题名:无侠   作者:金船刻月   文案:   又名《废柴庄花的贴身高手》   楚欲是江洋大盗。   楚欲是江湖上恶名远扬,劫财劫色,为人不齿的江洋大盗。   为了盗取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方,夜探白云山庄,东西没到手,白云庄主沐浴的美色倒是赶上了,还顺手收走衣物结了个仇。   楚欲:要不萧庄主把自己给了我,我就给你解开,怎么样?   萧白舒怒斥:下流!   楚欲笑道:还别说,萧庄主生起气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萧白舒涨红脸,狠声:滚!!!   ·   众所周知,萧白舒是个不会武功的废柴。   再次相遇,正遭人算计,身处险境,睁开眼一看,居然还遇上仇人相救?   萧白舒一口咽下新仇旧怨:我有药方,你有武功,护我周全,各凭本事。   楚欲比了个数:钱得照付。   萧白舒:三百两,可以。   楚欲摇摇头:是三十倍。   暴脾气心软纯情世家子弟攻X潇洒浪荡没皮没脸江洋大盗受   萧白舒X楚欲【美强】   内容标签: 强强江湖恩怨三教九流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白舒、楚欲 ┃ 配角:完结文《烽烟破卷》 ┃ 其它:连载《A装O是要做校花的》预收《我哥叫我别发疯[重生]》《反向豢养[ABO]》   一句话简介: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立意:邪不压正,初心不改。   # 第一卷 ∶卿本佳人 第1章 夜袭 [修]   引   江湖传言,现世有三件宝物。   头一件当数已故的百毒圣手亲手所制洗髓移骨散,能教人起死回生,腐肉生肌。   二是邪器离魂令,民间偶尔有诡异怪谈,此令可收人魂魄,控人心智,得此令者必将一生心想事成。   三是由世外高人所著的百步神章,相传只要能得此秘籍,百步之内,即便是普通人的功夫也会一步登天,剑法大成。   其他二物尚未有人亲眼见过,但洗髓移骨散却是上个月在江湖之上闹得沸沸扬扬,由武林盟主陈毅费尽心血亲自探寻,最终于邪-教封城同城主一战所获。   封城是个寻常武林人士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听说去路是千丈悬崖,城外是业火灼烧,所以这一战没有人有幸得见,具体经过也无处查证,究竟如何得手,更是疑点重重。   但是洗髓移骨散却有能人异士已经见过,的确是副神药。现在这宝物就放在当今武林盟主陈毅的宅子——白云山庄里。   明月高悬。   静谧夜色里突然泛起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前院里被白墙青瓦所环绕的竹林随风而动,房檐上的黑猫钻进暗处,停下来竖起耳朵静静等着更多异动。   “在东边的院子里去了,快去追!”   “别让他跑了!那是大公子的院子,不能让他进去——”   “把人都叫过来,一只蚂蚱也不能放出去!”   ……   一行人举着火把纷沓而至,周遭的气流顿时热闹起来。   身着墨蓝衣衫的男子身形修长,灵巧踩过屋顶,特地留意了一下护院们极度紧张的东院。   院门上端正的提着“勤逸院”几个字,楚欲站在凹凸不平的瓦片上如履平地一般,脚底只稳稳地踩在瓦片菱角上,对着那题字横竖看不顺眼。   护院们口中喊的大公子,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看这题字又是勤奋,又是安逸,院子里花草石山,也都没少下功夫。   这是楚欲第三次潜进白云山庄。   所谓大公子的“勤逸院”已经让他翻了个底朝天。   传言洗髓移骨散就在这山庄里,陈毅那么警惕的人,自然是不会放在自己的房里,但楚欲为了找到这神药,耐着性子一个个的将可疑之地排除。   要不是跟进来只野猫,这次也不会引得白云山庄的人发现。   他换了个方向从对面的院子里绕行,脚步踏过亭台木梯,草地石板,却连半分响动也没有发出来。   水声自一旁的院子里传过来,立在门侧的两个下人突然同时闭上眼倒下去。   楚欲托住身子,方才那阵吵闹半分也没影响到他,还有闲情把他们摆出来四肢大开的样子横在走廊上,这说不定明天一大早,白云山庄失窃的消息都要传到燕青山外几十里地去了。   屋内一下下传出来零散水声,燃着烛火,他再看了看地上小厮手里用来沐浴的大方帕子,心下了然。   顺走方帕推门而入,屏风后面水汽升腾,这人应当就是……   “不必伺候我,外面候着。”   清冷平稳的嗓音传来,仿佛没受到一丝干扰,尚不知道这山庄里别的地方已经乱成一团。   楚欲绕过那屏风,只见一人坐在缭绕水雾之间,乌黑的长发垂落,背影挺直。   他见过不少美人,下午还在夕月楼里同承州花魁柳姑娘把酒对饮,面前也的的确确是个男子,此时却不知怎得看得些微出神,一时没注意露出来脚步声。   “怎么,听不懂?” 这位公子再一出口,已是多了几分不善的语气。   稍静片刻,声线渐近。   “听是听懂了。”   楚欲走近将温热的掌心按上这人赤-裸的肩头,含笑道:“只是萧庄主的这副样子,直叫人心甘情愿地想伺候。”   陌生音色一出来,萧白舒目色一滞,抬手正欲攻向身后,楚欲闪身避过,直接出手极快点了他两处穴位定身。   “你是谁?”萧白舒端坐在浴桶里,沉目而视。   他侧脸上还沾着些水珠,鬓角打湿的墨色碎发随意垂落,愈发显得肤色白晳,唇薄而色淡,接连质问:“夜袭我白云山庄所为何事?”   楚欲对着他诚心道:“当然是为了一探萧庄主的美貌。传言白云山庄的大公子武功盖世,一统江湖正道,二公子知书达理,才貌过人,不亲自来看看,怎么能罢休。”   萧白舒不为所动,冷言:“胡言乱语,毫无礼数。”   “这怎么能是胡言乱语,依我之见,就凭萧庄主的姿色,就连夕月楼里的女子也只能甘拜下风。”楚欲弯腰拾起萧白舒脱下来放在一旁的衣物。   拿在手里摸索一番,只得了块碧绿色的镯子,抬手将所剩衣物扔出去,高高挂上房梁,断了萧白舒有可能冲破穴道与他交手的可能。   这么知礼数的人,总不会光着身子来追他?   只听说新任的白云庄主是个只会算账不会武功的生意人,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萧鹤的独子,即便如此,也不该连点防身的内力都不会,巡视的目光也开始肆意打量。   萧白舒这下断定了他是个窃物闯宅的下作,连争论也不屑,只见他拿走那玉镯,才道:“你是个贼。”   “是啊。”楚欲坦然应下。   “解开我的穴位,这镯子送你了,你可以走了。”萧白舒不以为意道。   主要是面前的情形太过不利,他压下怒火,想就此打发过去。   “我看这成色该是个姑娘家的,拿别人送你的东西来搪塞我,也太伤人心了。”说着楚欲眉目间当真透出几分失落,同他十分熟稔般,“我可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来见你一面。”   萧白舒只道:“你想要钱,我给你钱,解开我。”   “谁说我来是为了钱。”   楚欲丝毫不像个擅闯私宅的窃贼,反而似主人家一般款款大方,直接端起来萧白舒放在一旁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   萧白舒这才正眼打量他,从整齐束好的袖口到干净的衣摆鞋底,这人潜进白云山庄浑身上下居然连半根草屑和泥土都没沾染?实在不容小觑。   眼前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头看过来,目光相投间,楚欲忽地笑起来。一双桃花眼眼角半阖,睫羽纤长,眸光在泛黄的烛火下近乎专注又绵长。   他柔声道:“我说了,我来当然是为了萧庄主,要不萧庄主把自己给了我,我就帮你解开,怎么样?”   “你……!”   萧白舒眼看着来人用了自己的杯盏,又听见这话,才知道纯粹是被耍了一道。   接着男子还就此在屋内自如走动,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奈何如今被人点了穴道,还光着身子。   萧白舒终于忍无可忍,沉声含怒道:“你深夜入我白云山庄究竟所为何事?!待我兄长回来,定不会让你好过!”   楚欲点点头:“一开口就是陈毅,看来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到......   一个的院子,里外都众人把守,布置陈设精致巧妙。   另一个门外却朴素的连个像样的园子都没有,只有一方冷清的湖水和亭台。   这种威胁与他而言,丝毫不为所动,自顾指腹轻触,依次将内室的墙面探了一遍。随意走动似的,将地上的每块方砖也都寻过去。   嘴里还不忘调侃:“萧鹤老前辈的后人怎么连简单的冲破穴位都不会,我不过使了点普通的定身术,该不是真跟江湖上说的一样,新任的白云庄主手无缚鸡之力吧?”   这话从来也没有人敢当着萧白舒的面说出来,自然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此时他薄唇紧抿,侧目横过去,好一会儿才道:“与你何干。”   “啧。”楚欲无比惋惜,“陈毅也真是心大,你既然半点武功都不会,还不多找些高手来镇宅。堂堂武林盟主的家宅,大名鼎鼎的白云山庄,就这样随意任人进出,传出去了怕是要遭多少人的非议,你爹的脸上该有多难看。”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萧白舒闻言气得不轻,直接出言:“有本事就别做偷鸡摸狗的勾当,留下名讳,今天的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   作者有话要说:   咸蛋预收文:《A装O是要做校花的》   十二中是公认升学率最烂的高中,也同样是作息管理最严的学校,好听点叫做送进去改造,重新做人,难听点就是里面的alpha出来一大半儿得上私立体校,一小半儿得回家继承亿万财产,非钢即富。   郁月城转过来第一天,刚拉开教室门,脚上那双崭新的球鞋就被踩成了跟垃圾桶融为一体。alpha的张狂释放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家教严谨的他差点被熏一跟头。   被当作大熊猫围了一圈,才有人拿扫把插进来剥开人群,一脚踩着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他:“全省排名前十的学霸也不怎么样嘛,叫我声哥,我就允许你用帮我写作业来换取哥的保护,怎么样?”   “不然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出三天,就得下不来床。”   郁月城心头大震!!   纯情漂亮的脸蛋底下装满了带颜色的奇怪想法:   这,这,他们全都成年了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二中吗??   他们居然连alpha都不放过······   方渡燃皱皱眉,扫把往他面前敲敲:“想什么呢?怎么吓得跟个小姑娘样的。”   郁月城抬起头看他,声音清脆:“哥。”   方渡燃愣在原地,十七年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一男的。   ·   体能课。   全员alpha的更衣室里,居然出现一管omega用过的信息素阻隔剂。   “到底是谁?!”   体能老师举着阻隔剂大声喧哗喊得人尽皆知,气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在场唯一一个精致到涂护手霜的郁月城。   方渡燃站在人群后咧着嘴露出一侧尖利的犬齿,笑得肆意,然后对着他举起食指放在自己唇上。   嘘······   货真价实的alpha郁月城当即一脸沉痛,万分屈辱地点点头:“是我的,对不起。”   被逼装O·貌美·服从性·郁月城·少男攻X占有欲超强·撩人·校霸·方渡燃·狼狗受   【美强】 第2章 来日方长 [修]   白云山庄在江湖上占据着特别的地位。   于民间,表面上是经商大户,乃是萧白舒的生父——上一任的武林盟主萧鹤所建,后来由其夫人接手账目,经营商利往来。   手下弟子鲜少,家仆商铺却众多,基业深厚,是远近闻名的商贾大户,交易往来的珍宝年年能往朝廷送去上贡天子。   论财力武力,还是与朝廷沾过边的暧昧位置,都足够让人尊敬和觊觎。   到了如今这一辈,执掌白云山庄家业的是萧鹤的亲生独子萧白舒,武林盟主的位子却偏偏传给了个认养来的义子陈毅,当中并无血亲关系。   扶持一个外姓人登上了武林盟主,实属是头一回听说。   白云山庄落得了个铁面无私的好名声,武林盟主的地位也坐得越发牢固。   而单论其守卫森严,江湖之上除了暗杀组织意难平,□□的封城,再无可比。   其他二处不是因为行踪实在诡秘难寻,无人亲眼所见过,就是因为地势极度险恶,除了自诩在封城与□□城主一战的陈毅之外,凡是能进去的人,没听说过有人能活着爬出来。但白云山庄作为江湖正道的第一名门,坐落于光天化日之下,承州人来人往的街巷之中。   虽本身重商轻武,可一直花了重金将江湖之上能叫得上名号的高手都收归门下,作为护院或门客,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楚欲单凭两手空空,连武器也没带就能在此行动自如。现在还说出来白云山庄的防卫松懈这种话,简直是一并将整个山庄和父亲兄长都不放在眼里。   萧白舒现在肯定这人绝非等闲之辈,仔仔细细在脑子里照着他的身量功夫搜寻到底是何人。   “萧庄主一介生意人,别那么凶嘛。”   楚欲打断了萧白舒的念头,闲谈般说道:“我今日吃得太饱了,听闻白云山庄亭台楼阁,无不精巧,不过是趁机过来散步赏月,消消食,再顺便一睹白云庄主的风姿,讨杯热茶来喝。萧庄主上来就要与我结仇,未免也太过小气。”   他走过去一手撑着浴桶弯下腰来,盯着萧白舒的侧脸一寸寸游离,将打湿的几丝发梢都数了一遍。   “你又想干什么?”萧白舒不屑与他做口舌之争,下意识警惕起来,厉言,“此事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楚欲完全没把几次三番的警告放在眼里,只将视线又滑向萧白舒平滑紧致的胸前后背巡视,目及之处似乎连个伤疤都不曾有,顺便往没上胸口的水里也扫了一眼。   末了才由衷赞叹:“萧庄主的姿色可比屋外的月色上乘多了,要不是脾性太过火辣,眼下这番春风明月,我都忍不住要留下来共度良宵了。”   萧白舒闻言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脸上已是羞愤交加,脖颈都气地红了一大片。   也顾不得什么没穿衣服被人看光的不体面,提高音量怒叱:“你简直……你!下流!”   楚欲听了直接朗声笑开:“还别说,萧庄主含羞带怯起来,比夕月楼里的花魁还好看。”   他身子随意倚靠,手臂悠然搭在浴桶边缘,离得极近,将萧白舒的神情转变尽收眼底。   只觉得这刚接任的白云庄主端得倒是正经模样,长得也清俊出众,别有滋味,偏偏配了副不出三句,一点就炸的脾气,实在有些趣味。   前院搜查的人渐渐聚拢过来,脚步声层层叠叠。   楚欲听见方位直起身来,指尖随手挑了萧白舒一缕打湿的乌发,在他身后出言,声音却像是响在萧白舒耳畔一样。   直到长发回落到水里,在水面上荡起来细小的水纹,萧白舒才发现这个下流无礼之徒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只余话音还犹在耳边:   “萧庄主,我们来日方长。”   ·   楚欲得了个品相平平的镯子,也不嫌寒酸,拿在手里往指尖上一挂,边走边随意打着圈儿把玩。   这玉镯放在寻常人家里,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放在达官显贵眼中是上等良玉,但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普通,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还得笑话他取物连贵贱也不分了。   轮得到他出手的都是世间珍品,眼里见过的金银宝器数不胜数。   晃在手心里这一只,实在是平平无奇。   步伐闲散从巷子里走出来,阴影褪去,月光往身上一照,楚欲手里的玉镯反出来光泽。   他将玉镯举起来对着月色看了看,唇角一勾。   心想:这姑娘家少说也是家境富裕,萧白舒能收下这玉镯,对面定然是个大家闺秀。就算比不得白云山庄的财力,至少在这承州的富商之间也能排得上号。   也不知道看似正经,性情疏离,实则脾气火辣的萧庄主,被姑娘家缠着送礼是个什么样子。既然都随手相赠给他了,那姑娘,看来是一番心意都错付了。   回到清风间,让小二烧上热水打上楼洗漱。   一数来到承州已经十天有余,客栈的小二都能认得他了,今夜又与萧白舒打了个照面,明天萧白舒要是搜城的话,保不齐还能找到他。   那他是走还是不走呢?   萧庄主出手,找到他肯定是为了一泄今夜之恨,把他压回山庄好好惩治一番,那就刚好能趁机直接住进白云山庄,也省得他夜里进去。就是太过无聊,被关起来走动也不方便,动静大了,陈毅还会将洗髓移骨散藏得更深。   楚欲躺在清风间的宽敞床榻上,伸直手指,玉镯就顺着修长的指节滚落在地,温润的光泽在地板上绕了几圈,躺倒在地。   他看着那通透翠色忽闪忽闪的,渐渐阖眸入睡。   ......   清风间是承州最精致的茶楼,楼下用来喝茶进食,楼上全是各具特色的包房。   有名头的学士在此聚众,品茶论道,当地的一些达官显贵,常在此结识交易,只要给得起银子,花魁小倌也能请出阁,邀过来抚琴助兴一场。因此这里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楚欲来承州第一天就住了下来,根据消息,陈毅也许已经在回山庄的路上了。   他为人潇洒肆意,不拘小节,仗着一身绝技,也不愁脱身的问题,就是被押进了皇城的大牢里也一样能睡得着。   所以当第二日日头高照,隔壁的房间里走动个不停,时不时传来几句不堪入耳的辱骂之时,他才不情愿地转醒。眯起眼看向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阳光,又接着想到:萧白舒怎的还没来抓他,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声张,说自己洗澡的时候被人偷袭了吧?   楚欲天生耳力好,不用内力也能大致分清楚周围的细微动静。   眼下隔壁的房里“咚!咚!咚!”的沉闷撞击,直接顶着他床榻内侧的墙面发出来。   上等的木材能把声响隔绝个七七八八,别人还能听不出来,于他而言简直受罪。正待他想将小二叫上来吩咐一句时,突然听清了一句“武林盟主”。   双眸一敛,当即起身从窗口翻出去。 第3章 别来无恙 [修]   楚欲贴着客栈的梁柱绕到阁楼后侧,利用后院里的粗壮树干隐去身形。   “你哥欠我们飞烟门几十条兄弟的性命,就凭这区区几万两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屋子里粗糙声音很是嘶哑,语气也极为不善,楚欲等了等,没有人回应他。   只听那人接着威胁道:“听说他跟你感情深厚,堂堂的白云山庄庄主,你的命,不止这点钱吧。”   听到这儿,不过是些普通讹人的招数,颇为无趣,楚欲抱臂靠着廊柱静待。   这里面的脚步声一共应该是五个人,只是其他几个人手里有些动作却并未插话,加上那个对于问话始终不吭声的,一共六个。   这是个大包间,价格不菲,器皿布置在清风间里属最为上乘。   一般人来这必然是要谈大生意,再叫上两个妙龄女子来斟茶,里面的这一群人拿来做这种事,真是太煞风景了。   “陈毅自己在外面风光,前阵子还跟灵心观的女弟子双修剑法,逍遥自在,要什么有什么。却把你一个人留在山庄里受这种罪,说到底不是亲兄弟,什么手足情深,我看都是做个样子出来罢了。”   “早点让我们弟兄拿上好处,也免得你这身细皮嫩肉要吃苦头!”   这个声音有些年轻,约莫不过二十岁左右,不知做了什么,里面接着传来一声压抑地低呼。   楚欲心知不妙,直接推开面前的窗户,从外面跨进去落地。   屏风将他的视线遮了一大半,他眼前也只能看见两个灰色长衫的背影。   “什么人?!”   房里的人迅速转过身,音色嘶哑,行动却十分敏捷,楚欲不过刚刚站稳脚跟,抬眼,身前就攻过来一把长刀。   侧身躲开,刀身擦着他腰上一寸之地扑了个空。   那人原本以为势在必得,使出了全力,突然力道一空,惊讶之间瞪大眼抬头去看。   楚欲正好对上他的脸,于是轻轻一笑,接着他只觉得拿刀的手臂传来剧痛,骨骼断裂的声音伴随着还没机会叫出声的嘶吼。   一出手一转身都极为流畅,脸上还挂着松散笑意,楚欲松开折断的手臂,头也不回抬起手肘向旁侧击,直迎上另一人。   背后突然传来劲风,他背起左手整个身子点地跳起,侧空稳稳翻转了半圈,发着冷光的枪-头扫过下垂的长发,割断了几丝落地。   几人一时都纷纷看准了,他单单只用了一只右手应对,就能游刃有余地在他们当中躲闪游走,身形像鱼一样滑腻难猜。   楚欲应战更多的像是留着力气,不肯拿出真本事,次次骗得他们险些伤了自己人。   交手闲暇之时,他还抽空看了一眼地上被割断的几丝发尾,诚心诚意地夸道:“好锋利的枪。”   “你究竟是何人!?”   使枪那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几招几式还算是有点样子,但迟迟连楚欲的衣摆也擦不到,又急又气,心下已经有了算计。   虽然楚欲的话听起来颇为刺耳,但他们一行人也是为着目的而来,并不想多生是非,现在打不过了,能落个体面的全身而退也行。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楚欲伸手两指夹住长-枪顶端的刀锋。   那人居然赌上内力也拔不出来,反倒是楚欲,微微侧了下手腕,指缝一偏,将枪头连着插-进去的木料都一并折断了。   生生断下来的锋利刀刃,瞬间反手一掷,直接刺入身侧的人肋骨处,精准-插-在骨骼间隙里,完全淹没进皮肉。   楚欲一边出手,一边调侃道:“就这几下也想跟陈毅作对,不怕他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大侠饶命——!”   只剩一人还未倒下,就是那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立即跪到在地,磕了一个十足十的响头,额头直接给撞出个大包来。   他上身趴在地上,扬起头对着楚欲讨饶:“我们也是为了给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啊,飞烟门上下三十多号人,全部惨死武林盟主之手。大侠饶命......我们就想要些银两,好回家安置弟兄们的后事。人是死了,好歹也要入土为安啊!”   别的话没听进去,但楚欲对别人叫他大侠很是新鲜,摸了摸耳朵把脑袋伸过去,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跪着的人被这话一吓,还以为自己哪里又招惹上这尊突然杀出来的高手,舌头都打着结,结结巴巴开口:   “大......大大大大,大侠。”   “大侠——”   “大侠饶命啊,大侠!”   还是头一次得了这种殊荣,楚欲满足地叹了口气:“爽!”然后一脚踏在面前低垂的脖颈上,将人击晕了过去。   地上还有人在低低地□□呼痛,他上去一人赏了一脚,顿时清净不少。   绕过屏风进到内室,眼前的场景让他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萧白舒全身被牢牢绑着,放在地上,后背靠着床榻边缘坐起。   肩膀,胸口,双手......就连双腿都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着帕子,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身材并不瘦弱,反而是匀称协调的。   楚欲见过那平滑柔韧的肌肉,流畅白皙,起伏优雅。现在弄成眼前这番模样,画面反差太大,一时心情复杂,连看笑话的心思也暂时放了半刻。   萧白舒身上的衣裳和之前见过的柔顺乌发都凌乱了,脸色因为被堵着嘴而发红,眼里明明赤-裸-裸-地露着凶光,看向他杀气腾腾,眼尾却非常不相称的也泛着红。   整个看上去脆弱又危险,只是靠近他一步,都像是会被狠狠咬一口的样子。   不过萧白舒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再凶也只能靠嘴上发狠讨点好处了。   发现这点的时候,楚欲没急着给萧白舒松绑。既然现在没什么要紧事,就坐下来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清雅茶香飘散出来,这露水的火候差了点,但他还是一下就闻了出来。   百里浮春,真是好茶。   “萧庄主,别来无恙啊。”   楚欲端起杯子朝着浑身落魄的萧白舒敬了一下。 第4章 山来就我 [修]   楚欲举起茶杯作势,敬酒一样朝萧白舒举了举。   一手撑着脑袋视线不移地看着萧白舒:“你说我们是不是天赐的缘分。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我了。”   萧白舒听了这话将嘴里的帕子咬得更紧,他从来也没受过这等嘲讽,也从未被欺辱过,眼前的人一次二次的触怒他,让他把这些年修养都踢翻了。   自从半个月之前白云山庄收了那宝物,生在山庄里,十八年都没出过事,近日里频频不利。   先是被这来历不明的人闯进房里盗物,原本顾及颜面不打算追究,现在又遭人暗算落得这副模样,还是被这人看见了......   萧白舒眼里恨地拉出来血丝,简直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哎呀,这么凶干什么。”楚欲感受到那目光,喝了口茶水才悠悠地起身,走过去蹲下身扯掉萧白舒嘴里的帕子。   萧白舒正待怒火交加的气头上,后槽牙紧咬着帕子没放,让楚欲扯了好几下才拿下来。   “我说萧庄主,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这是被堵着嘴还堵上瘾了吗?都不愿意松口了。”   话音刚落,帕子被扯了出来,接着楚欲手背就被用力咬了一口。   “嘶——!”楚欲大叫一声,“萧白舒!你干什么,松口。”   萧白舒下口毫不留情,牙齿直接嵌进了皮肉里,鲜血很快渗出来几点。   楚欲见他用了狠力,手肘向外一挥打在萧白舒脑袋上,直接将这人下颚骨的咬合撞开。   “你咬我做什么?”   楚欲惊道:“我帮你拿出来,你还要咬我?”   萧白舒深深喘了两口气,恨极了他似的,冷冷淡淡地低声发怒:“滚。”   此时恰好正午时分。   耀眼日光被窗户纸蒙了一层,屋子里亮堂堂的,屏风上画的竹枝梅兰倒出来阴影落在萧白舒脏乱的白衣上。   脸上染了些灰尘也遮不住白皙的肤色,眉目都像被精雕细琢过,淡色薄唇被之前折腾的红红的,干燥的裂开了破口,落魄不堪的模样一览无遗。   白日里离得这么近,比起那晚看,更是连微微颤动的眼睫都逃不过。   楚欲方才在屏风之后同人交手,完全没注意到萧白舒的状态,后来见了更多的是惊讶诧异。   而当前两人离得这么近,他手背上的齿痕还在隐隐作痛,始作俑者正对他的好意毫不领情,他冲着那张脸居然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无意之间还分出来心神去认真将萧白舒的模样描画了一遍。   萧白舒现在受制于人,被他看得立刻警惕万分,像只受了伤还灵敏万分的野兽。   还未待他开口,只听楚欲对着他低低道了一句:“不知道萧庄主的娘亲是何种美人,能生出你这样端正俊朗的好模样。”   心上燃着怒火的萧白舒,正当一盆热油浇进来。   连带着羞愤交加,眼尾还发着红,对楚欲怒斥道:“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大不了你就杀了我!”   “哟——”楚欲挪揄道,“什么杀不杀的,你又不是习武之人,学那套做什么。我倒是不知道萧庄主这么烈性,性命都可以这么随便给别人。”   他说着倾身上前,指尖擦掉萧白舒侧脸上沾染的尘土,打着商量的口吻:“不如先跟了我,也不会浪费了你生的这张脸。”   萧白舒移开脑袋,极度厌恶地转过脸:“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杀了他们,跟这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楚欲:“你还真是够大方的,他们这么对你,你还觉得他们不该死。”   萧白舒:“他们为同门兄弟报仇,现在走投无路,不过是要钱。你跟他们无怨无仇,随随便便就将人杀了,轻易夺人性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欲不屑,冷哼一声:“什么飞烟门,不过是群打家劫舍,逼良为娼的土匪。陈毅铲除他们是造福一方,留了几个活口不过是做个仁义样子,他们不知道就此收手,还想趁陈毅不在,从你这讹钱,叫我说,这叫死有余辜。”   萧白舒在他这频频受气,想也不想道:“那也比你随意拿人性命强!”   不想楚欲听了这话突然静了下,然后笑了笑,道:“看来萧庄主不仅有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还对我成见颇深啊。陈毅杀了飞烟门一共三十六人,是为民除害,我杀了几个余孽,是滥杀无辜。他们把你绑成这个样子,是情有可原,走投无路,我救了你,反倒在你眼里还不是好东西。”   他正半蹲着同萧白舒平视,语调也平平,难得听不出来情绪,缓缓言:“我跟萧庄主,不过只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就在你这里,对我讨厌成这个样子呢?”   “我跟这些人没什么两样?”楚欲又问了句。   萧白舒因接连的话语也微微愣住,也意外看到他神情收敛的模样。   但一想到这人三番两次的挑衅,明知自己理亏,站不住脚,也梗着断言:“落在你手里,还不如死在他们手上。”   “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轻易就下此判断,太冲动了。”楚欲一改方才地质问,摇摇头劝解道。   “......”萧白舒狐疑看他,“难道你还会放了我?”   楚欲回问:“我为什么不会放了你?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   萧白舒对他实在生不出来信任,疑道:“你有那么好心?”   楚欲扬唇一笑:“我既然都救了你,放你走不是很正常。”   萧白舒叫他这番弄的将信将疑,发问:“你要多少钱?”   “谈钱做什么。”楚欲道,“我虽然爱钱,但更为萧庄主所倾倒,我一心想同你结识,你却总想跟我谈钱,伤人的心啊。”   萧白舒面上有些迟疑,楚欲伸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想往后退去,奈何被人绑成这样,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楚欲看着他试图挣扎的样子,脸上挂着的闲散笑意不散,一手穿过萧白舒的后背,一手横过双膝,轻轻巧巧地就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萧白舒大惊之下立刻炸开:“你干什么!”   “抱你去休息啊。”楚欲将他平放在床榻上,“萧庄主难不成就喜欢坐在地上吧?”   说着面上露出些不解,捉摸不透般,道:“你还真是奇怪,总喜欢些跟寻常人不一样的东西。”   萧白舒懒得与他争辩,侧过头看向他:“你到底要干什么?既然是放了我,就把我解开。”   “萧庄主的礼数都去哪了?求人办事可不该是这幅态度。”楚欲转身又倒了杯茶端过来,将他肩膀扶起来,“先喝点水,我看你嘴唇都裂开了。”   萧白舒看了眼喂到嘴边的茶杯,蹙起眉头。   楚欲只能解释:“我看过了,你的绳子我解不开,金丝软甲的料子,八成是他们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我现在手里没有利器,得去找个像样的利器才能想办法弄开。”   萧白舒听了又抬头看他,试图分辨话里真假。   楚欲叹口气:“你不喝我就拿走了。就算你不是习武之人,可白云山庄的当家人也不可能连好坏都分不出来,这要是普普通通的绳子,你自己认不得吗?   萧白舒垂下眼,这才就着楚欲的手喝了一口。   嘴里塞着帕子堵了整整快两个时辰,先是在狭窄的箱子里关着,后来又被人扔在这里,体力早已不支。   温热的茶水一入口就缓解了干哑喉咙,又主动够着脑袋,凑得更近,一口就将剩下的全喝了。   楚欲笑了下,又倒了两杯给他,萧白舒一一饮下,嗓子舒服些了,舔舔干燥的下唇,怎么也说不出口一句谢谢。   心里想着:既然这人如此,那就与他不再计较了,出了这个门,就当作从没见过他。只要他能放了自己,就不同他为敌,也不声张他的行踪,给他一道生路,也是保全了白云山庄的名声。   “我的房里有一把刚炼出来的赤霄宝剑,你可以拿着我的信物进山庄里去取过来。”   萧白舒想了想,又嘱咐道:“我今日发生的事情,先不要声张,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你来拿东西的就行。”   楚欲听完放下茶杯,一腿弯曲横搭在床榻边缘,背靠着红木帷帐,一派悠闲:“不急,不急,我们先聊聊别的。” 第5章 白云山庄 [修]   萧白舒猜到他不会轻易放了自己,必然还是想从他这拿到些好处,就此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楚欲:“据我所知,萧鹤老前辈就生了你一个儿子,你还有个未出阁的妹妹,这武林盟主,怎么就传给陈毅了?”   这话一针见血。   他接着道,“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不将他的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就算是扶持你妹妹将来的夫君,也比一个外姓人要好的多,你就甘心?”   萧白舒闻言目色放空。   这番流言蜚语,自从武林大会上,陈毅打败武当的慧明大师继任武林盟主之后,在江湖之上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多的就连山庄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听说了。   虽然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自己也会在兄长当上武林盟主之后有所耳闻,不过他听到的多是些粉饰太平的好听话。   “萧鹤前辈慧眼识人,能教出陈毅这样的好功夫,还甘愿退位让贤,将武林盟主交给一个义子,果然是大公无私,一点也不偏袒,为当今的武林基业做了太多的牺牲。”   “虽说不会武功,但是萧家的二公子经营有方,将山庄打理的井井有条,萧鹤前辈天大的福气,得了这么好的两个儿子。”   “往后江湖之上,再也无人敢对白云山庄有非议了,处事秉公无私,唯有白云山庄能做如此果决。”   “一统武林正道,还是要靠白云山庄做主。”   ......   非议的确是无人敢有非议了,盟主之位给了兄长,白云庄主的庄主由自己来坐。   论武功正义,两届武林盟主坐镇,论家底基业,自己来调和,看上去似乎是没什么不对。   可萧白舒作为萧鹤唯一的儿子,由萧鹤当初建立了白云山庄,用庄主的身份参与了武林大会,得了武林盟主。   这一切都本该由他一手接任,现在却分了一大半出去给了自己的义兄。   ——一个外姓人。   在山庄里从小跟随父亲习武的是陈毅。   陈毅成年之后,白云山庄的庄主之位最初也是先传给了陈毅。   之后这个兄长就向当初的父亲一样,用了武林第一名门,白云山庄的庄主身份,参加了新一届的武林大会,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拿到了盟主之位。   有了武林盟主,庄主的位置才传给他。   父亲此番安排情有可原,陈毅一个没有双亲的孤儿,一直在山庄里关门习武,如果不是有个白云山庄的庄主身份加持,也很难同江湖上的各大门派结识。   就算说是父亲的义子,也大多会惹人不满,只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些好面色,并不会从心底里承认,迟早会造成非议,站不住脚。而庄主之位是是一个象征,对着整个武林的正道,甚至在天召国的商道里都赫赫有名。   有了这个身份,自己的兄长就从一个收养来的普通人成了为人可靠,根基稳固的继承人,然后他作为父亲的义子身份,才会被江湖人士认可,认可他背后站着的是整个白云山庄。   萧白舒从小是个听话懂事的儿子,慧根开的早。   对父亲做的事情,虽然会有所不满,但也可以明白其良苦用心。   所以当陈毅当上了武林盟主之后,不善经营的陈毅在父亲的安排下才将庄主之位又传给了他,由他全权打理盈利账目。   他手里拿着的,都是兄长用过的东西。   用不上的东西,不会用的东西。   这些煞费苦心的盘算,自始至终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跟着兄长后面捡了个庄主来当当。   外人不知情,只当陈毅是做了武林盟主无暇顾及白云山庄,萧白舒才干过人,已经独当一面,继任庄主替家族分忧,理所应当。   萧鹤一生的功绩恰好让手下两个好儿子一并继任了。   可对他而言,他确是一路真切地走过来。   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甘不甘心,也许有,也会碍于身份立场不敢多言。   现在这个就见过两面的人,不懂眼色地尽数戳破,他连得体点的回答都没想过。   楚欲见他不说话,拿手推了推他的肩:“怎么?戳到萧庄主的痛处了?”   “别伤心啊。”楚欲低下头随手摸摸他的耳垂,触感柔软,捏在指尖里揉揉,“这有什么,不就是个武林盟主,你要是想要,你爹不帮你,我帮你。”   “谁要你帮!”萧白舒回过神来。   之后耳根上的触碰直接让他偏过头尽力离开那手,然后抬眼瞪过去:“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地做什么。”   楚欲手里一空,也不再作祟,苦道:“都怪萧庄主长得太好看。”   “呵。”   萧白舒对他的轻佻言辞忽略不计,回道:“帮我做武林盟主?你口气还不小。”   “不就是陈毅那两下,要打过他......”   楚欲脑袋往后一靠,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才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想。”   他抛了个眼神过去,出言诱惑。   萧白舒瞥了他一眼:“你虽然功夫不差,但要打过我兄长,简直是痴心妄想。”   “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楚欲问他,“你都没见过我的功夫。”   萧白舒有些不情愿地承认道:“你能毫发无伤地进白云山庄,入我的房里,不是一般的高手。”   楚欲听了笑道:“多谢萧庄主还将我记挂在心里,深感荣幸。”   接着不待萧白舒应声,收敛几分神色出口:“不过,你真的不想做武林盟主?我跟陈毅正面交手,虽然有些麻烦,也不是没有胜算,但是如果我想让你赢过他,轻而易举。”   萧白舒从这话里,很容易听出来暗含的意思。   “果然还是心术不正,你那些三脚猫的下流伎俩,还以为能逃得过我兄长的眼睛吗?”   “唉,算了。”楚欲叹道。   见他实在开不了窍,一根筋全放在所谓正道上,换言:“看来江湖之上还是有些话可信的。”   萧白舒皱眉看他。   楚欲撇了撇嘴:“你跟陈毅的确是兄弟情深,情比金坚。”   萧白舒不明白这人为何要离间他和兄长的关系,还说什么要帮他拿到武林盟主。   不说要论武艺赢过兄长有多可笑,他连为什么会被人挑拨离间都想不出来。   陈毅跟他不管是山庄里,还是江湖上,都是一如他所说的那般——兄弟情深,他自己也段然不会生出来这种小孩子的心性。   “你屡屡挑拨我和父亲兄长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人?”萧白舒心中生疑。   “男人啊。”楚欲拿手掌在胸前拍了拍,“难道不明显吗?”   萧白舒只觉得鸡同鸭讲,肯定是头脑不清醒了,才会想指望眼前这个人正正经经地说一句真话。   “我可是给了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   楚欲突然垂下头道:“现在该由我来提条件了。”   萧白舒不解看他。   楚欲唇角微扬:“白云山庄半个月之前得了个宝物,洗髓移骨散,我想向萧庄主借来一看。” 第6章 流年不利 [修]   过了会儿萧白舒才恍然大悟,药方确实是一副神药,只是江湖上的人知道这方子进了白云山庄,也就只能在心中计较。白云山庄的地位不是寻常人敢招惹的,连觊觎都得称称自己的斤两,像这人一般,单枪匹马夜袭山庄的,独此一例。   “原来你为的是这个。”萧白舒道。   “我看萧庄主总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动不动就发脾气,还当你对现状有什么不满,自愿帮你拿下盟主之位,不过既然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楚欲嘴上说的公平,萧白舒不肯却也没多做计较:“你的问题解决了,现在该说我的了,那宝物我只需要借来一看。到时候用完了,还给你也不是不行。”   萧白舒听他这意思,已经算是把洗髓移骨散归为己用了,这人的言行举止和厚颜无耻,真是一次次让他刮目相看,一次比一次异想天开。   “你知道白云山庄是武林盟主的地盘,还敢来上门盗取,拿眼下这种状况来威胁我交出洗髓移骨散......”萧白舒讽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你就不怕走出去叫人看了人人喊打?”   “我当然不怕了。”楚欲宽心道:“萧庄主不必为我担心。”   这次是白天,萧白舒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单看身姿长相和气质,都不像普通门派里的,但装束也似乎没有魔教中人的特质。   虽极为不情愿,也要承认他确实是出类拔萃,武功根基当属上上乘。就是脸皮也一样是够厚的了,好似什么都无所畏惧,一再的下流做派也更让自己忍无可忍。   萧白舒严声问:“你知道为什么洗髓移骨散可以放在我这里吗?”   楚欲听到了“我”这字,而不是白云山庄,心中一动,果然乖乖凑上去听:“为什么?”   萧白舒冷笑一声,道:“因为没有人敢进白云山庄里偷东西。”   “我还当是什么。”楚欲发笑,极为暧昧地说,“萧庄主是不是忘了,我昨夜还跟你一同沐浴,你那番春色,我想忘都忘不掉。”   “谁跟你......!”   萧白舒一口气堵着心口,跟他这样的人,简直是多说无益,低低叱道:“无耻。”   楚欲收起懒散的神色,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肯借给我看看?”   说罢指尖勾起萧白舒胸前捆绑的绳结,往上提了提:“这个,也不想解开了?”   “不用你管!”   萧白舒刚狠了一句,胸口却因为楚欲的拉扯,胸口捆绑的绳索一紧,条件反射地闷哼一声。   楚欲闻声手中一松,绳索重新弹回去。   他从方才开始就在身体里升起来的些微潮热,此时因为楚欲的那一下立刻升腾,从胸腔里能蔓延到四肢百骸一般。   如果之前还没发现异常,只当作是被捆了太久,疲惫发热,那现在的处境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身体明显敏感了不少,那些绳索勒紧的地方跟着发痒,腹部有热流四窜,这分明是......   被人下了药!   萧白舒眼尾发红,脸上又恢复了楚欲刚进来看到的那个样子,凶狠又狼狈,对他恨意昭著。   “你为了拿到洗髓移骨散,真是煞费苦心。”   楚欲也从萧白舒反应过激的声音里微微一惊,看向他。   只听见萧白舒接着狠狠道:“你还不如不救我,不如杀了我!你来这就是为了捡个便宜好逼我给你药方是吗?还是说那些人,本来就跟你是一伙的!”   “你做梦!”   “你休想——!”   楚欲有一丝奇怪,看着他脖颈的皮肤上渗出来薄薄的一层汗,用指背探了一下脉搏,接触到的皮肤在发热,脉搏也有些异常。加上萧白舒这副样子,被捆上的身体,突然多出来细微地挣扎,心下了然。   眼下正是入冬的天气,穿的都是防寒保暖的料子,又赶上午时的太阳。   ......还有萧白舒体内的药,被绑地动也动不了,这下发作了,怕是不好受。   只是他是什么时候被人下了药?   这种及时行乐的药,见效极快,如果他真的是被人下了药,从半个时辰以前开始,跟他在一起的只有自己。   谁有机会出手还不让他察觉?   不过看看萧白舒的脸,这回的样子,是真的像要吃了他一样,都快恨不得对他生吞活剥了。   想必萧庄主这会儿发现自己被人暗算,肯定在后悔。   后悔自己方才咬他的时候,应该直接拼命上来咬破自己脖子,当场毙命是最好不过了。   “呃啊......!”   萧白舒将难耐的欲-望全部压制成了恨意。   被绑着只能靠呼吸来勉力平复,强忍不下喊出口的呻-吟,被他活活变成了嘶哑的低吼。哪里有半点中了春-药的样子,要是不知道的一听,还以为是受了什么残酷的刑罚。   “你这个......无耻之徒!居然连这种下作不堪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楚欲听着着喊叫反而安静下来,站起身不动声色的将屋子里扫视一番。   一面奇怪这江湖上怎么可能还有能在他面前下药,还不让他察觉的人,一面又觉得以萧白舒的性子是不可能乖乖就范的。   自己也不是没动过恻隐之心,想助他一臂之力,做个交易。   可是好言相劝,他不为所动。   武林盟主之位,他也不稀罕。   心里就只要白云山庄和他的异姓兄长,到不如直接逼的他像眼下这般走投无路。   楚欲看到桌上的茶水,上前拿起萧白舒喝过的杯盏看了看,放在鼻尖轻嗅。   ......原来是温香软玉。   无色无味,难怪连他也没有察觉。   看来之前飞烟门的那群人还真下了不少功夫,金丝软甲的黄金绳,还准备了最上等的温香软玉。   只是这群人给萧白舒下这种药......   楚欲想了想萧白舒的形貌,确实比得过花魁的姿色,可给他下药,莫不是真看上他了?   先不说那些人是怎么能从萧白舒身边得手的,单就这陈毅,刚杀了飞烟门三十六人。他们如若还想活命,趁陈毅不在,来敲上萧白舒一大笔钱,应该连滚带爬地立即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这样才能过得去。   可这药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楚欲微微眯起眼,白云庄主跟男人,还是一群功夫一般,上不得台面的强盗……   那他们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陈毅和萧鹤也能有办法让他们横尸荒野,尸骨不全。   刚刚那几人虽然看着不太聪明,也没蠢到自绝退路去找死。   楚欲将茶盏在手里转了圈。   他好像不小心,知道了点了不得的事情。   萧白舒还在床榻上从喉咙里发出来痛苦的低吟,期间不乏夹杂着对他的谩骂嘲讽。   寻常的药,不论什么,早对楚欲起不了作用。可对普通人来说,温香软玉只需要一点,就可以让人彻夜不眠,一宿欢愉了。   楚欲仍由萧白舒兀自谩骂,把茶杯放回去。   转念想着:像萧白舒这样的人,油盐不进,好话不听,生死也不惧,来强的恐怕是死了都不愿说出来。反倒是把贞操看的比命都重,洁身自好到洗澡被男人看一眼,都能气地失去庄主的持重,破口大骂。   现在更是恨不得对他剥皮削骨。   被人要挟,绑起来讹钱的时候,也没这么生气,这药虽说不是他下的,也算是帮了他的忙。   “你放开我,卑鄙!”萧白舒的喉咙里也有些发着渴,启唇张开口呼吸。   楚欲突然回过身走进,低下头去凑近几分,带着惯常地笑意道:“我就是卑鄙,这江湖上说我卑鄙的人多的去了,还缺你这一句吗?”   萧白舒久不得回应,突然听到这一句,体内的药性让他难堪又愤怒,满腔都是不甘心。   他竭力稳着声线道:“你,给我下药……”   楚欲应下来:“不然怎么让你听话?只要你把洗髓易骨散给我,我就放了你。”   萧白舒怒瞪:“你是男子!”   他泛红的双目现下蕴着一层水汽,再恶狠狠的话,气势再足,也像是摆明了受欺负的模样。   楚欲倒不觉这有什么稀奇:“男子又如何?萧庄主也是男子,长得可比花魁更入我的眼。”   萧白舒听了无疑更恨:“用这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你竟然想......你还要不要脸!”   “令人恶心?”   楚欲挑眉,“这就恶心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他手指轻轻擦过萧白舒变得殷红的薄唇:“有的是让你更恶心的事情,到时候你可别贴着我不撒手啊,萧庄主。”   萧白舒明明想直接咬掉他的手指,可整个身子都发着软。   唇上还因为这一点点的抚摸变得更加渴望。   渴望楚欲指腹那片发凉的皮肤。   他在心底里直接想给自己几刀,居然被人侮辱成这样,居然还会因为这个人一点碰触而渴望。   这药,这人,自己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情!   “你想要洗髓移骨散。”   萧白舒呼吸加重,音色也沙哑起来,沉沉地刺他,“在我这你什么也拿不到,有种你就杀了我。”   楚欲正俯身看着他,眼尾一弯,道:“我偏不。我今日就要来看看,到底是萧庄主的贞洁重要一点,还是洗髓易骨散重要点?”   发着凉意的指尖从嘴角滑向下颚,指背贴着侧颈柔软的皮肉轻蹭,楚欲翻过手心,大片的凉意顿时覆盖上光滑的脖颈,发热发痒的肌肤被稍微抚-慰。   如火上添油,更加难-耐。   萧白舒无法克制地开始加快喘-息,呼吸也乱了调子。   如逼至绝境,然后盛怒道:“你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你要是不杀了我,等我,等我回去,我一定叫你生不如死!”   只是这股怒火,连最能体现的眼眸都被雾气蒙住了。   楚欲赏了这副好景色,“啧”了一声,摇摇头道,“这么烈性,萧庄主是女子吗?”   过后又道:“我看你跟女子相比也不为过了,这番守身如玉。”   意料之外的,萧白舒这时居然回答了他的话。   他嘲道:“.......你这种人,怎么会懂?滚开,离我远点!”   “唉,是我不懂。”楚欲轻叹。   “我得不了萧庄主的欢心,萧庄主不肯给我宝贝也情有可原。等着,我现在就换个人进来向你讨要。”   萧白舒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还会有别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刻喝道:“你站住!”   “想通了?”楚欲回头看他。   那目光随意又轻佻,萧白舒左右都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笑自己怎么会还对这种下流之辈抱了期望?   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咬牙切齿道:“我想通怎么杀了你了。”   “原来还是想让我陪你。”   楚欲丝毫不在意这话,只点点头:“萧庄主真是口是心非。”   他继续上前将房门加了道门栓,转过身朝萧白舒一笑:   “好说,那我们就等着看吧。这才不到晌午,大把的好时光,萧庄主的身子我可是玩儿一天一夜都不会厌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第八十八号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第八十八号 9瓶; 第7章 无耻之徒 [修]   清风间里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房间大,刚刚的打斗声因着楚欲的刻意避免,连个桌椅板凳都没伤着。   一群人也存了不能声张的心思,交手时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唯一要大喊大吼的时候都叫他给直接封上了口。   这会儿门外有小二提着烧好的热水来换茶,刚赶上楚欲架好了门栓。   “大人,茶该凉了,我来给您添壶热水。”门外是规规矩矩地喊声。   来这儿都是些大人物,不管是谁,不认得的小二也会一律都客客气气地称上一声。   楚欲站在门口,从容应声:“不必了,我们要事商议,吩咐下去别再来打扰。”   见多了闭门聚众商议的,小二在门外弯着腰应下来:“好嘞!那各位爷先忙着,要是想吃饭了,只管叫一声。”   楚欲本身也是隔壁房里的住客,仍然事事都周全着,不会留下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转过身就看见萧白舒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楚欲面上露出来点无辜,十足亲近道,“我这才离了两步路,萧庄主就想我了?”   “你的嗓子......你能发出来别人的声音?”   萧白舒听见他应答小二的声音,居然跟之前对他盘问的那些人中的头领一样。   “哈哈哈哈......”   楚欲被他这番老老实实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行走江湖,这种小伎俩不值一提吧。萧庄主的兄父皆是武林盟主,耳濡目染也不少了,不会武功,总不至于连见都没见过吧。”   萧白舒只神情冷郁地盯着他。   心下自然知晓这种可算不上是小伎俩,就是刻意的常年训练,也不一定能随口就毫无破绽的完全重复出来,毕竟两人的音色差别实在太大。   更何况一般的人练武,谁会想到去训练这种掩盖身份的功夫。   “你是□□中人?”萧白舒疑道。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势力。   楚欲上前以指腹在他眼角抚了一下,拿发红的眼尾看向自己的模样,都快要把恨字刻出来了。   “我为什么非得是别的什么人?”他问。   萧白舒偏头想躲开他的手指,身体突然迎来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我看白云庄主是忘了。”楚欲低下身去,一手制住他挣扎的腰杆,凑首近得贴在侧脸上,吐息能扫过萧白舒耳边凌乱的碎发。   柔声:“眼下,你是我的人,还是先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萧白舒浑身一震:“光天化日!你,你还要不要脸!”   他极力偏过头,耳畔有温热的呼吸拂过,轻而易举挑起体内的燥动,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本就被药性侵染的身体,刚刚清明一丝,立刻就被拉入情潮,出言叱骂也是颤颤巍巍。   楚欲原本放在腰间的手掌还在自如向他身后抚过去。   萧白舒只觉层层叠叠的衣料也挡不住那触感,如万蚁爬过,更甚的是……还泛出来难以启齿的痒意。   偏偏这人还要离得越来越近,未被衣料遮挡的脸上和脖子,都能切实感到由另一个身体带来的体温和气息在靠近,皮肤在不断升温。   抚触的手未停,那言辞听起来也愈加紧逼。   “我说了,萧庄主的身子和那药方,二选其一。你既然是个生意人,应该权衡的了利弊。”楚欲握住劲腰捏了一把。   萧白舒喘-息着,想咬牙都已经使不出力气来,又急又怒:“我也说了,......你,做梦!”   “啧啧,何必呢。”楚欲一手摸到他腰间捆绑的绳结,手指翻转几下,灵巧松了绳索。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动手?”他问。   被紧紧缚住的四肢都松动了,萧白舒却反而觉得那难耐情-热,一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原本绑住还能跟绳子用力去较劲挣扎,至少能压制住自己,不会做出些不堪的行为姿态来。   现在绳索一松,他又没有武功,神思越来越燥动,四肢聚不起力,腹间却阵阵鼓动。保不齐会忍不住做点什么,立刻拿余力推开了身上的人。   待双手顺畅推出去,才在怒火中夹杂上惊讶,喃喃言:“你骗我?你明明.....你解得开这绳子。”   “骗你又如何?我想要的东西,怎样我都要得手。”   楚欲下压的身形几乎纹丝不动,轻巧接过来萧白舒的手臂,扬唇道:“萧庄主长出来这副样貌,还当我不会动手,实在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萧白舒黑眸让情-欲折磨的模糊,浓密眼睫上似乎还被染得湿润。   看着他哑声说:“无耻之徒,你敢动我,我一定叫你后悔生出来!”   楚欲正对上他脸,眼底眸光流转:“我后悔怎么没第一次见你就对你这样。”   腰封尽褪,被尘土弄脏的外衫抽开来,上好的料子被楚欲随手一抛,让微风鼓起缎面飘落。   萧白舒极力挣脱也控制不了逐渐虚软的四肢,半分力道都抵不过。   拉扯间眼前猛然一黑。   ......   床褥凌乱,楚欲先一步出手扶住快掉下去的萧白舒,难得看见人停下手安分下来。   拍了拍靠在肩上的脸,毫无反应。   心上诧异。   ......晕过去了?   莫不是装的?   楚欲捏着男子的下颚抬起脸,只见萧白舒双目紧闭,唇缝微张正喘着气。   他抬手覆在裸露出来的光洁肩膀上按了按,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楚欲又将人扶正了,萧白舒的脑袋就顺势自然垂下去。   真晕过去了......   他顿时将自己噎了一口。   还说他无耻,这个萧庄主简直比他无耻百倍千倍了,招呼不打一声就晕过去。   下了温香软玉这种极品的催-情-药都能晕过去,他还没开始动手干什么就晕过去。   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的!   萧白舒衣裳已被被脱了一半,胸腹都晾出来了,楚欲想到之前三次夜探白云山庄,一无所获,几乎山庄里能看到的每一块砖都让他探查过了。   就连几个院子的房里也半分疑点都没有。除了也许没被找出来的暗室,只剩下人还没有彻底查过。   这萧庄主方才也自己透露过,洗髓易骨散在他这里。   初见那会儿没来得及仔细查看萧白舒的身体,只记得是在沐浴的热水里也没什么伤疤。   这会儿趁着人晕过去,楚欲干脆将萧白舒脱下来上衣,把人背过去趴好,拿出火折子将房间里的烛台拿过来点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第八十八号 1个; 第8章 印鬼 [修]   萧白舒衣裳已经被脱了一半,胸腹都晾出来了。   楚欲想到之前三次夜探白云山庄,都一无所获,几乎将山庄里能看到的每一块砖都探查过了,就连几个院子的房里也找不出什么疑点。除了有可能存在还没发现的密室之外,只有人还没有近身搜过。   这萧庄主方才也自己透露过,洗髓易骨散在他这里。   初见那会儿没来得及仔细查看萧白舒的身体,只记得是在沐浴的热水里也没什么伤疤。这会儿趁着人晕过去,楚欲干脆将萧白舒脱下来上衣,把人背过去趴好,拿出火折子将房间里的烛台拿过来点燃。   端在手里,燃起的火烛往萧白舒的后背上离近,明黄火焰隔着三寸在皮肤上一丝一毫地照过去,楚欲集中心神盯着手底下白得莹润的肌肤。   他知道南疆有种传信的办法——印鬼。   将特制的草药用铜器刻进人的皮肤里,身体发热之后,用烛火一照,只要拿清楚角度,就能印出来隐隐发白的字迹。   这种办法在可行度上等同于民间邪魔歪道的传说,几乎没人见过。   放在当今武林上,更是无人听闻。   最开始多用在墓穴中的尸体身上,早年用来记载和传承南疆秘术。   先是通过药物能让人尸骨不朽,不死不活。光这一点,就有违中原人对死者的敬意。被人泄露传出来时,纷纷称为邪术,连同南疆一脉的教派也被打入为人不齿的位置,被各个门派排挤除名。   从此在江湖销声匿迹。   再在准备好的尸人身上,一道道刻上传信的文字,封在墓穴里,神不知鬼不觉。除了老一辈跟南疆秘术打过交道的人,江湖上应该无人知晓了。   于白云山庄,这是最为稳妥的方式,至少陈毅在萧鹤前辈的倾囊相授下定会得知。只是用在活人身上,要遭些罪,喝几副药下去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邪术,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以陈毅的处事和地位,私下里为了藏好药房,剑走偏锋太过正常。   不过武林盟主要把印鬼用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不大,太不安全,他是名门正派出身,浑身上下都不能留下一个疑点。也定然不是引火烧身的人,所以才会把洗髓移骨散放在白云山庄里。   自己的弟弟又是个不会武功的生意人,纸张来保存药方简直就是等着被人盗走。就算是□□封城,也一样会保存不住,一样被陈毅得手,他自己段然就不会重蹈覆辙。于是这把火就放在从不混迹江湖的萧白舒的身上。   一定要是个别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就像自己翻遍了白云山庄也没查出来,那就只能是萧庄主随身携带的了。   萧白舒此时身体正发着烫,楚欲仔细着连一根汗毛都不放过。   后背、前胸、臂膀、腰侧......最后就连下装也全部褪去,将大腿上内外都试了一遍。   汗水打湿鬓发,不断滴落下来砸在萧白舒的身上。   好久没有这样费神,似乎比他小时候练功还要累,却一个字也没找出来。   楚欲怅然直起身,长叹口气将烛台吹灭。心中隐约觉得不该如此,现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法子来记载了。   萧白舒也是浑身都出了一层汗水,不过大多是因为体内的药性,让他就算昏过去了,也还是在受着欲-火折磨。加上方才烛火照肤,和楚欲时不时地碰触,被搜完身,翻过去平躺好,身体反应就赤-裸坦现。药性强悍,气血堵塞不得纾解,让腿间涨地发紫,青筋鼓起,小臂上的血管也从皮下轻微浮出。   同为男人,楚欲不注意到都不行。   转念又想到:眼前是白云庄主好似春色一片的模样,屏风外面却还躺着之前打伤的那群人,薄薄一扇屏面相隔,相差也太大。   他虽没有下杀手,但是这群人身受重伤,被他的手打晕了,没有三两天是醒不过来。误了治伤的时机,不死也要落个残疾下来,再想作恶也没机会了。   他走出去将每个人的身上都搜了一遍,还真的搜出来一包用过的粉末,不过用油纸包着,只剩下了细细一抹。   楚欲拿在鼻尖闻了一下,没什么味道,估计就是用给萧白舒的温香软玉。但是这个剂量,是想把白云庄主活活折腾死吗?   脑子里闪过萧白舒咬紧牙关的样子,也亏得他能忍下来,宁愿让自己冲了药性,活活逼晕过去,也不肯随本性而为。   这剂量要是不加以疏解,醒不过来也不是没可能。侥幸活下来,也只能做个废人了。   楚欲不得不生疑,一群亡命之徒,下点蒙汗药,药晕了萧白舒,拿上钱逃命都还来不及,怎么又找来这种药寻死?   陈毅除了他们飞烟门三十六个人都忘了吗?   又是怎么有机会,在萧白舒身边武功不凡的护卫眼皮子底下得手的?   以他们的这点拳脚,那些护卫随意就可以拿下。   “哈.......”   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暧昧的呻-吟。   萧白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还难耐地发出来重重地喘-息。   也就是现下晕过去了,才能有点本性显露出来。不然楚欲光听他骂自己,还当是在给他上酷刑,而不是用了这些情-色之物。   楚欲将用过的药包又原封原样地折好放了回去,刚刚查找字迹的时候,楚欲满脑子的弦都绷紧了,无暇顾及其他。现在进来打眼一看,萧白舒的身体修长匀称,虽然说着不会武功,但也当是强身健体,不至于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薄薄的一层肌肉覆盖着身躯,线条流畅,肤色白皙润泽,是一副世家名门养出来的皮肉。   他几乎把上下每寸都亲手摸过,触感和弹性都很好。   这样的体魄......   要是想练武,应该也没什么硬性的阻碍。   他上前按在萧白舒的臂膀上,微微用力指压筋脉,确认了筋骨并不算差,甚至比一般人要好很多,柔韧有力。这么好的条件,加上生父是萧鹤老前辈,怎么也不会让他落到一点内力都没学过的地步。   “嗯......”萧白舒因为他的碰触动了动,眉心微蹙。   脑袋自发地跟着楚欲的掌心移动,往低过自己体温的凉意凑过去。睫毛也在不安地颤动,嘴唇在药性下愈发红艳,因为没有安抚而干燥。   楚欲目光落在他脖颈上因为没有衣料阻隔,而被绳索留下来的淡淡淤青上。   好好的一个武林名门的世家公子,却半点武功不会,更没入过江湖结下什么恩怨。就因为是武林盟主的弟弟,现在落得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白云山庄保得了他荣华富贵,却因为他自己手无寸铁,不一定保得了他自己平安。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倚靠在陈毅的手底下。   这次被劫的事情,疑点重重,明显是有人暗算,更危险合理的推测,也许是他身边有人刻意放了水,制造机会。不然怎么能让那些不上道的得手,还用上了温香软玉这种完全没必要的东西。   到底是要钱,还是要人,或者是......   要他萧白舒身败名裂。   这点同情来的多余,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萧白舒这人宁死不屈,日后要打交道的日子还多得是,他总能找到破绽,洗髓移骨散,他是一定要到手的。   他将萧白舒扶起来坐好,掌推后腰,灌上自身内力源源不断地注进萧白舒的腹部,引导鼓噪发烧的情-欲舒缓下来。   清透纯粹的内力顺着筋脉游走,燥热化为实体的热气一阵一阵地散发出来。   萧白舒的额角上,汗水快要滑落成小股的流水,很快身上的薄汗都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水光,浑身都湿透了。   楚欲刚刚花了心思找药方,力气半分不用,但是心绪成倍地绷紧。   这时候只是花点内力帮萧白舒平息药性,反倒是等于休息了。   得了空闲他就偏过脑袋,从身侧去看萧白舒滚落汗水的侧脸,眉骨深邃,一脸的正气相。就是不穿衣服,他也能感到萧白舒从骨子散发出来的端正仁义,就像是因为出生在白云山庄,就理所应当地继承了萧鹤和江湖正道的气势。   不过两眼他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多虑。   萧白舒说的没错,洗髓移骨散在白云山庄是才是最安全不过。   他是白云庄主,一般的寻常江湖人士谁敢对他不敬,拿他性命,逼他就范也是万不可能。加之有名有号的,行事更是光明磊落,还要顾虑他庄主的身份,就算是有人不顾生死踏进白云山庄作恶,都未必能活着出来。   也就是之前那几个走投无路,要钱不要命的,使了些下作伎俩才得手,还很有可能是因为身边的护卫松懈。自己居然还被他落魄的样子弄得心软,帮他解药性也就罢了,还顺便担忧了一下他的安危,肯定是糊涂了。   但是白云庄主,怎么会轻易被这些排不上名号的人生擒?   低下头再看一看倒在怀里身体恢复的萧白舒,安安静静地睡得踏实多了。   他脑中晃过那包几乎快用完的温香软玉,突然明白过来。   江湖上的人不敢对萧白舒作恶,招不来什么小打小闹的麻烦,但是一来,来的就是要他身败名裂的算计。   看来这白云庄主的位置坐起来,也不是表面那么安稳的。 第9章 一夜百日恩 [修]   晨光熹微。   已经一夜过去了,躺在屋顶上小憩的楚欲,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顶端一下下晃着,底下就是萧白舒的房间。   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实在太不好办,白云山庄养出来的二公子萧白舒尚且如此,要是想从陈毅的嘴里知道下落,只会更难。   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有洗髓易骨散的下落浮出江湖,就此作罢当然不可能。   仔细盘算,陈毅到底是如何拿到这药方也不能尽信传言,虽然是武林盟主,但与封城的城主一战,放在别处还能作真,毕竟江湖正道跟所谓的□□封城对峙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消停的时候。但说他独自杀进封城里面去拿出来药方,那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封城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管怎样,这药方现在消失在白云山庄了,但确确实实地存在着,除了写在纸上,隐在皮肤上,还能有什么更隐蔽,不为所人知的方式保存下来?   底下房间的床板轻微动了一下,楚欲闻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就闪身从屋顶上消失。   仍旧还是从后窗进了房。   “谁!?”萧白舒惊呼。   他还清楚记得之前的场景,那个胆大包天的贼居然对他......   醒过来的身体格外沉重,发烫难耐倒是都没有了,但是四肢都虚脱无力,好似经历了一场恶战,将体力尽数透支了。   动了动身体还没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就在人影过来之时直接坐起来,敏感的像受了伤的动物。   “萧庄主醒了。”楚欲上前近身,在床榻边自然一手拉了他的手腕起来把脉。   萧白舒反应过来一把抽回来手,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楚欲看着他不做声,视线从鬓角还有些微潮湿的发丝下滑,贴着白净的脖颈停在胸膛上,被褥随动作正搭在肋下,大好的春色被遮盖了。   萧白舒被这目光看的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也跟着向自己身前扫了一眼。   这回不是药性所致了,羞愤一股脑的冲上来,耳根顿时发热,不一会儿连耳朵尖都红了。再想到失去意识之前眼前这个贼跟他说的话,慢慢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分明,分明记得他们没干过什么,现在这是.....   这,两个男人,还是这个贼......   萧白舒脸色很快从愣怔化为惊愕,最后直到脖子也红地快要滴血,狠狠怒视他,一点世家子弟的风范也没了,大骂道:“你这个淫贼!你......你不知羞耻!卑鄙下作!我要杀了你——!”   楚欲被他突然揪起衣襟,嘴里的狗尾巴草掉下来落在萧白舒的被褥上,垂眼一看,正低下头去捡,一记拳头直挥过来。   “萧庄主!”楚欲急忙撤开脑袋,萧白舒一拳实打实地砸在楚欲身后的床架上。   没有内力浑身虚弱,还硬是在上好的木材上生生砸了一个坑出来,楚欲都能闻到离鼻尖几寸之隔,发出来碎裂木屑的味道。   看了一眼那坑,又看看脸上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地满面通红的萧白舒。   楚欲抬手拍了拍掌心,无不诚意地称道:“萧庄主好功夫!”   萧白舒抬眸眼眶都在微微发颤,挥拳的指骨上留下来几个伤口,渗着鲜血出来,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给、我,滚!”   活像个还未出阁就受了□□的黄花大姑娘。   楚欲皱眉,朝萧白舒下身看了一眼,说出来的话让气极了萧白舒一时哑然。   “萧庄主,你的力气真是大,折腾了我一宿。”他无辜道,“现在天都还没亮,我身上还疼着,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你就对我非打即骂。”   萧白舒闻言,睁大眼懵然望向他。   楚欲没皮没脸地凑上去道:“再怎么说,一夜夫妻还百日恩,我这刚从你的榻上爬起来半个时辰不到,浑身都还难受着,萧庄主就翻脸不认人了。”   待他听明白时,一下子感到脸上从未有过的火辣。   烧得不行。   萧白舒从小跟着母亲学经商之道,虽然早早的因故不能练武,琴棋书画也一窍不通,但为人正直,十分有礼数教养,光靠着母亲传授的算计银钱往来,就是一绝。   十三岁开始辅助家母执掌白云山庄,直到母亲因病离世,白云山庄的生意大多是他在背后经营。任谁结识之后都要称一句白云山庄的二公子礼数周全,为人正直,人中龙凤。   年逾十八岁,别人家的公子孩子都两岁了,他始终克己守礼,从来也不做一点有违风度的事情。   在清风间谈生意的时候,叫来了花魁抚琴助兴,别说是对饮一杯,执手佳人,他连盯着姑娘看这种事都还未有过,总觉得有失体面。   上一次被来说亲的红娘好说歹说,才肯收下一个姑娘送来的镯子,说是聊表心意。   不过几日就划了底下的两桩酒楼生意给姑娘家做谢礼,将人情思撇地干干净净,让人再找红娘进门都不好意思。   这些倒不是他不通情思,只是总得等到有心仪的女子才能......   才能肌肤相亲,做那种事。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要执一人手,从初见心动,相识相知,再到白头到老,合棺入土。   要以真心换真心。   情意身心都断不可那么随意而为。   ......   但这人刚刚说的那话,犯下的事,简直是无耻!   无耻至极!   男子相伴,在天召国并不是稀罕事,他也听过。   当今多有些欣赏文人姿态的商贾,花了重金将倾心的男子接回府里,就是江湖上,也不是没有过此类传闻,并不是什么会为人所不齿的事情。   那也都是些才华出众,有一技之长的男子。就算不是风资卓悦,也定是有过人之处,哪会是这个......   这个毫无礼数,屡次让他难堪的贼!   楚欲见他自顾出神,捡起来狗尾巴草往萧白舒脖颈上的红痕上扫了扫:“萧庄主就算不念旧情,也别不理我啊,刚刚不是还要杀了我吗?”   萧白舒一把打开了楚欲的手,不耐道:“拿开。离我远点。”   楚欲看见他手上的伤,不止没离他远点,还上手拉过来萧白舒的手,一片亲密的姿态。从自己的怀里拿了帕子出来,去一点点擦去破掉的皮肉和些微血痂。   萧白舒眉头紧皱,手上的伤也毫不在意,只想提气再来一拳,直接打在这人的脸上,可又心知自己现在独身一人,身边护卫都不在,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眼下这人还低垂着眼,仔细替他擦拭,自然又想到之前那些话。   什么“折腾了我一宿”,“现在天都还没亮,我身上还疼着,腰都直不起来......”   还有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不自然地就看向楚欲的腰。   萧白舒虽然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也知道男女之间合房该如何,可要换做男子跟男子......光是想想,脑袋都能头疼得发胀,身体上也肯定是比男女之间的天经地义要难一些。   不管这人怎么无耻,言行下作,权当自己时运不济,噩梦一场。   ......   可好歹是自己第一个亲近过的人,他从来都没跟谁有过这种碰触。   坏了自己理想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坏了自己的规矩,还折辱他,给他下药来逼问洗髓移骨散,可到最后,还是自己将他......   那药性在他自己的身上,他知道有多厉害,只是记忆残缺,不知道会催生出什么样的行为,让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也能服软,说自己受了折腾。   再看向楚欲,萧白舒突然也生出来一丝难堪的不忍心。神色极为复杂的移开眼,拉扯几下没将手拿回来,也就放着任其所为了。   楚欲一个身姿修长,一举一动都肆意潇洒的男子,手里拿的帕子居然是绣着鸳鸯成双的女子丝帕,粉白丝料上的戏水鸳鸯栩栩如生。   待萧白舒强压下心头种种怒火和繁杂的思绪,这才注意到。   “这药涂上你就无需再包扎了,就晾着吧,不出三日,伤口定会平复生肌。”楚欲随手从袖口里拿出来小瓷瓶,洒了些褐色的粉末在伤口上。   萧白舒还未奇怪上他怎么会随身带药,就先看到那张鸳鸯丝帕,发问:“你一个男子,喜欢用这种女儿家的东西?”   楚欲头也没抬,专注给受了伤的手上药。   “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想起什么似地轻轻一笑,语调柔和,“这是夕月楼里的柳姑娘送我的,她绣的帕子真精致,平日里我都舍不得用。”   夕月楼是承州最大的花楼,柳姑娘也定是那个芳名在外的花魁。   他曾经还在酒宴上,听人指着一位蒙面跳舞的女子提过这名字,似乎是说歌舞一绝,只不过自己没那方面的心思,样貌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当场的众人都气氛高涨,人人提起来都想重金相邀,一睹芳容。   萧白舒皱眉道:“你对谁都如此随便吗?”   说着声音也越来越低,倒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了。   “随便拿姑娘的帕子,随便跟我......”   “嗯?”楚欲没听清。   萧白舒直接出声呵斥:“简直恬不知耻!”   忍了又忍又道:“......看来你本事不小,能让柳姑娘送你这么花心思的帕子。”   楚欲这才抬起头朝萧白舒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话应和:“是啊,这么好的丝帕,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给你用了,我对萧庄主的心真是日月可昭。”   萧白舒突然强行将手抽回来,冷道:“不需要,把你的东西拿走。我不稀罕。”   楚欲一愣,凑上前:“刚刚还好好的,萧庄主怎么又生气了?”   萧白舒拽起来被褥盖过肩头,上面的鸳鸯丝帕和狗尾巴草一并洒落在地上,撇开脸:“你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要是东西到手,自然是要滚的,楚欲心道。   只是眼下毫无眉目,就靠着萧白舒来查明洗髓易骨散的下落,哪有不出两句就走的道理。   不过萧庄主虽说面色不善,脾气忒难拿捏,不过也有趣的紧。   楚欲正待再逗上几句,哄一哄这莫名其妙的脾气,街巷中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过来,越来越近,连上好的马匹都有三匹。   暗自静数了数脚步声,确认来人的数量,楚欲朝萧白舒脸上拍了拍:“好,我这就滚,萧庄主可要记得想我。”   萧白舒立刻伸手再次挥开,手臂却停在半途扑了个空,原来还没等他听完这话,刚刚在坐在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第10章 偷梁换柱 [修]   楼底下有人敲开还没开张的清风间,走在前面的二人气势汹汹。   楚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朝下看,那二人在楼下正跟值夜的小二交谈。   接着门外再进来一青年,一身墨绿的锦衣宽摆,是上乘的料子,富贵人家。但是后背不相称地挂着一把长刀,头戴斗笠遮住了脸。   观站立的身姿,下盘稳健,当是个习武之人。不过要么就是不需要自己经常出手,要么就是地位显赫,不然这一身的衣裳,用起功夫来,只怕是持刀都不方便。   再往下看,果然衣摆上落了不少泥土,一看就是急忙赶路而来。   青年侧过身,那刀入眼,楚欲倒觉得眼熟。   刀鞘上刻了佛家的梵文,就连刀柄上也是精巧雕琢了莲花图案,他一眼辨出这就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萧鹤老前辈的刀。   武林中人大多都默认君子善习剑法,正道人士更是如此。   宽刀笨重,多不易携带,讲究点的门派还认为煞气比剑要重,形貌也不如剑来得美观挺直,不符正道的心性,而且对练武的基本功要求深厚。   想要将一把宽刀,练得如同挥剑一样挥刀自如,得下更多的功夫才行,绝不是短短一年半载就能够随意上手的。   萧鹤作为第一个用宽刀在江湖上光耀正道门派的武林盟主,早些年初出江湖,在外行侠仗义,拉拢盟友,身后就靠着夫人在白云山庄里扩大家业,经营牟利。   在第一笔大生意的所得银钱里,花了重金,寻求高人铸造了一把无名刀。   至于为什么不是剑,传闻不少,最贴合得大约就是以萧鹤的深厚内力,持刀更善。   与外人,使刀非大多的君子所为,与白云山庄,使刀却反而威震江湖。   萧鹤将宽刀的地位拔得更高,属大善大恶。后来名扬天下,惩奸除恶,刀法也随之出神入化。   白云山庄成了武林第一名门正派,萧鹤也做了武林盟主。   因常在佛堂捐助香火,佛门高僧特意拿出来外域能工巧匠,倾尽毕生心血造就的宝刀赠予他。那把伴他初出江湖的无名刀再不见下落,取而代之的就是这青年腰间所配的静水。   静水宽刀,见刀如见人。   青年还没摘下来斗笠,楚欲已心知该是萧白舒手足情深的义兄了——陈毅。   昨天白云山庄被人夜闯,第二日萧白舒就出行连夜未归。   陈毅这身打扮,加上飞烟门那几人的话,定是正在外作客逍遥,听了报信立刻就没了心思,快马加鞭走了山里的小路就急急匆匆地赶回来寻人。   这个武林盟主他曾在江湖上打探过几面,比之上一任的萧鹤前辈,更多了些周全妥善。   刚一接任,就将萧鹤迟迟未拉拢的几个中立的门派,纷纷劝了善,全部与白云山庄结盟立位。原本都是些远离江湖纷争的门派,有着自家的独门绝技代代相传,却一直不肯插手武林正邪间的纠纷。   陈毅好本事,刚当上武林盟主,就彻底一统正道,也不知道在前面做了多少铺垫。   门外还守着五十余人未进来,楚欲正当盘算陈毅已经回庄,他再出入萧白舒身边,必定麻烦不少。   楚欲视线朝门边一转,却看见有个眼熟的面孔。   这不是那晚在萧白舒的院子里被他打晕过去的下人吗?   他当晚出手的时候,确实探出来萧庄主身边的下人会点功夫,但是警惕心太差,与他的实力悬殊也过于天差地别,连他走近都未察觉。   他转身从柜子里端出来少许的粉末,再拿出一瓶药剂倒进去,正对铜镜极快地在屋内整理好。最后再定定看了看楼下正欲上来的三人,暗笑一声从外侧的窗户翻下去。   脚掌稳稳落地,在清风间的后院里站直身子,长靴四周的草丛里,沾染上的露水都未颤动。   ·   陈毅带回来的人,都是随他在江湖上闯荡的下属,一手持着火把,身上还带着武器,或剑或棍,统统整齐地站在清风间的外面,个个都绷着张脸一言不发。   好在现在天没大亮,不然这阵仗能让茶楼一整天也开不了张了。   “哎!”   有人在身侧拍了拍楚欲的肩,偏过身子凑近,小声道:“等会儿要是大公子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   楚欲不动声色打量了跟他穿着一样衣服的人,从称呼来看,这应当也是个跟在白云山庄里做家仆的护卫。   “还得想想,我见他的次数不多。”楚欲观他神色,接着道,“不知道大公子的脾气。”   那人好像也不意外,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叹了口气:“谁不是呢。”   “我上个月刚来,哪知道就遇上这么大的事情,要是追究起来,我看咱俩的小命都......”他把手刀放在脖子上朝楚欲比划了一下。   楚欲对着面前一行江湖人频频看过来的视线,故作心虚地向外侧退了一步,微微弯下腰说:“那只能看庄主肯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了。”   “庄主要是没事就好,万一伤了半根指头,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哥俩。”那人似乎分外焦躁。   楚欲借火把的光看了眼身边的人,正苦着脸,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用手臂推推他,劝慰道:“想点儿好的,万一庄主并无大碍,咱们多求求情,也就过去了。”   “我看你是傻了!”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瞪了一眼对面的一行人,将声线压得极低,“山庄里人命关天的事情,庄主说了又不算,得看大公子的主意,先想想怎么给个说法吧。”   楚欲略有迟疑,倒是意料之中。   毕竟武林盟主的身份和白云山庄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是相辅相成。   庄主的位置,陈毅也曾经坐过,留下来些规矩也不为过。有关性命的事情,就凭萧白舒那个手无寸铁的样子,也只能靠陈毅来做主彻查了。   心许是气氛太过压抑,那人站在原处摇摇头,一肚子的感慨:“我张洲当初也是曾拜师名门的,原本以为归了白云山庄,做个护院,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辈子,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死。”   的确如此,也就是你这么倒霉了,楚欲点点头。   心道这世上能动萧白舒的人不多,偏偏就都让你接二连三地遇上了。   不过白云山庄的家仆,庄主身边的贴身护卫,“逃不过一死”这话说出来,怎么听着有些来路不正?   这种过往不清不白,可能结过生死恩怨的人,也能跟随在萧白舒的左右吗?   清风间里的脚步声已经往楼上走去,陈毅带着亲信手下,已经开始在挨着房间搜查了。   大概是不想声张,用了手段,夜宿的客人们也无人察觉到什么,仍然在酣睡。   楼上的客房里一片安然,半点多余的动静也没生出来。   眼下楚欲顾不得再想其他,他们马上就会找到还在床塌上,浑身不着一物的萧白舒。   他伸手熟稔地把张洲拉地更近,贴着耳朵说:“庄主不见的时候,我在茅房,什么都不知道。要不大哥给我个过得去的说法,我也好跟着使使?”   张洲愣了一下,看他:“你成天跟着庄主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楚欲有一丝诧异,立刻垂目掩去。   “庄主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他不喜欢带太多下人出去谈生意,除了身边的小厮以外,只有你才是他的暗卫,都是寸步不离跟着的。”张洲说着就露出奇怪的表情,“我还想让你给我个说法。”   只见对面迟迟犹豫,无言回应,他疑心道:“林家弟兄,你是不是......?庄主待你可不薄啊。”   “我......”楚欲看看他,又看看前面一群气势十足的人,也苦道,“我看庄主当时跟人相谈甚欢,我就去偷喝了几杯......”   似乎越说越发心虚,他微微弓起身子,缩了缩肩膀,声量也越来越小。   再拿手指一捻,朝张洲比了一下,适可而止地停下口:“就喝了一点点,我哪知道刚好就......”   “你嫌命长啊!”张洲气地想动手揍他。   一边又不敢引人注意,捏紧拳头砸在楚欲的肩头,暗暗发愤:“你还不如去茅房呢!把我都连着一块儿害死了!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兄?”   交错不一脚步声从清风间里传出来,出来的人明显比进去的人要多。二人立刻提心吊胆地站直身体。   陈毅和一名手下先行踏出门槛,另外一人扶着萧白舒的手臂,不过刚走出来两步,就被萧白舒直接甩开,自行一人加快步伐向前面的马匹走过去。后面还跟着走出来先前倒茶的小二,和一位衣衫不整的女人。   那女子身形玲珑有致,一路平平稳稳地走出来,温言细语,不停地弯腰赔礼。   楚欲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女人好像是清风间的老板娘。   因为甚少出来见人,他在此夜宿十多天,也只是无意间在半掩的包房外看过一面,一副雍容华贵,浓妆艳抹的模样。这会儿定是因为出了大事,才匆匆忙忙地,未施粉黛,也不加梳妆换衣,就起来面客。 第11章 涉水[修]   “盟主,此事清风间拖不了干系。”   老板娘站在大门口对着陈毅委身,柔软的长发遮住颈上的莹润肌肤:“要是追究起来,还望放过茶楼里的下人们。”   陈毅此时已经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露出来的一张脸虽然跟萧白舒完全是两回事,丝毫不相像,连肤色也如小麦一般。但是面容坚毅,很是阳刚周正,眉宇间也不乏俊气,站在人群中自有一番超脱年龄,沉稳如山的江湖气。   他闻言侧身看向女子,当众扶起她的手臂:“此事尚未查明,如有必要,自会请老板入山庄问话。”   待女子的态度也恰到好处,并未给出是否追究的明确态度,也没有拂了人的脸面。   “谢盟主考虑。”老板娘又委身施了一礼。   陈毅虽然未在人前过多苛责,也没放过一点遗漏,不轻不重地说:“恰好天未大亮,街巷无人,白云山庄的事情不希望落在别人的耳朵里。”   “那是定然。”老板娘抬起脸,没了那些华贵的衣衫,卸了脂粉的脸上清清淡淡,好似一下年轻了四五岁,不卑不亢地应下来。   “清风间一如往日,一个时辰之后开门迎客,白云庄主昨日从未踏进过这扇门。”   陈毅点点头,收回手。   “我也从未见过盟主。”女子又温声道。   陈毅欲走的脚步稍作停顿,头也不回地上马,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庄。   原本是手下在前,家仆在后,可行至半途,楚欲和张洲,连同萧白舒院子里的两个守院门的,都被叫去身边跟从。   楚欲形色自然地上前,接替过陈毅的手下,在前替萧白舒牵着马。   走了几步,他放慢脚步跟在萧白舒的身侧,抬头看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庄主受伤了吗?”   萧白舒坐在马背上的背影僵直一瞬,手中抓紧缰绳,淡道:“并未。”   楚欲只知道萧白舒信任自己这身皮囊之上的“林家弟兄”,到底主仆二人的关系,熟悉到何种程度,确实拿捏不好。于是只能惭愧地深深低下头,走几步就去探看萧白舒不自然的坐姿。   “庄主。”他又喊。   萧白舒只给了他个眼神示意。   “是属下无能。”楚欲道,“要不是我疏于职守,也不会让庄主身处险境。”   萧白舒只听这话,似乎是回想到什么,手背捏紧到指骨暴起,被楚欲涂了药的伤口也裂开了几丝。   “要是大公子追究起来,我愿......”   楚欲还没将清风间那老板娘自认领罚的路数重来一遍,萧白舒就恶狠狠地斜了他一眼,让他当即闭上嘴。   “此事与你无关。”   萧白舒沉道:“不必多言了。”   楚欲看他一路上面色始终未见好转,耳根却还有些隐隐未褪的红,才知道这番愤恨并不是对着这个不怎么管用的亲信暗卫,而是对着自己。   他大概,还在想昨晚的事情......   回味怎么会跟一个男人春宵一度?   还是绞尽脑汁地在想,缺失意识的那几个时辰,是如何跟人鱼水之欢?   楚欲垂下头,嘴角暗自溢出点得趣的笑意。   白云庄主的脸皮也太薄了。   什么武林盟主的利禄名声不去在意,该咬钩的时候怎么也不肯服输,不过是在温香软玉上将计就计,随口撒了个慌罢了,怎么这么好骗。   ·   卯时。   白云山庄。   陈毅带着众人进了议事堂,萧白舒面色沉郁地坐在身边。   张洲和楚欲低着头在前,身后是萧白舒的院子——对影庭,里面的护院和仆人丫鬟,包括厨子都一共二十五人尽数到场。   堂前的香都燃过了三分之一,内厅仍旧没有一人站出来。   “十个护院,三个贴身护卫......”   陈毅目光滑到楚欲的身上:“一个身手不凡的暗卫,加起来连个贼都捉不住?”   比起追究当夜萧白舒失踪一事,没人会想到陈毅回庄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彻查之前白云山庄被人夜袭。   “大公子......”吴伯小心地唤道。   这是对影庭的管事,已经快要六十岁,原本是萧鹤所用,现在跟着萧白舒,面对上陈毅的问话,还是有些胆战心惊跪下去。   “我们已经里里外外地检查过了,对影庭确实无任何被翻找过的痕迹,就连山庄里,也确实没有丢了什么。”   陈毅将在场的人全部扫视一遍:“几个院子里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贼是从你们庭院里没了的,怎么解释?”   “这......这真的没人看见有人闯进来。”吴伯额头快要低在地面上,两鬓的头发都快发白,萧鹤还在的时候也少有对他苛责过。   陈毅并没有厉声盘问,周身气势却让人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不是人,难道还能是鬼不成。”他道。   “张洲,林桢,你们来说,那晚到底怎么了。”   楚欲自然知道那晚怎么把这两个人弄晕过去,还摆出了大模大样的姿势横在走廊上,估计身边这个张兄弟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醒过来会横在地上。他想要不要胡编乱造一个,比如受了人的迷药,或者感觉突然被人袭击,总好过一无所知,完全置身事外。   内厅里一无人说话,气氛就更加凝重。   楚欲没想到张洲会在他之前出声,笔直地朝着萧白舒跪了下去。   “那晚,属下同林桢一同在庄主的房前守卫,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也是勤逸院的人追过来之后,才知道有人擅闯山庄。”   这,睁眼说瞎话?楚欲心道。   他此刻正垂目,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看了看,张洲仍旧面不改色,一片忠心耿耿的老实模样。   这话一出,摆明了萧白舒庭院里的人,跟陈毅院子的护卫之间,说辞出了矛盾。   也不知道张洲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上去有些分量的管家都尚且低着头,他却直接跟陈毅的人挑起来差池。   “他确实不知道。”萧白舒这会儿才开口。   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还站得挺直的楚欲:“那晚我正在沐浴,庭院里吵闹起来,他们也未曾离开过我的身边。”   “对!”楚欲听声当即抱拳施礼。   跟着极快地接了一句,“正因为后来发现山庄里有异动,我与张洲才时时刻刻守护在庄主身侧,寸步不离。”   说着他抬眼看看萧白舒:“山庄进来一个贼而已,几十个护院,再加上大公子勤逸院里的众多高手,自然会将贼解决,我等只一心保护庄主的安危!如若庄主出了事,才是最危险的。”   他这番真情肺腑,说的毫不含糊,完全将萧白舒在清风间被人生擒忘在脑后。   直到张洲抬起脸,皱紧眉头,几次三番的挤眉弄眼,他才恍然大悟,好似被当头一击。   “嗯。”   萧白舒也不知是好面子,不去戳穿,还是主动愿意保下他们,也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楚欲还未编排好,怎么把自己寸步不离保护的庄主弄丢这事儿解释清楚,再不能出现话里有漏洞对不上了。   陈毅居然就势真的不再追究,只是眼神总往他身上落了几次。   “这次的事情......”萧白舒刚一开口,底下的一众人纷纷抬起头。   “所有的人,不得议论。”他道。   “啊?”   楚欲听完就发疑出声。   陈毅看了他一眼:“就照庄主说的做。”   楚欲一时难解,这话是对他一个人讲的,还是对着底下这一群人,但是身后的人全部都没人应声,他只好大大方方地微微躬身领命。   “是。”   陈毅的手下还在山庄里没有安置,刚一回来就过来整治了一番,给了脸色。   对影庭里的人,通通把精力提高了几倍,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人人自危。   毕竟这么些年,夜袭白云山庄,还是头一回。连传出去都足够在江湖上掀起风浪,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风声出来,大概也是因为萧白舒刻意压下来。   临走时,陈毅在楚欲的身旁停下来。   先前盘问时规整正色的口吻,也放松了一些:“你现在是庄主的人,庄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陈毅还是看着他,只能道一声:“属下领命。”   陈毅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这句话,以后不必再对我说。你的主子,只有庄主一个人。”   楚欲这才转过头看向还坐在堂前的萧白舒,这个音量,萧白舒肯定能听到。   虽然尚且不知道林桢跟陈毅有什么关系,身份立场似乎也跟刚才那些家仆有些不同,他还是朝萧白舒微低下头示意。   再转首对陈毅道:“谢大公子提醒。” 第12章 疑[修]   待人走后,内厅里只剩下萧白舒和楚欲,连几个护卫都退到了外面。   楚欲正打算也隐去身形,做个称职的暗卫,萧白舒却上前,同他并行。   他是不知道要去哪的,只能稍微走慢一点跟着步子,时不时拿余光看上两眼。   他见过的萧庄主,脸上不是端着一方正气,就是对他怒目而视,现在要猜透他的心思,着实有点困难。   “你方才怎么吓到了?”   萧白舒面向前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楚欲微顿:“也不是。”   几番考量过后,他铤而走险道,“只是不知庄主为何要保我二人的性命,其实那晚我还记得。”   “你记得?”萧白舒狐疑道,“夜袭山庄那晚,你在场?”   “......我在。”   楚欲左右看了看,这条走廊好像格外清净,都没什么人,底下的一池活水也十分静谧。   随后他皱了皱眉,压低声音艰难道:“那晚我就在你的浴房外面。”   “什么?!”萧白舒脸色即变。   那晚他在房中沐浴,跟那个贼子的事情,岂不是都......   “那晚我跟张洲都在你的浴房之外。”   楚欲先前匆匆一面,只是觉得张洲似曾见过,现下肯定了应该就是林桢和他那晚当值。   抬头看见萧白舒被吓到失色的脸,他忙垂下头去:“属下当时,确实是被人偷袭了。”   “你看清楚那人了?”   萧白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他可曾拿武器?用的什么轻功?”   楚欲肩头一颤,倒退半步,慌道:“属下无能,属下不知!”   良久。   萧白舒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眉宇还挂有一丝淡淡的愁容。   松开他的手,将自己的衣袖抚平:“那你怎么知道是被偷袭的?”   “属下......”   楚欲假设了一下自己的功夫被自己挨一遭的感受,老老实实地说:“属下突然就眼前一黑,等醒过来,勤逸院的人就过来了。”   萧白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楚欲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急忙补了一句:“哦,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走廊上,并不是在原来的房门外守候。”   萧白舒眉心微蹙。   楚欲自然而然地拿手指去碰碰他的额头:“怎么了,庄主?”   萧白舒看他的眼神更添怪异。   他还当被识破,只听端方如松的音色开口:“可是,张洲说他并未看到什么。”   什么?   楚欲暗叹。   这苗头,怎会如此。   他清楚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将二人的穴解了,肯定只能二人同时醒过来。   还是因为林桢跟张洲之前已就此事,早互通过消息?   只要一口咬定了萧白舒的对影庭无人入内,那就可以不用追究彻查。   陈毅当时也确实就这么将他二人都放过去了。   “你确定当时的确有人闯入?”萧白舒又问。   楚欲抬眼看他:“属下醒过来还被人放在了走廊中间,正压在张洲的身上,绝对没错。没有抓住他,是属下无能。”   萧白舒沉吟一会儿,转过身接着往前面的院子里走。   那是楚欲夜闯过的——萧白舒的私宅。   也难怪一路上无人了,守卫大概也是被带出去一个个的搜身盘查,登记在册。   “也不怪你。”萧白舒道,“他的功夫,你们能自保就不错了。”   楚欲没想到自己在萧白舒这儿得的是这种评价,也不算差了,虽然连他的手指头都还没比上。   走着走着就随手抓了一根拒霜花的枝条,连带着上面还开着的两朵白色的花,都一起折了下来。   萧白舒回头看他手里的树枝,也不知想到什么了,方才的温和都削去两分。   “好好地,你折它做什么?”他道。   “随手而已。”   楚欲把花枝递到萧白舒的身前:“虽然近日,午时的天气还暖和着,不过再过一阵子,这花就要全谢了。”   他双眼微弯:“借花献佛,萧庄主早些消气。”   萧白舒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悦?”   “你都写在脸上了,高兴哪会是这副样子。”楚欲将花枝直接插进萧白舒的衣襟叠口。   “你......”萧白舒欲言又止。   这举止,说来似乎也不过分。   但看着那张常见的脸,突然多了点不一样的风度情趣。具体是哪不一样,他也很难说明白。   “我,如何?”楚欲看他,瞬时恢复了先前低顺的眉眼。   萧白舒摇摇头:“无事。”   然后将衣襟上的花枝取下来,手中犹豫一会儿,还是就拿在手心里往前走了。   楚欲跟在后面追问:“庄主,你喜欢吗?”   萧白舒头也没回:“喜欢什么?”   楚欲想了想:“这花。”   须臾。   前面的人应道:“我庭院里的花,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   楚欲语间带笑:“管它是哪的。”   萧白舒迟疑片刻出声:“你今天似乎,不同寻常。”   楚欲应对自如:“庄主今日救了我一命,我哄你开心,也是应当的。”   他看得出来这个林桢同萧白舒的关系,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庄主和家仆。更多的,如同信得过的友人一般,不然也不会上来就能抓他的手臂问话。   就算是情急之下,萧白舒身为白云庄主,也会顾及颜面和分寸礼节,比如刚刚在议事堂里。   一想到他那副端正清明的姿态,楚欲就联系到先前的清风间里。   谁会知道白云庄主受辱-脱-光了是什么样子呢?   谁又能想到萧白舒落魄不堪,狼狈地像只在绝路上嘶哑的漂亮银狼,又是个什么样子。   他如今这身份,是萧白舒的熟识,能亲近,亦仆亦友。足够好用了,他能更容易地打听消息。   为了探到宝物的消息,甚至更近一步也是应该。   萧白舒在前推开木门,踏进房里,将花枝插进一个富丽精致的大牡丹彩釉瓷瓶。   “我不用人来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话多。”   楚欲站在门侧,看那歪斜的花朵:“庄主何时这样轻信于我。”   “嗯?”萧白舒转过身看他。   楚欲:“张洲跟我的说辞,可以说完全相反,但是你却没有对我严刑拷打,反而还轻而易举地就信了我的话。”   楚欲一步步走近道:“我何时对庄主这么重要?”   一番话暗藏不少弯弯道道,萧白舒却意外的坦荡。   “你一直都跟他们不一样。”   他稳声言:“你的话,我信。”   “没有理由?”楚欲问。   萧白舒宽心道:“你救过我的命,又是兄长培养出来最好的暗卫,我不信你,还会信谁?”   说完翻开一本送上来的账目,坐下翻阅。   楚欲看着他入坐执笔,乌发柔顺搭在后背,一身不容靠近地淡定端庄,这才是个白云山庄的当家人模样。   果然自己所见过的样子都是与众不同的,别人见不着的。   房里的熏香是朴素的檀木,淡淡的,是楚欲闻了就像打瞌睡犯困的味道。   他记得萧白舒身上却不是这个味道。   有一点很飘渺的梨花味,可是房里也没什么近似的气味。   茶水凉了,门外有丫鬟送过来换来新煮的茶,他开门提壶回来,自己给萧白舒重新泡了一盏。   萧白舒正专心于手底下的账目,连头也没抬。   楚欲是暗卫,他想总有点暗卫的自由在,所以趁着萧白舒专心核对帐目的时候,先在对影庭里好好转了一圈。   那阵清雅的梨花香,总不会是萧白舒房里的梨花木床榻发出来的。   楚欲先前只知道这主仆二人形同友人,现在突然多了一个救命之恩。   还有陈毅这方的背景加持,身份突然就连升好几级,也难怪他在议事堂里没有下跪,却也无人追究。   培养出来最好的暗卫……   光是听上去就跟训练武功不一样,旦凡是沾上个“养”字,培养,养育,抚养,多多少少就仁慈许多。那林桢应当认识萧白舒不短的时间了,认识陈毅的时间可能更长,听上去更像是白云山庄自幼养育,用来做死士的暗卫。   这种做法大一点的门派和达官显贵都会用,武林盟主既然在白云山庄,那养一些自幼服从,忠心耿耿的暗卫,是必然也是必须的。   但是这个数量,一定不会少。   武林盟主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取舍和假借他人之手了,还要铲除异己,人力物力的开支都不小。   白云山庄他搜过三回,都没有找到足够多数人闭关训练的场地,肯定是另外还有不止一个的地方。   林桢是陈毅培养出来最好的暗卫,最好,那就是最强。   这么完美的身份放在萧白舒身边,是关心自己的义弟,无可厚非。   他如实禀告当夜的情况,也就不算是说谎了,但张洲为什么要撒谎呢?   他跟张洲在清风间门前的对话,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江湖上多少犯过点什么要命的事儿,几乎是来白云山庄躲避风头。   若是萧白舒自行没有透露那晚见过自己,是因为沐浴受辱,心有不甘,但身为白云庄主,不能有失体面,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可张洲这种人,堂而皇之地就进了白云山庄,负责萧白舒的安危。甚至他的背景陈毅和萧白舒都知道,不然也不会信林桢不信他,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在众人面前撒了弥天大谎。   到这一步已经不能让他忽视了,张洲到底是在替谁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iR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972899 1瓶; 第13章 墨玉[修]   楚欲在江湖上,从未被人见过正脸,流言蜚语也真真假假,没人能分辩。   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一部分穷凶极恶的还没来得及奔走相告,就去见阎王了,另一部分还没机会看到他,就无知无觉了。   当然最多的还是,进退自如,无人可挡,根本没人发现过。   他是为了洗髓易骨散来的白云山庄,张洲是有意隐瞒了他进过山庄的行踪。   怎么想都只有这个不称职的家仆,暗地里特意在帮他才说的通。   当然不是指张洲,而是张洲的所作所为,牵扯到的站在背后的人。   可帮他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帮他?   也是为了洗髓易骨散吗?   他行踪从未留下过马脚,那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楚欲感觉自己突然之间,就踏入了白云山庄这方静谧的湖水,虽然表面平静无波,但里面却都是活水在暗流涌动。   ·   走动一圈还是有些收获。   日落时,他在对影庭的厨房外,跟着下人们一起进食。   管事的居然还特意给他单独划了一个屋子用饭,屋内陈设都不算差,之后才知道那是林桢的屋子。   只不过因为林桢做了暗卫以后,就时时刻刻跟在萧白舒身边,几乎也没怎么回来睡过,所以看上去跟一间闲置的房间差不多。   也就是门口有个几十步的门前院,两株常青树和一个石凳石桌就将空间占得差不多了。   对比一下在另外一个小院子里聚起来吃大锅饭的,他的小灶和门前小院算得上很好的了,起码房间里还挂了一张价值不菲的水墨画。   这是幅真迹,这位的笔墨还无人能仿。   是大旗城里一位姓沈的公子所画,年纪轻轻就已经靠字画扬名的,只他一人。   虽然是个花楼里卖艺的,但惊才绝学,相传一字千金,还一字难求。不过后来销声匿迹了,仅存的几副画作都在大旗城的将军府里,这画作,在世面上已经有价无市。也不知道萧白舒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好东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挂在一个暗卫的房里。   这林桢,见识如何,书画如何,鉴宝又如何?   这么好的东西,他能看懂吗?   “林哥?”   身后走进来一位粉衣的丫鬟,头上的步摇一步三晃。人还没来,楚欲单凭音色就将来人身形年龄猜了个七七八八。   “看什么呢?”小丫鬟水嫩的很,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楚欲正在画前抱臂观赏,扬下巴朝前点了点:“看画呢。”   “这有什么好看的。每次见你回来,都会看它,再看它也不会开出来啊......”   “谁说的?”楚欲道,“万一就开了呢?”   小丫鬟睨他一眼:“我虽然没读过书,可林哥这就是胡说了!”   楚欲笑笑,只专心打量这小姑娘粉嫩的脸蛋。   心中暗想:连萧白舒庭院里的丫鬟都比勤逸院的水灵。   这也算人以群分?   果然还是应该要一个姿色上上乘的来坐庄主才好,这样一屋子的人都赏心悦目。   他虽然是个江湖上恶名昭著的贼,但还是更喜欢萧庄主这样疏朗精致的容貌。   小丫鬟被他看的脸热,但也不娇揉做作,回他一笑,几步走过去只冲着那张画。   也盯着画上的正半开半合的莲花左看右看,突然身形顿住,指着其中一朵犹豫道:“这一朵,我好像见过。”   楚欲闻言,散漫的目光莲花顺着直挺的枝干将花朵的笔墨走势描绘一圈。   这花......   确实有一点像......   “好像庄主身上那块玉牌!”小丫鬟突然惊道。   楚欲正想到的东西猛地被这句庄主的玉牌给狠狠打下去,目色都沉了一分。   “什么?”他低喃反问。   小丫鬟也是头一次发现这么有意思的事,转过头看向楚欲,脸上又惊又喜。   她没读过书,不会识字赏画,看得出来山庄里待她很好,还留了个少女心性,偶尔发现一点乐趣,就急着欢乐,跟人共享。   楚欲面对这纯净的笑容,不动声色收起来心中的疑虑。   “就是庄主身上的玉牌啊!”   小丫鬟形容不出来,就指着那朵开了一半的莲花:“就是它——”   楚欲若有所思。   小丫鬟走近他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林哥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以前跟庄主有关的事,你记得可是比我这个贴身丫鬟还清楚。”   楚欲一时间想的竟是:萧白舒出门有随行的小厮,山庄有几十护院,身边有形影不离的暗卫,房里还有貌美如花的贴身丫鬟,用饭是手艺万中挑一的厨子......   萧庄主的这日子,真是神仙过的。   “这两天山庄里事情多。”   他看着丫鬟跟他兄妹相称,又这么亲近,也自然把人当作妹妹一般,低下头放轻声音说:“你也应该知道,大公子早晨才来了对影庭规矩山庄里的内事。我也是忙得糊涂了,好多东西都顾不上,好妹妹提醒我两句?”   小丫鬟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眉头却先皱起来,瘪着嘴。   “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她道。   楚欲心里咯噔一下,林桢恐怕不是这个性子:“我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   小丫鬟歪着头想了想,“你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听起来......”   “听起来更亲近几分罢了。”楚欲顺口接下来,“我在这最熟悉的大概也就是你了,你既然称我一声兄长,我唤你妹妹也是理所应当。”   “也对。”   小丫鬟点点头:“山庄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林哥了,你这么待我,我还高兴呢!”   楚欲被这般真切的情意弄得有点儿可惜。   害臊羞愧他是断不可能有的,只不过觉得这个小姑娘,要是知道让自己开开心心的林哥,不是她的林哥,一腔真情都平白浪费了。   “那我跟你说你要记住了。”   小丫鬟走到门口,看了眼拱门外没人经过了,才悄悄地合上门。   楚欲看着她转过身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玄色的牌子,走过来才看清楚那是一块纯粹的墨玉,色泽并不是顶好的,所以一开始才没人认出来。   墨玉都讲究色要极重,不能有一点杂质,温和质腻,漆黑如墨,有莹润而不张扬的光泽,但是这一块完全没有一点光泽,除了他以外,可能没多少人还能一眼断定它就是墨玉。   “这个你总记得吧。”小丫鬟递过来小声说。   楚欲接过来入手才知道,这是被打磨掉了表面的一层,特意磨成了这样的肌理,这种的手法,他只在意难平见过。   他把墨玉翻过来,背后的纹路有一点细微的差错,常人很难辨别,这是被修补过的。   工匠的手艺极为精巧,只是这块墨玉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么,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了。   “这不是庄主的东西吗。”楚欲试探顺着她的话说。   “是啊。”   小丫鬟把他拉到那幅画上面,指着那朵莲花:“你看,这朵花,是不是很想那块牌子上面的图案。”   楚欲方才已经看过,并不像,可是小丫鬟的手一指,他不自觉地把有纹理的那一面放在那朵莲花的旁边,一点点的转动角度移过去......   原本走势都不一样的两朵花,居然在一个方向上,把叶片和花瓣的尖端都对上了。   “对!这样就合上了,好厉害!”小丫鬟差点拍手叫起来。   她原本只是看着这两朵花,都是没有开满的样子,完全没想到居然可以让林桢给合上去。正欲凑近点看,楚欲掌心一开,墨玉滑进衣袖里,再看已经没有了。   动作快的她生生看着一块牌子消失在楚欲手里。   “林哥会武功真好。”   小丫鬟倒是没有生气:“这块牌子你要收好了,回头找个没人的机会给庄主。”   楚欲问道:“这牌子怎么会在你这。”   “当然是庄主交给我的了。”   小丫鬟指指自己的手指:“为了修补它,我把手都磨破了,奶奶年纪大了,眼花,只能我来补了。”   楚欲倒是没注意到她还会这个,不由得更添好感。   现在能修补道这种程度的匠人已经鲜有了,白云山庄有意纳进来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只管交给庄主就好了,他也是让我修补好交给你。”   小丫鬟咂咂嘴:“也不知道庄主为什么这么宝贝它,我以前替他更衣,他都带着这块牌子,后来他也不让人更衣了,没想到还带着。”   “有来历?”楚欲问。   小丫鬟:“哪种来历?林哥应该比我清楚,这牌子是两年前庄主和大公子一起去拜访青云观,回来就受了伤,不过只是一点皮外伤,还带了这块牌子。不过那时候我就发现有裂缝了,还问过庄主要不要补,庄主不肯,现在果然就坏了。”   楚欲听完沉默片刻,又问:“你知道你补的是什么吗?”   小丫鬟活泼的神色平静下来:“应当是块玉,不过已经失去了玉石的资格,所以只是块普普通通的牌子了。”   这话说的也没错,也像个修补宝器的人应当会说的话。   确实是失去了做一块玉的资格。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那副莲花图的真迹出自专栏里另一本古纯《烽烟破卷》的主角手里。同名广播剧已出,猫耳直搜。   年下害羞深情将军攻X温柔腹黑风流受,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972899 1瓶; 第14章 意难平[修]   天色渐晚,楚欲又随意拉扯了点别的,才套出来这丫鬟叫柳枝。   思绪重重叠叠,他是走着回萧白舒的房里的。   脚底下没有收敛,但已经形成了习惯,一举一动都可以隐于气流间,连风也惊扰不了。所以现在廊桥的木头踩上去,就要卸下内力,才能刻意地泄露出一点脚步声,显得跟当下的身份更像。   这番踏雪无痕的功夫,普天之下,另一个会用的人,已经入土为安了。   方才见过的那个柳枝,也生在个曾经在宝物名器里有名头的匠人世家。   之前柳娘一度身染重病,再也不能修补纂刻了,也就没了这号人,按年纪来看,应当就是柳枝眼睛坏了的奶奶。   楚欲视线放在桥面下的湖水上,好似深不见底。   自从他进了白云山庄,就没见这湖起过波纹,连里头火红的锦鲤也不喜欢活泛地跳出来。   走动间袖子里增添地重量,全化成疑虑窜进脑子里。   她们修的这东西......   楚欲让墨玉滑回手里,这个质感,跟他曾经去过的地方,确实一模一样。   ——意难平。   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   唯一一个接过单,就会不计代价,不死不休的地方。   那是个拿钱办事,不论正邪黑白,只要给的起价钱,就能让人消失的地方,完全脱离于江湖纷争。   虽然武林正道多有微词,一度想要连根拔除,可是意难平多年来,也从未逾矩,对江湖上的事情,丝毫没有过问。   黑白之争,门派斗争,更是无心插手,也就此得以延续。   加之里面养的全是忠心耿耿的杀手,真的要讨伐,并不会比□□封城容易。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寻常人出不起这价钱下单,根本也没有机会去到意难平。   连地处何方,里面几人,都无从知晓。   正道人士常常出口唾弃,并不会主动寻找沾染,下单也只能托人偷摸着下。   在江湖上这些年,一直处在一个奇妙的平衡位置。   是危险而神秘的存在。   就连楚欲自己,也只进去过几次而已。   而他现在手中握着的这块墨玉,其实是意难平东阁第二层的钥匙。   第二层,是见楼主的地方。   萧白舒知不知道,这牌子只要是碎过,裂过一丝,哪怕是柳娘亲自来修补,也打不开意难平的墨玉暗门了。   白云山庄的庄主,和最大的暗杀组织意难平搅在了一起?   还是说和意难平的楼主?   楚欲少有看错人的时候,像萧白舒这样坦荡正直的君子,出身名门,正道世家,仁义宽容都已经快到固执的程度。   一边对他嫉恶如仇,一边对那伙强盗仁慈的过份。   这种人,也会有秘密吗?   ·   夜里。   楚欲在房梁上自在躺着,一条腿掉在横梁外晃荡。   底下的萧白舒从他下午离开,一直到天擦黑回来,坐姿都没怎么动过。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也没动过。   他在上面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盯着萧庄主看得久了,突然冒出来零星熟悉之感。   并不是因为他跟在萧白舒身边熟悉了,而是,似乎在这之前,他就见过这个人。   楚欲向来对人和活物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除非是自己一开始就没留意过的人或事,不然,就连夜袭山庄那晚跟进来的黑猫再冒出来一次,他都能认出来是哪一只。   或者是像清风间的老板娘一样,匆匆一个未留心的艳丽侧影,连半张脸都没看全,和之后那个柔弱温顺,完全变了样的差距,才会多迟疑一阵。   挺直的后背查了几个时辰的账目,纠错核对,萧白舒也没松懈懒散下来。   这个身姿,楚欲从高处往下看,越看越是眼熟。   这张脸,一时半会儿,似乎也没有印象,但这气质......   他好像真的见过。   就在白云山庄背倚的燕青山山脚下。   “你今日,好像有些心烦气躁?”   萧白舒突然在下面出声。   楚欲指尖雪白的拒霜花就那么轻飘飘地落下去,打在萧白舒手边的朱墨里。   “谢庄主担忧,我什么都好。”他道。   萧白舒视线停在花上,又抬目看他:“我庭院的花,你是看不过去了。”   “哪能啊。”楚欲歪着头正对上萧白舒的脸,胡言乱语,“我是赶在它们最后一番繁华之前尽情享用了。”   底下的人一愣,随后又接着翻账本了:“你往常可没有这个爱玩的性子。”   “......生死有命。”   楚欲说完脚踩房梁跳下去:“及时行乐啊,庄主。”   萧白舒的沾墨的笔尖避开了那朵花:“兄长在议事堂的事让你怕了?”   楚欲理所当然:“做你的暗卫不就是为了你生,为了你死。”   他走过去拿手沾了一点朱墨,染在指腹上像血一样艳。然后点在拒霜花瓣上轻轻抚过,突地压下去按灭了纯净地白色。   “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都是与你有关,有什么好怕的。”   他抬起头朝萧白舒笑笑:“不过庄主救了我,我得好好珍惜着,出生入死,风花雪月,一样也不能少。”   萧白舒手中的笔杆闻言歪斜,好好的一个纠错的圆圈直接画出去,染红了旁边好几串字迹。   他并未去看林桢的脸,也从中听出来肆意潇洒的味道。   这很不像林桢。   林桢是会同他说些玩笑话,能一同商讨议事,送他一枝花也不算奇怪,但一向是忠心驯服地模样。   今日的林桢,身上总有些难以捉摸的感觉。就连刚刚那话,从本分的他嘴里说出来,跟狂妄差不多。   可也让他刮目相看。   轻描淡写地一句“为他生,为他死”,甚至让萧白舒不太能抬起头去正视。   “铮——!”   一支带翎羽的暗器直直地从窗外射-进来,正好扎在萧白舒的书案上。   恰巧打破他微妙的思绪。   楚欲看着漂亮的蓝绿色翎毛还在空气中微微飘荡,来人射箭功底很稳,可惜这东西并不伤人,   “庄主在找人?”他问。   “嗯。”萧白舒将暗器拔-出来。   银铁的材质上面刻了字迹,他看完就起身找出了一个小木匣,将暗器放进去。   跟这屋子里所有的摆设用品都是价值不菲,唯有这个小木匣子朴素地吓人,连个钥匙都没有。   翎羽暗器随便地放进去,又随便地合上,放在一副挂起的墨宝后面。   楚欲注意到,没什么暗室开关,也可能是没启动,就只是一个普通放置的地方,但是随手就可以打开翻看。   萧白舒转过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里:“就是我上次交代给你的事。”   什么事?   大的还是小的?   看样子,不像个大的,连锁都不上。也可能是萧庄主太自信,用不上。   楚欲虽然心中疑问频出,但面不改色。   “有消息了吗?”他问。   “有一些。”   萧白舒道,“只等剩下的事情查明,再付一笔账,应当就可以了。”   外面的人放过一箭就走了,那是江湖上两个打探消息的散人。   ——听风,追雨。   蓝绿色的翎羽,银铁暗器,按价钱划分,是超过五千两的消息。   楚欲原本把林桢完全看做家仆,没想到也并不是完全不涉足江湖,能找到这些人,不简单。   “有麻烦吗?”他现下也只能一步步猜着问。   萧白舒摇摇头:“飞烟门剩下的那些人,已经送进后山了。”   他话至于此,神情有些复杂:“活当是活不下来了。”   “送进后山?”楚欲低低地发疑。   萧白舒在打听被他打晕的那伙强盗?   这事陈毅如何处置不能亲自去过问吗?他差点就在那伙强盗手里身败名裂。   萧白舒:“嗯。你不就是后山出来的吗?如果他们不肯交代的话,应该会拿来帮你们练功。”   楚欲心思立转:后山,暗卫,陈毅。   这就是白云山庄放在外面训练暗卫的地方?   怎么说也是武林正道,帮他们练功,肯定不是练什么邪魔歪道,那就只能是另一种帮法了。   当活靶子。   左右都是要死的,陈毅倒是物尽其用。   他留了一条半残的生路,是因为他跟萧白舒无亲无故,但落在陈毅手里,凭跟萧白舒的手足情深,就算把他们五马分尸,也不为过了。   “大公子还是不想让你插手此事吗?”楚欲理通了之后问道。   烛火下萧白舒长睫垂下:“我又不会武功,知道他会替我讨回公道,查清楚此事就好。”   楚欲总似觉得提到武功的时候,萧庄主有些掩饰的落寞。   生在白云山庄,亲生父亲是上一任武林盟主,自己的义兄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就他一人半点内力也不会。   是挺惨的。   楚欲替他轻叹:“既然这件事已经处理了,庄主也不必忧心了。”   “并未。”   萧白舒看向他:“我最想知道的,是那天发生了什么,不是他们如何。”   楚欲能肯定萧白舒没有认出他,但是这眼神纯净得很,让他移不开目光。   好似自己已经被看透了一样。   那天发生的事情,没人比他更清楚。   现在有了听风追雨,萧白舒日后至少能知道,那晚清风间安静得很,无人欺他辱他。   顶多是他醒来之后自己看到的,被扒-光了衣裳而已。   这种清白,楚欲自然是用不上的。   但他知道这是白云庄主的心中始终过不去,想为自己讨个清白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星星 17瓶;   靴靴看官大老爷们,求评论求收藏啊~ 第15章 云雾[修]   萧白舒嫉恶如仇,却跟意难平扯上关系。   先前那些过分的仁慈,也能在听到陈毅为他报仇,把人当活靶子的时候只是一瞬间的面色复杂,单单就对自己只见过一回就恨到骨子里。   虽然知道这二人跟他的关系非同寻常,好歹还是自己在飞烟门那群余孽的手底下救了他一命。   为的本就是另有所图,道谢的话就不用了,但这待人的态度,也差了太多。   他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的目的,接近萧白舒也是为了想办法拿到洗髓移骨散,所以这点奇怪的念头只一闪而过。   “我一直想问,”楚欲堂堂正正地借身份说出来:“为什么不让大公子去查明,庄主要自己来找他们。”   萧白舒有一丝不易察觉地尴尬,窗外的冷风刚好吹进来,他转过身去自己动手合上窗。   “我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事情吗?”   他背对着楚欲道:“这是我的私人恩怨。”   楚欲忙道:“属下并不是认为庄主和大公子有间隙,现在你才是我的主子。”   萧白舒仍旧背对着他也不言语。   楚欲突然想到,萧庄主既然这么在意那晚的事,总不会是到现在还觉得羞愤,还是仅仅不愿意事事都通过陈毅来做。   “庄主不会武功,我是怕你涉足这些事有危险,绝无二心。”他道。   萧白舒过了会儿低声道,“你不是会保护我吗?命都是我的?”   烛火大概是燃得久了,灯火暗了一些。   楚欲隔了好几仗远看着他的背影,却猜不出那神情。   好好地白云庄主,银钱无数,人人称赞,却徒增了点萧条。   “是你的。”他出言肯定。   后腰随意倚在书案上,视线不移:“上次是我疏于职守,让庄主深陷险处,从此往后,再不会让人动你一分一毫。”   这些话在做暗卫的第一天,他们就在陈毅的面前跪下来说过,后来林桢因为救他一命,成了陈毅送给他的护身符。   他又在自己的面前滴血为誓,说过差不多的话。   这一次林桢确实疏于职守,差点酿成大祸,但这效忠的话再说出来,萧白舒不知怎么,总觉得要比前两次还要可信。   信他是一直有的,信他会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忠心护主。   但是今日听了,这口吻里头的自信,感觉却是林桢根本不会让他再有遇到危险的机会。   他的功夫是很不错,与江湖上有名气的剑客也一样能过招,甚至因为招招都是保命和杀敌的利落手法,从而更胜一筹,   可现在这样随性自如的感觉,除非是武功上的集大成者,无惧无畏,少有敌手。   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作为自己身边最信任的暗卫,他却看不出林桢有任何一点虚张。   萧白舒道:“但愿如此。”   “这个。”过了会儿,楚欲将墨玉拿出来,也未上前,“是柳枝让我交给庄主的。”   萧白舒转身看到补好的牌子,迟疑了会儿,才走过来收进手里。   目光放在那莲花图上,楚欲也跟着看看,就是一块钥匙而已。   上面是意难平的莲花楼徽,那地方多的是种的画的刻的这东西,没看出什么名堂。   “庄主?”楚欲唤他。   “嗯。”萧白舒应声。   边取下腰间的锦囊,将墨玉牌子放进去装好,然后拉开书案下面一个暗格,仔细放进去。   看来他还不知道这东西已经废了,保存的再好,也无用了。   楚欲道:“这是怕再磕碰了它?”   萧白舒不回这话,只是说:“过两天你随我启程去宁州。”   “今年才刚入冬就要南下了?”楚欲没想到这么快。   今天在伙房外面只是听下人们在交谈,快要到庄主南下巡查商铺的日子了。   他原想在这之前就把萧白舒身边的里里外外全部套干净,查清楚药方在他身上这说法。   到底是放在了哪。   山庄刚刚被人夜袭,萧白舒完全没有任何整治的动静,非常放心洗髓移骨散的下落,那就只能是真的不在山庄里能搜到的地方。   楚欲为了找到这药方的下落,等了整整两年,也不在乎多花些时间,只要能离洗髓移骨散的消息越来越近。   萧白舒把桌上几本账目放在一起:“我刚继任庄主之位,宁州的织物货源和酒窖都需要挨个盘查,还要同底下的商铺盈利一笔笔地了解到,分成到分南方的每家店和老板,也要挑几个能干的回来在承州扩大酒楼生意,还要筹备明年开春上供朝廷的珍宝......赶在年关之前处理完尽早地回来,即日就能出发才是最好的。”   楚欲头一回听萧白舒说这么多话,半句都不离银钱往来。   外人常说他将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原先不知道,现在一看,是将山庄里的银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好,那我们即日启程。”楚欲立刻应下。   萧白舒指指外面黑彻底的天色,“外面的天都黑了,下人们还要准备出行的装备,最早也要后天早上。”   楚欲:“好,那我们就后天早上启程。”   萧白舒看他一眼,“你很想南下?”   楚欲反问:“为何不想?”   萧白舒摇摇头:“我也不知。去年我南下巡视查帐,你当时留守山庄,并不愿意与我同去。”   楚欲也好奇,我是你的暗卫,难道还能拒绝你吗?   我为什么不愿意与你同去?   “属下忘了。”   他干脆道,“现在庄主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萧白舒待他多半还是宽厚的,而且他曾是兄长训练出的最满意的暗卫,放在白云山庄里。之后又跟着自己,论地位也是高于普通家仆和外面请回来的门客们。   忠心是一方面,要是真有什么不愿意做的,像之前不愿同他南下,也不会强行逼迫。   现在突然得了林桢这么毫不迟疑地跟随,多半都是早上被兄长在议事堂里吓得。   不过以后他就如此事事顺着他,也是好事了。   “这次轻车从简,你和我,加上张洲,另外还有元临,我们四人一同。”萧白舒道。   “这不行。”楚欲一口断言,“一个小厮,两个护卫,南下至少车行十天。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至少再多十个人。”   萧白舒疑道:“我们是去盘查商铺,不是去闯荡江湖,收缴门派。走正常的商道过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停顿了会儿,又道:“往年母亲去的时候,也只带上两个护卫就走了。”   萧白舒还不知轻重,楚欲是知道的。   上次的温香软玉,到底是何人所下,还没有一个交代出来,萧白舒顾颜面瞒下来这事没有声张,飞烟门那几个土匪八成也是个替罪羔羊,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交代不出来,陈毅也就不会知道。   那背后的人很可能还虎视眈眈盯着萧白舒,这回南下等于羊入虎口。   他还没交出来洗髓移骨散,怎么能再横生事端。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大公子是武林盟主,别再像上次那般,又让人钻了空子。”楚欲极诚恳地劝道,一片忠心。   “那些人已经处理过,再伤不了我了。”   萧白舒道:“况且,还有你在身边,一般人能奈我何。”   说到这他想到了屡次让他难堪那个贼子,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没真伤了他什么地方。   他们还在清风间共度一夜。   就算再遇到,他也是不怕的。   起初中了药,将他碎尸万段的念头都有,后来频频想起来,他走时说的那些话,毕竟是自己把他......   再想拿寻仇杀了他,大概也动不了手。   危险已断定是不会有了,却是恨透了他使的下作手段,让自己做了那种事。   不怕他,只恨他,厌恶他。   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看见他。   楚欲不知道自己早在心里被萧白舒骂了好几遍,只是看他神情不畅,说道,“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庄主身边。”   “你不该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吗?”萧白舒质问。   脑中经过刚才的念头,心里还闷着火气。   他就只能靠着别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危,再转过脸看向林桢,话里一点不留情面。   楚欲对他突然翻脸地情绪快习以为常,总归认识之后也没见过萧白舒什么好脸色,现在这身份已经好用太多。   “我该。”   他哄道:“但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说过你不会让人动我一丝一毫?”说完萧白舒眉宇间也有些意外。   自己居然将他方才一表忠心的话,全部都记了下来。   楚欲微愣,笑了笑,出言也不避违:“可是,比如庄主在沐浴的时候,我怎么能寸步不离。多点人在四周把手,至少有了动静传来,我会有准备,也就不会晕过去,还能护你周全。”   萧白舒也知道那次贼人就是这样趁虚而入的。   他沉默良久,突然道:“路上你和我同车同房,我总不能因为一个为非作歹的小人,让人小看了白云山庄。”   “同房?”楚欲问。   “嗯。”   萧白舒没觉出不对:“难道我从此以后都要处处忌惮?”   楚欲望着萧庄主沉思,这同房是怎么个同法?   他连更衣都不让丫鬟近身,自己当初看一眼都能恨的吃人,一张床上碰上了,还不半夜起来要杀人?   “我是个生意人。”萧白舒些微叹道,“不过问江湖事,只要山庄经营良善就好。”   可你是武林盟主的弟弟,身上还有不少人都想要的东西。   楚欲将这话压了下来,他看出萧白舒是真的想要脱离开这些纷纷扰扰,一谈起商铺比这些都要高兴。   “白云山庄不会让人小看,庄主也不会。”他道。   林桢从前不会这么敏锐地发现到萧白舒的情绪,现在总处处留心留意,他多少都平添些舒畅。   更何况,这些话,除了林桢以外,也不能让别的谁再听见。   不过马上就被打破了。   楚欲凑过来,左右为难了会儿,问到:“不过有一事,我想问问庄主。”   萧白舒:“何事?”   楚欲十分认真:“同房,是怎么个同法?一张床榻还是同床而眠?我跟庄主以前,......睡过吗?”   萧白舒乍一听没懂那意思,反应过来一张床塌上睡觉,脑子里总是先想到那天的清风间。   虽然知道眼前的暗卫跟那个贼子完全是两路人,脸色也仍旧沉下来。   楚欲一抬头就对上这神色,当即后退了一步。   “你以前都是怎么睡的?”萧白舒道。   楚欲当然不知道,但也不能再胡编乱造了。现在的萧庄主,看上去就不好惹了。   他想了半晌儿,外面进来的小厮都唤过萧白舒要更衣了,他才不经意间望见上面的房梁。   然后向上指了指:“那儿?”   萧白舒也不知道是跟他置气,还是跟自己那晚的事情还在置气,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去了侧面的厢房沐浴。   楚欲白白落了个脸色,待反应过来,心想这林桢跟萧庄主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还是一样要受他的气。   萧白舒刚踏出门,他就再一次把房间里外都巡视了一遍,确认好在他下午出门的时候,房里的东西全部都归在远处,没有动过。   后天就要启程,为了保险起见,不浪费时间,他还会在这两天将山庄里所有能到的地方都搜一遍。   确定药方真的不在山庄里。   隔壁的房间里有沐浴的水声传过来,楚欲正在翻看白云山庄的账目。   萧白舒的字迹跟他这个人,真是毫不相称。   明明凶起来手无寸铁,还能目色凶狠的像只银狼的男人,字迹却跟个......上过学堂的女子一般。   这样的娟秀清丽,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就连他的夕月楼的陈姑娘写出来,都比他要自如几分。   一笔一划都规矩得过分,哪里像是掌管白云山庄的庄主,也不太像个男子的笔迹。   水声断断续续地响,一次比一次响的清晰,楚欲终于还是放下来已经极快地翻透了每页纸的账目,推开门来到旁边沐浴的厢房外守候。   抱臂坐在走廊的围栏上依靠着,依着湖水修建的房间,另一侧就是种满拒霜花的湖边。   白色的花朵在夜里静静地绽放,外面是入冬之后的萧瑟冷夜,他头也没回,只看着平静湖面,也能用耳朵里的声音描绘出来屋子里热气缭绕的景色。   他从来不缺什么倾慕,花楼里还是行走江湖的路上,遇到几个心仪的女子把酒言欢,乐在当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没去推开门再看一眼,他却就能预见到那扇门里面的春色。   也不怪江湖上那么多人羡煞白云山庄,四处都是对当家人和武林盟主的称赞。   陈毅暂且不说,萧白舒这个庄主,除了会算账,那一张好皮囊,也确有哄骗人的本事。   一颗石子突然打破湖水的宁静,楚欲看着一圈圈荡漾开的水波。再顺着方向抬起头来,对面的走廊上,一个人站在水面的凉亭里正对着他。   楚欲并未打算挪动,只是歪了歪头,换了个角度去看。   柔和的月色一下,那人一身随意华贵的装束,还是宽袍而立,一身猛烈的江湖气都收敛了。   ——陈毅。   他来干什么?   楚欲想着,也就转瞬不移,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这么看,陈毅也算是个公子了,虽然比不得萧白舒身上的贵气,但是举手投足,也不输给那些门派下面有了名头的年轻人。   稳稳地站在那,他们隔着一片湖水相望,楚欲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陈毅身上的气场一点点柔和下来,在他的目光下变得更加闲适,还就此在大理石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正面对这他的方向。   楚欲察觉那目光越来越不对劲,难道,他来着不是为了散步消食,也不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弟弟,是为了......他?   认出来肯定不可能,那就是因为林桢?   左脚刚踏在围栏上,想要踩水过去,轻功起势的一瞬间,却生生换了方向。   先翻身踏上手边的拒霜花树,在借力踩在枝丫上,足下一蹬,拒霜花先落下来好几朵,在月光下砸在水面上漂浮。   一路上绕着树枝和走廊的边缘借力踩过去,直到停在陈毅的身边才翻身下来。   这种武林人惯用,借力使力的轻功,他从未用过,只是见过而已。   现在使出来,又怕陈毅看出来什么,特意使得不那么顺畅,一路上都踏在枝丫上,踢落了不少的花朵。   落地之时,从顶上倒身跳进来,还因为怕撞上了陈毅卸下力道退了一步,脚下没有站稳差点滑进湖水里。   “小心。”身侧有结实的手臂恰到好处扶住他的后背。   当然是陈毅。   他收起力道想窜进走廊,踩在地面上,这会儿他的半只脚还在外面搭着,只要陈毅一松手,他为了掩饰身份,就立马会掉下去。   “功夫有些退步了,是在怪我今早在议事堂里说的话吗?”陈毅不肯放手,也不肯将他拉进来,就这样拿手掌贴在背脊上稳他半个身子。   楚欲不自在地想收回腿,又要去想这话要怎么接。   “不肯说话?”陈毅手臂一收,将他整个揽进怀里放下来。   两人稳稳地站好,宽大手掌从楚欲背脊上滑停在脖子上,又顺势顺了顺他扎起来的马尾。   陈毅又言:“好像长高了不少。”   楚欲身前就是宽阔的胸膛,他跟萧白舒身量差不多高,跟陈毅相比却稍微矮上一寸而已,就这点差距,居然都能被看出来。   也才想起来,之前都没有注意过,林桢地年纪似乎跟他也差不多。   “没有。”楚欲这才反应道,“我全听大公子安排。”   陈毅手中没放,只盯着他道:“没有怪我,还是没有长高?”   楚欲没想到堂堂一届武林盟主,能问出来这么无聊的话。   这是在跟他调情吗?   ......想到这他抬起头去看,陈毅坚毅俊气的脸上,那些沉重的气息果真是消失了大半,深如湖水的眼里似乎还真有些莫名的情愫。   并不似他伸手的动作这般外露,但泡多了风月场所的楚欲,哪怕一星半点,怎么能看不出来。   “属下,没有怪大公子的安排。”他垂下头道。   “你是我培养出来最中意的之一,我怎么会不管你。”陈毅道,“现在武林上看似平静,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山庄里的事交给别人不放心,只有你亲自去做,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这句话里的东西太多,楚欲顿时静下来心来。   山庄里的事,肯定不会是那些银钱往来,他是摸清楚了,陈毅根本就不懂山庄的经营。   他所知道的最大的事情,跟江湖上有关的事情,那就是半个月之前,陈毅在□□封城,打败了封城城主,一并拿走了洗髓移骨散放进白云山庄。   这跟林桢有什么关系?   难道洗髓移骨散在林桢的身上?   还是说林桢原本是知道这药房在何处,是帮着陈毅和萧白舒来盯着?   而且自己的身份,也跟萧白舒所说的有所差异,他并不是陈毅培养出来最好的暗卫,也许只好的,但是是好的那一部分里,最适合留在山庄里面的。   或许,他是被留在山庄的,并不是出于巧合,救了萧白舒,才能留在他身边。   陈毅带萧白舒的确是如同亲兄弟,为他报仇,能做得干净利落,让人连死都死不痛快。   