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受和白月光he   作者:楚执   文案:   人人皆知,当朝督主谢景庭貌若潘仪、玉容扶风,有祸国之名。   传闻他性格阴郁、以身-侍君权势如日,在京城只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兰泽命运舛舜被牵连获罪,因为他的面容与谢景庭有几分相似,侥幸留下一命。   因为他那张脸,少年君主一眼相中他、内阁大学士送他信物,将军亲自教他六艺,国师更是日日邀他入府。   ……   他不过是谢景庭的替代品,谢景庭是他们求之不得碰之不得的白月光。而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是可以随意轻贱取之性命的对象。   甚至不久的将来……他还会为此丢掉性命。   ……   兰泽不想死,更不想受制于人,所以他勾引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白月光。   他为谢景庭煮茶,一不小心便栽进谢景庭怀里,谢景庭将他扶好。   他为谢景庭唱小曲,咿咿呀呀的腔调诉说情意,谢景庭不为所动。   他给谢景庭写情信,第二日那封信换成了折子递到书案上。   ……   直到他心灰意冷打算放弃,某日醉酒和探花郎传出谣言,当天晚上被谢景庭带回府邸。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景庭发疯的模样,谢景庭将他困在书案上,逼着他一声声地喊夫君。   “你的名字是我为你而起,你从身到心,从内到外,只能属于我。”   ps:   1.日更晚21点,本文he   2.小绿茶笨蛋美人受x疯批白切黑美人攻   3.攻是假太监,狗血+修罗场预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泽,谢景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人受x美人攻   立意:知恩图报 第1章 春寒   兰泽出身贱籍,十三岁之前,他一直都在娘亲身边生活。   娘亲原先是醉欢楼有名的妓子,在生下他之后身体大不如前,没办法接客,只能做一些零散的活计养活他。   他们两人住在镇上最偏僻的巷子里,娘亲会弹小曲、会缝一些精致的布鞋香囊,偶尔会有客人过来听娘亲弹曲子。   那些客人很多都是娘亲以前的恩客,娘亲弹曲子时,兰泽在外面帮着缝香囊,他笨手笨脚,缝出来的香囊不如娘亲一半精致。   娘亲那时取笑他,说他忙活半天兴许卖不出去,平常应该多去看书识字,不用待在屋子里。   他不大愿意去教书先生那里。   他没有钱能念学,原先他过去偷听,被教书先生发现了,先生说他是婊-子养的,还说他和娘亲晦气。   这些污言秽语从小他听过不少,议论他的多是旁人,教书先生……原先他以为先生懂得的多,应该会有所不一样。   原来也会这般的看他和娘亲,那一日他实在气愤不过,趁着放学先生离开时,偷偷混进去在先生的杯子里放了两只虫子。   人人都讨厌地上的虫子,他偏偏不害怕也不讨厌,可能他本身就和地上的虫子一样。   一脚可以踩死,令人讨厌又极易轻贱。   在先生茶水里放过虫子之后,他回去之后却又惴惴不安,担心先生发现,担心娘亲知道之后会生气。   他于是不再去先生那里,有时候去药斋帮忙采草药,忙活一天可以帮娘亲换些药材回来,娘亲的身体差,一年四季草药不能断。   有时候他会缝一些香囊,香囊缝的都很丑,看起来像是木偶娃娃。娘亲说他会卖不出去,但是有一名偶尔来娘亲这里的客人看见了,买了他缝的木偶娃娃。   来娘亲这里的都是男客,兰泽记性不好,但是关于娘亲的事情都能记得很清楚,每天来了哪些客人他都会在本子上记下来。   他认的字不多,用的都是简称,这一位貌若好女的男人偶尔过来,每次都会带一支兰花过来。   兰花他会放在桌子上,上面的花瓣垂下来像是小铃铛一样。   兰花兰花,他娘名字叫做春兰,他的名字也有个兰字,娘亲说当年她读到了一句诗,便用诗给他起了名字。   兰泽九春,悦怿秋霜。   男人每次只是听曲,经常会过来看他在做什么,发现他在缝香囊之后,买了他所有的香囊。   兰泽因此很高兴,男人给的钱很多,他又不敢跟娘亲说,怕娘亲让他还回去。   他把钱全部都放在娘亲平常放银子的地方,还偷偷给娘亲换了些好的药材。   从那之后,男人经常买他的东西,偶尔会给他带点心,他只吃过最便宜的糖水糕,还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   他于是每天期待的事情多了一件,男人的出现,会让他和娘亲过上好一些的日子。   直到有一日,男人带他去了偏僻的一间院子,在他吃完点心之后,便将他抱到了腿上。   兰泽在那时看清了对方的眼神,莫名的让他感到害怕。男人将手放在他的腰上,他在这个时候后知后觉迟钝地反应过来。   对方……把他当成了陪客的妓子。   “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从那以后,对方没有来过,兰泽也不想见到对方,因为男人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可是巷子里又有了新的传言,说他和娘亲一样,是只会勾引人的婊-子,勾引的还是马上要成亲的新科举人。   新科举人马上要和县令女儿成亲,马上要入冬了,兰泽没有在意那些传言。   他惯例去药材铺帮忙,这回药材铺的老板没有再同意让他帮忙,甚至药材也不愿意再卖给他。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也格外的难熬。   他娘死在了这个冬天。   临死的时候,他娘抓着他的手,给了他一块玉佩和一封陈旧的信,让他去徐州找徐州知府。   “兰泽,一定要活下去。”   不管他们活的如何卑贱,他娘一直都在尽力的把他养大,想让他好好的活着。   可他害死了娘亲。   如果他没有……没有和那位举人有牵扯,药铺不会不卖给他药材,娘亲也不会生病……也不会死。   十三岁这年冬天,兰泽只身前往徐州,走时只带了一把银锁,银锁里装着娘亲的骨灰。   兰泽从小到大没有听娘亲提过自己的父亲,娘亲给他的信上有钦印,他不过走了两天,官兵见过钦印之后很快就有人来接他。   可惜他不怎么识字,一封信看的懵懵懂懂,大概知道是情信。   徐州知府与其妻子非常恩爱,多年以来从未纳妾,徐州知府年轻时处处留情,二人在民间已经成了美谈,知府大人为了妻子浪子回头,两人如今恩爱非常。   兰泽路上听了一耳朵,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娘当年可能是意外有了他,信和玉佩到了知府大人手里,知府大人愿意把他接回去。   他怀揣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来到了徐府,见到了知府夫妇。   知府大人眉眼周正,依稀能够看出来年轻时的风采,只是看到他时神色平平,没有出现任何波澜。知府夫人貌美风韵犹存,那一双眼笑意盈盈,眼底十分温柔。   “是小寒吧。路上辛苦了。”   娘亲给他起的另一个名字叫徐姜寒,只是娘亲从未提起过,他也是如今才知道。   兰泽还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弟弟是知府和夫人唯一的孩子,叫做徐春池,模样生的冰雪可爱,只是那一双眼中毫不掩饰,看着他充满了厌恶和不满。   “哥哥喝茶。”徐春池乖巧地给他奉茶。   兰泽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茶具,他坐的时候非常拘谨,对方给他奉茶,他有些受宠若惊,于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在舌尖上翻了个遍,唇舌之上顷刻之间起了水泡,他被烫的嗓子险些发出尖叫,茶水全部洒了。   “砰”地一声,茶盏碎裂,旁边传来一声温柔的轻笑。那位知府夫人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声音轻灵,不带一丝嘲讽,却像寒刃一样穿在他身上。   “这是寒春茶,热时不会散热气,需要陈置一段时间才能喝,小寒怎么这么心急?”   他的那位父亲大人高高在上的看着他,因为他打翻了茶水,眼里的情绪泄出来些许。   兴许是觉得他上不了台面。   “来人,带二少爷过去换身衣裳。”   兰泽没办法张嘴,他听到了那一句“二少爷”,脸上不由得红起来,紧紧咬着嘴唇没让自己疼的发出声。   他明明比徐春池大三岁,却喊他二少爷。   冷漠的父亲、恶作剧的弟弟,还有看起来温柔实际厌恶他的继母。   从此徐州知府多了一位二少爷,只是这二少爷没人知道,只有府中几位下人知道。   得知他不识字之后,知府夫人为他请了先生,先生教他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只教他一些孩童学的三字经文。   兰泽在徐府每天做着下人做的事情,日子确实比原先好些,以前娘亲卖不出去东西的话,他们会饿肚子。   食不果腹、衣不避寒。   只是他更愿意和娘亲待在一起。   起初徐春池会经常过来捉弄他,在他的鞋子里放银针、饭菜里放虫子,或者是在他穿的衣服上缝了巫蛊娃娃,冬天里不给他炭火。   他寄人篱下,未曾反抗过什么,一切都默默忍受,久而久之,徐春池便没有怎么捉弄他。   他在徐州府待了四年,第四年某一天,府上来了许多官兵。   新帝登基,下了政令,提拔了朝中官员,朝中大换血,倡导廉政公义,设立陈谏司复查旧案,平反了诸多案件。   这一日是春寒,兰泽待在自己院子里,他院背阳,冬天格外的寒冷,倒春寒时他特意多准备了棉被。   他把手伸到烛火上烤,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他房间的门被打开,是知府夫人身边的侍卫。   侍卫神色匆忙,带他去了前院,府中已经没有多少下人,兰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见到了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还是温柔的模样,拿了一身徐春池的衣服让他换上,对他说,“小寒,今天我和父亲要出门,有些事情要办,要劳烦小寒在这里等一会。”   身旁的侍卫粗暴地拿了一杯茶水灌进兰泽的嘴巴里,兰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嗓子火辣辣的疼,因为他挣扎的强烈,一部分茶水吐了出来。   知府夫人非常着急,神色匆忙地走了,只留着一名侍卫守着他。   兰泽嗓子被灼烧传来疼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因为侍卫一直按着他,他险些跪在地上。   就在这时,正殿的门被“砰”一声破开,穿着轻甲的士兵层层把正殿围住,冰冷的剑鞘如窗外的月色,像是雪上覆盖的冰层。   “督主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兰泽在此时抬头,与门外进来的人对上目光。   谢景庭,字如雪,当朝东厂督主。   男人穿了一身玄色清雅长袍,披着的雪氅更衬得那张脸貌美如天仙壁画,双目沉静温和、肌肤冷翠如玉,五官浮影清碎,像是一盏天穹尽头的碎月,美到让人感觉一触即碎。   兰泽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嗓间的痛苦让他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   “禀督主,徐知府已经处置,陈氏如今不知下落……只抓住了徐春池。”   徐春池……兰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他被当成了徐春池。   他不是……兰泽想要开口,他张嘴,自己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面前多了一双黑靴,兰泽略微抬头,他和谢景庭对上视线,对方打量着他的脸,视线像是深不见底却又平静的海面。   兰泽的脸上溅了血,身边的侍卫倒了下去,谢景庭丢下两个字。   “带走。”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老婆好好看,看不完的老婆我打包带走   开文了,日更晚21点,文案略有修改,求评论求撒花呀   预收《限定心动》求收藏~   一篇笨蛋美人买股文   受笨蛋美人,花心且渣撩完不负责任   1号攻个高腿长暴躁体育生,特点嘴比鸡硬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2号攻贫寒校草,身世坎坷白切黑温柔稳重掌控欲极强   3号攻富家少爷,风流多情情债无数,遇见受之后从良专一   4号攻病娇学弟,见受第一眼之后就喜欢上,有收集癖和痴汉情节,爱受的一切,恨不得为受去死,对受卑微又讨好   5号6号贵族双生子,其中一个喜欢受,另一个也喜欢,两人能共享情绪,其中一个在和受亲密时另一个也会有感觉   ps:个人xp大乱炖   受不一定洁,所有攻一定洁且守男德   炮灰攻待补充 第2章 兰泽   兰泽被侍卫带上了马车,走时徐府起了一把大火。火光熏黑了半边牌匾,侍卫身上穿着的黑衣印着飞鱼图纹,银色的弯刀落下,溅出滚烫的鲜血。   整座徐府在此时宛如炼狱,这个男人的出现,轻而易举地毁了一整座徐府。   兰泽在徐府鲜少出门,他被关在后院,平日里只偶尔听过下人的议论,对于九千岁……略有耳闻。   新帝是先帝唯一的孩子,从出生时便是太子。谢景庭三岁便会吟诗作赋、文采斐然,十七岁三元及第,有旷世奇才之称,才情与名声皆出众,是太子一党之首。   先帝性格多疑,新朝不过确立短短数年,由于谢景庭母家的缘故,对于谢景庭并不放心。   谢景庭为了自证忠心,在先帝临死之前自宫自证清白,允诺永远为姬家守江山。   新帝原本便与谢景庭交好,传闻谢景庭貌若潘仪、玉容扶风,有祸国之名。   新帝登基之后便封谢景庭为督主,掌管东厂,六部诸谏,皆要经过谢景庭过目。   更有传闻,谢景庭以身-侍君,少年君主偏信他、内阁大学士为他做谋臣、祁胜将军日日入督主府邸……国师为他而改言天相。   兰泽脑海里浮现出各种传闻来,传闻大多都是不好的,自从谢景庭成为阉人之后,那些赞美之词烟消云散。   有史为鉴,阉人祸国,无论站在多么高的位置,只要皇帝一声令下,随时可能大厦倾塌。   兰泽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性命。传闻谢景庭性格阴郁、表面温柔如水,实则心狠手辣冷漠无情。   如今谢景庭彻查徐府,他不知道徐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整座府里的下人全部都被抓起来,逃跑的被杀,他现在作为徐春池被抓,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他略微动了动嗓子,嗓子还是非常地难受。随着马车驶离,火光在天边融进云层之中消散,他只能依稀看见外面守着的侍卫和亲兵。   兰泽眼角瞥到了侍卫手中的弯刀,他方才眼睁睁地看着侍卫砍掉了逃跑下人的脑袋,那个下人他还认识,是原本徐春池身边的小厮。   他的后颈同样凉嗖嗖的,如果他逃跑,很有可能会是同样的下场。   他坐在马车上,车上明明不冷,他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嗓子用力的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不能说话……他可以写字,告诉那位督主大人,他不是徐春池,他是徐府的二公子。   “剩余的人如何处置?”   窗边的寒透进来,有两名士兵在低声议论。   “徐知府贪污官银上百万,且走私营盐给高丽人,罪同谋反,元宗帝已经下令,诛九族。”   “我们现在送的这些……都是死刑犯。”   兰泽的思绪在此时戛然而止。   徐府犯的罪要诛九族,如果他说出了真相,自己不是徐春池,他同样的要被杀。   他的脸色在此时白下来,情不自禁地去握自己戴着的银锁,银锁是他娘亲手给他刻的,里面是中空的,并不值钱。   摸着银锁,兰泽略微镇定下来,尽管他心跳跳个不停,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谢景庭带走他,说不定会留他一命。   到夜晚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徐州城。   兰泽没有见到谢景庭人,他和士兵一起吃了饭,几名士兵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神色皆有些怪异。   三天他一直都在马车上度过,直到他到了京城,京城是出了名的繁盛,天子脚下的国都,他只在市坊听人说过,如今并没有心情欣赏。   兰泽由侍卫领着到了谢府正殿,这一整座府邸都背光,白日里也有些阴沉,显得黑压压的,沉寂又空荡。   正殿里光线更加暗,兰泽差点被窗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门在他身后合上,窗边的人影显露出来。谢景庭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他容貌生的太好,哪怕是十分挑人的墨绿色,在他身上只衬得他气质更加清雅出尘。   案几上素花香炉散着烟,谢景庭放下手中的书,视线落在他身上温声开口。   “这一路上都在赶路,饿不饿?”   兰泽连忙摇摇头,他不知道谢景庭有什么规矩,进入正殿之后全身都绷紧了,低着头不敢去看谢景庭。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谢景庭的手指,那双手修长如冷玉,桌上放的是一些折子,还有他看不懂的钦印。   “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年曾为我解围,他在牢中恳求我留你一命。”   兰泽能够感受到谢景庭的目光,他如坐针毡,闻言更是额头上冒出来了冷汗,手指略微蜷缩着按着边缘的地毯。   谢景庭是看在徐知府的面子上留徐春池一命,是为徐春池求的情,在徐知府心里,这四年他早已明白……自己比不上徐春池。   他原本便不讨人喜欢,如果有活命机会,当然会留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兰泽心说自己不在意,他原本也就只把娘亲当作自己的亲人,心里还是感觉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他温顺地垂着眼,耳朵略微竖起来留意着谢景庭的动静。   “徐知府明日斩首,陈氏和她逃跑的那些下人死在了城郊的一处院子……我一向按照命令行事,留你在京城,日后恐成祸患。”   谢景庭的声音温和动听,轻声细语地和他商量,语气颇有些为难。若是换个人,会让人有自己活着是在添麻烦的错觉。   这个人刚刚跟他说的是客气话,意思非常明显,就算是徐知府求情,他也未必买账……   兰泽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谢景庭的意思,他脑壳里嗡嗡的响了一下,陈氏死了,那么随行的徐春池呢?自然不会有活路。   徐府下人全部都要被牵连,没有人知道他不是徐春池……他要活下去,不要死。   兰泽试着张嘴,他的嗓子还没有好全,但是能发出声音,嗓音略有些哑,不怎么好听。   “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督主恕罪,不要杀我。”   跪在地上的少年十五六出头,模样刚刚长开,表情有些闪躲,看起来有些怯懦,开口声音很低,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嘴巴略微绷紧,纤长的睫毛略微颤抖。   谢景庭看着他,眼神中略有些兴味,问道:“你能做什么?”   “我听闻徐公子平日里在府中颇为受宠,擅长投壶飞饼,曾数次被夫子劝退。”   徐春池在家不学无术,有陈氏惯着,一直颇让徐知府头疼。   兰泽没有那么大度,一点也不希望针对过自己的人过得好,他巴不得徐春池纨绔不学无术,如今听到谢景庭的话,又后悔起来。   若他对谢景庭没用,谢景庭自然不会留他。   实际上他连徐春池都不如,徐春池调皮捣蛋但是聪明,而他三字经文至今都没有学完。   “我……我都可以学,只要督主饶我一命,我以后不会再玩投壶飞饼,会好好上课。”   兰泽心里着急起来,他想了半天自己身上能够说的出口的优点,说出来不会被谢景庭怀疑的,似乎一个都找不到。   “先生曾经夸过我聪明,我日后会争气,在督主身边做个有用的人。”   兰泽干巴巴地说完,他戴着的银锁折射出亮光,紧紧盯着谢景庭,生怕谢景庭说出来一个不好的字。   “有用的人?你认为什么是对我有用的人?”谢景庭问他,嗓音没有什么起伏。   兰泽是心急之下说出来的,他明显的察觉到了谢景庭的情绪,掌心有些黏腻,他摸到了一手的汗。   “我……”兰泽僵在原地,方才说的被人夸聪明,也是夸的徐春池,他没有被先生夸过聪明。   就在此时,外面的侍卫敲了三下门,谢景庭视线从他身上收回,侍卫进门对谢景庭耳语了几句。   谢景庭神色未变,在侍卫下去之后,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在他脸上略微停留。   “我现在性命在督主手里,若是督主认为我没用,自然不会留下我。”   兰泽索性说了实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若是说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日后他做不到,兴许谢景庭还是会杀他。   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这般……你所言不无道理。”   谢景庭温声说:“若你当真聪明过人,本督主向来惜才,不会为难你。”   兰泽听的心神一紧,谢景庭话音一转,对他说:“你暂时留在府上,只是徐春池这个名字不能再用。”   “你可有喜欢的字?”谢景庭问。   喜欢的字……   兰泽下意识地开口:“兰。兰花的兰。”   谢景庭:“这是个好字,兰泽九春,悦怿秋霜……以后便叫兰泽,如何?”   兰泽提着的心在此时略微放下来,他捡回了一命,颇有些庆幸,不禁又觉得有些巧合。难不成谢景庭和他娘看的是同一首诗?   捡回一命的兰泽被人带了下去,殿中侍卫显身。   书案上的折子上写的是兰泽的名字,从出生到生平,以及入府,甚至每天吃过哪些食物,一一在上面,极其详尽。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看老婆编   ———————————— 第3章 受惊的兔子   兰泽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侧头向后看了一眼,门上的鬼神图案宛如地狱修罗,那扇门仿佛就是地狱的入口。   门外守着的都是穿着飞鱼袍的侍卫,这些侍卫全部听从谢景庭的差遣,又称皇帝耳目,上监六部,下督举国。   长长的走廊只点了一盏灯,侍卫走起来没有声音,两边只回荡着兰泽的脚步声。   兰泽跟在侍卫身后,他想要开口问现在要去哪里,走的是后院的方向。   绕过假山和槐林,这条小路比较黑,落下的泉水冷冷如冰冷月泉。   远远地,兰泽看见了远处黑暗边缘交织的飞鱼锦绣纹。   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视线范围里看到了假山后面跪着的人,锋利的刀刃迎着月光向下落,血悄然无声地溅在了石壁上。   跪在地上的人脑袋骨碌碌地落地,血迹融在青石地板上,与夜色相衬,锦衣卫宛如持刀的恶鬼。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脑袋滚落下来,那一双眼珠仿佛正对着他,他险些惊叫出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因为他发出来细微的动静,前面的侍卫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掌心冒出来一层冷汗,连忙收回了视线。   原先嗓子坏了,现在好转,若是他当真叫出声,他窥见了锦衣卫处置人,会不会下一个死的便是他。   兰泽不敢多想,他害怕,没忍住离侍卫近了些,亦步亦趋地跟在侍卫身后。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兰泽还是没忍住出声,一直用视线留意着身后的那些锦衣卫,发现那些侍卫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像是生活在暗中的魅影一样。   侍卫回答他:“去后院,你暂时待在这里,听候督主的吩咐。”   回答他的问题时,已经到了地方。   这里是后院,建了许多两层的朱楼,外面有侍卫看守着,还有一些下人。   侍卫:“东西晚些会有人送过来,后院不能随意出去,你若是有事,可以向执勤的侍卫通禀。”   说着,侍卫视线在他脸上略微停顿,随即收回了视线。   兰泽被人领进后院,他去的不是朱楼,而是下人住的地方。   路过的下人看到他,都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有些人眼中有惊诧,有些眼神略有些意外。   兰泽摸着自己的脸,他比一般的下人好一些,拥有一间单独的院子。   若是真正的徐春池,怕是会大吵大闹,大少爷不会愿意和下人待在一起。   兰泽不是真正的大少爷,他如今冒名顶替,原先他便生活在狭窄阴暗的巷子里,如今能够适应的很好。   房间里有铜镜,他自然注意到了那些侍卫、士兵,还有下人的目光。   他通过铜镜细细地打量起来,这张脸他看了十七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前几日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景庭,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自己略微睁大了眼,这般显的有些蠢,于是他紧接着略微眯起眼。   这般眼睛显得略微狭长一点,再往上挑一些,显出几分冷淡,这般……这般。   兰泽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般当真有几分像谢景庭。   怪不得路过的下人那般看他,是了,他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若是他和谢景庭站在一起,兴许对比更加明显。   他这张脸与谢景庭有几分相似。   兰泽明白了这一点,顿时有点紧张起来,若他是谢景庭,不会喜欢和自己长得像的人。   谢景庭方才饶他一命,是因为他自夸聪颖过人。实际上他只读过三字经文,不会吟诗作赋、比旁人还要粗笨,缝布鞋都缝不好,除了会捡些药材之外,身上毫无可取之处。   入督主府的第一天,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眼眼前都是谢景庭。   谢景庭身后的锦衣卫手持弯刀,一道白光落下来,他的脑袋和脖子分家。   兰泽担心受怕到半夜,最后摸到了冰凉凉的银锁,他心里安定下来……不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连三天,他都待在后院里,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没有侍卫过来抓他、谢景庭没有命人传唤他,他只用待在后院里做一些下人的活,除了几个下人过问过他之外,没有人搭理他。   兰泽略微放下了心,他这两日打听了情况。这座后院是谢景庭特意建的,专门放送来的女子和娈–童。   大多谢景庭都会送回去,有些不愿意走的会留下来,比如住在朱楼里的张元春。   张元春是张学士的庶子,当年在国子监里和谢景庭同一期,据说是自愿来督主府上,一直待在后院,有空便向谢景庭送殷勤。   此外,还有一些貌美如花的美人,兰泽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看到漂亮的女子便忍不住脸红。   可惜这些美人都生在后院里,空有美貌无处施展。   后院里的人没有允许不可以踏出后院半步,包括兰泽在内。   兰泽倒是发现了一处狗洞,他悄悄地记了下来,说不定哪天逃跑能用上。   他巴不得谢景庭再也想不起来他这个人,他只庆幸到了第三天。   第三天,侍卫为他送来了笔墨纸砚。   “督主吩咐,兰泽公子应当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了,这些是国子监的考题,小公子写完之后交给属下便是。”   兰泽接过了侍卫手中的文章,他只认识上面的几个字,让他写出来文章,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安逸了三天,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看着侍卫,掌心略微湿了一层,问道:“督主可交代了时间期限?”   侍卫回答道:“督主说,最多给小公子一天的时间。”   一天的时间,给他一个月他也写不出来。   侍卫吩咐完之后人便走了,兰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打开了考题,上面的文字好些认得的,但是连在一起他却看不懂。   这座后院他也出不去,难道他要把考题原封不动地还给谢景庭吗?   兰泽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到时候认出来他是个冒牌货,谢景庭更没有留他的必要。   谁会留一个伪冒的废物在府上。   他打开了窗户,外面有侍卫在守着,白天这里什么都能看清,若他被侍卫抓住,后院里的下人随意出去都要受罚。   晚上的时候,兰泽在书案前坐了一下午,他桌上的考题分毫未动。   他倒是自己在纸上写了一些字,他的字稚嫩如孩童,有很多笔画写不顺,凑在一起歪歪扭扭,显得很丑。   徐春池虽然顽皮,但是身为名师的学生,字写的并不差。   他来这里统共不过三天,不能死在这里。   兰泽对谢景庭的印象称不上坏,但是他不可能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谢景庭手里。   于是他在夜晚偷偷地带着那份考题出门,趁着侍卫不注意,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他脸上蒙了一层灰,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左右瞅了瞅,确定没有侍卫发现。   在他出去之后,一墙之隔,两名侍卫站在狗洞前,对视一眼之后各自在原地消失。   “出去了?”谢景庭坐在窗边,眉眼若有所思,吩咐道:“跟着他,看他要去哪里。”   “若是出城了,不必再留他的性命。”   这边谢景庭收到消息不到半刻钟,刚吩咐完侍卫,外面有人来传信。   “督主,人回来了。”   兰泽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他估摸着徐春池的底子,如何算得上聪颖,他也不可能请到能让谢景庭欣赏的人来为他答题。   加上他舍不得花钱,本来他就是穷鬼,为娘亲置办葬礼之后没剩下多少钱,在徐府的时候月奉都没有,他如今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   最后,他花了五文钱找卖字画落榜的秀才帮他写了考题。   秀才是名忧郁秀才,整个人充斥着意难平诸事不公的气场,但是写了一手好字。   兰泽在旁边紧张地看着,生怕秀才一个不高兴扬了他的考题。   他在旁边想要提一些意见,可惜他看不太懂,所以只能干瞪着,眼睁睁地看着秀才写完了。   然后从自己的鹅黄色荷包里给秀才数了五文钱。   荷包是娘亲以前给他缝的,上面有只小兔子,他是属兔的,娘亲把兔子缝的很可爱。   秀才还在唉声叹气:“我的文章……只值五文钱。”   兰泽心疼自己的五文钱,他干巴巴地安慰道:“至少是值钱的。”   不像他,还要花钱找落榜的秀才写。   兰泽拿着干了的考题回去,回去路上还有些担心,直到他顺利地从狗洞钻回去,一路上没有碰到侍卫。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才放下心。   然后他的门被敲响,门外的侍卫嗓音冷漠,“兰泽公子,督主要见你。”   正殿里,兰泽跪在地上,他背脊线条绷直,紧张地留意着不远处主位上谢景庭的动静。   谢景庭的案几上摆放着那一份考题,据侍卫禀报,地上跪着的少年方才出府,很快便回来了。   出府去找人帮他写了文章。   他略微抬起眼,平静的目光落在跪着的少年身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少年浑身绷紧,略微低着脑袋,只能看到精致的侧脸和一截白膩的脖颈。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他好可爱 第4章 府宴   谢景庭只略微一扫桌上的纸张,随即再次看向兰泽。   兰泽正心虚,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立刻低下脑袋,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上面的文章,是你写的?”谢景庭半晌才开口。   兰泽手指压着自己的袖子边缘,他险些以为谢景庭是知道了,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明明谢景庭容貌生的那么好看,声音也温温和和的,他却依旧感觉压迫力十足,生怕自己露馅。   兰泽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衣袖略微皱了,他把自己的衣袖悄悄地捋平。   为何谢景庭会问这个问题,难不成秀才写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文章。   “资质平平、文辞空藻,心焦气躁。”谢景庭平静地做出评价。   兰泽低头竖着耳朵听着,若是秀才能写出来让谢景庭看好的文章,估计不至于会落榜。   当年谢景庭三元及第,传闻他少年奇才、天资聪颖、写的文章被编进史册,更是受三朝丞相谬赞,非寻常人可比。   他想着下人的议论,忍不住悄悄抬眼,扫了主位上的人一眼。   若是不自阉……兴许现在应该娶了亲位列右相。   兰泽情不自禁地朝着谢景庭的下-身扫了一眼,正好撞上谢景庭的目光,他尴尬地收回视线,耳尖有点发热。   他方才略微走神,谢景庭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如今正好有时间,不如你在这里重新写一遍,可以写慢一些,我并不着急。”   兰泽闻言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抬头,远处谢景庭眉眼温和,似乎不觉得提出来的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让秀才重写一遍兴许再给五文钱就可以,可是秀才不在这里。   “督主……今日恐怕不行。”兰泽嗓音有些低,他撒谎有些不自在。   谢景庭关心他道:“你身体不舒服?”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汗,他心脏紧张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如今想不出来好的借口,听见谢景庭这么问,他立刻顺驴下坡。   “今日有些不舒服,兴许是前一天着凉了。”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装作不舒服的样子。   “这般,正好我略知一些黄岐之术,可以帮你看看。”谢景庭淡淡地说,“过来。”   兰泽怎么也没想到谢景庭会这么说,他在原地磨叽着不愿意过去,顶着谢景庭的视线,若是谢景庭真的懂医,很容易看出来他根本没病。   他不情愿地站起来,因为紧张脸上有些发热,眼角又扫到侍卫服上的飞鱼服图案,祥云飞鱼,宛如夺命的罗刹鬼。   在他面前的,就是罗刹鬼头子。   兰泽脸红头晕,走到了谢景庭面前,他小腿肚子有些僵硬。   “坐下来便是。”   谢景庭生了一双冷淡的眼,偏偏眸中情绪是温柔的,会给人一种被他温柔地注视着的错觉。   兰泽被这么注视着,后背反而出了一层冷汗,他不敢看谢景庭,只盯着谢景庭衣襟上的白玉兰,僵硬地坐了下来。   “着凉了应该不会胸口难受。”   他的视线能够看到一截优越的下颌线,还有形状略显薄凉的唇,偏偏唇色很红,像是桃汁染成,美得宛如惊心动魄的艳鬼。   那一只手伸过来碰上他的脑袋,他感受到对方温凉的掌心,好像有一把薄凉的刀刃正悬在他的脑袋上。   “没有发热,出了不少汗,这屋子里应当不冷。”   谢景庭离他有些近,近的他能够看见谢景庭的瞳色,黑的纯粹,像是幽深的海水汇聚而成的两口深渊。   跪着的少年表情僵硬,脸上因为撒谎而涨红,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看着也有些可怜,好像被逼急即将崩溃的小动物,被触碰只在原地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谢景庭视线扫过去,像是薄薄的刀刃在上面卷了一道,少年紧张地脖子也跟着透出粉,唇紧紧抿着,害怕的不行。   “我……我不知晓是怎么回事,昨天开始脑袋有些疼,胸口很闷。”   兰泽闻到了很淡的香味,有点像是冬日里的雪枝,幽冷泛着寒意。   “这般,”谢景庭话音到了嘴边,扫到兰泽的表情,最后收回了话音。   “那么今日便算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兰泽闻言如蒙大赦,他过来的时候磨磨唧唧,这个时候生怕自己表现的太主动,慢吞吞地站起来。   “多谢督主。”   他出去的时候侧头看一眼。   谢景庭坐在书案之后,侧脸剪影如画一般,让人联想起雪上凛梅、映月桂枝,像是一轮清冷的月,又艳如最灼丽的瑰魄。   出门之后,隔绝了谢景庭的视线和气息,兰泽松了口气,想起来自己的考卷忘在了里面,他不打算再回去一趟。   因为他称病,接下来几日谢景庭都没有召见他,考题之事不了了之。   兰泽庆幸自己蒙混过关,他被从后院里传到正殿的事却被人知晓,下人倒是没怎么议论,但是有人放在了心上。   他在院子里歇的几日,张元春经常过来。   按照他如今的身份来说,谢景庭不过是拿他当作府里的下人,张元春日日便要过来晃上两趟,向下人打听清楚了兰泽的底细。   “督主路上捡的?这府上最不缺聪明人,他的聪明怕是都花在了督主身上。”   张元春路过看兰泽一眼,兰泽模样生的和谢景庭有几分相像,但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谢景庭惊鸿之貌,柔中带刚。兰泽与之相比便是鱼目比珠、东施效颦,生了一张狐媚子脸,偏偏装成清纯的样子,实则隔着老远就能闻见味。   张元春在地上呸了一口,盯着兰泽暗暗咬牙。   兰泽在后院里做一些下人做的活,下人送来衣服他便洗,让他去送东西他便去送,他这般老实听话,很容易便能让人看出来是软骨头。   他偶然听见了下人的议论,略有些奇怪,原本他捡回来一命便是靠运气,如今在府中也和下人差不多,怎的他干活了要被说。   他不知衣服是别人命人送来的,让他送东西也是别人,谢景庭未曾吩咐过让他做这些。   这一日又让他送东西,外面的侍卫会定期送东西,东西都要经过层层检查,检查之后才能送进去。   兰泽接了这份活,其中有两个名字他不认得,一个叫善慈,另一个叫善璀,后面的字他分不清,然后送错了。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兰泽知道之后就换了回来。   当天晚上张元春过来找他,拿了一把折扇过来,随意地展开了扇子上的诗。   扇子上面画的有女子侧卧的图案,兰泽不大喜欢张元春,面上他还是装成客气的样子。   “元春哥哥,请喝茶。”   兰泽还不知自己的反感非常明显,张元春察觉到了,暗暗地翻白眼,心想真是狐媚子,跟谁都喊哥哥。   到底忍着,张元春把扇子上的诗念了出来。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张元春:“兰泽,你看上面的女子,她生的相貌还不如你。”   兰泽听不懂前面的诗,下意识地在意后一句。他顺着看了一眼,不明白为何要拿他和画上的女子相比。   他略微思考,想着不能得罪人,张元春兴许是夸他相貌生的好,他于是回复道:“我觉得元春哥哥更好看一些。”   “比画上的女子要好看的多。”   张元春笑容僵在脸上,他已经过了弱冠,若不是兰泽眼神澄澈看不出来一点异样,他都以为兰泽是在阴阳怪气他。   “兰泽,我听闻过几日新帝会来,到时候会在府中设宴,你想不想过去?”   张元春跳过了话题,抛出了诱饵。   兰泽闻言摇头,他并不喜欢凑热闹,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呢,万一在宴会上惹祸怎么办。   何况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那可是皇帝……你不想见见?皇帝与督主交好,他比督主年纪要小,少年君主,如今尚且没有立后。”   兰泽再次摇头,把桌上的点心推给张元春,他只是客气地推一下,府上的点心很好吃,见张元春不吃他便自己拿了一块填进嘴巴里。   “我最近都要干活,每□□服都洗不完,元春哥哥若是想去,可以向督主通禀。”兰泽口齿有些含糊不清。   张元春被噎了一下,兰泽本来没有活,那些活都是他故意塞给兰泽,没想到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加上兰泽干活确实挑不出来毛病,张元春胸间那口气堵着不上不下,和兰泽不欢而散。   兰泽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他每天忙着吃饱穿暖,也没空交朋友。   他看着张元春离开,自己吃完剩下的点心上床睡觉,接下来几日张元春都没有过来。   直到新帝前来的这一日,府中热闹了些许,都在为宴会做准备,兰泽因此多得了几盘点心,正在自己院子里包点心。   若是娘在的话就好了,他可以让娘也尝尝。   房间门被推开,是穿着飞鱼服的侍卫。府里的侍卫那么多,兰泽不可能每一个都记住。   “督主有吩咐,公子晚上跟随一并去宴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陈叔宝《玉树□□花》 第5章 新帝   兰泽跟随侍卫出了后院,因为侍卫手里有令牌,所以看守的守卫为他们放行了。   他路上忍不住揣测谢景庭是何意,为什么要让他去宴上,不会是上次的事还没有过去……这次打算算旧账吧。   兰泽忐忑不安,府邸里没有怎么布置,下人们来来往往准备东西,偌大的府邸多了几分人气,他看见了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原先徐府也有,他通常只是看看,毕竟到底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兰泽?”   庭院中央摆了长桌,主位在中央,然后依次往下,张元春坐在最靠外的位置。   新帝和谢景庭交好,因为人都是新帝允许之后送来的,所以谢景庭在宴上会偶尔允许后院的人一并赴宴。   张元春朝着他招了招手,兰泽左右看了看,张元春身边有位置,再有位置就是靠前的了,他和其他人他不熟。   不知道坐其他的位置对不对。   兰泽略作思考,保守起见还是和张元春坐在一起合适,于是他坐到了张元春身边。   “兰泽,我叫你你不过来,非要等督主下了命令才过来。”   兰泽略微点头,他注意力在桌上的点心身上,点心比张元春的话要有吸引力。   张元春暗暗咬牙切齿,这小子还忽略他说的话,点头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宴会时会有侍卫来后院问,愿意过来的可以过来,能见到督主和皇帝,但是同时,一般出来的在宴上出事的不少。   见过皇帝之后,莫名其妙死的不在少数。   张元春替兰泽答应了,然后瞒下了一块令牌,再让侍卫把令牌带了出来。   他看人一向很准,兰泽这种狐媚子不能留在后院,不然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兰泽,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传闻?”张元春问。   兰泽注意力从点心上收回,他们这里人少,让他略微放心,只是时不时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看他一眼又一眼。   “什么样的传闻?”兰泽问道。   “是关于新帝的……”张元春凑到他耳边,对他低声道:“每次宴上都会死人,此事你可知晓?”   一听到会死人,兰泽跟着紧张起来,他有些踌躇,这种危险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想参与。   “为什么?”兰泽忍不住问。   他看宴会上言笑晏晏,气氛欢快,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因为新帝姬嫦天生男生女相……你一会可千万不要盯着他的脸看,不然说不定犯了忌讳,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天生男生女相?兰泽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一张脸,那人貌若好女,模样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在镇子上经常被人议论长相娘气。   兰泽收回了思绪,他把张元春说的话记在心底,一会不能随便乱看。   他只管吃自己的东西就好。   “兰泽,你是不是很想吃点心。我们这里没人,你可以拿两块尝尝。”张元春说。   他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兰泽每隔一小会就要看看桌上的点心,这软包子只想着吃喝。   兰泽肚子确实饿了,他问道:“可以吗?”   张元春说可以,兰泽的肚子正好开始咕咕叫,于是兰泽拿了一块嵌着果干的糯米糕。   他只吃了半块,远处传来一声“督主千岁——”,兰泽只来得及把嘴巴里的点心匆忙地咽下去,手里还拿着半块点心,连忙跟着一并跪下来行礼。   兰泽没有抬头,他嘴角沾着糯米糕的点心屑,嘴巴里都是丝丝的甜味儿,只拿眼角扫到谢景庭的靴子。   似乎有视线在他唇边蜻蜓点水一般地略了一下,轻的仿佛是错觉。   主位离他们的位置很远,随着一身温和的“免礼”,兰泽见其他人动了,他也坐回去,把手里的半块点心吃完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景庭之后,随着太监的一声尖细嗓音,兰泽又跪了下来。   宴上安静下来,兰泽扫到了一角明黄色的祥云龙纹,他听见了一声略微阴沉的少年音。   “免礼。”   兰泽没忍住好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远处的少年年龄与他差不多,墨发束成玉冠,面部线条阴柔,是一张美人相,只是眼神凛如寒星,让人望而却步。   明黄色的龙袍上九爪飞扬,透出矜贵而阴沉的气质。   兰泽只扫了一眼之后立刻收回了视线,所以姬嫦扭头的时候没有发现异样。   “如雪,朕不是说了,不必为朕置办这些。”   姬嫦看了一眼人群,眼中略微厌恶。   谢景庭:“皇上亲临,府宴自然要办,只是办的匆忙,诸多地方不够周到。”   姬嫦略微松开了眉头,对谢景庭说:“有劳你为朕操劳。”   皇帝坐在主位,谢景庭坐稍微靠下的位置,只是谢景庭容貌气质实在太好,无论他在哪里,总是能吸引全部的视线,像是万千沙尘中的明珠。   “如雪,朕前两日收到引荐,太傅向朕引荐了一位监生,应试探花,是你原先的师弟。”   姬嫦说:“你应该有所了解,他为人如何?”   谢景庭:“太傅引荐之人,定当是非凡之辈。当年我与师兄弟并不怎么熟悉,若是皇上不放心,我倒是可以替皇上查查。”   宴上起了琴弦拨动的声音,兰泽在下面听不见主位上的谈话,他把点心都尝了一块,扫视了一圈,还没有人离开。   等到有人走之后,他就差不多能跟着走了。   有琴声歌舞之后,宴上热闹了很多,姬嫦和谢景庭喝了几杯酒。   喝完酒之后姬嫦视线一直粘在谢景庭脸上,谢景庭神色如常,对姬嫦的问题有问有答。   “如雪,上次朕听太傅说,李尚书的千金依旧对你念念不忘,若是你没有……如今兴许已经与她成亲了。”   谢景庭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对姬嫦说:“我与李尚书的千金未曾有交集,兴许是太傅在同皇上说笑,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那你那些后院养的玩意……他们怎么样?”姬嫦视线阴沉下来,目光落在宴会厅最边缘的位置,那里坐着张元春和兰泽。   谢景庭略微抬起眼,眸中平静没有变化,“宗逸,你喝多了。”   宗逸是姬嫦的小字,鲜少有人敢喊这个名字。   “让他们过来给朕看看,若是心思不正,不必在你身边留着。”   话音落下,有侍卫立刻动了,这边张元春还在想着怎么向谢景庭揭露身边这个软包子可能大字不识,给自己身上贴的倒是金闪闪,实际上草包一个。   他已经在想象兰泽被赶出府或者送进诏狱了。   “皇上?”兰泽听见了侍卫所言,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向张元春,一双眼略微湿漉漉的。   他表现的太明显,显然认为过去是要遭罪。   “你一会可别摆着这张死人脸,谁看了都晦气。”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张元春对兰泽说:“若是你不去,就是违抗圣旨,兰泽,你想掉脑袋吗?”   兰泽当然不想掉脑袋,他跟在张元春身后,由着侍卫领着到了前面。   因为视线原因,张元春几乎挡住了兰泽的脸,姬嫦没有看见兰泽,他并不在意一个后院娈–童长什么样。   张元春的父亲原先跟着太傅一起在尚书苑,是以他自愿过来,把他爹气的半死。   这会姬嫦看见这张脸就心烦,听着张元春在说要献技,冷冰冰道:“若是你不让朕和督主满意,朕便治你的罪。”   显然姬嫦没有听清,张元春说的并不是自己,说的是兰泽。   兰泽在后面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愣住了,张元春说他天资聪颖、会吟诗作赋,六艺俱全,甚至琴棋书画也略懂一些。   在皇帝面前略懂一些自然是谦虚的说法,若是他不能让姬嫦满意……甚至姬嫦知道他不识字的话,他便是欺君之罪。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他站在张元春身后,和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便是默认的意思。   是了,他欺骗了谢景庭……当初撒谎,自然要自己尝到恶果。   “兰泽,你可要好好表现。”张元春对他说。   “你是要写诗还是作画?可想好了?”   兰泽骑虎难下,顶着众人的目光,他胸膛上的银锁传来温度,他半天才回复,声音有些结巴。   “我……我唱一首小曲吧。”   他娘亲原先是青楼头牌,所以小曲他能记住几首,尤其是他娘常唱的那首江南雨,一场秋雨散了离别人。   少年音软糯带着些许气音,似乎底气不足,姬嫦下意识地抬眸,张元春已经下去,这回没了遮挡,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兰泽。   率先对上的是一双清澈宛如茶色的眼眸,让人联想起柔软、湿漉漉的小鹿,那一张脸每一处似乎都是神君精心落笔,每一寸都往柔媚处长,偏偏生了一双干净又清澈的眼睛。   能够轻易地催发人心里的阴暗-欲和破坏-欲。   更重要的是……低着头的模样,有几分谢景庭的影子。   和谢景庭的冷翡列翠不同,眼前这个……更像是误入人间的妖精。   兰泽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位男生女相的少年君主正紧紧地盯着他,眼中的情绪灼的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别盯着别人老婆,OK? 第6章 入宫   兰泽顶着姬嫦的视线,他有些不自在,乐师已经请过来,随着琴声缓缓地响起,他跟着唱起来。   这首江南雨是十几年前的名曲,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听,难得乐师会弹。   他平常鲜少唱曲子,他娘教他,但是不让他跟外人唱。因为紧张,最开始嗓音有些磕绊,他对面便是谢景庭,谢景庭坐在那里,视线平静温和,他心情莫名平复了些许,没有那么害怕了。   “今日一别,雨声随君入梦来,眉春山之后见君,每逢春雨常相见……”   兰泽唱的一般,他音色好听,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嗓音,加上他容貌生的好,今日穿了一身碧色的长袍,随着琴音,仿佛真的置身在江南雨幕之中。   最后一个曲调落下,兰泽唇畔抿起,他方才因为紧张一直看着谢景庭,这会唱完了,他立刻收回了视线。   他站在主位前方,掌心出了一层汗,静静的等着姬嫦的吩咐。若是姬嫦不满意,兴许他今日便要掉脑袋了。   姬嫦收回了视线,问谢景庭道:“如雪,他是谁送来的,朕原先未曾见过。”   谢景庭说:“前几日去徐州办事,他父母在徐府做工,家里只留了他一个,我和常卿路过,这少年为我们二人煮了茶,我便将他带了回来。”   兰泽听的一愣一愣的,谢景庭说瞎话不打草稿,他没忍住看谢景庭一眼,谢景庭表情温和,半分看不出来是在瞎编。   前往徐州是姬嫦的安排,徐府下人几乎都受牵连,孩子却是无辜的。   何况谢景庭一向心善。   姬嫦:“你素来心善,朕身边正好缺一个唱曲的,如雪,把他送朕那几天,你看如何?”   旁边的张元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别的,他下意识地看兰泽一眼,发现兰泽脸色已经白了。   姬嫦性格阴晴不定,传闻每月都要从金銮殿里抬出去好几个死了的下人。   兰泽过去,就算一时得姬嫦的欢喜,又能留多久呢?   谢景庭并没有答应,对姬嫦道:“这件事,还要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兰泽,你想不想进宫?”   兰泽自然不想去,他脸色已经白了,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双鹿眸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眸中带着些许恳求。   若是他说不去,会扫了皇帝的面子,之后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谢景庭只看了兰泽一眼便收回视线,对姬嫦道:“过几日国子监便要开学了,让他去几日也无妨。”   “你要送他去国子监?”   谢景庭略微点头,对姬嫦说:“他只会唱唱曲子,原先他娘亲父亲未曾教他识字,我既将他领进府,让他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话音落了,兰泽脸色涨红,哪怕谢景庭压根没看他。   没想到谢景庭知道他大字不识,居然还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了出来……他知道是为了让他能有回来的机会。   可是……他感到非常丢脸。   张元春直接笑出了声,十七岁的年纪还只会读三字经文,传出去确实会让人笑掉大牙。   兰泽脸色发热,他勾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你说的有理,他竟还不识字。”姬嫦反应淡了些许,扫了兰泽一眼,方才还觉得惊艳,这会再看,兰泽举止略微拘谨,有些小家子气。   到底只是个唱曲的。   只会唱曲的兰泽满脑子都是谢景庭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为何还要给他送考题,是不是故意想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那他找秀才帮他写考题,会不会谢景庭也知道?   兰泽接下来吃东西都没有了心思,张元春在他身边,语气略有些酸,“没想到你不识字,督主居然这般护着你。”   “我问你,你当真是他路上捡的?