听闻白云山庄被夜袭,萧白舒受难,第一时间快马加鞭的从外面赶回来,只为了找到萧白舒,还妥善的安顿了后事,没有声张。   要真是有什么害人之心,也不必如此做真了。 第16章 轻浮[修]   林桢今日的话格外少,陈毅等了会儿也没什么催促的,耐心十足。   “等事成,你还是回到我的院子里,如何。”他道。   楚欲把二人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更亲密的事情,多半也没做,看样子只是举止上暧昧了一些。陈毅看上去也是当真是信任他,有所重托,才会一改常态的温和。只是他站在萧白舒的对影庭里有这样的不清不楚的暧昧,他总想起来对面房里就是正在沐浴的萧庄主。   “现在还为时尚早,等事成之后在做决断吧。”他跟着附和。   陈毅随他的目光,朝对面看过去:“好。”   有丫鬟的脚步声过来,还没进对影庭的大门,陈毅就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双亲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楚欲猛地抬起头,凭直觉回应:“你知道他们的下落了?”   “总会知道的。已经派人去你的老家打听了。”   陈毅握住他的手背,干燥的手心比常人要烫上一些,这是他所练的内力与寻常人不同的缘故。   楚欲渐渐也握紧手心,合住他的指尖:“多谢大公子照拂。”   “这种话就不必对我说了。”   陈毅似乎心情不错,温温和和地笑道:“我先走了,庄主还在等你。”   待他从侧门走出去,柳枝端着备好的方巾和换洗衣物正走向萧白舒的浴房,他也不急不慢地走过去。   放轻脚步在柳枝身后拍了一下,吓得小姑娘手上一歪,东西全掉下去。   “哎呀——!”   楚欲一手托住木盘,把衣物接住,柳枝气地一巴掌就拍过去。   他又拿另一只手接住了细弱的手腕,低下头朝小姑娘如花的脸一笑:“怎么是你。之前不都是张洲在门外侯着吗?”   柳枝性子天真活波,只是瘪瘪嘴,瞪了楚欲一眼:“这应该问你,私自擅离职守,不该是你和张大哥一起守在门外吗?”   “他中午被议事堂地人叫出去还没回来。”楚欲做了个手势,“小声点,别吵。庄主在里面。”   “那还不是因为你吓到我啦.......”   柳枝的话还没说完,屋内传来一声质问。   “何事?”   “庄主,衣物送过来了。”楚欲道。   萧白舒:“进来。”   楚欲正打算推门的手,突然换了个方向,双手将木盘交给柳枝:“庄主叫你进去。”   柳枝狐疑看他:“庄主在叫你。”   “男男授受不亲啊。”楚欲低喃了一句。   柳枝没听清,凑过去问:“什么?”   楚欲回想了一下上次萧庄主被人看光的神情,对着柳枝笑了笑,当下一把将小姑娘推进去了。   “你干什么——!”   柳枝闯进门,被推着往前倒了好几步才站稳,再回过头,房门都关了。   萧白舒也隐隐约约听到两人在推脱,女子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立刻转过头。   柳枝是萧白舒的贴身丫鬟,最知道庄主的规矩。两年前他就不让丫鬟近身,这会儿不止所措,站在原地端着托盘直愣愣地看向萧白舒。   “谁让你进来的?”萧白舒问。   “我......我,林哥让我,”柳枝慌忙改口,诚实道,“是林桢哥哥推我进来的!”   萧白舒不出声,面色却冷下来:“东西放下,你出去。   柳枝忙将衣物在浴桶旁放好,头也不敢抬地退出去。   庄主待下人一向是宽厚仁慈的,好的时候还能一同说说话,她开开心心的说些玩笑话也没事,可突然发起火来谁也不敢近身,立马就可以翻脸。   楚欲在外听出来,就知道萧庄主肯定是又不高兴了。   这人怎么这么容易不高兴。   自己这男人看他一眼,他想千刀万剐,小姑娘看一眼,也跟被占了便宜一样。   他这身子难道还是黄金玉石做的?   那也不至于这么精贵啊。   真是怪得很。   柳枝被他害地得罪了庄主,虽然庄主没计较,但惹了不高兴出来,她也难提起劲头。   出来之后对着楚欲轻轻“哼!”了一声。   楚欲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喊:“妹妹别生气啊,我错了。”   柳枝把袖子扯回来,换了个地方站着,楚欲又跟上去,伸手把她头上的步摇碰了一下。   不大的声音却清脆着,竟还有些好听,他凑上去看,才发现这也是个好东西,柳家人就是当丫鬟,也妆点得妥帖。   “你干什么?我生气了。”小姑娘直接转身朝外走。   楚欲正想跟上去哄哄,浴房里突然穿出来“哗啦——”的水声。   他停下脚步,低低说了一声:“别生气了,明天哥哥给你赔礼。”   也不知小姑娘听见没有,不过他感觉,萧庄主像是听清楚了。   因为他的话刚说完,里面就一阵物品砸在地上的声音。   是那个放衣物的木盘。   白云庄主的脾气真大啊。他心想。   但是该守的还是得守,他在门外等了足足快一盏茶的时间,萧白舒在里面除了细微的衣物摩擦声,连走动都没有。   楚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门进去。   一抬眼就是萧白舒赤-裸-的后背。   他虽然见过两次了,连细腻的皮肤都触摸过,但是猛地一见,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句。   后背潮湿,因为长发还全都湿透着,几股水流顺着肌理滑进亵裤里。   皮肤看上去比最上品的温润玉石还要柔白。   单看这成色,是有些精贵。   “出去。”萧白舒头也没回。   楚欲上前把他手里的方帕拿过来,然后将被萧庄主自己弄的一团糟的乌发,抽出来一缕,用方帕叠压擦干。   “我来吧,庄主。”他道。   说话间视线还注意到了旁边落在地上的衣物,送进来的时候是干的,现在都湿透了一大半。   再看萧白舒把自己折腾的长发凌乱的样子,肯定是没擦头发就穿了衣裳,精贵独出的世家公子又还不会打理湿透的发丝,把自己折腾的两厢都不成样子。   “我让你出去,听不懂吗?”萧白舒抬起头,声线里放着几点怒气。   “庄主消消气。”   楚欲放低声线,认命哄道:“方才是我错了,不该跟柳枝在外打闹,绝无对庄主的冒犯之意。”   萧白舒仍旧冷着脸,愈发有在蓄积怒火的样子。   “庄主......”   楚欲手里捏着发丝搓开,再放下的时候,湿透的这缕发就完全干爽了。   “消消气,我给你赔礼。”   他无不诚恳道:“庄主想怎么罚我都行,先让我帮你梳发。”   这话一出来,萧白舒面色微滞,突然喝道:“你拿哄骗柳枝的话来说给我听,把我当成什么?!”   “滚出去。”   这呵斥来的过分意外,楚欲明知道他善变的脾气,还是吓得手里一抖,心中也开始苦闷。   他都换了张脸了,怎么萧庄主还是让他滚出去。   话虽然这么说,楚欲还是捡起来滑落手中的发丝,低下头认真打理,半分也没有“滚出去”的意思。   萧白舒以往发火,下人们都自知要退下,避免触到火气。   他都说了那么重的话,林桢这回还站在身边一动不动,让他接下去的话都难说。   其实以往也没在意过这些,林桢原先是兄长的暗卫,有些事情不做,也就算了,但是那轻浮姿态,偏偏是他现下最恨的。   一听就让他想起来之前遇到的那个贼子,颇为无耻!   可林桢垂着头仍由他呵斥,他不是那些歹人,不过是跟丫鬟玩闹,对自己嘴上油滑了一句,大概也没有恶意。   立刻消失还可以眼不见心不烦,明日再见,也就揭过去了,现在留下来他才不知道怎么应对。   沉默了会儿,萧白舒道:“你何时养成这些轻浮的脾气。我的丫鬟你要真心喜欢,我也不是不能做主。”   楚欲:“那我哄庄主高兴,岂不是也叫做喜欢庄主?”   他的目光正落在萧白舒匀称白皙的腰线上,上面落了几丝刚拿内力烘干的乌发,想也没想地接下来。   这话奇怪,萧白舒蹙起眉心,转过脸看他。   楚欲这才意识到失言:“我是向庄主举个例子,我同柳枝不是庄主想的那样,用不着做主。”   他手里没停,细致将发丝都尽数理顺,一缕缕的逼干潮气。   “以前也都是我和张洲为庄主擦拭头发的吧。”他刻意拉近道。   萧白舒没再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不对,这才道:“不是你。”   楚欲:“嗯?”   “是张洲。”萧白舒面无表情道,“你从来都没有进来过。”   “不想跟我,我可以让兄长将你要回去。”他又说。   那怎么使得?萧庄主未免也分得太清,想要借着张洲一并拉个亲近也不成。楚欲心道。   他刚从陈毅那认领了一个尚不知内情的重要任务,还是拿林桢父母双亲的下落交换,又得了武林盟主暧昧不清的情意和关照,几番下来能利用的机会多了不少。   “不就是帮庄主沐浴更衣吗?”   楚欲立刻弯下腰,半蹲在地上,将落在萧白舒后背上揉成一团的发梢仔细分开。   之前那次沐浴,好好地一头如绸乌发,现在全让萧白舒给白白糟蹋了。   萧白舒有些诧异,垂眼看他。   楚欲抬起头眼尾一弯:“以后我每日都帮庄主梳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小屁子 50瓶; 第17章 悠悠[修]   萧白舒心中有疑,这两年,林桢从来也未曾伺候过他用饭擦身,多是身边的小厮元临,和后来的张洲代劳。   其实穿衣这些他自己都可以来,只是他没有内力。   每次穿好衣裳都要人进来帮他擦干头发,这样不消小半个时辰发丝就能干透。也许是不习惯突然靠近的陌生碰触,他虽然火气发不出来了,但是看着那笑脸,心里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欣然接受。   “你要是想效忠,大可不必这样。”萧白舒道。   “我这哪是想效忠,我是拿庄主也当作兄弟来看。”   楚欲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我双亲离开的早,以往大公子将我们从众多暗卫里挑出来的时候,我跟随他,随时效命白云山庄,将他视为兄长一般。现在跟在庄主身边,庄主待我恩重如山,救我性命,也不追究我擅离职守让你深陷险境。日后,我也想将庄主看为自己的亲兄弟一般。”   萧白舒总是在人前庄重自持,有礼有节,从小都拿世家的礼仪规矩来约束自己。   跟下人们身份有别,因为不会武功又在暗地里受过非议。此后一门心思跟着母亲学经商盈利,当了庄主之后更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这样一片肺腑之言。   “难怪你之前不愿随我一同南下。”   萧白舒道:“是因为想留在山庄跟着兄长吧。”   楚欲突然心里明朗。   也只有陈毅才能拿捏林桢,白云山庄待林桢给了足够的自由,不愿随行也可以任意。   现在居然能拿双亲的下落来左右,让林桢留在萧白舒身边,这目的一定是最为重要的。   习武之人,求的不过是就是功力大成,威震江湖。   这一点,武林盟主已经走到了顶端,还想要的,当然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将武功和身体都留在最佳的状态,把这位置坐上百年。   最终要靠的还是那副药方。   这么久有了下落,让他一刻不离的跟着萧白舒都心甘情愿了。   萧白舒看他默认下来,接着道:“兄长待手下这么好,难怪你们都忠心耿耿。”   “庄主。”   楚欲站起身来,与他平视:“你不能放一个自己都不信任的人在身边,你知道我会护你安危,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如果你再说的话......”   他脸色认真,目光一垂,自然地落在萧白舒莹润的肩头,有些为难:“我会以为,庄主是在吃味了。”   萧白舒哪里听过这种话,想叱一句“荒唐”,可林桢说得又很是慎重,微愣过后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楚欲把扔在一旁的柔软绸衣捡起来,双手一抖,重新披在萧白舒的身上。   湿漉漉的衣裳贴上来,萧白舒冷的激灵了一下。   等他想要挥开的时候,后背上突然轻盈干爽起来。   “怎么回事?”他向后看了一眼。   楚欲没有回话,将他衣袖扯起来,他就自己穿好了系上衣带。   乌黑长发被楚欲从衣领里都抽出来,手心里的触感错觉间,好似比那上好的绸缎亵衣还要光滑柔顺。   楚欲满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好了。”   萧白舒这才发现,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已经浑身干爽清透,竟然一点潮气都没有了,湿透的衣裳也在林桢转手间就轻薄起来。   他侧目望了一眼立在地上的铜镜,先前的狼狈尽褪,他又是那个礼仪周全,装束一丝不苟的白云庄主。   “你的内力很好。”萧白舒道。   楚欲却看着他低声说:“小时候,我的父亲也常给母亲梳发。”   萧白舒知道白云山庄的暗卫,均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想必是勾起来林桢的伤心事,于是换言道,“所以你才学了这一手?”   楚欲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萧白舒还以为是自己跟林桢的母亲相比,越了辈分。   只听他否认道:“也不是。”   接着楚欲低下头想了想:“我亲自为人梳发,应该是在停雪阁里学会的。”   萧白舒听这名字也算雅致,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楚欲一口回话:“花楼。”   萧白舒:“......”   暗卫们的这等事,白云山庄的规矩里当然没写不能去,林桢也只是说了句实话罢了,萧白舒总感觉自己平白受了不敬。   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连铜镜也看不顺眼了。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向林桢低低叱道,“你出去。”   ·   南下的日子很快到了。   楚欲心中的轻车从简,大概是一人一马,或者几人一车就出发了。   当日一早跨出山庄的大门,看到山庄外满满的几车东西,瞬间就打消了自己担忧的念头。   原来萧白舒嘴里说的四人同行,不是一共有四个人。   他数了数押送货物的人,一共二十人,十车,每个看起来都不输给凛风镖局的上等镖师。   “庄主不是说轻车从简吗?”楚欲道。   随身的小厮元临是个十六岁,乖巧伶俐的孩子,这会儿正在清点车里的货物,停下来向楚欲施了个点头礼。   “林公子不知,这已经是白云山庄南下货物最少的一次了。”   “那你们不少的时候什么样?”楚欲问。   元临掰着指头数了数:“再远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夫人在的时候,出行一般是二十五匹上好的良驹。”   楚欲:“二十五个武林高手随行?”   元临摇摇头:“是二十五匹宝马拉上货物南下。”   楚欲经手的都是价值千金万金的宝物,从来也就是小小的一枚一个,顶多是那个需要包裹装起来的琉璃夜光酒器,半个就能顶上这里的好几车上等货物。   “白云山庄的生意......”   他看着一车车拉走的货物,由衷赞叹:“做得真是大啊。”   元临习以为常:“要定期向朝廷上供珍宝,当然大了。”   等货物都走了,才有一个外表朴素的马车停在山庄门口,元临拉着他朝前走,“你我和庄主坐这一辆。”   他说完自己就坐上了马车的一侧。   张洲是跟在萧白舒后面出来的,自己跨上一旁的马匹。   楚欲心领神会,一步就登上马车坐进去,身后留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   “庄主,他不守规矩。”   元临指了指马车:“怎么能坐您的位置呢?”   萧白舒看了眼马车,想着昨天林桢跟他吐露的一番忠心,兄弟相待。   低道:“随他去吧。”   马车走的不快不慢,楚欲开始还偶尔掀开帘子朝后看看,张洲骑着马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后来摇摇晃晃,困意来的快,就在马车里卧下来。   原本只留下来萧白舒一个人休息的位置,他躺下去,双腿懒散搭着,占了一大半。   外面看着朴素的马车,里面的陈设都是上好的,连门帘的反面都是镶了金线。   床板也十分宽敞,还有小几可以摆放在上面。   楚欲躺得舒服,在一旁看书的萧白舒让了又让,还是被他挤到了边缘。   “......你就不能好好躺着吗?”   萧白舒终于不肯随他去了。   楚欲仰头看他,发顶正抵着萧白舒的大腿,他拍了拍自己腰侧的位置:“庄主坐这里,宽敞。”   要是萧白舒以前,肯定没这么多顾忌,但是清风间里那事,后来总让他想起。   似乎是反反复复地提醒他,这事过不去。   连带着不只对女子,对男子也不愿离得近。   坐在那里,姿势也太.......   想着他就把手里的书页用力翻了一页过去,淡淡道,“不必了。”   楚欲心里奇怪,但萧庄主又不领情,只能作罢。   车轮压过官道上平整的泥土,车里还有发热的小炉,一切都安稳得过头,楚欲又在萧白舒身上嗅到了淡淡的梨花香。   想着下次一定要问问他,身上这香味从何而来。   这一觉睡得沉,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彻底沉入梦境。   迷迷糊糊间,在对影庭里为白云庄主整理长发的自己,像他所说的那样,变作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还是那个在湖边起楼的对影庭。   渐渐的,父亲的身形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人他分辨不出。   越是想看清楚,越是毫无头绪,只知道那肯定不是自己的父亲。   身边的房屋湖水突然褪去,换上了林立的枯木和满天枫叶,又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了。   那有草长莺飞,小河流水,柔美悠扬的曲子.......   黄昏落幕。   楚欲是被萧白舒摇醒的。   元临在客栈房间里准备,楚欲和萧白舒张洲站在一旁。   “你睡得这么沉,万一有人偷袭......”   楚欲闻言转过头,萧白舒正看向,神情有些疑惑地出言。   “万一有人偷袭,”他一把拉过来张洲,“我和张兄一定会保护好庄主的。”   “是,庄主。”   一路上都没见上面的张洲,这时候才开口:“庄主不必忧心。”   萧白舒原本是对林桢一反常态的身体状况有些疑惑,也就此放下了。   ·   一路上时间过得飞快,再过上七天,就差不多能走到宁州的境地了。   几天下来张洲对之前隐瞒的事情只字不提,楚欲也不加干涉。   倒是两个人的关系增进了不少,张洲确实将他看为兄弟一样。   还道出来自己曾经失手杀错了人,所以才从门派里流落出来,进了白云山庄。   林桢年纪小他十多岁,他当林桢一直在白云山庄里,从未出过门,也就把江湖上面的事情,编做了故事讲给他听。   楚欲听着真假掺半,也跟着应和,好像真的也就有了个大哥。   每次他在萧白舒睡着之后,都恪尽职守的在夜宿的地方附近一阵搜索,回来还能跟正在守夜的张洲一同吃点烧鸡烧鹅,喝上点酒。   这次夜宿的是一个热闹的小镇子,楚欲在外逗留了一阵,逛了逛夜市。   按照惯例提了一小壶从街上买来的清酒,从后院回去,正好遇到了在守夜,出来小解的张洲。   他晃了晃手里酒壶,然后放在石阶上等着。   瓶底磕在石板上的一瞬间,二人同时怔住。   楚欲行动比张洲快,先一步踏着外面的廊柱直接跃上楼。   萧白舒的房里进了人。   还不止一个。 第18章 恰似故人来[修]   楚欲从侧面掀窗而入,窗户砸下来却稳稳当当地合上。   视线径直落在正躲在门板后面的两人身上。   一男一女。   瘦弱的女子身着贴身的深紫色衣裳,衣袖都被绑的紧紧的,包裹住手腕,浑身上下唯有头上束起长发所用的紫色发带起了点点缀。   五官应当是秀丽可人的,但是此刻皮肤惨白,头发散乱,一看就是匆忙逃窜出来的。手里正用力捂在另一个男人的嘴上,小巧的腕骨凸起。   那女子转过脸同他目光相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上去极为紧张,明明是有些胆怯的,却仍然不惧不畏地直视。   她功夫不好,但是知道高低。   楚欲方才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如果不是她为了向房里的人求助,所以才转头看见,可能被他杀了都不知道。   “嘘......”楚欲将食指放在唇上,拿气声朝着她轻轻吐字,把气氛衬得更紧张。   萧白舒此刻正穿着中衣,靠在床塌边看书。   先是被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又顺着那女子的目光向身旁一看,看到楚欲不知何时进来的,正在同她打手势。   楚欲自然看向他,神情轻松,并未向他多言。   “他们跟了多久了?”他走上前半蹲下身,微微垂着头,同坐在地上的女子说话。   那姑娘先是猛地摇了摇头,之后才颤颤巍巍伸出另一只手比了个三。   “三个月?”   楚欲转头看了看被她捂住嘴的人,换了个说法:“三天。”   姑娘立马点点头。   “你不想让他说话,也不必这样。”   楚欲隔着空气指指男子额角的青筋,顺口劝道:“伤脑子。当心成个废人。”   紫衣的姑娘浑身一震,睁大眼看着楚欲,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从未见过的陌路人,怎么能猜到她手中这人的情况。   男子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脸也没露过,她自已也要亲自号脉察颜,才知道已经并非是个寻常完好的人了。   “你懂医术?”她问。   “不懂。”楚欲摇头道,“他都快被你捂断气了,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   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楚欲看她的样子真是逃出来的,估计先前还被人骗得不轻,不然也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   门外有人在推门,立刻就吓得女子肩膀都在发抖。   楚欲知道外面的人是张洲,伸手在门上拿指尖轻敲了两下,那推门的力道就消失了。   “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可以救你。”他道。   紫衣姑娘只犹豫了一小片刻,就点点头。   楚欲指向她身侧的男子,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方才还一副赴死也不怕的姑娘,突然就温和下来不少,但是也左右斟酌都说不出个身份来。   “恩......恩人。”   过了会儿,回话的声音细若蚊吟,连底气也像是没了。   “那你还如此对他?”萧白舒从后面走近,看着地上围聚的三人,眉心微蹙。   那姑娘对这话,更加答不出来,咬住下唇低下头。   楚欲还有闲心伸手拉住萧白舒的手腕,晃了晃道:“庄主先去休息,我自会处理好。”   “你要管她?”萧白舒将手臂抽出来,问道。   楚欲∶“相逢即是有缘,夜半三更,将一个姑娘赶出门外,实在有失礼仪。”   “那也是有人家的姑娘。”   萧白舒没遇过这等江湖事,只当做是旁人家里的恩怨纷争,毕竟还有个男子跟在一起。   总不该是外人来插手,一身正气现在也不该拿出来。   “你管这种事做什么。”他道。   楚欲说得一本正经:“就当是给庄主积福了。这一路上说不定还会有麻烦,与人方便,将来别人或许也与你一个方便。”   “我,我呆一会儿就走。”姑娘出声插话:“等他们经过这里,我就走。”   楚欲松开萧白舒留在手里的最后一点衣袖,顺手拐个弯,自然把那姑娘手臂上散开来的束带重新紧了紧。   行动流畅,虽然是过于亲近的举止,这会儿却让他做的没半点轻浮。   扎紧袖口的时候,他将发皱的衣袖往下拉了一点,遮住手腕内侧露出来的一丝紫色纹路。   “第二个问题。”   楚欲似乎跟没看见一样,接着方才的话道:“追你的是仇人还是挟持你的人。”   萧白舒听到这才重新审视闯进来的两个人。   他原以为是别人院子里的家务事,没想到是生死攸关。   他一向不会对着女子悉心打量,总认为有失礼数。   二人刚进来的一瞬间,随身的暗卫林桢,就立刻出现在身后,也交由他处理。   现在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才发现这女子形容憔悴,半夜闯进来,看上去却是瘦弱无力的,似乎当真遇上了难处。   仇人还好说,但是挟持......   他从这女子身上,除了看出来性子强韧,身形瘦弱,并未看出来别的可以利用的地方。   衣着朴素,想必家世也并不显赫。   即便这样,还会沦落到带着一个男人逃命,应当是这二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身份。   楚欲出手点了男子的穴位,让他暂时昏迷过去,姑娘才下决心般回了话。   “是,后者。”她虽然是回了话,但还在想要怎么应对一个陌生人来追根究底。   楚欲却站起来道:“今晚住下吧。方圆一里都没有人赶路的动静,到明天早上他们应该就途径这里直走了。我看这小镇子也挺热闹的,如果不是有要紧事,可以暂且在这多住一阵,养养伤。”   姑娘扶着倒在身上的男子站起来,对着楚欲深深行了个礼:“多谢侠士出手相助。”   楚欲转过身把萧白舒脱在一旁的外衣拿起来,披在她的身上。   “守株待兔,总好过被人追着跑,是吧。”   方才还对他诚心感激的姑娘,却突然后退了一步,手里还死死地扶着男子手臂。   身量虽然差了一大截,也没让男子倒下去。   头也没抬地避过那件衣裳:“这个就不必了,多谢。”   楚欲起先又被人叫了一句“侠士”,心情不错,刚出手就被人拒绝下来。   他还从没被女子回绝过,不免有些遗憾。   反手就把姑娘不要的外衣披在萧白舒的肩膀上了,结果同样也没换来萧庄主的好脸色,受了萧白舒好大一个冷眼。   “庄主。”张洲在外喊了一声。   楚欲打开房门,明知故问:“外面还是没动静吗?”   “连个人毛都没有。”张洲指了指那二人,“这就是刚才闯进庄主房里的人?”   紫衣的姑娘朝他行了个礼,但也没有出声。   “不是刺客。”楚欲道。   张洲点点头:“看的出来。”   他扬颚指指昏睡的男子:“伤得不轻?”   楚欲见那姑娘不说话,也道:“不知,旁人的事,行个方便罢了。”   “也好。”   说完张洲看向身后的庄主,却是对着楚欲在言:“万事小心。”   “嗯。我随你们一道去住张兄的房,”   楚欲回了话,先一步帮姑娘扶起男子:“今晚就有劳张兄,要在这房里守着庄主了。”   萧白舒不解,他贴身的暗卫一向是林桢。   林桢不在的时候,就是守在门外的护卫,还不习惯换个人来。更何况,张洲之前隐瞒过真相。   虽然对他应当也无害,但是总归还是不能放心。   他自幼对什么都要做到好好的,规范自己的礼仪一大堆,对身边的人,对吃饭穿衣,也一样认得习惯。   “他们夜里也许会遭袭,我不放心。”楚欲实言。   萧白舒正色问道:“我夜里遭袭你就放心?”   楚欲不能从萧庄主的脸上看出来玩笑和不满,但这话着实让人误会。   忍不住道:“庄主,我不过就在隔壁的房里,要是追他们的人来了,也是先找到隔壁的房间。我不会让人扰了你的清净。”   说话间他将披在萧白舒肩上的外衣衣襟合上一些:“但是庄主对我再这样下去,我真是会误会,庄主是不是也对我心怀绮思了。”   “啊?”   一旁的张洲几乎被这话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跟庄主,你们?”   萧白舒在人前肯定不屑接这种话,没发火就是好的。   “我们清白的很。”好在楚欲也先行澄清。   他回过身搭上张洲的肩,两人走在一旁埋头合计。   “庄主晚上睡不好,你别听他翻个身,都以为是有人来偷袭,弄得人心惶惶。”楚欲道。   “你怎么知道?”张洲诧异,小声问,“你晚上都盯着看?”   暗卫自然也是要休息的,不过是休息的时候也很警惕罢了。   好的暗卫,只需风出草动,就能马上睁开眼,全力以待。   林桢他来白云山庄为萧白舒做护卫时就知道,是个护主和杀招都不错的,难得的暗卫。   但再忠心耿耿的人,也需要合上眼调息,更何况林桢连个换班的人没有。   他自己虽然一路都是骑着马,偶尔有些双腿劳累,晚上好歹能值一会儿夜,就能谁在床榻上,林桢却是连晚上都不得安睡。   “这几日夜里确实没怎么睡。”   楚欲接着就轻松打断了他的佩服之情,“白天在马车里睡多了。”   ·   楚欲带着人回了张洲的房间。   瘦弱的姑娘带来的那男子,比他的身量还要壮实,楚欲轻巧将人扛起来放在床塌上。   “多谢侠士。”不柔不软的清丽嗓音在他身后道。   “换个叫法。”楚欲揉了揉耳朵,“别人就算了,你这样叫,我怕是今晚想着这话都睡不着了。”   话语轻佻,那姑娘也不计较,反而还做真了,朝他点点头。   楚欲坐在桌前,把茶杯倒过来,在指尖下滚着玩。   那姑娘在床榻前,也不顾及他在一旁看着,直接从怀里掏出来针卷。   看上去只有柔薄的一层鹿皮,她拿拇指熟练一拨,“哗——”地一下全部展开。   足足三尺长的针卷打开,平铺在床塌上,内侧整整齐齐密布了长短大小不一的银针,两侧还埋藏了不少不知材质的细线。   她把男子的上衣脱下来,手指碾动银针,毫不犹豫的一根根从胸膛穴位开始刺入。   “我看你方才有所避讳。”楚欲拿不大的声音道。   姑娘似有所感,看了眼另一间房一墙之隔的地方。   “是。”她道。   楚欲目光从茶杯移向了姑娘的娟秀的侧脸上,随意出言:“因为白云山庄。”   房间里一时静得很,再无人应话。   直到姑娘将针全部施完,拿指尖引着气血走向,在男子的身上反复试探,压下内里躁动的筋脉。   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才算完。   得空想起那人,应该睡着了,结果装过头直接就撞进一双透彻的眸子里。   楚欲是看着她忙活完毕抬起头,才笑了笑:“气走人迎。你是想让他生,还是想让他死?”   悠闲的口吻说的话半分不含糊,甚至一句就直逼向她的命脉。   方才在另一间房里,当着另外两人的面,他还一口否认自己懂医术,转眼就看出来这种不在中原间流传的手法。   那些挟持她的人,是想要利用她,但是却不知道她这些术式从何而来,又是怎么用的。   面前这个男子却是连内门所传都一眼看出来。   不止是在中原,就是在南疆,教派凌乱众多,再小的门派也有自己的立根之本,互不相同,十分隐秘。   这等术式除了她们师徒内门一脉相传,并不会流传出去。   紫衣姑娘收针的手指微微一顿,接着一根一根将针妥善收回针卷中。   她所在的教派,早就走的走,散的散,还死了两个。   本就只有六人,现在剩下的,还能有在江湖上消息的,只她一人了。   更何况......   “药门传女不传男,你从哪里学会的这些?”姑娘突然语气凌厉质问,目色也沉着起来。   提起这个,连身板都挺直了一些,小巧的个子,脸色还苍白着。   “我不会。”楚欲倒了一杯茶水端起来,坐在原地不动递给她。   那姑娘方才初见时,因惊吓过度流露出的脆弱,此时都已烟消云散。   她上前来接过来杯子,才发现茶水是可以暖手的热度,这茶才刚刚倒进去而已。   再去看楚欲,面前的人实在是太过年轻,她也是半个江湖人,想不出还有谁能年纪轻轻的有这样纯粹的内力。   “我只是略懂一点皮毛。”   楚欲安抚道:“你是药门的弟子,看你的手臂上留下来的疤,应该还是亲传,那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别担心,我懂得不多。”   “你是谁?”那姑娘低下声发问。   楚欲不答,只问她之前那话:“你夜半逃到此处,是因为白云山庄吗?”   紫衣姑娘定定地与他对视,但也只能看到楚欲坦荡的目光。   最后不得已败下阵来,她们药门,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振兴门派还是找到师父,她都做不到。   江湖上飘荡这么久,声名在外,也没有一个同门来寻她,真真就剩下她一个了。   自己也几乎是苟延残喘,不过会一点药门术式来救人,在外有个名头罢了,还有什么好追究别人的。   她想了想,终于应道:“有所牵连。……不全是。”   “好。”楚欲没再追问。   白云山庄只有萧鹤、陈毅、萧白舒,既然不全是,看萧白舒那个局外之人的样子,肯定是跟其他二位有关系。   要挟药门的人来,莫不是为了洗髓移骨散需要人来调配。   这事他本可以直接从面前的女子身上多打听,但是一来这女子性情刚烈,跟萧白舒差不多。   他还不想走到这一步,况且看样子......   楚欲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要真的有机会拿到洗髓移骨散这神药的药方,她恐怕是豁出命去偷出来,也不会让自己带着的这个恩人废成这样。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何人。”姑娘似乎是因为刚刚失神片刻,忆起了旧人旧事。   她坦诚道:“我在这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同门师姐了,哪怕......哪怕是她们的亲人或者后人也好,我想留个名字。”   楚欲垂下眼,在手里打转的另一只空杯停了下来,握在掌心里。   “你看我像你的师姐吗?”他唇角一勾,笑道。   那姑娘实在,认真打量了才摇摇头:“不像。药门都是收养来的孤女,也不似师姐们的远房亲眷。论年纪,后人就更......”   这男子看着大概只有十六岁左右的模样,药门四散那时,几位师姐都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只她一个内门小弟子才不过十四岁。   如今又是二十七年过去,这年纪,又好像太小了。   “哈哈哈哈。”楚欲直接笑出来,“以后可千万别再对旁人,这么没有防备。”   “我......”   那姑娘知道自己身为药门的人,有权问责。   问他的来历,问他为什么会懂内门的术式,但是他这样规劝,反而是自己失礼了一般。   楚欲拿出来两张五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推过去:“今晚他们一定会走,你拿着钱,在此处住上一个月,好生调养。等他好些了,至少能走了,不发疯了,也不说胡话了,你再带着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姑娘看着银票,并不是白云山庄里常用来与富商们生意往来,定点兑换宝器的钱庄换劵。而是天召国的商银劵,四处的钱庄都可以兑换,十分方便。   这下更断定了他虽然跟白云庄主在一处,但真正的身份,应当不止是个普通的侍卫。   只是身不由己,自己都有数不清的难言之隐,怎么好去猜测别人的。   她拿下银票,将自己针筒里的一根最粗的银针拔-出来,那上端还带有一寸形状奇怪,类似于蛇头的装饰物,递给楚欲:   “穆子杏。幸识公子,谢救命之恩。”   楚欲没有接那根针,只说:“走得远一点,越远越好。” 第19章 少年游[修]   元临昨夜睡得踏实,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是早上起来服侍萧白舒洗漱时,却明显发现萧庄主的脸色不好。   在后院的马厩里把喂饱的马匹牵出来,自家主子已经站在客栈的门外等着了。   “庄主,还有一会儿,您先进去喝喝茶吧。”他盘算着还要再去添置一点行路的新鲜糕点。   萧白舒连目光都懒得移动,只看着远处街巷:“不用,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就辛苦庄主多等等了。”元临弯腰行礼,随后快速上楼整理行装。   楚欲刚买了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给穆子杏二人送上去,关上房门就听见元临一边上楼一边唉声叹气。   “庄主又骂你了?”他撑着走廊的栏杆直接翻过去站在元临的面前。   同样是十六岁的身体,林桢比上他要高一个头,元临看着就像个活泼伶俐,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没有。”元临手里还抱着包裹,“庄主今日心情不好,待会儿你在马车里也不要再多话,惹他不高兴了。”   “我昨晚又没和他一同安寝。”   楚欲伸手捏捏他白嫩的脸蛋:“怎么就成了我惹他不高兴了。”   元临人小,规矩却懂得多,被捏着含含糊糊地,也把每个字都说清楚了,“反正,你多看看庄主的脸色,不要任性而为。”   楚欲直笑道:“我哄他都开心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让他生气。”   “林兄弟,你下来,我有事找你。”张洲在楼下的饭桌前喊了一句,朝他勾勾手。   楚欲又拍了拍元临的脸蛋:“早点收拾好了,下来吃点早饭。”   张洲是看着他一举一动,然后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来。   “何事。”楚欲先行给二人把热汤盛好。   一贯直来直去的张洲,这会儿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桌上的萝卜排骨汤,好半天才开口道,“最近出行,你日夜都在庄主的眼前,有些话,我想还是应该提醒你一句。”   楚欲:“张兄但说无妨。”   张洲道:“原先在府中,我看你跟庄主,也不像如今这般,时时刻刻都需出现在眼前,可是现在行路,免不了要一直在一起,很多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楚欲等着他的后话。   张洲左右看了看,突然放低声线道:“你是不是除了对女子,对男子还有断袖之癖?”   “啊?”   楚欲微微发愣,从张洲这个从头到尾都大大咧咧的汉子嘴里听到这句话,着实惊讶。   张洲以为自己猜中了林桢的心思。   接着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你对谁起心思都好,你怎么能......对元临起心思呢?”   “什么?”楚欲正端着新鲜的热汤,闻言直接咽下去,差点烫了自己的嘴。   元临正在上面的两件屋子里来回走动,楚欲顺势就看了一眼,这小子白白嫩嫩的,好像也不亏,只是他实在不好这一口。   张洲开解他:“那可是庄主身边的人,你是他的暗卫,还想跟他的小厮搅和在一起,这不合规矩。”   楚欲心说:我是他的暗卫,他那个好兄长还跟我搅和在一起,这才不合规矩。   “其实庄主不在意这些。”他道,“之前他还问过我,要是喜欢他的贴身丫鬟柳枝,可以赐我一段姻缘。”   张洲抬起身,诧异道:“这也行?”   楚欲说得理所应当,还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他的碗里:“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贴身丫鬟一般都是给主人做通房丫头的。   不论商贾大户,还是官家子弟,只要家境不错的少爷们,尚未娶亲纳妾的,都会有贴身丫鬟。养在府中,以供到了年岁的少爷们疏解欲-火,做得好的,有了感情,扶为妾侍的也不少。   张洲没想到萧庄主连这种身份的丫鬟都可以同林桢共享,拿庄主的脾气来看,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过.......”   楚欲矮下身凑到对面的人跟前,说谎话眼也不眨一下:“张兄也知道,我是个断袖。”   “所以呢?”张洲看向他,难以置信地就势问道,“庄主把元临也赐给你了,允许你在他眼前那样.......跟人亲近?”   “当然不是。”楚欲坐回去,正正经经地给张洲添了杯茶水。   “我可没承认元临那事。我就算是喜欢.......”   他说着就停顿下来,将手中的白瓷茶壶放下,直言道:“那也是喜欢庄主那样的。天人之姿,一见难忘。”   末了还惋惜地摇摇头,加上一句:“就是脾气真是太差了。说翻脸就翻脸,受不住。还是看看就好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不然就......”   张洲突然推了推他的手臂,楚欲抬起头正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一脸憋得慌的样子。   “怎么?”楚欲顺着那视线转过头,精致的绸缎锦衣撞入眼,从腰封上工整的绣纹向上看,是萧白舒阴沉的脸。   完了,萧庄主又要生气了。   没等他多想,萧白舒接着他的话一句一句,清清楚楚地发问:   “说翻脸就翻脸。脾气太差。受不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后面还有呢?不然就什么?”   楚欲从萧庄主的嘴里把自己的话再听一遍,感觉奇异得很。   说不上尴尬,但萧白舒怎么就不知道尴尬害臊?   他不是那么守身如玉,坚贞不屈的吗?   自己跟张洲说点浑话就算了,张洲私底下也和他一起,谈过府里的哪个丫鬟条顺漂亮,去过承州的哪个花楼,男人之间就当聊聊私房话。可是萧白舒怎么好意思这些话自己说出来的。   楚欲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妥,满脸的怒气,一点儿羞愤都没有。   他突然道:“庄主,你真的知道刚刚我跟张兄在聊什么吗?”   萧白舒冷了一会儿,甩下一句:“觉得我脾气不好,难以相处。”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话,在下人们嘴里不是一天两天的传起来。   但林桢还口口声声地表忠心,又是声称要做他的亲兄弟一般,居然在背后说这种话。   想着他就心上火起,沉声道:“.......我脾气如何轮得到你们来指指点点吗?这就是你在府里学的规矩?!”   张洲立刻站起身来,弯下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行礼:“庄主息怒,我二人无意对庄主不敬。”   他使劲向林桢使眼色,楚欲却跟没看见一样,后背站得挺直,若有所思。   “你的责罚,回府再说,下去!”   萧白舒吩咐张洲时,视线不移地厉色看着楚欲。   张洲退下来之后,万分庆幸,自己挑了个有屏风格档的角落,不然在大堂里发起火来,到时候就引人注意了。   还有那林兄弟,真是条好汉,小小年纪的,连调戏庄主的话都敢说。   楚欲此刻跟萧白舒同处,也没什么顾忌的,只有些疑惑地同萧白舒对视。   然后他疑道:“庄主,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亵玩’?”   萧白舒因他认真地询问,脸上显出一点不解。   也问道:“什么意思?”   楚欲这时想起来,新任的白云庄主,琴棋书画统统一窍不通,只算计银钱往来是一绝。   说一窍不通肯定过分了,单论白云庄主的谈吐,也不是大俗之人,可能就是书读的不多,只会些往来周全的话。就连每天晚上看书,其实也都是在看些地方记载的商货盈利,领国对内的需求交易,再就是宝器古玩鉴别之类的。   哪里会去看这些诗词歌赋,附庸风雅。   于是他轻轻笑了一下,倾身凑近一步,低声道:“意思就是亲近,远近亲疏的亲近。”   萧白舒狐疑看他。   楚欲大大方方道:“庄主应当知道自己脾气如何,我那之前的一句话是,我喜欢庄主,愿意长伴左右,保护你的安危。”   然后他叹了口气:“但是庄主脾气不好,难以亲近。”   萧白舒眉头皱得更深,林桢以前也不是这样会谈论主子的人,加上面上态度十分诚恳,真有点半真半假了。   “庄主,马车备好了。”元临走过来唤了一声。   萧白舒深深看了他一眼,甩了衣袖出去。   元临也看着他面露难色,等庄主走出去几步才小声道:“我说什么了?别让庄主不高兴,你还说不是你。”   楚欲拍拍他的发顶,“那路上就有劳你照料了。”   起先元临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等到上路的时候,楚欲自觉没有上马车,到后面跟着张洲的马匹一起走着,他才知道。   林桢这是得罪庄主了,连马车里共乘也不敢了。   要穿过镇子里的街道,才能走上管道加快脚程。   于是元临赶着马车,跟萧庄主在前慢慢摇着,楚欲走在张洲的马匹旁边,在街上还有闲心买了几串糖葫芦。   “张兄请。”他伸手举给张洲。   张洲低头看了一眼,嘴里叨叨了一句:“哄小孩儿的玩意儿,给我做甚。”   话虽然说出去了,还是接过来在骑在马上一口一个。   “你怎么不跟庄主一起了,他罚你了?”他问。   “没有。”楚欲只把糖葫芦拿在手里,也不吃。   走了几步才回话:“他都不知道我们说什么。”   “庄主心善。”张洲道。   他看着前面的马车,又看看底下走着的小兄弟。   自从身负命债,离开师门,他独身一人在江湖上,也就是在白云山庄里的日子好过一些,跟林桢是往来最多的。   林桢小了他十多岁,他也当自己的兄弟一样,拿出来长者的口吻劝道:“虽然严厉了些,可白云山庄的名头在那,大公子的威名也在那,他怎么能输呢。”   没人回应,他轻轻叹了口气。   “庄主是仁慈,不追究。你一个暗卫,就算真的有心思,也别放在庄主身上。”   底下的人仍旧静了会儿。   楚欲看向前路,已经能望见镇子外的黄土官道了。   自言自语样低声说了一句:“......不放在他身上,还能放在谁身上。”   “嘀咕什么呢。”   张洲问他:“是不是不爱听张兄说这些?”   楚欲抬头朝向他:“怎么会呢,张兄说的有道理。”   走完了一条街,张洲的糖葫芦吃的只剩下竹签子,远远地扔进稻田里。   楚欲弯下腰,把手上一口也没吃的直直-插-进路边的泥地里。   张洲在马上笑他:“你这种下去,还指望它长出糖葫芦树?”   “说不定来年还真能长。”   楚欲拉动缰绳:“你去马车外面跟元临坐会儿吧,我来骑马。”   “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张洲跳下马,把楚欲手里还剩下的两根糖葫芦接过来,踏了几步轻功,送到元临的手上。   楚欲这头刚跨骑上马,他就也回来了,跟方才一样走在马下。   马车走的慢,他们俩跟在后面,偶尔才驭马疾驰一阵靠近,然后又悠哉悠哉地走着。   入了冬之后,太阳也起得晚了,这会儿才彻底露出头来。   南下天气也暖和了一些,官道两旁从田地一路到还留着绿色的丛林。   风吹过来都凉得不够彻底,反而还暖洋洋的。   直到要加快进程了,楚欲才和张洲换了马,坐在马车前面,靠着后背上微微晃动的车身阖眸。 第20章 破[修]   “林公子。”   楚欲正昏昏欲睡,听着声只觉得有些吵闹。   “林公子?”元临又推了他一把。   楚欲这才撑开眼,想起来被叫的是他自己。   待直起身撑了个懒腰,远处的山边,竟然全染上了日落晚霞,明明没有熟睡。   从未有过这种状况,只是闭目养神,时间也过得这么快。   “何事?”他转头道。   元临从包裹里拿出来水壶递给他:“这是庄主给你的。”   楚欲一扫那水壶,叫水壶都可惜了它,是昆山凉玉打造的,白云山庄里的好东西真是不少。   拿它用来装酒,能让酒液随时倒出来,都是如同雪中冷却过的一般,沁凉舒爽。   外表也是一截竹筒状,白色的玉石里,有天然的灰色和黑色的丝丝脉络,似水墨画一般顺畅延展。   “庄主给我这么好的东西,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单手拨开壶塞,仰头灌下好几口,整个人都精神了。   一丝酒液从嘴角滑下来,随手拿衣袖一抹,头也没回朝着前方朗声:“多谢庄主的赏赐。”   马车停下来,萧白舒在内道:“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罢了,谈不上赏赐。”   楚欲疑道:“换一物?”   萧白舒从马车里走下来,手里还留着那根吃光了的糖葫芦竹签。   楚欲心明:“庄主太客气了,这不过几文钱的小玩意。”   萧白舒却不做声,自己走到一旁。   楚欲看他不应声,来了劲头。   盯着背影在他身后说:“壶是好壶,就是这酒不怎么样,浪费这把昆山凉玉。”   萧白舒果然停下脚步,微微侧首道:“不要就拿回来。”   “要!”楚欲喊道,“庄主给的东西,怎么能不要。我还要好好地收着,随时都收着。”   那水壶说大不大,说小,也有拳头粗了,一介练武之人,随身携带当然是笑话了,出招都碍手碍脚。   萧白舒近日看多了他的油嘴滑舌,也懒得计较。   自己拿着竹签走远几步,看到些没见过的野草野花,拿签子拨动几下。   楚欲感觉萧白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不近人情,这不还知道是自己给的糖葫芦,不过看样子,白云庄主不会从来也没吃过这些零嘴吧。   “你别招惹庄主了,快干活。”   元临看他的眼睛都跟着庄主走了,在耳边提醒:“我们今晚要夜宿此地。”   楚欲环顾四周,这是从官道的岔路走的,为了方便其他行路之人,马车直接走进了一旁的丛林里。   “其他人呢?”他问。   元临:“张洲去打山鸡野兔了,今晚我们有野味吃了。”   “庄主也吃这种东西?”楚欲疑道。   “当然不吃啦。”元临服侍萧白舒的吃穿打理,干起活来有条有理,“庄主用的东西今天出门时就备好了,他怎么能吃这些粗糙的山野之物。”   山鸡的肉质比家蓄要好多了,有韧劲,楚欲回味了一下:“我觉得还不错?”   元临:“你觉得没用,庄主觉得不成。庄主的身份尊贵,更不成。”   他边说就利索找了一根粗的树枝,在地上清理杂草和石子,连刚落在地上干枯了,不碍事的树叶也收归一处打扫好,就跟在山庄里收拾院子一样。   楚欲看了一眼立在远处的萧白舒,还是跟着元临一同忙活打听起来。   捡拾用来生火的树枝木棍,问了句:“我是说商队,之前出府的时候那些押送的货物呢?”   元临直起腰看他:“走了啊。商队比我们走的快,他们的马车不用坐人,只拉货物,都是一日千里的好马,肯定在我们的前面去了。”   “那,这岂不还是只我们四人一同南下?”楚欲道。   元临踢掉前面每一块会硌脚的石子,弄出来平整光秃秃的土地:“商队随行开路,要是前方出了什么差池,会有人回来报信的。更何况,要是庄主跟着那么多的货一起走,才更危险吧。什么山野强盗都会眼红那些东西,要是打起来,混乱之中伤了庄主怎么办?”   元临把手里的木柴交给楚欲,小身板挺胸抬头,郑重道:“就要这么悄悄摸摸地走才好。”   “也有道理。”楚欲侧目去看,扫到萧白舒独自等候的身影。   虽然看着他还在山野花草里闲来无事的拨弄一两下,但他莫名地想,萧庄主总那么一个人站着,也不觉得无聊吗?   “你把庄主看上一万遍也没用。”   元临叫回来他的思绪,看向楚欲挂在手腕上的酒壶:“东西都给你了,这里面可是提神醒脑的药酒,今晚你当值,一刻也不能马虎。”   楚欲入口就知道这是泡了药的酒,不过一些清血去浊,提神的草药而已。   对他也只当是入喉那阵的凉意,能暂时驱赶一下倦意,他的身体也受不了什么药物影响。只当是小厮用来加快脚程赶路的,没想到是给到自己手里,用来晚上不睡觉的。   “不睡觉啊,这怎么行,太折腾了。”楚欲顺着叹了一句。   “那你就多喝点。”元临说完就蹲下身去架起火堆。   ·   天边余晖已经消散,火光燃起来,刚好衔接上落下的夜幕。   楚欲手指勾着酒壶的黑色提绳,在指上打转:“我还当白云庄主真是拿这种好东西来换根糖葫芦,果然是个生意人。”   “怎么了?”张洲手里提着三只拔了毛的山鸡回来,刚好看见林桢独自一人站着嘀咕。   楚欲身形未动,侧首看他。   垂目对着那几只山鸡痛心道:“庄主可真会卖人情,骗得我好苦。”   说完伸手提了只皮肉最紧实的:“这一只就张兄就让给我吧。”   张洲拿他当自家的弟兄看,这会儿还当他真受了委屈,这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山鸡,直接就送了出去,还道:“庄主本来就是个生意人,说了什么也别心里去。你那嘴上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就许你招惹庄主,不许庄主惩治惩治你?”   他瞄了一眼已经落在林桢手里的山鸡,这要是烤好了,可是香气四溢,油光肉嫩的好东西。元临肯定还带上了伙房里的蘸料之类的,光是想着都流口水了。   干脆移开眼不去看:“他是主子,你是下人,他罚都是应该的,说几句算什么。”   “张兄说的对。”楚欲也知道这美味难以割舍,让出去肯定是不可能,他还变本加厉塞回去道,“这也有劳张兄替我烤一烤了。”   张洲连着手上的三只鸡都一并作势往他头上砸:“你怎么不张着嘴等人喂呢?不吃拉倒。”   楚欲避开笑出来。   话虽如此,张洲还是接下来这任务,把山鸡穿棍之后,喊过来林桢,凑在一块小声交代:   “这下面有个温泉池子,还是活水,我刚过去给山鸡拔毛,还顺便洗了个澡。”   他看了眼正在给庄主整理坐垫的元临,庄主也在一旁跟他商议什么,没注意到这儿。   随即低语道:“你也去爽爽,泡一下,我看你一直是个讲究人,衣裳上连点灰尘都不肯染上,这几天肯定憋坏了。你去吧,只要别太久,庄主也看不出来。”   楚欲心里是始终放着萧白舒有关洗髓移骨散的事情,一路上也不曾松懈离开过萧白舒的身边。   这会儿听到这话,也才发现自己确实都忽略这事儿了。   张洲身上还有疑点未清,但是真有拿人性命的危险,陈毅肯定是不会让他跟着萧白舒一同出来。   他作难道:“不好吧,毕竟我应当同庄主寸步不离。”   “两刻钟没什么问题,路上一身的筋骨都乏了,这儿有我看着,你早去早回。”   张洲当他在犹豫擅离职守的事情,说道:“就算是贴身的暗卫也得洗澡,这林子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次那些人哪里会过来,你快去快回。”   这话说的真跟自家兄弟样的,也不怕自己随时出现抓住他什么不妥的现行。   楚欲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臂:“是该洗澡了。”   张洲看着他这动作皱眉,这讲究劲,有这么大味儿?   于是也跟着嗅了嗅,意外怔住,又抓着手臂闻了一下,顺着气味往林桢的脖子上凑了凑。   温热的气息快靠上来,楚欲上身后仰避开。   “怎么了?”他问道。   张洲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在男人身上闻到香味儿。   而且他们赶路这些日子,元临和庄主都有自己房间沐浴,自己是前半夜要守夜,后半夜就倒头入睡。只有林桢是整日整夜的没消停过,既不能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晚上在房梁待着,也睡不好。   身上半点汗味儿都没有,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怎么还会有香味?   不是姑娘那些胭脂香粉的味道。   仔细琢磨过来,说是香也不准确,像植物的味道。   这是......草药味吗?   又不十分的相似。   “你身上怎么......”张洲摸不着头脑,“有股香味。”   楚欲当下释然,举起手中的酒壶晃晃:“是这个吧,庄主给的药酒,提神的。”   “原来是这个。”   张洲看着那酒壶,他一个门外汉都知道价值不菲,有点什么特殊的味道也是正常了。   楚欲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放下张洲去温泉里泡一泡,去去乏气,这回立刻就动身了。   “那你先帮我照应着,我两刻钟之内肯定回来。”   话一说完,他就使了普通人的轻功离开。   ·   等到了萧白舒他们一行人看不到的地方,立刻点地直起,楚欲在空中只踏了几片树叶,足下生风,直接找到那温泉池落下去。   衣衫鞋袜都尽褪,他站进温泉池一步步往深处走,整个身体一沉,全部没进温热的泉水里。   片刻之后,“哗啦——”一声。   从水中猛然冒出来一个影子。   湿透的发全部沾在皮肤上,身体因为练了异于寻常武林人士的武功招法,隔的远,呈现出微微偏瘦的轮廓。   月光洒下,肌肤的线条起伏毕现,才能看到那是劲瘦,而非虚弱。   每一块筋骨都比旁人要看起来修长些,肌肉却比旁人更加有力,因此并没有表现出赢弱的样子,反而气场更强,体格更加流畅美观,身姿更是如行云流水。   上半身赤-裸立在水面上,水珠从脸上滑落,是泛着黄的混浊液体。   面容也随之重新露出来,自身的皮肤和五官重见天日。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放在鼻尖轻嗅,是一股浓厚的草药味。   应该是过了时辰了,南下的天气暖和,又潮湿。催生了易容的药物提前药性不稳,见了水就马上全部化掉。   幸好方才张洲嗅到了一点点透出的味道,让他能立刻重新准备,换上新的。   不然以萧白舒的见识,定然见过不少好东西,稀奇古怪的珍宝也知晓,市面上这么昂贵稀少的药材,说不定就被察觉出异端来。   确实许久没有在这样舒服的热水里放松了,他背靠着温泉池边阖眸小憩。   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南方的虫子也没完全停歇。   丛林里到了晚上,还是有各种有毒无毒的昆虫和小动物出没,对这种突然闯进来,安静呼吸的温热身体都会好奇。   张洲是一直在动作着,所以在潮湿池水边的草丛里,也只是被叮了几下。   但楚欲大大方方地袒露皮肤休憩,所有有毒的爬虫蛇蚁,都从他身旁半尺的地方滑过去,寻常点的更是远远地绕行。   此起彼伏的虫叫和风吹树林的声响,让人容易沉静下来,温泉水流都在耳朵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什么人——!”   划破宁静的突兀叫声在远处隐约响起来,落在楚欲耳里响亮明确。   ——是张洲。   他瞬间从温泉里脱身一把抓起衣裳往身上套。   “啊......”   “庄主——!”   “你放开......”   萧白舒的称谓冒出来时,楚欲刚套上深蓝色的中衣,心上骤紧。   当即什么也顾不得,却还记得走时将腰带紧束,随手提外衣领子穿袖而过。   起势踏雪无痕,从空中踩叶。   楚欲驭这轻功,身体如鸿毛般轻灵,行姿流畅,出势却柔韧而有力,几步就越上官道。   打斗声很快入耳,元临的放声哭嚎却戛然而止。   他沉着气加快步伐,远远将人群入目的一瞬间,视线从交错身影的遮挡下,发现一柄长刀正欲探出。   刀刃寒光一现,直取萧白舒的胸膛。   楚欲的身体反应比思虑来的还要快。   “噔——!”   待他现身时,手中的片叶银针已经打在森寒刀刃上。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追更和喜欢的兄弟们,你们的评论和肯定给了很大鼓励呀~   如果有从《烽烟破卷》追更过来的读者,可以关注一下我的围脖id江尽风。   烽烟的广播剧开始正式进入进程了,预计十月之前会出预告和第一期,围脖上会第一时间更新相关信息。没看过的有兴趣也可以试试,是和这本武侠不一样的感觉。 第21章 风卷 [修]   两相一撞,武器同时弹开。   单薄的片叶银针溅在地上。   没防备的刀身也被精准力道击地一震。   来袭的黑衣人却只是因冲击泄力,差点将刀柄脱手而出,不过瞬间就已经重新蓄力提气,握紧长刀。   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径直朝他攻过来。   楚欲两手空空,侧身擦肩避过。   来的人数不少,他现身的一瞬间,就有几人一同打过来。   许是看出来他武功不浅,竟然能很快搭起来阵法压制他。   “林兄弟——!”   张洲无暇顾及他,这时匆忙扫一眼,看他的衣裳辨别出人,似乎是危在旦夕,大喊了一声,“当心!”   楚欲听得清楚,却没有回应,顺那几个黑衣人的力道在周身堪堪擦过一两寸来自保。   交手间心头念起,一般都是名门正派才会有群攻之势的阵法,这些人一招一式却全是杀机。   招招置人于死地,半分多余的都没有,一旦联合起来,是有些缠人。   很快几人的刀剑都纷纷压下,楚欲受制后仰,几乎快要倒下去贴地。   避无可避之时,眸光微敛,脚点了一下地面猛地出招,直接向上踩在交错压下来的刀剑上,生把几人的攻势全部一击踢开。   被破阵的黑衣人四散开来。   楚欲借这力道身形在低空中扭转半圈,横腿扫上身侧一人的脖颈,颈骨瞬间传来断裂的声响。   意料之外的是那人惨叫一声却没有倒下,只是向后退开了几步,脖颈歪斜,下盘仍旧稳稳立住。   楚欲见状眼神一黯,立刻向萧白舒的所在靠近。   方才赶来的路上,他用耳力辨别出大概十五个人,只是不能确定元临张洲和萧白舒具体的状况,在不在这些能活动的人里面。   刚才打眼一扫,元临已经倒在地上,张洲正跟三个人打得难舍难分。   其他的人都围在萧白舒的身前。   因为他突然出手的暗器,将萧白舒护的更严密,能看到白云庄主此刻已经倒坐在地上,但是姿势瘫软。   楚欲疑心他是又被人下了药。   扫了一眼正被三个人逼到怒火攻心的张洲。   看起来并不是内应,而且也没有失去武功。   楚欲自己只凭着腿脚与人过招,大多时候见招拆招地自如穿梭在刀光剑影间。   一群黑衣人拿的武器长短有别,刀剑不挑,加上十五个人能突然全部出现在自己身边。   细想来不应该是他太大意,如果是一路尾随过来,自己不可能始终没有察觉。   应当是他们的确武功高强,全部都是上乘的轻功赶来,萧白舒几人被围攻的时候,恰好自己不在此处。   并且这些人的体格也比寻常人要厉害许多。   常人练武,受他五成力的一脚踢在脖子上,大部分已经一命呜呼。   但是他方才出手,那人现在还对痛感无知无觉一般,歪着脖子继续在他身后伺机而动地杀过来,除了看着难看以外,行动也没有受限。   这样一副筋骨和皮肉显然是养出来的杀手或者死士,连骨节肌肉都极强劲。   只要还有一口气,没断胳膊断腿,攻势就毫无颓败之感,一直十分迅猛。   他原本还只是过招,心中低沉,未起杀心。   想看这些人什么时候可以露出来马脚,但是连一个出声的也没有。   他突然抓住一人的衣袖,用力一拽挡在自己身前。   原本朝他刺过来的剑直接没入身前人的腹部,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张开,因为遮挡没能染脏他的衣裳。   错手杀了人的黑衣人连眉头都没皱。   楚欲已经有了打算,这是有人下了死手要白云庄主的命。   这些人应当是.......   “啊——!!!”   张洲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划破嘈杂的打斗,“我艹你大爷,我要杀了你们这些龟孙!我杀了你——”   楚欲转头看过去,一句“张兄”还留在喉咙里。   只见张洲弯下腰,整个身体正在抽搐,一手拿剑支在地上,手腕摇摇晃晃地颤抖。   左腿鲜血四溅,喷薄而出,从大腿中间被直接砍掉。   霎那间,楚欲手中的动作慢了一拍,昏暗夜里能迅速在张洲的脚下找到那只砍下来的腿。   时间似乎被拉长,让血腥味猛烈发酵。   卡在喉咙里未能叫出来的那句“张兄”,聚成实体,变成了鱼刺,在他喉咙口轻微刺了一下。   看也不看,伸手就抓住一只攻来持刀的手臂,按住筋脉,巧力一施,倒转方向直插-入自己身后杀过来的人。   血水四溅,几滴洒在他的袖口上。   楚欲开始借这些人的手来与他们相抗,两次下来这些黑衣人全部都警惕万分,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得手了。   至少也是高级的死士,只他一个人,不用武器也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再来上二三十个,他也能全身而退。但他们体质已经被调改过,拳打脚踢的伤害完全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楚欲重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元临,确认他身下干干净净,并无血迹,只是晕了过去。   张洲早已经失去一条腿,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身体倒在血泊中,一双染红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他,脸上是被疼痛扭曲成可怖的面容。   他明明能借火光的照亮,清楚看到楚欲自己的脸,那不是他一路相伴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眼角溅的鲜血模糊了视线,张洲仍然对着他喊“林兄弟”。   楚欲的眼底凝了薄薄一层霜。   他也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敢对白云山庄不管不顾地出手。   这群黑衣人,不是意难平的人。   意难平的杀手,越是高阶,越不会是这种靠改变体质来增强功力,来做死士的傀儡。   是有人处心积虑地想对萧白舒下手。   “林兄弟,你,走吧......”张洲时不时低吼抽搐,每一声都映在楚欲的耳朵里,他听见对方费力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手中的动作不停,目光从交错打斗的身影间看过去。   只见张洲已经匍匐在地,长剑歪倒在一旁,弓起身子去徒劳按住自己被砍断的一条腿,只是那血柱喷涌,怎么也按不住,将他的脸庞也溅上。   他们相识不过了了十多日罢了。   但比起自己的主子白云庄主,张洲喊的居然是让他走。   楚欲闻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偶然想起来他们在赶路的夜里,就着普普通通的烧酒烧鸡,坐在客栈的后院里闲谈。   张洲说自己曾经也是江湖儿女,心怀大志。   也说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只能蹉跎此生。   在对影庭里,张洲还拉着他说起过白云山庄里的姑娘,悄悄指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丫鬟说,要是自己这身命债可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   那他娶妻,也要娶这样贤惠的,跟他合得来,不爱那些十四五岁就出阁的小丫头片子。   ......   手里还在跟人过招,楚欲声线沉稳:“你们要白云庄主的命,还是想要他身上的东西?”   这些交手的人不做声,此时挡在萧白舒身前的一人回答了他。   “二选其一。”   楚欲这时发现,萧白舒是脑后被人扎了针,失去了力气,但人应当是清醒的。   果然,就听见萧白舒垂着头就在黑衣人的身后,断断续续的回道:“我倒......想知道,是哪门哪户的贼人,让你们,来杀我。”   “行有行规,萧庄主还是想想自己,时间快到了。”说罢他抬起头,直视楚欲,“这位小兄弟,身手不凡,但想救你,还是差了点。”   耳边是冰冷的铁器碰撞,张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原先对战那三人统统向楚欲攻过来。   其中一人临走时被抓住了脚腕,张洲面孔狰狞,掌骨突起,手指快要捏碎那人脚踝。   抬起脸,已经嘶哑的嗓子朝楚欲道:“走,走啊。”   楚欲未应,扯唇轻笑。   对那黑衣人的首领道,“是吗?”   “你们碰了他,就没想过谁能来救你。”   话音一落,抬起腿走上前,正欲踢掉张洲手骨的那人,突然身形僵住,直直地倒下去。   反观楚欲指尖微动,细微的一点银光被篝火照亮,在指缝里流转。   再避开两人之时,手中的片叶银针已经被内力切割成细长工整的针尖,挥手洒出去。   聚了内力的针尖直接朝身前几人刺过去,被人察觉时已经有三人倒下,一人松掉手中武器,紧紧抓着肩头。   那首领面色一变,立刻举刀朝空中一挡,“什么人!”   “噔——!”   被弹出去的针尖除了声音以外,连丝形貌都没让人看出来。   首领立刻抓起来萧白舒抵在身前:“只要白云庄主肯交出来洗髓移骨散,我就带人离开,放你们一马。”   不等楚欲回话,萧白舒无力低垂的脑袋,传出来冷冷淡淡一句:   “你做梦。”   耳边的纷乱他听不真切,身后的话他还能听清楚七八分。   他原本不是江湖人,却身陷江湖事。   因为被发觉楚欲手中暗藏杀机,四面八方都压制他出手的动作,楚欲的暗器时不时打在刀剑上,响声清脆铮亮。   他徐徐道:“白云庄主一个生意人,都比你的骨气硬。养你这等没骨气的狗,主子想必也拿不出手。”   首领拿着萧白舒做挡箭牌,对这话不尽认同:“都是受命而为,你的主子现在可是在我这条狗的手里,不如还是劝劝他,怎么保住这条小命......”   话还没说完,倒在他身前的两个黑衣人瞪大双眼,奋力张大口,从嘴里流出来口涎。   远处还有一个在地上来回打滚,蜷缩起身体,四肢以超过常人的角度扭曲起来。   同时从弥漫的血腥味里浮出来一丝淡淡的幽香。   “林桢。”   萧白舒浑然不知,低声喊道。   他双目困顿,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能听到方才有张洲隐隐约约地惨叫,但始终没发现林桢发出来这样大到能让他听见的声音。   只是通过身后这歹徒飘进耳朵里的一两句对话,大约猜出来面前站着的是林桢。   随后闭了闭眼,道:“保不住我,就算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在备考呀,突如其来的考试。   评论和收藏不要大意地砸过来吧,可以相会这么冷门的类型,十分感谢。 第22章 萍水相逢[修]   惧怕生死,白云庄主断是不会,舍己为人到把性命也拱手相让,更是不会。   萧白舒自出生就是萧鹤的独子。   别人敬他,畏他,江湖上再狂妄的能人异士也都要礼让尊崇几分。   为非作歹的门派,也要看在白云山庄和武林盟主的面子上收敛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些花了钱养出来家仆,就该保自己性命,哪怕以命抵命来救他。   但是现在自知凶多吉少,就算林桢张洲和元临都死光了,前方商队无一幸免,也无能为力。   即以如此,犯不着多拉上一个人送命。   而且林桢与他,总在主仆之外多了些情份在。   以前是亦仆亦友,后来林桢多次表明忠心。   这一路上,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打心底也真是渐渐拿林桢所谓的亲兄弟般对待,更不愿多搭上这条无辜的性命。   “真意外啊,萧庄主。”楚欲分神道。   萧白舒听不见他的回话,只自顾自地又道:“能走,就走吧。”   抓住他的首领盯着倒下来的几人皱紧眉头,抬腿将眼前一脸痛苦神色,却口不能言的人踢了一脚。   脚下是软绵绵的,如同一团死肉晃了晃。   但眼睛还睁着,呼吸也还没有停滞的迹象,大张的唇舌不受控制般,在眼前慢慢从连接的下颚处滑开错位。   他脸色发白,低低喃道:“醒神香......?”   这名字听上去像是个常用提神醒脑的好东西,在江湖上,却无人不知,这指的是一种毒药。   用暗器淬上,扎中穴位能使人筋脉在体内尽化,武功尽失。   入肉时有淡淡的幽香,能让人在极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失去意识,反而更加清醒,五感清晰地体会到筋骨断裂化开的疼痛,最后生生成了一张软烂人皮,命丧黄泉。   没有人能熬得到那个时候。   几乎所有中过醒神香的人,都在筋骨化开时活生生地因疼痛而死。   待他反应过来时,猛然浑身一震。   后背冷汗冒出,抬手直接提刀架上萧白舒的颈侧命脉。   楚欲一直处于围攻之间,余光瞟见他起势,打算要了萧白舒的命,踏空而起,垂手在腰间一拔,银色软剑游龙一般跳出来。   内力自然灌注,单薄片状的剑身瞬间笔直坚-挺,直接从中划破来挡路杀他的人。   面前的黑衣人,从肩头到胯骨,皮开肉裂,纯粹一分为二,切口齐整。   剑势极为精炼凶悍。   如不是他把控力道,一把软剑能削铁如泥,活活把人劈成两半。   那首领方才的镇定立刻一扫而空。   总归拿不到洗髓移骨散,只能退而求其次,刀刃压向萧白舒的命脉,莹白的皮肤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你不是白云山庄的人!”他猛然道。   楚欲回应他的一具具倒下去的尸体。   这些靠改变体质来成为死士的人,除了蛮力和灵敏较常人倍增,跟行练正当武功的人并非一路。   遇上能破了皮肉的武器和招法,等同于纸糊的老虎。   于张洲这些练武的常人而言,杀机必现,步步紧逼,棘手可怖,于他应对起来,连三成的功力都用不上。   楚欲的软剑只需随心而为,就势应对,就可以将人斩尽杀绝。   从头到尾连一式完整的剑法都未曾使出来。   这剑还是方才为了保住萧白舒,想也不想地拿了出来。   他面不改色,剑势流畅利落,来一个杀一个,直取命处。   洒落和喷涌的鲜血纷纷被他的衣摆错开,只有手上一把软剑不断划开活物的皮肉浴血。   加之身形如流水般延展,收放自如,软剑或立如竹,或坚如铁,或折扭弯曲,银光自剑刃流转,嗜血夺命的事情在他手中,竟变得透出一股风流优雅的做派。   出手的片叶银针,这次直接打在首领的手臂上。   竹叶的形状插-进皮肉里。   首领额角青筋暴起,心脏狂跳,似乎能闻到从自己伤口处溢出来的醒神香。   还未及发作身死,已经面庞紧绷,嘴唇微张,他咽了口干涩的喉咙:“你就是盗中仙?”   楚欲提剑走近他,银白软剑滴落了一地的鲜血而来。   开口道:“你是怕跟他们一样,还是怕我拿这把剑来杀了你。”   漂浮的幽香越来越清晰,首领魂魄回神,立刻松开萧白舒。   将自己手臂里的暗器-拔-出来,凑上冒血的伤口上嗅,居然没有闻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幽香。   但意识到的现状已经让他提心吊胆,狠狠咬牙肯定问道:   “你用的是醒神香。”   楚欲目色平平地看着他:“你是要命,还是招出来你的主子。二选其一。”   他不是那些弱化了感官的死士,作为首领他保留了谋划的意识,和需要用上的洞察力。   可以如同正常人一样贪生怕死,却无法出卖自己的主子。   僵持中,首领暗自施力,转而刀尖急转,直直地向倒地不能动的萧白舒插-进去。   “铮——”   刀尖停在距离后颈的三寸处。   软剑轻巧挑开那把重刀,清脆的声响,余音空灵,还不及厚重刀身落地带来的动静大。   带来地上的尘土飘起,蒙上萧白舒倒身在地的脸。   楚欲转身朝空气中随手一劈,头也不回地走向不远处被张洲砍伤倒地的黑衣人。   身后的首领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片刻,被剑气划过的脸上和脖颈渗出来血珠,渐渐汇聚成水流一般淌下。   半张着口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僵硬的气音,模糊不成型。   身体也跟着沉沉地砸下去,合同那把刀撞在一处,双目未合。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   楚欲一脚踏碎面前这人的手骨,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半点狠厉,反而出口如寻常般:“是我楚欲带走了白云庄主。”   收回脚,抬眼,张洲正看着他。   ·   手骨被踏碎的黑衣人,腹部还有张洲捅破的一道口子。   原先还在地上无神的发抖,听了这句话,居然强站起来,歪歪斜斜的走了几步,隐没进树林里,然后踩上树杆起轻功离开。   楚欲耳力听声辨别那人逃离的位置,面上视线不移,提剑与张洲相视。   “林兄弟。”   半晌,从张洲径直的目光下传来这么一句。   楚欲一步步走近,停在他的身前。   嗜过血的软剑滑落最后一缕血水,滴落入尘。   剑刃铮亮,又是光洁银白的一把稀世软剑。   他反手一挥,手臂晃过腰间,软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该叫你楚欲?”张洲仍旧看着他,双目涣散道。   他早就被痛苦熬得神志几乎不清,全靠着一股劲支持没有昏迷。   从林桢拔剑出手开始。   那把软剑他是认不得的,但软剑本就不是一般人会用的武器。   这样柔软的武器,违背练武之人变强的初衷。   所以软剑从古向来是女子多用,书香门第的男子习武,也偏好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武器。但作为习武之人,真正浪迹江湖的男子,大部分娴静不到那个份上。   到了现在,两个只收女弟子的门派掌门出手,也是持剑以不输男子的一身力道现身。   比的是谁的剑法更硬朗,更干脆。   软剑的招法,早就因为太难习成,和不符大流,而被江湖所淘汰。   自武林出世,这么多年,江湖之上只有一个人,真正的拿得起薄如卷页的软剑。   也只有那一个人,把软剑炼成了一身浑然天成的剑法。   自成一派,只一人便成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顶峰。   以至于后来的人,无论是那些书香门第雅致闲情的男子,还是照猫画虎的江湖儿女,都只能望尘莫及。   到最后弃了这类原本精悍的软剑。   那人,也的的确确是个男子,但绝不会是面前这个假冒林桢的人。   至少,这个人连一个完完整整地剑法都没有使出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内力跟自己绝不在一个层次,甚至跟白云山庄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试过也知道,软剑是个不可控的活物,能从薄如卷页到剑气伤人,身体里藏了多深的功夫都不可知。   这剑是个意外,他因痛苦思绪混乱,想不到再多。   真正吊着他没有陷入昏迷的,却并不是这把稀罕的武器,而是方才那首领所说的醒神香。   他离得近,被这人拿暗器打中的黑衣人,就在他的手边。   那香味,是一缕缕地飘散出来的。   起先他也不知,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眼前,化掉了筋骨,死不瞑目,幽香四溢。   近在眼前,在自己能碰到的地方,带来的震撼远远大过那把他模糊了双眼,看不出招法的软剑。   “叫什么又有何妨。”楚欲收回了软剑,蹲身下来双指按上他腿根处。   再往下三四寸就是被砍掉的大腿,伤势还算工整,除了腿骨处有碎裂骨片的痕迹,其余血肉都断得没有拖沓。   这些人用的武器,都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上乘东西。   “啊......啊。”张洲原本吊着一股劲,被他这一按,嚎不出来的嗓子只能发出干哑断续的气音,疼得龇牙咧嘴,血液也跟着涌出来一大股。   “你想......你想做什么。”张洲眼中充血,维持着清醒。   楚欲就按住的穴位,并指运起内力,缓慢强势的压进皮肉里。   大腿上的肉被按出了一个浅坑,皮肤被力道压开,却没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来。   张洲疼得拿脸在地上狠蹭,太阳穴的皮都蹭破了,连痛都呼不出来,上半身跟着力道抽动。   “张兄怎么不怕我是在取你性命。”楚欲收回手。   指尖下按过的皮肉没有随之弹回来,皮肤像是被烧过一样,留下来红色的一个坑。大腿的血流也止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几点没有流尽的还在渗出。   “你方才,救过我的命。”张洲渐渐缓过来,大腿上只剩下发热发涨的钝痛,好过之前痛不欲生。   “我为什么要怕你。”他道。   即使断了一条腿,他还是撑着地面强行坐了起来,浑身都是不堪的血污泥土,脸上也布下擦伤。   “我救你,是因为你请我喝过酒。”   楚欲站起来道:“萍水相逢,我不是你的林兄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生餐桌 1个; 第23章 寄尘「修」   张洲坐在一地的血泊和横尸当中,身形颓败,全身上下连一块干净地方都没有,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惧色。   左腿从大腿当中空当,也没有因此痛苦万分去哀怨。   他先抹了把鼻尖上滑下的血污和汗水,缓缓道:“林桢以往是不爱跟我们对影庭的人一道的,他是大公子的人,一直跟在武林盟主身边的,听说还是大公子很得力的手下。来了对影庭做暗卫,多少有些不情愿。要不是因为清风间里那事,我能跟他套个近乎,说上话,白云山庄里恐怕连个弟兄都没有。”   楚欲眼看着他腿上的截面止住了血,脱下来林桢穿的外袍。   从中拿出来一个小瓷瓶,跟当时在清风间里给萧白舒用的那瓶一样,垂手扔给张洲:“撒在患处即可。”   瓷瓶落在张洲的怀中,他也没有急着去使用,而是重新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番。   中衣上也完整地系着腰带,仔细看衣襟上有绣上去的图案,是上好的料子,不输给白云山庄里的主子们穿的。   整个看上去跟外衣无异,只这样穿着也并不唐突。   只是先前全被林桢的外袍掩盖着,完全像是为了随时都能够除去外袍换掉身份一样。   衣袖鞋面也不染尘土,一丝不苟,这里刚经过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杀了人,流了一地的血,现在张洲闻到鼻子里的还全是浓重的血腥味,连地上的泥土打眼看去都没有一块干净的,尽管如此,楚欲站在他面前也跟周围所有的脏污都格格不入。   他把瓷瓶捡起来,仍旧忍不住问道:“如刚才那人所言,你真是楚欲?盗中仙——楚欲?”   “你不是自己看到了吗。”   楚欲的目光滑过他身边化掉了筋骨那人。   “我只是......”   张洲也曾经浪迹江湖,盗中仙这称号,人如其名,危险又格外吸引人。   但凡是听说过的,无人不心生疑念。   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容貌长相。   她用的是世间最毒的暗器,却相传有最能迷惑人心的一张脸。   就跟他身旁那具尸体散发出的淡淡幽香一样。   可就算危险到染上一丁点,就可以命丧黄泉,却又狠又足够蛊惑人,任谁都想知道究竟是一位什么样倾世容颜的女子。   虽然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首领的肯定,也亲眼见识了醒神香的厉害,但还是难以置信。   “先上药吧,这药劲强,遇骨裂处少用一点。”   楚欲心知他的困惑,却也坦然,毫不在意一般。   张洲这才认真端详起他的脸。   虽然面前的盗中仙不是女人,但那五官没一处不妥,不止俊逸非凡,身姿还自成一派风流。如果是拿来跟白云庄主放在一起比较,也是不输分毫,各有千秋。他是个粗人,是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楚欲这样貌实在是好看得过分,且半分柔媚女气也没有,尽是潇洒自如。   方才收剑之势也韧中带刚,气质出众。   当得起万里挑一,能被人传一句“盗中仙”,完全挑不出一点儿不配。   再一想到江湖上有了名头的人,没有几个人的双手是干净的,就算是大浪淘沙里出了一个,背后的身家也不会是清清白白。   能走到扬名江湖这一步,多少背后都藏着深不可测,不能言说的秘密。   相比起来,自己错杀了人,这件能压他一辈子,让他舍弃江湖的事,就完全不足为提了。   他是无能为力于追命的人相抗衡,只能退出江湖,籍籍无名,了却此生。   但盗中仙是所有武林正道都想擒获的人,抓了他,是大功一件,能独自立足江湖,让人敬仰。   这也是歪门邪道都得佩服和好奇的人——他的武功,他的容貌。   无论好坏,张洲知道这些人跟他无异。   明里暗里都想一睹盗中仙的姿容。   可是这三个字下面,不知道有多少的命债。   多少像今日一样,就这么无名无姓死在他手底下的人。   但凡听过这名字的人都想盯着他的踪迹,可他还是能在江湖上张扬潇洒。   张洲是名门正派退出来的,胸中始终还是心怀大义。   即使退出江湖做了个护卫,也是在白云山庄底下,不是什么邪魔歪道,也没去仗着点武功就烧杀抢掠。   现在有机会遇上盗中仙这等为正道唾弃的角色,本该一决生死,再不济也要把他真面目散布出去,可自己也已经不是清白之人。   楚欲还救了他的性命。   还是他这些天当作自己弟弟一样的好兄弟。   手里的药粉本就不多,在他七七八八的纷扰心思下,洒了一半出去。   楚欲看着着实是粗糙过了头,伸手拿回他手里的药,直接向空中一抛,药瓶倒落洒出来不少褐色的粉末。   一手横接瓷瓶指尖一扫盖上塞子,一手聚起股纯净的内力,掌托气流在空中引着,将粉末均匀散开。   利落挥手,一股清透气息聚成一团,猛地朝张洲腿部的伤口铺上去,完完整整地覆盖上薄薄一层。   药粉很快就被血液和模糊肉块渗透,那伤口上马就完全停下来体-液的溢出。   张洲以往只是听说过,绝顶的高手,内力醇厚,可以隔空御物。   今日第一次真正见到,练武多年的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楚欲此人,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白云山庄,同他一道,肯定有着自己的目的。   “你是从庄主在清风间被大公子接回家那天,就顶了林桢的身份。”   张洲半是肯定的问道:“是吗?”   楚欲“嗯”了一声。   张洲见他似乎是不想在此事上面多说一句,看了眼自己没了的一条腿。   换言开口:“我也是从那时,发现你竟然愿意同我一道闲谈用饭。······虽然我是个粗人,也能看出来有些差异,只当你是受大公子提点,安于留在对影庭了。”   楚欲对他的确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不过江湖过客。   当时张洲不要命的伸出手去拦着朝自己杀过来的黑衣人,救的其实也只是林桢罢了。   听着耳边这话,楚欲转眼去看远处的元临,还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心上思索应该是无大碍。   “你的林兄弟,要是安分,应该不会死。”   楚欲转首看他:“你可以去找他。”   张洲听闻痴痴笑起来,面上的伤痕将这笑衬得狰狞起来:“我如今这样,怎么去找他。”   他抬起头,只有一双瞳仁还是干净着,望着楚欲道:“我同他并无手足之情,也不会过问你为什么出现在此地。”   言语一顿。   他接着说:“我的兄弟一直是同我喝酒赶路的人,不管你怎么看我,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同我称兄道弟,还是为了接近萧庄主才顶了林桢的身份,虽时日不长,但我只拿你当自己的亲弟弟对待。”   豪情壮志浪迹江湖的时候,张洲还尚有几个好兄弟。   但后来一个人退出江湖,隐进白云山庄做侍卫图个安稳,他身边唯一能说上话的也就是后来肯跟他一道的楚欲了。   楚欲了无牵挂的神情在听到“亲弟弟”几个字的时候,稍加动容。   “你如果有亲兄弟,就会像待我一样待他吗?”他突然问。   张洲点点头:“当然,我虽然比不得你的武功,但待你绝无二心。林桢的身上,也没什么让我图的东西。”   楚欲还能记着这一路上,张洲屡次对他坦言相劝,让他小心为上,让他收敛心思,不要打庄主身边人的主意,让他心情不畅时,不要将庄主的话放在心上......   总是在他跟庄主之间,暗自里对他调和劝解,自己懒于去做的事情,张洲虽然也不情不愿,还是去了。   帮他打水,为他牵马,同他饮酒。   晚风吹散了空气里的血腥味,被一旁的篝火堆周围,那些烤了一半的山鸡所散发出来的香味覆盖。   楚欲打眼扫过去,里面还有一只是他自己指明了挑的。现在已经烤的油光水滑,皮酥肉嫩了。   就是遇到了好东西,也没忘记给自己的一份。   原来亲兄弟,也就如此。   心头念动,可听着张洲诚意十足的话,他却笑出来。   “张兄对着我一番赤诚坦白,如不是你喜欢女子,我都要听错了。”   张洲已经知晓他还有断袖之癖,立刻就明白了,骚得耳热。   这才发现自己一个粗人,说出来这些话,确实是有些不妥。   可楚欲救了他的命,他也当真视为兄弟,又能坦然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见楚欲似乎不予计较过往,他也宽心道:“若是日后你真有倾心的人,想要我为你做媒,也是我做兄长的荣幸。”   说这话时,他视线错开眼前的楚欲,看向不远处的萧白舒。   楚欲对着他所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   对庄主的心思,也一样让人生疑。   楚欲却想到了别处,听完那话,似是认真想了想,应了一句。   “好。就听张兄的。”   他顺张洲的目光,向后一看,几仗之遥的地方,萧白舒趴在地上的身形,费力地动了动。   低声道了一句:“你不怕我,有的人可不这么想。等会儿你沿着我们来的那条官道,一直往回走,走到昨晚我们夜宿的客栈,你房里的人应当是还没有走。”   即便身边的黑衣人都死干净了,萧白舒也还有些距离,楚欲还是放轻声音,拿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交代:“你就在客栈外找个隐蔽的地方等着,让元临去,把里面的人带出来。然后你们一同往西走上十里地,就地找找有没有能落脚的山洞,没有的话就在林子里自己搭个房子先住下来,记得要傍水而居。你的伤和他的伤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   说完他将自己手里的外袍递给张洲:“你拿着这个去,穆姑娘会救你。”   楚欲在里面的衣物干干净净,拿过来的林桢的外袍,也只有袖口上也落了几滴鲜血。   张洲听完反应了一会儿,才将楚欲没有详细道出的东西明白过来。   “那晚一起躲进庄主房里的男人,也受了重伤?”他问。   “嗯。”   楚欲道:“你去了之后,什么也不要多问,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地交代给穆姑娘。”   “穆姑娘?”   张洲拿着那件外袍,楚欲又看了眼天色,恐怕明天就要下雨。   上前随手几下就外袍缠上他伤口处,扎紧的时候张洲疼得直抽气,却突然明了。   拉着楚欲的衣袖问:“你说那个姑娘是神医穆子杏?”   楚欲看着他的眼睛应声:“嗯。”   “可那穆子杏......”   他知道的神医穆子杏,是可以尊称的,也许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一些。   之所以连个名号都没有,全因为南疆药门当初四散时,是因为一些被人避而不谈的缘由。   具体是什么,他自然也不知。   但是如今,药门只有一个穆子杏还在江湖中。   单凭妙手回春的术式扬名,传闻里她无不可医之人,无不能医之病,统统看眼缘,看银钱。   论人谈价,凭心而为。   只是从来都忠于自己已经不存在的药门,如何也不肯自立名号,也就只能称作神医。   到如今初出江湖的少年,只听过神医穆子杏,也许连她出身药门都尚不可知了。   张洲吐字犹豫道:“她是百毒圣手的徒弟,怎么说也有三四十岁了,那姑娘看上去,不过刚满二十左右的样子。”   楚欲听完扬唇一笑。   张洲看向他恍然大悟。   盗中仙都可以是个男人,神医穆子杏怎么不能是个年轻姑娘。   不过楚欲立刻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年纪是不会错的,张兄尽可放心。”   楚欲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你重新站起来,那定是只有她才能做到。”   “你当初救她,就是因为她是穆子杏?”张洲问道。   “不尽然。”   楚欲包好他的伤口,站起来向萧白舒的方向走过去。   “她身上的钱够花好一阵子了,等会儿你和元临将车上的干粮拿走,足够你们路上饱腹。”   张洲还没忘了职责,记挂着自己的庄主:“那庄主怎么办?”   “你觉得你还能回白云山庄吗?”楚欲转首看向他。   张洲到了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目前已经等于一个废人。   没了一条腿,别说是白云山庄,就算是吃饭洗衣,都不能完全自理,需要人来照料。   捶胸哭嚎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还没绝望到那地步。   这样的围攻之下,他能保护性命,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更何况,楚欲还给他指明了一条能重新站起来的路。   不过怅然若失还是有一些,也明白了楚欲的所作所为。   虽然救他,也是要让自己和元临离开萧白舒的身边。   楚欲就像能读出来他的心思:“你和元临在于不在,与我而言,无甚差别。”   张洲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意外。   “那庄主......”他不放心地低声喊了一句。   楚欲随意道:“我既然会保他性命,从别人手里救他,自然也会接着护他的安危。”   “你不信我?”他问。   “不是不信。”张洲在他身后猛然摇头。   “只是不明白,你们......庄主应当是认不得你的,或者不愿意见你,不然你也不会隐姓埋名在他身边。你想......”   “他认不认得我有什么重要的,我救他,当然是因为......”   楚欲在萧白舒的面前停下脚步,这时出口的话足够让失去力气的萧白舒听地明明白白。   他半蹲下身,手指轻轻拂去萧白舒脸上的尘土,顺势将精致的眉骨和怒目而视的眼角都描摹一遍。   语气里带着点轻佻笑意:“因为我为萧庄主的风姿所倾倒,这么好的美人,死了实在是可惜。”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520,楚欲摸到了萧庄主的小脸,也算过节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姜水清浅、三画夜雨、牛肉青豆 1个; 第24章 碎镜   萧白舒听不清远处的声音,却把擒住自己的黑衣人首领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此刻看着已经脱去外袍走过来的眼熟面孔,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又是那个夜袭过白云山庄的贼?   一次,两次,三次在他面前狼狈尽现。   一次,两次,三次被他毫无礼数地轻浮。   萧白舒喉结滚动,看向楚欲的目光像带了尖刀,极难置信道,“怎么是你?”   楚欲指尖从他侧脸上直接滑进下颚,最后停在细腻的颈侧上。   杀过人使过剑的一双手,指腹却是平滑的,没有那些练武之人厚厚的茧。   一丝丝地挑开萧白舒遮住后颈的长发,将莹白的脖颈露出来。   对着萧庄主脸上的恨意昭著也丝毫不在意。   直到手底下的身体已经因为封住筋脉失去了任何气力,居然还会在萧白舒的竭力推拒下,从自己指腹上滑开。   楚欲这才把视线从后颈落回他的脸上,应声反问。   “你以为会是谁呢,谁会来救你?你那个异姓兄长,武林盟主,还是.......意难平的楼主?”   只需出口这一言,就让白云庄主目怔。   陈毅尚且好说,自家的兄长,可是意难平,他从未想过。   那是个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如不是需要借刀杀人,谁会去接触意难平这等危险的地方。   楚欲似乎早有料到,偏要说地清楚给他听。   “怎么?萧庄主贵人多忘事,贴身携带的信物,不过几天没带着,就忘了是谁的?”   萧白舒瞬间回想起自己以往贴身带着的那块黑色的墨玉牌子,他纵使物色过不少的好东西,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玄机。   顶多看出来是块失了成色的玉。   相遇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对方是个高手,也不曾往邪魔歪道上去想。   那人.......   也确实不像意难平这样杀气腾腾的地方出来的。   楼主又是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那信物是跟意难平有关?   那信物也是让他记挂了好一阵子的,现在得知来路,先不说真假,如果不是真的有牵连,或是长得像,必不可能被认错。   意难平始终是个太神秘的地方,离白云山庄太远的地方,不会平白无故的拉过来挂上。   眼前的人又是他恨不能严惩的,最好是把他见过自己狼狈样的眼睛都遮住,碰过自己的手都废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偏偏又总是赶着他的落魄样过来打压。   萧白舒此刻浑身妥帖的装束都被弄脏了。   侧身倒在地上,外袍因为拉扯松松垮垮地挂着,乌发也染上了尘土,唯有颈上那几寸皮肉干干净净的。   现在被楚欲拿捏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抚过,走远的心思立刻回归。   颜面和信物,都是自己在意的东西,两厢下来,反而让他沉下心。   重新再去看眼前这人,方才他倒地之后只离得有点远,看不到篝火没有照全的地方,这人跟张洲说了些什么?   而且他的手里似乎还提着剑,不过一晃而过消失了,他还脱了林桢的衣物。   最关键的是,方才那话,合上他从黑衣人首领那听到的消息。   他只是听说过的,那些江湖传言中的称谓,一一浮出来。   “盗中仙......醒神香......”   萧白舒低语过后,定定看向他,“你是楚欲。”   什么传闻中的男男女女,他现下什么也顾不着,只全记起来这一路上的异样。   他跟“林桢”同行,同吃,同住。   还允许他不守规矩和自己坐在马车里。   他听着被兄长送过来,以前从来也不曾表过忠心的暗卫,顶着被自己救了一命的由头,一遍又一遍地骗他。   说什么兄弟情义,还说什么以命换命的赤胆忠心.......   他还真的动了心思,把他当作兄弟一样。   身边的人多是惧他,不会说多少大胆的话,可是“林桢”近来,却能几次触到他的心里去,他居然也就真把一个暗卫当成了自己的亲眷来看。   对他另眼相待,让他过得自在。   还将自己的生身性命都交付他。   丝毫不疑的信他。   ……结果这些全都是楚欲骗他的。   没有一句是真话。   那些日子也没有一刻是有人在以诚待他。   一腔真心实意去结交,礼让,当做兄弟,在他的心里定是愚蠢到了家。   为的是........   “白云山庄半个月之前得了一件宝物,洗髓移骨散,我想向萧庄主借来一看。”   想到此处,就像被人彻底嘲弄了一番。   什么救他,护他,保他的安危,跟地上这些死了的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为的是洗髓移骨散的药方罢了!   救他?   还不如说是救的一张药方,怕这东西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萧白舒明了过后,一句话也让他说的低沉,开口都觉得要忍着心中的所受的嘲弄。   “这些天,是你冒充了林桢在我身边。”   楚欲不置可否,只专心按压他后颈上的皮肤,一寸寸往脑后摸索。   对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想要多言的意思。   “林桢在哪。”   萧白舒说完,转动目光看向倒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   一个是擒拿威胁过他的黑衣人首领,脸上被鲜血完全覆盖,身体被斜着划了道长长的口子,从眼角一直到腰侧,现在还在淌着血流出来。   另外一人虽然没有外伤,但是整个人都绵软一团,双目圆瞪无神,四肢怪异的扭曲着,下半张脸自颚骨歪斜。   看样子,也是死透了。   目之所及之处,全是尸体横躺。   他面上没有惧色,但心已经沉到谷底,用力一字字地发问,“你杀了林桢?”   楚欲眉梢微挑,转眼去看萧白舒,“我杀了要杀你的人。”   手中看也不看,突然按上他脑后一处,指缝用内力一起,极细的针尖被-拔-出来。   他反手在空中接住,拿在指尖上捻动几下,最后随意隔着远远的,就将针尖投进了篝火中。   细细的光芒微不可见,消失在空中。   萧白舒几次得不到一句答案,那沉默也都像是对他的嘲讽一样。   讽刺他被骗得彻头彻尾,还拿出来兄弟情义相看。   讽刺他心思愚蠢至极。   又见楚欲对着一地冰冷的尸体,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原本就复杂愤恨的心绪更加难舒。   别的种种过于复杂,一时理不出头绪,可眼前的场面摆得明白,气头上来,口不择言,只管朝这人刺过去。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你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吗?”   一出口却发现自己气力恢复不少,提声道,“你既然有能力杀了他们,也一样能留他们一命,一样能让林桢活着!”   楚欲的脸上却半点动容也没有,眼神都不屑去看那些被他手刃过的人。   “我要是不杀他们,回去以后他们求死不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想我。”   萧白舒动了动胳膊,四肢已经恢复过来,立刻撑地坐起来。   掌指在地面上鼓起,攥紧道,“那方才那人呢?你不是能留活口吗?”   楚欲站起身来,垂眼看他,“留他回去复命,是因为只有他刚刚没有碰过你。”   这话出来,连张洲在不远处听到都颇为震惊。   方才的情况紧急,连他自己都注意不到这些,那些一开始守着萧白舒的人到后来确实都混进了打斗中。   统统穿着一样的黑衣,带着黑色的面罩,招法都是一个路子,楚欲是怎么认出来的?   难道这也是高手和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区别?   萧白舒闻言也略微迟钝了一下,这话着实刺耳。   这人也是,不管哪一次撞上他,总是没有一处是好的,总是能有新的法子羞辱他。   一再的突破他的底线,往他在意的地方戳。   他生在白云山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嫌弃。   支力道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一个刚刚还手染了十几条命的贼,无所顾忌地怒道,“你既然这么恶心,何必来救我。” 第25章 暗芒   楚欲以往逗他权当作是有趣,多少还伴着一点作弄的意思。   萧白舒样貌端正,只是打眼一看,就是一副世家子弟养出来的,气质人中龙凤,模样出类拔萃。   如姣姣朗月般的眉眼,为人又正派的死板,就像半点虚假都不掺杂似的。   单是这份纯粹,在江湖上都足够难得。   刻意跟他套上关系,故意欺他几番,骗他几句。   看他脸红耳热,不知所措,受了辱又不能言,都是个乐子一样。   至于牵扯上关系,也是将计就计,随心所欲,是为了得到机会多跟萧白舒接触,得到洗髓移骨散的下落,借口哄他罢了。   那些恼怒和羞愤,在一个美人身上,怎么说都还有一点触人心弦,舒畅养眼。   萧白舒毕竟也是有知有感的人,在情-事关系上撩拨几句,他再恨,也得是红着脸恨,有口不能言。   只能憋着,忍着,张口说出来都不好意思。   可这次看向楚欲,眼底蓄积的赤-裸恶意,却跟他那股死板的正义一样通透,直直地扎在楚欲脸上。   近在咫尺。   不是他预设过的怕,而是深深地厌恶。   楚欲对着这张脸,原本无波无澜的神情徒然松动。   眉目舒展,清清楚楚道,“因为我楚欲到过手的东西,只有我主动不要的,没有我用了别人还能碰的。不管他是杀了你,还是碰了你,哪怕一根手指头,动动心思,他都死有余辜。”   萧白舒方才,一时得到的消息太多,多次想起来都有意去略过,现在不堪去细想的东西猛然回溯。   这才忆起来,这人不止再三地撞上他狼狈不堪之际,还数次言辞轻浮,举止撩拨,甚至还给他下过药......   跟他有过,肌、肤、之、亲。   萧白舒思及这几个字,实在是艰难,蹙眉将手中的拳头捏得更紧。   楚欲从他脸上都能看出来,顺着将萧白舒心中所想大方稳声道出来。   “萧庄主莫不是忘了跟我的一夜风流。”   他微微偏着头去看白云庄主,什么羞耻之心全无。   还能抽空去看一眼已经完全愣住了的张洲,朝他轻巧笑笑。   对方惊愕的脸立刻低下去,立马倒地装死,巴不得自己跟元临一样昏迷,好躲过庄主这些不能为人知的私事。   萧白舒方才什么也不能多想,现在被这样无所顾忌地随意提起来,他也能感到在场还有一个自己的家仆看着。   脸上的盛怒立刻多了层层难堪。   他咬牙切齿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楚欲略过他的恨意,直问,“谢我的一夜春宵,还是谢我救了你?”   萧白舒自觉这样的事提起来都是奇耻大辱,幸好张洲尚且不知下药的事。   即便听到什么,误会了,也好过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药才.......失了清白,跟这种贼子扯上过关系。   清风间里那一夜,简直就是在他白纸一样完美设想的情投意合,白头到老上面,洒了一滴擦不去的墨点。   年少的向往全被打碎,还叫人狠狠踩了几脚样的。   “萧庄主莫不是还在回味。”   楚欲很是大方,倾身凑他耳边开口,“大恩不言谢,你多陪我几晚就够了。”   萧白舒终是忍无可忍,总能让这人逼出来礼数尽毁,撕扯难堪的时候。   在楚欲说出来更难听的话之前,重重叱道,“毫无廉耻!”   楚欲这次却没有就此罢休,抬眼扫上萧白舒的脸,声色平平,缓缓开口,“仪表堂堂,正道世家的白云庄主,当今武林盟主家的二公子,却在外衣衫凌乱,披头散发,一身的春-色,是谁不知廉耻呢?嗯?”   “你住口!”   萧白舒抬手一击过去,楚欲在拳头快揍上脸时,才以掌心裹了骨节止住。   萧白舒恨道,“你还敢提?!全是因为你才.......”   到底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沉声重重道,“真是卑鄙下流!”   楚欲手心握着他的拳头,并未卸掉萧白舒的力道。   还得寸进尺地无视了这力道,在萧白舒竭力抵抗的时候,一点点地把拳头放下来。   “萧庄主才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他今日也不知为何,没再留情面。   直言道,“我两次在劫匪手中救了萧庄主,不求你一句谢意,但也犯不着同我水火不容。向来以侠义自称的白云山庄,怎么养出你这等不知回报的人。   “救我?”   萧白舒抽动嘴角,拉出来一个嘲讽的笑,“不择手段逼我交出来洗髓移骨散是救我?为了这张药方,杀了我的暗卫冒充,屡屡骗我是救我……”   他双目凌厉,看向楚欲,“还是说你怕这药方落在别人的手里,才护下我的性命是救我?”   这几句话,废了他全部的自尊才吐出来,楚欲却一点不安心也没有,只视线平和地看着他狼狈追问。   萧白舒使劲抽了好几下,也没有把被拦下来的拳头抽回来,恨声,“楚欲,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是敌不过你,可江湖上人人都想知道你的下落,你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从今往后,白云山庄也不会再放过你。”   楚欲冷不丁出言,“目的有那么重要吗?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萧白舒的眼刀若能杀了人,楚欲怕是早就被千刀万剐。   “对你这样不知廉耻的贼子,当然不重要,我铁石心肠?”   他从喉间冷嗤一声,“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得上让人回报这几个字。”   楚欲将话过耳,随意扬起唇角,他手中还拽着萧白舒捏得死紧的拳头。   这些足够刺人的话,也不过是萧白舒还了他之前的挑衅罢了,不在意地说,“ 萧庄主,有没有人说过,你发起脾气来,更有味道了。”   萧白舒第一次这么切实地恨自己抵不过他的力道,恨自己不会武功,无法就地给他一刀。   让他闭上嘴,马上在眼前消失……   “楚欲——!”他喝道。   “这还是你头一次这么用心地叫我的名字。”   楚欲将耳朵转过去,“来,再叫一个。”   接着萧白舒就失去了所有克制,另一只手也提力要照着那张脸挥拳过去。   伴着嘴里吐出的厉言,“无耻!”   楚欲拿另一只手也轻松接下来这阵势,脸上的松散笑意却收敛起来。   抬眼对着因为力道偏离而离近过来的脸,径直看进那双纯净的黑眸,款款道,“萧白舒,你跟谢吟风在燕青山下做的事,就不无耻了?成天-衣冠楚楚的,还不是照样跟男人宽衣解带,搂搂抱抱,你对着我除了说无耻,滚,卑鄙下流,还说过什么?”   “你真以为,你那点儿破事没人知道?” 第26章 乘风   萧白舒浑身一震。   谢吟风何人他是不知道的,但这个谢字,他还记得清楚。   按照楚欲的说法,燕青山,如果真是他的话。   两年前,他同兄长一同拜访青云观......   当时正是陈毅与其他江湖豪杰争夺武林盟主的时候,四处在拉拢人脉,年轻的一辈里面,鲜少能有人是陈毅的对手,但是也有两个名门之后根正苗红。   早早的就行侠仗义,于江湖上的名声,比起来陈毅要好得多。   陈毅那时候毕竟还刚刚接任白云庄主,庄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拿着白云庄主的名头,以正自己是武林盟主萧鹤义子的身份。   路上遇到□□封城的人前来挑衅,放在以往,人手不够的时候,陈毅必定先谋划好周全退路。   因为一旦在外被封城重伤的人数过多,留下来一摊血迹和狼藉,只会让他名声受损,让白云山庄蒙羞。   可当时武林盟主换届在即,紧要关头,陈毅路遇封城的人,哪怕以少敌多,也强行组织人上前杀敌。   连他自己也同封城城主过了几手。   留下来不会武功的萧白舒藏在山崖后面。   他还是第一次同兄长一起去拜访名门,因为要接过来白云庄主的位置,所以兄长会带着他去一一指认,结交一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   为了保白云山庄,也为了让各路人都认认这个没入江湖的二公子,日后照顾好不会武功的他。   这些事情,萧鹤都交由陈毅来做,出了岔子,才会在身后坐镇。   萧白舒彼时才刚满十六岁,第一次在兄长的身边见证到所谓江湖。   刀光剑影,血水会洒上他脸旁的石壁。   □□的人果然都没辜负这称谓,打的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使了下作手段,迷烟里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   别人都知道立刻屏息,他却吸入了迷烟才反应过来。   站立不稳,危难之时,是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青年救了他。   眼睛被熏地睁不开,他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深色衣襟,是很好的料子。   上面好像绣着些什么认不清的图案,早就忘了。   只记得能感觉这人浑身一点打打杀杀的江湖气也没有,不是那些粗糙的草莽之徒,反而像个世家公子一样。   带着他跳下去的时候,还能周到地护住他的肩膀,按住身形,让他在下落的途中始终稳妥。   目之所及尚能分辨的脖颈,皮肤细腻,穿的讲究。   他早早地踏入商道,最上等的丝绸,就是闭着眼睛摸上一下,也能分辨出来。   现在只凭眼前模糊一看,也知道这人身上用的都是好东西。   看着身形并不高大,但手劲却奇大。   轻轻松松地就将自己从石壁上捞下来,直接避开那些厮杀,驭了轻功从山崖跳下去,落在中间一处山洞中。   他在白云山庄里,像个异类。   身为武林盟主的儿子,却不会武功。   对江湖之事,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唯一能做好的事情,就是把手中的账本打点清楚,将一笔笔的利来利往的生意做明白,做大,经营好白云山庄。接过母亲的职责。   山庄里面的小丫头们,都能讲出来不少传奇给他听,父亲也能把那些恩怨情仇当作故事一样,讲给小时候的他听。   长长久久的耳濡目染,在他脑海里构造了一个策马扬鞭,快意恩仇的江湖。   这是萧白舒第一次出行,就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止眼见了正邪黑白之间水火不容,还真正领略了行侠仗义。   说千百遍不羡慕,无所谓,也抵不过当时被带着跳下山崖时的震撼。   十几岁的少年郎,谁的心底不会装点潇洒肆意的江湖意。   更何况他的父亲,是能代表一辈正道的武林盟主萧鹤,他的身后是白云山庄。   视线不清,反倒少了担忧,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当真有凌空一般的豪情。   只是后来还没落地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身边是个靠坐在山洞里闭眼调息的男子。   他礼数周全地道了谢,那人的话也不多,只问他能不能帮自己运功。   受了恩惠,理应奉还,他们在山崖底下一直待到了第二天的天亮。   自己不会武功,不知道身后的人是用了什么法子来运功。   脱下上衣的后背在深秋的夜里,居然丝毫没感觉到寒冷,反而是阵阵的暖意,偶尔还会热得烫到皮肤。   僵坐了一夜,一动不能动,睡也睡不着。   第二天,那人留下来一块黑色的牌子给他,说是日后如果有了麻烦,可以拿此物去找他。   具体怎么找,去哪找,却一概没有言明。   萧白舒只记得救命之恩,帮他运功也没什么损失,犯不着再讨要一个人情。   但是却鬼使神差地留下来那块牌子,还时时随身携带。   每次看见,都能想起来跳下山崖时的那阵劲风,里面是他没办法去踏入的江湖。   身边是一个超凡脱俗的高手。   ......   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成了秘密一样,放在了心底。   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那个人,不把此事告知与旁人。   剩下的却是因为......   他怎么能让旁人知道,他的不甘心已经化成了一点褪不下的惦念。   他怎么能有不甘心。   堂堂的白云庄主,要稳重,要步步周全,以大局为重。   兄长一统江湖,那么他要一门心思地经营好山庄,又怎么能让旁人看出来少年时候青涩幼稚的梦。   同样深埋心底的还有那人走时,告诉他,“我姓谢,萧公子日后若是有麻烦了,大可来找我。”   对方就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知道他是白云山庄里萧鹤的亲生独子。   自己却只知道他姓谢。   ......   江湖上姓谢的,有名头的侠士,并没有听说过。   回了山庄之后,也不曾找到过年纪姓氏契合的人。   知道方才......方才楚欲说什么?   谢吟风。   还有宽衣解带,搂搂抱抱......   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好的行侠仗义,被污蔑得不成样子。   萧白舒理清思绪,从头质问道,“燕青山,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欲见他并不像勃然大怒的样子,至少也比跟自己起的冲突要强的多。   闲散而应,“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萧庄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能做就不许旁人来看?”   萧白舒每次受了楚欲言语上的欺辱,必定要恶语相向地还回去。   这次却草草看了一眼,鄙夷道,“什么样的人,就只能看见什么事。”   “你自己下流无耻,自然什么东西在你眼里都是这样。”   “啧。”   楚欲惊道,“实在是没想到,白云庄主居然跟意难平的交情这么深,拿了私自会见楼主的钥匙不说......”   他目光放肆在萧白舒的前胸腰腹上流转一圈,“就连人也同楼主亲亲热热,半句不好都听不得。”   萧白舒记忆里那个武功高强的身影,总是干净侠义的,岂容楚欲这么曲解。   刚刚还不愿与他争辩,现下一把将自己双手都抽回来。   没想到楚欲手中力道一松,他被自己的力道带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下作吗?”他冷着脸道。   楚欲也不生气,抱臂而立,歪着头伸手点了点太阳穴。   有些为难般开口,“原本我还以为,那晚我同萧庄主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现在想来,萧庄主恐怕早就与他人缠绵悱恻,所以才那么生气。”   萧白舒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骂他的话都找不出来一句合适的,矛头太多。   单凭这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清白辱得彻底,还好意思说什么文绉绉的诗词来粉饰那晚下药的事情。   最后连争辩都不愿再开口,只恶狠狠道,“......那你就赶紧滚。”   “滚是一定会滚的。”   楚欲转身朝元临晕倒的地方走过去,背朝着萧白舒摆摆手,“只要我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定不会再来叨扰萧庄主。”   萧白舒这时也才从一地的横尸之外,走了两步,看清楚倒在地上的张洲。   他每跨过一具尸体,都能因上面的剑法和毒药而心惊。   那不是对楚欲的怕,而是对一个武林高手的惊叹和讶异。   萧白舒现在不会武功,可小时候,他也曾经是拿过刀的人。   他认得这些被剑所伤的人,身上的伤口全都是随意分布,可都不经意般一击就伤到了要害处。   而被暗器毒死的人,传闻中的盗中仙。   那些尸体,明明没有外伤,却比死在血泊中还要扭曲。   萧白舒的脑中顿时浮现出让人可怖的念头。   这个人,楚欲。   当真是杀人也随心所欲。   看过这一地的肃杀意味,现在说楚欲闭着眼抬手也能将人置于死地,他也会深信不疑。   那些致命的伤口,一看就是潦草而为。   萧白舒抬眼去看另一侧的楚欲,这个人,怕不是把杀人这件事都融进了对敌时的一举一动里。   再想到自己同他几次打了照面,都是针锋相对,他要是想杀了自己,也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   居然还有心思跟自己一逞口舌之快。   连着手掌心里的温度,都变得像劫后余生一般。 第27章 意气   “庄主。”张洲出口喊了一声。   萧白舒的思绪被打断,这时循声走过去,才看到张洲左腿已经空空荡荡,脚下步伐也稍加停滞。   低言道,“你的腿......”   张洲来白云山庄的时间不长,一年都还没到,更是后来才来的对影阁。   本来就是从江湖上招揽来的家仆,主仆情谊肯定是比不过林桢这样从小在兄长手里培养出来的,再加之他先前说了谎,隐瞒了夜袭山庄那晚的事情,多少都不会再如从前一样委以重任。   只留在身边做个护卫罢了。   可是现在,这个撒过谎的护卫,危难之际却肯为了他以命相博,还重伤致残。   张洲顺着萧白舒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空荡的大腿,勉强扯出个无奈的笑,“庄主不必忧心,一条腿而已,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萧白舒有些不忍,移开目光,“你的后半生,白云山庄会负责的。”   “那倒不必。”   张洲道,“我现在这样,回了山庄也是个废人,还不如让我就此离开,总是能有办法的。”   萧白舒摇摇头,“可是你的身体,应当不易再操劳。”   “庄主是生意人,我在山庄里,又不能有什么用处,左右不过是个吃闲饭的。”   张洲一面是念着方才楚欲告诉他的,这条腿也许还能有救,另一面也因这次遇袭尝到了点从前打马江湖的滋味。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他可能也就在山庄里济济无为,平平淡淡的了却此生。   只方寸之地,日日忠于职守,守着庄主效命即可。   但经此一战,热血未凉,即便是身负命债,能在外快活自在地随他去游荡,也是件好事。   腿断了,他还能再重新习惯,拄拐也不是不行。   只要能走,天大地大,他都还能有更多能做的事情。   “在庄主的眼里,这是件无可挽回的大事。”   张洲抬起脏污的脸,神情却一扫先前的沉闷。   毅然道,“可我曾行走江湖,受点伤还是丢了性命,都是寻常事。做白云山庄的护卫也是一样,为的是保护主子的安危,受了伤,也是意料之中。实在不必觉得有所不安。”   “好。”   萧白舒沉默片刻,才应下来,“日后你但凡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可以来山庄找我。别的事情,你出了白云山庄的门,都再无牵扯,但是日子过不下去,银钱管够。”   说完这话时,他又想到了那块做为信物的墨玉牌子。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说出来这种话。   张洲有些意外,忙道,“多谢庄主!”   再潇洒的江湖人,也少不了钱财,有了这句话,张洲是真心实意的生了感激。   他一个没什么大作为还身负命债的人,几乎等同于没了后顾之忧。   不过是一介大俗人,要是腿上的伤当真有得治,那这次受的伤也不亏。   萧白舒这才注意到他腿上绑的衣服,十分眼熟。   张洲方才将楚欲和萧白舒的对话听了个差不多,后面更是装晕过去,让自己不去听这档子私事。   现在坐在地上,被萧白舒的目光质疑,越发为难起来。   “庄主别看了。”   他没有楚欲那种定力,现在还是把萧白舒当作主子,低头掩饰般将那衣服的边角塞好,“这是林桢的衣服。”   萧白舒绷着脸,转过头看向楚欲的方向,“他的?”   “嗯。”   张洲复道,“就是他的。”   “他替你处理的伤口。”萧白舒又道。   张洲重重地点点头,“是。他来止血治伤,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还封住了我腿上的筋脉。”   他还是没办法在萧庄主面前大大方方地提起来楚欲这个名字,因为怎么看,这两个人都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样,唯恐又挑起来乱子。   楚欲这会儿正蹲在元临那处,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过他估计也是想法子救元临。   细数起来,楚欲跟他们当真能称得上萍水相逢,为的肯定是自己的目的和利益,一如楚欲自己所言,要的是萧庄主身上的东西。   救他们是顺手,还是全看心情所为,都是计划之外的多余事。   完全值得他一个大人情,记上一辈子。   想到此处,他对着自己主子也忍不住出声道,“是他救了我的命,还有元临......”   “也是他杀了这些人,才留下来我们,但凭我.......”   他说起来有些惭愧,低下头道,“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萧白舒当然知道这些,但是也忘不了楚欲是为了什么才出手相救。   那根本不是什么侠义,全是不择手段的一己之利罢了。   就连说出来的话,也足够刺耳。   “我知道。”   萧白舒不愿再听他多言,出口相阻道,“你不必说了。”   “庄主——!”   刚说完,一个矮矮的小身影就跑过来,他侧过头看见元临气喘吁吁地停在面前。   “庄主你没事吧?”   他们一行人南下,现在路遇不测,活下来的,一个是自己几次结仇的贼人,一个是失去了一条腿的护卫,只有元临还好好地活蹦乱跳。   萧白舒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应声,“嗯。”   “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晕过去了。”   元临不愧是萧白舒贴身的小厮,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主子确认安危,再反省认错。   “庄主罚我吧。”   他说着就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抬起脸眼底还泪汪汪的,“都怪我大意。”   醒过来看到一地的血腥,他都沉着一张小脸,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   现在在萧白舒面前,看到主子一身的衣裳都脏了,好在人没有出事,却激动的眼睛发热。   “都是我武功不够好,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这次回去我一定好好练功.......”   萧白舒这才想起来,元临看着小,实际上也是会点防身之术的,只是在这群黑衣人面前不堪一击。   “先去收拾行囊吧,此地也不能久留。”萧白舒道。   元临匆匆爬起来,拿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转身时才看到张洲失去的一条腿横在面前,熟悉的鞋子和下装,是白云山庄里的家仆所穿,神情瞬间僵硬,转过脸去搜寻。   这才发现萧白舒身后的昏暗处被遮挡的人影,张洲正坐在地上,而失去的那条腿,在自己的脚尖处躺着。   胸腔里猛地发起抖来,外人横尸遍野也不会惧怕,自己熟悉的人受伤却怕的心都在打颤。   “张,张大哥......”   张洲在暗处朝他点点头,“听庄主的,先去收拾行装。”   元临咬咬牙,点头道,“是。”   马匹已经死了,他们只能再步行赶路,到下一个镇子再重新装备马车。   元临把行装全部都拿出来,借着快要熄灭的篝火来整理。   楚欲一直在不远处未动,看着他们。   这时候走上前去,随手捡了几根干枯的树枝扔进火里。   又拿了一根长棍子往烧过的篝火里拨动几下,火苗“噌”地一下窜起来。   元临这时候看向他,方才被救醒的时候,只是忙着去找萧白舒,急急问了一句是谁,却无人回应,爬起来就去寻主子去了。   这会儿光亮燃起,他重新打量这个初见的陌路人,直接被他身上的气质和容貌所惊住。   跟庄主的持重严厉不同,这人一看,举手投足间都有些别样出众的闲散和潇洒气。   五官也是如画一般,却不女气,这样好看的男子,除了庄主以外,他还是第一次见。   楚欲察觉这视线,抬起头朝他展露了一张无辜的脸。   元临瞬时一愣,就跟心思被看穿了一样,忙收回视线,发问。   “你是谁?”   楚欲先前假扮林桢的时候,没见过元临跟他还这么客气,现在一个矮了一大截,看起来跟小孩儿样的,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   手中的木棍让他拿着随意点地,也倾身靠过去,一字一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元临想起来是这人方才救了他,他当时却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头也低下去,整理行装的动作也不那么自在了。   他还记得眼下形势严峻,只小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楚欲看他好玩,故意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元临抬头看他,抿抿唇,“多谢公子,方才出手相助。”   萧白舒从后面看,这两人凑得近,楚欲又频频主动去跟元临靠在一处。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来楚欲一再跟他说的那些轻浮之话,还有压在心底又恨又不得不在意的那一晚。   连着在清风间里醒过来的第二天,楚欲用过鸳鸯帕子,也是别处的姑娘送的,都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咸蛋预收文:《A装O是要做校花的》   十二中是公认升学率最烂的高中,也同样是作息管理最严的学校,好听点叫做送进去改造,重新做人,难听点就是里面的alpha出来一大半儿得上私立体校,一小半儿得回家继承亿万财产,非钢即富。   郁月城转过来第一天,刚拉开教室门,脚上那双崭新的球鞋就被踩成了跟垃圾桶融为一体。alpha的张狂释放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家教严谨的他差点被熏一跟头。   被当作大熊猫围了一圈,才有人拿扫把插进来剥开人群,一脚踩着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他:“全省排名前十的学霸也不怎么样嘛,叫我声哥,我就允许你用帮我写作业来换取哥的保护,怎么样?”   “不然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出三天,就得下不来床。”   郁月城心头大震!!   纯情漂亮的脸蛋底下装满了带颜色的奇怪想法:   这,这,他们全都成年了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二中吗??   他们居然连alpha都不放过······   方渡燃皱皱眉,扫把往他面前敲敲:“想什么呢?怎么吓得跟个小姑娘样的。”   郁月城抬起头看他,声音清脆:“哥。”   方渡燃愣在原地,十七年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一男的。   ·   体能课。   全员alpha的更衣室里,居然出现一管omega用过的信息素阻隔剂。   “到底是谁?!”   体能老师举着阻隔剂大声喧哗喊得人尽皆知,气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在场唯一一个精致到涂护手霜的郁月城。   方渡燃站在人群后咧着嘴露出一侧尖利的犬齿,笑得肆意,然后对着他举起食指放在自己唇上。   嘘······   货真价实的alpha郁月城当即一脸沉痛,万分屈辱地点点头:“是我的,对不起。”   被逼装O·貌美·服从性·郁月城·少男攻X占有欲超强·撩人·校霸·方渡燃·狼狗受   【美强】 第28章 山林   眼见这楚欲和元临二人凑得越来越近, 是不是还头抵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你一言我一语, 颇得乐趣样的。   萧白舒上前直接把楚欲给元临的烤山鸡推开。   “你连他的东西都敢吃, 也不怕被毒死。”   楚欲对这情景见怪不怪,反正萧白舒每次见他都没有过一句好话。   倒是元临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急道, “庄主。”   “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萧白舒看向楚欲道。   “啊?”   元临一张擦了灰尘的脸抬起来, 诚实地摇摇头, “不知道。”   萧白舒原想一口道出他的身份, 又突然意识到,这样一来很可能让面前的事情更乱。   他还要赶路南下, 这是他做白云庄主第一次自己巡视商铺, 已经路遇不测,让随从重伤,再让人心也惶惶不安,终究不是好事。   元临趁这空挡小心试问,“不是他救了我们吗?”   “我方才醒来,全靠他将我的穴位解开,不然现下还晕着。”   他以前在山庄里, 哪里遇到这种场面,自己也只会一点防身的拳脚功夫, 自以为山庄里收揽的高人众多,他只需负责好庄主的衣食住行即可。   眼下才分外忧心道,“他们是会杀人的, 我可能就见不到庄主了。”   萧白舒接连看着自己的家仆,因为楚欲不过是杀了那些人, 保住自己,就感恩戴德,纷纷倒戈为他说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什么!”他忍不住道。   再看楚欲还和他贴身而坐,“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小心为上,”   元临立刻转过脸去看楚欲,这种话,哪里有当着人的面说出来的。   这人起码武功高强,现在野外,张洲又受了伤,庄主是真不怕再有什么不测,他们连个护身的人都没有了。   “......我知道了。”元临小声道。   他偷偷看了眼楚欲的神情,被庄主这样中伤,好像也不生气,就更奇怪了。   “萧庄主,你山庄里的家规真严啊。”   楚欲把烤焦了一面的山鸡,拿削干净的树枝挑去皮,元临不要,他自己拿着尝了一口。   香味早就飘散开,就算是一地血腥味,靠近火堆旁边也有烧鸡的肉香。   元临从下午开始就没再进食,紧张过后现在更饿了,咽了口口水。   萧白舒听见吞咽的声音,元临垂下头,偷看楚欲的眼神都马上收回来了。   “你还想拿他们做什么?”萧白舒问。   楚欲晃晃手里咬了一口的烧鸡,“请他们吃点东西,不明显吗?萧庄主自己也饿了吧。”   张洲在离了一段的地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楚欲手里的烧鸡他都看见了。   还喊了一句,“那是我的鸡!你小子给我放下。”   他还不能完全把江湖上的盗中仙楚欲,和自己当作弟弟一样的林桢身上分开,出口的话也还没改,等回过神已经后悔了。   楚欲听了侧过身,朝他举起来道,“张兄想吃就自己来拿。”   张洲腿上的血脉已经封住,那药粉化开之后渐渐的也不再疼痛,心里有了打底的打算,也不觉得这话刺耳。   但楚欲这张嘴是真让人高兴不起来。   他一手扶在自己断了的大腿上,顿了会儿低叱了一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楚欲站起来,把咬了一口的烧鸡塞给萧白舒,“我能拿他们做什么?可能偷光这几只烧鸡,萧庄主可要看好了。”   说完他就朝张洲走过去,伸手握住他一条胳膊提起来,单用一只手架着张洲失去左腿的半身,稳稳当当地撑住往篝火旁边走。   元临看他走了小声说,“庄主,你是不是,很不喜欢他?”   萧白舒把手里的烧鸡递给他,“这还用说吗?”   “可是为什么啊?”   元临不明白,“他救了我们。”   他一口咬下去把嘴里塞得满满的,咽下去道,“而且还留下来保护我们。”   萧白舒看着篝火旁的狼藉,包裹都被打翻,有一个正在元临的怀里整理。   “你怎么知道他留下来是好不是坏。”   “因为......”   元临突然说不出话,只看着楚欲支撑着张洲走过来,伸手指了指道,“他不是正在帮张大哥吗?”   萧白舒低道,“什么帮不帮的,有他这样的吗?”   “庄主。”   元临把烧鸡往里侧藏了一点,小心地换了个说辞,“我发现了,他真的很不讨你喜欢。”   萧白舒没应声,元临自觉地离了一步坐着,手里的烧鸡吃起来都没那么大胆了。   庄主和这个半路出手的侠士,好像真有什么矛盾,不似头一回见面。   可白云山庄里,他随行左右,也没见过这人作为访客入门。   “庄主,我们还是要加快脚程。”   张洲被扶过来,第一句话就关心到萧白舒的行程,“往南至少还有五天,我们现在没有马车,还要走到下一个镇子上才能备马。离了这些林子,官道上应当安全很多,加上,他在......”   他停顿了会儿,大概是觉得事发突然,不该再耽误,也不避讳了。   直言道,“那些人都是功夫和体质上等的死士,全死在他手里,也为庄主放了话,会随行,只要他在,也不会再出什么大事了。”   “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赶路了。”萧白舒先道。   张洲一时竟然有些惭愧,“是我没能护好庄主。但绝不会影响行程,只要庄主进了宁州,自会有人接应。”   萧白舒再看了眼他身侧的楚欲,有他在能派上用场的话很不中听,但说的也没错。   他们一行人,现在伤的伤残的残,他是没办法靠着自己把两个人带出去的,就地扔下,现在山林里,连个人家都没有,也不太可能。   “他放了什么话?”萧白舒问。   张洲是知道萧庄主跟楚欲之间不对盘的,争吵起来说的话都能让他诧异到恨不得没听见。   现在站在两个人面前,要转达那话,就更加尴尬。   “他跟那些黑衣人说......”   张洲自以为一张老脸,没想到也有不好开口的时候。   楚欲看他几次张口都吞吞吐吐,将他强扶过去坐下来,“萧庄主不会想知道的,与你无害。”   萧白舒:“你是什么人,跟我白云山庄扯上关系,怎么可能还不受影响。”   “他们也不是什么正当门派,就算是,也是门派里养出来见不得人的死士,不会闹上白云山庄。”   楚欲不紧不慢地把之前被张洲烤好的烧鸡一分,一副做派像是这两人是他的手下一样。   萧白舒知道他这是做样子来的,但是他身为主子不予理会,张洲和元临也提心吊胆,不敢放开了饱腹。   他转身找了个离楚欲远一点的地方,元临立刻上前,将包裹里面还没弄脏的薄毯展开,折了两折铺在萧白舒的身后,这才站在萧白舒的身后。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闹上山庄,明的不行,暗里还不会传些闲言碎语吗。”萧白舒坐下道。   朝身后的元临摆摆手,“你去吧。”   元临:“是。”   楚欲不知道从哪弄了几片树叶,撕碎了往剩下的两只烧鸡上撒,浓郁带着草药的香味立刻冲上来,连之前身边那些血腥气也闻不见了。   “我原先以为,白云山庄是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他道。   元临好奇心重,这会儿睁大眼睛去看楚欲手里的东西,楚欲也分出来几丝放在他手里。   萧白舒看着自己的人跟自己仇人和和睦睦的样子,眼神冷下来。   “那要看是跟谁的了。”   他道,“跟你这样的无耻之徒,迟早会害了白云山庄。”   楚欲琢磨了一下,“我会不会害了白云山庄,还不知道,只要你交出来我要的东西,我们应该是相安无事,各取所需。”   他口吻轻松道,“我在清风间向你许诺过的事情,还可以帮你做到,换成别的也可以,只要萧庄主想得出来,我就能办到。”   “口气真不小。”   萧白舒不是第一次听他异想天开地蛊惑,全然没放在心上过。   楚欲摇摇头,“别急,你现在不想要武林盟主的名利,总有一天能用上,说不定你结了仇,身边没顺手的人,我也可以替你出手。”   他自己对洗髓易骨散这神药,费尽心思地去找,只想早一点拿到,现在却让萧白舒且走且看,未雨绸缪。   萧白舒一口回绝,“我不是江湖人,用不着你开的条件。你要是为的是这个,大可不必。”   楚欲却换言,“萧庄主,你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被人接二连三的下手吗?”   萧白舒理所应当道,“那些人跟你的目的一样,你说我为什么会被人下手。”   “洗髓易骨散?”   张洲出言低问,这也是之前那些黑衣人要的东西。   萧白舒淡淡“嗯”了一声。   楚欲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张洲。   至今他都不知道张洲是不是还有别的主子,是为了保萧白舒还是为了别的,不然夜袭山庄那夜口供对不上,委实有些蹊跷。   “他们......”   张洲道,“我是说之前在清风间里,大公子寻人那一次,也是为了这个吗?”   “不是。”楚欲一口应答。   张洲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那会儿我整跟萧庄主共.......”   “楚欲。”萧白舒厉目一横。   楚欲朝他眨眨眼,“......共饮。”   萧白舒要是能动手,现在就想把他的嘴缝上。   “不过我确实是为了这个接近你,说出来也无妨。”   楚欲对张洲坦言道,“江湖上谁不想要这样的宝物。”   张洲这才知道为什么萧白舒横竖都看楚欲不顺眼了,多少都有点这药方的原因。   也知道了为什么楚欲会就他们一行人的目的。   洗髓易骨散是传闻里的神仙宝物,是武林盟主很费了一番劲才拿到手。别说轻易给出去了,就算是上贡朝廷,也不会把这东西送出去。   萧白舒兀然出声,“你也配。”   楚欲扫了眼身边的横尸遍野,“我怎么样,其实不重要。萧庄主多把心思放在身边的人身上,想想为什么会有人找着借口来要你的命。”   话音一落,张洲和元临都惊得说不出话。   元临也是这时才知道这人居然跟庄主认识,但是他作为一个照顾衣食起居的小厮,只能将口舌禁闭。   “什么?”   萧白舒看他少见的认真,却没明白过来。   “刚才那人,他是想要你的命。”   楚欲迟疑了会儿,终究还是折中道,“清风间里那些人,比要命可能还难看点,要是传出去你落在他们手中,萧庄主你最爱惜的颜面可就都没了。”   被强盗劫持,是有损山庄威严,但怎么也比不过那晚楚欲所做的事情。   传出去才真叫是身败名裂。   江湖上第一的名门正派,跟一个江洋大盗有染,还被下了药,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心中绝是过不去,可楚欲眼下之意,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你离我远一点,我自然就能保全山庄的颜面。”萧白舒道。   楚欲笑笑,只道,“反正我是提醒过萧庄主了,人心隔肚皮。”   萧白舒:“那我还要多谢你从中调拨了。”   他咬了口撒过草药的烧鸡,满口香嫩,“客气了庄主。”   萧白舒也发现,只要开口跟这人对上,总是没完没了的争执,浪费口舌。   元临看着还剩下的一只烧鸡,还是劝了一句。   “庄主,你真的不再吃点吗?马车翻了,里面的糕点都用不了了,明天进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明天走去前面的镇上,再弄一辆马车回来。”萧白舒道。   “他走不了,他带张洲留下来治伤。”   楚欲一点儿也不生分地吩咐,“张洲的腿还能有救,得抓紧时间,吃完了再休息一会儿你们就去。”   “走着去?”萧白舒发疑。   楚欲:“张兄都这样了,也不能跑着去啊。”   “为什么不先备马?”   萧白舒自己现在安顿不了这两个人,一走了之也不是白云山庄的处事手法,楚欲来安排自己的人,他又有些不舒服。   楚欲:“因为我要让他们去求一个好郎中,这人就像庄主一样,引人眼红,不能让他人发现了行踪。”   楚欲难得正色耐心地做了正经事,萧白舒却不放心。   “我也可以给他找到最好的郎中,行踪既然不安全,怎么能贸然行动。”   “没有了。”   楚欲伸手按了一下张洲砍断的缺口,已经上了药只有些空荡麻木的感觉,张洲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这不是普通的骨伤,他的腿没了。”他道,“洗髓易骨散给他都治不了,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萧白舒怀疑道,“你怎么知道治不了?”   楚欲抬起头来,“先不说能不能治,白云山庄会为了一个家仆把宝物拿出来现世吗?况且,那药是去腐生肌,起死回生,你本身就没了一条腿,拿什么长出来恢复?”   萧白舒沉吟,想了会儿开口,“你找到神医了。”   “嗯。”   萧白舒面对楚欲这种登徒浪子,顺其自然想到,“那是个女子。”   楚欲:“对,还是个清丽可人的如花女子。”   萧白舒眉目一敛,“你连长辈也不知尊重吗?”   “我凭什么信你?”他问。   楚欲道,“我既然都救了他,难道会让他重新去送死?”   “眼下就只有我能护你去宁州,萧庄主要是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这一路上苦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这恰好是萧白舒此时最不愿面临的事,又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楚欲说的没错,就连自己方才,也是不自主的把这个人算了进去,他既然在左右,这等身手,就一定能有用处。   现在这个情况容不得他为了一时痛快放下负担,面临危险去独身南下。   直到元临和张洲都吃饱了在一旁休息,养着精神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神医穆子杏。   篝火上那一只烧鸡也都烤的皮都脆了,楚欲才拿下来,递给萧白舒。   “反正你迟早会有求于我,多吃一口也无妨。”   “你做梦。”   刚说完萧白舒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楚欲发笑,“你不珍惜着自己,它都替你委屈。”   “你护我是怕我死了。”萧白舒定目不去看他。   楚欲应下:“当然。”   萧白舒:“跟在我身边是为了拿到洗髓易骨散。”   楚欲坦然点点头,“没错。”   萧白舒轻扯嘴角,“你就没想过,你会一场空。”   “我不会。”   楚欲脸上的轻巧笑意收起来,眉眼却留着些温柔样的。   心中似有所思,微微上翘的眼尾,只要一染上点点专注的笑意,总是天生含情一样。   “只要这东西在你的身上,我总会拿到手的。”   萧白舒凝视片刻,移开眼,“你很自信。”   “总要不负盛名不是。”   楚欲在萧白舒面前转动烤出来均匀脆皮的烧鸡,“萧庄主再不吃,就可惜了,现在正是最香的时候。”   萧白舒咽了口唾沫,不想承他有意图的好心,肚子又实在发饿。   在心底劝说自己不能因为一个小人委屈了自己的身体。   纠结之下,接过来小口尝了一下。   不知道是放了什么草药,味道居然比他府里那些上好的厨子还做的好吃,而且外焦里嫩,他第一次这只些山野之物,平时也没什么口腹之欲,现在居然胃口大开。   “这里面放了什么?”萧白舒问。   楚欲拿手指比了一下,“一点点可以去除腥味,还能让人开胃的东西。”   萧白舒总觉得不太对劲,但看见楚欲自己也吃过,就勉强放心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张洲和元临收拾出来两个包裹,萧白舒想给他们一些银钱,奈何那些弄脏的包裹里面,银票也被血水打湿。   只能翻出来一个准备送礼的玉扳指给他们,让他们遇到当铺自己典当。   临走时张洲突然将楚欲叫过去,已经走出去一段路,萧白舒正站在原地查看账本有没有缺失。   楚欲察觉张洲的视线,离开了一会儿走过去。   “有件事,我现在想来,还是应该告诉兄弟你。”   张洲伸手撑在楚欲的肩膀上,凑近耳边道,“一定要小心庄主的身边。”   这话几个时辰之前楚欲还对萧白舒提醒过,没什么不对,但是张洲似乎是别有他意。   他看了眼一旁的元临,将张洲带离了两步。   “你是说小心谁?”楚欲直问道。   “我.......”   张洲似乎不知道找什么更合适的说辞。   “我也不知道,但你昨晚一说,我就感觉事情不对。”   楚欲瞬间想到夜袭那晚,这是张洲和他唯一有出入的地方。   他应该对萧白舒不是怀了什么害人的心思,也是为了这个主子尽忠尽责,遇到危险可以抛开性命的,但口中也确实有隐瞒。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样以身护主的护卫隐瞒下来。   “不着急。”   楚欲看了一眼视线之内的萧白舒,也确认周围方圆的确再没有他人。   元临的耳力不好,功夫浅,也可以避开。   他才问道,“是不是白云山庄被人夜袭那晚上,你看见什么了?”   这话刚一出来,张洲的脸色就变了。   只怔了一瞬,就瞳孔放大,面色紧绷,呼吸也跟着变重,十分急促。   楚欲立刻点了他两处穴位,让他沉住气稍微平复下来。   “我好像,看见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像是人。”   张洲将话说的十分委婉,磕磕绊绊开口。   他自己都形容不出那天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只是在走廊的房梁上一晃而过,四肢并用在爬行,速度极快,等他定睛去看的时候,那东西还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   后来那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他却谁也不敢说出来。   那张脸,与其说是在笑,后来多次出现在梦中,他才发现.......   其实是整个嘴都被拉开,应该是到了极限,占据了整整的大半张脸,嘴里连牙齿都没有,黑洞洞的一个深坑,双目血丝拉满,眼珠子像是快要掉出来。   说是人,却全然不像个正常的人。虽然在动,浑身却都是死气。   身上只绑着几块破布,四肢和脖子脸上,露出来的部分有深浅不一的斑块。   没认错的话,那些都是尸斑。   想到这他已经后背冒出来冷汗。   山庄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举止跟爬行的昆虫一模一样,一下子就从房梁上跳到了屋檐上消失。   “是面目可憎?”楚欲问他。   张洲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险些又陷入对这个东西的可怖回忆里。   “是。”   他艰难又克制道,“他,看上去像个活物,也可能是我武功太浅,感觉不到他身上活人的气息。”   楚欲心中生疑,张洲不像是个骗人的,也没有必要现在对他说这种谎话。   如果真的是极为可怕的东西,像刚才那样,他已经能看出来影响到张洲的心神,那陈毅在议事堂那天,张洲的说辞与真相完全对不上也情有可原了。   可是那晚在场的人是自己,有这样的高人或者是活物,就算张洲没发现,他也应该有所察觉。   这不止关于他对自己的武功深浅有分寸,也不是不信人外有人的说法,而是楚欲本身所练的武功和内力,加上体质,成倍的耳力,不应该不发现。   不过他那武功,本身现世也无人能修罢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醒过来的时候。”   张洲道,“我是在庄主的浴房外,那条向东的走廊上醒过来的,睁开眼它就在头顶的房梁上。乍一看没动静,不知是何物。天又黑,就不由自主地盯着看,等看清楚时,突然就动起来了”   他说着长舒了口气,让自己平息,借着楚欲在身后给他舒缓的内力,甚为痛苦地把那东西的形貌描述了一遍。   楚欲听完却不说话,这种练功的手法,并不是没有。   但是练得是不武功,炼的是人。   自己没有发现,也是因为张洲的说法没有错。   那是人的身体所炼制,但是已经不是活人了,没有活人的气息,更算不上死人。   在走廊上醒过来,睁开眼才看见,很可能也是那晚自己离开之后才出现,所以才没有见到。   它有个十分正义的名字,叫山魁。   最开始,本身也是形容拿它们来守山镇邪,是祈福保佑之意。   好的山魁,可以替饲主做很多事情,大多也是以力量和技巧取优。   可是后来这种炼制的方式被灌输进了私利,为了追求更加不同的作用,开始不用动物,用人来练。   从尸体试炼到尸人,再到活人。   从病入膏肓的老人,到呱呱坠地的幼子。   男女老幼,不断的提炼、筛选,得出来最完美好用的山魁。   后来人心不足,发展到仅仅是不一样的用途,已经不能满足,就开始企图炼制可以影响人心神的山魁。   可以压抑人的精神,使人至疯至魔,能影响到内力疏通。   最邪的山魁,传说跟江湖上三大至宝中的离魂令有异曲同工之效,能让人失去自我,失去意识,为己所用。   只是离魂令是随意控人心神,而这等山魁,能将人的意识彻底消亡,化人为物,等同于傀儡。因为代价高昂,百年才炼成一只,又彻底失传,比那些三大宝物的踪迹还难寻。   张洲遇到的那一只,应当就是用来压制人精神的。   这一类的山魁,往往从外表上,就会不断的开发出来身体的极限去和人类的身体区分开,做到人类做不到的姿态和神态,这样从出现的那一刻,才会吸引人的目光,毕竟身为人,看到不一样的同类,更为惊讶,才从而留下印象。   精神力越是凶猛的山魁,外表也会越不可思议。   这种邪门的手段,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当初的正道人士彻底剿灭过。   几个邪魔歪道在深山里的小门派全部灭门,无一生还,现在怎么会冒出来。   还是在白云山庄这样的地方。   来报仇吗?   “你可以将此事告诉穆姑娘,如果你还能想起来,也实在为其所困的话。”   楚欲道,“她兴许能尝试一二。”   张洲摆摆手,“不了。我现在只要想起来一次,就痛苦一次,只要别再让我想起来,我就当没发生过。”   “好。”楚欲收回内力。   又嘱咐了一遍路线,让他跟元临如何找到穆子杏之后一定要往西边丛林,临水而居,这才辞别。   回去渐渐走进萧白舒,楚欲原本只是觉得白云山庄里水不浅,白云庄主身边的人也难以捉摸。   现在看,说是处心积虑的害他都好听了。   这种邪物,当初就是萧鹤老前辈同任武林盟主和白云庄主的时候,带着几个有名头的名门正派,一同将炼制的小门小派门尽数屠杀。   灭门惨状,他虽然没见过,但也听过,极幼小儿都未逃过一劫。   怎么也不该有活人还会炼制这种东西。   而且按道理讲,就算有活人,也该跟白云山庄势不两立,世仇难解。   这东西出现在白云山庄,要么就真的是为了报仇?   那也不该去找萧白舒这个不会武功的庄主,不过这种事情,不应当是武林盟主首当其冲吗?   可惜以陈毅的身份和性格,刚一统了江湖正道,也不是言明的好时机。   楚欲在萧白舒面前站定。   “他们上路了?”萧白舒看了看他,问。   “嗯。”   楚欲拿起来两个包裹,掂了掂,将重的一个给萧白舒,“有劳庄主。”   萧白舒以前出行,都是小厮伺候,护卫在后,现在就剩下自己,拿过来包袱往肩上一背,怎么都不舒服。   又放下来,提在手里。   “萧庄主,过会儿就要下雨了,我看我们今日先走林子里,再往前还能有山洞可以住。”   楚欲在前边走边把路旁的花花草草,好看的都随手撩拨两下。   在指尖打转,玩腻了又换一个。   不是出来赶路的,完全像是出来郊游观赏的。   看着这情景,即便听了楚欲的话,萧白舒也不与理睬。   自己快走了两步,跨在楚欲前头去,免了看他这副做派,影响心情。   果真,萧白舒还没走上一个时辰,突然就下起雨来。   这时候再转过身看,楚欲连影子都没了。   他方才只顾自己一个劲地往前走,连楚欲什么时候不见的也不知道。   大呼小叫地把人找出来,断不可能,只能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一处凹陷进去的山洞。   顶上是断裂的山崖,下面还连接着林子长出来树木,地方也十分宽敞。   萧白舒走近时,身上的外衣全部湿透了,看到干燥的地面上已经架起来一簇柴火,他想点燃,又发现这可能是别人用来歇脚的火堆。   “萧庄主再往前一步,就该受伤了。”   熟悉的语调响起来,他停下的脚步刚好迈出去一半,什么东西弹开的动静,面前立刻飞过来一块比脸还大的石块。   下意识往后倒躲开,腰间顿时被力道一拽。   楚欲扶住他的腰站稳,刚刚胸口相撞了一下,萧白舒也急急抓住他的后背。   石块在前方落地打在草丛里,立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草丛里一些影子在晃动游离。   “萧庄主什么时候能不耍脾气。”   楚欲松开手,把手里的干柴都放进火堆里。   萧白舒心神回笼,这才发现离得足够近,楚欲开口的气息就拂在他耳边过去。   后知后觉听反应过来楚欲的话,收回视线看他,“刚才那东西明明是你做的,这也能怪我吗?”   楚欲点头,蹲身去点起火堆,“怪你不肯听我的话,一个人走那么快。”   萧白舒刚才差点就被石块直接打在脸上,负气道,“你比我先到。怎么是我走的快?”   楚欲指了指头顶,“我是追不上萧庄主的脚程,从这上面走的。”   萧白舒像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一时气结。   草丛里的动静好像更大了,他不安心地盯着看了看,眼底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在山林外,没有马车小厮,也没有客栈可以落脚。   事关自己的安危,终究还是开口道,“那些是什么?”   楚欲抬眼一扫,就接着把包裹打开,拿出来能垫坐的薄毯,直接铺开。   “萧庄主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他站起来指指地面,“你先坐,我出去看看。”   “等等。”   萧白舒放下包裹,“我和你一起去。”   楚欲脚下一顿,回过头道,“萧庄主莫不是害怕了吧?”   草丛里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有点吵吵嚷嚷的错觉,十分热闹的样子。   “不怕。”   萧白舒强行忍住目光,让自己不去看。   “你做那东西,也是为了打它们?”   楚欲没有说,但他自己也知道草丛里肯定是些山野里的爬虫之类的,只是动静太大了,大的足以让他怀疑这四周全都铺满了。   只是想一想就遍体生寒。   一只两只的也并不在意,四周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的话.......他攥起衣袖。   楚欲发现萧庄主嘴里说不怕,手里还在藏起来的小动作,把自己手中的一根木柴给他,“你在这等我。”   然后也看了看热闹的草丛,“不是为了打它们,是为了给我自己听个响。我要出去走一趟,走远了没动静,我怕你有危险。”   萧白舒接过来木柴,也是一路都独自走过来,冷静了不少。   楚欲这样,他也说不出什么恶毒难听的话了。   萧白舒拿着木柴走回去,坐在薄毯上,旁边就有颗大树,想到草丛那些东西,他往山洞里挪了挪,离远了。   等待时间无所谓,但是草丛里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他脱了湿透的外衣,放在楚欲在火上架好的枝丫,半干的头发也坐进火堆烤干。   还把没打湿的账本和书拿出来,让自己看进去。   楚欲说走,连立刻个人影也没有了。   书渐渐看进去之后,草丛里的声音似乎也小了不少,直到夜幕升起,楚欲才回来。   萧白舒打眼一看,他浑身上下连个泥点子都没有,更别提像自己一样打湿了衣裳。   倒是自己的外衣,现在也还没干。   “萧庄主真让我感动,让你等,你就真的这么老实地等,连个地方都不挪。”   只不过这人一开口,就不讨喜。   楚欲说话间把手里的木盒子递给他,萧白舒迟疑把接过来。   不算上乘,但也绝不是过于普通的木材所制,他打开来,饭菜的香味立刻飘出来。   里面的四菜一汤摆的满满当当,连汤汁都没有洒出来,甚至还有余温未消。   这荒山野岭的,楚欲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些?   萧白舒环顾四周,这时发现,草丛里的动静也好像真的没有了,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平常的山鸣鸟叫。   “这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回昨天的镇子上买的。”   楚欲自己已经吃饱喝足了,直接靠着那颗大树坐下来,手腕上居然还挂着萧白舒送给他的那个昆山凉玉的酒壶。   那原本是送给林桢的提神的药酒,现在被楚欲拿回来自己用,关键还带了饭菜回来,这些都是他没想到的。   萧白舒的脾气大,但是经不住人屡屡这样雪中送炭。   楚欲这几番下来,愧疚他是不可能有的,但另眼相待,还是有一些。   “你走回去的?”半晌,他问。   楚欲睁开眼看他,“我飞回去的。”   “.......”   没个正经的。   萧白舒索性不理会了。   楚欲低笑了一下,“你看,我说了萧庄主又不信。”   萧白舒拿筷子指指面前的草丛,“这些东西。”   “走了。”   萧白舒:“现在能说是什么了?”   “蛇。”   楚欲指节一挑,就将酒壶打开,里面装的是他跟张洲一同喝过的辣酒。   镇子小,与他而言好东西好酒几乎没有,他找了一家最好的酒楼打包提回来饭菜,想的也是自己吃饱喝足了,不能差了萧白舒这一份。   萧白舒心惊之余也庆幸,幸好楚欲没有告诉他。   不然,这几个时辰,任他怎样也坐不住的。   但楚欲用了什么方法,能把那么多的蛇引走,他十分怀疑。   又看他用自己给的酒壶,想起来自身从小接受的好意,大都是冲着他的身份来的,也一样是有利可图的才收到的。   但是楚欲的好意,他现在吃在嘴里,饭粒还是温热的,总觉得这都是额外的。   他是为了洗髓移骨散才留下来,不至于到事无巨细的照看他,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行,留个命在。   萧白舒知礼仪,知道这不是理所应当属于他的。   也知商利往来,利益互换。   这样下来,楚欲这种额外的好意,就更让他感觉不自在了,拿不出厌恶的心理来面对这个同样有利可图,却细心为自己打点的仇人。   用过饭,楚欲不说话,空气就安静下来,雨也停了。   萧白舒斟酌再三,开口道,“江湖上相传......盗中仙是个女子。”   楚欲没想到萧白舒把这事一直记着。   “萧庄主知道的还不少,有这些时间和闲情,怎么不多挣点银子。”   萧白舒难得跟他有如此平和相处的时候,应道,“白云山庄地位特殊,我虽不是江湖人,也该了解一些。”   楚欲转过脸来,暖色火光照向侧脸,朝萧白舒扬唇,“那以你鉴赏过名家宝器的品味来看,我是不如女子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咸蛋预收文:《A装O是要做校花的》   十二中是公认升学率最烂的高中,也同样是作息管理最严的学校,好听点叫做送进去改造,重新做人,难听点就是里面的alpha出来一大半儿得上私立体校,一小半儿得回家继承亿万财产,非钢即富。   郁月城转过来第一天,刚拉开教室门,脚上那双崭新的球鞋就被踩成了跟垃圾桶融为一体。alpha的张狂释放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家教严谨的他差点被熏一跟头。   被当作大熊猫围了一圈,才有人拿扫把插进来剥开人群,一脚踩着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他:“全省排名前十的学霸也不怎么样嘛,叫我声哥,我就允许你用帮我写作业来换取哥的保护,怎么样?”   “不然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出三天,就得下不来床。”   郁月城心头大震!!   纯情漂亮的脸蛋底下装满了带颜色的奇怪想法:   这,这,他们全都成年了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二中吗??   他们居然连alpha都不放过······   方渡燃皱皱眉,扫把往他面前敲敲:“想什么呢?怎么吓得跟个小姑娘样的。”   郁月城抬起头看他,声音清脆:“哥。”   方渡燃愣在原地,十七年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一男的。   ·   体能课。   全员alpha的更衣室里,居然出现一管omega用过的信息素阻隔剂。   “到底是谁?!”   体能老师举着阻隔剂大声喧哗喊得人尽皆知,气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在场唯一一个精致到涂护手霜的郁月城。   方渡燃站在人群后咧着嘴露出一侧尖利的犬齿,笑得肆意,然后对着他举起食指放在自己唇上。   嘘······   货真价实的alpha郁月城当即一脸沉痛,万分屈辱地点点头:“是我的,对不起。”   被逼装O·貌美·服从性·郁月城·少男攻X占有欲超强·撩人·校霸·方渡燃·狼狗受   【美强】 第29章 星火   萧白舒徒然发怔。   江湖上人人都说盗中仙是个貌美女子。   她容颜惊世, 身姿曼妙,可她手段狠辣。   用的暗器至今无人能解。所有见过她的人, 都只有死路一条。   更暧昧引人遐想的是, 她劫财劫色,还男女不忌。   专挑顶好的宝物和美人、公子下手,身怀绝技,出入皇宫大殿也如渡无人之境。   更有狂徒浪子大胆放话, 宁可被她打劫, 只为了一睹芳容。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却从没有人想过是个男人。   再抬言, 楚欲看向他的视线并未收回,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看向自己的眼睛, 萧白舒突然间有种能被人看透的错觉。   好像刚才心里浮现出的那些带着绮思的传言, 都被楚欲尽收眼底了。   这让他十分窘迫。   分明做错了事的是楚欲这个江洋大盗,欺骗、隐瞒、轻佻、撩拨、不知羞耻。   借口救他,为的全是心里的一己私欲,根本谈不上什么出手相助。   但楚欲于他也算有些稍微多余又单纯的好意,现在脸上如和风明水的神色衬得他才是该羞愧的人一样。   羞愧自己居然会想到他在外男女不忌,劫财还劫色的传言,还.......   不可避免的联系到了自己也被他轻浮过。   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而且失去意识的那一夜, 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他心里大大结。   他甚至花了高价请听风追雨来查,当晚清风间里有什么动静。   调查自己的这种事, 虽然无人知晓,也足够丢人。   楚欲这档子人,对谁都可以撩拨, 放浪不自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严于律己, 礼义廉耻。   他应该当作被狗咬了一口,可至今他还时常想起来自己被楚欲打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尤其是楚欲现下跟他同行,实在不能当作看不见。   “萧庄主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可就要亲你了。”   楚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还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拿开。”   萧白舒心上本就不自在,这时转过脸去拿自己的烤上的外衣。   楚欲习以为常他这脾气,眼下也没什么要争个口舌的意思,只是先他一步伸手摸了摸衣襟处。   “还得一会儿,冷的话萧庄主就委屈一下,先穿穿我的衣裳,烤干了我再叫你。”   萧白舒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慢慢攥起拳头,又松开来。   “你堂堂一个男儿身,跟女子比什么。”   静坐了会儿,他突然出言。   楚欲知道他这才指的是方才未完的话,往后一倒靠在粗大树干上,手里的木棍很长,垂在火堆旁边。   萧白舒看他这姿态,还当有什么要紧话要讲了,视线也忍不住盯着他。   楚欲侧首突然朝他扬扬下颚,“可不是我要比的,萧庄主不是也因为我走神了吗?”   “这是不是说明,以你白云庄主饱览各类名家宝器的品味来看,我确实值得你春风一度。”   他这话说的跟萧白舒做生意样的,一点儿没有自觉。   还有些诚恳意味,要不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萧白舒都以为接下来该是立字据给银两的时候了。   果然跟楚欲根本就不存在平和相处,没两句就能让人不悦。   “你倒是会给自己抬价。”萧白舒道。   楚欲发笑,语调随意,“我是不是抬价,萧庄主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白舒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又来了。   大抵是心里真觉得这人不开口说话,不讨人嫌的时候,光凭外表,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出类拔萃。   要像传闻那样,做个绝世之姿.......   他怀疑是自己看过的女人太少了,好看的人也太少了,居然会认为,楚欲的这张皮相,举止间骨子里的潇洒意,虽然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但也不是担不起。   可又不愿认下来,让他占了口头便宜,索性不予理会,自己守在火堆旁边取暖。   ——————   夜风袭来,头顶繁星密布。   一半的山崖和茂盛树枝将夜幕遮挡的只剩下不规则的一方能见,丛林里的昆虫叫声显得更静谧。   楚欲脑袋靠在树干上,目光望那湛蓝夜幕,直到山洞里的休息的人发出平稳的呼吸声,才站起身。   把萧白舒放在火堆上,烤的快干的外衣翻个面,拿在手里一点点的照着潮气地方烘干。   也借了火光把这件外衣上所绣的精致暗纹里外都看了一遍。   像白云山庄这样的商道地位,所有的被褥衣料,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   有自己的纺织铺子,自己养出来的绣纺,至少也会给自己山庄里公子庄主量身制作,选上偏好的图案之类的,类似于达官贵人们喜好的图腾。   楚欲将萧白舒的外衣上下都分辨了一遍,除了普通的竹枝竹叶,和换了针法点缀的走线之外,就连白云山庄里象征性的云纹也没有。   这太不合常理,还是说因为出门在外,才刻意穿这样普通的纹样。   身后有窸窣声传来,萧白舒因为夜间的寒意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   南方的晚上,凉意沁骨,让人困意更甚,又睡不安慰。   他掀开眼睑,正看见楚欲背对着他坐在火堆前,手里在捣鼓着什么。   萧白舒眉目皱起,经过白天那些蛇的动静,以为楚欲又是发现了什么才没睡,开口音色有困倦地沙哑。   “怎么了?”   “你醒了?”楚欲转头看他。   “嗯。”   萧白舒这时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外衣,这会儿刚好受了凉,直接撑身坐起来,打算拿回来。   楚欲站起来,将手中翻遍了的外衣抖了抖,走近递给他。   “已经干透了,先穿上吧。”   萧白舒抬头看着那衣裳,愣了会儿,既犹豫又诧异。   “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烤衣裳去了?”   楚欲眉梢微挑,正想说当然不是,结果少见地看到萧白舒还算是温驯的一面。   也有可能是完全还没睡醒,但到嘴边的一句话生生拐了个弯。   “当然不止是为了这个。”   萧白舒没有内力暖身,又奔波了一天,着实有些累,现在也还未完全的清醒过来,锐利眼神此刻也变得迟钝起来。   本就是皎皎明月的端正样貌,现在看上去虽然少了些凌厉和庄严,但实在是单纯无害极了。   楚欲心头念起,对着那张有些迷糊的脸,站在萧白舒的面前慢条斯理解开腰封。   浑然不觉的人视线刚好看向他的手指,指节修长,干干净净,连一处伤痕和厚茧都没有,皮肤光滑。   这哪里像是习武高强之人的手。   腰带坠下来落在萧白舒的面前,他自然伸手才拿过来看了一眼,等到楚欲的衣裳都脱下来他才猛然惊醒。   “你干什么?”   惊讶间连同手中的腰封也烫手一样地扔出去。   楚欲看看自己差点落入火堆里的腰封,回过头道,“萧庄主冻得让人心疼,我甘愿自荐枕席,让你暖暖身子。”   “谁要你暖身子!”   若是以前,萧白舒定然不会多想什么。   但是楚欲跟他有过不清不楚那事,又是个格外轻浮,谁都能撩拨的,这会儿不过是稍加提醒,他就足够警醒。   立刻坐直身体,刚穿上的外衣,下摆还托在地上跟着往后退了一截,“这幕天席地,你别不知羞耻。”   萧白舒要是再破口大骂,楚欲都认为再正常不过,突然这么畏惧起来,反而有些意外。   也跟着上前两步,手中脱下来的外衣向前一盖。   萧白舒只见一个黑影罩下来,偏过头紧闭上眼。   那外套只是轻飘飘的罩下来,将他的上身盖住裹了一层。   上面还有楚欲身上的体温,和烤了火堆的热度,浑身的凉意顿时都被驱赶了。   暖意笼罩下,他睁开眼,楚欲正好整以暇立在原处地看着他。   身后是冷夜里燃起的橙黄光亮,把身体轮廓都镶了一层浅色的光晕。   楚欲面上挂着作弄得手地笑意,“啧”了一声。   开口道,“萧庄主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荒郊野外,要务缠身,还有这等兴致,真是难得。”   萧白舒被倒打一耙,相比之下,真显得自己胡思乱想了。   果然这种人,就不能让他开口说话。   再看楚欲连脚步都没挪过,大可以直言把话挑明,全因他言辞轻浮才让人多疑。   一面是浑身的疲惫未消,另一面身上的外衣确实暖和,自己要在夜里安安稳稳地度过去,似乎是该用上不可。   僵持之下,楚欲也立在原处不急。   被这样盯着,萧白舒不自在的挪动身体坐着。   起争执不合时宜,暖意也让他左右都梗着心。   反正楚欲说话一向没几句真话,他撇开眼,让自己权当作是刚才是误会一场就好。   一阵风吹来,楚欲的衣摆随风轻轻扬起,萧白舒浑然不觉一点寒意。   才发现楚欲的外衣料子看上去并不花哨常见,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好,以楚欲的名头用好东西也是自然的。   现在盖在身上,能很快暖暖和和的,还一点不厚重,看来织线材质都是顶好的,不比白云山庄产下最好的布匹差。   只是面前的身影还衣着单薄。   风过而止,萧白舒低问,“你把衣服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楚欲意外道,“你同我一起入睡不就好了。”   “嗯?”   萧白舒暂时对他放下了一丝厌恶,脑子里就跟疲倦迟钝了一样,居然还随着这想法思考了一下可行性。   比起自己对破口大骂,萧白舒现在这样为难又失去攻击力的样子更容易让楚欲收起那些作弄心思。   好像真的欺负了什么良善温和的好人家。   想着他就蹲下身,将地上揉皱的薄毯重新铺好,“快休息吧,庄主,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萧白舒微微垂首,坐在原处未动。   楚欲抬眼看他,“我内力护体,不觉得冷。”   “你为什么帮我?”他突然问。   楚欲不以为意,“一件衣裳而已,我救你命的时候,也没见你一个好脸色。怎么今晚突然开窍了?”   他探身向前,“难道是萧庄主突然良心发现?”   萧白舒垂目看他凑近的发顶,淡道,“那不一样。”   楚欲也觉确实不一样,白云庄主的心思太难以捉摸。   几次救他虽然全是为了洗髓移骨散,但从未伤他分毫,他的反应却跟下手害他的人是自己一样。   这么硬气的人,现在大晚上的,却为了一件衣裳能收起来对他的暴脾气。   好好的觉也不睡了,还清醒过来干坐着,问这些不着边的东西。   真讲究啊,这人一个世家公子,又没武功,在外一天也不嫌累的慌。   山林的什么野物叫了一声,楚欲看了看天色,坐回火堆旁,将火势架得更大了些。   “萧庄主不睡,我得睡了。”   他坐下来,后背靠着树干,阖上眼,“明日再陪你说道。”   楚欲手里的架火的木棍还拿着,和衣靠坐,整个人状态似乎随时都可以睁开眼站起来。   萧白舒目光落在楚欲给他的外衣上,跟自己需要躺下来,衣物暖身才能睡着完全不一样。   他没能有机会把武功修炼下去,现在还需别人来照料。   元临和柳枝贴身伺候的时候,他不觉得有异。   可楚欲不是白云山庄的人,更不是他的下属。   以前林桢他们做暗卫,理所应当在屋檐瓦片上,在房梁上休息,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是白云庄主,那些都是应当的,理应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护他周全。   现在楚欲守夜和衣而眠,他却无意间多看了两眼。   重新躺回去,身上的衣料抵风保暖,萧白舒现在在山林野地里,身边的人虽然不是他山庄里的,但利益牵扯下,对自己安危的照料竟然也能让他暂时安心。   半睡半醒时,他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如果仅仅是真的同元临起先以为的那样。   发生在昨夜的那场厮杀,楚欲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哪怕头上顶着一个盗中仙的名头,他也不会多加不悦。   白云山庄是由自己的父亲萧鹤,做武林盟主时壮大的,江湖上的那些传闻他也知道都是半真半假。   如果楚欲是那样出现,也没有先前那些糊涂事,他不是举止轻浮的登徒浪子,就不会坐实他盗中仙的那些绮丽传闻。   自己多少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交个朋友。   就跟第一次随兄长拜访青云观,路遇□□封城,带着自己逃离混战从山崖跳下去的那个人一样。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   沉入梦境时才发现是不是自己今天吃的东西有问题?   他居然没有怀疑楚欲会下毒,就那么吃了。   这信任来的不合身份,不合常理。   做为白云庄主,刚刚那些假想的念头也荒唐可笑。   # 第二卷 :对酒当歌 第30章 打马   “萧庄主, 你再不起床,今晚我们还得睡在外面。”   前一夜没有睡好, 后面又是露宿山野, 萧白舒这回少见地睡到日上三竿,还是在这么硬的山洞里。   等他睁开眼,外面的树林里早落下来斑驳日光,耳边是熟悉声音, 分外悠闲的样子。   楚欲就在他身边坐着, 一手支着脑袋, 垂眼往手心里看。   萧白舒坐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这种风餐露宿的野外,自己居然可以睡得这么沉。   “你在看什么?”   他注意到楚欲身侧的那棵大树上, 栓了一匹马, 马具都是崭新的。   突然有点不自在,生出一点不该有的失礼惭愧,楚欲最起码比他早两个时辰就醒了,还准备好了上路的马匹。   “刚才发现一个好东西,萧庄主要不要看看?”   楚欲看向他,示意自己手心。   萧白舒也因他独自一人为自己安排的事,暂且放下疑心, 靠过去问道,“什么?”   楚欲合掌一握, 递过去,“送你了。”   萧白舒蹙眉,伸手接过来, 滑腻冰凉的东西掉进掌中,带着疑问低头一看。   刚睡醒的倦意神色瞬间一扫而空, 呼吸一滞甩在楚欲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   纯白色的小蛇砸楚欲身上,滚落两圈又顺着往萧白舒的方向爬过去,他立马站起身,什么没褪去的困倦都没了。   “哈哈哈哈......”   楚欲笑出声来,捉住那条小蛇扔的远远的,白色的鳞片在太阳下反射出来点点光影,扭动着身体往远处爬走了。   “萧庄主不是不怕吗?”   楚欲从包裹里拿出来一张方帕擦干净手心。   萧白舒狠狠瞪他,“你是三岁幼童吗?”   楚欲忍住笑,“我可是好心叫你起床。”   他指指头顶暖阳,“这都快午时了,我倒是无所谓,但是还到不了镇子落脚,今晚可就没这样的山洞让萧庄主就寝了。”   这回萧白舒知道自己被作弄也责怪不出口了。   楚欲将自己的衣裳捡起来,抖落掉灰尘才穿上,又将马匹牵过来。   萧白舒自己整理好行装,废了点功夫才将两个包裹终于打理成结实能用的样子,“只有一匹马?”   楚欲:“镇上只找到一匹能走远路的马。”   萧白舒诧异,他原本以为楚欲是在这附近的村落里买的马,起码也比会镇上要近一些,没想到他又回了一趟镇子。   楚欲把马背上挂的木盒拍了拍,“里面是些糕点,萧庄主路上就自食其力吧。”   萧白舒先前认为他考虑周全,现在就是分外仔细了。   沉默片刻,将要上马时他突然问,“你要不要随我去宁州。”   “嗯?”   楚欲疑道,“我现下不就是送你去宁州。”   萧白舒握紧手中的缰绳,跨骑上马。   “吁——”   这马匹不听话,未等楚欲出手,萧白舒就出声止住。   马匹前蹄朝天挣扎,他攥紧缰绳,一手拍了拍马匹的脑袋,抬腿确实用力一蹬。   马鼻子里粗粗喘了口气,甩甩脑袋安静下来。   萧白舒一直是个翻账本算银钱的样子,这手让楚欲十分意外,拍手称赞,“萧庄主好厉害。”   萧白舒垂眼看他,兴许是方才被捉弄了,总觉得这人说话,哪怕是好话,也有些不中听的感觉。   “骑马有什么厉害的。”他顶回去。   “旁人骑马不奇怪。”   楚欲抬腿往前走,上了路,“萧庄主会骑马才奇怪。”   萧白舒在后过了会儿,才骑着马慢慢跟上去,神色平淡。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不会武功,就什么也干不了。”他说。   楚欲这才回头,发现萧白舒虽然跟平时看上去无二,但眼底却多少有些怅然。   这种感觉他在对影阁假扮林桢时,在萧白舒的书房里也曾看到过。   只是没想到是这样寡淡不露声色,完全不像萧白舒每次对着他的火爆脾气那么重。   萧白舒在人前,多是这副沉着持重的样子。   是不是那些时候,他也一样有失落之意。   “怎么会。”楚欲走了两步停下来。   萧白舒的马已经从他身边而过,行到他前面去。   他突然抬脚蹬地而起,腾空侧身直直落在萧白舒的马背上。   “你......?”   萧白舒回过头正撞上楚欲凑近的脸,话止在嘴边。   楚欲一手向前拉过萧白舒的缰绳,一手在他腰上虚扶一把,脑袋从肩头搭过来,就快贴上萧白舒的脸。   “萧庄主,你驭马也是个好手,何必为了旁的事想太多。骑马又不用武功。”   他手臂将萧白舒腰侧拦住,确保不会掉下去,抬眸眼里溢出抹笑意,“我教你一手赶路的。”   话音未落,他听见身后有扬鞭的抽打声,□□马匹飞奔向前,平平无奇的普通马匹,硬是在楚欲的手里跑出来千里良驹的速度。   方才他心有所思,竟没注意到马背上还挂了长鞭。   劲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萧白舒顺风往前压低身体。   身侧树林景色匆匆后退,马蹄踏过南方冬日里还能茂盛生长的青草,踩过凹凸不平的石块。   在楚欲手里随心所欲地在丛林中穿行。   避开树木和雨天未干的泥沼,行进间连衣摆也没有被泥点弄脏。   再往前就是下官道的方向,楚欲没有走被人踩出来的小路,直直地向坡下冲过去。   中间是横断的两三丈土坡,他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匹四肢跃起,在半空中跨过这片泥土往官道上栽。   萧白舒立刻随他一同稳住身形,沉住气,心跳徒然加快。   这感觉似曾相识。   他微微眯起眼,这一次没有再像两年前那样,吃了迷烟。   身后的温度和身形他能感受的明显。   阴差阳错间,好像时空倒转,楚欲如同当初他被人救下悬崖时,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一样。   只是一个人是救了他,不留名讳,还留了信物。   一个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也救了他,为了是他身上的东西。   除了武功都不凡以外,实在没什么共同点。   “萧庄主。”   稳稳落在官道上,楚欲在耳边叫他,“交给你了。”   说完就真的松开双手,上身卸力,顺势在萧白舒的肩上靠了一会儿。   两人的前胸后背一直紧贴,他还未觉出有什么不妥,现在微热的呼吸打在侧颈上,手中缰绳差点滑下去。   一直疾驰的马匹刚刚稍作休息,慢下来几步。   萧白舒想着方才楚欲驭马的那几招,都是普通的路子,只不过常人没有武功在,不敢那么不顾后果的骑。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骑马一样,他那会儿还是会武功的。   勤学苦练,比谁都要爱惜白云山庄这块名门正派的牌子,憧憬父亲武林盟主的身份。   他第一次骑马,没摔几次,就学会了技巧,后来就连马上功夫也没少练。   只是后来不能练武了,渐渐的,连骑马也开始克制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靠我这么近。”   萧白舒要鼓起气扬鞭的时候,总被侧颈上的呼吸所打断。   “我起得早,刚才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快马加鞭,萧庄主怜惜怜惜我吧。”   楚欲说得好不要脸。   萧白舒深吸口气,垂眼看见楚欲的一只手臂还一直放在自己身侧。   刚才在马背上,虽然靠的近,楚欲也没什么逾矩的举止。   现在可能是真累了。   他自己没有武功加持,跟着沉住气,用力稳住身体颠簸了这么久,都很费精力。   “随你吧。”   嘴上这么说,但行动上半点都没考虑。   楚欲武功高强,他总顺其自然不作担忧,于是身后没有防备,当真想借着暖阳小睡一觉的楚欲,被他一鞭子抽在马肚子上的时候惊醒了。   “萧庄主,你这是在报仇吗。”   楚欲下意识收手握紧萧白舒腰侧。   在前的人顿了一下,腹部紧绷,默不作声。   楚欲总让他颜面尽失,还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现在无意间让他也慌了一次,萧白舒却一点也没出气地感觉,心上更像落了什么东西堵着。   他照着方才楚欲的样子,也学的七-八分像。   让脚程飞快,官道上的黄土,所经之处全被马蹄扬尘,似乎儿时练的技巧都回来了。   “再往前五里地就要入宁州边际了。”   楚欲也睡不了了,翻了个身将后背靠着萧白舒的后背。   脚程很快,他坐在上面却也稳稳当当。   “我的意思是......”   萧白舒往后看了一眼他的发尾,转过头看着官道,“你要不要入我白云山庄。”   “什么?”   楚欲拿开刚送到嘴边的酒壶,壶塞一松敲在昆山凉玉的壶身上。   “白云山庄招揽了很多武林人士,作为门客和护院。”   楚欲立刻心领神会,“你想让我做你的暗卫,顶替林桢的位子?”   提起林桢,萧白舒眉心微蹙。   “我可是让你的小暗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萧庄主怎么不让我赔命了?”   提起来萧白舒就想到先前他以为的兄弟情谊,其实都是楚欲作假。   可一路上的相处,那些保护他的敷衍话,楚欲却没有作假过。   几乎是事无巨细,过了他心里防备的那条线。   “.......我觉得你没有杀他。”萧白舒道。   楚欲咽下几大口酒水,“就凭我救过你?”   萧白舒不应。   他做事都带着坦坦荡荡的目的,救他,全是私利。   楚欲恰好又道,“我是为什么救你,萧庄主不是很清楚吗?”   果然。   ......   “你想要洗髓移骨散。”   萧白舒反问,“这不是你的好机会吗?”   “正大光明地在你身边,当然是好机会。”   楚欲是求之不得,总归明里暗里他都是要在萧白舒身上找到办法。   只是像萧白舒这样,直接戳破了,放一个有利可图的人在身边,相互利用。   还是跟他这个恶名远扬的盗贼做交易。   他没想到一直被他作弄的萧庄主,原来胆子也不小,能有这种魄力。   “不过做暗卫,还是免了,你是图我的武功,我能护你周全即可。像林桢那样夜夜睡在房梁上,我可受不了。”他道。   萧白舒:“也好。”   楚欲说的没错,他图的就是楚欲这一身的好本事,张洲走了,林桢失踪,他在宁州少说还有两个月,这些天身边不能没有一个信得过的高手。   至于让他难堪过的事情,再想起来,多了点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钱要照付。”楚欲在他身后道。   “我的价钱,至少在他们的身上加这个数。”   他手向后比了个三。   萧白舒:“三百两,可以。”   楚欲摇摇头,“是三十倍。这还是看在萧庄主的姿色上,只问你要个零头。”   萧白舒看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好。”   楚欲:“各凭本事,要是我拿到了,萧庄主可不要哭鼻子。”   萧白舒:“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不中听。”   楚欲马上就说了更不中听的话。   “我看你的山庄里面,什么门客护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萧白舒捏了捏缰绳,沉道,“白云山庄是经商,不入武林。”   不过江湖上都称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只是在楚欲面前确实可以随意进出。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功夫那么好。”他又说。   楚欲点点头,“可你已经入了江湖,我们现在说好听点,是赶路,说难听点,遭人迫害,这是在逃命。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不也是为了这条命?”   萧白舒:“我不怕死。”   “是,是。”   楚欲道,“白云庄主烈性,死算什么,但也不能白死了。”   刚哄上一句,说了一句中用的,马上他就一点不知避讳地戳在萧白舒的软处上。   “要是像以前见我那样,为了保住贞洁,宁可让我杀了你,也不愿交出来药方,也还说得过去。”   萧白舒脸色黑了一半。   “不过你好歹也是白云山庄的庄主,为什么混到这么惨的地步,就非得让你亲自下宁州?洗髓移骨散天底下可不是我一个人想要,就不怕别人也出手?就像那晚来的死士一样。”   萧白舒慢下来脚程。   普普通通的一匹马强行被他们连着跑出来这种速度,也终于能歇口气,不住地摆头喘气。   白云山庄基业深厚,开设的厂房和商铺也众多,但只有他一人经营。   南下巡视,是不得不去的。是身为庄主的责任,接任第一年,不亲自去,交给谁也不会放心。   在其位,谋其事。   江湖上的恩怨争夺他只是个旁观者,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   少年意气、梦里行侠仗义、刀法出神入化、名扬天下......   这些拿不到,得不了的东西,就该放下。   他手里捏的是白云山庄几十年的基业,商道上的往来盈利足够让他费尽心思。   仅仅因为这次替兄长保守了一个秘密,就要畏首畏尾,也不是白云山庄的骨气,他们能拿得起这宝物,就保的住。   敢放话出去,也不怕被人惦记。   江湖上,当然没有几个人能像楚欲这么大的胆量。   就算是真的被人坑害,因此死在野外,自会有身后的人来料理后事,报仇雪恨,害他的人从此斩草除根,也是为山庄基业做了件好事。   抓在明处的总比潜在暗处要容易得多。   这么多的条件和责任都在前,张了张口,他却突然不想就这样说出去。   “那你会让他们得手吗?”萧白舒问。   “当然不会。我会把他们全杀了。”   楚欲手腕上挂着凉玉酒壶,随着马背垂在身侧摇晃,之后放低的声音也飘摇。   “你身上的这件东西,只能是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该死 2瓶; 第31章 接应   萧白舒自从跟随母亲学经营商道, 衣食住行都是极金贵的,身体更没受过这样的颠簸。   他们马不停蹄赶在日落时到了宁州边界的小村子。   楚欲懒懒睁开眼, 背靠着萧白舒扭头看了一眼。   零零散散的几个房子修在田地的缝隙处, 水田上面连个能走的路都没开出来。   ·   宁州是以织锦绸缎和精致的小瓷器出名的。   跟南方边境上的燎南有不少的生意来往,高档的摆件绸缎南北的豪绅和官员经常购买,皇宫里的内供就更不用说了。   当地几乎遍地都是手艺人,柳枝的奶奶——柳娘, 也是宁州边上的小镇里出来的, 就算是村落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萧白舒额角的汗水已经淌过一遍又干了, 浑身又热又狼狈。   强行被当作千里良驹的马匹, 也累得半死不活慢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尾巴不停地甩动。   相比起来, 在后面闭目养神两个时辰的楚欲状态要好多了。   都是骑的同一匹马,楚欲拍拍衣摆上的灰尘,又是干净崭新一样。   “萧庄主,来一点。”   楚欲把挂着凉玉酒壶的手腕往后一伸,吊在半空的酒壶直接打在萧白舒脸上。   “......不用了。”他偏过头躲开。   才一开口就是干哑的嗓音,萧白舒余光扫到那酒壶咽了咽喉口。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最后一口, 我不客气了。”楚欲收回手。   晃手腕单指一拨,酒壶刚高举对上嘴里, 一道灰扑扑的影子猛然从天而降。   他顺手一松,提起马鞭。   扔出来的酒壶从在萧白舒脸上滚下去,挂在手腕上的绳结直接套进萧白舒的脑袋上。   同时狠蹬了一脚胯-骑的马背, 跃空而起。   不避反近,直接迎上从天而降的弯刀。   一切只是转瞬。   锋利弯刀冲着他的人头砍下来的, 楚欲在置身半空刀刃劈上脸时,才猛地旋身,一腿当那人的腰间横踢。   “你做什么!”萧白舒脸上的酒壶滚了酒液出来,把他脖子衣襟全部打湿了。   □□马匹也突然狂躁,被楚欲那一脚踢地在原地发了疯,四肢猛踩。   萧白舒用力勒紧缰绳,脖子上套上的凉玉酒壶掉在胸口上。   楚欲骗他!   明明还有这么多的酒,还说最后一口。   待他觉得身后一空,说话间跟随那击打声回头,正看见楚欲扬鞭缠住了一个头罩宽大灰袍的男子。   已经到了宁州的边际,居然还会遇到不测?   “阁下既然都现身了,怎么不干脆露面一见。”   楚欲落在路边的高树枝丫上,脑袋一歪,看向底下的萧白舒:“我也好看看,你要我的命干什么。”   灰袍男子左右挣脱不掉,抬眼看他,手中弯刀倒转方向,直接砍向自己的身体。   楚欲微惊,当即抽鞭,却力道一空。   那弯刀并没有伤到身体,只是将马鞭全部砍断。   刚一挣脱,男子就握刀上前,与楚欲对上。   刀锋内力稳重,楚欲原地不动整个身子倒下去,带动起来气流将原本站立的位置砍出来深深的一个凹陷。   木屑簌簌下落,楚欲以头朝地,伸手在萧白舒的肩膀上一撑,抓住他的肩膀从马上拽下来挡在自己身前。   手底下的身体立刻僵硬。   步步紧逼的刀锋也突然停下来,灰袍的人落在前方以刀尖指他。   “放开他。”   出口居然是个十足年轻的声音,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楚欲像是意外极了,凑前对着萧白舒的耳畔道:“喜从天降啊萧庄主,居然有人不是为了杀你来的。”   萧白舒惨白的脸上被酒水打湿了下颚,又被当作挡刀的心颤了一瞬,现在落魄到家了。   “你把手给我拿开!”他怒道,一边将楚欲趁机拦在腰上的手臂甩下去。   “好嘞。”   楚欲在那人面前放下手,断了一截的马鞭顺手挂回马脖子上。   经历过强行跋涉和惊吓踢打的马匹,终于不堪重负倒在地上,无力地蹬蹬四蹄。   楚欲反应快,先行退开,扬起来的尘土蒙了萧白舒一脸。   整个人的衣裳和脸彻底全脏了。   萧白舒端庄尊贵地活了十八年,自从见到楚欲之后,就接二连三的狼狈,还没完没了了。   此时面前的灰袍人目光警惕地看着楚欲,像是确定这人并无威胁。   不过又看看面前灰扑扑,一脸脏污的男子,犹豫开口:“白云庄主......?”   “嗯。”萧白舒淡淡应了一声。   心里烦躁,口气也不好。   灰袍的青年防下帽子,将长袍脱去,里面居然是工整精致,青色明亮的衣衫。   身量不高大,但是一身贵气,想必也是个世家公子,就像萧白舒一样。   只是现下,再转头看看萧庄主,看上去是有那么点不够妥帖。   “我是神剑宫的人,听从武林盟主之意,在此等候白云庄主。”来人提刀上前,拱手施礼。   弯刀与他的一身的装束全然不符。虽然是来接应的,但面上并没有十分恭敬,礼貌也只是浮于表面。   “陈毅让你来保护他,你冲着我来做什么?”楚欲拿指尖敲敲他的刀身。   离近了才看见铁器上有深深浅浅沉淀下来,洗不掉的血迹。   很普通的弯刀,很普通的铁器,才会留下来痕迹。能让他把分寸拿捏到像刚才那样,也不容易了。   楚欲在萧白舒之前道:“神剑宫善造兵器,尤其以铸剑为名,这把刀不是你的吧。”   那人仍对他有所顾忌,越过他看向萧白舒,“不是。”   “是姓顾?”萧白舒推开挡在身前的楚欲,把挂在脖子上的酒壶拿下来。   虽然是狼狈模样,做事还规规矩矩,把凉玉酒壶的盖子给盖上了。   “是。在下是神剑宫的宫主,顾青林。”来人道。   “咦?”   楚欲刚出口惊了一声,就被萧庄主的凌厉眼色给止住了,悻悻闭上嘴。   萧白舒颔首示意:“白云山庄萧白舒,幸识。”   “不必多礼。萧庄主眼界高,用不着结实我们这些没名头的江湖人。”   顾青林话说得不太中听,脸色却是一副低垂模样。   神剑宫自然也不是没名头的,江湖上的名器大多都出自神剑宫,尤其是顶尖的刀剑,光神剑宫一处,就产出了当下江湖里的七成。   萧白舒在清风间那晚,意欲让他去白云山庄拿的那把赤霄宝剑,好用来砍断金丝软甲所制的黄金绳,也是神剑宫所铸造。   这让神剑宫与江湖上的名门都着不少交情,私底下也会以高价卖出去兵器,落进□□手里也不在少数。   因此在武林中,一直是个中立的造剑世家。   也就是陈毅做了武林盟主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将神剑宫拉拢在自己的手中。   “神剑宫名声远扬,我也同顾公子第一次见面......”萧白舒言语微顿。   心中果然发疑,衣衫不洁还能端出来白云庄主的持重姿态,同楚欲的摩擦也放下,稳声接着发问:“何出此言?”   顾青林抬眼盯着他,片刻用力撇开,就像这话是火上浇油一般。   “已经是黄昏了,赶路要紧,萧庄主今晚就在我宫中就寝吧。”他把弯刀挂在身后,上前将地上的马匹拉起来,整理地上散落的包裹。   虽然与萧白舒似是有矛盾在先,但领了命令,并没有误事。   楚欲抱臂看了会儿,偏头对萧白舒小声:“你是不是欺负了人家少宫主,看看他那委屈的模样,都不愿意搭理你,还守着路口来接你。啧啧,萧庄主别是四处留情了。”   萧白舒方才的气还没消,捏着凉玉酒壶重重砸在他怀里:“你以为我是你吗?”   楚欲从来不知道害臊是何物,顺口就接了一句:“可是萧庄主跟我春宵一刻,不也是醒了就不认人了吗?”   萧白舒停下脚步,手里的指节捏地发响:“你真是......”   “不知廉耻。”楚欲帮他说道,“这我知道。”   萧白舒脸上因为楚欲的作弄铺满灰尘,脸色也黑得彻底。   楚欲上前拽拽他的衣袖,伸手把萧白舒的脸上的黄土一抹,原本想拂去尘土,结果混合酒液拉出来三条长长的泥印。   忍住笑道:“你怎么又生气了,方才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危。”   萧白舒甩开他:“你给我滚。”   楚欲:“这不行,我是收了钱的,人都是萧庄主的了,怎么能说滚就滚呢。”   萧白舒:“厚颜无耻。”   他顶着张花猫一样的脸,眼底的气势再锋利也没用,反而让楚欲得趣。   顾青林也闻见笑声朝后看,萧白舒像是恨得要杀人。   放走了马匹,提上包裹,一手将弯刀取下来走近,认真道:“萧庄主,要杀了他吗?”   这种福至心灵的贴心居然让萧白舒一愣,下意识摇摇头:“不用。”   顾青林说完就在前带路:“那就下次再杀。”   “嗯?”楚欲也惊了。   上前几步跟他并行,拍肩道:“兄弟。”   顾青林侧目看他:“什么事?”   他对萧白舒开口就有怨气的样子,对这个动不动就要杀掉的男子却没什么异样,不难交往。   楚欲更觉得不明白了:“神剑宫的宫主,我没见过也听过,我们也算是有缘,不打不相识。不过你好像对我这条命很有兴趣?”   “是。”   顾青林带着他们直接从水田中间的道一脚脚踩过去。   楚欲自如走在他身后追问:“为什么?你认识我?”   顾青林回过头,这才将他上下打量:“不认识。”   然后接着往前走,踩过的地方要跨步而上的时候,也没管身后的人跟不跟的上。   “那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楚欲心里想发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时忘了身后不会武功的萧白舒。   顾青林停下来,向后看看落下来一大截的萧白舒,再转头撞上楚欲的目光,道:“我奉盟主委托,只要萧庄主来宁州时,身边不是白云山庄的人,一律斩尽杀绝。” 第32章 明艳   “这么狠?”楚欲后仰退开, 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白云山庄的人?”   “你不是。”   顾青林看着他, 复又肯定:“我看过画像。”   “......真是周全。”楚欲诚心叹道。   就连元临这样的小厮都有画像对照了。   先前知道江湖盛传陈毅跟萧白舒兄弟二人, 继承了萧鹤前辈一生的功绩,一个一统江湖正道,一个在商道上鼎鼎有名,兄弟情深, 两人关系紧密。只是没想到陈毅能这么狠, 这是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   如果这样, 萧白舒未免被保护得太好了。   不怪之前在林子里的暗杀, 要挑在那么一个荒野之外,无人能助的地方。   要是再往前几里地, 少不了会被人发现, 就算打不过,但神剑宫的人手不少,弹药暗器武器一样也不少,也不会让他们讨到便宜。   “噗通——!”   萧白舒在一道宽阔的水田中间,终于一脚踩空了,后脚整个陷进水田里。   楚欲心中正在盘算,听见声音自然推推顾青林, “快去。你家主子摔了。”   顾青林看看他,不为所动。   “他不是我的主子, 我只负责杀人和他的安全,不负责贴身伺候。”   楚欲回过神,诧异萧白舒这么好的名声, 也有混得这么惨的时候,出门八成是没看黄历。前脚刚送走了一群死士, 后脚终于上了道,就遇到顾青林这样铁板一般的帮手。   他起势踩了脚水田里割完了的枯枝短茬儿,翻身一步就跨在萧白舒的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萧庄主,别骂我了,我刚才都问了,他都懒得理你。”楚欲将萧白舒拉起来,另手顺势将腰肢一紧。   两人交错站在狭窄的田间,长靴并了一排。   “你还过来干什么。”萧白舒狼狈成这样,居然少见的没发脾气。   “他都不管你,我可是拿了钱的。”楚欲环住他的腰,直接将他带离了这片水田,翻走间萧白舒怕掉下去,抓紧手掌下的衣料。   二人停在顾青林的前面,楚欲双手拢起来,对萧白舒耳边悄声道:“萧庄主对我好一点,我肯定会管你。”   萧白舒微怔看他,手里那块布料突然就变得烫过手掌一样,松开紧抓的肩膀。   刚才他还对楚欲心生怨气,但是真当被留在后面一个人走,怎么说......这两个人本来都应该是保护自己的,现在怎么还把他甩在后头。   正想开口,两人间横插进来一把弯刀。   楚欲立刻后退一步离远萧白舒,摊开双手道,“我什么也没干。”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顾青林直言,“我看你方才的轻功,根基不错,我们比一场。”   “我不行。”楚欲直摇头,“我是萧庄主买来贴身伺候他的,防身还行,打架不行。”   顾青林蹙眉,少年的模样偏生是一个较真的性子:“我方才与你交手,你功夫并不在我之下,殊死一战,我不一定会赢。”   萧白舒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打起来,但有一件事听明白了。   “你明知也许会输,输了又很可能会没命。”他问,“那是为了什么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才一定要同他交手?”   楚欲只知道顾青林是为了行陈毅的命令。   方才也怀疑过神剑宫一直以来置身事外,中立于黑白两道的立场,是靠什么才被陈毅拉拢的。   顾青林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在意,原本表面上还客气着,萧白舒的话一出来,面上也直接不好看了。   “我为了什么自有我的目的,萧庄主只需信我即可。”他拿起手里的包裹继续前行。   几个人穿过水田之后,很快就看到准备好的马车,顾青林应当是还准备上了张洲和元临和马匹,现在两个马车两匹马。   顾青林所乘坐的马车前已经有小厮等候,立刻上前将他包裹拿走。   “宫主,走快点,我们还能赶上大小姐的夜宵。”小厮福身道。   顾青林脸上的表情松动下来,朝他们说:“萧庄主跟着我走就好,明日一早我会将你安全送到宁州主城内。”   楚欲不是轻轻松松地坐马车,就是自在骑马,不愿意给萧白舒当车夫,率先跨上了一匹黑马。   萧白舒立在原地未动,他出行一向有人服侍,现在有马车却没有车夫。   “萧庄主。”楚欲骑在马上唤他,“要不你就委屈委屈,自己驾车?”   萧白舒看他,脸上还挂着干了的泥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顾青林这时看出来,心里有记挂,自然也不管先前的矛盾了,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萧庄主,你来坐马车,我骑马。脚程快一些,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萧白舒心知他有隐情,也不愿受这样的照应,再看楚欲一副悠然自得样子……   他堂堂的白云庄主,还不至于成了流落在外的。   转身走到后面一匹马前,萧白舒抓住缰绳,心里沉着一口气,一脚踩在马蹬上,无暇想其他,跨身在身形马背上拉开个饱满的弧度,重重落在马鞍上。   坐好的一瞬间,他背脊僵直。   自从他不再练功,常居白云山庄,本来就很少骑马。以前他上马,就算无人搀扶,至少也是稳稳当当地骑上来。   像方才那样的起势,大多也只有经常骑马,或者有内力在身的人才会使出来的。   他刚才就忘了自己不会武功,也许是看了楚欲的样子,所以不由自主的跨上来,直到落下来没有缓冲护体的力道,双腿被狠撞了一下,才想起来。   按道理讲,他应该早就忘了这些招式和习惯了。   楚欲带他骑马之后,记忆深处的东西似乎都回来了一部分。不过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会武功就是不会,白日里的奔波,再加上这么一下,大腿可能已经有淤青了。   “萧庄主。”楚欲驭马同他并行。   萧白舒淡薄看他一眼,继续目视前方。   楚欲把身子倒过去,拍拍他的手臂:“我看你根骨不错,要不要我教你两招防身的。”   萧白舒顿了顿,拉住缰绳:“花拳绣腿,有什么好学的。”   没有内力行走江湖,确实不中用,什么都能算作花拳绣腿了。   楚欲不以为然道:“我教你的,用不着内力,一样可以保命。”   萧白舒这才正色看他。   楚欲压低声道:“这第一嘛,今晚再同我来这一次,我教你。”   萧白舒皱起眉,楚欲却朝着前面的马车吹了声口哨,他当即明白了什么,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呢?”他问。   楚欲却突然笑了:“等萧庄主什么时候交出来洗髓移骨散,我就把第二招教给你。”   萧白舒立刻收起来神色:“不说罢了。”   ·   夕阳将落,天边的云彩被染得瑰丽,两人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影子拉的悠长。   神剑宫。   地处南部,宁州城外的一处谷地。   风光秀美,地势开阔,宫中修了不少的亭台楼阁,与在中原的承州不同,这里的湖水池塘都是用大小漂亮的石头堆砌而成。   因为气候不会太冷,长青的树木花丛随处可见,点缀其间,比起白云山庄对影阁里的那湖冰凉池水,要灵气得多。   对影阁里,总归是太过沉重。   一行人赶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到了地方,萧白舒下马站在神剑宫门前。   十几个丫鬟小厮已经规规矩矩的弯下腰,齐声。   “恭迎白云庄主——!”   萧白舒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他转首朝顾青林看去,顾青林的脸色明显得更僵硬了。   楚欲也发现不妥,神剑宫的下人们都恭敬成这样,白云山庄的排场不能小,但这个主人家怎么脸拉的这么长。   正奇怪着,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红衣罗裙的姑娘走出来。   刚一现身,楚欲就没遮拦地直眼看着。   红衣大多张扬火辣,可这姑娘初初一见,却是格外的端庄大方,外罩的薄纱更添妩媚。   这样的衣裳,要是在风月场所里,一定是妖娆多姿的舞姬。   但是这姑娘穿起来......大概也只有她能这么端庄。   是妩媚,是美,却半点风尘也不沾。   一双明眸盼顾生辉,头上的珠钗也只一两点,挂着得体的笑意迎上来,红纱随步飘起。   来时自然也注意到楚欲的目光,还朝他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白云庄主前来,有失远迎。”红裙提起,姑娘朝萧白舒垂头,弯下腰施礼。   楚欲方才见她那气质,还当也是主人家,虽然顾青林是奉命来接他们留宿,以保护萧白舒的安危。   但神剑宫并不是隶属于白云山庄,主人家的女子行礼,行半福身即可,这番施礼,就完全像个神剑宫的下人,或者是......萧白舒的内人了。   萧白舒也有一丝诧异,抬手示意她起身。   那姑娘垂着头,一身明丽的衣裳一动不动。   萧白舒没招了,他对着男子说话没顾虑,可以直接让人起来,对着楚欲能发脾气,对一个陌生女子靠这么近拦在门前,实在不知道怎么做。   楚欲这时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庄主,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四处......”   他的话没说完,萧白舒却是想了起来。不能在人前反驳,但是也不想听楚欲胡言乱语。   “这位姑娘,你无需行此大礼。”他定了定心,才道。   女子抬起头,主动拉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萧白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红色的衣袖在空中停滞一瞬,接着收起来,抬眼看向萧白舒,款款道:“看来萧庄主是真对我半分记忆都没有,我还当你收了我的东西,我同她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同呢。” 第33章 失色   楚欲瞬间想起什么, 手腕上的凉玉酒壶在指节上轻轻磕了一下。   顾青林的反应比他们都快。   他上前直接推开萧白舒,将那姑娘扶起来, 方才转身道, “萧庄主,天色不早了,我让人带你去沐浴更衣。”   萧白舒实在也搜寻不出来自己在哪见过这两人,只点点头, “有劳。”   “神剑宫的大小姐, 用得着对他行那种大礼吗?”   前人刚跟着丫鬟们进了别院, 顾青林就再忍不下, 也不管一旁站了多少的下人,对着红衣的姑娘厉声责问。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管家弯下腰上前, 几次试探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宫主,大小姐她,她执意要出院来迎客,我们也不能当真将她锁起来。”   顾青林蹙眉,一把拉过姑娘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的面前,“大小姐?还为了一个萧白舒上赶着去行大礼, 他在承州是怎么打发你的,你都忘了?”   眼前妆容仔细的面孔, 眼尾有拉长的一抹红艳,此时垂下眼,明眸半遮, 格外的动人。   女子的音色也是柔美大气,却没了先前的温柔, “我没忘。可那又怎样?我对他有意,想要同他说说话,有何不可?”   “自从知道他要来神剑宫,你整个人都变了。”顾青林逼近她,少年眸子里有不加掩饰的凌厉,“我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当众穿成这样跑出来迎他,你,你怎么不干脆穿上嫁衣出来!”   “宫主。”女子抬起脸,“就算是你,也干涉不了我的婚事吧。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去白云山庄说过这门亲事,是他不肯,是我敬他君子为人,就算是落了什么不顺心的后果,也是我自己承担。”   顾青林合掌,手心就将细白手腕收紧,精巧的腕骨硌在他手心里,只要再用力下去,就能在这手上留下几道指痕。   须臾。   最终他还是愤愤松开手,长舒口气,“涵影,你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我。现在你心神不稳,我不同你理论,你先下去休息,等我把白云庄主送走了再说。”   顾涵影站在原地未动,手腕上的力道也像是感觉不到。方才还明亮动人的双眸也黯淡下来。   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目光涣散。   顾青林叹了口气,知道她是又犯病了,向身后的人交代了事宜,特意避过顾涵影,让人将马车里那把弯刀收起来。   然后拉着顾涵影的手带她回了内院。   红裙在整齐铺满的青石的小道上行过,比四处可见的花丛还要亮眼灵巧,步履却不稳。走到一池小小的水潭,偏偏要往里踩进去。   顾青林弯下腰,将比他还要高上一点的顾涵影背起来,顺着她想走的那条路,沿着凹凸不平的假山青石踩过去。   ·   楚欲手中捡的鹅卵石随手掂了掂,手心一松,鹅卵石从房檐上落下去,磕了好几下,滚在地面上,又转了几个圈砸在池水里。   顾青林听声回头,楚欲正坐在房上一手支着脑袋,正看向他。   因为视野高,隔了好几层院子,还抬高另一只手臂,朝顾青林晃了晃手腕上挂着的凉玉酒壶。   顾青林沉下脸,定定看他。   已经是日落之后,神剑宫的每一处小道都会燃起灯盏,整个神剑宫没有一个暗处。   顾青林也从那对月的身影分辨出,是萧白舒身边之前交过手的下人。   “幺儿,下雨了,回家了。天黑就要抓孩子了......”顾涵影趴在他肩上低低喊了一句,接着还继续哼起个小调子来。   顾青林把她滑下去的腿掂起来背好,转身走远。   “你在房上干什么?”萧白舒在房间里拿平日的声量发问。   楚欲目光还追着那抹红色,直到消失掉,才从房檐跳下去。   顺便背对着房门倚靠,“萧庄主功力见长,我都没出声,也知道我在你身边了。”   “......除了你,谁还会玩石子这种小孩儿的东西。”萧白舒坐在浴桶里,音色也像染上了缭缭水汽。   习惯了他不着边际的调侃,自己忽视掉。   楚欲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萧白舒。   他做事习惯了滴水不漏,在自己的行踪上面肯定不会落出马脚,方才他借萧白舒的屋顶来探视,虽然被他发现了也没什么,但是自己居然完全没想到会有被他发现的时候。   而且理由还是那颗滚落下去,引起顾青林注意的鹅卵石。   “万一是它自己掉的呢?”楚欲想着就直接问出来,“神剑宫里四处都是假山池水,掉几颗石头不是很正常。”   里面迟迟没有回应。   楚欲反思了一下确实没什么不该说的话,犹豫间几捧水声传出来,萧白舒的声音也随之飘出来。   “那就是它自己掉的吧。”他平平道,“我也只是试试。”   试试?   什么试试?   “萧......!”   楚欲正当出口,后背倚靠的门板突然打开,没预料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剩下的话全扔光了。   倒地的一瞬间,他伸手抓住萧白舒刚穿上的浴袍。   “楚欲!”   肩上力道驱使,萧白舒原本收回一只手就能避开的身体,这会儿拽着他的浴袍一同栽下去。   话音落下,两个人也摔在地上。   楚欲在路上时,在马上靠在他身后,没消停过。   弄脏了脸,打湿了衣裳,都还没来得及计较。   现在都好好地住进神剑宫了,也洗干净沐浴了,还能来这么一遭,总是有自己白白受了欺的感觉。   萧白舒刚一倒地就坐起身,抓住楚欲的衣领,指节捏地发白:“难不成你真是个孩童,这些小把戏好玩吗?”   楚欲没骨头一样被他提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眉头微皱:“萧庄主,你是看着我的肩膀压的吗?真的好痛。”   萧白舒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再想追责,让他认清一下始末,但楚欲皱着眉头,也不像是真装的。   屈起一条腿想站起来,动了动大腿,楚欲抬起头神色复杂看他,发现萧庄主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萧庄主。”楚欲道。   萧白舒看向他:“有事就说。”   楚欲咽了咽唾沫,迎着萧庄主的脾气,诚恳表态:“我真的很痛。”   萧白舒抓住他衣襟的手松动一些:“谁让你自己站在门外?”   楚欲诧异:“你在里面沐浴,我不在外面,难道在里面?”   说完他就想起来:之前扮作林桢的时候,萧白舒每次沐浴,他确实是在房里,还给他送过衣裳,那内力帮他烘干过头发。   想到这他自然抬头去看萧白舒的长发,果然还是湿的。   这才注意到,方才那一下,拉扯间萧白舒的半个胸膛全袒露出来,莹白的肤色上乌发柔顺,还滴着水,白色的浴袍也打的半湿。   楚欲喜欢美人,喜欢看,就算起不了什么心思,也影响不了欣赏。   之前看到萧白舒在浴桶里光着上身的时候,他也只是感叹了一句果然是生的端正俊朗,身上的皮肤也是光滑匀称,一副世家公子养出来的好皮相。但今日一见,明明萧白舒也没做出来什么诱人的姿态,没有露出来什么不该看的,更不可能像女子那样有什么媚态,他却觉得之前的话也没错。   虽然是个男子,当真也不输给那些貌美的女子。   之前与之相比的承州花魁,现在看,也有点黯然失色的意味。   毕竟美艳妖娆多得,清透疏朗少见。   “你在看什么?”萧白舒还没有想出来怎么回应楚欲上一句话,就被楚欲似有所想的目光看的不太自在。   之前的暗卫,在他沐浴之后帮他打理长发,也是常事。可楚欲那么诧异地问出来,好像这事不应当一样。   “没有。”楚欲伸手把他扯下去的衣裳拉起来挂在肩上,凑近道,“我看萧庄主长得真好看,就算多坐一会儿,这痛我也忍了。”   萧白舒顺着他的手看向自己胸前半敞开的衣襟,突然觉得耳根微微发热,随即被他压住的东西动了动。   “不过你坐上我的筋脉了,让我换个地方,萧庄主随便坐,怎么样?”楚欲收回手拍了拍自己被压住的一条腿。   萧白舒立刻站起来,期间还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被楚欲手快地扶了一把。   “我不信你好好地站着,能摔下来?”萧白舒刚一站稳,就甩开他的手。   楚欲感觉自己今日,除了把那匹快累死的马踹了一脚,让萧白舒差点摔下马背,确实没再得罪过白云庄主,为什么总能被挑出来这种让人费解的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摔?”楚欲有些无奈。   萧白舒把自己的浴袍工整系好,有理有据:“就凭你的武功,是要告诉我你连站都站不稳吗?”   “我......”   楚欲在口头上占过萧白舒那么多便宜,头一回吃瘪:“如果萧庄主是在我靠着门休息的时候,一把剑插过来,那我肯定不会摔倒,但你从后头开门,我摔倒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萧白舒后退了两步,在衣袖里蜷指,自知再质问下去,肯定是自己理亏。   本来也是误会一场,可心里总是有些过不去样的。 第34章 月光   “萧庄主?”楚欲仔细看他神色, 也跟进几步。   萧白舒警惕看他,却也站在原地未动:“做什么。”   楚欲认真道:“我有一件要事要同你商讨。”   萧白舒看他做了俯耳的手势, 犹豫着侧首靠过去。   “我突然发现, 萧庄主,”楚欲対着他低声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嗯?”萧白舒抬眼看他。   楚欲扳着指头数给他听:“你看啊,以前我夸你几句仪表堂堂, 人中龙凤, 你动不动就対我要杀要剐。”   萧白舒刚刚缓和的神色沉下来。   楚欲接着道:“现在我夸你好看, 你居然不说要杀我了?”   萧白舒当即觉得自己错失了良机, 刚才就应该趁楚欲卸力的时候好好揍上一顿,修理修理这张惹人烦的嘴。   他转身就要朝外走, 楚欲跟在身后拉他的衣袖。   “萧庄主。”楚欲也不在意来打扫的下人看见他是什么样子, 被甩开好几次还拉着衣角不放,“萧庄主......我也没说错啊,你难道现在还想杀我?”   “你再提此事,我就......”萧白舒忽然语顿。   他那些山庄里的责罚対楚欲完全没有用,也不可能因为这几句不中听的话,就为难他。   他突然发现,的的确确没什么能威胁到楚欲的, 并且自己还要靠来防身。   话在嘴里转了个口,他道:“你就不必再跟着我了。”   果然, 楚欲立刻抛开这事,安安静静走了没一阵,又拉着他。   萧白舒脚下跟着走, 还是发问:“又要做什么?”   楚欲指指面前的院门:“走错了。”   萧白舒:“……”   ·   院门上灯笼是油纸糊的昏黄,这会儿照在萧白舒的脸上, 脖子上还有未干的水珠滚落,没进衣襟里。   楚欲原本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看见萧白舒这一身半干半湿的衣裳,忽然折回原路。   “这条路也不像是対的。”萧白舒道。   楚欲点点头:“不対。”   萧白舒停下来:“你不是说晚上还要......”   楚欲立刻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说完揽着萧白舒的手臂往一旁的假山里藏进去。   ……   “大小姐终于喝下药了,已经睡下了。”丫鬟在院子里禀告。   顾青林的声音响起来:“你看好大小姐,明日我将白云庄主送走之前,不允许她再踏出院门半步。”   丫鬟:“是。”   静了会儿,顾青林还是嘱咐了一句:“如果她清醒了,还是执意要见萧白舒,你就告诉她,人已经走了。......让她好生休养。”   “是。”   几个脚步声踏来,一同应声,还行了大礼。   假山里只有几个孔洞露出来昏暗的光线,萧白舒在几乎黑暗里睁大眼适应,刚一能模模糊糊看见形状,就见离他极近的楚欲。   楚欲察觉视线,只看了一眼萧白舒,就继续专注看着外面。   离得太近,两个人相対站着,身量又差不多,萧白舒的鼻尖时不时触在楚欲的脸上。   过于紧张,他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楚欲立刻伸手捂紧他的嘴。   顾青林似乎察觉这响动,皱眉四处张望。   摆摆手招人上前:“今晚神剑宫中有异动吗?”   “进来了一只没见过的野猫,还带了一窝猫崽。”管事如实道,“我看它们实在可怜,夜里又寒冷,就给它们在墙角里垫了个窝。”   顾青林颔首:“也好。随它们吧,要是不走,就多照看几眼。涵影喜欢这些,养几只也无妨。”   何止是养几只,楚欲暗自腹诽:光凭他今日见到的,都不下五只了,亏得神剑宫大,没看见一个重脸的。上一次夜袭白云山庄,让猫坏了事才被人发现,这次又是猫,缘分不浅。   萧白舒也听到这话了,但是里面院子的人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然后他就听见楚欲嘴也没张开,就从喉咙里发出来细弱的幼猫叫声,声音又小又弱。萧白舒站得这么近,也只是听到了一点点,就像从远处传来的一样。   院里。   管事以为是宫主还有要事交代,也站在原地恭敬道:“宫主,怎么了?”   顾青林摇摇头:“没事,听到猫叫了,真小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管事心领神会:“明日......不,等会儿我就派人将安置好它们。”   “就安置在大小姐的院子外面。”他补上一句。   顾青林“嗯”了一声,身后跟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路过萧白舒躲藏的假山时,他紧张的手心冒汗。   从小他就为人坦荡,从来也没做过一件会心生愧疚或是有损体面的事情,现在躲在这样的假山里。地方狭小,两个人紧紧贴着,胸膛和腰腹都叠压在一处,移动一分一毫就会被灯笼的光亮照见。   贴紧的身体肌肉崩紧,被楚欲捂住的呼吸也停止了一瞬。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也像是跟着变得敏感起来。至少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楚欲身上传来的热度。   等他发现的时候,才知道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强而有力,一下下击打在胸腔里。   是足够他自己能听的清楚的程度。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楚欲才松开他。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萧白舒也没敢大口呼吸。   眼底的神色全都被极暗的光线所掩盖,因此才无所顾忌地盯着楚欲。   “怎么了?”楚欲抬眼吓了一跳。   刚侧头向外探了一下,回过身就撞上萧庄主直直的目光。   萧白舒闭上眼,摇了摇头:“无事。”   刚才肯定是太过紧张,不然怎么会心跳如鼓擂。   楚欲顺手抚了抚他的后背,拿气息悄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一趟。”   萧白舒拉住他:“你要去她的房里?”   “嗯。”楚欲头也不回应声。   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対劲。   先前只知道他们赶来的那个小村子,放在宁州,简直破败的过分。顾青林看着也是个讲究人,吃穿住行都是好的,神剑宫更是声名远扬,就算是接应萧白舒,也不用穿成那样,还要拿上一把不称手的,......至少不是属于他的弯刀。   想要在夜里再去探一次,看看村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   対这些心存怀疑,完全是因为顾青林跟萧白舒的恩怨,他想要洗髓移骨散,待在萧白舒的身边,就不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凡是跟萧白舒有关系的,都值得他去试探一番。任何一个人,或是一件事,都可以成为找出来药方的契机。   “我跟你去。”萧白舒在他临走前道。   楚欲看了看萧白舒的这一身宽松衣袍,第一倒不是觉得这话奇怪,而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萧白舒现在这副样子被人抓住之后,是不是也太,有那么点有损白云庄主的尊严。   他后退两步,重新站进假山底下,人已经走了,也就不必那么挤着站了。   楚欲拿双手穿进萧白舒的乌发里,一下下拿手指去梳理,不多时,湿透的长发就干燥起来。   他手中动作着,一边还道: “萧庄主担心我?”   萧白舒感觉身后长发渐干:“我担心你対好人家的姑娘做什么不该做的。”   “有道理。”楚欲再拿掌心贴着后背上半干的衣裳。   清透的内力运起来,因为纯粹而见效很快,他坦言道:“神剑宫的大小姐确实是个大美人,今日初见,我差点就晃神了。”   萧白舒偏过头,冷冷嗤道:“上一个还是陈姑娘,你见一个爱一个,也不嫌累。”   楚欲摇摇头:“我不累。美人都是各有千秋。”   月色洒下来,合着昏暗的灯光,在萧白舒的乌发上镀上一半柔亮的光泽。   他驱走了掌心里最后一抹湿气,想必这下萧白舒应当不会着凉了。   走之前还顺手让长发滑过自己的指缝,叹道:“不过萧庄主的美色百看不厌,愈发好看了。”   萧白舒在楚欲的嘴里,这种话听得太多,原想不再搭理,后又头一次自我怀疑起来。   楚欲前脚刚走,他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稀罕的。   ·   听声避过了往来的几个下人,楚欲绕到大小姐的房前,没有再翻上房檐行走,而是直接走向正门。   两旁的植株也没什么异常,路过一朵正开的艳丽的海棠花,鼻尖飘来一两缕中草药的味道。   他从花盆里擦了一点泥土沾在指尖,不是什么要人命的草药。光是还残留了气味的,也都是些安神静气的药。   他対萧白舒说的话,没有错。   初见神剑宫大小姐,他眼前一亮,那红色罗裙在她身上大气端庄。   但是那対明亮的双眸,看向萧白舒的时候含情带意,却在刚一出来的瞬间,并不是如此。   脸上转瞬即逝的木讷,好像民间那些皮影戏一样,因为身后的操控才突然活了起来。   初见,他可以理解为是因为见到了心上人,所以才明眸升辉。   但那木讷,也太不自然。   直到他第二次,在萧白舒沐浴的房顶上,看到了那一幕。   大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暂且不顾,可这个大小姐的身体未免也太不寻常。   听顾青林的意思,能猜测出来应当是神思除了什么问题,才会一会儿像个小儿一样,跟顾青林做那些稚童的举止,一会儿又対萧白舒记得那么清楚。   想到这,他摸了摸胸前怀揣的东西,拿出来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也有柔光流转。   ——这是他第一次见萧白舒,从他的衣服里搜出来的。   ......   “看来萧庄主是真対我半分记忆都没有,我还当你收了我的东西,我同她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同呢。”   萧白舒忘了,他可没忘,只收过这一次礼物吗?   那必定就是这个了。 第35章 深闺[修*]   “吱呀——”   大小姐的闺房被从里推开, 楚欲侧身隐在廊柱后面。   只见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两个小碗, 再把房门仔仔细细地关好。若是平常这也没什么不同的, 但是房门架上门栓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欲看着那丫鬟在房门的外面加了一道门栓。   在里面加栓是为了安全,不让人随意进来,现在这样,这防的是里面的人出来。   虽然他已经听到了顾青林先前所说的“不允许她再踏出院门半步”, 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那个大小姐, 总归还是个姑娘, 还是神剑宫的大小姐, 身份在这院子里足够高了,就算是她神思出了问题, 像个孩童, 怎么能也不至于需要锁起来。   离了五丈远,楚欲看着地上的托盘里,一大一小的两只碗都空了。小的那只碗,看不出是碗底本身就是黑色,还是里头盛过的东西是黑的。   丫鬟弯下腰将托盘端起来,头顶的灯笼一照,黑色的小碗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冒着细微的光泽爬动。   脚步声渐近, 楚欲跟着移动身体遮挡,眼看着丫鬟端起来大碗, 将碗底的残渣倒进那盆海棠花里。   花朵长势喜人,在周围一众粉白鹅黄里尤为特别,红艳的就像大小姐今日身上所穿的罗裙。   等周围的人退下去, 楚欲才绕在东边的窗户上,轻轻推了推窗户。   原本不报什么期望, 开窗户的准备都做好了,结果手中一松,窗户张开了一道缝隙。   楚欲微微讶异。   院子里寒风起,那朵盛开的海棠花也随着晚风摇曳。   ……   萧白舒此刻正站在院门外。   有了假山遮挡住一半的风,可他没有内力护体,又仅穿了中衣,只能在袖子里蜷起手指,绷紧身上薄薄的一层肌肉,来抵御后背突如其来的凉意。   楚欲的手指停在窗框上,稳稳维持住一丝开合。   他很快在脑子里想出来很多个理由,都不够支撑他为什么这个窗户居然是开着的。   顾青林既然都让人给她的闺房上了门栓,为什么不把窗户也锁上?   什么女儿家不会像他一样翻窗户,这些话他一句都不信。神剑宫造剑,也练剑,这里面的大小姐说不定也能使上几招。需要用到上门栓来防止里面的人出来,那翻窗户算什么。   “嗒......嗒......嗒......”   房间里突然发出来几声有规律的动静,像极了是手指敲击木块。   这时楚欲发现,就连院子外守门的下人们,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全部都退下去了。   闺房后面的小园子,他今天见过,里面有好几种难见的植物,都被照看得很好。还有一片小竹林,现在的风一吹过,窸窸窣窣的叶片在里面相互摇摆。   一丝陌生异常的感觉从胸腔冒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夜色。   方才清白皓月还挂在干净湛蓝的夜空,连个星星都没有,现在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几网浮云,月光被遮挡了一大半,清晖也变浊。   心上的异样更重了。   “嗒.....”   “嗒.....”   “嗒............”   ......   那声音又响起来,这回却不像是什么敲击的声音了,而像是响在耳边上。   楚欲对自己的武功和内力都有清清楚楚的预计,这个院子里,就眼下这一刻,除了自己,绝对没有第二个人。   哦,还有闺房里的这个大小姐。   一直稳稳托住窗户框的手向上无声抬起两寸,楚欲为了保险起见,先弯下腰去查看。   探寻的视线从露出来的窗户缝隙看进去,正对上两个黑黑的孔洞。   愣怔了一霎那,他身体立马僵在原地。   “嗒.....”   “嗒......”   “喝,喝......”   楚欲想要拿转动视线去看看旁边,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就像被锁住了一样,脖子上也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加持,让他动弹不得。   意识到的同时立刻暗自运气,疏通经脉,强行挨过了这力道拿余光去看。   只见一根修长细白的手指,正在拿修剪好的指甲敲着窗框。   一下,一下......   重叠上先前听到的动静,此刻才是真正地响在耳边。   缝隙有限,只能看到那只手上,肌肤细嫩,指骨精巧,腕上覆盖的是红色的罗裙纱衣,指甲上也涂上了艳色的桃花。细看之下,比庭院里用药渣子喂养起来的海棠花还要惑人。   而眼前好似黑的像深不见底一样的孔洞,突然朝他眨了眨。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却没有眼白,正直直地盯着他。   楚欲后背一凉。   他见过了太多的死状,自认为没什么他能怕的,但是现在正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迫与这双眼睛对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夺去,后背不自觉地泛起来一层鸡皮疙瘩,手臂也跟着发麻。   心里一万个不怕,就是移不开眼。   喉咙发干,他强咽了咽喉口。   听到自己吞咽声的同时,也听到了眼前这个没有生气的东西也从喉咙里发出来“喝,喝......”的两声。   “嘶......!”   从院子外面突然传来萧白舒的声音,接连还落下来几个石块砸在地上。   楚欲顺势分神去听,估计萧白舒大概不是摔了就是遇到什么蛇虫鼠蚁。   念头刚起,他突然将窗户全部打开,再猛地击打在里面的人身上。   闺房里的桌椅板凳倒了一地。   站起来的一瞬间楚欲踩着窗框就翻进去,红色的罗裙在地上滚了一圈直接立起来,楚欲反手握住自己手腕上垂下来的凉玉酒壶。   神剑宫的大小姐现在站在他对面,只隔了几步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还是先前见过的那身一模一样的红衣罗裙。   这样子看着比他今日刚见时那眼转瞬即逝的木讷还要迟钝,浑身都像是透着不自知的困顿,没了心智一般,却在打开窗户时能那么灵敏地察觉到自己的方位等候。   白天还见过的一双明眸,盛满了倾慕情意,此刻彻底了无踪迹,连个瞳仁的形貌都不留,女儿家带着埋怨的温婉嗓音也尽失,如同从里到外的消亡,只留下了一个身躯漂亮的空壳子。   楚欲跟她静静对峙,半晌也没有等到这个大小姐再动手。   他心中有了定念,也就再不会轻易跟着顾涵影的催动走,完全清明起来。   “大小姐?”楚欲轻轻唤了一句。   顾涵影立在原地,没有眼白的双目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楚欲想了想,又道:“你今日见到萧庄主了?”   过了一会儿,顾涵影的脑袋僵硬地侧了一分。也就是楚欲才看出来她这么细微的反应,也看出来只是这样普通的问话,就好像花费了她所有的精力去回答。   “听说你......”   楚欲顿了顿,然后才一字一字地说地清清楚楚,“仰慕,白、云、庄、主,许久?”   顾涵影无神地双眼看向他,面容纹丝不动,看不出眼神和表情,楚欲却能感觉到正在很专注看着他,或者说在确认。   接着她点了点头,身体也放松下来,与身形不符的粗哑音色响起:“喝,喝......”   楚欲她虽然像是在回应,却并没有张嘴。   房间里的摆设都是上好的,移开了心神之后,楚欲才发现这闺房里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大小姐的状况,太像是只活在传闻里的山魁。   是作为最邪的那一类,被毁灭原本的心神,充作傀儡,还能影响他人的内力运功和神志。   那东西他没见过,估计这世上都没几个人见过,实在是不应该出现,也做不了判断。   白日里这姑娘在萧白舒的面前,那么明艳动人,心意都能写在一双盼顾生辉的眼里。就算现在,也只有听到“白云庄主”几个字才会给出来本能的反应,就跟被人下了蛊没什么两样,还是说跟刚才她喝过的药有关系?   那些倒掉的药渣,也就是普普通通地安神药,他想知道那个深色的小碗里面放的是什么,肯定脱不了干系。   如果真的是邪门到这种程度的山魁,可能连下蛊都不需要,只要一个命令就可以执行。   楚欲在房间里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带血的东西,但那丝血腥味虽然很淡,却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散去。   顾涵影始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样。   他刻意放慢了搜寻的举动,两刻过去,顾涵影已经自己乖顺地坐在床榻边缘了,没有眼白的双目也因为面上的表情松动,而显出来点平和的神情。   该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不知道也找不出下落。   他摸到自己怀中的玉镯,想要拿出来放下,脑海里突然有一丝疑虑流出,再看看顾涵影垂着头的样子,完全没有理会房里多出来的这个人。   楚欲将倒下来的桌椅都扶起来,还是从窗户翻出去,双脚落地,转身正抬起手想要合上窗,视线却扫到窗户边站着一个人。   是前一眼还在床榻上坐着的顾涵影,面上甚至能看出来一点温柔,那双眼睛也不那么吓人了。   对着他从喉咙里发出来“咳咳喝喝......”的一串音节。   与之前不同的是,没了心神上的压迫力,顾涵影也对他没了威胁。现在这样更像是在向他交代事情,或者是向他求救,更或者,只是留下来送送他的本能反应,是把他当成了萧白舒吗。   楚欲微眯起眼,手里握紧了自己的酒壶,待她出声完就关上了窗。   ·   回去的路上,萧白舒也跟在楚欲的身后沉默,直到两个人都进了安排好的别院。   萧白舒前脚进屋,楚欲后脚跟着也进了萧白舒的房间。   “你怎么进......”   萧白舒的话还没说完,楚欲就自己走到了他的桌前,凉玉的酒壶往桌上一放,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萧白舒见状以为他遇到什么要事,刚才一路上也是因为楚欲难得一言不发,连带他也一同收紧了心绪。   “萧庄主。”楚欲举杯叫他。   萧白舒走过去坐下,面上正色起来。   楚欲抬头看他,眼里有些复杂,然后把茶杯塞进他的手里,一出口就干脆道:“这茶真差劲,配不起神剑宫的名头。”   “......”萧白舒松了口气,拿着茶杯,随手饮下一口。   淡淡的茶香化在嘴里,口感的确是粗糙了,但香味还算是淳萃,放在神剑宫这样的地方待客,也没什么不妥。   “是你自己用的东西太好了,才觉得这茶水不够。”他道。   楚欲不认同,扬下颚指向他手里:“是真的差劲,你没喝出来?”   萧白舒看向手里见了底的茶杯,楚欲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现在才被他自己注意到——他们喝了同一杯茶。   视线不抬,将茶杯妥善放回去,他稳声道:“这里不是白云山庄,这样的成色待你,足够了。”   楚欲撑腮看他,萧白舒以为他察觉到什么,不自在地抬起头。   “你刚才在院子外怎么了?”楚欲突然发问。   萧白舒蹙眉:“看见一条蛇。”   楚欲点点头,这情有可原,萧白舒本身似乎就不善看见这些东西。也恰好是在那时候出声,才打断了他的心神,让他分了心,不再受控。   不过他还是如实道:“方才我在大小姐的闺房里发现一件事情。”   萧白舒等着他的下文,楚欲想了会儿,把自己怀里的玉镯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推过去:   “我发现,神剑宫的大小姐对你用情至深啊,萧庄主。” 第36章 遮云   屋子外突然传出来一声凄厉地惨叫。   萧白舒还停在前一句的“用情至深”里面, 听见这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什么动静?”   楚欲却坐在原处,伸指去按玉镯。   通透翠色被他压地立起来在桌子上打转, 手腕不动, 玉镯晃进指缝里,随意一勾又躺到回去,十足百无聊赖的样子。   “别紧张啊,萧庄主。”他道。   “这不是紧张。”萧白舒垂目看他, “我们现在住在别人的地方, 夜里出了事难道还能脱得了干系?”   楚欲一把将把玩的玉镯按下去, 莫名冒出了一句:“你在担心谁?”   萧白舒闻言神色也愣住了。   不待他回话, 楚欲自问自答道:“不管你担心的是谁,现在都没用, 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   萧白舒没听懂这话, 立在桌前踌躇,楚欲半分起身的意思也没有,还把那玉镯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   算不得极品,也是温厚上乘的质地了,他看着那玉镯在楚欲的手中流转,脑中一闪而过二人初见的情形。   原以为这是楚欲在那位大小姐的闺房里顺出来的东西,毕竟这対楚欲来说, 也算是本行了。   冒出这念头时,连自己也震惊,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対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贼接受程度这么高了。   不过眼下,这镯子,他总算是想起来了。   这的确是个女子的, 是楚欲第一次夜袭白云山庄,在他沐浴时拿走的, 那会儿......   “解开我的穴位,这镯子送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看这成色该是个姑娘家的,拿别人送你的东西来搪塞我,也太伤人心了。我可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来见你一面。”   “为了一探萧庄主的美貌......不亲自来看看,怎么能罢休。”   “谁说我来是为了钱。”   “我说了,我来当然是为了萧庄主,要不萧庄主把自己给了我,我就帮你解开,怎么样?”   ......   记忆回溯,萧白舒这次才敢将那晚的事情挨着过一遍,把楚欲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仔细经一遍大脑。   忘怎么也不会忘,那是他头一回受辱,被人挑衅自己的身份,挑衅白云山庄和自己的兄长父亲。还挑在了他沐浴的时候扔走了衣物,他原本是恨得想亲手将那人的轻佻发笑的脸都狠狠揍一遍,再不济也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白云山庄不是谁都可以招惹的。   可被一个男子轻浮这种事情,怎么看都让人不自在,后来清风间里接二连三的遭遇,就更让他不堪回首了。   直到今天,他才敢正视自己当初跟楚欲之间结下的梁子,只是那些话如今再次想来,也没那么令人厌恶了。   相比之下,现在楚欲跟他立了金钱交易换来的保护,一路上所作所为,不说多么正人君子,但那些细心照料他都有实在地接受过,越是相处的时间长,楚欲身上越能渐渐透出来一些异于常人的可靠和能力。   乃至后来,楚欲也再没有什么真的危及到自己的轻浮举止,以前那些相遇之初的话都变得恍如虚幻。   “萧庄主终于想起来了?”   眼前出现一只手,修长的手指上面挂着那只玉镯在他眼底下晃。   萧白舒伸手推开:“是那晚的镯子。”   楚欲看他一脸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不好总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也想起来二人在山庄那次见面。   当晚见识了萧庄主的脾气,真是火辣。一触即发。   推开的手又举回去,把玉镯挨着萧白舒的胸口上敲敲,故意惹他:“萧庄主是在回味那晚跟我一见结缘,还是在想这个神剑宫的大小姐?”   萧白舒闻言,收回思绪,伸手拿住递到胸口的玉镯,楚欲的手指从他掌中顺势滑走,一点点光滑温热留在手心里。   只又进一步收拢了指节拿稳玉镯,対这样刻意的调笑也不做追究了,看向他诚实道:“想你。”   “啊?”   楚欲早早就觉得戏弄萧白舒十分有趣,这会突然没得到他发怒不爽的反应,一时没接上来。   “想我看你脱衣沐浴?”他从那事顺其自然地想到。   萧白舒:“......”   他刚才还好好地,这会儿倒像是被一口气堵上了,直接把玉镯拍在桌面上:“想你怎么老爱拿姑娘家的东西?还随时带在身上。”   “这不是应该的吗。”楚欲拨了拨面前的凉玉酒壶,“萧庄主送我的东西,我都好好地带在身上。更别说那还是我们定情信物了。”   萧白舒望向那酒壶眉心微蹙:“......你什么时候能给自己留点脸面。”   想起来这个镯子的来历,楚欲再随手就能拿出来,确实让他惊讶。可这种随时随地油嘴滑舌的毛病,一点儿也没变。   “反正我现在是萧庄主的人,就算说了什么被有心之人听到了......”楚欲朝他得意笑笑,“不好意思的人又不是我。”   萧白舒一口气长长吐出去,他感觉方才肯定是一时糊涂,怎么会认为楚欲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也会收敛。   “刚才的声音,事有蹊跷,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平息下来,换言问道。   “不看。”   楚欲断言,自己不看,还拉着萧白舒坐回来:“你跟我说说,你跟神剑宫这个大小姐的旧□□。”   萧白舒対他出口没个分寸已经快习惯,这时仍旧顿了下:“没有□□。不记得她。”   “啧。真无情。”   楚欲突然放轻声音道:“今日我再她的闺房里,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萧白舒侧目看他。   “我发现,”楚欲倾身凑近他,贴着耳朵神神秘秘地:“她対你用情至深啊。”   ......   又是这话,萧白舒这回真气地想不搭理他了。   抬目瞪视,却发现楚欲脸上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正目光烁烁看着他。   萧白舒不自然地后退一点,楚欲就跟上来一截。   二人你退我赶,后仰到快撑不住失了重心,即将偏倒的时候,萧白舒一把推开他坐起来:“干什么?”   楚欲也悻悻坐好,有些失落道:“原本想看看萧庄主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大小姐这么难以忘怀。”   萧白舒皱眉:“然后呢。”   楚欲摆摆头:“没看出来。”   “那大小姐八成是这里出了点问题,”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要不就是这里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连命都忘了也记得你。”   这番话说的萧白舒简直不是滋味儿,什么命不命的他还来不及去细想,但什么叫脑子不行缺心眼才记得他?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这么......”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难听的话能用在自己身上,虽然不在意这些与他无关的情情爱爱,可他白云庄主的名头在那,怎么说都是堂堂正正的,收到的尊敬和肯定从小排到大,犯不着被贬低成这样。   “嘘——!”   楚欲拿食指比在唇上:“不是萧庄主的错,是她有问题,我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明晚跟我回一趟下午途径的村子。”   萧白舒看他少有的没打滑头,犹豫道:“不是今晚去吗?”   “今晚我们有别的事要做。”楚欲看了眼已经关上的窗户,“现在几时?”   萧白舒数了数外面的夜色,窗户的雕花被屋子外的光线投进来浅淡的倒影,从角度来看:“应当是寅时了。”   “対,寅时。”楚欲问他,“我们去的时候,最多不过子时,这当中隔了一个时辰。”   萧白舒:“嗯。”   “你不觉得不正常吗?”楚欲看他平静的脸讶然。   萧白舒点点头:“按照常人来说,是有些久了,不过按照你来说......”   他看向楚欲,鼻息里轻嗤一声:“在一个姑娘的闺房里呆这么久,再寻常不过。”   “我?”   楚欲原想解释两句,想起来大小姐白日里那副灵动生艳的样子,别说一两个时辰,能有点趣味,待上一夜也不是不可能。也不怪萧白舒会说这样的话,不过......   他拍拍萧白舒的肩:“那你明晚一定得好好地看看你这位旧情人,我可没胆子染指。”   萧白舒这才沉下来,想了会儿道:“你是说真的?”   楚欲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吧。”   萧白舒隐隐察觉出来蹊跷,楚欲说话也是遮遮掩掩,大多还是顾及在神剑宫中,不放心地问了句,“所以你在她房里一个时辰,究竟做了些什么?”   楚欲从他眼里好像真能看出点担忧的意味来,但这话现在说出来太不安全。   自从张洲跟他说过他夜袭山庄那晚,在萧白舒的房间外看见过不像活物的东西,他就対萧白舒身边缺乏信任。   不是不信萧白舒,而是不信他周围干干净净。   根据张洲的说辞,山魁行动迅速,还乱了他的心神,他那晚走的早所以没有发觉。按照武功来论,张洲错他太多,内力定力都不能同他相比,两人行的更不是同一种路子,尽管如此,刚才他仍旧被大小姐的声音和眼睛所蛊惑。临走时,还被她瞬间追到了窗边,这种速度和悄无声息,根本不是有气息的活人能做出来的。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甚至是萧白舒的身上,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不过也恰好是萧白舒弄出来动静让他有了分神的机会。   更超出他预计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居然被控制了那么久,时间流逝应当发生在他和那位大小姐対视的时候,他清楚感觉自己身体僵直,不受控地停在原地,不知道居然会有一个时辰。   対于前人那些传闻中的秘术,他也算有幸亲自感受了。   萧鹤带领一众名门将这些炼山魁的小派别全部灭门,是非対错都不能一言以蔽之,至少他们当初的担忧并不是多余。   尤其是出现神剑宫里这种,白天晚上的表现完全不同,能混进常人生活里的山魁。   就算现在出现在萧白舒的身后,跟他四目相対,他都不觉得稀奇了。   想到这,他猛然顿悟,这样的山魁,唯独対萧白舒一往情深。   身为人的心智都被磨灭,还独独记得萧白舒,更准确的说,是记得——白云山庄萧白舒。   要是她就此真的留在了萧白舒的身边,在原型暴露之前,很可能也不容易被人发觉。   楚欲抬起头,萧白舒眼里的担忧还未散去,似乎是在耐心地等他回复。   但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事情,萧白舒多半都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一次还真押対了。   “我很可能,看见了神剑宫的秘密。”楚欲看着他,缓缓道,“跟白云庄主有关。”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准备考试,也有一直在修文,先打个招呼吧,二十二号左右我就要全封闭式考前集训了,为期一个月,进了复试就还要有半个月,这期间会请假,所以这三四天我每天会不定时多更一点,(T T.)形势所迫,坑是不会坑的,不止不会坑,还会一直修文负责到底,尽力去完善。回来之后什么双更都不是问题!感谢你们陪这个冷门崽一起成长,我会尽力让他长得帅气。鞠躬。   感谢在2020-06-10 23:45:05~2020-06-17 22:2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要掉马了吗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蔽日   放在平时, 楚欲喊上一声萧庄主,不管诚心诚意的, 还是为了招惹他, 都能过了耳,现在突然成了白云庄主四个字,萧白舒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看楚欲,后者只是支着脑袋朝他点点头。   “我记得不清楚, 如果是神剑宫的话, 两个月之前是来早造访过白云山庄。”   半晌, 萧白舒才从世家交往的记忆里, 抽出来几丝跟这位姓顾的大小姐之间的关联,“当时父亲还未外出游历, 是神剑宫的上一任老宫主, 顾青林的父亲顾子安带着一个姑娘来的,当时我跟父亲一起接待他们,没有留意到那位姑娘,现在看应该就是今日所见的那位小姐了。”   “子安?”楚欲复道。   按理讲,这人与自己的父亲是同一辈,应该尊称,从楚欲嘴里这么一喊, 总有些奇怪:“确实是顾子安,怎么了?”   楚欲款款而道:“顾氏有郎君, 神剑出江南。”   萧白舒怔了下,随即应下:“就是他。不过江湖上的事我不做干涉,所以也只是同他和父亲一起闲聊了片刻, 之后拟订了今年冬季新一批的武器采购。”   “听说他年轻时,是江南一众大小门派里的佼佼者, 尤其好山好水养灵气,相貌堂堂,坊间才有‘顾氏有郎君’这话出来,江南一带门派的小师妹们都知道他。”楚欲叹了一声,“可惜了,我没能早一点进白云山庄,不然也想看看这位有名头的公子。”   “......这些事情你倒是清楚。”   萧白舒沉目扫了他一眼:“他就算在,也是比你我都高一辈的前辈,你这般无礼,即便他秉性温文尔雅,也少不得教训你一顿。”   “哎呀,萧庄主生什么气。”楚欲极为亲近地搭上他的肩拍拍,“他不过是神剑出江南,你可是白云山庄的庄主,中原武林谁不知道?”   萧白舒顿了会儿:“我不是江湖中人。”   楚欲毫不掩饰眼中的意味:“可武林盟主出自白云山庄,先是你爹,再是你兄长,你怎么也划不干净的。”   萧白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上去是干净俊逸的好相貌,明知是个强盗,可是气质优雅潇洒,一双眼睛就算是用来调侃他,说些没边际的话,也都可以是情意万千,十足诚意的样子。   单凭直觉忽然想起来在山林里那一夜,一地的横尸和血水浮现眼前,跟面前这张面孔重叠在一起。   那些也都是楚欲做出来的,而且是轻而易举办到的。   他现在想来也并不害怕,只是发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如同楚欲告诉他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不明一样,他也从楚欲身上发现了一些端倪。可是他当时浑身无力,抬起头都做不到,没有亲眼看到楚欲是怎么将这些人一一手刃。   也是同时惊觉,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楚欲手持什么武器。   那么多的残肢血伤,绝不是单凭内力切割出来的。   江湖中人,对自己的武器犹如自己的双手,不然也不会有神剑宫这样以铸造武器为名的大门派。   而那些尸体,除了传闻中来自盗中仙的醒神香以外,还有很多残忍利落的伤痕。醒神香据传闻是用来化筋化骨的,不伤皮肉,不论真假,从尸体上看,他留意到确实有三具没有出血,但死状异常的,跟传闻算是吻合。   那剩下的一部分,被砍杀致死的,是用的什么武器?   “萧庄主在想什么?”楚欲放在他肩上的手顺手捏了捏就近的耳垂。   冰凉的耳垂覆盖温热,萧白舒一下回过神,摆摆头:“没有。我想起来听过的传闻。”   “嗯?”   楚欲没想到萧白舒嘴里说着自己不是江湖中人,实际上也没少听这些流言,也来了兴致:“你说说,我还能帮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萧白舒侧目看他:“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神剑宫的顾子安,一辈子最高的成就,就是在年少时就造了两把传世的武器。”   楚欲面色不改地看着他,只听萧白舒接着道:“一件是传闻中几乎没有人见过的离魂令。”   “这不是武器。”   楚欲直接打断他,给他解了惑,断定道:“这是邪器。不是顾子安一个人做的,是跟......南疆的一个教法门派,合力而为。这个传闻里没有假,确实不是伤人,是用来控人心神的。”   “你怎么知道?”萧白舒问地认真。   “因为,你不入江湖,”楚欲因他较真老实的劲头笑出来,“可我是江湖中人啊哈哈哈......”   “我要是想知道什么事情,还不容易吗?”他反问。   萧白舒知道他夜袭白云山庄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也不奇怪了。   “那还有一件是什么,你知道吗?”萧白舒道。   楚欲正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听这话又顺手翻开一个茶杯,给萧白舒也倒了一杯。   原本凉透的茶水,楚欲一手执着杯子,水流从壶嘴倾下,落进杯子里时,茶杯里升起来缭绕水雾。   竟是已经被内力热到发烫。   “略知一二。”他把热茶递给萧白舒,自己拿起来凉透的那杯,“萧庄主怎么不说了?”   “因为我不知道。”   萧白舒对于他这种拿精粹内力热茶的奢侈作法着实不赞成,除了浪费,只能在心里多添一笔深不可测。接过茶坦言道:“父亲当时说,他还造了一把绝世的好剑,我问他能不能与父亲的静水宽刀一比......可是他没有再说。”   楚欲看向茶盏里,沉积的几点茶叶碎屑形成追逐的漩涡,唇角微扬:“我倒是也想知道。”   萧白舒在外只穿着中衣站了一个多时辰,身体早就发冷,只是进了屋又不再碍事才没有管,现在一口热茶下去,整个从胃里暖和起来。   他把几口饮尽的杯子放回去:“只听父亲说那是一把与众不同的剑,世间能拿得起的人已经再也没有了。”   见楚欲这种什么都知道一点都没接话,萧白舒也思索道:“......好像因为是一把软剑。他只是提过一两句,说软剑向来不入流,早就被练武之人所淘汰,但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剑法不好,而是如今再也没有人能使出来真正的好剑法,糟蹋了这门武功。还说用的好,称为剑法登顶的武器也不奇怪,用的不好......连下九流的路子都不如。至于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什么剑法,在何人的手上,一概不知。   相比起来,离魂令虽然神秘,尚且知道它有什么作用,这把软剑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   楚欲听完默然片刻,喝完的茶盏让他拿在手里,往桌面上侧着一立,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也立得稳稳的,随后指尖一拨,就在烛火下转动起来。   瓷器一圈一圈的在桌上摩擦,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旋转的光影。   “武器就是武器,还能有什么作用。”   茶杯的旋转渐渐终了,屋子里烛火就快燃尽,他抬眼道,“当然是为了杀人。”   这话用楚欲的身份说出来,理所当然,萧白舒却感觉有些不自在。   原想辩解一句父亲的静水宽刀是用来救人,惩恶扬善,但转念一想,刀下死的人也定不在少数,手刃□□和恶徒,也一样都见了血。   过了会儿,楚欲道:“顾子安是个铸剑好手,但也要看局势而定,天时、地利、有所求。这两件武器耗了他太多心血,你爹说的没错,也许他这辈子都铸不出更好的了。”   话到此处,他似乎有些惋惜,“……下次有机会,我也想见上一面。”   “他看上去确实还很年轻。”   萧白舒在他频频这样对长辈直呼其名之后,也认下来,“单看外貌,不过三十左右,虽然不是意气风发,但是为人儒雅。没想到他的儿子是顾青林,已经这么大了。”   楚欲道:“顾青林跟你我差不了两岁,本身就该这么大了,是萧庄主自己成家的晚,天召十五岁就可以定亲了,顾子安三十五六岁有个十六的儿子,已经算晚的了。”   萧白舒在心里平静的时候,少有地不过脑子出言:“你自己都没成家,管起我来了。”   “我不管,不管。萧庄主想成家,上赶着提亲的,白云山庄都站不下。”   楚欲顺着毛哄了一句,没待萧白舒继续发火,就收敛起神色,问:“顾子安你见过,那姑娘,你真没印象了?”   萧白舒闻言一时犹豫:“算起来,时间是有些仓促。”   楚欲:“嗯?”   萧白舒:“顾子安前辈,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已经过世了。”   楚欲蹙眉:“一个月?”   那时候他刚得到白云山庄有洗髓移骨散的消息,到了承州。   萧白舒先前没这么多的顾虑,毕竟他跟顾子安也只有一面之缘,前来造访被自己接见过一次,但是跟楚欲交谈一番过后,这些江湖传言里的人就活起来了一般,比自己为了交易武器接待,还要鲜活一些。   上一刻还说起来前人的功绩,再提起来已经入土为安,感觉就完全不同。好像离自己进了一分,在原有的一个名字上加了不少东西上去。   更何况现在他们正坐在神剑宫的别院里,言谈举止也不自主地慎重起来。   “嗯。”萧白舒应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你夜袭......你第一次来山庄之前几天,神剑宫就派人来送上这个玉镯。”   他看着静置在桌面的镯子,理清思绪道:“说是父亲和神剑宫已逝的老宫主定过亲事,这件事我有印象,是在我面前提过,不过马上被我回绝了,后来也没有再拿出来过。神剑宫后来再来人,父亲已经出门游历了,他们是带着红娘来的,将这个信物交给我,说顾家的大小姐想要见我......”   说着他突然神色清明:“就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小姐,那会儿也是红衣裳,她亲自跟红娘还有神剑宫几名下人一起入白云山庄,因为我执意不肯收下,所以这位小姐说......”   ......   “家父已经离世,这是生前定下来的亲事,死者为大,长者为尊,萧庄主就算对我无意,也请将这份心意收下来。”   “我同萧庄主连相处也没有过,何不看在家父的面子上,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姑娘,亲自带着红娘上门,已经是胆大又洒脱,将女儿家的面子放下,也放下了神剑宫大小姐的身段。   带着已逝的父亲生前想要定下的亲事,来再次造访白云山庄,还说出来这样姿态放低,让他无法再推脱的话,萧白舒只能先收下下来。   这玉镯还是那姑娘亲手一定要交到他的手里,不过后来他就立马将白云山庄名下的几个酒楼生意都划给了她,虽然神剑宫瓷器一般,但也有收购往来的交易,酒楼里的器具用品,来源价钱也不低,权当是补偿和回绝了。   只是这个玉镯,他都忘了一直放在身上,要不是几天之后被楚欲从衣裳里翻出来,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虽然他对这姑娘没有那番情意,但是神剑宫老宫主离世,他还用白云山庄的身份送去了抚慰的心意,在账目上面明明白白地记着一笔,这跟这位大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怎么会一点也没想起来?   要不是楚欲今日从顾子安的身份上入手,他的记忆里,就像是缺失了一块,把大小姐这件事情移了出去。   “说你要是不跟她结亲,就对不起她死去的父亲,是吗?”楚欲看他深思的模样问出来。   “结亲?”   萧白舒看看他,立刻否认,“不是。......不过意思也差不多,我收了她的镯子,然后分给她几个酒楼的生意,也算是两清了。”   幸好的是父亲已经出行远游了,不然也不会同意他这样的做法,他还是能看出来,父亲同顾子安之间,是有些交情在的。   “你有没有什么异常?”楚欲忽然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萧白舒刚好在疑惑间,直言:“不知道算不算,毕竟我对这位小姐本身印象也不深。非要说的话,我只记得神剑宫老宫主辞世一事,却记不得这消息是她为了定亲来带给我的。”   他对上楚欲的目光,犹豫道:“这算吗?”   楚欲有些微地出神,对自己直面上那个红衣大小姐的经过,也一样地算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中间那一个时辰,他是怎么在原地就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是转眼间,就过了一个时辰。   这中间他有没有说什么,泄露过什么秘密,他都一概不知道。   “算!”楚欲断定下来。   说完他起身把窗户打开,遮月的乌云已经散开,院子里的植株和池水在月光下静谧非常。   楚欲下意识回头,看向站起来,立在桌边的萧白舒。   凭他的功力,尚且有一时失误,不能抵挡的力量,那萧白舒,还是那个萧庄主吗?   被抹掉了一点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仅仅只有这一点记忆吗?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在这个节点上,发现了异常,也亲手拿走了这个玉镯,一定打乱了谁的计划。   是谁想要萧白舒做点什么,还是想让那姑娘留在萧白舒身边......如果是这么大的代价,那于萧庄主,还是于白云山庄,都更加危险。   两人隔着几步之遥对视,桌面上的玉镯被烛光印上温润的光泽。   萧白舒面色平静,楚欲也没有开口。   明明这次的事是跟白云庄主密不可分,楚欲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也踏进了这团迷局。   再也不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而是,一样被人算计的棋子。   “怎么办,好像有人要害你。”   楚欲背着窗外的月光,面上是暖色昏暗的烛火光晕,他笑了笑:“我要不要帮你,萧庄主?” 第38章 共枕「修」   萧白舒除了生过一场大病, 一门心思地放在跟母亲学管帐持家打算盘上面,未出过世, 可心性纯良坚毅, 坚信邪不胜正,这一路上的凶险奔波也从没生出过畏惧之心。   倒是楚欲三番两次的话让他起了疑心。   人人都知道白云山庄里藏着洗髓易骨散,这东西能让人起死回生,甚至据说还能长生不老, 为了这个来杀他, 想方设法, 都情有可原, 这还达不到“害他”的程度,他也并不担心宝物会离手。   “我不过就是个管帐的, 还有什么能让人算计谋害的?”萧白舒问。   楚欲刚开口想说什么, 突然将食指竖在唇上:“嘘——!”   萧白舒虽是不解,还是一瞬间跟着屏住了呼吸。   “你听。”楚欲悄声。   萧白舒蹙眉,认真凝神感受了片刻,什么也没有,抬起头倒是看到楚欲正憋着笑。   还没等他发作楚欲就走过来,再离近将他一把抱起来,萧白舒还没开始挣扎, 就看见楚欲只面向前方,压根没看向他。   这一回, 他听清楚了。   但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楚欲这样抱着他一个身形并不纤瘦的男子,居然从靠近他, 再到抱起来把他放在窗台上,别说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动静没有, 他甚至都看到了楚欲额前的碎发也没有几缕飘动起来。   是连风也静止似的。   “别走神,仔细听。”楚欲轻点他的鼻尖。   萧白舒还没从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深厚功力里回过神来,听着话下意识转移注意力。   ......   “嗷.......喵嗷!!!!”   “喵嗷——!!”   是猫叫,音量非常的小,小到楚欲在面前动动手臂的布料摩擦声就能掩盖。   但是格外凄厉,粗哑破裂,似乎嚎叫已经划破了喉管。   不过两三声就消失了。嘎然而止。   他一脸惊异地看向楚欲,后者刚一凑近他,萧白舒立刻会意,配合地把耳朵贴过去。   “怎么样?”楚欲问。   “这,好奇怪。”萧白舒如实道。   楚欲点点头:“是啊。是不是比起我叫的差得远了,太惨了。我知道萧庄主还是喜欢听我叫的。”   萧白舒一头雾水。   “喵......”   只听楚欲说完就学着之前在假山后那样,极小地发出一声幼猫气声。   萧白舒目色一凝,捏拳头揍他的心都有了。   “我怀疑他们在养蛊。”楚欲看看拳头,立马补救道。   萧白舒生疑:“养蛊?神剑宫?”   楚欲抱臂撑着下颚,思虑道:“说养蛊不准确,养人也不一定。但用猫血饲养的,一般都有点邪门。”   萧白舒这时也想起来:“那猫,方才的院子里下人提过,看来是真有。他们说顾姑娘喜欢养猫,会不会就是为了取血养蛊?”   楚欲难得迟疑:“倒也不能断定是她亲手所为,但逃不开干系。是好是坏也不能一概而论,猫血在南疆确实是阴气极重的东西。以血为蛊,可以害人,用来做药引,也可以救人,别说猫血,用上人血医病也是有过先例。”   萧白舒想了想:“山庄里那位小姐我虽然见过,但相见两次连名字也想不起来,方才我仔细回忆,也只想起父亲曾经提过,她应该是顾子安旁支的女儿,过继给了他。”   楚欲看出他的困惑,问道:“她让你不舒服?”   “直觉罢了。”萧白舒从窗框上跳下来,“总觉得她身上......”   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他换言道:“可能是我多虑了,我感觉她跟我们不一样。”   “哦?”楚欲问他,“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我明明见过她,还收了她的镯子,按道理讲,我不会対她毫无印象,更何况,我打过交道的女子本就不多······”说到这儿,他不知怎么就低下声去,看了眼楚欲如常的神色,才接着开口,“但我却一点儿也不记得她。很奇怪的感觉,我的记性应当不止于此......或者说,整个神剑宫都让我有些不自在。”   “别怕。”   楚欲重新把窗户关死,反锁上,然后揽着他的脖子往里屋走,十分热心道:“我陪你睡。”   他将桌子上的玉镯拿起来,放在烛台上一烧。   通透的翠色里面渐渐有几缕烟雾般的东西缓缓流动,就立刻放下来。   萧白舒盯着那玉镯道:“血玉。”   “不是。你再看。”楚欲话音落下,凉透的玉镯又恢复了通透的翠绿。   萧白舒突然想起来方才那只惨叫的猫:“是蛊虫,藏起来了?”   “难说。”楚欲拿出帕子将它包起来,扬手一甩就稳稳当当地落在房梁上。   “但肯定跟你有关系。”他肯定道。   ·   这夜,萧白舒总不自觉地看向房梁。   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足够宽大的床榻上,完全不挤,楚欲虽然说了□□的轻浮话,但实际上做足了君子风度。一张被褥里也跟他楚河汉界分得清楚,亵衣的衣摆边角未曾挨上他。   萧白舒原本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也暂时抛开芥蒂,不介意跟他同榻而眠,让步到他易容林桢那时的亲疏也未尝不可,可楚欲待他反而有了距离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他甚至感到楚欲的身上还有种能让人安心的特质。   很可能都是来自于他深不可测的武功。   “你怎么老看那个,想要啊?”萧白舒的目光和动作,楚欲闭着眼都能知道,此时作势起身,“想要我给你拿回来。”   萧白舒回过神一把拉住他:“不想。”   “那你怎么不看看我?”楚欲说地坦然又不要脸。   萧白舒看向他,突然道:“你打我一下。”   楚欲头一次得到这种要求,立刻身体力行地伸出手往萧白舒脑门上弹了个脆响的脑瓜崩:“满足你。萧庄主还要我干什么?”   摸摸额头上是有些疼,萧白舒放心了:“方才感觉你太不真实了。”   “我?”   楚欲俯身凑近,风流含情的一张脸贴得极近,“现在够不够真?”   萧白舒不自觉就放轻了呼吸:“够。”   接着就补了一句:“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这些江湖事打交道。”   “现在信我了?”   楚欲不退反进,整个身体靠过来同他挨在一处躺下:“以前就想问,萧庄主也没用什么香粉,身上怎么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味。”   “啊?”萧白舒闻了闻自己衣袖,抬手时才发现掌心已经有了点潮气,是差点冒了汗出来,“不知道,有吗?”   楚欲:“有,比那些小姑娘用的香粉都好闻。”   萧白舒这回没跟他打嘴仗,良久,楚欲才听到意外的话。   “我第一次跟别人睡在一张床榻上。”萧白舒道。   楚欲心想说:也不是,清风间里那夜我早就把你扒-光了,可这夜静的很,萧庄主的声音也很轻,疏朗声线尽管听起来有些凉,却如同和煦的夜风一般,一时忘了开口。   “那镯子是顾姑娘特意放在我身上的吗?”萧白舒只想到这一个可能性。   “是吧。”楚欲也低声道。   “为了什么。”他自言自语般。   楚欲也能闭上眼接下来:“当然是为了你啊。你不记得她,她対你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情意了。八成是想做你的枕边人吧。”   他本就困倦,说话没个边际,真话假话都信手拈来。   萧白舒冻了一晚上,手脚都发凉,同塌而眠,现在楚欲贴着他的手臂侧躺,这才感到传来舒适的热度,都是楚欲身上的内力散发,确实暖和,连带被褥也干燥安心。   刚才原本离得远,平时接触也是远没有这种温度的,眼下多半属于刻意的照顾。   小时候他心境不稳,就会默背算法口诀,算账本来让自己安心,现在躺在温暖的被褥里,手指居然也想轻轻地活动,默打算盘来平一平心里从未有过的悸动。   入睡前他侧过脸,昏暗里看着楚欲阖眸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句“枕边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烽烟破卷》的广播剧开播了,第一期已出,季更,是个长篇一共六七期大概,剧情基本还原,制作也比较精良,有兴趣的大宝贝儿可以试试。这文还有一两个说过的番外没有放出来,整理好之后会放。 第39章 屠村   一夜无梦, 天色大亮。   萧白舒是勤勉之人,但楚欲似乎每次比他醒的都还早, 所以待他睁眼的时候, 映入眼前的是一张安静沉睡的脸庞,当下困意全退。   楚欲正侧躺着面对他,就像入睡时的姿势一样,大概一夜都没动过。相比起来, 睡着了比醒着要安分多了。   日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 在楚欲的脸上也洒了一道, 萧白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晚他没能看见楚欲杀人的模样, 只看到了后来的一片狼藉,血水打湿尘土, 只对着面前这样俊逸出众的一张脸, 其实是很难联系起来的。   “萧庄主是不是想偷亲我啊?”楚欲突然出声,音色里还带着调侃,毫无困意。   萧白舒被吓了一跳,好像真做了什么亏心事样的,僵在原地进退不得,提起气势回过去:“·······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楚欲睁开眼,瞳孔里有淡淡的琥珀色, 忽地笑起来:“你紧张什么。谁让萧庄主离我那么近,我长得这么好看, 怕你心生歹念,又对我做出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你,你正经一些。”   楚欲说的认真, 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萧白舒却是知道的, 他嘴上向来没什么好话,只不过听见那个“又”字,刚提起的气势就减弱了些。   楚欲见他那样,估计请来的听风追雨还没把清风间那晚的消息告诉他,要不就是查出来了没动静,也难以确认屋子里是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将本就服帖的衣物整理好,起床一件件穿戴外衣:“我怎么不正经了?肌肤之亲,鱼水之欢,萧庄主又不是没有过,还怕人说啊?”   “······反正现在没有,你住嘴!”   萧白舒脸都热了,果然楚欲这种无耻之徒,就不该有什么顾虑。   直到二人穿戴完毕,敲门声才响起:“白云庄主,宫主和大小姐邀您一同用饭。”   楚欲和萧白舒抬头相视一眼。   从昨晚的异样和那个不正常的玉镯开始,他们就料到了可能会被监视,这里到底还是神剑宫的地盘。   楚欲大大方方地高声回了一句:“知道了,有劳宫主费心,萧庄主还在更衣,稍后就到。”   “是。”   门外的人恭敬应声,随即退下去,对他们为何在一间房里似乎毫不意外。   脚步声渐远,萧白舒才问:“你还有事要做?”   楚欲:“没有啊。”   萧白舒蹙眉:“那你方才为何要出声,昨晚的行踪说不定会暴露。”   楚欲看着不说话,只莫测地笑了笑。   二人洗漱完毕踏进大厅,顾青林和顾涵影果然都已经入座。   今日顾涵影换下来她那件火红的罗裙,穿了身刺绣精致的天青色宽袍长摆的衣裳,乍一看,还有几分当家作主,大家闺秀的大小姐样子。   按年岁讲,楚欲猜测她比顾青林本身就要大上一些。   “萧庄主,等会儿吃完饭,我就先将你们送进宁州城内,还需要什么打点的,现在我就让下人去安排。”顾青林看他们一来,连表面寒暄也没有,直言道。   “没有没有。”   楚欲反应快,也不计较这些,先一步开口:“只是萧庄主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再留宿一晚”   萧白舒转过头疑惑都写在脸上。   楚欲当着其他两人的面冲他眨眨眼,凑耳边小声道:“宫主肯定都知道了,这又没什么。”   顾涵影听完后才出声:“青林,不得无理。”   顾青林面色不太好,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些:“我可以先送你们到宁州城内最好的医馆。”   “使不得!”   楚欲将椅子往萧白舒身侧挪动,并坐在一起道:“这事儿,宫主知道就好了,要让别人看见,怎么好说。”   顾青林还记得楚欲昨天在屋顶上大概是看到了他和姐姐,只是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有什么不好说的,或者我让神剑宫的大夫来给萧庄主看看,先喝上一味药再上路。”   楚欲低下头有些为难,看了看萧白舒,又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顾涵影,深吸口气够着身子在顾青林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只见顾青林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从疑惑到挣扎,最终还是点点头。   能让自己的弟弟听话?   能让顾青林这个对他没好脸色的傲气少年听话?   萧白舒和顾涵影头一回想到一处去。   待楚欲坐回去,顾青林低下头掩住嘴咳了咳:“只许再留宿一天,且不能在我神剑宫中四处走动。”   楚欲笑道:“好说。”   萧白舒才是白云庄主,但今日一上来就让楚欲拿稳了话头,他到真有点带了下属,稳居在后的意思了。   顾涵影昨天对萧白舒那般热切,今日也还是频频看向萧白舒,只不过好歹多了一点矜持罢了。   不过楚欲还清楚的记得,昨晚那个像是传言里邪门的山魁样的大小姐,目光也就自然往她身上放。   顾青林没心思管他,只一心给自家姐姐夹菜盛汤,但是萧白舒都看了个正着。   “有一事我想问问神剑宫主。”萧白舒道。   顾青林抬眼看他:“嗯。萧庄主直说便是。”   “宁州。”   萧白舒放下碗筷,斟酌道:“如果我没记错,宁州应该是个悠闲安乐的地方。去年我来此处巡查商铺,也走的是这一条官道,当时官道口的那个村子,还良田富庶,炊烟袅袅,为何昨日经过,已经是田地废弃,不见人烟。”   楚欲有些意外,他当时也想到了这点,不过想的是夜里再去亲自探一回,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没想到萧白舒看似什么也没注意,能想到这些。   “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顾青林年少,端起茶盏的样子却有几分老成。   楚欲想起来他也刚丧父不久,揉了揉耳朵:“洗耳恭听。”   顾青林咽下茶水,吐了口气:“我们来时那个村子,半个月之前遭人屠村,二十一户,包括老幼妇孺,鸡犬牛羊,但凡是活物,无一幸免,全部被害。”   “什么?”顾涵影脸色惨白。   银铃般明亮的嗓音也黯然失色:“怎么会这样?就在我们神剑宫的方圆之内,居然有人敢·······是看父亲离世,所以才如此狂妄吗?!”   说到后面,她徒然生出来生为长者的风范来,手心拍在桌面上,顾青林的茶盏也微微磕碰。   楚欲看向她精巧漂亮的指甲,脑海里瞬时浮现出昨夜看到的那一幕······   顾涵影就是拿这指甲一下下的敲击窗框,然后他弯下腰去,无声推开一道缝隙看进去,再然后,正对上那双没有眼白的空洞双目,深幽、寂静、能让人陷进去。   他是不怕这些邪术的,但是他完全无法克制那种顺着后背爬上头皮的恐惧,笼罩了他,包裹了他,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是谁的心跳声在响?   ······跳得有些快。   是他自己。   反应过来时,喉结滚动一口,吞咽声起。   “现在有眉目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觉得呢?”   肩上猛地被拍了一下,萧白舒在桌子底下还偷偷捏了一下他的大腿。   楚欲惊醒,随手端起萧白舒的茶盏就大口咽下。茶杯又往桌面上着力一搁,不小的动静。   “我看此事必有蹊跷。”他顺口接了一句,却不再看向顾涵影。   萧白舒本以为他走神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了眉目,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不靠谱的。   “所以我们昨日相见,你那副打扮是想······”萧白舒点到为止猜测。   “是。”顾青林坦言道,“我之前埋伏过几次,终于有机会见到他,只可惜技不如人,让他跑了,所以才穿了跟他一样的灰色长袍,想要将他再引出来。”   “原来如此。”楚欲后知后觉低道。   萧白舒无奈看了他一眼,转而对顾青林道:“此事白云山庄虽无能为力,但兄长应该还是能帮上一二。”   “不劳烦盟主了。”   顾青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丧父继位,昨日那副少年心性,商议要事起来全然不见。   虽然脸庞还有些许青涩,眉目也秀气温润,但身上已经有了神剑宫主的几分沉稳。   他看向萧白舒和楚欲二人,开口道:“这也算是我神剑宫的私事,家父刚离世不久,这方圆四周就开始不太平,我身为神剑宫主,理应平乱除恶,保一方安宁。