督主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张元春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   兰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假装没听见,拿了一块点心填进嘴巴里。   “别以为督主护着你就没事了,如果姬嫦真的要对你怎么样,督主也不能怎么样。”   张元春在他耳边咕哝,“看你有没有命回来能去国子监。”   晚宴散了之后,姬嫦便要离开,侍卫过来找兰泽,兰泽要随着一同进宫。   “小公子请。”过来的是姬嫦身边的侍卫,兰泽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角玄色的衣袍,看不见谢景庭的脸。   兰泽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一把他随身戴着的银锁。   马车上雕刻着祥云图案,里面的案几上燃着香炉,兰泽上了马车,入目的便是靠在案几旁穿着明黄色衣衫的姬嫦。   熏香若隐若现,让姬嫦的眉眼显得更加阴柔,他进来时,那双阴沉的眼抬起来,视线牢牢地锁定了他。   兰泽被吓了一跳,他身体僵硬,顶着姬嫦的视线尽量不表现出来不自在,低声行了礼,然后坐在了姬嫦身边。   “见过皇上。”   他刚坐下,视线里扫到一只纤细的手,下颌被用力捏住,入目的是姬嫦的那张脸。   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视线从上而下地打量着他,那双阴沉沉的眼宛如淬了冰,阴寒从里面透出来。   兰泽背后靠着车壁,他略微仰着下巴一动也不敢动,额头上有汗珠冒出来,轻声喊了一声“皇上”。   嗓音细若蚊足,下颌传来疼痛,姬嫦用的力气不小,传来丝丝的疼痛感。   “他居然会为你说情,当真是少见,是因为这张脸?”姬嫦不在人前,表情更加阴冷,视线宛如刀子刮在兰泽身上。   被他捏着的少年缩着一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睛水盈盈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兰泽一向听话怕死,说白了就是老实且胆小,别人一旦气场强,他的气场就弱下来,恨不得缩进壳子里躲起来。   这会他听明白了姬嫦的意思,说的是谢景庭为他说情,他知晓,此时下意识地知道还是不要让姬嫦这么理解比较好。   “督主已经将我送到皇上这里……我自然任凭皇上处置。”   兰泽感觉到疼,他又不敢出声,只能略微握住姬嫦的手腕,不让姬嫦掐的太狠。   “这般,若是他在乎这张脸,也不会把你交给朕。”姬嫦感受到少年略微挣扎,他向下握住了少年的脖颈,靠着车壁的少年立刻脸色白了。   纤细的脖颈,手掌下是温热的喉管、有力鲜活的脉搏顺着传过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姬嫦掐住了兰泽的脖子,兰泽只能细微的呼吸,他脸色涨得通红,呼吸略有些困难,不得不伸出手虚虚地握住了姬嫦的手腕。   “皇上……”   兰泽心脏都要吓出来了,生怕姬嫦在马车上就把他掐死。   他发出细微的挣扎动静,姬嫦依旧掐着他,视线沉沉地盯着他的脸,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松开了他。   空气争先恐后地进入肺部,兰泽得以重新活过来,他回想起张元春说的话,现在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姬嫦的阴晴不定。   “咳咳……”兰泽咳嗽了两声,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在他下巴那里,已经青了一片,脖子上更是多出来了几道红色的指印。   一看便知是被人掐出来的。   兰泽抬起头来,对面姬嫦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是一副阴沉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疯。   姬嫦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刚刚某一瞬间,掐住的仿佛是谢景庭的脖子。   他手指略微动了动,视线略微幽深。   “刚刚朕有一些激动,”姬嫦把桌上的茶水推了过去,推到了兰泽面前。   “没有弄疼你吧。”   兰泽心脏还在跳个不停,窒息感仿佛还堵在喉咙口里,他对上姬嫦的眼神,都有些害怕,硬着头皮接了那一杯茶水。   “没有。”兰泽不敢说疼。   他隐隐察觉到,若是他说了个疼,可能下次他就没机会喘气了。   马车晃晃荡荡地驶向皇宫的方向,兰泽并不知道国子监什么时候开,他远远地透过窗帘看过去,偌大的宫门像是一张会吞噬人的巨口,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路上都是兰泽未曾见过的景色,这里是皇宫,金堆银砌的富贵之地。   刚到金銮殿,有侍卫前来禀报,“皇上,国师求见。”   “善羲?让他在正殿等朕。”   姬嫦随口吩咐,意识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视线一扫,角落里的少年正在摸自己的脖子,一双清澈的眼略微垂着,这般看起来有些笨拙,格外的招人怜。   兰泽生的白,一身白皮宛如雪绸,脖子和下巴上的痕迹太明显,像是白净雪地里留下来了鲜红的痕迹,非常的刺眼。   姬嫦心情莫名好了些许,他眼中依旧阴沉,对兰泽说:“随朕一同过去。”   兰泽已经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他巴不得姬嫦赶紧把他丢在哪个宫里让他干活不要管他。   他喜欢干活,不喜欢看人脸色。   他紧跟在姬嫦身后,身上还穿着那身碧绿色的袍子,随着踏入了金銮殿。 第7章 小鹿   金銮殿金碧辉煌、华贵无比,处处透出富贵冰冷,屏风上金丝绣织而成,绽开朵朵金莲,案几是紫檀木雕刻而成,一陈一设无不复古敛金。   兰泽坐在屏风之后,他坐在地毯上,隔着屏风能够看见姬嫦和戴着面具的男子,两人在低声交谈,在他这个位置听不清楚。   国师他并不了解,他打量着周围,在想着姬嫦把他留下来做什么,眼角一不小心扫到了墙上挂着的鞭子,他的眼皮子跳了跳。   兰泽坐的非常规矩,他小腿并齐跪着,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他瞅着墙壁上的鞭子,鞭子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为何在书房挂鞭子……兰泽收回了视线,脖子上的掐痕还没有消失,在此时再次隐隐作痛。   案几上的烛光略微晃动了一瞬,屏风传来“咔哒”一声,细微的锁扣被人从外面解开,姬嫦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月色下宛如鬼魅。   太监向前一步,询问道:“皇上,今日可要让人过来?”   “不必,”姬嫦视线落在兰泽身上,“这不是已经有了。”   兰泽听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有不好的预感。和姬嫦对上视线,姬嫦目光沉沉,牢牢地锁定他,像是一张厚重深沉的网将他笼罩其中。   他便是落入其中的猎物。   “皇上……”兰泽有些后悔了,他几乎要被姬嫦的眼神吓得尖叫出声。   他下意识跪着向后挪了挪,身形略有些不稳,抓着地毯险些绊到自己,动作略有些滑稽。   “跑什么。”姬嫦从一边拿了酒壶,苍白的手指拧开了壶嘴,清冽的酒味散发出来,身上的明黄色外袍略微敞开。   姬嫦与他差不多的年纪,顶多比他大一两岁,身形却比他生的高大,是以站在他面前时很有威慑力,何况他本身气质便阴沉。   兰泽整个人被笼罩其中,姬嫦轻易地按住了他的肩膀,那一双手苍白有力,他的肩膀处立刻传来了钝痛,让他险些撑不住倒下去。   “朕又不会吃了你。”姬嫦那一双阴翳的眼倒映着他的身影,手上一直按着他,眸中是他几乎瑟瑟发抖的姿态。   像是送到嘴边柔软的羔羊,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些,如今这么看人,极其容易让人生出来类似于怜悯心软的情绪。   姬嫦于是伸手遮住了兰泽的眼睛,在他耳边道:“心肝儿,朕和你玩个游戏。”   “有没有看到上面的鞭子,还有墙上的蜡烛,一会朕蒙上眼睛找你,如果被朕找到了,就得被朕惩罚。”   那双手顺着兰泽的肩膀触碰到脖颈,兰泽僵硬着不敢乱动,他几乎要发抖,视线被遮掩,只能感受到落在耳边的气息,鼻尖是龙涎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方才看到了案几上有蜡烛,上面没有放书,原来是姬嫦用来………的地方。   兰泽不敢去想之前那些下人都是怎么死的,几乎是在姬嫦蒙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地逃跑。   金銮殿正殿很大,姬嫦用发带遮住了眼睛,那一双阴郁的眼被遮上,只露出来鼻梁和向下薄凉的唇形。   与他的慌忙逃窜相比,姬嫦显得非常淡然,在原地等着,明黄色的外袍已经脱了,只穿了一身中衣,长身玉立地站在屏风后面。   “躲好了吗,小鹿……朕要过来找你了。”   姬嫦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兰泽魂都要飞出来了。正殿里并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他找了一处角落的书架,躲在了书架后面。   书架位置非常窄,后面是一片黑暗,有案几挡着,兰泽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他看着不远处的门,门紧紧地合着,没有姬嫦的吩咐他很有可能逃不出去。   兰泽扶着书架,他不敢发出来动静,自己窝着靠着墙,时不时地看一眼外面,看着姬嫦的位置。   正殿里没有点灯,只有屏风后面有一盏蜡烛,那一盏烛灯照不了太远,这一片都是黑的,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落下来。   “小鹿……小鹿。”   姬嫦念着这两个字,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玩的追逐小鹿的游戏,如今姬嫦加了惩罚,变了个意思。   “朕知道你在哪里。”   兰泽听的心惊肉跳,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飞出来,他透过书架悄悄地看了一眼,发现姬嫦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离他这里的书架距离很远。   他略微松了口气,听见脚步声逐渐地消失不见,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兰泽有些紧张,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视觉上,在正殿里搜寻姬嫦的身影。   等到他发现地上的影子时已经晚了,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他闻见了清冽的酒香。   “找到小鹿了。”   一股大力从腰际传来,兰泽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他整个人嵌进姬嫦的怀里,姬嫦从后面抱住了他,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以一个极其掌控的姿势。   兰泽脸色立刻白了,姬嫦摘掉了遮住眼睛的发带,露出来了那双眼,眼中沉沉像是蒙了一层雾,略微俯视着他,对他一字一句轻声道。   “该惩罚了。”   守在殿外的侍卫宛如化成了雕像,兰泽靠在书案上,长鞭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的恐惧到达了顶点,没忍住叫出了声。   “疼……皇上……好疼。”   兰泽的眼泪落了下来,他紧紧地握着怀里那把银锁,咬着自己的嘴巴,鼻腔里略微堵着,细白的指尖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敢动弹。   “娘亲,好疼。”   少年趴在案几上,不过才抽了一鞭,那双眼泪蒙蒙水盈盈,盈着一汪泪光,看着姬嫦带着些许恐惧和恳求。   如果说以前也有这般示弱的,只是没有哪个能把示弱发挥的如此登峰造极。   更何况……这张脸有几分像谢景庭。   姬嫦对上那双眼,手中的鞭子略微顿住,少年已经开始发抖,他略微皱起眉,走神的这一会已经坏了兴致。   “真的很疼……皇上,我错了。”兰泽低头认错,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十七岁的少年背脊单薄,眼泪砸在桌面上,残留着温热。   他不敢抬头看姬嫦,略微低着脑袋,想要忍住不哭,但是依旧有气音泄出来。   哪怕他出身贱籍,他是下人,可原先他有娘亲的时候,娘亲是万分不舍得他挨打的。   好一会姬嫦都没有动静,过了半晌,地上传来“啪嗒”一声动静,兰泽眼角扫到鞭子落了地。   “滚下去。”姬嫦语气略有些阴沉。   兰泽这个时候已经被姬嫦吓得半死,不管姬嫦之后如何惩罚他,他现在只想赶紧远离。   闻言兰泽挣扎着从案几上爬起来,动作飞快地从姬嫦身边经过,到门口时拍了拍门,背后还火辣辣的疼,门外的侍卫为他开了门。   他出去时险些撞到侍卫,侍卫明显也有些意外,扫了一眼殿内。   以前未曾有人半夜出来过。   侍卫没有多问,带着兰泽到了一旁的偏殿,让兰泽在偏殿睡下。   来皇宫的第一天,兰泽半夜疼的翻来覆去,姬嫦那一鞭子没有留手,他背后一直都疼,若是再来上几鞭子,兴许他没法活着回去。   他在夜晚盯着顶上的梁柱出神,他一定不能留在皇宫里,姬嫦是个疯子,他会死在姬嫦手上。   兰泽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睡了过去。   第二日兰泽被传唤到金銮殿,他背后疼的更加厉害,见到姬嫦宛如见到索命鬼,脸色苍白地向姬嫦行了礼。   “过来。”姬嫦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阴郁的目光散了些许。   兰泽不情不愿地过去,他站到了姬嫦面前,注意到桌子上都是带着钦印的折子,上面的字他并不认识。   “昨日朕喝了酒,一时没有轻重,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兰泽脸色还白着,他背后没有上药,一部分血迹和衣服粘在一起,他一动就会传来疼。   “奴才没有事,不必皇上操心。”兰泽原本只想说前面一句,到底没有忍住。   他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连忙跪下来低头要认错。   “奴才知罪,望皇上恕罪。”   微博晚霞赠月亮整理“你这般的性子,倒不像是下人能养出来的。”他的下颌再次被姬嫦捏住,姬嫦说,“若真是贱籍养出来的,便是没有主子命,还得了富贵病。”   “谁给你的胆子敢顶撞朕?”   姬嫦眼中冒着丝丝的寒气,兰泽有些害怕,他唇线紧紧地绷紧,继续低头认错。   “奴才知错了。”   顶撞之后便认错,配驭艳风上这张脸,兴许是娇横的好手段。   姬嫦吩咐道:“认错便要领罚,来人,赏他二十板子。”   兰泽刚从鬼门关里出来,马上要再次被拖进鬼门关。   眼见着侍卫要把兰泽拖下去,在这时,殿外的侍卫进来通报。   “皇上,督主求见。”   兰泽听见了谢景庭的名字,几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姬嫦让侍卫暂时停止了动作,对殿外的侍卫道:“让他进来。”   兰泽眼角扫到了一角白色,谢景庭最衬白色,上面的雪枝宛如海棠点缀,衬得那张脸愈发惊艳,令人难以离开视线。   从谢景庭进来的那一刻,姬嫦没有再注意过兰泽。   “如雪,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是奉皇上的命令,皇上忘记了前些日子的考察尚且没有定下来。”谢景庭这般回答,视线这才扫向一旁的兰泽,问道,“方才在殿外听见了动静,可是兰泽犯了错?”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听说狗皇帝跟我老婆玩抓小鹿的游戏,过来看看 第8章 为难   兰泽险些被侍卫拖下去,他才不想挨板子。如今谢景庭问到他,他差点喜极而泣,一双黑漆的眼眸瞅着谢景庭,把谢景庭当成了救命稻草。   “督主……”兰泽小声喊了一句。   姬嫦皱眉扫了兰泽一眼,看着谢景庭时便舒展了眉头,嗓音放柔和了许多。   “这小奴才犯了忌讳,方才顶撞朕,朕原先要罚他板子。”   “如今如雪在这里,自然不会再罚他,最好不要再有第二次。”后面的话是跟兰泽说的,姬嫦阴沉地扫了兰泽一眼。   拖着兰泽的侍卫松开了他,他的胳膊被拧的生疼,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下意识地朝着谢景庭的方向靠近,离姬嫦远一些。   谢景庭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对于如何处置兰泽并不在意,没有注意兰泽的小动作,随着姬嫦出了正殿。   议论朝事时兰泽不可入内,他还不知姬嫦叫他过来做什么,反正准没有好事。   姬嫦身为皇帝,经常有朝臣觐见,姬嫦如今没有立后,后宫空置,加上新政初施,前来觐见的朝臣不少,围绕的大多还是那几个问题。   皇宫的后花园里非常精致,一草一木都由宫人细心打理,姬嫦和谢景庭走在前面,兰泽随着宫人一并跟着,他走几步路,便要停下一会,脸色不怎么好看。   没有姬嫦的命令,他不敢随意离开。   “皇上,左丞求见,他说您若是不见他,他便一直在殿外跪着。”   有侍卫过来通禀,姬嫦明显神色不虞,他此时还有兴致在此处带着谢景庭赏花,外面的老臣跪着求见。   姬嫦:“跟他说让他回去,朕没空见他。”   谢景庭提议道:“左丞身体不好,他是为了皇上考虑,皇上不如去见见他。”   兰泽在后面和侍卫站在一起,这些侍卫都和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他略微偷懒靠着柱子,听着两人的谈话,以姬嫦的角度看不到他。   身旁的侍卫只是扫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   姬嫦被谢景庭说动,领着人走了,这里只剩下谢景庭。   兰泽还靠着梁柱,他猝不及防地和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坐的位置能够清晰的看见他如何偷懒,他略微不好意思,连忙站直站好。   “过来。”谢景庭说。   兰泽到了谢景庭面前,经历过昨天一天的事,他现在反而没有那么怕谢景庭了。和姬嫦相比,谢景庭正常的多,至少不会用鞭子抽他、用蜡烛烫他。   “受伤了?”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的后背,隔着衣衫,那里有一道撕裂的鞭痕。   兰泽一被问起来,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双澄澈的眼眸瞅着谢景庭,几乎要欲语泪先流。   哪怕他什么也没说,也表现出来了,他在姬嫦这里受了委屈。   小时候他经常这般,这般不去念书娘亲也不忍心揍他,如今带着几分小心思,希望谢景庭能带他离开皇宫。   “这般,”谢景庭温声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兰泽略微犹豫,他下意识地看向姬嫦离开的方向,不知何时,这里的守卫都已经撤了下去,假山这里只剩下他和谢景庭两人。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系带,外袍褪下来,向后略微敞开,露出白净单薄的背,能够看到带着血丝凝固的伤痕。   兰泽坐在茶几凳上,他看不见自己的背后,能够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皇上醉酒不知轻重,倒是为难你了。”谢景庭朝身边道,“常卿。”   兰泽连忙要整理衣衫,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谢景庭用外袍遮住了他的后背,接过来了侍卫手上的伤药。   “这药早晚抹一次,身上不会留疤。”   兰泽背后传来温凉的触感,药膏涂在他的伤处,缓解了疼痛,只是他这般坐着,像是被谢景庭揽进了怀里,让他有些难为情。   谢景庭为什么要帮他涂药?兴许是前一天把他送来所以愧疚。   伤药放进兰泽手里,上面有芍药花的图案,芍药花是前朝皇室所用,先帝及位之后,宫中便不再种芍药。   倒是民间很多还保留着以芍药花装饰的习惯。   “多谢督主。”   兰泽接过了伤药,他背后凉冰冰的,接完之后也没有离开,在原地坐着不愿意动。   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问他道:“还有什么事?”   他对上谢景庭那一双眼,对方似乎总是这般,温温和和的,对人很客气,实际上冷漠又疏离。   兰泽要开口的话到嘴边,他意识到了,若是他说想出宫,谢景庭一定会很为难。   凭谢景庭这张脸,应该没有人想让他为难。   可是兰泽不想挨打,他也不是傻子,让谢景庭为难和自己挨打,他宁愿选前者,于是他略微厚脸皮地开了口。   “督主,我不想待在宫里,可不可以早些回去。”   常卿是谢景庭的贴身侍卫,此时隐在暗处,闻言眼角瞟了兰泽一眼。   少年坐在谢景庭面前,眉眼略微垂着,他模样生的柔软楚楚可怜,一边提意见一边略微抬眸看谢景庭一眼,眸中带着几分忐忑和小心翼翼。   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只会生出不帮他就是罪恶的愧疚感。   这还是第一次见和他家主子一个类型的,只是手段不同,常卿收回了视线。   谢景庭眉眼未动,依旧温声道:“昨日已经和皇上说了,到时候会接你回来。”   “这才第一日,若是接你回去,便是我食言了。”   兰泽睁着一双眼盯着谢景庭,问道:“那督主过几日会来接奴才吗?”   谢景庭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如果没有意外,自然会接你回去。”   兰泽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了动静,他于是闭了嘴,识趣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哪来的意外,若是这般说,谢景庭还是不大愿意接他回去。   姬嫦回来时脸色非常差,兰泽看了一眼,站到了人群最末尾,他不要触霉头。   “立后一事可以再推,新政已经施行,那群老顽固,一直劝朕收回。”姬嫦和谢景庭抱怨了两句,看着谢景庭,心里的燥郁散去了几分。   “左丞是为皇上考虑。”谢景庭这般回答,视线扫过梁柱后面,看着兰泽从前面挪到最后面,一众侍卫皆目不斜视。   “如雪,你也觉得是朕太着急了?”姬嫦问。   谢景庭这才收回视线,回复道:“皇上所为,于民无弊,百官各持己见,皇上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兴许是见了谢景庭的缘故,接下来两天,姬嫦都没有过问兰泽。   兰泽被安排和一群金銮殿的小太监住在一起。   他这两天一直在小院里待着,每天按时涂药,小太监们偶尔给他带回来小点心,姬嫦不传唤他,他自发地不去凑热闹。   背后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兴许是掐着点的,姬嫦再次传唤他。   姬嫦看到了大太监训斥小太监昧食,侍卫禀报小太监是带点心给兰泽,他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不过两天没见,兰泽倒是和小太监们打成了一团。   “把兰泽带过来。”姬嫦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兰泽十七岁的年纪,还没有完全长开,兴许是吃了几天的点心,脸颊比先前稍微圆润一些,揣着手过来的时候,看着像是一枚团子。   姬嫦这几日都在忙着应付朝臣,身心俱疲,这会看出来了兰泽过来的不情愿,面上便阴沉了些许,视线盯着兰泽面色不善。   兰泽不大情愿过来,他背上的伤刚好,这会察觉到了姬嫦心情不好,他有些害怕一会姬嫦又要发疯。   “奴才见过皇上。”   “过来。”姬嫦没有立刻发火,招了招手,唤小狗一般。   兰泽看出来了姬嫦的态度,他低眉顺眼地过去,到了姬嫦身边,闻到了浓重的龙涎香。   “你这几日在做什么?朕听闻,你教唆金銮殿的小太监为你偷点心。”姬嫦扫他一眼。   兰泽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瞪圆了一双眼,他自然没有教唆过小太监偷点心。   “皇上……奴才未曾教唆。”   “未曾教唆?”兰泽的下巴被捏住,他下巴处的软肉被略微摩挲,姬嫦眼中阴沉沉的,“侍卫亲口所言,你的意思是侍卫说谎。”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姬嫦说谎。   兰泽在心里这么说,他不敢说出来。姬嫦若是想让他有什么罪名,实在是太容易了些。   “奴才没有做。”兰泽不认账。   若是他认了,兴许又要挨罚。   “这次朕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姬嫦扫一眼他的肚皮,那里吃的圆滚滚的,兰泽顿时感觉背后凉嗖嗖。   兰泽唇角抿紧,只摸着方才姬嫦摸过的位置,自己用手指轻轻地在上面蹭了蹭。   “朕听闻,你如今还不识字。”姬嫦目光落在他身上,对他道:“今日不做游戏,朕教你识字如何?”   姬嫦把抓小鹿叫做游戏,兰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金銮殿的大门已经在他身后合上,姬嫦褪去了外袍。   明黄色的外袍被扔在了软榻上。   那双苍白的手里多了一把戒尺,后知后觉地,兰泽闻到了姬嫦身上很淡的酒气。 第9章 好骗   兰泽猜出来了那把戒尺是做什么的,他说:“皇上,奴才愚笨,一会若是奴才答不上来,会让皇上失望。”   先前夫子说过他笨,普通的经文别人背两个时辰便能记住,他需要背最低三日,记得依旧磕磕绊绊。   若是让姬嫦教他,姬嫦脾气这么坏,他不知道要挨多少板子。   戒尺看起来尖刻冰冷,兰泽已经能够想象出来戒尺落在掌心,一定会很疼。   他顶着姬嫦的视线,嗓音越来越低,逐渐地低下了脑袋。   “名师自会出高徒,”姬嫦发现少年用眼角偷偷看他,视线冷冽了几分,“不会便学,原先未曾有人跟你说过笨鸟先飞的道理?”   姬嫦:“若是你答不上来,说明你不够上心。”   这般说,若是姬嫦不擅长画画,那么一定也是姬嫦不够用心。所有的事情如果只要用心就能做的好的话,那么不会有天才一说,人人都是非凡之辈。   淡淡的酒气传过来,兰泽很想反驳,他想起来前一日姬嫦要打他板子,他识趣地没有开口。   有侍卫在桌上铺了纸笔,笔是金玉羽毫,末尾有细细的花蕊点缀,姬嫦拿起笔,先在纸上写了一个“姬”字。   姬嫦:“这是我魏国国姓,你可认得?”   魏国建国是嵇姓,先帝及位之后改国姓为姬。   兰泽瞅一眼,他看着纸上潇洒的字体,说,“算得上认识,若是不把它和纪放在一起,便是认识的。”   纪和姬,他总是分不清楚。   姬嫦又在纸上写了一个“纪”字,对他说:“这两个字差别如此大,为何还会分不清楚……如今记住了吗?”   那么多年都分不清,如何能立刻记住,兰泽顶着姬嫦的视线,他不得不点头。   姬嫦随手把纸张盖住,从一边拿出来了一本书册,让兰泽念书册上面的文章。   “皇上,奴才有许多字不认识。”兰泽说。   他打量着姬嫦的神色,那把戒尺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剑,他听见姬嫦说“不会便略过去”,他唇角抿紧,捧着文章开始念起来。   兴许是姬嫦刻意找的,里面有好些姬字,兰泽念错了两回。   姬嫦在一旁听着,没有拿书册,他念完之后,姬嫦却知道他错了几处。   “一个字便是一板子,一段话便能错两回,还有一大半的字都不认识。”   姬嫦喝完酒之后变得比平常有耐心了一些,只是视线依旧阴沉,若是目光有实质,兴许已经把兰泽吞了。   兰泽低垂着眉眼,他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小声和姬嫦讨价还价,“皇上,奴才已经过了识字的年纪,加上奴才生性笨拙,这些……没办法立刻记住。”   眼见着姬嫦要发火,兰泽心提了起来,他手指碰到自己的掌心,若是挨了板子,不止疼,他还会什么都做不了。   姬嫦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若他是姬嫦,他为何要考虑下人的想法。   对面的少年睁着一双怯懦的眼,视线清澈动人,姬嫦冷笑一声,以前未曾有心思这么多的下人,他话音到了嘴边,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   兰泽以为姬嫦下一步就是要罚他,然后他便看到了姬嫦揉着太阳穴的动作。   以前在家里,有客人会喝了酒过来找娘亲,娘亲见客前,会先为他们准备一杯醒酒茶。   醒酒茶兰泽也会泡,此时自然来不及,何况他倒希望姬嫦直接疼死,这般他就不必害怕了,世间想必也少了个随意处罚下人的疯子皇帝。   这般想着,兰泽为姬嫦倒了一杯茶,把茶推至姬嫦面前,说:“皇上,可要奴才帮您按按?”   姬嫦掀开眼皮,兰泽于是起身,他到了姬嫦身后,为姬嫦按太阳穴的位置。   他这般殷勤,依旧没能躲掉那两板子,姬嫦还是用戒尺打了他。   兰泽手指被按在桌上不能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戒尺落下来,钻心的疼痛传来,他疼的眼前一黑。   “疼不疼?”姬嫦一边打他一边却又关心他,吹了吹他的掌心。   兰泽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脸色发白,整座正殿像是一口巨大黑暗的深井,在他面前的便是吃人的恶鬼。   姬嫦打的是他的左手,当天晚上,兰泽手掌缠了一圈纱布,掌心肿了一圈,轻轻一碰便会传来巨疼。   兰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一直握着自己的左手,和他同住的几名小太监都来询问他,几人凑在一起东一句西一句。   “今日皇上又叫你过去了?兰泽,你算是好的了,你不知道之前从金銮殿出来的宫人,没有几个是人样。”   “是啊,兰泽,你只是挨了板子,这算不上伤,过两日就不疼了。”   另一名小太监忧心忡忡,“只是皇上性子阴晴不定,兰泽……若是你不想在宫里,你不如去找督主大人求求情。”   提起来谢景庭,谢景庭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兰泽用手蒙着被子,闷声闷气地说,“我前些日子跟督主提过,督主说不出意外才会让我回去。”   这不就是要把他丢下来不管的意思。   “督主大人很好说话,原先我犯了错皇上要罚我,便是督主大人相劝,要皇上不能随意处罚下人。”   “皇上少时丧母,之后性格大变。那时候督主大人尚且不是督主大人,皇上是太子……皇上一向最愿意听督主大人的话。”   “兰泽,督主一向心善,只有宫中人才知晓,督主大人常去万相寺、上次蜀郡洪灾,督主大人为蜀郡祈福,赈灾的银子都是督主大人出的。”   一群小太监七嘴八舌,把宫里关于谢景庭的传闻都说了个遍,兰泽听了好几耳朵,在小床上被说动,他掌心的纱布抽动,默默记下来了谢景庭会进宫的时辰。   新政颁布之后,宫中设了陈谏司,平日里谢景庭进宫都会上完朝之后便在陈谏司,但不是日日都去。   兰泽和小太监换了职务,姬嫦打完他之后不会过问他,除非想起来。   他估计姬嫦日理万机短时间里想不起他,他也不往姬嫦面前去凑。   他接了给谢景庭送茶水的职务,谢景庭喜欢喝露水茶,还必须是莲花池里的露水,幸好宫中爱喝露茶的也不少,每天都有人在莲池里采。   兰泽左手掌心包着厚厚的纱布,他托着托盘有些费力,在陈谏司外经过侍卫的层层盘问,他没忍住摸了摸茶盏,庆幸还是温热的。   正殿里悄然无声,这里有穿着飞鱼服的侍卫守着,他端着茶水进去,见到了正与下属低声谈论的谢景庭。   兰泽平日里鲜少注意人的外貌,兴许是他和谢景庭长得有些像的缘故,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茶水放到了书桌上,按理说兰泽应该下去了,他厚着脸皮在正殿磨叽没有出去,一会帮忙整理弄乱的折子,因为谢景庭没有喝他的茶水,他又出去换了一趟热的茶水。   这般引得谢景庭注意到他,下属已经下去,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对他说,“茶水放在这里便是,这里不需要收拾,麻烦了。”   兰泽越来越觉得谢景庭更像是装的,就像现在,谢景庭一定能看出来他是有事过来,不然为何能从金銮殿到陈谏司?   知道却装作不知,便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他假装听不懂,对谢景庭说:“督主,奴才不累。”   谢景庭扫一眼他的左手,问道:“需不需要伤药?”   “常卿。”   上次主动问他是不是受伤,这次变成了直接给他伤药。   兰泽唇线绷紧,他把自己的左手往后藏了藏,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过来,不是为了要伤药。”   “这般,”谢景庭温和道:“兰泽,我现在有一些事情要忙,等我忙完事情了再说,如何?”   谢景庭那一双眼睛清淡如水,像是清冷的月光被揉碎,这般盯着人看的时候,常常让人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来。   兰泽险些就要答应了,他掐了把自己的掌心,连忙问道:“督主要忙什么。”   谢景庭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语气略微停顿了下,对他道:“有折子呈上来,需要去一趟皇上那里。”   一听到“皇上”两个字,兰泽立刻就安静下来,他才不会跟着过去,他于是干巴巴地说,“那我在玉岩′这里等督主大人。”   谢景庭思考了半天同意了,这里有侍卫看守着,兰泽不乱动,他眼巴巴地看着谢景庭离开。   陈谏司的正殿光线偏暗,和谢景庭的府邸一样。   谢景庭踏出了正殿,眼角能够扫到少年在原地站着,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   兰泽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他早上就没有吃什么东西,时不时地朝外看,生怕谢景庭人直接跑了。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兰泽听到了很轻的交谈声,迎面和进门的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然后让侍卫下去了。   “兰泽?”   兰泽一直站着,他见到谢景庭了,略微精神起来,等了一下午,亮晶晶地瞅着谢景庭。   “督主大人。”   谢景庭有些歉意道:“让你久等了,你一直守在这里,饿不饿?”   他没注意到谢景庭前面一句不是问句,听见谢景庭问他饿不饿,注意力都被吸引,肚子跟着叫起来。   兰泽登时脸红,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谢景庭没有笑话他,让侍卫上了两盘热乎乎的点心。   “不要着急,慢点。”谢景庭给他递了一杯茶水。   兰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他略微点头,偷偷地瞅谢景庭一眼,对谢景庭的印象有所改观。   “今天有些晚了,马上要到了门禁,你吃完便早些回去。”谢景庭温声叮嘱他。   兰泽还有事情没有讲,他嘴巴里都是点心的甜味儿,这一会吃了谢景庭的东西,他不好意思再让谢景庭为难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耳垂   兰泽当时不过略微犹豫,当天回去之后他便后悔了。下次再见到谢景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怎么可以因为两盘点心便心软了呢。   回到小院时正好门禁。   接下来几天兰泽没有再见到谢景庭。   再见到谢景庭是十天之后,这期间兰泽又被醉酒的姬嫦喊去,姬嫦要教他识字,让他背上次的文章,他背不出来,姬嫦便用戒尺抽了他的手心。   兰泽在此期间还见到了其他的下人,兴许是因为他这张脸,姬嫦有所顾忌,其他的下人……戒尺抽的不止是手掌。   再见到谢景庭是在狩猎场,兰泽的手包成了猪蹄,他这两天吃东西都困难,由院里的小太监轮流喂他。   兰泽是占了一个名为念奴小太监的便宜,原先念奴在宫中做过一段时间的事,后来没多久就死了,颇为可惜。   院中的小太监都把他当弟弟,有些和他差不多年岁,他和念奴有些像,小太监们都很照顾他。   姬嫦扫了一眼兰泽,兰泽每次挨打都像是蔫了的白菜叶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刻意地躲他。   他看两眼便收回了视线,左右不过是个玩意儿。   “如雪,明将军送来了两匹烈马,前两日朕便想送你府上。”   姬嫦说:“今日得了空,朕想了想,还是得让你亲自过来看看。”   有下人牵了马过来,兰泽和侍卫们待在一起。他瞅两眼谢景庭的方向,不敢多看,担心姬嫦注意到他。   姬嫦对谢景庭态度热烈,和其他人相比太过于明显,谢景庭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哪怕姬嫦是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兰泽绞尽脑汁地想,这般的关系,好像是……原先有恩客想要和娘亲成亲,但是娘亲不愿意。   那是他的娘亲,娘亲不会愿意和别人在一起,他也不想娘亲和别人在一起。   谢景庭不是他的,和他无关,兰泽想了下,他突然意识到,这般的比喻是大逆不道,若是姬嫦知晓了,他兴许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兰泽,你在愣着做什么,皇上在喊你呢。”身旁的太监推了推兰泽。   兰泽这才回过神来,他对上姬嫦冷冰冰的视线,忍不住瑟缩了下,掌心传来灼痛,他没听见姬嫦方才说了什么。   “蠢东西,还不赶紧过来。”姬嫦再次重复了一遍。   上等的汗血宝马牵上来,毛发锃亮,泛着光泽,上肢略微紧绷,鼻腔里呼出来了不耐的鼻息。   “皇上,奴才方才没听见。”兰泽小声地说,前一天他背书背不会,姬嫦不知道说了他多少遍蠢,现在他宁愿说实话。   不然说谎一会还要挨罚,顺便被姬嫦冷嘲热讽一番。   “你长耳朵不是用来出气的,”姬嫦阴沉沉地扫他一眼,“过来牵着缰绳。”   姬嫦教兰泽识字不过是一时兴起,第二次他就已经发现了兰泽没有说谎,确实笨的很,挨完打之后还傻呆呆的。   姬嫦的火气在看到谢景庭之后便消下去了许多,他对谢景庭说:“这奴才蠢笨。”   这一会姬嫦显然已经忘了兰泽原先在谢景庭府上,谢景庭看了姬嫦一眼,并未说什么。   兰泽手上包成了猪蹄子,他自己不会包纱布,纱布还是小太监借来纱布为他包上的。   包的手法粗糙,看着很丑。   姬嫦让他牵着一旁的缰绳,他现在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乖顺地过去到了谢景庭身旁,伸手拽住了烈马的缰绳。   他方握住,掌心便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手掌使力时隔着纱布力道会传过来,因为他牵着,烈马也随之挣动。   兰泽不得不使了些力气,手掌里的筋脉随之抽疼,他的脸色白了下来。   “如雪,此马性子极烈,你先试试,若是不喜欢,朕便让人送回去。”   谢景庭扫了一眼兰泽的手,对姬嫦道:“劳烦皇上为我操心。”   兰泽费劲地牵着缰绳,他感觉自己的手掌已经失去了知觉,好疼……姬嫦是世界上最坏的人,为何非要让他过来牵缰绳。   “我来吧。”这时,谢景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旁,修长的指尖碰到烈马,烈马起初反应很激烈,没一会便安静下来。   兰泽不用转身也能察觉到姬嫦的视线,冰冷地、像是淬了寒刃,又像是阴冷的植物爬在他的后背。   他明白姬嫦的意思,姬嫦让他牵着缰绳防止谢景庭出意外,他自然不能随意松开。   兰泽于是忍着疼道:“奴才牵着便是。”   谢景庭于是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了马,一共有两匹烈马,姬嫦吩咐下人为他另准备一匹马。   兰泽牵着缰绳,他们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这一会马匹很温顺,他不用使什么力气。   “这里皇上看不见,可以不必牵着。”谢景庭温声关心他。   狩猎场生长了一片蓬草,蓬草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往后只能依稀看见人影。   兰泽依旧不敢松开,一会姬嫦就会追上来,若是看见了兴许会拿此事找他麻烦。   他摇了摇头,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好不容易见到谢景庭。   他说:“奴才牵着也不碍事,督主的安危最重要。”   谢景庭:“你的手受了伤,这般牵着兴许伤势会更加严重。”   兰泽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脸上涨红了一片,唇线绷紧,声音略有些低,“若是皇上看见了,一会奴才兴许会挨板子。”   “这般。”谢景庭没有勉强,他们走在蓬草地里,兰泽还要防止自己被刮到,突然之间,安分的马匹开始躁动起来。   缰绳险些脱手,烈马冲撞起来,兰泽被带着向前,他的身体随之前倾,若是他摔倒,兴许他会被刮掉一层皮。   不过短短地一瞬之间,兰泽的腰肢被握住,谢景庭略微往上提,轻而易举地便将他带到了马上。   兰泽没来得及低呼,他整个人上了颠簸的马背,鼻尖前萦绕着浅淡属于谢景庭身上的味道,谢景庭的一只手略微环着他防止他摔下去。   风声在耳边褪去,兰泽心脏依旧跳个不停,还有些后怕,他整个人嵌进谢景庭怀里,在他坐稳之后,谢景庭便松开了他。   只是两人的距离还是非常的近,兰泽整个耳朵都烧了起来,引得谢景庭看了一眼。   “抓好缰绳。”谢景庭提醒他。   兰泽手掌方才被磨到,这会儿在发抖,压根没有力气再去抓缰绳,他眼角扫到一瞬而逝的风景,他们现在已经不在狩猎场门口的位置了。   “督主,我的手伤到了,现在没有力气。”兰泽在马背上担心自己摔下去,谢景庭又与他保持着距离,他猜如果谢景庭不是嫌麻烦,兴许会直接把他扔下。   因为他留意到谢景庭伸手时犹豫了一瞬。   兰泽自顾自地抓住了一截谢景庭的衣角,他抬头便能看进谢景庭眼底,谢景庭不像姬嫦那般情绪外泄,眸中非常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却能够在谢景庭眼中看见自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脸上涨红,硬着头皮抓着谢景庭,半张脸埋进谢景庭的怀里。   若是谢景庭怪他便怪他,应当不至于把他扔下去。   怀里少年温热的呼吸落在颈边,谢景庭向下只能看到一对泛红小巧的耳垂,指尖不注意地碰上去,少年敏感地往他怀里躲。   触碰到一片温软。 第11章 善羲   两旁是很高的蓬草,谢景庭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着兰泽防止兰泽摔下去。   很快他们到了狩猎场边缘,谢景庭松开手,对他道:“你在这里下来,前面便是出口。”   偌大的狩猎场,兰泽完全分不清楚,他方才在马背上只顾着担心自己摔下去,没有注意谢景庭走的哪一条路。   他闻言连忙松开了人,谢景庭视线在他松开的手指上停顿了一瞬,他莫名尴尬,脸上发热,自己扶着马脖子下去。   回去的时候还是他牵着马回去,没有看到姬嫦的身影,姬嫦身边的侍卫道:“皇上去找督主,方才进去。”   谢景庭:“这般,不要扰了皇上的兴致,我在此处等着便是。”   没有谢景庭,姬嫦没在狩猎场里面待多久,没一会便带着人出来了。   姬嫦出来的时候兰泽正在拴马,他费劲地把缰绳套在柱子上,手掌处的纱布隐隐透红。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兰泽下意识地扭头,姬嫦只是看他一眼。   “如雪,你们方才去了哪里。”姬嫦问道,“朕未曾看到你们二人。”   谢景庭:“方才马受了惊,臣担心惊扰皇上。”   于是他们两人提前回来了。   谢景庭每次在姬嫦身边待的时间都不长,汗血宝马看过便是看过了,谢景庭牵了一匹回去。   人走之后,兰泽随着一同回去,他坐的是姬嫦的马车,姬嫦明显心情不错,他坐在角落里,瞅一眼姬嫦的脸色,指尖略微缩着。   兰泽路上提心吊胆,他这般被带回去,兴许回去便是挨打。   马车浩浩荡荡地向金銮殿行驶,外面天色已经晚了,兰泽瞅一眼外面的天色,犹豫再三,小声问道:“皇上,今天晚上还要背书吗?”   兰泽存在感不高,在角落里像是安静的食草动物,温顺没有威胁感,甚至当个宠物放在身边,看着他有时担惊受怕的模样,并不让人厌烦。   姬嫦这才注意兰泽,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略带期待地瞅着他,想要表达的情绪非常明显。   他只是随口一提,把兰泽当玩意儿,但是兰泽放在了心上。   “自然要背,”姬嫦随口一说,兰泽立刻变得蔫巴巴,表情变化非常鲜活。   “那皇上还要喝酒吗?”兰泽没有注意到姬嫦那边,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手掌心还在痛,再挨一顿板子兴许他的手便废了。   他想了想说:“皇上还是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你还懂得这个?”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处,那里靠近喉管,是非常柔软的地方,冰冷的手指碰上来,兰泽情不自禁地略微瑟缩。   “原先我经常在药铺里待,不少病人都因为喝酒坏了身子。”兰泽心里忐忑不安,他不希望姬嫦喝酒,这些是他听过的、亲眼见过的,应当算不上撒谎。   “有些会得风寒,有些有胃疾,还有一些甚至会生不出来孩子。”兰泽特意补充了最后一条,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不在意这个。   “是吗。”姬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他道:“你可是又听了那些小太监的瞎话,以为这般朕便不会罚你?”   兰泽被戳中,但是他不是听小太监们说的,他才不想因此牵连到他们。   他连忙道:“未曾,皇上,是奴才原先亲眼所见,未曾骗皇上。”   “你若是真为朕担心,不如为朕生一个。”姬嫦说。   兰泽脸上立刻红了,他瞪圆了一双眼,下巴还被捏着,不明白姬嫦为什么这般的话能够张口就来。   姬嫦觉得有些有趣,视线略微垂着,阴沉的眼底微敛,随口问道:“今日狩猎场上,督主带你去了哪里?”   “可有碰到什么人。”   兰泽被摸的有些不舒服,他想动又不敢乱动,又不敢不高兴,闷闷道:“皇上不是也在,为何还要问奴才。”   他对上姬嫦的视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道:“督主未曾带奴才去哪里。”   “奴才牵着督主向前走了一段,然后马受了惊,督主便吩咐让回去。再之后皇上也回来了。”   兰泽没有说他上马背的事,总觉得若是说了,兴许姬嫦会不高兴。   此时,马车停在了金銮殿外,有侍卫掀开了车帘,兰泽注意到侍卫身上没有飞鱼图案。   那些飞鱼服侍卫只能守在外面,近不了姬嫦的身。   “皇上,国师在殿外。”侍卫禀报道。   姬嫦闻言便松了手,放开了兰泽,对侍卫道:“朕现在过去。”   兰泽随后下了马车,姬嫦见国师,他便不去凑热闹了。   下马车时他远远的看到了一道人影,远处暮色幽深,银袍袖口隐在夜色深处,一角无机质冰冷的面具泛着幽泽。   兰泽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沉静冰冷的双眼,好像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爬,让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兰泽立刻收回了视线,国师少年时便在万相寺修行,是万相寺的天才高僧。传闻他少时便会六爻占相,可开神祝窥国运,如今已经位列俗世僧相之一。   方才不过是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太有压迫感,兰泽甚至觉得有些邪门,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以后见到国师要绕道走才行。   “善羲。”兰泽只听到这么一句,两人随之踏入正殿。   殿外的师无欲脚步略微停顿,金铃声起,他视线扫过去,已经看不到兰泽的身影。   ……   兰泽养了几天的手,他的伤势好转,马上就要到宫中的春池宴,姬嫦把春池宴的筹备交给了东厂,所以谢景庭要日日进宫。   谢景庭进宫,他便天天往陈谏司跑,每次他都是干完活才去,为了找谢景庭,他特意找好了借口。   若是谢景庭想打发他,他拿着文章过去,便说是姬嫦为难他,若是背不出文章便要挨板子。   谢景庭原先是状元郎,他的文章又那么简单,不可能没法教他。   兰泽在陈谏司外一等便是一下午,到了日暮西沉,他拿着皱巴巴的文章,肚子都等饿了,还好这次他学聪明了,自己带了点心。   等的饿了,他便把怀里藏着的糖水饼拿出来,小太监给他准备的一大张饼子,他每次吃一半都差不多能吃饱。   兰泽坐在廊沿边吃东西,他面前的窗户是纸窗,黑漆漆的他从外面完全看不清。   一窗之隔,谢景庭从里面却能看见兰泽。   少年规矩地坐在廊沿边,捧着一张大饼在啃,腮帮子鼓起来,文章被放到了一边,少年时不时地抽出一只手压压。   纸窗上映出来少年的身影,与竹影逐渐地融在一起。   剩余的半张饼子被少年揣进了怀里,有侍卫来通知兰泽,兰泽连忙擦手,捧着文章进去了。   兰泽进去之前特意把食物屑都擦干净,他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早知道谢景庭会现在让他进去,他便不吃东西了。   现在文章上都有油指印,实在不太好看。   “见过督主。”兰泽跪在地上行礼,然后才站起来,对面的谢景庭坐在窗边,依稀和黑暗融在一起。   “这几日都忙,兰泽,你不必一直在外面等着。”谢景庭这般说。   兰泽哦一声,他已经进来了,没有再纠结等的事情,注意力在其他的事情上。   “督主,奴才有几篇文章不会,特意来请教督主。”兰泽捧着皱巴巴的文章,他脸上有些红,瞅着谢景庭等着谢景庭回复。   谢景庭关心他道:“为何突然开始背文章。”   兰泽略微犹豫,支支吾吾道:“最近皇上在教奴才识字,若是奴才不会背文章,皇上会罚奴才。”   谢景庭佯装若有所思,对他道:“这般,你哪里不懂,我可以为你讲一讲。”   兰泽没想到谢景庭这么容易答应,他有些高兴,他于是把文章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姬嫦罚过他的文章。   “这些……督主,奴才都不会,好些字都不认识。”   谢景庭朝他靠近,眉眼略微敛着,问他道:“哪些是认识的?”   兰泽坐在谢景庭身旁,他指出来自己认识的字,字都认不全,文章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懂。   “皇上操之过急,这般的文章,若是不识字背起来很困难。”谢景庭桌上便有笔墨纸砚,对他道,“先从上面的字开始认。”   “既不察兮虞舜兮,以吾身之所谏,体己以自省兮……”   谢景庭把第一段文章念了出来,他嗓音低沉,有些像是山中沉木低吟,兰泽听的认真,他听谢景庭念完,注意力都在谢景庭身上。   为何同样的诗,谢景庭会念的比姬嫦好听的多。   谢景庭念完了一段,问他道:“方才可记住了不认识的字?”   兰泽呆了一下,一下子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他低头羞愧道:“督主说的太快了,奴才记不住。”   谢景庭说没事,提笔在纸上把他不认识的字全都写了下来,兰泽忍不住惊讶,他方才只是说了一遍,谢景庭居然全部都记得住。   他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字,比书本上拓印的还要好看,忍不住想要上手摸摸。   谢景庭却把笔递给了他,意思是让他临。   兰泽未曾动过手,他对上谢景庭平静的目光,只得把笔接下来,在谢景庭俊秀的字体旁写下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察”字。   “错了。”   兰泽整个人被笼罩住,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按住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春池酒   兰泽大半个人被罩住,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谢景庭带着他写出来了正确的写法。   “笔画不可从下往上,要从上往下,从左到右。”   朱笔在他手中不再是顿笔,墨汁在纸上变得流畅,纸上出现了一个铁画银钩的察字。   “这个字的上半部分是古时的瞭望台,下半部分是楼层,右边一笔略微凸出。”   这些都是小孩子都懂得的,谢景庭注意到兰泽并不知晓,便一并说了。   兰泽“哦”一声,他鼻尖前萦绕着雪枝香,由谢景庭带着把剩余的字全部都写完。   谢景庭极其有耐心,每一个字写过一遍之后,兰泽大致知晓是如何写的,把字形模糊地记了一遍。   纸张上多了两排字,因为是谢景庭带着他写的,下面的字与上面的形似,他揣着纸上反复看了好一会。   谢景庭:“回去之后多写几遍,若是忘记了,可以问侍卫。”   兰泽闻言忍不住看向谢景庭,谢景庭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他问道:“督主的意思是,奴才日后不必过来了吗?”   谢景庭被他质问并没有生气,温声道:“这边离你住的地方很远,你每日过来,很费时间,若是到了门禁,兴许还会受罚。”   若不是为了让谢景庭带他离开宫中,他才不会日日过来。他直接说出来,恐会遭厌烦。   兰泽这般想着,他回复谢景庭道:“督主,奴才不觉得麻烦。”   “外面的两只雀经常会过来趴屋檐,奴才很喜欢看它们。”兰泽随意扯了个理由。   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虽说他也很害怕谢景庭,但是现在只有凭借谢景庭才能出宫。他想出宫过安稳的日子,不想日日挨打受气。   兰泽打量着谢景庭的脸色,他看不出来,只好收回视线,找话题道:“督主可听闻过雀迁福泽的故事。原先娘亲讲,若是鸟雀日日驻房檐,是福兆。”   “前朝景国,七皇子图谋篡位,太子梁上日日有雀鸣之,凡世称之为福兆,后来七皇子便没有篡位成功。”兰泽确有此事的讲。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谢景庭哪根弦,谢景庭略微停顿,然后才对他道:“兰泽,你娘亲所言并不符史实。景帝梁上雀为念氏所养,并非野雀。”   兰泽哪里知道那么多,他脸红起来,小声说:“娘亲说会带来好运。”   谢景庭看他一眼,并没有应答,不是赞同也没有反驳。   离门禁还有一段时间,兰泽应该回去了,他磨磨唧唧地不大想离开,想了想,把姬嫦前几日问他的事情告诉了谢景庭。   “督主,那日在狩猎场,皇上问我督主去了哪里,还问督主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姬嫦问过他,但是没有问过谢景庭,他担心若是问谢景庭时谢景庭和他说的不一样,到时候姬嫦会罚他。   “此事督主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皇上,若是皇上知晓了,奴才兴许又要受罚。”   兰泽嗓音有些低,偷偷观察着谢景庭的神色。   谢景庭目光在他脸上略微停顿,然后才道:“此事我不会告诉皇上。”   “回去路上当心一些。”   兰泽出了陈谏司,这么晚了,最后他也没提让谢景庭带他回去的事。   他回去路上隐隐觉得似乎有人跟着他,他扭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似乎是错觉。   路上兰泽把剩余的半块糖水饼吃完了,捧着自己的文章和纸张回到了小院。   春池宴这一日,兰泽跟着下人们一起,下人们都发了新衣裳,姬嫦也赏了他一身新衣裳,衣裳是红色,他穿着脸颊红彤彤的,像一只圆滚滚的翠果。   姬嫦一眼就从下人里看到了兰泽,兰泽容貌生的好,一双清澈的眼睁着,双手揣着在下人堆里吃点心,年画娃娃跑出来了。   “让兰泽过来。”姬嫦吩咐。   兰泽刚拿起来点心,点心还没有填进嘴巴里,然后被侍卫叫走,他略有些不高兴,只好把点心放回去。   “见过皇上。”   春池宴是宫宴,姬嫦请的人照样不多,除了丞相之外,便是六部以及东厂。   姬嫦让他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来,对他道:“朕听闻,你日日去如雪那里献殷勤。”   兰泽没有日日过去,他又不经常见到谢景庭,他回复道:“奴才不会文章,便去问了督主大人。”   “日后不准再过去。”姬嫦轻飘飘地下了命令。   哪怕他不觉得谢景庭能看上兰泽这种货色,他也不想兰泽天天往谢景庭身边凑。   原先兰泽因为参加宫宴还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姬嫦晚上会喝酒,这一会姬嫦下了命令,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了。   他又不能问姬嫦为什么,表情变得闷闷的,若是他见不到谢景庭,意味着他只能在宫中待着,可能哪天就会被姬嫦打死。   兰泽的表情变化的太明显,姬嫦视线变得阴沉,没有管身旁的百官,他直接便捏住了兰泽的下颌。   “怎么,你不情愿?”姬嫦嗓音依旧轻飘飘的,视线却乌云密布。   兰泽感觉胸口闷闷的,这感觉猝不及防,原先他没有那么担心,还有一些希望,若是姬嫦不让他去找谢景庭,他便一点希望也没了。   他才不可能指望喝酒的坏种转性。娘亲小时候便告诉过他,喝酒的男人都是坏男人。   “皇上问奴才做什么,奴才情不情愿还不是由皇上决定。”兰泽有些生气,他胸口很闷,这会情绪胜过理智,说出来的话也是口不择言。   顶着姬嫦淬了冰碴一般的视线,兰泽的背后和掌心隐隐都疼了起来,然而没一会姬嫦便收回了视线。   现在是在宫宴上,姬嫦忍耐着没有立刻处罚他,一会回去了肯定会罚他。   “督主大人到。”   兰泽注意到最边缘的位置有空位,那里上的菜都是素菜,没有一道荤腥,他猜测可能是为国师准备的。   到宴会开始也没有看到国师的人影,国师鲜少出席宴会。   兰泽就在姬嫦身边,姬嫦注意到兰泽还有心思东张西望,嗓音阴恻恻。   “再乱看,朕挖了你的眼珠。”   闻言兰泽立刻脸色白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有再东张西望,身体僵直在位子上坐着。   姬嫦满意地收回视线。   春池节是魏国的节日,传闻这一日神女下凡,会在酒水中施法,凡是喝了春池酒的人,会得到神女的灵祝与圣眷。   兰泽想,这个节日兴许是哪个喜欢喝酒的皇帝设的,说不定是姬嫦自己编出来的,为何偏偏要喝酒,喝茶不行吗。   有人喝酒,就会有人要遭罪,天下应当禁酒才是,酒会毁了整个魏朝子民。   “国师大人不喜欢热闹,怎的也不见孟学士……还有那位贺大人,今日为何都不在。”   “孟大人去了蜀郡,贺大人前些日子被派去了徐州。”   所谓贺大人,说的便是新科探花郎,兰泽并不知,他听见了贺这个姓,加上徐州,他便留意了议论的那两名官员。   然而那两名官员之后没有再提,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兰泽在宴上忧愁,姬嫦的随口一说,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对策。   他只是一个下人,自然只能听从皇帝的命令。   春池酒宴上人人有份,兰泽面前的酒杯里盛满了酒液,里面的酒在晃荡,泛着清甜的香。   姬嫦喝酒之后脾气会变得好些,对他道:“这是果子酒,不醉人,尝尝。”   兰泽应一声,并没有动那一杯酒。   他朝着谢景庭那边看过去,谢景庭那边最热闹。哪怕谢景庭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会有人留意到他。   “可惜今日国师不在,如雪……”姬嫦喝了酒,看着谢景庭的视线略微灼热了一些,酒杯朝着谢景庭举了起来。   谢景庭纹丝不动,对姬嫦道:“皇上替臣问候国师便是,臣今日还有职务在身,不便饮酒。”   “兰泽,为皇上倒杯茶。”   兰泽听到谢景庭的吩咐,提线木偶一般地给姬嫦奉茶,他一点都不想伺候姬嫦。   热乎乎的茶水倒出来,兰泽眼角扫到了远处空中的银点,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支银白的长箭破空而来,随着与侍卫的剑鞘相撞,发出嗡鸣声。   “砰”地一声,长箭贯穿桌子,穿透了兰泽手边的茶盏。   变故不过是转瞬之间,兰泽身体僵直,侍卫已经将他们团团地围了起来。   “有刺客,保护皇上——”   姬嫦目光落在那根长箭上阴晴不定,只见箭尾刻的有繁复的芍药花图案,此图案属前朝嵇姓皇室。   前十七年,兰泽最多只拿过菜刀,哪里接触过其他冰冷的器械,那根长箭如今就在他面前,若是方才侍卫不显身,兴许会贯穿他的喉咙。   自然不会是冲着他来的,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刺客要杀的是姬嫦。   穿着飞鱼服的侍卫出动,谢景庭目光从远处收回,转身面向姬嫦,对一众侍卫道:“保护好皇上,传令南宫门,全宫禁行,任何人不得出宫。”   谢景庭视线落在受惊的兰泽身上,“把他带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念桥:梁上雀不是自己飞过来的,是我养的ovo   嵇雪容:此处窜场+1   —————————————— 第13章 “兰泽,可以不用抱那么紧。”   兰泽跟在谢景庭身后,方才只有他在姬嫦身旁,那道长箭又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的。   谢景庭询问他:“可有看清射箭的人?”   兰泽摇了摇头,“离得太远了,只看到了一道银光。”   他想了想,又说,“好像是在钟楼阁那边。”   春池宴上已经被侍卫团团围住,兰泽只听闻过钟楼阁,那边有人守着,按理说不能进去。   钟楼阁是前朝废弃的宫宇,那里靠近冷宫,偏僻冷清,平日里没有什么人过去。   它四面环湖,建在景心湖中央,前往钟楼阁只有一条长廊。   兰泽心有余悸,他下意识地朝着谢景庭靠近,离谢景庭近一些,万一再来一箭,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躲过去。   钟楼阁朱墙碎瓦,青砖铺成的小道上边角有裂纹,宫门略微陈旧,顶上的灯笼长穗随风飘荡。   侍卫已经将整座钟楼阁围住,这里密不透风,刺客若是逃出去,除非他生出一双翅膀飞出去。   谢景庭站在长廊外,常卿和两名侍卫上前,剑端劈开了铜锁。   兰泽在谢景庭身边站着,他看着门上的芍药花图案,他眼角扫到了什么,一抹银光再次一闪而过。   “督主——”兰泽出了声,他反应还是慢了些,整个人脸色发白,长箭破空而来,划破半空带着凌厉的气势。   谢景庭比他反应要快的多,兰泽整个人被按住,向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如今还是春天,春寒料峭。   “扑通”一声,两人同时落水,那支长箭贯穿了长廊边的木桩,发出一阵嗡鸣声。   铺天盖地的冷水朝兰泽涌过来,兰泽口鼻进了水,他不会水,整个人如坠冰窟,下意识地抱紧了唯一的支撑点。   “督主……呜……”   他和谢景庭一同落水,兰泽紧紧地抱住谢景庭,衣衫尽湿粘在一起,他抬眼对上谢景庭那一双黑沉的眼。   谢景庭没有好到哪里去,墨发沾湿些许,乱了那张明艳的脸,因为他整个人缠上去,谢景庭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住他。   “督主,奴才不会水。”   兰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面上歉疚,但是怎么也不愿意松开手,像是菟丝花一样缠在谢景庭身上,秀净的脸苍白如纸,在谢景庭怀里略微颤抖。   “兰泽,不必抱这么紧。”   谢景庭语气略微停顿,这里廊亭底下是柱子,他们要上去需要游一小段。   兰泽咳嗽了两声,湖水冰冷浸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嘴上答应了谢景庭,说了个“是”,实际上依旧紧紧地缠人。   他的腰肢被谢景庭托着,耳边偶尔会有气息落下来,颈边的皮肤被湖水泡的冷白,这一会却又红起来。   兰泽宴上便受了惊吓,心一直跳个不停,这一会又落了湖水,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他盯着谢景庭的侧脸,意识逐渐地模糊。   怀里少年柔若无骨,谢景庭托着人,肩膀略微一沉,他顺着看过去,小孩晕了过去。   ……   兰泽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晚上,他没有睡多久,睁眼看着顶上的横梁,觉得略有些熟悉。   这里他经常过来,是陈谏司的偏殿。   “咳咳……”兰泽想要说话,张嘴嘴巴里略微苦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在此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为他递了茶水。   他这才看清旁边的人,是衣衫整洁的谢景庭。   谢景庭把茶水放到他唇边,没有打算喂他,在他接过茶水之后便收回了手。   “你睡了半个时辰,方才太医已经过来看过,是受惊寒气入体导致。”谢景庭说。   兰泽脑袋还有些晕,他问道:“督主大人,刺客抓住了吗。”   谢景庭温和道:“已经送往诏狱,你不必操心其他,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皇上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在这里休息。”   兰泽以为谢景庭要离开,他把茶水放回去,嗓子里没有那么苦涩了。   他情急之下抓住了谢景庭的手。   “督主大人要走了吗?”   他靠在床榻边,看着谢景庭眸中略微委屈,带着些示弱与讨好,知道自己过了界,他略微松开,只拽住了谢景庭的衣袖。   谢景庭没有挣开他,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兰泽还有事要讲?”   兰泽抿着嘴巴,若是这次不说,下次他未必有机会再见到谢景庭。   他心中紧张,抬眼看向谢景庭,脸上涨红,“督主,上次督主说……会接奴才出宫。”   “国子监已经开学了,督主何时接奴才回去?”   兰泽知道自己说这般的话实在是有些无耻,谢景庭没有义务要接他回去,他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些。   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对他道:“原先要送的是徐春池,不是兰泽。”   “兰泽,徐知府托我照顾的是徐春池,不是你。”   兰泽闻言心一点点提起来,果然……谢景庭全都知道,知道他撒谎,知道他不是徐知府的嫡子,他是无人知晓的二少爷。   是不会有人提起来的下人。   “督主,原先我撒了谎……我……我本来想告诉督主,但是第一日我没法讲话,第二日我听闻督主说救的是徐春池,我便不敢说了。”   “我怕督主会杀了我。”   “督主,我知错了……可不可以留下我,我会做很多事情。”   兰泽不想待在宫里,姬嫦是吃人的魔头,他嗓音越来越低,看着谢景庭脸上涨红,眼睛略微垂下去,睫毛细微地颤动着。   谢景庭耐心道:“我府上不留无用之人,兰泽能为我做什么?”   他能为谢景庭做什么?   他不如徐春池聪明,学东西比别人要慢,总是笨手笨脚什么也做不好,顶多会认两样药材,这般说出来谢景庭一定不会留他。   “督主,我会努力做好,只要是督主交代的事情……我都会努力去做,不让督主失望。”   兰泽撒了谎,他不敢说实话,他有自知之明,他抿着嘴巴,只希望谢景庭不要让他做太难的事情。   少年刚醒来,面上还苍白着,一双清澈的眼睁着,眸中带着紧张与小心翼翼,细白的指尖抓着他的袖子,仿佛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浮木。   “什么都能做好?”谢景庭这般问了一句,眸中有情绪一闪而过。   兰泽点头,因为撒谎手掌心冒了一层汗,紧张地心口发紧,脸上也在发热。   “只要是督主吩咐的事……”   最后谢景庭说了个“好”字,兰泽还沉浸着没有出来,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直到他坐在出宫的马车上,他悄悄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好疼,不是在做梦。   谢景庭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看他一眼,兰泽脸红着收回了手。   “放在宫中的东西不必拿了?”谢景庭问他。   兰泽点点头,他只有戴着的银锁是他的宝贝,其他的东西都可有可无,只是没有给那些小太监打声招呼,略有些可惜。   “不必拿了,奴才没有什么东西。”   “督主,我们直接出宫,皇上之后会不会怪罪?”   姬嫦骨子里独-裁,虽说他不重要,若是他没有经过允许走了,他担心姬嫦发疯。   谢景庭对他道:“此事我会和皇上说,不必担心。”   兰泽于是放下了心,不知道为什么,兴许因为谢景庭性子温和,总觉得很靠谱。   传闻谢景庭性格阴郁,他现在一点也不信传闻,如今谢景庭在他眼中非常赏心悦目。   他这般想着,因为出宫又忍不住高兴。   左看看右看看闲不住,兰泽掀开了车帘,外面的巷子如今夜市正热闹,只是这边是官道比较平静,他没一会又坐回来,偷偷去看谢景庭在做什么。   谢景庭在看书,书上的字他认不得,想要问是什么书,兰泽想了想到底没有开口,因为他和谢景庭是主仆关系,不要惹嫌。   没一会,谢景庭把书放下来了,对兰泽道:“兰泽,坐好。”   因为谢景庭这么一句,兰泽不敢乱动了,乖乖地靠着马车坐着。   兰泽不敢坐太远,他和谢景庭之间只隔了一点,不让他乱动他便忍着不乱动。   没一会兰泽便困了,谢景庭不爱说话,他和小太监在一起时总是话很多,脑袋一点一点。   谢景庭分了几分注意力给旁边的少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让对方上马车,兰泽十几岁的性子,正是活泼好奇的时候。   正这般想着,眼角扫到兰泽昏昏欲睡,紧接着他肩膀上便一沉,兰泽靠着他睡着了。   谢景庭指尖略微顿住,视线移到了兰泽脸上。   兰泽眼睫毛很长,睡着了略微颤动,脸埋在他的肩膀处,耳尖的地方隐约压出来一道红印子。   “兰泽。”谢景庭喊了少年的名字。   兰泽小的时候经常靠着娘亲睡觉,娘亲在床榻边缝东西,他便抱着娘亲睡过去,娘亲身上很香,还很暖和。   他现在好像又做梦回到了小时候,鼻尖前是隐约的香味,只有娘亲身上才会这么好闻,而且很暖和。   睡梦中的兰泽因为见到娘亲很高兴。   “娘。”   谢景庭耳边传来这么一声,紧接着被身旁的少年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耳尖轻轻蹭过去,皮肤上红了一片。 第14章 提醒   侍卫将兰泽送了下去,兰泽脑袋埋在侍卫怀里,被抱走了还毫不知情。   “督主为何又将人带回来了?”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上停留片刻,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算是回报徐知府当年的恩情。”谢景庭丢下这么一句。   常卿眼皮子略微抽动,这话从主子口中说出来,当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对于兰泽离宫,姬嫦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谢景庭是这般说的。   “兰泽中箭落水,如今在养伤。”   刺客已经被抓住,谢景庭也落了水,相对于中箭的兰泽,姬嫦更关心谢景庭。   “如雪,你可有受伤?”   明明肉眼可见他到底有没有受伤,谢景庭还是耐心地回答,“臣无事。”   姬嫦略微松一口气,那双阴沉的眼闪过一丝不自然。   “长箭上有芍药花图案,恐与前朝余孽有关,如雪,此事交给你,你一定要查清楚。”   谢景庭:“臣自会查清楚,给皇上一个交代。”   ……   兰泽重新回到了谢景庭府上,这次他没有住在后院,而是有一间自己的院子,和下人们挨在一起,可以随意进出。   他原先的几身衣裳和一些破烂,侍卫都重新规整到了他房间里。   他喝了驱寒的汤药,第二日便好上许多,因为惦记着谢景庭,他隔日一直等在正殿外,谢景庭一回来便能看见人。   “兰泽?”谢景庭看到了他,身后跟着侍卫,侍卫下去了。   兰泽眼睛略微亮起来,他等了好长的时间,谢景庭整日见不到人,不知道人在哪里。   他随着谢景庭一同踏入正殿,谢景庭温声问他:“今日看起来好多了,什么事特意在殿外等着?”   兰泽其实没有事,谢景庭说到做到带他出了宫,他又撒谎骗了谢景庭,忍不住想要过来找人,想要为谢景庭做些什么。   这样他心中的不安可以少一些,也能更加坦然。   娘亲跟他说过要知恩图报。   “督主,奴才没有事,”兰泽说,“督主送奴才出宫,奴才很开心,想为督主做一些事。”   此话若是从他人口中而出,谢景庭定会疑心,他视线晃过去,对上一双澄澈的眼,里面的情绪和小心思全部都清清楚楚。   没等谢景庭回答,兰泽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督主今日去了哪里,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兰泽并不知自己这般算越矩,兴许是谢景庭平日里便温和,情绪起伏并不大。   何况谢景庭也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去查了刺客的案子。”   兰泽讲话的这一会,已经沏好了茶,上回的露水茶谢景庭一口都没有尝,所以这次他换了茶水,换成了槐春茶。   沁人的香气浮出来,案几上还有好些折子,谢景庭看不完,便会带回府。   桌上还有一些书,书册完好无损,谢景庭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新。   兰泽想起来他自己的那些破烂,无论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会变得皱巴巴,甚至他戴着的银锁也是,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几道划痕,是他不小心划到的。   “督主大人辛苦了。”   兰泽这么干巴巴地讲一句,他估计一会谢景庭还要写字,沏完茶便在一旁忙着磨墨。   谢景庭想说这些不用做,看着兰泽手忙脚乱脸上红扑扑的,神情看起来非常认真,到底没有说出来。   兰泽没有用过很好的墨块儿,原先他涌动墨块儿都很稀,写字需要掰半块,他自然不知道上好的沉墨只需要挑上一点。   谢景庭不过看了眼折子的功夫,兰泽已经把大半块沉墨放进了砚台里,砚台里遇水勉强化开,兰泽磨了半天,手指和袖子上都沾了一点。   “兰泽,这是松鱼墨,一次不需要放那么多,会化不开。”   谢景庭这般说,目光在兰泽脸上略微停顿。   兰泽顿时尴尬起来,他听先生说过松鱼墨,总有书生讲是上好的沉墨,价格很贵。   他于是把墨块放了回去,用手帕擦了擦手指,自己瞅了眼袖子,袖子擦不干净。   谢景庭并没有说他什么,兰泽拽了好几回袖子,他很快没事干,时不时地看一眼谢景庭的侧脸。   他自己找了一张小毯子在旁边坐着,没一会肚子叫起来,现在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   正殿中非常安静,兰泽肚子叫起来很明显,谢景庭于是放下了折子,问他道:“饿了?”   兰泽脸上涨红,他是想过来帮忙的,不是过来丢脸的,他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常卿。”谢景庭喊了人,常卿会意,很快便上了两盘点心上来。   点心摆在兰泽面前,兰泽觉得自己有些招人烦,他看谢景庭的神色又看不出来什么,点心看起来漂亮又精致,他于是没忍住拿了一块尝。   味道很好,他吃了点心,脸上红扑扑的,又瞅谢景庭一眼,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在正殿里待了一个时辰,兰泽把两盘点心吃的差不多,谢景庭要和侍卫议事,他便回去了。   夜晚回去之后,兰泽去找院子里的绣娘要了针线,他坐在烛灯旁,连夜缝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香囊。   兰泽觉得自己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他会的很少,缝香囊算是其中之一,香囊打算送给谢景庭。   上面缝了歪歪扭扭的如雪两个字。   春池节前后几天都有夜市,兰泽一早打听到了谢景庭要出去,他也想出去,便跟常卿提了此事。   “常卿,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督主,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兰泽说。   常卿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兰泽脸上,兰泽长得和谢景庭有点像,用这么柔软的话音说话,常卿总感觉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   他面无表情道:“我们是去查案,不是出去玩。”   兰泽想去,他知道常卿说了不算,软磨硬泡道:“你去帮我问问督主,说不定督主愿意带我过去。”   常卿于是进门了一趟,谢景庭说可以带他出去,兰泽因此一整天都在高兴。   他怀里还揣着自己缝的香囊,打算晚上送给谢景庭。   临走时兰泽没忘对常卿道:“我不会给督主添麻烦的。”   晚上兰泽跟着一并上了马车,他心情激动,略微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地坐在谢景庭身边,没有给谢景庭添乱。   谢景庭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舫船,舫船靠近江岸,江岸边灯影幢幢,许多商贩在卖东西。   兰泽没有在京城逛过夜市,在徐府的时候没有机会出门,小的时候没有钱,现在他也没有什么钱能买东西。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路过看到外面卖的杏子糕,闻起来酸酸的,他趴在窗边看了好几眼。   “常卿。”谢景庭开了口。   常卿会意,下去买了两份热腾腾的杏子糕,点心给了兰泽。   兰泽捧着点心,脸上略微红起来,又有些高兴,忍不住对谢景庭道:“多谢督主。”   杏子糕入口即化,兰泽一路上都在捧着。他跟随谢景庭上了舫船,谢景庭在哪里都十分显眼,他们走的不是游客入口,而是从另一边进去。   这边没有什么人,舫船中央传来缓缓的琴音,兰泽捧着点心不容易上船,前面的谢景庭停了下来。   他的腰肢被揽住,谢景庭略微扶了他一把,那张艳丽的脸落下来阴影,平静冷淡的双眼好像多了几分温度。   “多谢督主。”兰泽这般软软地说一句。   “无妨,”谢景庭看了一眼舫船里,温声问他,“我与常卿要进去抓人,兰泽还要进去吗?”   兰泽略有些犹豫,他又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点点头。   他于是跟在谢景庭身后踏入长廊,兰泽随口问道:“督主要抓的是什么人?”   这舫船上应该只有游客,是犯人混在里面吗。   “一些与刺客有往来的人。”谢景庭这么说,平静道,“还有一些东厂里的暗卫需要处理。”   “东厂?”兰泽略有些疑惑,东厂里的不都是谢景庭的人吗。   “他们犯了错,做了一些多余的事情。”   谢景庭话音落下,随着一声动静落下,兰泽眼角扫到了一片阴冷的血迹。   兰泽的脚步顿住,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混合的血迹撞入他眼底,周围的琴声仿佛在此时戛然而止,他抱着的点心险些落地。   一股森寒的凉意从背后爬上来,谢景庭身上一尘不染,只有黑靴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那双写字好看的手,此时化成了杀人刀。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屋子里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谢景庭……方才给他买点心温柔的谢景庭,如今让他感到陌生可怕。   “害怕了?”谢景庭艳丽的眉眼笼上一层阴影,嗓音依旧平静温和,视线略微扫向他怀里。   那里揣着他前一天缝的香囊。   兰泽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屋内的惨状,还没有缓过神来,指尖抱着点心略微发抖。   对上那一双冷淡的眼,兰泽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谢景庭要带他出来。   是在提醒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rua 吓老婆一下 不要再勾引了暂时需要保持距离   ———————————— 第15章 国子监   兰泽的香囊最后没有送出去。   晚上他坐在马车上没有再乱动,一路无话地回府,夜晚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谢景庭站在尸首前的模样。   甚至晚上做梦地上躺着的尸体变成了他自己。   春池节的晚会,他记得的不是京城夜市的繁华与舫船上的盛景,满脑子都是船舱里死去的歌女与侍卫。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谢景庭烦他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在谢景庭面前。像是他对姬嫦那般,日常躲着谢景庭,绝不再上前凑。   兰泽和下人们住在一起,每日干一些杂活,马上要到了他去国子监的日子,他便多干一些活,准备为自己攒一些银子。   原先他去学堂蹭课的时候,娘亲会给他带肉饼和水壶,水壶里经常装着的是掺了水的羊奶,娘亲还会给他几文钱,用来给先生买茶水。   兰泽不知道国子监的规矩,准备些银钱总是没错的。府里会有一些散活,做完可以拿去跟管家换钱。   有一些是兰泽能做的,比如采莲池里面的露水,他天不亮便早起,一日最多收集两小瓶,可以换几文钱。   还有便是给侍卫洗衣服,锦衣卫奉例高,有些自己不愿意洗衣服,便交给下人洗。   兰泽在家都是他洗衣服,娘亲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让娘亲干这种粗活,洗衣服他还是会的。   他这一日照样抱着一盆衣服回去,和他同行的还有两名侍女,侍女一个叫如意,另一个叫如礼。   这条路通正殿,兰泽帮如意如礼抱了些衣服,这会他注意着衣服不能掉,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人。   直到如意和如礼行礼,一声“见过督主”,兰泽把衣服放到一边,也跟着行礼。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角衣袍,以及一双黑色的靴子。   兰泽没有抬头,春水没有那么暖和,泡的时间久了,他的一双手有些发红,他视线还放在衣服上,若是掉下来了他还要再洗一遍。   眼角扫到那一双黑靴略微停顿,然后便走远了。   兰泽略微松口气,他把衣服送到了侍卫那里,晚上数钱,自己已经攒了一小袋铜钱。袋子看起来鼓鼓的很圆润,实际上这些铜钱换成银子便少了。   “兰泽公子,督主要见你。”侍卫在外面敲了三下门。   马上他就要被送去国子监了,谢景庭并不是完全不记得他,这般想着,兰泽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他于是把钱袋子放下来随侍卫去了谢景庭那里。   他在路上想着兴许谢景庭会叮嘱他一些,像娘亲那般,让他好好吃饭,在外面不要冻着,诸如此类关怀的话。   “见过督主。”兰泽动作有些拘谨,他心里害怕谢景庭,但是又有些期待,兴许因为谢景庭是第一个愿意伸手帮他的人。   他情不自禁地有些依赖对方。   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先是扫了一眼他的手指,兰泽手指略微蜷缩,细白的指尖映在地毯上。   “明日让常卿送你过去,国子监已经开始半个月的课程,去了之后,若是功课不懂,可以问同期的同学。”   “我将你安排在阮世子身边,你平日里只需跟着他,若是有事也可以找他。”   兰泽已经听闻,他相当于是给阮世子做伴读。   阮世子阮云鹤,定安候之子,原先一直在边关,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受封祁胜将军,传闻他性格顽劣桀骜,混名从边关传到京城,今年年初被老侯爷送回来,如今在国子监念书。   阮云鹤虽然顽劣,但是未曾传出来虐待下人,兰泽已经做好了打算,他与这种小侯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只需要安分守己便是。   他还在原地跪着,谢景庭只同他说了这么两句,剩余没有话音了。   谢景庭停顿了一会道:“不要闯祸。”   兰泽静静地听着,谢景庭担心他闯祸,是怕他又会带来麻烦。   他唇畔略微抿着,垂眸应了一声,“奴才知晓了。”   夜晚寒气深重,兰泽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第二日谢景庭没有来送他,如意和如礼倒是早起送了他一程。   “兰泽,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听闻里面都是王公贵族与世家门阀,你学聪明一些,不要傻呆呆的。”   “不会读书没有关系,不要闯祸就好了。”   兰泽抱着自己的行李,他点点头,想起来谢景庭的话,心里略有些不甘心……谢景庭让他不要闯祸,对他的学业似乎没有要求。   那为何要送他去国子监……兴许是已经不抱希望,国子监是魏都名院,若是最好的先生都教不好他,他确实无可救药。   “我知晓了,谢谢两位姐姐。”   接下来如意如礼又叮嘱了他一番,还顺带着抱怨了一些小事,谢景庭立了新规矩,不允许侍卫私自将衣物送下人那里清洗。   兰泽听了一耳朵,这般他以后又少了一样零工,他没想太多,和如意如礼告别,坐上了马车。   常卿负责送他,对他道:“国子监每月修沐三日,到时候属下会去接小公子。”   令牌给了兰泽,上面写着兰泽的名字。   国子监是不知多少贫寒学子的梦,兰泽以前听闻过,如今因为谢景庭的一句话,他便能进去。   他行李里有常卿为他准备的笔墨纸砚,用的东西都齐全,不必他花钱买什么东西。   常卿把他送到入口便离开了,国子监是一座园林,入口是寒山先生提的字,两边竹林密密疏疏,金光透过竹林缝隙落在牌匾上,落下一层金辉。   院子都是两人一间,兰泽身为阮云鹤的书童,自然是和阮云鹤住一间院子。   今日是修沐的最后一日,学生们需要在夜晚便到书院,晚上会点名。   国子监的课程按照等级划分,阮云鹤在最低的那一等,不知老侯爷是不是故意为之,让阮云鹤从最简单的三字经文开始学。   兰泽倒因此有些庆幸,他层次低,若是阮云鹤层次高,他反而跟不上。   国子监里不少世家少爷都带的有书童,书童与主子是连坐制,若是主子点名时缺勤,书童也会算作缺勤。   兰泽并不知这些,他在小院时便没有见到人,他晚上一个人去了学堂。先生念到阮云鹤的名字时无人应答,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名字也被圈住。   他才不想第一日过来便被记缺勤,于是他放课之后便去找了先生。   “先生,我今日过来了,为何还要记我缺勤?”兰泽问道。   李太傅年近半百,被他拦住去路略微不耐,对他道:“这应该问你家小侯爷,若是他能少去喝些花酒,兴许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缺勤册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出场人物:阮云鹤,字江壁,少年将军小侯爷,古代版体育生   —————————— 第16章 “不能出来喝花酒。”   兰泽一个人回到小院,因为被记了缺勤,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大高兴。回去之后,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点了一根蜡烛,等到半夜也没有等到那位阮少爷回来,他于是洗漱睡觉了。   当天晚上缺勤的不少,兰泽没有怎么注意,第二日他们讲堂热闹许多,兰泽抱着笔墨纸砚过去,依旧没见阮云鹤的人影。   他特意找了靠后的位置,身为伴读自然不能坐到前排,这里能够看清先生写的字,能够听到讲课,周围很安静。   只是前一天安静,如今他再过来,最后一排多了几名少年,他瞅了一眼,少年们戴着玉冠、穿的服饰是上好的绸缎,应当属世家门阀。   讲堂里身份很好分辨,看穿着和气质都能看出来。   “阮世子怎么还没有回来,他们昨日玩到几点……今天的早课不来了?”   “今日早课会点名,他这个月已经缺勤了三次,到时候告到老侯爷那里,兴许会鞭子伺候。”   “阮世子才不怕挨打,战场都上过,还怕这个。”   几名少年嘻嘻哈哈,然后兰泽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议论声低了下来。   “这是……新来的?”   “听说是督主大人给阮世子找来的伴读……阮世子原先成日朝督主府里跑,他最有办法治阮云鹤。”   兰泽心里还在着急,他不想再被记缺勤,如今他连阮云鹤的人都没有见到。   在快要到早课的前一刻,又有几名少年进来。   为首的少年墨发黑眼,一身玄色的衣袍懒散地披在身上,生了一张俊朗的脸,墨发斜飞入鬓,冷白的手指里夹了一张卷轴,黑色的眼眸略微眯着,正听着旁边的少年说着什么。   身边的少年与他差不多个头,两人都很高,方靠近,兰泽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他对喝酒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兰泽视线略微扫过去,不知道哪个是阮云鹤。   直到那名为首的少年坐在他后面的空位,旁边的人喊了一声“阮世子”,兰泽便知晓了。   “阮世子,昨天晚上你们玩那么晚?看到花魁没有?”   身后的少年趴在桌上已经开始睡了,随意地“嗯”了一声,略显敷衍。   前一天晚上先生布置了作业,所谓的作业,是要温习今日讲的内容。兰泽缺了半个月的课,现在三字经文讲过去了,如今讲的是诗经篇。   他没有人可以问,自己所谓做的温习,不过是提前看了两遍,当然没有看懂。   前面先生开始点名,通常伴读的名字会跟在主子的后面。   念到阮云鹤时,身后的人没有反应,兰泽心跟着提了起来,生怕先生不高兴直接记缺勤。   还好先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念了兰泽的名字。   “兰泽。”先生喊。   兰泽乖乖地应了一声“在”,声音不大不小,保证先生能够听到,不至于对他有坏印象。   前排传来一声软糯的少年音,小猫一样。阮云鹤听惯了这般的声音,酒场里的娈-童才会有这般的嗓子,他于是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入目的是一截纤细白膩的脖颈。少年背脊单薄,坐的非常板正,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侧脸,眉眼像是画出来的一般,巴掌大的小脸,唇红齿白,兴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清澈的眼眸略微转过来,眼神带着几分戒备。   纤长的眼睫略微颤动,飞快地便收回了视线。   侧脸……略有几分像谢景庭。   兰泽一不小心便和阮云鹤对上了视线,对上那一双茶色琥珀一般的眼眸,有些像是草原上的鹰,兴许是在边关浸染了野性,气场懒散却又强势,他于是飞快地便收回了视线。   因为前一天的事,他其实有一些生气,不太想搭理酒鬼。   一上午,兰泽认真地听先生的讲课,虽说他没怎么听明白,但是一下课他便去找了先生。   临走时谢景庭跟他说不要闯祸,他不想自己的名字在缺勤册上。   “先生,昨天我是第一天过来,不知道阮少爷在哪里,名册上能不能消掉?”兰泽问。   先生半睁着眼,对他道:“自然不能,日后你让他好好上课,若是他整个月不缺课,月底倒是可以消一次。”   兰泽停下了脚步,这便是相当于没问,他如何能管的住阮云鹤。   他有些丧气,回到了讲堂里,想起来他身为阮云鹤的书童,一上午到现在,都没有和对方讲一句话,实在是有些不符合规矩。   兰泽记得自己下人的身份,他提前准备好了中午要吃的饭菜,都放在他随身带的包子里。   给阮云鹤准备的是比较贵的饭菜,他自己吃的比较简单。   阮云鹤与几名少年在廊亭里,他们放课比较早,他们似乎在等人,往上高阶级的还没有放课。   兰泽回到讲堂时,他便察觉到了许多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抱着饭菜去找阮云鹤时,视线更盛,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他唇角略微抿着,注意到阮云鹤视线也落在他身上,到了几人面前,议论声戛然而止。   “阮世子,我是督主安排给世子的伴读,这是为世子准备的饭菜,世子一会要去其他地方吃饭吗?”   兰泽捧着饭菜,他在原地站着,眼眸倒映着阮云鹤的身影。   “这张脸……给世子当伴读是不是委屈了。”   旁边有人打趣一句,魏国盛行男风,尤其是自从前朝嵇姓皇帝娶了男后之后,民风更加开放。   阮云鹤目光在兰泽脸上略微停顿,这才开口,“不必为我准备饭菜,留着自己吃便是。”   留下这么一句话,周围有少年讪笑一声,兰泽因此脸上红起来,略有些尴尬,他不知是因为他准备的饭菜寒酸还是因为阮云鹤另有打算。   随着钟鼓声响起,这是其他讲堂放课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孟兄”,阮云鹤一行人全部都离开了。   原地只剩下兰泽。   兰泽自己抱着饭菜回去,讲堂里没剩什么人,只有他待在这里。   他不舍得把饭菜扔了,于是吃了两份饭菜,撑得有点难受。   接下来两天,兰泽都没有怎么和阮云鹤碰面。白日里阮云鹤在后面睡觉,一到晚上不见人影,第二天才回来。   哪怕他们住在同一间院子,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直到第三日,这一日先生家里有事,会换其他先生过来给他们讲课,讲堂后面的几名少年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出去喝酒吗?”   兰泽耳朵跟着竖了起来,他听到阮云鹤答应了,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原本便想着不与阮云鹤有什么接触,就像这几日互相不接触最好,可他不想缺勤,意味着他要想办法让阮云鹤不旷课。   兰泽暗暗唾弃提议喝酒的人,放课之后,阮云鹤他们一行人走,他便跟在后面。   “世子。”兰泽喊了一声,前面的阮云鹤停下来脚步,视线投过来,身边好几名少年也跟着停下来,都在看着他。   兰泽被看的紧张起来,他小声说:“世子要去哪里?晚上的课先生要点名,世子不能缺勤。”   几名少年面面相觑,视线里都带着几分兴味,兰泽还不知道自己这般姿态最容易引起人的恶劣心思。   阮云鹤只留下一句“晚上会回来”,跟着一群人离开了。   兰泽站在原地,几人走的明明是去后园的方向。这几日他已经听说了,后园有个后门,只要给上一些银子,就能够出去。   他略微犹豫,只犹豫了一小会,他把自己的东西放了回去,这么一小会已经找不到人。   后园的守卫看他明显是跟着一起出来的,告诉他道:“你要找阮世子?他们平日里最喜欢去凤春楼。”   凤春楼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这里距离凤春楼有一小段的距离。兰泽带的银子不多,他没钱坐马车,路上耽误了好一会时间,到凤春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刻多钟。   朱红的楼阁修葺的精美,此处纸醉金迷,烟雾迷人眼,灯盏明亮绮丽,许多男客女客进进出出,兰泽站在门口不太敢进去。   他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还因为娘亲原先是妓子,旁人经常议论。   老鸨注意到了他,围着他牵着他进去了,问他道,“小公子,怎地看起来这么脸生,是过来找人的吧?”   兰泽略微点头,他有些不自在,“找阮世子,他在不在此处?”   “在在在,二楼上呢,最里面。”   一听是阮世子的同伴,老鸨变得热烈起来,吩咐人把兰泽送上去,兰泽跟着踏上了二楼。   房间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众少年以为是叫来的花魁,直到露出来兰泽那张青涩明媚的脸。   兰泽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阮云鹤身上。   “世子……那呆子找过来了。”   身边人传来这么一句,阮云鹤靠在窗边,耳边是缓缓的琴音,外面是沿岸江景,听到这么一句,这才转过视线,入目的便是兰泽那张脸。   兰泽是匆忙赶过来的,他没钱坐马车,搭的便车上有蓬草,衣衫沾了一些灰尘,和诸位绫罗绸缎的世家公子相比便显出差距来,看着略有些狼狈。   “世子……先生说了,不能出来喝花酒。”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举报信   桌上摆放着上好的兰陵酒,这种酒一坛价值百金,红色的山茶花点缀在窗台,衬得阮云鹤那张脸愈发俊朗,只是视线落在兰泽身上,深沉的目光颇具压力。   阮云鹤收回视线,对兰泽道:“我今晚不回去,你若是想回去自己回去。”   不知道连坐制度是谁想出来的,若不是这般,兰泽不必过来。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低眉顺眼道:“世子……今日回去上课还不晚。”   “这里不是世子该来的地方,世子尚未弱冠。”   原先谢景庭发布了诏令,未弱冠的少年不允许踏入这等地方,只是这些少爷个个家世显赫,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有姬嫦在前,若是说尚未弱冠,姬嫦也在其中,姬嫦喝酒施-暴样样都做。君主在前,人人得以效仿不足为奇。   阮云鹤平日里看起来懒散,闻言略微扬眉,看着他道:“督主派你过来,是让你跟着本世子的,可有说过让你管不该管的事?”   确实没有说,可谢景庭说了不让他闯祸。   何况……记三次缺勤之后就会被劝返。   “兰泽,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旁边一名经常跟着阮云鹤的少年出来打圆场,对兰泽道:“那些课上的功课谁都会,三字经文诗经,哪有人不会的,老侯爷把世子安排到这里,不过是为了惩治世子。”   “你可千万不要当了真。”   是这般,只是兰泽不会,他出来找阮云鹤,兴许还会耽误一节课程。   兰泽有些后悔出来了,他身为下人,哪里有劝导阮云鹤的资格。   “兰泽,你若是不甘心,便去找贺大人,今年的新规都是他制定的,足足增加了一百条条例。”   “来来来,跟我们喝一杯。”另一名少年抱着酒坛过来,上好的兰陵酒,里面琳琅的酒液略微盈满,折射出来亮晶晶的精亮。   少年沾了酒,脸上变得酡红,拿酒坛的时候没有拿稳,恰逢兰泽用力推拒。   只听“砰”地一声,酒坛落地,瓶子碎了一地,琴弦声略微震动,房间里安静下来。   兰泽细白的手指略微绷着,他与这些世家公子原本便不想接触,对于喝酒更是非常抵触,如今视线全部落在他身上,令他背脊线条有些僵硬。   “对不起,我不喝酒。”兰泽干巴巴地道了歉,他觉得有些丢脸,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看着阮云鹤道:“世子今日……当真不回去了吗。”   这回阮云鹤直接没搭理他,花魁过来了,阮云鹤端着酒注意力在花魁身上,明显地忽略他。   兰泽胸口有些憋闷,他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旁边的少年抱怨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方才拿出来的酒,还没喝便洒了有些可惜。   “怎么这么不识趣,亏他长了这么张脸。”   “笨手笨脚的,酒都接不住,还好今天赵虹喝醉了,不然脾气可没这么好。”   “世子已经算是给了他面子,真把自己当回事。”   周围的议论声进入兰泽耳朵里,兰泽唇线略微绷直,他捡起来地上全部的碎片,一言不发地从房间里出去。   他出了房间,隔着一扇门,内里的丝竹声全部隔绝。   兰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天已经黑了,他赶回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对面的厢房里窗户蒙了一层暗纱,从内里能够看到外面,兰泽捧着酒坛的碎片出来时,谢景庭正好视线扫过去。   少年站在门外,脑袋略微低着,神情不怎么好看,深长的眼帘垂着,自己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兰泽把酒坛的碎片扔掉,手上不小心被碎片划到,掌心中央裂开了一道口子,渗出来点点的血。   他自己舔了下掌心,伤口上的血珠被舔掉,味道有点苦。方走到楼下,常卿出现在他面前。   “兰泽公子,请。”   兰泽见到常卿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有些慌乱。常卿在此处,代表着谢景庭也在这里。   若是谢景庭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要怎么说?   兰泽胸腔有些闷,今天真是糟透了,他情不自禁地这么想,跟在常卿的身后上了二楼,这次去的是对面的雅间,这边不沾酒,专门奉茶客。   随着房间门打开,雅间的面貌展现出来,沉香古木修饰,房间里燃着熏香,入室是非常淡的茶香,谢景庭正坐在窗边的位置。   谢景庭明显是出来办案的,今日穿了一身玄衣,袖口有锦绣兰纹,雅致的黑色,墨染一般,衬得整个人添了一抹郁气。   “督主。”兰泽见到谢景庭心里打鼓,常卿已经下去,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才在此处看到兰泽下楼,若我记得没错,今日不是修沐时间,兰泽怎么会在这里。”谢景庭状若关怀地问。   兰泽略微蜷着手指,掌心传来细微的疼痛,政令是谢景庭颁布的,谢景庭并不奉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京城里喝花酒被抓的少年,一半都是锦衣卫抓的。   若是他说了,兴许阮云鹤他们会被抓进诏狱里。   兰泽编了个非常的借口,对谢景庭干巴巴道:“今日先生不在,随便出来转转。”   “这般,”谢景庭扫了一眼长廊对面的房间,然后视线落在兰泽藏着的掌心。   “手为何受伤了?”   兰泽到了谢景庭面前,他朝谢景庭伸出手,他有些庆幸谢景庭没有多问,回复道:“方才不小心擦到了手。”   他打算给谢景庭看一眼便收回手,然而手腕被谢景庭握住,谢景庭将他带到面前,喊了常卿。   常卿拿了伤药过来。   兰泽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害怕,他总是看不懂谢景庭,好像每次他撒谎之后谢景庭都会对他很好。   越是这般,他心里越是不安。   “督主,奴才自己来就可以。”   谢景庭于是松开了手,兰泽连忙略微后退了些,他自己随意地上了伤药,手掌用纱布缠住了一个丑丑的形状。   谢景庭扫了他手上丑丑的蝴蝶结好几眼,这才对他道:“这里不准未弱冠的少年过来,若是阮世子他们私自过来,兰泽可以跟我讲,我会亲自教导他们。”   兰泽点点头,谢景庭对他们来说便是长辈、是兄长一般的人物,若是告诉谢景庭,和告诉先生差不多。   夜晚,坐在谢景庭的马车上,兰泽有些拘谨,一是因为谢景庭带他去了江边的舫船之后依旧如常,只有他每日担惊受怕猜测谢景庭的用意,二是方才他对谢景庭撒了谎。   谢景庭随口问道:“在国子监里如何,待的可还习惯?”   兰泽想说不如何,张口便成了客套话,“习惯,先生很尽心,同窗也都很好相处。”   这般说完,谢景庭就没有再多问。兰泽坐在旁边,他坐在离谢景庭比较远的位置,手掌按在边缘的位置,一直看着窗外。   兰泽看着窗外,坐马车回来快很多,他的课也赶不上了,又被先生记了一次缺勤。若是满三次,阮云鹤可能只是告诉老侯爷,而他极有可能会被直接送回去。   他还在焦虑自己缺勤如何解决,没有注意到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见着到了国子监,他便起了身。   “督主,奴才回去了。”   谢景庭没有回复,兰泽下了马车,他走出去两步,又被常卿叫住。   “小公子。”兰泽扭头,常卿手里捧着两份热腾腾的点心,是兰泽那日买的杏子糕,用油纸包的,他方才都没有注意到常卿何时去买了点心。   兰泽看不清马车里的人,只能看到谢景庭模糊的轮廓,他向常卿道了谢,抱着点心回去了。   少年身影逐渐消失,马车里的车帘随之放下来。   ……   兰泽第二日去看,自己的名字上跟了两个红色的圆圈,他甚至不甘心地数了下,少爷们的名字后面可以有许多圆圈。   意味着那些世家公子第三次之后还有机会,但是伴读和书童只有三次机会。   基本上超过三次的都被送回去了。   出去一次,阮云鹤再次老实了两天,兰泽明显地察觉到了,从那一天晚上之后,阮云鹤更不愿意搭理他,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那群少年跟着一并冷对他。   反正不影响他什么,兰泽没有怎么在意,他想了三日,最后决定给那位制定规则的贺大人写一封信。   兰泽有许多字不认识,他找了讲堂里的一位同窗替他写信。这位同窗是太尉庶子,入学机会不容易,每日认真听课,从来不与阮云鹤等人牵扯。   他去找对方的时候,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听他说完之后倒是来了点兴趣。   “你要给贺大人写信?”   陈忠迟上下打量他,问道:“你要写什么?”   “我想询问贺大人,为何主子缺勤,伴读也一并连坐。”   “你不满意阮云鹤等人天天出去厮混?”陈忠迟对他道:“我可以帮你写,听闻探花大人铁血手腕,将来有望上任大理寺卿,若是你给他写信,他定会回复你。”   “只是写完你需要自己手抄一遍,若是你家世子知道你写举报信,到时候可别牵连到我身上。”   兰泽点点头,他不会提阮云鹤出去喝酒,只是想询问贺大人这般的制度能否取消,询问对方若是主子缺席了伴读如何补救……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只是他并不知晓,文字能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何况本身他认得的字不多,古文晦涩连在一起,常常语意字意两个意思。   更何况,前两天讲堂里人人都已经知道,他未曾念过四书五经、徒有其表,写出来的字歪扭不成型,是国子监里的独一份。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撒花求营养液,评论区抽红包~   ———————— 第18章 偷鸡不成   两日之后,兰泽收到了那位贺大人的回信。   手写的信件,上面的字体赏心悦目,似乎能够窥得见其主人的性子。字如其人,俊逸温柔,笔锋却又十分凌厉。   兰泽拿到信件之后,没有立刻看,阮云鹤一大早就没有见人,被先生叫走了。   他担心是因为缺勤的事,便想着去问一问。   他在小院里没有等到阮云鹤的人,还没有到讲堂,远远地看见了飞鱼袍的锦衣卫。   “这是怎么回事?”兰泽随意地问了一名书童。   “锦衣卫过来抓人了,前些日子查到了国子监里几位爷去了凤春楼。”   “听说是有人举报,督主正好提到此事,于是抓到了小侯爷他们。”   “进诏狱可不是什么好事,此事传出去,日后小侯爷名声更差了。”   “这般的纨绔少爷,日后谁愿意跟他成亲。”   阮云鹤不过是十七八的少年,在锦衣卫侍卫面前显得年纪尚轻,何况抓他的是谢景庭的人,他自愿戴上了镣铐。   不过是在诏狱关两天,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他不想在谢景庭面前拂了面子,那双茶色的眼眸略微抬起来,在人群中一一看过去,最好不要让他找到是谁传的信。   阮云鹤被带走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兰泽听闻阮云鹤要被关起来一段时间,他倒有些放心了,这个月马上就要过去了,阮云鹤不在,下个月他的缺勤就会全部消掉。   他抽空看了贺大人给他的回信,对方想必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跟他解释了许多规矩为何开设,只是他看不太懂。   还有一个疑问,这位贺大人似乎知晓了阮云鹤经常喝酒之事,说小侯爷之名素有耳闻。   兴许是小侯爷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   那封信被他随意地放进了书册里,他没怎么注意,某一日翻出来时发有些皱了,明明他没有碰过。   兰泽没有来得及细想,因为他每日的功课都做不完,经文他背不住,只能用笨方法,先生让他把经文抄到会背为止。   他明显的感觉到,那些跟着阮云鹤的几名少年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从阮云鹤回来之后更甚,阮云鹤原先和他没什么交集,给他的感觉便是喜欢睡觉喝酒的懒散少爷。   如今阮云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茶色的眼眸略显冷漠,眼神让他想起来很久之前。   是那种看着轻贱之物、看虫子一样的眼神。   兰泽讨厌这种眼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这几日的功课他都为阮云鹤整理了一份,后来没有送过去。   兴许阮云鹤并不稀罕。   几名少年目睹兰泽离开,对阮云鹤道:“世子,我们看的清清楚楚,是兰泽写的信。”   “他现在书册里面还放着贺大人的回信呢。”   “他不是督主送过来的,这么爱跟人告状,依我看,若是他跟督主说,督主未必搭理他,此事若是贺大人所言,当然不一样了。”   “世子,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之前我们还对他那么客气,我看是世子脾气太好了。”   阮云鹤视线从兰泽身上收回,原本对于那张脸便不怎么待见,赝品、效颦东施……如今更是让人生厌。   “随便你们。”阮云鹤随意道:“别把人弄死了就行。”   兰泽并不知晓这些,晚上他回院子难得发现阮云鹤在院子里待着,没有出门和那些纨绔一同乱跑。   他想起来自己白天的想法,略有些幼稚,现在还有大半个月,若是阮云鹤连着三次缺勤,他还是会被送走。   “世子。”兰泽这般想着,抱着那一沓他抄写的文章到了阮云鹤门前,敲了敲阮云鹤的门。   半天一句懒洋洋地“进”,兰泽于是推开了门,他抱着文章,没怎么看阮云鹤,把那一沓文章放在了桌上。   “世子,这是我前几日整理的功课,世子有空可以看看。”兰泽这般说一句,他想了想,瞅阮云鹤一眼,试探地问道,“世子今日还出去吗。”   今天晚上修沐,已经过去了数日,再过几日就有三天的休息时间,马上就要回府了,他才不想再被记缺勤。   “出去。”阮云鹤回答他。   兰泽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说:“那世子早些回来,少喝一些酒,对身体不好,明日还有课。”   前面的都是假关心,只有最后一句是真的。   “你不想本世子旷课?”