白云庄主的好意心领了,所以也烦请两位务必遵守神剑宫的规矩,夜里不要四处走动,这也是为了萧庄主的安危。”   “多谢。”萧白舒点点头,对顾青林不免多了几分欣赏。   他知道神剑宫是兄长接任武林盟主之后,才从中立到归顺武林正派,已故去的老宫主就算不是为了保一方安宁,也定是要保自己这家眷亲友的安危的,至少离神剑宫才半个时辰的地方,不会出现这种罪恶滔天的事情。   屠村。   他想不到现在的江湖,明明看起来,好似是一片安稳,会有这些他没听说过的事情出现。   可能就连兄长也不知情,只要顾青林不说出来。   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家,没了就真的没了,就算亲友想要报仇,也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草席一卷,尘土一盖,就像他昨日看过的那样,不过是地界荒芜了几分,谁还知道发生过一场屠杀。   这简直跟那些骇人听闻的江湖传言一样,幼时他听父亲讲,像听离奇的话本故事,如今才知道,轻飘飘的一句话底下,是活生生惨死的人命。   他还曾一步步踩过掩埋着尸骨的那些田间小道。   萧白舒胸中徒生出来一股怅然,他若不是如今这副模样,若是还会武功······ 第40章 变故   “你要去探查一番吗?”萧白舒不知怎么就向楚欲问出来了。   “嗯?”楚欲疑道, “我只会杀人,你要让我救人, 这得看心情。”   楚欲丝毫不介意在桌上直言:“毕竟, 我只是萧庄主的贴身护卫,光是你一人,就够我劳心费神的了,别的事情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是吧?”   神剑宫的人不知道, 但萧白舒是知道的, 楚欲的功夫, 他的身份, 虽然那晚楚欲出手他未亲眼所见,却能断定以楚欲的武功应当可以应对。   只是这种惩恶扬善的事情, 跟一个恶名昭著的江洋大盗放在一起, 简直是格格不入,但他就是隐隐约约认为,楚欲是会出手的。   “你也救不了人。”   顾青林出言打破:“我知道你的功夫跟我也许不相上下,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那人定会再来的,但已经没有活人了,那条官道,现在除了你们以外, 已经没有人再走了。而且,我推测他短期内不会再对活人下手了。”   楚欲:“为何?”   萧白舒也蹙起眉头。   顾涵影道:“是因为屠村吗?”   顾青林抬眼, 里面有明显泄露的一点悲哀,他说:“是吞吃尸骨。我目之所见只有两次,但一定会再有下一次。就在我埋伏的那几日, 一日天色大亮,一无所获, 我带着两名手下正欲回宫,途径村落,发现之前被我们掩埋安置过的尸体被挖出来几具,因为是神剑宫出资带人来料理后事的,所以下葬的时候尸骨都一具具绑了白布登记在册,人数还上交过官府,我记得清楚。那日再看到,挖出来的几具尸体都是些幼童和男尸,原本完整的尸体已经变成残肢断臂,有两具尸体的脸上甚至还清晰留下来啃咬过的痕迹,那时离遇害已经过了好几日,那些腐烂后撕扯烂掉的皮肉碎成肉块,还引来几只鸟雀啄食,被啃噬干净的指骨也有四五只·······这些无辜的村民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萧白舒听得心惊,光天化日下,居然有吃人这种事情:“这,能断定是人所为,不是山间野物吗?”   顾涵影虽然也极度骇然,但作为比顾青林年纪还要大些的身份,这时亲自起身给萧白舒盛上一小碗热汤,打断几人出神的心思。   “议事要紧,今日也不急着上路,时间还多,萧庄主先用饭吧。”   顾青林看了眼她过分亲密的举止,脸色不满,不过释怀的也快,顾涵影也取了他的碗给他盛了一碗。   “确定就是人所为。但我守了一夜,居然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来过。”   顾青林摸着瓷碗的温度,撇了一眼身旁端坐的顾涵影,还是低下头仔细喝掉。   “那把刀。”楚欲出言,“不是你的。”   顾青林点点头,原先只认为他是个武功可以一战的高手,现在突然有了点愿意结识的念头,“那是我第二次看到尸骨被挖,在地上捡的,应该就是他屠村所用的弯刀,我武艺不精,那天原本想将他一举拿下,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在我眼前跑了。”   萧白舒听着觉得不太对劲,想问问什么叫在眼前跑了,楚欲就像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开口道:“是你没见过的轻功吗?”   顾青林有些惭愧,摇摇头,“我虽然是铸剑世家,但对江湖门派的武功也算是略知一二,那人的功夫,不在如今这些有名有号的门派里。也许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教派,我实在看不出来。”   略知一二,真够谦虚的,楚欲心想。   神剑宫不止是跟中原正道打交道,这么多年,它位于中立的位置,给所谓的邪魔歪道的势力也没少提供武器,不说精通,至少现存的大小门派都能数得出来。   不然怎么给人按需打铁。   “宫主不必介怀,既然他能现身,至少说明不是没机会。没准他压根不需要兵器,神剑宫无从查证也正常。”   楚欲道:“我看你拿的那把刀就够普通的了,跟集市上杀猪宰牛的没什么区别。”   顾青林:“可那上面的血都是人血。”   萧白舒也觉得这话不妥,侧首低声提醒:“注意分寸。”   “我可没开玩笑。”楚欲有意避开顾涵影的目光,对顾青林道,“你不觉得很像吗?说不定按照这个查下去,能有所收获。”   ·   正午。   萧白舒暂住的院子里。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屠村的事情?”他问。   “我还没想好。”   楚欲阖眸,悠闲躺在长椅里晒太阳,日光斑驳穿透树叶间隙洒下来,乍一看好像他才是主子一样。   “要是我让你去呢?”萧白舒站在一旁看他。   眉梢微动,楚欲睁开眼粲然一笑:“那我听你的。”   萧白舒:“......你这么听话?”   “萧庄主都把我买下来了,伺候你高兴是我的本分。”楚欲说得理所应当,好不要脸。   萧白舒随即道:“那我问你,早上你跟顾青林说什么了?”   “啊?”楚欲反问,“说了好多,你指哪一句?”   墙角上突然窜出来团白色影子,楚欲眼急手快,当下就起身。   那活物吓了一大跳,不管不顾地往前一躲,似乎是受了伤站不稳,落在树枝上只剩两只爪子抓着树皮。   同时一声怯怯的猫叫响起来。   楚欲已经翻上树,那猫又吓得爪子一松掉下去。   “那弯刀的事情,你是认真的吗?”萧白舒在树底下正好将一团毛球稳稳接住。   “当然是真的。”   楚欲第一次被一只动物嫌弃,从树上跳下来,一手摸了摸毛球的脑袋,立刻被咬了一口,赶紧抽开手。   “这猫怎么跟萧庄主一样,爆脾气,白长这么漂亮的一身毛了。”   猫儿一个劲儿往萧白舒肩窝里钻,萧白舒脸色却立刻冷下来:“你好像很不满?”   “不敢不敢!”   楚欲下意识退开一步,“不过这猫,好像是从你定过亲的大小姐那边院子跑过来的。”   萧白舒反应过来,无暇跟他斗嘴,忍不住又问道:“昨晚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楚欲让萧白舒将猫脖子抬起来,果然在脖颈上看到一根明显的勒痕,连皮毛都磨掉,这猫是逃命跑出来的。   “不是我不愿告诉你。”   他想到今天在用饭的时候,明明顾涵影已经恢复如初,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自己还是差点受控,也有些顾虑:“是我说出来萧庄主也不会信,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隔墙有......”   “萧庄主。”   楚欲话音未落,顾青林就带着几个人在院子外面行了个礼。   “我就说吧。”他单手提起来白猫走过去交给顾青林。   看着手下人接过去,顾青林点头致谢:“有劳。”   萧白舒也上前道:“这是你神剑宫养的猫吗?”   “算是吧。”   顾青林突然补了一句,“涵影喜欢。”   楚欲感觉这称谓有些奇怪,似乎是过分亲昵了些。   毕竟姐姐还是长者,虽是同辈,就像陈毅可以直呼萧白舒的名字,但萧白舒却只能恭恭敬敬叫陈毅一声兄长。   眼看着顾青林就要走远,楚欲出口叫住他:“在下有些私事向想宫主打听,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萧白舒转头同他交换个眼神。   下人们带着猫走了,留下来顾青林和萧白舒、楚欲,三人坐在房中。   神剑宫一个月之前才刚刚大办过一场葬礼,顾青林贴身的下人们的手臂上绑着一道白布。   楚欲留意到,顾青林的腰间也始终系着白色的腰封。   这么看,倒是昨天进神剑宫时,顾涵影那身火红的罗裙有些格格不入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那猫的事情。”顾青林先一步开口。   楚欲原想问清楚,却突然疑惑:“听说大小姐是你父亲从旁支过继来的孩子。”   “是。”   顾青林坦言,也回问道:“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护卫吗?”   楚欲顿时觉得亏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问那么简单的。   萧白舒:“不是。”   楚欲没想到萧白舒会替他找补,就见萧白舒面不改色道:“我来宁州的路上遇难,是他......出手相助,所以我花钱雇他护我一路安危。”   顾青林的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一圈,点点头:“好。萧庄主知道,我是受盟主所托,所以会如实禀告。”   萧白舒应声:“无妨。”   楚欲合掌握着手腕间垂下来的凉玉酒壶,摩挲片刻,才出声言:“我猜测大小姐似乎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宫主要是愿意一试,我可以帮宫主看看。”   顾青林颇有些意外,但却是看向萧白舒。   萧白舒不解楚欲有什么打算,更不知道顾青林为什么会看他的意思,还是圆场道:“他会一些民间偏方,我的小厮受伤就是他帮我医治的。”   出口后他才发现,这是一步步拿着白云山庄的信誉来为楚欲说话,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我知道你功夫好,没想到还会这些。”   顾青林叹了口气,道,“涵影确实染上些奇怪的病症,不过已经有盟主出手相助,现在也算是好多了。”   楚欲见他初见时,拿弯刀指着他,还算是少年意气,一身傲骨,现在相处起来,反而整个人身上都是一阵郑重沉闷的气息。   家父离世,亲人患病,还身负重任要夜夜为一方太平操劳。   原先只是想套个话出来,突然来了点兴致,不避讳道:“我看那猫是活不过今天了,这种法子虽然见效快,但是保不齐也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上哪里去找比猫血还要阴气的东西?”   顾青林本不抱什么希望,只盼多好过一天,是一天,但日子久了,人总是贪心不足,想要更好一些,想看阿姐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至少在阿姐清醒的时候,就像今天早上,还能给他盛上一碗热汤。   现在听楚欲这么说,心思动摇。   “她是从上次去了承州之后,回来的路上,遇到不测,被人打劫。也许是伤了脑子或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到晚上就开始频频发疯,先是打伤了宫中的小厮和丫鬟,后来连利器也用上,险些......险些伤了我。”   但楚欲看他的神情,估计怕不是伤了那么简单。   顾青林和神剑宫的下人是不可能还手的,当真发起疯,也难怪要将顾涵影反锁在屋子里面,就连院子里的下人都要撤走。   “她发疯起来,是认不得人的。”   顾青林对着萧白舒和楚欲的目光,护短般添了一句:“伤了人我可以为她打点,伤了我,我不怪她,但我只怕她一辈子都这样疯下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得知盟主有洗髓易骨散,我原想问问能不能借到药方一用,才知道这药方也医不了她,但盟主好心,叫人开了一张能暂时稳住她心神的药。”   萧白舒不意外兄长会出手相助,他和自己一样,总是一心向善的,甚至还有些自家人的欣慰在里面。   楚欲想的却是,顾青林所谓的发疯,似乎不是他那晚所见那般。   但他不觉得顾青林能坦白到这一步,是在说谎,这里面一定出了点什么差错。   “我想看看那药方。”他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7 01:42:35~2021-01-29 00:2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画夜雨、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阿姐   顾青林行事仔细, 尤其在顾涵影的事情上,都是亲力亲为, 每日都要核对好下人的药材才放心。   此刻他拿出来贴身放置的药方递过去, 楚欲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印了白云山庄字号的绸纸,价格贵,估计都是萧白舒他们用来记录重要账目的。   “是兄长从白云山庄寄过来的。”萧白舒道。   “嗯。”顾青林用来装药方的锦囊上绣着针脚粗糙的几根竹枝,他拿捏的小心又放回衣襟里。   “我是想亲自拜访白云山庄的, 但涵影身体不适, 我不能离开, 盟主体谅, 就直接寄了药方和其中几位少见的药材过来。”   “所以你这么听他的话。”   楚欲只扫了一眼药方,就拿着纸张抖了抖, “啧”了一声, “连写字的纸都掺了真丝,真有钱啊萧庄主。”   萧白舒这回没搭理他,有个地方让他疑心了许久,问道:“刚才那个锦囊,是顾姑娘亲手做的吗?”   顾青林挑眉,坦然道:“是啊。”   要不是有旁人在,楚欲肯定要好生称赞一番, 萧白舒这么个木头样的人,居然能看出来这点。   “方子没问题, 挺邪门的。”他道,“不像中原人开的,陈毅为你操心不少, 找了个好大夫。只是·······”   楚欲指着药方上相冲的两味药材:“这里,以大小姐的身体, 应当会留下很强的副作用吧。”   “比起她疯疯癫癫要好多了,”顾青林道,“用药过后会有些失智,也不太能认得人,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言行举止像个小孩儿,大概两个时辰就能好。”   楚欲想起来昨天在房檐上看到的那一幕,顾青林正背着顾涵影,顾涵影还唱了几句大约是当地哄孩子的童谣。   顾青林奇怪的却是,这个人身手不凡,能把阿姐尊称一声大小姐,却对着武林盟主直呼其名。   “我愿意受盟主所托,是因为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已经站位武林正道,我理应当遵循父亲的遗嘱,再加上盟主确实于我有恩,帮了涵影。”顾青林突然对楚欲的所谓“听话”解释道。   楚欲却手按药方,看着他问:“你喜欢大小姐?”   萧白舒比顾青林的反应还大,自己尚且在心里觉得奇怪,楚欲这样直接问出来就坏了规矩,逾越了。   没等他出言制止,顾青林居然大大方方地点头回应,平静道:“是。”   “所以我可以不计代价,如果这位兄弟真的有办法能帮上涵影,什么条件尽可以提出来。”   这话他上一次提还是快两年前在列祖列宗的排位面前。   ······   “涵影的亲事我同老盟主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你在这里闹什么脾气?”顾子安站在他身后斥责。   顾青林跪的笔直,少年心气想也不想地回过去:“阿姐连见都没见过那个什么白云庄主,就要嫁给他,这算什么?爹为了自己的地位,还是为了神剑宫的名声卖了阿姐。”   顾子安:“她也是我的女儿,白云庄主长得一表人才,名声也不错,嫁过去还能委屈了不成。”   顾青林捏紧拳头,愤恨道:“什么一表人才,就是个生意人,哼!我听说连武功都不会,他怎么配得上阿姐!”   顾子安难得发了脾气,手里折扇在顾青林的头上用力敲了一记:“不会武功怎么了,人活一世,能平平安安才是本事。”   顾青林:“所以父亲为了太平,能心甘情愿地归顺一个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神剑宫不问正邪这么多年,逍遥自在,都好好的,也没落到别人欺负的地步,父亲就急急忙忙地要去走什么江湖正道了。我看这是以后都别想太平了。”   顾子安:“你还太年轻,很多事不需要明白。现在不比当年,陈毅是有真本事的,江湖纷争总是要有个了断,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早做打算。”   顾青林一直识大体,虽然有些小少爷的脾气,但都能被顾涵影管束的很好,自小就对神剑宫的铸剑传奇和中立自在的身份心神向往,在兵家武器上也颇得顾子安的真传。   一度认为日子就这样平静下去,有父亲和母亲,也有阿姐,自由自在。   这回连阿姐也管束不了他了,因为阿姐要嫁人了,还嫁的是个没见过面,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的生意人。   “那是父亲自己打算,我干涉不了,但是阿姐的亲事,我绝不会同意。”   顾青林仰首定定道:“那人,恐怕连刀都提不动,阿姐还会几套护身剑法呢,难道要让阿姐来保护他吗?”   “他堂堂一个白云庄主,有陈毅和萧鹤在,会不会武功有什么要紧的。”   顾子安将排位上燃尽的香重新换上新的:“你跟涵影的感情深,爹明白,可是爹没办法一直护着你们。连你都知道涵影需要人护着,爹怎么不知道?她嫁给白云庄主,这辈子才能平平安安,你当好你的神剑宫少主,听从盟主的调配,出不了错的。”   顾青林看着点燃的香缕缕生烟,排位上的字被罩的模糊不清。   心口突然被什么抓着往下坠,他朝着排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的额头发红。   尚有些稚嫩的脸上面色沉着,道:“父亲,你说的我都听,我什么都可以听,但阿姐的亲事,我不同意。我不愿意她离开神剑宫,我将来是要继任神剑宫主的,我也可以保护阿姐,用不着那些个白云山庄、武林盟主······我的阿姐,我自己来护她,我能保她一生平安。”   顾子安面对他眼中的坚定赤诚,一时不知再如何教训,却又隐隐有些异样的直觉。   顾青林就在他夹杂探寻犹疑的目光下,那么直挺挺的跪着,房间里都是焚香的味道,宁静又庄严。   “你······”   “是。”顾青林望着他,打断了父亲也不知如何开口的问话。   然后一字字道:“我喜欢阿姐。”   “我不要那些别的谁来照顾她,护她,我要她一辈子都在神剑宫里,在我身边,我要她嫁我为妻。”   “我能······”   顾子安突然在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这是他第一次看世人嘴里君子为人,温润尔雅的父亲动怒。   “你能什么?!”   顾子安厉言:“你知道自己是神剑宫少主,还敢说这些话?她是你的姐姐,你,你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   顾青林脸上火辣辣地,疼已经难以察觉,只感到一片热辣,火烧火燎,头被打的歪向一侧,喉咙里好像滚了满满的酸涩,被他强压下去。   他再弯下腰,这次将额头磕破,音量不减地说:“我说我要娶阿姐。我要她嫁我为妻!”   已经忘了那天父亲在祖宗的排位面向是怎么对自己出手的,父亲留着余地,仅仅让他内脏受了点伤,断了一条腿骨。   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顾青林就足足在榻上躺了一个月。   若不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顾青林觉得自己被打死也正常。   “顾氏有郎君,神剑出江南。”顾青林靠在床榻上低低念了一句。   顾涵影刚端着药碗进来,听见后笑了笑:“还在想受罚的事?”   顾青林也笑了,不过有些自嘲般,他对阿姐说:“你看,他们都说神剑宫主多么的翩翩君子,好脾气,好样貌,要是知道他打气人来这么狠,估计眼珠子都会掉出来吧。”   “你好好的,非要跟他犟什么。平时有些脾气,心气也高,父亲都是由着你胡闹了,这回也好,长个记性。”   顾涵影吹凉了汤药,舀了一勺喂给他。   顾青林手里还拿着兵器图谱,张嘴喝下去眉头皱成一团,委屈   “当然是苦的。”   顾涵影道:“大夫说了,这次的药最苦,问我要不要加两味甜甘的调和。”   顾青林咂咂嘴,要不是忍着,都想吐出来,唇齿间都是极苦的药味,反问:“那怎么不加?”   顾涵影歪头笑了下,有点得意:“就是不加。这么好的机会,让我们的神剑宫少主好好吃吃苦,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跟父亲对着来。”   “你······!”   顾青林哽着一肚子苦水难言,拿着图谱就往阿姐的头上敲,还要去拆她的发髻珠花,顾涵影手里端着汤药躲了好几次,生怕撒在他手上的腿上。   一切都如同以往一样,阿姐不知道那天他为何受罚,能让父亲勃然大怒。   列祖列宗的排位,他断了腿,趴在地上咬着牙擦了一遍又一遍。   宁州的天气很好,那天刚好还是春光无限,在能把他苦的想吐的汤药里面,都有院子里的花草气息。还有阿姐手上的银镯,是他拿了仓库里的原料,自己一下下打出来的,他手艺是不错的,镯子很衬阿姐,也晃的他眼花。   打打闹闹的床榻间,除了浓厚的草药味,还有阿姐喜欢的桃花香。   阿姐的笑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阿姐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后来母亲因病离世,父亲离世,阿姐渐渐地,就那么突然一下成稳了一样。   一样的爱管束他,就是很少跟他开玩笑了。   父亲葬礼上,来奔丧的远亲说,阿姐越发像半个主人家了,不愧是神剑宫的大小姐。   他没办法接受阿姐去嫁给白云庄主,却也不得不顺从父亲的遗愿,去让他们自己上门提亲。   更重要的是,他被打断腿的那天,不止大逆不道地说了要娶阿姐。   也从父亲的嘴里知道了,阿姐,原来是自己的亲姐姐。   呵呵······   “顾氏有郎君,神剑出江南。”   从小就听父亲的传闻长大,听说年轻时江南大小门派的姑娘都对顾子安倾慕有佳,阿姐的出生,出现,都不过是一个错误而已。 第42章 赴险   窗外有落叶垂下来, 楚欲得了答案正撑着脑袋看顾青林出神。   直到萧白舒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好歹收敛一点。”   “我不看他,难道看你啊?”楚欲笑了一下。   顾青林闻声收回思绪, 自从顾子安离世之后, 他被诸多要务缠身,身边也少有能坦言的人,就连顾涵影的身世也只能埋进肚子里。   承认喜欢自己阿姐这件事,甚至在重重压力之下, 隐隐给他带来一丝逆反的畅快。   “我能看出来你本事不浅, 涵影的身体还能恢复如常吗?”他稳住心神发问。   楚欲一向爽快, 这时面对萧白舒同样的询问目光, 突然有些犹豫:“没有差池的话,以大小姐现在的情况来看, 维持现状应当最好的, 如果实在医不好,就别医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青林神情僵住,目光突然凌厉。   “这张方子,治标不治本。”楚欲说着看了眼萧白舒,“陈毅的确是尽力而为了,但大小姐恐怕不是神智不清那么简单。你同她相处这么多年,应该也能感觉到, 大小姐的身上,很多时候并不是寻常人的状态。”   他还暂时猜不出来, 神剑宫的顾涵影、下蛊的玉镯、白云庄主、顾青林、甚至顾子安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也不想将那晚所见和盘托出, 不过顾青林能让人将窗户钉起来,多少也能察觉出点异样。   只不过他以为顾涵影只是受了惊吓疯了而已。   “你有办法。”顾青林直直看着他。   顾涵影确实不同以往, 就比如,她是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以前也养过好几只,自己还喂过逗过,现在知道生了病,每次喝下带着一碗碗血腥气的汤药,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知道这药引子是什么,只是自己一直把这些异常当作是阿姐长大了,能身兼重任,所以摒弃了这些喜好。   现在被人提醒,很难不去深究。   楚欲点醒了他,却对他的请求不置可否。   顾青林还想说什么,被萧白舒打断道:“他不愿出手肯定有他的道理,宫主与我们坦诚相待,他也不会刻意隐瞒。眼下神剑宫还要排布屠村的事情,他也算是我的人,宫主先去处理要务,我会劝他的。”   顾青林拿过药方,盯了一会儿上面的字迹,将纸张重新叠好,放进锦囊里。   “萧庄主不用叫我宫主,如不介意,叫我名字就好。”   “好。顾......公子。”   萧白舒顿了顿,才选了个稍微恰当的称呼。   ·   “你既然已经问到那一步,为什么不肯帮他?”   顾青林刚走出院门,萧白舒就向楚欲开口。   “我帮不了他。”   楚欲起身,翻上房梁将手帕包裹的玉镯取下来。   放在桌面上,重新借着阳光打量:“他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涵影,没准早就已经不是那个神剑宫的大小姐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过一天算一天。”   “......一点办法也没有?”萧白舒问。   楚欲把镯子往自己手上套了一下,发现戴上还算合适,却怎么看都十分的不舒服。   明明是根据男子的手腕打造出来的玉镯,他的手腕精巧,皮肤白皙,因为练了特殊的心法骨骼修长,那翠色的手镯却在他的手腕上有些诡异的味道。   萧白舒也注意到了,却很难说出来不自在的地方在哪,楚欲突然一把取下来,玉镯的内侧有什么东西猛然消失。   跟昨晚用烛火照出来的一样,不过因为在光照下伪装成了通透的光泽。   “没有。”   楚欲回道,“要是哪一天,我因为帮萧庄主试毒葬送了性命,萧庄主可别忘了你刚刚那句‘我是你的人。’”   他将玉镯重新包好扔上房梁,半真半假调笑:“这里面类似蛊虫的东西是活物,你也看见了,这些天我可是日夜将它带在身上,说不定这东西已经钻进我体内了。如果我当真命丧黄泉,就有劳萧庄主来亲手为我刻上碑文了。”   萧白舒回想了下,才发现刚才确实说了这么句话,好端端地被曲解成这样,他转过头想斥一句,却发现楚欲面上的神情并不像玩笑。   继他们二人发现异常之后,楚欲甚至还远远地将这东西抛上房梁,他原先只当楚欲是怕被人盗走。   “......谁让你带在身上。”   楚欲:“萧庄主的定情信物,我不贴身带着,难道还要像你一样借花献佛转手赠人?”   萧白舒:“那是你抢的,不是我送的。”   楚欲:“我不管。我到手了就是我的。”   “......毫不讲理。”萧白舒轻轻斥道。   楚欲全然不在意,猛然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我发现萧庄主也挺聪明的,怎么一点儿也不好奇,为什么顾青林突然对你这么亲近。”   “怎么就亲近了?”   萧白舒问出口,也发现了,顾青林今天确实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亲近谈不上,至少不会冷着脸了。   回头就看到楚欲放大在面前的脸,肩上还搭着他一只手肘,那得意的神色让他直觉没什么好事。   “你说。”   楚欲笑了笑,跟饭桌上对顾青林一样,凑首悄声说:“因为我早上跟他讲,‘放心吧,萧庄主不喜欢女人,昨晚同我折腾得太久,今日身体不便,实在是赶不了路。’”   萧白舒愣怔片刻,才明白过来,难怪楚欲早上要大大方方在自己的房里应声。   可这种借口......   “也亏你能想出来,不知羞耻!”   楚欲应声放肆笑出来,随手往萧白舒脸上蹭了一记:“不然他怎么愿意坦诚相待呢?一物换一物嘛,你猜是神剑宫主喜欢同宗阿姐更像传闻,还是白云庄主有龙阳之好更让人咂舌?”   萧白舒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楚欲。”   楚欲立即应声:“哎!”   “给我滚!”   人是滚得没影了,连房门都帮他关上了,但那爽朗干脆的笑声,萧白舒听起来却觉得愈发讨厌。   龙阳之好......   光是这四个字就能让他没眼去看,不想听。   虽然当今也不算是稀奇,但总归还是放在自家院子处理的私事,拿到外面去说,还要堂堂正正地做出来,就算萧白舒不入江湖,也能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在背后指指点点,就像小时候说他是个废物,不会武功一样。   那些来往的商贾也会换个眼色看他,看白云山庄。   他活到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肯定,白云庄主,克己守礼,经商盈利的一把好手,也会被打破。   以往他是不会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事,但从楚欲嘴里听起来,不知何时起居然在心里盘算过一遍。   果然跟不正经的人呆久了,心智都会受影响。   ·   子夜。   萧白舒穿着一身不太舒服的墨兰衣衫,一手紧紧扶住树干低问:“我自己有衣裳,为何非要穿你的。”   “我们这是埋伏,大晚上的要穿的跟上街一样吗?”   楚欲一手拍上他的后背,萧白舒险些掉下去,十分想双手抱树,但又碍于面子,总觉得不好看。他的言行举止都是从小根据白云山庄当家人来做的,现下怎么看都有失体面。   “那也不必连中衣也穿你的。”萧白舒忍不住道。   楚欲看上去身型硕长,体格微微偏瘦,笔挺的腰身后背尤其利落,没想到衣衫自己穿上居然也算合身。用料也是极好的,中衣的料子比外衫还要好,跟他自己的相比也不差分毫,还更为轻盈保暖。   “你又没有内力,我的外衫太薄,不穿个保暖防寒的,宁州夜里潮气重,丛林当中水露更多,萧庄主想早早地就染上风寒吗?”   楚欲说这话时并没看他,只专心盯着废弃的村落周围,一只野兔窜过去也没放过。   萧白舒却总难以忽略,贴身的衣物是别人穿过的这件事。   他从小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没有少爷脾气,但还有些白云庄主的性子在。   也不知道楚欲这衣裳洗没洗过,他都能闻出来一点点说不出的异香。   不是香粉,有点像是草药,又不完全是,若有若无的一丝,他举起袖子嗅了嗅,想认真分辨,只有青草般沁脾的清新感觉。   楚欲听见动静,分出一眼看过去,奇怪道:“萧庄主,......大可不必,这衣裳我是来不及都洗过,但也不至于脏。”   好像心里话一下被人戳穿,萧白舒的脸在暗夜里有些发热,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只是奇怪,你的衣裳料子,不像是见过的。”   “哦。”   楚欲直白道,“是燎南那边的蚕丝银缎,送皇帝的时候我顺路看见了,觉得不错,就拿了几皮。”   “拿的?”萧白舒蹙眉。   楚欲笑了下:“郑州知府留得太多了,我看他也用不完,就帮他消耗一点。”   萧白舒自然明了:“这叫......”   话还没说完,楚欲就不知从哪摸出来三只暗器,交到萧白舒手里:“你也没武器防身,等会儿要是被人近身,就拿这个。”   萧白舒拿到手里就发现这形状:“孤鸢堡的暗器。”   楚欲:“识货。生意没白做。”   萧白舒:“这暗器,有毒。孤鸢堡剑走偏锋,频频和魔教纠缠不清。”   “萧庄主不入江湖,知道的还不少。”   楚欲也坐在树上,脑袋只往他那侧一靠,手都懒得抬一下,理所应当道:“多谢萧庄主关怀,神剑宫里什么没有?”   “你,偷的?”萧白舒终于把这话说出来。   楚欲没一点儿不好意思:“这不明摆着吗。”   萧白舒也知道了,这人是没一点儿自觉:“......真没浪费你的名头。”   突然前方田地里废弃的屋顶上落下来一块瓦片。   房屋无人打理,又经过屠杀,落下砖块本就正常,楚欲却瞬间捂住他的嘴。   感到萧白舒自觉放轻呼吸,身形僵住不动,楚欲才慢慢松开手。   紧紧盯着面前的一片荒地,接着慢慢阖眸。   萧白舒还有话想问,侧脸却见楚欲已经闭上眼。   在武功上,他对楚欲深不可测,用来奢侈浪费的内力,有种没有原因的信心,以至于楚欲没给他解释,他也认为自有缘由。   很多时候他甚至还觉得,楚欲的武功和内力,都已经同他本身化为一体,端起茶杯热茶,被褥里取暖,拿起湿透的手帕已经被内力烘干......   这些都不是有意为之,控制自如几乎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他在自己兄长的身上,都很难见到。   不知道楚欲和兄长一战的话,谁的功力更胜一筹?   手心里有痒意划过,萧白舒才回过神来。   “分心。”   “若什么...... 有异。”   “抓紧我。”   萧白舒跟着那滑动的指尖在心中一字字默念。   刚将飞跑出去的思绪收回来,楚欲就让他——分心?   若什么有异样,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分辨出来,是“我”字。   “若我有异”。   楚欲也会有异样吗?   萧白舒原本已经快要肯定他的武功,现在又横生出怀疑来,楚欲敢单枪匹马的过来埋伏,居然也是有所顾虑的吗?   可自己连武功都不会,为什么楚欲认为他会有异样,而不是自己?   抓紧我。   要怎么抓紧他?   刚想到这时,楚欲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从袖口上割下来一条布料,切割完整的五圈展开,墨兰的布料绑在眼睛上完全阻隔住视线,脑后还能垂下来两缕发带似的。   萧白舒感到身旁有动作才发现自己的袖子少了一半。   不知怎么就想到,楚欲要是想趁他分神时杀他,也尽可以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耳边有悉悉簌簌的声响,很像是草丛被人踩过去。   但眼前确实一片宁静,甚至有些死寂,萧白舒只要想到这片地底下,全是那些惨死的无辜村民,就连这一草一木都透出来诡谲,   他和楚欲来得比顾青林晚,楚欲让他分心,此刻他就只能移开视线去想,顾青林在哪?   可惜四周除了枯草被踩踏的声音逐渐加重,他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背后没来由的发凉,说完全不怕不可能,他从未置身在这样诡异的地方,而且还是在明知道危险重重的时候。   身为白云庄主,他不怕死,可在心底里,他也有资格害怕。   这和那些为了洗髓易骨散来杀他,威胁他的人,完全是两回事。   那他是为什么还要来赴险?   明明自己不是江湖人。   好像是因为......   楚欲来时告诉他,留在山庄很危险。   可在这里,也一样的危险。   不过多了一个楚欲在身边。   又好像没有原因。   他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跟着楚欲一起过来了,因为来时那天,楚欲出言调侃他,提过要来查看一番。   草丛碾压的声响几乎就在他们树底下,萧白舒再没办法去分心了。   比起能看见,这种明知道危险靠近,却自己暴露在明处,对对方一无所知来的更可怕。   余光发现楚欲的脸上面色平静,而他自己的鬓角都有层薄汗渗出来,后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夜风凉得很,把那些让人心慌得杂草声吹到耳边。   那是屠了整个村庄的人,弯刀下的冤魂都还没散,别说是一只活物,他甚至还食人肉、喝人血,连尸体也不放过。   萧白舒嫉恶如仇,有武功傍身也想要惩恶扬善,但现在他手无寸铁,四周被杀戮的怨气和难以想象的惨状像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地从夜幕中张开,将他跳动的心脏缚住。   指尖忽然有温暖的触感传来,一寸寸穿进指缝里,再交错上。   楚欲身形未动,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手,十指虚虚相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31 22:59:15~2021-02-02 05: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暗夜   手心的温度跟凉夜完全相反, 萧白舒手臂迟疑片刻才握上去。   “咻——”   树木粗壮的主干微微抖动,几片阔叶从萧白舒面前飘落。   他抬起头, 跟随一阵劲风同时到来的是瞬间闪过面前的黑影。   还没待他看清, 又是一箭深深扎进他耳侧的树枝里。   楚欲还在身旁纹丝不动,蒙眼的布带从空气里漂浮垂落,证明刚才那一眼黑影没有看错。   对面的丛林里突然燃起了火把,一阵躁动。   “来了。”楚欲轻声。   应声而起的是隔着田地的传过来的兵器交接, 刚燃起的火光明明灭灭。   楚欲靠耳力辨别出顾青林这次带了不少人手, 居然足足有二十个人, 原地不动的时候他也不能完全准确的点出这些人数和方位——这些人都是神剑宫的养出来的高手。   不过比起这些, 他还有心思歪过去在萧白舒的耳边说话:“萧庄主的手心都出汗了。”   萧白舒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紧张到冒汗,不太自然地说:“刚才他就在我们身边, 我又不会武功, 当然会不自在。”   楚欲有些意外,萧白舒嘴硬的程度居然会承认自己害怕?   嘴上却是奇怪,低声道:“你这话的语气······”   萧白舒看他:“怎么?”   楚欲瞬时笑起来:“好像我。”   萧白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怔忪片刻,没再接下去。   “啊——!!!”   “火!着了!”   “在哪!”   “死了——就是他,他来了!”   ······   萧白舒按耐不住,想要看个究竟,但是楚欲迟迟没有动静。   “那边应该是神剑宫的人, 我们不去看看吗?”他问。   楚欲反问:“那本来就是他们神剑宫的家务事,萧庄主真的想去吗?”   说话间, 对面的荒草燃起来连天大火,冬季里无人打理的荒草堆火光冲天,把黑夜都照亮。   那些惨叫听起来格外刺耳, 萧白舒似乎忘了自己不会武功这事,楚欲这时好像也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去看看吧。”萧白舒道:“顾青林肯定也在, 看不见就算了,既然看见了,总不能装聋作哑。”   “你对我真自信啊。萧庄主。”   楚欲跟自言自语样低低说了一句,听不出语气。   “别让他跑了——”   是顾青林的声音。   楚欲听到这儿的时候,起身踏了一脚树枝凌空而起,萧白舒下意识抓紧他的手,另一只手和身子都没着没落地往下掉,楚欲在半空旋力侧身,面对面地搂住他的腰。   萧白舒来不及去细想,倒吸口气,眼前被火光照亮的天地变换了几幕,他亲身体会到楚欲仅仅靠着内力和招式送劲,除了起步之外,根本没有借助太多的外力就将轻功用的轻松自如。   还带了他这么大个身形并不瘦弱的男人。   这根本就超出了当今寻常人士的武功范畴,高手两个字可能都匹配不上。   “谁?”   顾青林一手持剑,看远处的赶来的身影分出心来发问。   这一分神,身后一把弯刀朝着他头顶砍下来,快得只看到被火光照亮的刀刃。   顾青林就地一滚,地上插进去半截弯刀,刀柄还在晃动,却没有人现身,他的衣摆倒是被砍下来一块塞在落刀的坑里。   萧白舒也看到了这一幕,眼见那团他见过的黑影在地上一晃,弯刀已经没了。   顾青林严正以待,看清他们过后无暇顾及,鬓角上已经留下来汗水。   大火在他四周蔓延,温度灼人,他的鬓发也有些凌乱,两侧垂下来落发,显然是已经经历过一场搏斗。   楚欲带着萧白舒停在靠近火焰的一个房梁下面,隔离了大半的热气。萧白舒这才看清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剩下一些人正站在离顾青林好几丈远的地方,分布在没有火烧的每个出口。   看样子不是退缩,是顾青林下令让他们在四周围堵。   楚欲松开他的手就往里走,萧白舒下意识一把抓住他:“你干什么?”   楚欲:“我去看看。”   他这话说的跟“我去集市上逛逛”一样自然。   萧白舒看着他蒙住的双眼,总觉得不放心。   “东边!”顾青林突然喊。   有人应声向东边聚拢,骚动就快到他们眼前。   顾青林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对着一片模糊的半空中掷出去。   “嘎······”   嘶哑的声音跟喉咙破了一样,几滴鲜血从上面滴下来,黑色的影子才定住身形显出灰袍。   楚欲呼吸一滞,踩了下地面就起势冲过去。   他的听觉异于常人,靠听觉辨别方位本身对他来讲更为清楚,但是他心里的怀疑坐实之后,这完全无济于事,因为这个灰袍人的动静除非是惊扰了风,不然根本没有响动。   四周气流忽然极速流动,他当空踢了一脚,脚底实实在在地踹在了灰袍人的身体上。   不想靠近火源,热气流动会影响他的判断,那人却已经落在了顾青林的周围。   楚欲落地,并没有主动出击。   顾青林看到他出现,对他蒙着眼睛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将地上的一把剑踢过去,楚欲没有去捡,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畔。   微风拂过,他猛地弯下腰,带血的弯刀贴着后背滑过去,顾青林使剑,扑了个空。   火光晃得他的眼睛热辣辣的疼,但是只有在这里,那个人才会露出破绽。   这把火不是顾青林点的,是那些点了火被杀死的下属,火把倒在地上烧起来的。反而把四周的情况照了个清楚,身上的灼热尚且还能忍受。   他之前在夜里,连那个灰袍人的影子也没捉住,现在有了机会,下定了死手要速战速决,再不能让他跑了。   楚欲在原地侧翻了两下,顾青林看到灰袍人的残影,挥剑去追,几番下来有两三下都触到了灰袍人的身体,都被跑了。   只有一些血液滴下来。   渐渐地,他也开始奇怪,那灰袍人,刚才还在对着他们大开杀戒,自己也是奋力一战,需要拿出来毕生所学跟他抗衡。   可是自从白云庄主带来的这个护卫到场开始,灰袍人的所有行踪都是围绕着他。   他并不能完全解出来灰袍人这种突然现身的行踪,甚至说他历览过各种大小正邪门派的武功招法,这个灰袍人近似轻功又不是轻功的行踪,不在任何一个门派上面。   正因如此,顾青林不能肯定,灰袍人是不是刻意地不想杀面前这个护卫。   毕竟跟自己出手的时候,每一刀都是杀招。   那把弯刀,甚至还是方才从自己的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抢走的。   就是那把屠村所用的,血迹斑斑的凶器。   楚欲平底起招,却招招都是避其锐气,在顾青林看来毫无章法,只全然为了躲掉灰袍人的攻势。   萧白舒偶尔能看到楚欲周围的残影,就连他也开始奇怪。   楚欲简直就像是,在刻意回避。   而那灰袍人当着顾青林的头顶一刀,胸膛一刀,他虽然没看清人,但都还能看到刀锋最后留下来的势头,对待楚欲却像是,只想接近,而不是杀人。   他们难道······认识?   萧白舒有了个荒唐的推测。   不然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生死关头,他和灰袍人为什么都不下死招。   楚欲这回被逼到快要触地,索性伸手在地上的血迹上拭了一抹。   那灰袍人的血迹染到手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心脏跟着在胸腔里重重地砸了一下。   一时恍惚,右腿没跟上力道,他朝着火光滚过去。   萧白舒瞳孔放大,想也不想的把手里的暗器扔出去。   没有中,也算是意料之中,尖端还扎进了一具尸首的腿里。   这个距离,没有弓箭,也没有内力,不中是正常的,萧白舒还是暗叹口气。   看着楚欲在滚进火光时,撞到那具尸体的头停了下来。   顾青林趁势出手,提前一步朝楚欲的位置刺过去。   一直行动诡异的灰袍人这次居然没有再躲,只是预测错了方向,长剑只扎进了灰袍人的手臂,让他手里的弯刀掉在地上。   浓厚的血腥味跟着灰袍人身上诡异的阴寒逼近楚欲,手刚抓到楚欲身上,就被楚欲蹬地而起,反身踩在地上。   他胸口起伏,连脸都没有朝向灰袍人。   地上发出几声粗哑的咳嗽样的声音,楚欲受烫一样立刻松开了脚。   灰袍人赶在顾青林补刀之前从楚欲脚下溜走。   顾青林这回勉强看了个清楚,那是四肢着地的姿势。比起那些野兽动物,更像是昆虫一样爬行。   不过是这样的爬行,居然能让这么多高手都抓不住。   这发现让他毛骨悚然,甚至比发现屠村的惨状还要心惊。   他突然意识到,他交手的人,这种姿态,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人发出来的。   屠村已经是恶到极致,还是这样一个姿态奇怪的人做出来的。   顾青林才十七岁不到,没在江湖上闯荡,自认为阅历也不少,得益于神剑宫对各门派的交易和藏书,现在面对未知的事物,在义无反顾除恶上面多了丝恐惧。   这反而让他将继承于父亲的鸿羽剑握得更紧,势必要一朝除恶。   楚欲始终没有亮出武器,萧白舒和顾青林都有些奇怪。   只见他站在那里,蒙着眼睛,头却偏向一侧,看不见脸,却看到脸上的神情认真。   萧白舒还在想这个姿势好像在听人说话一样,突然从屋檐的阴影下站出来。   避开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火堆,一口气冲到楚欲跟前,伸手将他用力拉离了火堆边缘。   热浪只不过一瞬间,就足矣让他面部发烫,他不知道楚欲怎么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想拉着楚欲离开火光周围,楚欲却像跟不上他的步子,脑袋还是微微偏向一侧。   身后有刀剑相撞的声音,萧白舒回头看,一直不肯露面的灰袍人这时完全暴露出来自己的行踪,跟顾青林对上了。   只一眼,两人居然还能有头有尾的过上几招。   萧白舒见楚欲的异常,顺势将他拉到旁边的大树后面。   “楚欲。”   萧白舒不知道哪来的心慌,郑重喊了一声。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甚至猜测了楚欲也许真的在听谁说话,就像那个灰袍人,只是他们找不到他的位置。   但楚欲不一样,楚欲的武功是能听到的。   为什么还会那么乖乖地站在原地去听?   “楚欲!”萧白舒拍拍他的脸。   “若我有异。”   “抓紧我”   ······   萧白舒脑子里闪过之前楚欲跟小孩子一样在手心里写下来的字,耳边还有兵器不断碰撞的声音,火焰越燃越大,他只是离近了一瞬间,到现在还被热浪笼罩。   伸出去的手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拉住楚欲的手,学着楚欲先前的样子十指相扣。   却比他抓得要紧很多。   “你是谁!”   顾青林少年气未脱的嗓音被大火烤得发哑,发现灰袍人的怪异之后,在交手间问出来。   对方招式里面,居然都将他的招式拆的七七八八,但又不完全是神剑宫的剑法。   留给他的只有每一步都是杀机的弯刀。   “萧庄主。”楚欲背靠树干,突然出声。   萧白舒一边盯着顾青林那处,一边回头看他:“你怎么了?”   “我去。”楚欲道。   那声音轻飘飘的,萧白舒一点儿也不觉得是没事的样子,但是楚欲周身连衣服上都没被划破。   “你去哪里?”他问。   楚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松开他的手,转身就朝那片火光走过去。   萧白舒怔在原地,脚步跟定死一样踏不出去。   他不会武功。   楚欲和他都好像不在意的事情,这时候完全足够拦住他的脚步。   他对楚欲武功那种没来由的信心明明可以在异于常人的轻功上更添一层,但刚才的事情让他多了点别的担忧。   那个样子,绝对不正常。   楚欲的脚刚踏出去,几乎是同时,灰袍人就有了反应。   也不顾顾青林的剑势就要过来,楚欲跳了半步,出力一脚踢上树干,发泄一样比平时多了几倍的力道,向另一方翻身出去几丈,将灰袍人引得跟过来。   脚刚落地,身后是长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沉闷又清晰。   那剑很利,楚欲尚存的一半意识在想。   他没有回头,身后只有顾青林一个人脚步声。   鸿羽剑当灰袍人的心口正中穿过去,顾青林一步步走近,手握剑柄抽出来,血液洒出来落在他的衣服上。   他又持剑从后走到灰袍人的面前,剑尖上的血很快流下去,眼看着灰袍人还立在原地,喉咙里又是那种难听到刺耳的嘶哑气声。   “喀······咳咳·····”   见他始终不肯说出一句话,顾青林毫不犹豫朝他颈侧的命脉处砍下去,长剑一挥,居然空了一下,朝下偏了两寸撞在锁骨上。   手中落空的瞬间他也有些讶异,很快就势加重力道斩断了锁骨。   还未拔剑,灰袍人的身形靠着他长剑的支撑没有倒下去,头顶宽大到遮住整张脸的兜帽被剑锋压地落下去。   原来是因为发髻很高,所以将身高显得多出来几寸,自己那剑才空了几寸。   那差点被砍的脖颈也细得如同女人。   等顾青林的目光从砍断的锁骨移到脸上时,握剑的手僵在原地。   不远处的火光被突然刮来的一阵大风吹偏,照亮了灰袍人的脸。   那是,顾涵影。   是他的······阿姐······   不过看清楚的一霎那,天地全部失色,什么东西在脑海里轰然坍塌。   被大火照亮的黑夜都变成了一片纯黑,只有手里的鸿羽剑斩在顾涵影的身上。   那身体的胸前,已经全被心口涌出的鲜血打湿,灰袍染的全是深黑的痕迹。   他却能看到那些都是鲜红的血痕,还有锁骨上淌出来的血······   好多好多,一大半都顺着父亲的鸿羽剑,顺着自己手里的剑柄流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2 05:55:50~2021-02-05 09: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生离   “阿, 阿姐······”   顾青林低低喊了一声,听不到那些属下赶过来的脚步声, 火堆将枯草烧的噼啪作响, 大风吹在脸上,才后知后觉脸上是凉凉的湿意。   他动动手指,发现握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在微微颤抖,那剑还深砍在顾涵影的锁骨里, 少年脸上面无表情, 巨大强烈的惊惧席卷全身, 连一个像样的哭泣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顾涵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至亲, 他曾经恨过父亲,为什么把旁支过继来的阿姐, 一句话就变成了他的亲姐姐!   他从小作为神剑宫少主, 顺风顺水,犯了错闯了祸,连责罚都不曾有过。   直到母亲和父亲相继离世,直到他不得不把自己喜欢的阿姐,遵循遗愿的送去白云山庄做亲,方才知道苦楚滋味。知道自己的肩膀上要扛起来神剑宫。   顾青林想将手中的鸿羽剑拔-出来,却害怕起来, 他用父亲的剑斩了他的亲姐姐。   这段时间在胸中积压的愤懑,和充斥全身的哀痛混杂在一起, 利刃般搅动心口。   顾青林怎么也忘不了他刚才的杀心,他亲手杀了顾涵影。   他杀了,一度想娶她为妻的女子。   也是他最后相依为命的至亲。   以后神剑宫里, 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咳咳······”   顾涵影的身体在没有剑势支撑时向后倒去,相距已经三丈远的楚欲也突然猛咳了两声。   喉咙里有发苦的血腥气一股脑冲上来, 头重脚轻地也同时后退了一步,赶过来的萧白舒听见动静直接上前接住他的后背。   “怎么回事?”   萧白舒看了眼地上倒下去的灰袍人,情急之下将倒在他胸前的楚欲搂住。   回头一眼就认出来是顾涵影,她脖子上都是一直在流出来的血,但那张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神剑宫的人,怎么是她?”萧白舒又问。   楚欲没回应,狠狠咽了一口,把漫到喉咙口的苦涩铁锈味道压下去,将蒙上眼的布带抽下来,本就肤色白皙,额角冒了层细汗,脸色也在昏暗里看不出异常。   “抱够了吗?”他稳住脚步后,又是那副带点调笑的腔调。搭掌给自己压了压脉搏,才说:“萧庄主别这么热情,我都要误会了。”   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萧白舒就想松开手把人扔出去:“你还有心情不正经,看来是没事。”   楚欲没应这话,站直身体,朝他伸手:“孤鸢堡的暗器。”   萧白舒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支给他。   “你用了两支?”楚欲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力。   萧白舒只淡淡“嗯”了一声。   楚欲还是心存疑惑,看了眼神情未变的萧白舒,拿着暗器走过去,步伐一如从前。   站在顾涵影还没合眼的身体旁边,楚欲抬手就把鸿羽剑从锁骨里拔-出来。   “你干什么!?”顾青林发怒。   他一直守在顾涵影的身侧,一动不动,就像是也跟着没了魂一样,这下猛抬起头出手要去扼楚欲的手腕。   楚欲没有防备,但以他的根基居然也慢了一拍,被顾青林抓住小臂的衣料。   “人死不能复生。”他道:“你不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顾青林怔住。   楚欲拉回自己的衣裳,随手将那把染满血的剑扔在一旁。   弯下腰去将顾涵影的肩膀抓起来,跟过来的萧白舒看出来他有意避开被血浸透的那一侧,但剑身-抽-拔,锁骨处连接的动脉,在心脏还没彻底停滞之前,喷出来鲜血飞溅在楚欲的脸上。   当下楚欲面上的神色就沉下去一分。   “你放下她!”顾青林回过神来就要去争抢。   失去阿姐的悲哀还紧紧死抓着他,就要看着阿姐的身体被这样对待。   楚欲这次却没有松手,同他僵持不下,突然道:“如果你想要给她报仇,就别再浪费时间,过了两刻钟,神仙也救不了她。”   接连的话让顾青林已经忘了去细想,他也来不及去分辨这种种纷乱。   “涵影不是·····她还能活吗?报仇,难道不是我,我亲手······”   他实在说不出口,却也没再拦着楚欲,脸上湿乎乎的泪痕,动动唇瓣开口,风一吹,就像又添了新的。   “不是。”   楚欲扶起顾涵影,也半蹲下去,暗器在手里打个转,突然朝顾涵影中剑的心口刺进去。   顾青林睁大双眼,行动快过想法,拿起剑就要朝楚欲砍过去,萧白舒也惊讶至极,身体自发反应般出手拿暗器挡了一下。   那剑势凶悍,但生猛直接,没有招法,萧白舒靠自己纯粹的力气生生接下来,逼得踉跄了半步才站稳。   楚欲听见生铁碰撞的声音,有些意外。   手底下的顾涵影极为痛苦地低低□□,跟平时的音色一样,再不是嘶哑怪异的状态。   顾青林顿时看过去,一把扔掉斩杀过她的鸿羽剑,伸过去的手对着顾涵影就开始发抖,难以置信去碰碰她的肩头。   “阿姐······”   他不明所以地看看楚欲,又看向好像真的获救的顾涵影,还带着泪水未干的沙哑,轻轻地小声喊道。   顾涵影却不看他,将脑袋直接转向楚欲那侧,无神的双眼渐渐地活起来,朝楚欲露出个足够明艳媚人的笑。   萧白舒在身边一时觉得颇为眼熟。   以前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神剑宫的大小姐和他发生过什么联系,现在一下就能回忆起来。   这笑跟他和楚欲一起来山庄那天,顾涵影穿着火红色的罗裙出来见他时一样。   他不会刻意去打量女子,只是那天顾涵影的话过于蹊跷,她提着裙摆出来的样子也过于明艳,离他那么近盯着他,让不得不去留意。   楚欲一手还按着暗器,手腕一偏扎得更深,几乎要整个嵌进去,才松开手。   “她被人下蛊了。”他道:“我先前只是怀疑,没想到这蛊确实跟白云山庄有关系。”   “什么?!”顾青林厉声,看向萧白舒。   萧白舒也丝毫没想到。   楚欲和他是怀疑过顾涵影送他的玉镯有问题,神剑宫有问题,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出在白云山庄,而且楚欲的样子完全不是无凭无据。   “知道她为什么只认得我吗?”楚欲朝顾青林说。   他从怀里拿出来那支玉镯,指尖上之前拭过一滴鲜血,已经干了,现在又消失在指尖的玉镯上。   “这是她送给萧庄主的定情信物。”楚欲把它放在顾涵影的手上。   顾涵影皱起眉头,虽然没说话,但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小女儿的姿态,可脖子上,衣裳上,全是淋漓的鲜血,看上去很是诡异。   “你是说,这东西在谁的身上,她就认谁?”萧白舒突然明白过来。   “对。”楚欲松开手,顾青林立即接过来顾涵影的身体。   “这蛊和大小姐身上的蛊虫是一对,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只要大小姐身上的蛊虫一天不死,光靠着这只玉镯,她就能每天跟你在一起。”   他看向顾青林,问道:“你不想这样吗?”   “我,我是想她好好活着。”   顾青林知道时间有限,很快将这些还没消化的情况压下去:“她都这样了,她被我······还怎么活?”   萧白舒这时想起来楚欲这两天来,一直遮遮掩掩,说自己难以言明的那晚,也蹲身下去,观察顾涵影身上的致命伤。   “神剑宫的大小姐,是不是在今天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他几乎肯定地猜测道:“我一直觉得你对她尊称身份,很不像你的作风,其实是因为你知道,现在这具身体根本不是她,真正的大小姐早就已经没有神志了,是这样吗?”   楚欲:“萧庄主挺聪明的,那你应该仔细想想,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用这种邪门的法子来对付你。”   “今天这只玉镯要是戴在白云庄主的身上,阿姐是不是就会跟着萧庄主了。”   顾青林问:“为什么?跟着他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   楚欲看着两人都紧盯着他,想了想:“跟着萧庄主想杀他轻而易举,但恐怕没那么简单,影响心神才是最重要的。大小姐的异常时的状态,你知道,神剑宫的人多少也知道一些,她自己为人所控,受蛊虫迷惑心智,不能控制自己,连屠村的事情都能干出来,萧庄主受他影响,会一样难以自持。”   “看起来是大小姐被玉镯里的蛊虫所吸引,倾心萧庄主,实际上,”楚欲神色不明地看了眼萧白舒,“只要她能在萧庄主的身边,大概不出七天,萧庄主就能被蛊虫所同化,变得跟大小姐的症状一样。幕后的人操控了神剑宫的大小姐,一样能操控白云山庄的萧白舒,至于为什么,就要辛苦两位自己回去翻翻老黄历,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你刚才说,只要蛊虫不死,阿姐就不会死。”   没静下来片刻,顾青林出声问道:“是什么意思?照你们的说法,阿姐是失去神智了,但她现在······她往后会怎么样?”   “会死。”楚欲干脆道。   “不过你的阿姐早就没了,往后不过是一时半刻的清醒也没有了。现在的她虽然不会疯疯癫癫,但脉搏已经不会像正常人一样跳动,现在还没有合上眼,是因为我靠暗器上的毒烧烂了她的心脏,封住了出血的命脉,以后这具身体彻底跟死人无异,不过因为封住命脉所以一并将蛊虫也封在里面。”   “烧烂······?”顾青林难以置信看向他。   可怀里的顾涵影一丝会痛的样子都没有,脑子里还回响着“跟死人无异”那几个字。   “所以,她现在的状态,全靠的是身体里的蛊虫。”血腥味分外浓重,萧白舒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偏过头说。   “嗯。”   楚欲点点头:“所以说,你那个哥哥的药方,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些天靠猫血的阴气把她体内的蛊虫养着,以至于她尚能有些清醒的时候。要是没有猫血,她就要来喝人血了。”   顾青林想起来自己看到的那副遍地尸身的场景,连后来埋下去的尸体都能被挖出来啃咬,那些惨状,他才十七岁,第一次看见。   全是他怀里的,待他最好,为人善良温柔的阿姐做的,发疼的胸腔堵得连气都喘不上一样。   “所以。”   楚欲站起来:“你要不要让她继续‘活下去’。”   顾青林抬手捂住自己口鼻,张嘴把手背狠狠咬了一口,压抑极痛的哭喊从齿缝泄露几丝。   松开手呼吸,他问:“你说她就这样下去,还会再杀人吗?还会······”   “不好说。”   楚欲擦了一下脸侧的血滴,没有擦掉,还晕开一抹。   手指上的血渍,光是闻起来都还是比常人更重的阴湿味道。   “她现在的身体,应该也做不出什么事情了。”萧白舒低声道。   “可能。毕竟我也不是下蛊的人,没办法就预判出来他的行动。她留下来,肯定是危险的,要么,就放空她的血,让蛊虫自生自灭,子母蛊都是同生同死。”   楚欲刚才还探了一下顾涵影颈部被砍断的经脉,道:“不过她现在的身体,经脉已损,就算是再做恶,行动也不便了。她应该是接近于成功的高层山魁了,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也许可以活很久,也可以做很多事。”   “山魁?”   顾青林在藏书里看过有关这些东西的记载,当时只当是传闻记载,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还是自己的,阿姐?   “不是你杀了她。”   楚欲立在他面前道:“你真正的阿姐早就死了,要是她神志清醒,知道自己被人下蛊,做出来屠村这种事,说不定自愿死在你父亲的剑下。”   顾青林就跟被人点醒了一下:“你知道我父亲。”   楚欲笑了一下:“神剑出江南,谁不知道。”   顾青林抱着顾涵影喃喃道:“可鸿羽剑······”   “顾子安君子仁心,守一方太平,他也不会怪你。”   楚欲又恢复那副自如的神态:“你不是喜欢她吗?她既非你的亲姐姐,你要是想跟她长厢厮守,还剩下一刻钟的时间,眼下是赶不回去神剑宫给她喝药了,也抓不来只野猫,可以拿你自己的血来祭她,总比地上躺的那些要好。”   明明楚欲是在帮顾青林,但萧白舒总觉得楚欲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点说不出的令人不适。   至少很不应景。   顾青林才刚经历生死,就算与自己无关,只是一个旁观者,也会跟着有所动容。但楚欲方才那番话,说的太过轻巧了。   “她以后都不会认得我了?”顾青林抬眼问。   “不会。”   楚欲没做一点儿遮掩,直接道:“你拿上那只玉镯,记住要包好,不要贴身带着,她会把你当作白云庄主跟你走。陈毅给的那药方,直接用就可以,本身就用相冲的药性强行压住她的戾气,所以才会让她变傻,现在傻不傻也不碍事了。身死人就彻底死了,只剩下蛊虫控制行为,她眼里现在只有白云庄主,这幅样子估计也是很难再杀人,以后都不会再认得你,连进食喝水也不需要。”   顾青林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楚欲的话每一句都印在脑子里,怀里的顾涵影就那么也呆呆地靠在他肩上看着他。   脉搏已经停止跳动,看向他的眼里却还有一丝明亮的神采。   “早就死了······”   顾青林忽然笑了一下,扯出一抹苦涩难看的自嘲。   “长,厢,厮,守。”   他一字一字呢喃的声音很低。   片刻,顾青林掏出来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仔细打开,把放在顾涵影手里的玉镯拿起来,妥当地放进去,然后拉开衣襟,贴在胸口处放好。 第45章 心跳   大火快要把枯草都烧干净, 火势已经慢慢减退,楚欲没御轻功, 跟萧白舒一步步地往回走。   村子后面隐蔽处还拴着一些顾青林带来的马匹, 身后留下来的一片狼藉还等着神剑宫的人在处理。风比来的时候温柔,山林里树叶微动,月光倾洒。   萧白舒一路走来都没开口,楚欲以为他还在消化方才那幕, 鲜血淋淋的, 确实挺吓人。   遂拿肩膀撞了他一下, 道:“顾青林是哀思他的好阿姐, 萧庄主在想什么?”   萧白舒目视前方,手里还拿着那支挡过顾青林剑势的暗器, 似乎有些不想说话, 过了会儿才开口:“你认识那位姑娘?”   “不认识啊。”楚欲一口道。   “那如何知道她好。”萧白舒说。   楚欲抱臂前行,歪了歪脑袋,身后高高束起的马尾也晃了一下,真从记忆里搜寻了些信息出来:“听说的。我小时候听我爹娘给我讲些江湖中的奇闻逸事,神剑江南顾子安,有一儿一女,女孩儿长得不太像他, 小时候眉眼就大气端庄,是个美人胚子, 反倒是那个小儿子,跟他如出一辙,眉目柔和。”   萧白舒蹙眉, 看向他:“只是听说?”   楚欲转过头朝他一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萧庄主。有一次外出,我隔着老远偷偷看过一眼。江南女子大都温婉柔美, 神剑宫的大小姐当时虽然年纪尚小,就已经端庄得体,还会端架子呢,觉得有趣,就记下了。”   萧白舒这时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楚欲的来历。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他盗中仙的身份,相比之下,这比他的来历要重要多了。   好像应该有了这个身份,他超越年纪的深厚内力,什么都知道一点的江湖见识,包括他还没亲眼见过的武器,都可以有了原因。   因为他是江湖上人人想要一见,也被正道嗤之以鼻的江洋大盗,所以干什么,会什么都有了理由。   “她小时候,你也没多大。”萧白舒再细想那话,怎么都有些不舒服:“从小就会偷看姑娘,还记得这么清楚,人如其名,没浪费。”   楚欲笑起来:“可是那姑娘如今已经死的够彻底了,萧庄主就莫要再吃味了。”   “我对她吃什么味?你怎么······”   萧白舒本想说你怎么随时随地都能不要脸,又想起来方才第一次见到的惨状,到口的话变成了:“说话都不知道注意点场合,顾姑娘刚逢大难,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   楚欲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我还以为萧庄主对我好点了呢,好久没骂我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的伶牙俐齿。”   萧白舒顿时被挑起来一簇火苗,盯着那张俊逸的脸狠道:“要论伶牙俐齿,我甘拜下风。”   楚欲没忍住哈哈大笑,伸手就自然往萧白舒身上搭,嘴里还没个自觉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好玩,是炮仗做的不成,一点就着。”   “炮仗?”萧白舒皱起眉。   明白过后他恍然大悟,同时一把甩开楚欲的手,还顺势用力一推直接把人顶-在树干上。   他没楚欲那么多变着花样的想法,只能冷着脸拿手里暗器往楚欲脑袋旁边狠狠扎下去:“你再胡言乱语,我就,砍了你!”   楚欲难得被他牵制,背靠在树干上轻咳几下闭上嘴,脑袋真的不敢动一样瞟了一眼旁边的暗器,咽了口唾沫,进退自如地告饶。   “如果是因为我不出手,让萧庄主觉得自己可以砍了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砍了吧。”   说着他自己都没忍住憋出笑来。   萧白舒盯着那张脸,暗器手柄深深压进掌心里,指骨发白。   因为离得太近,即使昏暗里也能将楚欲的脸看得清清楚楚,他有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身份,有随手致人于死地的武功。   甚至连这张脸,也不负传闻。   楚欲的睫毛很长,有些微微下垂,双目狭长含情。   自己都想砍了他,还能笑得如此随心所欲,萧白舒明明应该更加愤怒,视线却离不开这双眼。连带那笑意也惹他去注意,却未料到会沉下去撩拨心弦。   他好像从楚欲眼中看到万种风流,绵绵情意。   心上似有羽毛轻柔扫过。   楚欲见半刻没有动静,收敛起笑意,抬眼正撞进萧白舒这幅安静看着他的模样。   他手掌抵住身后树干,忽然凑近,鼻尖碰着萧白舒的鼻尖。   面对着面,却要悄声喊:“萧庄主。”   “听得到。”   暗器在手心里压的开始发痛,也有些发热,萧白舒也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也怕惊扰了风一般,从喉咙里低低应一声。   这距离能感到楚欲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上,唇瓣上,两个人身高相仿,此刻共同呼吸了同一块空气,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能彼此传递。   平时自然而然的呼吸,也带来温热的触觉。   “你是不是······”   楚欲长睫低垂,眸光滑过萧白舒深刻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紧抿的双唇上,张口的气流也几乎贴在那两片唇瓣上。   “以为我要吻你啊?”说完他牵起嘴角轻轻笑了。   萧白舒突然一动也不敢动,分明是他压制楚欲,现在却突然忘了怎么就跟楚欲这幅姿态了。   楚欲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撑起身后的手臂靠过来,唇瓣贴着他的脸颊擦过去,又轻碰耳畔,爽朗声线压低下去,有丝丝勾人的暗哑:“白云庄主,谁才是不正经的那个?”   ·   藏马的隐蔽处其实就是个草木遮挡的山洞而已,里面还有些拴马桩,能看出来是顾青林他们定点放置马匹的地方,连马草都有。   萧白舒哪有亲自来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虽然够不上娇气,是个实打实的男人,但是连沐浴过后穿衣裳都能弄的全-身-湿-透的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灌木丛,又要扒开洞口遮挡的草木,无异于强人所难。   一脚踩空了差点摔下去,楚欲在后面听到动静还喊了一声:“萧庄主,没事吧?”   “没事。你不用过来。”   萧白舒正伸手按在泥地上,才让自己没有完全摔倒,这会儿还没顾得上爬起来就先急忙应了一声。   自认倒霉一样站起来,楚欲的衣服经此一遭,加上之前在火场的烟熏火烤,基本上脏的不能穿了,萧白舒一边想着这衣服要怎么还给楚欲。   是洗干净还给他,还是脱下了扔了?   这个样子,楚欲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跟他不相上下,有些甚至比他还要稀奇,会不会换回去完全是多此一举?   萧白舒意识不到这些琐事有多零碎,多麻烦,他现在抓住个什么都能让自己想出来一大片,还怎么都逃不开楚欲两个字。   伸手扒不开眼前高深的树丛,他有些故意地拖延时间去一根根折断枝桠。   “真不用啊?”楚欲的声音出来,萧白舒愣了一下。   这简直就是阴魂不散,能不能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萧白舒嘴上还是耐着性子“嗯”了一声:“你刚才也累了,原地休息会儿吧。”   “多谢萧庄主体恤啊。”楚欲果然没点自觉。   说话就说话,不能好好说吗?萧白舒暗想。   非得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好叫人误会。具体是个什么误会,他又说不出来。   但方才那感受,他却的的确确是头一遭。   心上能被触到的感觉,他犹犹豫豫地猜测,也不敢去猜测。   只晓得这样的感觉,只有两年前,那个带他飞下山崖,留给他墨玉牌子的人带给过他。   那时候,他出身武林盟主独子,白云山庄的二公子,他对江湖心生向往,却注定一生无缘。   那阵风是他和所有年少的梦想,相距最近的一次。   可这一次,他无缘无故,他都判断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盯着楚欲看。   还,还觉得他在长相上也不负盗中仙的名头,让那么多黑白正邪的人都想一睹真容确实足够值得······   他见过的人也都是些豪杰,商贾,没有一个人能跟他放在一处来相比。   自己何时是这么肤浅的人,还会盯着一个男人看?   这实在是有些超过他寻常,而落在心上的触感,却要比他两年前碰到江湖梦的时候,还要强烈百倍千倍,强到让他差点失去理智。   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尴尬地推开,又骂了他句什么,然后随便搪塞要自己过来牵马。   时辰已晚,现在走回去,实在不是好办法。   但要跟楚欲再这样肩并肩地走一路回去,也太折磨人。   萧白舒把暗器拿出来,去砍断枝丫,一点点朝里面走。   顾青林做事居然谨慎到这种地步,要不是处于先前在神剑宫打听到一点,来时路上又能察觉出四周动静,他完全看不出来这里能有一个容纳下十几良驹的山洞。   还布置的合理又井井有条,萧白舒不由有些欣赏,毕竟顾青林比起他都要小上一岁。   双亲还都相继离世,连最后的顾涵影又成了那副样子,被他自己······   想到这好不容易让自己解脱出来被楚欲缠绕的情绪突然又绕回来了。   他才想起来,刚才回来的路上,他本来想问楚欲,同为后辈,怎么能那么理所应当去跟顾青林提起来顾子安前辈?又为什么能对人命,用那种轻易的态度?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走进山洞,挑了两匹好马,神剑宫家业也算深厚,里面居然还有两匹汗血宝马,萧白舒想了想,只牵走了一匹,留下一匹给顾青林,再找又没有更好的了。   身为白云庄主,府上挑选器物,都是赶好的用,现在有了一匹汗血宝马,再看那些还算不错的良驹就很难再入眼了。   想到待会儿要跟楚欲共骑一匹马,又有些头疼,左右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早点赶回去更重要,明日还要进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7 03:22:16~2021-02-08 23: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潮起   萧白舒三番两次谢绝楚欲的询问, 他也正好得了空,靠着树干想休息一阵。   刚才虽然没出手, 但给人当活靶子的感觉并不好受, 主要是因为一靠近顾涵影,他就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起初他只是以为,是因为顾涵影那双没有眼白的双目,可以催眠他的精神。   这需要精神力极为强大的山魁才能做到, 比张洲在萧白舒庭院里见到的那只, 作为改变了身体构造来引人注目的要高好几个层次。   他推测是因为他低下头, 从窗框上看到的那一眼, 摄人心魄,后来才发现, 似乎并不是。   上午同顾青林和顾涵影一同用饭的时候, 就连萧白舒也在场。他跟顾涵影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视线相对,就连顾涵影这个人也是如同寻常的模样。可自己看到她,就会想到那双深幽的双目,甚至能幻听一样,听到那指甲轻点窗框的吸引他弯下腰去的声音。   所以他自遮双目,不再影响判断力,将精力都放在听声辨位上面。   让他没想到的是, 尽管如此,那山魁的移动速度, 并不是他不能捕捉的,而是自己一旦感觉到她的位置,仍旧不可避免的想到她身上那股让他丧失了行为能力一样的邪术。   所有的内力都用来静心清神, 扫除如影随形的魔障,才能让自己勉强行动自如。这江湖上, 除了南疆那处已经四散消亡的小教派,没有人敢去操控这些东西。   南疆和中原武林,自古互不相干,彼此忌惮,但出了些炼药的邪术,就惹得血洗宗门的下场。   这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频频出现,还是在白云庄主的身边,他想不到南疆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教派,能靠着什么力量,成这么大的气候。   楚欲闭上眼,让内力在周身游走,打通刚才那些闭合的穴-位,清透纯净的气流舒展开来,顺着经脉向四肢的神经末梢都游走一通。   刚才为逼迫自己险些让血脉不畅,差点冲出口的血腥气还隐隐在喉咙口,只是那发苦的血腥气,回头细想,留在舌根上有一丝怪异的味道。   楚欲正想用推进内力的方式让这堵塞的舒缓下去,突然眉心一紧,转过身捂住嘴猛咳起来。   顿时,那一丝尝到的,说不出的怪异味道,瞬间加剧。充斥了鼻腔和嘴里,几乎能让人窒息片刻。   楚欲缓过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紧接着低咳了好几下才吐干净,只是那味道引得人作呕。   他低下头,借着月光看向手心里咳出来的一小团血块,如冷霜的夜色下,那血块上面有细微流动的光泽。   楚欲紧紧盯着它,看着它的流动一点点地慢下来,最后黯淡下去,才合拢掌心,指尖深深掐进肉里。鼻腔里全部都是腐烂味,同记忆里堆积成山,长了尸斑,腐烂发臭的尸体味道一模一样。   差点让他心神恍惚,手指抓紧树干自切了正在打通经脉的内力,用力将涌出来的几口鲜血咳出来。   嘴里发苦的奇异青草味散开,清新味道沁人心脾,将那些一晃而过的画面,和手里的腐尸味道的源头都掩盖掉。   ·   脚步声和马蹄声在夜里清晰,萧白舒还没把马牵回去,就远远的听到有咳嗽的声音。   自从经历了顾涵影的事,听过那女子发出来男子一般嘶哑的咳嗽,萧白舒都快对这样的动静过敏了,立马集中精力,回顾张望。   越往回走,那声音断断续续的,逐渐清晰起来,熟悉无比。   他此刻正捏紧了缰绳,放眼看过去,楚欲正一手撑在树干上,低着头,肩膀在轻微颤抖。   这明明就是楚欲的声音,萧白舒却有点发疑。   停下来的脚步,迟疑了会儿才上前,楚欲已经收回手站好,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去这么久,萧庄主是迷路了?”楚欲看了眼道。   萧白舒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才将缰绳递过去。   “我刚才听到你好像不舒服?”他说。   “是挺不舒服的。”楚欲大方坦言,没接那缰绳。只一手拍了拍马匹脑袋:“好东西,大晚上的,萧庄主真是归心似箭。”   萧白舒这才想起来,他们不是赶路,似乎也用不上这么好的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放在楚欲身上。   这时今晚楚欲第二次咳嗽了,两次之后,身体似乎都没什么问题,状态也跟平时一样,可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楚欲发现身后安静下来,一手抓着汗血宝马的鬃毛揉开,头也不会地问。   他估计这可能都是顾青林自己的坐骑了,良驹难遇,宁州城恐怕也找不出更好的了。   萧白舒再三斟酌,才开口道:“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的身体,确定没事吗?”   “应该没事吧。”   楚欲衡量了一下,方才已经将那东西吐出来,为了保险起见也一并连守住-它穴-位上的干净积-液和血水都倒掉了,光凭闻也闻不出什么恶心味道了。   “不过我会庄得先沐浴。”他想着就说道:“萧庄主别跟我抢啊。”   萧白舒走过去两步,靠近他就感觉空气里清透了几分似的。   宁州地处江南,是有些潮湿的,经常有些闷塞,这味道却如林间清风,他先前在楚欲身上闻到过,不过没有现在这么重。那会儿他以为是香味,现在想什么香味也不该是这样的,像草木又不是他所见过的草木。   楚欲回过头朝他笑笑:“萧庄主做什么?又不说话。”   “你,我不跟你抢。”萧白舒徒然一阵心虚。   楚欲不接缰绳,他就自己抓起缰绳,踩在脚蹬上翻身跨骑:“先回去吧。”   楚欲看了看这高头大马,转而抬头看向上面萧白舒道:“萧庄主既然都这么主动邀我同乘一匹马了,是不是也可以主动点伸手拉我一把。”   萧白舒看着那停在半空的手掌,偏过头出手握住,本以为楚欲是说笑,结果还当真半分力气都不使,只能握紧他的手,施力收回强拽上来。   楚欲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背上,清新的草木味道并不能让萧白舒就静心安神。   刚才差点就问出来,你身上怎么有股草木味道。   他不是楚欲,还知道礼义廉耻,楚欲之前能躺在一张床榻上问他身上有香味,他问不出口这种问题。   楚欲就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只是刚才运行内力,将堵塞的血块吐出来了。就算我身上有血腥味,萧庄主也只能忍忍了。”   萧白舒心头一紧,下意识回头看他,只能看到楚欲侧过去的发尾。   “你不是说没事吗?”他问。   “是啊。”楚欲点点头:“已经处理完了,待会儿回去先让我沐浴。这身上,有那个山魁的血。”   萧白舒记得楚欲脸上那一抹是楚欲给顾涵影拔-剑的时候溅上去的,楚欲后来还抹了一记,反而晕开了,原来是在嫌弃。不过······   “血腥味没闻到,只是有些沁人心脾的草木味道。”   萧白舒想了想,仔细辨别了才接着说:“好像有点苦。”   楚欲认真等他说完,突然笑出来,因为趴在萧白舒后背上,笑得身形都不顾及地蹭在他身上。   “你是狗鼻子吗?”楚欲道:“闻出来就算了,这怎么还尝上了。”   萧白舒平白无故当了回狗,这边想发作,心里还一边想着楚欲的身体,一边被“尝上了”弄得一头雾水。   倒是楚欲没什么顾虑地直言:“我的味道啊。”   “······啊?”萧白舒有些呆滞。   楚欲道:“我小时候沐浴常常泡药汤,泡的多了,加上一日三餐进补些奇珍异兽的药材,这腌制的久了啊,就入味儿了。寻常毒药于我无用,蛇虫鼠蚁只要我想,也可以离我远远的。骨肉血脉里尤是这副味道,方才咳了血,你闻到也正常。”   萧白舒小时候一场大病,伤了练武的穴-道,再不能聚起内力,那时候父亲也曾经遍寻名医,为自己调理身体。   就泡过了不少的药浴,所以听楚欲这样说,也不觉得奇怪了,难怪楚欲当时可以随意把玩那条小蛇,也可以将围在山洞前的那些蛇群都赶走。   “你武功这么好,没想到小时候也身体不好。”萧白舒了然道。   楚欲“嗯?”了一声,解释道:“我小时候武功也很好,是我娘希望我一生平安,所以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了。”   “这样。”   萧白舒驾驭这么上乘的汗血宝马,却走得慢悠悠的。   他一直觉得楚欲本就该这样武功高深,深入江湖,以致来无影,去无踪,盗中仙的身份,足够他逍遥自在。   突然听到这话,仿佛悬在空中的东西有了落点,应当是惊讶的,却又分外相衬,好像这样,楚欲才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他误闯误入,听到的一个江湖传闻。   “那现在呢?”   萧白舒顿了下,又问:“你娘亲她知道你······在江湖上的身份吗?”   “不知道吧。”   楚欲的声线弱下去,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她不在了······”   萧白舒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楚欲已经转过头对着他侧头趴着了,角度只能看到额前滑落的几缕碎发,和闭上的双眼。   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垂下来。   ·   快一个时辰,萧白舒才回到神剑宫。   顾青林还没回来,山庄的门口等着几个下人,看到他们出现在山庄之外,还骑着顾青林的马,穿着深色利落的衣裳,也不觉得奇怪,似乎习惯了顾青林这些日子以来,处理要务带来的各种突发状况,纷纷上前行礼。   “白云庄主回来了,宫主还未归。”   两个小厮看到萧白舒身后还靠了个闭上眼的人,不知是伤了还是如何。   一个上前接过来缰绳,一个正想往马下走,嘴里还恭敬道:“这位公子我来扶下来吧,这汗血宝马高大,骑着马进去多有不便,我背他进去。”   萧白舒把缰绳递过去,却没让小厮走近,就转过身,接住楚欲倒下来的身子,强踢了一脚马鞍搂着楚欲跳下去。   他没内力,动作都是靠着实打实的腿脚力气,自然也就不能举重若轻,落地的时候被反过来的劲道逼的晃了一下才站稳。   这点连拳脚功夫都算不上,楚欲八成是会笑话他的,可刚刚他也不知怎么,他不想叫醒楚欲,也不想让别人来背他。   他还能想到楚欲脸上沾了一滴顾涵影的血都能分外嫌弃,自然在自己的心里,替楚欲延伸出来不想沾染别人的东西。   这会儿萧白舒才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可能出了毛病。   楚欲的眼里,花得不得了,什么貌美女子都能看出来韵味,也绝不是自己曾经想要过的那种女子。   不说男女之别,就算是心性,也半分都不是能同他说到一块去那种。   这感觉来的让他自己都匪夷所思。   其实哪有什么不想被别人沾染,他不去沾染别人都是稀奇了。   想着萧白舒就把楚欲扶好,想叫他自己起来。   却发现楚欲仍旧闭着眼睛靠着他,全凭他的力气支撑。   身旁刚刚被他蹬了一脚的汗血宝马,饶是脾气好,也被踢的四肢蹬地,重重朝小厮喷着气。   这么大的动静,楚欲这种功夫,居然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楚欲?”   他的身份最好少暴露些,萧白舒就只能对着他的耳朵喊。   没有反应。   拍拍肩,也没有反应。   最后伸手碰了碰楚欲的脸,还是没有反应。   松开手,手里的身体会直接倒下去。   这时萧白舒才突然一阵心惊涌上心头。   “神剑宫的大夫呢?马上叫过来!”他打横一把将楚欲的身子抱起来,快步直直往神剑宫里走,心口是难以忽略的慌乱。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因为考试,加上前阵子出车祸,断更了不少时间,谢谢一直追更和等我的读者。这是我第二本固氮,也是一直想写的文,能被你看到的这几分钟也是我们灵魂的对话了~   要过年了,留评的话随机给一些小伙伴发点小红包,图个喜庆。   最后就是,车把脑子也撞了,我想给这文换个名字,可能有点沙雕,你们不要怕。   就叫:《废柴庄花的贴身高手》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1-02-08 23:53:16~2021-02-10 23: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衣 9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轻佻   “恕老夫医术不济, 实在诊不出这位侠士的异常。”   神剑宫常请的大夫,年轻时候在宫里的太医院任职, 现在老了才回到宁州来颐养天年, 同神剑宫的老宫主顾子安也有些交情。   现在正摸着自己白透了的胡须,每在药房上写两笔,就要停下来看看床榻上还没醒过来楚欲。   “他脉搏平稳,经脉也通畅, 除了身体有些异于常人, 并没有什么不妥。”   老大夫将药方交给萧白舒:“这药都是些补血益气的, 萧庄主说他先前咳了血, 那就先用这味药补补吧,若再有什么病情, 老夫再来。”   “那他为什么迟迟不醒。”萧白舒记下药方, 转手交给小厮去抓药。   老大夫:“这才两个时辰都不到,咳了血总归还是伤了心脉,虽诊不出,侠士自己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就让他好生修养吧。”   “好吧。”   萧白舒轻叹口气,走近看着楚欲闭上眼的安静模样,突然出声叫住:“先生, 你刚才说他身体异于常人,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是练武之人, 应当看得出来。”老大夫有些诧异。   他肩上已经将药箱背起来了,此时也走到榻边,将楚欲身上的被褥掀开, 手指按在他的肩上,又按了按他的手臂和大腿。   “他的四肢骨节较常人来说大概长上半寸, 原本是不太明显,但整体来看,腿骨明显比常人的比例要长些,并且经脉也十分柔软。”   说着老大夫就将手指按进楚欲的膝窝里:“萧庄主可以来试试,经脉可以柔软到这种程度,除非是你们练武之人修了什么招术或者内力,不然单靠强身健体,很难达到。”   萧白舒一头雾水跟着伸手往那处按压,指腹下的触感果然柔软得不像话,明明是筋骨该分外强韧的地方,手感却像按在普通皮肉上一样。   顿时想起来之前楚欲告诉他,从小泡药汤,喝奇珍异草的药汁增强身体,那是因为母亲待他好。   但是身体上的变化,是为了什么,也是因此导致的吗?   “这有什么好处吗?”萧白舒问。   “武功的事情,老夫了解不多,但是经脉如此柔软,可以让关节更为灵活,不过筋骨上要是受了伤,也会更难治愈。如果是靠这个练了什么武功,那受了伤应当很难再继续练这门功夫了。”   萧白舒这时才发现,他同楚欲几乎可以算作是在危难之时,从未离开过彼此的视线,这几日甚至还朝夕相对,眼下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楚欲究竟练了什么武功。   “我知道了,谢谢先生。”   他看着楚欲,头也没抬地将老大夫请走。   盗中仙的武功是什么?   醒神香吗?   那是剧毒。   除此以外似乎是用过暗器,他也没见过楚欲暗器的模样。   这算是武功吗?   也算。   但要让人能改变自己的身形、骨架、比例,远远不够。   以前他想知道楚欲跟他不对盘的身份,现在知道身份了,他却开始想楚欲的来历。   江湖上的人,谁都是又门有派的,就连山庄里面招揽的门客也不例外。   那么楚欲这一身的功夫是哪里来的?   他没见过楚欲的真正使出什么完整像样的招法,手持什么武器,光是令人惊叹的轻功和同人交手时的身姿,都远远地超乎常人。   气质超脱,甚至偶尔有几分悠闲,十足潇洒。   现在再去想,去回忆,他一直觉得楚欲行动起来身形流畅,同顾涵影过招时,即便没有出手也应对自如游刃有余,这些都要归功于他练了一种他不知道的,并且非常危险的武功和心法。   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萧白舒才回过神来。   还能动,应该是真的没有大碍。   ······也许吧。   楚欲有内力护体,一向可以自我调节,这会儿却往里侧的被褥里贴,萧白舒赶紧将被褥重新盖好。   看来是想多了,因为昏迷后调节修养的过程里,楚欲的内力都一并也休息了。   刚才他帮楚欲脱掉了外衣,擦干净了脸颊的血迹和手心里的东西,才知道原来楚欲的手里握了那么个血糊糊的东西。   十分黏腻,他费劲擦去才清洗干净掌心。   期间有股让他差点窒息的腐烂味道,从那血块被扒下来时猛地窜出来,好在接着冲洗,就很快被清新沁鼻的草木味道盖过去。   已经快要天亮了,萧白舒坐在楚欲的榻边一直没合眼。   他几次想扳开楚欲的手心,再看一眼是不是真的没有了,那股腐烂味道,他只闻过一遍就忘不了,太过伤人嗅觉。   但是楚欲现在不是昏睡了,已经会自己翻身了,他怕吵醒。   又怕榻上的人醒过来,他错过什么。   这种瞻前顾后的考量,他只有在算账本的时候有过,因为要权衡好各家各户的盈利往来。   那他现在的瞻前顾后,是因为什么?   并且楚欲当时开玩笑般的话,也开始在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要是哪天,我因为帮萧庄主试毒葬送了性命,萧庄主可别忘了你刚刚那句‘我是你的人。’”   “这里面类似蛊虫的东西是活物,你也看见了,这些天我可是日夜将它带在身上,说不定这东西已经钻进我体内了。如果我当真命丧黄泉,就有劳萧庄主来亲手为我刻上碑文了。”   “……谁让你带在身上。”   “萧庄主的定情信物,我不贴身带着,难道还要像你一样借花献佛转手赠人?”   “那是你抢的,不是我送的。”   “我不管。我到手了就是我的。”   ······   那天好像自己还说他毫不讲理。   萧白舒是完全没有想到,楚欲说的居然都是真话。   那不是调笑。   身上的草木味道是他骨血里带的,那腐烂般的血块必然只能是外来的东西。楚欲将那支带了蛊虫的玉镯随身携带那么久,被蛊虫侵染也是正常的。   但这么久以来,自己却完完全全地忽视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萧白舒这个时候才能将后来的种种联系起来。   为什么顾涵影只单单冲着楚欲而去?   为什么楚欲可以把自己当活靶子一样用?   为什么他要把玉镯包好避开他,小心到同榻而眠会扔上房梁?   为什么明知危险还随身带来?   为什么反复提醒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人?   包括回来的路上,为什么连骑马都不肯,上马都需要自己来拉······   因为他那会儿就知道自己体内有东西,也没力气运行内力和骑马了。   楚欲曾经骗过他。   楚欲身份不清白,满口油嘴滑舌。   只因为这样,所以他从没把楚欲的话真正放在心上过。   那身份,那副轻佻样子,说出来真话都像假的一样。   而一直以来,盗中仙都过于神秘和强大了,楚欲的实力也名副其实地强到让萧白舒完全信任。   让他觉得,榻上正昏睡的这个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以至于他都忘了,楚欲也会有失算的时候,也会受伤。   那只玉镯,如果楚欲知道来历,是断然不会贴身携带的。   他忘了楚欲语气轻挑的真话,他是真的在为自己试毒。   寻常毒药对楚欲来说百毒不侵,但这蛊虫居然能潜伏进他的体内,是有多大的来头和本事。   这一点楚欲一定比他要清楚。   究竟有多危险,危险到本身会施毒的盗中仙也深陷其中。   现在闭上眼,他再回忆起那晚的种种异常,就连楚欲为什么要蒙上双眼,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   萧白舒对楚欲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极为复杂,总是好恶交织,只能凭着当下的情景去判断。   需要楚欲跟随保护,也是无奈之举,还用了洗髓易骨散作为条件去利诱。   其实他的武功,本无需做自己的什么护卫,也能自如出入自己房间。   那楚欲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萧庄主自幼没有接受过无缘无故的善意,楚欲却频频带给他。   无论是路上的关照,还是这次让楚欲自己受牵联的险情。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早就死在了路上,或者变成顾涵影那样的行尸走肉。   他想问清楚,到底为什么。   还有,值得吗?   这是他每次在盘算利益往来的时候,最需要权衡的问题。   这一次他想问楚欲,为了自己去接触未知的危险,值得吗?   可一看到楚欲的脸,又完全想不出个由头去开这个口。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天色也完全亮了,窗户外还飘过了几声猫叫。   萧白舒一夜未睡,此刻被幼猫的叫声一下惊醒。   “唔······”   这回没听错,是楚欲醒了。   他走到榻边,被褥里面的人还闭着眼睛,刚才轻轻地一声呓语,像做梦一样,又沉沉地睡过去。   期间汤药熬好了,有丫鬟端进来两次,又放凉了再端走。   “给我吧。”萧白舒叫住小丫鬟。   “是。”小丫鬟愣了下,把食盘萧白舒面前。   “你去拿个帕子过来。”萧白舒端起来已经凉到温热的药碗。   搅了搅药汤,手指跟僵住了似的。   他没这么伺候过人,小时候生了大病也是自己爬起来喝药,不喊疼也倔得很,现在要自己来照顾人,连手怎么放都不太会。   “要不我来吧,萧庄主。”小丫鬟在他身后立了半晌。   药碗都快凉下来,半天也没放手,萧白舒才梗着说了一句:“不用。”   他弯下腰,把楚欲扶在自己腿上靠着,抬高脑袋,再试着喂了一勺进去。   意料之外的顺利。   楚欲十分配合地一口口咽下去,就像习惯了这种喂食,顺利到半点都没浪费。萧白舒心生疑惑,他和楚欲之间的默契有到这种程度吗?   “萧庄主,好了。”小丫鬟看他拿着空碗发呆,小声道:“给我吧。”   萧白舒闻声点点头,顺手接过来帕子给楚欲擦掉嘴角的药渣。   还留意了一下锦帕上的刺绣,这帕子很普通,不及楚欲在清风间那晚,拿出来给他擦拭伤口的那条好。   小丫鬟一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坐一躺,一醒一睡。   从黑夜到晨曦,现在又轮回到夕阳余晖。   萧白舒感觉自己腿都麻过劲了,失去知觉,仍旧靠着床架一动不动。   脑子里的念头很多,又理不出来个头绪,只剩下身边的人是切实存在的。   腿上的脑袋不老实地跟着身子转过身,楚欲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他低下头去听,脸色瞬间黑下去。   “张姑娘,夜色撩人······”   两天没休息的神经都给气得精神了,萧白舒攥紧指骨,一把将楚欲推开。   低低地咬牙切齿骂出声:“混帐东西!”   ·   楚欲被推到那就就地把身子钻进被子里接着睡,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他睁开眼就看见坐在桌边的萧白舒,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腕骨才坐起来,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顾青林怎么样了?”他只穿着亵衣倒是大大方方的,丝毫不慌。   自己先给自己倒了杯茶,随手推了推萧白舒的肩膀。   萧白舒正撑着头半睡半醒,这么一推猛然惊醒,下意识就往床榻的方向看。   楚欲立在原地没动,待萧白舒回头看他的时候才抬手挥了挥:“萧庄主是在为我守夜吗?真感动。”   松了口气,萧白舒见他一如往常,唤人将饭菜送进来。   “顾青林再没见过你?”楚欲胃口大好,嫌饭菜太素,还让人加了两个荤菜上来。   “晌午来过,看你没醒,吩咐了几句就走了。”萧白舒说。   “晌午?”楚欲心中诧异:“我又睡过头了?”   “又?”萧白舒看向他。   “上次我去顾涵影的闺房,我们一起那夜,也是这样,忘了时间。我感觉不过须臾,出来却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你上次是因为这个?”   萧白舒那晚还当他是因为顾涵影的身姿样貌,才会在大小姐的闺房里逗留那么久。   “跟蛊虫有关系吗?”他问。   “不知道。大概吧。”楚欲估计着说:“不过现在余毒已清,应该没事了。”   萧白舒看他端起的茶杯里热气缭绕,心下了然,是那份内力又回来了。   虽然仍旧放心不下,但楚欲话都到这了,也没再追问。   连楚欲自己都不知道,他又不会武功,就算想帮忙,也只能有求于人,靠不了自己。   这么多年不能练武,他头一次在面临想要解决的事物时,生出来遗憾的滋味。   以往遗憾不能踏入江湖,太过虚幻飘渺了,眼下是实打实地出了事,自己却无能为力。   “顾青林没告诉你他要去干什么吗?”楚欲一心进食,几天的饭量都想补回来。   “没说。”萧白舒见他无比自然闲适,想问的话也不知怎么出口了。   “他说他要离开神剑宫几日,让我们自便,还留下来一张图谱给你。剩下的事,说是等他查出来头绪会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我,以及,他现在觉得老宫主辞世也有些蹊跷。”   “顾子安?”楚欲点点头:“我也觉得,他没得罪过什么人,也不沾黑白两道,按道理讲,即便是归顺了陈毅带领的武林正道,也不至于会引来杀身之祸。”   “顾子安前辈,当时出殡时对外宣称是病死的。”萧白舒道。   “顾子安、白云山庄、顾涵影、南疆灭门一脉,”楚欲拿筷子点点他的碗,“你说这个人处心积虑的是想做什么?”   “······杀我?”这猜测很荒唐,但萧白舒实在想不出别的。   “杀你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我闭着眼睛就能让你死。”   楚欲说得简单,萧白舒也知道他能做到,但还是听着非常不舒服。   “你要是跟了顾涵影,就得听幕后人的话,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只是杀了你,太简单了。”楚欲说。   “白云庄主?”萧白舒猜测。   楚欲沉吟片刻:“也许是……武林盟主呢?”   萧白舒当即面色一僵:“我兄长?不可能!他虽然是义兄,也一样是白云山庄的继承人,白云山庄也是他的家,他不会。”   “他还对顾青林出手相助,请了江湖上的大夫为顾涵影开药。”楚欲替他把话都说了。   “萧庄主不必紧张成这样,我只是说,也许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武林盟主。跟陈毅,或者是你的父亲结过怨。说不定就是因为你那个好兄长抢了别人的洗髓易骨散,坏了好事,才招来这种祸端。”   萧白舒沉默。   “这么说,我兄长和父亲,也会因此有过杀身之祸?”他问。   “当然,你可以直接问问你萧鹤前辈,是怎么当上的这武林盟主。”楚欲面色不改闲适,边吃边说:“他的那把静水宽刀,杀过多少人?”   这些萧白舒自幼就可以理解,正邪黑白,总是要伴随着流血和牺牲的。   可如今危险就贴在自己的身边,才从局外人走进了漩涡里。   楚欲不知什么时候把昆山凉玉的酒壶拿了出来,仰首灌了一口:“江湖上的人呐,有时候心胸没那么宽。为了博美人一笑,都可以拔刀相对。”   他朝萧白舒眨眨眼:“更何况白云山庄出了两任的武林盟主,惹人眼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那你呢?”   萧白舒突然想起来楚欲睡梦里还在叫姑娘的名字。   上一回还是陈姑娘,这回就是张姑娘了,长得再好看,也是个混账东西。   “你有没有为了博美人一笑,跟人动过手?”他问。   楚欲摇了摇酒壶,快要见底了,发出酒水晃荡的声响。   萧白舒今晚好像格外的执着,就看着他等个回话样的。   “为博美人一笑拔刀,我还真没有过。”楚欲想了想:“不过一掷千金买个春宵帐暖,我倒是不下一次。”   萧白舒眼见的脸色因他的话语不善。   “一定要拔刀这么凶啊,”楚欲看向他眼里的怒气,丝毫不惧地凑过去,“好像只有救萧庄主这个美人的命才有过。”   这一招以前往往能收获萧白舒一顿骂,萧庄主就是个炮仗脾气,有时候都用不着真的点,自己就能炸起来。但眼下,楚欲却只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还留着一丝怒气,也没开口让他滚,也没说什么更难听的话。   “怎么了?”楚欲被看地愣在原处。   “有点可惜。”   萧白舒移开目光,淡淡道:“那晚没看到你拔刀的样子。”   楚欲喉头一滚,将最后一口酒液咽下去,这是他在神剑宫打的酒,这味道,好像有些过于清甜了。   隔了会儿他发问:“顾青林给了我一张图谱吗?”   “嗯?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萧白舒从怀里掏出来给他。   “刚才太饿了,也顾不上看这个。”楚欲接过来,打开纸张。   里面包着的却是一张柔软的,纹路清晰的布料,楚欲拿起来抖了抖,看起来厚重的布料如蚕丝般轻盈。   仔细看,上面的确是有类似竹叶一般的线条,穿插起来像图谱一样。   “原本我还奇怪,他会特意嘱咐我转交给你图谱,但你又不会打铁铸剑,”萧白舒看他少有的认真样子说,“但一想,你会什么我好像也不觉得奇怪。”   “我不会。”楚欲干脆道。   对着蜡烛前后边角都查看过,然后他扔掉外面原本小心包裹的纸张,随意折起来。   “我只会点武功,哪里会铸剑,萧庄主高看我了。“   顿了会儿,他似乎是觉得这样直接拂了萧白舒的面子好像不太好,算起来这也是萧庄主头一回夸他:“萧庄主今天有点不对劲,真让我受宠若惊。”   萧白舒说出来自己的心里话,还被楚欲点明了再特意提起来,莫名有些脸热。   “我们明天就上路吧,宁州商铺那边,再不去就赶不上年关回程了。”   楚欲点点头,突然道:“这不是图谱。”   萧白舒:“什么?”   楚欲拿起那张纯白柔软的布料:“这是张拭剑用的布罢了。”   “擦拭,剑?”   “嗯,一般只有上等的武器,才需要匹配特殊的材质来擦拭。”   “听说过,可他给你这个干什么?”萧白舒刚说完就恍然大悟:“难道你······”   他往楚欲的身上看,楚欲在他面前,就算是行李里也没见过什么长剑,不过都是些日常的衣物。他先前就想过,楚欲行走江湖为什么连武器也没有。   “我刚才说谎了。”楚欲冲他笑笑,“我没为你跟人拔刀相对,我用的是剑。”   “顾青林怎么知道?”萧白舒反应过来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连他朝夕相处也不知道,顾青林怎么会知道?   “大概是,猜的吧。”楚欲自己也难以断定:“他可能只是给我一个谢礼而已。”   只是,刚好可以跟自己的上品软剑契合。   这种东西,一物配一剑。   类似图谱的花纹,正是他上品剑把的花纹。   也是他父亲当年把上品给他的时候,缺失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0 23:38:05~2021-02-22 05:2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Jenkie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扬二闻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扬二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交错   重新上路, 楚欲只打了一个包裹挂在马脖子上,这回算是彻底轻装上阵了。   萧白舒之前骑回来一匹汗血宝马, 顾青林财大气粗直接送了他一匹, 怎么到自己这儿就送了张拭剑的布?   “怎么了?”萧白舒坐在高头大马上看他。   楚欲抓着自己那匹只算普通上乘的马耳朵拧一把:“顾青林年纪轻轻的,还挺会投其所好。”   “你喜欢他送的礼物?”萧白舒问。   “当然喜欢。不过现在看起来,明显是萧庄主更得意吧。”   楚欲隔着距离拿自己马鞭冲着萧白舒的马屁股抽了一鞭子,绕是极品的良驹, 也被这一鞭子打地猛然震怒, 蹬着蹄子向前飞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蹄卷起尘土差点呛了楚欲一脸, 他看着萧白舒歪东倒西的背影笑得停不下来。   “楚欲——!”萧白舒怒斥, 急急忙忙地拉紧缰绳,只得被迫跟着快马加鞭。   楚欲趁他没走远喊道:“这汗血宝马的脾气, 跟萧庄主真是绝配啊。”   上午的日光打在官道两旁未落叶的树, 天也纯澈。   楚欲向后看了一眼那被屠杀过的村庄,四周烧过的枯草已经掩埋,废弃的房屋田地像是睡过去。   “我们也走。”他拍了拍□□刚刚被吓得目瞪口呆的马匹,朝萧白舒的身后追过去。   ·   “原来白云山庄还有酿酒的生意吗?”   楚欲随手就从酒窖里提起来一小坛,开盖醇厚的麦香飘出来。   “庄主,这······”酒庄老板脸色都变了,尚不知道楚欲的身份, 只能小声提醒。   “随他去吧。”   萧白舒带着老板继续巡视,楚欲抱着一小坛酒, 手腕上还垂着那只凉玉酒壶,边走边喝,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侍卫的样子。   “记在我的帐上就好。”萧白舒道。   林老板年纪大了, 一听这话背都弯下去:“不碍事,不碍事, 只是这酒还没酿好,喝了有失酒庄的体面。”   “酿酒最短需要多久?”萧白舒回头问。   “这要看是什么酒了,”林老板指着面前的几坛酒,“像这个酒窖里的,都是需要五年才能启封的,有的酒新鲜些更好,像宫里面的采购的,有些三四个时辰就必须开盖,还得人快马加鞭的运到大旗城里才行。”   一听快马加鞭,楚欲刚咽下去两口咳出声来。   萧白舒冷冷盯了他一眼,大腿内侧已经过去两天了,还在隐隐作痛。   “白云山庄只做一些值钱的酒,细数出来,连一些少见的瓜果也有部分种植。”等查完酒庄的账本,出来了街巷,萧白舒才对楚欲交代起来。   “这我知道,”楚欲把买来的糖葫芦递过去一根,“也是值钱的瓜果,对吧。”   “自然。白云山庄经商这么多年,剔除了不少分支产业,只保留下来盈利大,成本也高,旁人难以做起来的商品,这样可以节省开支,也便于稳固地位。庄园、客栈、布匹、瓷器、木材······摊子铺得大,需要的人手和本钱也多,管理起来也更复杂,万一遇上天灾人祸,市价降了,就要亏很大一笔,多些有特色的小产业,面向的采购方向不同,也能填补上一些······”   萧白舒基本上所有的爆脾气,三分之二都用在了楚欲身上,抛开那些时候,本身还是很有世家公子的风范,就连进食吃饭都颇有礼节,这会儿因为说话不予进食,糖葫芦挨着指尖的糖霜就要化下来。   楚欲看了一眼,听得认真,心里盘算着这么多的商铺,要是洗髓易骨散放在这些地方,那都搜上一遍,实属需要费点功夫。   他是不是该弄一张白云山庄家业下的分支图?   这边眼瞧着糖霜就要滴下来,他顺手握住萧白舒的手腕拿近咬了一口,吃掉挨着手指的最后一个山楂。   萧白舒的话嘎然而止,楚欲的脸上鼓起来山楂的球看向他。   “糖化了。”他吐字不清地说:“酸的,不甜。”   他们还站在宁州人来人往的街上,两个人都是出挑的样貌,偶尔就有几个闲来无事的摊贩会多看两眼。   萧白舒抬头扫了一下四周,楚欲的唇方才擦过他的指节,这会儿那小块皮肤还在微微地发热。   “你总是这样吗?”他说。   楚欲意识到萧白舒指的他嘴里那口山楂果,反以为荣朝他笑:“萧庄主要是嫌弃,我再赔给你一个就是。”   说完就把自己手里没吃的塞给萧白舒。   “我不要。”萧白舒直接甩回去:“你自己吃吧。”   楚欲眼急手快地接住,再看人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   来宁州两日,萧白舒跟他之间少不了出些这样的小摩擦,总归拿了钱财,□□,楚欲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脾气,顶多追上去说上几句好话就能哄好。   所以这会儿明明是在大街上,楚欲也没觉得有不好意思的,三两步就跟上去。   “萧庄主,我们相处的时日还多,”他直接抬起手肘架在萧白舒的肩上,“你这样,当心还没回承州就被自己给气死。”   萧白舒看也不看他:“你要走路就好好走,别拉着我。”   “我也没拉着啊。”楚欲手臂舒展大大方方地揽着他的肩,却凑耳边神神秘秘地小声说:“这不是抱着吗?”   萧白舒转过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一点礼义廉耻?”   “你跟别人难道就没过兄弟相称吗?”   楚欲也反问:“陈毅总有吧。我们好歹也是经历生死的至交了,勾个肩,搭个背,不正常吗?”   “跟你就不正常。”萧白舒说。   “睡都睡了,”楚欲委屈道,“现在想反悔,也太迟了吧。”   萧白舒已经许久没有刻意去想清风间那晚发生的事情了,现在被楚欲一提,更是烦闷。   以前还能指着他骂一句恬不知耻,现在楚欲身体刚好,还是因他犯险,再不可能站在街上就跟他起口舌之争。   “萧庄主是大美人,生得这么好看,少生点气,对身体好。”楚欲在一旁火上浇油。   萧白舒蹬着他,想发的脾气都被“睡过”这件事堵回去。   “要不我给你赔礼,晚上带你去见见世面?”楚欲哄他。   “有什么世面是需要你带我见的。”萧白舒半晌才平复那口气,回他。   楚欲扬唇一笑:“当然是萧庄主没去过的好地方。”   萧白舒的糖霜没能有机会化在手里,楚欲的倒是沾上了指缝,念在先前的作弄,萧白舒扔下他自己去寻帕子清理,自己绕进了锦缎铺子巡查。   楚欲在他走之后,看见个街角堆着几个种花种废了的花盆,把糖葫芦像以往一样正正地扎进去,一口也没吃。   糖霜没过多久,就化成一滩滴下去砸进土里。   ·   晚上楚欲例行公事般将白日里进过的酒庄和商铺都翻了一遍,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已经可以不算做失望了,他行事本就仔细,寻药方的这两年,几乎可以是将耐心成倍的延长。   只要找过每一寸有可能的地方,总能找到药方的下落。   比起拿来失望的功夫,他更愿意去看到眼前需要的结果。   再回到萧白舒的房里,那人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   “夜里等人的滋味是不是跟白天不一样。”楚欲如同以往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劲装,行动利落。   萧白舒不疑有他,只是指了指凉掉一半的茶水:“三个铺子需要你去这么久。”   问话被他说地语气平淡,楚欲也笑了一下:“萧庄主英明。是酒庄的地下酒窖太黑了,白天没注意,原来里面那么深。”   萧白舒从没忘记过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意图,各凭本事,他有把握不被盗走,也不怕楚欲去搜。   只是眼下的时辰实在是有些晚了:“这个时辰,有什么好地方还没歇业。”   楚欲看着他不说话,脸上有一贯的风流笑意。   半个时辰之后。   果然是······楚欲这种混账东西会来的好地方。   萧白舒坐在风月楼最好的位置,环顾四周,随处可见身姿妖娆的舞姬。   迎客待客的都在外面,楚欲说这是宁州最好的花楼,单看外面还算素净,廊外的湖泊和零星的花灯,足够怡人,只是打眼往屋子里一瞧,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百花齐放的女子。   “你要来就自己来。”   酒过三巡,萧白舒看见过来倒酒的女子频频想要过来入座,自己端起酒壶斟酒:“叫我干什么。”   “赔礼啊。”楚欲喝得畅快,要了好几壶最辣的酒,一手撑着脑袋看屏风后面的女子抚琴。   “今天惹得萧庄主不快,我送你一夜美色佳肴还不好?”   萧白舒不得不承认,楚欲的眼光确实很好。   他是不喜欢烟花柳巷,但这处修建的楼阁也别具一格,里面的程设样样都是上乘,那些姑娘们虽然他没有特意去盯着瞧,但也都算是礼数周全。   除了过来倒酒意欲同桌,并没有那些莺莺燕燕围上来打扰,就连起舞的女子也都在他示意之后离远了些。   “我今日要是不在,你是不是应该叫上那位姑娘过来共饮。”萧白舒顺着楚欲的目光看过去。   是个衣着白袍的清秀佳人,穿着也得体,抚琴时能看出来格外认真。   “是。”楚欲答得干脆。   酒香醉人,又身处佳境,说起话来也自然坦白:“要请那位姑娘一夜,可是价值不菲,我怕叫上了萧庄主又不要,浪费我的银两,只唤她上楼来抚琴几曲。”   萧白舒酒量不佳,不敢多喝,但也有些沉醉,却不是因为这些声色歌舞。   “那你猜的不错,除非是至亲至信之人,不然怎么能肌肤相亲,以心换心。”他借着一点醉意和宁州的温婉小调,没有防备地将心中纠结了许久的顾及说出来。   楚欲点点头,视线飘回他身上,却笑:“萧庄主,你这样呆板,人生未免也太无趣了。”   “为何不是你太过轻浮?”萧白舒看他。   “我是个男人啊,”楚欲下颚一抬,“你看这轻歌曼舞,冰肌玉骨,美色销魂,对酒当歌......”   他合着音律款款而言,被烈酒烧过的喉咙掺着一丝靡靡慵懒,分明应该是个醉死勾栏的浪荡子,身上却自成一股风流气质,犹如身陷泥沼也能从容有度,不困于其中。   萧白舒想起来他初见楚欲,就该是这副样子。   眼下再看,楚欲并没有变,但自己心里那股火气被消磨掉之后,再夹杂上种种看不透情愫,只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   楚欲也朝他高举杯酒,对着萧白舒扬唇一笑,“萧庄主,及时行乐啊。”   “听说了吗?百步神章现世了。”   夜色已深,恩客们该走的都走了,该睡的也都睡了。   楚欲和萧白舒身后的隔间却突然传来一身低问。   两人顿时都清醒了,萧白舒也竖起耳朵去听。   “什么?”另一个声音在怀疑。   “意难平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被人盗走了,现在花高价打听下落·······”   “这都没见过的东西,说出来就出来了,还被人偷了,多稀罕呐!”   “高价是多高啊?”   看来不止两个人,还有人在隔间里发笑:“别是有命拿没命花的钱。”   “意难平是什么地方?里面的杀手杀人连眼睛都不眨,还给钱收集下落,我看谁想送死去寻下落还差不多······”   “也不能这么说,虽然那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不过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了杀手的行当,还是得讲点规矩。”   “不过依我看,要是真被偷了,除了那个人,也没人能办到。”   “江湖上那个美人?”   有男子的声音在低笑:“除了她还能有谁,盗中仙·······说起来真想见一面。”   “不要命了你?”   “滚滚滚!你不想啊!”   ······   “是你吗?”萧白舒突然抬起头问他,醉酒的声线沉沉。   “嗯?”   楚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自己搁在桌上的凉玉酒壶,穗子让他勾在指尖把玩。   “意难平,百步神章,”萧白舒撑着意识发问,“是不是你偷的?”   楚欲笑起来:“萧庄主也太看的起我了。”   “你的本事,能做到,”萧白舒说,“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意难平里偷东西。”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是不是你。”萧白舒直直问。   “百步神章跟白云山庄并无关联,萧庄主这样逼问,到底在意的是这些传闻,还是意难平?”   楚欲也迎上那醉酒的目光直言:“我记得谢吟风送给的钥匙还被萧庄主宝贝着,我记性不算差,都记着。”   谢吟风是······   萧白舒头脑混沌,只能处理眼下的事情,模模糊糊想起来楚欲曾经跟他提过的墨玉牌子。   谢吟风。   “我姓谢,以后要是有事可以拿着这个牌子来找我。”   ······   想起来了,楚欲告诉他叫谢吟风,是意难平的楼主。   “所以你是要替他问我讨要吗?”楚欲观他神情问。   萧白舒摇摇头,强撑起最后一丝清醒:“我想知道,你的事······是不是你。”   楚欲眼看他就要倒下去,松开手中的穗子,目光晦暗不明。   “不是。”他说。   隔间的闲谈还在继续,声音大的跟包了整个二楼一样,偶尔有女子的笑语低呼夹在里面。   萧白舒已经趴在桌上睡过去,楚欲原先想着少放点昏睡的药剂,还能多聊几句,没想到萧白舒的身体这么不经药性,一点点就这么快睡过去。   “他是谁?”段轻绝直接从楼下大大方方地走上来。   “萧白舒。”楚欲道。   来人有一丝诧异,只是萧白舒现在脸朝下趴着,也看不见样貌。   “你跟他在一起?”他问。   “这段日子在一起。”楚欲把自己喝的酒,直接连壶递过去:“等洗髓易骨散到手了,就难说了。”   段轻绝知晓他一直以来的行踪都是围着洗髓易骨散的下落,只是没想到刚被陈毅放出来得手了,楚欲就这么快的跟萧白舒混在一起。   “看来是真的了。”他说:“药方真的在陈毅手里。”   “对外说的是他放在白云山庄,交给了萧白舒,要是他身上查不出来,再跟陈毅交手。”   楚欲身上还有些懒散的酒气:“他们俩都是烈性子,杀了他也不会交出来,萧白舒尚且如此,陈毅更难办,在一起有好处的,拿不到药方也能得个人情,总是方便行事。”   “我还当你也想归顺陈毅了。”段轻绝跟他碰了碰酒壶。   楚欲发笑:“你看我像吗?”   “他知道你的身份?”段轻绝问。   “知道。”   段轻绝将萧白舒打量了一番:“说是嫉恶如仇,名门正派,现在跟你在这喝酒。”   “还是正派的,”楚欲指着舞姬说,“看,这么好的身姿,萧庄主都不为所动,还让人走远一点跳舞,要不是亲眼见过,我就快怀疑他是不是六根清净了。”   “嗯。”段轻绝点点头,看向新上来的几盘小菜。   突然琢磨过来,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去:“你睡在他房里了?怎么看见这种东西?”   “是啊。”   楚欲点完头又摇摇头:“不是,近日有人要害他,我替他挡了几遭,无意看见的。”   其实按照他往常的个性,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会直接了当地说:   白云庄主在承州的清风间被一群强盗下了药,而且是温香软玉,极品的春-药,发-情时身子骨下不去,差点因此血脉堵塞,逆流而亡。   但是不知怎么,这话只在他心里念了一遍,没能出口。   他看了一眼倒在桌上的萧白舒,都能想到自己这话要是说出来被听见,萧庄主会怎么骂他,说不定一边骂还一边脸红呢。   “有喜事?”段轻绝问他。“你在笑。”   “是吗?”楚欲看向他,直接笑开:“萧庄主这个人,挺好玩儿的。”   段轻绝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是个男人。”   “是啊,男人。”楚欲端着酒杯应话,眼神却看向萧白舒:“挺好玩的男人。”   “这个你拿走吧。”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单薄的小册子。   “你没看过?”段轻绝接过来,发现连书页的边角都是蜜蜡封起来的。   楚欲自顾喝酒,看也没看:“不用看。你想看记得给它封回去,平常的蜜蜡不行,要加上几味药熬出来,需要的话等会儿给你写一张。”   “我用不着。”段轻绝将小册子妥善放进怀里。   铜纸一样的封面上简单潦草地写着“百步神章”几个字,封面左下角还标注了“剑谱”两字。   “你也使剑,看看没坏处。”段轻绝说。   “你看我的功夫,用得上吗?”楚欲笑得有几分张狂。   “也是。不结仇是够用了。”   段轻绝最后看了一眼一直在睡的萧白舒,低声道:“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帮你一个。萧白舒应当是结仇了,之前有人花黄金三万两来买他的命。”   “三万两?”楚欲疑心:“官家的人?商道上怕是没人做这种不讨好的事情。”   “像是江湖上的人。”段轻绝说:“是用暗门下的单,楼主没接。”   “谢吟风跟他情投意合,留着心呢,怎么会接。”   “什······什么?”段轻绝惊愕。   楚欲往他肩上拍了把:“逗你呢,我看你跟你们楼主才真是要走到头了。这可是放在他房里的东西,你是他身边的人都不拿,让我去拿,把自己摘得真干净。”   楚欲凑近他道:“我压一顿酒,他不会信你。”   段轻绝愣了一下,反而摸了摸怀里的剑谱:“不信就不信吧。”   “意难平从来没有不接的单,只要出得起价钱。”他换言道:“萧白舒的单子是楼主第一个不接的,肯花这么多钱,是铁了心想让他死,但拒绝之后也没问原因,也没加钱,估计是找了别人动手。”   “猜得挺准,有长进了。”楚欲说。   “总之你要跟他在一起,就自己当心吧。”   跟萧白舒喝酒,就真是喝酒,萧白舒连菜都不吃几口。   跟段轻绝喝酒,没多久,就添了四五个小菜一扫而空。   走之前,段轻绝喝光了最后一口,还是从来时的大门大大方方地出去。   只不过临出门前,侧过身对楚欲道:”我突然,有点怕死。“   似乎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答复,就先行离开。   “一个杀手也会开始怕死。”楚欲从楼上看向他走入街巷的身影,又转头伸手拂了一把萧白舒垂落的长发,视线有些出神,低语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49章 繁街   一个江湖上的人, 花三万两黄金,要萧白舒的命。   楚欲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这不合常理。有这钱, 完全可以直接买了武林盟主的命,不过谁能接任是个大问题,也不一定能轮上他,总不能全杀光了。   可往江湖上的门派关联, 又觉得奇怪。   他原先以为是陈毅和萧鹤结过的仇家, 或者是眼红洗髓易骨散, 毕竟萧白舒在林子遭人暗算的时候, 来的人就是这样说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单凭肯花高价下单萧白舒的命,但又轻易的就放弃;林子里遭袭也是下了杀手, 但自己留了话以后到现在为止, 也没有再有什么动静;意外卷入神剑宫的异常,到最后查到源头居然是曾经要跟萧白舒结亲的顾涵影,后果是会成为别人的傀儡,而不是就地死透。   这每一步,他都能隔着迷雾感受到萧白舒对面那人的杀机。   他处心积虑,他步步为营,试过强行杀害, 也做好了让萧白舒成为山魁的准备,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同一个人所为。   但不知为何, 他又能从这种种迹象里看出来一丝手下留情。   那个人失败之后总是就此作罢,可又契而不舍。   是因为目标不够明确,其实是想要通过萧白舒去遏制白云山庄、武林盟主, 还是他本身有别的计划,或者是对萧白舒就当真只是逗猫一样寻个乐子。   最后一种猜测, 他本是放在第一位的,也许是跟萧白舒在一起的这些天,偶尔也有过安逸的时候,让他下意识的调换了位置,让这种想法不那么的突出。让萧白舒可以稍微留下来一点不那么冷血的东西。   就是,他曾经在白云山庄,萧白舒的对影阁里有过的感觉。   是白云庄主身边的人所为,他总是点到为止,又契而不舍,是出于情分。   要杀一个人,还要讲情分,实在是可笑。   不过世间的因果感情,本就没有那么纯粹的非黑即白,因为熟悉、或是关系,所以点到为止,因为目的、利益,所以处心积虑,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萧白舒醒过来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白云山庄下面的客栈,最好的上房,楚欲却不见了踪影。   洗漱过后,门被敲了三下就打开了。   楚欲手里提着一袋桂花糕朝他笑:“萧庄主早啊。”   已经是正午时分,萧白舒感觉自己昨晚醉得厉害,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   “午时了,”他道,“不算早。”   楚欲也不客气,吩咐下去的午饭刚好就着点儿送进来,时辰把握得准准的。   萧白舒虽然忘了自己昨晚说了什么,但他一向知道不会出错,说什么做什么分外不妥的事情,也因此面对楚欲不该有不一样的念头。   但当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午饭时,萧白舒还是能明显觉出来不同。   他有些说不出来不自在,不是让人讨厌的不自在,而是,他莫名看楚欲多了几分顺眼。   自己会因为跟楚欲去了一趟花楼就看他顺眼一些吗?   萧白舒发问:“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还有第三个人吗?”楚欲也问。   “我只是,”萧白舒原本就是没话找话,现在哽在这,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我只是在想,你怎么把我送回来的,轻功吗?”   “抱回来的。”楚欲一口回了。   “嗯,抱回来······抱回来的?”萧白舒住的是自己家的产业,这客栈,十分方便,夜里也有人守着大堂,厨房小厮都是轮班候命。   “这么说,有人看见了?”他没注意直接说了出来。   “萧庄主,”楚欲凑过去,离在耳边看着他,“我们这种关系,我抱你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贴、身、护、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然后说:“不抱你怎么算贴身?”   萧白舒可以肯定自己是真的有些不对劲了,楚欲说这种话,他居然没有想让他滚出去,还觉得逻辑上也没有错。   平时都是楚欲找话跟他说,虽然大多都不是什么正经话,今天楚欲不怎么说话了,他也不是擅于找话的人,一顿饭吃的安静得过分。   好在吃完饭就继续忙起来,楚欲跟在他身后进进出出,偶尔插上几句话,一切跟以往差别不大。   萧白舒想不起来那晚睡觉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他遗忘了,但他和楚欲之间的关系,明显的和谐了一些,至少不觉得他总是招惹是非。   “萧庄主,你这样呆板,人生未免也太无趣了。”   这句话他也记得清楚。   他长在白云山庄,是商道根基深厚的世家,武林人人称颂的正派。   父亲让义兄做庄主,他就给义兄打好下手,做暗处操持山庄的人,助义兄拿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为他稳固根基助一臂之力。   接着义兄顺理成章有了武林盟主之位,父亲让他正大光明地坐上白云庄主,他就从暗处走到明处,来潜心经营山庄。   母亲小时候说他不通音律,琴棋书画也都不擅长,不如跟着她学经商之道,他也就跟着学了。   其实经商之道他也并非是外界说的那样神乎其神,也一样没什么天赋,不过是多磨练,多看多算。   记账本一本本地推,会算账的本事都是算盘珠子一个一个打出来的。心算口算默算,反应不够记不住学不会就打,打坏了几个玉石做的算盘珠子,指尖磨出来茧子,   他快十八年都没做过出格事,小时候伤了经脉,再也不能练武,夜夜梦回时时煎熬都不会大声哭。   可认识楚欲之后,一切都变了。   跟楚欲这一路走来,是他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最危险惊险的历程。   也是他年少做过的江湖梦。   那么,楚欲这个人呢?   楚欲是有趣的,尽管经常让自己发怒。   他还为自己冒险,救过自己的命。   感激和心烦是不是可以相互抵消?   要是大过心烦会不会让他有出格的念头?   他现在看楚欲,已经不单是感激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因为感激,他不会连问一句“为什么要为他涉险受伤”都说不出口。   但有关于情爱的那个词在他心里颇重,面对现在的楚欲,他伸出手,却无法提起来。   ·   忙起来日子过得快,宁州大大小小的商铺很快就要巡视完毕,马上也就要到年关了。   如果过两日就盘算清楚剩下的账目,大年三十之前还可以赶回宁州,跟兄长一起在白云山庄过年。   夜幕降临,萧白舒忙到几日没出来,楚欲带着他一起在河边散步,感受一下宁州的风土人情,也不免萧白舒这一趟全在账房里。   这次同样是时辰不早,街上一改往日,热闹非凡。   宁州在入年关的半个月里,会有花灯节开放,小商贩们也在河边摆了一路的零碎物件买卖。   楚欲也拉着萧白舒一起凑了个热闹,在湖上乘船泛舟。   不过湖面上泛舟的大多都是互唱情歌的男子和心仪的姑娘,萧白舒脸上挂不住,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先一步从船尾下船走了。   楚欲长的俊逸非凡,被留下来跟几个小伙子一个,让老船夫好好戏弄了一阵,情歌没有唱,倒是拿着船上的花灯变了几个小把戏。   等他再转过头去找萧白舒的时候,人都没了。   下船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走,楚欲心里还有点隐隐的担忧,萧白舒的太平日子才过了一个月,不能证明就这样了。   要是白云山庄的人动的手,那说不定连交给他的洗髓易骨散也有隐情。   他身形挺拔,穿过头顶层层叠叠的花灯,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了萧白舒。   站在原地,他看着萧庄主将地上摔倒的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扶起来,没想到平时碰一下都凶巴巴的萧白舒还有这一面。   正想过去,又看见萧白舒给孩子买了两串糖葫芦。   楚欲晃荡着走过去一把就抢了一个:“萧庄主怎么吃独食啊。”   萧白舒习惯了他出现在身侧,也不觉惊讶:“你连小孩子也要欺负吗?”:   倒是孩童吓了一条,往萧白舒的身后躲,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腿。   楚欲不做声,故意当着那孩子的面,把从萧庄主手里抢过来的糖葫芦,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孩子当场就哭出来。   楚欲顿时笑得开怀,还要作势去拿他手里的另一个。   那孩子当然抢不过他,一下就被拿走,反而还不哭了,只是露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看他。   楚欲蹲下去,晃晃手里的糖葫芦。   “想吃吗?”他问。   小孩看一下糖葫芦,又看看眼里的坏哥哥,摇摇头:“······不想。”   话是说了,眼睛还盯楚欲正在吃的嘴,咽了咽口水,声音小得就要听不见:“不想吃。”   “想吃就说,你说了我就送给你。”楚欲歪着头跟小孩平视,把糖葫芦递过去一点引诱。   萧白舒出声道:“那是我买的。”   “管他谁买的,现在在我手里。”楚欲好不要脸,还抬起头冲萧白舒说,“你想要,你来抢啊。”   萧白舒:“幼稚。”   楚欲明显没有过跟孩子打交道的经历,朝他勾勾手指:“小屁孩儿,来来,你过来,过来哥哥跟你说话。”   小孩儿一只手紧抓着萧白舒的衣摆,看向楚欲的脸,有些动摇。   “听话就有糖葫芦。”楚欲哄道:“乖。”   小孩没抵抗住诱惑,这大哥哥也实在是跟另一位大哥哥一样好看,怯生生地松开手过去。   楚欲朝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悄悄话,然后给了他一支糖葫芦,孩子拿着糖葫芦就跑了。   “你吓唬他了?”萧白舒看向楚欲:“他跑这么快。”   “是啊,我说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是不对的,要受罚。今晚要放狼要追他,拿上糖葫芦就赶紧跑,追上了糖葫芦没了,人也没了。”楚欲讲起故事来语调有些夸张,说到狼还恶狠狠样的。   萧白舒当他在讲笑话,转过头看,却发现楚欲虽然讲得绘声绘色,视线却淡淡的,不太像平时的他,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这副模样,有些少见的疏离,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跟楚欲说话。   “那是酒庄老板的幼子,我每年巡查都能见上一次,他知道你跟我认识,不然怎么会拿你的东西。”萧白舒解释道。   楚欲突然就笑了,摇摇头道,“我就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的扶一个陌生孩子,还买糖给他吃。”   萧白舒语结。   二人走过一条最热闹的街,再转过去,就少了些摊贩,多了些游玩看花灯的行人。   楚欲难得轻轻淡淡地开口:“我小时候不讨喜,顽皮,偷偷跟哥哥去山底下玩,结果村庄里的人看见我们都躲着走,只有一个刚下地做完农活庄稼人,特意去另一家的小铺子里买了糖葫芦给我们吃,后来······我和我哥肚子疼了好几天。”   ······   记忆太久远了,那段时光是他的孩童时期,跟刚才那个小孩差不多的年纪。   并不光彩,也完全不重要,因为只在时间线里占据了他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可那也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在那有娘亲,也有兄弟。   占山为王的强盗,一旦手里有了武器,官府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了,而那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让周围几个村庄都恨之入骨的强盗头子是他亲爹。   小时候他跟哥哥会翻遍山上的每一个小土坡,听娘亲的话认清楚漫山遍野的植物,偶尔也会偷偷摸摸地溜下山去看看村庄人家的样子,看看新鲜的,正常家户的生活。   毕竟他们的所吃所用,从来都不需要自己耕种,甚至连自己的娘亲,也是生父在村庄里偶遇上的正在疗伤的女子,强掳回山上奸-淫所娶。   他跟娘亲和哥哥在那短短的幼年时期,相依为命,苟且偷生。   小时候不明白这些,偷跑出去,看人干农活、挑水、做饭都觉得有意思。   不过山脚的村庄当然知道从山上下来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好心的庄稼人给他们糖葫芦,结果是有毒的,楚欲那天忍着没有说出来,拖着哥哥憋了几天的肚子,才让娘亲知道。   后来才知道那户庄稼人曾经也被打劫过,辛苦一年的劳作给儿子治病,结果让他们山上的人洗劫一空,就是自己的生父带着人去抢的,庄稼人的儿子也没了,才想毒死他和他哥,不过一点泻药又怎么会让人死呢?   这些人有时候傻得可怜。   “然后呢?”萧白舒问。   楚欲目视前方,步调悠闲:“然后我生父就很生气,打了我跟我哥,教训我们乱跑下山,还说······”   回忆里一声粗哑地叫骂击在脑海里。   “没一个省心的东西,全是贱人!贱人生的儿子也一个个的都他娘不是省油的灯!”   “你死在山底下就是你活该!”   “让你乱跑!敢把老子供出去我扒了你的皮!”   ······   一声比一声响亮清晰。   像是从他回忆里挥手打在五岁的自己身上。   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地在意这个什么给了他生命的男人,也不在乎出身在那样一个贼窝,留给他的除了一点记忆什么也没有,更何况他之后的数十多年都拥有真正珍贵的东西。   即便自己现在也做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盗中仙,有数不清的难听的好听的传闻,楚欲也跟幼年的境况联系不起来,他只是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去实现。   说起来,那个山头上唯一让他放在心里的就只有六岁那年官兵剿匪,满目的尸山血海。   山上的日子过得越宽裕,上山为匪的人越多,抢来的女人也越多,强盗的孩子也多起来,死的时候尸体堆积到发臭腐烂。   夏天的烈日灼烧,他扒着每一具见过面的、眼熟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儿的尸体,从里面拖出来自己奄奄一息的娘亲,却再也没见过哥哥。   比他大五岁的哥哥,跟他一起躲起来的哥哥。   没有尸体,也没有踪迹。   他守在臭气熏天的尸堆里等来了野狗野猪和苍蝇、鸦雀,看见肉-体腐化或者被啃食,身量还没有灌木丛高,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等到了黑夜、雨水,狂风吹起来,尸水卷了一身,也没有等到回来的哥哥。   他饿着肚子,还被熏地吐干了胃里的体-液,苦的、酸腐的,深一脚浅一脚一遍遍地费力翻开那些比他高很多壮很多的成年男人,腐烂到发泡的女人,血肉模糊的小孩,招引来一堆蚊虫的断肢和内脏,都快要把山上的每一个见过面的人死去的样子都刻在脑子里了,也没能找到哥哥。   他想起来,他大概是知道了,那个曾经说过很多次要离开山上的哥哥,应该是趁机抛下他和娘亲走了。   哥哥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了。   可他还没有,他太小了,只够快到六岁,小到要从死人堆里拽出来娘亲的身体都要用尽力气。   是的。   那个恶贯满盈的强盗头子亲爹,那座人人奸-淫掳掠的山头,他时至今日也不在乎,想起来那些丑恶嘴脸,难听的辱骂,也并不觉得痛苦,只是记忆里一些时间线上的片段。   从什么地方生出来,他没有选择。   但可以选择在意什么。   他幼年短小的人生里,原本唯一在意的只有娘亲和哥哥。   可到最后,剿匪之后的尸山血海里,相依为命的哥哥成了他和娘亲最后一线生机,然后却义无反顾的走了。   抛下他们跟那些腐尸烂肉化为一处,放任生死。   “还说什么?”   萧白舒看他不说话了,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   脑海里冒出来的怒骂被萧白舒清朗的声线打断,楚欲抬头看过去,各色昏黄的,红彤彤的花灯,把萧白舒清晰深邃的眉目都映衬得柔和下来。   楚欲天生含情的双目朝他一弯:“还说,下次再乱吃别人的东西,就要重重地罚我。”   萧白舒愣了会儿,想起来之前没留意到的地方。   楚欲以前也常买糖葫芦,这时他才发现,楚欲只是买。   买给他,买给元临和张洲,也买给自己,但自己从来也不吃。比如就像早上那样,刚才那样,宁可吃他手里的,也不愿咬给自己买的。   楚欲没有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他也能大概猜到,提起来能走神的,避开的,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同时也冒出来一些大概不切实际的想法。   