阮云鹤视线落在他身上,随口提议道:“不如你今天跟本世子一同去,若是你今日过去,未来一个月我便不再去凤春楼,如何?”   兰泽想说阮云鹤真是不长记性,才被抓去诏狱放出来,怎的出来还敢去凤春楼。   他这般想着,却有些纠结,这些少爷都是孩子心性,他越是不想过去,他们越是想让他过去。   他去了,阮云鹤能未来一个月都不缺勤,似乎挺划算。   阮云鹤见他犹豫,轻飘飘道:“你若是不去也可以,本世子可以找别人。”   “过几天本世子也可以换个书童。”   兰泽连忙道:“我去便是了。”   反正上次不是也去了吗,他不喝酒便是了。   他犹豫道:“世子可说话算话,未来一个月不能去凤春楼。”   “自然,本世子从不食言。”阮云鹤眼中有嘲讽一闪而过。   晚上,兰泽跟着阮云鹤几人一同出门,几名公子各自都有自己的马车,兰泽坐在最后一辆,他路上却又有些紧张。   上次便碰到了谢景庭,这次希望不要再碰到,不然兴许他会和阮云鹤一同被抓去诏狱。   兰泽不是傻子,阮云鹤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若是他不去,兴许两人关系会更加僵硬,得罪阮云鹤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   很快到了凤春楼,这次阮云鹤是从后门进的,还是那一间包间,只是这次没有叫花魁,他们有了新的乐子。   兰泽还不知晓几名少年都等着戏弄他。   他特意带了先生上课讲的经文,自己抄成了小页的背,他絮絮叨叨的低声念着,旁边有人凑过来。   “兰泽,你还在背这一篇,这不是三岁孩童都会背的吗。”   “若是先生知道别人小时候背的诗你现在还在背,想必先生该反思自己。”   “兰泽,你不适合读书可以不用读,你长得这么漂亮,也能做些别的。”   这句话出来,一声嬉笑声起,这些少爷说话口无遮拦,兰泽奇怪的瞅对方一眼。   “在国子监不念书,还能做什么。”兰泽以为这几位少爷是想让他以后经常陪他们出来喝酒,他补充道:“我没有钱,今日过来是答应了世子。”   不要指望他请客喝酒。   有人嘁了一声,默默翻了个白眼,之前还在告状,现在又跟着阮云鹤过来,在他们眼里就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还能出来卖啊,”不知道谁突然开口,视线落在兰泽那张脸上,对兰泽道,“你出个价,我还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   几名少年都笑起来,是玩笑话还是故意刺兰泽不得而知。   兰泽听出来对方言语中的恶意,他下意识地看向阮云鹤,阮云鹤神情懒散,看了那名少年一眼,那名少年于是闭了嘴。   他于是收回视线,继续小声的背书,很快琴音响起,他就没有心思能背书了。   方接了酒,酒坛就到了他面前,让他喝酒。   兰泽摇摇头道:“奴才酒量不好,待会还要送世子回去,不能喝酒。”   “一会有人送世子,不必你操心,兰泽,你现在不喝,是不想给世子面子?”   “只喝这一杯便是,这酒不醉人。”   兰泽还是摇头,他没怎么喝过酒,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担心自己醉了不省人事,然后这几位少爷不管他,他到时候还要自己走回去。   “那你以茶代酒总行了吧。”   兰泽于是同意了,他接过来一杯茶,茶是凉茶,味道尝起来有些奇怪,是甜的,他把一整杯喝完。   接下来不止是那一名少年,好几个都过来让他喝茶,他不知晓茶几掺了酒,脸上逐渐有些热,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世子,这呆子醉了。”   茶杯被扔在地上,少年表情有些呆,一双清澈的眼略微睁着,视线失焦,脸上蔓延着一层酡红,一直红到了耳尖。   “咱们要不要直接把他绑起来扔进河里,让他醒醒酒。”   “不行,世子说了不能弄死,他会淹死的。”   兰泽感觉脑袋边嗡嗡嗡的,好像有苍蝇在飞,好吵,脑袋很晕,意识仿佛已经和身体脱离了。   他这是在做梦吗?   “玩游戏吗。”兰泽突然扭头问道。   几名少年面面相觑,下意识地都看向阮云鹤,阮云鹤目光落在那张脸上,茶色的眼神略有些深。   阮云鹤淡淡问:“你想玩什么。”   “小鹿。”兰泽半天才开口,“要抓小鹿。”   “抓到小鹿会有惩罚。”兰泽慢吞吞地说一句,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阮云鹤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不知道兰泽在耍什么酒疯,闭上眼的少年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他略微皱起眉,一双茶色的眼眸冷漠地看着兰泽,兰泽毫无所觉,偷偷地睁开眼看一眼,然后继续闭眼。   “世子,要把他扔出去吗?”   “这小子是不是装的……知道我们给他下套了。”   “我看他不像是装的。”   这么一会,一时之间没有人上去阻拦兰泽,兰泽先是在房间里绕了一圈,躲在了柱子后面。   “世子,要不还是把他扔出去吧。”   “他一直躲在柱子后面干什么。”   “我们一会要怎么整他?”   阮云鹤没有来得及回答,柱子后面的人影掠到了眼前,兰泽朝他扑过来,怀里撞上一片温软,紧接着脸颊边传来一阵湿热的疼痛。   兰泽一口咬在了他的脸上。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姬嫦,你还我正常老婆   ——————————– 第19章 湿透   兰泽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院子里,放置他的人明显动作非常粗鲁,兰泽醒来时胳膊有些疼,脑袋也很疼。   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地回想前一天,他喝茶喝晕了。   不知是什么茶,兴许凤春楼里的茶水也放了酒,后面他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人在自己屋子里,除了胳膊压的有点疼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不舒服。   兰泽回忆起来前一天阮云鹤答应过他的,外面天还没有亮,他自己洗漱完整理完东西,这两天他在院角搭置了小厨房,可以做一些小东西。   他给自己熬了一碗解酒茶喝,热茶下肚之后,整个人清爽许多。   他抱着东西去敲阮云鹤的院子,情不自禁有些担心,阮云鹤应当不至于食言,他这般想着,敲了两下门。   里面没有反应。   “阮世子。”兰泽喊了一声。   面前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阮云鹤没有束玉冠,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眉眼围绕着一层郁气。   兰泽被吓了一跳,映入眼帘的是阮云鹤脸上清晰的牙印,几乎见了血。   不知道阮云鹤昨天和他们玩了什么,他立刻收回了视线,对阮云鹤说:“世子,今日还有课,可以收拾去讲堂了。”   “昨天你答应奴才了,会好好上课。”   阮云鹤闻言眉眼抬起来,那双深茶色的眼带着审视,上下打量他一番。   兰泽穿戴整齐,他平日里不怎么爱打扮,简单的发绳束了长发,穿的是国子监里面的弟子服,这种衣衫蓝白底,非常宽大,经常会衬的人身形很丑。   可眼前的少年穿着,只显出来一截极细的腰肢,露出来的一截脖颈皓如凝雪。   重点是这张脸上没有任何歉意的神情,那双清澈的眼小心翼翼,还时不时地掠过他下颌的位置。   阮云鹤开口道:“昨天的事,不记得了?”   闻言兰泽略微紧张,听见阮云鹤这么问,难不成前一天他喝酒之后做了什么事情?   兰泽指尖略微绷着,他点点头,瞅着阮云鹤道:“昨天是世子送奴才回来的吗。”   阮云鹤不想回想,昨天这软包子一直扒着他不放,嘴里喊着小鹿,他们把兰泽扯开都费了一番力气。   “是。”阮云鹤略有些烦躁,对他道:“不是要去讲堂,杵着做什么,进来为本世子宽衣。”   兰泽是伴读,他又不是伺候人的,只是实际上大部分伴读在这里和下人也没什么区别,需要负责主子的一切。   他于是跟着阮云鹤进门,把书本都放在一边。   阮云鹤这间屋子大很多,装饰简易华贵,基本上算是一间齐全的正殿,里面单独隔出来了书屋和水房。   屏风上面放的有衣服,兰泽注意到阮云鹤的外袍放的四处都是,小侯爷行军打仗在外面尚且有个正形,被送回来之后彻底放飞,衣衫都懒得整理。   兰泽站在屏风前,上面搭了好几件衣衫,阮云鹤没有说要穿哪一件,他便随意选了一件,挑了一件明亮颜色的衣裳。   阮云鹤看了兰泽一眼,没有说什么,手略微抬起来,兰泽帮着他穿外袍。   自上而下打量着兰泽,兰泽长相偏媚,眼尾弧度略微上挑,平日里并不明显,因为他总是垂着眼,睫毛像是密密疏疏的蝶翼。   往下是精致的鼻梁,唇形天生长成求吻的形状,唇色偏红,像是用胭脂涂过一般。   兰泽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用的是最便宜的皂角,靠近人时便能闻见皂角的清香,廉价却又清晰。   兰泽未曾伺候过人,他自己穿衣服原先都学了三年,有娘亲的时候娘亲一直帮他穿衣束发,娘亲走了之后他笨拙地才学会。   现在帮着阮云鹤穿衣服,他好像回到了最初自己学束发的时候,笨手笨脚的,细白的手指扣着两根带子,半天系了一个丑丑的蝴蝶结出来。   兰泽略有些尴尬,脸上红起来,不好意思地偷偷抬眼,正好对上阮云鹤眼底,阮云鹤正略微垂眸看着他。   “世子,奴才不会这些,系的不大好看。”   阮云鹤这才注意到兰泽系的丑东西,眉头尚且没有皱起来,面前的兰泽略微垂着头,明显害怕他不高兴。   他们两人耽误了时间,最后阮云鹤自己穿的衣服,兰泽识趣地在旁边把阮云鹤的衣服都叠好,房间里变整洁许多,甚至几件亵-裤都叠的四四方方放到了一边。   阮云鹤没能挑出来毛病,早上有人给阮云鹤送食,兰泽自己带的也有肉饼,到讲堂之后两人便分开。   兰泽自己坐在角落里吃肉饼,说是肉饼,实际上没有多少肉,他吃的腮帮子鼓起来,注意到远处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于是顺着看过去,是整日跟在阮云鹤身后的那几名少年,那几名少年在看他。   兴许是他前天晚上做了什么事情,兰泽记不起来,马上要到上课时间了,他便没有多想。   修沐前有一场考试,先生们会在他们回家前把考卷改出来,到时候让他们带着考卷回去。   “世子,那小子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真便宜了他……此事就这么算了?”   “昨日原本可以直接把他扔湖里,世子莫要心软,他可是害你直接进了诏狱。”   阮云鹤:“说来听听。”   旁边的少年不明白阮云鹤此时怎么优柔寡断起来,对阮云鹤道:“他不是一向最在意缺勤……让他在讲堂里待不下去便是了。”   阮云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讲堂那边的兰泽毫不知情,原先笔具他放在讲堂里两支,不知为何都断了。   书册上也有一些墨水,看不清上面的文章,兰泽不记得自己何时洒上去的,兴许是前一天喝醉酒不小心弄到的。   马上先生就要过来了,兰泽左右看看,周围的人他都没怎么讲过话,唯一算得上熟识的只有坐在他后面的阮云鹤。   兰泽于是转过头,他一转头,发现好几双眼睛都在看着他,都是阮云鹤身边的纨绔少爷。   他心里略有些怪异,收回视线,对阮云鹤道:“世子,我的笔断了,可不可以借我一只。”   兰泽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拂在人耳边,周围安静下来,他半天没有等到阮云鹤的回答,以为阮云鹤还在因为答应上课的事情生气。   “世子不想借也没事,奴才找别人就是了。”兰泽这般说一句,阮云鹤面上又浮现出不怎么耐烦的表情,他的桌子上丢了一只缀金的朱笔。   兰泽小心翼翼地瞅阮云鹤一眼,周围鸦雀无声,几名少年同时都瞪向阮云鹤。   还有课本也是,兰泽不好意思再向阮云鹤借,他旁边坐着的也是阮云鹤的跟班之一,他从来没有和对方讲过话。   现在他主动地和对方说了话,略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文章前一日被墨水涂花了,我们可不可以一起看。”   他话音还没有落,桌上再次多了一本书册,上面只写了潦草的阮云鹤三个大字。   原本讲堂上经常会有低声议论声,都是那几名纨绔少爷,阮云鹤一般不参与其中。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讲堂上格外安静,安静的兰泽非常舒适,他在阮云鹤的文章上记了许多歪歪扭扭的笔记。   兰泽的背几乎要被盯穿,他毫无所觉,认真听着先生讲课,依旧听的模模糊糊。   他忍不住有些忧心第二天的考试,若是他考的不好,如何跟谢景庭交代。   他与谢景庭非亲非故,谢景庭留下他……他不能做无用之人。   兰泽前一天念文章念到半夜,他为考试担心,天不亮就起来,又背了文章,笔墨纸砚都提前数好,担心出差池。   他没想到会在路上出意外。   考试讲堂前一天会锁上,不可以提前去,只有先生去了之后才能去,所以兰泽没有走太早。   他走到假山的时候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全身湿透,如今是初夏,早上的天依旧有些冷。   兰泽被浇了个透心凉,他甚至没有看清是谁干的,背后沁出来凉意,身上湿漉漉沉甸甸。   假山后面似乎有人影一晃而过,兰泽有些生气,只是如今他更在意考试,于是他立刻折返回去换衣服。   到了小院门口,他面前的门紧紧地闭着,上面上了一把铜锁。   这个时候,兰泽依稀知道是有人故意不想让他考试,若是考试缺勤,会直接被送回家。   兰泽胸腔里有怒意在堵着,他抱着湿淋淋的朱笔和墨盘赶到讲堂,去的时候先生已经过来了。   他浑身湿透,发丝还在滴水,先生不满他迟到,还没有到考试时间,到底没有说他,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   湿透的少年匆忙赶过来,墨盘被浸染一片,兰泽的手上沾了一部分墨汁。   蓝白底的弟子袍用的不是什么好料子,略微湿透便遮不住身形,少年坐在位子上,白膩的皮肤透过布料若隐若现,更显柔软的身体线条。   阮云鹤就坐在兰泽后面,那一身白的晃眼的皮肤在眼前,甚至能够看到兰泽右肩处的红色朱砂痣。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妖精   兰泽写字的时候衣服在滴水,他的卷子上很多墨水,字原本就不好看,这般晕染在一起,几乎看不清。   他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在看到鲜红的丙三下等时,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   兰泽没有找到泼他水的坏蛋,他闷闷不乐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拿着考卷上了常卿的马车。   他坐在马车上有些拘谨,国子监里有排名,他在最后一名,临走的时候那几名少爷似乎在笑话他。   兰泽有些害怕见到谢景庭,若是谢景庭知晓了他这般没用,何止是天资愚笨,到时候谢景庭会不会觉得留他没用,再把他送进宫。   他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担心,忍不住问常卿道:“常卿,督主可在府上?”   常卿:“督主大人在外办案,今日可能不回来了。”   兰泽略有些庆幸,他松了口气,然后发现常卿在看他,他再次紧张起来。   一路回到督主府上,兰泽在自己小院里待着,他把试卷拿出来,看了好几遍,自己找了一些红色的颜料,若他是丙一,倒是可以改成丙二丙三。   他是丙三,是没办法往上改的。   不知这判定考核是谁设计的,一点也不给他动手的机会。   常卿明明说了谢景庭不会回府,所以当他被传召时,整个人更加不安。   那份考卷被他塞进了枕头底下,他揣着手跟在常卿身后,心情忐忑,不知道谢景庭一会儿会问他什么。   到了熟悉的正殿,正殿里依旧没有点灯,只有一盏昏暗的蜡烛在窗边,谢景庭没有在看书,似乎是刚回来。   “见过督主。”兰泽老老实实地跪下。   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温声对他道:“我听闻常卿说你问我在不在府上,今日便回来的早些,兰泽有事要跟我说?”   兰泽现在不大信谢景庭的话了,谢景庭才不可能为了他赶回来。   他瞅谢景庭一眼,小声说:“奴才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有什么事找督主。”   “这般。”谢景庭随意问道:“兰泽在学堂如何。”   兰泽点点头,“一切都好。”   “我听闻你们在讲堂里考了试,”谢景庭目光落在他身上,问他,“兰泽考的如何。”   兰泽心提了起来,他考的自然不如何,现在谢景庭温柔的询问他,若是知道他是个草包,兴许也会温柔的让他滚出去。   “我……督主,我的考卷丢了,不知道考的如何。”   兰泽掌心冒出来一层汗,顶着谢景庭的目光不敢抬头,指尖略微蹭着地毯边缘,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好一会没有听到回复,兰泽能够察觉到谢景庭正在看他,那目光温和而不着痕迹,他却感觉每一寸皮肤好像都随之战栗起来。   若他真是兔子,兴许这一会已经藏不住尾巴了。   “这般,”谢景庭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对他道:“功课可有不懂的地方。”   若是他让谢景庭教他功课,兴许会露馅。兰泽对谢景庭道:“奴才的功课尚可,有不会的地方都问了阮世子,阮世子聪慧过人,给奴才讲的很透彻。”   “看来兰泽在那里交到了朋友。”谢景庭这般说,嗓音听起来好像是在为他高兴。   “嗯……”兰泽应一声,兴许是看出来他的不自在,谢景庭对他道:“今日难得回来,留下来用晚膳如何。”   兰泽觉得不如何,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次他越是想接近谢景庭,谢景庭越不待见他,他越想离谢景庭远一些,谢景庭反倒让他留下来。   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知晓不能得罪谢景庭,他还是小声道:“督主,奴才今日不舒服,不留下来打扰督主了。”   谢景庭关心他道:“哪里不舒服,我叫人过来给你看看。”   兰泽于是不说话了,他没有哪里不舒服。   跪在地上的少年心思太明显,一双清澈的眼略微睁着,看他一眼便又垂下眼,目光略微闪躲,整个人的气场都很弱。   兰泽在地上跪着,留下来吃晚膳的话还有一段时间。他跪着腿疼,瞅一眼谢景庭,发现谢景庭点了灯在看折子,于是他自己换了个姿势。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靠着香炉坐下,谢景庭的正殿打扫的一尘不染,他把自己的衣角整理好,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等到他抬眼看过去时,发现谢景庭在看折子,方才的视线仿佛是错觉。   “督主,奴才可不可以看书。”兰泽问道。   谢景庭说可以,他于是站起来,从书架上随意找了一本书。   他如今还在学认字,书架上的书看的眼花缭乱,他随意挑了一本封面好看的,上面有芍药花,拿下来才发现是前朝史书。   前朝景国是嵇姓皇室,到先帝篡位之后改魏,之后国姓改为姬氏。   史书更加枯燥,上面有皇帝的画像,兰泽翻了几页,翻到了景仪帝嵇雪容,虽说画的粗糙,但是能看出来是个美人。   景仪帝少时体弱多病,被景和帝封太子受困东宫,曾受困边城,历经七皇子谋反篡位,之后平定乱党,后传位给过继的亲王之子。   寥寥几行字,一生被概括其中。   再往后是景国的后几位皇帝,最后一位与先帝曾是挚交,先帝上位之后,嵇室一族被尽屠,如今京城这个姓氏已经消失。   兰泽看的磕磕绊绊,只大致能够看懂一部分,很多还是靠着他知道的和传闻拼凑在一起。   他没一会就困了,抱着史书靠在香炉边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很浅的呼吸声,谢景庭顺着看过去,兰泽抱着书睡过去,看样子睡的很香,脸颊红通通的,侧脸印上了香炉印子。   兰泽没一会自己就醒了,有侍卫进来,在和谢景庭汇报事情。他眨眨眼,摸摸自己的嘴角,又瞅谢景庭一眼,还好没有流口水。   已经要留下来吃晚膳,兰泽肚子确实饿了,谢景庭这里的饭肯定会比他院子里的好吃,这般想着,他没有那么不高兴了。   直到下人把菜端上来,闻起来是很香,兰泽瞅一眼又瞅一眼,怎么都是素菜。   没有一道是荤腥。   他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原先谢景庭在万相寺待过一段时间,一直茹素。   兰泽不喜欢吃素,他喜欢吃肉,此时满桌子的素菜,他顿时整个人蔫了下来。   他碗里的筷子戳了两下,谢景庭闻言扫向他,问道:“饭菜不合胃口?”   谢景庭顿了顿又道:“方才考虑到兰泽身体不大舒服,便没有让厨子做荤菜。”   兰泽闻言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他自己撒的谎,谢景庭这话挑不出来一点毛病。   可他为什么觉得谢景庭兴许是故意的。   “你如今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才是。”谢景庭关心他道。   兰泽感觉好像有蚂蚁在他身上爬,他和谢景庭待着不大自在,好像他做什么都在谢景庭的掌控之中。   他郁闷地吃了三大碗米饭,吃的有些撑,肚皮变得圆滚滚,自己唇边还沾着饭粒。   谢景庭看他一眼,他于是拿出来小手帕擦了擦嘴巴,在旁边乖乖地坐着,礼仪他还是懂一些的,知道要等谢景庭吃完饭才行。   “督主,奴才现在可以走了吗。”兰泽瞅见谢景庭放下了筷子,他这才开口。   “让常卿送你回去,”谢景庭对他道,“你与小侯爷关系好,明日正好我要去他府上一趟,你随我一同过去。”   兰泽和阮云鹤的关系一点也不好,他撒的谎,谢景庭似乎都知道,不然为何总是为难他。   他随口应一声,只要谢景庭不过问他成绩就好,他回到自己的小院,第二天一早,就有人给他送来了衣裳。   衣裳是谢景庭命人送来的,一身桃粉色的长衫,兰泽没有穿过这么鲜艳的衣裳,他穿着刚刚好,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   兰泽照了照镜子,这般显得他眉眼更加鲜活,换句话说更加蠢气,看着似乎就不怎么聪明。   衣裳是谢景庭送来的,兰泽不能不穿,他于是有些别扭地随着常卿过去,谢景庭已经在马车里等他。   见到他,谢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留,问他道:“衣裳可合身?”   兰泽揣着手,他不喜欢被人注意,这颜色实在是活泼,他低头瞅了瞅,小声问道:“督主,下次能不能不穿这般的颜色。”   他猜到,兴许是谢景庭嫌他平日里穷酸,这才命人送衣服。   谢景庭随意“嗯”一声,仿佛听进去了。   兰泽略微狐疑地瞅着谢景庭,不知道谢景庭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了。   原先听娘亲说,男人最擅长这般敷衍,嘴上答应的好,接下来还是会继续做。   他还在瞅着谢景庭,谢景庭正好抬眼,他撞进那一片深邃无波里,那一双眼睛十分平静,像是一片连天的荒野、又像是沉寂如墨色一般的海底。   美的动人心魄,若是盯着久了,容易被蛊惑。   兰泽脸红地收回视线,暗暗骂了谢景庭一句妖精,不再去看谢景庭。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小狗   马车在侯府停下,兰泽跟在谢景庭身后,侯府今日设宴,来了许多人,兰泽有些怕生,便一直躲在谢景庭的身后。   他一想到宴会,便会想起来姬嫦,他忍不住问道:“督主,今日皇上会过来吗?”   谢景庭对他道:“皇上如今在宫中。”   兰泽这才略微放下心,他跟在谢景庭身后进入侯府,进门时就看到了阮云鹤。   阮云鹤身边还跟着那一群纨绔少年,他注意到几人的时候,几人也注意到了他。   “如雪哥。”阮云鹤只是看了他一眼,注意力便放在了谢景庭身上,模样看起来比在国子监要庄重许多,如今才有一些小将军的气场。   如雪哥是什么称呼,阮云鹤和谢景庭很熟吗?兰泽忍不住想起来传闻,谢景庭似乎与谁都有牵扯,他忍不住瞅瞅谢景庭那张脸,然后收回了视线。   谢景庭随意应一声,注意到了阮云鹤脸上的牙印,关心道:“江壁,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江壁是阮云鹤的字。   阮云鹤随意地摸了一把脸,对谢景庭道:“被小狗咬了。”   说到小狗的时候,身旁的那一群跟班目光都投向兰泽,视线若是有温度,兴许兰泽这一会已经被戳死了。   兰泽假装不知道,反正他自己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阮云鹤也没有说是他做的。   他被几个人看着,下意识地略微扯住谢景庭的袖子,躲在谢景庭的身后。   如今人多,谢景庭只是略微垂眸看他一眼,并未说他什么。   “这般,兴许是一只调皮的小狗。”谢景庭嗓音平静。   小狗还在扯着他的袖子。   谢景庭简单地和阮云鹤寒暄了一番,领着兰泽进去。   进去的时候阮云鹤视线还停留在谢景庭身上,谢景庭熟视无睹,只是在到宴客殿开了口。   “兰泽,现在已经到地方了,不用怕走丢。”谢景庭说。   兰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脸上忍不住红起来,对上谢景庭的目光,连忙松了手。   他想解释一番,谢景庭似乎没有当一回事,他于是没有开口,跟在谢景庭身后,在谢景庭坐下时,坐在谢景庭身旁。   兰泽的位置略微靠下,他坐在谢景庭身边,自然会有人留意他,诸多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督主,这位是哪家的公子?”有人在寒暄完之后顺道问了一句。   谢景庭只简单道:“是我府上的孩子。”   府上的孩子,有好几种可能性,谢景庭不愿意多说,那人也没有多问。   兰泽还不知晓为何要办宴礼,他在旁边坐着,耳朵竖起来,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是因为前些日子谢景庭把人抓进诏狱。   宴礼是老侯爷写信托人所办,替阮云鹤向谢景庭赔罪。   所以今日谢景庭算是主角。   很快阮云鹤带着那一群小纨绔过来,人算是来齐了。阮云鹤就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兰泽抬眼就能看到人。   “如雪哥,还劳烦你过来一趟。”阮云鹤这般说,在谢景庭面前倒是没有喝酒,语气略有些歉意,以茶代酒敬了谢景庭。   谢景庭说“无妨”,面前的杯子没有动。   兰泽在一旁瞅着,他不喜欢这般的场面,桌上摆放的有点心和茶水,他很想吃,但是谢景庭没说让他吃,他于是不敢乱碰。   因为他在谢景庭这一桌,所以饭菜都是素的,兰泽对素菜没什么兴趣。   “饿了?”谢景庭温声问他,兰泽下意识地点头,他点完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他只想着吃点心一样。   谢景庭挑了两个兔子形状的点心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兰泽没有多想,给他他便吃,点心是糯米糍做成的,带着温热,里面是软糯的山楂沙。   他吃了两个兔子点心,其他的谢景庭没有放他盘子里,他就没有乱拿。   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引得谢景庭看他一眼,他以为自己嘴巴上又沾的有东西,下意识地摸了摸。   谢景庭收回了视线。   兰泽坐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没一会阮云鹤出去了,谢景庭也出去了。   殿中只剩下他和学堂里的那群少爷。   今日谢景庭带他出来,难免引人好奇,有两名天天跟着阮云鹤的少年到了他旁边。   “兰泽,你和督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说你是督主捡的,督主为何要带你个下人过来。”   少年生的虎头虎脑,说话比较率直,直接问了出来。   两人趴在兰泽的小桌上,兰泽觉得有些烦,他有些不高兴,心里怀疑考试那日兴许便是阮云鹤他们几个做的。   他慢吞吞地回复:“你们若是想知道,去问督主便是了。”   “若是能问督主,我们还来找你做什么。”   “你若是不说,我们晚些便告诉督主你上次出去和我们喝酒了。”   兰泽这个时候聪明了些,上次阮云鹤才被抓进诏狱,他不信他们会主动和谢景庭说这件事。   何况就算说了,也是阮云鹤让他过去的。   “那你们去说。”兰泽把两人打发走。   谢景庭好一会没有回来,兰泽偷吃了两块点心,宴上的茶水也很好喝。他坐不住,于是出了正殿。   原先他明明看见谢景庭是朝着这边方向走的,如今没有看到人影。   侯府多假山流水,廊亭修建的弯弯绕绕,这边晚上非常安静,兰泽绕了一圈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左右瞅了瞅,喊了一声“督主”,没有人回应他。   兰泽没有找到人,这边黑漆漆的有点吓人,若是他没有回去,谢景庭应该会让常卿过来找他。   两边假山上生着墨绿的青苔纹路,兰泽穿的这身衣裳在黑暗环境中也非常显眼,淡粉色勾勒出来一截极细的腰肢,那双眼四处瞅着,留意着脚下的路。   前面也不是回去的路,兰泽打算还是找个显眼的地方等着,他在假山处折返,树叶沙沙地晃动,他闻到了浅淡的酒气。   兰泽没有来得及回头,腰肢突然传来极大的力道,他险些叫出声,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世子……你做什么?”兰泽向后撞上一片硬邦邦的胸膛,阮云鹤常年待在边疆,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硬的,胳膊揽着他的腰肢,酒气直朝他脖颈处扑。   “好香。”阮云鹤轻轻地嗅了下兰泽的脖颈,兰泽脖颈处的一片皮肤立刻红了,他下意识地挣扎,阮云鹤两条胳膊宛如铁臂,越挣扎反而越紧。   难不成阮云鹤还在生上回的气,明明是阮云鹤自己答应的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兰泽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里没人,若是阮云鹤把他拖下去,没人能救他。   “世子,你看清楚,我是兰泽,你先松开。”   “督主兴许一会就过来了。”   “兰泽,你知不知道你那天做了什么?”阮云鹤这般问他,那一双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动,气息若有若无地蹭过他的脸颊。   这是知道他是谁,兰泽因为着急脸颊上红通通的,他对上阮云鹤的双眼,那一双眼是深茶色,此时露出几分危险来,倒映着他慌乱的神情。   兰泽不知道,他有点害怕,小声道:“若是奴才做错了什么,改日会向世子赔罪,世子……你先放开奴才……”   “若是督主知晓了,兴许会再把世子抓进诏狱。   兰泽不得不搬出来谢景庭,他手腕被握着有些疼,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他听到了极轻的一声笑。   “若是你和他说了,兴许他会把你送到侯府。”   “如雪哥向来冷心冷情,你不是在宫中待了几日,还不清楚督主的性子?”   阮云鹤随意地说完,视线略微垂着,怀里的少年依旧在挣扎,身上柔软温热,像是一些他曾经见过的草原上的食草小动物。   很容易便被抓住,毫无反抗能力,只能敞开柔软的肚皮示弱求饶。   “我脸上的牙印,兰泽,是你那天咬的。”阮云鹤这么说,目光落在兰泽白净小巧的耳垂上。   兰泽察觉到了什么,他身体略微僵硬,在阮云鹤的犬牙碰到他的耳垂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脑海里浮现出来许久以前的记忆。   男人给他念诗,念完之后将他抱在腿上,揽着他的腰肢,语气依旧寻常。   “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啪”地一下,兰泽心跳的格外快,手腕传来火辣辣的力道,他被困在阮云鹤怀里,阮云鹤脸上多了几道手印。   力道太重,阮云鹤的脸偏了些许。   兰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对上阮云鹤那双眼睛,里面隐隐笼罩着一层郁色,吓得兰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小公子。”恰好这个时候,常卿过来找他。   兰泽听到了常卿的声音,慌忙地应了一声,他甚至不敢去看阮云鹤,自己擦了擦耳垂,跟着常卿走了。   腰上隐隐泛疼,兰泽手腕红了一圈,他匆忙地回到正殿,谢景庭人已经在位子上。   他方进正殿,谢景庭便朝他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被咬的耳垂处略微停顿。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丢人   兰泽掌心里冒出来一层冷汗,他和对面的阮云鹤对上视线,阮云鹤隔着半空盯着他,盯了他片刻之后收回了视线。   谢景庭在一旁道:“兰泽,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方才出去做什么了。”   兰泽心脏还在跳着,他此番得罪了阮云鹤,日后他还如何在书院待。   他回复谢景庭道:“方才奴才见督主一直没有回来,就出去寻督主了,没有找到督主,反而迷了路。”   “这般。”谢景庭没有多问,在他盘子里又夹了两块点心。   兰泽略有些心不在焉,他此时有些后悔,不应该对阮云鹤动手……阮云鹤喝多了。   若是阮云鹤也能像他一样醒了就会忘记醉酒时的事就好了。   这自然不可能,接下来宴席上,阮云鹤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时不时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一眼,目光如有实质。   兰泽因为阮云鹤的视线而心惊胆战,他越想越害怕,回去路上魂不守舍。   若是阮云鹤想针对他,他想起来上次考试时落水,还有那扇上锁的门。   他不想自己成日出状况……到时候兴许会被赶出国子监。   兰泽险些忍不住想跟谢景庭说,可他若是跟谢景庭说了,谢景庭会不会像上次那般把他送去给阮云鹤。   毕竟……谢景庭提醒过他,让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兰泽?”谢景庭又喊了他一声。   兰泽这才回过神来,谢景庭正看着他,语气称得上温和,“你有心事?”   兰泽摇摇头,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没事。”   “奴才有一件事骗了督主。”兰泽犹豫半天,他忍不住道:“督主,奴才和阮世子的关系没有那么好。”   这般……他现在认错,若是阮云鹤真的对他做什么,到时候他再求谢景庭,兴许谢景庭会搭理他。   “我知晓了,”谢景庭嗓音平和,微凉覆盖着薄茧的手指蹭过他的耳垂,问他道:“这是被狗咬了?”   兰泽咬着唇,他原本只是害怕,如今谢景庭这般问,他莫名又觉得有几分委屈。   他未曾招惹过阮云鹤。   “是奴才不小心碰到的。”兰泽略微别过脸,他有些不自在,撒谎撒的拙劣,耳垂上的牙印应当不怎么明显才是。   马车晃晃悠悠,谢景庭问他道:“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磕到?”   兰泽正要说没有,他抬头对上谢景庭的目光,谢景庭眼底像是蕴着平静深邃的海面,他莫名有些怕,话音到嘴边不敢说了。   这般……兰泽脑海里浮现出来一些画面。小的时候,有些恩客喜欢上了娘亲,会质问娘亲为何还要见别人。   谢景庭温和道:“兰泽,你手腕是怎么回事?”   兰泽露出来的手腕这会已经发青,一看便知是被人用力握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想要藏手腕,这会已经没有办法藏,细白的手指扣着自己袖子边缘,低着脑袋道:“督主大人,这是奴才……不小心磕出来的。”   这回是谢景庭要多管闲事,兰泽原本没有要告状的打算,他又忍不住担心,若是谢景庭知道了呢,会不会把他送到阮云鹤那里去。   谢景庭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对他道:“你不必担心,若是阮江壁所为,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兰泽情不自禁地微颤,谢景庭从暗格里拿出来了淤药,芍药花的药瓶,药瓶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代了。   他甚至觉得有些像前朝的东西。   谢景庭用手帕擦过他的耳垂,兰泽感觉耳垂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微微侧脸,脸颊蹭过谢景庭的手指,好像是他在朝谢景庭撒娇。   他忍不住脸热,脸上红了一片,视线微闪不敢去看谢景庭的神情,手腕上也擦了药,谢景庭仿佛没有注意他这般别扭。   “身上有没有受伤。”谢景庭问他。   兰泽想说没有,这个时候他莫名不太敢撒谎,兴许是出于直觉,或者是一些别的小心思。   他解开外袍,里面的衣衫很好分开,如今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兰泽指尖掀开自己的衣裳,他有些不好意思,耳垂处的触感隐隐还在。   若是他没办法让谢景庭帮他,回到国子监阮云鹤不会放过他。   少年衣衫披在肩侧,细白的指尖向上撩开衣袍,清澈的眼眸中略带委屈,衣衫下是一截细瘦的腰肢,宛如雪绸的皮肤上印着几枚乌青的手印。   兰泽略有些不好意思,他神情不大自在,低垂着眉眼道:“督主,这些都是阮世子掐出来的,奴才在假山碰到他……他喝醉了酒,便要折辱奴才。”   谢景庭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那双手宛如冷玉,修长骨节分明,可当那双手按着他为他涂药时,兰泽却有些受不住。   兴许是出于愧疚,谢景庭愿意亲自帮他上药,或者只是一时兴起,兰泽知道自己不应当不识趣。   谢景庭的手指擦过他的皮肤,让他略有些颤栗,怪异的感觉传遍全身,他离谢景庭太近了,近的能够闻见谢景庭身上的雪枝香。   他看着谢景庭的侧脸,谢景庭面上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在例行公事。   兰泽被迫抓着自己的衣裳,方便露出来底下的淤青,他另一只手扶着车壁,随着马车的晃荡略有些不稳。   在他险些失力的时候,谢景庭扶了他一把,他的腰被揽住,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兰泽宛如触电一般,他浑身绷紧,耳垂边透出淡淡的粉。   “督主……奴才还是自己来吧。”兰泽被陌生的反应冲击,他急得有点想哭,一双清澈的眼睛水盈盈,嗓音都变了个调,抓着自己的衣服略微向后退。   耳边的少年音变了个调,比平时要娇上几分,谢景庭这才看向兰泽,兰泽浑身泛出一层浅淡的粉,脸颊绯红,耳尖处在跟着冒烟。   白的晃眼的腰肢在眼前一晃而过,谢景庭收回了手,药瓶到了兰泽手里。   兰泽觉得自己丢死人了,他脸上发热,脑袋晕乎乎的,紧紧地攥着药瓶,一路上都不敢再跟谢景庭说话。   谢景庭没有再问他什么,兰泽把自己的衣衫系好,直到他下马车,走出去好一会,常卿给他送来了两份点心。   是谢景庭给的。   兰泽把点心和药瓶抱在怀里,他耳朵尖这会没有这么热了。   剩余的两日兰泽没有再见到谢景庭,第三日晚上他就要回国子监了。   兰泽被常卿送过去,路上他都在担心,常卿对他道:“督主南下办事,小公子若是有事可以给属下传信。”   “小公子,不要辜负督主的期待,好好念书才是。”   常卿给了他一张新的令牌,对他道:“以后小公子不必再跟着阮世子了。”   兰泽听到这一句,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不用再做阮云鹤的伴读,这样不在一间屋子里会好很多……只是阮云鹤当真会轻易地放过他吗。   他拿着令牌进了国子监,到学堂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他的新院子离阮云鹤住的地方很远。   到先生点名时,先生直接略过了阮云鹤,兰泽这个时候才知道,阮云鹤在家里思过几天,可能一段时间不来国子监。   兰泽松了口气,他忍不住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阮云鹤在家思过,和谢景庭有关系吗?   “告示告示,岭南一带出现前朝余孽,督主前去平反,在途中受了伤。”   国子监里学子最喜欢议论的便是朝事,虽说人人口中阉人祸国,国子监里却有许多学生依旧崇拜谢景庭。   兰泽不喜欢听那些,他又听不懂,每日功课他都写不完,他在书桌前抄写前一日先生讲的文章。   这些世家公子少时耳目濡染,无论是成语、典故,诗词,懂得都比他多,兰泽记性差,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少,有空便去了藏书阁看书。   国子监里藏书阁放了许多书,里面还有解答犹疑的地方,有不懂的可以留一张字条放在墙上,路过有知晓的愿意解答,会在下面写出来答案。   兰泽不会的太多了,他路过时发现这边没有什么人,他留了一张字条在墙角,问了先生讲的问题,他听不懂。   :为何三过家门而不入。   兰泽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简单,这是先生上课讲的典故,大禹治水时几次路过家门,却不舍得进门去看妻子。   道理兰泽似懂非懂,可他觉得若是他,换成娘亲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去看娘亲。   娘亲如今已经过世,若是娘亲还在活着,每见一面,都是他如今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这般想着,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上去,他有练字,如今字依旧不好看,看上去略微笨拙,像是小孩子的字。   兰泽留下字条之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这两日先生又组织了一场考试,兰泽拿的依旧是丙三,排在倒数第一。   他有些难受,自己抱着饭团来到藏书阁,他喜欢坐在角落的位置,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前几天留下来的字条有人回复了。   字体看起来略有些眼熟,兰泽一时没有想起来在哪见过。   :我心思蜀,今朝别日伤别离。   *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为何三过家门而不入   兰泽:表达了对妻子的思念之情 第23章 求人   兰泽拿着字条看了好一会,对方的字和他的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捏着纸条把字条放进书册里,继续看自己的书,角落里非常安静,他把自己不懂的问题都记下来,纸条依旧放在墙角。   听闻谢景庭受了伤,这些都不用兰泽操心,兰泽如今在国子监里出不去,谢景庭身边能用的人那么多,也用不着他。   话虽是这么说,兰泽明白谢景庭如今是他衣食父母的道理,他打算有空了便给谢景庭写一封问候信。   兰泽每张留下的纸条都有回复,那个人似乎经常路过这里,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做了回答,回答的都很简单。   他猜测对方的性子应当比较内敛,笔锋的弧度带着几分凌厉,好几个问题他写了很多,对方只用四字成语回答他。   他问的是关于写信的问题,他说的是朋友被寄养在远方亲戚的家中,如今那位哥哥受了伤……信要如何写呢?   对方给他留了写信的格式,兰泽按着照抄,在角落里坐着给谢景庭写了一封信。   哥哥,见字如晤。   兰泽把哥哥的称呼改成了督主,见字如晤的晤不会写,他明白意思,于是把见字如晤改成了见字如兰泽。   他关心了谢景庭的伤势,剩下信纸还有好多空,他不知道应该和谢景庭说什么,于是说了自己的近况,还有让谢景庭好好吃饭,等等一些废话。   兰泽想到什么写什么,寄信的时候把自己缝的香囊还有攒下来的伤药一并寄了过去。   阮云鹤回来是在三日之后,兰泽因为阮云鹤而提心吊胆,他和阮云鹤坐在前后的位置。   然而回来之后阮云鹤没有找过他的麻烦,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也没有问为何他搬出了院子。   本身他对阮云鹤来说就是可有可无。   兰泽照旧两点一线,平日里防备着阮云鹤,阮云鹤身边的那群少年时不时地盯着他,偶尔朝他翻个白眼。   京城春日很短,初夏时中午已经开始热起来,兰泽怕热也怕冷,通常中午回去还要换一身衣裳。   他每日中午都要回去一趟,这一日照常,谢景庭为他送来的都是一些颜色鲜艳的衣裳,翠绿色的衣袍显得他像是正在抽枝的柳条。   他像往日一样从自己院子里回到讲堂,打开书册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一张字条。字条写着让他晚上去一趟小廊亭。   讲堂里人不多,兰泽认出来是谁的字,这是某位知府家的孩子,平日里和他们都没什么交集,不属于阮云鹤纨绔弟子那一列。   兰泽不知晓对方找他什么事,还需要用留纸条的方式,于是他堂课结束之后就去了小廊亭。   这边没有什么人,兰泽去的时候那名少年已经等一会了,对方似乎有些局促,脸上很红,半天没有开口讲话。   兰泽瞅对方两眼,说,“赵公子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奴才还要去看书。”   兰泽还不知晓自己已经成了讲堂的谈资,他每日都去藏书阁,此事不少人知道,日日去藏书阁看到半夜,结果每次都考最后一名。   “兰泽,你别走。”   少年略有些犹豫,眉眼有些闪躲,对他道:“今日不要看书了……你穿这身衣裳很好看。”   兰泽略有些莫名其妙。   他慢吞吞地说:“谢谢,赵公子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兰泽……我觉得你比女子还要好看,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的书童。”   “若是你做我的书童,我每日给你买衣裳买点心,你可以不用读书,只跟着我就好了。”   兰泽如今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原先很多恩客跟娘亲说过这般的话,娘亲小时候就告诉过他,都是骗人的。   “衣裳和点心督主都会给我买,不需要赵公子操心。”   兰泽这般说,还提醒道:“赵公子应当多花心思在讲堂上。”   若他记得没错,对方似乎每次都考倒数第二,只在他上面一名。   他话音落了,假山后面传来一声笑,兰泽立刻扭头,看到了一角衣衫。   阮云鹤和那群少年在假山后面,笑声是其中一名少年发出来的。   那名少年被发现偷听了也不在意,对身旁的人挤眉弄眼:“倒数第二让倒数第一做自己的书童,可真有意思。”   几名少年又是一阵哄笑。   兰泽脸上立刻红起来,他没办法责问对方为何跟着过来,没有人规定这里只有他能来。   他对上阮云鹤的视线,阮云鹤扫他一眼,视线落在他对面的少年身上。   对方已经整个脸色发白,虽说阮云鹤纨绔,但是毕竟是侯府公子,没有人敢得罪。   “阮世子……”   兰泽瞅一眼,方才还脸红的少年这一会恨不得离得他远远的,担心和他扯上关系被牵连。   “奴才还要去藏书阁,就不打扰赵公子和阮世子了。”   他这般说完,抱着自己的书册就走了。   兰泽没有把前一天的插曲放在心上,然而第二天,讲堂里少了一个位置,前一天为他聊表心意的知府公子不在了。   他好奇地瞅了两眼,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因为对方得罪了阮云鹤,所以在学堂里待不下去了。   不知道两人在他走之后聊了什么,兰泽只听了一耳朵,其他的都没有关注。   倒是有些同窗不知道又议论了些什么,偶尔看他一眼,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跟他说话,现在几乎人人都避开他。   兰泽是好一阵时间才后知后觉,他反应迟钝,平日里也不主动和其他人说话,反应过来是因为先生布置的作业。   国子监里不止授课,还有六艺,兰泽除了课业丙三,六艺也差不多,琴棋书画无一擅长,看的先生直摇头。   原先即便他不会,还有几个同窗愿意教教他,现在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组成一组。   先生留的作业是两人完成琴棋书画的作业,兰泽一个人,讲堂里只剩下阮云鹤,意味着他只能找阮云鹤。   兰泽还对扇了阮云鹤一巴掌的事情心有余悸,他讲堂课结束之后就去找了先生,他整日找先生,先生很烦他。   “先生,我能不能一个人?”兰泽问。   先生用眼皮夹他一眼,“这次的考试很严格,需达到乙二往上。”   凭兰泽一个人,当然不可能达到乙二。何况若是阮云鹤不做没关系,他不做,可能先生写封信给谢景庭,他不必在国子监待了。   兰泽花了两天时间自己试着画了画,他在纸上画了两只小兔子,画的歪歪扭扭,这般若是交上去,他一定没办法合格。   除了画,还有琴棋书,兰泽都不擅长,他纠结了一番,在最后一日去找了阮云鹤。   “世子,我们能不能一起做,先生说还有几日的期限。”兰泽找了几个地方,在一处小廊亭那里找到了阮云鹤。   几名少年正在下棋,阮云鹤在一旁旁观没有参与。   兰泽这么问,几名少年各说各的没人搭理他,阮云鹤倒是看他一眼。   “没空。”阮云鹤随意地丢下两个字。   兰泽在原地略有些尴尬,他脸上红起来,这一次考核严格,所以没有人再愿意跟他一组,毕竟他会拖后腿。   “那……奴才等世子有空了再说。”兰泽唇线绷紧,他于是在旁边待着,自己拿了一本小书册,在旁边看着。   他坐的住,察觉到几名少年时不时地掠过来,低声议论他都能听见。   “现在肯服软了,是怕老头不给他过?”   “我要是老头也头疼,没见过这么笨的。”   兰泽眨眨眼,假装没有听见,他确实笨,原先还能安慰自己因为自己念书晚。后来发现也有和他一样念书晚的书童,但是别人能每次课业及格,其他人能够做好,只有他做不好。   书册上面的文字在脑子里过一遍,然后都自动消失了。   到了时间,阮云鹤和几名少年照常要混出去,兰泽在后面略有些犹豫。   “不是有事求世子,世子待会可能有空,你过不过去?”   阮云鹤身边的少年看他一眼。   马车上的阮云鹤随意地朝外看一眼,两人隔着车窗对上视线。兰泽对上那双深茶色的眼眸,那双眼带着几分随性,还有几分危险。   兰泽跟着上了马车。   晚上没有课,因为留了考核内容,这几日先生不在讲堂,他们可以自由安排。   兰泽坐上了马车,马车里只有他和阮云鹤两个人,他想了一番,低声开口。   “世子,那日的事是奴才不对,世子不要同奴才一般见识。”   阮云鹤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视线略微停顿,很快收回了视线,没有回应他。   兰泽看出来了一些,阮云鹤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他于是坐着不说话了。   很快到了地方,兰泽注意到不是凤春楼,上回阮云鹤答应他一月不去凤春楼,于是当真不去,换了另一家。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下来,兰泽下来的时候没有站稳,阮云鹤伸手扶了他一下。   兰泽略有些尴尬,低声道谢。   谢景庭方从酒庄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两名少年一高一矮,个子高的那个眉眼留意着身旁,矮的那个脸红不知所措。 第24章 抓奸   兰泽方才被阮云鹤扶了一把,他略有些不自在,他偷偷地瞅阮云鹤一眼,阮云鹤似乎比他更不自在。   他于是略微放下了心。   “多谢世子。”兰泽这般说。   阮云鹤收回了手,有阮云鹤的一群跟班,几名少年凑在一起非常热闹,虽然是在酒楼前停下,但是几人似乎没有打算去酒楼的意思。   “世子,我听说督主这两日在查酒庄,我们今日要不避避嫌,在街上转转如何。”   阮云鹤允了,兰泽只是跟着他们出来,不去酒楼更好,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京城处处繁华,朱楼高阁林天而立,如今暮色初上,昙灯随之亮起来,一盏又一盏如同繁星。   兰泽没有逛过京城,他没有钱,如今出来也没有带银钱,只跟着这一群少爷身后。   这群世家公子自小在京城长大,心思都不在上面,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有说有笑,要么看路过的美人去了。   兰泽走在后面,他前面是阮云鹤,街上行人很多,他步子小一些,只堪堪地跟上,因为他视线总是忍不住在两边的商铺流连。   无论是路边的点心、还是商铺卖的小玩意儿,木马和少年们都喜欢的傀儡棋盘,兰泽都没有见过。   “世子,等等我。”兰泽绕开人群。   前面的阮云鹤只能看到一半侧脸,因为容貌生的俊朗,这般的少年郎,在街上总是惹人注意的。   兰泽险些撞到人,前面的阮云鹤停下来,眉眼中略有些不耐,然后他便感受到手腕处传来力道,他的手腕被握住了。   被触碰的时候兰泽下意识地要躲,还是被阮云鹤抓住了手,阮云鹤拿眼角瞥向他,对他道:“怎么,怕本世子吃了你。”   兰泽没有作声,周围人来人往人很多,他说:“世子,奴才自己会走。”   “不是要我帮你,你知不知道求人应该是什么态度。”   阮云鹤牵着他在他方才看的商铺前停下来,他指尖略微动了动,眼角扫到了摆放的傀儡棋盘,四方方的小格子,上面摆放着很多小人。   这是他方才看到的,商贩喜笑颜开,已经拿了好几款小人介绍。   “两位小公子,这些都是新做出来的款式,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阮云鹤略微皱眉,对他道;“自己挑。”   兰泽有些意外,这意思是给他买的?他看一眼上面雕刻的精致小人儿,心里有些想要,不知道阮云鹤这是做什么。   “不必了,世子,奴才买不起。”   阮云鹤没有理他,随意地点了几个兰泽方才多看的,让商贩都包了起来。   片刻之后,兰泽一只手抱着装起来的盒子,手腕被阮云鹤握着,被带着向前走。   “世子,你先松手。”兰泽手腕要断掉了,他唇线绷着,对阮云鹤道,“奴才走不动了。”   阮云鹤这才松开他,兰泽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圈红印,他连忙收回手,自己抱着东西腾出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低头吹了一口,一片皮肤略微泛红,对面阮云鹤的视线在他手腕处停留,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兰泽这才瞅向阮云鹤,他摸不清阮云鹤是什么意思,慢吞吞问道:“世子,你不生气了吗。”   阮云鹤把他怀里的小布兜提走,对他道:“你想让本世子找你算账?”   兰泽缩着脑袋不说话了,他自然不想,不然也不会一直躲着阮云鹤。   “世子那一日喝多了,对奴才动手动脚,不然奴才也不会对世子动手。”   兰泽这般说,去看阮云鹤的神色,阮云鹤面上没什么表情,对他道:“那天的事情,本世子不记得了。”   路上兰泽看到的点心,阮云鹤都给他买了,兰泽怀里都是热腾腾的点心,他略有些疑惑,不明白阮云鹤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你为何要给奴才买东西。”兰泽问了出来,虽说他都很想要,但是他和阮云鹤还没有牵扯清楚,问清楚才是。   “这些东西谁都能给你买,”阮云鹤说:“日后不要只用点心就被人骗走了。”   自然不可能,兰泽想说也不是谁都会给他买点心,他没忍住,填了一块放进嘴巴里,腮帮子鼓鼓的,在阮云鹤朝他看过来时点点头。   最后他们找了一间茶馆,这里有可以弹琴的地方。   兰泽觉得阮云鹤这是消气了,他问道:“世子,先生留下来的作业……”   “我会和你一起做。”阮云鹤看他一眼,对他道,“这茶馆里有琴,今日正好可以教你弹曲子。”   兰泽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阮云鹤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跟在阮云鹤的身后踏入茶馆,茶馆非常安静,装修的非常华贵,地方偏,不在热闹的街巷。   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都去楼下凑热闹看扇子了。兰泽推开门,雅间里面燃的有熏香,桌上是烧热的茶水,古琴安静地静置在一旁,带着浅淡的檀木香。   阮云鹤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应当不算是会,只是阮云鹤记性很好几乎过目不忘,学起东西来很快。   和他这般的笨脑袋不同。   兰泽没有看出来这房间里的关窍,椅子只有一把,他注意力都在琴上,问道:“世子,我可不可以试试。”   阮云鹤没说不行,他就当作是默认了。   兰泽试了下音,指尖拨了琴弦,琴弦跟着颤动,发出浑厚的音色。   兰泽在以前没有碰过琴,他摸琴的机会少,能感觉出来这琴应当和之前先生用的那把不太一样……声音更加好听一些。   他弹得并不好听,音调也经常记不住,房间里燃着袅袅的熏香,兰泽在位子上坐着,阮云鹤到了他身后。   “督主没有教过你这些?”阮云鹤似是随口一问,拢住了他的手指,带着他拨了一下琴弦。   琴弦随之颤动,音律传出来,兰泽略有些不自在,只是随着阮云鹤带他拨动琴弦,曲调缓缓地流出来,不再是难听晦涩的音调,而是成律的曲子。   这般,他好像是被阮云鹤从身后揽进怀里,看不见身后的人,整个被罩住,对方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畔,他的耳尖略有些热。   腰上的那只手略微收紧,兰泽略有些忍受不了,他方要出声,阮云鹤放开了他,对他低声道:“你自己试试。”   兰泽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脸上发热,下意识去看阮云鹤,阮云鹤视线还在琴谱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忍不住呆了一下,难不成是他想多了,如今阮云鹤和他保持着距离,还顺手在琴谱上补充了几个地方。   注意到他的视线,阮云鹤这才看向他,问他道:“方才的曲子没记住?”   兰泽脸上涨红,点点头又摇摇头,于是阮云鹤重新带着他练了一遍,他注意力都放在琴上,只是对方靠近他时略微不适。   他脖颈处若有若无的温热呼吸,好像对方下一秒就会用犬牙咬上他脆弱的脖颈,时不时有目光落在他身上,视线里的情绪一触即散,兰泽没能察觉出来。   “首先要分清琴音,有些是重弦有些需要用轻弦。”   阮云鹤随意地讲着,视线掠过怀里少年的耳畔,那处耳垂如今红了一片,兰泽略微垂着眼,细瘦的腰肢略微僵直,清澈的眸底水盈盈,好似谁欺负了他。   “砰砰砰”门被毫无规律地敲了三下,侍卫破门而入,打乱了室内的旖-旎,因为猝不及防,兰泽被吓了一跳,身后的阮云鹤扣住了他的腰肢。   “锦衣卫奉命搜查。”   冰冷的令牌出示,在侍卫身后,谢景庭长身而立,与房间里的兰泽对上视线。   从屋外的角度看,兰泽仿佛是坐在阮云鹤怀里,何况阮云鹤一只手还揽着他的腰,桌上的琴好似成了调情的用具,兰泽另一只手被握住,不知道的以为他正要被压在琴桌上。   兰泽尴尬地脸上红了一片,他正要让阮云鹤放开他,阮云鹤比他要先行一步,面色略有些怪异。   “如雪哥。”   谢景庭眉眼在屋外的檐下压着,因为受了伤,艳丽的脸容颜淡了几分,像是清冽的寒霜,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平淡而又透着几分凉气。   “若是我记得没错,今日应当不是修沐的日子。”   谢景庭平静地说,没有看兰泽,兰泽心脏却开始不安分的怦怦乱跳,脸色跟着白了下来。   “还要麻烦江壁随我们去一趟。”   接下来谢景庭没有再注意分开的两人,向茶馆老板审问了一番,以及他们房间里的情况,香里有迷-情香,茶馆老板被带走了。   兰泽坐在马车上,谢景庭在他对面坐着,他不敢抬头看谢景庭的神情,心中密密麻麻的情绪在涌动。   满脑子都是自己做错了事,谢景庭会如何想他,会如何处置他。   他一直不说话,低着脑袋,偶尔偷偷瞅一眼谢景庭,明明谢景庭没有讲话,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却依稀能够感觉到现在不能触霉头。   “兰泽可有什么要说的。”谢景庭问他,语气比平时淡了几分。 第25章 小蘑菇   兰泽脸上略微红着,指尖不安分地绞在一起,他对谢景庭道:“先生布置了作业,琴棋书画六艺考核,奴才不会,于是请教了世子……”   谢景庭静静地看着他,对他道:“若是我记得没错,兰泽上次方在侯府与江壁闹了矛盾。”   “如今这么快便和好了。”   表面上是在说他与阮云鹤不和,实际上说的是他不长记性。   兰泽听出来了,他脸上烧的绯红,略微低着头嗫喏着没有回复。   相比阮云鹤来说,他更加不能忍受的是考核不合格。若是他连六艺都过不了,若他是谢景庭……一定不会留这般没用的笨蛋在府上。   “督主,先生留的作业要两人合作,奴才与阮世子一组。”   谢景庭:“这般,兰泽应当自己也能完成。”   兰泽沉默着没有说话,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对他道:“兰泽,你在国子监里念书,先生可有教过你国经。”   “荣与殊同,罪或不查,挽挽相与,其遇不殊。”   谢景庭念出来国经里面的诗,这四句兰泽背了好久。   他虽然不懂得什么意思,但是先生曾经讲过典故。讲的是一名貌美的女子用自己的容貌获利,原先不自知时得到了许多好处,此为无罪。   在她知道美貌这一点之后,再以此获利,结果引火上身,此为自作自受。   谢景庭以诗作喻,拿他和女子类比,说的是他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阮云鹤。   “督主,奴才没有其他人可以选,讲堂里没有人愿意和奴才一组。”兰泽唇线绷紧,他胸腔里略有些闷,虽说谢景庭只是平淡地讲出来,未曾用任何羞辱的字语,他还是觉得羞愤难当。   若他不是寄人篱下,若是娘亲还在……他自然不必这般,谢景庭这般说他,若他是谢景庭,他也能够不必受人束缚。   何况兰泽觉得国经里所说并不都对,女子以美貌从男子身上获利,此为不耻,男子用武力压制女子,却是天经地义。   左右理不过是在权势者那一方。   兰泽不知自己为何这么生气,原来谢景庭性子温和,却有这般气人的本领。他有些赌气,说话便不过脑子,清澈的眼眸略微睁着说了实话。   “奴才六艺样样都不会,若是不找阮世子,考核只会不合格。”   他这般说完,胸腔里的气散去了一些,这才好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顶撞了谁,他对上谢景庭平静的双眼,略有些瑟缩。   他自暴自弃地低着脑袋没有说话,反正他经常被人丢来丢去,总是不受待见,这般说了实话……若是谢景庭把他送走,他该怎么办呢。   这般想着,兰泽眼睛有些湿润,他有些想娘亲,没有娘亲,他在哪里都会招人嫌,没有哪里是他的家,他只能努力的不让别人对他太失望。   兰泽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了自己手背上。他眨眨眼,正打算用手背把眼泪抹掉,对面的人到了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捻过他的眼尾,把他眼角的泪痕擦掉了。   他略微抬起头,谢景庭那张冷艳的脸近在眼前,冰凉的手指擦过他的眼尾,皮肤处略微颤栗。   “兰泽下次可以直接讲,不要撒谎。”谢景庭这般说,对他道,“倒是我忘记了,兰泽少时在府上未曾接触过六艺。”   兰泽心里在打鼓,他眉眼还湿着,泛着一股潮意,一双眼略微睁大瞅着谢景庭,很快又收回视线。   他坐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变成石头缝里的小蘑菇。   接下来谢景庭没有再说他什么,兰泽掉完眼泪又有些紧张,生怕谢景庭嫌他烦把他扔出去。   他只敢用眼角偷偷地观察谢景庭,确定谢景庭没有要把他扔下去的打算。   看了好几次,兰泽被抓个正着,谢景庭掀起眼皮,他于是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手边的软垫,看着自己的靴子。   一路回到督主府,兰泽跟在谢景庭身后,他下来的时候谢景庭没有像以前直接走开,而是在原地停了一小会。   兰泽自己扶着马车下来,上回他险些摔倒,这回注意了一些,他下来之后,两三步便能追上谢景庭。   正殿里有侍卫在等谢景庭,他依稀听见了几个字眼,“国师谏言”、“岭南一案皇帝又派了人过去”,他在正殿里坐着等人,自己乖顺地一直在角落里待着。   谢景庭忙完已经过了一会,方进入正殿,他看到了香炉边的人影,夏天里香炉没有燃,兰泽靠在旁边,穿着一身浅色衣裳,像是长在麒麟上的年画娃娃。   一听到动静,兰泽立刻坐好,他眼尖,瞅到了桌子上略微眼熟的信件,是他前几日写给谢景庭的,信封还在桌上,谢景庭兴许没看。   他还在听从谢景庭的发落,谢景庭看见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对他道:“你既然已经回来,这几日在府上待着,今日先抄五十遍国经,抄完再回去。”   只是让他抄书,兰泽闻言略微松口气,瞅谢景庭两眼,应了一声,自己乖乖地去拿笔墨纸砚。   兰泽原本便守规矩,在谢景庭面前更乖一些,他窝在香炉边把笔和纸摊好,打算就这么坐在地上写。   “常卿。”谢景庭扫了窝在角落的少年一眼,让常卿准备了一张小桌子过来,还有软垫,给兰泽在角落处搭了张小几。   兰泽于是能窝在软垫里写字,这般不至于累,他喜欢在角落里待着,这般能偷偷看见谢景庭,离谢景庭不是很近,讲话他也能听见。   他心安理得地坐在角落里抄国经,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五十遍,抄的略有些手酸,写完的时候差不多也到了回去的时间。   谢景庭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一直在看书案上的折子,兰泽拿着五十遍国经到了谢景庭面前,手指处沾了墨汁,嗓音略低。   “督主,奴才抄完了。”   他写了整整一沓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兰泽略有些不好意思,瞅一眼谢景庭,谢景庭放下了折子。   那沓纸谢景庭只是随意地看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他身上,对他道:“兰泽抄了五十遍国经,可知晓了错在何处。”   兰泽在原地站着略有些呆愣,他没想到谢景庭会这般问,他只想着国经抄完便会没事了。   他脑袋费劲地思考着,不知道谢景庭的用意,好一会回复道:“奴才不应该找阮世子,应该自己完成先生留下来的作业。”   谢景庭耐心道:“兰泽,你见到我,当时脸色很慌乱,这是为何。”   站在原地的兰泽回忆起来,他脸上略微烧起来,指尖略微攥紧,当时他和阮云鹤同时松开了对方。   先不提阮云鹤,他在怕什么呢……   “今日不是修沐的时间,奴才怕督主怪罪。”兰泽这般说,内心略有些不安,他对上谢景庭眼底,那双温柔的眼底如今显得略微冷淡。   “这般。”谢景庭对他道,“过来。”   兰泽略微犹豫,他还没有走到谢景庭面前,便被揽住了腰肢,谢景庭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够把他带进怀里。   那双大手按在他的腰处,谢景庭比他高出许多,能够轻易地将他笼罩,把他困在案几边。   他与谢景庭距离太近,能够闻见谢景庭身上的雪枝香。   甚至谢景庭垂眼,他能够从谢景庭眸中看到略微慌乱窘迫的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更新在第二天凌晨,以及预收《和前夫离婚后重生he》求收藏~   谢郁性格阴郁、执拗且冷漠无情。方雪泽开朗温柔、大度有礼,是方家准定继承人,两人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   可谢郁喜欢方雪泽,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地把方雪泽困住,以婚姻绑住方雪泽三年。   三年里,方雪泽按照婚前协定每日归家、在外和他扮演和睦夫夫,两人同处一室相处,方雪泽始终心中梗有一刺。   三年之后,方雪泽只留下一纸离婚协议书。   谢郁神情淡然,平静地接受了离婚协议书,这次他再也没办法困住方雪泽。   “喜欢他?我对他没有任何兴趣。”   “他能困住我三年,已经是我对他仁义至尽。”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上他的当。”   回想起方雪泽的原话,谢郁上一秒还在出神,下一秒远处巨大的卡车迎面而来。   再睁眼,回到了十七岁这年夏天。   这个时候他刚认识方雪泽,方雪泽把他从淤泥里拉出来,他对方雪泽生出偏执的喜欢。   重来一世,谢郁决定放手。   ……   方雪泽被谢郁算计过、强迫过,三年里他觉得这段婚姻索然无味,这段扭曲的婚姻结束令他如释重负。   直到一朝重生到年少时代。   如果谢郁再次对他做同样的事情?   他一定会识破谢郁的诡计,不被谢郁的柔软示弱迷惑。   ……   这一世,谢郁守好自己的本分,不再和方雪泽有任何牵扯。他每天学校打工地点两点一线,路过方雪泽时未曾多看一眼。   那个阴郁的少年逐渐远去,方雪泽起初尚且能平复,直到撞见年少的谢郁被困在沼泽之中。   他依旧没有忍住,朝谢郁伸出了手。   这一次,是他心甘情愿地坠进去。   ps:   *1v1,本文日更晚九点,HE。   *双重生,阴郁段位低绿茶美人受x专吃拙劣手段口是心非前夫攻 第26章 冠盖满京华   兰泽脸上涨红, 他几乎不敢直视谢景庭,背后靠在桌子边缘,腰肢被揽着, 谢景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依旧很淡然。   “兰泽,方才你要推开我,为何没有推开。”谢景庭松开了他,问出了口。   兰泽在谢景庭松手时松了口气, 他用眼角瞅着谢景庭,半天才出声, “因为是督主。”   “所以今日, 因为阮江壁是世子,你便任他轻薄。”   谢景庭抬眼,神色淡淡, “雅间里燃着催–情香, 若是我晚去一些,兴许你们二人已经抱成一团了。”   平静的嗓音说出来那几个字眼, 兰泽脸上涨红,他忍不住道:“若是督主不来,奴才也会推开世子。”   “这般, ”谢景庭似乎信了, 对他道:“看来兰泽自己有分寸, 不必我多管闲事。”   谢景庭总是这般善解人意,一切都听别人的, 兰泽胸腔里好像又有气在堵着, 他在原地站着, 嗫喏了半天, 嗓音很低。   “督主。”兰泽软软地唤了一声。   他觉得有些羞愤,谢景庭似乎是在逼着他承认一般,逼着他去自己看清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奴才说的是真的,讲堂里没有人愿意和奴才一组,只剩下阮世子。奴才去找他……原先在雅间里,他教我谈琴,弹琴的时候离奴才有些近,奴才要开口的时候阮世子又松开了我,再然后……督主就进来了。”   “我并不知晓里面的香有……我们一共进去不过一刻钟。”   “我未曾主动勾引阮世子……奴才完不成课业,担心督主会怪罪,我在国子监里课业回回丙三,不想六艺也不合格。”   兰泽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他说着有些委屈,嗓音低了几分,整个人如同外表坚硬的蚌类,如今悄然打开了一小条裂缝,露出来柔软的内里。   他略有些不安,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如今全部说了……他的小心思兴许早就已经被谢景庭看透。   谢景庭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略微低着脑袋,露出来小半边白净的侧脸,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带着怯懦与闪躲,仿佛他说的话重一些,随意地戳一下,面前的这只兔子就会吓得晕过去。   若是说怪罪,原先确实打算,兰泽拿不到第一就打发走人。   确实能拿到第一,不过是个笨的,次次都是最后一名。   谢景庭平静道:“原先是这般,兰泽若是拿不到前三,就不必再在那里待。”   兰泽闻言心跟着提起来,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眼眸湿漉漉的,睫毛上依稀挂着泪珠。   “督主要抛弃奴才吗。”   对上那双眼,谢景庭好一会没有开口讲话,半天才道:“兰泽,抛弃这个词不是这般用的。”   “一般用在丈夫抛弃妻子,父母抛弃孩子,我和兰泽非亲非故,算不上抛弃。”谢景庭注意到少年在偷偷抹眼泪,顿了顿说,“兰泽去国子监念书,每月我要给国子监出上千两的银子,兰泽拿不到前三,意味着这些银子都白费。”   兰泽不知晓原来谢景庭为他花钱了,别说上千两的银子,一两银子对他来说都算多了,他低着脑袋不敢看谢景庭,“督主,奴才会努力的。”   “课业可以轻慢,兰泽,我身边不留骗子。”   兰泽的下巴被捏住,他被迫抬头,谢景庭抬起他的脸,手指的温凉传过来,眼角的湿意被谢景庭抹掉。   谢景庭眼底是一片平静的深邃。   “若是下次再撒谎。”   剩余的话谢景庭没有说,留给兰泽自己想象。   兰泽被常卿送回自己的院子,他一路上都在回想谢景庭说的话。谢景庭知道了他是最后一名,知道了他是笨蛋,六艺俱差。   谢景庭没有说要把他送走,只说了以后不让撒谎。   这般的意思是他考最后一名也不会送走他吗?   兰泽睡前模模糊糊的想,他很快抱着被子睡过去,因为前一天哭过,第二日眼睛略有些肿了。   眼睛有些不舒服,加上兰泽担心谢景庭这两日不待见他,他每日在自己院子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在院子里做做点心,第三日才去找谢景庭。   兰泽院子里有小厨房,他两天的时间一直窝在院子里,自己用鸡蛋和白糖做出来了奶糕,他自己尝着味道不错。   于是带去了正殿,打算让谢景庭尝一尝。   兴许是因为谢景庭花钱供他念书,他便觉得谢景庭亲切了几分,虽然还是害怕,但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混在其中。   他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能够给谢景庭,自己做的点心勉强算是心意,希望谢景庭能不要嫌他笨蛋,不要把他赶走。   这般想着,兰泽抱着点心过去,正殿外常卿在守着,兰泽也做了常卿的份,把点心分给了常卿。   “常卿,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督主在不在正殿,今日有客人吗?”   “今日有客人,督主和客人都在正殿。”   常卿没收他的点心,兰泽于是把点心放回小布包里,好奇地在窗外瞅着正殿里面。   兰泽没有想到客人会是阮云鹤,阮云鹤出来时他们二人对上视线,阮云鹤率先移开视线,仿若不认识他。   他还有些担心自己的课业,不知道阮云鹤还说话算不算话,他没办法再找阮云鹤,那作业只能交给阮云鹤一个人了。   毕竟他什么都不会,只会帮倒忙。   兰泽这般想着,他问常卿道:“常卿,我现在能不能进去见督主。”   常卿进去通禀之后就放他进去了。   兰泽揣着小布包踏入正殿,谢景庭不知在和侍卫说什么,说完之后侍卫便下去了。   “督主。”兰泽行了一礼,他瞅一眼,注意到自己的小桌子和软垫还在,略微放下心,看来谢景庭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奴才做了一些点心,督主要不要尝尝。”兰泽打量着谢景庭的神色,谢景庭没有说不好,他于是把布包装的点心放在了桌上。   “这是奴才自己做的。”兰泽又把点心向前推推,他自己亲手做的,平日里没有其他人跟他接触,唯一稍微接触的多一些的便是谢景庭。   何况他大老远的带过来,自然想让谢景庭尝尝。   谢景庭只是扫一眼,点心又朝他面前推了推,里面的块状点心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兰泽的目光强烈的不容忽视,眼巴巴地看着他,水盈盈的眼眸带着几分期待。   空气安静下来,谢景庭放下手中的折子,半天尝了一块,沉默了好一会评价道:“尚可。”   “督主若是觉得还不错可以多吃一些,奴才做了好多。”兰泽这般说,略有些高兴,引得谢景庭看他一眼。   因为这么一眼,兰泽又变得老实起来,乖乖地做好,在旁边看着谢景庭忙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督主,方才奴才在外面看见了阮世子,阮世子找督主做什么。”兰泽问。   “让他过来一趟问话,前两日他并不知茶馆里的关窍。”谢景庭这般说,对面的兰泽已经把点心抱回去了,自己吃剩下的点心。   被他一看,兰泽就不吃了。   谢景庭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眼角能够留意到兰泽在慢吞吞地咽点心。   “督主,奴才的课业怎么办,六艺先生留的有作业,奴才都不会。”兰泽问的小声,试探地问道:“督主能不能教奴才。”   现在谢景庭不让他找阮云鹤,他找不到别人。谢景庭擅六艺,这是先帝曾经夸过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会。   “琴可以借给兰泽。”谢景庭正殿里就有一把琴,兰泽早就看见了。   谢景庭:“兰泽若是没事干,可以练琴。”   琴棋书画中,属琴最难学,需要时日去磨。   其他人应当能听出来谢景庭话外之意,兰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瞅一眼谢景庭,问道:“督主,奴才能试试吗。”   谢景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兰泽在原地拘谨地不敢乱动,一直眼巴巴地瞅着谢景庭。   好一会,谢景庭松了口,“兰泽,如今我还有事情要忙,晚一些才能结束。”   兰泽哦了一声,他于是随意地找了本书趴在自己的小桌上,自己侧着脑袋看书,没一会就在香炉旁睡了过去。   他睡着时说规矩也规矩,不怎么磨人,说不规矩也不规矩,姿势不大雅观。   原先是趴在桌子上睡,没一会变成靠着软垫,没一会又趴在了香炉上。   谢景庭抬头看一眼,每一回看过去,兰泽的姿势都不一样。   到饭点的时候兰泽自己就醒了,他揉揉眼睛,脑袋一时半会没有转过来,忘记了谢景庭答应的让他弹琴,肚子饿了先想着要吃饭。   “督主,奴才要回去了。”兰泽这般说,他想让谢景庭留他用晚膳,嘴上说着要回去,屁股依旧坐着未曾动。   谢景庭“嗯”一声,算是回复了。   嗯了半天,兰泽也没走,谢景庭于是看过去,兰泽别扭道:“督主,奴才能不能留下来。”   他脸上略有些红,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回去,还要走好久的路,他不想饿着肚子回去。   谢景庭说:“殿中都是素食,兰泽愿意留下来?”   兰泽点点头,总比他饿着肚子回去好,他可以先吃一些垫垫肚子。何况谢景庭殿中的点心很好吃。   他这般回复,谢景庭让人上了饭菜,他瞅着一道又一道的素菜,上次他已经都尝过了,有几个味道有些像肉。   没等他准备夹菜,常卿又端了一个小碗上来,里面是一只翠油油的鸡腿。   兰泽瞅两眼,谢景庭不吃荤腥,所以鸡腿是给他的?   鸡腿果真放在了他面前,他瞅着谢景庭,不确定地又问一遍,“督主,这是给奴才的吗。”   谢景庭应一声,问他道:“不喜欢吃这个?”   兰泽摇摇头,客气话到嘴边,他想起来了谢景庭说过不能撒谎,他于是说:“督主不喜沾荤腥,我怕吃了督主会不高兴。”   谢景庭闻言静静地看着他,“为何会这般想。”   “奴才是听娘亲说的,”兰泽想了想说,“小时候娘亲说,若是人不能做什么事情,可能也会不希望别人刻意提起。”   就好像他不喜欢别人提起妓子相关,小时候听多了难听的话,一牵扯到,他就会心里不大舒服。   “是这样,”谢景庭对他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兰泽哦一声,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索性不想了,把鸡腿完整地啃完,骨头都干净地吐到了碗里。   然后他又吃了许多的点心,临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弹琴,他打算第二日早一些过来。   这般想着,平日里在国子监需要早起,在家里他难得放松,谢景庭也没有让人喊他,他睡到日上三竿。   到正殿的时候正殿里有客人。   如今日头有些晒人,兰泽怕热,于是在偏殿里躲着待着,他随口问了一嘴。   “来的是何人?”   常卿对他道:“是刑部的贺大人。”   兰泽好奇地瞅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角深青色的衣袍,上面有烫金的鹤纹,还有一双十分好看的手。   他只瞅了两眼,被侍女抓去干活,回来的时候那位贺大人已经离开了。   兰泽帮了如意和如礼干完活,他踏入正殿,晓得自己不能打扰人,他主动地抱着琴到了一边。   “督主,奴才只会弹两首曲子,弹得也不好听,督主先忙,一会再教奴才。”   这是前一天谢景庭答应他的,谢景庭没有当一回事,他却放在了心上。   兰泽自顾自地说,他没有去瞅谢景庭,自己去摸琴,琴身是整块锻木,应当是上好的木头,带着清淡的幽香,上面有刻字。   这把琴叫做将离,是前朝遗物,听闻是用雪山上的灵木制成,原先失传,后来落入谢景庭手里。   兰泽没认出来这把名琴,他以为被谢景庭随意地摆放在桌子上不会是太贵的琴,上手很随意,拨了两下,能听出来声音很好听。   随着兰泽拨出来第一个音,谢景庭顺着看过去,少年捧着琴神色中带着好奇与兴致勃勃,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和不好意思。   兰泽在讲堂里弹琴经常会有人笑,这里是在谢景庭殿中,谢景庭不会笑他,他从来没有见谢景庭笑过。   这般想着,兰泽略微放松些许。   琴音缓缓地流出,每一个琴音都非常悦耳动听,然而连在一起,却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正殿外守着的侍卫纹丝不动,常卿朝着正殿看了一眼,眉眼若有所思。   谢景庭垂眸看着折子,原先还能看得下去,半刻钟之后,他把折子放了下来。   他一放下折子,兰泽立刻紧张起来,手放下来了,“督主,奴才弹得是不是不大好听。”   兰泽身形单薄,他坐在琴桌后面,瞅着谢景庭略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着,细白的指尖被勒出来几道红痕。   “尚可。”谢景庭好一会才评价,问道,“你的琴是阮江壁教的?”   兰泽摇摇头,他小时候没有接触过琴,娘亲会弹琴,但是弹着不方便,家里倒是有一把旧琵琶。   琵琶他也不会,他没有什么才能,顶多会唱两首小曲。   “不是阮世子教的,那日阮世子还没来得及教奴才,学堂里奴才都是跟着先生学。”   兰泽红着脸道:“奴才不怎么认识琴谱。”   谢景庭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问他道:“不认识琴谱,如何记得住曲子。”   兰泽说:“也不算不认识,只是记住了又忘记,奴才只记得大概。”   兰泽略微嗫喏道:“讲堂里经常有人笑话奴才,督主是第一个夸我的。”   谢景庭:“……”   “奴才在殿中弹曲子会不会影响到督主。”兰泽瞅着谢景庭,一双眼水盈盈的,脸蛋通红,傻子才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反话。   谢景庭没有说这件事,提了另一件事,“兰泽,上回我让常卿找了几本小人儿书过来,你应该会喜欢,可要看看?”   兰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常卿把书架上的小人儿书找给了兰泽。小人儿书上都是画的团子,讲的都是先生课上讲的经文,只是比先生讲的有意思的多。   他抱着小人儿书看,视线忍不住地被吸引,没有再弹琴,坐在软垫上一窝便是一下午。   这一日谢景庭忙到好晚,似乎因为那位贺大人过来了一趟。   兰泽看书看的睡了过去,他再醒来的时候,人还在软垫上,自己睡得脖子有些疼。   他指尖摸到了冰凉的布料,鼻尖前是清冽的雪枝香,他定睛一看,是谢景庭的外袍,玄色的衣袍上有雪梅,不知谢景庭什么时候为他披上去的。   兰泽抱着外袍起来,他没有看到谢景庭的身影,问了才知道,谢景庭晚上出勤,不回来了。   常卿不在府上,另一名侍卫送他回去。   侍卫交代道:“国子监那边督主已经和李太傅讲过了,小公子原先未曾接触过六艺,这次小公子不用参加考核。”   原本兰泽还有些困,听到这一句之后,他立刻精神了。他略有些不可置信,睁大一双眼瞅着侍卫,重复了一遍侍卫的话,问道:“当真是督主说的?”   侍卫应一声,兰泽去国子监的路上都觉得轻快了许多,这几日谢景庭都很忙,未曾教他弹琴,他原本还在忧愁之事,没想到谢景庭已经帮他解决了。   兰泽在学堂里,不可避免地碰到阮云鹤,因为他们俩同时被抓,兰泽多少有些尴尬,阮云鹤没有提此事,他也未曾再提过让阮云鹤帮他过先生的考核。   只是阮云鹤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兰泽有时候扭头看过去,阮云鹤已经收回了视线。   不知为何,兰泽能感觉出来,阮云鹤被谢景庭抓似乎不大高兴。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不怎么和阮云鹤有牵扯,某一日不小心碰倒了一位世家少爷的饭菜,这几位公子脾气向来不好,原先兰泽跟着阮云鹤时感触不是很深。   兴许原先阮云鹤尚且不至于不待见他,如今阮云鹤对他不冷不热,兴许那一日被抓,阮云鹤还在怪他。   “你走路不看路啊,是整日背书脑袋背傻了?”   兰泽抱着自己的饭团,他现在还是整日朝藏书阁跑。虽然谢景庭说了学业可以轻慢,他只略微松口气,并不敢真的放松。   先不说他会不会离开谢景庭,日后若是谢景庭真的把他丢出去,他什么都不会,到时候也不知做什么。   他才不想再被人丢来丢去。   兰泽瞅着对方,他方才走的是急些,按理说不会碰洒对方的饭,何况他知晓这群少爷都不吃国子监里的饭菜,他们觉得难以下咽。   即便是这样,兰泽还是低头道歉,“对不起,奴才方才没有看路。”   “我的饭菜赔给齐公子便是了。”   兰泽想大不了饿一顿肚子,他把抱在怀里的饭团捧出来,对方接过去,嗤笑一声之后便丢在了地上。   他的饭团被踩了个稀巴烂。   “你这吃的是什么东西,哪里是人吃的饭菜?”齐星宇略微嘲讽的看着他,对他道,“你现在回去重新给本公子做一份一模一样。”   “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一众少年都打量着兰泽,大多是抱着好奇和看好戏的态度。毕竟兰泽一向软包子惯了,都期待他能做出来什么出乎意料的反应。   兰泽看了眼天色,若是他现在回去做饭,兴许会耽误晚上考勤,先不说他能不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饭菜。   “齐公子,明日可不可以,今天晚上先生要点名,不能缺勤。”兰泽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阮云鹤,齐星宇一直跟着阮云鹤,唯阮云鹤是从。   阮云鹤未曾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   兰泽那一点微渺的期待消失,阮云鹤做什么事情都只看心情,因为这群世家公子的看心情,却要他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   “今天的事当然要今天解决,你去不去?”   兰泽不敢不去,他瞅对方一眼,低声道:“奴才知晓了。”   他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兰泽记性差,经常记不住路迷路,周围的路他几乎都走过一遍,原本走的是回自己院子的方向,在看不到他们之后,他便拐去了藏书阁。   让他做菜他自然做不出来,对方兴许是故意为难他,至于为何,可能是他又哪里惹得阮云鹤不高兴了。   少年的心思当真难猜,比诗经还难懂。   兰泽这般想着,他到了藏书阁,他常窝在角落里念书,这里人少,他没有碰到过给他留字条的人。   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对方倒是给他留过一串兰花,说是路上遇到的残枝,顺便带过来了。   兰泽最喜欢兰花,兴许因为他和对方素不相识,反而有了一些安全感,留下来的字条从询问问题,逐渐地变成了顺带记录生活中的琐事。   比如今日被丢饭团,他饿了肚子,他不好意思和别人讲,从小到大他都很喜欢吃饭,因为小时候吃不饱,所以他一顿不吃都会很饿,饥饿会让他难以忍受。   他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于是写到了纸条上,字迹歪歪扭扭,询问为何会有人忽明忽暗,心情如此多变。   兰泽第二日照旧去了藏书阁,他看到对方的字条略微明朗起来,尤其是瞅到桌上还放的有点心时,兰泽更加意外了。   对方告诉他少年心性一向如此,若是有人欺负他,可以写信给那位探花郎贺大人,对方掌国子监的司法制度,会帮他的。   点心残留着温热,兰泽左右瞅了瞅,他没有瞅见人,对方从来不过来打扰他,他心中略微多了几分好奇,只是没有到想见面的程度。   点心打开,今日阮云鹤他们出去了,所以兰泽侥幸逃脱,他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闻见点心的甜味,又饿了起来。   兰泽吃了半份点心,他把剩下的用油纸包包起来,因为对方送他点心,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留了一个自己缝的香囊在原处,当作是礼物还给对方了。   他的香囊被对方拿走了。   自那以后,对方的话变得似乎比以前稍微多了一些,表现在以前兰泽絮絮叨叨地写很多,对方只是回几个字。   如今几个字变成了几句话。   “兰泽,那一日你是跑了?”   齐星宇再过来找他麻烦已经是三日之后,这一日兰泽和另一名小书童一起去找了先生,回来的时候撞上了齐星宇和阮云鹤。   阮云鹤已经不搭理他了,齐星宇找了旧茬,拦住了他的去路。   兰泽怀里抱着自己的课业,他在这时候立刻装鹌鹑,对齐星宇道:“齐公子,奴才那一日做完了,没有找到齐公子人。”   齐星宇和阮云鹤压根不在讲堂里。   他说起话来嗓音很低,语气略软,像是小羽毛一样挠在人身上,那一双眼看一眼人又垂下去,让人不忍心责乱。   齐星宇盯着他看了一会,收回视线不耐烦道:“本公子之后也不在?今日你若是做不出来,别想在讲堂里待了。”   “你不会又要跟督主告状吧,督主这几日在查案,估计没空管你。”齐星宇这么丢下一句,顺带着威胁了他一番。   “做不出来,课你也不必上了,你自己看着办。”   阮云鹤平日里在人群中存在感低,但是没人敢不注意他,方才只是看了兰泽一眼,视线在兰泽身上刮了一道,看着兰泽在原地唇线绷紧。   旁边的小书童替他操心,“兰泽,你怎么又得罪阮世子了,上次碰洒了他们的饭菜?”   “今天晚上的课你怎么办?”   小书童对他道:“他们一向这般,若是你不做,兴许真的会为难你。”   兰泽对小书童道:“我院子里有小厨房。”   只是他烧不出来前天的饭菜。   何况烧饭那么费时间,兰泽趁着吃饭的时间做了一些点心,那些点心被他用油纸包起来,在上课之前他带去了讲堂。   点心他放到了齐星宇面前,齐星宇嘲讽了他两句,他假装没有听见,对方到底没有太为难他。   兰泽略微松了口气,他赶上了晚上的点名,只是没来得及去藏书阁,手上糊的都是面粉。   晚上的时候他想起来藏书阁没有去,如今养成了每日都过去的习惯,他什么事情都和对方讲,对方从来不嫌弃他烦,让他愈发的依赖对方。   兰泽以为没人关注他,自然不知阮云鹤身边的那一群少年经常盯着他,早就发现了他日日都去藏书阁。   “世子,你猜我们在藏书阁找到了什么。”   “兰泽日日都跟人写信,这些信都是兰泽书册里找到的。”   “不知道他和哪个整日幽会,可惜没有看到人,有了这些证据,若是送给贺大人,兰泽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信件都在阮云鹤桌子上,阮云鹤随手拿起来,每一封兰泽的话都很多,兰泽的字很好认,会说一些自己的烦恼,大多时候关注点都在课业和吃上。   笔法稚嫩,兰泽还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说了因为对方愿意听他讲那么多而感到高兴,甚至在课上写了一首先生讲的关于知己的诗。   兰泽只知道这首诗被先生讲的是知己之情,实际上这首诗大多数时候用来比喻隐晦的爱情。   诗的作者是一名学生,爱上了自己的师傅之后相思不得其解,因此留下来著名的惆怅相思诗词。   “他不知晓?”阮云鹤语气冷淡,“我看他都知道。”   国子监里严禁学生睹人,俗称有其他心思,兰泽平日里只在讲堂藏书阁活动,对于戒律堂,只听闻过,一些太顽劣的学生会在那里关禁闭。   当他在课上被戒律堂的人带走的时候,他还有一些懵。   兰泽第一反应是有些呆,他仔细地反省,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最近他没有缺勤,也没有逃课出过国子监,平日里他都在藏书阁待着。   他心中被密密麻麻的慌乱情绪填满,随着戒律堂的学生到了地方,他跪着向戒律堂的大人行了礼。   戒律堂背阳而建,这里光线很暗,兰泽跪在地上,他感觉背后爬上一层凉意,看到墙壁上的神像,莫名有些害怕。   他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戒律堂的先生看起来周正严格,桌上呈上的是一些熟悉的信纸,兰泽看到那些信纸,略有些不解。   “先生,学生不知犯了何错,望先生明示。”   兰泽背脊单薄,先生把信纸上的那首相思翻了出来。   “国子监里严禁私相授受,娈–童之流更是引人不耻,这桌上的信件铁证如山,你与人私相授受,日日前去藏书阁与人私会。”   兰泽闻言脸色白了下来,他自然没有做过,连那人都面都没有见过,何来的私相授受,更不要提私会。   “学生日日前去藏书阁背书,未曾与人私会,先生明察,学生未曾见过对方。”   堂上的大人略有些不耐烦,不愿意处理这些琐事,一群孩子之间互相不对付,让他在中间难做。   兰泽这般被针对的书童不在少数,对方是阮云鹤那边,加上兰泽身份特殊,陆太史哪一方都不想得罪。   相较之下取其轻,陆太史对兰泽道:“既然你未曾与人私会,这信件可都是你写的?”   兰泽咬着唇不说话,他胸腔里有气在堵着,细白的指尖撑在地板上,他的自己非常好认,信确实也是他写的,他无法反驳。   “信是有人特意送过来的,若是你真心思在学堂上,也不会写这般的信。”   “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答案。”   “本官不过是按照条例处理,看在你并未真正做出不齿之事,在戒律堂面壁三日,三日之后自行有人带你离开。”   兰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关禁闭,为何他这般倒霉,写封信也会被人误会。   他见陆太史要离开,解释道:“先生,我写的不是情诗,先生课上说过,那是送给知己……”   陆太史显然不听他单薄的解释,兰泽很快被拦下来,侍卫带着他去了禁闭室。   所谓禁闭室,和牢房别无二致,只是他不需要换上囚犯的衣服。   兰泽被扔在禁闭室里,他拍了拍门,陆太史已经离开,外面的侍卫压根不搭理他,这里黑漆漆的,留下来的只有他那一堆信件。   他被关到禁闭室,先生不会记他缺勤,只是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犯了错,不知又会如何传他。   兰泽靠着墙壁坐下来,他在国子监里没人可以诉说,如今不能写信了,若是谢景庭知晓了……谢景庭说过只要他不撒谎,便不会怪罪他。   即便是这样,兰泽还是有些难受,禁闭室里只有一扇小窗,外面的天色不好,光透不进来,兰泽一个人待着,自己抱着膝盖坐在角落。   他看着外面的天空,此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些东西在他的书册里,如何会出现在陆太史手里。   自然是有人送过去的。   讲堂里的同窗,他想过来也只能想到阮云鹤和齐星宇,除了他们二人,他想不到自己还得罪过谁。   三天禁闭并不给吃的,兰泽饿的前胸贴后背,他缺席的三天,自然不知晓藏书阁角落里多了三枝垂落的兰花。   ……   景和楼。   阮云鹤和齐星宇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的是左丞之子孟清凝。   孟清凝比阮云鹤他们高一届,平日里辅佐为户部办事,在国子监待的时间不多,鲜少有时间出来和他们聚在一起。   “今日江壁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可是有什么心事?”孟清凝这般问,自顾自地斟了茶。   他是临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朝服,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齐星宇在一旁把茶满上,对孟清凝道:“清凝哥还不知晓,这几日世子正烦着呢。”   “他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孟清凝觉得有些好笑。   “那什么,”齐星宇看阮云鹤没有反对的意思,对孟清凝道:“前几日世子找了一个小书童,被督主撞见了,他们两个在茶馆被督主抓个正着。”   “嗯?”孟清凝这回有些意外了,他扬了扬眉梢,“阮江壁,你以为,你的那些事谢景庭都不知道?”   “若是找的是普通的书童就算了,清凝哥,你有所不知,世子找的那个书童……是谢景庭收养在府上的下人。”   孟清凝一口茶险些噎住,闻言看向阮云鹤,阮云鹤脸色不怎么好看,明显正为此事烦着。   “重点来了,”齐星宇继续说,“那个书童不但是谢景庭府上的下人,还和谢景庭长得有几分相似。”   “原本世子还打算弱冠之后便去边疆,立功之后便向谢景庭聊表心意,如今心意是提前表了,用这种方式……”   孟清凝听八卦听的目瞪口呆,他看着阮云鹤的表情,大概明白这小子脸色为什么这么臭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笑着摇摇头,这都是什么事。   “你这运气有点差,不过我觉得,你那些心思,平日里也藏不住,谢景庭心里明镜一样。”   孟清凝调侃道:“人家当年可是冠盖满京华的状元郎,被三朝元老称为再世诸葛,师无欲都要让他三分,江壁的那些小心思实在不够看的。”   阮云鹤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脑海里晃过一张明媚清纯的脸,想必现在兰泽正在禁闭室思过。   “哎,看那是谁?”孟清凝的视线被窗外的人影吸引。   “国子监里的条例便是他修订的,太傅的得意门生,探花郎贺大人……这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孟清凝略微感叹,正好和对方对上视线,便客套地让对方上来坐坐。   “他是清贫出生,来自江苏徐州,《腹疑论》你们可听过,便是他所作……如今皇上让他待在大理寺,他原本在刑部事任,如今半个司法都是他说了算。”   “前些日子谢景庭南下所查前朝余孽一案,如今此案复查,落在他手里。”   孟清凝说:“朝中如今只有他与谢景庭对着,苦了我们这些二等臣民,整日还要随着跑来跑去。”   听闻孟清凝说朝政之事,阮云鹤和齐星宇听一耳朵,顺着朝窗外看一眼。   这位贺大人因为男生女相,在朝中颇受蜚议。   男人穿着一身深褚纹长袍,他的五官清淡秾艳糅合在一起,眉眼看起来温柔俊丽,像是神像上勾勒出来的仙君画像。   偏长的眼尾略微上扬,露出来一双平淡古井无波的双眼,周遭气质内敛矜克。   若是仔细看,气质倒是有几分像年少时的谢景庭。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借钱   兰泽又冷又饿, 这里没有人跟他讲话,黑漆漆的他只能抱着墙壁坐在地上,他两天没有吃饭, 禁闭期间每日只有一碗水。   他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回,自己仔细回忆着自己做过的事情,兴许是他不应当写信,若是说他抱了其他的心思……那么每日碎碎念也算吗?   兰泽想不清楚,他想吃热腾腾的点心, 想要睡自己的小床,在禁闭室待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讨厌这里。   他只能靠着窗户外面的景色来分辨时间, 若是亮着便是白天,若是黑了便是黑夜,他掰着手指头记着。   若是有人能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兰泽抱着自己的膝盖默默地想, 若是阮云鹤能够带他离开, 他便不生阮云鹤的气了。   半夜他睡不着,格外的想娘亲, 只能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银锁,自己不想哭的,但是眼睛有一些湿润, 他眨眨眼把眼泪压了下去。   他在禁闭室里度日如年, 怪不得没有人愿意来禁闭室待, 这里实在是适合惩罚人,来过一次之后不会再有人想来第二次。   兰泽自己掰着手指头数了四回, 应当还有一天一夜, 然而只过去了两天, 第三日的时候, 一大早侍卫过来带他出去。   他不知晓是怎么回事,侍卫告诉他:“贺大人重新查了此事,陆太史未查明让你入禁闭室,此事会重新查清楚。”   “你先回去。”   贺大人……是那位贺大人?   兰泽回想起来,自己曾经给那位贺大人写了信,问对方为何书童要与主子连坐。   他路上这般想着,出来时见到阳光差点喜极而泣,路上饿的有些头晕,自己慢吞吞地往回走。   那位贺大人……似乎是个好人。   兰泽这般想,他回到自己院子里吃了饭,然后便抱着被子睡过去,一整天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在禁闭室兰泽就已经想清楚,虽说他与对方什么都没有,对方可能是国子监的学生,兰泽未曾见过对方,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为好。   这般想着,他在晚上的时候又去了一趟藏书阁。   藏书阁一角非常安静,那里是他平日坐的位置,如今位置空着,窗台边缘有三株略微垂着的兰花。   前两株兰花略微泛黄,已经枯萎,另外一株看起来新鲜一些,兴许是早上折下来的。   兰泽看到那三株兰花,心中略微动容,他在桌上留了纸条,握着朱笔略微犹豫,在上面磕磕绊绊地写下来几句话。   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回复,兰泽两日没去藏书阁,第三日去的时候,在他原先借的书册上回读到的位置发现了一张字条。   对方似乎记忆力很好,他不过提过一次,对方却能推出来他的学习能力下本会看什么,以及会读到哪里。   字条上是温柔俊秀的字体,对方约他月底在断融桥见面,还嘱咐了让他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兰泽在国子监里整日都只背书看书,他捏着纸条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左右瞅了瞅,明明没人在,他的脸上依旧有些热。   他听说过断融桥,是情人知己相会的地方,听闻桥底连着长生河,若是有缘人在桥上走一遍,之后便会长长久久。   兰泽剩余的时日照旧三点一线,只是偶尔会走神,对月底修沐更加期待一些,忍不住想对方是男子还是女子。   若是女子,会不会是哪位公主?   国子监里只有几位公主有资格进来,其他的女子,除了钦定上任女官,没有入国子监的机会。   若是男子也无妨。   月底修沐那一日,兰泽早早地就收拾了东西。他没想到谢景庭会过来,在看到谢景庭时略微意外。   这才想起来,这个月他算是又闯祸了,不过陆太史没有查清楚就把他关起来了,此事应当怪不得他。   “督主。”兰泽软声喊了一句,不知道谢景庭为何要过来接他,担心是因为自己犯了错,态度拘谨许多,乖乖地在一旁坐着。   他还不知谢景庭方才在马车上已经看完了他的所有信件,甚至两人互赠了东西,包括他为什么被关禁闭,谢景庭全部了如指掌。   “我听闻,兰泽前几日被冤枉关了禁闭。”谢景庭开了口,目光落在兰泽脸上,“还要多亏贺大人,在国子监里查出此事,没有让兰泽蒙冤。”   兰泽已经被抓过去了,哪怕没有被冤枉,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同窗兴许会笑话他,倒是没有说到他面前。   提到贺大人,兰泽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有几分感谢对方,心里更怕谢景庭误会,他连忙对谢景庭道:“贺大人确实是好人,督主,奴才没有和人私相授受。”   谢景庭对他道:“我知晓,兰泽可知私相授受是什么意思。”   兰泽自然能明白大致意思,他和人都没有见过面当然不算,若是说起来……应当是两人互通心意。   “这般,兰泽在讲堂里可有被为难,平日里如何。”谢景庭似乎是随口一问。   兰泽想说的话都已经写信和别人说了,说过的自然不会说第二遍,后几日他没有再写信,倒是有一些想要告诉谢景庭。   “督主,奴才在讲堂里没有被为难,只是阮世子如今似乎很讨厌奴才,从上次被督主抓之后就没有再跟奴才说过话。”   兰泽收拾自己的东西每次都是带个小包子,小包子就在他身旁放着,他从小包子里拿出来自己做的东西。   “这是奴才做的布偶娃娃。”兰泽拿出来的时候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补充道:“奴才上课的时候都有好好念书,这是用空闲时间做的。”   有时候睡前看书看累了,他便闲下来,会有一些空余的时间。   他空闲的时间用一些小手帕缝成了一个布偶娃娃。布偶娃娃是按照谢景庭缝的,他只能按照谢景庭的装扮做,娃娃胖乎乎的,看起来像是年画版的谢景庭。   谢景庭的视线落在布偶娃娃上,他这般一看,兰泽又有些紧张,担心惹得他不开心。   兰泽捏着娃娃,谢景庭不说话,难不成看到了他在里面给娃娃穿的红肚兜。他这般想着,拽了拽娃娃的身体,把外面的袍子拽的更加严实一些。   “兰泽会的东西不少。”谢景庭这般评价了一句。   “奴才做了好几日,还被针戳到了眼睛。”兰泽小声抱怨一句,他眼睫向下垂着,手里还捏着布偶娃娃。   为何第一个做谢景庭,除了谢景庭他似乎也不能做别人,做完谢景庭他打算再做一个娘亲出来,这般晚上能抱着娘亲娃娃睡觉了。   前两日他都是抱着谢景庭睡觉,兴许谢景庭可怕的形象已经深入他心,他抱着娃娃版的谢景庭总感觉怪怪的。   这般说完,他的脑袋就被扶住了。   兰泽被迫抬起头,知晓谢景庭要看他的眼睛,他便睁大眼,眼珠里倒映着谢景庭的身影。   谢景庭略微垂眼,明艳的容貌映在兰泽眼底,兰泽略有些紧张,呼吸都跟着轻了许多,对方的手指触过他的眼皮,温凉略微粗糙。   兴许因为谢景庭常年执笔,他的指腹上有很薄的茧子,兰泽情不自禁地眨眼,睫毛擦过谢景庭的手指。   像是小羽毛揉在上面。   “只做了这一个布偶娃娃?”谢景庭看完他的眼睛之后便放开了他,问他道。   兰泽点点头,做一个他都花了好些时间,这是他做的第一个,他非常喜欢,整日里抱着,不然不会修沐时也要带回去。   “我以为……兰泽在讲堂里交到了新朋友,会先想到新朋友。”谢景庭煞有其事的说。   提起新朋友,兰泽便想到了那封约见的信,对方只说了月底还有地点,没有说具体哪一天。   他修沐有好几天的时间呢,兰泽打算晚上就过去看看。   兰泽略微纠结,他想起来了上次答应谢景庭的事情,决定还是和谢景庭说实话。   “督主,奴才在讲堂里确实交了新朋友。”兰泽想起来莫名有些脸热,他也不知是为什么,不好意思道:“奴才没有见过他,他每日都会给奴才回信。”   “原先藏书阁可以放解疑字条,奴才经常一个人去藏书阁,他为奴才解了许多次疑,每次奴才留下来的字条他都会回复。”   兰泽从小到大没有交过朋友,更没有被当做正常平等的人对待过,因此这般便让他十分新奇。   至少在信里,对方没有嫌他笨,不会觉得他问的问题不该问,会回答他的每一处疑惑。   “奴才在讲堂里问过先生问题,先生总是觉得奴才没有好好听课,奴才听不懂便是奴才的问题。”   兰泽小声说:“奴才把课上的问题都留下来,他会每一条都给奴才讲,奴才上回抱怨了饿肚子,第二日他便给我带了点心。”   谢景庭静静地听着,问他道:“兰泽不是没有见过他,他如何能给兰泽带点心。”   兰泽:“奴才没有见过他,每次奴才都坐在角角,他在那里给奴才放了点心。”   兰泽说起来的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通通的,“奴才笨蛋,只是在信里提了一嘴,他便都能记住。”   “这般,他确实很关心兰泽。”谢景庭说。   谢景庭想到了什么,问道:“兰泽可有在国子监里见过那位贺大人。”   兰泽摇摇头,他们的讲堂在国子监比较靠后山的位置,前面的学府大多都是自己考上的学生,与他们不在一起。   谢景庭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和他讲其他的。   兰泽话还没有说完,他要出门谢景庭当然会知道,甚至同不同意也是谢景庭说了算。   “督主,原本奴才给他写了一首诗,先生课上讲的是知己,陆太史非要说是情诗,奴才和他约了这几日见面。”   谢景庭看向他,问道:“兰泽今日要出门?”   兰泽点点头,他有些紧张,担心谢景庭不同意,他说:“在断融桥那里,离得并不远,奴才晚上就会回来。”   谢景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接下来没有再问他什么。   兰泽抱着自己的布偶娃娃,他还未曾出过门,前两次都是和阮云鹤他们一起,并不算他自己主动出去。   他没有和同龄人出去过,问了如意如礼,如意如礼让他换一身衣裳,他平日里穿的都是谢景庭为他准备的衣裳,还有带银子。   衣裳是谢景庭为他准备的,他的学费是谢景庭交的,可是他自己没有银子。   兰泽忙活半天,第一次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总不能还像平日里那般好像软包子,他希望自己能看起来聪明一些,毕竟好多人都不喜欢跟笨蛋交朋友。   他特意换了一身显沉着的蓝色,衣裳衬得他那张脸更加素净,像是出水芙蓉漾出点点波纹,一双清澈出尘的眼眸顺着晃进人的心底。   兰泽只差银子,他自然不好意思找女孩子借钱,若是他在如意如礼面前还有一些男子气概,他在谢景庭面前便没有了。   他去正殿找了谢景庭,探着脑袋瞅了两眼,今日正殿没有人过来,只有谢景庭在里面。   “督主。”兰泽直接喊了一声,他给谢景庭行了礼,因为是开口借钱,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他如今吃谢景庭的、穿谢景庭的,还要找谢景庭借钱,若他是谢景庭,才不会愿意。   这般想着,谢景庭已经放下了折子,兰泽到了谢景庭面前,一双眼眸水盈盈的,细白的手指略微弯曲。   谢景庭温和地问他:“怎么了。”   “奴才……奴才想找督主大人借一些银子。”兰泽瞅谢景庭一眼,脸上红起来,嗓音软绵绵的,“奴才过几日便会还督主。”   谢景庭闻言把折子放了下来,看着兰泽这幅模样,问道:“为何要借银子。”   “如意和如礼说出门需要花银子,奴才没有银子。”   兰泽软糯地说完,眼巴巴地瞅着谢景庭。   他这般看人,眼神会让人想到一些看起来温顺无害的小动物,整个柔软的脖颈与肚皮一并摊着,吸引一些猎人上当受骗。   谢景庭对上兰泽那双眼,若是换个人兴许会忍不住答应,他顿了顿,对兰泽道:“可以让常卿跟你一起过去,用银子便找他。”   “奴才自己去就可以,不必麻烦常卿。”兰泽下意识这么说,他不想让常卿跟着。   谢景庭看了他一会,半天才问:“兰泽想要多少银子。”   兰泽不知道要多少,他支支吾吾地说,“督主给多少都可以。”   谢景庭于是让人给兰泽拿了一袋银子,沉甸甸地落在兰泽手上,兰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够他买好多点心了,他有些开心。   “多谢督主。”兰泽因为高兴脸上发热,瞅谢景庭好几眼,甚至想要上去抱谢景庭一下,他只是想想,欢快地抱着银子离开了。   