也比如,不能吃别人的糖葫芦,可以吃他的,是不是能稍微证明他跟楚欲身边的其他人不一样。   跟那些兄弟相称的张洲,共事过的小厮丫鬟,千金买来的花魁,都不一样。   两人在河岸悠悠地走着,无人说话,他看向楚欲,才发现先前走神的样子完全消散,已经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于是开口道:“你生父说的有道理,的确不该随随便便就吃别人给的东西。”   “别人倒的茶萧庄主也别喝了。”楚欲说。   “为什么?”   萧白舒刚问出来,就迎上楚欲似笑非笑的眼,好像方才那副淡淡的神情不是他的。   “萧庄主自己想。”   他挑唇道:“我若是说出来,怕坏了这些花灯的气氛。”   那眼色分明就是轻佻,萧白舒瞬间反应过来。   别人的茶。   是在承州,他第二次遇见楚欲,喝下的那杯茶,被人下了情-药。   “楚欲。”   萧白舒这次没受他的挑拨,端端正正地唤他。   “嗯?”楚欲有些意外。   萧白舒这时候这副样子,加上先前的闲聊,想问什么都不奇怪。   比如会问为什么是生父?原来自己还有个哥哥,那现在何处?娘亲呢······   但这都不是他想提的,今晚本就是出来高高兴兴地讨个乐子,不想拥挤的花灯燃得这么亮,他也多话了。   却没料到接下来会听到这句话。   “那天晚上,清风间,你跟我,是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萧白舒抬目看向他。 第50章 谎   河边的树叶没被惊扰, 入目在街巷里四处都亮起的灯笼也没褪色,萧白舒问的话看起来应景极了, 比以前不知风趣的样子好上百倍。   只是楚欲千想万想, 都没料到,虽然是准确地避开掉所有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这么好的气氛,却偏偏问了一道最简单最没分量的话。   “是啊。”   所以他面朝前方, 步履散漫, 款款地重复了一遍:“清风间, 我跟你, 什么也没发生。”   萧白舒曾经深信不疑,他们有过肌肤之亲。   是楚欲行事不轨, 也是自己因药性做了糊涂事, 还因为是自己将楚欲······所以连说理都提不起气势。   直到自己花了钱买了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跟他想的却完全不同。那晚的清风间,他所在的厢房里,一夜安稳,并没有什么动静。   所以萧白舒才开始怀疑,是不是根本没发生什么?不然怎么会,毫无动静?   这种事想起来实在是有失体面, 但不弄明白他心里更是不畅,楚欲那样的浪荡子, 会不会是因为屈居人下所以才那么安静······连这种没颜面的猜测他都想过,又被自己一一驳回。   甚至在刚到宁州得到消息的时候,他还暗自期盼过, 他们真的发生过什么,这样也好让自己现在这些莫名其妙来的心悸有个归所。   如果他们当真什么也没有过, 那他和楚欲之间要怎么算才好,还会有联系吗?   “那你为何骗我?!”萧白舒想起这种种,声线也沉下去。   “你不是知道嘛,”楚欲倾身凑过去一些,“我想从你身上打听洗髓易骨散,既然在你那,你又偏偏不肯给我,我就用了点非常手段了。”   他说这还伸手在萧白舒面前两指一捻比出来一点点的样子:“不这样,怎么好跟你攀上关系呢?不过萧庄主当时果然烈性,宁死不屈。”   萧白舒直直地看着他:“也不是你给我下的药。”   这是个有了答案的肯定,不是问句,楚欲却觉得萧白舒有股压迫感升上来。   白云庄主,该不是要生气了吧······   他心里默默暗念,萧白舒这头就更进一步了。   “你打残了他们,救了我。”   “断了其中三人一手一脚。”   “还废了那个贼首的筋骨,让他只剩一口气而已。”   ······   楚欲听惯了被他说卑鄙无耻,突然来这样正正经经地被点名,说些随手相助的事情,颇有些不太习惯。   “这也没什么,顺手罢了。”   他转过头躲开萧白舒的目光:“要不是你晕过去了,我早就把你办了,我只是没兴趣跟晕过去的人玩。”   “那这样骗我,好玩吗?”萧白舒忍着胸膛那股难以排解的情绪问。   他一向有脾气,被点着了就能恨出来,被楚欲被冒犯了,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能直接发出火来。这回怎么都不能指着鼻子骂了。   楚欲帮了他,救了他,从承州的清风间,到路上为他犯险,甚至夜袭白云山庄拿走了他的玉镯也是。   虽然初见是时阴差阳错替他戴了那支玉镯,可后来都是明知凶险还要跳进去的。   希望那晚是真的这样的荒唐念头,在确定了是骗局之后无与伦比的强烈。   楚欲被他问得难得无话,想说是挺好玩的,又没见过萧庄主这幅好像憋着气的样子,这比平时点炮仗的还难伺候。   今晚这么闲适舒坦的景致,是想要在外面不消停吗?   萧白舒目不转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沉默着走了几步,收拾好自己的语气,才说:“这些消息可花了我不少银子,你准备怎么还?”   “这怎么要我还?”   不自在的气氛消散下去,楚欲也如常道:“萧庄主自己要去查,不查不就好了。”   说完便想起来,当初在萧白舒的对影庭里,有一晚收到过放消息的箭。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蓝绿色的翎羽,银铁暗器,按价钱划分,是超过五千两的消息。   “哦——听风追雨,”他了然道,“萧庄主找他们重金买了消息。”   “······”这回轮到萧白舒沉默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欲猛地笑出声来,“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啊?我数数,超过五千两,你的身份,再加上他们接单图吉利的零头,这得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白花花的大银吧,真吉利,有福气!”   他将六千六百多两银子咬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字地说给萧白舒听,又道:“白云山庄真是好阔气啊,这么多的银子,我喝酒都得喝上好几夜。”   萧白舒等他笑够了,什么面子也去得差不多了,一个误会而已,没有人能给他一个说法。   楚欲现在这样,更不像能给的样子。   他换言道:“什么样的酒,这价钱只够你几夜?”   “大旗皇城里的清琼霜露,顶好的烧酒。”楚欲回他。   萧白舒:“你这个喝法,活该没钱花。”   “现在不是有你了吗?”楚欲拿手背拍拍他的胸口:“萧庄主这么有钱,匀给我几口酒喝还不容易?白云山庄对下人都这么抠门的吗?”   “清琼霜露,没有。”萧白舒微微侧首看了楚欲一眼,将那双含情灵动的双眸印进眼底:“烟云寒,管够。”   “也不错,”楚欲见好就收,“勉勉强强将就。”   “唉。”过了会儿,他出声轻叹。   “怎么了?”萧白舒问。   楚欲惋惜道:“萧庄主把这么多钱白给人多可惜,给我多好,我给你抹了零头,只要六千两。你不是持家有方吗?这都是雪花白银啊。”   萧白舒不想看他得意过头:“······是我猜的。”   “我只打听了那晚房里有什么动静,隔壁的厢房都住了哪些人。”   “这还能有什么动静?”   楚欲意外萧白舒脸皮这么薄的人,是怎么好意思跟人张口打听这种话:“萧庄主看着严谨,做起事来倒是,挺会找要害的,这会儿不害臊了?”   萧白舒今晚似乎怎么都不受他挑衅,偏过头不予理会,只道:“不是你下的药,我想你应当不会做什么。”   “萧庄主,”楚欲发问,“你这是干什么?在跟我道歉?还是道谢?”   没等萧白舒理出来个合适的缘由,楚欲就先摆摆手:“不管是道什么,都用不着。”   “我有我自己的事情,救你是举手之劳,顺便给自己行个方便,你这么老老实实,还压着火气来谢我歉我,我不自在。”   他轻笑一下:“换做平时,就刚刚那话,你八成已经让我滚了吧?”   以前是误会了楚欲,说过难听话,现在萧白舒想正经点地去看待他,才发现自己的确就是楚欲说的那样,覆水难收,那些话也不可能收回来。   后悔完全不会,只是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萧白舒有些生硬地回应:“一码归一码。白云山庄不欠人情。”   “行吧。”楚欲好说话得很:“那就看在我三番两次保住了萧庄主的贞洁和性命,你告诉我洗髓易骨散的下落吧。”   “这个不行。”萧白舒一口回绝。   “那你这人情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啊。”楚欲道。   “······除了这个。”   “那就先欠着吧,”楚欲上下打量了一番,“反正洗髓易骨散我一天没到手,我就不会离开你半步,白云庄主就在我跟前,药方我迟早会到手。”   萧白舒点点头:“好。”   楚欲笑了笑:“萧庄主,各凭本事。我护你安危是拿人钱财,□□,混进白云山庄也好,如今伴你左右也好,等同于我的本分,要是让我盗走了洗髓易骨散,也是我的本事。到时候,还望高抬贵手。”   他这话说地丝毫不知遮拦,明目张胆,可身姿挺拔,眼眸明亮,反而透出来快意风流的劲,过了会儿,萧白舒才转过头看着湖面的荷花灯应声。   “好。”   两人走过人来人往的街,又闲散的逛上河边,水面上飘着两只装点过的三层花船。   船上的门窗紧闭,外面都是亮起的五色灯盏,偶尔有几声欢声笑语遥遥地飘出来。   “萧哥哥,给你。”   一个小孩儿踩着廊桥的木板跑过来,轻轻地拉拽萧白舒的衣摆,将手里的一个荷花灯给他。   他低下头看,是那个酒庄老板的小儿子。   以前见过的时候年岁太小,跟着他爹喊庄主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就稚气地叫哥哥,萧白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接过来荷花灯,是大人们用的东西,小孩儿要两个手才能抱住,方才一只手去拉他的衣摆,还差点就掉下去。   萧白舒觉得奇怪,问道:“跑这么远过来,送给我的?”   小孩儿点点头,圆圆的脸蛋悄悄地往他身后的楚欲看。   “给萧哥哥。”他脆生生地说。   萧白舒先想到是酒庄的老板想让他凑个花灯节的热闹,然后就抛开了这念头,他是来巡视商铺的,也没有什么过重的交情,花灯节,倒无需在意他。   “萧哥哥去放花灯吧。”   小孩儿看着楚欲朝他笑,就催促道,还伸出手去推了推萧白舒。   突然心上微动,萧白舒顺着小孩儿的目光侧首,连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楚欲在他身后。   也想起来了,方才那阵,楚欲蹲下身拿糖葫芦去要挟这个小孩儿,拉过小孩儿的手,应当是给了钱,还说了些他听不见的悄悄话。   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发顶:“是他让你买的吗?”   小孩儿抿着嘴点点头,然后不好意思一样,转身跑开了。   萧白舒手里拿着桃红色的荷花灯,转过身楚欲正倚靠着河岸的长亭廊柱。   “喜不喜欢?”楚欲问。   “······尚可。”   “喜欢就好。萧庄主笑一个来看看?”   萧白舒手里拿着荷花灯,本应格格不入的,他身量高,又是个大男人,那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但不知怎么,也不觉得这花灯看起来女气了。   做的很精致,纸糊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也漂亮。   “整天冷着张脸多没意思,白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楚欲看他发愣,还在逗他。   几步之遥的岸上就有买花灯的商家,长亭走廊上也有打闹嬉笑的姑娘,和对面的情郎隔着江唱宁州小调,情意绵绵。   萧白舒看着楚欲几乎一半都隐在屋檐阴影下的身影,那张嘴总爱说些让人生气的话,听起来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   入目的笑容也在昏暗里不那么清晰,他却不自知地跟着轻轻弯了弯唇角。   楚欲立刻作势拍了拍掌:“萧庄主果然俊朗不凡,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萧白舒不理会他这话,只问:“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近日不是花灯节吗?我看他们都在送这个,就给你也送一个。既然是出来玩,美景佳人,总不能让你跟着我空手而归。他们有,你也有。”   “就因为这个?”萧白舒问。   “不然呢?”   楚欲走上前搭着他的肩,往下河的石阶上走:“当然了,夸你也是为了讨好你,拉近关系好办事嘛,万一萧庄主哪天就想通了,愿意给我我要的东西呢?”   萧白舒拿着花灯垂下头去看:“嘴里没一句实话。”   楚欲蹲下身坐在河边:“分这么清干什么。萧庄主长得好看,难道是我编排的吗,我也是真的想跟你交个朋友。”   萧白舒明了:“为了洗髓易骨散?”   “当然······是为了你这个人。”楚欲凑过去,对着他的耳畔低语。   萧白舒手里的花灯差点应声落进河里,就听见楚欲又顺口加了一句:“还有我要的东西。”   指节差点把荷花灯的烛台捏变形,萧白舒松了口气看他:“你不必这么直白。”   “直白点多好,刚刚萧庄主不是还嫌我嘴里没一句实话吗?这才半刻都不到,就又嫌我直白了。”   楚欲捡起来石子打了个水漂,水花击打起来准确避开了水面上漂浮的花灯。   苦道:“唉,萧庄主的心思,堪比怀春女子,真是难猜。”   萧白舒的视线怎么去绕,都绕不开手里的荷花灯,过了会儿才生生道:“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楚欲眉目一动,笑起来映衬了弯月流水,坐在石板上抬起头来看他:“萧庄主,你许过愿吗?”   他一手指向旁边不过几丈远的一群女子,正三五成群地弯下腰在河面上放花灯。   “花灯除了拿着玩儿,图个热闹,还能许愿。”楚欲的目光也随着那些漂浮的花灯游走,“马上年关了,现在许下明年的愿,若是实现了,来年再放一下个还愿,萧庄主要不要试一试?”   ······胡言乱语。   萧白舒第一个念头就是楚欲又在随口编排了。   转过头去看,那些姑娘们却当真手里拿着花灯闭上眼动了动唇瓣,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许愿的话。   楚欲也正看着他,透过手里的荷花灯,将楚欲的脸也蒙上一层暧昧的暖意。   萧白舒小时候生大病,母亲四处求神拜佛,父亲江湖遍寻名医,祖宗的排位不止父母亲,连自己的异姓兄长和白云山庄的下人们都每夜叩拜,为他求得平安,求身体恢复,继承父亲的武林盟主的基业。   没有一个成了的。   他对神佛这事,也从此没了神秘的敬畏,只留下来得体地应付。   现在楚欲让他许愿,还要跟那些姑娘们一起,怎么看都真应了楚欲那句“堪比怀春女子”的话。   “萧庄主别不好意思啊,”楚欲手腕上还挂着他送的凉玉酒壶,正随楚欲的手臂轻轻晃动,“这不是图个好兆头吗?既然有机会,别浪费了,好歹这荷花灯也有我的一份呢。”   萧白舒突然稳声道:“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颇有点不肯撒手的意思,比不了楚欲平时无耻的样子,但也有几分相似了。   楚欲直拍了拍手掌:“你的,都是你的,谁敢抢萧庄主的东西。”   须臾。   他问:“父母兄弟,亲朋好友,萧庄主就没点想要的吗?”   萧白舒也看着荷花灯想了想自己身边的人,除了已故的母亲,其他都前程大好,康健平安,似乎什么也不缺。   然后他就难以忽视荷花灯的花瓣下,露出来的那半张清俊的脸。   ·   萧白舒不好酒,若不是因为生意往来偶尔需要在席间往来几杯,他可以滴酒不沾。   但楚欲不一样,自从萧白舒松了他那瓶昆山凉玉装着的药酒,他时常见楚欲不离手,凉玉酒壶里也总是满的,日日相伴都没发现楚欲都是在哪去打的酒,就连神剑宫留宿两晚都能把人窖藏的好东西打满了酒壶才上路。   酒是个好东西,把酒言欢,借酒消愁,他看不出来楚欲有什么需要排遣的寂寞。   这个人四处留情,可以夜夜笙歌的性子,酒与他而言,大概都做了锦上添花的点缀。   于是这晚上,萧白舒也成了锦上添花的一份子。   两人在客栈的厢房里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烈酒时,那盏亲手放下去的荷花灯扎扎实实地压在他的心口上,   他记得在河岸上,楚欲神态闲散地坐着,而他像那些虔诚许愿的有情人一样,也放了荷花灯。   楚欲还在一旁半是认真地问他:“许了什么愿?”   “这种事还要说出来?”萧白舒问。   “不说就不说吧,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告诉你。”   楚欲却没在追究下去,摆摆手:“说出来就不灵了,萧庄主还是别说了。”   ······   萧白舒怀疑自己从那一刻就开始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想要说出口。   还想让楚欲听见。   要是楚欲再问上一句,他就要说出来了。   他认认真真许下的愿,而且还想要能跟身边的人一起来还愿。   他想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一直到······日夜相伴。   这种感觉强烈到,他也想真真正正地大醉一场。   他没去问楚欲会不会有心愿,这样的事情,要情意相通,要两情相悦。   萧白舒从一开始明白事理,就只奉行以心换心这样的做法。   他已经忽视不了自己心里的荒谬念头,但是楚欲没有。   甚至可以明确到,若是能听到楚欲的目的和心愿,那么只会有一个,就是拿到洗髓易骨散。   偏偏这东西,他给不了。   头昏脑胀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地想,是不是真的不能给,他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要给他。   满足他。让他得偿所愿。   也明白给了他······   “反正洗髓易骨散我一天没到手,我就不会离开你半步,白云庄主就在我跟前,药方我迟早会到手。”   给了他,恐怕是从此江湖不见了。   萧白舒不停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楚欲的脸都在他面前模糊起来。   心中轻轻暗想,楚欲得到药方离开,和最终发现药方其实根本不在他身上,哪一个的后果更不能收拾。   最后却发现,其实自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哪一个都不是他所希望的。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生死相伴,他不会后知后觉已经陷得这么深。   等他察觉的时候,才明白什么也承担不了。   他打理白云山庄,能处理好官场商道和盘根错节的关系,如今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只有两难的局面,他却进退都不得。   从小到大,他都那么听话,从来也没有撒过谎,只有过这一次,就让他不知所措。   让他得了报应。   楚欲骗了他,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干干净净。   没有谁碰过谁。   没有人心怀不轨。   有的只是顺便出手相救的侠义,清清楚楚地要拿药方的目的。   恶名远扬的盗中仙,江洋大盗,登徒浪子,其实三番两次救他性命。   他也骗了楚欲。   却骗得他日夜跟随,一直无怨无悔地为自己挡刀、赴险、受伤。   眼看着他徒劳地去找这个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   楚欲不是会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的人,从他上次受伤就能看出来,但时时挂在嘴边的洗髓易骨散是真正的目的。   他甚至为此可以义无反顾地豁出去性命,也轻飘飘地提都不提。   要是到头来他发现,这些都是假的。他一直都走错了路,信错了人。   是自己骗了他,并且还不想放手,想一错再错。   他们之间又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连他们两个字都没有了,形同陌路都不为过。   这谎言分明不是他的本意,是山庄的大局,是家业,是任过武林盟主的父亲和兄长一同谋划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从中得到了报应。   他放不下,也失去了说真话的权利。   “萧庄主,”楚欲也发现他似乎不太对劲,凑身过去,“你今晚怎么兴致这样好?这酒也不是极品啊。”   萧白舒从眼前的酒盏中抬起头看他,耳根也被烈酒熏红了,近在咫尺的距离,那些萦绕心间的暧昧情愫一点点清晰起来,和面前的脸重合。   他失去神智般的朝着楚欲吻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4 05:49:34~2021-02-26 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浇愁   只是唇瓣那么碰了一下, 星火燎原。   楚欲的武功深不可测,林子里能轻易取死士的性命, 流了一地的血也不会弄脏衣裳, 强到能让人只是听了名字就闻风丧胆,但唇瓣却出人意料得那么软。   只是碰触上一点点,就放不下手。   烈酒上头,浓郁的酒香里, 萧白舒还能分辨出来楚欲身上的味道。   草木的气息, 含在嘴里就像之前闻起来那样, 还有一丝丝的苦味, 他却觉得甘甜极了。   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心思,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像是满腔藏好的、压抑在最里层的那团挣扎不息的烈火, 突然有了倾泻的出口, 一触即发,那些绵绵情意铺天盖地地卷上来。   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猜测有了落点。   他洁身自好,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第一次主动去吻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地跟人接触,是以前他从不敢想的。   胸腔的位置都像化成了一滩春水, 柔软细腻。   恰好风吹过了林梢,拂过水面, 荡起层层涟漪。   酒盏倒在桌上滚了几圈,落在他腿上砸下去,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初次品尝的颤动被烈酒推到风口浪尖, 心脏强有力的搏动就快要跳脱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无尽的悸动。   唇面一点点若即若离的的碰触半点抚慰不了他现在充盈胸膛的情意, 萧白舒想要的比这多得多,他拽着楚欲的领口,莽莽撞撞地将人拉过来靠近,加重了这个吻。   落石掉进涟漪里,交错的水纹荡漾开来,似静谧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等反复尝到嘴里那丝苦味,他才稍微放下心来,这个青涩深重的吻又变得小心翼翼。   细微的酥麻像是羽毛一般在他心头扩散开,那滩春水般的情意也随脉搏跳动流淌进四肢百骸。   林间风起叶卷,寒冬里枯败的落叶也能飘上天,新芽抽枝,搅乱的水纹也同天地的冬去春来苏醒过来。漫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怀疑和层层顾虑,等到连每片枝叶脉络也浸泡上,瞬时似潮水轰然倾覆。   如同他对楚欲一直以来没理清的复杂情愫一样,积攒地越越多,越觉得不够,等到终于看清的那一刻,嘴里含着的那抹草木清淡的苦味,彻底让他最后的理智全数崩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砰砰······   砰砰······   心跳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占据了他的所有听觉,萧白舒以前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声可以这样清晰。   清晰地······像是要生生从他怀里撞出去一般。   心上的渴求从实实在在的拥有里得到印证,他终于抓住了他想要的人,他看清了他自己的心,可是还来不及高兴,就已经开始害怕起来,会怎么失去······   这认识竟然让他感到有些恐慌,好不容易能拨开那些云雾,却连前路在哪也看不见,吻也愈发地不得要领,似乎想从中迫切地追寻到什么。   “萧庄主。”楚欲眯起眼淡淡地迎合,从眼底看他。   “你喝多了。”他贴着萧舒白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说。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两人呼吸着同一小块空气,萧白舒争着抢着,只觉得缺了一点一滴都不行,要让楚欲每一次呼吸都跟他纠缠。   他头脑沉重得很,目的又十分清晰。   楚欲的话不止没让他停下来,点醒他,反而还让他变本加厉拽住身前人的腰封猛然贴近,让身体也凑在一处。   层层衣料也成了束缚,什么世家公子,什么仪态端庄,半分都不见。   他只想由着自己的意,要抱紧他,渴望他,要跟他相伴。   不要和他什么也没有,不要和他那么体面,不要看他潇洒自如,进退得当。   更不想知道楚欲对他从来都没有过心怀不轨。   楚欲跟他什么也没发生过······   什么也没有······   这个事实把他醉酒的头脑都要冲昏了。   心脏像是被谁拧了一把似的,酸涩溢满,胀得难受。   他曾经恨不得杀了这个登徒浪子,让他不得好死,现在却犹如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拿了最原始的方式去跟他扯上关系。   再不要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他不敢想药方的下落被查明有什么后果,不能说真话,也私心要一直骗下去,骗得楚欲继续跟着他。   这种行径简直是卑劣手段了,不认识楚欲,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这是大局为重,现在抱着楚欲,他感觉卑鄙可笑的人是自己才对。   到头来,迫切地要真正跟楚欲纠缠在一处也是他。   深藏的渴望也好,酒后发疯也罢,他要楚欲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怀里能抱住的人是真的,就这一点点,他要留下来,刻上记号。   他想要楚欲没那么大方潇洒地随时可以离开。   哪怕有天发现自己骗了他,也不能!   烈酒在他心底撕开了一道口子,盘绕情愫催变成汹涌浪潮浮现,害怕失去的念头也让他方寸大乱,如困兽出笼,懵懂又没轻没重地愈发凶悍起来。   山林里叶片簌簌作响,荡起涟漪的水纹一次次扩散开来,淹过湿润的泥土,万物逢春。   房间内空气迅速升温,烛影摇曳,映照出的投影也起伏晃动。火光烧着了蜡油里的杂物,噼啪作响。   ······   即将沉入梦境的时候,萧白舒埋在楚欲的颈窝里,头脑昏沉地想······   所谓的风花雪月,是不是要像这样,要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耳鬓厮磨才算?   非至亲至信之人,不能碰。   而他如今明明撒了慌,却只想跟楚欲从今往后都能如此,日夜相伴,共枕而眠。   ·   第二日,日上三竿。   萧白舒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就干净的冷冰冰一片。   他虽然喝醉了,但昨夜的种种还历历在目。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一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记忆里的触感。   心跳又开始乱了。   清醒过来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萧白舒的脖颈都涨红了一层,脸上热得发烫。   “萧庄主,起来了吗?”楚欲刚端着醒酒汤上楼,就听见房间里的动静。   推门而入之前,还特意敲了敲房门:“萧庄主?”   “咳······醒了。”萧白舒慌忙收拾了一下面上神情,还是没能避免耳根的浮红。   楚欲进来径直将醒酒汤放在桌上:“那你洗漱过后就先喝了吧,掌柜的让小丫头送上来,我怕萧庄主仪态不端的样子被人看到,又要发火,就帮她拿上来了。”   “不是因为那个姑娘长得好看?”   萧白舒一下就想起来,自从住进客栈,楚欲每次见上那个后厨的小丫头都要调笑两句。   楚欲回头看他,视线往被子底下一滑,大大方方地出声:“哪比得上萧庄主的身姿。”   萧白舒的脸噌——得一下更热了。   “萧庄主,你是真的不知道吗?”楚欲问。   “什么?”   “你的,裤子。”   楚欲指指凳子上叠放的衣物:“昨晚的衣衫和被褥都弄脏了,我已经换下来让人去洗了。你现在两条腿应该都是光着的,让小丫头进来看见了,有辱斯文。”   萧白舒听完坐在床榻上发愣,记忆瞬间倒回他和楚欲滚上榻之前,似乎是一地的凌乱。那些衣物,他也发现楚欲换了新的。   可这······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还是白云山庄底下的客栈,顾及世俗眼光他还没想到那么远,只是眼下还没有还没有个定论,楚欲是不在乎,他却不能不在乎。   无论男女,都应当名正言顺,他们之间现在缺点什么。   仔细一想,萧白舒徒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他和楚欲,就算已经做尽了最亲密无间的事,但是却连一个像样的情话都没有过。   更别说什么互诉衷肠,两厢许诺。   他昨夜里抱着楚欲不厌其烦地喊他的名字,一句能作数的回应都没得到。   现在再抬起头看看楚欲,身姿笔挺,气质风流,跟昨晚之前完全一模一样,半点差别都没有。   萧白舒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他不顾伦常,做了那些事。   他喝了酒,没能早一点醒过来照顾楚欲,反倒是楚欲端着醒酒汤来找他,怎么看都格外得不对劲。   “······是有辱斯文,但你就只想说这些吗?”   萧白舒没空再去想自己穿没穿裤子这种足够丢人的事了,想也没想地就问:“楚欲,你就不觉得,我们之间需要说点什么吗?”   楚欲因他突如其来地质问征住,也跟着回问:“说······什么?”   萧白舒轻叹口气:“昨夜你喝醉了吗?”   楚欲:“没醉啊。”   哈。   萧白舒藏在被子底下的那只手暗自紧抓被褥,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他斟酌着低了些声:“那你,你不应该说点什么?”   楚欲稍微有点明白过来,认真回想:“一般来说,春宵一度,第二天姑娘们都会更加可人,夸我好厉害!但昨晚卖力的又不是我,萧庄主也要夸我厉害吗?”   一副混不吝的轻佻样子。   萧白舒身形僵硬,动了动嘴角,却没能说出话来。   说什么?   难不成真要他跟自己互诉衷肠?   萧白舒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口。   他垂下眼睑。   是啊,要他说什么呢?   说白了,他萧白舒又是他楚欲的什么人?   拿钱消灾的雇主,还是探查药方的目的?是什么都牵扯不上情爱二字,就连一夜过后都能一如往常,像是什么改变都没有。   似是没看到萧白舒突然的沉默,楚欲又道:“不过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我,虽然第一次尝到萧庄主的味道,跟男人做这回事,也算别有一番滋味儿。”   这话说得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也没一丝一毫地犹豫,简直是理所应当。   萧白舒刚才还为自己没能先一步起床照顾他是否不适的愧疚,立刻一扫而空,半天才憋出一个“你!”字。   楚欲眨眨眼附和:“我。”   萧白舒气地随手抓起手边软枕就朝他扔过去,恨恨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是你睡过的那些烟花女子吗?!”   “不是啊!”   这一下十足十的准头,楚欲在快打在脸上时两手一合接住,辩解道:“你是个男子,这我能肯定,毕竟都睡过了。”   “我没把萧庄主当女子。”他从软枕后面露出眼睛,诚心诚意称赞:“虽然萧庄主容貌不凡,万里挑一,比那些花魁都好看,但我也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我摸都摸过了,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萧庄主好不容易把楚欲的浪荡劲看顺眼,现在恨不能回到昨天晚上,按着楚欲的脖子逼问他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个人……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的……无耻!   凶狠地盯着那张半遮的脸,萧白舒脑子里却不可控制地现出昨夜的画面。   就在自己坐着的这片地方······   这些即便是醒过来他也忘不了,只会越来越清楚,那些雨打芭蕉一般又似烈火燎原的,只要回想起来都能从记忆里烧到他面前来。   楚欲平时话多,什么轻佻言语都信手拈来,昨晚却不怎么开口,只剩下让他听上去就会沉沦的错乱声音,只剩下他自己一遍遍地在耳边唤他的名字。   仅仅吐露的两三句话,也只是些······   “萧庄主果真人中龙凤,武功半点不会,榻上功夫倒是无师自通。”   “慢点,我又不会跑。这么急是要吃了我吗?”   “别叫得这样含情脉脉,叫人误会。”   ······   叫人误会。   好一个叫人误会!   他昨晚就应该掐着楚欲的脖子让他说清楚,到底什么叫误会!!   那副样子,颠鸾倒凤的时候都能头脑清明地说出来这话,分得那么明白,他已经看不出来楚欲是刻意回避还是真不懂。   四处留情的一个人,懂的风花雪月比他听说过得所有加起来都多,楚欲他真的会不懂吗?   萧白舒现在都怀疑,无论他怎么逼问,楚欲也只会笑一笑打趣过去。   “你为什么要跟我,做那种事?”萧白舒收回视线,手指悄悄收紧起来,眼底都不自知地微微泛红。   “不是萧庄主想要吗?”楚欲一手抱着软枕,一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挑着眉笑得没心没肺。   “刚好我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帮萧庄主圆一回梦。”   话音落下,萧白舒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没什么大碍?帮我圆梦?”   楚欲思量几分:“嗯,其实你我都不亏,萧庄主也别再追究我了,怎么说也是我顺着你的心意。”   萧白舒直想笑出声来。   好!   好一个都不亏!   “是不是谁都可以跟你一夜风流?”萧白舒一掌打在床榻上,丝绸软榻震得他掌心发疼,可他觉得自己的心尖里更疼,“是不是就算换个人,你一时兴起觉得没什么大碍,不在意,也会跟他做这种事?!”   楚欲摇摇头,刚换茶水无需他的内力就已经燃起缭缭热气。   “主要还是萧庄主长得好看。”   他正侧身着萧白舒,茶盏一端就能掩去神情,“我实在没理由拒绝。”   厢房里沉静下来。   稍后,萧白舒突然笑起来,他平时就冷着脸,难有一笑却添了丝苦涩。   “顺着我的心意,帮我圆梦,”他自顾点点头,“好。那你就帮我圆梦吧。”   楚欲在风月场所见过的女子确实不少,也没经历过萧白舒这种刚睡了一觉,就句句挑他刺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招惹了萧白舒。   “萧庄主生气了?”   过了会儿,他见萧白舒还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醒酒汤都快凉了,起身过去试探着问。   萧白舒轻“呵”一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忽然伸出手按向他的后颈,将楚欲拉弯了腰,然后靠近了过来。   浅淡的,似乎是温柔的,不含任何绮念地只贴着唇瓣碰一下,跟他放才发火以手砸床的样子背道而驰。   楚欲难得愣了一下。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丝缝隙,这时才意外发现,萧白舒对他好像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不对,是完全截然相反。   他为什么要突然亲自己?   他不是不让人碰吗?   不过昨晚上,让不让碰的都碰了个遍,现在萧庄主想亲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转念一想,楚欲又觉得不对。   昨晚萧白舒喝酒了,现在他可没喝。   而且萧白舒,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是可以类比贞洁烈女,宁死不屈的吗?   楚欲这发现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没做多想,他的心里现在也装不下这么多别的心思。   只奇怪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比起对他起了变化,他更好奇萧白舒一向视若珍宝的“清白”,怎么突然就不值当了,还白白地往外送。   “那你就顺着我的心思吧。”   萧白舒带着妥协一般的叹息,吐字却咬得重重的,让他拉回了思绪。   楚欲点点头,不觉有他。   便自顾自地回过身开始在房间里收拾行囊,还帮萧白舒拿了叠放整齐的衣物给到榻上更换。   来时行路轻松,不做他想,目的明确,他不想去路变了味。   原本他以为昨晚也没什么,萧白舒酒后乱来,看样子是没跟人亲近过,一汪滚油一样一点就炸,跟他的脾气一个样。   楚欲向来是个随性之人,所以在他的认知里,那点似是而非的暧昧好与不好,只要不影响到他的打算,无关紧要。   只希望之后萧白舒不要老揪着这事不放,哄人高兴他倒是挺拿手,跟人谈情说爱,他还没做过这种准备。   好在这担忧很快就在他们的行程里消失了。   萧白舒没有再提,楚欲一心想着回白云山庄,比萧白舒回家的心思还积极,当然目的也很纯粹。   这头这事儿翻过篇了,他就又原形毕露,跟以往一样时不时拿逗萧白舒来找点乐子。   不过打心里,他始终觉得萧白舒在这事上不太厚道,要一晌贪欢的是萧白舒,拽着他不放的是也萧白舒,为什么到头来要讨个说法的还是他?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没捞着一句谢谢,反而一觉睡醒还拿他质问,好没道理。   有了这想法,他就更肆无忌惮了,调侃起萧庄主不止没什么负担,还愈发过分。   只是偶尔会感觉那个轻如鸿毛的吻带来的一丝裂缝,无形之间又被萧白舒拉大了。   ·   “酒好喝吗?”   萧白舒坐在马车里,目光时不时看向马车的车窗,只是那眼神透露出来的心思压根没在窗外的景致上。   回程的马车比来的时候还要大,床榻都铺上了一张在里面,足够他们两个人共枕。   车窗也低矮一些,有赖于宁州精良的制造业,连车夫干活的手脚也麻利,什么也不问,不多嘴,只坐在外面一心赶路。   那匹汗血宝马被当成了马车的动力,车夫这辈子第一次见这种极品良驹,车厢里就算点起火来可能都不会回头。   也方便了楚欲懒懒散散地窝在马车里,卷起了锦帘,手臂都挂在车窗外边,脑袋靠在窗框上,也没人管他。   暖阳照的他双眼微微眯起来,像只晒太阳的猫。   行过的风景全是温婉的丘陵和茂盛的草地,南方的冬天来得晚,走得也早,还没到过年关,本来就未曾完全落败的草木树枝,已经开始生机勃勃地争相绽放了,不知名的野花成群地从眼底下飘过。   他抬起手臂晃晃,手腕上的凉玉酒壶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多喝几口,味道还不错。”   平时楚欲本就酒壶不离身,这次上路时,萧白舒特意拿过去让人给他打了一壶烟云寒。   楚欲知道之前在同游的花灯节上,萧白舒许诺他烟云寒管够,他虽然没觉得萧白舒在随口搪塞,但这酒实在是少见。   就像酒庄老板说过的一样,这也是送进宫里的一种清酒。酿造的时间不长,还需要快马加鞭地送进宫里,以免过了时辰伤了口味。   但是原料成本极大,废品多,比寻常的酒酿造难度大很多,偏偏味道还不讨巧。   只是清清浅浅的新鲜竹枝味,入喉有些回甘,只不过经过昆山凉玉镇过,将那点竹枝的清香扩大数倍,多喝几口就猛然窜出来清冽纯粹的酒精味,能烧进喉咙里。   除了挑剔的皇宫贵族,确实没谁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和精力去伺候这种入口不够吸引人的酒。   还得配上好酒盏和时间去打磨它。   萧白舒微不可察的紧绷神情放松下来:“那就好。”   “这酒世面上很难买到的,宁州有酒坊酿吗?”   楚欲想起来宁州最大和最特别的酒庄,他都跟萧白舒去巡查过,他每每到一地也没少打听这些,心觉奇怪。   萧白舒:“白云山庄一直都有经营酒庄的生意。”   “知道啊。”   楚欲头也没回地垂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点点头,高高竖起的马尾垂落轻轻晃动:“没听说有烟云寒啊。”   萧白舒“嗯”了一声,却道:“我前阵子就自己跟着老师傅们也学了一点,酿着试试。”   “萧庄主的兴趣喜好真特别。等会儿······”   楚欲刚随口称赞,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凑过去。   清淡的酒气吐在萧白舒的呼吸里,他不由得微微撇开了头,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落向窗外,只听得楚欲在他耳旁轻笑道:“前阵子?这酒,你不会是为我酿的吧?”   萧白舒今日没喝酒,清醒的不得了。   楚欲那口吻里还夹杂了些笑意就在耳边,他却有些醉。   他一动不动,强自压下心头那片突然冒头的野草,声音冰冷又僵硬:“别做梦了。”   楚欲看着萧白舒的侧脸,心上一动:“让我来看看是不是做梦。”   话音一落就挽手扣住他的脖颈,偏过头去亲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块冷石头骤然破了功,末了还盯着萧白舒的眼睛,舔舔唇回味:“ 嗯,还是个美梦。”   萧白舒把楚欲的手从肩头扯下来,扔了回去,嘴唇却悄悄抿成了一条线。   自从那晚过后,他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变,楚欲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但过分到这样的距离,还没有过。   萧白舒时常会想,依照楚欲的性子,是不是该天一亮,就什么都散了,并且这种想法随着时间拉长越发疯长起来。   此刻身后就是楚欲的胸膛,靠得很近,温热的鼻息就洒在他颈侧,清冽酒香却把他传来的气息都染上醉色。   很暧昧的距离。   他在袖口里悄悄的捏紧指节,维持着身形不偏不倚,语气也淡淡的:“你喝醉了。这酒只是口感淡薄,后劲大。”   他们之间想要亲近一下,好像就少不了一点催化的东西,是因为清醒时分没有碰触的借口吗?   前几天楚欲才醒着告诉他,他醉了,现在却换成他来提醒楚欲。   不过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楚欲刚被扔下去的手又环了上来,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也不管萧白舒作何感想,楚欲只知道这一刻美酒佳人,轻车暖阳,悠哉悠哉地让他连半分力气都不想使,就躲一刻钟的懒,就这么靠在一块儿晃啊晃啊······   自从伴他长大,能让他诚心诚意叫上一声爹的人,和他死里逃生的母亲,在两年前一朝双双被害,他就再没有过想要什么的念头。   养父教了他一身的功夫,加上母亲终于有了机会能重拾起术式,将各种奇珍异草的好东西用了法子灌输进他的体-内,天赋俱佳加上灵药调和,身法武功早就不在养父之下。   至少保自身平安足够了。   他现在什么都可以有,也什么都可以没有。   支撑他活到如今的东西早就碎成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本就是柳暗花明,失去了兄弟,捡回了母亲一条命,才换了几年寻常人家的日子过。等到武功终于学成了,却在双亲最需要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前路无所谓了,也无所畏惧,后路更是半步也没有。   除了拿到洗髓易骨散,去救唯一还有机会挽回的至亲,独自承担未知缘由的血仇,面对看不到的前路,他的生命里再没有什么草长莺飞、暖日春阳了。   更何况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可来时的路上,他跟张洲在一处的时候,偶尔会想这是不是就是兄弟?   如果兄长在剿匪那天,没有抛下她和母亲逃走,同他一起长大,是不是就像跟张洲那样相处。   跟萧白舒躺在一个马车里,也会像现在这样想要偷一刻的懒,什么也不想,好似这条路没有尽头。   只要不醒过来,就可以一直可以这么简单地走下去。   他曾经好不容易逃脱了尸山血海的噩梦,也离开了那个贼窝,有了一个新的家。   练武砍柴,爹娘恩爱,有小桥流水,烟火人家,过着他小时候需要下山躲着偷看的那些生活,日复一日。   那时候他也以为会那么过一辈子。   只要跟爹娘在一起,可以一直简单地过一辈子。   那时候他想:江湖、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又算什么呢?   鼻尖萦绕着萧白舒身上的梨花香,伴着初春景致,犹如暖阳穿透胸膛,照进了里面的残垣断壁,像极了那几年的时光。   短暂的安稳让他闭着眼睛凑得更近,手臂也滑落在萧白舒的腰间。   “昆山凉玉,用来装酒水,可以让酒香加倍纯粹,藏冰,三尺。”   楚欲一句一句低低地往外念,薄唇贴着萧白舒的耳根轻轻地摩挲,然后真如同喝醉了般奇怪道:“可我怎么,觉得这酒,好烫······”   是春光醉人,还是好酒醉人,还是那份安逸让他始终贪恋不得,他分不出来。   楚欲垂下来脑袋,靠在萧白舒的肩上,抬起头鼻尖就能擦过他脸侧,呼出的热气一股脑地全都窜进萧白舒的衣襟里。   他深深嗅了一下萧白舒颈侧淡淡的梨花香,念道:“萧庄主。”   热烫从耳根直接熨进了心坎,萧白舒感觉自己皮肤的触感,比楚欲呼出来的缭绕酒气还要热,也更加灵敏。   这种半个身子都酥麻的感觉让他无可避免地想到那天晚上,和那天晚上好看得不可方物的楚欲。   他喉结滚动,头也没回地应声:“嗯。听得到。”   楚欲忽地笑了:“我救过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打算以身相许了啊?”   以身相许?   “……”   萧白舒欲言又止,突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句话。   想说当然不是。   但真的不是吗?   从何时开始,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不善于撒谎,唯一的谎言还是兄长和父亲来安排的。   思考间,楚欲的行为竟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按下楚欲放在腰间的手,侧身猛地将人压制在矮榻上,几近是忍无可忍,反问道:“你在干什么?”   楚欲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答案,顺势躺倒在松软的榻上,挑着嘴角朝他笑笑,似乎是喝醉了,又似乎没醉。   “我啊,我当然是但愿长醉不愿醒了。”   # 第三卷 :奈何从贼 第52章 归程   来路凶险, 归程倒是一路平安。   萧白舒也在这档子事上变聪明了,与其逼着楚欲给个说法, 什么答案也得不到, 倒不如让他自己靠过来。   第一次他们闭口不提酒后乱性,第二次两个人的车厢里,尚在赶路的途中,无处可逃, 也避无可避。   楚欲表现的比他还要大度, 事后懒洋洋地伏在矮榻上, 随他摆弄披衣, 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还有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萧白舒守着他看天色渐晚, 又亮起。   “总共带了三个家仆出去, 这一路回来一个不剩,还多了个我。”   楚欲拿指尖在凉玉酒壶上敲出来一声声的脆响:“你要怎么跟陈毅交代?”   “在神剑宫的时候,顾青林就已经同兄长飞鸽传书,他知道途中遭遇不测,还多买了一个侍卫贴身随行。”   “贴身——”   楚欲视线一斜,扫到萧白舒正在给他牵起锦被盖上的手:“贴身侍卫真不好当。萧庄主,你是不是得加钱?”   萧白舒敛目:“你想要多少?”   楚欲见他当真在思量, 抓住他的手笑出来,越来越没个正经:“美人侍寝, 怎么再让萧庄主倒过来破费,多陪我几晚就够了。”   他是在说笑,萧白舒现在也不发火了, 只有些不自在地羞臊,习惯了也还能勉强对上楚欲的目光。   “好。”他道。   “萧鹤前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楚欲十分自然地转言:“这次回白云山庄, 除了陈毅就没别人了?”   萧白舒靠在矮榻边上,手背被楚欲拉着,悄悄拿手指绕在一起交缠。   “父亲应该快要回来了,他每隔两年就会外出游历,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他每过一个月就要传信回来,这几年一向连书信也是不通的,只是偶尔会拖人辗转传上一些稀罕的宝器或者用得上的东西回来。”   “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楚欲突然问。   萧白舒有些意外,不过也如实道:“父亲年轻的时候,原本自立了白云山庄,是一群江湖人的聚集地,那时候白云山庄只靠去帮人打抱不平,得到了一些偿还的谢利和田地。   父亲也没有家底,这些谢礼加上大家齐聚在一起纷纷拿出来些家当,成了白云山庄的经商的本钱,父亲也知道没有家底,身后无人,难以在武林里稳固根基。可正值武林盟主的大选,他无暇顾及江湖和家业两处,这时候就是母亲站出来,接替了白云山庄的生意。   母亲是江南女子,很温柔。是父亲有一年在路上救下来的大家闺秀,母亲常说,父亲是她见过的大英雄,她说,一见倾心。”   说到这时,萧白舒不自觉地看向楚欲。   楚欲正侧头趴在软枕上,听的认真。   “然后呢?”他问。   萧白舒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然后,母亲违抗家族的命令,孤身一人北上来到了承州,找到了传闻中的白云山庄,说要嫁给父亲。自我记事起,母亲就很温柔,从来没见她发过脾气。”   “那你这脾气是跟谁学的?”楚欲接了一嘴。   萧白舒想了想:“不知道。”   “江南女子,一个人跑上承州,撑起白云山庄的家业,本身也是个传奇了。”楚欲道。   “嗯。我一直很佩服母亲。她出身富商大贾,是嫡出的女儿,掌上明珠。白云山庄那时候只是个空荡荡的院子,全靠她来盘点打算,经商做生意,才有了如今。”   萧白舒似乎是觉得这些事都过于飘渺,说出口时自己也觉得像楚欲嘴里的江湖传闻,于是他想到了唯一觉得母亲也只是个小女子的时候。   “有一次,母亲跟我说,她刚来白云山庄的时候,全是些粗头大汉,因为忙碌和生活拮据,一部分连澡也不洗,只有父亲衣冠整洁,在中间格外醒目。她起初吓得,父亲不在的晚上,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女子,都不敢睡觉,非要等着父亲回家才敢睡。”   身边没了动静,萧白舒以为他睡着了,动了动手指就被马上抓紧。   楚欲睁开眼:“也是一段佳话。”   萧白舒安抚似的拿另外一只手去轻拍他的肩膀:“我一直很羡慕父亲和母亲,母亲在时,父亲没有纳妾,母亲因病过世,父亲也没有在续弦。”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轻轻地念。   此时守在楚欲身边,很难说完全没有一点私心。   楚欲只是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掩盖掉眼里的神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也轻轻地念。   “这得是天赐良缘,老天爷不是每次都那么好心的。”   ·   傍晚。白云山庄。   两人刚从马车上下来站稳,萧白舒还没忘记这匹极品的汗血宝马,交给管家的时候特意嘱咐要用最好的马-草,最宽敞的马厩。   楚欲揪了一把马耳朵:“辛苦了,兄弟,你的好日子来了。”   “二哥——!”   清脆的叫喊把楚欲喊回了头。   “二哥回山庄,居然就一个人啊。”   小姑娘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左右的样子,笑得颇为可爱可亲,两个梨涡更添甜美。   手上还戴了绕在指节上的银铃手链,动起来跟她鹅黄色的装束一样灵动。   “你何时过来了?”萧白舒交代完极品良驹的事情,才看向她。   “上个月就跟父亲来做客了。”   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倾身朝马车里面看了看:“真的一个人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会带很多人一起回山庄,还想叫上人敲锣打鼓地迎接我们白云庄主回庄呢!”   她说着还扬起下颚,作势摆摆头,叹道:“真是凄凉啊~”   楚欲等管家把汗血宝马牵走以后,才显露出身形,径直走到小姑娘面前:“先前只是听萧庄主提过,没想到萧姑娘果真如此可爱。”   他说完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小了一大圈的折扇来,乍一看像个哄小孩儿的玩具一样,指腹一推“唰——!”地一下打开来。   里面竟然绣的是栩栩如生的山河图景。   楚欲将那打开的折扇递给姑娘,微微弯下腰让身高拉近,平视道:“小玩意儿,送给萧姑娘算作是见面礼。”   萧潇顿时睁大眼看向面前的折扇,楚欲变戏法一样的招数已经够让她愕然了,那折扇打开了更是惊喜万分。   “这是,山海图志!”她伸出手就像拿过来,刚到一半,又慢下来怕弄坏了这扇子一样。   山海图志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把扇子的名字。   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难在打磨的工艺已经是上个朝代的了,这扇子也是前朝的皇帝为了爱妃特意让宫中的匠人花了三年来打磨扇骨,还亲手画上去绵延山海。   因为这位贵妃曾经两次陪同御驾亲征过,深得人心,胸怀将士万民,很有经过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先帝为此赐名海国图志赠予她。   只是最后这位貌美英姿的女子在最后一次想要伴太子出征时,死在了路上,山海图志也因此丢失。   这不仅是一段佳话奇缘,还是有价难觅的宝物。   “你为什么有这个?”   萧潇也没少见奇珍异宝,一眼认出是真的,惊讶过后方才想起来发问:“你是谁?”   她看看萧白舒:“是跟二哥一起回来的吗?”   “是啊。”楚欲笑道:“你二哥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送你这个小玩意儿,把我算进去不过分吧?”   说话时身体也倾向那侧,萧白舒看到这儿,一面对山海图志的下落半是了然,楚欲什么东西拿不到?   一面也对楚欲这种是个好看姑娘就能马上自然熟悉的样子······发恨。   他以前只觉得轻浮,现在简直是看都不想看。   还是自己的堂妹,就更有些不舒服。   “他是我路上招揽回山庄的侍卫。”萧白舒道。   “侍卫?”萧潇抿唇,绕着楚欲转了一圈,摇摇头:“不可能,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侍卫的样子。而且······”   她学着楚欲的样子,但是放缓了速度,慢慢的也“唰唰唰——”一格格地打开那折扇,放在眼前道,“他这么有钱,怎么还会为了做侍卫跟你回白云山庄?”   楚欲被她生怕弄坏,还要强学着自己的样子逗得好笑。   只有萧白舒觉得不太自在,还为楚欲辩解道:“他同我算是朋友知己,路上护我的安危,我见他武功不错,他也闲来无事,就愿意跟着我回山庄了。”   “嗯,萧庄主说的是,我们是知己。”楚欲也附和道。   然后他低下头朝萧潇说:“你猜的真准,我也不是普通的侍卫。”   萧潇抬头不解看他。   楚欲这才提高音量,也不避着萧白舒,正经道:“我可是贴身护卫,要寸步不离,睡一个屋子那种。”   “楚·······”   萧白舒想叫停他,话到一半意识到现在是白云山庄,不能让楚欲的身份暴露。   “楚·······什么啊?”萧潇看着他。   “楚公子,”萧白舒拉了楚欲的手腕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侧,“跟我舟车劳顿,时候也不早了,先让他去歇着,有事明天再议。”   “等会儿,你叫楚什么?”萧潇抬手拿折扇挡在楚欲的身前。   她很快久发现了她从不主动跟人亲近的二哥,居然会主动去拉一个人腕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怀疑自己二哥的性子都变了。   “萧潇。”   萧白舒不擅于撒谎,只叫了一声还未想出来掩盖过去的理由。   楚欲眉目流转,从胸前的折扇望向萧潇,说地清清楚楚,面不改色:“楚白,风清月白的白。”   他稍一侧目,续道:“萧白舒的白。”   信手胡拈的名字在萧白舒的心上荡起涟漪,转头对上楚欲暗里投来的目光,修长指节将他手腕握得更紧实。   萧潇立在原地微怔,先前心思全在山海图志这把折扇上,没有细看,方才楚欲含情的双眼看着她,她一如少年气的性子也难得一见的羞涩起来,微微地红了脸。   虽然生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样貌,气质落落大方,长相跟萧白舒还有着两三分的相似,但性子一直都恰恰相反。   她身为女子,偏偏把萧白舒不能不敢想的江湖挂在嘴上,还常常去接触打听一些传闻的高人,整个就像是萧白舒还未因病放下长刀的年少时期。   白云山庄的地位足够让她见过很多大世面,她就没见过能比她的二哥长得还还好看的男子,这会算是见到了。   还被楚欲的身姿气质和趣味所吸引。   “那,你跟我二哥还真有缘分。”她扬起头,坦率道:“跟我也算有缘份。”   楚欲当即笑出来,小姑娘果然十分有趣,自然发问:“礼物呢?算能过得去吗?”   “山海图志!”萧潇收回手,小心合上扇骨:“怎么会不满意。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么精致的折扇,这皇帝可爱惨了这位妃子。”   “喜欢就好。”楚欲多看了她几眼,方才想起来萧白舒还在身侧。   “我们进去吧,”他指指要天色,“天快黑了,饿了。”   萧白舒:“······好。”   萧潇还跟着送了他几步,送进了白云山庄的大门,这才转过头带着小厮去刚要开张的夜市游逛。   这次萧白舒也发现了,萧潇跟楚欲之间有种他插不进去的默契。   “你见过萧潇?”   二人直接进了萧白舒的对影庭,楚欲刚坐下,他就发问。   “没有。”楚欲说。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谁?”萧白舒将口吻压下去些,好让那股不舒服的劲没有那么明显。   “我跟着萧庄主这么久,要是连你有个堂妹都不知道,岂不是百搭了我这身功夫。”   “打听别人的家门之事也是门功夫吗?”   “当然,”楚欲拿了萧白舒房里的雪梨咬了一口,“我要查白云山庄里的东西,你的亲疏关系,常有来往的人,知道这些是基本功吧。”   他一副理应如此的神情,倒像是在做什么正经的大盘算,而不是第一次夜里偷袭山庄的贼。   “那你查到什么了?”   萧白舒不自然地转过身,自己解开下人们为他拿进来的包裹,背对着楚欲一本本地整理巡视的账本和记录。   “有点进展。”   楚欲看着他的背影,雪梨咬出脆响:“我的事萧庄主就不要操心了,起码我没有杀身之祸。你眼下既然回了白云山庄,应当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危才是。”   萧白舒担心的是洗髓易骨散的下落被查明,楚欲却在提点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还记得楚欲之前,也是让猜测般地言明,他的身边人有问题。   以前不觉得,这一路下来,他回想起来种种险境和能够串联的线索,楚欲的话也许不无道理。   白云山庄是他长大的家,他本不愿去怀疑这里面的人,就算是个下人,他也都算熟悉。   “你的堂妹。”楚欲的话打断了他。   “初初一见,一见如故啊。”   萧白舒立刻回拢心思:“她是很特别,也很漂亮,······你又看上了?”   楚欲点点头,发现他看不见,出声道:“嗯,长得有两三分像你。”   萧白舒突然就失声,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楚欲以往还多加调侃什么姑娘哪里好,现在这番言辞,他都不知道是该注意到“像他”两个字,还是该在意那个看上了的“嗯”。   “你们好像很有话聊。”萧白舒整理完三册账目才重新开口。   “我跟谁都能有话聊,不止好看的姑娘,好看的公子也可以。”楚欲自然地接话,也无需他解释就能意会是谁。   “你们·······”   萧白舒斟酌半晌,也只说出来一句:“她是我的堂妹。”   楚欲没有回应,让他也有一丝尴尬,他本没有立场去说这样的话,像是个问对方讨要说法的妇人。   “我能看出来,你对她,跟先前见过的那些女子不一样。”   是想要化解这丝尴尬的,未成想话一出口,就完全变了味儿。   楚欲静静地看着他,萧白舒也觉得后背有赤-裸视线传来,按了按刚翻开的一本帐册,转过身。   “萧庄主没发现,萧潇姑娘,跟你,”他似乎是在确认,目光也在重新打量萧白舒,“很像。”   “什么?”   “不是样貌,堂兄妹长得有两三分相似很正常,我是说你们身上的感觉。”   楚欲拿指尖坐在桌上遥遥地去描摹萧白舒的轮廓,语出惊人:“她看起来,很像你心中的你。”   “我心中的我?”萧白舒跟着低语,但楚欲看上去并不像是往常那些开玩笑的样子,甚至还有些让他意外的认真。   他犹疑着强调:“她是个女子。”   “谁说脾性还要分男子还是女子?”   楚欲刚送出去一把价值连城的折扇,这时候在萧白舒面前有点惋惜起来:“那把扇子还是我自己看上的好东西,不过送给你也不算浪费了。”   “你何时送给我了。”萧白舒甩了一句,压下去的不自在冒出来。   “送给萧庄主心中的自己,不算吗?”   楚欲道:“你虽然是世家公子,半点武功不会,但是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止不躲着些,还上赶着跟我共赴。我护你安危要带着你是一回事,萧庄主自己半分惧色没有,反而还津津有味就耐人寻味了。这仪表堂堂的白云庄主心中,莫不是藏着个想要一剑江湖的少年郎?”   萧白舒定定立在原地。   这些心思,早就应该跟着那场大病全数葬送。   他不喜欢示弱,更瞧不起自己从此会低人一等,站不起来。   白云山庄,武林盟主的亲生儿子,不会武功,盟主之位传给义子。   别人都在笑话他,那时候的流言蜚语多到府里的下人不小心被他给听到,他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这些他用了数年潜心跟着母亲学会经商之道,直到接任白云山庄才勉强消散。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站起来,摔倒了就拍拍腿上的泥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他心存余念。   那是会让人看笑话的·······   他行得端,坐得直,不让人看出来就还能维持住体面,一旦被旁人知晓,无论是惋惜还是嘲笑,亦或者是跟着附和叹息几句,都跟羞辱没有区别。   而现在,楚欲就明明白白地伸出手指对着他,把他数年的江湖梦一招戳破。   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楚欲一眼就将他看穿。   也同时想到,楚欲会不会连他在撒谎,也看穿了······   “被我知道,无需觉得奇怪。”熟悉声音传来,那张俊逸非凡的脸还朝他笑了笑。   楚欲有时候又会贴心到让萧白舒觉得,这种人拿去跟别的女子相处,怎么会不被倾心。   “你不觉得可笑吗?”   萧白舒声色入常地问,账本的那一页却已经被他按得皱起裂开缝隙。   “不觉得。”楚欲理所当然地应。   他支手撑起下颚:“萧潇姑娘的坦率性子,跟萧庄主截然相反,不过看着她,我在想,你要是可以练武,必定也是个快意江湖的剑客。谁都有心之所向的东西,有些能得偿所愿,有些不能言之于口,这没什么可丢人的。我的嘴很牢,萧庄主不必担忧。”   萧白舒垂眼,遮住的眉目神色,如皓月蒙雾。   “所以·······”   楚欲淡淡出声:“就算是为了安心让你做白云庄主,不争不抢,也无需让你完全没点功夫傍身。先不提有没有陈毅,你的亲生父亲——萧鹤前辈,可是当时一统江湖正道的武林盟主,那么,你又是因为什么,连半分内力也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kiss改了四十遍,面目全非了已经,网友都给过ai不给过,兄弟们自己留意一下吧,就这两天想办法解章,我觉得那一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我再接着改,原稿已经改没了。   唉,我得说一句,我没在这涉-黄,按标准来了,但还是不得已改成那样,情感感觉全变了,我挺遗憾的,才疏学浅。   另外谢各位看官愿意等。 第53章 天作之合   夕阳已落, 夜幕降临。   屋外有小厮敲门,进来点上了烛火。   萧白舒的神情也隐匿在昏沉里。   这件事其实打听起来, 并不难, 府里的下人们因为他逐渐长大,承担了家业,自然对白云庄主过往的不光彩会三缄其口,外人也没少听说些那场大病, 也同样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去提起来。   楚欲的本事, 要知道也不难, 但对这件事却要亲口当面来问他, 萧白舒敏锐察觉楚欲有了自己的打算,于他与关, 也可能是他此行要跟进白云山庄的原因。   看起来是因为洗髓易骨散, 非来不可,隐隐之中萧白舒还觉得楚欲是认为事有蹊跷,这些天下来,他几乎能断定楚欲绝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萧白舒问。   “跟萧庄主有关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此话跟他想的一样,与他······的身边人有关,他本是有些抗拒楚欲这种猜测的, 也许是因为两人行过那事,他从心里也觉得楚欲亲近, 便也愿意开口。   “是我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阻塞了练武的经脉, 打通不了穴-道,无法生成内力。”   “什么病?”楚欲问。   “风寒。”   “风寒?”楚欲疑心:“你的体子不差, 普通风寒怎么会伤到练武的经脉。”   “本是冬季里普通着凉。”   萧白舒回过身,视线也回到桌上堆积的账目,楚欲耐心等着他开口,并没有催促,他停顿片刻才接着出声。   “那年入冬,是这些年最冷的一次,承州原本少有积雪,那年却积了很厚。   我同兄长一起出去骑马,踏空了一步从马上摔下来,是在燕青山上,没带随从,兄长的手也让缰绳磨破了,没办法背我回去,只能独自回去叫人来接我。我双腿在雪地里冻久了,就染了风寒,可能是那时候伤了经脉。”   “不应当。”楚欲一口断定。“我看过你的身体,筋骨单从体征来看,完好无损,并没有外伤。”   萧白舒摇摇头:“那我想不出原因了,父亲也请过很多江湖上的名医来为我疗伤,但是都无济于事。”   “既然是严重的风寒,那你之后卧床多久?”   “半年。”   楚欲面色一怔,按耐下来:“那很可能是因为所服用的汤药不对,以你的体质,怎么也不应该卧床半年。”   “我小时候确实从没生过病,唯一生的就是那场大病。从山上下来,先是发烧,之后便没有食欲,进食不佳,再之后就是双腿麻木,反反复复的发热,不见好转。年纪小,现在想起来,当时除了吃药就很少再有做别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烧,又差大夫来陪着退热。”   楚欲若有所思:“你没有外伤,筋脉气流却会阻塞成这样,到了练武的穴-道都打不通的地步,白白浪费了一身练武的好苗子,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导致的。”   “确实喝了有三年的汤药,各种法子也都试过了。起初因为风寒一直发烧,卧床不起,到最后能有力气起床,拿起刀都有些费力,九岁之前刚练起来内力功底也一干二净。等到三年之后停了药,这当中并不是没有尝试,每天也有一如往常的跟随父亲修炼,但是都没有长进,甚至后来还节节倒退,只剩下些表面的拳脚功夫了。”萧白舒说到此处停下了口。   当时他已经十三岁了,是明事理的时候了,也正是各门各派的小公子们该亮出来刀剑进行比试的时候了,这消息藏也藏不住,立马传了出去,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拿起过长刀。   那把父亲初出江湖,用来打下名声的无名刀,本在父亲成家之后,有了新的静水宽刀,就刻上名字沉睡于暗室,特意为了在他六岁那年正式传授于他静水决,所以大张旗鼓抬出来第二次开刃开光,传给了他。   却没想到只握了三年,就又重归于暗室。   至今也没有再见过天光。   楚欲手指翻动茶盖,目光只盯着桌上旋转出来的光影:“听说陈毅是萧鹤前辈的故人之子,父母双亡,所以带回白云山庄抚养的。”   萧白舒对此似乎有些顾虑,但又不便于说谎,只道:“兄长在我小时候就在山庄一起长大了,父亲怕旁人对他不好,义子身份尴尬,又比我大五岁,只能是白云山庄的长子,所以对外宣称是故人的遗子前来寻他,以免他在山庄里受人欺负白眼。”   “没记错萧庄主跟我应当差不多大,你染风寒那年就已经认识陈毅了,那他十几岁才进白云山庄也不小了,突然多个哥哥,难免遭人非议。”   “嗯,按常理是当如此,也有人怀疑过是不是父亲的私生子,”萧白舒对这件事倒是不在意,“不过兄长跟我和我父亲母亲长得一点也不像,见过面的就不会那般胡乱猜测了。”   “陈毅确实长得不像你们家的人。”楚欲道:“他年纪轻轻,看着就十分沉稳,如果动起手来,我想大概煞气极重。”   “的确如此。”   萧白舒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父亲在传他心法时,曾经说过,他身上好胜心太强,过于追求输赢,出手狠辣,虽然能让宽刀的威力得以释放,但心性不定最终害得还是自己。”   “最终害出来一个武林盟主。”楚欲调侃。   “那是后来了。他其实······如白云山庄的年纪也没有那么大,但是初见时饿的皮包骨,甚为可怜,跟我那时候六七岁的身量差不多,后来精心调养才恢复起来。   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所以当他第一次跟父亲比试,被训出手狠辣之后,就日日抄经念佛,每日都要跟着母亲去打坐半个时辰,比试时身上那股子狠戾的劲也没了,静水决也修的青出于蓝,当得起武林盟主了。”   “如果我跟陈毅过招,萧庄主觉得谁会赢?”楚欲突然发问。   萧白舒迟疑了会儿:“你曾经不是说过,能让我赢过他?”   “那当然。”楚欲笑道:“让你赢他,十成十的把握。”   “那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我就是随口问问,萧庄主的心里,我和他谁更胜一筹?”楚欲按下来茶盖抬眼看他。   萧白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楚欲的样子倒是真的想要个答案,深思后才道:“这······无从比较。单从武功上讲,你们俩的内力,不是一个路子,我不知道你练的是什么心法,但你的内力跟静水决完全相反。静水决多用于增强力道,只有在比武的时候才会使出来,跟刀法相辅相成。你的内力据我所见,几乎跟你融为一体,随时可以调用。”   他又想起神剑宫楚欲受伤昏睡那两天:“本来我以为这已经就像是你的皮肤血脉,无需你耗力维持,后来神剑宫你受伤,刚昏过去那晚,失去意识,我发现你护体的内力也没有了,会自己去寻被褥钻,才知道这份心法需要你时时刻刻地花费精力去操控它流转。”   说到这他就无法跳过楚欲被老大夫诊出来筋骨异于常人这事,那软的·······   如果说,楚欲护体的内力才能让他强悍到让人闻风丧胆,那在自己面前卸下一身的劲道随他摆弄,怎么看都有点,让人不得不去乱想。   他把防备都放下来面对自己,让自己去碰触最柔软的地方。   这怎么算,也是种足够的信任吧?   “萧庄主?”楚欲叫醒了他。   “啊?嗯,我发现你的内力运转如此特殊,还需要无时无刻不去维持,这几乎是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要么就是你根基实在是深厚,要么就是·······”   萧白舒看向他,耳根要留了点放才想起那事的热意,神色又格外的认真:“你很累。这些都需要随时高度集中精力,人的精力总还是有限的,要么就是你会很累。”   “久了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楚欲避开那字没有谈,只道:“练武不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你第一次拿刀的时候,肯定也举不起来。”   “我现在也提不动刀。”萧白舒说。   楚欲笑起来:“萧庄主是在拿自己填补我吗?”   “随你怎么想。”   “那你觉得,面对面不花手段,谁会赢?”   “不知道。兄长的武功当今武林里,难有敌手。”萧白舒转言:“不过像你这样的武功,闻所未闻。”   “可以一战,全身而退。”楚欲道。   继而垂下眼,如往常般给自己倒了杯茶,内力确实像是萦绕骨血,附着在皮肤上一样,端起茶杯时就飘出来缭绕的水雾,萧白舒无论看多少遍都很难习惯,总会不自觉地多留意几眼。   “但要是想让他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楚欲咽下茶水,突然出声。   “什么?”萧白舒浑身一震。   “开个玩笑。”楚欲脸上是惯有的风流劲,眼尾一弯看着他笑。   “只不过好不容易来了白云山庄,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总归还是要臆想一下胜负。”   萧白舒松了口气。   这原因也不算稀罕,多得是人上门想向武林盟主讨教一二来指点,这位子也是靠着实力打擂台,和江湖上的门派支持坐稳的。心有不服的早就被打服气了,向楚欲这种要比试的念头实在再寻常不过。   “兄长就在山庄里,只不过今天跟人在外议事,晚饭就回来了,你要是想跟他过招,可以跟他面谈。”   “我就是问问而已。”楚欲摇摇头:“跟他过招,若是发现我功夫不错,说不定就要把我留在山庄给你们看大门,不让我走了。”   那么不想留在这吗?   萧白舒不想问一些得不到心中正确答案的话,于是没再接话,老老实实地整理账目去了。   ·   晚宴。   楚欲没想到不止能见到陈毅和萧潇,还见到了两个来做客的商人。   应该是一个,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上门做客。怎么看都不是来做客,倒像是在说亲的。   不过很快楚欲就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陈毅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在此之前,那名叫温老板的商贾已经跟萧白舒谈论了一圈绸缎布皮的生意,明里暗里想要让自己的小女儿说上几句。   “不瞒萧庄主,小女也是跟着我手下常常盘点往来,结实了不少当地的门户,对经商之道也颇有研究。”   温老板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团,跟他看上去纤瘦如林妹妹的女儿实在是没一点共同之处。   “嗯,温老板教导有方。”萧白舒看也没看那女子,只是有礼有节地回了一句。   “令母是商道上赫赫有名的女子,一手将白云山庄的商道打通,萧庄主也是人中龙凤,相比小女入了白云山庄也定会同你举案齐眉。”   楚欲明显感觉到身侧的萧白舒呆住了,简直没忍住笑出来。   堂堂的白云庄主,真的连姑娘的脸都不敢看,要不是在场的人多跟白云山庄的生意有所牵连,他都要笑出声来,对着萧白舒的耳朵嘲讽。   这哪里是说亲,这是定好了亲,就等着见一面然后拜天地了。   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楚欲无暇顾忌萧白舒说了什么,立马侧过头去看。   只见陈毅吩咐了身后的随从一句,然后踏进房内。   一身锦缎长衫将他身上的江湖气掩盖了些,只是那股压迫人的气质并没有改变。   也许是之前已经见过了温老板,两人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大哥。”   萧潇起身喊了一句,没有行礼,但也能看出来不像对萧白舒那样亲热。   可能是陈毅常常在江湖上行走,让家里的仆从和亲眷,看见他多少都有些畏惧。   “兄长。”萧白舒坐在原位上稍微颔首。   也只有他没什么被压迫下去的气色,平淡如常,还有些亲近意味在里面,特意把身边的位置留出来跟陈毅同坐。   陈毅坐下来第一件事,确是隔着萧白舒跟楚欲打招呼。   “听萧潇讲过了,你就是楚白,楚公子吧。”陈毅道。   “嗯。”楚欲目光直视,看着他的脸道:“盟主有礼。”   说是有礼,他连个拱手礼都没有行。   反而是端起酒杯,直接举过去:“杯酒识英雄。”   陈毅略有意外,但也端起酒杯同他同饮了一杯。   “南下巡视,这一路凶险,多谢楚公子护我弟弟的安危。”他道。   “不用谢,收了钱的。”楚欲大方说。   心想陈毅这副护犊子的样子,还真的有点长兄如父的风范。   不过陈毅刚道完谢就画风一转,直起身看向对面的父女,嘴里却是在向楚欲发问:“你和我弟弟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想必定是了解他的,以你看,这位温姑娘和庄主脾性可否相配?”   楚欲原当自己是在看萧白舒笑话,没想到自己也要在这里面掺一手。   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但这个······万一说不好,别再毁了萧白舒一庄姻缘。   听完他神态自若地将除了到场问安,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据说还是经商好手的温姑娘打量一番,面色收起来平时的不正经,也认真道:“萧庄主一表人才,却性格刚烈淳朴,温姑娘举止优雅,貌美如花。”   当着姑娘家老父亲的面,在饭桌上说得这样直白,楚欲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又看向萧白舒,不吝称赞:“当真是不折不扣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方才还正眼也没看过他的温老爷,立马就忍不住笑意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看的,小女是我的掌上明珠,日后入了白云山庄,陈盟主和萧庄主都要多加照顾啊。”   “那当然,改日定会登门提亲。”   还真是,早就定好了啊,就差这么一面就要进洞房的进展了。   楚欲都怀疑,要是带着红娘来,是不是这会儿就能拜天地了,合着萧白舒离开白云山庄这段时间,陈毅连老婆都给他找好了。   果然是长兄如父······   萧鹤一声不吭就定下来顾涵影和萧白舒的亲事,长大了突然多了上门来提亲的大姑娘,现在陈毅自行准备给萧白舒找了个妻子,看样子还是正妻,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跟萧鹤的路子一模一样。   “这么快就把你嫁出去了?”   楚欲看着陈毅和温富商推杯换盏,感叹了一声。   转过头对上萧白舒,如皎月般的那张脸现在正一言不发地沉眸看着他。   这看上去······   楚欲端起酒杯咽下一口,那视线好似要把他的脸盯个窟窿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1 12:29:42~2021-03-03 23:4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英雄救美   酒席散过, 萧白舒在外一向克制,不会让自己又实体面, 今日虽然心中一直燃着一把火, 楚欲那副样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但碍于兄长堂妹和生意往来都在这,楚欲和他之间也只有自己才在意那晚事情一样。   醒来的时候,可以算是楚欲一时兴起, 并不大碍, 跟他肌肤之亲, 可多多少少居然连一丁点的影响也没有, 还能这么无所谓地说自己跟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温姑娘天作之合?   以前他把那点脾气都用来恨楚欲身上,恨他无耻下流, 现在也一样, 打心底里生出来怨恨的念头,这么想并不光彩。   楚欲是依了他才有一晌贪欢,让这些怨恨都站不住脚,只能自行消解。   现在兄长在张罗他的娶妻之事,他没办法在自行消解了。   吃过饭后,萧白舒还没来得及寻个说法,就被温老板叫住, 兄长也在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欲先行离开。   “楚公子!”萧潇跟着追上去:“你等我一下。”   “这······”温老板看了眼, 欲言又止。   虽说白云山庄有涉及到江湖,但也没想到这小姑娘也太野性了,看着倒是漂亮, 怎么跟个小子一样。   “堂妹从小就喜欢些刀枪棍棒,自己不会玩, 就爱看别人玩,这会儿应当是寻人给她找乐子了。”陈毅话没有多重,但也是多加偏袒的意味,还抬高了萧潇的身份。   萧白舒有些坐不住,听见找乐子,就想到楚欲贯来都是拿别人找乐子,哪里会轮上他给旁人看笑话。   “楚公子?”   萧潇追出院门却不见方才还在眼前的身影。   “楚白——!”她喊了长长地一声。   楚欲突然从一旁的廊柱现身出来,吓了她一跳。   “呼——”她给自己顺了顺气,倒也没像以前那些小丫头有什么脾气,反而还两眼发光地看着他,视线都黏在楚欲身上。   “萧姑娘不在里面听戏,跟我出来做什么?”楚欲背倚廊柱,双手抱臂看她。   “我有点事想问你。”萧潇突然压低了声音。   楚欲往院子里亮灯的房间看了一眼,萧白舒和陈毅正在说些什么,一旁的温老板脸色不太好,温姑娘自始至终也没抬过头。   看着跟萧白舒差不多,好像都不满意或者惊讶于这门拍板定下来的亲事。   “换个地方说话。”楚欲朝她偏偏头示意。   萧潇立马就跟上:“好嘞。”   去对影庭的半路上,楚欲诚心夸赞:“萧姑娘性子直爽,难得一见。”   “那是当然,我虽然没跟大哥一同闯荡江湖,但知道的,肯定不比你少。”   楚欲笑道:“比如呢?”   萧潇停下脚步。   他们正站在对影庭的池水边,两侧种满的拒霜花树落下来一大半,飘在湖水边缘,横跨院门和对影庭的走廊孤零零地立在当中。   “山海图志。”她转身仰起头看着楚欲,“这把扇子是不是你的?”   楚欲笑了一下:“我送给你的,当然是我自己的,难不成还是我偷来的?”   “你······”   萧潇环顾四周,不放心,又走了几步看看,眼见仆从们都离得远得很,才拢起手作势对楚欲耳语。   楚欲见此微微矮下身凑过去。   “你是不是救过我二哥?”她悄声问。   “是啊。”楚欲坦荡得很。   “不是这次。”萧潇有些为难,绞着指尖想了会儿。   “是两年前,是不是你救的我二哥?燕青山,疗伤,从青云观回来的路上,二哥和大哥被魔教人放烟想要杀他们,是不是你在路上看见了,救了我二哥?”   楚欲面色未变,眸光在暗夜里晦暗起来。   “我二哥还帮你运功疗伤,你都忘了吗?”萧潇说。   就是谢吟风送给萧白舒意难平钥匙那次吗?   连萧潇这种小姑娘都知道,看来萧白舒真的是分外在意,难怪要那么珍惜那块墨玉牌子的钥匙,还随身携带,擦破出裂痕都要叫柳娘来修补。   楚欲直起身来:“是我救的,你怎么知道?”   萧潇笑起来,明媚极了,天真活泼的脸要把这一池静谧的湖水都打破。   “因为这是二哥告诉我的啊。”她说:“二哥自从·······反正,就是他长大以后,就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的来往了,相同年纪的朋友知己少之又少,也就是身边常用的一些下人跟他熟悉。上次跟他这么亲近的,就只有在燕青山救过他的那位侠士了。”   她差点说漏了嘴,戳到萧白舒大病一场的事情,还好及时收回来,不过单听二哥讲,还不知道这位侠士,居然长得如此风流倜傥,深得她心。   “萧庄主确实不太爱与人亲近,那次疗伤,是脱了衣裳的吧。”楚欲说。   “你怎么知道?”   萧潇说完就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忘了你就是他!是啊,他说他没有内力,不知道怎么帮那个人,结果那个人武功深厚,只是借他的身体运行了内力。因为二哥本身不会武功嘛,所以这种借力使力的招数,还挺少见的,我就在想,到底是江湖上的哪个高手,原来就是你。”   楚欲领了这份恩情,也不觉得惭愧。   “你怎么猜到我的?”他问。   “感觉。我觉得你身手不凡,气质不凡,肯定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而且和二哥那么亲近,二哥都牵你的手了。······要不是知道他喜欢姑娘,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了。”   萧潇刚说完楚欲就突然笑出声来:“那应当不会,他今日不是定亲了吗。”   萧潇摇摇头:“那是到日子了,十五岁天召就能成亲了,二哥都十八了,再不成亲,生出来小家伙都来不及带。”   “你比他还操心。”楚欲道。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二哥其实挺喜欢练武的,他自己不会武功,有了小家伙,趁爷爷还在,还能教他正宗的静水决。”   楚欲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来,撑着脸点点头,这小姑娘说的一本正经的,有点意思。   “哎!”   萧潇回过身来,也坐在他旁边,一点不怕湖边的泥水沾湿了她鹅黄的裙摆。   “二哥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就是救他的人啊?”她边想边道:“不然怎么会说你是半路遇上的,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两次都遇上他,还救了他。”   楚欲又点点头:“是啊,两次都是他,缘分吧。”   “那他干嘛不跟我说实话,编这种故事,什么英雄救美人,美人救英雄,怕我知道吗?”   “是怕武林盟主知道吧。”楚欲再次懒懒地点点头:“这事儿萧庄主肯定没让陈毅知道,突然一下冒出来个两年前的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楚欲当然知道萧白舒心里对自己不会武功的事情,多有介怀,还因此在陈毅打架的时候脱了后腿被人救了,肯定面上过不去。   萧潇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二哥确实只跟我讲过。大哥要练武,小时候我常来找二哥玩。”萧潇看他:“不过,你怎么叫大哥的名字啊,他们都叫······”   “萧潇!”   萧白舒的声音。   楚欲头也没回,萧潇立刻站起身,拍拍裙摆掩饰:“二哥,你回来了。你怎么······不走正门啊?”   “你们可以走小道来赏湖,我不行?”萧白舒就站在身后也不靠近。   “行,行,我这就走。”   萧潇踏上走廊走了好几步,才想起来,自己明明也没做什么,怎么看见二哥那样子,就下意识怕地跑了。   于是她站在湖上的走廊里,手一拢喊了一句:“楚公子,我明日再来寻你玩——”   这一声喊的,廊桥两端的下人们都听见了,萧白舒更是意外。   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萧潇的性子,但嘴里喊的是楚欲,他就不舒坦起来。   “还不想回去吗?”他停了半晌,楚欲也没有起身的动静,才走近说。   楚欲的马尾垂下来,有一小半因为撑头偏着脑袋轻轻晃荡。   “谈完了?”他说。   “嗯。”   “那你还不回房?”   萧白舒低头站在他面前:“······我在等你。”   楚欲没应他,萧白舒从刚才在饭桌上挤压的情绪,碍于身份和同楚欲不清不楚的现状,不能在外面跟他袒露,所以只低声补了一句:“我有话想问你。”   楚欲这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萧庄主有话要问我,萧姑娘也有话要问我,你猜,你们问的是不是同一句话?”   “她,她问你什么了?”   萧潇对楚欲的样子,很难不去想没动心思,但萧潇比他要坦诚多了,不会像自己一样,一路同行那么久才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居然有些害怕起来,萧潇不会问的是······   “逗你的,她什么也没问。”楚欲道:“她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楚欲起身踏上阶梯,往房里走:“你两年前的旧事。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听她讲跟我看到的差不多,不过就是萧庄主被人救了一遭,然后心甘情愿替人借力运功罢了。”   这件事,楚欲先前提过,在林子里杀了那些死士之后,他已经不介意楚欲知道这些跟他有关的事情,两年前救他的人叫谢吟风,还是楚欲说出口他才知道。   但现在萧潇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她问我,当初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楚欲好似能从他走在身后的步伐就猜出来自己在想什么,这种心有灵犀却在该有的时候一点也不灵。   “这样。”   萧白舒不希望会有沉默的气氛,只能随口接了一句。   “所以,萧庄主不想知道吗?”楚欲走在前头也不回地问他。   “知道什么?”   “不想知道,是不是我吗?”   “不用知道。”这件事萧白舒还是能一口断定的。   那事他还记得清楚,迷烟完全清醒过来时,看到的那个人的脸,和身上的气场,虽然也不是寻常练武之人,但绝不是楚欲。   “我见过他的脸,那不是你。”   “嗯。”   楚欲走了几步,才声线平稳地开口:“那不是我。”   ·   楚欲的房间就在萧白舒的旁边,现在刚回来,因为萧白舒指定了他随身护卫,所以连其他护卫也还没有安排。   本身楚欲应该像以往的林桢一样,睡在房梁上,但还是给他安排了一间房用来休息。   先要经过萧白舒的房间,才能回自己的房间,只不过楚欲刚迈出去腿,就被萧白舒拉了一把拽进房里。   “萧庄主这是做什么?”楚欲靠着房门身姿看上去颇为悠闲。   “你不是说,只要你到过手的东西,只有你主动不要的,没有你用了别人还能碰的。”   萧白舒刚才跟陈毅屡次推脱,差点伤了温老板的和气,但是楚欲却在湖边跟萧潇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他忍下来的怨恨,在外尚不能显露,也没有立场去言明,又在看过萧潇和楚欲相谈甚欢之后,沉积了一路,关上门的一霎那就暴露出来。   萧白舒明明没有底气,却不甘心地逼近楚欲:“······你为什么不帮我推了婚事?   楚欲也愣了,不可思议:“这种事情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你娶了温姑娘?”   “你!”萧白舒气结:“好歹也不必说什么天作之合!”   楚欲没受他的影响,反而抬手轻拍了拍萧白舒的脸:“还有,谁说我要过你了?萧庄主都要成亲的人了,当心这院子里隔墙有耳,话不可乱说。”   “你明明,你那晚没喝醉,你知道发生什么了。”萧白舒一向憎恶分明,此时强压的愤恨,因为说这句话才带了点该有的羞耻。   “······就算不计那晚,那后来呢?后来在马车上,回程里,你跟我,难道你就没主动撩拨过吗?”   情-色之事一旦放在嘴里来斤斤计较,多少就有损体面,也毁了那点美好。   楚欲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能过眼就忘,不忘也碍不了他的目的,但萧白舒不行,萧庄主实在是个大体面人,体面到为了斤斤计较,可以不要这个小颜面来掰开了深究。   他是没什么所谓,所以也跟着坦言:“难道萧庄主不舒服吗?你可是也享受了,我从头到尾除了身上累点,还干什么了?”   萧白舒脖颈都因为这话涨得发红,那股羞耻被楚欲坦荡潦草地甩出来,手里握住的小臂一寸寸收紧。   应该是疼的,楚欲会受伤,肯定也会疼的,但他停不下手,一点也放不下来。   到眼下这些话,不仅让人脸热,简直可算是拉扯出来一片难堪了。   房里的烛火照不亮门板这处,将他的狼狈收于昏暗。   萧白舒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对我,除了目的,一点情意也没有吗?” 第55章 消遣   光线不明, 楚欲正对上逼近的萧白舒,目光平和, 丝毫没受这气势影响。   “萧庄主, ”他拿空出的一只手拍拍萧白舒的肩头,“你是不是也太突然了,我只卖艺,不卖身, 没收你银子还要倒给你情意吗?”   萧白舒心凉了半截, 尽管做好了准备, 也清楚眼下的状况, 但楚欲的话总那么不中听,但凡稍微好上一点, 也足够他有点慰藉了。   “若我有呢?”他声线低下去, 如耳语一般。   楚欲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直直看着他。   萧白舒明知骗了他心里有愧,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提高了些音量,让自己看上去稍微体面一点。   “若我对你有情意,我不是酒后乱性,是认定你了。”他仗着自己隐在暗处,忍下面上微微发热的羞耻, 说到这却又有些开不了口,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   “我······”   楚欲坦然的眼神里带着疑惑, 复道:“你,怎么?”   萧白舒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又大了些,楚欲这回直接抬手想挥开, 不想萧白舒居然也用了死力气又把他拉回来。   楚欲有点无奈,起势要走:“萧庄主。”   “我喜欢你。”萧白舒扣着他的手急急脱口而出。   ······   “你说什么?”楚欲收回视线望向他。   萧白舒紧抿了一下唇线, 呼吸声沉缓了些,按耐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跳,又咽了咽喉口,才勉强收拾好自己。   “我说,我喜欢你。”   他盯着面前平静无波的脸,肯定道:“楚欲,我喜欢你。想要你。不是我酒后乱性,是心有所属,是你。”   “不止那晚,我日夜都想同你相伴。以后也想。”   “······是我不知廉耻,借酒消愁,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我喜欢你。”   良久无声。   四目相对。   直到萧白舒的掌心,被楚欲用内力轻易击开垂落下去。   手臂搭下来,自己身上衣物摩擦的声音也在静谧烛火里变得清晰。   萧白舒原本没想到会到这一步,就这么说出来了,覆水难收。   也没想过像如今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就说出来,他跟楚欲实在没有可以互道心意的条件,他的谎言,楚欲的目的,他的感激,楚欲的潇洒,别说后路了,连前路的铺垫都不曾有。   他垂下眼,合拢手指轻轻摩挲,方才大约是真的将楚欲的手腕捏疼了。   “我没想过。”楚欲的声音响起来,字字清晰。   “我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拿到洗髓易骨散,其他的事,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他说。   这话萧白舒听了很多遍,那一番真情泼出去了,得不到回应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他点点头。   “那你为何还······?”楚欲点到为止。   “我也不知道。”   萧白舒原本头也没抬,目光低垂,突然抬起脸,刚才脸上的热意才没有完全消散,声线已经一如往常清朗,带着低低得一点哑:“不过我不后悔。”   楚欲没去想不后悔什么,感情还是那些话,但凡是跟感情有关的,他都没做过什么打算。   但萧白舒偏要补上一句:“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什么我都不后悔。”   现在更坏,又是什么更坏?   这个楚欲想了。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萧庄主,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嗯?”萧白舒清醒得很,刚才也不过是跟温老板喝了两三杯而已。   “不然你不该跟我说这些话。”   “为什么?”   “你想要以身相许,我也不需要你抱恩,真的想报答我,就把药方给我。”楚欲伸手贴在萧白舒留有余热的脸颊:“说这些话,也不嫌臊得慌,萧庄主这时候不讲礼义廉耻了?”   “讲。”萧白舒由着他掌心覆上来,一动不动:“我想跟你厮守终生,也想要你,做那种事·······心怀不轨的是我。”   楚欲目光微微一滞,厮守终生四个字,萧白舒说得很轻,似乎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好像在他心弦上拨了一下。   “害臊还非得说出来?”然后他问。   “你问我了,我就说了。”萧白舒老实回答。   “那我问你药方在哪,你怎么不说?”   萧白舒一时无话。   楚欲笑了笑:“我要是你,这时候就把洗髓易骨散拿出来交到他的手里,告诉他,药方归你,你归我。”   萧白舒不是没想过,他是真的想过跟父亲兄长做一次对,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药方,他可以抄一份给楚欲,但是他没有,他给不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骗了楚欲。   就算到了眼下这一步,楚欲把条件放在他面前,他都说不出一句“我骗了你,药方不在我身上”,他承担不起后果。   楚欲看出来他的沉默和为难,顺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宽慰道:“各凭本事嘛,萧庄主倒也不必自责,这种事强求不来,我自会解决。”   “我刚才的话,没有骗你。”萧白舒定定道。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又把话转回去。   楚欲有点意外,也做真得仔细想了想。   “你有没有骗我,我不知道,不过,”他带着笑意,眼里却冷静得很,“萧庄主,你跟我不过相识这么一程而已,但你对意难平——谢吟风,可是牵挂了足足两年。你这样不过见了一面,就如此长情在意的人,当真少见。”   他扬起下颚朝屋内示意:“你在这跟我谈情说爱,你的书案下面还放着你小心仔细着的那块墨玉,随身携带了快两年,都磨损了。”   上前半步,楚欲几近快贴上萧白舒的脸,错首在他耳畔轻声:“所以你凭什么说你喜欢我呢,就凭你在我这消遣寂寞?”   ·   晨曦。   昨夜直到楚欲走开,萧白舒也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他总是能这么精确地找到让自己回答不了的话。   回程的马车上,楚欲问他是不是在以身相许,当然不是。   但是跟自己屡次被楚欲救了性命,还因此让自己都受了伤,一个高手,伤到随时护体的内力都无法维持,在昏迷中调息。如果自己不在身边,楚欲就在荒郊野外这样伤了,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自从发现自己对楚欲抱了那份心思,萧白舒这么多年头一回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值得骄傲的坚韧都没了,他怕了,患得患失,什么都不敢想。   昨天晚上楚欲最后问他,凭什么?   他也给不出个答案。   洗髓易骨散,他给不出来。这一路上,次次都是楚欲在他身侧护他安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都想不出来除了药方这个目的,还能给他什么。   消遣寂寞。   对那块墨玉牌子心心念念。   没忘记两年前燕青山下那个人。   也都是真的,他一句也反驳不了。   那时候是留恋那一点江湖意气,有个信物,就能让他时常想起来那是的场面,那阵跳下山崖的劲风,这就是那个谢吟风带给他的。   这跟对楚欲的感情完全不同,但他也还没为楚欲做过什么,就这个牵挂两年,就能打的他哑口无言。   “庄主,大公子旧疾犯了,要您速去勤逸院。”柳枝在门外福身。   “什么时候的事?”萧白舒立刻放下手中堆积成山的账本。   临走时正是年关,回来加上南下的各种巡查记录,这些活够他几天几夜也做不完。   “听勤逸院的人说,是今日丑时。”柳枝刚说完,萧白舒的步伐就快了些。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萧白舒脸色沉下来:“山庄里的下人都做什么了。”   “禀庄主,是勤逸院那边的人没放消息出来,说是大公子怕您操劳。”   萧白舒对外本就有一庄之主的风范,现在面色不善,连柳枝这种跟着他说三四年的小丫鬟也有些发怵。   连忙又补了一句:“那边的丫鬟说,昨夜大公子已经服下药了,还特意交代,您刚南下回庄,事物繁重,不要打扰您休息,但直到今日,并无好转,反而还变本加厉,眼下老爷又没回来,只能唤您过去先交代些事宜。”   “其他人呢?萧潇去哪了?”   “小姐已经在大公子那边了,说是拿了个什么能止疼的方子,专治缓解骨痛,正在药房里盯着人给大公子抓药呢。”   踏进勤逸院院门的时候,萧白舒暂时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楚公子呢?”   他从昨晚楚欲走了之后,再没见过。   虽然只不过一晚上加一早上而已,这才午时刚过,就算他有危险,也相信楚欲必定会出现在他身边。   但走近这院门的时候,他突然生出来一丝异样。   “楚公子在大公子的房里。”柳枝道。   萧白舒心里的那丝异样顿时坐实了。   昨晚楚欲跟兄长会面,并没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是楚欲特意问过他,关于兄长和他武功谁能更胜一筹,这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楚欲似乎对兄长格外上心,不太像高手之间想切磋的惺惺相惜,但又·······不可能再是别的什么,总不会真想因为比试武功,拼到你死我活。   他带着柳枝往兄长的房里走:“怎么好端端地犯了旧疾?”   “这个就不知道了,早上听下人们说,昨晚大公子在院子里练功,然后好像是突发的旧疾。”柳枝说起这些听来的碎嘴话,自觉地就靠近些萧白舒,压低声音。   “丑时,练功?”萧白舒蹙眉。   “嗯,好像还练了好一阵子,大公子练功的时候,都不让人进去的,所以下人们只能知道他昨夜好像格外用功。”   萧白舒心上一沉。   ——楚,欲。 第56章 兄长   萧白舒踏进房里的时候, 楚欲正在给陈毅把脉,看上去一片祥和。   “兄长。”萧白舒道:“现在怎么样?”   “旧疾发作而已。”   陈毅在柳枝传信的时候, 说的那样严重, 结果现在到场一看,衣冠整齐,还半躺在塌上,除了面色有些苍白, 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痛至咬牙切齿的嘶吼。   “练武之人多少会留下些旧疾, 无需在意, 按时服药即可。”楚欲收回手, 回头跟萧白舒对视一眼。   “能根除吗?”萧白舒问。   “难。这是舒筋肉骨之痛,身体在自行更替, 退去原有消耗过的, 重新长出来更灵敏结实的,可能跟静水决有关。”楚欲没有避讳,直言:“要根治很简单,从此以后不再消耗就好了。”   “绝无可能。”陈毅摇摇头:“只不过是点麻烦了点,无需管他。”   “也有一个办法。”楚欲看向他说:“洗髓易骨散,能化万邪,医死人, 肉白骨,断了你这身不够耐用的筋骨, 彻底重塑一个。”   萧白舒万万没想到楚欲会当着陈毅的面说这个,不过看兄长的神情并不意外。   一时无话,萧白舒正疑心兄长总对自己的旧疾不与外泄, 怎么突然能跟楚欲熟悉到这种地步。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陈毅先打破了沉默。   楚欲睁着眼说瞎话:“早年在宫里的太医院打杂,趁机翻了些偏门的医术, 多少学了一星半点。”   “那你医术当堪比太医了,一副药下去,我感觉就好多了。”陈毅夸到。   楚欲:“这种方子谁都能开,止疼调息的。”   陈毅:“昨晚我见你功力不凡,我们改日再比试。”   萧白舒看起来,他们二人极为协调。   就像楚欲以前说的,他跟谁都有话可以聊。   就凭他对楚欲的了解,昨晚他肯定不会正大光明地进勤逸院,可是最后又交手了,那·······   “兄长昨晚跟他交手了。”萧白舒说。   “见过了,以武会友,你找的这个侍卫身手比以前的都好。”   说完似乎是怕他误会自己是被楚欲所伤才引发旧疾,又道:“昨夜我在院子里打坐,发现有人前来,原以为是什么窃贼,结果他直接站出来要跟我比试一番。”   陈毅笑了下,看向楚欲道:“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上来就出招,一点儿也不吃亏。”   “他的武功确是很不错。”萧白舒说着,却暗自疑心。   楚欲为什么被看到,他见过楚欲的内力,只要他想,走路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动。   “让盟主见笑了。”楚欲笑了笑。   看着一点也不虚伪符合,真像是高手之间找人切磋。   萧白舒见过楚欲扮作林桢的样子,也能对着兄长言听计从,现在这番,不觉异样,楚欲想要隐瞒身份装下去是必然的。   但他却看出来兄长待他是真的另眼相看。   从小兄长就早早地背负起要承担武林正道的大计,在父亲的教养下,整个人都沉稳有加,也就是对着他才有了一副温厚宽容的模样,他们兄弟之间,话总是多一些的。   “我叫你过来,是要交代你一些事。”陈毅对他道。   萧白舒立马上前:“兄长吩咐就好。”   “父亲不在,这几日我都得在房里调养了,白云山庄若是来了什么江湖人,你就说我不在山庄,让他们每个人留下名帖,记录在册。遇上要紧事,也不要轻易留下人住在山庄里,让他们住在城里的酒楼即可。”   萧白舒:“是。”   楚欲从昨晚进勤逸院想探探陈毅的动向,萧白舒这头没有进展,在陈毅身上找线索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只不过昨夜不知为什么,他正坐在屋檐上打量在院子里打坐的陈毅,手痒得很,思考间没留意到,就泄露出来气息。   陈毅明明发现了,却也没有主动出手,而是继续打坐了半个时辰,才问他:“来者是客,既然都露脸了,不妨下来结识”。   陈毅以为他是刻意挑衅。   他也将错就错。   要跟陈毅的静水决平起平坐地打一架,光靠江湖上那些普通功法肯定蒙混不过去,但楚欲也不能暴露身份,于是他只守不攻,逼得很了才使了几招似是而非的身法,来装作在勉强地应对。   陈毅见状有些意外,也放下气势纯粹跟他过了几招,像试探也像对后辈的让步和维护。   “看来盟主经常跟人比试。”停手后楚欲问。   陈毅轻叹一声,还有丝无奈:“家常便饭,总是有人想要讨教两招的。”   “比如我,”楚欲道,“深夜闯进你的院子,你也不生气?”   “你好奇我的武功,也并未怀什么坏心思,来我打坐的时候邀我过招,时辰和目的都没有理由让我生气。”陈毅说。   楚欲一时接不上话,陈毅看起来太坦荡了:“盟主的脾气比萧庄主要好多了。”   护犊子的陈毅这时候才道:“我弟弟小时候受过苦,性情确实直率,但他为人良善,以后还望楚公子多加照顾。”   “盟主言重了。我收了钱的,自然会尽职尽责。”楚欲说。   “也望有朝一日,楚公子能放下芥蒂,跟我正大光明地比试一场。”   楚欲神情微不可察地迟疑,很快反应过来,终于朝他拱手行了个礼,还算是恭敬地说:“你是我雇主的兄长,实在出不了手,况且雕虫小技,也不足以拿出来了。”   陈毅看出来他在隐瞒。   更看出来,自己有能力跟他面对面的过招。   他是在说,他知道自己是个高手,还是也在探他的底细?   楚欲眼下在白云山庄的身份,只是个萧白舒身边的侍卫,拿这种理由来潜进来,陈毅的心当真是武林正道,武林盟主,有威严气势,待人也宽厚,端得起一副陪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玩耍讨教的样子。   他从没另眼相待过陈毅,也在做林桢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绝不简单,白云山庄定是一池浑水,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武林盟主,又的的确确有一副像是长者的姿态。   楚欲当然是代入不了那些被陈毅指点过的毛头小子,不过陈毅的态度也让他讨厌不起来。   也就是这时陈毅旧疾突然发作,他刚好趁机接近陈毅,搀扶他进屋一直守到了第二天,还开了个方子让人去抓药。   原想拉近关系,多些机会,不料陈毅用了他的方子说自己好多了,还主动要让他来号脉。   号脉这种事,寻常的练武人不在意,也看不出什么,但绝顶的高手,必然有其独门武功,内力筋骨也都可能不尽相同,号脉无异于将自己的弱点和身份暴露。   陈毅是不必担心别人知道他练什么武功,自然是传承于萧鹤的静水决,但练武所伤,引发的旧疾让被人来号脉,这跟直接递刀给对方没有差别。   从正式见面,到昨晚,这才第二面,陈毅的举动实在是逾越了一个练武之人的防备心。   他诊出来结果,并没有错。   但他没有说,这其实不是病,陈毅是对自己太狠,用了药来催生筋骨发育。   一层一层,一遍一遍地遭受断骨生筋之痛。   让自己的功夫一直维持到最好的水平。   他不入江湖纷争,一向都是看个热闹,对这种对自己下药让身体变强的手段不觉得反感,这就像天底下人人都想拿到传说中的那三件宝物一样,谁不想独步天下呢。   陈毅的身份,只会让他更想吧。   之后萧白舒和陈毅在交代一些山庄的事宜,楚欲自认这气氛不该站在两兄弟之间,就退了出去。   没成想刚跨出门槛,陈毅就在屋内叫住他。   “楚公子。”陈毅说:“下午还是一同用饭吧,今日之事,多谢你仗义出手。”   “好啊。”楚欲回头,目光却直接看向萧白舒。   后者看上去也有些意外。   “你看上桌上那枚玉扣,也一并带走吧。”陈毅说。   楚欲脸上还没什么大变化,萧白舒替他把心里的感觉都写在脸上了。   看向他的双眸惊讶到微微睁大。   楚欲自从昨晚见陈毅,也发现他对这些江湖上的,比他年纪小的,是不是都这副武林盟主关爱众生的意味。   就在萧白舒诧异的眼神下,从桌上的静水宽刀上取下刀疤上那枚玉扣,红绳穿进指尖,他挑起来转了转。   “这好东西,不便宜。”他说。   “玉扣换一个就是,江湖之大,能遇到值得结交的人才是缘分。”   可能是看出来楚欲和萧白舒的诧异,陈毅解释道:“你救了我弟弟,还替我诊脉,拿着吧。以前他在我房里看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也都是一并送他了。”   楚欲没看出来他跟萧白舒有什么可以类比的道理,除了年龄相仿。   “那我就不客气了。”   ·   楚欲回去把玉扣对着烛火烧了一遍,又拿内力淬了里外尝试,这回到手的是个货真价实,没有任何邪门东西的普通玉扣而已。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陈毅是他除了张洲以外,第二个跟他端长者姿态的人。   张洲武功一般,但心思质朴,说的话也都是些规劝他之类的,虽然没什么实际上的帮助,他也早不需要别人来出手帮他做些什么。一点情谊罢了,他会偶尔去想,他若是有兄弟,他的哥哥是不是也就是这样相处。   陈毅看他的眼光,虽然是端了武林盟主的架子,应当也难以让人心生不快,那些宽厚真像是对待后来人,几乎能算得上纵容和没有防备。   他却很难拿看待张洲的眼光去看待陈毅。   陈毅跟萧白舒一样,都是他的目的。   他不会轻而易举因陈毅几句话就放松警惕,比起这些,他更佩服陈毅的韧劲。   一个是为了练武给自己用药,一个是······   居然可以忍下来断骨生筋之痛,除了脸色憔悴了些,能装作像平时一样跟萧白舒攀谈。   他给的那副药方,并不是什么真的能止痛的,只是些清气养神的配方罢了,换了几味生僻的药材,足够糊弄人看不出来而已。   陈毅看方子的时候他还疑心陈毅难道也看得懂药方,不过还没问出来,陈毅就指着一个字问他怎么念,说跟自己喝过的不一样,他才耐心胡编乱造了几句。陈毅听完也没戒心的让人去抓药了,最离奇的是——他明明就正在更替筋骨,疼痛没有半点好转,却在喝完他的方子之后,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自己感觉好多了,不痛了。   这个状态居然可以持续到他们吃完晚饭。   楚欲始终没想明白,陈毅那脸色,要不是忍到自封穴-道,估计能疼到在床上打滚,但他就那么忍下来了,他不想怀疑都不行。   是为了保留自己武林盟主的颜面,不能在外人面前示弱吗?   可是早上他还能坦然说自己很疼,让楚欲来为他写药方,还号脉。   ······难道为了让自己放心?   武林盟主至于对他这样一个交情不深的人,自己弟弟路上捡的侍卫,这么上心吗?   楚欲怎么想都觉得不明白,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联想起来之前林桢跟陈毅之间见面的那点暧昧,已经开始胡猜了。   要么,武林盟主可能是个断袖,而且看上他了;要么,陈毅可能得了一种叫做江湖气的病,高山流水觅知音,一见如故,就是想跟他套近乎,做兄弟。   楚欲觉得这事理不清,每一步都看似通畅,又不是很合理,只觉事出蹊跷。   武林盟主,白云山庄,怎么看都不需要跟自己套近乎,为什么陈毅对他额外关照?   靠在院子外的走廊上,他一点点地去串。   陈毅一举一动并无异常,那股蹊跷的劲儿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那句“你救了我弟弟······以前他在我房里看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也都是一并送他了”,他现在想起来突然有种如芒在后的感觉。   楚欲闭上眼,用了所有的精神放在听觉上,耳边微弱的气流无声流转,月色皎洁,洒了一地的清辉。   确实没有异常。   这方圆一里都没有任何杀气,周围除了些下人的声音,没有别的了。   可为什么直觉有人在盯着他。   头皮突然一阵发麻,他猛地抬起头,房梁上有一团看不清形状的东西贴在上面。   “我是在庄主的浴房外那条向东的走廊上醒过来的,睁开眼它就在头顶的房梁上。”   “乍一看没动静,不知是何物。天又黑,就不由自主地盯着看,等看清楚时,突然就动起来了。”   ······   张洲的话冒出脑海,楚欲下意识立刻闭上眼,呼吸急促了些。他见识过在顾涵影面前会难以自控的自己,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中计两次,一点怀疑也要扼杀在起点上。   ······可是来不及了,就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他看见了。   那是一张泡胀了的人皮。   全身浮肿,整个乌青,闭上眼的那一刻在一团分不清形状的乌青肉团里,裂开了一张嘴,同时有两只眼睛也跟着睁开。   像是正朝着他在嘻笑。   没有骨头,纯粹彻底的一张软烂发泡的人皮,像是从水里刚打捞起来的尸体,就被抽拔出每一根骨头,只剩下可以打转的头颅。   那模样在他闭上眼的一片黑暗里,还能够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那张裂开嘲笑他的嘴,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不会被这种层次的山魁迷失神志,他不应该。   我被人跟踪了。他想。   或者说,监视了。   就在白云山庄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6 23:59:08~2021-03-08 10:3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交易   楚欲暗自调整内息, 这对于练武之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人最怕的就是超出自己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   以他的功夫, 江湖上少有敌手, 但那已经不算是人了,没有气-息,还能无声无息的扒在他头顶的房梁上,他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耳边有细微的气流运转, 楚欲做好了准备再抬起头, 那东西居然已经消失了。   虽然比不上顾涵影的武力, 但是仅仅让他查询不到行踪就已经是个大忌了。   放才那东西走的时候, 他凝神静听还是能察觉到微弱的气流,比起顾涵影还是差得多了, 顾涵影半点破绽也没有。   单看样子也知道不是高层次的山魁, 不过就这样的程度,也已经能让他提高警惕了。   是他大意了。   又是谁在监视他。   这东西以前在萧白舒的房外有一只,怎么现在他来了,也要送他一只吗?   已经可以肯定的是,这跟对顾涵影下手的人,有很大的关系,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是白云山庄里的人, 还是为了萧白舒和他而来的?   是······陈毅吗?   几乎是同时,他想到了萧白舒。   危险的人很可能不是他, 是萧庄主而已,而自己,是萧白舒身边碍事的那个人。   这么想, 那在意难平下单黄金三万两要取萧白舒命的人,跟山魁的主人, 也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他第一次步伐有些急切地往对影庭走,连轻功也没用,昨晚差点被陈毅看出来轻功,已经装了下去,不能再漏出马脚多增是非。   刚踏上走廊,远远地就能看见萧白舒的房里亮着灯。   再走近几步,不止一个人,······陈毅也在。   不过一小段距离,他脑子里就转了个遍,他找不出来陈毅下手的理由。   陈毅和萧白舒,称得上手足情深,萧白舒第一次相见,被他逗了一番,恼羞成怒想到的都是陈毅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他。   陈毅也对萧白舒兄友弟恭,多加照顾,清风间一事连夜带人风尘仆仆地赶去寻人,甚至还年纪轻轻的就有了长兄如父的风范。   武功、江湖地位、权势、声望,包括金钱,陈毅一应俱全,说是坐实了每个江湖少年的梦也不过分,实在没有必要犯险来谋害自己的弟弟。   为夺盟主之位杀了萧白舒,倒还能说得过去,但盟主之位本身就是他的,白云山庄的银钱也随他去用,还有什么,是萧白舒有,而他没有的?   就连萧白舒的白云庄主之位,都是接手的他用不上的。   “你回来了。”   萧白舒看上去脸色似乎很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开心。   楚欲很少看到萧白舒有这样把高兴挂在脸上的时候,虽然没有带着笑意,但是那双深邃的眸子现在就刻着柔情,身边还坐着陈毅。   他踏进房里,也如常坐下,还没跟陈毅打招呼就直接开门见山:“什么事引得萧庄主这么高兴?”   楚欲翻开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好,热茶,用不着他来熨了。   不过也证明,晚饭过后,陈毅明明身体不适,也要特意来萧白舒的对影庭跟他商议要事,而且他们聊的时间还不短。   楚欲并不是个爱听人墙根的人,但现在他很想知道,这么久他们说了些什么。   久到两个人茶盏都是快要见底,而手里的小茶壶也是刚换上的滚水。茶水虽添,身边的丫鬟下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想必是特意退下去。   “算是好事吧。”萧白舒道。   陈毅看向他问:“楚公子在这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楚欲好不自觉,当着陈毅的面就直接道:“好吃好喝,还有美人看,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坐在他身侧的萧白舒后背微微僵直,现在有陈毅在场,他这样大言不惭,肆无忌惮,萧白舒居然也没反驳。   他感受到陈毅的目光,抬头视线正好撞上。   不是很舒服的感觉,陈毅像是在打量他,那种挑选物品的打量,还有些微妙的,他一时分辨不出来的滋味。这跟昨晚他和陈毅单独见面的时候,又有了些不一样。   现在他可以肯定了,他确实没有多想,陈毅对他,有种很难去形容和分类的兴趣。   有时候热络得过分,像个长者,有时候又像是在观察他。   对了·······就是观察。   那种不对劲的滋味突然就通顺了。   不过刚通顺的一霎那,同样让人疑惑的问题又出现了。   陈毅在观察他什么?   武功,还是人?陈毅到底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他全身上下,唯有功夫没有真正拿出来过,不过这茬都过去了,陈毅也看出来他没亮剑。现在是想靠眼睛把人武功测出来?   哄三岁小孩都不信。   “你和我弟弟交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陈毅似乎是打量完毕,还算满意,也直言:“父亲那你自己处理,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给哥。”   这前一句事对楚欲说的,后一句却是对着萧白舒在说,不过陈毅的脸倒是一直正对着楚欲不偏不倚。   “谢谢哥哥。”萧白舒郑重道。   自从接任白云山庄之后,他就自动改了称呼,没在那么随意亲切地称呼过陈毅。   陈毅大概也是有些意外,竟然颇为少见地笑了笑,他年纪不大,也就大萧白舒五岁,才二十三左右,但处事为人都沉稳得很。   抬起手在萧白舒的肩头比划了一下,面上是楚欲第一次看到的可以成为温柔的笑意,只是被外面的气势生生折成了温厚稳重而已。   “以前你也就是这么点儿高。”陈毅说。   他们现在坐在凳子上,萧白舒肩膀的位置确实也只够一个小小少年的高度。   “等我回来,一定好生感谢哥哥。”他说。   楚欲全当是兄弟二人的手足知己话,他原本是并不会觉得尴尬的,毕竟他从来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是现在,他却有些不舒服。   张洲同他喝酒吃肉,赏月论江湖的时候,他坐在屋檐上也可以听得津津有味,还会偶尔想,这声张兄也不算白叫。   但是萧白舒和陈毅,的的确确的兄友情深,他并不眼红,可身体里有种由不得他左右的奇怪心思总在他胸口上膈应着。   他现在发现了,八成就是因为陈毅对他那种微妙越界的态度,导致他跟陈毅共处一室就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现在再加上一个在中间的萧白舒,就更生疏了,那种不自在也被拉大。   “那我先回房了。”陈毅在他想要走之前站起身,又看了楚欲一眼,才转身离开。   萧白舒这次直接将他送到了门口。   转过身时,楚欲的目光还停在他身上。   他们昨晚那场没有答案的问话还横在中间,楚欲倒是坦然,对着他的目光也不躲闪。   萧白舒却克制不住自己情绪,短短的几步路,他先是和上门,还没再做什么。   “别——!”楚欲突然出声阻下。   “萧庄主,我们孤男寡男的,共处一室,还要关着门,这于礼不合吧。”他说得好没良心,萧白舒倒也配合,关上一半的门又打开来。   被楚欲这一下拉住,他心里的情绪也算是平息多了。   “我有件事要同你说。”萧白舒正色道。   “什么事还要关起门来说?”楚欲笑得不怀好意,端起茶杯看他,就像在宁州最好的花楼里,看那些身姿妖娆的舞姬。   尽管他才刚说了于礼不合的疏离言语,眼色神情却能含情万千地看着萧白舒。   “难道还有什么·······”   话到嘴边被他停了下来,原想说还有什么比昨晚的款款深情更怕人听见,咽下去的时候稍微庆幸了点。   这话要是让萧白舒听见,生气还好,他已经不怕萧庄主生气了。可他也不想到看萧白舒昨天那副样子,明显像只落魄没人要的小兽,就连他也差一点就动容了。   如果不是目的清晰,他很难不去顺手安抚一下萧白舒。   他见过萧庄主那么多样子,气得发疯要杀了他,都比昨晚的落魄要好看。   “你先说。”   思考间,萧白舒已经在他身边坐下。   楚欲转过头想也不想地接了一句:“还有什么·······怕人看见的,山庄里谁不知道我天天跟着你,关了也是白关。”   萧白舒皱起眉,楚欲刚才不是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于理不合吗?怎么突然就······   “你打什么心思呢?”他问。   “你的心思。”楚欲顺口实言。   “······我的心思?”   “嗯。”楚欲突然发现这很容易让萧白舒误会,怎么突然间,跟萧白舒的相处就麻烦了起来,他从来都没因为说话这种事情思前想后的,麻烦得要命。   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管他什么落魄难堪,他不想每一句话以后都要这样顾及来顾及去的。   “我刚才在想,还好没说出来,‘为什么要关门,还有什么比萧庄主昨夜的真情流露还怕人看见’,又想到听了这话,你要是生气还好些,哄哄就好了。”楚欲一手撑在桌上,目光轻佻地滑到萧白舒的脸上:“但你要是像昨晚那么伤心,就难办了。”   萧白舒自己个自己找了个不痛快,待捋清楚了,居然还觉得这比昨晚好受不少。   “怎么难办?”他问。   “不知道怎么办就叫难办。”楚欲移开视线,看向敞开的门外。   从这里就能看到对影庭的池水,深渊一样,但两侧的拒霜花十分繁盛,虽然已经落下来大半,也煞是好看。   “我没有心思去想难办的事情。”   他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萧白舒听,声音又轻又仿佛带着若有似无地空落。   “那就不想。”   萧白舒这回倒是痛快,然后他说了句让楚欲都神色愣怔,完全没想过的话:“我跟兄长商议过了,他同意我把洗髓易骨散给你。”   他说的时候都难掩面上的喜悦,唇角微微一弯,浅淡地笑,干净得很。   皎月如霜,十分透亮。   天降喜讯,楚欲却冷静得很。   让自己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他单刀直入:“我要做什么?”   萧白舒有丝意外:“不用你做什么。”   “不可能,那他为什么会同意给我。”   “我跟他说,”萧白舒小幅地往楚欲那侧看了眼,有些担忧,豁出去道:“我倾心你。”   “你跟陈毅说,你倾心于我?”楚欲指指自己。   “······是。”   这个“是”,气势马上弱了下去。   他格外看重这层身份和清白,不会胡编乱造谁,也不会喜欢别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跟他制造关系,连未经他允许的结亲都屡次推拒。   但楚欲对他,他知道的,楚欲还跟着他是出于目的,但是他却在背后说了这话,兄长就算看出来一些端倪,也没言明,楚欲是平白无故地背了个和他的关系在身上。   “只是这样?”楚欲不太信。   “嗯。”   “我没想过往后的事情,如果我要是,真的得到我想要的了,我就回来找你赴约。”   “什么赴约?”萧白舒不解。   “你既然跟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昨晚说过,如果我是你,我就把洗髓易骨散交到他手里,药方归他,他归我。”楚欲面色少有得一点认真:“既然你做到了,钱货两清,我也会做到。”   “你想要多久都行。”他又补了一句。   萧白舒听完有些出神。   让楚欲久等了会儿,才抬起头:“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做交易吗?”   “也······不算是吧。”   楚欲没来由地换了个说法:“我是觉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庄主知道,我从不食言。早知道这样你就能把药方给我,那我肯定早一步就来白云山庄提亲。”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萧白舒清清楚楚地念了一遍。   “楚欲,我帮你只是因为你很想要这个东西,我还让你在我兄长面前多了个莫须有的身份,我自觉不妥。”   萧白舒好在只喜欢过楚欲一个人,尚且分不清楚楚欲这些话,哪一句更伤人,但于他而言,都无甚差别。   楚欲跟他没有情意相投,那怎么都无所谓。   他只是想为楚欲也做点什么。   兄长对楚欲的屡次示好,他有些意外,也才敢当真开了这个口。   能真的答应给他,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萧白舒是高兴的,可以为楚欲做点什么,可以让他看清楚,他就是全心全意,没有昨晚那些问的他哑口无言的心思。   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他也想有机会去证明。   但楚欲却以为自己在以此交换,以此威胁吗?   “没什么不妥的,萧庄主的姿色,我不亏。”楚欲说得轻巧,却隔了会儿才应。   “我没有想让你来因为这个,勉为其难地跟我在一起。我承认我恨不得把你关起来,锁在我身边,但我不敢,我不想你讨厌我。”   萧白舒不想再听他这种粉饰敷衍的话,深呼了口气:“我想让你心甘情愿。”   楚欲有点呆滞,满脑子都是白送两个字。   “你要白白地送给我?”他问出来。   萧白舒喉结滚动,让自己声音如常开口:“你可以不要。”   “我要!”   刚出口楚欲就敏锐察觉到异样,稍加思索:“你需要做什么?”   萧白舒这才被戳中了一下,转过脸看了眼自己见底的茶杯,不是很想开口。   楚欲只一声不吭地安静旁边等着,这种气氛,不过片刻,他就妥协了。   “也不是什么难事,快马加鞭大概十天应当就能回来。”萧白舒说。   “要做什么,我去。”楚欲自觉揽下来。   “用不着两个人,两个人赶路,反而还慢了。”   “所以呢?到底是要你做什么?”   萧白舒知道自己瞒不住他,楚欲要打听一下这事,太简单了,都不用自己说,只要他开口,兄长都会告诉他。   他无奈道:“天山北面,有一味药材,兄长的旧疾要想根治,需要人去采。”   “他一个武林盟主,还需要你去采?”   “这就是洗髓易骨散的一味药,”萧白舒还是坦言了,“兄长想用洗髓易骨散治疗自己练武遗留的旧疾,这药方你寻了那么久,应该也明白,虽说药方需要调和,但每一味药都本是稀世珍品,也是秘密,如果传出去了,肯定有人比我走得快,而且兄长旧疾这事,只有白云山庄的人知道,就连后山里养的暗卫都不知道,派谁去会比我亲自去更安全?”   萧白舒看向他:“他答应我,只要帮他找到了这味药,他就可以把洗髓易骨散抄与你一份。”   “白天在陈毅的房里,他不是还交代你要替他接洽一些武林人士吗?”楚欲问。   “这些都是小事,他几个得力的部下两日就能赶回来帮他,但父亲不回来,他用不了自己的药,可能会熬不过去,我也认为不能再拖下去,疼痛能止,生筋断骨不能不治,父亲为他寻的药也只是能帮他每次发作更好地恢复而已。”   “所以你就答应他独自上山?”楚欲的口吻发凉。   “采个药而已,我又不是弱女子。”   “万物湮。”楚欲念了一句。“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萧庄主如实说。   这本就是晦涩的不能再晦涩的药材了,洗髓易骨散作为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当然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东西。   “你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他忽然反问。   “天山上就这么一味价值连城的奇珍异草,我怎么会不知道。”   萧白舒了然:“但凡是值钱的,你都知道。”   “那你还不让我去?”楚欲牵出来一个松散的笑,看向他:“我知道在哪。”   ·   桌上的茶水已凉,山庄里因为年关将至,早就点上了红灯笼。   门外的湖面上也印照出长廊上影影绰绰的灯火,湖水沉静,浮在水面的拒霜花瓣只伴随微风掀起的水波轻轻荡漾。   楚欲就在他旁边的房间里安睡。   萧白舒跟他原本也没有需要日夜相伴,共枕而眠的理由,昨夜那遭一过去,楚欲像是没什么所谓,但他不能不在意。   放才谈过之后,楚欲扔给他一定会跟去的态度,和没一点留念地姿态就回房了。   他这时候才发现,楚欲虽然风流浪荡,但对他可以算彻彻底底的君子之交了。   神剑宫留在他房里睡,是因为要保护他。   一床被褥里,他没一丝一毫地逾越,拿内心给他暖身,也不会趁机动手动脚,倒是自己第二日睡醒看了他的睡颜许久。   客栈里醉酒一场,醒过来后的日子里,楚欲除了那次在马车里对他举止亲近,刻意示好,其他时候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昨夜抛给他那几句话之后,今日连一点平日里会有的熟稔也没有。   当着兄长的面还能调侃他,只剩下两个人却要撇清关系,不让人误会,还急着要走······   连跟萧潇都能并肩而坐,相谈甚欢,在自己面前,却只有药方,事宜,一点暧昧也没留下来。   萧白舒坐在桌前将楚欲用过的茶盖拿在手里,学着他经常把玩的样子,想立起来打转,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茶盖一次次地倒下来。   落在铺了锦缎的桌面上,响声顿顿的,不干脆,也像是不讨喜一样。   他垂着眼,拿出来在算账本的时候才有的耐心,不厌其烦地重复、失败、再重复。   楚欲的指尖轻轻一拨,就可以灵巧转出光晕来,他怎么也立不住。   翻滚几下,那茶盖还终于打着圈儿的砸在了地板上。   这响动,他想凭楚欲的功夫就是闭着眼都能听见。   他抬起头往房梁上楚欲伪装成林桢时坐的地方看,想起来那个送他拒霜花的林桢,难怪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在当时他不知道,还以为林桢是想要为他效力,平日就能开些玩笑,让安静的对影庭多了个人跟他说话,还以为林桢是要跟他当真做个兄弟。   那也不差的。   他身边的好友知己,的确是太少了。少到除了亲眷他都数不出来能称得上是知己的。   现在回想,那天坐在房梁上看他的林桢,折花、送花、是不是还有一朵落进了他用来批注的赤色砚台里。   那个样子,怎么会是林桢。   没尝过之前,他是不懂的,现在想,楚欲果然处处风流。   良久之后。   萧白舒立在楚欲的门前,修长手指搭在房门上犹豫,最终缓缓推开。   屋里烛火未灭,榻上的人装作没听到他进来,楚欲的武功,会不知道是他吗,会不知道他在一墙之隔的房里立了一个时辰的茶盖吗。   然后他站在床-榻外褪下自己的外袍和上衣,撩-开帏帐上了榻,长腿折起跪坐在床榻上,光着上身一件件解下来腰带、外-裤、亵-裤,别人身上该深色的地方,他因为肤色莹白,都是淡淡的红色,看着极为清纯。   却正在做着最为下流的事。   “名门正派,世家公子,半夜爬床的本事,跟谁学的。”楚欲终于翻过身,面对着他掀开眼帘。   萧白舒原本放下所有的顾及,但当楚欲睁开眼看向他时,他敞开了的举止猛地被羞-耻-灌溉。   “我说过,非至亲至信之人,不能看,不能碰。”   萧白舒去够他的手,然后一根根地推平指节,再将掌心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脸已经烧得发-热,声线黯下去。   像是因为两人间被他自己染上的暧-昧而带出绵绵情-意,口吻又郑重地像在交付性命一样。   那掌心只是如常的温热,却能透过胸腔绑在他的心跳上。   如果世上真的能有红线,他可以将自己的心连在楚欲的手指上。   “上天山,是我心甘情愿。两年前的事,我是记得。但这个位置,从认识你才知道是什么样子,所以只有你。”   他就像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虽然不想在和楚欲之间放进别的人,还是补了两句:“没有他。我从未想过跟别的谁做这种事,动这种心。”   楚欲看着他红透了耳根,还腰背挺直地坐在自己的榻上对峙,这种表忠心的方式,他还闻所未闻。   举起手臂萧白舒也没放手,还抓在他的小臂上。他也不挣,拿手指去轻-搔微微发热的优美颈线:“萧庄主,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不要撩-拨我。”   “不是撩-拨,只有你碰过。”   说完楚欲昨晚那些言辞犹在耳边,甚至还想起来曾经在林间被救,楚欲抛下的燕青山一事,说他衣冠不整,跟别人赤-身-裸-体。   终于主动开口道:“那次疗伤,只是后背上运功,疗伤跟······这样坦诚相对,不一样的。”   萧白舒是举止端庄的大美人,但脾气在楚欲眼里却完全是个炮仗,说上两句会脸红变得更凶,像现在这样像是理亏、小心翼翼,温柔温存的模样,也就是在他每次表明心迹的时候才会短暂出现。   就像昨晚那个落魄可怜的小兽。   楚欲的目光从他赤诚的眼眸,滑向同样赤诚一片的肌-肤,缓慢又轻浮。   萧白舒一动也不敢动,他能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像楚欲说的那样来主动爬-床,已经抛下了所以遮挡在外面的尊严和颜面,拿最纯粹的自己,不加掩饰的自己去面对楚欲。   于是没有楚欲的命令,他能克制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推开门的时候,他站在门外犹豫过,要坦坦荡荡地去承认自己的心,本身就已经不容易,如今他能为楚欲换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曾经害怕被识破的谎言,也就失去了意义。   他那些什么礼义廉耻,早就在楚欲面前没了,也无需再去遮拦,至亲至爱,不就应该把一切都摊开来给他吗?   可是当他真的,一步步地宽衣解带,自己送到楚欲的面前,他还是觉得自己疯了。   原来根本就不需要烈酒,只要楚欲在面前,就足够他踏碎所有的条条框框。像今日那样的疏离,他一刻也不想再有。   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起来,将所有的感官都放大,羞-耻也是,倾付也是,挑起的情思更是。   在楚欲赤-裸巡视的视线下,萧白舒不受控制地因为忍耐而细微颤抖。   这种散慢姿态太轻浮了,无需言语,他明明是在等待答复,忍受克制,却等的自己倍受煎熬,还甘之如饴。   那目光让他的心跳越擂越响,他没有内力,却像是能听清楚欲的每一次呼吸,跟他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里。   直到萧白舒在楚欲眼前,面色浮红,唇缝微张,才被一把拽住手腕扯下去。   瞬间,心池滚烫。潮水翻涌。 第58章 客栈   南下的时候, 虽然深冬,但一路暖日草长, 此去天山却一直往北走, 已经是开春的天气了,但越往北走,空气越发干燥。   