谢景庭眼角扫到那道身影欢腾地消失,继续看折子,好一会,殿中安静下来,他把折子放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老婆见网友去了亿点点伤心   ———————————— 第28章 没有那个   兰泽被常卿送出府, 他说着不让常卿跟着他,谢景庭到底不放心,兴许是担心他的银子被骗跑。   他一路上揣着银子, 好奇地趴在车窗朝外看,还不知晓对方是怎样的人,离得越近他越发的好奇。   到了断融桥之后,这边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兰泽被路过的商贩迷花了眼,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过来找人的。   对方说了会带他赠的香囊,这般容易认出来。兰泽看了半天, 没有找到人。   “常卿, 你帮我看看,他衣袍上系的有香囊,上面有蓝色的兰花。”   带香囊的大多是女子, 只是那些女子之中符合兰花看上去又像是在等人的, 却一个都没有。   常卿在一旁帮他找,问他道:“小公子要找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可有外貌特征?”   兰泽有些不好意思, 他对对方了解的很少,什么都不清楚。   “不知道是男是女,年龄应当不会太大, 或许比我年长一些。”   兰泽自己都说不清楚, 指望常卿帮他找更加指望不上。   常卿只是随便看看, 方才他已经收到了消息,那位贺大人已经被督主命人叫走了, 现在正往府上去, 兰泽自然见不到。   “小公子, 兴许约的不是今日, 月底,不是还有两天,要不明日再过来看看。”常卿陪着兰泽在桥边找了将近半个时辰,眼见着天快黑了才开口。   兰泽略微失望,他左右瞅了瞅,他一直在东张西望的找人,若是对方在的话,应当能认出来他。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兰泽这么说,他怀里还揣着银子,这会儿肚子饿起来,看着两边的点心铺就有些心动。   “常卿,我可不可以买些点心带回去。”兰泽注意力很快放在点心上,一双眼眸亮晶晶的。   常卿:“主子给小公子的银钱,小公子怎么花都可以。”   兰泽于是抱着银子去了点心铺,上回买了杏子糕,口感偏酸,今日他打算买甜一些的点心。   “常卿,督主可有喜欢的东西,我的钱够不够给督主买东西?”兰泽问道。   他给自己买点心买的都很便宜,几种各要了一点,点心用油纸包起来,商家还找了好些银钱。   兰泽算术很差,他买完让常卿帮他算了银子数目对不对。   他给如意如礼买了簪子,谢景庭不管府中的丫鬟,如意如礼平日喜欢这些首饰,只是他不知道她们两个喜欢什么样的。   兰泽于是多挑了两个,首饰比点心贵多了,他的荷包空了一部分。   谢景庭肯借给他银钱,若是以往,他兴许要缝个香囊送给谢景庭,原先他便缝过,那时候谢景庭提醒过他,最后没有送出去。   常卿回答:“小公子让督主少操些心,督主便高兴了。”   这是官话,可惜兰泽听不出来,不知道谢景庭不大愿意让他见人。   兰泽抱着点心和发簪,他实在想不出来送谢景庭什么东西,于是道:“那我回去问问督主便是。”   “我会少惹祸,不给督主添麻烦。”   常卿没有说话,街道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传信便是可以回去的意思。   “小公子,如今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常卿说。   兰泽应了一声,他抱着东西欢快地上了马车,回去的路途快了许多,在他下来的时候,注意到有马车离开督主府。   他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问道:“今日府上有客人吗?”   常卿随意地嗯一声,兰泽看两眼便收回了视线,他抱着东西先去找了如意如礼。   如意如礼自然没想到他会带礼物,都很开心,围绕在兰泽身边叽叽喳喳地试簪子。   “兰泽怎么知道我喜欢蝴蝶,是不是偷看了姐的首饰盒。”   如意拿着簪子比着,铜镜里映出来兰泽的侧脸,兰泽正在跟如礼分点心,眼睫略微垂着,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闻言兰泽慢吞吞地回复道:“未曾偷看,是上回你自己说的。”   如意和如礼话很多,他话也不少,通常说过之后就忘记了,兰泽还记得。   如礼:“兰儿平日里脑子笨,如今倒是好使了。”   “你今日不在府上倒是错过了,不然我们可以拉着你去看探花郎。今日贺大人来了府上,刚刚才走,你可有碰见他?”   兰泽摇摇头,他捧着点心,在数点心切成的数量,数的不对便重新数一遍。   “你没看见当真可惜了,简直是貌比琉璃,大美人……比我见过的凤春楼的花魁还好看。”   兰泽说:“督主也好看。”   “督主那是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我们在府上这么多年,没有见督主关怀过谁,督主心不在凡人身上,兴许关心的是天下苍生。”   “何况,喜欢督主也不能当饭吃,督主没有那个……自然不会与女子成亲。”如礼朝兰泽抛了个媚眼。   兰泽缓了一小会才听懂如礼的意思,没有那个是哪个,他脸上登时红了起来,若不是如礼提醒,他似乎也忘记了。   谢景庭是太监之身。   “哦,我倒是忘记了,近来督主倒是很关心兰儿,兰儿这般招人疼,若我是督主,也要收兰儿当儿子养。”   如意这般说着,顺带着在兰泽脸上掐了一把,兰泽脸上多了两道印子。   兰泽摸摸自己的脸,谢景庭对他关心吗?接他回家、他犯错了没有责罚他,原本他还担心谢景庭会把他赶走……这般说来确实关心他。   初见谢景庭的时候,谢景庭那时很冷漠,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如今好说话的多。   他从如意如礼那里出来,抱着点心回了自己的院子。   身上沾了一些脂粉,都是如意如礼蹭上来的,兰泽瞅了瞅自己脸上,他如今已经十七,还被女孩子掐脸玩,说出去实在是丢人。   谢景庭在正殿听常卿汇报完兰泽的情况,据说兰泽还给平日玩的丫鬟送了礼物,常卿也有两块点心。   晚上的时候兰泽未曾到正殿,直接便回了院子。   兰泽修沐时候睡的久,他通常能睡到第二日上午,明明前一天很早就睡了,兰泽略有些羞愧,还好谢景庭未曾提过此事。   他方起来洗漱好,似乎是掐准了时间,常卿过来了一趟,告诉他下午谢景庭要去一趟断融桥那边,晚上会送他过去。   兰泽点点头,希望今日能够见到人。   这般想着,他心里又期待起来,自己换了一身衣裳,一直乖乖地等着谢景庭过来叫他。   出发时天色尚早,兰泽上了马车,谢景庭今日穿的是常服,与他身上的颜色有些像,不过穿的更嫩一些。   兰泽坐在谢景庭身边,他好奇地问道:“督主去那边是办事?”   谢景庭:“江荣府有个府宴,我需要过去一趟。”   兰泽于是问:“奴才也要过去吗?”   “兰泽可以在宴上待一会,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这边离断融桥很近。”   谢景庭说:“阮云鹤也会过去。”   兰泽提起来阮云鹤,如今有些抵触,他怀疑告状兴许是阮云鹤的手笔,但是没有证据。何况有证据又如何,他又不能还回去,接近阮云鹤只有被欺负的份。   “奴才知晓了。”兰泽说,“如今奴才已经和阮世子不讲话了,一会奴才也不要理他。”   谢景庭看他一眼,问道:“为何,兰泽讨厌他?”   若是讨厌,上回也不必去求人。   兰泽瞅着谢景庭,发现谢景庭依旧很平静,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不大情愿地说道:“阮世子喜怒无常,奴才不想和他牵连。”   “若是没有阮世子,兴许奴才在国子监会好过的多。”兰泽这般说,他瞅着车窗外面,没一会又被景色所吸引。   谢景庭对他道:“日后他若是找你麻烦,兰泽可以写信。”   兰泽点点头,他表示知道了,实际上信都写给了其他人,他没和谢景庭讲过太多国子监的事。   谢景庭已经宽容他许多,他不可能总是让谢景庭为难,兰泽如今这般想着,他自以为是为谢景庭考虑。   他这般的想法没有错,无论从哪方面讲,他告诉谢景庭又如何,谢景庭总不会为了他对阮云鹤做什么。   小惩一番,阮云鹤只会记恨他,日后加倍的欺负他。   兰泽宁愿当缩头鹌鹑。   江荣府靠江边而建,兰泽进去之后便跟在谢景庭的身后,谢景庭来的晚,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他瞅见了阮云鹤和齐星宇,在对面不远处。   他们进来之后,视线便落过来。谢景庭一向最引人注目,兰泽略微躲在谢景庭身后,谢景庭看他一眼,没有管他那些小动作。   “督主今日来的早些,难得能将督主和贺大人同时请过来。”   “今日我们不谈朝上公务,只在宴上尽兴。”   兰泽已经陪谢景庭来了好几回宴席,他若有所觉,谢景庭似乎看起来很好说话,每一位官员的邀请,基本上都会过来。   尤其是朝中的士族门阀,谢景庭没有说与哪个过分交好。   谢景庭问道:“贺师弟还在路上?”   兰泽没有关注谢景庭和其他人讲话,他注意到不远处的阮云鹤在看他,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悄悄地摸了块点心填进嘴巴里。   这边应当没有人注意到他。   谢景庭眼角能够扫到兰泽在偷吃点心,兴许是怕人责怪,动作透露出来几分拘谨。   兰泽刚把点心咽下去,他吃的有点着急,面前被推了一杯茶水过来,他眼巴巴地瞅向谢景庭,然后把茶水喝完了。   喝完他才注意到面前还有一只杯子,他方才喝的是谢景庭的杯子。   若是他记得没错,谢景庭应当用过了。   兰泽捂着嘴巴,脸上略微泛红,他把杯子放下来。   “贺大人路上有事耽搁了。”   对方的话音落下来,殿门打开,有些许江边的湿意顺着带进来,兰泽隐约闻见了兰花香。   “这不是来了。”   一句温和有礼的话音落到兰泽耳边,兰泽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诸位久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没更新,下夹子23点更,感谢支持~   ———————————— 第29章 仇人   “这些香囊都是兰泽缝的, 我全部买了。”   “这是为兰泽带的点心。”   “若是兰泽不愿意去先生那里,日后可以去我那里。娘亲见到兰泽应当会喜欢。”   “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记忆里浮现出来一张熟悉的脸,兰泽略微有些出神,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的动作被定格,缓慢地转过头去。   他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   江苏徐州,十八岁考上举人……出生贫寒自己挣出一片天的贺玉玄……前往京州入试的贺玉玄。   兰泽脑海里似乎有一条线在此时清晰起来,他早就听说过贺大人, 若干年前,对方和他讲过日后要入仕为官……男生女相。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昏暗狭窄的巷子里、窗台日日送来的兰花, 兰泽不知如何形容如今的心情, 大概是不可思议多一些,还带有几分残存的怨与愤懑。   毕竟当初娘亲死是因为他拿不到药材,若是贺玉玄不是举人……若不是贺玉玄, 他也不会有那般的传闻, 娘亲也不会死。   甚至他后来去了一趟贺玉玄家里,贺玉玄并不愿意见他, 不愿意澄清那些谣言。   兰泽盯着贺玉玄看了好一会,围绕在贺玉玄身边的人很多,贺玉玄一一回复了, 视线隔着半空落在他身上, 在他身上略微停顿。   他立刻收回了视线, 觉得盘子里的点心不怎么香了。   想起来他在国子监里给贺玉玄写信,兰泽心中那些好感消失殆尽, 他略微有些郁闷, 心中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嘴巴里的点心没了味道, 兰泽略微垂着眼, 谢景庭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关心地问道:“点心不合胃口。”   谢景庭扫了一眼人群中的贺玉玄,对兰泽道:“兰泽原先见过他?”   兰泽摇摇头,他才不愿去回忆那些事情,他因为贺玉玄做了好久的噩梦,贺玉玄还害死了他娘亲,他恨死贺玉玄了。   “未曾,只是觉得他模样生的不好看,看起来便讨人厌。”   兰泽一向小心翼翼、被人欺负也不敢说别人不是,大多错归在自己身上,鲜少这么鲜明的表现出喜恶。   “这般,贺大人在京中很受欢迎。”谢景庭说。   兰泽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有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有些不安。他和谢景庭讲话的这一会,眼角扫到了一角淡青色的鸦袍。   人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督主大人。”贺玉玄只是向谢景庭问好,视线轻轻带过兰泽,未曾有任何停顿。   兰泽低着头垂着眼,他听见谢景庭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句,心里有好些话想说,贺玉玄是个坏东西,他希望谢景庭能离贺玉玄远点。   甚至想在此处宴礼告诉大家,贺玉玄十八岁时便会狭昵招-妓,这般的人如何能当的好官,应当撤他的职把他关进诏狱才是。   平日里兰泽大多数时候都很活泼,今日情绪明显不对,谢景庭自然注意到了,从贺玉玄进来时,兰泽便心事重重。   谢景庭对兰泽道:“若是嫌闷,不妨出去走走,让常卿和你一起。”   兰泽看向谢景庭,谢景庭正看着他,明艳深邃的眼底一片温和,似乎是看出来他有心事。   “多谢督主,奴才不去了,奴才在督主身边待着哪也不去。”兰泽这般闷闷地说完,自顾自地塞了一块点心,慢吞吞地咽下去。   谢景庭目光略微停顿了一会,很快收回了视线。   江荣府的宴礼如常,兰泽听着谢景庭和其他官员在商讨事情,对面的阮云鹤和齐星宇半场就走人了,贺玉玄那边他没有怎么注意。   “此事不是小事,督主大人,岭南前朝余孽如今清扫干净,贺大人前几日在京中搜出来了同岭南那些余孽一样的令牌,若是不查清楚,朝中官员人人都会受牵扯。”   谢景庭略微沉吟道:“此事我会向皇上禀明,如今此案在贺大人手里,荣国公不如亲自去问贺大人。”   兰泽在一旁听着,他不懂朝政之事,自己为了填饱肚子吃了好些点心,眼角瞅到谢景庭袖口似乎有暗纹。   他瞅谢景庭一眼,注意到谢景庭没有注意到他,他偷偷扯了一把谢景庭的袖子。   被这番动作所吸引,谢景庭话音停下,转头看兰泽。   兰泽细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袖子,眼中略带好奇,被人注意到之后又不好意思起来,脸颊泛起淡淡的绯红。   “督主。”兰泽立刻松开了。   荣国公已经年过半百,是位忧愁的小老头,因为谢景庭而注意到兰泽。   “这是督主府上的孩子?”荣国公问道。   谢景庭随意应一声,担心兰泽再捣乱,包裹住兰泽的手,按着兰泽不让兰泽乱动。   这下兰泽不能再乱动,只是一只手被按着,指尖温凉的触感传来,兰泽挠了两下谢景庭的掌心。   “生的比督主可爱的多。”荣国府这般评价一句,他膝下有一个闹腾的孙子,和兰泽差不多大的年纪,看兰泽这般鲜活劲便觉得有趣。   谢景庭视线随之落在兰泽身上,兰泽注意力还在自己的手上,指尖不安分的乱动,瞅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在人前很乖顺。   “嗯。”谢景庭应了一声。   荣国公话题早就已经绕了回去,不知谢景庭回答的是哪一句。   没一会人便走了,他们这边清静下来。   谢景庭没有在宴上久待,出去找了常卿,似乎有事情要交代。   兰泽一个人在座位上有些无聊,他注意到贺玉玄也不在,谢景庭在外面,他莫名有些担心,于是跟着踏出了殿门。   他这次学聪明了一些,知道询问守门的侍卫,问对方有没有看见谢景庭。   侍卫为他指了方向,兰泽沿着往后江走,很快他便看到了人。   再看谢景庭身边的……正是贺玉玄。   兰泽胸腔里有气在堵着,他想上前去把谢景庭带走,可不知为何,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督主大人身边的小奴……我听闻是督主大人在徐州捡的?”   兰泽方走近,便听见了贺玉玄的声音,对方在向谢景庭打听他。   他忍不住有些紧张,原先他的过去都不为人知,谢景庭只知他是被带回去的二少爷,并不知他原先和他娘生活在贫民窟的巷子里。   更不知他头十三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谢景庭平静道:“是我路上捡回来的,听说他在国子监里被诬陷,还要多谢贺大人帮忙。”   “不过举手之劳。”贺玉玄说:“他在国子监里日日给我写信,原本今日与他约在断融桥,看他似乎并不想见我。”   “兴许是不慎冒犯,还望督主替我向兰泽赔罪,他不想见我便不必见,是我原先失礼了。”   兰泽在见到贺玉玄的那一刻心中便有猜测。一模一样的兰花、写信时的只言片语,为何不在学堂里见他……兴许是因为心虚。   谢景庭眼角扫到梁柱后面的一角翠绿色衣袍,对贺玉玄道:“这般,我会替贺大人转达。”   兰泽看着贺玉玄离开,人走之后,谢景庭出了声:“还要在后面待多久?”   兰泽这才出来,他思绪还有些混乱,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他日日都给那人写信,若是他知道那人便是贺玉玄,他一定不会回信。   “督主。”兰泽唤了谢景庭一声。   谢景庭对他道:“兰泽不是还要去断融桥见人,兴许一会要迟到了。”   “督主,方才的话奴才都听见了。奴才不是故意偷听。”兰泽小声说,他脸上涨红,“奴才不知道是贺大人……若是贺大人,奴才不会给他写信。”   谢景庭静静地听着,兰泽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低声道:“原先奴才和贺大人认识,我与他有一些矛盾,奴才觉得他不是好人。”   “督主还是离他远一些。”   谢景庭若有所思,看着他道:“这般,我知晓了。”   两人的身影走远,假山之后,贺玉玄长身而立,他方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视线落向那一道单薄的背影。   那一道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在国子监里他便认出来了兰泽,兰泽如今已经长开,十七岁的兰泽,比年少时更加貌美,像是一株天然的清水芙蓉,偏偏开出的是极尽的媚态。   与当年一般,总会不经意的蛊惑人心。   ……   兰泽对荣国公略有些印象,兴许因为荣国公方才与谢景庭讲话时夸了他可爱。   身边有侍卫让他去荣国公那一桌敬酒,兰泽以为是谢景庭身边的侍卫,谢景庭身边的侍卫除了常卿之外,其他的他都记不住。   他于是端着茶过去了,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这是谢景庭的杯子,如今再拿回去换一只的话太麻烦。   兰泽心想他又没有让谢景庭喝他的杯子,他喝的是谢景庭的,谢景庭应当不会那么介意。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扭头,和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方才在和其他官员讲话,对方似乎给谢景庭看了什么东西,谢景庭的脸色略微变了。   隔着半空,兰泽看见谢景庭对他说了两个字。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过来,传不到他耳边,宴上有琴弦丝竹声、还有人群谈话的声音,还有依稀的鸣鼓音,兰泽耳膜传来嗡鸣声。   在这一刻,他看懂了谢景庭的口型。   谢景庭在喊他的名字。   兰泽若有所觉地转头,琴弦声在此时戛然而止,兰泽离荣国公不过两步的距离。   一柄弯刀在他面前晃过,刀刃上浮现出他的脸,下一刻,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那柄绣春刀直生生地插-在桌子上,荣国公尸首分离,滚烫的鲜血倾洒一地。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更哦。V后看营养液多更,宝贝们请灌溉我,谢谢~ 第30章 “奴才害怕,能不能留下来。”   兰泽眼前充斥这血腥的一幕, 周围传来弦断声、歌女的尖叫声,人群的嘈杂声,还有侍卫刀剑出鞘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 以他的位置正对着荣国公死不瞑目的双眼,他手指略有些发抖。   那把绣春刀还在半空晃着,兰刀影映照着宴上宾客的面容,折射出冰冷的残光,鲜血顺着滴落在地。   兰泽全身冰冷, 在此时,身后落下一道人影, 他的眼睛被遮住, 鼻尖前是很浅的雪枝香。   双眼被遮住,手帕蹭在他脸边,耳边传来谢景庭低沉的嗓音。   “来人。”   “江荣府禁行, 今日宾客名单核实, 凡是来客,今晚不得离开江荣府半步。”   侍卫如鬼魅一般出现, 将此处团团围住。   他们身上全部带的是与那把沾着鲜血无二般的绣春刀,刀刃出鞘,拦住了向外走的宾客。   贺玉玄在宾客席上坐着, 此时看着荣国公的尸体略微出神, 对谢景庭道:“督主, 此事应当先入宫通知皇上。”   “贺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般此事不如交由刑部处理。明日若是凶手逃脱, 贺大人可要代为受之。”   谢景庭语气温温和和的, 视线落在贺玉玄身上, 两人隔着半空对上视线。   空气中安静下来, 几名官员方才在低声议论,好几个脸色吓得白了,没人在此时插话。   贺玉玄率先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被捂住眼睛的兰泽身上略微停顿。   “倒是我考虑的不周,督主想的周全,如今锦衣卫都在这里,查案倒是方便。”   江荣府四处都是谢景庭的侍卫,何况杀人的是那把绣春刀,此话说出来,难免引人多想。   兰泽方才背后发凉,如今被谢景庭捂住眼睛,温度顺着相触的皮肤传过来,谢景庭为他驱散了恐惧,他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听见了贺玉玄讲话,指尖握住谢景庭的手指,扒开了一条缝隙,正好透过缝隙和贺玉玄对上目光。   他发现贺玉玄正在看他,于是他又把那条缝扒拉上了,脸颊蹭过谢景庭的掌心,脸上略有些热。   兰泽衣袍上沾了鲜血,他看一眼便觉得发怵,一直抓着谢景庭的袖子不放,谢景庭去哪里他跟到哪里。   宴上死了人,还是宴礼的主人,有谢景庭在,很快便安排好了,没有让场面乱起来。   谢景庭让贺玉玄派人通知皇上,以及侍卫通知外勤的荣将军,宾客今晚住在这里,现场保留侍卫守在这里。   处理好一切已经很晚,兰泽一直扒着谢景庭,宛如一个尾巴跟在谢景庭身后。   谢景庭住进了临时的院子,这里被下人收拾的很干净,外面天色略有些阴,开始朦朦的下起了小雨。   谢景庭忙的时候兰泽就在旁边的角角待着,方才他一直在看书,实际上书没怎么看的下去。   这会儿谢景庭忙完了,想起来兰泽尚且没有安排,看向角落里窝着的小蘑菇,开口道:“兰泽,现在可以回去了,让常卿送你。”   这里是陌生的环境,外面下着小雨,兰泽坐在屋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凉意,何况他今天亲眼见证死了人。   兰泽现在心里还有些后怕,尤其是荣国公死不瞑目的面容一直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走廊,瞅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   谢景庭正看着他,常卿在门外等着他,特地为他撑了一把伞。   他还摸着书页边缘,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动,看谢景庭一眼,嗓音略有些低。   “督主,奴才今日能不能留下来。”   “外面下雨了,奴才走路不方便。”   兰泽找理由道。   谢景庭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对他道:“若是懒得走,可以让常卿背你回去。”   “不会让兰泽身上沾湿。”   “今天晚上我会忙到很晚,兰泽若是留下来,兴许会睡不着。”谢景庭这般说。   兰泽才不管,他不要一个人待着,那把绣春刀当时在他面前晃过,他若是回去了……现在凶手还没有抓住,兴许凶手夜里会过来割他的脑袋。   “督主,奴才害怕,不想回去。”   兰泽说了实话,他眼巴巴地瞅着谢景庭,若是谢景庭拒绝他,兴许他要掉眼泪了。   “这般。”谢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留一会,对他道:“你若是想留下来便留下来。”   “让常卿一会在地上铺张小床。”   兰泽鹌鹑似的点头,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督主”,他慢吞吞地说:“不必常卿帮忙,奴才自己会铺。”   他于是自己在谢景庭床铺边铺了一张小床,这边有单独的水房,兰泽飞快地去洗了个澡,原先的衣服他不愿意穿了,因为上面有死人的血。   兰泽出来的时候光着脚,他只穿了一身里衣,他不避嫌,想着他和谢景庭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的。   何况……何况谢景庭是太监。   这般想着,兰泽凑到了谢景庭身边,发现谢景庭正在看宾客名单。   谢景庭看他一眼,问他:“为何不穿鞋子。”   “奴才一会便睡觉了,睡觉不需要穿鞋子。”兰泽这般说,脚趾踩在地板上,他略有些不自在,在谢景庭身边瞅了一会之后就走了,钻进了自己铺的小床。   小床床前有一副药仙画像,兰泽觉得有些吓人,他于是换了个头,换了个头发现这边对着床底,床底黑漆漆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   兰泽睁着一双眼不敢睡。   他自己抱着被子,时不时地瞅一眼谢景庭的侧脸。今日谢景庭说贺玉玄受欢迎,谢景庭是残缺之身尚且那么多人喜欢。   若不是残缺之身,兴许提亲的女子会排到京城之外。   没一会,谢景庭把烛灯熄了,兰泽看到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谢景庭脱了外袍。   他从被子里悄摸露出来一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谢景庭看。   黑暗中隐约能够看清,谢景庭穿衣裳显得身形显瘦,脱了外袍似乎没有那么瘦,到他床边时谢景庭似乎略微停顿了一瞬。   直到谢景庭合衣入寝,兰泽还是睡不着,并且越想越害怕,他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半天鼓起勇气出了声。   “督主睡着了吗?”   谢景庭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问道:“兰泽要起夜?”   兰泽抱着自己的枕头,他坐了起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此时正好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几乎盖过他的声音。   “督主,奴才……奴才能不能跟你睡。”   “这里太黑了……奴才害怕。”   兰泽说的时候小心翼翼,他如今看不到谢景庭的脸,没法留意谢景庭的神色,空气跟着安静下来,他略有些紧张。   好一会谢景庭都没有回复,兰泽心提起来,他抓着枕头略微使劲,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过来。”半晌,黑暗中传来了谢景庭的声音。   兰泽心情由暗转明,月光通过窗子照进来,他的心脏被温暖的情绪填满,他光着脚抱着枕头,在黑暗中爬上了谢景庭的床。   他掀开被子钻进去,枕头放到了一边,注意到谢景庭在靠墙坐着,黑暗中谢景庭没有束发,墨发散下来,那张明艳的脸更加有冲击力。   “督主,奴才只睡这里,不会占很多地方。”兰泽这么保证,他闻见了好闻的雪枝香,空气中都是谢景庭身上的味道。   那一双眼水盈盈的,带着心愿被满足的喜意,像是一些柔软的小动物摊开了腹部,在抱着枕头撒娇。   谢景庭应了一声,他们两人的距离此其实离得不近,中间还隔了一部分。   若是换个人,心思自然不是在睡觉上。   兰泽上床之后抱着被子没一会睡过去,乌发散在脸边,身体蜷缩在一起,细白的指尖抓着一角被子。   谢景庭看了兰泽一会,没一会想到了什么,再看过去,兰泽已经换了个睡姿,趴在床边脑袋险些掉下去。   兰泽睡着时不老实,他做梦梦到了自己睡在一只老虎身边,老虎用爪子按着他不让他乱动,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掰开了老虎的爪子。   没一会觉得这么睡不舒服,兰泽在梦里像海星一样转了个圈,最后躺在老虎的肚皮上,老虎身上非常暖和,这回他舒服了。   谢景庭怀里撞上一团温软,兰泽钻进他怀里,因为兰泽喜欢吃点心,身上似乎也总有一股甜味儿。清甜的气息落在他下颌处,他睁开双眼,兰泽趴在他怀里,睡的脸颊边通红,手脚一并缠着他,像是长在了他身上。   他不紧不慢地把兰泽的手脚掰开,眉眼略微垂着。兰泽在梦里似乎察觉到了不舒服,从鼻腔里发出来细弱的哼声,听起来软绵绵的,有些像是在撒娇。   手掌放在兰泽脑袋上,兰泽顺带着在他掌心处蹭了蹭,嘴唇蹭过去,温热的触感残留在掌心。   “娘亲……”兰泽只会喊这一个称呼,无论是饿了、生病了、睡不着,还是冷了、受委屈了,第一想到的便是娘亲。   如今在谢景庭怀里,他原本便比谢景庭小一个号,完全能够融在谢景庭怀里,在这里待着他最舒服,他粘上去了就不想再松开。   “兰泽。”谢景庭嗓音略有些低。   这般被小孩缠着,方才不应该让兰泽留下来。   如今愈发的得寸进尺。   兰泽睡着了自然听不见,他睡着了比不睡着更加磨人。   他耳朵尖动了动,兴许是依稀听到了有人喊他,脑袋埋在谢景庭怀里蹭了蹭,等了一会没动静,他便自顾自地转过去了脑袋,自动在谢景庭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第31章 “让他去死就好了。”   兰泽前一天睡得晚, 第二日醒来的便迟了些,他醒来的时候床铺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呆了一会才记起来前一天的事情。   屏风上面放置的有新送来的衣物, 兰泽看颜色便知是为他准备的,他掀开被子下床,自己穿了衣裳。   第一件事便是出去找谢景庭。   常卿在外面守着,兰泽洗漱完去了书房,没有看到谢景庭的人影。   “常卿, 督主去了哪里?”兰泽问道。   常卿:“昨晚抓到了凶手,如今送往诏狱, 荣将军在凌晨赶回来, 皇上如今也在江荣府,督主在皇上那里。”   兰泽一听到皇上两个字,条件反射一般的背疼手疼, 他原本还打算出去找人, 听见这一句话之后立刻老实下来。   “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督主。”   若是碰到姬嫦了,万一姬嫦想起来他再让他进宫, 到时候有他好果子吃的。   兰泽没有乱跑,就在书房里待着,常卿给他准备了点心和茶水让他垫垫肚子。   如今是半晌午, 早饭已经过去, 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候, 兰泽只能吃一些点心先垫垫。   他听常卿提了一嘴,凶手是昨晚趁着宴礼混进来的, 用的是鼓槌机关把那把绣春刀藏在梁柱上。   位置都是计算好的, 一旦鼓手鸣鼓, 便会触发机关, 绣春刀会随之落下来,荣国公随之遇害。   兰泽听不大懂,这般作案似乎需要很聪明,时间一刻都不能算错。   他在书架里随意找了一本书看,点心没吃几块,他听见了门外传来谢景庭的声音,把点心放了下来。   “国师所言自有道理,他一向擅长六爻占卜,窥得天相与国运息息相关。”   “善羲挂念国事,朕已经同他商讨过……”   熟悉的声音传来,兰泽整个都僵住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即将进来,兰泽看了眼身后,书房没有哪里可以藏的。   这个坏皇帝为何要跟过来,兰泽眼珠四处乱看,紧张地掌心冒出来冷汗,在门打开的那一刻,他险些打翻了点心。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书桌上的点心翻在地上。   谢景庭视线略微停顿,扫了一眼桌上剩余的点心和茶水。   随着姬嫦踏入,姬嫦自然看到了打翻的点心,对谢景庭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如雪平日对他们太过宽容,容易滋长他们的惰性。”   谢景庭平静道:“无妨,兴许是不小心碰洒了。”   兰泽听着两人的对话,他心口砰砰跳个不停,视线留意着面前,若是姬嫦过来,一定能发现桌子下面藏了人。   到时候他该如何解释?估计谢景庭也保不住他。   兰泽这般想着,扫到一角玄色衣角,上面有玉簪花纹路,他看到熟悉的衣角稍稍放下了心。   是谢景庭。   谢景庭坐在了书案前,姬嫦自然不会再过来,即便如此,兰泽依旧提心吊胆。   从兰泽的位置,只能看到谢景庭鼻子以下的位置。玉簪花圆领朝服往下是径直如削的侧颈和肩膀,往下是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宽大的朝服上花纹精致绝伦,往下是一双黑靴。   兰泽在桌子底下,他猜谢景庭应当能够看见他,又有些担心谢景庭不知情。   “上回贺玉玄在京中找到了同样的令牌,令牌一共有十三张,如今一张在朝廷手上,还有十二张。此令牌是前朝长姬公主命人制之,上有宫廷芍药,刻有嵇家钦印,当年武珺王统一天下以此令牌赐予诸侯,寓意天下合分。”   姬嫦嗓音略有些阴郁,“如今这十三张令牌重新现世,他们是在隐喻朕会稳不住这天下。”   兰泽听见姬嫦阴森森的声音就害怕,谢景庭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有些怀疑谢景庭是石头做的,不然为何每次都不害怕,平日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   他这般想着,顺着谢景庭的袍子往上略微探出脑袋,他听见了姬嫦的声音,知道大概的位置,姬嫦应当是看不见他的。   兰泽探出脑袋,只探出去一小部分,隐约是趴在谢景庭的小腿上,他猝不及防地和谢景庭对上视线。   “长姬公主和武珺王已经去世千年,令牌不过是传说……”谢景庭话音顿住,和桌下钻出来的兰泽对上视线。   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正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皇上不必放在心上。”谢景庭随口说一句,掌心放在了兰泽的脑袋上,按着兰泽防止兰泽乱动。   兰泽猝不及防地被摸脑袋,他脸上略有些热,温凉的触感传来,他觉得有些舒服,于是趴在谢景庭小腿上不乱动了,忍不住用脑袋蹭了一下谢景庭的掌心。   他察觉到谢景庭手指略微顿了一下,兰泽顿时从脸红到耳根,略有些不好意思,埋在谢景庭小腿间装死。   “如雪,原先那个下人如今怎么不见……朕听闻你把他送到了国子监。”   姬嫦突然提起来兰泽,对谢景庭道:“朕估计他那个笨脑袋在国子监里也是浪费墨水。”   兰泽知道自己笨,但是被姬嫦这么说,他胸腔被怒意填满,略有些不高兴。   什么叫浪费墨水,他才没有浪费过。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气愤的小脸上扫过,开口道:“他应当在府上,功课尚可。”   姬嫦方才那一句不过是试探,谢景庭一向心善,小孩不识字便送到国子监,只是未曾托人特意照顾,不然阮云鹤做的那些混事传不会到他耳朵里。   若是当真放在心上,不会不知那小废物日日让人头疼,在国子监不但受欺负,课业也未曾学好,整日考倒数。   “凶手已经捉拿,昨日贺玉玄给朕写了信,此事交由他处理,如雪,你觉得如何。”姬嫦语气好了很多,带着几分歉意。   谢景庭闻言看姬嫦一眼,深邃平静的眼眸没什么波澜,嗓音依旧如初。   “臣听皇上的安排。”   姬嫦隐约松了口气,对谢景庭道:“朕前日从东瀛那里得了一些贡品,已经送到了你府上,若是你有时间,不妨看看。”   谢景庭嗯一声,态度看不出来变化,温和地对姬嫦道:“贺玉玄还在府上,此事既然交给他,臣可以腾出时间处理酒庄的案子,皇上请便。”   这句话便是逐客令了,只有谢景庭能把让人滚蛋说的这么好听,好像是请人家去外面做客一样。   姬嫦还想说什么,到底不好再说,他在谢景庭面前反而犹犹豫豫的,不像是一个皇帝,倒像是满怀心事的少年郎。   兰泽竖着耳朵听着,他巴不得姬嫦赶紧走,听到姬嫦又关心了谢景庭两句,但是谢景庭不冷不热,姬嫦于是离开了。   直到正殿安静下来,姬嫦走出去好久,谢景庭出了声。   “兰泽要在下面待多久。”   兰泽闻言略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桌底下钻出来,出来的时候小腿有一些麻,险些又摔回去。   谢景庭及时扶住了他,他本来就在桌子空隙里,这般被搂住腰,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要坐进谢景庭怀里。   兰泽按着谢景庭的肩膀,他一双眼眸略微睁大,自上而下的看着谢景庭,被揽着腰有些不知所措。   “督主,奴才腿麻了。”   兰泽觉得有些丢脸,他好像总是在谢景庭面前丢脸。   谢景庭把他扶好之后就松开了他,对他道:“下次不要藏在桌子下面。”   说着,谢景庭扫了一眼侧室的屏风。那后面也可以藏人,姬嫦通常不会到那边去。   兰泽明白了谢景庭的意思,对谢景庭道:“奴才当时太着急了,没有想到。”   “督主,我们今日便回去吗。”   兰泽方才都听到了,姬嫦把这件事交给贺玉玄去查,没有交给谢景庭。他觉得是好事,若他是谢景庭会开心,才不愿意接手死人的案子。   他不知道谢景庭开不开心,他太笨了,猜不出来谢景庭的心情。   谢景庭应了一声,“交接事宜,我们下午回去。”   因为要到下午去了,兰泽吃完午膳便在院子里玩,这里就在书房外面,谢景庭抬眼便能看见院子里兰泽在做什么。   江荣府靠近江岸,这边府里种的有许多水生植物,还有蝴蝶,兰泽让常卿给他做了个小网兜,他抓了半天什么都抓不到。   兰泽不敢出院子,如今江荣府死了人,若是让外人看见了他这般想着玩乐,似乎不太好。   可是死的是和他无关的人,他没有什么感觉。   在外面的这一会,兰泽听见了侍卫喊他,有常卿在旁边,他于是拿着小网兜过去了。   长廊上的侍卫有些陌生,穿着打扮也不像是锦衣卫,倒像是暗卫。   “我家主子想要见兰泽公子,如今在府外等候。”对方这般说,把东西拿给了他。   那是一张信纸。   兰泽打开了信纸,他手上还沾着泥巴,洁白的信纸一并沾上了泥巴,信纸里包着的一株新鲜刚被摘下来的兰花。   兰花花蕊像是垂下来的小铃铛,上面只言片语未曾写,兰泽猜出来了是谁送来的。   姬嫦是坏东西,贺玉玄便是最坏的坏东西,兰泽知晓了一切,他才不愿意再见到贺玉玄。   “不见。”兰泽把信纸和兰花一并塞回给了侍卫,泥巴蹭了对方一手。   “小公子,主子说有一些事情想告诉你,原先你母亲的死,他感到很抱歉。”   侍卫被弄脏了衣袍,未曾表现出任何情绪,兰花和信纸没有再给兰泽。   他们这边是在长廊处,常卿在远处,应当听不到他们讲话。   听到母亲两个字,兰泽脚步略微顿住,他的心闷闷地有些疼,还有几分残余的怒意。   “我不想听,”兰泽眼角突然扫到了一角淡青色的鸦袍,他眼珠子转了转,对侍卫道:“若是他觉得对不起我,让他去死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不知名贺网友:心碎了。   ———————————— 第32章 到我身边来   兰泽未曾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他没注意到那道身形略微顿住,说完便转身走了。   接下来谢景庭又开始忙起来。兰泽去国子监那日是常卿送他,他临走的时候想要看谢景庭一眼, 然而没来得及。   谢景庭不在府邸里。   常卿对他道:“督主近来几日都在忙案子。兰泽公子,督主说了让你在国子监里好好念书,若是谁欺负你,可以写信跟他说。”   兰泽还想再听两句,常卿已经没话了。他略有些可惜, 原本谢景庭便是寡言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像母亲那般他出个门都会念叨一番。   他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不想进去, 原本国子监里有个阮云鹤他就有些烦, 如今贺玉玄也在,他更加不想去了。   “常卿替我转告督主,督主外出小心一些, 不要受伤了, 平日里多吃一些饭。”兰泽这般干巴巴地说,谢景庭是他的衣食父母, 如今他成绩不好,不知道能为谢景庭做什么,总觉得有些愧疚。   上回谢景庭外勤便受伤了, 只是他那时在念书, 只能用书信问候。   常卿略微点头, 剩下的便没了,兰泽抱着自己的东西进了学府。   他还欠谢景庭银子, 上回找谢景庭借了银子, 银子他花的差不多了, 若是早知道要见的人是贺玉玄, 他不会过去,也不会欠这么一笔债。   兰泽这般想着,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要如何赚剩下的银子。   他提着自己的小包子,国子监有厉害的书童倒是可以帮那些公子写文章,只是他不算厉害的书童。   自己的课业都完不成,如何能帮其他人。   还有帮人送饭,这个倒是可以容易,只是赚的银子非常少。   兰泽算算时间,若是他跑去给师兄师姐们送饭,回来之后再自己吃饭,时间差不多来得及。   若是嫌钱少,可以中午晚上都去,这般没办法去藏书阁了,近来他也不想去藏书阁,可以不去。   兰泽这般想着,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去了讲堂,先生让做的课业他都完成了,只是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先生总是说,抄书是为了让他们理解文章的意思,写的多了自然就懂得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他按照先生所说老老实实地抄了五十遍,他还是不理解文章。   好多学生只写了几遍,兰泽注意到只有他自己按照先生说的写完了,他们写了几遍因为写几遍就会背了。   阮云鹤他们甚至一遍都没有写,虽说阮云鹤不写作业,但是原先课业一直都不差,先生并不怎么管他。   兰泽交完作业之后略有些蔫,他到了前院,前院是高阶级的课,这里有许多是靠自己考上来的贫寒学子。   前院有一座钟楼,里面会有很多告示,贫寒学子能够在这里找一些零散的活计,可以赚些银子。   兰泽来到了钟楼,现在他认字了,能够看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算术差一些,上面说的银子换成银钱他需要算好一会。   有帮人送饭、帮人写课业,陪少爷喝酒,还有帮忙养花的……看的兰泽眼花缭乱。   帮人养花看起来容易,实际上那些少爷公子的花非常名贵,一株君子兰价值千金,稍有不慎若是把花养死了,兴许他还得赔钱。   兰泽看来看去,最后选了个最保守容易的,打算帮人送饭。   上面联系对方的方法,可以去讲堂找对方。如今正好是空闲时间,兰泽过去的时候人不是很多。   这边的讲堂他没有来过,险些走迷路,好在找到了地方,他和对方商议好时间,以后每天中午和晚上来送饭。   “世子,你看那边,是不是兰泽?”齐星宇这么说一句,指了指长廊那边的方向。   长廊那里,兰泽和两名少年在说着什么,如今已经是夏日,兰泽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裳,上面绣的有芍药花的枝叶。   虽说前朝已逝,但是芍药花图案并未被全部禁止,原先先帝那里还是忌讳,现在无论是穿着还是首饰,芍药花图案逐渐地多起来。   兰泽身上穿的是楚清云锦,上好的绸缎,一匹云锦要百珠,从西域进来的好料子,京城总共不过上千匹,从上次回来之后,兰泽穿的全都是这种料子做成的衣裳。   “他在做什么?”齐星宇略有些好奇,他们在长廊这边等孟清凝。   阮云鹤朝兰泽那边看一眼,兰泽和人讲话时略微低着头,不知说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略微抿唇笑了一下。   笑起来时分外吸引人的视线,引得许多人都看过去。   兰泽察觉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远处的阮云鹤和齐星宇,笑意立刻凝固住,变得戒备起来。   他和两名少年商量好便匆匆离开了。   兰泽从第二天开始给人送饭,从后院到前院来回一刻钟的时间,他每次走的很快,自己吃完饭还能背会书,时间掐的刚刚好。   只是原本他的课业便经常不能按时完成,以往回去还能花些时间在背书上,现在回去了倒头就睡,他的课业落下的更多。   先生虽然对他不耐烦,但是注意到了他比以前做的更差,特意把他叫了过去。   先生们在礼仪堂,这里给他们设置了正殿,可以临时休息,还可以用来批改学生们的课业。   兰泽拿着自己的课业过去,先生板着张脸,看着他写的答卷连连皱眉。   “兰泽,你最近是怎么回事,督主送你过来念书,你是过来做什么的?”   “我听闻,你近来日日都往前院跑,心思不在念书上,原先背书一日还能背个半篇,如今半篇都背不下来。”   先生耷拉着眼皮,声音不大不小,路过的学生兴许都能听见。   兰泽略微低着头,他觉得有些羞愧,背半篇已经够丢人了,还是原先他晚上回去加班背的,现在晚上只用睡觉,他自然背的更少了。   “奴才去前院是为了给人送饭赚些银子……奴才缺钱。”兰泽这般小声说。   他心里想着是谁过来告的状,除了阮云鹤和齐星宇还能有谁,他去前院只撞过这两人。   “你缺银子?”先生看一眼他穿的衣裳,对他道:“看起来督主不会少你的银子。”   兰泽吃的是国子监的饭菜,日用的东西有常卿给他买,除了上次他找谢景庭借钱,平日里谢景庭未曾给他钱。   虽说谢景庭没说让他一定要还……他已经欠了谢景庭许多,若是不还银子,日后兴许要还其他东西。   这是娘亲跟他讲过的,不能随意欠人银钱,原先他已经吃过这般的亏了……他拿了贺玉玄的银子,结果便是让娘亲替他付出了代价。   兰泽低着头脸上红起来,他干巴巴地说:“先生,日后我会好好背书的,先生能不能不要跟督主讲。”   先生看他一眼,眼中带着几分不满与不赞同,到底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兰泽抱着自己的课业,心中被密密麻麻的情绪填满,都是不大好的情绪,他略微垂着眼,出去的时候险些撞到人。   眼角扫到了一角淡青色的鸦袍。   “兰泽?”他被一只大手扶住,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却又不想看见的脸。   贺玉玄略微扶住他,扫了一眼他怀中的课业,问他道:“来问先生问题?”   “贺大人?”后面的先生正准备离开,见到了贺玉玄立刻停下来,视线落在两人身上,面上换了副神色。   “贺大人认识兰泽?”   贺玉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回复道:“我来礼仪堂取一样东西,他有课业问题?”   一提起兰泽,先生便有话讲了。   “不是课业问题,近来他心思不在念书上,我便把他叫过来了,他原先底子便不好,不怎么跟得上,如今落的更厉害了。”   兰泽僵在原地,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里是礼仪堂,贺玉玄替太傅代一部分课,过来也很正常。   “兰泽,之前为何不说你和贺大人认识,贺大人如今在国子监,你若是再有问题,可以前去请教贺大人。”   兰泽才不愿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先生的学生,又不是贺玉玄的学生。   “我和贺大人并不认识,先生莫要说笑了。”兰泽这般说一句,他对先生道:“我回去会好好背书的,劳烦先生费心了。”   兰泽扯了个理由就要离开,他听见贺玉玄和先生说了失陪,身后传来脚步声,这人居然还跟着他。   “兰泽。”身后传来贺玉玄的声音。   兰泽走到没人的地方停下来,再往前便要出去了,到时候若是让人碰见了,兴许又要传他如何如何。   “你跟着我做什么。”兰泽停下来,他转身看向贺玉玄,贺玉玄在他面前停下来。   对方比他高出许多,站在他面前颇有气势,让他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   “不做什么,你不要害怕。”贺玉玄这般说,嗓音放软了几分,对他道:“你在学堂里若是有不会的功课,可以去问我。”   “若是不想见我,可以像之前那般写信。”   他才不稀罕,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似乎充满了类似于温柔的情绪,让他莫名有些生气,说出来的话也难听许多。   兴许因为贺玉玄知道他的过去,清楚他的一切,还对他做过那样的事情。   “谁要给你写信,若早知道是你……我才不会写给你。”   兰泽清澈的一双眼俱是不高兴,对贺玉玄道:“你不要跟别人说我们认识,日后也不要过来找我,若是再烦我,当心我告诉督主。”   贺玉玄略微垂着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他道:“告诉他又如何。”   “督主疼我,自然不会放过你。”兰泽说起来没什么气势,更像是威胁,他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花猫,威胁完发现贺玉玄没有动静,以为贺玉玄是听进去了。   “兰泽。”兰泽没走出一步,他的手腕被握住,贺玉玄对他道:“谢景庭不是什么好人,到我身边来,我会保护你。” 第33章 谁都可以欺负他   兰泽睁大了一双眼看着贺玉玄, 谢景庭不是什么好人……他便是好人了?   他手腕被握住,被触碰的皮肤传来触感,对方指腹的茧子磨蹭在上面, 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放开我。”兰泽挣了挣没能挣开,贺玉玄在他开口时便松开了他。   “我才不需要你保护。”兰泽没好气道,他瞪了贺玉玄两眼,“以后少来烦我。”   这般说完,兰泽赶紧抱着课业走了, 担心贺玉玄再对他做什么。   兰泽拖欠了好些文章都没有背,先生让他背会之后去礼仪堂, 他自己拿着讲义磕磕绊绊地背, 给人送了半个月的饭,攒下来一些银钱。   他三天两头便要去一趟礼仪堂,明明前一天还记得的东西, 到先生那里时又忘记了。   兰泽给先生背书先生明显也不耐烦, 他磕磕绊绊,会浪费先生好些时间。   可是自从上次先生遇见贺玉玄, 之后对他的态度却好一些,不会随意地责乱他。   甚至今日先生还给他带了糖人儿,虽说是哄小孩子的东西, 但是兰泽还是忍不住瞅了两眼, 糖人儿画的很鲜艳。   “兰泽, 过两日我要去一趟天斋书院,原先没机会去, 还要多亏了你, 若不是贺大人引荐, 以我的资历去不了……”   兰泽书还没有背完, 先生把糖人儿塞到了他手里。   生的蠢笨没什么好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好哄,兰泽方才注意力还在背书上,这会分神在糖人儿上。   “我不在的时候,你只管去找贺大人,课业由他检查,我已经同他说过了,他已经答应。”   兰泽张了张口,他手里放着先生给的糖人儿,再看先生的模样,先生总是耷拉着眼皮不大高兴,鲜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我能不能回来之后再找先生背。”兰泽脑袋里乱乱的,这般的情况不知道怎么好,先生受了贺玉玄的好处,便要把他交给贺玉玄。   先生瞅他一眼,对他道:“课业需要送过去,这个月还有一次考核,你忘记了上回你的六艺还拖欠着?”   上回谢景庭找借口帮他请了假,这一回总不可能继续拖欠。   “可是先生……”   先生朝他摆了摆手,对他道:“你若是不愿意去便自己去和贺大人说,课业你自己想办法,若是过不了乙二,下半年只能再重学一遍。”   兰泽捏着糖人儿从礼仪堂出来,先生走了他自然不会去找贺玉玄。他才不想再留一年,那般实在是太丢人了些。   若是谢景庭知晓了,可能又是那幅温和的面孔,表面不怪他,实际上……不知谢景庭会如何想。   兰泽忧心忡忡,他还要去前院送饭,没有耽误时间,立刻便过去了。   托他送饭的两名少年经常给他加钱,他们两人是书童,这一日兰泽送完饭打算离开,却又被叫住。   “今日我们主子要出去,主子要喝聚善缘的龙井秋露,兰泽,你要不要去一趟,送一趟会有这个数。”   对方给兰泽比了个手势,是他平日里银钱的好几倍,若是跑这么一趟,谢景庭给他的银子他便能凑齐了。   兰泽略微犹豫,他平日里背书背不会,送饭确实耽误时间,若是去一趟能够直接解决,日后他不必再花时间。   先生今日要走,晚上没有课,他可以出去。   他这般想着,心里小算盘大致算了时间,问道:“什么时候?”   聚善缘兰泽没有去过,但是和凤春楼那些地方都在一条街,兰泽知道大致位置。   他和两名书童约好,因为他答应,对方提前就把银子给了他,拿到银子之后兰泽便放心了。   他买了一壶龙井秋露,按照小书童说的去了广寒阙,这里似乎是一家酒坊,外面摆放了许多银色的酒坛,上面雕刻了圆月云彩。   兰泽进去之后和小二说了找人,他正好是掐着时间到的,书童正好下来。   “兰泽,主子正在房间里等你,你快上来。”   兰泽略有些疑惑,为何变成了等他,他略有些不确定,跟着书童上了楼,雅间打开时,一眼便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兰泽,我家主子听闻你和阮世子相识,你原先是阮世子的书童?主子便想让你上来坐坐。”   京城的公子们都互相认识,阮云鹤的名讳人尽皆知。   兰泽不怎么想见阮云鹤,阮云鹤如此记仇,时不时做一些小动作针对他,虽说不痛不痒,也足够让他戒备。   “我和世子不怎么熟悉,这是林少爷要的龙井秋露,我先回去了。”   兰泽放下东西就要走人,被那位林少爷叫住,林少爷看一眼对面阮云鹤的神色,对他道:“兰泽,你等等,别着急走。”   “近来麻烦你每天往前院跑,你坐下来,我敬你一杯。”   兰泽唇畔略微抿着,他下意识地瞅一眼阮云鹤那边的方向。对面的林少爷说话非常客气,眼中却似笑非笑,并不怎么友善。   他被很多人看着,下意识地有些抵触,别人气场强,他便有些害怕。   “林少爷……我不喝酒。”兰泽这般说一句,他银子已经拿到手了,在考虑若是直接走了,对方日后会不会找他算账。   “不喝酒喝茶也行,你别害怕,这里这么多人,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兰泽木头脑袋,他不想留下来,又怕得罪人,僵在原地略有些不知所措。   在对方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阮云鹤开了口,“喝什么茶,我替他喝。”   林公子脸色略微变了,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对阮云鹤道:“怎么能让世子……这般,我让人送他回去……”   还欲说什么,阮云鹤已经起了身,兰泽在原地站着,直到他被阮云鹤领着出来,齐星宇在后面跟着,但是没有离他们太近。   他的手腕被握着,兰泽略微犹豫就没有挣扎,出了酒楼之后阮云鹤才松开他,来来往往都是行人,不远处马车停在街道边。   “不想陪酒,为什么还要过来?”阮云鹤视线落在他身上,这是从上次的事过去之后第一次跟他讲话。   兰泽被这番质问,对上阮云鹤略微冷淡的目光,他有些不高兴。   “我是过来送东西的,又不是陪酒的。”   “这般,你难道没有想到,已经来了酒楼,送完东西他会让你留下来?”   阮云鹤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字一句问道:“还是你知道,便是这般欲擒故纵,我和齐星宇在,担心我们会告诉先生?”   兰泽听的愣了一下,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阮云鹤在说什么,他胸腔里浮出怒意,略微睁大了一双眼,忍不住道:“世子在说什么。”   果然是阮云鹤和齐星宇告的状,这一点他已经猜到没有和对方一般见识,如今阮云鹤却这般说……这般羞辱他。   兰泽因为气愤脸上涨红,他生气道:“随便世子如何想,世子想要告状便去,不必特意过来和奴才说一遍。”   他说完了便要离开,齐星宇发现不对便在后面嚷嚷:“喂,兰泽,怎么又走了……你打算走着回去?”   一句话把兰泽叫住,兰泽来的时候是坐对方给他安排的马车,如今自然不可能再上楼去找那两名书童,大不了他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他才不愿意听阮云鹤坏嘴巴讲话。   