快马加鞭,寒风就打在脸上, 轻微的刺痛像是给皮肤覆了一层冷霜。   每当经过一些村落人家, 二人也没有做过停留。   那些因为过年所以挂在大门上的红灯笼, 在白日黑夜里燃得孤零零的。   “休整一下吧。”楚欲跳下马一脚踏进山脚下简陋的客栈里。   那匹五天四夜都没停下过的汗血宝马被他直接随便拴在了客栈门口。   “嗯。”萧白舒听见他说的话从窗户都没有的客栈里面传出来, 再看一眼随风呼啦啦飘摇的破布招牌,还是不放心, 没跟进去。   在后面任劳任怨地将缰绳解下来, 仔细拴在窗户旁边的烂了一半的木头马桩上。   这样至少还能看着放心些,楚欲的功夫是很好,但也不需要用来抓马和处理麻烦。   荒郊野岭的,他们不分昼夜的赶了几天的路,今晚最好是也在此稍作休息,明日再上山。   “萧庄主,你对这马, 比对我还上心。”楚欲就坐在掉了漆的窗户旁边露出来半个脑袋看着他。   萧白舒原本在担忧的心顿时错了一拍。   他们一觉醒来连几句温存的话都没讲过,就急急匆匆地上路了。   楚欲是最知道怎么撩拨人心的, 他实在愚钝,想不到什么委婉或者好听的话去挑逗人,只会把话说明白, 还想把心拿出来给他看,但楚欲就能信手拈来。   可这个情话信手拈来的人, 从来没给过他哪怕一个字的肯定。   临行前默许他共枕而眠,主动拉了他的手,现在再听这些话,就跟自己终于被接受了一样。   “伙计,把你这儿最烈的酒,最好的菜,全部都上上来。”楚欲见他忙着拴马,对那匹马宝贝的都要把烂木头桩子都勒断了,自己敲着桌子喊菜。   这么破旧的客栈,按理来说,有这样阔绰的客人算难得一见了,小二却司空见惯般,并没有对他另眼相待。   “每样都来一份?”小二问。   “对。”楚欲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笑着走过来收走银子,把肩上的毛巾往柜台上一打,冲后厨力喊:“烧鸡酱牛肉,鳕鱼狮子头,太岁老鸭汤·······各来一份嘞~”   楚欲把他叫回来:“什么叫太岁?”   小二朝他嘿嘿一笑:“就是王八羔子。”   “······我看你像王八羔子。”楚欲一挥手:“下去吧。”   萧白舒刚进来就看见这幕,头一回看见楚欲也有被呛住的时候,唇角微微弯起来。   “看他说那话,萧庄主这么高兴?”楚欲拿指背碰了碰萧白舒的脸,冷冰冰的,将脚底下的火盆往萧白舒那头踢了一脚。   “他说的又不是你。”   萧白舒上一段路,是坐在前面驭马的,虽然有柳枝准备的手套,但脱下来手指上也全是细微的裂痕。   被底下的炭火一烤,回暖过来就开始发痒。   楚欲:“要是说的我,他现在头都在这火盆里了。”   萧白舒看到他眼底一圈发红,往他身边又坐近了些:“今晚先这睡下吧,上山的路不好走,几天没睡,你功夫再好也该歇会儿了。”   手臂刚碰在一块,楚欲就放松下来靠过去,肩膀抵着肩膀,头也没抬闭上眼:“萧庄主想我了?”   以前会听不明白,现在萧白舒顿时就反应过来,先往其他几桌离得远的看了看,然后才低声诚恳应:“是想,想你能好好睡一觉。”   “别的不想?”   “······也想。但眼下没功夫想,现在你满脑子都是上山,我拦不了你,就想你能少吃些苦头。”   楚欲下意识想回一句“这算什么苦头”、“这有什么好苦的”、“赶路而已,睡一觉就好了,萧庄主不必忧心”······   然后都没能说出口。   突如其来的疲惫,尤其是在天山脚下,除了去采药,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他从小不知道什么叫苦,日子就那么过来了,贼窝也好,剿匪也罢,烟火人家也好,双亲尽失也罢,他好像一直都在逃命。   难得几年流水时光,也毁于一旦,不过是稍作休息,学了点本领,让现在能有机会继续往前跑。   他停不下来,也没办法停下来。   还倚仗一身的功夫,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风吹草动都能立刻睁开眼,几天几夜不睡也无所谓。   爹传授剑法的时候教过他,为什么百步神章可以百步之内剑法大成······   “全靠的是不求胜的心,只有不求输赢,全心全意的让自己沉浸剑法当中,为求人剑合一,那天下万物,风雷雨雪,草木树林,都可以成为你借力的工具。”   “既然不求输赢,那练剑又有何用?”   “练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武学是一股气,它活的是你的仁心。”   “既然爹已经和娘归隐山林,那身份早已不重要了。”   “楚欲,你要记住的是你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别人给你的。如果不练剑,你有自保的能力,那你想学些别的也可以。你的剑,就是你的精神,你心爱之物也可以是你的精神,宁心静气,找到你想要做到最好的东西。”   “我想继承爹的剑。”   “流水剑意,不同于别的武功,它练的是身法内力,更多却是你的心。什么时候你能将内力运用自如,如同自己的手脚,就可以拿爹的剑。”   ······   “你要心无杂念,不求胜负,身体立于天地,内力融会贯通,心如江河浮云,剑法自然就会形如流水。”   “一旦你的心乱了,剑法全是煞气,不止会伤了别人,也一样会伤了自己。”   楚欲感觉那股少有浮现的疲倦加重了些,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快要抵在萧白舒的手臂上。   他往前跑的时候都装不下除了目的以外的第二件事,现在手边随手多了一件——萧白舒,明明是靠着他闭目养神,怎么把疲惫都勾了出来。   弄得他真的想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好像真的,太久了,都没有能够休息的机会。他都忘了他会累这件事,如果不是萧白舒,他并不觉得自己累。   也不知道不过是赶路而已,有什么好苦的。   苦这种字眼,从他出生开始,就跟着哭闹这样的软弱气一起死在摇篮里。   他现在却感觉有一点点的累,陌生的疲惫,累得连反驳萧白舒都不想张开口了。   如今终于离拿到洗髓易骨近了一大步,爹告诉他的那些条条框框,他在天山的脚底下不可避免的想起来。   这座雪山上封存着他要去救的至亲。   他突然思考起来,得救之后,不能心有杂念的流水剑意,要去杀敌报仇雪恨的时候,已经体会过疲惫的他,还会不会心如止水的出招。   “你的手怎么好凉。”楚欲视线低垂,扫到萧白舒通红的手指,身手去握了一把。   “风吹的。”   萧白舒不能像楚欲一样,周身都有内力流转护体,不戴手套也不会因为寒风吹的干裂,更何况被缰绳勒出细纹。   “晚上给你上点药。”   萧白舒看向倒在自己手臂上的身体,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发顶:“好。”   “懒得动,再让我靠会儿。”过了会儿楚欲说。   菜上满了一桌子,萧白舒也没想到,这个简陋的客栈里,居然能做出来这么丰盛的一大桌菜,酒坛打开也是酒香浓郁。   楚欲还靠在他的身上没动静,好像真的在认认真真地休息。   萧白舒也是累得极了,不过他全靠着自己身体原本的能量和意志力,硬是扛过来了。   他小时候练武都没有过这么多天不睡觉,长大了更没有机会,这一次强打起精神,累过头的时候楚欲在他身边,前胸贴后背,他又能多了点能量来坚持下去。   也许是因为少有这样费神的时候,所以一次还够用,不像楚欲,从未见过他需要休息的时候,永远都可以随时保持高度警惕。   手指还在桌面底下相互握着,萧白舒偷偷地把手指缠绕在一起,楚欲没有抽开,看来是真的懒得动弹了。   “你不觉不觉得,这个客栈,有些奇怪。”楚欲问。   萧白舒也注意到,里面有两桌的人,看上去像是江湖人,桌子上还放着贴身的武器,但是窃窃私语,这么久,没有点菜,也没有离开。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客栈已经很意外了。”他看向桌子上的美味佳肴:“酒菜还这么齐全,如果不是额外的盈利,入不敷出。”   “萧庄主来算一算,半年只有我们这一次这么大方的食客,他们能亏多少钱。”   “如果是我,我会把店卖给人,管他做什么交易。”   “萧庄主被人追杀久了,连路遇客栈都能想到黑店,”楚欲笑了下,“有长进了。”   “你注意方才上菜那人。”他说。   “怎么了?”萧白舒没闭着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倒是楚欲头也没抬,怎么就知道别人的情况。   “他不是跑堂的。”楚欲说。   “他腰间挂着块惊木,像个说书的。”   “可不是吗。”   萧白舒一愣:“荒郊野岭的,说给谁听?”   楚欲没回话,手指轻轻在他掌心点了点。   “那就是我们店的说书先生。”小二把酒碗给他们拿过来,一个个倒上。   他们方才说话的声音也算不上大,能被听见两句虽然不奇怪,但这小二多少懂点功夫,不然就是耳朵太机灵。   “你们店就靠他养活吧。”楚欲也没起身,懒懒道。   “哎!这位客官眼神好。”小二夸着他,可能是看他也看不见,就朝萧白舒比了个大拇指。   “咱们这儿,每隔七天朽木先生就开一回张,一次还只要五个人,多了就不讲了,所以都是价高者来,今日二位也是赶巧了。这位客官方才给得多,刚好加上您二位够五个人,剩下那两个已经发了信号让他们下回请早了。不然您二位就得到楼上去吃了,不能白听。”   “讲什么,这么紧俏。”楚欲问。   “就讲您这身上这些事儿了,江湖事,江湖人,什么都讲。”   萧白舒出于做生意的本能,直接问:“正品还是赝品?”   小二放下酒坛乐起来:“您这话说的,我们都是听个新鲜,谁知道真的假的。”   说完撇了一眼远处的桌子上等着的三个人,朝他们低语:“依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也不会老有江湖人慕名而来,想听朽木先生说书。虽说都是图一乐呵,多少还是有些依据的。”   楚欲:“知道了。你下去吧。”   人走了,萧白舒才说:“他是不想找你钱,你给的肯定比那些人高。”   “我知道。”楚欲起身先喝了一碗酒,这酒闻着浓郁,入喉也是滚烫,直接烧进了胃里,浑身的疲倦都烧掉了一大半。   “那我们也图个乐呵呗。”他朝萧白舒眨眨眼。   “啪——!”   里屋的惊木响了一大声,把两人的视线都引过去。   都坐在原地未动,只是边吃肉,边喝酒,由着里面的那个朽木先生在说书。   “朽木不可雕。”萧白舒进食斯文,方才就想到这话,这会儿才说出来。   “他都那把年纪了,不雕就不雕吧。”楚欲朝里看了一眼。   虽然看上去还算年轻,但那拍惊木的手指上,全是一道道的刀疤,已经长得跟肉差不多了,但没有经过特意的处理,还是会留下疤痕。   楚欲的眼睛一下就辩出来这伤疤的样子,至少也有十多年了,而这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精气神都还挺足。   只不过再“啪——!!”地一声惊木响起,楚欲手中的筷子夹掉了一块肉。   “今天就给各位看官讲讲,逆转了中原武林局势的武林盟主——萧鹤,和已经失踪的正道叛徒——楚行之之间的纠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8 10:48:43~2021-03-10 20: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听说   “老盟主萧鹤的刀法, 江湖上人尽皆知,唤做——静水决, 来历就算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也听说过, 那全是靠着萧鹤早年间闯荡江湖累积出来的套路。   “他一生有过两把刀,一把是他初出江湖跟着他打下一片天的无名刀,另一把当属他登顶武林盟主在即,被佛门高僧赐过的一把开了光的梵文刀, 也就是静水决的来历, 静水宽刀。   “中原武林, 从古至今, 君子都习剑,什么人习刀?   只有那些强盗土匪才习刀!   江湖上对他斩草除根的狠厉也有些忌惮, 认为他的武功煞气太重, 他也一度曾放下过刀法。后来······”   “后来怎么?”   “快说啊!”   底下的看客在催,楚欲和萧白舒却连头也没回过,这些东西并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楚欲却在这些高高低低的呼声之外,辨别出来另一个人的气息。   有些熟悉,他应当是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对楚欲来说,以他的敏锐度, 只要是留意过的都可以叫做熟悉,哪怕并没有打过照面, 也没有过交手。   这会儿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那个多出来的一个人身上,一个个的在脑海里去对应,这人是谁。   在萧白舒的身边呆着, 总有人想对萧白舒下手,也几乎没人能搜到他的行踪, 都是他奔着目的去一个个的找到自己要下手的目标。   所以眼下这种被人特意找上门来的感觉,十分新奇。跟白云山庄里那只没有人气的山魁不一样,这个人武功很不错,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在如今的江湖上,无亲无故,谁这么大的闲工夫。   说书的还在讲着,底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有意思的是,那个人似乎也在安静地听。   楚欲看了萧白舒一眼,说的是他的父亲,他反而是大概听腻了,仔仔细细地在进食,饿了两天也维持着端庄架势,可一口一口地连空档都不留。   认真得让人想笑。   “后来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楚行之,违反江湖道义,暗箭伤人,为正道所不齿,但是一柄软剑使得出神入化,无人能敌。”   里面台上的说书人声音落下来,楚欲刚好落在萧白舒脸上的目光,也跟他抬起的视线撞在一起。   萧白舒对父亲从小当故事讲的那些门派武功都记忆犹新,但对能跟父亲平起平坐的名字还是头一次听说。   或许是因为父亲曾经惋惜过,软剑作为少有的,以柔克刚的武器,却在某个高人之后失传,再也无人能提起软剑。   而他也恰好一直都没有见过楚欲的武器。   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人也姓楚,所以他直觉看向楚欲。   楚欲的武功太好了,那个说书人嘴里的人也姓楚,能强到跟父亲竞争武林盟主,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连一点传闻也没听过。   “······楚行之的背叛跟南疆毒教,甚至是暗杀组织意难平都多少脱不了干系,是武林正道的耻辱,萧鹤前辈为了一证正邪黑白,逆改武林人对刀剑的偏颇,特意将过往累积的刀法造成了静水决,那把梵文刀也得以现出江湖,被叫做静水宽刀。   “与楚行之在华山之巅决一死战。”   “谁赢了?”   “跟意难平还有关系?意难平不是脱离正邪两派的暗杀组织吗?”   “□□的地方还要插手我们武林纷争,这不讲行规啊······”   惊木一拍,当下静下来。   “胜负难分,也没个定论,两个人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整整斗了四天五夜,据说山上的活物都吓得不敢出来,最后只有萧鹤前辈一人下山。”   有人问:“那楚行之死了?”   朽木先生摇摇头:“也不知道,但是没有人在山底下见过他的尸体,只是说失踪了。   萧鹤前辈自称棋逢对手,难分胜负,可是楚行之失踪了,江湖上自然就默认了萧鹤前辈技高一筹。之后他成了武林盟主,楚行之再也没有在江湖上现身。   “一代武林传奇的楚行之,出身正道门派,翩翩君子,靠一柄上品软剑行侠天下,到最后成了正道人士的耻辱,避之不及,到如今,中原武林更是讳莫如深,无人提及。   就连他用的软剑,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流水剑意,都因为无人能传承,而从此在如今的兵器谱上消失。   “可萧鹤前辈,拿一把静水宽刀跟楚行之的流水剑意相克,威震四方,一朝成了武林盟主。还教出来陈毅这个好儿子继承刀法静水决,和萧白舒这个白云山庄的当家人。   “这世间黑黑白白,虽说是盖棺定论,但除了萧鹤和楚行之,又有谁知道华山之巅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你是说,萧鹤前辈就是为了与楚行之的流水剑意一战,才造出来静水决的刀法?”   “这都是后来人的猜测,他到底是为了一证刀者的名声,还是仅仅为了跟楚行之相克,或者有别的隐情,都知道亲自问他才知道。不过这两人在敌对之前,也曾经是手足兄弟,一同闯荡江湖,因缘结识,还传闻······爱上了同一个美人。”   说书人的声音也因为说到情情爱爱而刻意压低,神秘起来。   萧白舒听到这儿,侧脸看过去,同一时间,楚欲竟然察觉的那个不知名的高手,也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动静。   要说因缘结实,他只觉得楚行之和娘亲才是真正的林间偶遇,出手相助。   也或许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只要功夫更胜一筹,总会有很多机会来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楚欲在大军剿匪之后,等不到哥哥回来,饿着肚子拖上重伤的娘亲的走最偏僻的路,爬最险的山,几经日夜才翻进了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他也曾经以为楚行之和娘亲是初见偶遇,后来几岁的他累倒在草丛里,从床榻上醒过来之后,才知道他同娘亲是分别多年的旧时。   彼时年幼,他不明白楚行之一个看上去就气质谈吐不凡的男人,救了他们,为什么会抱着娘亲的手流泪。   他在贼窝里长大,从小听到娘亲说得最多的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因为哭了是会挨打的,那个土匪头子下手重,打在自己身上,娘亲会难受好几天。   但眼前这个男子,看上去实在是伤心极了,他想自己如果会哭,那他在知道哥哥抛弃自己和娘亲的时候,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可险恶如同珠玉在前,他知道哥哥不会回来了,也亲眼见证了那座山上的尸山血海,再要淌下泪了,实在太难。   再难有比一脚一脚踩过那些腐烂成堆的尸体还要刺目的场面了。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房间里,手里脑袋上都还包着药,是被这个男人仔细照料过的,除了娘亲,这是第二个对他这么仔细的人。   这个人看上去很温柔,也和娘亲般配多了,跟那个土匪头子的区别,就像是阳光下的玉石和地沟里的石头。   他就那么看着他们相互拥抱,不停地流泪。   后来娘亲跟他说,那是高兴的,是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他端了饭菜跟已经叫做爹的楚行之和娘亲一同吃饭,失而复得是什么他也不是很明白。   面前是融洽的双亲,嘴里有香软的大白米饭,桌上有可口的小菜,他幻想如果他出生就在这样寻常的烟火人家,那现在犹如大梦一场,重新拥有,也许就叫失而复得。   如此看,能让人喜极而泣,也不奇怪。   ······   “南疆药门开宗立派的郭清婉,十年前那是绝色佳人,美人的名头不比武林盟主的名声小。   “她不会武功,但靠南疆一派的术式称绝,在江湖上还掀起过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抢,纷纷想将她纳入自己的派别,结为同盟效力。美色无双,还会治病救人,大把大把的武林豪杰为她倾倒。她当年的名头,就像现在的盗中仙一样,人人都想见一面尊容,死而无憾。   “不过这两位奇女子,一位是用术式来救人,一位是用醒神香这种剧毒来杀人无形。”   “她能比盗中仙还貌美?”有好事者在下面调笑。   “你想被美人宽衣解带来救你,还是想被美人无声无息地给杀了?”一旁的人也笑他。   “那当然是······宽衣解带,翻云覆雨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要真是绝色佳人,只要让我睡上一晚,第二天死在她的身上,那我也愿意啊哈哈哈哈哈······”   楚欲神情如常地饮下烈酒,萧白舒却能察觉出来他思绪不定。   直到睡上一晚这种话出来,他下意识地就想起来楚欲同他那些榻上缠绵。   自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人胆大包天地肖想,楚欲尚且没说什么,他先一拍桌案站起来。   小二忙凑上来:“哎!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这正在兴头上怎么惹出这么个爷,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他这样想着,里面那个几位听书的也没好气,看过来一眼。   “客官您继续听着,这儿正招呼上菜呢!”   “亏你们还是武林中人,光天化日对人如此臆想,肮脏下流!简直不配为人!”萧白舒生生捏断了手里的筷子,一脚正要踢开凳子走出去。   小二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去拦住。   楚欲直接拿手掌接住他膝盖上的力道,将萧白舒的腿按下去。   “谁在外面狗叫?”   “老子花钱来听书,关你什么事儿!”   “你他妈活腻歪了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里间也有人拍案而起。   萧白舒被拦住了腿,正抄起桌子上酒坛想砸过去,手臂刚举起来就被楚欲拽住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这姿势实在是不雅观,腰间的手臂虽是亲密搂抱,实则暗自施力,让他整个人都被迫坐在楚欲的大腿上。   萧白舒正值心头火起,挣了两下发现后背也只能靠在楚欲的胸膛上,这番做派,显得他像个女儿家。   还是当众如此不加收敛的亲近,怒气未消之下,脸上也有些羞热。   “嘘!”楚欲一手绕在他面前,比了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小公子不爱听这些美人的传奇,我爱听。”说着还贴近拿鼻尖厮磨他耳根,垂下手在腰间轻拍,哄道:“别气了,晚上好好陪你。”   楚欲跟他身高相仿,这样抱着,萧白舒直接高出半个头,耳根在他的眼前变红。   “客官,这,您虽然不好这口,但还是有人爱听的,您要不就忍忍?”小二似乎也不觉得这场面不妥,只打着商量想将里间几位的争论压下去,低下头面向楚欲来说。   另一位公子看着面冷,也不怎么说话,怎么脾气阴晴不定的,突然就发起火了,还不如这位好说话。   “你放手。”萧白舒身体僵硬,低声说。   楚欲朝小二挥手:“你下去吧,我来管他。”   小二忙不迭点头:“哎!好嘞!那您有什么再吩咐,我过去看看。”   说完就向里间赔罪去了。   楚欲还能听到里面几声拍桌子,闹着吆喝小二赔两坛酒的声音。   他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越过那个几还在闹腾的客官,朝说书人隔空举杯。   萧白舒拍了下他的大腿,把他视线扯回来:“他们那样说,你就坐得住?”   “这有什么?”楚欲重新倒上,拿自己的酒杯递到萧白舒的唇边,突然想起他不胜酒力,又拿回来自己喝掉。   “天底下说我的人多得去了,萧庄主不是也一样骂过我卑鄙下流?”   萧白舒到嘴边的酒没了,身体反射-性跟着楚欲的手追了一截,没喝到嘴里,也不生气,方才那番怒气冲冲的样子暂时放下,只是这话如今再听起来,跟骂他自己一样。   过了半晌,他才垂眼道:“你是正人君子,是我图谋不轨。”   “······哈哈哈哈,”楚欲笑出声来,“萧庄主突然这么客气,我不赏你都过不去了。”   没和解之前,楚欲做什么萧白舒都有看不顺眼的时候,现在乖的像只认主黏人被豢养的动物,与初见时那副凶狠的,如同银狼困兽般的姿态相比起来,更添了几分野性的驯服感。   楚欲不至于在这上面真的有那份旖旎偏执的心思,但拥在怀里的感觉也不坏。   屋外是细雪纷飞,山脚下也已经开始白皑皑的一片。   他身上没有积雪,但萧白舒的发顶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已经被房子里的火盆烘热消散。   身后那些吵闹言语低下去,说书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寒风擦着窗户而过,他本身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冷,这时候怀抱着萧白舒的身体,心底才隐隐有一丝冷气冒出来。   那是过往经年,已经从里而外都冻成坚冰,失去知觉,连寒意也不会再起的河流,突然有人来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地想站在身前为他遮挡住一星半点的风霜雨雪。   还意外地真扎出来一个小小的冰窟窿,让寒冰碎了一丝,冰凉的气流冒出来,楚欲终于知道自己也是会冷的。   萧白舒让他察觉到这丝冷气,他抱着萧白舒,却感觉在抱着白云山庄里用来取暖的,最精致的小火炉。   “······这个郭清婉,自古英雄爱美人,在当时的武林之中,自然就被萧鹤和楚行之这两位争相追求。   “萧鹤那几年,虽然已经成立了白云山庄,但就是一群在他门下的高手散客,白云山庄也还只是挂了个为民除害的名头而已,还没有如今这样的经商大户。   “可楚行之,师出名门正派,为人仗义,就连不入江湖纷争的神剑宫老宫主——顾子安,那也是他的知己好友。可以说他跟萧鹤二人不止刀剑不合,连脾气和路数也完全背道而驰。   “他们四人当初流下来不少的传奇佳话,比如现在销声匿迹的宝物——离魂令,相传就是郭清婉和顾子安一同在神剑宫潜心研制。   “再说说这顾子安神剑出江南,楚行之踏雪行天下,两人都是仪表堂堂。   “萧鹤当年也是江湖义气,势如破竹,揭竿而起,一把宽刀斩尽不平事,楚行之人人相传年少成名,君子如玉,踏雪无痕,流水剑意难逢敌手。”   ······   萧白舒听到着心上一跳,他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将楚欲的一言一行都牢记在心。   离魂令,当时在神剑宫中,楚欲亲口告诉他:   “这不是武器。这是邪器。”   “不是顾子安一个人做的,是跟南疆的一个教法门派,合力而为。”   还说:“这个传闻里没有假,确实不是伤人,是用来控人心神的。”   他问过楚欲,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楚欲只告诉他因为他不入江湖,因为他是盗中仙,所以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萧白舒突然感觉,楚欲跟他似乎不在一个时空里,那些江湖流言,离奇传闻,他从父亲那听都不曾听过,楚欲却都像是经历过一般。   他虽然不会武功,好歹还是武林盟主萧鹤的儿子,他的兄长也并不势弱,自认为跟楚欲也能说上话,走得近些。   然而现在才发现,楚欲看到的,知道的,都比他多太多。   他甚至还凭直觉发现,说书人这一句一句的传说,跟楚欲息息相关。   不只是因为他和楚行之同样的姓氏。   “在我怀里这么怕?”   楚欲脑袋歪在他的肩上,只在想那个不露面的人实在沉得住气,现在还不现身,难道是跟他一样,也在听书?   嘴里却向萧白舒问:“你后背这么僵着,怕被人看见,还是不想让我抱?”   “没有。荒山野岭,谁爱看谁看。”萧白舒松口气往后靠着。   楚欲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因他不讲规矩的念头意外,也搂得紧了一些:“在讲萧鹤前辈,你不好奇?”   “父亲一生功过,为中原正道一统,他说出什么也不奇怪。”   “你父亲要是看到你坐在男人的腿上,不打断你的腿才奇怪。”   萧白舒耳根上刚褪去的羞热又燃起来:“兄父知晓,我不怕。······你有分寸,别在他们面前做什么过分的。”   “这么相信我?”楚欲笑笑,换言道:“不过你可以听听看,说不定那个朽木先生有点来头,说的是真的。”   萧白舒忽然接不上话来,楚欲的说不定,不知怎么就在他这里,变成了是真的三个字。   并且自己的直觉还在说,就连这些,楚欲也都知道。   “依我看,那萧鹤就是追不上郭清婉,才看不惯楚行之跟郭清婉交好,故意同他结仇。”有人在里间大声嚷嚷。   “那岂不是情敌相见了,想不到萧鹤还有为女人拔刀的时候······”   “为女人拔刀怎么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刚才宁可死在盗中仙手上的是不是你!?”   “别他妈说了!”也有人把酒杯磕在桌上作响,催促着:“赶紧讲,华山之巅那一架,萧鹤跟楚行之是不是就是为了争郭清婉。”   “这他娘的,萧鹤非得用刀不会就是因为要跟楚行之对着干吧??”   “还是老一辈的前辈们会玩儿,放在如今哪有这么精彩的好戏看啊!”   “啪——!”惊木一拍。   “现在的武林人,都知道萧鹤有白云山庄,后来也是娶了江南的大户人家小姐,膝下有白云庄主萧白舒,武林盟主陈毅,这辈子算是值了。楚行之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他在江湖成名之前,相传在自己的师门——凌霄剑派,就已经自创了软剑流水剑意,还未出江湖,就被门派的师姐师妹多有倾心,当初还和其中一位师姐暗自私定终身,生有一子。   “可奈何那位女子后来不幸在同魔教交手时重伤不治,凌霄剑派的大长老也对楚行之寄予厚望,希望他继承长老之位,不愿他早早就传出来跟师姐私通还生了孩子的丑闻,直接将孩子处理掉了。   “楚行之闭关出来,自己的孩子没了,还未过门的师姐也因魔教丧命,所以才退出门派,自行闯荡江湖。   “这事儿啊,凌霄剑派对他有养育之恩,又让他刚出生的儿子没了,算是结了仇,楚行之跟凌霄剑派从此形同陌路。成名之后,凌霄剑派也未刻意散布谣言刁难,这事也就不了了之,鲜少有人知晓,也算是保住了楚行之师出名门这句话,两方都落了个情面。”   “楚行之成了正道叛徒,就是因为凌霄剑派杀了他儿子?”   “他儿子活没活着,还不好说,他后来据说也是找过,但没找着,因为他自从离开了凌霄剑派,踏入江湖始终一个人,没女人也没孩子,直到遇到了郭清婉。   “背叛正道,是因为楚行之行侠江湖,盛名之时,跟意难平几次有所牵连,后来又自创了片叶银针的暗器。   暗器这种东西,在正道门派是禁忌,是邪魔歪道才用的东西,楚行之跟几个正道门派交手,放出来片叶银针,意图至人死地,几乎就坐实了他已经叛变的消息。   “更加之魔教猖狂,凌霄剑派被屠,他作为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却未曾到场伸出援手,一时间,原本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楚行之,彻底沦为正道叛徒,人人喊打。”   ······   屋顶上有积雪塌落,楚欲听见那个一直未动的人,让房顶上的木梁碎出来一道缝隙。   “让我说,楚行之真是活该,这辈子的大好前途就毁在女人身上了。”   “我看他不是因为没了儿子,儿子没了再生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跟自己人打架还出暗器,真不是个东西······”   “他连意难平都敢招惹,能是什么好人!”   “大男人要真是为两个女人和儿子,混成人人喊打的地步,那也是活该,女人算个球!”   “说得对,儿子又怎么了,见都没见过,是谁的都不一定。”   “你们说,他那个师姐的孩子,会不会是别人给他戴绿帽子了?不然他气地造暗器干嘛啊。”   “哈哈哈哈哈他没死吧,别听了这话再给气活过来。”   话音刚落,这人身形一顿,坐在原地摇摇晃晃,颈侧的大动脉因为被堵住了,过了会儿才猛地涌出一大股鲜血,不能喷薄而出,只跟着心脏跳动如泉眼一般,咕咚咕咚地冒出来。   剩下二人面面相觑。   楚欲的手还扶在萧白舒的腰上,方才出手的片叶银针并未削薄,完整的竹叶状,也完完整整地刺入那人颈侧的皮肉里,淹没进去割断了命脉,切碎喉骨。   连呼救都是后知后觉地挤出来气管里留存的短促音节。   一丝淡淡的幽香浮出来。   “什么人?!”一旁黑衣短打的人立即握紧桌上的长剑。   “有本事就给老子出来,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另一个灰帽的青年人也站起来。   萧白舒就在楚欲的大腿上坐着,居然也没有察觉出来他出手。   直到楚欲拍拍他的腰,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你也配。”   出口的声音却不是楚欲。   萧白舒闻声看过去,双目微怔。   这身形分外熟悉,又同样陌生。   “我还以为你能忍得了几时。”楚欲上前。   头戴斗笠的人摘下帽子:“我先解决了他们,再解决你的事。”   “你是什么人!?”黑衣短打的人立刻抓紧长剑,做势要迎战。   灰帽青年比他先走一步,试图退到后厨的出口,也以剑挡在自己身前。   楚欲目色一凛,再出手时明显将片叶银针现出来。   于空气中牵出一缕银丝,竟不是拿内力强行直直刺入,而是因气流浮动,划出来圆滑弧线,最终扎进那人正欲再退一步的腿腕上。   同一瞬间,立在门口那位华贵锦衣的人也将斗笠扔出手。   错开片叶银针擦过身着黑衣的人脖颈,从喉骨处稳稳切过去,最终砸在墙面上帽檐深陷一半进去。   头颅当下落地,在地板上滚了几圈,空气里也逐渐清晰地冒出醒神香的气味。   先前还在流血的人,已经倒在桌子上,筋骨化成烂泥,手臂如虫蛇垂下,脊骨失去支撑再从椅子上倒下去,双腿扭曲在一处打结了般。   想跑的灰帽子倒在墙角想要紧紧捂住自己中伤的腿腕,却因中毒抬不起手臂,开始软化的喉咙里发出恐惧嘶哑地哭嚎。   楚欲还记得他是大言不惭,说过要跟美人睡一晚上的人,于是踏步越过那两具尸体来到他面前,半蹲下身朝他轻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盗······盗,呃······”尚存的一丝理智分辨出这传说中的幽香,只可惜头骨也开始变软,戴灰帽子的人帽子塌下来遮住了眼睛。   楚欲好整以暇地观赏他,就像在看一具已死的尸体。   面前的脸庞,眼珠一点点突出来,最后悬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下颚因化骨整块塌落,将面皮拖到极致。   观赏的人嘴角带着惯有的淡淡笑意,目色却分外冷静。   华贵锦衣的男人似乎是觉得只杀了一个人不够疏解,抬手开刃,拿的武器是平平无奇的短匕首,隔空挥了几下,风刃强劲,将地上的无头尸切成零碎的尸块。   萧白舒下意识上前想去捂住楚欲的眼睛,一地的碎尸也不觉害怕,更来不及去想楚欲为什么要出手。   只是心跳快得强烈,楚欲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出来符合时宜的话。总是笨拙。   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楚欲现下并不是很好,尽管楚欲表现的十分平静,但无波的死水底下才是万丈深渊。   “你想怎么解决我?”楚欲站起来转过身。   萧白舒走到一半停下来,看着他脸色如常,不用低头看路,也能准确地避开每一滴脏了地的鲜血。   他顺着楚欲的目光转过脸,辨别出来那身华贵锦衣的人,熟悉又陌生,他的确没看错,仍旧有些不可思议。   “谢吟风?”他犹疑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身体突发不适,写到一半没时间发出来,之后会善用存稿和文案或围脖提前通知的。感谢在2021-03-10 20:51:48~2021-03-16 02:2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如梦   那人转过脸, 一双黑眸极为深沉,面容很年轻, 似乎只比他要大上几岁, 模样同两年前并无差别,周身的气场却分外肃杀。   萧白舒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楚欲。   他们二人并无明显相同的点,一个潇洒自如,一个雍容华贵, 但夺人性命时都是下手狠辣。   也可能是楚欲最为动人就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 能引得人晃神, 谢吟风一眼看过去, 竟也是那双黑眸夺人视线,凌厉非常。   “你在这等我。”楚欲是在问, 却已经自己肯定下来。   谢吟风先望向方才叫他的萧白舒, 像是仔细端详过,才应道:“已经是白云庄主了,好久不见。”   萧白舒当然记得他的模样,不然也不会觉得他的身形熟悉。   谢吟风山崖救他那一幕,在他壮志难酬,被迫斩断了江湖路的时候频频出现在脑海里,成了唯一的慰籍。   只是眼下再见, 他身随心动,自发走近楚欲身边。   “好久不见。”他也平平地应了一句。   谢吟风目光从萧白舒身上落在楚欲身上, 似乎并不好奇盗中仙怎么跟白云山庄的人在一处。   “你来过意难平。”他也问。   楚欲手腕上坠着昆山凉玉,指尖随意点点,敲击出脆响:“你在这守了不止这一次, 就只想问我有没有去过你家?”   “你们骑马走得急,那么大的阵仗, 被探子看到了,我才早一步过来。”谢吟风意有所指道:“赶路果然还是轻功好用,要不是你带着他,我还追不上你。”   “要不是我们同骑一匹马,怕跑死这匹上好的汗血宝马,也不会让你有机会早一个时辰在房顶上落雪乘凉。”楚欲不甘示弱地回过去。   说来也奇怪,他跟谢吟风之间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非要说结识,也确实打过几次照面,包括两年前在燕青山的底下。   没结过仇,也没什么恩怨,但今日见了,格外生出来一丝不同以往的感觉。   他从不会细细去想儿女情长,毕竟需要他思考的事情太多,萧白舒说他对谢吟风没有,他自然就信没有,嘴里没饶人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你承认去了意难平。”谢吟风没忘此行的目的。   萧白舒听到这三个字也一头雾水,看向楚欲,却发现一向敢作敢当,什么都说的楚欲,现在居然闭口不言。   “百步神章,也是你偷的。”谢吟风几乎是肯定下来,面上还紧紧盯着楚欲   这话萧白舒还记得在宁州他也问过楚欲,楚欲当初否认过,为了这么一句话,天寒地冻地跑过来,他不觉得是什么简单的事。   这本剑谱,跟洗髓移骨散的地位相当,别说是被偷了,先前就连在谁的手上都无人知晓。   “是不是你。”谢吟风加重了语气问。   楚欲长指一收,将凉玉酒壶握在手心里。   他原是受人之托,去探寻一番,没想到真的在,也就在意难平逗留了两日,找到机会盗走了百步神章。   如今谢吟风找上门来,他应当是早有准备,但谢吟风的脸上,明显有一丝期待泄露出来。   他不希望是自己偷走的,是为了段轻绝,还是因为别的,他一时分辨不出来。   “段轻绝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楚欲反问:“是你怀疑他,处置了他?”   “那是我和他的事!”谢吟风像被触了逆鳞,冷道:“他能做出来背叛组织的事情,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楚欲稍加思索,笑道:“你是气他背叛了意难平,还是恨他背叛了你?”   谢吟风离近一步,双目深邃,沉下来盯着楚欲,一句句问道:“百步神章,是你还是他,还是你们串通好的?”   “我说了你不一定会信。”楚欲神色无惧,大大方方看着他凑近。   两人鼻尖都只隔了几寸之远,萧白舒看出来谢吟风原本是想动手,只不过忍了下来。   他为什么要对楚欲,忍下来?   谢吟风:“那是我的剑谱,我名正言顺拿到手的,本来就是我的。无论是你还是他,都没资格拿走。”   楚欲神情冻住,先前盗走剑谱的疑虑也被揭开。   这结果本来意料之中,可疑心归疑心,摊开来放在他面前又是另一码事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被谢吟风切碎的尸块,眉心微微蹙起,再回头时却没再像先前那样大大方方地迎上去。   “所以,你要像杀了他一样,杀了我吗?”楚欲淡淡开口。   萧白舒比他要震惊百倍,楚欲和谢吟风相识他不奇怪,但要让楚欲心甘情愿地自己说出这种话,他突然慌了。   也顾不上这两人之间那种异样的紧逼的,忽略旁人的气氛,硬生生插了一句进去:“又不是你拿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气氛突然被打断,楚欲分出心神去看他,说的却是:“萧庄主,你别太信我。”   “我不会告诉你是谁拿了剑谱,既然你说是你和段轻绝之间的事,那你就自己解决。”楚欲看了一眼谢吟风从衣袖中垂下来的手,上面还握着已经碎过尸,都没有沾上一滴血的短匕首。   “不过你要是想杀我,我可以一战。”他视线不移道。   “你不可以。”萧白舒说。   楚欲先是扬起唇角,才抬起头:“我是你的护卫,你不是我的,不就是打一架,萧庄主怎么比我还紧张。”   萧白舒被不会武功勒得死死的,只憋出来一句:“我不想你犯险!”   楚欲低低笑了一句:“你这样倒真像是我养的了。”   萧白舒:“什么?”   谢吟风听得清楚,口吻凉凉道:“养只狗都知道认主,养个人只会吃里扒外。”   “你这话,别当着我说,不管用,你得当着段轻绝说。”楚欲一把握了萧白舒手腕拉过来:“你要是不杀我,我们就先用饭了,明日还要上山。”   再一次坐回方才的饭桌上,躲在柜台下面的小二这才颤颤巍巍地探出头。   他在这山脚下,也见过不少慕名而来的江湖人,或是歇脚的过客,打打杀杀不是头一回见,但这么惨无人道地实属第一次。   蹲在柜台底下伸长了脖子往里间看,那个朽木先生早就没影了,地上的碎尸和血流,他隔了一间屋里都似乎能被这血腥味冲地作呕。   咽了好几遍才打着哆嗦站起来,却碍于楚欲和那个后来走进来这两尊大佛,根本不敢出去打扫拾掇。   楚欲侧目看到谢吟风还站在原地未走,头也没抬唤了一声:“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萧白舒坐在他身边,对这局面十分不解,也没当场打破。   有身影靠近,在楚欲的对面入座,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楚欲夹了最后几块牛肉全放在自己的碗里,抬目问:“够吗?”   谢吟风端坐着,深色的华袍衬的他像个从暗处走来的王,跟屋外的白雪完全相反,跟屋内温暖的火炉也格格不入。   “血腥味太重,吃不下。”他半天才张开口说了一句。   小二已经抖着手把新添的碗筷放在他面前:“客官,还,还要温酒的话随时吩咐,我这就去把里屋的人······尸,尸体······不是,呸!”   他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说话才利索起来:“我这就把里面收拾干净。您先凑合着。”   “再收拾两间上房出来。”   萧白舒正想给银子,被楚欲按下手:“方才给了那么多,他就偷着乐吧。”   “我看你出手很大方。”萧白舒愣道。   “萧庄主一个生意人,怎么不懂得持家呢。”楚欲松开手,口吻熟稔:“我那是大方,不是犯傻,明日起床叫个早饭,难道你还要再给一遍?”   萧白舒:“知道了。”   “你们不住在一起?”谢吟风突然问。   “他是给你叫的房间。”楚欲看他:“歇一晚再走吧,晚几日回去也不碍事。”   谢吟风重新打量了萧白舒:“你要带他上天山?”   楚欲:“他去采药,我会把他送下山。”   萧白舒忽然就听出来别的意思,楚欲这趟不止是为了采药,还有别的事要做。   这个楚欲连他都没有提过,就这样毫无顾虑地对谢吟风说了。   采药也是不能外泄的事,天山上的草药虽然多,但要自己来特意去采,有心人稍微动点心思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也看向谢吟风,此刻坐在一张桌子上,他才能从刚才楚欲和谢吟风那番狠厉肃杀的气场里脱离出来,静下心来思考。   因为坐在了侧面的位置,他看着谢吟风的侧脸轮廓,想起来带着他跳下山崖时,自己头脑浑沌,昏昏沉沉看到的侧脸。   那个轮廓,跟面前谢吟风的放在一起。   竟然分不清是不是因为自己心心念念的只有楚欲,居然觉得谢吟风的侧脸,同楚欲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觉得自己是荒唐了。   知道自己现在想的是楚欲,也明白两年前救他的是谢吟风,这两人完全是两个气场,长得也并无相同,还有这种荒唐念头。   “剑谱,我帮不了你。”楚欲吃饱了,身体很快就要调整到休息的状态,以备接下来要上山的准备,神情也懒散起来。   “就算它本来就是你的,但你练不了百步神章。”   “我知道。”谢吟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楚欲沉吟一会儿:“别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你想知道就去问你想问的人。”   “段轻绝也练不了这剑谱。”谢吟风知道这事在楚欲这儿是得不到个结果了,不过也胜过无功而返,好歹知道自己身边的的确确出了个细作。   相比起来,刚才听的那场恩怨情仇,让他得到的消息更多。   他万万没想到,楚欲杀人的时候,用的竟然是片叶银针。   盗中仙的醒神香,竟然是粹在片叶银针上面······   谢吟风换言问:“刚才那个说书的,你觉得说的怎么样?”   “十多年前的江湖传闻,你觉得是真是假?”楚欲也抬眸看他。   谢吟风点点头:“你请我吃饭,你们下山的时候,要是我还在,我再请你喝酒。”   楚欲想也没想地追问一句:“去意难平喝酒?”   谢吟风身形一滞,认真想了想:“好。”   楚欲笑出声来:“你要请我去个专职暗杀的地方喝酒,那里面可是机关重重,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我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谢吟风作为意难平的楼主,对这风评还算满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来,我去门上接你。”谢吟风道:“你走,但凭随意。”   楚欲收敛起脸上笑意,他不知道谢吟风能不能看出来方才的话不过是调侃而已,并不是出于真心。   他一个能随意进出意难平的人,会害怕机关和杀手吗?   可谢吟风认认真真地回应他了,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我此行有要事要办。如果我办完了事,就和你喝酒。”楚欲说完就站起来,也仰头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拍了拍萧白舒的肩膀:“我先回房沐浴,你们既然好久不见,刚好叙叙旧。”   楚欲说的当然是玩笑话,萧白舒脸色一僵,再看向他上楼的背影,那话不过就是想让他别跟上来。   他能感觉到楚欲今日有些不同寻常,或许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杀人,虽然也没能看到他用的什么武器,楚欲并未出招。   杀人于无形,应当是让人胆寒的,他只觉得那一地的鲜血,跟楚欲不相衬。   踩在血泊外,那张脸一如往常谈笑,是自己见得太少了,这才是楚欲原本的模样吗?   “白云庄主想跟我叙旧?”谢吟风打断了他。   “没有。”萧白舒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太合礼仪。   “你跟楚欲,认识?”他左右犹豫才想出来一句差不多能出口的话。   谢吟风:“不熟。”   萧白舒:“不熟还请他喝酒?”   谢吟风起了点兴致,也道:“你怎么不问问他,不熟为什么还要请我吃饭。”   萧白舒原想说:“他就是随口一说”,细想过后才发现,楚欲不是随口一说,楚欲是真心实意叫他坐上桌子。   于是他抬起头,正对上谢吟风同样观察他的目光:“两年前,你在燕青山下送给我一块墨玉牌子,那时我不知道你是谁。”   “嗯。”谢吟风:“后悔当初帮我了?帮了个意难平的头目。”   萧白舒:“不后悔。你先带着我跳崖保全了性命,我帮你不过一报还一报,举手之劳。”   谢吟风听完眉梢微挑,却未作声。   他黑眸红唇,一身锦衣华袍也是玄色烫了暗红的纹路,此时眉眼轻轻一挑,就如同地狱里危险静谧的曼陀罗花海,被一阵微风拂动。   萧白舒见过楚欲这种绝色的样貌,也被他周身突然散发的气场惊了一下,不过仍旧面色冷静,肯定道:“但那时候,你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拿着这块牌子来找你,你定无所不应。”   谢吟风微微颔首:“自然。”   “今日我没带那块墨玉牌子,虽是被我磨损了,但我也找人修补过了。”萧白舒定定看着他:“我现在就有一事想问你,牌子我可以改日退给你。”   谢吟风:“你说。”   “我想知道,楚欲的事。”萧白舒道。   “什么事?”谢吟风也有些好奇。   “所有的。”萧白舒仅仅靠着自己那点直觉,就胸有成竹般发问:“你跟楚欲,不熟,我想知道这个不熟都有什么。”   谢吟风盯着他看了会儿,轻笑:“那你这个机会用不出去了。”   “白云庄主,果然重情义,我手下这么多的杀手,可以任你驱使一次,能为你做很多事,也能替你省下不少钱,至少你的项上人头,都出到三万两黄金了,白云山庄的财力,这点钱省省也不亏。”   萧白舒不怀疑有人会找意难平下单,拿他的命,毕竟他南下一路凶险,但三万两黄金,······光这一点就能剔除掉很多疑心的人,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不多。   谢吟风看他的反应,明显也诧异到这笔钱的数量上,接着道:“可是你却拿这机会问一句与你无关的话,着实浪费。”   萧白舒:“跟楚欲有关,就算不得浪费。”   谢吟风:“你不想知道是谁出这笔钱杀你?问这个也不亏。”   “意难平的规矩,楼主自己可以破吗?”萧白舒说。   “当然不行,规矩在前,应你在后,意难平不插手江湖恩怨。”谢吟风理所应当。   萧白舒:“那你何必让我知道。”   谢吟风:“想看看你更想知道谁要杀你,还是更想知道楚欲的事。”   萧白舒早听说过这规矩,也确实没打算问,但谢吟风这副模样,换个人可能会好好气上一番,他碍于这是楚欲关系不明、不熟的人,不好得罪,也是救过自己的人,被罢了一道只是脸色冷下来。   “既然你两个都不能说,那这无所不应,不作数。”他回过去。   “我给你牌子,是你帮了我,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你想拿它去追究已经发生过的事,于理不合。”   谢吟风说得好似十分正经,只是不要脸的程度也能让他想起来楚欲。   萧白舒只能应下来:“好吧。那但愿我没有能用上的一天。”   “你不杀别人,别人却想方设法的要你死,要你生不如死。”谢吟风意味不明:“到时候你会谢我的。”   萧白舒眉头蹙起,他似乎能察觉到谢吟风在提醒他什么,但一时间抓不到线索。   要他死,是有人想要他死,要他生不如死······是指,神剑宫的顾涵影吗?   但谢吟风不应该知道这些,还是说只是巧合,谢吟风怎么会这么肯定自己一定用得上意难平的人。   他不过是个白云山庄的生意人,身边还有楚欲这样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作伴同行,需要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向谢吟风求助,让他动用意难平的众多杀手?   “如果有那一天,多谢。”   萧白舒还是平心而论道了谢,虽然还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谢吟风开了个头,的确让他也开始正视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萧白舒已经吃的差不多,也不需要喝酒,就只能干坐着。   谢吟风跟他完全相反,在他面前把他们点了的饭菜,都每一样尝了尝。楚欲叫的几坛酒,还有半坛没喝完,谢吟风也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了,兴头上还招呼了小二,再来一坛。   萧白舒看他自己尽兴得很,也无需作陪,就只拿自己喝过的酒杯偶尔碰上一下。   直到小二重新上楼,将浴盆里的水一桶桶的从窗口往外倒,他才站起身离席。   “还需要什么尽管招呼,我先上楼了。”萧白舒摸不清他同楚欲的关系,还是留了话才走。   谢吟风一直在喝酒,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话,直到他走上楼梯,谢吟风才出声。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萧白舒转身朝下看,谢吟风神色低沉,抬起头双目仍旧凌厉。   “救你的人,不是我。”他说。   萧白舒瞳孔猛然放大,谢吟风回过头继续喝酒,拍了拍桌面。   “我不知道当初那个白云山庄还没当庄主的小孩儿这么重情义,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你记错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那天,是我受伤了,找了处山洞想要调整内息,刚好看到你,就让你帮我运功,至于是谁带你从山崖跳下来的,我也不知道。   “我没那么好心,意难平不管江湖事,更不会自找麻烦。”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酒,谢吟风每一句都解释的格外细致,耐心道足够让萧白舒回想起来,他彻底昏迷之前,带着他跳下山崖的那阵劲风。   不是谢吟风。   他记了两年的人,不是谢吟风。   那到底是谁?   那天出了魔教的人,就是兄长带领的手下,和青云观送别的两个小弟子,打起架来,魔教的人放了迷烟,谁都看不清谁。   谁会有那个闲工夫来管他,谁会有那么好的功夫来救他跳下千丈悬崖。   ······   “萧白舒,你跟谢吟风在燕青山下做的事,就不无耻了?”   “成天-衣冠楚楚,还不是照样跟男人宽衣解带,搂搂抱抱。你对着我,除了说无耻、滚、卑鄙下流,还说过什么?”   只需要一点点火光,就能点燃他的记忆,第一次听到燕青山的旧事,被人提起来,是楚欲在林间救他。   甚至,在回了白云山庄,萧潇也跟楚欲提过这事,当时他们还说······   楚欲:“你两年前的旧事。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跟我看到得差不多,不过就是萧庄主被人救了一道,然后心甘情愿替人借力运功罢了。   “她问我,当初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这样。”萧白舒还不以为意地随口应和。   楚欲:“所以,萧庄主不想知道吗?”   萧白舒:“知道什么?”   楚欲:“不想知道,是不是我?”   萧白舒:“不用知道。我见过他的脸,那不是你。”   “嗯。”   楚欲走了几步,才声色平稳地回他:“那不是我。”   ······   是什么准准地落在自己的心尖上。   瞬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萧白舒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楚欲当初在林间杀了一地的死士,一步步走过来救了他,被自己恶语相向时,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   他先前就算是轻浮,言辞下流,也不会扯过来旁的来中伤人的颜面。   也突然就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楚欲明知道自己认定了是谢吟风救了他,还要多此一举地反问:“不想知道,是不是我?”   “萧庄主不想知道吗?”   这话在他心底反复回响了好几次。   他怎么会不想知道。   那是装点和慰籍了他枯燥年少的江湖梦。   原来他跟楚欲,居然······这么早就见过面了。   原来他们这么久,楚欲都记着这件事。   前几日还分外冷静地说他牵挂了谢吟风两年,说他凭什么说喜欢······   说:“你在这跟我谈情说爱,你的书案下面还放着你小心仔细着的那块墨玉,随身携带了快两年,都磨损了。”   说:“所以你凭什么说喜欢我呢,就凭你在我这消遣寂寞?”   他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恨楚欲。   一个是点亮他年少的梦,一个是同行一栽,处处护着他,为他以身犯险的人,居然都是同一个。   楚欲把真相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都无需再去确认都知道是楚欲!   举手之劳、顺手相救、武功高强、气质不凡,那时除了楚欲还在场,还看见了,再没有别人了。   这个人把他从少年到如今都守护过,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就已经深深扎根了。   若是别人,是谢吟风,还是别的人,他都能看做是楚欲说过的,普通的举手之劳,他能划得一清二楚,只当是恩情,一报还一报。   但楚欲不一样,知道是他,从前那些惦念,都换了个意图,换了个念想。   可也是这个人,就能那么的心安理得看自己认错了人,看自己苦思不得解,爬上他的床榻来解释,以证心里的清白。   “白云庄主怎么了?”谢吟风看他迟迟未动,在楼下唤了一句。   打扫完浴桶的小二也从萧白舒的身边经过,侧着身子绕过他急急匆匆就下去了。   萧白舒想说点什么,发现自己连个责怪的借口都没有。   谢吟风从未说过救过他,是他自己昏迷醒来就看见谢吟风,误以为就是这个人,还还了人情为他运功。   不知道的时候,他不觉得可惜,也不认为有何不妥,他喜欢楚欲,跟两年前无关。   现在知道了,就不单单是可惜了。   怨恨、自责、内疚、不甘心······那种情绪都无法完全对得上号,可哪一种都有。   都在胸腔里满满当当地挤着,鼻尖也有些发酸。   他转身一步一步上楼,想走快些,又怕走快些,心里还未能理清那些心绪。   只要了两间房,楚欲没拒绝,默认了愿意同他住在一间。   这雪山脚下的客栈,今晚留宿只有他们三人,无需小二招呼,也很容易就能知道是那一间。   他走近门前,里面有轻微的响动,楚欲可能在整理床褥,一路奔波,他可能累了,想休息了。   萧白舒就静静地立在房门前,想把方才涌上心头的酸楚都压下去,一如往常地走进去。   因为楚欲累了,他想让楚欲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自己被揭开了真相,破落的,在心里零零碎碎的一块块过往,跟细小锋利的瓷片一样,在一寸寸往心里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6 02:22:31~2021-03-18 00:0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共眠   “有话就说, 不说我就睡了。”   在门外站了良久,萧白舒听见里面翻动床褥, 挪动桌椅的声音都静下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传出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要是楚欲不开口,他感觉自己可以一直站在这里。   萧白舒深吸口气, 将灌满胸口的苦涩咽下去, 推门而入。   “你这就要睡了?”他看向被褥里拱起的一团。   “萧庄主要是不在门外盯着我, 我这会儿已经大梦一场了。”   楚欲只占据了床榻里侧的一半, 把外侧方便进出的位置留了出来。   萧白舒朝里屋走近,床榻附近放着三个炭火盆, 空气里都暖意融融, 沐浴后的水汽也被烘干成雾。   这客栈外的招牌都破成烂布条在寒风里飘,楼上过夜的客房却陈设干净整洁,虽然小了些,反倒有点寻常家户的意味。   楚欲换了衣衫,闭着眼正面对着他侧躺。   “还没看够啊?”他说。   言语间纤长的睫羽掀起,楚欲眼里难得有倦意爬上来:“萧庄主,怎么见了故人一面, 你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萧白舒一刻不移地看着那张脸:“······我是有话想问你。”   “我就在这儿,也不会跑。”楚欲重新合上眼:“你要是没想好, 就想好了再说吧。明日上了雪山,你就没机会好好睡觉了,眼下的这点舒坦, 多加珍惜。”   一肚子盛满的情意和懊悔都无从发泄,楚欲很少有显露疲态的时候, 以至于萧白舒时常都忘了,他也只是个跟自己年岁一样的寻常人。   会累会痛,也会有急需要修整的时候。   楚欲身上的武功太强了,身份也足够成为他无坚不摧的铠甲。以前他就总是忘了,纵使楚欲对江湖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也都会有个来由的。   盗中仙只是个外界畏惧的身份,那不是楚欲。不管他知道些什么,会些什么功夫,都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而今他也开始想楚欲会不会疼,会不会累,他想伸手抱一把,安抚几句,想把楚欲护在怀里,却发现从一开始,认错人的是他,冷言嘲讽恶语相向的是他,伤了楚欲的人也是他。   哪怕楚欲跟他理论上几句也好,骂他打他也行,这么久完全装作不知道,才让他难受。   这气氛让萧白舒沉不下心,他转身走出去,在另一间房里沐浴。   时间紧迫,他们还在赶路,没有那么多的机会让他浪费。楚欲对洗髓易骨散的执着也不会留给他时间在客栈里多停下半天。   可他还是想跟楚欲好好地相拥而眠。   想理清楚这些隔阂,然后能坦然地同行。   想在外面的天寒地冻里,跟楚欲有一方温暖相伴。   沐浴过后萧白舒换了干净的亵衣,放轻脚步进屋,躺进被褥里。   楚欲似乎已经睡过一会儿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萧白舒就从后搂上他的背脊,不敢用力一样松松地环住腰身。   本就浅眠,睡梦里也能马上清醒地睁开眼,楚欲感觉到身后不安的气息,感觉萧白舒今晚都可能睡不好了。   他倒是还好,但萧白舒明日也要赶路,这样肯定不行。   “出什么事了?”楚欲直接道。   萧白舒手里揽地轻,声线也低缓下来,终于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两年前燕青山上救我跳崖的人是你。”   一句话像落如深潭里,楚欲连呼吸都没有变动,平缓安宁。   谢吟风方才应当是跟萧白舒说了什么,他并不奇怪,自己做了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至少没想到萧庄主会因为这个,几次开不了口,站在房门都不敢进来。   萧白舒垂头埋进他脑后的长发里,草木气息就渗入鼻腔,清新的,本该沁人心脾,但怎么也去除不了他此刻心里的浊气。   胸腔的情绪开了个小口,让他心尖尝到缓缓流淌出来的苦涩。   “我们认识这么久,一路同行,有很多机会你都可以告诉我。”他忍不住一点点收紧手臂,实实在在圈住楚欲的身子:“看我恍然大悟,惋惜后悔,自责内疚······你开心吗。”   “我说了,你会信吗”楚欲这时才出声。   萧白舒原想他不说话,就逼着他说,他不在乎,就逼着他解释,没想到得到的回应变成尖刀,刺得是他自己。   “我以前不信,现在会信的。”   “算了。”楚欲拍拍他的手背,宽慰道:“萧庄主,大可不必。我又不觉得委屈,而且这种事情,谁救了你都有可能,我只是顺路,对你,是萍水相逢。”   萧白舒:“你对谁都这般萍水相逢吗?”   楚欲想了想,认真回道:“我那会儿在山顶看戏,发现一片乱斗里,只有你躲在一旁,当下猜出来你的身份。再加之外界对你不会武功的传闻,一时好奇,白云山庄的二公子究竟长什么样,萧鹤前辈的儿子怎么吓成这副德行。”   说着他口吻里带了点笑意,像是真想到什么趣事:“结果名不虚传,二公子出落的样貌不凡,带你跳下去就跳下去了,当真一点轻功都不会驾驭。”   “后来呢。”萧白舒问。   他也想起来那天的场景,只是这次,他曾经梦回过多次的江湖意气里加上了楚欲的身影,揽住他跳下悬崖,带他逃离危险的那个人变成了楚欲。   那阵劲风,整个江湖梦,都被楚欲染指,晕开一圈圈浓墨。   “后来,我看你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也需要歇一歇,就去山脚下的林子里捉了两只野兔子,打了点溪水想跟你烤野兔来着。”   楚欲讲故事一样似乎在哄着他,“那天捉的野兔特别的肥。白云山庄是个好地方,拿燕青山做后山,底下什么都有,等我架好火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就跟谢吟风在一起。”   萧白舒打断他:“怎么不叫我?”   楚欲奇怪道:“叫你做什么?”   萧白舒:“你都烤好了野兔,怎么不叫上我,两只,自己一个人吃得完吗?”   “吃得完,香得很。”   楚欲背对着萧白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收敛神情,面色平静:“本就是偶遇而已,没必要坏了你们运功。这种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放任我更简单。”萧白舒说:“让我死在乱斗里才省心。”   楚欲好脾气地顺着:“那不一样。”   萧白舒没再接话下去,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楚欲不过是在安抚他,才有一搭没一搭地醒过来同他闲聊。   这个人有一百种一千种的借口能把话圆下去,就唯独没有一句是在意。   楚欲不在意救了人,反而被人排除在外。   不在意江湖传闻把他说得多么歹毒,无恶不作,反而乐得潇洒,随心所欲。   也不在意被误会,不削去解释。   更不在意这么久,被自己一次次地当着面错过。   就像在推开自己的心。   楚欲怎么能做到这样处处为了他,也甘愿处处被他误解的?   要是真的能骂他几句,对他动手打一顿也行,也好过现在,云淡风轻。   “你救了我很多次了。”萧白舒出口才发现声线沙哑。   “数不清了。”他说。   “那也没办法啊,谁叫萧庄主长得好看呢。”楚欲握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好似习惯般把玩他不离手的昆山凉玉,去一寸寸轻抚萧白舒的指节。   “那你喜欢吗?”萧白舒话音落下,心上却因自己的这话轻颤。   他不想唐突的。   楚欲说过那么多的轻浮话,没一句是清楚明白的喜欢,能像现在这样相拥而眠都已经是自己抓着不放得来的了。   得不到回应的时间里,他无比地煎熬,也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忍住。   萧白舒从不以自己的样貌来自傲,多是听外人说他仪表堂堂,世家公子,可今日再听到楚欲说一句好看,他就忍不住追问一句喜不喜欢。   你说好看,那你喜欢吗?   他心底暗念,眼眶却有些湿润,只能往楚欲的颈窝里埋得更深。   已经开始害怕起来,一旦戳破,连这点相拥的温度也会失去了。   他们都做尽了世间最亲近的事情,楚欲此刻就在他的怀里,他却觉得遥不可及。   他们明明都共忱而眠了。   自己上门寻他,把心给他看的那夜,楚欲明明也向他伸手了,许他肆意妄为,许他不知礼数,也许他非分之想。   怎么还是那么远呢。他感觉自己碰不到那颗心。   楚欲的心,太空了,他抓不住。   还自作多情地替楚欲难受。   “我想,我大概是喜欢的。”楚欲难得作真,来思考这档子事。   “那你再多喜欢一点。”萧白舒的唇瓣被呼吸捂热,贴着楚欲的侧颈低声说。   楚欲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发顶:“哭什么。”   “没哭。”萧白舒紧紧闭着眼。   “好,好。白云庄主怎么会哭呢。”楚欲随口哄道。   萧白舒紧闭的双眼瞬间泛起热意,声音也含糊起来,却分外执着地一字字咬道:“······我恨你。”   楚欲微愣,随即释然道:“那就恨吧。我杀了不少人,要恨我的人多得去了。”   “你为什么不在乎。”萧白舒道:“你连我也不能在乎吗?眼睁睁看着我认错了人,看我错过你。这么久,你就算打我一顿让我看清楚,也好过你被我误会。”   楚欲这次听明白了。   萧白舒不是因为认错人眼神不好在哭,他是真的恨。他恨自己。   恨他楚欲。   可恨自己什么呢?   他两手空空,想要的家,从未有过。   想象中以为是失而复得,又成了一场空。   挚爱的双亲惨死,死状比小时候那场屠杀还要清晰。   尸山血海都算不得什么,至亲横尸眼前才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儿时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兄长,义无反顾抛下他和娘亲,难得后来拼拼凑凑有了一个爹,方才知道烟火人家,娘亲也同他恩爱相伴,身体康复,又一同离他而去,彻底从世上消失。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去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然后一次次地面临离别。   更何况还奢望他给出来在乎,吐露出委屈,简直强人所难。   “你别帮我哭了。萧庄主。”楚欲伸手摸到萧白舒的脸,指尖触上萧白舒打湿的睫毛,然后轻轻地拭去一点湿意。   “我不觉得委屈。”他说。   “真的。我没想太多。”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像是抚在萧白舒酸软的心尖。   “也许,后来在对影庭的湖边,我是有过那么一点······不自在。”他左右斟酌才想出来个词。   “但也就是那么一下,就没了。”‘   “我好得很,明日一早我们还要上山,萧庄主再不睡,就自己留在客栈里吧。”   楚欲哄人的时候,总是格外耐心,萧白舒用力将他抱在怀里,用了快融进骨血里的力气。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反而开不了口。   只觉得怀里这个人,怎么这么好。   楚欲怎么可以这么好。   好到他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好好地拥抱他,在他身边。   “我跟你一起上雪山。”萧白舒吸了吸鼻尖。   楚欲放松下来阖眸入眠:“好。”   萧白舒却完全睡不着,他其实还有很多话都想要问明白······   谢吟风跟你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方才听到那几人对你议论纷纷,都没有动手,听到对楚行之不利的话,却可以直接出手杀人。   你一身的功夫,到底是从何而来,师承何人?   谁教你用的醒神香,你为什么能精通药理,还会把脉问诊开药方?   你从哪里学会的用毒。   更想知道,楚行之,是不是没有那么巧,他是不是你的······   南疆一脉是制毒用毒的根基,醒神香江湖上从未有人能解,你是不是跟南疆一脉有关。   种种疑问都在心底盘旋,一层层地压在萧白舒的身上。   楚行之是被正道除名的叛徒,曾经风光无限,一朝也落得人人喊打,现在更是销声匿迹。   谢吟风是意难平的头目,手上血债累累,只要有钱谁的命都可以夺。   楚欲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盗中仙,正邪两道都想拿他的命扬威。   没有一个是轻巧的,没有一个是能让人安稳睡上一觉的。   他想这些在楚欲的身上,不会好过,楚欲并不是真正的恶人,相反,他杀人于无形,可他也明辨善恶。   萧白舒第一次感到压在楚欲身上的担子,楚欲总是行动自如,来去潇洒,他第一次觉得他身上有担子。   是自己不知道,不理解,从未经历过的。   他年少时那么向往江湖,怀里的人是真的身陷其中。   可如果这就是江湖,他宁可就平平淡淡了却一生。   萧白舒是不怕死的,他有顶天立地,一统正道的父亲,有武林盟主的兄长,有白云山庄万顷产业,身份地位也都不会允许他甘做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就这一刻,他动摇了。   他怕楚欲走难走的路,怕楚欲这般深陷下去。   楚欲虽然没有为此开过一次口,更未辩白过什么,倾诉过什么苦衷,就像他说的,他不觉得委屈,萧白舒却打心底里在发疼。   他想把楚欲圈起来,好好地护着。   想得越多,能说出来的就更少。   楚欲已经快要睡着了,萧白舒也想尽快入睡,明日不能再拖累楚欲的脚程。   但光是抱在怀里,都觉得不够,都怕再有什么会来伤到怀里的人。   哪怕只是流言蜚语,也不想再有人中伤他。   “你很好。楚欲。”他低低地呢喃,低低地唤。   楚欲眉梢微动,带着困意回了一句:“你也很好。萧庄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8 00:09:08~2021-03-19 23:5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478ghyfjjhvvf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t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万物湮   上山的路, 起先楚欲还能带着萧白舒,驭踏雪无痕的轻功翻上去。行之中间, 树木凋零, 雪地也蓬松,地底面下还有百年不化的坚冰,稍有不慎就能滑倒,他们二人只能老老实实一步步地往上走。   从晨曦出发, 现在黄昏已过, 一刻也未停下来。   萧白舒小时候在雪地里骑过马, 长大了再也没这么疯过, 成了礼数周全的白云庄主。   此时站在半山腰上,地上的积雪淹没到小腿上。   他看了一眼前方消失的路:“还有多远?”   “快了。”楚欲伸手抓一把他的腰带, 萧白舒身体没有支撑, 整个人都往后倒,还没喊出声就栽进雪堆里。   “你做什么?”他双腿沉得很,倒下去索性就躺着歇会儿了。   楚欲往他铺开的衣摆上一坐,也是腿脚发酸:“太阳都落山了,萧庄主不累吗?”   “你不拉着我,没感觉。”萧白舒手指在手套里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试着动了动还是麻木的:“现在一停下, 我就站不起来了。”   楚欲手掌往他大腿上一拍,萧白舒连腿上都冒着寒气。   “你真的不会武功。”他说。   萧白舒一路上都强撑着劲道, 现在被打散,还听了这么句话,都不知道是不是调侃了, 躺在冰天雪地里笑了下:“我要是会武功,还会爬不起来吗。”   楚欲双手撑在后平复内息, 身体有内力护体,面上也扛不住置身冰窖的寒意,鼻腔里吸进去的空气把鼻尖都冻得通红。   “那萧庄主的身子真是天赋异禀了,寻常人这会儿早就倒在路上。”他爬起来,顺手拉了一把萧白舒:“来的路上我就奇怪,我骑马几天几夜,都疲倦得很,你居然还有心思跟我床前夜话,体力也未免太好了。”   楚欲的手格外暖和,萧白舒刚握上去,被拖着站起来就松开了手。   “我只是吊着口气,被你这么一打断,很可能就跟不上了。”   楚欲深一脚浅一脚地换了个平坦些的方向走,将他的手重新拉起来,温暖很快透过手套传递出去:“也快到了。你躲什么?”   萧白舒实话道:“我手太冰了。”   楚欲笑起来,冷风直接灌进口鼻里:“萧庄主心疼我啊。”   绕过缓坡踏向山后面,前方兀然出现一道悬崖,干脆利落,就像被人切开了一块。   萧白舒立刻停下脚步,楚欲松开他,将自己的手套脱掉,放在萧白舒的怀里:“你在这等我。”   “你去哪?”萧白舒一手扶在峭壁上,再往前几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万物湮在这悬崖中间,我带你去不了。你站在原地,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叫我。”   萧白舒知道他的武功无需担忧,但要让他放楚欲一个人下去,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他嘴上“嗯”了一声,手里却不放,还抓着楚欲。   “怎么了?”楚欲转过头,因为呼吸寒风发红的鼻尖就正对上萧白舒。   好像只剩下嘴里还有点热度,萧白舒的面色都冻得惨白,发梢上沾了雪花,他凑近一步往楚欲鼻尖上吻了一下。   比落雪还轻。   楚欲心上微动,反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这附近应该有个山洞,你可以生火先等我,要是今夜我还没回来,你就下山吧。”   也许是他们一路上都走的太顺利了,除了身体疲累,起码没遇上什么追杀陷害的人,所以听到楚欲这话,萧白舒的心瞬间提起来。   “这下面有什么?”他急忙问。   “没什么。宝贝那么值钱,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哪里会谁都能拿到。”楚欲顺理成章道。   夜色快要来临,今日不解决,他们又会在山上耽误一天,楚欲方才让他不要大叫出声,大概是因为这里出声回响剧烈,很可能会遇上雪崩。   有这样的危险,那早一步下山是最稳妥的,可他一点忙也帮不上,这感觉糟糕透了。   “你不觉得这手套特别暖和吗?”楚欲看他迟疑的神色,转了话头。   萧白舒摸了摸他的手套,确实一直暖洋洋的:“怎么了。”   楚欲:“早上走的时候,店小二给我的,好东西,萧庄主先帮我收着,等我上来还得拿回来。”   萧白舒正在疑惑,楚欲朝他笑了一下,翻身就滑下悬崖。   “谢吟风?”   他反应过来时,楚欲已经连影都没了。   谢吟风送他这个做什么,怎么会送他暖手暖身的东西?   楚欲把他拿捏得太准了,连怎么让他转移视线都知道。   他在悬崖边等了快一个时辰,夜幕落下,萧白舒才想起来,把楚欲的手套翻出来,从里面倒出来一块铜铁样的东西,还正烫着,被楚欲放在手套的夹层里。   这东西直接拿在手上估计能烙得起泡,好在楚欲用的东西都是料子极好的,里层能护上手心。   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楚欲因为有内力护体,走的时候连披风都没穿,不像自己还要披上厚厚一层,这手套不会也是谢吟风给他的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妥善把手套放进了怀里收着。山崖底下听不见回音,也没有动静,时不时会刮起一阵烈风,能吹透人皮肉。   萧白舒按照楚欲交代的,在四周找了一圈去寻那个山洞,开始还能勉强走着,到后来实在没力气了,撑在山坡的积雪里往外走。   ·   楚欲上次进来还是跟着楚行之一同,那时候娘亲身体欠佳,写下来药方,里面也有这味药,自己才十二岁,一定要跟着成了他爹的楚行之来为娘亲采药。   不过当时,他已经把流水剑意学了个七七八八,路上遇到什么难看的昆虫蛇鼠都一剑斩了,爹也在一旁护着他,现在他一人走进来,山体狭窄的缝隙里落下来一滴水,他也能神经紧绷。   手腕在腰间挥了一下,上品软剑入手,内力直灌剑身,银光闪过一气呵成长剑笔直,剑锋锐利透着寒光。   寻常的虫蚁嗅到他身上的气息都会绕着走,这次越往里走,气温越高,跟山上的冰雪截然相反,能孕育出很多刁钻古怪的生物。   他已经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爬虫在他四周的岩壁上聚拢起来。   昆虫爬动的声音沙沙作响,后背左右不用分心神去看都知道已经铺满狭窄的走道,这跟他十二岁来的时候很不一样。   当时遇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不会有现在这么多。   尽头潮湿滴满水的地方,立着一株半人高的小树,叶片也幼小,开出来的花朵也如同山地里的野花一样寻常,只是树干的颜色格外鲜艳,直径也有半尺粗。   通身长满了一圈圈红色的复眼,像个随时会睁眼的活物。   楚欲正走过去想摘一朵,其中一只眼睛就眨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可也不敢再闭上眼,生怕再错过什么。   直到尽头这块两三丈宽的地方轻微的震动,最明显的那只复眼眼珠又转了一下,直直盯着他,然后缓缓站起来,身体顶到他上方山体夹缝,四周的岩壁上,那层走过来就充满粘腻的薄膜也跟着牵动起来。   楚欲才抬起头跟它对视。   他十二岁的时候,遇到的也没有这么······大。   这东西站起来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尽头,缝隙后面是通的,能通往外面,从他踏进来为止,所看到的都是这东西的一部分。方才他盘踞在万物湮的小树后面,堵死了封口,才让他误以为走到了尽头。   楚欲被它身上淅淅沥沥的粘液恶心了一阵,这种治病救人的珍贵草药,生在这么一个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的东西身上。   现在想来,他小时候来,应该也是它,不过楚行之让他背过去,所以没能见到这家伙的样子。   万物湮的的确确是个活物,这颗他以为的小树,就生在这家伙的翅膀上。   长了一个像蟒蛇的头,也生了一双破破烂烂的翅膀,完全张开可以遍布这两侧的岩壁。身体光滑,连鳞片也没有,只有分泌出来的体-液往下低落。   楚欲提剑当空划过它脖子的位置,那东西不闪不退,血污喷出来,他急忙退开。   ······   这一架打的实在没意思,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躲避万物湮从皮肤洒出来的血污,也跟它的身体一样,是黑色的汁液,不过落在了要采的花上,就立刻会吸食掉,花朵又恢复成洁白的一小朵。   就连被划破的皮肤也没多久就愈合了。   楚欲第一次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落得这么狼狈,空间狭小,完全施展不开,衣摆上不可避免染上了黑色的血污汁液。   被顺手灭掉的昆虫也都是乱七八糟,绿的红的汁液淌出来。   等他剑尖削落了四朵花握进手心上,两侧的出口就立马从中间合拢,他情急之下划破来时的那头踩着地面腾空翻出去,半个身子落在半空中时徒然心惊。   外面正好是万丈悬崖。 第63章 踏雪   天彻底黑下来, 地面的积雪反射微光。   萧白舒找到楚欲所说的那处山洞,已经离他们分别的悬崖处低了几百仗远, 也就只有楚欲这种拿脚都能赶路的高手, 能把这个距离叫做附近。   他走进去时已经累的扶住墙挪动了,洞口弯曲,他走进去发现里面还有些遗留的枯草和一床已经发旧的棉褥,枯草堆下面是搭起来的平坦木板。   这些发现让他的精神都回拢了一半。   山洞外是夜间风雪, 从门洞进来还挂上了一张虎皮遮挡寒风, 里面的石壁还是万年不变的冷硬如坚冰。只不过少见的干燥, 地上还有已经倒下来的火堆残迹。   这里, 就像是有人住过一样。   石洞太干净,地面上的枯草堆, 摸上一把, 都连个灰尘都没有,棉褥虽然陈旧,但还是整洁完好的。   这里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张虎皮了,跟棉褥完全不一样,还有些腥味在上面,应该是后来才挂上去的。   萧白舒将地上的火堆残渣收拾了一下,他没做过这些粗活, 这会儿矮下身去拨弄,不出几下就把外面的披风弄脏。   来来去去好几次, 才重新架起来歪歪扭扭的篝火,还从枯草堆地面掏出来好几颗火石和火折子。   火折子他不会用,火石擦了一百来下, 才擦出火来,也把手指的皮擦破了一块, 点燃的几根枯草扔进去,冲着架好的火堆吹口气,以往烧过的残渣翻起来顿时蒙了一脸。   他一边呛咳,一边摸了摸鼻尖。   这放在白云山庄里,想都不敢想,他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火光燃起来的时候,萧白舒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厚重的响动。   又似乎是从自己身处的石洞里面发出来的。   铺天盖地的厚重感,绵延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削弱。   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扯开防风保暖,但行动不便的披风,刚才还酸软无力的双腿抬手往石壁上撑起来就往外跑。   落雪如同瀑布一样从山上崩落,就在他的眼前滚滚而下,边缘刚好隔了一小段路错开了他这一处。   雪崩残余的力量,能把轻飘飘的雪花化成洪水猛兽,一路蔓延覆盖他们爬上山的方向,这里没有村庄人家,没有闹市街巷,连草木都在特定的地方才生长出来几颗。   所以连场灾难也算不上,飞禽鸟兽都影响不了,不过是那些树木被完全淹没。   萧白舒双腿跟那些被淹没的树木一样长进了冰天雪地里,在山洞里缓和回暖过来的身体,站在原地一点点地结冰,冻住。   楚欲临走时提醒过他的雪崩,发生了。   无声无息。   不过是面对的人换了个位置,不是他。   顶上有几个落石朝他滚落,萧白舒看了一眼,才从震惊里回神,这一片腹地长靴都能完全踩进雪地里,心底有强烈的恐惧放大蔓延,心脏都在发抖,根本无暇担忧。   他相信楚欲的本事,这一刻也不敢那么地相信。   雪崩的位置就是他们分离的方向,四处无人,那些被覆盖的脚印都是他踏出来的。   “楚欲——!”   萧白舒近乎嘶吼朝山体大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面前那个山间,因为余震又抖下来一层雪花。   也许是白天被雪山上的反光刺到了眼睛,他现在突然看不清眼前的路,模模糊糊地往前走,一块落石砸下来,滚落到被冲断的树干上。   他义无反顾地挪动着,积雪太深,他心头的迫切不得不被压下去,恐惧却蔓延四肢。   他连自己在怕什么都不敢去想。   恐惧挤在胸腔里太多,他只能一遍遍地嘶喊出来。   被雪浪冲断的树木动了动,他隐约看到还有活着的东西在这场雪崩的遗迹里。   要冲上前的脚步被石块绊倒,萧白舒急匆匆地爬起来,已经直不起腰,体力早就消耗殆尽,这会儿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往雪地里蹬腿向前攀爬。   “别走了,可能还有余震。”耳畔忽然传来飘渺的熟悉嗓音。   是楚欲在传音。   他曾经也是这样人已经消失了,但还能在他耳边留下话。   “萧庄主要是不想让我死,也别喊了。”   萧白舒正想喊出来问一句,当即就被堵回去。   那声音太像是幻觉了,他怕自己听错。   那颗折断的树干后面,缓缓站起来一个人,萧白舒眼睛实在是看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楚欲,只能一直盯着,生怕一眨眼,就真的成了幻觉。   楚欲身上的衣服全在滚落的时候染上了雪花,在萧白舒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整个人一半能隐进雪里。   他撑着残枝站稳,重新提了真气,让方才护体的内力运行起来,才勉强稳住身体不摇不晃。   脖子上被树枝划破了一道,滴了血,又被冰碴儿堵上成了干涸的血迹。身上的伤都不算大事,光脖子上的破口实在有些难受,他需要处理一下,但只能找个地方先落脚。   相比起来,比萧白舒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要好得多。   他每一步都走地比以前要慢一些,等他终于踩着积雪走到萧白舒的面前,正欲伸手撑一下休息,就被萧白舒整个人扑进雪里。   “咳咳······”楚欲摊开双手,拍开他的力气都没了。   萧白舒的眼睛几近要模糊到只能看清眼前的地步了,等楚欲走过来那几步,漫长地像是在凌迟。他才几个时辰没见到,犹如隔了生死轮回。   抱到怀里心尖上仍旧在猛烈悸动。   “萧庄主。”楚欲动动手指尖:“你离我远一点,我身上有东西。”   “什么?”萧白舒抬起头,脸上苍白一片,只有眼底和鼻尖是红的。   “先回。”   楚欲抬起手,掌心里还有点余温,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声音也低哑不少:“不能停在这儿,先回。”   “好。”萧白舒本就不会武功,这时候逼到尽头,沉重的站不直的双腿踩着地爬起来。   楚欲脖子上的伤口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拖着楚欲的手拽起来。   “别,离我远点。”面前的人刚一站稳就朝他摆摆手。   萧白舒刚刚喊过的嗓子也是干哑,抓着那只手往肩上一搭,弯下腰去将楚欲背在背上。   “我身上有东西。”楚欲难得不依不饶,但也没精力再跟萧白舒在这里推拉。   萧白舒脚步踩得很深,只有这样才能强行支起来力道。   刚才过来的时候,觉得短短的距离,长得像把心烤在火上,现在背着楚欲回去,什么想法都没了。   恐惧、担忧、庆幸、欢喜······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浩大,他踏进他来时的脚印里。   眼睛只能看见面前的一小片距离,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感去到要去的地方。   萧白舒拥有得很多,有兄弟姊妹、父母、名声、白云山庄,可现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背着楚欲,却仿佛整个天地都压在他的身上。   “我救不了你。”楚欲闭着眼还在低低地说:“离我远点。”   萧白舒闷着头前行,良久才出声:“你能救。你现在就在救我。”   楚欲笑出来,笑声也因为身体不适掺杂着气音,不同以往流畅,可还有力气去打趣:“萧庄主,萧鹤怎么会生出来你这种情种呢。”   萧白舒没有精力细想,只觉得自己的父亲被直呼其名,从楚欲嘴里,还是头一次。   楚欲不是无缘无故的人,甚至比他细心很多。   不过行路艰难,这念头只一闪而过。   ·   山洞里并不大,篝火已经完全燃起来了。   楚欲躺在木板上休息,枯草堆都压在下面,萧白舒摸过他的手还有寻常的体温,不过有些低,就将棉褥也铺在了枯草堆上,算是凑出来一个床。   眼睛盯着楚欲看了半天,离开了雪地,眼睛恢复了些,算是能把楚欲脖子上的那道血痂看清楚了。   木床太窄了,只够一个人敞开了睡。   他守在楚欲前面,手里拿着根木棍,像楚欲以前在山林里生火一样戳弄火堆,时不时就阖上眼稍微睡一会儿,脑袋一垂一垂地往下掉。   楚欲睁开眼就看到这场景,萧白舒的脸上还有蒙上的灰尘,一半白净,一半是灰扑扑的,不变的是深邃端正的轮廓。   他就着火光看了看,就起身打坐。   内力在四肢百骸流窜一周,估计除了身上有些撞出来的淤青,其他都完好无损,只是脖子上的东西实在难受。   起身坐在棉褥上,楚欲伸手去捡了一根烧到一半的细木柴,歪着脖子拿着火的一头往伤口上凑。   火苗烧上伤口,那小片皮肤里立即鼓起来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还在回来变动。   他蹙眉一手扒开自己伤口边缘,位置刁钻,又看不到,稍有不慎就烫到了附近完好的皮肤,轻轻倒吸口气。   “你干什么!”萧白舒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副吓人的场面。   楚欲手里一抖,差点又烫到皮肤,他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歪着脖子没动,将木柴递过去:“萧庄主帮个忙,拿这火苗烧进伤口里。”   萧白舒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想起楚欲先前老让他离远一点。   面色强自镇定举着木柴凑上去,刚接手时想到要干什么手比楚欲还抖,真的凑上去了反而捏地稳稳当当。   “活,活烧吗?”他还是问了句。   楚欲突然紧皱眉头,露出来十分难受的神情,告饶一样:“不然呢?萧庄主,好心点吧,快一点,我忍得辛苦。”   萧白舒立刻压住楚欲自己想扒开的伤口边缘,火苗一照上去,他睁大眼睛这回看得清楚。   楚欲伤口里有几只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小虫在挣扎,他顿时后背生汗,手臂都麻了一片,想分心去看楚欲一眼,但只能把视线都集中在眼前。   暗红的小虫长得奇怪,四周有钩爪一样的锯齿抓紧肉里,被火烤地在肉里打滚。原本只有半指长的伤口,被它们活生生的抓出来一倍的宽。   萧白舒手压得越深,才知道这虫子钻得极深,里面都被火光引出来,碰到火苗又蜷缩起来抓在伤口边缘的肉里。   “别怕,这东西,跟飞蛾一样,估计是以活体为食,才会进去,看见火,自己就出来了。”   楚欲说话时停顿了好几下,才似乎是通顺的说出来。   萧白舒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伤到他的喉管和颈上的命脉,看着光滑的皮肤被昆虫的钩爪抓烂,伤口撕裂的更大,刚才还能看清楚的眼睛这会儿有些酸胀。   楚欲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想。   他其实不需要这样保护,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因为楚欲功夫好,就需要他去犯险吗?   谈什么情爱,连想要护着的人都护不住。   偏偏还无能无力,连个争端都是在拖累。   “为什么不让我去。”萧白舒还是问出口。   话音刚落,楚欲推开他,抬手迅速捉住伤口边缘被烤出来的几只虫子,立即扔进篝火里。   火焰瞬时升高了几寸,炸出两三声刺耳的声音。   有一只小的还遗留在里面,他拿指甲从伤口缝隙的嫩肉里寻着剥出来,捏在指尖里看。   “我还没弄明白这东西到底什么喜好,让你去送死吗。”   楚欲也算是以身试探过了,既然只是有些麻烦的虫子也松口气,随口道:“万一像顾涵影身上的蛊虫一样,被萧庄主沾染了,我可就要带个傻子下山了。”   萧白舒捏紧手里的木柴,“啪——!”地一声脆响生生折断了。   “那下面有什么。”他稳住声线沉声问。   “有吃人的怪物。”楚欲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给他。   萧白舒却只看向他脖颈上,之前还有血痕流出来,现在生生抠出来几只虫子,居然没有流血了。   “你的体质,不是异于常人吗?这些虫子,怎么不怕你。”   萧白舒想去碰碰那伤口,楚欲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给他:“我的体质只是能避开寻常的毒物和蛇鼠虫蚁,动物跟人一样,都是畏强的,这换个说法,是因为我体内的特质比他们更强,以毒攻毒,不过不碍事罢了。”   萧白舒打开瓷瓶的木塞,将粉末小心倒上去,连周围被火误伤,烤出水泡的地方也洒上,楚欲刚才还跟他作了个难受的神情出来,现在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看来不过是装的。   垂着眼一言不发地上药,萧白舒想不出来,为什么这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身体,楚欲平时也没有亏待,可受了伤,就像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你的经脉,也是因为这个才异常柔软吗?”   “一半一半吧,娘亲帮我调理身体,肯定是有助于我,什么好的就都紧着我。不过我练功的时候,最初内力稀薄,常常因为经脉柔软掌握不好力道,费了不少劲。”   楚欲侧着头随便他摆弄涂药,手里捏着小虫子对着光看。   “其实任何药材也好,功夫也罢,都是相生相克,用得好是锦上添花,用得不好总归会反噬在自己身上。这个度只有自己去衡量把控。”   说着他看了一眼萧白舒:“陈毅的病,跟他练过的静水决脱不开关系,据我所知,萧鹤前辈并没有同他一样,他自己却为了练武更进一步把自己逼成这样,真乃狠人也。”   萧白舒听着他特意拈来的夸赞,对兄长的选择不作表态。   反而问道:“你之前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嗯?”楚欲整理好自己的衣襟。   “是有什么事吗?”萧白舒问。   他收好瓷瓶,还记得以前在清风间,楚欲曾说过无需包扎。   “我只是意外。”楚欲道:“你父亲跟你母亲是良缘一桩,先前居然也和别的女子有过江湖传闻。”   “其实这件事我应该知道一点。”萧白舒也不避讳。   他从山洞里找到了铜壶,还是顶好的工艺,装了落雪此时在篝火堆上烧得细微作响。   “父亲的书房里放了一个卷轴,是一副女子的画像,不是我母亲。”萧白舒把烧好的水倒进铜碗里,只有一只碗。   “父亲常说他小时候没读多少书,是个粗人,是后来有了白云山庄,又当上了武林盟主,才请了夫子来教他。那副画像,大概也是后来命人画的,或者是从别人那收集来的吧。”   “是身穿淡紫色的衣裙,手戴银镯?”楚欲问。   萧白舒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楚欲把小虫子丢进火堆里:“那是百毒圣手。”   “百毒圣手······”   萧白舒念出来只觉得有些耳熟,突然灵光一现:“洗髓移骨散的主人?” 第64章 血仇   他们的行李和马匹都寄放在客栈, 楚欲在木板底下摸索一番,抽出来一个包裹。   打开来里面是几件干净整洁的亵衣和中衣, 也已经有些旧了, 底下还有个狐皮做个小包裹,萧白舒一眼就看出来是好东西。   楚欲把狐皮小包扔给他:“里面有些填补气力的干粮,萧庄主先就着水吃点。”   萧白舒打开来,里面还有油纸包裹, 打开来才是码放整齐的肉干, 试着咬了一口, 味道可以算得上很好, 别有风味,都是上好的精牛肉。   “这是你准备的?”他把凉了些的水碗递给楚欲, 手里的油纸包也摊开来放在楚欲手边。   “你, 在这里住过?”萧白舒小心地问。   楚欲有关的事情,总是会点到为止,他纵使有各种疑惑也不会强求,只想等着楚欲自己愿意告诉他。   这会儿外面风雪呼啸,里面坐着他以为险些再也见不到的人,趁机就耐不住出口。   干净的中衣被撕开,楚欲拿它沾了温水, 萧白舒就直接拿过去,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帮他把脖颈上淌过的血迹都擦干净。   “······这两年,没事的时候会上来呆一阵子。”   萧白舒终于等到他开口,低头不动声色地把楚欲手放在自己手心里, 本就仔细,因为动作生疏擦拭得更慢, 把楚欲的手指上的脏污和血沫一点点沾了水都清理掉。   楚欲垂眼看着他,这种平静的气氛让他轻松不少。   他并不需要过于强烈的反应,也无需谁来分担,他这一路都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就像对影庭里那池静谧的湖水,能落花便落花,能有光照上一片也就照了,但不希望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来激起水花,拍手叫好地称赞,亦或是声嘶力竭地呐喊,通通都不需要。   太过吵闹又厌烦。   如果就像现在这样,宁静又平和,那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他心里那些残垣断壁的遗迹,一座又一座,萧白舒若只是如那天在马车上的春日暖阳一般,静静照进来一层,尚且还有一点能够让人沉溺的温度。   “这两年,你都在找洗髓移骨散吗?”萧白舒问。   “嗯。”楚欲即开了口,也没什么避讳地:“好在我以前跟我爹去拿过万物湮,不然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你爹,姓楚吗?”萧白舒小声问。   “不然呢?”楚欲笑起来:“我没随娘亲的姓。他是我养父,待我们很好。”   萧白舒:“是楚行之吗。”   楚欲敛眸:“嗯。”   萧白舒:“客栈那个说书的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楚欲转过脸看他:“不过,萧庄主居然见过百毒圣手的画像,也算缘分。”   萧白舒想起来江湖上对那三件宝物的传闻:“百毒圣手,相传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楚欲移开视线,去看烧起来的火堆。   火苗徐徐,山洞里已经暖和起来了,他的身体睡过一觉也修整了些。   “那人没讲完的旧事。”他拾起萧白舒用过的木棍,拨弄几下火堆,就燃得更高。   不紧不慢,声线如常,却格外悠长样的。   “萧鹤在华山之巅问鼎武林盟主之后,离魂令现世。这东西是邪器,武林正道自然人人唾弃,但碍于神剑宫的地位,很多门派的兵器交易不得不从神剑宫采购,于是矛头纷纷转向了和顾子安一同铸造离魂令的郭清婉身上。   她一手创立了药门,是南疆教派里少有愿意跟中原武林打交道的宗派。   “南疆擅长制毒用毒,就连现世的各种毒药,大部分也都是从南疆传出来的,当然也包括养育山魁、炼制活尸这些有违人伦的术式。   离魂令现世,原本是为了站在人人所谓的正道,同南疆风行一时的山魁相抗。   “像顾涵影那样的山魁,只是遗留下来的残缺邪术了,还需要以蛊虫为引,作为辅助,但即便这样,想弄死你我,还是可以带来不少麻烦的。   “十多年前,江湖混乱,南疆教派更乱,那时候各类的邪术层出,完全能养出来一只高层的山魁,跟离魂令的效果相差不二。”   楚欲视线放空,听不出话语里地叹息:“以毒攻毒,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正邪之争,形势越乱,越是要急着去打压任何能够着的地方。   “顾子安难以追究,矛头自然就放在了郭清婉身上,萧鹤身为武林盟主,带领人屠戮南疆各个研习邪术的教派时,药门已经被清缴一空,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所以到最后,人人都以为,百毒圣手死了。”   萧白舒听到这瞳孔微睁:“百毒圣手,就是郭清婉?”   “太久了,这些旧事,后来据说还是你爹下令不得议论。”   楚欲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百毒圣手就是郭清婉吧,世上只留下来她和顾子安铸造的离魂令。”   离魂令,在当今的传闻里,已经连出自谁的手中都没有了,除了他和楚欲、顾青林、还有生死难料的顾涵影、自己的父亲,兄长知不知道他都猜不出来。   百毒圣手,更是连后面的名字都淡去了,只留下来人人想要的洗髓移骨散。   在说书人的口中,她却只是郭清婉,一个长得极美的女子,甚至可能引起过两个武林豪杰在华山之巅一决胜负。   “我父亲去书房的时候,看不进去多少书,但那副画像,我见他翻阅过几次。”   萧白舒母亲虽然去世了,但父母一直恩爱有加,听自己的父亲的年少传说,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父亲曾经带人屠戮南疆教派,他也曾耳闻。   楚欲讲得比那个说书人要残忍得多,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站在血雨腥风里,飘飘欲坠,最后落得一场大火,生死未卜。   萧白舒看向楚欲的侧脸,却发现他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的温柔,很淡很淡,他第一次看见楚欲流露出这副神情。   不知哪来的直觉,萧白舒下意识道:“百毒圣手一定是个心善又厉害的奇女子。”   “是。”楚欲复道:“她是个心善又厉害的女子。”   他忽然看了一眼萧白舒,打量道:“跟你一样,半点武功都不会。”   说完楚欲又拿手里的木棍拾掇起火堆,像是自言自语般怅然:“我要是早些······早些长大,或者没那么顽皮,说不定也一定会护得她好好的。”   萧白舒懵然一惊:“你认识她?”   楚欲的侧脸印在他眼中,轻轻点了点头,自然道:“她是我娘亲。”   萧白舒怔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行之是楚欲的养父,百毒圣手郭清婉是他的娘亲,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的三大宝物,两个都是出自他娘亲的手里。   他将脑子里灌进去的消息都理了一遍,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地开口:“楚行之······前辈,使的流水剑意跟百步神章有关系吗?”   楚欲笑他:“萧庄主变聪明了。从哪知道的?”   萧白舒:“谢吟风,你同他说过,百步神章他练不了,另一个人也练不了,你知道得清楚,定是你能肯定的事。这些年刀法崛起,各大门派剑法也都自成一体,但少有听闻谁家更胜一筹。百步神章是剑谱,楚行之前辈的流水剑意天下一绝,父亲也说过,只有一位高人能将软剑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这也能串起来,有长进了,萧庄主。”楚欲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发顶。   “要练就百步神章,须得有我这种内力,和流水剑意的身法。这几番相辅相成,世人妄想拿一本剑谱,就百步之内剑法大成、一步登天,都是笑话罢了。”   “你用的是软剑?”萧白舒疑惑了这么久,终于知道楚欲的武器是什么。   楚欲顺手捏了把他的发尾,在指尖把玩:“我爹的上品。”   萧白舒立刻道:“我想看看。”   “你要看我的剑?”楚欲有些意外。   “嗯。”萧白舒坦言:“早就想看了。”   “我的剑出手,必定要见血,”楚欲把脑袋歪向他,“这样也要看?”   萧白舒也应:“你要杀我。”   “舍不得。”楚欲拍了拍自己束紧的腰封:“在这。”   他眉梢微挑:“萧庄主想看,就自己凭本事来拿。”   萧白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想到之前几次同床共枕居然都没发现过,楚欲腰间时时身携软剑。   “盗中仙,持软剑上品。”他手指随心动,去触上楚欲的腰封。   楚欲面色平静,自带几分傲气,也道:“正道叛徒和百毒圣手的儿子,跟白云山庄的当家人在一处山洞里。”   萧白舒指尖僵住一瞬,顺着揽上楚欲的腰间,倾身将人拥进怀里。   他身体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楚欲的体温却比他更暖些,他知道那是内力使然。   是楚行之教给他的一身武功。   怀里的人安静极了。   楚欲于情爱上,总吝啬得很,半个字也不愿多提。即使在床弟之间,两厢亲近,相拥至深的时候,他除了几句调侃,再无多言。   深的浅的,细水长流还是迫切渴望,似乎都靠萧白舒伸手去抓着他,才能走下去。   这会儿萧白舒揽着他的腰,分明是发乎情,万千思绪都躺在心上,却又仅仅止在这个怀抱里。   “恨吗?”   片刻之后,萧白舒问。   “恨谁?”   “我父亲,······这个江湖,那些武林正道。”   “不恨。”楚欲抬起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他的长发:“爹和娘亲都嘱咐我:不要恨。道不同,不相为谋。以杀止杀,无穷无尽,终是一场空。”   “那你在恨谁。”萧白舒垂下头,侧脸贴着楚欲颈上的脉搏处,暗自庆幸伤的不在这一侧。然后不带情-色地拿唇瓣厮磨那小片跳动的皮肤。   楚欲轻舒口气:“仇人。”   “杀我双亲的仇人。”他平静道。 第65章 下山   一夜休整。   第二日晨光熹微, 楚欲先萧白舒一步醒过来,掀开虎皮走出山洞, 外面的风雪擦着脸颊呼啸而过。   他本就时时将浑身都收拾得妥帖, 不染脏污,此时已经将衣摆上沾过血污的布料,也拿内力起了手刀削去。   绕过山洞顺着一个方向往里走,雪崩的痕迹离他越来越远, 昨日萧白舒踏过的脚印被覆盖, 他背道而驰重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痕迹。   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一扇冰面之前, 山体当中空出来一个模糊的入口, 被厚重的寒冰堵住。   楚欲伸手覆盖在冰面上,摸索了一阵按住一块冰面, 内力将边缘化开, 随即深陷下去,寒冰造就的门洞向一侧打开。   里面只单单放着一副冰棺。   楚欲走进站在冰棺面前默然片刻,然后席地而坐,轻声喊一句。   “娘亲。”   山洞里一丝微风也没有,风雪似乎都被那扇冰面阻隔,他高高竖起的马尾安静垂下来。   脸上的轮廓有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特质,该是正当意气风发的年纪, 静心凝视的眼眸却透着天山上万年不化的坚冰风雪般。   “我找到洗髓移骨散了,不出三个月, 就能带着它来见你。”他手腕上依旧坠着昆山凉玉,掉下来打在地上磕出点脆响。   这是走过来时特意带上的,里面装的是和萧白舒回承州时带上的烟云寒。   本就只有小小的几坛, 这次上山打点行囊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带上了, 一路上喝了客栈里的烈酒,也没能打开这酒壶喝上一口。   此时他打开瓶塞,朝着冰棺前缓缓倒出来一半:“这是我结识的一个······”   顿了顿,楚欲才接着说:“一个小公子,他酿的酒。口感清冽,少喝一点不会醉,酒香很淡,也很特别,带来给娘亲尝尝。”   剩下的一半,他举起手来饮下一口,闲话家常似的:“他是萧鹤的儿子,应该也算娘的故人了,什么时候,尘埃落定了,我就带他来见你。”   楚欲静坐了半柱香的时间,将酒壶里的烟云寒都喝干净,站起身来就听见外面的积雪突然塌落一块。   他神色一敛,从山洞里走出去。   寒冰的洞门在身后合上,眼前站着的是连披风都没穿上的萧白舒。   萧白舒的双腿还深深陷在雪地里,因为站得久了没有挪动,这会儿双腿已经麻木,想迈出步子都抬了好几次腿才上前一步。   楚欲看着他发梢上沉积的一层薄薄的雪花,先是伸手抚落,才问:“不冷?”   “不冷。”萧白舒咽了咽喉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楚欲笑了:“萧庄主怕我跑了吗?”   萧白舒诚恳应下来:“嗯。怕。”   “不会。我都还没带你下山,怎么会跑。”楚欲从怀里掏出来自己先前交给过萧白舒的手套,细腻的薄绒,却十分暖和。   他拉过来萧白舒的手放进去,然后把他从雪地里拖出来往回走:“把你的披风穿好,我们下山。”   “你刚才进去的地方是?”萧白舒手里握着那只手套,掌心很快就暖和起来,走了几步才问。   “我娘亲在里面。”楚欲说。   萧白舒花了点时间才意会:“你每次上山,都是去守灵吗?”   楚欲愣了下,才道:“是去陪陪她,有时候也会想见她。”   “你娘亲她······”萧白舒突然不知道怎么问出口“是不是死了”这种话。   “按你们的说法,大概是不在了。”   楚欲一脚一脚踏进雪地里,头也没回道:“不过我想救她,所以把她安置在这里,留存完好的身体,如果洗髓移骨散能找到,她的体质是可以救活的。”   萧白舒脸上有瞬间闪过的意外:“那药方能教人起死回生,腐肉生肌,所言非虚?”   “看是谁来用。”楚欲看向他:“这是我娘亲所创的药方,除了万物湮以外,还需要血亲的心头血作为药引,加上对体质的造化。娘亲的体质同我无异,都是自幼用上特定的药材栽培而来。   “那会儿南疆因为炼尸和山魁受难的人太多,娘亲才造了这么一副药方,想要救治一些能救回来的人。所以才会是后来传出来的令腐肉生肌、起死回生之效。”   萧白舒隔着时间的长河,去听这些传说,而楚欲就在他面前,恍惚间,有种现实和虚幻交织的错觉。   “不过这药方还没用上,娘亲就因为正道屠戮南疆教派,解散了药门只身离开。”   楚欲的眼眸只看向前方被自己走出来的一条路:“娘亲大概也没想到,她为了救治苍生所造的药方,到头来要第一个要救的却是她自己。”   “我也想见见你娘。”萧白舒突然道。   楚欲回过头:“怎么了?”   萧白舒难以用只言片语道出来心中所想,思索出声:“很倾佩她,敬佩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这样好的人,这么厉害,还是个女子。”   他一时想不出来更多更恰当的话去描述,打心底里的敬仰,好像怎么去形容都觉得配不上。   他听过所有的江湖传闻,各种各样的,为了一决胜负,为了恩怨情仇,为了声名显赫,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是这样柔弱又坚韧的。   楚欲嘴里唤的娘亲,百毒圣手,说书人口中的郭清婉,都挑不出一点尘埃。就连兄长和父亲也不敢说没有错杀过谁,为了大义牺牲,在江湖中本就是寻常事。   但郭清婉从始至终,手无寸铁,出身在南疆最乱的时候,仍旧以自己的能力去竭力挽回局面。她柔弱,力量也微薄,以至于消失在腥风血雨里、大火里、传闻中,甚至从江湖中抹去。   她造离魂令的设想跟楚行之造暗器一样,有违正道自古以来的规矩,也仍旧意志坚定,做该做的,想做的,大概只求一个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楚欲的身影映入萧白舒的眼中,他突然发现的确是一脉相承。   眼前的人身上背着盗中仙的恶名,携软剑唤做上品,并不像字面上那么违和,反而浑然一体。   “我娘亲当然好,她是世上最好的人。”楚欲说。   萧白舒看着他拖着自己前行的手,自己手中还握着楚欲给他的暖手的物件:“你也是。你也很好很好。”   楚欲笑起来,笑声通过风雪传进萧白舒的耳朵里。   “陈毅要这药方,其实无济于事,除非他能找到自己的至亲。”   下山的路走的快多了,楚欲想起来这事,叮嘱起萧白舒:“他究竟是你们收养的,还是捡来的,这药方若是没有药引,等同于无。”   “兄长是父亲收养的,但并非过继。我那阵子在后山里跟护卫们练功,初学招法,经常一两个月不回家,等我回白云山庄的时候,才知道父亲认养了一个义子,无亲无故,说是看他可怜就收养了。”   楚欲对他毫无隐瞒,萧白舒也直言道:“不过兄长既然看过药方,走到了这一步,应当自己也在派人寻找,有了下落。他在白云山庄的后山里,后来也成倍地养了众多精锐,派下去各个地方搜寻,还是能找到些线索的。”   楚欲想起来他多年未见的兄长,叹了一声:“但愿如此。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你也有想找的人吗?”萧白舒问。   楚欲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他手里攥住的手套,摇摇头:“没有。”   萧白舒也顺着那视线看了一眼,这才把一直疑心的话提出来:“谢吟风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为了暖手啊。”   楚欲理所应当:“这还能有别的用处吗?萧庄主要是嫌冷,放在怀里也能暖身子。”   “谁说要暖身子了。”萧白舒拽回来自己被他拖着的手臂,顺口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暖身子?”   楚欲睁大双眼看他。   萧白舒也发现自己心急嘴快,暗自在嘴里咬了自己一口,脸也冻红了。   “他怕我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楚欲拿手指勾勾他的下颚:“萧庄主吃味了。”   “下山!”萧白舒径直走在他前头去。   本来他走得就不快,楚欲很快跟上去,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他是我爹的亲生儿子吧。”   萧白舒愣怔,被楚欲还带着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琢磨了一会儿才弄明白:“楚行之前辈的儿子,不是你的兄弟吗?”   “谁知道是不是。”楚欲道:“我想我娘是愿意见他的,所以就带着他的东西上山了。”   “我小时候听我爹提起过,他儿子比我大上几岁,要是在的话,就能跟我一起练功了,彼此能有个伴儿。我也不会觉得练功枯燥无味了。”   楚欲说着就转言道:“其实我从来不觉得练功辛苦,不过我只要说一句不想练,爹娘就没办法,得看管着我练。”   萧白舒低沉片刻,对他说:“日后我看着你练。”   楚欲笑他:“我现在都用不着练功了,内力已然到了头,想再精进几乎没可能了,除非遇到更强的对手。”   “可以跟我兄长试试。”萧白舒道。   “陈毅······”   楚欲复道,面上不置可否:“有机会再说吧,我的剑法真使出来,他八成能认识,到时候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不如我自在逍遥。”   “你自己的兄长呢?不陪你练功吗?”萧白舒还记得宁州花灯下,楚欲跟他提过的糖葫芦。   那会儿楚欲确实有个儿时的兄长。   “我跟娘亲逃命的时候,他就跑了。”   楚欲说得轻松,草草略过去,不愿多提:“我就当他死了,没了,怎么样都可以。”   他伸手把萧白舒手里的手套抓过来,勾在指尖上把玩:“谢吟风就是我爹和他曾经同门的那个师姐所生,不然百步神章我爹不可能亲手交给他。这事我先前只是怀疑,客栈里才确认,先一步盗走了剑谱,算我欠他。”   萧白舒身为局外人,意难平的楼主是楚行之的亲生儿子,也足够让人诧异,好在他已经被这些似真似假的传闻改变了对江湖的认识。   楚欲嘴里说着亏欠,但脸上半分愧疚也   没有,萧白舒道:“你当初不是告诉我,不是你偷的吗?”   “我也说过,”楚欲凑上他耳畔,温热的呼吸扫去冰冷的风,“别太信我,萧庄主。”   “你······!”萧白舒耳根酥麻,自觉被耍了一道。   转过脸,楚欲却笑得开怀。   下山的雪地里,印出来一对深深浅浅地脚印,路不平,底下沉积的冰雪也滑,他们只能走得格外踏实。 第66章 血亲   午后。勤逸院内。   自下天山后, 楚欲和萧白舒回程比来时还要急促,一匹喂饱的汗血宝马险些被他们累出病来, 匆匆回了白云山庄, 却没赶上陈毅的脚程。   “大公子去后山了,得晚上才回来。”   勤逸院的小丫鬟第二次来宴客厅给萧白舒赔礼了:“要不庄主跟楚公子先用饭吧,大公子每次去后山训话,总回来的晚, 这晚饭就跟庄主吃不到一块儿去了。”   “你饿吗?”楚欲撑着脑袋看小丫鬟, 嘴里向身边的问。   萧白舒确实有些饿了, 但这会儿居然比楚欲还要紧张, 实在没食欲,挥手打发:“不用了, 我们就这里等兄长回来。”   “是。”小丫鬟福身退下去。   萧白舒说完就又喝下一杯茶, 勉强先填个肚子,他们几乎马不停蹄,回了山庄就直奔兄长的院落。   “咕噜噜······”一声突兀的声音突然传出来。   或许是茶水饮多了,萧白舒端坐的身子僵了一下,面上神情难掩尴尬。   “哈哈哈哈。”楚欲紧绷的神经也突然放松了一瞬,拍桌将小丫鬟叫回来:“不管他了,先上饭吧, 你们庄主可是在自己家里都饿得肚子叫了。”   小丫鬟还未走远,立刻在外面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萧白舒脸上的尴尬顿时加倍, 一把按下来楚欲放在桌面的手,狠狠瞪了一眼。   楚欲笑意未消,趁房间里没有旁的人, 伸手凑过去往萧白舒脸颊上擦了一道,低语:“萧庄主的脸皮怎得还是这么薄, 惹人怜爱啊。”   “被小丫鬟听见害臊了?”楚欲见他不说话,接着调侃他。   “有损白云庄主的颜面了?”   萧白舒仍旧盯着他,一副想要追究又发不出火的样子,楚欲看了简直要乐出声了。   回程的路上他们都少言寡语,拿到了万物湮,骑上马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此时楚欲才放松下来。   “萧庄主,别又不说话啊。”   楚欲索性把脸也凑过去,对着他耳朵说话,一副亲密姿态:“不好意思直说呀,这白云山庄的姑娘里,应该还有你的通房丫鬟吧,怕别人笑话我收敛些就好了。”   萧白舒眼见着他越来越没边,只稍微前倾就印上楚欲的唇瓣,感到面前的人终于住了口,他却有些不愿分开,蹭着那点软肉轻轻蹭了一会儿,才退回去。   每次碰上楚欲的身体,拥抱也好,吻也好,彻夜缠绵也好,他都能从心底轻微地震撼。   楚欲有那么绝顶的武功,身体里有极为强悍的内力,碰上去总是那么柔软,似乎有深不见底的温柔。   “萧庄主又长进了。”楚欲舔舔唇,就像舔掉萧白舒弥留在上面的气息。   “我不想听你那样说,”萧白舒从他滑出来的舌尖移开眼,“跟别人什么的。我既然都向兄长表明了心迹,断不会做出来有负于你的事情。”   楚欲却惊叹道:“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你兄长的宴客厅里亲我,还不会脸红了。”   “······谁叫你胡言乱语。”萧白舒方才不觉得脸热,此刻被楚欲一说,才顿觉得羞臊。   他总是端正体面的,以前被楚欲出来难堪的姿态,看尽了落难的样子,终归还守着自己的身份,没丢了体面。   现在在兄长的地方,情不自禁做出这种事,回想起来都能让他臊好一阵子了。   “庄主,这是勤逸院的小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饭菜。”小丫鬟去了又返,身后还带着几个端着餐盘的下人。   一一将饭菜摆好,并不像先前那顿酒席一样琳琅满目,果真是“小”厨房做出来的,看上去都是些家常菜。   “大公子吩咐过,庄主何时来勤逸院,都让小厨房的厨子为您烧火做饭。”   小丫鬟将清爽的鱼翅汤放在离萧白舒最近的地方,嘴里还没忘给自己主人表明诚意:“都是您爱吃的菜,没什么花样,虽然上个月厨子换了,但口味肯定一如既往。”   “陈毅对你还真是,处处照料。”楚欲也诚心跟着称赞了一句。   小丫鬟退下去,他先把萧白舒最喜欢的汤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尝尝:“好手艺。白云山庄招揽能人异士的时候,连厨子也不放过吗?”   萧白舒看他喝了自己喜爱的东西,还评价不错,自己也高兴了起来:“我的院子里也有,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让人做。”   “好啊,下回就去萧庄主的房里喝。”楚欲朝他眨眨眼。   用过饭后,也不知是下人们都长眼色了,还是萧白舒来这儿的惯例,楚欲明显感觉到天黑之后,宴客厅的仆从们少了很多。   勤逸院可算作是武林盟主的老宅,守卫比萧白舒的对影庭多上几个都不奇怪,毕竟要找武林盟主讨个说话的人,肯定比萧白舒生意往来上吃瘪的商人要多。   楚欲感觉自己的耳力似乎有些退化,他原本应该无需特意感知,就能分清楚这周围的布防,可当他意识到屋外的下人都散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四周的动静。   他凝神去感知,耳朵就像被堵住一样,如同常人,完全没有什么内力灵巧流通,同微风气息也能同感的知觉。   他一时奇怪,去看萧白舒,只见萧白舒跟之前一样,并无变化。   于是他闭上双眼,彻底静心让内力在体内流转,暂时察觉不到异象,经脉疏通,并无什么什么不适,丹心处也是自己沉积源源不断淌出的真气。   “大公子回来了。”   小丫鬟在门口的声音,楚欲才能像普通人一样听见。   “恭迎大公子,庄主和楚公子已经在宴客厅等候多时了。”   楚欲遥遥地看见一抹粉色的裙摆在屋子外行礼。   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耳力一时不行,就连目视也会减弱大半吗?   他五官自幼异于常人,特意的栽培只会更加灵敏,怎么也不会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   但看见陈毅踏进门的一瞬间,他还是不动声色,让自己一如往常。   “后山今天比武,新一批的好苗子,我得去盯着看看。”陈毅毫不在意跟萧白舒直接解释起来。   萧白舒是不插手江湖事,但白云山庄每年新进和辞退的侍卫他还是知道的,不过近几年几乎除了因练功致残致伤的,很少再有到了年纪告老还乡的了。   “无妨。”他站起身迎:“事关兄长的安危,是大事,所以回庄会来此等候了。”   陈毅今日衣着简谱,仍旧是上好的料子,看起来却有些疲倦,人也看着闲适得多,身上的江湖气都遮掩了大半。楚欲想那是因为他旧疾还未全消。   “这是万物湮。”他直接从腰间取下来锦囊放在桌上。   “这么快就找到了?”陈毅面露惊色,从桌上拿起,然后打开来朝里看了一眼,洁白的小花饱满欲滴,虽然被采摘下来,但是躺在锦囊里,花瓣尖端还冒着露水一般。   “果真跟书里写的一样。”他道。   “什么书?”楚欲也疑惑,这东西是真正活在传说里的,他自己采药时都足够诧异了,还能有人把它画下来写下来吗?   “小时候不知从哪看过的画本,里面都画了些奇奇怪怪的飞禽走兽和草木,没想到的确如此。”   “《往生经》?”楚欲不禁低声脱口而出。   不怪他忘了顾忌,实在是这本书太晦涩偏门了。   这是南疆曾经奉为神书的图谱,相传里面记载都是存在于世的神物。   只要集齐了这里面的神物,通过某种仪式,就能得道升天,不老不死,所以才称为《往生经》。南疆大多令人发指的邪术,也都从里面得到一些启发。   书里图多,描述少,全是些长相奇特被叫做妖怪的东西,当然也有人称为“神仙”。   《往生经》里只在特别的地方才会标注,比如像万物湮这种画出来跟野花一样看似寻常的东西,不添上几笔标注出来特征,都不会有人认识。   《往生经》里,一念成神,为人敬奉,一念也能入邪,炼出山魁活尸。   但这本书,早在当初南疆宗派被正道屠戮的时候自毁了。   唯一的一本是娘亲带出来的几章残卷,他也只有小时候才看几眼,第一次跟楚行之去拿万物湮,拿出来之后,白色的小花放在手里,他一样差点没认出来。   “是叫这个吗?”陈毅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就是吧,应该没错了。”   楚欲抬眼重新打量起陈毅,身体里的内力似乎蓄积在胸口处淤积,反复盘旋失去惯常的路数,不过眼下他更在意陈毅这个人。   那种之前跟陈毅共处一室被打量的不舒服,现在直接转变成对这个人的不自在。   他完全可以肯定,陈毅知道的东西,远比他有意或者无意泄露出来的消息要多。   甚至也可以怀疑,这句话对万物湮状似无意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陈毅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想。   或者······远不止如此。   “没想到武林盟主对这些少见的药材也有耳闻。”楚欲道。   “现在万物湮已经拿到了,兄长什么时候可以治疗旧疾,我看晚一日不如今快医治,也免得你再受那病的折磨。”萧白舒直言。   陈毅却摇摇头,点点桌面示意他们都坐下来,这才道:“还需要一味药引,即可开始疗伤了。”   “是兄长的血亲之血吗?”萧白舒听楚欲说过,此刻心有挂念,挂念兄长的旧疾,也挂念楚欲的娘亲。   自从他知道楚欲是为何要拿到洗髓移骨散后,心思如同楚欲一般焦急,不过远远没有楚欲能沉得住气。   他在白云庄主上面的耐心,往楚欲上分半分都挪不过去。   “看来你也知道了。”陈毅应和,目光却看向楚欲。   “武林盟主是早有准备,才会让我们上山寻药的吧。”楚欲也迎面对上他的视线。   “是。”陈毅温和地笑了:“你很聪明。”   楚欲:“你既然是萧鹤前辈的养子,血亲是已经找到了吗。”   “我想是找到了,不过须得再等等。”陈毅道。   气氛不知为何蒙上一层剑拨弩张的意味,但两人面上却都分外平静,萧白舒以为是自己感觉出了错。   “兄长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吗?”他问:“你的血亲不肯帮你?”   一时无话,他继续道:“如果是因为父亲,我想他也会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即使你要同亲人相认,他也不会不肯的。”   陈毅点点头:“我想他应该是肯的。”   须臾。他对着萧白舒道:“其实,在你之前,我有一个亲兄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5 23:56:59~2021-03-26 23: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nk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处心   有兄弟这事儿太寻常了。   家里没个兄弟姐妹的在天召才算少见, 就连萧白舒小时候见过的表兄弟里面,都有几个兄弟姊妹。   反倒是像他一样, 有家业要继承的, 有武林盟主的名声要继承的,有绝世武功要继承的,居然就他一个独子,实在少见。他那个未出阁的妹妹, 这些年也经常被母亲表亲那边的人接过去江南照料, 论熟悉的程度, 还不及住在承州附近的表妹熟悉。   因此, 当他听到陈毅告诉他,其实还有一个兄弟的时候, 只觉得有总微妙的体会。   白云山庄的实力, 现在要多养活一个人,很简单,但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兄弟,这感觉,就像父亲当初指着陈毅告诉他——这是你的义兄,以后你们就是亲兄弟了。   这回的兄弟肯定没法如同他和陈毅这些年的感情一样深厚,但已经经历过有相伴长大的义兄, 多出来这一个兄弟他也只想到当作手足来看,这么看, 跟父亲告诉他那时候的感觉也相差无二。   只是超过他预料的是,房间里的气氛也同样微妙地变了。   萧白舒在思索怎么安置这个新多出来的兄弟,楚欲却站起身:“我累了, 先回去休息。”   “好。”萧白舒起身扶了他手臂一把。   楚欲反手抓在萧白舒肩上,原本是粉饰的说辞, 好像真的灵验了一样。   四肢的疲惫感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袭来,真气在体内流转如常,内力也并无消减,但手脚,连同头都跟着一起浮上倦意,可也没到让人昏迷的程度。   只是累,身体的肌肉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比他上天山都累百倍。   楚欲想好好睡上一觉,但已经能感觉到就算睡着了,也不会缓解,他很可能闭上眼,累得睁不开,也不会真正的昏迷。他源自内力的灵敏在退化,作为一个寻常人的五官却反而浮现出来,胸腔蓄积的那团气越来越集中,压迫在心脏上。   “怎么了。”萧白舒看他低下头问。   楚欲摇摇头,垂头正好对上陈毅的脸,一字一字道:“武林盟主。”   他嗤笑一声:“煞费苦心把我留下来,难不成只想看我睡觉?还是想和我睡觉?”   话里的恶意毕露,陈毅好似不在意样的,转而看向萧白舒:“你真的想好了要跟他在一起?”   萧白舒感到楚欲状态好像不太对,伸手架起他的手臂支撑,肯定道:“想好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跟他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即使父亲在此,我意已决。”   “就算他当着你的面,对我不敬?”陈毅问。   萧白舒是相信楚欲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说无意义的话,楚欲的心思很多时候细腻地连个称呼,都是不会乱叫,有所含义的。   但也相信他性情浪荡惯了,方才的话的确是不应当,另一半的心还吊在楚欲突然异常的身体上。   只能自己替他道歉:“我们一路奔波,还没停过脚,他应该是真的累了,说话冒犯了兄长······”   “我还有话,也想让他听听,要是晚了,你们可以都歇在勤逸院。”陈毅打断他。   萧白舒搀扶楚欲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心头没来由地忽然一阵慌乱。   “你放开。”   楚欲把他的手扒下去,也没坐下,强自站得笔直:“武林盟主,是想起什么非我不可的事情了,要跟我,叙、旧!”   “你想站,就站着吧。”陈毅状似关怀道:“坐下舒服些,休息一会儿。”   楚欲面上神情冷漠:“有话直说。”   陈毅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以长者姿态抬起手还给萧白舒和楚欲都满上。   萧白舒眉头微蹙,楚欲却目不转睛盯着他。   “我来白云山庄的时候,已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若还有血亲,也只有一个弟弟了。小时候,我是在山上长大的,那是一座······有匪贼的山。”   陈毅提到这时,眼也没抬,目色压低凝聚了一片凉意,似乎有些不愿提及。   “当时大军剿匪,殃及周围的村落,连我父母也一并受害,那块地方一直风水不好,儿时总听说有人受害,所以剿匪那天,我远远看见官兵进山就被吓了一跳,躲起来了,后来等安静下来,再回来看过一眼,山上连个活物都没了,父母双亲也都纷纷受到殃及而丧命,但我弟弟的尸体却没有找到,我想,他还是活在这世上的。”   楚欲冷眼看着他,方才隐约的直觉被印证。   甚至浑身的疲惫都变成了寒意升腾。   心脏上那股压制的力道,就快要破开胸膛冲出来。   连陈毅话里那些对自己身世冠冕堂皇的遮掩和谎言他都不屑于去听清楚。   哥哥这个角色在剿匪时的漫天血雾里已经消失了,他是会偶尔怀念,但怀念的绝对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身份,是一同相依为命的手足之情。   “洗髓移骨散,是你拿走的。”楚欲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大军进山,我只能带走有用的东西。”陈毅稳声回他。   “前阵子的消息,药方在白云山庄,是你放出来的。”楚欲视线不移落在他脸上。   “我想总会有人能闻风而来。”陈毅的目光始终温和,一如他看待萧白舒、看待那些下属和小辈一样,宽厚极了。   楚欲沉默片刻,室内的烛火也稳稳地染着,火苗连动也不动一下。   “你们是······”萧白舒心里那点没来头的慌乱,这时却彻底坐实了。   “他就是我亲弟弟。”陈毅说。   楚欲和他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我想回家。”   萧白舒愣了下,才意识到楚欲的意思,他将兄长平静许多的脸细看了一遍,又转头看了看楚欲,这两个人要论起来长相,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萧庄主。”楚欲只轻轻开口。   萧白舒当下扶住他转过身面向门外:“兄长,我们先行一步。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我先将他带回去,明日我们再议你需要······需要血亲之血的事情。”   “也是你派人监视我的。”   楚欲和萧白舒已经踏出了房门,他才停下脚步,朝着面前的庭院地开口。   陈毅在他身后目送,跟先前楚欲来山庄时一样,视线总随着他。   就在楚欲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身后才传来一句淡淡地回应:“不是。但你要是受困,我可以帮你。”   楚欲脚下没停,同萧白舒一路无话。   内力不听使唤,虽然在身体里仍旧运转,但失去了平时缠身的功效。   带来的耳力丢失,目视也成了普通人,现在踏在回对影庭的长长木廊上,底下是不变的深潭池水,脚下的步子也显露出来。   跟萧白舒一样,一步一出声。他踏雪无痕的功夫也自行消散。   只要内力还在,筋脉没有受损,这些都不是要紧事,总会有时间回来。   万万没想到,现世上,还有人能对他下药。   他怎么把他的好哥哥忘了。   官兵剿匪时,他哥哥十一岁,母亲早已传授给了他一些术式。他那会儿还太小,听过几耳朵,全然云里雾里。不过他的哥哥总是好学,常常能缠着娘亲多讲一些。   现在这些,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就连洗髓移骨散,他带着娘亲几次奔波,山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娘亲自己都不知道遗失在何处。   原来也是他拿走的。   “大军进山,只能带走有用的东西。”楚欲简直想笑。   所以呢?   他和娘亲就是没用的东西,能让自己的亲哥哥迫不及待地趁机早早逃走。   所以就特意告诉他留在那里等候,自己去探路,然后一去不回?   这块疤放在他心里,实在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这种人,他就当他死了,没了,从过去里抹去,只是想一想,都是浪费时间。   陈毅,姓陈,不过是改了字,连生父的姓氏也没变,是他没想到。   没想到身靠名门武林盟主也是那个贼窝里出来的,更没想到他的亲哥哥会处心积虑地谋划,为了找出来他。   为了拿他的心头血治病。这才肯放出来消息引他上钩。   他一路铺垫这么多,就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地上天上去采药吗。   楚欲感觉受压迫的心脏在一点点变硬,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   他快要把所有的情绪都排开,才能正常的去分析思考,他这一路,都在陈毅的计算之中,陈毅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是萧白舒在清风间被人凌-辱,然后他出手相救趁机换掉了林桢的身份潜入白云山庄,还是他在神剑宫,被顾青林汇报了行踪,陈毅才有所怀疑?   还是从他第一次在白云山庄闯入萧白舒沐浴开始?   这些都不应该,他一遍遍地回想自己的行踪,言行,他跟陈毅见面的次数都只有寥寥几面而已。   陈毅知道他的出身,那会知道他跟楚行之的关系,知道他盗中仙的身份吗?   楚欲突然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头顶的廊柱,空无一物,那些行踪诡异的山魁没有跟来。   陈毅最后说的话,这些东西不是他派来的,真的可信吗?   他转过头看萧白舒,忽然有一丝虚幻的感觉。   他和萧白舒这一路,是不是都在陈毅的掌控之中。   只是为了让他上天山,让他进白云山庄,然后现在中了计,自投罗网吗?   “原来,你就是兄长的弟弟。”萧白舒看他面色少见得认真沉思,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回家了。”他说。   楚欲这才抬目正视他,“我也没想到,你的好兄长,会跟我有关系。”   萧白舒跟他确实有过肌肤之亲,这种事他其实并不过于在意,但他和萧白舒相互知晓过彼此的部分过去,单凭这点,萧白舒的位置就不同于旁人了。   可萧白舒,也一样是陈毅的好弟弟。   他们才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没想到你们小时候,曾经有过那样的遭遇。”萧白舒道。   楚欲却道:“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是因为他是你的兄长,才让你格外心软吗?”他问。   萧白舒将他按在床榻边缘坐下,蹲身下去伸手摸摸他的脸:“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楚欲:“那换一句。”   “好。”萧白舒拉着他的手,一点点去摩挲手指。   他只记得楚欲对这个兄长最多的一句描述就是“在我和娘亲逃命的时候,跑了。我就当他死了、没了、消失了,怎么都行。”   但陈毅于他,的的确确是个处事周全,关心有加的兄长。   “如果,如果我劝你,帮我兄长,你也不会答应的,是吗?”萧白舒低着头问。   楚欲的目光冷冷地放在他身上:“他是你的兄长,你们如何,与我无关,但想让我救他?”   他沉声道:“除非我死了。” 第68章 山雨   换做别人, 萧白舒看出楚欲和对方并不友善,甚至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他肯定无所顾忌地能站在楚欲身边, 哪怕是用白云山庄的庄主身份,也不会犹豫。   但这是他的义兄,虽不是亲生,可自从陈毅年少时进了白云山庄, 于他, 于父亲, 包括那些甚少往来的亲眷, 陈毅也尽到了他身为大公子的责任,态度也有礼有节, 完全找不出一点儿不对。   此时楚欲冰冷的视线朝向他, 两厢拉扯,他无论如何考量,都难以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事。   “他无论做过什么,毕竟是我的兄长。”萧白舒垂下眼道:“父亲从未亏待过他,他也没有对不起白云山庄。”   “我说了,那是你们的事。”楚欲连纠正陈毅那些谎言都嫌零碎:“你要是想劝我,大可不必。要么, 你别再我面前提起这件事,要么, 你我就此别过。”   “我知道。”萧白舒捏着他的手指改为抓住掌心,左右为难几乎写在了脸上。   “你还要救你的娘亲,我都记得。可洗髓移骨散现在在兄长手里······”他低下声, 握紧了楚欲的手,却毫无底气, “你如果不帮他,他不会把药方拿给你的。”   楚欲眉心蹙起,他当然知道会这样,陈毅大费周章,把他每一步都算进去了,又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   但他仍旧放不下心里那道膈应,想让他心无芥蒂地帮陈毅,实在是笑话。   陈毅的旧疾,他也诊过。   虽然算不上什么来势汹汹能要人性命的,但长此下去,身体迟早会被消耗殆尽,能不能留下性命另说,这病完全是陈毅自己吃了强行催生筋骨的药,为了练武而导致的,走这种险路,一旦消耗过头,他一身的功夫,肯定是废了。   