兰泽这般想着,他没有回头,兴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心中的抱怨,眷顾了他一下,只是又没有那么的眷顾。   不远处的马车缓缓地停下来,待车窗帘子掀开,露出来那张熟悉的脸。贺玉玄看到他略有些意外,目光扫向他身后。   “兰泽为何在这里。”   贺玉玄在国子监里面代课,如今算是抓住他出门了,身后齐星宇已经追了上来,兰泽一时不知道哪种情况更坏一些。   “贺大人,”齐星宇已经到了兰泽身边,对贺玉玄道:“我们几个出来办事,有先生原来给的文谍,现在正准备回去呢。”   齐星宇一边说着,一边扯了一把兰泽的袖子,让兰泽跟着他走。   两边都是坏东西,兰泽身上可没有文谍,那些文谍每月只有几张,全部都在阮云鹤那里。   他在原地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跟着齐星宇走了。贺玉玄在马车里坐着,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开口道:“可要我送你们回去。”   “不必。”齐星宇一点也不想和贺玉玄待,挤眉弄眼道:“世子还在等着我们,不必贺大人为我们操心了。”   齐星宇低声对兰泽讲:“千万别答应他,若是答应了,兴许我们会被送进诏狱。”   不允许外出的条例原本就是贺玉玄加的,贺玉玄为了限制世家公子滥用权力,特意在新规上加了这一条例。   听闻会被送进诏狱,兰泽才不想进去,他上次被关禁闭室还刻骨铭心,说不定上回他被关禁闭室也是阮云鹤和齐星宇告的状。   兰泽没有证据,他不情愿和阮云鹤齐星宇一起,更加不情愿进诏狱,可阮云鹤有出门的文谍他没有。   在他上马车时,他坐的离阮云鹤很远。   “贺玉玄在跟着我们。”齐星宇在外面坐着,朝里面说了一句。   兰泽在里面能听见,他和阮云鹤坐在同一车厢里也不说话,闻言扫了一眼车窗,隐约能够看见在他们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可能他也是回国子监,若是这般不应该走这条路,世子……他不会是要来抓我们的吧。”   兰泽略有些疑惑,他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有可以出来的文谍,为何还要怕他。”   “谁天天带着那玩意儿,我们每次出来都是靠世子那张脸。“齐星宇说。   阮云鹤面无表情,眸中黑压压的,可惜齐星宇如今看不见,不知道阮云鹤兴许要发火。   兰泽注意到了,外面的齐星宇还在絮叨。   “没人时世子的脸管用,有人的时候……如果贺玉玄在,一会守卫肯定不会通融。”   阮云鹤开了口:“想办法绕开他。”   上回阮云鹤被贺玉玄关过一回,齐星宇听见了,应了一声,插话道:“兰泽,上回世子进诏狱都是因为你,诏狱哪是人待的地方,因为你……世子在里面待了四天。”   “出来没找你算账已经算是世子慈悲。”齐星宇顺口瞎说,其实当时他们找兰泽算过账了,最后还是阮云鹤心软,都没怎么成,没让兰泽吃太大的亏。   兰泽回忆起来,当时是贺玉玄抓的人,关他什么事,他略微莫名其妙,但是并没有讲出来。   马车加快了速度,兰泽坐的位置离阮云鹤很远,这边没有可以扶的东西,他于是不得不朝后挪了一下,扶着车壁防止自己磕到脑袋。   夜晚的风顺着吹进来,兰泽手臂略微发麻,马车车轮碾过去,他整个人随之颠簸,风声从耳边过去,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被甩下去。   “世子,可能会有点颠。”齐星宇这么说了一句。   下一秒,马车猝不及防地转了方向。   兰泽正好松手,他险些被甩出去,身后一只手扣住了他,他向后撞上阮云鹤的胸膛,在阮云鹤怀里抬头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眸。   “好像没在跟着了……”外面传来齐星宇的话音。   马车里静悄悄的,兰泽整个被迫坐进阮云鹤怀里,这般的姿势让他略有些难为情,他的腰上多了一只手。   阮云鹤看起来懒散,手腕力气却不小,露出来的手腕隐约有模糊的伤疤,烙在他腰处宛如铁铸。   兰泽脸上整个红起来,他怀疑齐星宇说不定是故意的,他原本要离阮云鹤远远的,如今让他撞进阮云鹤怀里。   因为担心齐星宇听见,兰泽声音略有些低,他扒拉了两下阮云鹤的手腕,阮云鹤紧紧地禁锢着他,一碰上就不愿意松开了。   “世子……松手。”   少年嗓音细若蚊足,像是小羽毛一样挠在人心上,在怀里没有一处不是软的,身上带着清晰的皂角香,一截后颈白腻腻的,比最上乘的冷玉还要晃眼。   兰泽在阮云鹤怀里不安分的乱动,他有些着急,不知道阮云鹤这又是要做什么,心里莫名浮上一层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的脖颈被握住,阮云鹤的掌心包裹着他的喉结处,兰泽被抵着向前,后颈传来温凉灼热的触感。   兰泽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的身体被迫前倾,手腕处火辣辣的疼,灼热的呼吸落在他脖颈边,皮肤传来一阵过电般的触感。   “世子……”   兰泽侧颈被亲吻,吻落了下来,他急得脸上涨红,在阮云鹤怀里挣扎,推不动阮云鹤的胸膛,反而因为离得近,他一直乱动,撞到了什么,让他整个人全身僵硬下来。   “你……”兰泽因为羞愤气的从脸红到脖子根,他衣衫略微凌乱了些许,一不小心对上阮云鹤眼底,被阮云鹤眼中的情绪吓了一跳。   阮云鹤好像要吃了他。   “世子——”就在此时,车帘被掀开,外面的空气骤然进入,打破了马车里的气氛。   齐星宇话音顿住,在看到两人时,整个人表情异常的精彩。   因为这一空档,兰泽得以从阮云鹤怀里挣脱出来,他手腕处多了几道深红色的印子,侧颈处两道斑驳的吻痕清晰可见。   兰泽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羞愤还是尴尬,他就不应该上阮云鹤的马车,阮云鹤应当被抓走,他要告诉谢景庭对方这般欺负他。   “我是想说到了。”齐星宇话音顿了顿,兰泽跑出去了,现在阮云鹤的情况也没法见人。   他摸了摸鼻子,顶着阮云鹤略微冻死人的视线,“我出去,看着兰泽别跑了。”   兰泽没有跑,这里都是守门的官兵,他被凉风一吹,自己使劲搓了搓脖颈边的皮肤,触感依稀还在。   齐星宇下了马车,随着他们在此处停下,守门的官兵看到了他们,士兵正欲向前,远处传来马蹄声,另一辆马车在此处停下。   几乎是看到那辆马车,齐星宇的表情再次可以用精彩形容。   火把在夜晚映出半边墙壁,兰泽如今心思都在如何告状上,没有注意到马车是方才自己见过的那辆,直到官兵一并行礼。   贺玉玄下来,视线掠过齐星宇,在兰泽身上略微停顿。   “贺大人。”齐星宇表情有些微妙,甚至在给兰泽使眼色,可惜兰泽没注意到,兰泽正在气头上,齐星宇也不想搭理。   “不必多礼。”贺玉玄对官兵道:“今日我两位学生在外面,我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还要劳烦诸位帮忙好好查一查他们的文谍。”   贺玉玄这般说,目光一直留意着兰泽,注意到兰泽衣衫略有些凌乱,眼眶略有些红,一直捂着自己的脖颈,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官兵们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之后对齐星宇道:“劳烦阮世子和齐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阮云鹤从马车下来,他衣衫整洁,还是那幅完好的模样,目光下意识地追寻兰泽,兰泽自己在角落里待着,不怎么引人注目。   兰泽胸腔里憋着怒意,还有几分委屈,加上贺玉玄不知为何跟了上来,他心情更糟,随着一同去核实文谍。   “今日锦衣卫也在这里,阮世子,若是你们二位没有文谍,恐怕不好交代。”   锦衣卫有时会过来抽查,这时候完全是看运气,今日有贺玉玄跟着,加上锦衣卫也过来了,阮云鹤他们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兰泽没有文谍,他原本便是因为文谍才跟过来的,此时不大愿意和阮云鹤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他便站在门口边缘的地方。   门口守着的守卫对他道:“贺大人传你过去。”   兰泽瞅一眼守卫腰处挂着的长剑,不大情愿地随着守卫过去。   他走的时候故意放轻了脚步,还是被阮云鹤发现了,阮云鹤要抓他,他立刻避开了。   守卫比他反应的很快,在阮云鹤要出门时便拦住了人。   “世子,你们二位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回来。”阮云鹤深色的眼眸倒映着兰泽的身影,轻轻地吐出来这两个字。   兰泽才不想搭理阮云鹤,阮云鹤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反着来。   “世子少管我。”兰泽现在巴不得把阮云鹤抓进诏狱,他跟着守卫走了,守卫把他带到了偏殿。   这里没有人,只有贺玉玄在等着他。   兰泽见到了贺玉玄,此时他没有再捂着脖颈,也不在阴影处,脖颈处的吻痕便清晰起来。   贺玉玄的视线在上面略微停顿。   兰泽顶着贺玉玄的目光,对方的目光让他略微不适,他不高兴道:“你有什么事。”   “兰泽,他们欺负你了?”贺玉玄这般问,离他近了些,握住了他的手腕,兰泽手腕上有几道指痕,是方才阮云鹤握出来的。   兰泽略微抵触,贺玉玄动作很轻柔,察觉到他不适便放开了他,对他低声道:“方才我担心你,便跟过来了。”   “晚些我送你回去……若是他们欺负你了,便和我说。”   兰泽原本便生气,此时看着贺玉玄如此温温和和的模样,他心底像是有小刺在戳着,更加的生气了。   “和你说有什么用,凭你能做什么。”兰泽嗓音偏温软,此时嗓音尖锐了几分,清澈的眼睁着,里面漆黑一片,恶意毫不掩饰地展现给了对方。   他左右不过是个下人,谁都可以欺负他。   贺玉玄这般假惺惺的作态,这回又是想打什么主意。   被他这般刺一句,贺玉玄并没有生气,而是对他道:“兰泽,不要说气话。”   “他们二人没有文谍,会被送去诏狱。”贺玉玄再次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将他的手腕放在唇边吹了吹,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让他们在国子监待,我会想办法。”   兰泽听明白了贺玉玄的意思,贺玉玄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必进诏狱,对上贺玉玄眼中的温柔情绪,他心底那几分不好的心思略微冒出来。   方才在马车里阮云鹤那般对他,已经不是第二次了,若是他告诉谢景庭……他并不想让谢景庭知道这件事。   没谁会愿意把这种事情给人说。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兰泽收回了手,他被触碰的皮肤在衣袖上蹭了蹭,对贺玉玄强调道:“我可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自然。我方才听闻你出来是为了给林公子送东西,你若是缺银子,日后可以找我。”   贺玉玄低声道:“兰泽不必害怕亏欠。当年你娘亲之事是我的罪过……那时我已经进京,不在家中,不知晓兰泽遭难。”   “兰泽若怪我便怪我,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第34章 菟丝花   兰泽坐在马车角落, 听着贺玉玄对守门的侍卫说了些什么,他眼角扫到了飞鱼图案,锦衣卫今日正好过来。   凭借贺玉玄几句话, 阮云鹤与齐星宇要被关进诏狱。虽说只有几日,这般惩戒已经算是严惩。   兰泽隔着窗帘能够看见贺玉玄。   贺玉玄官职位列正三品,穿的是金丝绣锦青鸦袍,他容貌生的偏女相,杏眼薄唇, 偏偏那双眼瞳浅邃冷漠,若是不笑时, 便是凡世的寡言薄情相。   此时贺玉玄略微低垂着眉眼, 同守卫交代完之后,他注意到贺玉玄又朝守卫要了些东西,是一些伤药。   兰泽在马车里瞅着, 他安静地在角落里待着, 直到贺玉玄一并上了马车,贺玉玄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方才听见了, 贺玉玄直接让守卫把人送到诏狱,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怕得罪阮云鹤。”   “他犯了错,我不过是按律执行。”贺玉玄这般说, 视线落在他脖颈处, 对他道:“他们不会在诏狱关太久。”   “小泽, 让我看看你的手腕。”贺玉玄说。   兰泽不大想给贺玉玄看,但是方才贺玉玄没有把他抓进去, 现在他还在贺玉玄马车上, 于是他不大情愿地把手腕伸出来。   他瞅见贺玉玄打开了药瓶, 里面装的是淡青色的药膏, 药膏匀了一些涂在他的手腕上,冰冰凉凉的。   兰泽的手腕被握住,贺玉玄动作小心翼翼的,只是略有些笨手笨脚,戳的他有些疼。   他手指略微向后缩,忍不住出声道:“你会不会,不会我可以自己来。”   贺玉玄眼中略微有些歉意,“弄疼你了?”   随之轻轻在他手腕处吹了两下。   兰泽别过了脸,手腕处传来轻微的触感,没一会他又扭回来,自己手腕上被贺玉玄系出来很丑的蝴蝶结。   看贺玉玄神情认真,兰泽抿起嘴巴,到底没说什么,一包好他立刻收回了手,不让贺玉玄碰他。   “兰泽近来未曾去过我那里,若是有课业问题,可以去问我。”贺玉玄这般说。   这也是先生交代的,兰泽还有六艺的作业没有交,他才不愿意去找贺玉玄,打算等先生回来的时候一并交上去。   他这么想着,当天晚上被贺玉玄送回自己的小院,贺玉玄接下来几日未曾骚扰他。   只是没等到先生回来,成绩先出来了,兰泽的名字在上面,是鲜明的乙一。   兰泽一直在丙等,未曾上过乙等,何况他根本没有交作业,为何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上面?   “兰泽,你这一段时间进步不小,居然拿到了乙一。”   对其他人来说兴许乙一不算什么,对兰泽来说便足够令人刮目相看了。   “兰泽,我方才去礼仪堂,还听评判的先生说你很有天分,六艺颇有造诣。”   “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写的诗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六艺他们不考骑射,考琴棋书画诗与意。   兰泽头一次和同窗讲这么多的话,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被夸的脸上红起来,但是他更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亲自去了一趟礼仪堂。   礼仪堂里评判的先生把他的考卷给了他,画上画的是春日芙蓉,只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来了几缕残枝,并没有画完。   剩余的诗还有琴谱填词,兰泽看一眼,是有人模仿他的字所作,上面的笔画被人刻意写的圆润一些,但是有一些笔锋能够看出来凌厉的雏形。   先生拿着他的作业惊叹道:“兰泽,虽然你没有画完,但是这几支残枝已经画出来了神韵,若是画完,兴许可以上甲等。”   “作业是贺大人送来的,你近来都在请教贺大人?贺大人最擅写意,他的画曾被太傅夸过王柳合璧……你如今跟着贺大人学,前途不可限量。”   兰泽脑袋里都是先生的话,他原本便苦恼六艺,一边觉得贺玉玄多管闲事,一边心中又隐隐庆幸,自己不必再担心考不过被赶走。   他到底忍不住,课业结束便去找了贺玉玄,礼仪堂没有找到人,于是去了贺玉玄住的院子,在后山那边,这里只是贺玉玄的临时住所。   兰泽碰到了上回送信的侍卫,侍卫见到他便领他进去了,房门打开,映出来贺玉玄那张脸。   “小泽?”   贺玉玄为他让开了地方,兰泽怀里抱着贺玉玄帮他画的作业,这些都不是他的东西,他全部还给贺玉玄。   “你为何要擅自做主张为我答题?”兰泽原本想好好的问,出口便有些像是不高兴的质问。   贺玉玄看了眼桌上的画,对他道:“小泽没有找过我,昨日便是截止日期,太史说只有小泽的作业没有交。”   “我已经和先生说过了,我的可以晚一些交。”兰泽这般说。   贺玉玄垂着眼看他,浅色的眼珠略微深邃,对他道:“这般,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先问问小泽。”   兰泽上回便没有交成,他的水平先生们都知道,若真让他考,他依旧过不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兴许贺玉玄也知道,才会帮他写,他忍不住有些生气。   他睁着一双眼瞅着贺玉玄,偏偏贺玉玄这般向他低头认错,让他挑不出错来。   兰泽有些郁闷,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他只能自己憋着。   “日后不必问,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用你多管闲事。”兰泽这般说,他眼角扫到了什么,视线略微定住。   在窗边放着木制的画架,画架上的白纸勾勒出来人形,那上面画的是他……只是为何他没有穿衣服。   贺玉玄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随手便用白纸把画纸盖住了。   “你……”兰泽因为羞愤脸上红了起来,他瞪着贺玉玄,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我都看见了,贺玉玄,你为何要画我……”还画他不穿衣服,那般的姿态,不知道的兴许会以为他与贺玉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贺玉玄面上没什么表情,对他道:“小泽若是不喜欢,下次便不画了。”   兰泽才不信这般的鬼话,手长在贺玉玄身上,他难不成还能监视贺玉玄不成。   他这般想更生气了,脸上涨红一片,一双清澈的眼眸略微睁着瞪向对面的人,他这般毫无威慑之力。   “你最好是。”兰泽只能干巴巴地丢下这么一句,他转身便要离开,那一堆作业还给了贺玉玄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在他身后传来脚步声,兰泽眼角扫到了一间鸦纹图案。   他忍不住扭头,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贺玉玄:“天色有些晚了,送小泽回去。”   兰泽收回视线,这里离他住的地方确实有一些距离,贺玉玄想跟着便跟着,他现在生气地不想和对方讲话。   他注意到这里只有贺玉玄这么一处院子,院子偏僻静,附近人一片竹林,这原先是上任太傅的清斋,竹林旁的石碑上还有提字。   兰泽只想赶紧回去,他走的便快些,即便他走的快,身后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对方个子比他高腿比他长,很容易就跟上他。   兴许每次他想什么事情总会不那么容易,兰泽未曾来过后山,对这边的路并不熟悉。他走的略微急了些,没管身后的人,在经过竹林有一道低坎,他一个趄趔向前栽去。   “小泽。”   兰泽险些撞上一旁的石碑,多亏他情急之下用手撑住,石碑上写着“真敬以诚”四个大字,他膝盖撞上去,膝盖火辣辣的疼。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脚踝的地方也有些疼,他自己低头看了一眼,脚踝已经肿起来了。   先生提的字正对着他,这是在惩罚他没有自己考试吗?   这么一会,贺玉玄已经到了他面前,兰泽用手捂着脑袋,被撞得又委屈又疼,透过缝隙对上贺玉玄那张脸,贺玉玄略微低着头,掀开了他的衣袍。   “小泽,不必走那么急。”贺玉玄这般说,兰泽略微挣扎,对方握着他的小腿,他膝盖处一阵刺疼,他只挣扎了一下。   “流血了。”贺玉玄这么说,拿出来手帕捂住了他膝盖的位置。   兰泽咬着牙忍疼,他委屈道:“你为何要跟着我,若是你不跟着我,我便不会摔倒。”   他这番话实在没什么道理,嗓音又低又软,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几乎要冒出来眼泪。   贺玉玄眼睫低垂,修长如玉的手指按住了他膝盖的位置,对他道:“我下次走远一些,不让小泽看见。”   兰泽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瞅见手帕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兔子图案,看起来略微眼熟,可不正是他原先缝的,贺玉玄还在留着。   膝盖用手帕包住,贺玉玄向下握住他的脚踝,只是碰到,兰泽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跟着白了。   “别碰我——”他要收回脚,却被贺玉玄按着不能动弹。   贺玉玄收回了手,对他道:“崴到了,我不会正骨,需要让大夫为小泽看看。”   兰泽摸着自己的腿骨,他向下碰了碰脚踝,传来酸麻的触感,他立刻收回了手。   “我带小泽回去。”   兰泽才不愿意,他自己扶着石碑尝试站起来,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疼的他不得不坐了回去。   都是因为贺玉玄,如果不是贺玉玄,他不会摔倒,不会骨折,不会没办法走路。   “不用你管我。”兰泽嘴巴硬起来,他又摸摸自己的脚踝,若是贺玉玄把他丢在这里,他要怎么回去?   他这般想着,头顶落下来一道阴影,很淡的兰香传过来,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膝盖下穿过,他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兰泽险些摔下去,他被迫下意识地环住了贺玉玄,另一只好的腿还在乱动,脸上因为生气又热起来。   “你放我下来,不用你抱我。”   贺玉玄一向好脾气,如今没有搭理他,温声说了句“最好不要乱动”,在他伤着的脚踝处碰了一下。   兰泽没劲乱动了,疼的几乎要冒眼泪,只能在贺玉玄怀里待着,脚踝处一抽一抽的疼。   都是因为贺玉玄,他讨厌贺玉玄。   “我要告诉督主。”兰泽这般威胁道。   贺玉玄纹丝不动,看了他一眼,对他说:“这里的竹林下坡有些陡,小泽下次走路要注意一些,不要不看路。”   兰泽当作耳旁风,他小时候就经常磕磕碰碰,看路的时候总是看两边而不是看脚下,那个时候贺玉玄给他带过很多伤药。   “过两日便修沐了,我会给谢景庭写信,让他来接小泽。”   兰泽闻言看向贺玉玄,他忍不住道:“你给督主写信做什么,你不怕我把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告诉他。”   贺玉玄是他的什么人?还要给谢景庭写信,他才不需要贺玉玄多管闲事。   贺玉玄略微停顿,对他道:“小泽,你告诉谢景庭,他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兴许他会让你离我远一些。”   这话一出,几乎戳到了兰泽的心窝子,谢景庭又不是他的娘亲,也不是他的父兄,没有任何义务因为他而记恨贺玉玄。   兰泽自己心里知晓,他只是用来吓唬贺玉玄,如今被贺玉玄直白的点出来,他觉得有些丢脸。   是了,他原本便是寄人篱下的孩子,谢景庭愿意收留他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他自然没有理由要求谢景庭为他做什么。   “督主对我很好,他很喜欢我。”兰泽这般说,他脸上挂不住,对贺玉玄强调道:“若是我跟他讲了,日后督主也会讨厌你。”   贺玉玄静静地没有讲话,兰泽有些生气地别过脸去,如今天色已黑,他应当庆幸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   只是他被贺玉玄抱着,气息时不时地便会相融在一起,他能够闻见贺玉玄身上的兰花香,这人喜兰花,不知为何,兰泽连这一点一并讨厌。   他被贺玉玄抱回了自己的院子,贺玉玄给他请了大夫。大夫看了好长时间,兰泽险些睡过去,耳边能够听见贺玉玄和大夫在低语。   兰泽自然不知晓他被贺玉玄抱回去的一幕已经让人看见,他在国子监的一切都有人每日记下来,隔几日便会书信传到督主府。   夜半的督主府。   昏暗的正殿点了几盏照明的灯,信件由锦衣卫传到谢景庭手中,上面写了兰泽每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和哪些人待了多长时间。   今日所写,贺玉玄为兰泽答题,兰泽前去质问,回去路上摔倒,兰泽被人抱了回去。   “常卿,你说……是不是不应让兰泽继续留在国子监。”   谢景庭这般问出来,眸中沉寂平静,信纸上的内容一扫而过。   常卿闻言俯首道:“一切都看督主的意思。”   ……   修沐这一日,兰泽早早收拾了东西,这几日贺玉玄每天都过来,他的课业都是贺玉玄送过来的。   贺玉玄多管闲事,兰泽每日说一些坏话,贺玉玄整日受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不搭理他。   “谢景庭说了今日会亲自过来接你。”贺玉玄把他的课业收拾好,对他道:“小泽落下的课业,我都已经整理好,回去之后若是不明白的可以记下来,之后我会给小泽讲。”   “我为何要问你,我可以问督主。”兰泽床边放了一盘子点心,他脚伤了不能去讲堂,只能自己在院子里待着。   床边有贺玉玄给他带来的点心,贺玉玄每日过来伺候他,他嘴上挑刺,实际上贺玉玄送来的东西他都很想要。   比如点心,他平日里便喜欢吃点心,贺玉玄每日送来的点心都不一样,他吃完了一回,打算下回不吃了,但是第二日和前一日的不同,他便忍不住被吸引注意力。   “若是小泽事事都找别人,我会难过。”贺玉玄平静地说。   兰泽有些生气,还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贺玉玄难过管他什么事,他忍不住道:“你难过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瞅贺玉玄两眼,贺玉玄宛如一块木头,又不说话了。   常卿的身影出现在院外,见到贺玉玄,常卿行了礼,然后就过来提兰泽的行李。   人一来,兰泽便乖巧许多,他把行李都交给常卿,临走时没忘记把贺玉玄送来的点心带上,趴在常卿背上瞅了贺玉玄一眼。贺玉玄眼底平静深邃,看着他离开了。   兰泽上了马车,原先他只是觉得不便行动,此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上上回是出门被抓,上回是没有完成课业,如今又摔坏了脚,他似乎一直都在给谢景庭找麻烦。   兰泽见到了谢景庭,常卿把他放下来,他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谢景庭,坐在谢景庭身旁略有些拘谨。   “奴才见过督主。”   谢景庭从陈谏司过来,身上朝服未换,明艳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惯来是冷淡的,像是一株生长在广寒高处的千金枝,与人群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听闻兰泽前几日受伤了,如今可好些?”谢景庭的视线落在兰泽脚踝处。   兰泽另一只脚没有穿鞋子,上面裹了一层纱布,他只是被谢景庭看一眼,莫名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脚背处的皮肤变得灼热起来。   “奴才没有事,现在好多了。”兰泽脚趾略微蜷缩,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般。”谢景庭只问了这么一句,接下来就没有话音了。   兰泽原本攒了好些话想跟谢景庭说,如今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偷瞄谢景庭的眉眼,莫名有些紧张,在心里打鼓。   “督主近来如何,奴才听闻督主抓人的时候险些受伤。”兰泽瞅着谢景庭,干巴巴地问出来,方才马车里十分安静,这般打破了平静,他担心谢景庭会不想理他。   谢景庭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温和道:“让兰泽担心了,我没有受伤。”   “督主下次抓人的时候不要自己过去,让常卿他们过去就好了。”兰泽绞尽脑汁地回复,谢景庭随口应一声,反应平平。   朝政之事他并不了解,兰泽瞅一眼谢景庭又瞅一眼,开口问道:“督主过来是因为贺大人给督主写了信吗?”   谢景庭闻言点头,对他道:“贺大人对兰泽很关心。”   “奴才的腿伤便是因为他,督主不要被他骗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兰泽这般说,他已经想好如何告贺玉玄的状,可是贺玉玄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的腿伤并不算贺玉玄直接造成的。   “这般。”谢景庭似乎听进去了,扫了一眼兰泽手边的点心,那是兰泽抱着上来的,贺玉玄送的点心。   兰泽没有注意到,他自己也知道说不清楚,只能干巴巴道:“奴才去找他是因为他帮奴才写了卷子,这次我拿了乙一,但不是奴才自己写的……我想告诉督主,督主说了奴才要说实话。”   闻言谢景庭倒是有些意外,看向对面的兰泽。兰泽似乎察觉到他的敷衍,整个紧张起来,脸蛋娇红,模样看起来略有些可怜,睁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就是这般模样,总是引人心软。   “兰泽似乎很怕我。”谢景庭略微斟酌着开口,方才的平静心情,莫名地因为对方的示弱略微好上了一些。   “没有怕督主,”兰泽立刻否认道,他小声说:“我总是闯祸,担心督主会不高兴。”   谢景庭闻言若有所思起来,自己方才的态度兴许确实冷淡了些,于是温和道:“我没有不高兴。”   “兰泽已经做的很好了。”   这般说完,兰泽略有些不可思议,他瞅谢景庭好几眼,然后略微松了口气,因为谢景庭的这句话高兴起来,水盈盈的眼眸跟着亮起来。   “我以为督主会怪我,我在学堂里总是做不好,完不成先生的课业、总是招惹麻烦,还会让自己吃亏……”   兰泽自己掰着手指头数着,他越数越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实在忍不住有些高兴,他离谢景庭并不远,忍不住眼神跟着乱瞟。   “督主,奴才可不可以做一件事情。”   谢景庭认真听着,闻言还没有说好,少年朝着他扑了过来,怀里撞上一团温软,兰泽身上特有的清香传过来,他被兰泽抱住,触及到对方鲜活温热的躯体。   兰泽抱住了谢景庭,他这般实在是有些冒犯,只是这般才能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他嗓音软声软气,“除了娘亲,督主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谢景庭身上略有些凉,兰泽碰到了谢景庭的手指。他头脑一热,做完知道自己冒犯了人,于是红着脸松开,对上谢景庭略微黑沉的眼,他又有些害怕。   守在外面的常卿隐约能听见几句话音,前一日谢景庭吩咐要把兰泽送走,今日兴许已经不做数了。   “蝶落蛛网,犹深相泽,一次两次尚且能够逃脱,时而久之,前路唯万劫不复。”   史书上记载了一种菟丝花,擅长伪装示弱迷惑人,总有一些人类被迷惑了尚且不知情,直到最后被吞食殆尽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便是猎物。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不要丢下兰泽   兰泽有些怕谢景庭怪罪他, 然而谢景庭只是看了他一会,随即收回视线,好一会才问道:“兰泽平日里欢喜了也会这般随便抱其他人。”   这个问题兰泽思考了一会儿, 他只抱过谢景庭,原先抱过娘亲,这般想着,他于是点了点头。   兰泽自己摸着袖子边缘,打量着谢景庭的神色, 小声道:“平日里奴才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只有见到督主才会高兴。”   “所以奴才没有抱过其他人。”   兰泽察觉不到谢景庭的情绪变化, 他注意力没一会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他趴在窗户边看窗外, 受伤的脚略微抬着,闻到了空气中香甜的味道,瞅了好几眼。   他看了好几回, 视线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谢景庭便让常卿过去买了。   兰泽拿到了点心和羊奶,他有些开心, 瞅着谢景庭侧脸,这么看虽说谢景庭相貌明艳,但是侧脸线条更加偏冷硬, 眉眼抬起来时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兰泽有话要讲。”谢景庭问道。   桌上放的折子, 到现在一本还没有看完, 兰泽在他身旁,总是吸引人的注意力。   “奴才有好多话想跟督主说, 但是怕打扰到督主。”兰泽在谢景庭身边坐着, 他把奶糕填进嘴巴里, 讲话时丝丝缕缕的甜味儿冒出来, 香甜的气息缠绕在谢景庭身边。   谢景庭说:“这般,兰泽可以之后再讲。”   兰泽闻言愣了一下,他以为谢景庭会说不介意,然后他便可以和谢景庭说一些废话,他瞅两眼谢景庭,脸上憋的红起来,有些不大高兴。   他于是扭过头自己吃自己的点心,羊奶味道很甜,趁着谢景庭不注意,他偷偷把点心屑抹在谢景庭的袖子上。   兰泽抬头的时候正好撞进谢景庭眼底,他被谢景庭抓包,从脸红到了耳根,手上还拽着谢景庭的袖子。   谢景庭看了他两眼便收回了视线,没有责乱他的意思。   倒是把他慌乱的神情全部尽收眼底。   到了督主府,兰泽在常卿进来时便自动地挪到边缘,让常卿背他下去。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身上略微定住,兰泽被托起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小包子,戒备地瞅着一边,担心自己的东西掉下来。   “常卿,我们现在回院子吗。可不可以把我放督主这里。”兰泽在常卿背上问道。   常卿说:“督主下午会忙,皇上可能过来。”   闻言兰泽老实了,他才不去凑热闹,被常卿放到了自己住的院子,谢景庭还让大夫过来了一趟,看他脚伤的恢复情况。   兰泽行动不便,他于是没有乱跑,自己在房间里待着,他闲来无事,在床边又做了一个布偶娃娃,做的是娘亲和给他自己。   这般便有了三个布偶娃娃,布偶娃娃都放在床头,三只摆在一起,像是一家三口,看起来十分温馨。   他不去找别人,倒是别人过来找了他。如意和如礼过来了一趟,发现兰泽还在床边摆弄布偶娃娃,神□□言又止。   “兰泽,你在国子监里可是又闯祸了……脚怎么了?”   兰泽见到如意如礼有些开心,给她们让开了地方,让她们在小桌子边坐下来,他一蹦一跳地去端了茶水。   如意连忙拦住了他:“兰儿,你脚伤了不要忙来忙去的,坐下我来便是。”   兰泽被她们两个按着坐下来,他还记着方才如意问的问题,回答道:“应当不算是闯祸,脚不小心崴到了,大夫说要养几日,今日已经感觉好多了。”   “你们两个呢?在府中如何?”   “我们两个在府中哪里都好,倒是你,兰儿,我得到了消息,不知真假……督主似乎打算把你送走。”   “所以我们两个特意过来一趟,想问问你是不是在国子监里又闯祸了。”   如礼有些担心兰泽,对兰泽道:“若是闯祸了便过去给督主认个错,督主一向脾性好,会原谅你的。”   兰泽闻言怔了一下,他好一会没有回过神来……谢景庭要把他送走?为什么?   他很快想到了,他在国子监里表现并不好,送走他自然是应该的。   原先不是一直都担心这一天吗?如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兰泽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的……督主要把我送到哪里?”   他声音有些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睁着一双眼略有些迷茫。   虽说他本来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但是……   如今这么快又要被人丢下,他胸腔被堵住一般的难受,水盈盈的眼眸略有些湿润。   “兰泽,你别哭啊,这是听侍卫讲的,前几日督主去了一趟乐坊,常卿报了兰泽的年纪和名字……”   原本他便出身贱籍,送到乐坊很正常。兰泽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揪住了,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娘原先便是在乐坊学琵琶。   琵琶学成之后被人送去青楼,一辈子没能脱贱籍,死了之后没地方埋,他没有把他娘埋在乱葬岗,他娘的骨灰如今还在他戴着。   如今他也要同他娘一般了吗?   兰泽手里还揪着布偶娃娃,捏着谢景庭的脸略微使力有些变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眼前跟着模糊起来。   “我在讲堂里没有好好念书,总是及不了格,先生总是骂我,讲堂里有人欺负我,欺负我的是世子,我不敢告诉督主。”   “督主兴许是觉得我麻烦……在我身上花的银子回不来,我还总是闯祸。”   兰泽嗓音细细软软又很低,他眼睛红通通的,那张小脸被打湿,他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委屈又难过。   他总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忘记了谢景庭与他非亲非故,自然不会一直容忍他。   “好兰儿,不要哭了,给姐的心都要哭碎了。”如意用手帕给兰泽擦脸,柔声道:“此事还不确定,我们再帮你打听打听。若是督主不要你,我们姐妹要你。”   “我们两人在京郊有处破院子,实在不行,让兰儿去那里住,平日里做一些小生意,总是能活下来的。”   “兰儿,莫要哭了。男人没有一个靠谱的东西,何况督主也算不上是男人,莫要因为他难过。”如礼拿了点心哄兰泽,被如意瞅一眼,点心放到了一边,她们两姐妹围绕着兰泽哄了好一会。   当真是宛如多了个弟弟。   谢景庭在正殿里,侍卫前来汇报了姬嫦那边的情况,送走姬嫦之后,正殿空下来,周围安静而空荡。   香炉没有燃,上面的貔貅图案冰冷折射出光芒,旁边放的还有一张软垫和小桌,那是给兰泽留下的,上面有两本书,兰泽上回没有看完。   谢景庭的视线在软垫上略微停留,若是兰泽在这里,兴许没一会过来偷看他,围着他走两圈,然后又自己回去。   “常卿,兰泽如今在做什么?”   谢景庭见到兰泽的时候,兰泽刚哭了一场,老实地趴在常卿背上,眼睛红通通的,小脸略有些白。   如意和如礼说了一通,兰泽方才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不知道谢景庭何时送走他。若是他去了乐坊,那里也是有嬷嬷管的,无论是琴还是琵琶他都不会,到时候他怎么办呢?   兴许他弹不好琴,嬷嬷还会打他,据说乐坊的嬷嬷都是用鞭子抽人的。他怕疼,一点都不想挨打。   “见过督主。”兰泽没办法行礼,只略微俯身,谢景庭对他说不必多礼,他便抬着一条腿在一旁站着,看着谢景庭目光略有些闪躲。   都是骗人的,今日谢景庭还说他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兴许是因为要把他送走了,所以才那样说。   兰泽心里闷闷的疼,他一眨眼眼泪又要落下来,自己忍着没有哭,他才不想再在谢景庭面前丢脸。   “督主找奴才……有什么事情吗?”兰泽低声问出口,他垂着眼眸,没有看谢景庭。   谢景庭的目光在他脸上略微停留了一会,问他道:“兰泽有心事?”   兰泽摇摇头,勾着脑袋腰板挺直,一句话也不说。   谢景庭若有所思,从回来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兰泽应当没有出府,兴许是见到什么人……小孩又有了新的烦恼。   “若是有心事,可以说出来。”谢景庭说。   兰泽才不愿意讲,谢景庭已经要把他送走了,他和谢景庭有什么好说的。   他想起来了什么,从自己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里面放的都是银子,原先谢景庭给他的,他在国子监里攒够了。   “督主,这是原先奴才欠督主的银子。”兰泽把荷包放在桌子上,荷包是他娘亲给他缝的,他有些舍不得,如今也顾不上了。   谢景庭闻言看过去,叫想起来侍卫汇报的兰泽日日都去前院给人送饭,猜到了什么,对兰泽道:“兰泽在国子监里给人送饭攒下来的银钱……便是为了还我?”   兰泽点点脑袋,水盈盈的眼眸瞅谢景庭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奴才说了要还督主银子,这些银钱都是奴才空余时间挣的,未曾偷抢,奴才攒了半个多月。”   他闷闷地说完,自己捏着自己的衣袖边缘,上面绣的银色老虎被他捏的变了形。   “这般。”谢景庭扫兰泽一眼,话音到了嘴边,扫到兰泽受伤的脚踝,那里还在肿着,兰泽自己包不好纱布,裹得胖乎乎的很丑。   兰泽脸生的白净,如今眼睛红着更加惹人怜爱,像是一株水盈盈垂下来的莲花,弱姿完全展现出来,只让人想擦掉他的眼泪。   谢景庭放下来折子,兰泽留意到了,他还在原地不知所措,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兰泽看谢景庭需要抬头,他的眼泪被谢景庭擦掉,谢景庭离他很近,一道阴影落下来,他眼底只剩下谢景庭那张明艳的脸。   他略微别过脸去,不知道谢景庭这是要做什么,瞅谢景庭一眼,很快低垂着眉眼。   “若是不开心,今日正好需要去暗桩一趟,不如带兰泽一道出去转转。”谢景庭这般说,温和的话音略微停顿。   本以为兰泽那双好看的眼睛会亮起来,然而兰泽反应平平。   兰泽只是应了一声,嗓音很低,他又变成了角落里窝着柔顺的兔子,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会问东问西。   荷包被谢景庭拿走了,上面缝的有小兔子,兰泽等着常卿过来背他,靠他自己上不了马车。   他扶着柱子站着,常卿在原地没动,兰泽以为是要他自己上去,如今都不愿意管他了,他于是闷闷地没有讲话,自己扶着柱子过去。   还没有走两步,常卿到了他面前,对他道:“小公子,我背你上去。”   兰泽这才上常卿的背,被常卿背上去,他坐在马车角落,谢景庭坐在他身边,他略有些不自在,朝旁边挪了挪。   他这般反常,引得谢景庭多看他两眼。平日里他对谢景庭的视线便很敏感。如今谢景庭一直看他的眼睛,他更加感觉不自在,悄悄地把脸别到一边。   “兰泽原先不是说有好多话讲。”谢景庭提了一句,目光在兰泽肿了的眼皮上流连,很想碰一碰。   “奴才现在想不起来了。”兰泽回复道,原先是有好些话想讲,如今都没心情了。   他不说话,谢景庭主动开口问一句已经是极限,两个人在马车里都不说话,倒是路过街道,兰泽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看一眼。   兰泽看了路边的汤圆铺子,只有过年的时候娘亲才会买汤圆,他很喜欢吃,于是多瞅两眼。   日后若是他去乐坊,汤圆兴许都吃不到了。   “想吃汤圆?”谢景庭注意到了,于是让常卿停下来,对兰泽道:“我也想尝尝,兰泽可愿意陪我。”   兰泽闻言瞅向谢景庭,略有一些奇怪,平日里他记得谢景庭并不喜欢吃甜食。   这兴许是他吃的最后一顿汤圆了,于是他点点头。   他还准备让常卿背他下来,然而他扫到了谢景庭的眉眼,谢景庭朝他伸出了手,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下一秒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兰泽呆了一下,他脸上紧接着红了起来:“督主……奴才不用督主抱。”   他被迫抓住谢景庭的衣角,在谢景庭怀里略有些拘谨。   谢景庭把他抱下了马车,兰泽如今已经十七,臊地脸上红起来。在马车上尚且不明显,一下来,人来人往潮水般的忙音落在耳边,周围都是人,这家汤圆铺子还有很多客人。   兰泽脸上立刻红下来,他把脑袋埋进谢景庭怀里,小声道:“督主把奴才放下来便是,奴才自己可以走。”   谢景庭略微垂眼便能扫到怀里少年泛红的耳垂,像是冷玉上胭脂晕开。   他随口应了一声,把兰泽放在了椅子上,让常卿去要了两份汤圆。   兰泽被放在椅子上,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谢景庭一定是嫌他麻烦,直接把他抱下来,这般省了许多的时间。   他这般想着,汤圆上来的时候吃的便着急了一些,滚烫的汤汁在舌尖滚了一圈,顿时疼的放下了勺子,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疼。   谢景庭为他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清凉,喝下去之后舌尖的灼痛感消下去些许。   “不必着急。”   兰泽把汤圆吐了出来,他这般笨,简直忍不住想自己把自己埋起来,身旁的谢景庭视线在他唇畔略微停留,对他道,“有些肿了。”   兰泽接下来吃的慢一些,他嘴巴痛的不想张开,谢景庭对常卿说了什么,没一会常卿拿着一对碧绿的糖丸回来了。   “督主,这是什么。”兰泽问。   谢景庭对他道:“是薄荷丸,吃了兰泽的嘴巴不会痛。”   兰泽于是把那一盒糖丸揣着,他再吃汤圆先吹好几回,把自己碗里的都吃完了。   京城卖的汤圆馅种类多,他要了最普通的糖水馅儿,谢景庭吃的是五福。   谢景庭早早就放下了筷子,碗里还剩下好些,兰泽在一旁问道:“督主不吃了吗?”   谢景庭略微嗯了一声,他在一旁看着兰泽吃东西。兰泽吃东西总是很认真,很简单的食物兰泽也能吃的很香,看起来很有胃口。   兰泽哦了一声,于是把谢景庭那碗剩下来的汤圆推到了自己面前,换了自己的勺子吃谢景庭剩下的汤圆。   “兰泽,若是没吃饱可以再要一碗。”谢景庭说。   兰泽倒是有些奇怪地瞅着他,对他道:“再要一碗做什么,奴才已经吃饱了。”   “督主要的是五福汤圆,若是吃不完福气便会走光光,小时候我吃不完都是娘亲替我吃。”   兰泽把娘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他想起来这个传统似乎是很早以前的,兴许现在已经换了传统。   这般想着,汤圆已经进了嘴巴里,是莲子馅儿的,还挺好吃,于是兰泽吃完了。   他吃完便掏出来手帕擦嘴,眼角瞅到谢景庭在看他,他于是瞅过去,谢景庭并未说什么。   谢景庭带他出来吃汤圆,以前未曾对他这么好,兴许是因为马上要送走他了,所以今日便对他好一些。   犯人在临死之前还有断头饭,何况他未曾犯罪大恶极之事。   他们方起身,有侍卫从街角出现,兰泽扫到了飞鱼图案,侍卫朝谢景庭耳语了几句。   谢景庭吩咐了什么,嗓音低沉,兰泽没有注意听,他的注意力被对面的灯盏吸引,对面有卖灯的商贩。   “兰泽想要花灯?”谢景庭交代完了侍卫便走了,问他道。   今日是最后一日,兰泽有些难过,他瞅一眼灯盏,想着留个念想总是好的,他于是点点头,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喜欢月亮。”   月亮只有一盏,谢景庭命常卿去取了,灯盏并不大,和他手掌差不多大小,他提着很方便。   “暗桩里有一点事情需要处理,先让常卿送兰泽去陈谏司,晚些我去接兰泽。”谢景庭这般对他说,也算是交代了常卿。   兰泽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他知道谢景庭忙,于是哦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灯盏低垂着眉眼。   若是他去了乐坊,之后兴许再也出不来,到时候自然见不到谢景庭,谢景庭当然不会去主动找他。   谢景庭这般冷心冷情,除了府宴邀约,他未曾见谢景庭与谁联系。   兰泽抱着花灯,眉眼落下一道阴影,小脸看上去略有些落寞。   谢景庭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会等太久。”   “奴才知晓了。”兰泽小声说。   常卿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当着谢景庭的面,背兰泽的时候都注意许多,不碰不该碰的地方。   兰泽之前也来过陈谏司,陈谏司在宫中,他在常卿背上,忍不住问道:“常卿,督主真的会来接我吗?”   会不会兴许他要去的便是乐坊,如今便要把他送走了?   常卿头也不回道:“主子从不食言。”   假的,谢景庭最擅长敷衍应付,说的话不能作数。   直到兰泽来到陈谏司,他才信了常卿的话,这里到处都是侍卫,只是他上次来和这次不同,上次他是来求人。   如今常卿背着他过来,陈谏司轮值下岗的侍卫都过来凑热闹。   “老四,你背着的是谁?怎么看上去有些面熟。”   “你个傻鸟,和主子长得有些像,你说为什么面熟。”   “主子什么时候生了儿子,我们哥几个都不知晓?”   兰泽被一群侍卫围住,他有些怕生,于是躲在柱子后面,时不时探出脑袋瞅一眼,很快又缩了回去。   常卿有些无奈,对他们道:“是主子领回去的,先前在宫中待过几日,你们都忘了?”   侍卫一拍脑袋,算是记起来了,围着常卿问东问西,兴许是常卿第一次领人过来,侍卫们都有些好奇。   何况兰泽模样生的好看,精致的像是糖人儿娃娃,又穿了一身红衣裳,格外的讨喜。   兰泽喜欢吃点心,有侍卫给他递点心,他于是接了,抱着点心在一旁守着。没一会又有人给他递茶水,他被侍卫送了一堆吃的玩的,自己抱着在一边玩。   常卿没怎么拦着,被支来守着兰泽,相当于带孩子,一个人带和一群人带没什么区别。   兰泽吃了一会就抱着柱子睡了过去,脸上红通通的。平日里兰泽便容易脸红,常卿没当回事,直到谢景庭来接人,兰泽在他背上打了个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常卿心道不妙,检查了一番,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把醉糕也给了兰泽。   把人交给谢景庭时,常卿主动认了错,“主子,方才属下不小心喂兰泽吃错了东西。”   谢景庭扫一眼,常卿身后的几名侍卫个个竖着耳朵目不斜视。   兰泽在谢景庭怀里自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直到马车颠簸,他睁开眼,黑漆的瞳仁映着谢景庭的脸,谢景庭略微垂眼看着他。   然后兰泽打了个酒嗝。   若是兰泽在清醒着,估计会脸红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醉了以后脑袋会呆好多,还记人。   谢景庭没反应,兰泽盯着人好一会。   “督主。”兰泽看着人,便自顾自地委屈起来,原本便红着的眼尾晕染了一般,他不知自己方才缠人,一直扒拉着谢景庭,如今醒了更加缠人。   兰泽嗓音软了许多,听起来有些像是气音,如羽毛一般轻轻扫在人耳边。   他脑袋晕乎乎的,委屈地朝谢景庭怀里钻,谢景庭喊了一声“兰泽”,他仿若未闻。   “督主可不可以……”兰泽脑袋发晕,他只这么低声说了一句,整个人失去重心,朝下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嘴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温软的两片唇擦过去,谢景庭被迫接住人,他略微顿住,唇畔仿佛残留着余温,怀里的少年抓着他的衣角,脸上红晕一片,在他怀里发出细微的泣音。   “……不要丢下奴才。” 第36章 谢景庭向来博爱   兰泽不知道自己前一天在谢景庭怀里哭了半天, 他一直缠人,被常卿抱走的时候还一直在扯谢景庭的袖子。   前一天被喂了醒酒汤,兰泽醒来的时候没有太难受, 他自己洗了把脸,睡着之后的事情全都不记得。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常卿给完他点心,他抱着柱子睡着了。   好像梦到了谢景庭。   兰泽这般想着,他早就把自己的小包子收拾好了,都是一些他要带走的东西, 但是早上没有人来接他。   他出门问了侍卫,谢景庭不在, 不知又在何处忙, 谢景庭好像一直都很忙。   兰泽见到谢景庭是在两日之后,两日之后他便要去国子监了。谢景庭还没有送走他,还要送他去国子监, 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隔了三日再见到谢景庭, 他的东西收拾好,腿脚好的差不多了, 现在差不多能走路。   常卿把他抱上马车,他坐在角角,扫见谢景庭腰际, 那里还挂着玉牌, 可能是刚从城外回来。   “督主要送奴才去念学吗?”兰泽这般问, 他仔细地瞅着谢景庭,谢景庭应一声, 温和的视线扫过他唇角处。   兰泽注意到谢景庭眼下有很淡的鸦青, 可能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谢景庭对他道:“兰泽在国子监里乖一些, 有事便写信。”   兰泽哦一声, 他算算日子,阮云鹤已经从诏狱出来,只是还没有去上课,若是上课了,他还要面对阮云鹤。   他烦恼的事情好多,原先这些要讲给谢景庭,知道谢景庭打算把他送走之后他就不打算讲了。   “奴才知晓了。”兰泽说。   谢景庭过了好一会问道:“缺银子可以跟常卿说。”   兰泽瞅一眼又瞅一眼谢景庭,以往谢景庭没有提过这一句,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大清楚谢景庭在想什么,谢景庭比他聪明的多,他弄不明白。   兰泽到国子监的时候磨磨唧唧不大想进去,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马车还在原地停留,透过车窗里面的人影若隐若现。   谢景庭在马车里能够看到兰泽慢吞吞的动作,小孩上个学似乎不大情愿,那一双清澈的眼带着几分依依不舍,几乎要动摇人的心神。   没一会,那道身影转过来,兰泽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马车前。   略低的嗓音传来,兰泽小声问,“督主下次还会过来接奴才吗。”   谢景庭回复道:“若是在京中便过来。”   这算是一句保证了,兰泽瞅谢景庭两眼,眼眸亮起来,应了一声之后蹦蹦跳跳地进去了。   兰泽并没有高兴太久,他的高兴从碰到阮云鹤戛然而止。   通常晚上的课阮云鹤不会过来,但是今日阮云鹤过来了。   阮云鹤和齐星宇一并被关进诏狱,兰泽觉得并不怪他,他当时什么也没做,但是保不准阮云鹤会迁怒于他。   当时他赌气走了,阮云鹤表情看起来好吓人。   “看看这是谁……兰泽还用来上学啊?今日怎么未曾让贺大人送你过来,督主知不知道你在国子监已经另谋出路。”   齐星宇和他的位置只隔了一条走廊,这话是讲给他听的,当时贺玉玄带着他走了,傻子都能看出来微妙之处。   兰泽不想搭理齐星宇,他坐在阮云鹤前面,阮云鹤视线正落在他身上,他没有转头,都能感觉到那道视线略微强烈,像是一道薄薄刀刮在他身上。   一整堂课,兰泽如坐针毡,一到钟鸣声响起,他立刻起身,没等他起身,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齐星宇把他按了回去。   “兰泽,先别走啊,上次的事还没完呢,你好歹要给世子一个交代。”   兰泽肩膀处传来疼痛,他抱着自己的书册,看了一眼周围,周围的同窗窃窃私语,但是大多只是看一眼便走了。   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一道阴影落下来,兰泽下意识地看向阮云鹤,眼睫略微颤了颤,“奴才要给世子什么交代。”   “是你们告诉我有文谍,被抓了也和我没有关系。”   齐星宇还按着他的肩膀,随意地问道:“那你和贺玉玄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爬了他的床……谢景庭知不知道你这般到处勾引男人。”   兰泽还不知晓前几日他被贺玉玄抱着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此事私底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他闻言略微睁大了一双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胸腔里涌上怒意,这般的话为何能张口就来,他何时勾引过人。   “奴才的事和齐公子有什么关系。”   