像陈毅这样,能抛下自己和娘亲逃命,能为了坐上武林盟主不惜对自己下药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丧命更可悲,还是让他成为废人更痛苦。   “你觉得,就凭他今日所言,你就能在我的面前为他说话?”楚欲突然抬手,一把扼住萧白舒的下颚,将他视线抬起来对望,虎口压制脆肉喉骨。   “即使他意图拿我娘亲的性命来威胁我替他做事,你也会帮他说话?”   他面无表情直直看着,不放过萧白舒脸上任何仓惶的神色。   “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萧白舒喉结滚动,呼吸困难地喘出气。   明明他心上从来无惧楚欲的身手,有千百倍的信任,现在却油然而生一丝惧怕,仍旧毫不挣扎,稳住声线坚定道:“你是我想要共渡一生的人,他是我的兄长,我不能看着你们没有退路。”   “他给过我退路吗?”   楚欲收紧虎口,指节勒进萧白舒侧颈的皮肉里,眸光深重:“他抛下我和娘亲的时候给过退路吗?他设计我一步步走进白云山庄的时候给过吗?你听他一面之词就认定我们不过失散的亲兄弟,你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对我和娘亲的吗!”   萧白舒脸色涨红,艰难道:“我不知,但我愿意、愿意替你分担。你眼下先、拿到药方,就可以救了你娘亲,到时候你们可以再议是非。若是······现在就,起了冲突······那你这两年,岂不是、功亏一篑,谁也、救不了。”   楚欲心头微动。   听着萧白舒出声越来越短促,直到鬓角青筋都隐隐浮现,才松开手:“你对陈毅也是这副态度吗。两厢都想讨好,为他说话,这头又来安抚我,谁也不想得罪,你是把这当作你白云山庄的生意了,还是真当自己能左右什么?”   萧白舒刚重获呼吸,一手撑在床沿上,低下头大口喘气,平复心跳。   他虽然不会武功,也能感受到楚欲刚刚全凭手劲对他动手,还只是稍加扼制,要是全力而出,或者用上丁点儿内力,现在他的脖子应该早就断了。   “你的身体怎么了?”切身体会过,方才楚欲的异常他更加忧心,抬起还涨红未消的脸问。   楚欲扫了他一眼,径直躺倒在床榻上,少见得连衣服也没脱。浑身的疲倦感,在他方才动手之后加倍袭来。他只是稍微的使了一点劲而已。   不知道这种感觉要持续多久,可能睡一觉就好了······   怎么可能。   他轻扯嘴角,寻常毒药伤不了的身体,万物湮那种逆向而生的邪门东西都没能真正伤到的身体,却被自家人抓到弱处,给自家人下药,真让人想笑。   八成要他心甘情愿地为陈毅掏出来心头血,才肯给他解开。   “我内力使不出来了。”楚欲看着头顶的床帐,刺绣真精美,白云山庄,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妥贴。   “是因为······”萧白舒还不太能适应,直接说出来自己兄长给别人下药这种话。   “是。”楚欲体贴地帮他说出来:“你的好兄长,想逼我就范。”   他自由惯了,又是武功绝顶的高手,身体失去控制这种事,无异于困进牢笼。但面上看不出一丝因此带来的慌乱,只是双目放空。   萧白舒脖子上留了一圈淡红的指痕,起身想帮他换下一路奔波的衣裳,楚欲也没抬手,半点不配合。他只能跟着一起,连床榻也没躺下去,只敢靠在边缘地木梁上。   过了会儿,把楚欲交给他的小瓷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侧颈上那处拔除虫子的伤口上药。   方才在楚欲使不出内力的时候,他的心似乎才触碰到楚欲带给人的恐惧,他还是那个杀人于无形的盗中仙。   就算他现在使不出武功,也丝毫不影响他周身的凌厉。尽管留给了他足够的情面,可只要楚欲想,还是能立马同他恩断义绝。   以至于这会儿床榻上的人都闭上眼打算消息了,他也余悸未消,怕楚欲当真因此跟他从此形同陌路。   若不是这件事的影响,今日本应该是一家团聚的时候。   正值大年初二,白云山庄里的红灯笼一直挂了半个多月,火红的喜庆色要燃到第二年开春,山庄里一些畏寒的草木都抽枝发芽,才会换上平时的灯笼。   他年年都能感受到过年的热闹,承州街上的夜市能灯火不灭到天亮。   唯有今年,他在和楚欲赶路的马匹上渡过。   他其实原想······   他原想楚欲身世不平,父亲离世,母亲又这般不能相聚,亲兄弟也在他嘴里那一句“在我和娘亲逃命的时候,跑了,就当他死了、没了、消失了,怎么都行”成了个心结。   那自己带楚欲回白云山庄,还能赶上和兄长一起吃个团圆饭,也算是让楚欲也过了年。   要不是今日兄长那番话,他不会又一次想到那么清楚。   楚欲嘴里只一笔带过,不愿多提的话,足以在萧白舒心里划上一刀。他总想着楚欲没说,但那定是痛的。   兄长那番意外造成的惋惜,孰对孰错他都没来得及去细想,就要拿楚欲的心头血来换洗髓移骨散了,换他娘亲的命,换兄长的安危。   屋子外的月色不似灯笼那样有融融暖意,像是能透过窗户纸把凉意都照进来。   房里已经放着两个火盆了,他打开被褥搭在楚欲的身上。   “萧庄主。”楚欲闭着眼喊。   “我在。”萧白舒伸进被褥里去拉住他的手,楚欲总是不避开的。   “我要是帮了陈毅,会死,你还会让我帮他吗?”楚欲低声问,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萧白舒心头被人猛抓了一把,手指也跟着纠缠紧密,喉咙里窜上来一股涩意,清楚应道:“不会。”   话语落进夜里,两个人各怀心思入眠。   ·   第二日天还未亮,楚欲就醒过来。   身体里的内力始终难以使出来,让他夜里听不见任何动静反而不踏实,早早地睁开眼。   娘亲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的功夫,让这具身体百毒不侵,却忘了最了解这副身体的人,恰好是自己的至亲。手足算计,若娘亲还在,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他起身放轻动静,绕过萧白舒下地,没有内力的加持,他做不到完全销声匿迹,不过仔细着没发出来什么声音。   萧白舒还老老实实地靠坐在床架上。很少有的老实了。   自从他们有过肌肤之亲,萧白舒总是离他很近,是君子行径,明明忍到难耐,不得他点头什么也不敢做,听话极了。随便动动手指头逗都能一触即发,少说也要把自己圈在怀里睡才安心,像只护食的野兽,唯恐守护的东西被惊扰抢去。   他步伐未停地离开,同温暖的床榻分离。   “后会有期。”楚欲打开房门,对着眼前一池落满拒霜花的湖水,开口无声。   晨曦将至,冬日里本就亮得晚。   白云庄主有了他这个贴身护卫,连暗卫也没了,单有柳枝和几个下人在远处已经开始忙活早饭。   楚欲从另一侧的木梯绕了一圈,避开这几个下人,山庄他来过几次,路线已经是了然于心。   “咻——!”   楚欲前脚刚踏出对影庭的东门,一支长箭划破气流当空直直朝他射过来。   楚欲利落侧身避开,第二支又贴着他的右腿刺过来,抬腿一翻稳稳落地,脚步声失去内力无法掩盖。   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长箭,准头错开,像是刻意朝着他的四肢来,只能以身形穿梭其中。   长箭上凝聚了内力,擦着他发丝射出去,马尾发梢随之摆动。   腹背受敌,前后都是往来的箭矢,力道尖锐,射空了直接扎进两侧的走廊里,砸在月门上的长箭出手狠辣,在石板上击落生生被劲道反噬自断。 第69章 倾盆   楚欲本就练得是身法和真气融会贯通的功夫, 同他浑然一体的内力现下消失,让他连行动也迟缓不少, 更无法预测和感知危险。   最后一支箭当他的心口刺过来, 楚欲暗器从袖口拔出,回过身扬手掷出去。   箭尖打在片叶银针上,竹叶状的暗器居然从中裂开掉落在地,石板上落地清脆, 箭矢也震颤过后滑下来。   楚欲心上一沉, 这长箭上凝聚的居然是能把铁器劈开的内力, 四周隐藏的这些对他出手的人, 全都是凌驾于普通高手之上的精锐。   是白云山庄的人,应该就是陈毅养在后山那批暗卫, 说白了都是些杀手罢了, 跟养死士无二,只会些要命的手段,连个有来历的招式剑法都使不出来。   一堆替人做事的工具,可惜他现在用不了内力,连软剑也御不了。   几枚暗器渐次自指尖滑出去,威力自然减弱了九成,但准头不减, 每一枚都打碎了新发的树叶,直直钉在了四方遮掩的人群里。   两侧几声轻微的气喘传出来, 没粹毒的片叶银针只一半插进皮肉里,这点小痛不过让左右穿行的长箭少了几根。   楚欲被扰地心绪不宁,不愿同陈毅过多交涉, 伸手抓了一把长箭,迅速抬腿踢开剩下的, 反手一掷往身后的月门甩出去。   “在自己的山庄里,还需要用这种暗箭伤人的手段,也不怕被人笑话。”楚欲沉声道。   果然,长箭穿过月门遥遥落地,四周的攻击停止,陈毅迈步从月门里走出来,冲他拍了拍手掌:“好功夫。”   楚欲轻笑:“我都没出手,武林盟主莫非是梦里看见的?”   “一般的练武之人,中了这药,这时候已经昏迷到连五感也封闭了,你不过没有内力而已。能撑到现在,还可以自保,这具身体还真不同凡响。”陈毅毫不吝啬地夸赞,还带着些笑意。   “高看了。我也只是个一般的练武之人。”楚欲眸光粹着寒意,直言道:“你想让我帮你,我现在不想,等我什么想了,自会来找你。”   陈毅面色因为旧疾苍白不少,但今日锦衣加身,气势不减,走进他道:“你想拿洗髓移骨散,这本来也该有你的一份,只要你救了我,我给你药方,大家各取所需,实在没必要闹到动手的地步。”   萧白舒曾经也拿药方同他说过各凭本事的话,在这一点上,他们还真是有同门同派的兄弟义气。   只是陈毅说出来,未免也太过荒唐可笑,楚欲懒得应他,只面色不改地看着。   陈毅耐心十足,又道:“你想拿洗髓移骨散,江湖上人人都想要,我给你,这就是你我共享的了,有了它,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你拿它是什么目的,救人还是治病,都可以实现,就算你自己有一天害及性命,也能拿它多捡条命。而且······”   前面的话楚欲都当了耳旁风,只这时突然停下来,他却若有感应般,目光凉凉打在陈毅的脸上:“怎么。”   陈毅神情如以往宽厚,坚毅的眉目柔和下来,缓缓道:“洗髓移骨散能让人起死回生,你难道不想知道娘亲的下落吗?”   楚欲心头一震。   后背徒生寒意,那话印在心底,反复确认后连双手似乎都开始发麻。   “你怎么知道娘亲的下落?”他微微动了动手指,让自己声线听上去平稳:“这么多年了,当初不是你抛下了我和娘亲吗?”   陈毅不答,反而开口道:“我前些年有了自己的人脉,时常想起你们,总还是在派人打听着,希望能有些下落。”   “所以呢?”   楚欲连他这个打听,是不是只是为了他自己练武的旧疾都不在乎了,胸腔里那股来自真气郁结,不得发散的压制力,都一点点变成了实体挤在心口。   “就在两年前,我打探到了她的下落,”陈毅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脸色,“她确实也深受重伤。”   “什么!?”楚欲瞳孔微睁。   陈毅款款道:“你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吧,听萧白舒说,你和他同行一路,从未提过自己的父母双亲,这些年,过得也应当不容易。此事之后,你要是还想留在白云山庄,我愿意为你正名,向我父亲说明,我们依旧还是做好兄弟。至于娘亲,我也会带你去见她,现在药引都已经就位,我也想治她的伤。”   萧白舒为楚欲守住秘密,他不觉得奇怪,萧白舒虽然是白云山庄的人,心里免不了向着陈毅这个兄长,但对自己,还不至于到出卖的地步。这点他还是能放心。   不过······陈毅是为了要他的心头血,连娘亲的下落都敢拿出来。   楚欲突然发问:“是你在江湖上放出洗髓移骨散的消息,特意让我现身。”   “这药方,世上只有我们和娘知道,它能医死人,腐肉生肌,我想你要是活着,本就是自家的东西,听到这消息,一定也想费尽心机也要拿到。毕竟那年剿匪,你和娘肯定都受了重伤,加之娘的身份,她一个弱女子,被有心之人发现,也免不了再遭重创,这药方有备无患。”陈毅像是万分坦诚。   这原因楚欲将信将疑,但娘亲的下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陈毅为什么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才有娘亲的下落。   自陈毅提起娘亲,他后背就无端冒出一层冷汗,总有什么东西悬在头顶一样。   “我凭什么信你?”楚欲道:“我寻了这么久,都没有娘亲的下落。”   陈毅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来一副玉佩,成对的白玉上遍布了药门五毒的图腾。   楚欲目之所及的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无端生起的寒意遍布四肢。   “这玉佩,是娘贴身所带,你应当认得。”陈毅手中一松,玉佩就在手里垂下来,摇摇晃晃。   “她曾经讲过,起先这是她准备送给意中人的,但一心忙于研习术式,之后想赠给亲传弟子,药门却被毁四散,再后来,在山上生下你我,原是想等我们有机会下山了,就交给我们,最后却······   “总之,你应当认得。”   陈毅的话还在说着,晨曦微弱的光线照在一对白玉上,随着晃动玉石上是隐约流转的光泽,把神秘和象征五毒的恐怖图案也照的温柔。楚欲的胸腔里因为药物郁积的那股力道,此刻犹如化为利爪狠狠扎进心脏里。   胸口起伏剧烈,还站在白云山庄里,鼻尖里嗅到的却全是浓重的鲜血味。   尘封的记忆翻天覆地压下来,心上破败的废墟彻底坍塌。   ······   一如往常去几十里外的镇子上赶集,楚行之踏雪无痕的轻功他已经青出于蓝,眼看天色渐晚,树梢把夕阳分出来细碎的轮廓,楚欲才从树干上站起来,使了轻功赶回去。   隐居的丛林,每到傍晚时分,总是美得像画卷一样,那天的夕阳分外鲜艳,红得似血。   只今日踏进林子里,就嗅到了风里的血腥味。   越近越烈。   楚欲身上还背着好几个赶集买回来的物件,满满三个大包裹,全部掉在地上。   屋顶上都是洒出来的血液,走进院子里,房梁和篱笆上无一幸免,明明只有娘亲和父亲两个人在家,为什么就像经历了一场屠杀。   他踢开脚底下的断肢,一步一步踩着那些黑衣人的尸首走进去,门槛上躺着父亲防身的长剑,剑柄也浴血。   房门虚掩着。   楚欲站在门前,仿佛已经灵魂出窍。   这是第二次,他第二次见证这些残肢断臂在他眼前。   大军剿匪那天要比今日的场景恶心得多,什么臭虫野狗撕咬尸首他都看见了,下过雨堆积成山腐烂发泡的死人皮肤,他都拿手一具一具地扒开过。   都没有眼下来得让他失去理智。   把娘亲的身体从死人堆里拔-出来的时候,他知道,他知道娘亲还在,还有呼吸,他还有一线的希望,他和娘亲和兄长还有约定,他要带娘亲走,他会救活的!   可是现在父亲的长剑倒在血泊里。   原有的上品软剑早已经传给楚欲了,他喜爱得很,随身携带腰间。楚行之就让楚欲在寻常的打铁匠那随意买了一把铁剑,除了防身就是拿来跟他切磋而已。   谁也没想过退隐江湖,隐居数年,还会遇上什么让他危险的局面。   虽是个不趁手的替代品,连软剑的流水剑意也使不出来,但楚行之也爱惜得很,不改往日的习惯,在周围的村落里行侠仗义,斩杀些穷凶恶极的匪贼时,也不会让血弄脏了他的剑。   除非,他走到绝路上,才会连体面也不顾了。   面前寻常的木门像是通往地狱,他都抬不起手去推开。   门板上都是血迹。   地面上都是血迹。   大大小小的血泊,跟下雨一样不值钱,洒满院落。   楚欲只是站在原地,却几近窒息,他弯下腰捡起来自己给父亲买来玩的长剑,心跳砸在胸腔里阵阵发痛。   剑柄的鲜血把他的手也染脏了,他推开门,再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悲痛。   心脏抽痛地能让人绝望。   他小时候连在死人堆里躲着睡觉都没哭过,抱着娘亲翻山越岭求生路也从没泄气过。   现在却再也忍不住,浑身的生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面色同地上死去的尸首一样,僵硬着走进房里,腿脚站不稳似的在靠近时打着颤。   娘亲是在父亲的身下断气的。   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楚行之,他的父亲,彻底没了。   后背上全是血肉模糊的伤痕,那些人唯恐他死不干净,连一块好肉也没留下来,刀锋深处露出白骨。   楚欲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从父亲的怀里把娘亲拉出来,除了筋骨还连在一起,整个人身上的肉块轻轻拉扯都能掉下去几块。   手上的沾染的血水好像是热的,怎么都止不住,热乎乎的,脸颊上也是。   他看着娘亲只心口上当胸一剑被刺穿了,其他地方都被护的完好无损,父亲给她的最后的疼爱和保护都融在自己鲜血淋漓,残缺不全的身体里。   他碰了碰楚行之大腿上那块悬之欲坠的肉块,娘亲闭着眼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自己的腰上是父亲赠给他的上品。   这是第一个护着他们母子的男人,就算是因他带来的杀机楚欲也恨不起来。   他教给自己剑法、轻功、一身的内力,在这之前,他没有过小桥流水、烟火人家的日子,楚行之给他了,还给了娘亲。   他与自己而言,是一个好父亲,尽管自己还不知道情爱,也明白楚行之是一个好夫君。   那天先清理了其他人的尸首,没从身上找到有用的东西,就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然后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一点点清理掉血迹,连门板的缝隙处也不放过,父亲和娘亲都是温柔又善良的人,是讨厌这些东西的。   直到几天不眠不休的整理过后,他发现少了家中什么也没少,只少了娘亲和父亲身上的玉佩。   刻了药门五毒图腾的玉佩。   ·   “这么早召集有要事?”   “白云山庄里能出什么事,武林盟主八成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青云观在城里等了两天了,就等着武林盟主一声令下。”   “这算什么,我们明心、十绝、斩月三个门派在山脚驻守一个周了,门派里的要事都放下来了。”   ······   院子外突然脚步声纷沓而至,还夹着不同音调的各色谈论。   楚欲鼻腔充斥着那股血腥味,一把抓了两枚玉佩,抬腿往陈毅脖颈上一踢,使尽了全力却抵不过他身体里雄厚的内力。   陈毅站在原地生生挨了一下,连脸都没歪一下,徒手接住楚欲的小腿:“跟我合作,百利无一害,你何苦自讨苦吃。”   楚欲指尖一翻,将片叶银针夹在指缝里当做利器,靠拳脚功夫朝着陈毅颈侧的命脉击过去,目似浴血的寒刃,沉声狠道:“你不配!!”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9 03:11:23~2021-04-22 01:0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寒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围攻   对练武之人的内力下手, 特意用来禁锢体内真气的药,让楚欲被围困在四周已经现身的暗卫当中。   陈毅也是旧疾突发, 此时定有彻骨之痛,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压制,还能站在他面前跟他交手,只是空有一腔内力正遭骨筋更迭,也无法用在招式上。   两□□脚相交, 楚欲拿粹透醒神香的暗器片刃一次次擦过陈毅的命脉, 以普通身法来博陈毅肉-体的力道。   “你当真不再想想?与我为敌, 你会后悔的。”陈毅一手箍着他的手臂, 凑近低问。   楚欲在沉默交手的当口终于肯正眼看他,神色阴沉万分:“我后悔怎么没第一次见你, 就杀了你。”   趁陈毅愣怔时, 他一手还紧握爹娘的那对玉佩,另一手强挣出来反肘勒住陈毅的脖颈,猛地收紧将人下盘拔起来轮空摔在地上。   力道当胸震过来,陈毅就势一滚,拔出身侧暗卫的长剑冲楚欲攻过去。   楚欲居然知道百毒圣手和楚行之的下落,在他意料之外,但也干扰不了大局。   先前只是怀疑楚欲的身份, 现在完全可以坐实了他跟楚行之的关系,只不过是在他的罪案上多加上一条。   心知谎言已破, 陈毅更愈发肆无忌惮,招招冲着楚欲的四肢砍过去,药引心头血须得用活人当场取出来, 他要留着楚欲的命。   门外一把短刀甩过来,楚欲分神一看, 几个门派人士都朝他围截,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被几个人拉住了。   静水长刀被手下扔过来,陈毅起势握住的瞬间,膝盖的筋骨轻轻响了一声,似乎是要断裂,长刀顶在地上踉跄半步。   他这时毫不掩饰自己身体不恙的旧疾,抬起眼沉着厉声:“楚欲,你不要不识好歹!”   楚欲在围困周身的各类兵器里翻身避开,单凭拳脚功夫挣脱不下,手肘的衣料被刺了个对穿,察觉陈毅的弱处,一脚踢开身后的人,手中续起力道一转卸掉一柄拿着长剑的手腕,将掉下来的剑拿在自己手里。   软剑没内力不能御,拿普通长剑朝陈毅挥过去。   “铮——!”   静水长刀直接砍断了他抢来的剑,楚欲只心中早有预料,仍然攻势不减,断了刃的剑并没停下来,直直往陈毅心口上插。   “盟主!”   “快去帮盟主······”   “哪来的毛头小子,敢在武林盟主的地盘上撒野!”   “杀了他!”   “别让他跑了——”   ······   陈毅四肢剧痛,行动迟了片刻,断剑在下颚擦出来一道血痕。   “盟主还有伤在身,这小子不守规矩!我来杀了——呃,你,你······”   夹在指缝的片叶银针整个没入来人的侧颈里,动脉处活血喷溅,正砍在楚欲发顶的大刀削掉了几根发丝垂落在地。   正欲上前的几人都后退了几步,那人还在原地左右晃了晃,脖子上的鲜血冒出来几尺高洒透了院子里新抽枝的嫩芽。   楚欲眼中只剩下陈毅,强提起力道平扫断剑径直划破手边迎上来的三个人,断剑切痕不平,三人胸口皮开肉绽,带出来血沫被楚欲拽着一人朝血花扔出去。   白云山庄里养的暗卫和一些有功夫的能人异士肯为陈毅打抱不平,护住陈毅的安危,但从各门各派闻讯而来的武林人士还在周遭观望。   陈毅跟楚欲打得难分,一个身体有疾,筋骨剧痛,一个内力被封,拿不出武器。   “你娘死了,你还活着,有什么不能商议的。”陈毅拿静水长刀将他制在地上。   楚欲抬腿往他内侧腿根狠踹一脚,翻身打转刀刃直往陈毅脖子上压,额角青筋浮现,手骨突起用尽全力,挤出几个字:“你这张狗嘴,不配提娘亲!”   “你真是······不可救药!”   陈毅抵抗的手骨一点点被压出断裂的声响,面色因用力涨紫,冰冷刀刃抵在喉骨表面就要切下来,不得已运气一推刀柄,手肘的关节就快崩脱的瞬间,内力将楚欲整个人震出去。   静水长刀再提不起来,脱手砸落,陈毅捂着右肘蹙眉朝纷沓而至的武林人士呵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什么味道?”青云观一个小弟子突然插嘴。   有人细细嗅了嗅,脸色犹豫道:“这里哪里有香味。”   楚欲摔在地上猛咳了几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被陈毅震伤了内脏,鼻腔里是自己鲜血的草木气息,还有那只方才扎进人脖子里的片叶银针,也已经开始散发淡淡的异香。   “是他。”陈毅面前站了六七个暗卫,眼神盯着楚欲,提高声音暗哑道:“用了醒神香,他就是无恶不作的盗中仙。”   “啊!这这,这尸体,好歹毒的暗器!”十绝门的长老循着幽香看向自己脚下的尸首,只在传闻里出现的毒药出现在眼前,一把胡须被吓的发抖。   “这就是醒神香,是盗中仙的醒神香!”一旁的人颤颤巍巍地拿武器去挑了一下尸体的手指,直接能将手指翻转过去。   地上那具被人好奇和探查的尸体,已经开始化掉筋骨,面部的肉块渐渐成了一张人皮,四肢被打斗波及,踢踹的像绵软一团的绳结,一只腿对折在头部瘫倒,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转。   蛊惑人心的幽香却从这具形状可怖的尸体身上传来,众人寂静过一瞬,纷纷心惊,随即有人在人群中暴起。   “武林盟主生擒盗中仙了,为民除害!”   “这等邪恶的东西,怎么能让他在中原武林为非作歹。”   “趁此机会,别让他跑了。”   “谁能生擒谁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主的候选人了。”   ······   离得远的明心派弟子转过头,跟身旁的师兄弟低声:“早就听说盗中仙极其阴险,没想到还是个男人。”   有人也悄声说:“盗中仙可是绝色美人,又狠又漂亮的大美人,谁管他男的女的,你敢说你不好奇?”   中间有不大不小的声音在笑:“这男人装女人,真有意思,等抓住他,我们也长长见识,扒了他的衣服看看究竟是男是女。”   “传说她有张最美的脸,最狠的毒药,这回牡丹花下死了?嘿嘿······”   窃窃私语泡在前方意气风发要为民除害的高声里,楚欲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鬓角汗水低落,发梢粘在脸侧。   他现在应该走,等解了药,再来取陈毅的性命。   白云山庄绝对不止眼前这上百号人,这只是院子里的人,陈毅的心机,不会把自己的人手都亮给武林看,院子外面,白云山庄外面,能跑的后路燕青山,就连这个承州城里城外都可能是他的死士。   他低着头平复呼吸,调整内息,纵然体内的内力充盈,能探查道自己的内脏被震伤,可半分都使不出来!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来方才见到一抹白色身影,只是很快被人拉走。   那是萧白舒。   那晚在山林里遇到的,要杀萧白舒的,和一直跟踪萧白舒的山魁,会不会也是陈毅的人。毕竟他可是连自己亲生娘亲都能下手的人。   思及此处,他心口剧烈收缩一下,下意识往头顶的房梁看了一眼,角落处一片模糊,似乎是聚不齐视线。   熟悉的感觉后知后觉窜上来,他急忙偏过头。   心有余悸。   他现在没有空想别的,应该想怎么跑出来,但是刚才······他咽下嘴里的血沫,目光落在自己吐出来的鲜血上面,懵然一惊。   再抬起头去看,那地方方才扒着的一只山魁,已经不见了。   他都还没看清楚这次是什么样子,只是不像是人的体态四肢,浑身似乎还有毛发。   跟之前发现的不一样?   “你要是肯交代自己的恶果,拿出来我要的东西,我就可以从轻发落,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几人护在陈毅的面前,来到楚欲的面前。   楚欲看了看身侧迟迟不敢擅自上前,等着陈毅发话的人,突然笑起来:“让我重新做人?武林盟主,就凭你?”   他抹了把自己嘴角的血迹,视线开始出现重影,一手抓起来断剑,支在地上站起来,仰起头来微眯双眼,吐字艰难,轻声笑着说:“你跟你爹,真像。”   陈毅神情瞬时绷紧,多年静心筑起的那层完好无缺的洁白壁垒,被这一句话给勾起来深处掩埋的污秽。他不顾痛楚攥起拳头,抢过身前暗卫的长剑,朝着楚欲狠狠掷出去。   楚欲无力地稍微偏了偏头,刀刃削掉他一缕长发砸进墙面里。   就听见陈毅抛却了面上那副沉稳样,恨不能亲手让他永远闭上嘴,朝众人下令道:   “把他抓起来,今日谁抓了他,就是大功一件。盗中仙楚欲——正道叛徒楚行之的儿子!”   眼前重影越来越多,断剑自然抵不过身手高强的暗卫,和各门各派的围攻,不多时楚欲的身上就被划出来伤痕。   有些群攻之势,似乎是刻意为之,还会朝着他下三路攻去,只能以腿勉强强行破开,心中却暗嘲。   这就是所谓的正道门派。   失去气力之前断剑插进一个专攻他腿根的门派弟子小腹内,整个没进去,血水流出来打湿手指。   平地上迷烟四起。   “嘶······”   本就看不清的双眼更是行动不便,连寻常人的耳力也开始封闭,一片白烟里腿上被扎了一刀,只能反手一击,来人却音色熟悉。   “嘘!”   有人捂住他的嘴,带着他在白烟里穿行,他闻到了从身边传来的血腥味,不是他自己的。 第71章 道不同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远, 楚欲被拉近附近一扇门里,房门一关才看清楚是谁。   意料之中, 也在意料之外。   萧白舒的白衣有几处血迹, 右手的袖子打湿了一半,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此刻正在房间的柜子里拨弄什么,半个身体都钻进去。   楚欲靠在门板上正在休息,内力全封在体内流转, 暖着被伤过的内脏, 瘀血化开, 他转身吐了一大口。   “咯吱”一声也随之响起, 萧白舒看了一眼他吐出的血:“怎么样了?”   楚欲抬起头看他,这才发现萧白舒的脸色格外苍白, 就跟受伤的人是他一样:“你都看到了, 我跟陈毅,血海深仇,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萧白舒正想说什么,楚欲摆摆手打断他:“我不会让你帮我,你自己留意陈毅,他比你想得要狠得多。”   “我不会让你死。”萧白舒黑眸沉沉看着他。   不等楚欲反对, 就抓着他的手臂跳进柜子里。   这是个直直通向地下的暗道,楚欲凭估算大概有二十多尺。这间屋子太过普通, 还在普普通通的院落里,他当初来搜洗髓移骨散,也没想到白云庄主的院子里没有暗室, 这些平平无奇的房间里会有。   落地的瞬间,楚欲被萧白舒怀抱就低滚了几圈, 暗室里十分平坦,一片漆黑。   萧白舒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通道在他们落地的时候已经合上,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扶起来楚欲。   带着人一步步的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走,手从墙壁里抠出来几根火折子,晃了晃燃起来,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燃。   火光照在楚欲的脸上,他看到嘴角的血迹忍不住拿手背想去蹭掉,可是伸过去的手总也抖个不停,连带着拿着的火折子也不停的颤动。   楚欲看了眼他:“我死不了,萧庄主放心。”   萧白舒扶住他的肩窝,一声不吭。   “从这走出去到哪?”楚欲问。   “后山。”   “后山是陈毅的地盘。”   “我知道。我们走小路,他没去过。”   萧白舒好像怕他不信,解释道:“是我小时候跟父亲练功地方,兄长不知道。我不能练武之后,爹和我都没去过了。”   楚欲胃部翻腾,突然停下来,双腿也开始麻木。   这不对劲······   “一般的练武之人,中了这药,这时候已经昏迷到连五感也封闭了,你不过没有内力而已。”   陈毅的话响在耳边,楚欲突然明了,闭上眼摇了摇头,面前的重影更深了。   他推了萧白舒一把:“你走吧,我走不了了。”   “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有事。”萧白舒执拗起来,抓着楚欲的肩膀强行把他拉起来。   鼻尖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下来,楚欲下意识伸手抹了一下,看向指尖的新鲜的血滴,再斜过视线,从模糊目光里,分辨出来萧白舒右手那块被血水打湿的布料好像被割开了,他转过头目光木木的留在地上几点深色的痕迹上。   萧白舒的手被割伤了,也不知道哪里还来的力气,拽着楚欲往前走,楚欲步伐越来越迟缓,他蹲下身想把人背起来。   “你滚吧。”楚欲看着他弯下腰轻轻开口道:“我们道不同了,白云庄主,不相为谋。”   萧白舒僵硬了一瞬,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臂往肩上搭,火折子咬在嘴里,双手勾着楚欲完全不配合的双腿背起来。   “我得听我爹的话,我们道不同,就此别过吧。”   “萧庄主,你现在回去,多保重自己。”   “滚吧。我没精力跟你纠缠了。”   萧白舒在暗室里弯弯道道地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楚欲嘴里没有一句好话,最后似乎是昏过去了。   “我陪你去跟他们理论,我去跟兄长求情,盗中仙又怎么了,楚行之的儿子,又怎么样,你行得端,坐得正,还屡次救我性命。若是要受罚,我陪你一道。父亲也曾经对楚行之前辈多有称赞,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为难你······”   萧白舒等他安静下来才一句句地说出来,没想到楚欲却还清醒着,趴在他背上笑出来。   “华山之巅,你父亲和我爹,生死一战,以示武林正道。”楚欲扯起嘴角嘲道:“就算是做个样子,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就算他会,他放过我了,又能怎么样?我要亲手杀了陈毅,他会不与我为敌吗?白云山庄里的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我不想要他们的命,可他们要杀我。萧庄主,放手吧。”   萧白舒艰难道:“他只是为了要你的药引,你帮他一把就······”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得逞。”楚欲说。   萧白舒不知为什么,只是睡了一夜,楚欲就能跟兄长起这样大的冲突,楚欲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明显比昨夜冲他明示的态度还要恶劣许多。   “他杀了我爹娘。”   楚欲淡淡道,如同跟他心有灵犀,但吐露的字眼让萧白舒心头大震。   “他只是抛下我和我娘,我还能当他死在外面了,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但他杀了父亲和娘亲,你让我怎么帮他?   楚欲混着喉咙里的血水沙哑道:“那是我的双亲。我的至亲!我爹的佩剑还在我身上,娘亲现在正躺在天山冰窖里未醒等着我去救她,你让我怎么掏出心头血去救他!”   楚欲被自己喉口的积血呛了一下,冰冷出言:“萧白舒,我恨不得把你兄长碎尸万段,把他剔骨抽筋扒了皮去祭奠我双亲。”   萧白舒停在原地手里一松,楚欲的身体在他后背滑落,随即被搂住双腿勒得更紧。   “我······对不起。”   他声音哽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他想说我没想到会这样,但震惊至极已经无从出口,这些话太轻飘飘了,都无法在眼下拿出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兄长要这样做,他在江湖上,双手染血不是少见的事,可为什么要杀了楚欲的双亲,更不能理解他们本该是亲兄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但他知道楚欲受了莫大的委屈,虽然半分示弱也没有,那些话那么冷,逼至绝境一般对他袒露心声,他就是能感受到楚欲的委屈和痛楚。   萧白舒心疼到自己的胸口也在疼,他抚不平,楚欲的伤口太深了,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他护起来。   他是最好最好的人,他心底纯良,还坚韧,被楚行之和郭清婉教养得很好很好。他还风流潇洒,一举一动行云流水。   会暖着他的手,靠在他怀里说不恨这个江湖,不恨那些武林正道,会听爹娘的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以杀止杀,无穷无尽,终是一场空。”   可现在这个江湖就是他的仇人,这些武林正道都想要他的命,自己的兄长,武林盟主,杀了他的双亲。   楚欲没有诉苦,萧白舒却眼眶湿润,只觉得头顶不是青天白日,而是黑云压城,太暗了,暗得不知道要怎么走出去。   “先出去,”萧白舒吸了吸鼻尖,“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   机关在他动手之前打开,洞口是几把对准他们的长刀,还能看到后面的弓箭手。   暗室出口也是直直的一条向上走的道,现在转身也躲不过弓箭手,而且楚欲······   他侧头去看,楚欲已经趴在他肩头闭上了眼。   是自己带走了他,最后还是落进了危险之中,他突然担心起来,等楚欲醒过来,会不会以为是自己带他进的圈套。   他们之间,可能再也不会有曾经那些无条件的信任了。   ·   白云山庄的厢房里。   所有的东西都被撤走,楚欲被铁索绑在刑架上,为了取出药引,胸口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竹枝扎进去,放了两碗刚取的心头血在桌子上。   萧白舒从昏迷中醒过来,双脚被绑起来,由于不会武功,连铁链也没用上。   “醒醒。”有人在耳边叫他。   萧白舒睁开眼,一个面生的下人正拿着碗递给他,或许是还忌惮他白云庄主的身份,说话也算客气。   “庄主,大公子让我来劝劝您,这药引用不了,得让人醒着来取,我们都拿楚公子没办法,药劲都过了,他也不醒。庄主就行行好,让我们把这事儿办了吧。”   他注意到这人背后插-着一把长刀,看来是兄长勤逸院的人,视线再往后放在立起的刑架上。   楚欲四肢被铁链绑得紧紧的,胸口上的竹枝呈倾斜的角度坠着,顶端正好掉下来了一滴心头血。   顿时红了双眼,猛地一挣,目露凶光,双脚朝人狠踹过去:“你算什么东西!他也是你能伤的?”   “嘶······”下人没防备这个不会武功的庄主,当时被蹬出去,倒吸了几口气揉揉屁股爬起来,“庄主,我们得听大公子的命令,要不等您想好了,我再来。”   萧白舒冷目盯着他:“你知道我才是庄主,就不怕我要你的命。”   碗也摔碎了,下人一块块捡起来,走到门口叹了口气,转身道:“我也知道,您是庄主。可我是大公子院子里的人,我得为他做事。庄主是个好人,您再好好想想吧,想通了,我再给您解开。”   萧白舒看到打开的门口站着一个黑衣暗卫,下人能如此放肆,屋子外肯定是高手。   陈毅对楚欲下这样的狠手,让他来取楚欲的心头血,是要逼他来跟楚欲反目成仇吗。   “你回来,给我解开。”萧白舒突然喊道。   下人对他这么快就反悔的行径并不奇怪,远近亲疏还是在的,大公子毕竟才是庄主的兄弟。   只是解开的时候,好几次被萧白舒眼里的凶狠吓了一跳,庄主平日为人礼仪大方,现在跟盗中仙关在一起,连身上的气势也变得凶神恶煞。   身上的绳结刚解开,萧白舒抓起下人的衣襟摔在墙上,一拳狠狠砸在他头上。   下人被打得耳鸣,脑袋裂开般阵痛,后背的长刀被夺走的瞬间,猛地抢回来,一手还搓了把耳朵:“庄主,你拿我出气没事,但你还是得取药引。”   勤逸院的人至少也都是些会功夫的,刚才因为没防备庄主被打了,这会儿再不能给萧白舒机会了,桌子还摆了好几个空碗,他远远地指了指。   “庄主,都在这儿了,您自己跟楚公子说吧。”   末了还做好事一样劝解道:“晚一刻就要多受一刻的罪,何必呢?早点取了药引,大公子也不会抓着您不放的。您关在这儿不舒坦,楚公子也受罪不是?”   “滚!!!”萧白舒站起身随手拿了只碗摔过去。   屋子外都是后山养出来的高手把手,要看住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确实绰绰有余了。   楚欲正闭着眼,但是额角有汗水渗出,肯定是痛得太狠了。   楚欲也知道洗髓移骨散,至亲之血的药引,要活的,要醒着的时候心甘情愿地给出来,他当然是不情愿的,宁可昏睡就这么吊着一口气,也不让陈毅得逞。   他连伸手碰一碰楚欲都不敢,唯恐轻轻一碰,这副身体就撑不住了。   萧白舒想避开楚欲的伤靠近一点,但又似乎浑身都是伤,最后只能凑着脑袋往他额头上极轻极轻地贴了一下,眼底鼻尖都酸楚得发热。   “对不起。”他又道了一句。   他打量这间屋子,和楚欲身上的铁链,正在想怎么才能出去,方才拽着人撞过的墙面突然传来敲击声响。   “咚、咚、咚——”   有节奏的声音,就在隔壁。   随后有个女子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叫的却不是他。   “楚公子,是你吗?” 第72章 换   门外就是看守他们的暗卫, 一墙之隔这声音分外飘渺,萧白舒心头生疑。   楚欲有传音的功夫, 人去留声, 但是他听到的并不那么清晰,更像是功夫不到家?   “楚公子,我有话要告诉你。”   声音并不娇媚柔软,有些虚弱似的。   萧白舒等了一会儿, 确定门外的暗卫听不到这动静, 才拿指节在墙面上轻轻扣了几下。   对面静了一瞬, 随即墙面的木板冒出来细微研磨的声响, 他看着木板中间出现一个细小的孔,然后一点点地变大, 一只粗针突了出来, 还把中间的砖块灰尘都推了出来,将四周磨出来一个洞。   针尖退回去,这会儿的声线更加清晰,从小指大小的墙壁洞孔里传来。   “楚公子,你还记得这个吗?”   一根微端雕刻了蛇蝎图案,类似发簪的东西推了过来,萧白舒接过来, 想了一通什么会在白云山庄里,就在他们隔壁。   应当也是关押起来了, 不然不会这样行事谨慎,并且,还很可能不会武功, 或者功夫一般。   他是白云庄主,他不知道的事情, 肯定跟兄长有关,陈毅是需要这个女子做些什么,才会把人关在此处吗?   对面的女子似乎并不慌张,但却有些小心翼翼,不等萧白舒回话,又说:“如果是你,那你能不能听我一言。”   萧白舒捏紧了手上的物件,低声回到:“我不是楚欲。你想做什么?为什么在这?”   这声音,他想起来了。   是他南下巡查商铺的时候,在客栈里见过一面的紫衣姑娘。   那晚上,他记得清楚,全靠楚欲要放下他擅离职守,去陪这个为了逃命闯进他房间的姑娘,当时还有一个身体粗壮的男子和她一同。   那姑娘在旁边轻轻吸了口气,也是惊到了,然后才悄悄地从缝隙看过来,能看到立在房间的刑架,正绑着一个人,由于身受重伤,看不见脸,分辨了一通才意识到这就是楚欲。   楚欲的功夫,居然也落到这个地步,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她曾经见过,已经来不及愧疚,她直接突慌张起来。   目之所及实在有限,但也看到了一点从胸口穿进去的竹管,那确实就是她·····她亲手找的。   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他。   她先前冒死带着自己的人从白云山庄的后山逃走,路遇一个能看懂药门术士的男子相救,还相赠千两让她安顿。   原以为后来替他医治了张洲的腿伤就再无相见的机会,眼下这般境遇,本想跟传闻中的盗中仙联手找到逃出去的办法,现在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萧白舒没时间等她犹豫思索,自己先在屋子里翻找,一些普通化瘀的药膏和上好的补药一并都放在桌上,看来是为了让他给楚欲上药的。   他闻了闻,都是些上等的人参磨出来的药丸。   一边把人逼到快没命,一边又拿些补品来吊着一口气,做到这种地步,他已经有些认不清陈毅了。   “我见过你,”那姑娘突然说,“萧庄主是吗?我是穆子杏。”   萧白舒给楚欲喂药的动作都停滞了,昏迷的人完全不配合,他只能重新倒了水强灌下去。   “神医穆子杏,师出药门。”他声线冷下来。   穆子杏会在这,跟陈毅有关系,除了抓来给陈毅治病,还能为了什么。   “是。”穆子杏半点不意外,萧白舒会知道她的来历,到底是萧鹤的儿子。   “洗髓易骨散,也是你在配药。”萧白舒沉声,手里紧紧按着瓷碗,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穆子杏紧接着道:“我不知道他就是,就是盗中仙,我只是听从盟主的命令,他要我研究如何对盗中仙下药。”   “什么?!”瓷碗被萧白舒直接捏碎,砸落在地上,手里只剩下一只单薄割手的瓷片。   穆子杏也是穷途末路,几次想逃出去都因故被逼的只能回来。   从没想过会伤到帮过自己的恩人,这会儿有些哽咽道:“醒神香是至今都无解的毒药,能用醒神香的人定是个用毒制毒的高手,盟主让我以此来调配能攻克的办法,还告诉了我一些盗中仙在身体上可能有的弱点。我从来也不知,我不知会是他,我不想害他的!他是我的恩人啊。”   萧白舒深深喘了几口气,手里的瓷片狠狠往墙面上一扔。   “你找他,是想让他帮你逃出去?”他问。   穆子杏颤声:“是。我以为他只是盗中仙,他应当不止于此的。”   “你给他下药,你不知道他会这样?!他内力封存,被人围攻,不能还手,不能自保,你是药门后人你会不知道!”   “内力封存?”穆子杏也愣了,瘫坐在地,呆呆道:“我,我只是拿药门的法子倒推的,盗中仙在江湖上没有来历,真的不知会刚好能攻克他的体质。怎么会这样,巧······”   她还记得那个帮过他的男子,能认得药门的术式,但也并没有认过来历,怎么刚好是他。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穆子杏。”萧白舒压低了音量厉声问,双眼看着那个被磨出来的缝隙。   “我,我是。”穆子杏也悔不当初,不明不白地伤了自己的恩人。   “方才递给萧庄主的药簪,是施针时用来辅以探查筋脉的,原本是那晚想要赠给楚公子,作为报恩的信物。只是没想到······萧庄主若是不信,可以看看上面的图案,是药门弟子才有的。”   萧白舒不认得药门的图腾,但方才背着楚欲从暗室出来,从楚欲手中掉出来两枚带血的玉佩被他收了起来,此刻还能对应上。   接着他捡起地上的瓷片,去打磨那个孔洞,先从外面的木板开始磨出来缝隙,然后徒手掰开。   “那你就想想,怎么治好我的病。”萧白舒沉着脸,面色冷峻:“我记得小时候父亲也请过你,你给我也配过药。”   穆子杏听到配药二字,神经紧绷:“萧鹤前辈让我治一治你的伤,无法凝聚真气,难以习武,养不出内力。我当初尽心尽力,萧庄主,我从未想过去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对不起楚公子我犯了大罪,我对不起他。可我没有对你用毒的。”   “咔擦!”一声,萧白舒把手里的木板掰碎,白云山庄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现在毁起来也十分费劲,光是拆掉这层板子就把虎口擦除条血痕。   然后又用刚才的药攒一下下的锤击砖块,不能动静太大,他撕开了衣料垫在上面,按着砖块的格子磋磨。   听完穆子杏的话,他低低嗤了一声:“你要是真的于心有愧,想救他,就把我的病治好。我知道当初有办法可以让我习武,但被父亲拦下来了。”   “确实有办法,但那是一损俱损的法子,有违病理,不可取。”穆子杏道:“萧鹤前辈不是拦下来,是要先保住你的性命。”   萧白舒专注在凿通砖块,汗水滚落:“现在是我在,我要你听我的,不管什么法子,我现在就要你治好我。”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对武功一窍不通,儿时刚开始练武的时候,听过的赞赏反而是难得一见的根骨奇佳,不过两年就可以与寻常普通高手过招。   自从大病一场,那些刀法,他烂熟于心,再也没有机会去练。   现在陈毅也旧疾未愈,门外那些暗卫,若是拼死一博,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自己这双手,没有武功,什么也做不了。   穆子杏片刻后才出言:“萧庄主,当时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只能锁住内力,散掉你练武的真气,专心调养身体,现在强行打通奇穴必然会受反噬。我虽然做了错事,已经抬不起头,但我还记得我是个医者,我不能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萧白舒手指嵌进缝隙里,用尽全力往外抽,将边缘凿松的砖块整块□□。   墙壁刚通一个方正的洞,穆子杏就看见他阴沉的双眼,顿时骇然。   “现在解开,几成把握,什么后果。”萧白舒盯着她问。   穆子杏害怕似的往后退了退,轻声道:“强行打通奇穴,只有一成的把握,实在太久了,时间越久,加上如今你的骨骼都已经趋近闭合,体质成熟,失败的几率就越大,失败后恢复的可能也越渺茫。多责丢了性命,少则四肢皆废,这一生都得躺在床榻上。”   萧白舒点点头:“好。”   他伸手去掰洞口四周的砖块,配合着药簪去凿,汗水划过眼睫滴落,跟手上的半干的血痂混在一起,眸光被粹得暗沉,不容反驳:“那你现在就想,怎么用最快的办法打通,等我凿开这面墙,你就下手。” 第73章 破   墙面让他生生凿了个洞出来, 萧白舒憋着一口气,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楚欲的娘亲是百毒圣手郭清婉, 一手创立了药门, 算起来就是穆子杏的师父,结果药门被毁四散,江湖上唯剩下一个神医穆子杏。而今,穆子杏却拿在郭清婉手里学成的东西用在楚欲身上算计。   时局所迫还不能弄出太大动静, 于是看向穆子杏的眼神也愈发狠厉。   最后一块砖让他□□, 右手手臂的伤口早就因为他反复绷紧肌肉发力一次次绽开, 血水把手指都染得滑腻腻的, 他又从衣摆上撕开一条布料捆住暂时压制,两根手指的指甲盖都掀翻起来, 面色不改地放下砖块, 汗水从下巴一滴滴砸下去。   穆子杏看着心底胆寒,小声说:“萧庄主,我看那桌上有药,应该是我吩咐过的,你先看看那个药包里的粉末,找一包褐色的,用在手指和手臂伤口上。”   她说着毫无底气, 连声音也越来越低,也没颜面抬头去看。   没想到萧白舒就地站起来, 冷冷道:“你的身量应该能钻过来,拿上你要用的东西。”   随即就在桌子上的各种药瓶药包里找了起来,翻出来那包褐色的药粉, 熟悉的气味传来,他合掌捏了一把油纸。   穆子杏刚从砖洞钻过来, 衣裙让凹凸不平的洞口磨了一道口子,也没出声,看他没有动作以为是不能确认,就走过去。   萧白舒手中紧紧攥着油纸,转过头看她:“这是你配的药?”   穆子杏看向他手里,掌心打开,从油纸的缝隙里能看到药沫的成色,她点点头:“就是这个,治愈外伤的极品,你手上的伤用这药绰绰有余,先止血,等会儿要是能运行内力,你的手也要能用上。”   楚欲就立在萧白舒面前一尺,他觉得放在怀里的那副玉佩都在烙烫他的心脏。   穆子杏的药簪上刻着一模一样的一半图腾,还让他来亲眼验证自己身份,着实讽刺。   楚欲是昏睡了,不会流泪,也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往事喊疼,可萧白舒觉得疼得不得了。   他的生活太好了,严父慈母,一个关照他的兄长,乖巧的妹妹,应该难以感同身受的,但他却为楚欲在疼。   不知道等楚欲看见自己被人用来提炼洗髓移骨散的,要药引的人是他不择手段的亲兄长,亲手排布施行的还是他娘亲的得意门生,他······   思及此处,那痛楚能直接烧到喉咙上,堵得严严实实,连思考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眼看萧白舒差点把那包药粉的油纸包捏碎,穆子杏抢先一步握住他的手制止了,叮嘱道:“萧庄主,这药金贵万分,就这一包,之后楚公子也能用上的!”   萧白舒点点头,然后把手指打开来,带着血痂的手指微微颤抖。   穆子杏在身旁小心翼翼取了油纸包出来,极其小心地不浪费一点一滴,再解开萧白舒自己绑的止血带,尽量均匀地撒上去。   这手法跟楚欲比起来简直可以算粗燥了,楚欲能把内力用到如火纯青,上个药都能控制好手指的用量。   萧白舒突然开口道:“这药我见过,也用过。”   穆子杏愣了一下,这还是她为了这次取药引才特意配了一点拿出来,以防被取血的人血崩,她只施术,不卖药,怎么会流传出去。   萧白舒扫了一眼她面上的表情,又看看那些粉末:“是楚欲给我用的,他常随身携带,跌打磕碰,都用。”   “跌打磕碰用这个,实在是有些过于奢侈······等等!”穆子杏抬头瞪大双眼看他,“楚公子他常随身携带?”   荒唐到极点,连萧白舒也像楚欲那样低笑了一声,苦涩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晚,你闯进我的房间,他会擅离职守到彻夜为你守护。他是认出你了,他那么聪明的人,百毒圣手也是一袭紫衣银器吧。”   “确实是认出了我的身份。”穆子杏愣愣地下意识接话。   那晚她也怀疑过那个侍卫的身份,不过只得到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和为她安排的庇护之处,她已经为对自己的恩人下药取血无地自容了,白云庄主却告诉这药楚欲也有。   盗中仙楚欲也有?   只有药门的内门弟子才会配制,区区两个女子,到如今只有她一个,还有生死未知的师父。   “楚公子他······”穆子杏顿了顿,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他跟你一样,也是为了拿到洗髓移骨散。”萧白舒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穆子杏做出来有违师门的事情,包括对施术准备的如此全面。   穆子杏沉沉地点下去头:“我也有我想救的人。”   “他也有他要做的事。”   药一上完,萧白舒就自己拿手包起来手臂,胸中愤懑和疼痛满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郭清婉前辈为了苍生性命不惜流言蜚语炼制离魂令和洗髓移骨散,宁可药门被毁流离失所,也刚正不阿!你作为她的内门弟子,你担不起药门这两个字。”   穆子杏头脑轰鸣,双膝一软跪下了去,视线能看到刑架的底部,铁链拖在地上绑住了楚欲的双脚。   她双手撑在地面上才让自己有个支点去抬起头,仰视楚欲染脏了的脸庞,她还能看出来初见那个有几分傲气却又仪态大度,潇洒风流的样子。   那张脸太出众了,除了师父她从未见过有那么好看的人。   相传盗中仙有最美的一张脸······   曾经江湖上,百毒圣手容颜绝世······   猛然惊醒时,比方才从白云庄主嘴里听到还要心惊,她寻觅了多年的师父和同门弟子,此刻低下头去深深磕在地板上。   “再过两个时辰天色就黑了,够你打通我的经脉吗?”萧白舒却不看她,自己拿嘴咬着另一端的布带子包住伤口。   “够。”穆子杏趴伏在地上轻声出口,出声哽咽,肩头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那就开始吧。”萧白舒道:“不要浪费时间。”   穆子杏抬起脸抹了一把,鼻尖通红,站起身在一旁的床榻上盘坐:“有劳萧庄主在我面前坐下,脱了上衣以背对着我。”   萧白舒依言坐好。   药门修的是辅助疗伤的内息,自身并不会武功,是专门用来帮助练武之人医治的,此刻手心贴在萧白舒的身后,试探肩头到腰椎的奇穴。   从腰上取下来布袋,翻出来羊皮包一字摊开,由细到粗的银针排布得密密麻麻,穆子杏稳住手腕施针,竭力放空思绪。   银针在皮肤上扎上去,在后背每个奇穴上都扎了两根。   萧白舒在心中默念静水决早就烂熟于心的真气法则,后背的银针隐隐细微得晃动。   “萧庄主,切勿擅自尝试催动内力,等我说可以的时候再试。”穆子杏刚说完就一掌内力拍在他后背上,银针渐渐跟着疗愈的力道整根缓缓扎进皮肉里,最后彻底消失在后背上。   萧白舒额角的汗水瞬时滚落了好几滴,发根都被汗水打湿,后背上也渐渐浮现出浮动的痕迹,灼人的刺骨寒气被一点点从经脉上抽-拔,他眉头紧蹙。   陈年封锁,要打开并不容易,穆子杏每次施展疗愈都唯恐萧白舒撑不住直接崩断了经脉。   呼吸逐渐短促,寒气凝聚成半透明的白色痕迹完全从萧白舒后背上浮现出来,反着光泽。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但萧白舒身上施加的禁锢太深,两个时辰才拔除了一半,穆子杏唇色发白,一动也不敢动,源源不断地施术,屋子里没有人掌灯,也黑了下去。   直到夜色浓厚,有人在外面走动,穆子杏才最后一次确认了完成这一步,深吸口气,嗓音沙哑道:“萧庄主,成败在此一举,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白舒眉头皱得更紧,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口只能发出气音。   “我要是醒不过来,你就把我放在凿出的洞口,说是我想跑去邀功。然后先把药引作伪取了,找出药方的漏洞,想办法拖延,我已经托人去给我爹传达消息了,不久应该就能找到他,他会回来处理此事。希望你如实相告。”   穆子杏:“我定会如实相告。”   萧白舒忍着剧痛,又急急说了两句:“另外告诉他,就说昨天晚上我不应该劝他帮我兄长,对不住他。其他的事情,只要楚欲能活着,他就有机会,我信他。”   穆子杏排空的思绪闪动了一下,手中差点偏了半寸,连忙按下心收住。   “好。”她道:“谢谢你,萧庄主。”   最后一股真气压在掌面上,穆子杏紧盯着手下,将所有的内力灌进去冲破经脉。   萧白舒当下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液,后背上陷进去的银针却丝毫没有动静。   这只能靠成功了之后,患者自己逼出来,如果不能逼出来,撤掉自己疗愈的真气,会直接留在身体里,伤了满身的经脉直接瘫痪。   穆子杏小心翼翼地移开手掌:“可以了,萧庄主现在可以是尝试催动内力。你失去武功的时候,年纪尚小,纵使天资异于常人,放在现在的身体上也已经只仅仅够用而已了,要练静水决还是太勉强了,所以一旦感受不到静水决的窍门,就直接放弃,用寻常的方法去推动内力。”   话刚说完萧白舒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穆子杏呆滞了一瞬,立刻喘了两口气,慌忙去探查萧白舒的鼻息。   气息微弱到若隐若现,连双肩也没有保持平缓,很可能肩上的银针会因此在里面错位。   她害了楚欲,也做了很多的违心事,甚至对没见过几面的萧白舒也做过亏心事,可从来没有人在她施救的时候死在她手上。   而且还是跟师父有关的人和事。   这跟普通的医治不一样,完全没有后路和补救的机会,她也已经耗尽了精力,什么也做不了。   屋子里黑极了,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双手打着颤把烛台点亮。   暖色的灯火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她身侧的楚欲的身体。   穆子杏排空的思绪回转,压抑住自己的喉咙不发出声音。   “呼······”   大口呼吸的动静从萧白舒的位置传过来,她转过头去看。   萧白舒竟然直接活动手臂,从床榻上撑身再次坐起来,她仿佛都能听到他内力那些银针在划破骨血。   苍白冒汗的一张脸,嘴角还挂着血迹,后背上有两个奇穴的位置已经出现了暗红色的郁积。 第74章 失意   静水决被封住的内力实在过了太久, 萧白舒能在心里默写出来每一笔一划,却不能融会贯通。强行打开奇穴, 曾经年少积累的那点单薄内力加倍冲击经脉, 毫无规律地在体内四处流窜。   穆子杏看他眉头紧锁,一时竟然不敢靠近。   没等她做出来判断,萧白舒自己抬手朝腹部推了一掌,力道里蓄积了生疏的内力, 背脊倒了一下, 嘴角的血迹滴下去, 暗红色的鲜血还微微冒着热气。   穆子杏眼看着他后背上的银针居然就这样直接被推出来一寸, 停了一会儿直接一口气被逼出来。   楚欲似乎是心有所感,这时候垂着脑袋咳了几声。   萧白舒睁开眼看过去, 黑眸底下是一片血红, 身体一阵发寒又一阵发热,这点内力不知道够不够带楚欲跑出去。他坐直身体,按耐住想靠近去的心思,用尽全力引导内力一点点汇聚,再从丹田处依次通过控制静水决的奇穴,蔓延通体的经脉。   突然多了内力,他连拍自己那一掌都还不太能控制住力道。   穆子杏注意到萧白舒后背上有两根银针冲出来的时候错了位, 但萧白舒眼下的状况不容她打扰,她将桌子上药材通通地收起来, 还给楚欲再喂了两粒补充气血的药丸。   萧白舒活动了一下手指,右手那一掌的确在手臂的伤口上带出来一点新鲜的血迹,是因为他还不能控制自己只用内力, 所以混合着身体的力量崩断了刚上过药的伤口。   确认四肢的感觉都还健在,萧白舒穿好上衣, 转过头就看见穆子杏站在楚欲的身前,贴得极近,手上不知道塞了什么在楚欲嘴里。   “你干什么!”萧白舒起身径直一步跨,过去拽住她手腕。   “啊······!”手劲大地穆子杏轻呼出来,肩膀后缩:“我给楚公子喂点补气血的药,怕他等会儿在路上撑不住弄坏了心尖上的要止血的口子。”   萧白舒紧紧盯着她,片刻才放手:“你再敢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情,我就先杀了你。”   穆子杏呼吸颤了两下。   白云庄主不会武功,是个只会算账本的生意人,白云庄主还礼仪周全,仪态大方······   这些评价随便一个江湖人都耳闻过,通过武林盟主和白云山庄的分量耳闻,穆子杏也犹记得在客栈那晚见过一次正面,也只是不太好接近而已,眼下却让她无端胆寒。   “萧庄主感觉怎么样?”半晌,她看到萧白舒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才问。   萧白舒:“发冷发热。”   穆子杏小声猜测道:“那,有没有什么别的,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会不会走火入魔。”   萧白舒刚摸到一块砖头,看来这几间厢房确实就是后山给练武的时候休息那几间,陈毅直接就地把他们安排在后山了。   放在白云山庄做这些事,是有些不方便。   他一手按下去砖块,语出惊人:“走火入魔一般不是会功力大增吗?”   “要不然你就想想,怎么让我现在走火入魔。我觉得这点内力挡不了多少人,这周围少不了会有高手,我年少的功夫还能使出来多少都不知道。”   穆子杏听他开口还以为白云庄主疯了,后面的话才让她震惊,萧庄主是认认真真地在让她想办法。   “这万万不可!”她有些着急:“萧庄主,走火入魔会连自己的亲眷都不认识,你会伤了楚公子的。”   萧白舒听见这话才打消了念头。   砖块沉下去,底下是个十尺见方的地下室,干干净净,只在正中间摆放了一个祭台。   祭台上不是排位,而是一把看起来成色勉强能挤进上等的宽刀。   刀身上已经是深深浅浅沉积下来的血迹,洗不掉,也抹不去了。   刀刃看起来也因为用料普通,全凭工匠的手艺,在使用过多年之后不再有锋利的光芒。   萧白舒看到它时,血红的眼底冷静下来,面色沉郁。   伸手拿起刀把,曾经陪着父亲扬名江湖、一统了中原武林的无名刀,在纷争过后退了下来。   父亲有了更好的静水宽刀,真正练出来静水决,一身成败的这把刀却放进了祭台。   他试着伸手提起来,超过百斤重的宽刀在他失去习武的资格之后就再也没能随心所欲的提起来过,更别提挥刀自如。   头顶上那个他练功时用来休息的厢房,他都已经陌生的要经过确认才行。   内力控制不好,从祭台上拿起来时,刀身被过强的力量震得轰鸣,如同肃杀中的剑鸣。   萧白舒翻过手试着挥舞两下,刀柄内侧两个字映入眼底。   ——失意。   父亲一统江湖封了它时,才给了这把无名刀一个名字。   或许是在当下处境里重新拿起来失意,通了灵气,萧白舒看到这两个字时,体内静水决的内力突然被调动起来,手中的力道也自发得平衡不少。   他站在出口底下,直接向上一跃跳出来。   “你跟我走,给他疗伤。”   失意没有刀鞘,煞气似乎也因为萧白舒的心绪散发,跟他平日姣好如明月的英俊五官极为不相衬。   穆子杏不敢多言,他走过来就挥刀利落砍断了铁索,伸手接住了楚欲的身体。   竹管已经被穆子杏取下来,也经过了包扎,萧白舒弯下腰一手抱着他的腰身,一手提着宽刀往门口走。   “干什么,呃······”   刚换班的守卫听到不正常的铁器动静才打开门,萧白舒转过刀柄朝他下颚捅过去,一击落地。   身后跟进来一人,萧白舒径直中伤了他双腿,地上哀叫不断,萧白舒攥紧刀柄抬腿踢中后脑让两人闭上了嘴。   从小时候练功的小道往下跑,他将楚欲背在身后出逃,穆子杏看起来柔弱,但完全没落下,带着一包杂七杂八的药跟着跑。   从燕青山侧面迅速下山,楚欲的身体经不起颠簸,萧白舒看到了他曾经帮谢吟风治伤的地方,也顾不上曾经那些误会,将两人带进去。   穆子杏帮他们疗伤,萧白舒始终贴着楚欲坐着,一定要碰到他的身体才能暂时填补心里那个没着没落的洞。   “他还有多久才能醒?”萧白舒问。   穆子杏给楚欲诊完脉:“楚公子的体质特殊,普通人现在命都没了,他的身体还在很快的自愈,真气内力也没有消失,很难判断,但是今晚最好不要再挪动了,他需要休息。对他来说,这比什么药都管用。”   萧白舒知道楚欲多半还有自己不想醒的原因,他不会让陈毅如愿在他醒着的时候取了心头血。加上曾经在神剑宫的时候,楚欲因为保护他身中蛊毒,也是昏迷过后,一觉睡了几天过去,才醒过来。   他因为伤势自愈昏睡的时候,几乎能失去知觉,吵不醒,内力也能正常地护体,连最基本的驱寒来维持体温都做不到。现在楚欲的身体情况危及,坚持赶路要是影响他自愈,势必会伤势加重,或者······   他不愿让自己往最坏的方向想下去。   “等会儿你就先走吧,我再守他一夜,”萧白舒吩咐道,“他的筋骨很软,内力不能护体,一损俱损,我不能让他再受伤。”   穆子杏蹲在楚欲面前,抬起头看他的脸,有了心思,怎么看都能看到师父的影子,更是心里难受万分。   她点点头:“我在他曾经安排给我的地方,有个落脚的屋子,张洲也在哪,沿路我会留下记号,楚公子还需要疗伤。”   萧白舒只是打量了她一眼,就自然地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楚欲的身上:“好,他若是醒了,我会告诉他。”   穆子杏刚一辞别,萧白舒就手轻轻把楚欲抱在怀里。   夜深,山里露重,他还不会内力护体这种东西,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体温能透过衣衫传递给楚欲。   第二日,来的人天刚破晓。   悉悉索索地声音就传过来,萧白舒背起楚欲走进丛林里,初春的林子里遮掩不了什么人,北方的树木都没长起来。   脚程越来越赶,他自认为熟悉燕青山的各种小路,但身后那些暗卫却终日在后山训练,比他还要来得快。   “站住!不许跑——”   “找到了!!快过来,把人手都叫过来!”   “萧庄主,大公子说了不追究您的责任,交出来楚欲——”   萧白舒趁机往后看了一眼,来的人穿的衣服他从来也没见过,那些暗卫早在陈毅的培养下成了一拨又一拨不同用途的,光看手里的兵器,全都是上好的利器。   “咳······萧庄主。”   萧白舒逃跑的脚步都怔了一下,随后跑得更快。   “别说话。省着点劲儿。”   楚欲虚弱地睁开眼,被吵得头疼,还轻轻笑了下:“你怎么,哈哈······怎么被自己的人追着漫山跑。”   “那不是我的人。”萧白舒挥刀砍过一把长剑。   来人已经攻到了身后。   楚欲这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一把暗沉的宽刀,不用说都能猜出来是从哪来的。   刀身上面的尘封气息,和······煞气?   他顿时更清醒了些,看向萧白舒的脸,轮廓依旧端正俊朗,眉目间却是明晃晃的阴郁。   他蹙起眉心,看着萧白舒背着他和两个追上来的人交手。   这刀法,跟萧白舒原本的气质全然不同。   招招紧逼,即使对方也是出手就想越过他要自己命的死士,萧白舒应对起来也不能算逊色。   都是一样的以杀人取胜为目的······ 第75章 生天   楚欲看透了这两人和萧白舒交手的招数, 萧白舒尽力的想要错开一点命脉,可対方越发阴狠, 连他白云庄主的性命也不顾了。   这种势力上的割裂, 陈毅和萧白舒俨然泾渭分明。   也対,这里是燕青山下,不是白云山庄,这里都是陈毅的人。   如果萧白舒要干涉他的目的, 就凭陈毅的品性, 很可能也会连萧白舒也一起杀了吧。   只不过, 眼前这种直接狠戾的刀法, 这怎么会是萧白舒的武功?   不论刀枪棍棒,习武之人都能从兵器里透出自身的脾性。甚至武功到了出神入化之地, 兵器有了灵气, 如剑鸣刀响,都通通是习武之人自身地脾性和风骨灌输。   片刻之后,面前铁器相撞,响声炸开,楚欲看着萧白舒坚毅的侧脸,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静水决。   是真正的静水决。   萧白舒怎么恢复武功的他不知道,但这招法和他曾经以讨教为名跟陈毅过手的时候见过。   陈毅那时候, 并不是刻意隐藏,交手时也确实用了静水决, 只不过在面前这刀法上柔和了不少,也有一些改动,但根基还是没有变。   楚欲几乎是同时就想到了, 这是萧鹤前辈的意思。   萧鹤前辈用心良苦,看这刀法杀气太重, 以陈毅的气场,修炼起来多半是要走火入魔,故意改了刀法。   萧白舒也曾提过,陈毅练武时好胜心极强,招数刁钻,被萧鹤提点过,萧鹤在传授的时候,曾经屡次让陈毅不要咄咄逼人,以至于陈毅继承的静水决至少看起来大气持重,柔和了不少。   但萧鹤当年凭空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一统江湖,杀到武林盟主的威望和功夫,初出江湖时的刀法怎么会不戾气重重。   刀剑碰撞的火星擦过鼻尖,楚欲嗅到了从萧白舒身上传来的杀气。   宽刀在他手里沉稳有力,招数却戾气十足,直截了当到冲向命脉,像只苏醒过来的野兽露出会嗜血的獠牙。   他分外清楚,萧白舒为人正直,黑白分明,萧鹤会尽心尽力地教给他自己真正的静水决,不会担心萧白舒控制不好拿来滥用。   而眼前,就在白云山庄的后山,対着陈毅在白云山庄养出来的死士,萧白舒动了杀心。   来得人越来越多,楚欲脑袋靠在萧白舒的箭头上平复呼吸,暗自在体内运转自己的内力,无暇去体会白云庄主目前的心境。   萧白舒竭力护住他来相抗,重伤了三四个人,但敌不过更多的死士,很快就受了伤。   楚欲拍拍他的肩,然后从萧白舒得手臂上挣脱,踩在地上的瞬间,脚底虚空了一下,之后才站稳。   几把长剑围起阵法立即围住他的时候,上品软剑从腰间拔出。银光在手中打着圈闪过,柔韧单薄的剑身瞬间被一层内力渡过,笔直锋利,剑气四溢。   刀锋聚集插过来,楚欲举止流畅,顺势往后弯下腰就要贴上地面避开了劲道,这次直接以软剑攻出去,剑尖刺进阵法里,施力一拧向四周挑开,软剑打在铁器上清脆作响,挥手洒出去的锐利剑气直直划破五人脖颈。   这阵法非常眼熟,就是他和萧白舒南下那晚,在林子里想要萧白舒死的人。   他一边跟死士交手,身体尚未恢复,来的人看他醒过来通通杀气重重,他也只能强打起心力去应対。   萧白舒的杀心在他看来太过不称,但自己杀起人来却是毫不留情。   要他命的死士,他来一个杀一个,半点也不放过。   后背跟萧白舒撞在一起的时候,他侧过头:“你别要了他们的命,你的刀,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着他一手甩出去几枚片叶银针,诡异惑人的幽香四起。   萧白舒被人一把剑逼到喉咙上,失意和铁剑尽力抵抗,腰下也插-过来两把长剑,直往他心脏和腹部刺,楚欲话音还没落,就用力反击回去,失意捅进了死士的胸口。   鲜血溅出来弄脏了他的白衣。   楚欲匆匆看了一眼,眸光一沉,躲过一把长刀,抬手拧断人的脖颈。   “萧白舒,完不成任务,陈毅也会杀了他们,但你是白云庄主,你不能。”   萧白舒肩头贴上他,两人背対背迎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是楚欲。”   面前一个死士倒下去,露出来他们逃跑来的路,他声音低沉,有初见时的冰冷。   失意重新开了刃,煞气四溢,萧白舒冰冷的声线又带着点异样的温柔,混着周围的血满枯叶,刀光剑影。   很快两人就浑身是伤,四周皆是醒神香惑人的味道,融化筋骨的尸首瘫了好几具在他们脚下。   楚欲的内力并没有完全恢复,软剑在他手中勉强能维持到能直剑身、利刀刃,力道也只能使出来两三成,轻功都用不了。不然不会被这群死士困在这里,心口的伤在交战时也突突地跳动。   萧白舒的白衣上现在找不出一块干净的。   后山到底养了多少人,他从前是不知道,陈毅要为了自己的武林大业加布人手,他听过几句,没料到居然比父亲在位时多了四五倍,还全部都是唯命是从的死士。   两人就要精疲力竭之时,有个身影从天而降,利落击退了几个人临近的人,然后一把提起来两人的胳膊踩了轻功离开。   身后的人追得紧,段轻绝往后甩了一把弹药,顿时落地引爆炸,后山升起一片浓稠的白雾。   ·   按照萧白舒的吩咐和楚欲的指引,段轻绝快马加鞭,夹杂着轻功赶路,当晚就把两人送到了穆子杏的小屋。   熟悉的人影在院子外来回走动,一瘸一拐的,萧白舒一眼认出来这就是阔别多日的张洲,下意识往他腿上看,只见那只被砍过的腿,裤腿里空荡荡的。   “庄主!”张洲见他立即上前,再一看萧白舒怀里的楚欲,面色大惊:“他怎么······伤成这样?”   “进去再说。”段轻绝示意他们先走,自己留在院子外看守。   “张兄,好久不见。”楚欲靠在床榻上朝他扯了下嘴角。   张洲眉头紧皱,大约是总记着楚欲的救命之恩,有阵子没见也并无隔阂。只是单单楚欲两个字太过传奇,他始终不好意思直唤其名,只有些焦急道:“你不是盗中仙吗?你那么厉害,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楚欲看向他空荡裤管下面的小腿,里面是一块打磨好的木头支撑。   看样子行动没什么大碍,还想练功就很勉强了。   “小事。”闭上眼调整内息,试探自己的内力。   “你的腿好了?”他问。   张洲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大碍了,耍刀还要习惯一段时间。”   “白云山庄不安全了。”楚欲対张洲倒是没什么忌讳,直接在场対萧白舒说。   “是武林盟主,知道你的身份了?”张洲见萧白舒没接话便问。   “嗯。”应完楚欲又轻嘲了一句:“陈毅真是颠倒黑白的好手。”   听到这话,张洲也知事情不简单了,楚欲没有兴趣解释自己跟陈毅的关系,倒是萧白舒静了一会儿突然道:“那些人想杀我。”   “你知道了。”楚欲平静应他。   萧白舒:“看得出来。”   接着又道:“我只是从没想过,他会杀我。”   意识到这话在楚欲面前不妥当之后,他又有些慌的解释道:“対不起,我······这些年他一直都是我的兄长,事事妥帖,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张洲眼睛顿时瞪的如同铜铃,却一句话不敢插进去打扰。   只听楚欲直言道:“他连我跟娘亲都要除掉,有什么想不到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会怪你。我知道你不是。萧庄主,你别把我看得太脆了,这世间,若是我还会相信什么人,我愿意算你一个。”楚欲顿了顿,还是多话了一句,“倒是你自己,当心你身边的人。”   萧白舒心间明朗,皱眉道:“他想杀我。”   楚欲想起来先前萧白舒几次险些被害,最后却也没有步步紧逼到直接要了性命,这做法不太符合惯例。   既然要除掉他,也犯不着下蛊,即便蛊虫可以让人失去神志,唯命是从,总也跟彻底死掉有些区别,或者屡次失手了就放弃,他衡量不了什么兄弟情谊,但也能看出来陈毅还是留了一线生机给他。   不过现在,楚欲看向他紧绷的面色:“你耽误了他的好事。”   “所以他想杀我?”萧白舒有一瞬间的纠结,浮于表面。   楚欲转过脸不再看他:“你们的事,跟我无关。先前我早就提醒过你,当心身边人。”   “之前在清风间,在南下的路上,在神剑宫······”萧白舒声线轻轻地,像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也是他?”   “······我不知道。”楚欲如实道。   以他现在跟萧白舒不清不白的关系,已经不能再看个乐子一样去看白云山庄的热闹,也说不出来陈毅连亲生母亲都能杀害,如何不会残害你这种话,更不可能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从中挑拨些什么。   就是都是真的,他也不想以自己的身份来说出来。   陈毅曾经是他的亲哥哥,不配为人,为兄,但也已经跟他毫无关联了,现在他们之间只有血海深仇。   跟萧白舒才是一家人,同出白云山庄,兄友弟恭这些年。   此时穆子杏推开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汤药,衣摆也被挂破了,脸上的尘土也没拾掇,应该是一逃走就回来煎了药准备上。   她避开了萧白舒的视线,低着头在楚欲的床边俯下身去,单膝跪地,将放了汤药的托盘举过头顶,开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少主,先把药喝了吧。我再为你疗伤。” 第76章 静水决   楚欲转过脸看向她, 并无意外,也没有拿药, 他被囚禁在白云山庄的时候, 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没能听到萧白舒和穆子杏的交涉。   可是取血的用法,桌上的药品,他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这都是什么手法。   出自百毒圣手的洗髓移骨散, 药门的方子, 包括给自己下药的东西, 他想到了陈毅,是母亲的儿子, 多少懂一些, 在取血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个穆子杏。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穆子杏。   “我娘亲大概是不想听到你这样叫我。”楚欲淡淡道。   穆子杏在他清醒时狠狠磕了个头,抬起脸竟然红了鼻尖:“您是药门宗师的儿子,是我师父的后人,我唤您一声少主,是应当的。”   楚欲却不看她,难得计较起来:“所以恩将仇报?”   “不是。”   穆子杏没让自己在楚欲面前落泪, 只像是面对着师父一般,挺直了后背跪着, 咽下喉咙里热乎乎的情绪,冷静道:“我不知道盗中仙就是少主,我被关押起来, 直到白云庄主打破了墙体,将我救出来, 我才看到是少主。所有的药和手段都是出自我的手里,陈毅他······他抓了我的恩人,就是客栈里那回,少主所见的那人,陈毅用他的性命威胁我,我不知情的!请少主信我。”   张洲这才大概明白过来,楚欲居然是药门百毒圣手的儿子,还被自己门派的人下药伤成这样。   场面一时无人开口,他左右站着也不是,自觉后退了几步到外间坐着,一瘸一拐地去烧伤开水。   萧白舒把药碗端起来递过去,楚欲沉默了会儿,还是伸手接过来。   萧白舒却躲开了他的手,自己端着喂到他嘴边,楚欲叹了口气就着手饮下,顺便也看到了萧白舒已经不成样子的手指。   “娘亲现在还未醒过来,你替陈毅做了这些有违药门宗旨的事情,等娘亲醒过来,自己去她面前赎罪吧。”楚欲伸手捏了一下萧白舒脱落半块指甲的指尖,之前骨节分明的葱白长指就跟换了人一样。   “师父还活着!?”穆子杏眼神亮起来,难以置信。   “嗯。”楚欲不愿对她多提。   “先疗伤。”有他人进来在场,萧白舒也避开了先前二人的话。   “你还在为他炼山魁吗?”楚欲在穆子杏起身后突然问。   萧白舒也目光一怔。   山魁在他的心里,都是邪物,神剑宫一事更让他对这种东西有所忌惮,毕竟那次,楚欲还因为他受了伤。   而神剑宫的顾涵影的所有的失常行为,全是围绕着他展开的。背后的操控人会是穆子杏?   “是。”穆子杏很快帮他肯定下来。   接着一句话将他先前的疑惑全部扫除干净。   “我炼制不出高层山魁,药门成立之初,本意也是与这些邪术划清界限,一个炼制,一个想方设法去抗衡,所以也算略知皮毛,但毕竟不是同路而出,最终也只能靠蛊虫去控制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她既已坦白,便也对楚欲知无不言,更尚且不知神剑宫一事也牵扯了楚欲。   “神剑宫的大小姐顾涵影,曾经上白云山庄提亲。”   萧白舒面无表情,沉沉地问:“她后来异于常人,还留下一枚手镯给我,是你做的吗?”   在手镯和山魁上下蛊,穆子杏还记得清楚:“是。不过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后来我又被陈毅抓回白云山庄,才知道那具山魁已经废了。”   “陈毅让你做的?”萧白舒似乎是不死心地追问。   穆子杏察觉出语气不对,先是侧过脸看了看萧白舒,又看了眼楚欲,才点点头:“我只听命于他一个人,形势所迫,并非我的本意。是那蛊虫后来做了什么吗?”   楚欲跟萧白舒对视一眼,只见萧白舒脸色苍白地摇头:“给他疗伤吧。”   ·   明月高悬。   张洲在外守夜,萧白舒看着楚欲喝了药,又仔细检查过一遍伤口的包扎,直到药效发作楚欲阖眸睡过去,才推开门出来。   “庄主。”张洲直接站起来,在白云山庄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萧白舒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你去休息吧,我来。”   张洲连忙后退了一步:“这使不得,您也去歇着吧,今天赶了一天的路。”   萧白舒索性跟他一同,在院子里的木头小桌旁坐下来,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坐的也是树木直接砍下来的木墩。   他看了看四周:“这屋子是你们自己修的?”   “哎,是。”   张洲知道他跟楚欲这段时间定是发生了不少的事,光凭白天听来的那一嘴,也不好多问,但还是能看出来萧白舒心情十分低沉。   只能捡些话来说:“多半是元临和穆姑娘先拾掇的,我的腿能好些了,才也帮着加固了这个院子,修了修房子,不过也就两间了,元临现在出门赶集,要添置些东西回来,你与楚公子挤一挤,穆姑娘同她那个男人住一间。”   萧白舒听完,过了一会儿才接话:“这地方安全吗?穆子杏是何时暴露的行踪?”   “安全,这地方还是楚欲······”张洲说完才改口道,“是楚公子安排穆姑娘来藏身避险的,听穆姑娘说,那晚还给了她五千两,让她安身。我看你们这番应该也是在逃命了,穆姑娘是有一日外出去采药,之后就没了消息,今日晨曦看她骑着马一身土地回来,刚进院子就急急忙忙地去配药煎药。”   萧白舒简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可以理解穆子杏不知情,尽管如此,也很难再对一个重伤过楚欲的人有什么怜悯的心思。   以往,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后来被兄长以彼之道残忍了结,多少还会有点可怜那些不成人样的姿态,可怜他们的父母妻儿。   现在亲眼看见楚欲被害成这副模样,再起不了什么恻隐之心,念在穆子杏和楚欲的关系,还是个同样被囚的弱女子,他才能勉强不视为眼中钉。   到这儿,兄长一事,应该叫陈毅了。   他也已经想不明白,作为白云山庄的义子,坐过白云山庄的交椅,也当上了武林盟主,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需要他对自己下手。   父亲一向待他同自己一样,甚至还穿了静水决和盟主之位,不惜拿白云山庄的庄主之位给陈毅当作跳板,垫脚石。   萧白舒识大体,明礼仪。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只是不甘心自己不能练武,而不是失去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他自认对陈毅从来没有半点不敬之心。   他们年少时,还一同彼此陪伴过,一同长大。   陈毅作为兄长对他关怀备至,处处护着。   就这样一个兄长,一时之间变成试图对他下蛊的幕后黑手。   “庄主?”张洲见他出神,不敢太过打扰,只低低唤了一声。   萧白舒似乎没听见,但面色愈发苍白,鬓角还有汗水渗出,发丝无风自动,微微透出气流,紧接着手臂抽搐了一下。   张洲这才猛然惊觉,立刻提起内力往萧白舒后背渡了一掌。   “嘶······”   未曾想萧白舒体内不止有真气絮乱冲撞,还有股不小的内力犹如深渊,在吸收他的掌力,张洲倒吸口凉气。   原本惊讶于萧白舒如何会有武功,还有真气反乱的现象,才伸手想助他调息,若是没有武功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顶多暖暖身子,现下更是被他奇怪的内力所震撼。   这种吞噬他人真气的内力,不能说是邪魔歪道,但肯定是不便透露出来的,如有泄露,就连过招时都会被人尽量避开。   萧庄主会武功已经令人震惊,体子里还有这等罕见的内力更让人匪夷所思。   “要我帮忙吗?”不大不小的嗓音传过来。   张洲寻声看过去,是送萧白舒和楚欲回来的那人,一身劲瘦的黑衣让他几乎隐匿在夜里。   段轻绝坐在房顶上,底下屋子里的穆子杏似乎也被惊醒了,穿着还未换下来的旧衣裳开门。   这深夜里,竟然也还端着空药碗出来,只看了院子里二人一眼,就急步走过来把还剩了一小半汤药的碗放在桌上,转过头冲着段轻绝道:“侠士,如果能出力,穆子杏感激不尽。”   段轻绝没应她,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好像在仔细端详,目色里也是凉意。   “不要你的。”他一步跃下屋顶,站在萧白舒面前,脑袋却往楚欲的屋子里偏了偏:“萧白舒,这是还他的。”   说完他一手直接挑开张洲的手臂,力道终于被迫断开,张洲险些没坐稳摔下去。   段轻绝稳住萧白舒体内那股奇怪的内力,穆子杏才顺利引导他经脉里的真气逐渐疏通。   “这,原来如此。”穆子杏面色有些复杂,说话也谨慎起来。   “萧鹤的功夫。”段轻绝想了想,不太确认,可也无别的可能。   曾经的武林盟主会这等诡异的武功?   “······静水决?”他问道。   穆子杏不知自己应不应该出言,倒是萧白舒睁开紧闭的双目,看向段轻绝,应了一声:“嗯。”   “那不怪你突然真气冲撞,一下子获得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内力,自然会在身体里打架了。”段轻绝对他倒是和善,也愿意多说几句。   “他是刚解开的筋脉,这是萧庄主年幼时练过的内力,一直沉积在体内未曾用过,大约是,不算完整的静水决。”穆子杏见萧白舒对段轻绝并无隐瞒的意思,才嘱咐道:“这功夫单看内力就是煞气极重的,若是还未学会如何控制,萧庄主尽量少用,一旦无人帮你疏通,倒时候走火入魔,或是自己再冲断了筋脉,那就算我师父在这里,也无力回天了。” 第77章 璞玉   张洲惊在原地, 段轻绝猜到这内力的功效,自然也知道后果。   半晌, 萧白舒才开口:“我知道。”   穆子杏秀眉蹙起:“那萧庄主为何还?”   “是我习武不精。”萧白舒说话时, 却是対着段轻绝,似乎是怕他误会:“静水决,以力抗力,需要根基沉稳, 所以自幼练武便先习了内功心法, 才能攒下来这点。   “虽是刀法, 但人外有人, 终有强力抵不过的时候,因此才被父亲钻研出来转化他人内力的路子, 后来融入了一招一式里, 待彻底练成才能收放自如,可以凭自身控制,去选择是否需要借他人之力。当然,也有相克的一面。”   按理他愿意対段轻绝和盘托出,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和楚欲,并且一定同楚欲交情颇深,才会不顾危险在紧要关头出现。   但说到相克一事, 他却不愿再往下讲。   “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无非都是同样的方式打下根基, 后来走了不同的路子罢了。只要牢记这一点,静水决就能在遇险时,转化対方的内力为己所用, 但唯独有一派不行。”   父亲的话犹在耳边。   刚学会心法的萧白舒正在忍受腹腔里如火烧灼的真气,少年稚气的脸问道:“为何?是哪一派?难道是□□不成?”   萧鹤摇摇头:“是一个武林中曾被人打成过邪魔歪道的公子。他自成一派, 只因自他之前,从他之后,再也无人能使得动一柄软剑。”   萧白舒眸光一亮:“是楚行之大侠?爹爹曾经说过,他的软剑,天下无双。”   萧鹤摸了摸他的头:“是。可惜无缘让你看看这兵器的威力。”   软剑,楚行之。   是楚欲的功夫,传闻中消失灭迹的流水剑意。   也算缘分。   从小就听过了楚欲父亲的名字,只是爹很少提起楚行之的事迹,只说他最初名扬天下,靠软剑行侠仗义,天下无双,以至于后来究竟是为何被打成正道叛徒一事,却从未提及过。从说书人的嘴里才听了几句使暗器的手法,为中原正道所不齿。   也是当自己多少听说了些后话,才一点点的拼凑出来多年前的武林。   这功夫,萧白舒目前只学成了一半不到,连自己都还不能控制好,更别说与静水决相克的流水剑意。   他和楚欲,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刀剑相搏的一步,但陈毅就不一样了。   楚欲曾经问他,如果自己和陈毅一战,谁的胜算更高。   彼时只当作他是出于练武之人的好胜心和対静水决的好奇才会发问,现下看来,楚欲那时候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预感。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陈毅旧疾发作时,作为自己的朋友没有当即落井下石,还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楚欲知道吗?”段轻绝看他眉宇低沉,发问:“你这样的功夫,跟他在一处,没有好处。”   萧白舒:“我不会和他过招,况且······”   “我是觉得你功夫实在太差,他要做的事情,以你的身份,何必要插手。”段轻绝说话直白得很:“就说你们遇险,刀剑无眼,他一个不注意跟你撞上,你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萧白舒蓦然一惊,段轻绝居然连他和楚欲心法相克的事情都知道?   话虽然难听了点,也着实是实话。   先前是因为被人下药算计,只要等楚欲的身体恢复,他要回白云山庄去找陈毅面対面一战,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但自己目前连控制内力都还是个问题。   “原先并不知道江湖上盛传的盗中仙就是少主,目前来看,少主此行肯定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陈毅定不会让他留下什么好名声。少主的身份也暴露了,一声令下定会被人追杀。”穆子杏帮助萧白舒刚结束完一个周天的运气疗愈,就担忧到出言。   “他杀人不眨眼的好名声也不是头一天。”段轻绝理所应当。   “我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张洲听到此处,不免也有些心慌起来。   楚欲対他有救命的大恩,他在江湖走了一遭,现在又成了个平平凡凡的老百姓,什么正邪黑白対他而言,早已经不是要紧事。   只想身边认识的人还能平平安安,就已经足矣。   “连哥的身体现在还不能挪动,再等等吧。”穆子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楚欲事到如今,她难辞其咎,只能为难地请求。   “就三天,三天,少主的伤也能好个大半,他现在也需要静养。”   段轻绝每次看向她,总是淡淡地打量。   穆子杏尚且不知道他的来历,也能察觉到他身上萧条冷冽的气息,尤其是凭她在江湖上这些年的直觉。   这个人,手上一定也有过不少条人命。   萧白舒目前最担心的就是楚欲的身体,一行人再大动干戈地赶路,说不定目标更大。   陈毅的耳目遍布江湖,只要行动就不免要触及到。   “萧庄主怎么看?”段轻绝略过穆子杏问道。   萧白舒沉吟片刻,段轻绝刚好撤走了手上的内力,他一手撑在桌面上缓了缓。   “你们先休息吧。”他转头朝张洲和已经疗愈完毕的穆子杏说。   人一走,萧白舒才抬起头看向倚在桌沿的段轻绝。   萧白舒:“你是意难平的人?”   段轻绝却道:“我来是为了还楚欲的人情,不是为了别的人。”   “但你是意难平的杀手。”萧白舒换了个说辞。   这回段轻绝直接坦然应下来:“没错。”   萧白舒“那你帮我传个话吧。”   段轻绝眉心微蹙:“给楼主?”   “嗯。”   萧白舒不止想起了意难平的实力,还想起来谢吟风在天山底下的客栈里,跟此时的局势対上。   他都有些预感到,谢吟风是特意将意难平可以为他办一件事这种话明明白白说给他听,谢吟风和楚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看上去并不多么亲近,但当中始终盘旋着特殊的羁绊,他只作为外人,也能看出来有所不同。   “你就说,我想好了,要借他之力护楚欲的安危。”萧白舒怕不够妥帖,又加了一句:“楚欲往后肯定跟陈毅必不可免还有一战,我希望他能出手。”   段轻绝就像提起每一个并不意外的单子:“你想让楼主出手,除掉陈毅?”   萧白舒微微停顿,随后摇摇头。   “我希望他能从中干涉。白云山庄的后山养了数量不明的死士,江湖人士目前也逐渐齐聚山庄内,楚欲要做的事情必然会束手束脚。”   “让意难平帮他扫清障碍,出手的时候更方便是吗,”段轻绝点点头,“算盘打得不错,萧庄主是生意人。”   萧白舒却转过脸去,没有接话。   月色稀疏,能将他脸上大半的神情都隐去。   过了年,北方的气温也没有回暖,夜里仍旧凉得很。   段轻绝有内力护体,一身轻装,萧白舒连外袍也没穿,上面全是血迹,已经扔进火盆里烧了,此时身体正当运气过后,些微虚弱,正该是要打坐练功的时候。   段轻绝虽然观察力敏锐,却习惯于接受楼主的任务,也习惯于隐藏自己想法,甚少対事物和人询问个由头,多数时候只是摆个态度出来,站在局势之外。   这时候,透过稀疏清冷的月色,看到萧白舒的手上还裹了绷带,面上也阴沉着,不合时宜地直接戳破了。   “话我定会传到的。只是,萧庄主要让意难平的杀手帮你除掉那些残渣,好给楚欲腾出手来杀了你身为武林盟主的兄长,你可想清楚了?”   萧白舒神色更为凝重。   段轻绝难得多话:“他要是得手了,你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白云山庄了,就凭你现在的武功,连静水决的招法都还没一一试过吧?你要就此落入江湖逃命,人人喊打的下场,那些武林正道绝不会是只在嘴上说说。”   “你一个好好的世家公子,做你的白云庄主就好,为什么非得卷进这里面。”段轻绝看了眼楚欲的房间,窗户也是紧闭的,挡了凉风。   他的口吻里含了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什么也没有,他是在以命相搏,你什么都有。”   段轻绝的话似乎说了一半,最后却停在像是劝告的地方。   萧白舒每听他说完一句,心就更沉一分。   “我跟我······义兄之间,”他着实难以再接受这样的称呼,多年手足相伴,还是唤了一句,“该如何了断,我自有打算。”   “楚欲要做什么,我也定会陪他一起去。”   他坐着,段轻绝站着。   抬起头来,萧白舒望向他时眸光黑沉沉的,丝毫看不出是在仰视的角度,锋利清晰的轮廓只因心里有所惦念,神情也不经意传递出层层凌厉的气息。   “以前他什么也没有,现在他有了。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去涉险。”   半个时辰之后,小院子里刀风阵阵。   段轻绝拔剑跟萧白舒过招,让他熟悉静水决的刀法。   从最初控制不住内力,刀风劈开了坐过的木墩,静水决的招数他早就烂熟于心,到后来总归还是能渐渐流畅起来。   意难平专职暗杀的杀手,段轻绝无需内力也有置人于死地的拳脚功夫,碍于静水决的诡异心法,他尽量克制住自己不泄露内力,只用身形去接招拿招。   可没想到,萧白舒生来就是一副练武的好筋骨,压抑了多年,一时能挥刀行动自如,就像不止疲倦似的,刀法用的一套比一套凌厉,很快他单使拳脚功夫已经无法从容应対,也开始在剑法中凝聚内力。 第78章 错失   失意宽刀跟他的长剑对持时, 萧白舒面色不改,段轻绝明显感到他在收制自己还未成熟的心法。   明明连内功都还没全完熟悉, 就开始收制会吸纳对方的内力的心法, 就算是个练武的奇才,也需要高强度的绷紧神经,一丝微风都要分出精力去分辨。   也许是为萧白舒这种近乎死板又固执的举止所动容,段轻绝原本打算休息, 也跟着他练到了晨曦将至。   张洲在另一件屋子里, 帮衬穆子杏替连哥洗澡换药。   “他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吧?”他问。   “我会医好连哥的。”穆子杏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又像是在分享喜讯, 期望得到更多一点的祝福。   “少主找到了,师父也有了踪迹, 我无能为力, 但师父曾经特意对炼制山魁的邪术有过钻研,一定能找到相克救人的方法。况且,现在洗髓易骨散已经有了下落······”   张洲原先以为这男人只是身负重伤,所以才迟迟没有醒过来,要靠着穆子杏擦身喂药。后来帮着一同给他沐浴,在施针时打个下手,才知道这男人身上竟然长了好几块尸斑。   穆子杏治过他的腿, 楚欲也帮他逃过一命,眼下情势所迫, 他也是这才知道穆子杏居然也对洗髓易骨散有心思。   “听你之前那些话,除了连哥的安危以外,你也是为了洗髓易骨散, 才心甘情愿给陈毅做事?”张洲问她。   “有一半,那药方, 我没见过,只听从陈毅的安排去做,他说要什么,我就配什么。”穆子杏娟秀的面容浮现一丝狠色,忍了忍才平稳道:“连哥,就是他杀的,是他第一次找到我,让我为他放蛊炼山魁,我不愿,他就杀了连哥,说······”   她手指微颤,将连哥散落的发丝一一捡起来,理顺扎起:“他说我既然不愿炼活人,那就从死人开始吧,连哥就是我炼的第一只山魁。”   张洲惊在原地:“他杀了你男人,你还为他做事?”   “可他能救连哥啊!”穆子杏眼眶湿润:“他有洗髓易骨散,除了他,没人能救连哥了。自从我听命于他,他才肯放过连哥,留个全尸给我。要不是遇到了少主,知道师父的踪迹,我就算逃走了,也会因陈毅的药方回去。”   “你是因为这个,才肯帮楚欲和萧庄主?”张洲几乎是肯定的问。   “我是个医者,是药门的弟子,也是个女人。我为了救连哥,对不起少主,害过他,那是我迫不得已,不知情的时候,现在知情了,我怎么还能下得去手。但要说我对洗髓易骨散和师父没有私心,我不敢。”   穆子杏常年孤身行走江湖,除了后来与儿时青梅竹马的连哥重逢,在江湖上连个朋友也没有,连哥重伤之后,更是重重遭劫,此时开了口也没个隐瞒了。   “我还是会想方设法去救连哥的,但我不会再害少主,我这一点医术全都是师父一手传授,怎么能拿去害她的后人。”   张洲对她的遭遇确实有同情之心,也看着她如何辛苦照料这具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甚至连呼吸也没有的身体。   可他虽然已经离开白云山庄,在当初走投无路之时,也是被白云山庄所收留,更何况跟楚欲之间,总还有过一份兄弟情谊,性命之恩,心思不由自主地就偏向了楚欲。   尽管穆子杏在楚欲面前磕过头,也有她不得已的理由,张洲还是在心里对她留了份心眼。   段轻绝刚陪萧白舒练完刀法,临走时在穆子杏的屋后多站了一会儿,待里面话语声停下来,才离开院落,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唤来只羽毛丰满漂亮的白色雄鹰,将暗号塞进爪子里被抓牢了传信给意难平。   ·   养伤的几日,元临也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来了,作为萧白舒曾经的贴身小厮,了解了大概原委,更对自己主子格外上心。   萧白舒练功时,他就在一旁端好茶水时时刻刻紧盯着,连张洲都觉得他过分紧张。   这日午后。   楚欲的伤好了大半,坐在院内的木桌上看萧白舒挥刀,段轻绝偶尔回来看一眼,大约是有任务在身,并没有留下来。就只剩下楚欲帮他看看刀法。   “你也想习武?”楚欲看了眼元临不经意发问。   “啊?”元临手里还端着水,拿着给萧白舒擦汗的手帕。   “我怎么敢练庄主的功夫呢。”回过神来他才低下头,过了会儿又去看萧白舒了。   楚欲还想说点什么,心头却盘旋了一点异样感觉。   他以往听萧白舒说,小时候练武是在白云山庄后面的燕青山,那会儿肯定是没有小厮这样服侍着。   元临照顾萧白舒是应当的,即使到了这般地步,萧白舒也还是白云山庄的当家人,就算有一天这身份会蒙尘,会变脏,会跟他的名声一样为人所不齿,也应该由萧鹤来断定。   萧鹤还活着一天,萧白舒就还是白云庄主。   那点异样的感觉随着时间,总挥之不去,他分不出心思去想儿女情长。   元临对萧白舒跟得太紧了,但凡是有点练武的灵性,多少也能记下来几招,只不过没有静水决的内力,只能学个样子罢了。   那一点点的异样感觉终于在七日后爆发。   萧白舒同楚欲在林子里拉开架势过招,楚欲体质特殊,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对萧白舒还是留了几成。   不想他进步神速,许是血脉相承,对静水决的刀法不过几日的潜心钻研,已经初有成效,楚欲来了点兴致,就跟他多过了几招。周边的树叶全部因刀锋剑气尽落,二人在远山的林子里足足打了一整天,连晌午饭也没回去吃。   等楚欲用踏雪无痕带着萧白舒回去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一片脚步声。   曾经因为自己在外贪玩,错失了保护父母的机会,这回也因为自己在外多逗留了几个时辰,回来就听见刀剑声响。   待他赶回去,只看见两个衣着粗糙的汉子蒙了面,正同张洲对峙。   他只一扫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就知道这两人是来断后的,肯定有其他人已经跑了,只是他们的目标不应该是自己和萧白舒吗?   二人看见楚欲也是一惊,似乎没预料到还会有别的人在。   萧白舒先一步提着失意挥刀,利锋径直砍断人一只手臂,楚欲站在原地一时心惊。   他从来也没想过,萧白舒出招会这样果断伤人,这跟萧白舒留给他的印象差了太远。   “什么人?”楚欲身形一侧,抬手拧断另一人的手腕。   “拿你命的人。”那人声音粗哑,说完手指放在唇边捏了个长哨。   很快四周窸窸窣窣,是先前已经离开的人又折回来了。   楚欲立即拔出软剑,同萧白舒背对着背起势。   他猜的没错,是来要他命的人,只不过没撞上他们,倒是······   视线扫过角落篱笆遮了一半的紫色衣裙,随之那身影开始颤抖,他只道是穆子杏要逃跑保命,并未阻拦,还同萧白舒将数十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比起白云山庄的死士,明显武功要低一级,但也不容小觑。   按照不同的武器和衣着,纵使萧白舒不愿去过多猜测,也能看出来这都是江湖上某些不同门派的功夫。   白云庄主也从未想过,自己开始能学会武功之后,要面对的敌人,从一开始白云山庄培养出来的死士,到如今自己曾憧憬过的那些江湖人士。   每一个都与他幻想过的武林截然相反。   他用刚熟练起来的静水决一步步迎战,想练功时那般从易到难,楚欲知他的心思,便也让出来招数由着他施展。萧白舒一人跟他们斗得难舍难分,终于重伤了五六人,   张洲只在后背上收了几刀皮肉伤,这会儿得了空便想去帮帮穆子杏。   “方才那样凶险,你还要带着他,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刚一走进,张洲就先一步帮穆子杏将那男人的身体扶起来,往转角挪动。   穆子杏大约是习惯面临这些逃命时的厮杀,低着头去搬动,耳边垂下发丝,轻声道,“那······那是我还未成亲的夫君。”   终于快要将人搬出去,张洲行动不便,后背上又鲜血淋漓,顾不得回头看。   跟萧白舒和楚欲对战的剩下一人,在穆子杏话音刚落之时,突然转过身将手中的剑甩出去,直接冲着她身侧那人的心脏处插进去。   利剑穿身,从胸膛处刺出来,穆子杏浑然一怔,接着说下去:“我只想让他活,让他活······”   她跟着尸人一起倒下来,渐渐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喊出来:“我只是想让他活啊!我做错了什么?!我想让他活下去······”   楚欲见那两人还想对穆子杏出手,当即甩出去两枚片叶银针扎进二人手臂。   “呃······!”   暗器直接插穿手臂的骨节,留在皮肤内,手中的剑落下去,相继跪倒在地上。   穆子杏回过头,泪水湿透面颊,眸底拉出来血丝,声线猛然拔高尖利,嘶哑厉声:“我只是想让我的夫君活过来而已,碍了你们何事!!!”   被萧白舒重伤在地的一人,闻声睁开眼,自口中吐出一根针尖般细小的暗器,朝着地上中剑那具尸首的头颅正中间刺进去。   楚欲从微弱的反光中,才发现那根针,顿时暗器出手,片叶银针正要打断那根针,穆子杏也同时扑身上去挡住了连哥的身体。   他瞳孔微睁,眼看着那根银针被穆子杏先一步挡下来刺进脖颈。   正中命脉,不偏不倚。   而那支片叶银针,也因为她的动作没入肩头的皮肉里。   萧白舒分出神去看,也是惊惧,当下挥刀砍断纠缠他的三人,提着失意疾步走过去,楚欲慢他一步才缓缓离近。   这几步他走得有不该有的沉重。   穆子杏伤过他,他的的确确记在心里,可那是形势所迫,他也信穆子杏是无意为之。   这还是药门最后一个在世的弟子,是娘亲的亲传徒弟。   就算穆子杏是有意为之,在娘亲醒过来之前,他也不会对穆子杏的生死有什么芥蒂,如有危险,定是会保她平安。   今日的天色太晚了,他没能早一步发现那根针。   萧白舒的功夫还没到时候,他不该为了让萧白舒试刀而没去一次了结这些人。   他不应该放任穆子杏自己去逃走,屋门大开,那些人肯定是在屋子里没能找到他们才离开,那些人不一定是要他们的命,比如对张洲就没下杀手。   穆子杏本来有机会先躲起来,他要是晚一点回来,她说不定就能躲好了。   ······   楚欲站在萧白舒身后,他自己的毒,他再也不能更清楚了。   醒神香,无药可医。   “少主。”   穆子杏在蚀骨的疼痛下,居然没像其他中毒的人那般惨叫,只是一开口,眼角就淌出来泪水。   “嗯。”楚欲淡淡地应。   “不怪你。”   穆子杏轻声道:“是我······不信你。”   “我不信、你会,救我,······救、连哥。”   是那根针,先刺穿了侧颈的命脉,要了她的命,但楚欲却也忘不了,那支片叶银针,也是他出的手。   他想救人,想打掉那根针。   却偏偏跟那针一样,要了穆子杏的命。   “我为什么不会救你。”他听见自己只凭着意识在回话。   穆子杏中了片叶银针的肩膀,已经从伤处开始散发幽香。   迷惑又飘渺的香味,跟传言里一样,闻上去如同美色一般,诱人极了。   这味道连萧白舒都能记得,楚欲更是烂熟于心。   只见她筋骨融化,中了片叶银针的肩头慢慢地塌陷下去。   她眉目轻轻地蹙着,似乎是痛苦,却总也没出过一声难听嘶哑的呼喊。   “我差点、亲手、杀了你,”穆子杏睫毛垂了垂,“我跟,陈毅说过,我、学艺不精,取心头血,我没有把握,让你不死。”   说着她牵起嘴角,笑了笑:“但我,还是做了。我好想,好想救连哥。我们小时候,娃娃亲······我嫌他,太吵了······这次,红、红盖头,我不跑了,我听话······”   # 第四卷 :破晓 第79章 变迁   楚欲见过许多血腥残忍的残肢断臂, 五六岁时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连眼泪都不会流。只因为心里面总也吊着一口气, 儿时是兄长娘亲, 后来是娘亲的性命,再后来是父亲和他们的家,到后来成了仇恨和洗髓易骨散。   他见过的死人,可能比很多人一辈子见过的活人还要多。   但他也好, 萧白舒和张洲也罢, 都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 一瞬也没错过的, 看着醒神香的威力。   是如何将穆子杏娟秀的脸庞融化成一张裹着-肉的面皮,方才还行动的四肢如何烂成肉泥, 脖颈的筋骨成了水, 沉甸甸的脑袋仅仅一张薄薄的人皮包着烂肉掉下来,砸在萧白舒的脚边。   先是张洲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捂着胸口背过身去干呕。   楚欲只那样淡淡地看着,就跟他在穆子杏临死前吐字那样冷漠。   萧白舒立在原地,楚欲未动, 他也不动。   楚欲盯着那尸首,他也盯着。   余光里楚欲的手臂似乎是动了一下, 又放了回去,他就往后伸出手,拉住楚欲的手指, 不紧不松地握着。   他另一只手上,还提着被鲜血洗掉锈迹, 重新唤醒,愈发锋利的失意。   张洲目睹了这过程,反复缓了缓才站起来,长剑立在地上支撑身体,抹了把嘴看向楚欲,目色里残留的一丝惊恐。却怎么也不能跟面前这个气质出众,容貌俊逸,浑身连个血点子也没沾上的人联系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楚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楚欲站在原地,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意料之外地应声:“埋了吧。”   “啊······?”   张洲反应过来才急忙点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我去找个合适点的地方,埋远一点。”   “她不是就死在这院子里吗?”楚欲松开萧白舒的手,上前几步,单手拖起来另外那具尸人的手臂,一手握住穿心的长剑拔-出-来:“那就埋在这里。”   “院子里?这能行吗?”张洲下意识闭上眼转过脸,等了会儿却没有血水溅出来。   这才转过头,发现那长剑拔-出-来之后,胸膛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伤口,皮肉分开,但只流出来开始的一股血迹,就干净的露出来切口的嫩肉。   “这是她自己亲手搭的屋子,有什么不行。”楚欲扔出去那把剑,自己的上品早已收回腰间。   他扛着连哥的身体回到穆子杏的屋子里,里面点满了熏香的药材,一走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草药味,浴桶里也是准备好还热着的药汤。   楚欲直接按部就班解开连哥的衣服,将人放进药浴里,再查看了一遍分类放好的药材,选出来几味点上熏香。   然后走出去,妥善关上门。   “萧庄主,这死······这穆姑娘,怎么说也是没了命的人。死于非命,埋在这,”张洲正在院子里跟萧白舒说话,看到楚欲出来放低了语气:“这不吉利啊,晚上还要住呢。”   “你怕什么?”楚欲走近看了眼地上还未收拾起来的穆子杏。   “就算有什么,也是找上我,找不上你。”他道:“人都不怕,你还怕鬼吗。”   “楚欲。”萧白舒这才叫住他。   “怎么?”楚欲望向他。   萧白舒捏紧手中的宽刀,又松开:“她的死,与你无关。”   “我看到了,她自己寻死。”   楚欲也道:“尸人就吊着一口气,穆子杏能让他血液回暖现下这一点,也是本事。靠自己的身体,护住尸人头上的经脉,也是她的本事。她想让这个人活,不惜搭上自己自己性命去救一个早就断了气的东西,更是好本领。”   他回过头视线直接落在地上那一滩不堪入目的软烂人皮上:“她不信我。······那也是她自己选的。”   萧白舒拉住他的肩膀转过来,黑眸直接看进楚欲飘忽的眼底。:“那就是她自己选的。”   他一字字重复道。   楚欲收回涣散的心神,对上他焦躁的脸,看上去比萧白舒要冷静百倍。   “与你无关。”萧白舒定定看着他,也定定地告诉他。   良久。   楚欲才终于后知后觉般,松动了神情,一丝几乎快被扼杀殆尽的无措浮现出来。   轻的萧白舒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我本来还想,等娘亲醒过来了,带着她去见娘亲。她有违师训,背叛药门,行不端,坐不正。千般无奈,害人害己,都理当由娘亲来罚她。娘亲只她一个弟子还活着在这世间了。”   “白云山庄,她替陈毅养了不下数只山魁,那曾经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神剑宫,她害了顾氏姐弟。顾涵影,我儿时还见过她,神剑宫的大小姐,芳名远扬。”   “白云庄主,她想下蛊,意图帮陈毅操控你,让你沦为行尸走肉,只知道听命的傀儡。”   ······   人要盖棺定论,他点完了每一个人,却没点过一句自己。   楚欲在客栈那晚,难得在偌大的江湖之中,遇到药门的亲传弟子,他给了钱,给了地方,给了逃命的出路,也想给娘亲留下来一丝对故人的念想。   穆子杏受他恩惠,反过来害他,相比起来,并入不了眼。   或许多少有点下狠手的意味,如同她临死时说的那句:“我没把握让你不死,但我还是做了。”   谁都有想要做的事,可以为此付出代价。   包括他自己。   也可以为娘亲付出代价。   但他也记得娘亲最爱的父亲,记得流水剑意,时时身携上品软剑。   “但我从未想过,让她死。”楚欲声线平稳道。   “我知道。”萧白舒带着他的肩按进怀里。   几乎一样的身高,胸膛叠压着胸膛。   楚欲隔着布料,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萧白舒胸膛跳动的心脏。   强劲有力的,此刻似乎也是有一点暖热的。   “娘亲不会怪你。”萧白舒学着他曾常用的手势,学着去顺抚楚欲的发丝:“她的夫君,也不会怪你。”   楚欲摇摇头。   “我少了一份给娘亲的礼物,但我不怕这些。”   萧白舒没有再问。   楚欲也没再开口。   这种局面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好。   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总有办法,发生在身边人身上,还是他曾经也有过寄托,救过的人身上,他无能为力。   他并没有什么无所不知,他也会出错。   即使到了今天,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地步,也一样出这样幼稚的错误。   “生死有命。”萧白舒揉着他的发梢,垂下头靠着他低低地说。   “我没那么好。”楚欲突然道:“萧庄主,我也不喜欢看着身边的人在我眼前出差错。”   “我不怕。”这回萧白舒说得几乎快要理直气壮。   楚欲拍拍他的后背:“你应该怕。”   “生死有命。”   话音落下,那点理直气壮也跟着消散在空气里,萧白舒口吻稀松平常起来,下颚抵在楚欲的肩窝,嗅了满满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净透药香。   “我要是穆子杏,也会如此。也愿意以身护着你。   “我不会去害人,但你若是有危险,我心甘情愿为你杀人。”   “万一我的判断出错了呢?”楚欲道:“萧庄主,你一身清白,何必为我提刀。”   “已经开刃了,晚了。”   萧白舒埋在他颈窝里,温和暖热的气息洒在皮肤上:“你信我。我也信你。”   张洲不意外两人的关系,多少都能猜出来。   萧庄主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他比看到这画面还要刺激。   识趣退开几步,将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收拾起来。   ·   元临从河里捞鱼回来,张洲正把堆积起来的几具尸体扔进坑里点着,他走近了才看见坑里堆起来的死人,白净小脸顿时惊慌起来。   睁大了眼睛去看张洲:“这些人,怎么回事?”   张洲捡起来没用上几根细长树枝,熟练从元临手里提过来一条鱼,起手利落,就将原本用来做火料烧尸体的木棍,从鱼嘴插进去贯穿。   很快几条鱼就都被穿好了:“有人来过,他们想杀萧庄主和楚欲,后来没得手咬舌自尽了。”   “自······自尽?”   元临匆匆看了一眼烧起来的坑底,急忙从张洲手里把穿好的鱼拿回来,生怕他连烤鱼也要就地取火。   张洲抓抓脑袋:“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原本有几人是没死的,也没伤到性命,萧庄主和楚欲有意留他们一命,等我去盘问他们来路的时候,居然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说出来。”   “他们也许是,怕回去交不了差,才自尽的。”元临犹豫着猜测。   “大概是吧。”张洲捡起来更多的木材丢进坑里。   “我就是没想到,我们在这住了这么久,都没有暴露过行踪,怎么今日突然来了这些人。”他神情复杂道:“就连穆姑娘也死了。”   “什么?!”元临惊道。   “神医穆子杏,死了。”张洲也没看他,他同穆子杏也相处了这些时日,等会儿还等给穆子杏挖坟立碑。   好好的活人,朝夕相对,突然变成连尸骨都不堪入目的模样,尽管他看淡了生死,也一样需要点时间缓和。   “穆姑娘怎么会死呢?”元临喃喃道。   张洲:“有人要断了她的念想,毁了连哥,她以身上前护住,结果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那,庄主和楚公子怎么说?”元临转过头去看他。   “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   张洲说着叹了口气:“原本楚公子是想救她男人,都已经出手了,结果她还先一步赶着去送死。估计这会儿,楚公子心里也不好受。”   “那庄主肯定也不高兴了。”   沉默了会儿,元临道。   “当然啊。”张洲拿手臂推了推他:“你不用急着回去找庄主,他们还有话要说,先做饭。院子里的血迹我还没来得及处理,你弄点砂石掩埋一下,别让人看着就糟心。”   元临抬起头,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失落地低下去:“我知道。”   张洲挑的这块儿地方,离居住的房屋还有一段距离,元临两只手都分别拿着三条鱼往回走。   有几只还没断气,被-插-穿-了身体还在抖动鱼尾挣扎。   他今年十六岁了,少年长得快,比跟着萧白舒南下的时候要高出来一小截。原本在白云山庄的悠闲日子,跟着伺候萧白舒的日子,已经完全打破了。   作为家仆,他是一个没留下什么名字的门派弟子在外生的儿子,父亲跟着萧鹤初入江湖,是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就是死得早。   自从父亲死后,萧鹤就收养了他,念在旧情,连白云山庄的后山都没让他去,只是留在山庄里做个普通下人。   元临从萧白舒还是白云山庄的二公子,自己十来岁之后会帮着干点活了,就跟着山庄里面好看又贵气的萧白舒后面,学着怎么做贴身的照料,一路跟着他成为白云庄主。   萧白舒后来是风姿出众,仪态大方的白云庄主,小时候是长得比话本里那些小孩儿还要漂亮的世家小公子。   如今走到这一步,是他在白云山庄长大时,从未想到过的。   也更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跟萧庄主之间生出间隙。   似乎是从楚欲这个人出现之后,萧庄主变了,张洲的生活也变了,他也慢慢地变了。就连武林盟主,也跟庄主之间有了冲突。   听了刚才张洲的话,元临还特意饶了路回去。   树林草丛里有一条被他每次出门采集,踩出来的稀疏小路。他一路上在地上看了个遍,没找到新的痕迹,就放下来一只已经断气的死鱼扔在路边。 第80章 无愧   “我打算明天晚上去会会陈毅。”   楚欲脱下上衣, 方便萧白舒上药。   心口上取血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结痂,穆子杏也是第一次替人取血, 伤口周遭的切口也因为没掌握好力道和楚欲当时的不配合而崎岖破碎。   “不再等几天吗?”萧白舒撒药的手指都小心翼翼的, 绕到他身后去包扎。   楚欲背对着他,脸上的神情不变:“我就要去跟你的兄长决一死战了,萧庄主担心的还是我伤好没好全?”   萧白舒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不过很快就被凝重的眉目所覆盖:“他, 想过要至于我死地, 还对我做过那些······我不知道要如何去想。在我还没听到他亲口认罪的时候, 其他的事情, 我不会干涉。他这些年都是我的兄长,如果要有什么交代, 也应该当着我父亲的面, 由他定夺。”   “是应该让萧鹤前辈看看他的好儿子。”   楚欲配合他抬起手臂,后背的筋骨也跟着在他面前舒张。   萧白舒突然就想起来,在神剑宫中请来的那个老大夫,说楚欲的骨相异于常人,四肢比普通人要长上一寸多,于是也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楚欲的功夫不用回头都能感到目光黏在后背上, 歪了歪脑袋,马尾的发梢就扫过萧白舒的手指。   “萧庄主盯着我看做什么?”他问。   萧白舒下意识地回话:“看你的骨相。”   楚欲顿了顿, 深吸口气吐出来,后背就在他的面前绷紧又舒张:“看仔细了吗?”   “嗯?”萧白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老实实直言:“没。”   楚欲:“骨相是要摸的, 看有什么用。”   萧白舒原本纯良的心思,突然就红了脸。   “你又不是没摸过, ”楚欲转过头看他,“还脸红什么?摸的时候没见你脸红。”   萧白舒垂下眼,直直看着手中欲打的绳结,面皮都快烧起来。   楚欲偏偏没饶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也对,萧庄主可急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初次开荤的小少爷,每次都恨不得把我身上的肉都咬下来才好。”   他大大方方撑着下颚:“床帐一拉,满脑子都是颠鸾倒凤那档子事儿,心思全在下-半-身去了,说不准还真没摸明白。”   “你不要胡说!”   萧白舒的脸皮到底还是没能练出来,终于出生挡了一句。   “我胡说什么了?”   楚欲坦坦荡荡:“哦,莫非每次要跟我春宵一度的不是萧庄主,是我记错了人?”   “那是哪家狂蜂浪蝶样的姑娘啊,啧!真够火辣的。”   一把火把萧白舒点着了,楚欲还受着伤,他左右不敢碰也不敢动,但楚欲这张嘴实在是太该好好教训了。   今日总事态频发,他也许久没听楚欲跟他调笑,想顶回去几句,都有些舍不得样的。   只能站在楚欲身后受着,那些话跟烙铁样的在烫他的心。   “萧庄主愈发乖顺贤惠了,”楚欲看他不做声,半真半假地称赞,“放在以前,得跳起来拿刀指着我。”   “我永远不会让我的刀指着你。”萧白舒这会儿突然应道。   楚欲清透的眼眸低垂下去,嘴角还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调侃:“你跟陈毅兄弟手足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眼睁睁看着我提剑去要他的命。”   “你不会。”萧白舒道:“你不会害我。”   楚欲反问:“为什么?我利用过你,接近你,全都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为达目的,我可以用上一些手段,不足为奇。”   萧白舒固执般的重复:“没有为什么。你就是不会。因为你是楚欲。”   “因为我是楚欲,所以天下人都知道我会。”   “天下人是他们,”萧白舒扶住他的脸颊轻轻抬起来,“我是我。”   那双水润含情的眼眸对着他时,萧白舒突然有点愧疚,他没有楚欲那么坦荡。   他突然发现,他所喜爱的人,就像是一池干净的湖水,再多的脏污洒进去,最终都会沉浸湖底。   而那水面,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都始终是明亮清透的。   楚欲从来没说过一句苦,他的怨恨,痛苦,悲伤,似乎都跟脏污一起沉下去了,怎么也不会浮出来。   他就连神情,都没有过奔溃的时候,总是抬起头往前走。   一步一步,坚定无比。   萧白舒有时候会想,他的身体,他的心,是不是就像个无底洞一样。   那池净水,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楚欲是怎么做到有花不完的精力,连睡觉都很少睡实在,随时睁开眼就是清醒,可以放佛无止尽地投入源源不断的心力去寻找药方,去想方设法得到。   也仅仅因为他身上携带了洗髓移骨散,就为他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去冒险。   而楚欲心里那个洞,从小到大,填进去了多少苦楚,随便拉一件出来,都能让他这样寻常长大的人难以想象,可楚欲自己就那么轻飘飘地说出来了,所有的一切也都被他一一消化。   自行打算,自行了解。   萧白舒从一开始的心疼,到后来,不知不觉间成了想要感同身受。   再到现在,想要去帮他疼,替他疼。   楚欲没说,但他就是知道,他是疼的,他该疼的。   楚欲不会开口,但他的心口会替他难受,压抑,为他去疼。   以至于在穆子杏死之后,楚欲能对自己袒露一点意料之外的遗憾,都打心底里高兴。   楚欲是飘的,那么透亮,总也抓不住,抱不紧,像阵风一样。   他有着极强的目的性,可他的似乎没有感情。   一个曾经也流连花丛的登徒浪子,自己居然会觉得楚欲没有感情。   或者说,他的感情,都太少了。   稀薄的一点点。又理所应当似的。   那些大喜大悲都在无声的岁月里,用在了别的地方,淌进那池深不见底的湖里。   只这一点点被他抓住了,他就觉得安心。   “我其实,也不是没撒过谎。”萧白舒看着他,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   “对我?”楚欲还当真有点诧异。   “嗯。”   萧白舒去拿起他的衣物,一件件地帮他穿上去,他不善于做这种事,于是做起来仔细到琐碎,也十分得慢。   楚欲也乐得享受。   只听萧白舒低着头没看他,嘴里说道:“我当初,跟你说我有洗髓移骨散,是假的。”   “我跟你说,你有武功,我有药方,你护我周全,药方各凭本事。也是假的。”   “后来,陈毅答应我,帮他采药,就愿意抄给你一份,我还挺高兴的。”   ······   萧白舒说到这,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因为我终于不用再骗你,也不用怕你在我这里一无所获,不用怕你知道我骗了你,浪费了你这一路以来的心血,浪费了你救娘亲的精力和时间。”   楚欲怔在凳子上,萧白舒帮他抬起手,他都忘了去配合。   “你那晚跟我说,如果你是我,就会把药方交出来,然后告诉他,药方归你,你归我。”   萧白舒将他的马尾从衣襟里抽出来,轻声又郑重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自责。”   “我明明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做,帮你救你的娘亲而拿出来药方,我不会觉得后悔,但偏偏,我没有。”   “我拿不出来。”   “从那时候起,我就更煎熬,我为什么没有药方。”   “所以,陈毅告诉我,可以换来的时候,我很高兴。”   “······你很高兴。”楚欲听完,看向他重复道。   萧白舒知道自己欺骗在先,终于坦白了这事,也由着他打量。   “嗯。我觉得能为你做一件事了,终于可以不是你一直保护我。我对你而言,也能有一点真正的价值了。”   他叹了口气,却不是伤感,只像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搬开:“我知道,你为我几次三番的犯险,伤身,危及性命,帮我探查身边的疑团和危险,都是因为我有洗髓移骨散在身上,但就这一点,你就图我这一点,我从头到尾都骗了你。”   “所以······”   楚欲一开口,萧白舒就紧张看着他,等话音落下来,他听清楚了,浑身都被烧了一下。   “所以你那一夜,脱-光-了衣服来爬床侍寝,是因为你以为终于拿到洗髓移骨散,很高兴?”   “我······”   这下萧白舒彻底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难怪你那天那么主动,那么听话。”楚欲点点头。   “我不是······”萧白舒小声想扳回来。   “你不高兴,不主动吗?”楚欲问。   “我,”萧白舒长长地吐了口气,“是,你说的也没错。”   “但我不是因为你说的心思都在下-半-身才高兴,我是因为终于能跟你平等地相处,我也能为你做点什么,能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所以我松了口气,我不必再用药方来欺骗你留在我身边,看你一次次为我冒险。”   萧白舒平时话不多,难得说出来这些,跟楚欲坦诚相待,楚欲却反而没太大追究的兴致。   只在初初听到的时候愣怔了片刻。   这下萧白舒抛出来这么一大片,楚欲却只简单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萧白舒在他旁边对坐良久,楚欲都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恨我吗?”他问。   楚欲抬眼:“陈毅那种人,值得我恨。你有什么值得我恨的。”   萧白舒心上一空:“我,我不是有意。我当初只是看你武功高强,我南下又必须有人护送,加上你,你那时候,救过我的命。现在想来,我应当是当时,就对你心生好感。”   “萧庄主。”楚欲唤他。   萧白舒:“嗯?”   “你羞不羞啊?”楚欲道:“我记得你脸皮挺薄的,怎么今日来来回回跟我说起这些了。”   “我也从未想过什么时候对你就有了这种心思。”萧白舒还怕自己说的不明白,正想补充一下是何种心思。   楚欲赶紧捂住他的嘴,食指竖在他唇上,“嘘······”了一声。   “快别说了。你不嫌肉麻,我还嫌臊得慌呢。”   这一言点破,萧白舒才突然满脸涨红,方才只顾着解释,也没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被楚欲一说,才觉出味儿来。   楚欲知道这事儿之后,就正在脑子里盘算,流水剑意和百步神章要如何融会贯通。   陈毅那旧疾,他的确是亲手诊过脉,不会错,不过以陈毅的为人,也许只是拿来骗了骗萧白舒。   他既然能让穆子杏为他做事,那给他配上几副药也不难。眼下一战,他肯定会对上陈毅的静水决。   萧白舒这一股脑子突然都倒出来,也不是不合时宜,就是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只是当下他也给不出太多确定的承诺。   跟陈毅一战,要赢,但不一定会赢。   白云山庄不是陈毅一个人,那是他所带领的各门各派。现在连来追杀他们的人,都是有门派有脸面的江湖中人,到时候寡不敌众也不是意料之外。   “你对我之前跟着你提起萧鹤前辈,好像并不意外。”楚欲问他。   萧白舒虽然还红着脸,也很快跟着应道:“我在陈毅发病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人去传信给父亲,希望他今早回来。父亲手中,有陈毅常用的药,能缓解阵痛。”   楚欲:“萧鹤前辈要是回来看到的是这幅场景,也算是个惊喜了。”   萧白舒稍作停顿,还是开口道:“原本确实是个惊喜,是希望你我心意相通之时,带你去见父亲,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境遇下相见。父亲待我们兄弟姐妹,不论远近亲疏,都还是多有慈爱,小时候也听他说起过楚行之前辈的剑法。我想他要是看到了你,一定会多加关怀。”   楚欲这时才沉默下来。   “万一,他和我爹在华山之巅那场比武,不是君子协定,是内有蹊跷,”他正色道,“实际上,你跟我之间,从上一辈开始,就有了世代的深仇大恨。”   “不可能!”萧白舒打断他。   “怎么不可能,我爹当初是如何被打为正道叛徒的?你也不是没听说过。”楚欲振振有词。   萧白舒看着他侧脸,一点点冷静下来。   然后凑过去,一字一句道:“楚欲,你别妄想用这些来试探我。我说过,我会和你站在一起,上一辈的恩怨,这一辈的恩怨,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近在咫尺,楚欲跟他对视,看到萧白舒那张如朗月般清俊的脸对着他正经而严肃。   就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誓词。   随后,萧白舒撑在桌面上,再进了几寸,几乎是贴着他的唇瓣,语气里少有地夹裹一缕深刻的狠意。   “你不信我,我们可以走着看。”   楚欲太久没看过萧白舒对他厉言相待了,刀削般深邃的眉目和话语一齐融进清浅的吻里,只一触即发,变成撕咬。   没有太多的缠绵,萧白舒用力留了个齿痕在唇瓣上,到底也没狠下心咬破。   “生气了啊。”楚欲舔舔微痛的齿印,轻轻地叹。 第81章 上品   唇上一点弥留给他的触感, 都带着萧白舒身上的梨花香。   原来熟悉一个人,的确是能更快的在人群里找到他, 就像这丝莉花香, 实在是太过寡淡,要不是跟萧白舒有过几次的肌肤之亲,他肯定记得没这么牢。   而且萧庄主看起来也挺奇怪的,初见的时候脸皮薄得跟未出阁的姑娘一样, 怎么如今变成这幅能在这些事儿上跟他放狠话的地步了。   伙房里有炊烟升起, 元临烧了米饭, 还在院子里架起来篝火, 把张洲串好的鱼也烤了。   房子后面就放着穆子杏的尸首,张洲处理完其他人的, 就按照楚欲的意思打算就地掩埋, 不过总归还是看不过去,选了一块可以掩藏的角落,不至于墓碑立在面前让人不自在。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儿吃饭了。”楚欲从窗户看到外面烤鱼燃起的火苗。   “还是住客栈行动起来比较方便。”他说。   萧白舒自然想起来他之前几次为了逃命而流离失所,也道:“等事情过去,我们找块好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萧庄主,你万顷产业不要了?”楚欲笑他:“那么多钱, 你不要我还想要呢。”   萧白舒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心所言,想了一会儿说:“那你想做什么, 我就陪你做什么。”   “庄主,楚公子,开饭了!”元临站在屋子外喊道。   “闻起来还挺新鲜的, ”楚欲顺势拉开门走出去,回头喊道, “走啊,萧庄主。”   ·   楚欲是趁夜色走的,萧白舒原本看出来他不愿带自己一起,在他从床榻起身之后,自己也醒过来想骑上马去追。   不曾想刚走出院子就看见楚欲靠在树上等他。   踏雪无痕用来赶路实在有点不真实,萧白舒看着底下的景色簌簌后退,比在马车上还要快。   楚欲的轻功他不是第一次见,发挥到这样淋漓尽致的地步,却是头一回。   “想什么?”楚欲问他,脸不红气不喘。   身形自在洒脱,在丛林间穿梭,出言气息平稳地跟平日没有差别,要不是萧白舒拉着他的手,后背也时不时贴在他的胸膛上,根本察觉不出来那一点点的加快的心跳。   “在想你居然会在外面等我。”萧白舒明知道那点心跳跟他没关系,还是因为这样亲密的姿态和信任而宽慰。   “你以为穆子杏那匹马是什么好东西吗?”   楚欲笑了笑:“我要是不等你,你跑死它也追不上,等你去给我收尸?”   “别说不吉利的话。”萧白舒回他。   楚欲不以为然:“事实罢了。被他活捉了做药引,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萧白舒:“你从前没这么丧气。”   楚欲:“我以为你知道陈毅的实力。”   萧白舒静下来。   他当然知道陈毅的实力。   陈毅能当上武林盟主,名声和品行是靠父亲和白云山庄作证,但武功完全是在比武大会上一招一式实打实打出来的。   他当时一决打败了武当的新任掌门人,那人已经在江湖上颇具威望,辈份上论起来还比陈毅高上一辈,功底扎实,内力深厚,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了陈毅。   陈毅因此扬名天下,武林盟主实至名归。   楚欲的功夫,他至今没有完整地见过,他也很少拿真正的流水剑意出手。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萧白舒突然道:“静水决,虽然陈毅后来跟我练的有所差异,但一脉相承,根基不会差太多。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然后我好拿这弱点去反攻陈毅?”楚欲垂眼看他,风从耳边呼啸过。   萧白舒听到他的话夹在风里。   “那我和你,与陈毅有什么区别。”楚欲说。   因为熟知药门和郭清婉的来历,所以用陈毅自家人的短处,去使尽手段害自己的亲弟弟,这是陈毅做的事。   萧白舒知道静水决的一招一式,楚欲早就可以问他,却不愿。   只要问了,他说了,那自己跟陈毅做的,也算是如出一辙。   他是个商人,商人要利益最大化,要最快最周全最划算,出最少的钱,算计最大的收益。   放在以往,萧白舒定然不觉得楚欲问他线索,有什么不对,毕竟只要目的不变,事出有因,无伤大雅。   但被楚欲如今这样一提点,他恍然大悟。   为什么楚欲这些年,心里的那池湖水仍然那么透亮。   “他,很强。”萧白舒半晌才道。   “武林盟主,应当强。”   楚欲踏着树叶在空中扭转半圈,借力加快脚程:“不过你要是能习武了,好好修炼,不出五年,定能强过如今的他。”   “我?”萧白舒疑惑。   他冲破经脉,完全是当初为了带楚欲离开白云山庄治伤保命,要达到何种境地,甚至要超过陈毅,他是绝对没想过的。   失去内力多年,好不容易有复苏的迹象,能提得动刀,他更不敢多做设想。   “对,你。”楚欲实话道:“你没发现你的招法,十分凌厉,煞气极重吗?基本上刀刀都是致命,出手直逼要害。”   “我儿时习武的时候,与人对战,发现过。”萧白舒道:“不过我们切磋都是点到为止,不求胜负,父亲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当然认为没问题,你的招法,全是他经年累月在研究怎么更快杀人这条路上总结出来的。当年要一统江湖正道,排除异己,铲除四起的邪魔外道,从初出茅庐开始,你那把刀上的血,就没干过。”   “这,我也发现了。”萧白舒只能如实承认:“失意是父亲换了静水宽刀之后,封刀之时赐的名,小时候用刀没见过血,只觉得刀虽然看起来陈旧,但还算灵巧。这回见血之后,刀刃越发锋利起来,就连份量也好像变轻了些。”   萧白舒说到这,也有些好奇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夜夜拭刀,但见血的晚上,它身上的锈迹都会少一些。”   “你没看错。”楚欲道:“这刀上就是陈年累月的煞气,也就是你心思单纯,能拿捏住它,要是陈毅,说不定一早走火入魔。它为什么叫失意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为什么后来那把刀叫静水。”   楚欲看到前面已然出现了承州边缘的小镇子,脚下不停。   “这把刀杀人太多,不一定每个人都是至邪至恶到非死不可的人,就算是,也总还是有自己的牵挂,用南疆的说法,是阴魂不散,所以煞气这么重。   “萧鹤前辈当初肯定也是发现自己的武功越来越有被它牵制的感觉,所以才肯换一把刀。习武之人的兵器如同手脚,不能随意更换,直到佛家看他统一江湖,白云山庄又年年捐赠那么多的香火钱,才将从外间异族流带过来的这把梵文刀赠给他,静水宽刀上刻满了超度魂魄的梵文,传说是佛教的起源处带来的。萧鹤前辈半生都在嗜血夺命,静水宽刀也算是他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一个态度吧。”   “我只知道静水上面是祈福的铭文,不曾想过居然是用来超度魂魄的。”萧白舒愣愣地说。   “是挺难想象的。”   楚欲笑道:“一把杀人的刀,上面刻的是超度的梵文。也算一步到位了,直接从活人到送上天,好买卖。”   萧白舒皱皱眉:“这么说,失意和静水,也是一正一邪。”   “算是吧。”   楚欲反问他:“可你觉得,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失意是嗜血的刀,阴魂无数,它是邪吗?静水宽刀,刀如其名,可它如今又算什么?”   萧白舒伸手摸了一把后背的失意,刀上的寒气能透过刀鞘传出来,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在回应他。   ·   天边破晓,一夜兼程。   楚欲在城外的一处屋檐上落脚,在往上,进了承州城内,就能直接入白云山庄。   萧白舒看到小镇上已经有出早摊的商贩在买包子馄炖,楚欲整整一夜连脚都没歇过,轻功太耗体力,他还想问问楚欲要不要落脚休息几个时辰。   转过头却发现楚欲正冲白云山庄的方向,直挺挺地站着,目光轻飘飘的,仿佛不是来报仇,浑身连杀气都没有一丝。   “我原本以为,至少要到今天晚上,才能赶到这儿。”他说:“没想到加快点脚程,居然这么快。”   “我们那匹汗血宝马,也不及你的轻功快。”萧白舒实话实说。   迟疑了会儿,又问:“你······现在就要去吗?”   “去。”楚欲道。   他身形未变,松散的目光却将周围人际寥寥的城外小镇打量了一通:“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出来迎我。”   萧白舒听清楚后面色一惊:“你说什么?!”   楚欲指尖一催,片叶银针在指缝里打了个转,仅动了动手腕甩出去。   竹叶状的暗器在空气里画出来半圆的弧形,然后稳稳刺进萧白舒方才看到的那个商贩手里。   “嘶······啊!!!”   商贩手里的蒸笼掉在地上,那另一只手捂住受伤的掌心大叫起来。   四周立即凉风阵阵,突然从房檐底下跳出来好几个身穿黑衣的死士。   萧白舒立刻抽刀一挥,背靠楚欲眉心紧绷。   他都没时间去想,楚欲刚才有没有用醒神香。   只注意到这些人,都是白云山庄后山里养的暗卫。   陈毅来了。   暗器当胸-射-过来,楚欲后仰时,手臂向后拉着萧白舒也弯下腰,暗沉的铁器扎进一个黑衣人肩上。   只见他浑身僵硬,停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抽搐着倒下去,滚下屋檐。   楚欲闭眼听风,这四周的丛林里窸窸窣窣,响声不断,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人。   他袖口一松,三五枚片叶银针滑至掌心,微微侧首,扬手顺响声最多的方位甩出去。   暗器有刺进皮肉的,也有射-空了的。   没任何间隙,接连甩出去数十枚,将四周的林地里摸了个遍。   “简直是欺人太甚——”   斩月派一位大弟子直接拿着剑冲出来,喊道:“怎么能由着这盗贼来为所欲为!我来拿他的狗命!”   果然,此话一出,林间纷纷挤出来好几波不同门派的弟子。   “盗中仙不知悔改,还敢来挑衅武林正派,我看你是活腻了!”   “束手就擒,还能留下一条命!”   “把你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公之于众,居然连盟主的弟弟都被你所蒙骗!”   “不知道他给白云庄主下了什么药,快交出来萧庄主。饶你不死!”   “别废话,这种人,直接杀了就好。”   ······   萧白舒听到他们纷纷扬言要砍下楚欲的头来替天行道,自己这头还在应付几个死士,余光却见楚欲依旧不偏不倚地立在屋檐上。   居然还笑了笑。   他莫名后背升起寒意。   紧握失意用力一挥,直接砍断了差点要刺中他心口的手臂。   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几个字。   这些人一点余地也没有留,甚至根本不像林子冲出来那些武林门派的嘴里所言,这些人是抱着杀了他的心在跟他交手。   陈毅——他的哥哥,称职的好兄长,就在这周围下令。   要杀了他。   “啧······”   楚欲脸上浮现的那抹笑意未改:“你们盟主的弟弟,心甘情愿被我蒙骗,为我挥刀,劝不动他,连这也要我来出手吗?”   “可我的话,他也不听呀。”楚欲说着往腰后摸了一把,昆山良玉的酒壶坠在指尖晃荡,悠闲极了:“还要谢谢陈盟主,送我这么好一个礼物。”   “这都说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我劝你赶快投降归顺!”一把白胡子的老者站在其中,就差没能亲自上前活捉了楚欲。   “这位大伯,你们在此埋伏我,却让我投降。”楚欲笑道:“都一把年纪了,说这话你不嫌害臊啊?”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简直是无耻之徒!”   “就是!”明心派的青年弟子也站出来:“你用计骗走了萧庄主,还在白云山庄大开杀戒,用了醒神香,武林谁人不知?你这等无恶不作的强盗,我看连全尸都不必留!”   “哦?”楚欲掂了掂昆山良玉,单指开了壶塞,“那请教一二?”   那青年因为大声喊话,面色已经开始涨红,被这句挑衅一出,目光快速看了看两侧的人群,终归背靠着整个武林正道展出来。   拔剑冲着楚欲。   “有本事,你就下来单挑!”   楚欲却只道:“你想要我的命?”   口吻随意,态度似乎是认真在询问。   那青年也一脸正气,厉声道:“当然要你的狗命!盟主仁爱,不忍心让你横尸野外,还想让你从良,呵!以我看,就你这等货色,五马分尸都是轻的。我今天就为民除害!!”   话音刚落,他起势飞上房檐,长剑直冲楚欲脖颈命脉而去。   楚欲侧身一躲再躲。   剑锋始终在他四周打转,但不能伤他分毫。   众人在下也蠢蠢欲动,毕竟谁能拿下盗中仙都是大功一件,能在武林的历史上留下名字,说不定还能竞选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但那青年已经扬言要单挑楚欲,二人还在过招,都等着有谁能打破僵局蜂拥上前。   “你想要我死?”楚欲终于出手衔住他握剑的手腕,贴得近,问的也认真。   他身形立如劲松,轻巧格挡住青年的攻势,对方脖颈用力到涨红也抽不回来,顿时怒道:“你不死谁死!”   楚欲视线微微发怔,手却完全不受影响,扼住腕骨一折,只听一声脆响,青年的手臂完全被折了个圈压在小臂上。   惨叫还没发出来,长剑落地砸掉板块瓦片。   楚欲松开手,再捏近两寸,双指衔再小臂上,再如出一辙向内翻转,骨头碎裂比腕骨折断的声音还要清脆。   再松开手往肩头一按,他问:“我不死谁死?”   青年早就疼得喘-息不已,呼喊都被堵在嗓子里,只能无声嘶哑地吼叫,眼珠子要挤出眼眶,根本无暇顾及楚欲在说什么。   楚欲手指微微一错,肩头的关节彻底断开,整个手臂软垂掉下来。   他松开手,这人就自己滚下了屋檐。   楚欲站在屋檐上,朝着空中敬酒一样作势,敬了天地和双亲亡魂,然后仰首一饮而尽。   “陈毅,你就让这些废物来给你铺路?”他淡然出声。   身后一把铁器砍过来,萧白舒应付的人越来越多,楚欲出手在腰间一晃。   上品软剑灌内力,从手中笔挺而出,他提剑凌空一翻,朝向林中一处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3 04:51:52~2021-06-15 04:0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下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百步神章   树林深处在他攻过来之时, 率先破出来刚劲力道。   刀风阵阵涌来,楚欲立刻持剑抵挡。   两股力道在空中交汇, 互不相让, 周遭落叶飞舞。   上品软剑单薄的剑身在细微的颤抖,竟然激出来尖锐的剑鸣。如同凄厉破碎的哭喊,跟通体银白光亮的剑体格格不入。   楚欲的碎发被风掀起,剑鸣能通人心, 他瞬间难以分清是上品真的在嘶喊, 还是他压抑的内里终于要爆发。   百步神章的指引在心中默念, 他从未真正用过, 如今身心的血液都在沸腾。   陈毅还未露面就已经发出十足浑厚的内力,周遭树干颤动不停, 在难分高下的时候, 二人同时奋起一推,灌尽力道。   气流炸起,树干在四周接连从中断开,顿时开出来一片空地。   上品在手中挽了半圈,剑尖指向地上,楚欲目光凉薄:“见人都不敢,陈盟主在怕什么?”   软剑的剑鸣, 还在细微发出。   不等他等来回复,身后赶上来的武林众人成片上前, 分成几股将他团团围住。   方才那场内力的对决,练武之人都已知晓他并非普通人,这会儿被各方气势所逼迫, 纵使心有余悸,也各自不肯退让。处处比较之下更加斗志昂扬, 门派都势必要将他一举拿下。   什么单挑,什么君子之争,根本无需同这个强盗讲。   刀光剑影瞬间铺天盖地而来,楚欲在各种兵器之间游走,软剑打在铁器上清脆作响。   他面上始终是那点凉薄之意,不见多恨,也不见怨言。   只是手起刀落,步伐越来越轻巧,进入状态后行踪更是诡异难辨,几次将要被擒获,都从阵法缝隙中溜走,身形如同游龙遇水。   不过人群很快成倍从四面八方激增,连树林上空不知何时,都已经布阵了纤细致密的铁网。他手指轻轻捏了捏,终于片叶银针出手,将几次要他性命的几人全数刺透。   打斗声里很快掺进来那股迷惑人的幽香。   这时候却完全等于死亡的召唤,对他动了手的武林人这时候更加激愤,不想群起攻之还能会让他这般肆无忌惮。   萧白舒被几波白云山庄的死士纠缠,也没想到竟然带出来这么多人。   失意的刀锋上挂满了新鲜的血液,他跳下屋檐一边交手,一边往楚欲的身边靠拢。   干净的外衣上终于染上了血点子,楚欲难解二三百人源源不断的阵法和围攻暗器,手臂后背上几次被擦伤。   而陈毅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他再次起势要往丛林深处去,被头顶的铁网拦下来之前,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从天而降,利器划开铁网,迅速穿进人群里交手。   十人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对战二三百人眉宇凝重,立马将火力引开。   楚欲暗自又了想法,只默契十足使了轻功去寻陈毅。   林子深处,楚欲万万没想到,自己凌空挥剑出去的一招,从中截断了面前的丛林,也直接切断了两人的命脉。   头颅悬在脖颈上晃了晃,陈毅面前的两人双双倒下去。   这才看清,原来方才那阵内力,陈毅居然在后借了这两人的功夫才使出来。   借力使力使静水决的秘诀,陈毅却总能让他大开眼界,自己在后坐阵用这种招数,放一群蝼蚁在前面厮杀。   “你何必动这么大的脾气。”陈毅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静水宽刀不知为何也带着血。   楚欲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发现他们脸色不正常的青紫,腹部更是出现道刀痕,是在他赶来之前就已经被灭口。   “静水决需要入-肉才能吸纳内力吗?”楚欲问。   陈毅丝毫不介意他知道这么多,只如同以往那样宽厚的微微笑了,像在看不懂事的后辈:“楚行之的流水剑意赢不了我父亲,你也一样赢不了我的静水决。做我的弟弟,不好吗?”   楚欲轻笑出声:“做我的祭品,不好吗?陈盟主。”   上品随话音攻出去,陈毅站在原地提刀相对,剑锋相撞,火星四溅。   两厢都被震得后退几步。   楚欲以柔克刚,软剑时而扭转缠住静水宽刀,时而削铁如泥。   流水剑意要心无杂念,心法取自然万物之精华,要心如流水,身入流水,意入流水。   楚欲来时克制了自己心中的杂念,不要那么地恨,不要思虑过多,要想报仇,就要将剑法发挥穷极。   可当陈毅站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显出来自己的卑鄙,他只觉得胸中的恨意滔天,那些暂且压下的仇怨根本无法消解,只不受控制地疯长。   他要杀了陈毅给娘亲报仇,要剁下他的每一根手指去谢罪!要毁了他的武功,用最残忍的方式凌迟。   剑法愈发犀利,潇洒自如的剑式里终于刺激出来腾腾杀气,身后高束的长发无风自动,多情的双眼也粹上寒霜。   陈毅反倒是目的性越强,静水决就一并出手,挥刀更加霸道。   终于在相克的一招上,楚欲心中杂念淤积,身形被逼到石壁上,静水宽刀从肩头砍下来,他急忙一躲,肩头被削下来薄薄的一层皮肉,鲜血很快溢出来打湿衣衫。   但陈毅的内力已经下一步落下来,他完整承受,五脏六腑都被搅烂一样。   眉头轻皱,没忍住倒咳了几声,草木香溢满口腔,嘴角滑下来一丝血迹。   陈毅没给他时间喘息,在交手时还道:“多年前武林盟主就是我爹,就凭你如今重伤过的身体,还想破了静水决?”   楚欲腹中疼痛,反而清醒起来,唇角带血低笑:“你用的根本不是静水决。”   “什么?”陈毅眉峰微动,招数慢了一排。   楚欲软剑立刻缠住他手臂,猛地一拽,筋骨撕裂的声音从骨缝里响起。   “萧鹤是萧庄主的爹,你以为,真的是你爹?”   楚欲此话一出,原只是意在静水决不够纯正,萧鹤未能放心传授。   没想到陈毅却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也奋力用内力强行震开上品,眼底瞬间发红,静水刀刃往楚欲脖颈上砍:“楚行之也不过是个叛徒,你还真是深得他真传,也是个不入流的下作东西!”   楚欲见他分心,突然阖上双眸,不再回话。   对战的气流在周身四溢,百步神章,他早就倒背如流,但没有合适的地方来出手开刃,挥剑研习也只是徒劳,直到方才上品剑鸣,他幡然醒悟。   脚下一连撤退了数十步,心法和流水剑意的心法并行而出,靴底在落叶里扫出来一抹残影,银白软剑如风如水自如穿行。   耳边是陈毅火力十足的刀风,他剑法一改刚才的犀利逼人,身影百步内成幻影一般四处显现。   陈毅皱起眉头,找不准正确的方位,使了群起攻之的刀法跟楚欲过招。   时间一下被拉长,连楚欲身上的杀气也不知不觉融化在落叶和剑锋里。   上品却并没有因为没了杀气而不再凌厉,反而将每一次出招的剑锋都精炼到极致,尖锐而灌注内力的剑锋刺透陈毅胸前时,静水宽刀正指向相反的一处。   楚欲在偏离心脏半寸的地方穿透了胸膛,用力一推,上品剑身再-插-进去几分,他从后缓缓走进两步,先出手点了他的穴-道定身。   然后在陈毅的身后轻声道:“静水决,你不配练。”   “数年前,华山之巅那场比武之时,早就有了百步神章,是楚行之他手下留情,没对萧鹤出手罢了。”   说罢他抽出上品,在陈毅的手臂上擦去剑身上的滴血,走到他面前,天生含情的双眸站在陈毅面前,像极了郭清婉。   “父亲说,不可害人。”楚欲面上不喜不悲,“但他没说,不可杀人。”   “哼。”陈毅从喉咙里重重嗤他。   楚欲从交手时就察觉他对静水决似乎格外敏感,大仇将报,他看着陈毅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土匪窝,那场剿匪剩下的残肢断臂,那个躲躲藏藏的烟火气小房子,那些一次次被陈毅毁掉的家。   眼下却还要留着陈毅的命来拿洗髓移骨散,于是先手起剑落,先完成了方才的念头。   上品银光一闪,面色无波砍掉了他右手的一根手指:“你好像很在意静水决。”   陈毅在如此剧痛下,只是紧紧皱着眉头,手中还紧紧握住静水宽刀。   “与你何干。”他道。   楚欲突然想起来,陈毅是可以忍受生筋断骨之痛的,于是一根根砍断的念头,随心所欲变成了利落削去拿刀的那只手。   “还想用刀?”他道。   陈毅脸色大变,额角青筋鼓起:“楚欲!我杀了你!”   “要不是我能做你的药引,早在白云山庄那天你就直接下药毒死我了。”   楚欲从怀里掏出来止血的药瓶,抛向空中,清透内力运功铺洒,完整覆盖在陈毅的断肢上。   “你能杀了我娘,”他将上品随意插-进陈毅的腹部,权当暂时放剑,然后撕开陈毅的外袍将伤处包了起来,“你能杀了我爹。”   他狠狠将伤口处一勒,陈毅面色青白,纵使能常年忍受生筋断骨的剧痛,此时也没能忍住叫出来:“楚欲——你给我,等着!”   “我们的命在你眼里,如同草芥。”楚欲继续缓缓道。   楚欲将上品□□,鲜血淋漓洒在他的衣服上,他一向不肯沾上一星半点的血迹,这会儿却半分也不在意。   挥剑在他脸上也划下一道,克制住没去过力砍断了脖子,只在划破了脸颊的皮肉。   持剑的手指在细微的颤抖。   “我敬你是兄长,没有对不起你,娘亲喜爱你,没有对不起你。父亲,甚至没见过你······不过我不会杀了你,”楚欲淡淡地笑开,“让你死太容易了,我要你日日夜夜跪下来赎罪!我还要你心心念念的萧鹤来亲眼看看,他收养的好儿子。”   “你为什么说,静水决,我不配。”陈毅自知现在落进楚欲手里,新仇旧怨,也无需辩驳,惨叫过后居然还冷静下来,抬起头挂满汗水看着他。   他一身硬骨头,事到如今,也不觉这下场有何意外,从第一步开始,就孤注一掷,随时有自食恶果的觉悟。只不过没想不是落在萧白舒的手里,也不是让萧鹤知道了他干的事,而是被这个他一直没看在眼里,只不过作为计划里的一位药引给拿下。   楚欲看透他的执念,清清楚楚道:“就因为,你这身功夫,根本不是真正静水决。”   楚欲的话散在风里,陈毅像是被断了线的木偶,脸色僵硬。受制于人时都没有惊慌失措,现在却脸色大变。 第83章 对决   意难平遵守承诺赶来的杀手, 将一众江湖人群都烂在了林子当中。   天色已然大亮,有几个门派内十分偏激的人, 扬言不杀了楚欲势不为人。原本萧白舒向吟风求助时, 只打算用他的人来为楚欲争取时间,没想过要人命的念头,谢吟风知道他的身份,也吩咐手下的人, 以阻拦为主, 不要下杀手。   可即便是杀手们放了话出来, 正群情激愤的正道人士根本不听他们所言, 即便这些杀手们连武器都没亮出来,只一见他们浑身黑衣, 便和楚欲打成一派, 纷纷下了死手。   谢吟风虽诚意相助,也不会让自己辛苦培养出来价值千金的杀手,就这样流失。到了紧要关头,你死我活之时,为了保命,那些手下不得已也重伤了二三十个人,死了有五六个。   都倒在地上, 双目瞪圆,一片死不瞑目的样子。   不过架不住人多势众, 后山里养的人似乎源源不断地赶过来,两百来人左右看过去,仿佛只增不减。   萧白舒从几个死士的围攻里抽身, 手上的失意宽刀,刀刃滚烫, 鲜血砸落进泥土里。   匆匆瞥了一眼林子里的乱斗,从侧面人少的地方追着楚欲的方向赶过去。   远远看见已经停战的两人,脚步也没有停下来,直到赶到了楚欲的身边,错开楚欲的背影看到了已经被砍掉了半只手臂的陈毅,才目色惊惧。   那伤口连血都没有滴落,肯定是楚欲用了什么法子,但胸口上还徐徐淌出来新鲜的血液。   反观楚欲,一向对血腥气厌恶讲究到不染分毫,现下浑身都是淋漓飞溅上去的血沫。   楚欲拿手背随意抹了把嘴角的湿润,眉眼一弯,含笑道:“萧庄主,你的兄长,我怕是不能完璧归赵了。”   萧白舒在知道了陈毅对他重重算计之后,再次重逢,犹如初见。   陌生至极。   他还没能思考过要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一同长大的兄长,他保护过自己,事事周全,也在暗地里对他非杀即害。   萧白舒甚至都想不出来,以陈毅的身份,父亲对他那般视如己出,他坐拥整个中原武林,比自己要幸运得多。   不止可以练武功,深受父亲的真传。父亲还未了不让他走火入魔,让他深明大义,调养身心,亲自手把手地为他重新修订了静水决,完全适合他来练的新的静水决。   这样的关爱,还有母亲在世时,给过自己的,从没少过陈毅的一份,这样的疼爱,陈毅到底有什么非要陷害自己的目的。   太令人想不通了,他甚至觉得他们兄弟二人,假如非要有一个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那么一定不是陈毅,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懂那些束手无策的无奈,这些年,失去内力不能练武的每一天,他看着父亲把白云庄主的位置拿给陈毅用来做垫脚石,把自家真传的静水决交给他,把武林盟主的身份想方设法让他坐稳······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背叛这个兄长的理由,明明他才是父亲的独子,是白云山庄正经的当家人。   但他没有,他面不改色地接受了所有的事情,一点点在陈毅身后为他打点要用的银两,要支出打点的盘算,一点点让自己接受自己只是个废柴,只能另辟蹊径去打算盘,像母亲一样经商盈利撑起整个白云山庄。   “我想过可能有人在暗算我。”   萧白舒见他如今模样,竟也难以开怀,丝毫没有为自己过去出了一口气的痛快,反而看陈毅一副坦然默认,还对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的样子,更加郁结难舒。   他走近一步,仔仔细细看着陈毅那张脸道:“但从没想过,会是哥哥。”   陈毅的脸上果然不动如山,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冷漠。   不过这称呼一出口,还是不可避免泄漏出一丝疑惑:“你叫我什么?”   萧白舒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小他好几岁,这会儿自顾摇摇头:“我叫你哥,叫了十多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是父亲收养的,一切就让他来定夺。”   陈毅这才变了脸色,瞳孔微微一颤,似乎是在害怕,可眼底又有些期待样的。   “你肯让我见父亲。”他说。   萧白舒突然觉得这声父亲也刺耳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空出来的一只手往后摸索,很快就寻到了楚欲的手握上。   “你天不怕地不怕,连恶鬼来寻仇也不会怕,倒是对你这个父亲敬重得很。”楚欲嘲道:“既然不肯交出来洗髓移骨散,自然是要处置也要跟萧鹤前辈打声招呼。”   陈毅不受他这番挑衅,反而还很受用样的。   “如果父亲也觉得我做的不对,我甘愿受罚。”   “他怎么管教你,我不管,也不关心。”楚欲道:“我只要拿回我的东西,然后提着你的头一步步去见我娘亲,把你按在她躺过的棺材面前磕头谢罪。”   “哪来的毛头小子,敢动我白云山庄的人!”   楚欲话音刚落,被砍平的这一片林地里气流熊熊涌起。   雄厚的内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在试图击碎他护体的内力,想要刺透过他的薄薄的一层胸腔。   当下腹部被陈毅伤过的内脏一阵剧痛,手指紧握上品剑柄,指骨用力到白发,软剑受他清透纯粹的内力支撑,刚劲笔直扎在地上。   “啊——!!!”   他垂下头,唇上有刚被逼出来的湿润血迹,发尾无风自动,猛然爆出一声嘶吼。   似乎被压迫至极的气息推到悬崖边缘,拼尽全力从体内爆发出丹田蓄藏的力量。   萧白舒后知后觉才发现这股力量是什么,但楚欲已经在他面前抬起头,眼底发红目光涣散,手中的上品也同他一齐发出剑鸣。   还没等他确定喊出口,楚欲蹬地起势,踏雪无痕凌空翻了半圈,一股刀风贴着他后背而过,发梢去了几丝飘落下来。   银光在空中流转,他身形流畅在接连不断的刀风中应对,渐渐脸色沉静,也开始从容不迫。   刚刚在陈毅身上用过的百步神章试过一次之后,就已经可以信手拈来。   完美融进了流水剑意,彻底揉成一股。   地上被陈毅的残肢所紧握的静水宽刀直接离地而起,楚欲视线来不及跟随,索性闭上眼靠耳力和气流捕捉四周每一个动作。   上品软剑终于对上破空而出的静水宽刀,剑尖发出清脆的声响,剑身渐渐微微弯曲,静水宽刀仍旧立在眼前,刀柄被一人缓缓握上。   楚欲在空中跟他对峙,全靠踏雪无痕。   此时睁开眼,目光紧缩了瞬间,当下运功将两种心法在身体内流转,新发出来的精粹内力让剑鸣越发刺耳,猛地一松上品,软剑在空中划了个圈。   静水宽刀徒然扑空,未及接上下一式。   楚欲踩了一脚翩翩下落的树叶,从空中倒转收回剑柄,错开静水宽刀直指来人胸前命脉。   不偏不倚。   剑尖在触及衣料时,打了个转,从心口处上滑,一路划开了外袍,又直接落在颈侧的命脉上,轻轻扫了一道浅淡的血迹。   最后落向头顶正中的颅骨缝隙,削去了几丝目不可见的头发。   萧白舒和陈毅在下方均是一惊,陈毅急到脱口而出:“父亲!”   楚欲翻身缓冲,双脚稳稳落在地面上,仍旧是连草木都未惊动的踏雪无痕。   他朝着来人拱手,脸上不卑不亢道:“前辈好。”   萧鹤的脖颈上一惊渗出来一丝血迹,心口划破的衣衫将胜负昭然若揭,但收手第一件事居然是盯着楚欲的上品软剑。   “这是你的剑。”他虽猜到,也难以置信。   “是我的剑。”楚欲道。   刚刚在争锋对决间,将流水剑意和百步神章彻底融会贯通,现在通体舒畅,全身的静脉和骨血都像是重生了一遍,说话间也气息平稳极了。   就像是又开了一层窍,丹田处正无穷无尽地淌出来更加通透的内力,重新灌入了层层练功的穴-道,疏缓到皮肤底下的每一根纤细的血管。   除了一身的血迹,完全看不出来刚经历过一场凶险的打斗。就连腹部被伤过的内脏,都被新生的精粹内力所护住回暖。   “听说了,你是楚欲。”萧鹤这才望向受伤被人定身的陈毅。   “我是楚欲。”楚欲堂堂正正道。   “楚行之的儿子。”他帮萧鹤道出来疑虑。   比起楚行之的儿子是盗中仙,萧鹤明显更在意楚欲身上的武功。   他眼神看着陈毅受伤的地方,嘴里却问道:“流水剑意,多年不见,的确是他的儿子。不过你方才那招,和伤了我长子那式······”   “百步神章。”   楚欲并不打算隐瞒,直言道:“父亲在认识你的时候,就开始研究新的剑法,退出江湖之前,早已写好了百步神章。”   他说这话,在场萧白舒不算惊讶,萧鹤同楚行之华山之巅,未曾见楚行之亮出来百步神章,所以心有怀疑,但陈毅竟也显露出茫然。   江湖传言:三大宝物之一——世外高人所著的百步神章,相传只要能得此秘籍,百步之内,即便是普通人的功夫也会一步登天,剑法大成。   楚欲猜测陈毅对武功这么执迷的人,多半也是打听过百步神章的下落,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知道,还已经能用来伤他。   “果然如此。”   萧鹤轻叹了一声。   多年的牵挂和犹豫终于有了解开的一天。   江湖上盛传过他在华山之巅,以静水决一战楚行之的流水剑意,是楚行之穷途末路,一逃了之。如今,方才在晚辈面前,被楚行之的后人用百步神章和流水剑意所打败,也不觉得面上不光彩,反倒是年岁愈大,终于从容淡然。   “楚公子,现下可还安好?”   他遵循了十几年前楚行之的称呼,一副先要叙旧的模样。   楚欲也有些诧异,他身上都是血迹,身姿战得却是意气风发,笔直□□,如松如竹,也教练武之人一看,就知轻盈灵巧。   有股自成一派风流,任何时候都随影随行。   比之楚行之当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爹死了。”   楚欲软剑垂立,指向地面,上面的血迹已经完全滑落,剑身又是通透银白,宛如新月。   萧鹤眉心一拢:“为何?”   楚欲扯起嘴角一笑,清俊的脸庞此刻染上丝邪气:“因为你的好儿子要让他死,所以他就不得不死。”   “前辈,陈毅这种誓不罢休的决心,真是跟您当年想要一统江湖时,如出一辙。” 第84章 牢笼   萧鹤这时才看向站在一旁的萧白舒, 神色凝重起来。   “你慢慢说。   语罢,楚欲并未急忙出口, 于是他收起静水宽刀, 郑重道:“既然你是楚行之的儿子,那你娘是······”   他知道楚行之当年同一个门派师姐,生有一子,只不过看楚欲的年岁, 跟萧白舒似乎相差不多, 一时不能确定。   “是你当年带领人铲除南疆教派时, 失踪的药门宗师——百毒圣手, 郭清婉。”   楚欲也不知怎么,他明白萧鹤不怀疑他的身份, 但还是就这样一字一字的说得清清楚楚, 他脸色直直地看向萧鹤。   看着他面容凝结,比先前更要沉重,眼底似乎有多年沉寂的死水重新掀起波澜。   “清婉,清婉······”   萧鹤低低地念了两声,这才回过神来,应道:“也对。该是清婉。”   “你的眼睛,很像她。”萧鹤看着他道。   楚欲天生万种风情的眉目, 继承了他娘亲。若是在女子身上,一定是个魅惑众生的大美人, 生在了他身上,却又没有一丝女气弱起。   即便是面无表情的立在那,也只给人种别样的风流, 衬着周身潇洒的劲道,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前辈现在再念多少遍, 我娘亲也不在了。”楚欲将上品扔了一把,反手握住,在腰间一晃收回去,已然看不出半分剑身的影子。   “陈毅,杀了我娘。”   他道。   “陈毅,他是······”   楚欲在萧鹤越来越崩塌的神情里,突然发现自己也需要勇气来对这些发生过的事情重新提起来。   坦然的、认命的,在一个外人面前提起来。   萧白舒看他目光些微涣散,也不顾萧鹤在场,就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臂:“回山庄再说?这里不便,你受伤了,先喝点药。”   楚欲体内刚新生的内力,已经缠上了流水剑意,现在心头那些陈旧的残垣断壁全部瘫倒成灰烬,将他自己也淹没,熏了一鼻子的灰,格外地酸。   流水剑意不能以恨意助长发挥,内脏的保护也消减了些。   奈何刚刚练成的武功,还在冲刷筋脉灌透-全身,根本不能停下来。   于是他闭了闭眼,点点头:“好。”   “父亲,我们会山庄再说吧。”萧白舒握住他的手臂不放:“楚欲也身有重伤,让他先休息一下。”   萧鹤走到陈毅面前,正跟陈毅默认对视。   微微眯起眼打量这张熟悉的脸庞,陈毅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忠心耿耿般看着他。   “我的儿,疼吗?”萧鹤问。   陈毅忍了忍道:“不疼!”   “好。”萧鹤连连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能跟他一战,伤到他,不妄我教导你多年。”   他跟以往教授武功时一样,颇有些严慈兼济道:“毕竟连为父也没能打赢他。”   “父亲定是没有趁手的武器出场,您不会打不过他的,不要看他小人得志!”   陈毅一到萧鹤的面前,就显得比萧白舒还要年少一样,比萧鹤自己还要急切地找补。   萧鹤却笑了笑,轻轻抚上他的发顶:“我的斤两,我明白。他的功夫,我也看出来了。但是你,好孩子,你别让为父失望。”   ·   城外一战,中原武林为了正义出手,扬言要铲除楚欲的各门各派,几乎损伤了一半。   死的人不算多,倒是重伤的人占了七八成。   谢吟风有言在先,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拿人性命,这比让杀手们执行刺杀的任务还要为难。   只会杀人的一群杀手,要百般让步,到未及性命才还手中伤,一场打斗下来,比厮杀还累。   挥刀舞剑的江湖中人倒是切切实实的展开了一场屠杀,奈何对方实力强劲,招法身法都不是正宗门派出身,尽是些下三滥直冲命处的攻击,到后来也是多加提防。   这些清点人数的事情,原本由陈毅来安排,眼下他断了一只手,旁人自然又要为武林盟主报仇,夺回颜面的人,但也不乏人多加怀疑。   堂堂的武林盟主,应当有称霸武林的盖世武功,为何落败给一个贼子?   盗中仙是只身迎战,白云庄主萧白舒那点功夫不知道从何而来,一个多年不能练武的废柴,就算有朝一日能提得动刀,也不可能将盟主伤成这样。   还有陈毅当胸的那一剑,果真是楚欲刺的吗?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剑法的凌厉之处,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这是明显要放他一马,亦或是用来侮辱他这武林盟主的身份,这身不中用的武功罢了。   传闻中的盗中仙。   有最狠辣的毒药,也有最为蛊惑人心的一张艳绝容颜。   没有人在看过楚欲的脸之后,还怀疑这话,但他身上的醒神香让人望而却步。那张明明不是女人的脸,也很难说出来一句不好看。   似乎就要这样的一身面容和身姿,方才能配得上盗中仙神秘又高强的传言。   大队人马撤回承州城中安置,剩下能走动的人通通进了白云山庄修养。   萧鹤特意将所有的空房间都安排出来,让他们留宿,分发辛苦钱替陈毅来告慰。   也同样没有人猜得透为什么萧鹤会心平气和地带着断了手的陈毅挥刀白云山庄,就连楚欲这个贼子看上去都比陈毅伤得轻多了。   “这外面的谣言,都能把院门堵上了。”   楚欲嘴唇失了些血色,旧伤又添了内脏的新伤,终于把极易恢复的体质打垮了,显露出点患病之人该有的脸色。   “药喝了吗?”萧白舒端着清粥小菜进来,放在桌上。   楚欲仍旧倚靠在窗框上,侧过身转过了脸看他:“萧庄主怎么开始干下人的活儿了?”   萧白舒吸了口气,将碗碟都摆放好。   他实在不善于做这些,每次遇上都要倍加仔细地放置,看起来用心过了头,反倒有点真挚单纯的笨拙在里面。   跟他这长身玉立和朗月清霜的一张脸确实不太相称。   “你又听到什么了?”这回是萧白舒先开口问他。   楚欲歪了歪头,像是把耳畔往窗外在听。   没有言语声传来,只有散落的花粉柳絮在外飘落,一两朵抚过他的发尾。   “武林盟主受伤这么大的事,萧鹤居然让我全须全尾地活着。”   “白云庄主一个不会武功的废物,怎么会对自己的兄长重下杀手。”   “陈毅称霸武林的静水决,怎么会输给一个作恶多端的贼。”   ······   “还有谁也想不通的,”楚欲看他,悠然道:“你怎么会跟我混在一起。”   这些话早就传遍武林,楚欲不是个在乎他人眼光的性子,更不会去对流言蜚语有什么大兴趣,多半是跟他闹着玩罢了,可面上神情一点不见调笑意味。   萧白舒将饭菜都布好,楚欲也没挪动。   这才说:“江湖时时刻刻都有这些,旁人不过是看个笑话,不足为奇,我不在意。”   尽管先前已经跟楚欲表明过心迹,他早已经不怕损失什么庄主的颜面。   心中有了定数,虚名也抛之脑后,但楚欲自从昨天回了白云山庄之后,心情似乎总是平静的过分,甚至比起以往,算得上是冷淡了。   “你爹今日午时要召集各大门派的长老,一同在议事堂会审此时。”   楚欲眼睫微垂,看着他道:“我还没有决定好。”   “······决定要不要去?”萧白舒想了一会儿才理解到,这确实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大仇将报,楚欲本该是最为激动的人,面前的他并没有这些迹象。沉静的就像是他心底那池沉寂的湖水浮到了面上。   “这是我和陈毅的私事。”楚欲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来清晰的否认的态度。   “我不是很想在他们面前提起旧事。”他说。   萧白舒盯着他的脸,也跟着思虑了会儿:“陈毅为人不端,翻了这些罪过,身为武林盟主,是应该给中原武林一个交代。”   “武林如何,与我何干。”楚欲淡淡道:“我只想给娘亲一个交代。”   “可洗髓移骨散还需要父亲和他拿出来。”萧白舒提点道。   “我知道。”   楚欲轻吸口气,缓缓吐出来。   “我······”   他少有迟疑的时候,总能在任何时候,对局势了然于心,然而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居然少有地迟疑而心绪复杂。   几次张了张口,这才出声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去说。   不知道如何对人讲述过去。   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眼光去面对那些看热闹的脸孔。   我连提起来都只会轻描淡写,怎么去一句句的指认陈毅。   楚欲的心里连旁人会不会相信这些问题都无法去考虑到,光是让他开口就已经十分为难。   他就算是跟萧白舒两人单独相处时,也只是在时机恰好的时候,能说出简简单单他恨两个字。   现在要一股脑的对旁人说出来,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他从小就忘了什么是痛,只会不断地往前走,活下去,往前,再往前。   他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没有人能够给他回头的机会,没有人等他,陪伴他。   身边的人只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再微小的温柔也会被残忍的血腥所覆盖。   让他回头去看,在讲笑话一样给那些江湖传闻多添一笔,他不知道如何自处。   这是楚欲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如何自处。   他没有过尴尬、委屈、心酸、难堪、软弱、寻求帮助,通通都没有过。   他就那么一个人,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现在。   心底的废墟都落满了灰尘,一把铁锁关了起来。   他可以把陈毅一举擒获,交给萧鹤,换出来洗髓移骨散的下落,然后将陈毅随心所欲的惩罚,想方设法地折磨他,把他丢进心底的牢笼。   连同过去一同尘封。   不需要给任何人证明,也不需要让任何人看到。   但是现在需要他打开笼子,让光照进来,照亮那些破败不堪的残渣。   光洒了一半照在他的脸上,照进了铁牢里几寸,他只觉得晃眼。   有人把钥匙交到他的手里,他站在铁牢面前,搁着锁链面无表情地面对曾经,手里却迟迟动不了,连铁锁的钥匙孔摆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抬起手去动作。   “你在怕吗?”   萧白舒的声音传过来,楚欲抬起头,陷入深思的眸光里一片茫然,这才发现萧白舒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当然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怕什么?   尸骨地狱、血山残骸我都不怕。   他想。   可他开口却听见自己说:“不知道。” 第85章 裂缝   杀一个人很容易, 但救一个人太难。   萧白舒突然想。   楚欲为了拿到洗髓移骨散可以费尽心思,可以耐得住寂寞和艰难, 无惧所有人的非议和刀枪, 身份名声,甚至性命都置之度外,但是偏偏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脸颊上被轻轻碰了碰,楚欲侧目, 萧白舒手指上还有残缺的伤疤。   “想哭吗?”萧白舒大言不惭地问。   “不想。”楚欲竟也没觉得这话与他的性子背道而驰, 平平淡淡地应。   “想回家?”萧白舒又问。   楚欲刚想点点头, 突然意识到“家”这个意象, 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他唯一在乎的亲人,在万年不化的雪山里沉睡。   那个陪伴娘亲用的简陋山洞, 也不能勉强称之为家。   “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家。”萧白舒看他澄澈迟疑的眼眸, 直接道。   “我记得之前在勤逸院的时候,你认出来陈毅,就喊我到你回家,回我的院子。”他垂下手去拉楚欲的手,“你要是不喜欢,我也说过,等一切结束, 都随你。你喜欢别的地方,我们就换到别的地方去住, 喜欢白云山庄,就留下来。把你娘亲也接过来。”   “太麻烦了。”楚欲直言。   重建一个住处的确太麻烦了。   还要承担随时颠沛流离和失去的风险,要不得安宁。   他一心寻药方的时候没想过这些, 现在有了确定的结果和着落,迟来多年的疲惫这才缓慢地漫上来。   “会真相大白。”萧白舒道。   楚欲不言。   “会还给你一个清白, 还给白云山庄,中原武林一个交代。”他看着楚欲说:“也会还给你父亲一个清白。”   楚欲知道那天林间交手,萧鹤对他的百步神章定有所看法,他拿楚行之未曾出手过的剑法赢了萧鹤,赢了陈毅。   打败了静水决。   华山之巅那一战,楚行之当然是自行落败,退隐江湖的。   以萧鹤如今的江湖地位,要在众人面前承认这件事不说难堪,但一定不体面。   自己一统中原武林的盟主之位,是一个正道叛徒让给他的。   而自己一脉相承了楚行之的武功,还打败了他精心栽培的义子。   这一辈的恩怨尚且没有了解,萧鹤会这样大方的为楚行之洗去叛徒的身份吗?   父亲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不然也不会执意要研究暗器,还做出来片叶银针交给他。   “我爹,他无所谓这些虚名。”楚欲说:“但他枉死的血海深仇,我不可能不报。”   萧白舒沉默片刻,也认真道:“你既然已经和我父亲交过手,他说了知道你的功夫深浅,此事当时没有点破,肯定也会在之后的时间里挑明。”   “他对于楚行之前辈,其实一直没有过过激的言辞。”他回忆着说:“这些年,我只听他提起过寥寥几句,但是对楚行之三个字,却并不陌生。父亲每每说到他,都是一股惋惜之意,可惜了软剑的没落,天下再无人能使,也说过楚行之年少时是个功夫很好爱打抱不平的公子。不好的话,虽是武林间或许曾经传过,但父亲自己从来说过一句不好。”   他尽量将每句话都说得更柔和,希望楚欲不要把自己逼进死路里。   萧白舒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从心底里有了默契样的,感受到楚欲在徘徊,在多加顾虑。   他在担心。   在最安全,最该放松的时候,成倍成倍的地担忧。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即便是楚行之前辈已经离世,他现在知道了真相,也该给你一个回复,楚行之是你的父亲,你继承了他的剑法,为他听一句结果,也是理所应当。”萧白舒又说。   楚欲这才摇了摇头。   “他们的恩怨,我能知晓便知晓,若是不知晓,我也不会去深究。父亲认为我应该追讨,自会在当初就告诉我。”他侧过头去看开春后飘零的柳絮,视线涣散,不知看向何处。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父亲提起这些。”   楚欲出口的瞬间,仿佛是送了口气般。   “陈毅吗?”萧白舒微微蹙眉。   楚欲点点头,随后又否认道:“所有。”   “我从没做过打算,要去跟别人讲这些有关于我的事情。”   他仿若回到了不曾存在过的少年踯躅的时光,神情透着点无措样的。眼底却是干净的发凉的淡泊冷意,又如历经沧海的飞鸟。   “你不用说。”萧白舒合拢他的指尖,裹在自己手心里。   楚欲的体温总是暖和的,因为护体的内力,不止可以暖自己的身子,还能在寒夜的被褥里带给他暖意。   从前他明白了,楚欲的感情少得可怜。因为大喜大悲都还来不及去铺垫,就在他从小到大的岁月里接踵而至,一次又一次生离死别,那些血腥和残忍怕是早就刻在他的梦里,骨子里,想忘也不可能忘掉。只有一层又一层深沉的悲痛去掩埋,这悲痛也让他口不能言,出不了声。   所以能在楚欲身上得到一点感情的反馈,他也觉得足够了。   对他而言的一点点,也许是楚欲仅剩的一点温度。   可如今才知道,楚欲的心就连对他自己,也是凉的。   他想要救自己的娘亲,萧白舒想,自己能不能救他?   楚欲没有说需要什么,他自作多情地认为楚欲需要一个家,一个不会离开的,可以贴在他心口上的人,让他即使还不能面对过去,至少可以不用害怕面对未来。   能再一次对日后的生活有那么一点点的憧憬。   对自己的,对他们两个人的。   “陈毅做错了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   萧白舒拉紧他的手,定定道:“你没有错。”   “楚欲,你没有错。”他话一出口,反倒自己鼻尖有丝酸热:“错的是他,该羞耻的人也是他,不是你。不管你是难以启齿,还是会怨恨难过,哪怕觉得委屈,也不是你的错,你应该觉得难过,应该委屈,他毁了你的生活,该难堪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可我,不觉得委屈。”   良久,楚欲痴痴地道。   “我忘了,没时间去想这些。”楚欲的心防被撬开了一丝裂缝,萧白舒的话听起来真是软弱,什么委不委屈,难不难过的,他只会心脏抽痛,身体实质的感受到疼痛。   而那些臆想出来的、虚幻的感觉,他是没有的。   也不会有。   五岁那年,从被雨水泡烂了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他都不会掉眼泪,哪里还记得到委屈这回事。   面前萧白舒言辞诚恳,好似万份真心的跟他说这些矫情话,他居然也没感到违和,只是太不适应。   这种显露弱点,又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去做。   但他却没有让萧白舒闭嘴。   好像听一听,也没什么坏处。   “我知道你很强。”   萧白舒赤诚的黑眸看着他:“你很厉害,是个可以打败我爹的高手,你也可以永远感觉不到这些,但是我会站在你这边。”   “你随时都有能休息,能喘口气,稍微不那么紧张的时候。”   “楚欲,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把我算进你的人里面行吗?”   处事妥帖的白云庄主总是在他面前分寸全无,现在也在他面前有些急切。   “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闭上眼就可以往后靠,不会摔倒。静水决我会再练,会比陈毅练得更好,会能跟你并肩而行。你拿着我的底气去开口,可以吗?这里是白云山庄,我是白云庄主,我爹的亲生儿子,这怎么都不会变,你站在我的山庄里,不用胡思乱想,陈毅做错了事,武林门派会审,你应该堂堂正正地站着说话。”   “我从来都堂堂正正。”   须臾,楚欲道。   “所以你不要怕。你在我这里,什么都是应当。”萧白舒说。   楚欲目光闪烁了一下,再没去否认甩脱。   他几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站在牢笼之外,迟迟无法动手打开的感觉,是害怕。   可还也有什么难堪的。   就像萧白舒说的那样,该难堪的人从来也不是他。   他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怕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他怕的是那个没有过去,回不了头,也没有未来,前路白茫茫一片的自己。   “饿了。”楚欲放开他的手,回坐到桌前。   清粥小菜,连个肉沫都看不见,他有些嫌弃道:“我好歹还受着伤,就用这个打发我?”   “是我院子里的厨房做的。”   萧白舒伸手摸了摸,汤汁的温度正好:“你刚伤了内脏,过几天再补补,先吃点清淡的。”   楚欲听着先喝了小半碗白粥。   看上去是普通的白粥,入口软糯非常,恐怕是连米粒都一颗颗挑选的。眼熟的蔬菜做出来的味道也让人意想不到,都不输给天召皇宫里他去吃过的宫廷厨子。   “这厨子是······”   萧白舒:“是之前在宫里御膳房当差的,被我父亲买了过来,我小时候爱吃他做的,有了自己的院子,就给了我。”   楚欲了然。白云山庄总是阔绰到头发丝上。   过了会儿,补了一句:“没看出来你小时候还是这样。”   “哪样?”萧白舒意外。   “馋猫的样。”楚欲笑他:“白云庄主是个体面人,小时候还是个馋猫,多稀罕。”   萧白舒看着他嘴边的笑意,也垂眼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多给你讲点小时候的事。”   “你小时候,都离不开陈毅吧。”楚欲自然说。   “······嗯。”   陈毅的身份被揭穿之后,萧白舒也花了很多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好兄长,居然暗自多次想要他的命这个事实。   “不过也有跟他无关的。等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我娘。”   楚欲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点点头:“好。”   萧白舒的娘亲离世了,他是知道的,要带他去祭拜,什么意图,不用多说也大概能猜出来。   他只想自己当初也跟娘亲带过萧白舒为他酿的烟云寒,现在去个礼,也是应当。   “我砍了陈毅的手,你不怪我吗?”楚欲一直想问,此时才提出来。   萧白舒停顿了会儿,才说:“你们一战,总会有一个人输,以你的打算,你会拿他的命。说实话,我看到你故意留下他的性命,还有些意料之外。”   “我答应过你,要把他拿去给你爹看看。”楚欲想了想:“就我看来,他早知自己有这一天,也随时都做好了准备,倒是你爹,让他比性命看得还重。正好,杀人不如诛心。更何况,我还要拿他的洗髓移骨散,没有你爹的命令,他肯定会带进棺材里。”   “洗髓移骨散要用活人的心头血做药引,你······”萧白舒意有所指。   楚欲也不避讳:“当然是拿陈毅的。我不会认他这个哥哥,我哥死了,但是我娘亲的命,他得还我。”   吃完饭,按照惯例,萧白舒亲手给楚欲上药。   脱下衣物,萧白舒单膝蹲下身去处理,看到他胸膛上那个取血的伤口现在已经掉了一块结痂,漏出来粉色的新肉,也有两处边缘被拉扯处血丝破裂了。   “你不能再出手了。”萧白舒脸上是挡不住的担忧。   楚欲看着他笑笑,伸手往脸颊上摸了一把:“萧庄主真可人。”   萧白舒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微微发红,楚欲惯会拿这种形容女子的话来笑话他,争锋相对时自然是心有不甘,怒目而视,但表明了心意之后,再听只会脸热。   “萧庄主想什么呢?”楚欲拿指尖随意拨弄泛红的耳垂:“怎么碰一下就脸红了?几次三番来我跟前叫嚣着喜欢我,要同我一道,还夜里偷偷爬我的床,眼下嘴里又嚷着喊着要做我的人,可都没见你脸红过。”   “你别胡说。”萧白舒低声反驳。   他想低下头,奈何手里的药还没上完,只能硬着头皮忽略掉楚欲的调笑。   “哪里胡说了?”楚欲垂下头逼问,鼻尖快要触碰到他额前的碎发。   “我,那时候也有过。”萧白舒小声老实的坦言:“去找你那晚。”   “哦。”   楚欲明知说的什么,还不紧不慢地讲出来:“爬床啊,那太黑了,黑灯瞎火的,我看不清,不算。”   “你······!”   最后一点伤药都涂好了,萧白舒抬起头鼻尖擦过楚欲的下颚,一手扶在椅子上仰头去贴唇。   温软的唇瓣一触上就分不开,他知道现在楚欲的心境,面前的局势,都不可能做什么更近一步的事。   但他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去看楚欲,离得这么近,能看到他纤长的睫羽细微闪动。   楚欲就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用唇厮磨他的唇,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萧白舒忽然觉得有种被楚欲占有的错觉。   好像终于成了他的人一样。 第86章 至亲   楚欲需要休息, 眼下只等着尘埃落定,也没有太多能说的话。   两个人零零散散地说了几句话, 楚欲靠在床塌上, 偶尔目光放空。   萧白舒坐在床边陪着他,还让下人送来了账本翻看。   虽然陈毅和他、楚欲之间,以及现任的武林盟主号召的众多武林人士在承州城外的一场混战,都暂时没有个眉目, 所有的风言风语都在揣测猜忌, 但萧白舒白云庄主的位置还没有撼动。   他始终是萧鹤唯一的独子。   任是出了再大的差池, 他一个不会武林, 专心营商谋利的商人,在商道上的地位也不会被动摇。   这时候, 他还有些庆幸, 自己从小没有入江湖。   那些虚名,什么高洁正直、黑白分明、嫉恶如仇、世家公子的典范,都已经束缚不了他了。   就算他在武林当中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还一样能经营山庄的账目,给楚欲一个后盾。   “你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楚欲忽然问他。   萧白舒听了,也认真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真气。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内力运转还算流畅, 只是交手的时候还不能完全运用自如。”他看着楚欲,不知怎么就添了一句:“不过假以时日, 完全掌握静水决问题不大。”   楚欲笑出来:“我是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萧庄主紧张什么?”   他伸手挑了挑萧白舒的下颚,逗猫逗狗样地挠挠:“你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小公子, 我难道还能嫌弃你不成?”   萧白舒顺着他的手扬起下颚,追着手指侧头贴了贴楚欲的手背, 真应和的像只被驯服的小兽:“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是后背上,夜里有时候会隐隐的刺痛。”   楚欲就顺手往他的后背上面摸,手指点在一处穴-位往下一按,当场就听见萧白舒倒吸口凉气。   “这叫隐隐的刺痛?”楚欲问。   “是些微刺痛而已。”萧白舒毫不掩饰地皱着眉道:“我也不知为何,你一按就疼起来。”   楚欲轻轻“啧”了一声:“这是萧庄主在跟我撒娇讨巧呢?”   萧白舒后背还疼着,脸上却一热,慌忙否认:“没有。我,我······”   楚欲得逞了又在他后背另外几处按了按,有三处的穴-位不正,完全不通畅,手指的触感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堵塞在里面。   隐隐作痛倒是有点像骗人了,可能只是因为体内开始有真气恢复运转,所以才将这些阻塞隔绝在护体的内力之外,稍微缓和。   “穆子杏给你开的筋脉?”楚欲问,又肯定道:“还冲破了你的穴-道。”   “嗯。”萧白舒道:“就在陈毅抓住你,关在山庄的后面,想取血那会儿。”   他始终还是会为楚欲当时被铁锁绑在刑架上的样子所震撼,那画面直击人心,钝刀子一样在割他的肉。   “她死了。我现在也还有伤在身,不能给你试探一番。”楚欲道:“术式我学艺不精,查毒验毒倒是门门清,擅自出手也怕伤了你的根本。”   “是有问题吗?”萧白舒抬头问他。   楚欲:“嗯。你三处穴-位都堵塞住,她应该是用银针给你通的吧,具体怎么运气的我不了解,不能随意试探,等我伤好了想想办法。”   “影响很大吗?”萧白舒问:“会不会对练武有影响。”   楚欲看着他的脸,那点紧张和担忧根本藏不住。   他能理解到萧白舒多年的内力失而复得的欣喜,但他总觉得萧白舒虽然有少年江湖的意气在身,武功恢复之后也没有什么强行要制胜制高的胜负欲。   怎么一提到武功就这么紧张?   “有。很大。”   楚欲还是如实说:“并非必要,你最好这几天也不要在用内力了,日常的练习也先停下来。穆子杏一死,除了我对药门的术式一知半解,就只有娘亲才有十足的把握治好。你本身就丧失了练武这根筋脉,强行唤醒,还一道打通了所有的穴-位,也是多亏你的体质是个练武的好身板,不然寻常人,早就遭受不住瘫痪在床了。”   说到这他多问了一句:“穆子杏没告诉过你有多危险吗?你有没有练武的底子她都不知道,就敢用这样偏激的手法来催动你的内力,也不怕毁了你被萧鹤回来断了她的后路。”   “穆姑娘,提过。”   萧白舒在这又不太想说得那么清楚了。   这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自己的性命,他如何选择都是不会后悔的。   明明是为了楚欲,但好像说出来,就成了邀功,成了楚欲说的撒娇讨巧,那就变了味儿了。   “当时为了先逃出去,没想那么多。”他一句简单带过。   楚欲看着脸微微眯了眯眼,萧白舒除了骗过他自己身上有洗髓移骨散以外,大部分时候喜怒哀乐还是很容易被察觉的。   就算是骗了他有药方,他也总是以为萧白舒在这上面总是沉默和犹豫不决是因为他担心药方泄露,猜错了目的,但提心吊胆的神情还是能看出来。   一如当下,萧白舒的脸上就完全写满了“我有话,但我不想说,你也别问”的样子。   楚欲不是傻子,情爱上面的事情,他明白,他只是太空白了,像个站在局外的人。   有时候上点心,他能看出来,有时候太过匆忙,遇上的事太多,不去看,或者看错了,就成了置身之外。   萧白舒几次三番追问他,可他知道的比萧白舒多,就总是站在事外去评判,带了多少自己的心思他也说不清。   感情一事始终在他心上是个空档,他要填满的空档太多,儿女私情就成了来得最晚也最迟的那一个。   都说饱暖思□□,他连一个家都拼凑不出来,连自己的身边至亲至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想不出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但萧白舒差点就成了个废人,这种草率的决定和做法并不让他认同,也同时轻轻在他心上叩响了几声。   他孑然一身,本就活得萧条,救不了娘亲,自己可以殉葬,一条性命罢了。   萧白舒万顷产业,父母恩爱,有亲人家眷,连远方的表亲也常来往,是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不能,也不应该这样冲动行事。   就算是为了他,楚欲也并不认同。   “我不会感激你的。”楚欲道:“不过我欠你一回,会还给你。”   萧白舒没听明白一样,问道:“欠我?”   “欠你救了我一回。”楚欲理所应当。   萧白舒说不上是难受还是心凉:“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还给我,更何况你为我犯险那么多次,我自己都数不清,不过给你搭了把手,把你送出去。”   “楚欲,你一定要跟我算清,那是我还不清,你得受我还一辈子。”   楚欲不想从前怎么都还能好好说话,现一句话居然让萧白舒有这么大的反应。   想了想说:“道理我都明白,你跟我不同,你是白云庄主,是萧白舒,有你的日子过,跟我不同。”   “有什么不同!”萧白舒提高语气:“我是有哪一点跟你不一样吗?”   “我······”   楚欲本想说,就是不一样啊,可是看着萧白舒执着坦荡的眼眸,他突然开不了口。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你该珍惜点你的性命,贸然行事,不可取。好歹是个商人,趋利避害也该明白。”   “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萧白舒有些愤愤道:“你自己不珍惜,有自己的目的,还不让我珍惜吗?”   楚欲顿是哑口无言。   他一向自认为一张嘴足够讨巧,也十分会哄人,更会想怎么逗就怎么逗弄,萧白舒总是有世家公子的风范,饶是发脾气,也都是烈性的。   要不到他的时候,做的也都足够烈性,表明个真心都像是把一滩滚烫的热水倒出来,直接洒在他面前。直来直去。   今天算是栽住了。   “就算是为了我,为了你爹,”楚欲有丝无奈道,“也不要再贸然行事。”   萧白舒这才听出点关怀之意,放下账本倾身过去拥住他,脑袋埋进楚欲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都铺洒在他温暖干燥的皮肤上。   一点草药味让他抱得更紧。   “我知道了。”萧白舒又兀自埋着头笑起来。   楚欲没见过他笑成这样,萧庄主本就不大笑,想看一看这美色,奈何萧庄主把他抱得死紧。   只得摸摸他的发顶:“这么高兴?”   “高兴。”   萧白舒语气里也带着笑意,不过很快就深深地叹了口气,庆幸道:“幸好你没事。”   屋子外什么东西磕落了一下,又像是什么人踉跄了一步。   萧白舒内力尚且没有到运用自如的时候,楚欲却听出来了,抬目望向阖上的窗户。   ·   楚欲需要静养,萧白舒还要整理离开山庄时落下来的账目,加之萧鹤回来了,再共处一室过夜怎么也还没有个身份。   萧白舒在这点上,却还是那股传统的,落落大方的思想。   父亲既然已经回来了,他就要让楚欲堂堂正正的以和自己在一起的前提去见父亲,而不是从什么下人嘴里听这些一同过夜的嚼舌根。   而且楚欲在江湖上的名声,那句“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让无数英雄折腰的相貌”带了满满的绮丽幻想,就更不能让父亲对楚欲有了误解。   萧白舒在楚欲睡下之后,才打开门打算回自己的房间整理会儿账目再休息。   未曾想到,在他等待楚欲入睡的小半个时辰里,他和楚欲都没有说话,屋外也没什么动静,他却在转角处遇到了正让他多加考虑,各种周全的人。   “父亲。”   萧白舒看到来人,压低声音道。   萧鹤也往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大概是明白萧白舒低声的意图,并没有拆穿,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萧白舒了然跟上去。   “伤怎么样了?”   萧鹤在自己的房里站定,这才转过身问道。   萧白舒想了下才明白说的是自己的后背,他恢复武功带来的伤势。   刚才楚欲的房间外一直没有动静,以父亲的功力,肯定早早就在外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到了几成,但自己后背上隐隐作痛的遗留之症,肯定是知道了。   “我现在也不清楚了。”   对萧鹤他倒是没有隐瞒:“原本只觉得夜里隐痛,没什么大碍。但是方才听楚欲说完,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医治。”   “你很信任他。”萧鹤道。   “嗯。他曾经陪我南下,一路诸多凶险,屡次为我深处险境,甚至受了重伤,救我性命,为我排忧解难。”   萧白舒一句句说给萧鹤,然后复道:“我很信任他。”   “比对你兄长还信任?”萧鹤冷不丁发问。   萧白舒愣了一下,想起来陈毅对他几次下了杀手,直言道:“如今是。”   “我听说,你带着楚欲意图逃跑,所以陈毅才对你差点下了杀手,不过还是多有仁爱,为了放过了你们。”萧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铺直叙道:“他在白云山庄闹事,伤了不少人。”   萧白舒的心一揪,沉声道:“他没有。”   “是陈毅要拿他取血做药引,楚欲不肯。”   萧白舒思虑片刻,想起楚欲轻生对他说“不知道怕不怕”的样子,最终决定由自己来透露。   “楚欲跟随我来白云山庄,的确是为了洗髓移骨散,陈毅旧疾发作,知道此事之后,骗我二人上山采药,为他收集洗髓移骨散的一味药引,用来治疗他的旧疾。”   “原本应允回来之后就将药方抄一份换给楚欲。楚欲跟我上天上采了药,回来才得知陈毅还要他拿出自己的心头血做药引。药方的心头血,需是至亲之人才行,至此,楚欲才知道,陈毅就是他的亲生兄长,也是杀了他父母双亲的人。”   萧白舒本以为自己会比楚欲要冷静得多,他能完完整整地讲给父亲缘由,可是话到此处,却已经是眼眶发热。   他抬起头道:“父亲,陈毅亲自派人杀了他的双亲,杀了楚行之和郭清婉,甚至在此之前还抛弃过性命垂危的亲生母亲和弟弟。人到山穷水尽之时,抛弃五岁的孩子和母亲留在大军剿匪之后的腐烂尸里,另谋出路,来了白云山庄,来做我的兄长,我想楚欲不会因此恨他,顶多当他没有这个哥哥。”   萧白舒有丝哽咽道:“但是陈毅追杀到郭清婉和楚行重逢之后的住处,将未死的生母残害,还连坐无辜,甚至还要楚欲的命,我信他,如果不是他还是您的儿子,我又武功尚浅,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萧鹤在听到楚行之和郭清婉的名字时,眉心渐渐蹙起来。   实际上,他一回来就将陈毅关在了房门里,无人能见,也正等着当中盘问。   方才的话,也都是些武林中人传上来的。他作为江湖流传的老前辈,早知道这些不可信,还是拿出来试探了萧白舒的看法。   只是没想到知道这么多旧人旧事。   “楚欲确实是楚行之的儿子。”   萧鹤好半晌才道:“我也是信的。流水剑意,天下无双,若非亲传,没有人能使得出来。”   “我今日原本也是想去问问他父母后来的下落,听你所言,也正好免了明日对他来白云山庄的盘问。”   萧白舒意外道:“父亲不必给武林中人一个交代吗?”   “交代是交代,我会安排好。该多的不会少。”萧鹤道:“楚欲这孩子,性子也像他爹,让他在众人面前这样细细讲来,多半是不肯的。”   “父亲怎么知道?”萧白舒更惊讶了。   萧鹤叹了口气,面上却有些疲惫的笑意:“照这么说,楚欲是后来才有了楚行之这个爹,不过倒是有样学样,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儿,萧白舒也想起来父亲收养的长子陈毅。   父亲跟楚行之前辈一样,也同样是视如己出。   可陈毅如今长成的模样,他抬头看了看萧鹤,只见原本虽然人到中年,还总是意气风发的父亲仿佛突然苍老了好几岁。   眼神似乎没有焦点,遥遥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萧鹤没有在这些纷乱里过问一句陈毅的所作所为,萧白舒也没有再主动提起楚欲和他的恩怨。   直到萧鹤在书桌前站立了良久,他才想起来,桌前挂着的那幅画,正是百毒圣手的肖像。   不知何时被父亲拿了出来,挂在此处。   也许就是就是今日。   “他是真心想杀你吗?”萧鹤转过身来看向萧白舒。   房间的烛火平平稳稳的燃烧,萧鹤背对着烛光,萧白舒看不出他的神情,但想必谁都不好受。   光是他自己接受这个真相,都是在陈毅的人对他下了杀手之后,才认定。   “你哥哥,是真心要杀你吗?”   萧鹤不知是怕他没听懂,还是说给自己听,又问了一遍。   就站在他的位置上,也是这样的角度,他和陈毅一同跟父亲攀谈过,听着父亲的教导长大。   萧白舒喉结滚动,咽下涌上喉头的情绪,点了点头。   开口时声音有些微的模糊:“是。”   他说:“我哥,他不止一次,要杀了我。”   萧鹤沉沉地叹道:“好。好啊。”   他没有细问,萧白舒却知道从现在开始,父亲定会彻查他的所有人马了,包括养在后山里的那些死士,以至于他们执行过的任务,用的刀枪棍棒和武功都会被一一记录盘查。   江湖上那些追随陈毅的门派,也免不了会被一个个追究。   “这是我们白云山庄的家事,却也是牵连了武林各大门派的,具体的,就等会审时让你的哥哥自己去翻案吧。”   萧白舒摸不清萧鹤这句话是挪揄还是讽刺,或者真的还有那么一点的期待。   父亲对陈毅倾注的心血,是身为弟弟付出过的好几倍。   他把自己的一切让给了陈毅,但父亲也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给了这个长子,他们都曾经是至亲之人。   临走之前,房间里的气氛格外凝重,萧白舒前脚踏出去,萧鹤的声音就在身后传来。   “你和楚欲,走到何种地步了?”   萧白舒僵在原地,他本以为今日父亲各种沉虑,他和楚欲两个人的事,父亲应该不会注意到。   “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萧鹤似乎看穿了他的神情:“方才你为了楚欲仗义执言,连杀了兄长这种话都能说出来,是不是为情所困,难道我这个做父亲还能看不出来吗?”   萧白舒脸上顿时烧得火辣辣的:“我自知陈毅是我的兄长,所以不会因此对他有所行动,但陈毅作恶多端,我也不会阻拦楚欲寻仇。”   “你心思单纯。”   萧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楚欲也好,你兄长也好,他们都有所图,唯有你,只靠着一腔真性情。为父是怕你吃亏。”   萧白舒扯起嘴角笑了笑:“父亲,我知道我在哥哥那吃了好几次亏,差点没命,也很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随后他抬起头,眸光柔和下来,却有些苦涩:“可楚欲跟我非亲非故,他从未害过我。” 第87章 杂木   第二日, 议事堂。   江湖上有门有脸的门派长老都在两侧入座,楚欲身板挺直站在正中间, 萧鹤坐在上方。   萧白舒本应坐在萧鹤身边, 却执意要和楚欲站在一起。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武林盟主陈毅居然身受重伤,也立在堂中,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   他面容灰白, 目光仍旧坚韧沉稳, 乍一看, 跟萧鹤的气势还有一丝相似。   “前辈, 我可以把他交给你,但有一事相求。”楚欲朝萧鹤拱手一礼, 声线平和地说。   “我的儿子, 还需你交给我?”   底下的人在窃窃私语,萧鹤也出声,听不出喜怒。   “我的本事,想必前辈也已经见过。”楚欲不卑不亢,视线却是直直放在萧鹤身上。   “一个贼子,到了白云山庄,怎么还敢这般出言不逊!”   一个小辈这般肆无忌惮的态度很让下面的人坐不住了, 刚有人要站起来出言,就被萧鹤伸手平息。   “你想要洗髓移骨散, 是不是?”萧鹤问。   “是。”楚欲道:“我还要取陈毅的心头血做药引。”   “什么?!”   “这怎么能行?”   “萧前辈,把他赶出去,别让他在这胡言乱语!”   ······   “听说, 你要救的是百毒圣手。”萧鹤只落下一句话,入座的各位年长者顿时脸上一惊。   “対。我要拿来救我娘亲。”楚欲坦坦荡荡。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他转过头,却见陈毅嘴角还挂着一点不屑的笑意。   陈毅素来在他人面前,甚至在楚欲面前,都能站得挺直,从不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也从来不去否认犯下的罪,只是始终维持了温厚正义的武林盟主的样子。   这一笑,才显得极不相称似的,彷佛把那点脏污都扯到了面上。   “你有话说?”萧鹤看向他。   陈毅抬起头:“要是早知道我也是百毒圣手的儿子,父亲是不是也会対我如此放任?”   一语中的,议事堂里沉默片刻,随即各种攀谈声展开来。   陈毅只将目光放在萧鹤身上,眼底沉得像墨。   “你技不如人,”萧鹤一出口,四周安静下来,“怨不得他比你强。”   陈毅低声笑起来:“呵,我忘了,父亲只喜欢武功强的,若不是如此,我也在白云山庄留不下来。”   大约是关了两天,都无人探望,陈毅整个人都有了戾气:“可我练的是您教给我的静水决,如果这刀法是真的,我会没有赢得机会吗。”   萧白舒听后也转头看向他,一时有些陌生,甚至还有点隐隐的直觉。   他的父亲,和他的义兄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过很多很深的,不可泄露出来的秘密。   “杀人偿命,你既然害了楚欲的双亲,那他想让你偿命,也是理所应当。”   萧鹤避开那问题,只缓缓道:“他的娘亲,也是你的娘亲,一个连自己至亲都能杀害的人,我白云山庄养不起。”   “萧鹤前辈,使不得啊!”有人在下面求情道。   “楚欲毕竟是个贼子,怎么能跟武林盟主相提并论?”   “是啊!前辈。百毒圣手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那楚欲还是正道叛徒楚行之之子,一并杀了他双亲,拿他性命,那是替天行道啊!”   萧鹤脸上可见的沉下去,陈毅倒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盗中仙具体所犯何事?你们谁能说出来?”他道。   “他杀了我门派好几人,现在连尸首都才刚刚掩埋。”   “他派杀手来同我们交战,害我门派伤亡惨重。”   “他用暗器,直接要了我座下两个弟子的性命······”   楚欲听着听着就笑起来,笑得肆意,精致的眉目却越发凌厉,像出鞘的剑。   “他们対我杀心重重,我就不能反击?”   “他们拿刀要我的命,要我死,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我还手反而错了?”   “我就应该站在这里让你们欺凌是吗?”   他目色寒冷扫了一圈四周,対着一个面熟的长者道:“你那弟子自己要与我单挑,且不说你们后来自己上百人制不住我,光是他一招一式都在杀我,告诉我我不死谁死。素未谋面,就対我似有血海深仇,你们武林正派,真是好厉害。”   那长者脸上顿时无光,仍旧小声反驳道:“谁叫你是楚行之的儿子,父亲是叛徒,儿子也是个贼,你不死谁死。”   话音未落,一柄银白削薄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楚欲神情仿若置身之外的冷静,刀刃却光亮锐利。   少有的在嘴上功夫介意起来,即便是再多风言风语也只当过眼云烟,不入心更不入耳,此时却突然变得一字一句地计较起来。   他手握上品,身形如松如挺拔,扬唇道:“我量你只是口说无凭,如果你今日同他一般,把这话实实在在地用出来,起了势要杀我,那我一样要你的命。要你死不瞑目,暴尸荒野。”   楚欲话刚说完,众人似乎才想起来他所用过的恶毒的醒神香,和他致命的把柄剑。   这时跟传闻里一模一样的心狠手烂,是他们围攻也未斩杀的盗中仙。   他的武功并不受人多寡而气势消弭,想杀谁依旧轻而易举,这才勉强静下来。   “即便是楚行之,当年也无人发现他害过人。这么多年,谣言也应当要不攻自破了。”   萧鹤沉重道:“武林盟主应该由仁义之士来担任,而不是一个会杀害自己生母的人。为子,不孝,为兄,不仁,为武林盟主,不义。陈毅即日起,跟我白云山庄,无关。”   他说罢,看着陈毅,目光似乎苍老了几岁,询问道:“她也是你的生母,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父亲不过是因为我杀了郭清婉,所以如此动怒是吗?”陈毅为此还宽心起来:“早知道就留下她一条命,这样我们还是好父子,也不会惹父亲生气。”   萧鹤深吸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斥道:“你怎么能不知悔改!那是你的娘!你这般歹毒,难道是要连你弟弟,连我也一起杀了吗?”   “我不会。”   陈毅肯定道:“我不会杀了父亲,我敬仰父亲。我也不会害白云山庄,白云山庄是我的家。至于萧白舒,只要他听话,我也不会动他。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做父亲的好儿子,做白云山庄的一家人,做好这个武林盟主。我从未対你们起过杀心。”   “我儿子小时候那场大病,是不是你所为?”萧鹤突然问。   他眼里盛满的期待好像是不愿相信,想得到一个否认,但也已经痛心疾首。人到中年,表现出来的也就仅仅是压在目光里的凝重。   陈毅面対养育数年的萧鹤,点了下头,就足够破坏掉所有没说出口的期待。   也许是百毒圣手一事牵绊了他,破坏了他的计划,让他明白自己就算做了再多,也顶不过萧鹤书房里挂着的那幅郭清婉的画像。   不论対错,只不过因为他杀了郭清婉,就要公开审判自己的罪责,十年在身旁的侍奉,听过的教导,相处的时光,也都不过如此。什么也比不上,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所以也坦然起来。   他侧首看了一眼萧白舒,再看看主位上的萧鹤,萧鹤那身边的位置,原本是自己站在旁边的,现在空空荡荡。   陈毅想了想道:“如果不是萧白舒受伤,不能练武,我也无缘继承静水决,成为父亲引以为傲的好儿子,更不可能一直留在白云山庄里。若不是那一遭,父亲会正眼看我一眼吗?”   萧鹤静静看着他,没有回话。   陈毅便继续道:“不过萧庄主也该谢谢我的亲弟弟,清风间被害一事,我居然没想到会是他救了你。那晚,你们是在一起过的吧,那药性,不小。”   萧白舒眸光阴沉。   也想起来客栈下药那次初见,楚欲暗指他多留意身边的人,原来那时候也是陈毅所为。   他原本也在楚欲的提点下想过,几个亡命之徒,为什么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   但自己猜测,跟实际上听到陈毅亲口承认,还是有些差别。如同伤口撒盐,和致命的最后一击。   “是你给的药。”   萧白舒这时候,倒也不在乎颜面了,思及后来派人查到的消息,直接说出来:“温香软玉。”   “是。最极品的春-药,也不知你那一晚是跟楚欲如何度过的。”陈毅也直接承认了。   众人立刻恍然大悟。   只觉得这可是惊世骇俗的东西,白云庄主的身份,若不是用了那种药,怎么会跟一个贼子在一起。   定是二人在这事上有所牵绊,才会让萧庄主迷了心智。   难怪现在两人难舍难分,好像一切的纠缠在他们眼里都有了来源一样。   “是我为毁了萧庄主的名誉,派人与飞烟门的几个余孽送去了温香软玉。肯为我做事,也是我在铲除飞烟门时,用活命作为条件留了几个活口,让他们伺机対萧庄主下手。不过一点春-药而已,伤不及性命,你们如今琴瑟和鸣,不是还该感谢我吗?”   “宁州一行,也是你。”   萧白舒不知自己是如何还能冷静下来发问。   “也是我养在后山的死士。原本是打算重金请到意难平的人,在你们去宁州的路上対萧庄主下杀手。”   说到这,陈毅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跟意难平也有所勾结。从来不拒单的意难平将我的钱全数退了回来,我也才知道萧庄主已经跟意难平暗自发展了关系,越发超出我的控制,所以才决定铲除你,为了保白云山庄一片清白。先下手为快,我才派了亲自培养的死士去,没想到你那时会跟楚欲在一起,没有得手。”   萧白舒如遭重创。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神剑宫一事,顾涵影是不是我安排的?”陈毅见他挫败模样,自己交代道:“也是我拿洗髓移骨散和重金,跟穆子杏做了交易,让她帮我炼制山魁,用来控制你。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楚欲:“因为有人搅局,所以坏了我的大事。”   他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极度恶毒的行径,从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义正严辞一般,萧白舒闭了闭眼,深呼口气。   “我该谢你的不杀之恩?”他说。   “不必。”陈毅道:“我是対你有兄弟之情,想要留你的性命,奈何你自己勾结意难平,脏了白云山庄这块牌子,我是想杀你,但没有得手,用不着谢我。”   “就凭这些,你也好意思说你是白云山庄的人?”萧白舒怒视他。   陈毅:“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白云山庄干干净净,让父亲面上有光,让江湖太平,有何不可?”   “你害死了顾涵影,顾青林至今都没再出来,神剑宫的消息都没有。”   “你拿穆子杏的丈夫威胁他,甚至用他来练山魁,还未了这个害死了多少人?”   “你无缘无故杀了楚欲的双亲,还想要他的心头血来给你治病。”   “你身为武林盟主,看看你把中原武林这些门派,都带成了什么样子?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从中四处勾结骗了多少人,让他们昧着良心为你说话?”   萧白舒恨到极致,双目赤红,厉声质问:“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有哪一点是干净的?!”   “好歹我身世清白,我爹······,哦,现在已经不是我爹了。萧鹤曾经是我的父亲,我所做的一般是为了我,一半也是为了白云山庄,有什么不対?”   陈毅自嘲般笑了笑:“总比是我娘和那个山贼生出来的好吧。萧庄主,你生来就是白云山庄的继承人,是武林盟主的儿子,你从小受人敬仰,我比你高也要抬起头看你,直到我成为你的兄长,才跟你平起平坐,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这出身洗干净,你知道吗?”   “贼窝里面长大的日子,你过过吗?你知道每天吃口饭都提心吊胆,吃多了会挨打,不听话就被骂,随时随地都有女人尖叫,当着你的面□□掳掠,你连害怕都不敢说出来的日子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能有口饭吃,今天不挨打就算过得好了。”   楚欲听着这些,一点动容也没有,那些日子在他看来,至少有娘亲在身边,也有当时还算是兄长的哥哥跟他一起相依为命。   因此并不觉得辛苦。   陈毅这时也看向和他一起从贼窝里出来楚欲。   问道:“你亲生父亲是个山贼,你也是个贼,一脉相承,就算是死,我也是武林盟主,总比你要体面得多,不是吗?”   “所以你就要杀了我双亲和我,让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楚欲根本不愿跟他争辩那些在他看来还不算辛苦的日子,只是対陈毅这番做法的目的难以置信。   陈毅看了他片刻,默认下来。   然后说:“我欣赏你的武功和为人,潇洒肆意,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你若不是我的亲弟弟,我们或许还能成为至交。”   楚欲扯开嘴角轻笑:“你自己不干净,就别怪命不好。”   陈毅未把这话放进耳里,反而是目光明亮地看着萧鹤,款款道:“萧鹤前辈,我当年为了进白云山庄,大雨天在大门前磕破了头,三天三夜,求人收留,磕到昏死过去,才被白云山庄的人救过来。后来我日复一日潜心练武,讨好你,做山庄里最好最机灵的少年,就是为了能让父亲多看一眼,能把我挑出来。再后来我同萧庄主的关系日渐增益,得了机会做了白云山庄的大公子,做他的哥哥,我把各种人利往来都打点好,连远房亲戚也都照顾上,没有一点不妥帖的。最后我当了武林盟主,为除邪-教,几次将性命抛之脑后。”   他咽了咽喉口,反问道:“所以我为什么要羞耻,要対不起谁?我有哪一点没有做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萧鹤半晌才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他说。   语罢,只看见他伸手握上刀柄,还没看清如何出手,静水宽刀已经当陈毅心口一刀刺穿。   血水淋漓,汇聚成小股顺着刀刃不断徐徐流下来。   萧鹤还坐在主位上,眼拙的江湖人只能看到他手旁的静水宽刀已经不见了,手也从刚出刀的起势放下来。   “是我不该养了你。养不好你,你死不悔改,我的错。”   听不出他是否有些惋惜,只是目光始终没有从陈毅身上移开过。   陈毅皱了皱眉头,才反应过来,心口插着的是萧鹤曾经传给他的静水宽刀。   身体就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胸腔切实被刺穿,呼啦呼啦灌着狂风进来。   “父亲,你真的有把我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吗?而不是为了武林盟主之位,可以后继有人。”   他中了伤,说话也难以克制地轻了一些。气势全无,还维持着直直站立面対萧鹤的身姿。   萧鹤听到这话,从主位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想要拔刀的手又一瞬间的停滞。   陈毅这些年,身上的气质和面上神态,越来越像萧鹤,此时竟然也流露出温厚的神情,目光里是热腾腾的缠绵柔情。   这神情太过陌生,让走过来的萧鹤也愣怔了,闭了闭眼,叹口气又睁开。   陈毅见他靠近,咫尺之遥,用只有两个人声音说:“我给你儿子下药,让他不能练武,你给我下毒,让我离不开你的解药,离不开······白云山庄,让我一辈子只能,守在他身边,护着他。我做了那么多,你就没有过哪怕一时片刻的,为我考虑吗?”   萧鹤的手握上刀柄,直视这火热明亮的目光,凝了一会儿,才道:“我给你的,也一样不少。”   陈毅眼底发热,浑身的生气也随着心口的血水抽离,低低喃道:“静水决,是假的。”   萧鹤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一把□□静水宽刀,血溅满了他的衣裳,洒在他的下颚上,还是热的。   他不躲也不避,轻声回了一句。   “你的静水决,是你的。心性不稳,若不是我改了招法,你如何能控制住,如何能成器。”   陈毅得了这话,身体失去支撑,最终跪下去,然后彻底倒在萧鹤的脚边。   临死前唇角是淡淡的笑意,眼眸也没有闭上,还是那热腾目光仰望着萧鹤,里面还有从未改变过的坚韧执着。   那火热温柔,萧鹤没见过,但从进白云山庄的第一天,萧鹤看中了少年眼里的执着和韧劲。 第88章 决心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楚欲和萧白舒没有想到,一众的江湖人士更没有想到。   萧鹤的静水上滴着自己养育了十年的义子的鲜血, 身上的赃物血迹应当也是习惯了的, 这会儿难得有点不适应。   “父亲。”萧白舒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方才萧鹤和陈毅临死前的那番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怎么也能拼凑出来一点那秘密的真相。   “我不管你们当初拿了陈毅多少的好处,白云山庄, 是不会认的。”萧鹤面向众人道:“今日说了, 要给武林门派一个交代, 陈毅为人滥杀无辜, 颠倒黑白,总要有个人来了解他。”   萧鹤论武功, 在江湖鲜有对手, 论身份,是一统中原正道的首任武林盟主,此话一出,各门各派也一时无人敢反抗。   “陈毅这样对你,你有什么想说的?”萧鹤转向萧白舒问。   萧白舒还看着陈毅的尸体,恍惚抬起头:“······”   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摇了摇头。   楚欲在一旁凉凉地说:“他死了, 心头血怎么办?”   萧鹤直言道:“不用心头血。”   楚欲双眸微睁:“什么?”   “不用心头血。”萧鹤说到。   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揭开, 他也不再隐瞒,直接当众戳破了洗髓移骨散的谎言。   “那药方,陈毅早已给过我, 他说是同邪-教教主封城一战,拿到的, 原想给我让我拿去救我过世的妻子,奈何内人的尸骨早已腐化,用不上这药方了。我想陈毅他说自己自幼流落他乡,无亲无故,于是拿了一张假药方还给他,说这个药方可以强身健体,有一味心头血乃需至亲之人的血,你身患旧疾,如果有一天遇到至亲,还能以此来根治自己。”   “我想借此让他自己去寻到至亲,也不必在这世上没有个亲人留下来,却没想到这张药方,居然会牵扯出来这些事。”   “洗髓移骨散,别人不知道,但是前辈,你应该知道,这是百毒圣手制成的。”   楚欲一语道破:“你还想借此打听到我娘亲的下落,让药方的消息传出去,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萧鹤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平息下来,点点头,道:“说得没错。因为我始终不相信,清婉已经死了,既然有药方,哪怕是身死,我也想去祭拜一下她的墓碑。”   他看向楚欲,宛如在看着自己的后辈一样,总有些仁慈在里面:“也想见一见她的后人。”   楚欲本不想在这里提到娘亲,一方面是因为怎么说也是上一辈的事情,前辈不提,他自然不会追问,另一方面,这些坊间传闻,已经随着时间在江湖中慢慢销声匿迹,他也无意再挑起来。   却不想萧鹤直接将自己曾经华山之巅那一战的真相说了出来。   他对着楚欲,就像看着当年的楚行之一样。   “你有一个好娘亲,也有一个好父亲。”他说。   这话惊到的不止楚欲,还有在座的每一个人。   萧鹤自认为做的没有错,只是选择不同罢了,但始终留下来遗憾,对楚欲实话实说,全盘托出。   “我当年和楚行之相识,同他一道行侠江湖,他比我要更先一步接触武林门派,他是从正派世家里出来的,是一身好功夫的弟子,在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在江南一片有了名声。北上中原遇到了我,我们二人谈天说地,正值江湖纷乱之时,原本相约在中原成名之后,要一同建立门派。”   “后来我们也是一同遇到了百毒圣手——郭清婉。”   到此处,他看向楚欲的眼神深刻起来,叹息道:“清婉是独一而无的女子,她善用南疆术士,自立门派,人也善良,收养了很多遗孤。作为药门的掌门人,江湖上人人都对她倾心,我也是年少气盛,她一身好医术,又长得让人一见难忘,世上再无可以相比的女子,你爹和我都对她有了心思。”   萧白舒听见这话,下意识去看楚欲。   脑海里就浮现了那句:盗中仙有世上最狠辣的毒药,却长了一张绝世无双,世间最美的脸。   当年的百毒圣手,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可我还想一同中国的武林正道,为了在武林建功立业,我自立了白云山庄,也跟内人因为巧合相遇。当时白云山庄一贫如洗,亟待门派创立,我一边顾着武林的事,另一面,还未过门的内人就已经开始在我身边帮我打点,经商盈利。为此我拒绝了你娘亲的示好,娶了江南富商之女孟婷婷。她也因为我被家门逐出,彻底在白云山庄住了下来。”   萧白舒从前只是听过父亲和母亲举案齐眉的佳话,知道母亲一个弱女子如何在白云山庄建立之初坚守,从母亲嘴里讲出来,是如何幸福暖心。   现在才知道这佳话里,不止是父亲和母亲两人,还有楚欲的娘亲和父亲。   萧鹤已经过了当初那个冲动热血,又极好面子的时候,年纪越大,越来越为人稳重。   这些年,也没有少怀念当初那些故人,对郭清婉更是倍加遗憾。   尤其是在知道了郭清婉后来居然被迫跟山贼在一起,又几度历经生死,就更是忏悔万分,就连一点保留也没有的和盘托出。   “楚行之为人刚正不阿,他为百毒圣手打抱不平,认为我不该为了建立白云山庄就辜负百毒圣手,转而娶了富商之女,他也不知白云山庄的一点一滴都是我的内人自己挣来的。孟婷婷是很能干的女子,商业往来的一把好手,后来一个人撑起来白云山庄,只是当时一切尘埃还没有落定,楚行之误以为我是接受了内人给的家当。我想要劝说楚行之加入白云山庄,完成我二人当初的并肩闯荡江湖的誓言,他选择了跟我彻底分开。”   “后来楚行之因为研究暗器——片叶银针,在对敌时用了出来,暗箭伤人在当时黑白分明,正在剿灭邪-教的时候,为正道所不齿,英名过盛遭人嫉妒,趁机被陷害,落得人人喊打之后,为避风头销声匿迹。”   “我确实辜负了清婉,你爹说得没错,我配不上清婉。”   萧鹤说罢长叹口气,对萧白舒低声道:“娶了孟婷婷,我虽然没有负她,但我于心有愧。”   萧白舒站在原地,就像听那些江湖传闻一样,感觉飘渺。   但的确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就在他和楚欲的父亲身上。   将这些家事公之于众的感觉并不好受,楚欲自己从来做不到,不知道萧鹤这个身份说出来是何感想。   “所以,楚行之不是正道叛徒?”有人这时反应过来,问了一句。   萧鹤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也该还他一个清白了。以前是时局所迫,越抹越黑,也只能任其发展,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也不该生生世世的遭受骂名。”   “身死留名,盖棺定论。”楚欲眸光澄澈:“我不会替我父亲谢谢你。”   萧鹤笑了一下,似是无奈,又有些宽怀,连连道:“好。你是他的儿子,这是我应该给你的一份交代。”   过了一会儿,楚欲突然道:“父亲和娘亲在一起时,过得很好。”   他没有说这一切都是陈毅造成,他们又因为陈毅丧命。   点到为止,萧鹤就已经都明白了。   各门各派的人现在脸上都青红交接,在楚欲面前他们曾经是下杀手的那个人。   在萧鹤面前,他们曾经以为了正道除名,听信谣言,听从过陈毅的命令。   在萧白舒面前,他们又因为他们自己身为白云山庄招揽的人,却背叛了白云山庄,对萧白舒刀剑相向过而羞耻。   只身在局中的三个人,加上已经死去的陈毅,对这些视而不见。   萧鹤的心中有了想法,楚欲终于拿到了洗髓移骨散。   只剩下萧白舒最后送了陈毅一程。   却是去在火烧尸首的时候,加了一把柴。   火光滔天,他想到之前在神剑宫,楚欲就是在这样的大火里,跟顾涵影制成的山魁对战。这也都是因为陈毅的算计。   直到那阵大火烧尽,将陈毅的尸骨烧成了灰,他才转身离去。留下其他的下人处理后事。   楚欲这次去天山要把娘亲的身体运回来,萧白舒左右都想跟着一起去,楚欲却第一次执意拒绝了他。   以往不让他去,他还能在门口看见楚欲等他,这一次,他连一点动静都不知道,楚欲已经消失了。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来。   ·   清晨。   萧白舒终于按耐不住,直接推开了萧鹤的房门。   “父亲!”   他径直在萧鹤的床榻前跪下来:“楚欲的下落,我知道您知道,我请求您告诉我。”   半晌没有回应,他就直挺挺的跪了半柱香的时间。   萧鹤已经在后山练完刀回来,就看见萧白舒这幅样子,敲了敲自己的房门:“我的好儿子,多少年没有一大早来请过安了。”   “父亲?”萧白舒转过头才看见一身劲装的父亲,手里还提着刀,明显刚练完功回来。   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来这的目的也索性没有起身。   “您知道楚欲离开了吧?”   他一问出来,连自己都发现有些着急:“您知道他去哪了?”   “我知道。”萧鹤在桌前坐下,示意他过来:“你坐下说。”   萧白舒还想顽抗一下,一时泄气,也跟着过去。   “连您都知道,他却不肯告诉我。”萧白舒道。   “他上雪山了,去托他娘亲的身体,之后会去安排好的地方给清婉疗伤。”   萧鹤也不做隐瞒,直接道:“同行的还有白云山庄派去运送冰馆的人,不然以他一个人的功夫,除非是在山洞里医好了背下来,但天上寒冷,不适合恢复。”   萧白舒愣住:“既然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   连白云山庄的下人,都有人知道这些消息,可他身为白云庄主,还是楚欲一道的人,居然连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听到过。   “很难接受被隐瞒的滋味?”萧鹤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完全藏不住事,问他。   “不是。”萧白舒隔了一会儿才压下去心头那点不快,很快就被层层担忧覆盖。   “楚欲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我不在,他自己上药不方便,天山路远,他赶路又快,没人换着骑马,我怕他再加重了伤口。”   萧白舒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多明显,目光里的关怀满得就要溢出来。   “没认识你的时候,他过得比现在苦。”萧鹤道。   “那不一样。”这话这次没有唬住萧白舒了。   “现在认识我了,我不可能再让他受苦。”他说。   萧鹤因为他眼里的执着有些动容,他自己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这样坚定过,所以才落下余生这些年的遗憾。   看到萧白舒的样子,不可避免想到楚行之当年也是这样坚定的站在郭清婉身后。   “陈毅已经死了,你对之后的事,有什么想法?”萧鹤突然问。   “武林盟主是死了,会有下一任比武大会选出来新的。至于我,”萧白舒看向他,“我会打理好白云山庄的一切,我还是白云庄主,这一点是父亲给我的,不会改变。如果楚欲想要离开白云山庄,我也会想办法权衡,怎么在别的地方处理账目,这个不难。”   “你是下定了决心要跟楚欲在一起?”   萧鹤看出来他对日后的打算,都离不开楚欲。   “是。”萧白舒不疑有他。   “可你有没有想过,楚欲愿不愿意同你在一起?”   萧鹤也道:“且不说你们两个男子,我们也是江湖儿女,不讲究那些,可楚欲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你就没想过他是不是也想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妻儿?”   见萧白舒不言,萧鹤拍了拍他的肩,道:“楚欲身世凄苦,为人却善良,心眼不会少,打算不会比你少,但好在心性纯良,这一点跟你倒是同道中人。但是他飘零半生,几经父母的离去,你就没想过,他或许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归宿,膝下有儿孙,也有自己的意中人相伴携手。”   这些话把萧白舒的软肋都刺中了,他再也不能对此缄口不言,俊朗的脸容沉着下来,郑重般垂下头。   “我想过。”   “我早就想过了。父亲,我心疼他。想要照顾他。我也一样可以给他一个归宿,这归宿别人能给,我也能。”   萧鹤看他眼中似乎有水汽弥漫,想起来那日夜里。   他去找楚欲却意外遇到了自己的儿子,听了一耳朵该听的不该听的,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回来询问。   那会儿,萧白舒对于别的事情,都还能心平气和,或者是对身为兄长的陈毅要杀他,愤慨痛惜。   可偏偏是对楚欲,仅仅是平铺直述的简单几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就足够让他礼数周全的儿子失去分寸红了眼眶。   他尚且不知道怜惜的感觉,但萧鹤知道何为遗憾和惋惜。   “他上天上,要救的是他自己的娘亲。”萧鹤也作罢,道:“他不愿意带上你,也是不想让你插手他的事情。”   萧白舒不理解:“他为了我几次犯险,插手我的事情,我想陪着他,他为什么不肯。”   萧鹤却是明白的:“楚欲不折不弯,他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欠你的人情。我帮他,是因为我对他的父亲楚行之,和生母郭清婉都有愧,他承我的人情,理所应当。但你们这些小辈之间,没什么必须要牵绊在一起的。”   萧白舒沉默下来。   萧鹤道:“你随你母亲,学了这么久的经商之道,人情往来,连这点也想不到吗?”   “想得到。”   萧白舒心里不愿意承认的一点被坐实,失落完全掩盖不住:“我只是······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可以到那一步。他为我做的,我也愿意为他做。”   说罢他摇摇头,苦涩道:“是我想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不在了,萧白舒跟父亲萧鹤之间亲近不少,连这些话说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他不喜欢楚欲的时候,楚欲跟他站在一起,他都觉得坏了他的名声。   了解了楚欲之后,楚欲做什么,他都想要一起去。   什么名声,他也渐渐变得跟楚欲一样,根本不去在乎了。   外人如何评判,与他无关,他只要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听自己想听的话就好。   尤其是陈毅的事情一出,什么黑白正邪,更是模糊成一片,唯有自己心中那点火光不被熄灭,不偏不倚,就足够了。   也不求照亮多少人,能照亮自己身边的人,也就足够了。   “我跟你娘,你会责怪为父吗?”   萧鹤看他在感情上如此执着,事情结束之后,却从来没来提过这事,这回也趁机问了起来。   “父亲希望我责怪你吗?”萧白舒在别的事情上面,却是不傻的。   “如果我责怪父亲,会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吗?”   萧鹤被堵了回去,也想了想。   萧白舒若是责怪他愧对孟婷婷,他没有怨言,在感情上,他却是亏欠,可他没有纳妾,也没有做过别的事,倒也不算有什么亏心的。   “就算我责怪你,母亲也不会怪你。”萧白舒突然说。   “以前我跟着母亲学商利往来,得空了她就会给我讲讲你们当初的事情。我看母亲提起你时,总是心驰神往,对你多加仰慕,你在她心里是个救过她的大英雄。”   萧鹤有些意外。   这些话要是发生在孟婷婷初始他时,不奇怪,可时隔多年,还能被这样提起来,感觉完全不同。似乎孟婷婷还没有死,他也永远年轻着。   “母亲那么聪明的女子,想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但她只说你的好,说你们的好,那就是好的。”萧白舒好像比他还要透彻一般。   “你待母亲好,我知道,她也知道,她都从未责怪你,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萧鹤心里的石头突然落了地,欣慰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我也有事情想问父亲。”萧白舒一直没有问出口,是怕陈毅的事情,伤了父亲的心。   但是陈毅死后,父亲一如既往,只是嘴边少了这个人的名字。可多年的教导他比谁的清楚,父亲没有把陈毅当过外人。   因此,陈毅临死前那些话,才让他更为困惑。   “你想问他年年药喝那药的事情。”萧鹤说。   萧白舒一愣,应下来:“嗯。”   “不管你听到了多少,都是真的。”萧鹤坦然承认。   “······是你给他下了毒,他才会离不开那药?”萧白舒难以置信地追问。   “是。”萧鹤看向门外的满院春-色。   “武林盟主是我打下来的位置,白云山庄这是我和你娘辛苦半生建立起来的,他一个外人,十三四岁才进入我白云山庄,心比天高,想一个人独吞了这些东西,我知道他野心大,不给他上个枷锁,怎么能控制住他。”   “本来这解药,一年一次,不能根治,等我走了,就留给你拿去克制他,他能猜到是我下的手,也不枉我教导他这些年。”   萧白舒一时不知道怎么去衡量陈毅和父亲之间的感情。   他身上的梨花香,楚欲问过几次,他也是后来得到肯定才知道这是陈毅在他小时候就对他下过的药,毁了他,断了他练武的后路。   陈毅对他肯定没有半分不舍,算计和下杀心也觉得自己没有错。   唯独对父亲,他那样的性格,居然会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一直放在心里,直到死,也没有当众说出来,给父亲抹黑。   他对父亲的敬仰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本身的忍耐极限。   萧鹤这么做,理所应该,就算摊开来说,也不会让人不满,自己作为得了好处的人,也不会觉得萧鹤在权衡利弊之下的决定不应该。   但是这在陈毅的眼里,他宁愿放在心里一辈子。   “父亲后悔过吗?”萧白舒不由得发问。   萧鹤看着他,像对待他儿时一样摸了摸他的发顶。   “不后悔。”   他说:“如果陈毅当真是心性善良,不去做这些恶事,那他可以一直做武林盟主,可以在白云山庄做一辈子的大公子,做我的义子。走到如今这步,怨不得别人,是他咎由自取。”   萧白舒知道萧鹤是真的拿陈毅当过儿子,此时如此果断,诚恳道:“父亲果然深明大义。”   “要先为人,再处事。我当年因为局势所迫,也做过不少错事,所以至今都心存悔恨,所以你长成现在这样心性刚直,是我的骄傲。”   “这才是我的儿子。”萧鹤又提了一句。   ·   知道楚欲的消息的时候,已经从一年的春天,等到了深冬。   承州的雪下的没有天召北方的大,但是也足够在院子里落下来一层。   长靴踩上去有轻轻的咯吱声响。   小丫鬟柳枝换了冬天的衣裳,打扮起来像个小门户家里的小姐,走出去都没个丫鬟样子。   蹦蹦跳跳地就跑进来,手里还扬着一封信。   “庄主——!有你的信!”   萧白舒一把打开房门,冷门灌入,他眼睛盯着柳枝手里那封信送了过来。   “哪来的?”他问。   一般生意往来的信件都被管家一次收纳,只有点名找他的信件才会落进贴身丫鬟的手里。   面上是一览无遗的焦躁,真的拿到那封信,却又开始害怕起来。   封面上连一个字都没有,莫不是······   “我问你哪来的?!”萧白舒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柳枝这才从庄主失态的神情中回过神来,连忙行了个礼,应道:“回庄主,这是我今日上街,有人直接递给我的,说是给萧庄主的信,一定要亲自送到你手里。”   “什么人送的!”萧白舒揪住她的手腕质问。   “人在哪呢?长什么样?为什么把他放走了!”   萧庄主以往在私下经常冷着脸,脾气不太好,一副闲人勿进的样子,可但凡发火也是有由头的。   现在无缘无故,突然接连有些发怒地质问起来,小丫鬟一时也懵了。   对影庭的管家在后面迟迟才跟过来,上了年纪,跑起来慢得很,到了萧白舒的身边才赶紧行礼赔罪:“庄主,这外人的信件没经过检查不可打开啊,恐怕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害到庄主。”   他躬下身子:“先让我来看看吧。”   萧白舒扬起信件避开了,冷声道:“柳枝,你说,什么人交给你的,长相,身高,衣着。”   柳枝嫩红的脸蛋都褪去了血色,冷静下来回道:“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交给我的,他长得······长得······”   想说貌若潘安,都觉得是委屈了那位公子,恍然间想起来似曾相识。   “长得怎么?”萧白舒蹙眉问。   “长得实在是,跟萧庄主相比也不相上下,俊逸非凡,身姿笔挺,气质风流,穿了件深蓝色的劲装,看上去十分利落大方。”   柳枝每说一句,萧白舒的心就往上提了一记。   小丫鬟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脆生生道:“想起来了!长得很是像去年来过白云山庄的那位公子,叫·····楚公子吧。”   她不好意思说,现在才想起来,全都是因为那位公子长得太好看,人也温柔,还送给了她一张漂亮的手帕,弄得她现在才缓过来脸红。   正想着,柳枝也没发现萧庄主脸上已经是一片复杂,就自顾从怀里掏出来秀着鸳鸯戏水的手帕递给萧白舒:“喏!庄主。这还是他拜托我给你送信的谢礼。”   萧白舒一眼就看清了手帕上的鸳鸯戏水,耳根一红,全化成恼怒,伸手打开柳枝递上来的手腕。   “浪荡之徒。这种东西,拿给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也不管人有没有在身边,直接骂了一句出来。   柳枝惊讶之余,也是才觉得更加脸红了。不说还好,一说,这怎么好意思。   不过这手帕,绣得真好看。   “庄主不要的话,那我就收回来了。”柳枝正叠好了手帕药重新放进怀里。   萧白舒看她那姿势,手帕入怀怎么看都刺眼,直接拽着手帕一角扯出来。   “谁说我不要?”他面不改色道。   “啊?”柳枝诧异。   “这······”管家也一头雾水。   “你们下去吧。”萧白舒吩咐。   手还没有关上门,管家又探出头来,小心翼翼道:“庄主,那个,信件真的不让我先看看吗?出了事老庄主可是要······”   “我来负责。”   “砰——!”   萧白舒话音落下,就直接甩上了门。 第89章 潮水   薄薄的信件拿在手里, 似乎有千斤重。   转而看向另一只手里,同样薄薄的、柔软的手帕, 上面还留下来一点柳枝身上用过的香粉味道。   不正经!   浪荡子!   真是不知廉耻!   想着想着, 脸上却是先热了。   想起来自己曾经才是那个不知廉耻,骗过楚欲的人,幸好最后跟楚欲殊途同归,不过到了现在, 却是分开良久。   他们连句再会都没说过。   既然是楚欲的话, 那再追问就没有意义了, 楚欲不想让他找到的时候, 就算在他身边,也可以隐匿气息让他找不到。   即便他的静水决已经有所长进了。   打开信封, 萧白舒做好了很多心理准备, 想看看楚欲能说出什么话来,却没想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比起信,跟像是随手提笔写了一句送来。   字体也是落笔潇洒。   ——送给大美人的手帕,喜不喜欢?   一句话将他带回二人曾经相处的时光,萧白舒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抖。   再去看放在桌上的手帕,连鼻尖都有些发酸。   父亲说得对,楚欲太聪明了。   自己能想到的, 楚欲肯定能想到。   甚至能想到他会抢过来这张帕子。   就连上的寥寥几个字一看,萧白舒以为时隔这么久没见, 楚欲会不会觉得跟他不够亲近的想法都没了。   他都能在看到的一瞬间,幻听一般想到楚欲在他耳边念出来的样子。   “萧庄主是个大美人,生得这么好看, 少生点气,对身体好。”   “萧庄主长得这幅模样, 直教人心甘情愿地想伺候。”   “萧庄主含羞带怯起来,比夕月楼里的花魁还好看。”   “萧庄主,别来无恙啊。”   ······   这些楚欲不经意挑逗他的话,在离开之后,都被萧白舒翻出来想过一遍又一遍。   连最开始的挑逗都变得让人心酸。   他有时候会想,他们如果一开始,就不那么争锋相对,是不是会更好一点,楚欲至少会多相信他一点。   但没有那些开始,也没有一点点走进楚欲的时候。   到如今,他又怀疑起来,楚欲的心里,他真的走进去过吗?   “萧庄主,别来无恙啊。”   萧白舒嘴角噙着一丝苦涩,又被这信上短短的一句话带来的甜蜜所覆盖。   以至于他以为这句话也都是他方才所想所念的幻听。   “啧。”有些不耐。   清朗的声线又似乎响在耳畔。   “气息不稳,大美人是在房间里躲起来,偷偷哭鼻子了吗?”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哭花了可就不漂亮了。”   萧白舒随着耳边一句又一句的话,愣在原地。   传音的功夫,这真的是楚欲!   房檐上的积雪滑落一小块,萧白舒武功已经有所成就,很快辨别出房檐上有人。   抓起丝巾就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   楚欲正坐在房檐的积雪之上,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里就像初识那天在清风间时一样,还带来了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只是这种天气,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摘来的。   “呀,眼睛都红了。”楚欲状似惊讶道。   萧白舒站在下面直直看着他,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这都是幻象,随时都会破灭。   楚欲也不说话了,任由他看。   良久。   二人因为都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寒冷。   但楚欲却觉得,这样的对峙有点太漫长了。   萧白舒先他一步,打碎了这僵局,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他万万没想到。   “我想抱你。”萧庄主眼也不眨的看着他说。   “啊?”   楚欲轻声出口,然后为难道:“这不好吧,萧庄主。我可是在你们白云山庄里面,这·····”   原本想逗一逗他,楚欲刻意扭曲了抱一下的意思,不想萧白舒真的就此顺势而为。   “没关系。我是白云庄主,我要干什么,山庄里谁会拦得住。”   萧白舒怔怔道:“我现在,就想抱你。”   楚欲这次眼看着萧庄主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起来,也拿狗尾巴草指了指萧鹤的庭院:“不可乱来。”   萧白舒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郑重道:   “我已经请示过父亲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我能保护好你。”   “父亲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让你上雪山一行安全,我也可以。”   “谢吟风是你的哥哥,他能给你手炉,让你不冷,我也可以。你想跟谁有个家,别人可以,我也能给你。”   “我现在功夫还不错,也能挣钱,山庄经营得很好。”   萧白舒没有想过他这些压在心底快一年的话,就这样潦草地说了出来,他已经开始珍惜每一次跟楚欲相处的机会。   他怕错过一次,就少一次。   更少一次相守相伴。   楚欲后知后觉,才确定萧白舒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有打算,就连那句“我想抱你”都是真的。   他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深蓝色的衣袍被风撩起。   稳稳落在萧白舒面前:“萧庄主怎么变得这么······”   “这么什么?”萧白舒问。   楚欲摇摇头。   随即又笑起来:“不是想抱我吗?我就站在这里,随你来抱。”   屋外的风雪似乎比之前更大了。   寒风呼啦呼啦吹打着纸窗户。   灌进来的冷风早就因为两个人贴近的呼吸而融化成热气。   萧白舒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个要迎娶新娘子的傻子样子,因为楚欲的一句话,就胸腔充满了酸软和暖意。   他拦腰抱起来楚欲急匆匆地回到温暖的房里,回到温暖的床-褥之间。   楚欲胸-口上遗留下来浅淡的痕迹,伤已经完全好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绕着那点痕迹印上自己最为虔诚的心意,拿吻去示忠。   平躺的人被他磨得不舒服,胸-膛新长出来的肉,纵使已经痊愈了,也更为敏感,更别说这样来来回回地折磨。   楚欲抓着萧白舒的发尾把他提起来,萧白舒就顺势去捉住他的手指拿下来,放在唇边对着指尖亲了又亲。   活像个攀附在他身上的蔓藤,抓着哪就是哪,一刻也不放过。   楚欲索性将吻过的指尖捅-进他的嘴里,眼底细微得暗沉下来,万种风情的眉目在这时只会更让人沦陷。   手腕用了点力就轻易插进萧白舒喉-口。   让他不适,让他痛,也让他感受真实。   强烈的想要反胃的感觉,萧白舒忍下来,忍着没有咬伤楚欲,连一个齿痕也没有留在指节上。   楚欲动动手腕提起来,他就跟着仰起头,献祭一样追寻,将嘴里尝到的味道饮尽。   “萧庄主的这幅样子,千万不敢让别人看见了,”楚欲嘴角扬着笑意,“勾栏里最野的花魁都比不上萧庄主。”   松开手萧白舒深呼吸了几下,不知怎的,想起来楚欲送他的字,自己也曾问过他。   于是一双赤诚的黑眸也盯着他,问道:“那你喜不喜欢?”   说完楚欲愣了一下,萧白舒也脸上发烫,可目光一丝也没有挪开。   就那么坦然地将羞-耻、需-索、渴-求,完完整整地展现给楚欲看。   楚欲一手在后撑起来,轻轻地印上他的唇,如同平日一样有信手拈来的情话。   “喜欢,这么辣的大美人,谁不喜欢。”   萧白舒得到这种许可,才敢放心下来,火热的掌心按住他的腰,破了禁忌一般激烈地回吻过去。   唇齿相依,他总觉得还不够,要把楚欲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他怕的向来不是等待,是没有一个承诺。   楚欲在这方面太过细心,分得太清,连一句谎话都不会说。   但楚欲也总有办法让他分心,心甘情愿沉沦下去。   “萧庄主,你是饿了多久?饿狼扑食也不过如此。”他问。   萧白舒的汗水滴进他的颈窝,气-息不-稳,对着调侃也认真道:“除了你,没别人了。你不在多久,就是多久。”   楚欲还没笑出来,就被扼住要紧的命脉,笑意僵在脸上一瞬间,又捂着肚子笑起来。   对他百依百顺的萧庄主,衣冠楚楚的萧庄主,做出来这种事,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足够他笑一阵了。   “所以要罚我跟你一起憋着?”他说。   萧白舒眼里的情-意-炽-热-得要将他化开,清清楚楚道:“我要你一句话。”   “楚欲,把你给我,完完整整地给我。你的日后,将来,我要你一句话。”   笑不出来了,楚欲浑身都是汗水,热-度并没有因为这点干扰凉下去,他能感觉到萧白舒也没有,甚至因此将他压制地更加紧密。   “我不说,萧庄主还想让我死在你的床上?”他道。 第90章 小炉烧酒   一夜荒唐。   萧白舒原本是心心念念着要心疼, 要怜惜,纵使楚欲不是个女子, 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以往楚欲总还是能在亲近缠绵的时候说上几句好听的情话, 哪怕是哄着他的,说来逢场作戏的,总好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他作对。   他想要什么,楚欲不会不知道。   可一再回避, 萧白舒能等, 却忍不了他连自己等待的机会都要避开。   身体在做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事, 说得话好似楚欲只是路过来他这儿寻欢作乐一番, 天一亮就会消失样的。   萧白舒了解他为人实则真诚,从不会轻易许诺, 也不会在这些时候撒谎, 那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   心中郁结,力道就愈发得重,将楚欲浑身上下都留下来齿痕,难得放肆到在侧颈上都刻下来属于他的痕迹。   楚欲的身体因为练功异常柔软,明明有最高强的武功,还是放松下来任由他无所欲为。   又叫他心上发着酸,柔软一片。   晨曦来临, 萧白舒一夜都没睡,直到天光微亮才肯放过楚欲。   手指轻轻抚过脸颊, 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萧庄主在做什么?”   楚欲纤长的睫毛仍旧安稳垂着,也没睁开眼,突然开口吓了萧庄主一跳。   “你, 没睡吗?”萧白舒反问。   楚欲将他手拉下来,又看了看之前伤过的手指, 已经都好起来了,白皙精致地跟初见时一样,只是指腹上多了层连静水决握刀留下来的薄薄的一层茧。   他牵着手指亲了亲:“萧庄主真想让我睡个好觉,会黏在我身上,让我一晚上不合眼?”   萧白舒自己做起来不觉得害臊,过后被楚欲一说反而低下头,鼻尖凑着楚欲的耳根埋进去,轻轻嗅他身上让人安心的草药味道。   “我心疼你,你别走了。”他气息都拢在楚欲的颈上。   “心疼我?”   楚欲笑了笑,举起手臂就看到肘弯里的牙印,意有所指道:“萧庄主心疼人的方式真稀罕啊。”   萧白舒这回耳根都红了,圈着他不放。   换言道:“你娘亲现在如何了?我爹他常常提起,说是想要去拜访。”   楚欲对上一辈的情感纠葛并没什么爱恨一说:“他想去就去,你爹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何处。”   “我也想去看看你娘。”萧白舒这才放轻了点声音说。   楚欲静下来片刻,忽然转过脸看他:“萧庄主,你一点都不想跟其他人试试吗?比如······女人?”   萧白舒直接摇头:“不想。”   “你之前还没有跟姑娘相处过,不知道女人的好,你在我之前都没试过,怎么能有比较?”   楚欲似乎是在认真分析:“你听我的,先跟姑娘相处试试,以前我没把你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放在眼里,只觉得逗你好玩,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还是白云庄主。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妻子,不用跟我厮混在一起。”   “······楚欲!”萧白舒听完火气就上来了。   他摸不清楚欲是不是真抱着这种心思,恼怒道:“你如果是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我就当随便听听,如果你真的是这心思······”   萧白舒想发个狠话,又怎么都舍不得伤到楚欲,只能拽住他的手腕撂下来一句:“那我就让你死在我床上,把你绑在这里,绑一辈子逼着你看清楚我是不是需要娶别的女人。”   楚欲淡淡吐出一句:“绑起来太疼了,萧庄主怎么对我就不怜香惜玉了?”   萧白舒:“······楚欲。”   “哎!听得见。”楚欲面上认真的神情一扫而空,又嬉笑起来:“逗你的。”   好一会儿,萧白舒抱着他不放,他又说:“你不是想去看我娘亲吗?我带你去。”   ·   自从娘亲救回来之后,楚欲就去了萧鹤安排的一处温泉庭院疗伤。   他拿出来银票买下来这个庭院的地基和仆从,萧鹤起初不同意,声称愿意赠给他们母子,但楚欲却坚持买了下来。   萧鹤也许是念在跟娘亲的旧情,或者是因为自己这一生的选择而遗憾,再或者是想照料一下楚行之这个故人的遗孀和儿子。   但楚欲始终认为,他没有资格代替父亲去原谅什么,也不能帮母亲去做什么决定。   直到萧鹤搬出来他屡次久了萧白舒作为由头,他才决定定在这处庭院安居,目前却是很少能找到这么好一处安居之所,也方便娘亲疗养。   他出了三倍的价钱买下来这处庭院。   做了几个月的试探,才确定下来萧鹤的确是将庭院的人手和暗哨都撤离了。   他和娘亲几经波折离散,也算是有了个短暂可以停靠的地方。   至于让不让萧白舒知道这个地方,他思考了很久。   一旦知道了,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么清净。   他们的生活里,会多一个人出来。   萧白舒,萧庄主,白云山庄,这些东西,还会不会再一次打乱他来之不易的安稳。   萧白舒对他而言,有没有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于是他来了,借着出来给娘亲买点药材,顺便来了趟白云山庄。   萧白舒张口就说想抱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萧庄主转了性,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因为忧思加重而已,还是一如初见的赤诚。   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天,无愧于父母,娘亲也并未指责什么。只是身体好转得慢,已经是又一年的冬日,才慢慢的好起来。   楚欲带上萧白舒去温泉庭院的时候,萧白舒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就在自己白云山庄所靠的燕青山另一面。   楚欲的轻功,半刻就能到达。   这么近的距离,楚欲几乎是一直都在他白云山庄的后面生活,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楚欲挖出来萧白舒曾经送的烟云寒煮上,郭清婉端出来几碟小菜放在矮榻上。   “是萧鹤之子吧,都这么大了。”郭清婉声音也轻柔,口吻反倒带着一股沧桑。   萧白舒之前只觉得楚欲对得起盗中仙那些令人绮思的传言,直到看到了郭清婉,才明白上一辈的传闻,也不是作假的。   世间真有佳人,容貌能绝世无双。   楚欲跟郭清婉长得六七分像,退去了柔情似水的那点女气,呈现出俊逸潇洒之感,郭清婉比父亲书房里的那幅画像还要美得不真实。   “是。多谢前辈。”萧白舒回过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看我娘看呆了?”楚欲笑他。   萧白舒也格外老实,直接道:“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郭前辈,之前都是在父亲收藏的画像里,没想到郭前辈这么······”   他说不下去了,总觉得找不到词来容易,怎么说都有点不够尊敬样的。   “没想到我娘亲是个这么这么大的大美人,对不对?”楚欲帮他说出来,还笑话他道:“别不好意思啊,萧庄主,我娘亲长得美,这是个人长眼睛了都能看见,又不怪你。”   萧白舒头更不好意思抬起来了,抬起手向郭清婉行礼:“我没别的意思,郭前辈不要误会。”   郭清婉也笑了笑:“没事。你不必拘礼,我也是来见你一面,看看楚欲身边的人是什么样子,等会儿就回屋了。”   “我娘亲这辈子因为长得美吓到人的次数,比萧庄主打算盘的次数都多,放心吧。”   楚欲给三个人都倒上了烟云寒。   萧白舒这才注意到,他曾经送给楚欲那个昆山凉玉的酒壶也好好地放在矮榻的小几上。   “这酒酿得很好。”郭清婉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称道。   萧白舒:“前辈要是喜欢,我定期让人送些过来。”   楚欲撑着脑袋看他:“这就开始讨好我娘亲了?”   “我之前就酿了十多坛,都是小酒坛,你留着这么久,够喝吗?”萧白舒问他。   楚欲当着娘亲的面摇摇头:“不够,所以这不是省着喝吗?萧庄主是贵客,不拿点好东西出来怎么招待人。”   萧白舒想了想,掏出来几张银票给他:“还需要什么尽管给我说。”   楚欲虽然什么也不缺,也一点儿不客气地全收下来:“一万两白银一张的银票,萧庄主好阔绰。出门带这么多银子,你想做什么?”   萧白舒:“本来也是给你的。”   郭清婉静静看着他们二人一来一往,将杯子里的烟云寒饮了大半,唇角柔和挂着笑意:“白云庄主是给我家楚欲的聘礼吗?”   萧白舒来时只想着,拿上钱万一能用上,给楚欲添置点家当,郭清婉前辈现下也需要,没想到这一层上去。   被这一提点,顿时面色一顿,然后耳根也红了。   “聘礼,这点怎么能够。”萧白舒直言道:“我早已和楚欲交心过,只要他愿意,白云山庄也可以是他的。”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能挣来钱,不在乎这些,只要楚欲点头,要什么都行。”   一直神情温柔的郭清婉突然沉眸,楚欲也看向娘亲。   只见她抬起头,还是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目光里却透着一丝凌厉:   “如果是要你的命呢?”   “我要你今日以死来证你对楚欲的真心,你也肯?”   萧白舒先是一愣,随即面不改色道:“我肯。可我不能。”   他看向楚欲:“我可以为了他不要性命,不要白云山庄,但我要留着命陪他,要陪他到进棺材,如果他先我一步走了,我不会独活。”   “要是需要拿我的命换他的命,我也义不容辞。我能用我一辈子去证明对楚欲的真心,要是只是为了证明这个就要去死,那死人的真心有什么用。我只有活着,好好活着,好好经营白云山庄,为了跟楚欲相伴,给他一个安稳之处,也为了让郭前辈您放心。”   楚欲说过很多花言巧语,风花雪月的情话也闭着眼能冒出来一大串,猛然一下子听到萧白舒对自己娘亲说出来这么认真的,愣神片刻。   沉默过后,是郭清婉先点点头,然后同他碰了碰酒盏,将最后剩下的小半口饮尽。   “好。”她道:“白云庄主,你是萧白舒,你要说话算话。”   萧白舒猛然站起来,对着郭清婉半跪下去,拱手郑重行了礼。   “多谢前辈!”   郭清婉只是轻轻扶了一下他的手:“这个礼我受了。如果你们何时要正大光明地摆喜宴,拜天地,在跪我这个高堂。”   郭清婉回房休息,楚欲才踢踢萧白舒的腿:“长本事了,萧庄主。”   萧白舒却留意到方才郭清婉特意指明了现任的白云庄主,他的名字,能猜出来郭前辈还记得父亲曾经因为要一统江湖,所以放弃了和她的感情,所以对自己白云庄主和萧鹤儿子的身份不放心。   特意点名了告诉他,自己肯接受的是和楚欲相伴的人,而不是原谅了白云山庄。   萧白舒拉着楚欲的手站起来:“你带我来见你娘亲,我怎么能不告诉她。”   楚欲直接拿起来酒壶对着嘴灌下去几口,另一只手随意摸摸嘴角残余的酒水:“也是。”   “你跟我娘都发过誓了,你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楚欲侧目看他。   萧白舒凑上去吻他轻佻的眉眼:“早就是你的人了。只有你一个人碰过。”   楚欲突然想起来跟萧白舒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在宁州的河边,他差那个孩童去买糖葫芦送给萧白舒,那时候萧白舒用花灯在河边许了愿。   “多早啊?”   他想着就问出来:“宁州河边,你许的什么愿?”   萧白舒身形微滞,低下头下颚搭在他的肩上,双手将楚欲圈起来:“已经成真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随即他缓缓笑了:“不过成真了,也可以告诉你了。”   ——我想如果你能和我一直这样相伴下去,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转过头对着楚欲的耳朵轻轻地说悄悄话。   “我那会儿又不会武功,还几次都没有站在你这边,后来想起来,经常后悔。”在楚欲神情发愣的时候,萧白舒接着道。   “我后来经常想到,你在林子里杀了那群人,提着滴血的剑过来救我,我却还骂你卑鄙无耻,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你记错了。”楚欲说:“我想去查看你伤势的时候,就收起来上品了。”   “我知道。”   萧白舒摇摇头:“我知道。可是我常常梦见你浴血而归来救我,我对你没一句好话。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那会儿对你,没一句好话。”   楚欲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臂:“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名,骂我的人还少吗?多你一句又怎么了。”   萧白舒突然变得分外固执起来,眼眶也发热。   他说:“天底下,谁都可以不信你,可是我不能。你也没有不在乎,你在乎的。我知道你在乎,你只是不说。”   楚欲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要放在心里的事情太多了,不能肯定那会儿自己的心里就有一块地方给萧白舒,也许他还没有萧白舒记得清,这会儿费劲在回忆里找了一通。   “那我可能就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在乎你那会儿救你还不领情吧。”   萧白舒闭了闭眼,把一点点酸涩咽回去。   “你说我对着谢吟风就可以宽衣解带、搂搂抱抱,对着你除了说无耻下流,让你滚,还说过什么?”   “你不记得了,我都记得。”   萧白舒在发现自己喜欢上楚欲之后,却只能拿洗髓移骨散来骗他留在身边,时常想起来楚欲那天说的话,刺耳极了,像扎在他自己的心上。   “我只跟你宽衣解带,搂搂抱抱,没有别人。只有你碰过。”他强调道。   楚欲笑了:“知道了,萧庄主,我真的不在意,都过去了。”   萧白舒稳住呼吸,端端正正道:“对不起。”   “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想过很多,很多地方,我知道误会了你,但从没跟你道歉过。”   楚欲垂眼看了看他圈着腰上的手,摸上一根手指捏捏,睫毛垂下来。   “我听到了,萧庄主。”他说。   “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可能我当时真的有些生气,不过我忘了,记不住太多东西。你提醒我了,后来,萧潇问我是不是救过你,我才想起来,这些东西我没忘,我只是不去想。”   萧白舒还想说什么,被楚欲打断了。   “道歉道歉就不必了,萧庄主,我对你也算得上问心无愧了。要谈情说爱,我不太擅长,调情上-床我还不错,我教了你我擅长的,不会的,来日方长,我还可以慢慢学。”   萧白舒去抓他的手指,十指相扣。   “本就是欠你一句对不起,以后再没了。你想跑也没了。你娘亲都见过我了。”   楚欲笑出声来:“你到底是来下聘礼还是来道歉的啊。怎么还扯上我娘亲了。”   “还跑吗?”萧白舒问。   楚欲:“我会认真考虑的。”   萧白舒:“什么?”   楚欲:“考虑要不要娶你。”   房间里燃着小火炉,温泉庭院本身就不算寒冷,这庭院里连雪花都没有积下来。   萧白舒一进来就注意到,楚欲手里拿着玩的狗尾巴草就在院子的草丛里。   现在外面还是凛凛冬日,这里面却暖和的如同春暖花开。   怀抱里是他情窦初开就遇上的江洋大盗,终于让他能追上去,走上去,走到身边来,牵着他的手说以后。   楚欲终于安顿好所有的事情之后,现在空出来心思去想跟萧白舒的相识相知,那些对不起似乎真的就在那里放着,现在刚好能用上。   他不介意别人的流言蜚语,他介意过萧白舒对他恶语相向。   但也都是刚认识那会儿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对萧白舒这么特别,总不会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对萧庄主别有用心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就要完结了!开心,他们来终于走到了最后。 第91章 贺新婚   萧白舒和楚欲在温泉庭院待了不久, 就收到了张洲传来的信,说是腿脚的伤已经痊愈了, 舞刀弄棍也不在话下了, 问楚欲近况如何。   楚欲先是回了信过去,然后带着萧白舒一起赶往张洲的住处。   张洲身体已经痊愈,不再需要人帮手,元临萧白舒也有意召回白云山, 毕竟是从小侍奉再身旁的。   两人一同去了林间的小院子, 院子后面还埋着穆子杏的尸骨。   楚欲接了娘亲的旨意, 有意去看望, 给穆子杏烧上几张纸。   不想等他们到了之后,才知道元临在张洲伤势痊愈之后, 已经留下一封信走了。   萧白舒看完信, 又转交给楚欲,匆匆看过一遍,楚欲面色不改。   “这也在你意料之中吗?”萧白舒问。   楚欲:“只能说不在意料之外吧。在这歇脚那段日子,我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当时只以为他是对你主仆情深,对练武有执念,现在想来, 他大概只是在观察你的招法练到第几重了。”   “我没想到他会泄漏我们的住处。”萧白舒面上难掩失望:“若不是他泄漏了我们位置,穆子杏不会死。”   “一个曾经害过性命的人死了, 萧庄主也这么伤怀吗?”楚欲发问。   萧白舒摇摇头:“她害过我,但也身不由己。我却是对她没什么恻隐之心,但你的娘亲此次还特意让你去看望她。我在想, 如果她活着,你娘亲至少还能多一个故人, 药门也就还在。”   这跟楚欲当初护住穆子杏的想法如出一辙,他心中难免多了点暖意。   张洲带着两人在穆子杏的坟前烧了纸,也放上了几碟小菜。   出来之后那个男人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目光似乎是在看着他们从坟前走过来,但楚欲看不真切,走进了才发现他眸光并没有焦点。   “他还没死。”楚欲说。   当初他留下来药,嘱咐元临和张洲按时带他药浴,服药,还要按摩四肢,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有多大的用处,现在看来,恢复的不错。   “他现在已经能自己推推轮椅了。”张洲在一旁解释道:“只是一天也就那么一点劲儿,干不了别的,还是得人在身边照看着。”   楚欲点点头,萧白舒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记得还算清楚,穆子杏当初就是为了他,听从了陈毅的命令,一起干下来一堆罪恶滔天的事情。   “我要活着。”   微弱嘶哑的声音传出来。   三人皆是一惊。   就连张洲也还没听过他开口说话。   接着就看见连哥动了动嘴唇,干枯的声音接着传来:   “子杏,为了救,我,丢了,性命。”   他才刚刚恢复神智,说话也断断续续,极不利索,唯独这一句话,用嘶哑的声音却说得分外柔软深沉,像是含了浓厚缱绻的爱意。   楚欲看他言行都迟顿又缓慢,然后僵硬的五官微微一动,扯出来并不自然的难看笑容。   含着笑接下去说:“我怎么能,去,死呢。”   尸人复苏,血液都还需逐渐回暖恢复,楚欲看他,只见他眼底似乎有一汪清澈水光,可双目还仍是呆滞的。   谁也没想到连哥已经恢复到能听懂过他们说话的地步,可能很早以前,他就都能听懂了,只是他口不能言。   现在终于能开口说上几句话,穆子杏却已经是一堆尸骨,再不能带着他四处逃命,为了他去奔波作孽。   楚欲向来对这些情爱之事都是看客身份,身在局外,能分清楚其间的弯弯道道,总不会去深陷其中。   如今却觉得喉咙口泛出大团的苦涩,竟然有些不忍地别过头,指尖同时感到一阵干燥的温暖。   转过头看到萧白舒顺着指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楚欲也反扣住那手指,指节主动寻着缝隙插-进去,十指相扣。   一点点收紧,最后贴扣住萧白舒的手背。   或许是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切身体会到楚欲对他的回应,对他的主动,就像不用出声的誓言,萧白舒久久没能放开。   ·   阳春三月。   春暖花开,空气里的柳絮也越来越多了。   夜晚吹起来的风,都是暖的。   白云山庄对外宣称要办喜事,红灯笼不仅挂满了山庄里的每一处房檐,更包揽了山庄外面的两条街,全部都挂着喜庆的绣得精致的鞭炮串,和亮眼的写着双喜字的大红灯笼。   如同长明灯一样,不眠不休,百天晚上都亮着。   白云山庄有钱,这种事情办起来也是极度的阔绰。   凡是途径白云山庄大门口的过路人,都能领上一个秀着荷花的锦包,里面装满了市面上少见的糖果和脆核桃。   “办亲事不少见,但办成这么大阵仗的也就只是白云山庄的手笔了。”   有人领了锦包,和着几个熟人站在不远处闲谈起来。   “要我说,是成亲不稀奇,跟男人成亲,也不稀奇,那个谁,张员外,不久刚娶了一个男子放在别院吗?”   说着这人就放低了声音凑近去:“谁像白云山庄啊,居然这么光明正大的成亲,我听说这是嫁是娶都没分清楚的。只说是男子成亲,不讲究嫁娶,都是新郎官儿。”   也有人点点头:“我在街上看到过一眼,萧庄主跟他那个男人,都长得是一表人材,我虽然不好这口,但那模样长得······怎么说来着,反正给我,我也乐意。真俊呐!”   一阵哄笑过后,过路人咬着糖块“啧”了一声:“真是好东西。回家给姑娘尝尝。”   楚欲此时正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也不管什么拜堂之前的礼节了,指节一脚跨进了萧白舒的屋子。   柳枝连忙上来行了个大大的半身礼,哭丧着脸:“庄主,我们实在是拦不住,楚公子我们也不敢碰他,他说他一定要来见你。”   “我可没那么说。”   楚欲从贺礼里面挑了一支折扇拿在转着玩,反手就往柳枝肩上拍了一下:“我只说来看看我的大美人穿喜服是什么样。”   萧白舒坐在铜镜前,由着身后的人打理发冠。   “你想看,随时都能看。”   他今日被大红喜服衬的皮肤更加瓷白,唇瓣像涂了胭脂一样泛红,乌发束起来垂在后背。   只是转过来看了一眼,楚欲就微微呆滞了一下。   当着人的面过去往脸颊上凑了一下,对着耳朵说:“现在就想洞房花烛夜了,要不我们先······”   萧白舒知道他是嘴上功夫,这事上面,楚欲还没主动到这种地方,但也乐在其中:“那我让人退下去?”   楚欲一愣,抬头看了眼天光:等会儿,要拜堂了。晚上再跟你切磋。”   转变来得太快,又格外自然,萧白舒怀疑是不是自己等得太久了,才觉得这样急迫和激动。   楚欲肯对他主动起了亲近的念头,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喜上加喜。   肯跟他成亲也许是愿意跟他相伴到老,但肯像自己一样,也对对方有了这种自愿去亲近的念头,才是真的也对他有欢喜之情。   ·   郭清婉和萧鹤在高堂之上,虽然没有过多来往什么,但看向他们二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   除了没有盖头,也没有那些新娘子跨火盆的礼节以外,该有的一个不少。   规规矩矩,堂堂正正,昭告四方。   楚欲和萧白舒手里拿着绸布,中间垂着一朵大红的锦花,一步步按照成亲的规矩挨着从礼堂过了一遍。   楚欲注意到了最近的两旁座位里,还有谢吟风也在,而且还坐在郭清婉这侧,最前面的一个位置,身侧还站着段轻绝。   手里也拿着折扇,楚欲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扇子跟他从贺礼里面挑出来的那只,明显是一副兽骨做出来的。   陈毅本是他的亲哥哥,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拿他们母子二人当作亲人看过的事,除了杀戮就是满心的恨意。谢吟风是楚行之曾经和师姐生下来的孩子,境遇不会比他好,也并非他有血亲关系的兄弟,却在他和江湖门派决一死战的时候,愿意拿出来座下最得力的杀手帮他,还帮他没有乱杀无辜。   上天山给过他暖手的磁石,新婚时给过他兄弟成对的折扇。   楚欲到如今才大约的明白,谢吟风这样的,才是真的有把他当作弟弟来看。   路过时转过他朝他眨眨眼。   坐在上客的席位后面就是萧潇,大概是一位楚欲在跟他通信,举起手了也拿手中的山河图志晃了晃,还喊了一句:“楚公子和二哥要一辈子开开心心呀——!”   再往后面,下人的人群当中,张洲正举着酒杯对他们二人敬了敬,然后一口饮尽。   楚欲没说话,反倒是萧白舒趁机扯了扯手中的红绸,把他的视线拉回来。   即将跪下的时候,余光中有人影晃动,楚欲不顾萧白舒的拉扯扭头去看,一个一身青衣绸缎的少年已经转身离开。   楚欲认出来,是顾青林。   礼乐声停。   “一拜天地——!”   请来的红娘声音格外高亢,能盖过那些唢呐声,听着还喜庆非常。   楚欲抓紧了手中的红绸,看了看萧白舒,对着天地跪下去。   拜天地,拜高堂。   双膝落下,楚欲看着郭清婉温柔的眸光里似乎也有点泪水的痕迹。   夫妻对拜。   两个头磕下去,楚欲抬眼偷偷地看萧白舒。   小声说了句:“大美人,我想了好久。”   萧白舒直起身正对着看他,楚欲也挺直腰板,没急着站起来。   他穿了红喜服,眉目里更是万种风情,澄澈的眸光静静看着萧白舒,用一贯潇洒自在的腔调说:   “你长得这么好看,喜欢你也不亏。”   萧白舒一张清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庞瞬间破了冰,笑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   这是第二本古耽了,力图想要写出来江湖味儿,但回过头来还是遗憾多多,最后能呈现出来的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江湖味道,儿女情长,能让你们在某个时刻有过感动,就足够了。我是真的真的想要他们活起来,希望他们能在我创造的不完美的江湖里面继续后半生,一切都结束了,能够逍遥自在。   也感谢一直等更、追更,和默默陪着我走到最后的小伙伴们,还有给过我肯定的兄弟们,你们给了我很多温暖和力量,我会继续加油!   下一本开:《A装O是要做校花的》是很久之前就想写的文啦,是美强!   十二中是公认升学率最烂的高中,也同样是作息管理最严的学校,好听点叫做送进去改造,重新做人,难听点就是里面的alpha出来一大半儿得上私立体校,一小半儿得回家继承亿万财产,非钢即富。   郁月城转过来第一天,刚拉开教室门,脚上那双崭新的球鞋就被踩成了跟垃圾桶融为一体。alpha的张狂释放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家教严谨的他差点被熏一跟头。   被当作大熊猫围了一圈,才有人拿扫把插进来剥开人群,一脚踩着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他:“全省排名前十的学霸也不怎么样嘛,叫我声哥,我就允许你用帮我写作业来换取哥的保护,怎么样?”   “不然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出三天,就得下不来床。”   郁月城心头大震!!   纯情漂亮的脸蛋底下装满了带颜色的奇怪想法:   这,这,他们全都成年了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二中吗??   他们居然连alpha都不放过······   方渡燃皱皱眉,扫把往他面前敲敲:“想什么呢?怎么吓得跟个小姑娘样的。”   郁月城抬起头看他,声音清脆:“哥。”   方渡燃愣在原地,十七年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一男的。   ·   体能课。   全员alpha的更衣室里,居然出现一管omega用过的信息素阻隔剂。   “到底是谁?!”   体能老师举着阻隔剂大声喧哗喊得人尽皆知,气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在场唯一一个精致到涂护手霜的郁月城。   方渡燃站在人群后咧着嘴露出一侧尖利的犬齿,笑得肆意,然后对着他举起食指放在自己唇上。   嘘······   货真价实的alpha郁月城当即一脸沉痛,万分屈辱地点点头:“是我的,对不起。”   被逼装O·貌美·服从性·郁月城·少男攻X占有欲超强·撩人·校霸·方渡燃·狼狗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