兰泽知晓齐星宇这般问都是阮云鹤的意思,他想起来阮云鹤那日冒犯他,他都没有同阮云鹤一般见识,为何阮云鹤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麻烦。   他心底好似有一团东西在堵着,气闷道:“奴才勾引别人又如何,不关齐公子阮世子的事,若你们看不顺眼找先生告状便是,你们两个不是最擅长在背后告状了吗?”   兰泽黑白分明的眼珠倒映着齐星宇的面容和阮云鹤的侧脸,这一番话出来,郁气勉强散了几分。   “兰泽,你说谁喜欢告状……再说一遍。”   齐星宇没质问完,一旁的阮云鹤深褐色的眼珠映着兰泽,气息冷了几分,在一旁沉默着开了口。   “你让他碰过了?”   兰泽气的脸上红了一片,他有没有被别人碰过关阮云鹤什么事。阮云鹤的口吻好像他是他的什么人一样,明明他们俩如今八竿子打不着。   “碰过又如何,我们两人年少相识,在我十三岁时便和他亲过了。奴才想与谁亲近便与谁亲近,世子哪来的立场管奴才?”   兰泽情绪上头时口不择言,一直积攒的怨气爆发,忍不住道:“世子少管奴才的闲事,当心奴才告诉督主。”   阮云鹤似乎很在乎自己在谢景庭心中的形象,不然也不会上次回来之后便不再搭理他。   外面天色已黑,讲堂里的气氛简直降到了冰点,兰泽抱着自己的课业准备起身,他方起来,被阮云鹤大力握住了手腕。   兰泽手腕再次遭殃,阮云鹤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是个武夫,一有不顺心便会用力气说话。可恨兰泽打不过他,不然他一定要先把阮云鹤揍一顿。   “世子,松手。”兰泽有些生气,他看着阮云鹤,嗓音没有什么份量。   “哪里让他碰过了。”阮云鹤从上往下的打量他,目光掠过兰泽的嘴巴和锁骨。兰泽唇色很红,比花枝还要娇艳,身形清瘦锁骨凸显出来,线条流畅宛若冷玉。   兰泽被阮云鹤打量的视线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略微向后,“世子,你放开……”   “为何世子这般在乎奴才有没有被其他人碰过……难不成世子喜欢我。”   兰泽这般问出来,他嗓音很低,眉眼抬起来,察觉到阮云鹤动作略微停顿。   “若不是喜欢我,不必再问奴才这种问题,奴才不归世子管。”   兰泽趁着阮云鹤不注意立刻挣开了人,他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抱着的书册掉在地上,他自己捡了起来。   讲堂里灯灭了,外面的走廊上烛灯亮着,阮云鹤的表情略有些难看。   兰泽捡了书册立刻跑了,他出去的时候手还在抖,一瘸一拐地离开讲堂,路上脚腕略有些疼。   当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的没有睡着,为阮云鹤的事情担心,兴许是他那一日的质问起了效果,阮云鹤接下来没有再找过他。   他们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兰泽不敢将此事告诉谢景庭。谢景庭已经打算把他送走了,何况这兴许只是小事,毕竟他没有受伤,只是被为难了一番。   这般想着,直到他某一日照常回到院子,他院子在后院,略有些远,他进入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找蜡烛。   刚把书册放下,他没有注意到房门后面有人,在他转身时,身后一道身影压了过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兰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叫喊,他被吓了一跳,腰肢被人大力扣住,眼角扫到了高挺的鼻梁,往上是一双略微深沉危险的眼眸。   “阮世子……你做什么……”   他被阮云鹤从身后揽着,知晓阮云鹤是喝醉了,他院子里明明上了锁,为何阮云鹤能进来……还有为何阮云鹤知道他住在这里。   难不成阮云鹤偷偷跟过他?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意,他急得脸上通红,忍不住有些委屈,他未曾告状,阮云鹤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他,   “世子……”兰泽剩余的话没有讲出来,他的嘴巴被阮云鹤用掌心捂住,阮云鹤略沉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闭嘴。”   “唔……”兰泽在阮云鹤怀里拼命挣扎,他感受到阮云鹤在解他的腰封,他的眼眸略微睁大,摇了摇头,一双水润的眼眸几乎被急哭。   兰泽身形清瘦,抱在怀里温软的一团,一只手腰肢便能扣住,阮云鹤用另一只手解怀里少年的衣衫。   衣衫被解到一半,兰泽挣扎的更厉害,在阮云鹤手掌处用力的咬下去,血腥味填满唇腔。兰泽顾不得其他,趁着阮云鹤松手的时候顺带着在阮云鹤脸上咬了一口。   他咬下去的时候带着凶劲,然后他的脑袋便被阮云鹤托住了,察觉到阮云鹤的气息更加粗重,兰泽被灼热的气息扑了满脸,他被抵在墙上,眼前略有些发黑。   “世子,你喝醉了,你快松开奴才……”兰泽急得额头上冒出来了冷汗,在阮云鹤要解开他衣衫的那一刻,他眼角扫到了什么。   随着“砰”地一声,不过是片刻的犹豫,兰泽用花瓶对准了阮云鹤的脑袋。   阮云鹤晕过去之前,低声模糊地说了两个字。   “喜欢。”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人倒下去,他掌心里出了一层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完蛋了。   花瓶上还沾着血,若是阮云鹤醒过来……不必阮云鹤醒过来,齐星宇一定知道阮云鹤在这里,兴许饶不了他。   他可能会被送进诏狱。   兰泽方才几乎魂飞魄散,如今又着急起来,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要告诉谢景庭吗?他想起来如意如礼的话,如今他又闯了祸,谢景庭在他来时才说了让他乖一些。   他一点也不乖。   兰泽像一只无头苍蝇,他只犹豫了一小会,最后提着一盏灯出门了。   上次的路他还记得,穿过竹林,竹林路陡,上回他便是在这里摔到了,这次格外注意脚下的路。   兰泽到了地方,他如今形象实在说不上好,此时他也找不到其他的人。   院子里灯还亮着,看见他,侍卫便领他进去,花池里的荷花亭亭盛开,贺玉玄打开门,看清人之后略有些意外。   “兰泽?”   兰泽姿态略有些狼狈,他方才衣衫险些被解开,自己出来时潦草地系上,能够看到锁骨上的印子,还有手腕处的红痕。   发丝散了一部分,眼尾处红通通的,那张小脸苍白,唇线抿着,抬眸看人时我见犹怜。   兰泽觉得自己过来找贺玉玄略有些丢脸,他细白的指尖略微用力,眼神略有些躲闪,嗓音很低。   “那一日……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夜晚的凉风吹进来,兰泽身上多了一件外袍,贺玉玄用指腹蹭过他的脸颊,对他道:“自然作数,发生了何事?”   “有人欺负小泽。”   兰泽确实有些冷,他抓着外袍,和贺玉玄大致讲了事情的缘故。   “阮世子今日喝醉酒到我院子里……我方才把他砸晕了。”   “如此,凤惊,你去看看世子情况如何。”贺玉玄交代完门口的侍卫,对兰泽道:“小泽,不必害怕。”   兰泽的手腕被握住,他手腕方才还在疼,贺玉玄力道很轻,他略微犹豫,便没有挣扎,被贺玉玄牵着进了院子里。   走廊两边是竹子,贺玉玄很喜欢这些坚硬直挺的植物,看起来生命力很旺盛。   房间陈设很简单,贺玉玄喜欢画画,屏风后面放了许多画纸。   他被牵着坐下来,贺玉玄拿了药膏过来,为他涂了手腕,然后便把药瓶给了他,让他自己涂剩下的。   兰泽腰处也疼,他自己掀开衣裳瞅了一眼,腰上有好几道手印子,在白净的皮肤上有些扎眼。   他给自己涂药时贺玉玄在外面守着。   贺玉玄在外面能够看见兰泽的影子,兰泽低着脑袋在给自己涂药,手指略有些笨拙,同一个地方总是要抹好几回。   “小泽,你今晚在偏殿休息,我晚些要出门。”   贺玉玄让凤惊过来,对兰泽道:“若是有事便找他,明日好好休息,不必去讲堂。”   “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贺玉玄这般说,兰泽在小桌旁坐着,桌上有贺玉玄每日习惯采的兰花。   兰泽还不知贺玉玄说的话可不可信,他如今走投无路只能过来找贺玉玄。   闻言他应了一声,凤惊给他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上,他注意力在点心上,分了一些给贺玉玄。   “你要去哪里。”兰泽随口问了一句。   贺玉玄没想到他会关心,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柔和了几分。   “去金銮殿,我手上的案子没有结。”   兰泽哦一声,剩余的话他没有讲,偏殿原本没有人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他看着贺玉玄离开,银丝绣锦在视线里消失。   他吃了两块点心,自己的布偶娃娃都没有带,夜里还有些后怕,胡思乱想了好几回,快天亮的时候才睡过去。   京城深夜蒙上一层迷蒙不清的雾,金銮殿外的长廊灯火通明,太监点着灯,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进去通禀了。   “皇上,贺大人求见。”   里面传来物什落地的声音,姬嫦让人进来,贺玉玄进去时有下人被抬出去,他未曾投以视线。   坊间传闻探花郎心硬如铁,未曾为遭责难的宫人留步,亦未曾施舍过贫寒百姓。   “微尘,可是查出来了?”姬嫦出来时只披了外袍,他素来失眠,此事贺玉玄清楚,经常在夜晚才来见他。   贺玉玄应声道:“疑点臣已经整理,皇上看过之后便会知晓。”   “原岭南余孽首领有一下属,此人名方宿和,与谢景庭母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在狱中出逃,现在不知下落。”   贺玉玄:“那一日谢景庭不在宫中陈谏司,之后臣统计了陈谏司的侍卫,大约两个月前,多了有出入的一人。”   姬嫦闻言道:“微尘,如雪一向谨慎,你说的这些,全都有迹可查。”   “皇上,全都有迹可循,这便是最古怪之处。”贺玉玄对姬嫦道:“谢景庭此人心思极其缜密,未曾让人留下来把柄,这一向是他的手段。”   “朕知晓了,过一段时日去岭南,你可要随同一并前去。”   “此事臣听从皇上的吩咐。”贺玉玄说完了正事,提议道:“臣在国子监里已经收到数封小侯爷的罪状。”   姬嫦提起阮云鹤便头疼,阮云鹤算是他远方表亲,按照辈分还大他一轮,年纪却比他还要小一岁。   “你看着处理便是,日后他的事不必再跟朕说。”   贺玉玄应了一声,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   兰泽天亮才睡着,他第二日醒的早,没办法去讲堂,他就自己在偏殿看书。   书里的内容从眼睛过一遍,却进不了脑子,兰泽欠了几篇文章之后,先生讲的课他便跟不上了。   课上的笔记他倒是记了许多,自己对着笔记一处处的翻译,没一会便眼花缭乱。   贺玉玄是在下午回来的,回来的时候给兰泽带了点心。点心是外面买的,摸上去还有些温热。   兰泽肚子饿了,他于是打开了油纸包,里面点心展露出来,贺玉玄给他买的是兰花糕。   兰花糕小时候娘亲便给他买过了,他并不是很喜欢,贺玉玄买的做的精致许多,上满涂了一层蜂蜜,还撒了许多碎碎。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念书。”人一回来,兰泽便问了。   “随时都可以去,兰泽的课业如何,若是有不会的地方,我可以教兰泽。”   兰泽没有讲话,他嘴巴里填了兰花糕,味道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许多,入嘴即化,甜味在唇齿之间散开。   他闻言瞅贺玉玄一眼,贺玉玄相貌女气,原先在徐州时便受女子喜欢。当时县令的女儿要提亲,贺玉玄态度不冷不热,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你这般说……阮世子,你解决了?”兰泽莫名觉得他有些像是教唆的坏人,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他有些担心。   “日后他不会在国子监,至少短时间里不会,兰泽大可以放心。”贺玉玄用手指蹭掉了他唇边的碎屑。   兰泽略有些不自在,他指尖蹭着袖子边缘,并没有感到轻松,瞅了贺玉玄两眼,别过了脸去。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又不是傻子,既然已经来找贺玉玄,自然知晓他与贺玉玄便是牵扯不清,若想算的清楚,应当提前说好。   “小泽,不必你做什么,有人欺负你,他们原本便该死。”   兰泽的手被握住,贺玉玄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用唇角碰了一下。   “你只需要做想做的事就好了。”   兰泽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贺玉玄略微垂眸亲他的手背,他略有些不自在。   他脸上红了一片,脑海里浮现出谢景庭那张脸,心中莫名有些发虚,不知为何会心虚。   兰泽收回了手,他眼底一片清澈,映着贺玉玄的面容,强调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不必我做什么。”   “不要日后再来找我。”   “过几日国子监便要结课了,七夕节……我去接小泽。”   兰泽课业还没有完成,国子监放假会放好久,他就知晓贺玉玄不会那么容易算了。   他放假了都在谢景庭身边待着,上回他才和谢景庭说了贺玉玄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让谢景庭知晓了……   兰泽指尖忍不住蜷缩,若是让谢景庭知晓了,兴许谢景庭会觉得他不堪。   上回谢景庭便提醒过他,不可以外貌作为交换条件。   “督主在府里,他不让我随意出门。”兰泽这般找借口,视线朝一边乱瞟。   贺玉玄瞳色很浅,此时映出来层影,对他道:“我会挑他不在的日子找小泽。”   “小泽住在他府上,为何他不愿意让小泽出门。”   兰泽回复道:“督主担心我。”   “如此。”贺玉玄说:“谢景庭向来博爱,小泽也在其中。”   贺玉玄讲话语气很好,但不知为何,兰泽听的有些不舒服,他瞅贺玉玄一眼,被堵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大高兴地还嘴。   “自然,督主仁慈天下,不像你一心只向权贵。”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看看哥的预收《一篇笨蛋美人买股文》戳专栏可见   受笨蛋美人,花心且渣撩完不负责任   1号攻个高腿长暴躁体育生,特点嘴比鸡硬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2号攻贫寒校草,身世坎坷白切黑温柔稳重掌控欲极强   3号攻富家少爷,风流多情情债无数,遇见受之后从良专一   4号攻病娇学弟,见受第一眼之后就喜欢上,有收集癖和痴汉情节,爱受的一切,恨不得为受去死,对受卑微又讨好   5号6号贵族双生子,其中一个喜欢受,另一个也喜欢,两人能共享情绪,其中一个在和受亲密时另一个也会有感觉   ps:个人xp大乱炖   受不一定洁,所有攻一定洁且守男德   炮灰攻待补充 第37章 丢人   兰泽说完之后自知失言, 于是闭着嘴巴不讲话了。   贺玉玄眸底有很浅的一层虹膜,显得那双眼略微泛着幽色。   他被贺玉玄看的有些发毛,然而贺玉玄一会便收回了视线, 对他温和道:“小泽今日欠下了功课,我让凤惊带回来了小泽上课用的书册。”   兰泽不喜欢缺课,他原本便跟不上,贺玉玄已经坐到了他身旁,兴许是怕他有不好的回忆, 特意和他隔了一些距离。   “今日我来为小泽讲吧。”贺玉玄说。   烛灯幽幽地燃着,桌上放了笔墨纸砚和书册, 贺玉玄把书册打开, 字兰泽见过,曾经他们二人写过许多不知名的书信。   他在藏书阁里日日回复期待的信件,全部都是这双手写下来的。   “我听李大人讲, 兰泽欠下了许多功课。”贺玉玄把书册往前翻了几页, 大致推测出兰泽的学习能力,从兰泽拖欠的那一页开始讲。   兰泽原先还有些狐疑, 瞅了一会之后发现贺玉玄确实是在为他讲课,用的语言比先生要简单许多,他能够听懂。   他于是认真听起来, 贺玉玄一直同他保持着距离, 讲完了一章内容, 兰泽没有那么戒备了,还主动地问了几个问题。   “为何先生讲的我听不明白。”兰泽问道。   贺玉玄对他道:“兰泽原先不识字, 很多典故不明白, 背起来会比较吃力。”   兰泽随意应了一声, 他又瞅贺玉玄两眼, 贺玉玄与他对上视线,他正在咬着朱笔头,嘴巴松开,然后脑袋便被摸了一下。   “兰泽,学些东西,若是哪一日谢景庭抛下你,你不至于流落街头。”贺玉玄斟酌着说。   兰泽倒是有些意外,他以为贺玉玄会说养他之类的话,他慢吞吞地回复:“这般的道理我自然知晓。”   他顺带着嘴硬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其实谢景庭已经打算把他送走了,好像一把刀悬在他的脖子上,兰泽有些迷茫,若是把他送到乐坊,他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他倒是没有想过提前逃跑,自己没有那个胆子。   若是娘亲还在,他兴许会勇敢一些。   贺玉玄随口问道:“你在谢景庭府上,不知他是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谢景庭要经常去查案抓人。   兰泽闻言瞅贺玉玄一眼,对贺玉玄道:“他做的事情你不是都知晓,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   现在他胆子略微大些,只针对贺玉玄,兴许因为贺玉玄木头性子,他说的不好听贺玉玄也不会生气,会包容他。   话音顿住,兰泽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一幕。在很久之前,舫船上死去的侍卫和歌女,还有谢景庭衣袍上溅到的血。   贺玉玄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再接他的话,把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兰花糕上,对兰泽道:“上面有兰花,便想到兰泽。”   兰泽很容易被吸引注意力,上一秒还在想贺玉玄打听谢景庭做什么,下一秒又被贺玉玄的视线吸引注意力,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并不怎么好吃。”他这般评价一句,继续低头写自己的文章了。   贺玉玄在一旁看着,兰泽略微低着脑袋,侧脸玉□□致,纤长的眼睫略微垂着,眸中略微睁大,认真地在找自己抄写的错字。   那一双细白的手沾上了墨汁污点,兰泽随意地蹭了蹭,用笔姿势很用力,略有些笨拙。   注意到他的视线,兰泽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然后略微换了个方向,不大想让他看见。   兰泽不敢回自己的院子,他担心阮云鹤或者齐星宇找他的麻烦,于是他做了缩头乌龟,在贺玉玄的偏院待了好几天。   国子监结课需要提前收拾东西,兰泽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到最后一日他略微放心,不必来上课他赶到非常轻松。   如今是六月底。   兰泽走的时候贺玉玄要送他,他的小包子收拾的整齐有贺玉玄一半的功劳,何况他最近一段时间吃贺玉玄的睡贺玉玄的,兰泽略有些理亏。   于是他便让贺玉玄送了。   只走到门口,他便走的慢了,对贺玉玄道:“送到这里便是,你回去吧。”   再往前,兴许让谢景庭看见了,他莫名不大想让谢景庭知晓。   贺玉玄扫一眼外面,对他道:“兰泽不要忘了先前答应的,在府中好好吃饭,不要总是布着点心。”   兰泽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道贺玉玄管的真多,他接过自己的小包子,随意应了一声敷衍贺玉玄。   然后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和谢景庭讲话,谢景庭也经常随意地应一声。   这般,会不会谢景庭也在经常敷衍他?   兰泽还没想清楚,他的脑袋又被贺玉玄揉了一把,被他躲开了。   他浑身像是冒出来了小刺,不轻不重地戳了贺玉玄一下,不喜欢贺玉玄对他动手动脚。   隔着人群,兰泽看到了常卿,他于是立刻抱着包子小跑过去了,和常卿打了一声招呼,问道:“常卿,督主在不在?”   上回谢景庭说会过来接他,兰泽问的时候已经掀开了车帘,正好同谢景庭对上视线。   “督主。”兰泽乖乖地唤了一声,他上马车的时候未曾回头看一眼,没有注意到贺玉玄还在原地站着。   “督主今日不忙吗。”兰泽在一旁小声地问,他能够闻见熟悉的雪枝香,很喜欢这个味道。   “今日事情处理完了,兰泽近来如何。”谢景庭说:“我听闻江壁被送回了边关,兰泽可知是怎么回事。”   兰泽自然知晓,只是没想到阮云鹤会被直接送回边关,此事是贺玉玄所为。   他听闻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是松一口气,短时间内不必担心阮云鹤回来报复他。   “奴才近来一切都好,”兰泽斟酌着开口,他和谢景庭说的每一句谎话都要绞尽脑汁,对谢景庭道:“阮世子兴许是犯了错,奴才近来和他没有交集。”   他这般说完,对上谢景庭的眼睛。   谢景庭有一双清冷的眼,温和时好像含了情让人溺毙其中,若是没有情绪,像是清泠泠的镜子,让人容易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这般,”谢景庭对他道:“兰泽好些时日没有写信,我有些担心兰泽,便让人抽空去了兰泽的院子,得知兰泽不在院子里。”   兰泽顿时脸红起来,他没想到谢景庭会派人去看他,这实在太巧合了些,他这几日都在贺玉玄那里。   “奴才这几日去了同窗那里,结课有不会的地方,奴才去请教了同窗。”兰泽回复道,他脸上烧红,手指不自在的蜷缩。   谢景庭仿佛只是随口问一句,对他道:“兰泽不必太辛苦,交到同窗好友是好事。”   兰泽闻言视线不自在地扫向一旁,贺玉玄算是同窗好友吗?他未曾和贺玉玄睡在一处,贺玉玄也确实在为他补课。   “如今国子监已经结课,近几日我都有时间,兰泽待在正殿,我为兰泽讲课。”谢景庭温和地说,好像确实是在为他考虑。   兰泽呆了一下,以前谢景庭从没有主动提过帮他补课业,他的课业问多了谢景庭甚至会烦,没一会就把他打发出去。   “奴才知晓了。”兰泽有些受宠若惊,他未曾注意到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视线像是轻薄的雾,想要将他整个吞噬。   兰泽晚上吃完晚饭便去了谢景庭那里。   谢景庭桌上摆放的有整齐的笔墨纸砚。兰泽的小桌还在那里放着,他自己瞅了一眼,把小包子放在小桌上,然后拘谨地到了谢景庭身边。   他把书册放在了桌子上,谢景庭只扫了一眼,对兰泽道:“兰泽在国子监所学是形上之物,兰泽还不明白许多典故与基础诗词,今日不学那些。”   这和贺玉玄说的一样,兰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着谢景庭在纸上写出来了一篇文章,上面的字比印的还好看,兰泽眼睛都看得直了。   谢景庭写了一手好字,文章更是随心写,兰泽很羡慕这般的好记性。   “今日给兰泽讲的文章唤作《桃碧山》,讲的是桂王栽碧山。”   “桂王常年坚守碧山,碧山上空无一物,传闻上面有许多法宝,于是百仙使出手段想要和桂王作交换。桂王眼见碧山空无一物,只有纳川之海,千仞之壁,他于是用纳川之海同百仙换了他喜爱的仙酒,因为他未曾出过碧山,所以他用千仞之壁换了人间之景。”   “仙酒一醉即空,人间之景看过即散,待他醒来之后,发现碧山空无一物,纳川之海为一叶扁舟、千仞之壁为劈山之斧,从此他再也出不了桃碧山。”   谢景庭语气很温和,一字一句地给他讲完,讲完之后问他道:“兰泽明白意思了吗?”   兰泽听的有点呆,不知谢景庭讲的这个典故是什么意思,他有些羞愧道:“督主,奴才有些笨,没有明白督主的意思。”   “为何纳川之海变成了一叶扁舟……千仞之壁能变成劈山之斧。”   谢景庭淡淡道:“此为言传,意为原先他便空无一物,若是用仅剩的东西同他人做交换,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兰泽似懂非懂,他想了想道:“可他不是用自己仅剩的东西换取了自己有用的东西吗。”   纸张上面的字迹洋洋洒洒,兰泽不大明白谢景庭的意思,他不知这兴许叫做观点不同,每个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他在外面一向只听,如今看着谢景庭的神色,小声道:“百仙都有其他的宝物,桂王只有桃碧山。”   “既然是他的东西,他想和其他人做交易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文章上未曾说桂王后悔。”   兰泽说:“何况他也不知纳川之海能够变成一叶扁舟……”   他都不知道,桂王自然也不知晓,若是知晓之后再去换,兴许会后悔。   兰泽这是头一次发表自己的观点,他说完之后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担心谢景庭责怪他。   朱笔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人人都知谢景庭爱芍药花,上面金丝雕的便是芍药。   谢景庭看了他好一会,空气跟着安静下来,好一会谢景庭才开口。   “这般,倒是我的问题,没有想到兰泽会这样想。”   兰泽没有注意谢景庭的神情,他的注意力都在谢景庭写的字上,谢景庭写的字很好看,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指尖上沾了一些墨汁。   他顺口安慰谢景庭道:“督主又不是我,自然不知道奴才是如何想的。”   “娘亲小时候便说,我不是对方身上的虫子,没办法知道别人想什么。”兰泽说,“好像娘亲以为我不爱吃莲子,其实因为娘亲每次剥莲子会伤手,所以我才装作不爱吃。”   兰泽又扯回了吃上,“上回督主要的五福汤圆,奴才便很喜欢。”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瞅谢景庭两眼,见谢景庭没有要生气的意思,略微放心。   “兰泽在想什么,我确实不清楚。”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随着转移了话题,“兰泽若是喜欢,晚上让常卿去买。”   兰泽闻言有些高兴,接下来谢景庭把一整篇文章讲完,他在谢景庭这里待到半夜,最后困的险些栽到书桌上。   他睁不开眼,谢景庭在他耳边唤了他一声,他听到对方让他在正殿里睡,半梦本醒钻进了自己熟悉的小床,在地上趴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兰泽发现谢景庭会把太阳下山之后的时间腾出来花在他身上。   谢景庭只花了几日便能看出来,继续花时间在兰泽身上毫无意义。他教了几日,兰泽只理解了浅显的意思,文章背的磕磕绊绊,若是提到吃的,兴许兰泽会记得更加清楚。   兰泽做事情容易分神,比寻常人还要不集中一些,上一秒还在看书,下一秒又被窗外的蝴蝶吸引,他讲的句子全都不记得。   若是察觉到他不大高兴,兰泽便会受惊一般都缩在角落,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眸瞅着他,指尖绞在一起,像是躲在角落里惶恐不安的小兽。   极其容易勾起人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让人不忍心责怪。   之后会乖上一段时间,没一会又会如初。   笔墨纸砚放在了一边,现在是休息时间,兰泽方才挺直腰板很累,现在便靠墙坐着,他抽空从自己小包子里拿出来剩下的点心,吃了两块点心。   然后又瞅向窗外,窗外庭院里种的有千金枝,千金枝是富贵娇花,生的无比貌美,极其难养,这般的品种,一枝便价值千金。   “奴才听闻京城只有督主种千金枝种活了,这般娇贵的品种只有督主养得活。”   这是听如意和如礼说的,兰泽不过是重复,他想出去抓蝴蝶,需要先跟谢景庭讲一些好话。   谢景庭闻言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心思并不难猜,只要有点心吃就会整个人暖茸茸的,椅子不是按照兰泽的身形订做的,兰泽坐着脚碰不到地,一双腿略微晃着。   窗外的是千金枝,屋里的也是娇贵品种。   “并不一定,”谢景庭说:“有些会长腿跑到别人那里。”   若这话是其他人说的,兰泽一定觉得对方是傻子。但这话是谢景庭说的,兰泽狐疑地瞅谢景庭两眼,兴许谢景庭是把他当傻子。   花还能长腿跑不成。   兰泽没有想那么多,他拽住了谢景庭的袖子,嗓音软了几分,“督主,奴才想去抓蝴蝶。”   谢景庭说了时间,兰泽就跑出去了,上次去江荣府的网兜在常卿那里,他让常卿给他找出来,他去千金枝花丛中抓蝴蝶了。   兰泽在花丛之中站着,原先他的衣裳归谢景庭管,近来谢景庭连小衣一并管,给他送来的小衣各式各样的都有,布料比他之前穿的都好的多,只是略有些不习惯。   柔软的布料擦过身体,总是不经意地会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扑了一会蝴蝶,掐着时间在三刻之前回去,抓的蝴蝶夹进了书册里面。   其实他已经抓过好多了,都放在书册里,他打开时被谢景庭看到了。   谢景庭说:“兰泽似乎并不讨厌虫子。”   这是兰泽的小秘密,他小时候便喜欢虫子,若是他和别人说喜欢虫子,别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他才不喜欢被人议论。   “算不上喜欢,奴才只是不害怕。”兰泽这般说。   接下来讲东西的时候,兰泽总是忍不住乱动,他坐不住,觉得有些不舒服,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几回下来,便被谢景庭注意到了。   “不舒服?”谢景庭关心道。   兰泽想摇头,想起来尽量不跟谢景庭撒谎,他又点点头,脸上红着,“奴才觉得身体有些奇怪。”   “兴许是方才出去的时候磕到了。”   加上新换的小衣,兰泽有些不舒服,手指忍不住地去蹭,他蹭了好几回,方才谢景庭自然也看见了。   兰泽自己也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殿中只有他和谢景庭,他总不好意思让谢景庭出去,这是谢景庭的正殿。   若是他真有什么事,谢景庭在这里,也可以帮他看看。   兰泽这般想着,自己脱了外袍,他的小衣是谢景庭给他准备的,上面绣了几只小老虎,兰泽不舒服的地方有些难以启齿。   他很快便想他们两人都是男子,何况谢景庭是太监,是正人君子,不是阮云鹤贺玉玄那般的坏蛋。   这般想着,兰泽放下心来,他把里衣脱掉,露出来单薄的上身,背脊线条净直,像是柔软抽出来的竹丝。   修长的脖颈往下,被蹭到的地方略微肿胀起来,白净的皮肤上有几道很浅的指印,是他方才不小心抓到的。   兰泽没脱衣服之前觉得没什么,如今待谢景庭的目光落在那处,好像一柄刀刃轻轻地在他皮肤上卷过去,让他浑身发软发烫,脸上跟着发热。   谢景庭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温声提醒道:“兰泽的衣裳穿反了。”   兰泽自己低头瞅一眼,刺绣应当是在外面的 ,怪不得他会觉得不舒服,他忍不住尴尬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奴才……奴才不知,以前未曾穿过这般花纹多的衣裳。”   他这是在撒谎,是他自己笨,早上没有看清楚便直接穿上了。   兰泽不知现在该不该换衣裳,若是换回来,他要把衣裳都脱了。   谢景庭从一旁拿了药膏给他,关心他道:“若是难受便涂些东西。”   兰泽手忙脚乱,他既要涂药膏又要换衣裳,顶着谢景庭的视线让他更加不知所措,慌忙下药膏险些没拿稳。   兴许谢景庭看不下去了,那瓶药膏最后归到了谢景庭手里。   谢景庭问他:“兰泽在国子监可会穿错衣裳。”   兰泽连忙摇摇头,他低声说:“奴才原先的衣裳都很简单,穿错了也不会磨的疼。”   因为要涂药,他便到了谢景庭身边,谢景庭玄色的衣袍与他身上的衣裳交缠在一起。他略有些羞愧,想说自己来便是,但是他看出来了,谢景庭不喜欢被违逆。   谢景庭容貌明艳,平日里表情很淡,他总是很沉稳,如今也是,用木签沾了一些药膏抹在兰泽身上。   因为涂抹的皮肤比较娇嫩,兰泽还是有些受不了,不知为何,谢景庭只是给他涂个药他便忍不住有些腿软,自己抓着自己的衣角,一双眼眸浮上了一层水雾。   “督主,奴才有些站不稳。”兰泽小声地说,他睁着一双眼瞅着谢景庭。   谢景庭对他很温柔,站不住便扶着他。兰泽腰上多了一只手,他被谢景庭扣住,大半个人几乎埋进谢景庭怀里,往上就能够看见谢景庭分明的下颌线。   木签略微使力,兰泽被戳的一疼,他忍不住抓住了谢景庭的袖子,不管不顾地把脸埋进谢景庭的胸膛,脸上红的几乎要滴血。   “督主……你慢一些,奴才觉得有些奇怪。”   兰泽浑身都在发热,他细白的指尖略微使力,担心自己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十七岁之前,他未曾有这般的感觉,兴许有过一两次,在睡着的时候,如今是清醒的,他面前是谢景庭明艳的面容。   谢景庭总是这般沉着冷静、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放在心上,兰泽在谢景庭面前总是很慌乱,只是被触碰便从脸红到全身,热度几乎要消融。   “兰泽……”谢景庭低沉的话音落在耳边,兰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变化,他握着谢景庭的手腕,不想再让谢景庭碰他,嗓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兰泽脑袋空空,他对上谢景庭那双眼,心跟着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不做任何越界之事   “督主, 我…我……”   兰泽整个人都在发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的裤子湿了, 水盈盈的眼眸欲哭无泪,腿软地险些站不住。   谢景庭略微停顿了一小会,察觉到了什么,木签上的药已经上完了,为他合上了衣衫。   小衣是谢景庭为他准备的, 如今被谢景庭脱下来,重新为他穿上, 兰泽羞愤欲死, 满脑子都是他方才当着谢景庭的面,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衣衫上的系带被谢景庭系上,谢景庭帮他整理的衣衫, 兰泽双腿略微夹着, 在原地不知所措,耳朵尖烧红。   “常卿。”谢景庭喊了人过来, 重新为他拿了一条裤子。   谢景庭问他:“兰泽是自己换还是要人帮忙。”   兰泽连忙摇头,生怕谢景庭再碰他,他小声道:“奴才自己来便是。”   他自己拿着裤子去了屏风后面, 飞快地换完了裤子, 压根不敢看自己脏了的衣裤, 随意团成一团便出来了。   脸上还残留着余温,兰泽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 他若是不解释, 便是玷污了谢景庭。   “督主, 奴才以前未曾这般……”兰泽开口, 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方才不应该让谢景庭帮他。   相比于他的慌张,谢景庭依旧沉着冷静,问他道:“兰泽上回这般是什么时候?”   问这般的问题,兰泽脸上烧了一片,他回忆起来,平日里从未碰过,他低声说:“是一年前……”   闻言谢景庭看了他一眼,在他锁骨往下的位置扫过去,对他道:“这般,兴许兰泽太敏感了。”   兰泽低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他穿的靴子,脚指头略微使劲,能够看出一些轮廓来。   “督主,奴才不是故意的。”他干巴巴地说,瞅着谢景庭,指尖摸着袖子边缘。   谢景庭温声道:“无妨,兰泽不用害怕,我不会因此怪罪你。”   兰泽恨不得钻进角落里,他这幅姿态,仿佛被玷污的那个才是他。   他接下来课都没听进去,看着谢景庭冷白的手指捏笔时显出冷硬的弧度,往上是清晰的喉结,分明的下颌线,还有那双寡淡无波的眼。   明日便是七夕了,兰泽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跟谢景庭讲。   这几日他都在谢景庭这里,明日他要出门,自然不能过来了。   “督主,奴才明日要出门。”兰泽这般说。   谢景庭闻言目光落在他身上,问道:“兰泽要去哪里。”   “奴才和同窗约了明日见面。”兰泽此时有些心虚,默默嫌了贺玉玄麻烦,若不是贺玉玄,他也不必出门。   此时他自己没意识到,如今自己穿什么衣服、去哪里都不再是自己决定。   他睁着一双眼瞅着谢景庭,看谢景庭那张脸看久了又有些脸红,于是移开了视线。   “这般,明日我要出门,让常卿送兰泽过去。”   兰泽指尖抠着自己的袖子边缘,小声道:“督主,他说会过来接奴才,不必常卿送。”   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没有问是谁,也没有说好,对他道:“明日若是晚上出去,兰泽下午还需要过来,功课不能落下。”   以前谢景庭未曾关心过他的文章,兰泽哦一声,他只觉得谢景庭做事认真,何况他喜欢在正殿待着。   前一日这般想着,他走的时候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自己的衣裤忘在了正殿。   兰泽没有回去拿,衣裤兴许被侍卫扔了,他也不想再过去丢一回脸。   第二日兰泽在正殿待了一下午,他看准了时间,时间差不多了便和谢景庭说了。   “督主,奴才该走了。”   兰泽出正殿的时候看了一眼,今日谢景庭穿的是一身全黑的衣裳,像是整个人融进阴影里。   香炉袅袅地散开,正殿笼罩着一层迷蒙。   兰泽到了后门那里,他看见了贺玉玄。   贺玉玄平日里总是穿着朝服,今日换了一身常服,深青色的衣袍上缝了许多莲花,墨发用玉冠束起来,那张本来冷刻的脸在见到他时出现了一些柔和的弧度。   “小泽。”   现在是夏天,兰泽穿的很薄,他的手掌被贺玉玄握住,贺玉玄在他要发毛时便松开了他。   “夜晚江边会冷,应当多穿两件衣裳。”   兰泽出来的不大情愿,今日七夕贺玉玄偏要今日出来,兴许是故意为之。   “不必你操心。”兰泽这般对贺玉玄说。   贺玉玄略微低着头看他,把手里提的东西给了兰泽,是一只兔子玩偶机关,这般的小玩意儿做起来不容易,牵扯到机关算法。   兰泽接过来,他只在书上看过,瞅贺玉玄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   贺玉玄嗯一声,一直看着他,兰泽只哦一声,倒是没有不要,上马车时便揣进了怀里。   兰泽个子矮,兴许因为前几年在徐府未曾好好养过,他自己上马车时并不是上不去,贺玉玄还是扶了他一把,担心他摔着,略微托着他的后腰。   光影落下来,从外人看来,两人的关系实在是亲密无间。   常卿看着那辆马车缓缓地驶离府邸,对谢景庭道:“主子若是不想让兰泽去,属下这就去把人接回来。”   谢景庭未曾言语,车帘掀上,他们要去的是万相寺。   万相寺周围种了许多霜叶,因为今日是七夕,寺中早些年便把七夕禁了,这几日寺中闭寺。   谢景庭与常卿走的是侧门,青石地板通往后山,后山是皇室陵园,这里供奉了一百三十座牌位,密密麻麻的黑色牌位压进人的视线。   京城夜市今日格外热闹。   人来人往,贺玉玄走在前面,兰泽走在后面,以往贺玉玄也带他逛过夜市,徐州镇上也有,只是比不上京城繁华。   周围人来人往都是人,兰泽原先还想着回去,他很快便被吸引了视线,他看中什么,贺玉玄都会给他买。   今日出来反正都是花贺玉玄的钱,兰泽时刻谨记娘亲的话,不能随意要男人的银钱,然后忍不住瞅了好几眼路边卖的名贵点心。   他瞅两眼,贺玉玄便过去买了,然后塞到了他怀里。   这不是他要的,是贺玉玄非要买给他。   兰泽这般想着,他险些被人撞到,贺玉玄扶了他一把,然后他便被牵住了。   他能闻到很淡的兰香,贺玉玄手掌宽厚,兰泽怀里抱着许多东西,他被贺玉玄牵着走,指尖略微动了动,又险些被撞到,他到底没有挣开。   “小泽,前面便是断融桥,小泽有没有来过?”贺玉玄问他,看他怀里的东西有些抱不住,于是帮他把东西都拿下来,东西都给了凤惊。   提起断融桥,兰泽便想起来上回自己在那里傻乎乎的等过贺玉玄。   他回复道:“没有来过。”   “听闻底下连着长生河,若是走过去,之后便会长长久久。”   这般的传闻多了去了,不止断融桥,还有相思树,还有忘情塔。   “我们又不是情人。”兰泽忍不住说,他才不信这些东西,走过去便能不分离,天下哪有这般的好事。   “我们今日正好无事,来了便去走一趟,小泽若是不愿意也无妨。”贺玉玄这般说,语气很平常,只是那一双清淡的眼看向他,眸色略有些深。   像是一潭幽深的冷泉,仿佛要把他融进去。   贺玉玄生了一副好相貌,这般向他示弱,仿佛他对贺玉玄怎么样了。   兰泽有些无语,他已经出来了,按照贺玉玄的性子,若是不答应他,这人总会想办法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走便走,你……”兰泽看着贺玉玄,贺玉玄也看着他,他挑不出来错,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贺玉玄装作无事发生,原先一向老成,如今变得鲜活一些,时不时便问兰泽喜欢这个还是喜欢那个。   “原先记得兰泽小时候说想要喝桃花酿,如今还有梨花,兰泽喜欢哪个?”   兰泽说:“都不喜欢。”   “以前兰泽想要买一个布老虎,说睡觉的时候可以布着,现在小泽自己会缝娃娃,不必买 。”贺玉玄说。   兰泽听的忍不住脸红,他以往未曾发现贺玉玄话这般多,说的都是一些他不愿意听的事情。   他有些生气,贺玉玄十分识趣,不再说他了。路上碰到了几名侍卫,侍卫身上有飞鱼服,兰泽认出来其中一个上回在陈谏司给他送过点心。   他还在被贺玉玄牵着,侍卫扫他一眼,他下意识地便想挣脱,然而贺玉玄紧紧地握着他,对面的几名侍卫喊了一句“贺大人”。   贺玉玄在人前庄重一些,点了下头,兰泽莫名有些害怕,他更生气贺玉玄不放开他,他拽着贺玉玄的袖子躲在了贺玉玄身后。   “今日难得见贺大人,贺大人倒是挑了好日子。”   贺玉玄眼角留意着兰泽,发现兰泽遮遮掩掩,他收回视线道:“今日难得有时间,便出来逛逛。”   两方在朝上便不怎么合得来,不过是简单的寒暄几句,直到人走了,贺玉玄才把躲在后面的兰泽揪出来。   “小泽,你怕人?”贺玉玄问。   兰泽怕的自然不是侍卫,他不高兴道:“督主不知道我是同你出来,我自然不想让他们看见。”   “如此,小泽是如何和他说的。”贺玉玄问。   兰泽:“我自然说的是同窗,原先我便同督主说过你不好,若是我再跟你出门,督主会如何想。”   他说出来不至于憋的不那么难受了,瞅贺玉玄一眼,贺玉玄没什么表情,若是生气了才最好,不必再烦他了。   现在国子监已经放假,阮云鹤不在京中,兰泽有私心,他用完贺玉玄便想扔掉,不想和贺玉玄一直牵扯不清。   “若是兰泽觉得为难,下次我可以去同谢景庭说。”贺玉玄对他道,“兰泽在他府上若是待的不自在,可以来我这里。”   兰泽没当一回事,虽说听闻谢景庭要把他送走,但是贺玉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才不会上当。   “我在督主身边待的很自在,督主很照顾我。”兰泽说,“我现在穿的衣裳都是督主买的,鞋子和小衣都是。”   兴许因为贺玉玄知道他的过去,他在贺玉玄面前总是自尊心更强一些,他不想让贺玉玄知道他没人要、一直被人推来推去。   不想让贺玉玄知道他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小包子。   贺玉玄略微垂着眼看他,视线扫过他的脖颈,兰泽皮肤很白,白色的里衣被衣领遮住,只略微透出来一部分。   “待小泽好便好,”贺玉玄在一旁道:“小泽,你看那里。”   兰泽顺着看过去,江边围了一圈人,那里有人在放烟火,烟火是从西域进来,里面掺了很少的火药。一旁的相思树点了许多花灯,花灯在树枝上绽开,像是夜晚发光的相思树。   “今日晚上有烟火,原先谢景庭喜欢烟火,皇上便解了烟火的禁令。”   “徐州没有,只有京城才会有。”   贺玉玄的话音落下,兰泽没有听见后面的话音,耳边传来炸裂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然后天空有明亮的焰火绽开,在空中形成一朵盛大而绚烂的绮景。   兰泽没有见过这般的景色,他在原地呆站着,烟火绽开的时候一旁的贺玉玄并没有看焰火,而是在看他。   他眼角能够察觉到贺玉玄的目光,贺玉玄喊了一声“兰泽”,他下意识地扭头,然后脸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   贺玉玄低头亲在了他脸上。   兰泽愣了一下,他眼前只能看到贺玉玄略微放大的容颜,撞进那双眼底,周围的人声潮水一般褪去。   他反应过来便有些生气,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嗓音软软的没什么威慑力。   “你亲我做什么。”   “我出来陪你,可没说过给你亲。”兰泽这般说,他用力地推开贺玉玄,用手帕擦了好几回脸。   “小泽要如何才能给我亲,我补偿便是了。”贺玉玄说。   兰泽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他眼角扫到凤惊还在他们身后跟着,他害臊的脸上通红,对贺玉玄道:“怎么补偿都没用。”   “我要告诉督主。”   他这句威胁现在对贺玉玄没有什么威慑力,兰泽胸腔里小火苗窜的更加旺盛了。   “不要跟着我,我要回去了。”   兰泽被扫了兴,他不想在外面待了,打算回府。   少年在前面走,怀里布着许多东西,贺玉玄在后面紧随其后。   谢景庭从马车里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视线在兰泽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天空中焰火盛开的是雪花的形状。   姬嫦改了禁令,藏了私心在里面。   外面的常卿也看见了,从焰火盛开到贺玉玄亲兰泽,他在外面看的清清楚楚,何况里面的谢景庭。   夜风吹起车帘,谢景庭胳膊上的黑色布条一晃而过。   没等常卿回府,到了陈谏司,便有侍卫过来找他告状了。   “老四,你猜我们今日碰到谁了。”   “我们碰到了贺玉玄,还有你那天领回来的少年。”   “那少年看到我们有些心虚,主子知不知晓他与贺玉玄往来?”   常卿打发几个碎嘴子,回复道:“主子自然知道,主子的事不必你们操心。”   兰泽回到府邸已经有些晚了,贺玉玄像是一块牛皮糖粘着他,他回来的时候拿了好些东西,都是贺玉玄买给他的。   贺玉玄自己本身穷苦,但是少时便会自己赚银子,兰泽有些郁闷,这般忍不住对比,他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   如今贺玉玄是朝中新贵,前途无量。御演′他依附人势,在国子监里课业都完不成。   兰泽知道谢景庭出门了,不知道谢景庭去了哪里,他把东西放回去,其中有一些是他用贺玉玄的钱给谢景庭买的。   他把东西挑出来,捧着便去了正殿。   “常卿,你帮我问问督主在不在。”   兰泽其实已经瞧到了窗边谢景庭的影子,他说这句话不过是客气,礼貌地问一句。   常卿去了正殿一趟,出来对他道:“小公子进去吧。”   兰泽于是进了正殿,他先是行了礼,这回谢景庭没有主动问他去做什么了,也没有问他为何半夜还要过来一趟。   “督主,奴才今日去看了焰火,这是路上看见的芍药茶,奴才觉得督主应当会喜欢。”   芍药炒起来不容易,兰泽只在街上看到这一回,卖的很贵,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兰泽把抓着的袋子放下来,袋子上面绣的有简单的芍药图案,里面是一堆茶叶,散发着很淡的花香。   “兰泽有心了,放下便是。”谢景庭这般说一句,视线在他脸颊边扫过。   兰泽应一声,他在原地站一会,按理谢景庭会再同他说几句话,他都已经想好怎么回复了。   他把一切都假设好,然而谢景庭一句都没有问,而是问他道:“兰泽还有事情吗?”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自作多情,有些尴尬,对上谢景庭眼底,里面平静又深邃。   “奴才没事了。”兰泽只得这般说,兴许谢景庭今日太忙了,他这般想,出了正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第二日惯例去了正殿,谢景庭下午见人,没有管他,他便自己在偏殿待着,以他的位置能够看到正殿进来的人。   来的是前任户部尚书李大人,李大人已经到了颐老之年,两人谈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似乎和蜀郡有关。李大人看到了谢景庭那里放置的芍药茶。   “芍药茶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了,听闻市井有卖,只是鲜少有人能炒出来前朝的味道。”   谢景庭:“李老若是喜欢,这些便给李老试试。”   兰泽平日里不怎么听谢景庭和别人讲话,一提到芍药茶,他的耳朵便竖了起来,写字的手顿住,一双大眼睛下意识地瞅向主位上的谢景庭。   谢景庭要把他送的芍药茶送人?   李大人:“这怎么好意思,督主兴许是派人特意寻的。”   谢景庭闻言道:“只是下人送来的劣茶,并不怎么值钱。”   兰泽听闻劣茶、不怎么值钱,心底仿佛有小刺不轻不重地戳上去,他握着朱笔略微使劲,明明知晓谢景庭说的并没有错,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是在生气吗?   兰泽心里闷闷的难受,那是他送给谢景庭的茶水,谢景庭却轻飘飘的把茶水送了人。   他看着李老笑呵呵的把茶水带走了,兰泽一双漆黑的眼珠随着,直到李老离开正殿。   他一下午都不怎么高兴,前几日谢景庭对他的好他全都不记得,谢景庭只是送走了他的茶水,他便耿耿于怀。   兰泽觉得自己不应该这般,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高兴。   他不高兴时表现的非常明显,平日里他遇到不会的字,不会的意思,没一会便会扯着谢景庭的袖子问,直到问清楚为止。   今日一下午,兰泽都没有去问谢景庭,碰到不会的字他便掠过去,到了天黑时,他便主动地抱着书离开了。   “督主,奴才回去了。”   兰泽这般说,谢景庭未曾留他,他自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抱着书本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路上兰泽踢石子时石子没有事,他自己反倒磕的有些疼,回去之后自己脱了鞋子一看,脚趾略有些肿了。   兰泽情不自禁有些委屈,他自己摸摸脚趾,痛感顺着蔓延上来,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下来。   他察觉出来了谢景庭不待见他,前一天还好好的,为何要把他的茶水送人。   兰泽讨厌这般闷闷难受的感觉,他自己擦了擦眼泪,原本就寄人篱下,自然不能胡思乱想。   若是谢景庭讨厌他,他走便是了,如今他也没有银子。   这般看谢景庭把他赶走不过是迟早的事,他如今又没有银子,若是他主动地提出来走,兴许谢景庭一个不高兴还让他还原先在国子监给他花的钱。   他只能等着谢景庭把他赶走,兰泽自己拿了张纸算了算,在京城买宅子要好些钱,他需要给那些公子送一辈子饭,都未必能买得起。   他自己在小床上盘算起来,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烛灯在旁边燃着,他的床头摆放了三个丑丑的布偶娃娃。   布偶娃娃都是他亲手做的,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两个分别是谢景庭和娘亲。   兰泽只有前一天不高兴,他睡一觉起来便好了,惯常来到正殿,他摆正了自己下人的身份,低眉顺眼了许多。   原先还会撒娇让谢景庭准他出去抓蝴蝶,如今又变得惶恐起来。   兴许他每次缠着谢景庭的时候谢景庭都很烦。   兰泽畏手畏脚、小心翼翼,谢景庭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敢做任何越界之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笨蛋美人受,我喜欢写男配,我讨厌上课,我讨厌画画,请大家多评论我,谢谢大家,我喜欢大家。 第39章 “贺大人运气不大好。”   兰泽差点忘记了, 谢景庭还有一座后院。如今又有人送人过来,上回他险些被当做侍童,便有人起了心思, 按照兰泽这般的长相送了一男一女过来。   一男一女都是纤细美人的长相,五官偏艳,若是说区别,大抵是兰泽身上带着一种清澈的愚蠢,而两人则是处处柔媚。   原先以为这回人也被塞回后院, 谢景庭却没有送人过去,而是让他们在正殿外守着。   因而兰泽时不时地能够看见这两人, 两人一个叫夏蝉另一个叫冬月。   两人时不时地便进来送东西, 一会是送茶问谢景庭渴不渴,一会是送点心,说是自己亲手做的。   兰泽想起来自己也给谢景庭送过茶水和点心, 只是他未曾抱过其他心思, 不像对方那般眼尾都带着钩子,心思未免太明显。   只是这是谢景庭的事情, 自然和他没有关系。   兰泽这般想着,谢景庭性子冷淡,却尝了那名少年的点心。对方做的点心上面包裹了一层金丝, 比外面卖的还要精致。   不像他笨手笨脚, 做出来的点心不成型, 只会加糖和羊奶。   兰泽在谢景庭身边,并不能做很多事情, 如今他能做的事别人都比他做的更好。   兰泽更加担忧谢景庭因此会赶他走。   他视线忍不住总是朝谢景庭那边瞅, 除了担心自己被赶出去, 还有一些其他难以表明的情绪。   他在自己书案上把课业写完, 有不会的便攒下来等要走的时候再问,这般不会耽误谢景庭太多时间。   “不错。”兰泽听见谢景庭这般评价。   “督主若是喜欢,日后夏蝉日日做给督主。”少年音带着几分娇媚,听的兰泽略有些不自在。   兰泽隐约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低头写着字,视角扫到了什么,那盘精致的点心放到了他桌边。   夏蝉明显胆子要大一些,比较讨人喜欢,不像他总是胆小缩在角落里。   “督主不吃了,你要不要尝尝?”夏蝉问他。   兰泽挺喜欢点心,对方做的看起来很好吃,他瞅一眼便摇摇头。   想了想,他说:“你自己留着吃便是。”   夏蝉看他两眼,什么都没说,端着点心便走了。   晚一些时候,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兰泽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他拿着文章去找谢景庭,上面有他默的大意,还有不会的地方他都做了标记。   谢景庭这几日都是不冷不热,如今在看他的文章,他略有些紧张。   “兰泽,这上面许多意思都错了。”谢景庭用朱笔在错句上画了直线,很笔直的一条,像是一道口子划在上面。   好些错处,兰泽略有些不好意思,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有些不记得了……”   “这般,”谢景庭没说什么,也没有跟他讲正确的意思,他不问谢景庭便不说。   “过几日我要前往蜀郡,兰泽若是有课业问题可以先记下来,我回来之后再讲。”谢景庭嗓音很温和,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平淡。   兰泽就在旁边,方才都听见了,蜀郡每逢暑期常发洪,此事在前朝便有记载。谢景庭是要过去治水,夏蝉和冬月都会过去。   如今的意思,是让他留在府里。   兰泽细白的指尖略微绷紧,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大抵是有些不高兴的,他抿唇应了一声,“奴才知晓了。”   他说完了谢景庭未曾言语,只是还看着他,那一双漆黑的眼非常擅长隐藏情绪,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督主还有事吗。”兰泽呐呐地问,他是笨脑袋,若是不说清楚就不明白意思,担心自己又惹谢景庭不快。   他小心翼翼地瞅谢景庭一眼,谢景庭说了没事,然后兰泽便下去了。   兰泽第二日去正殿的时候,听见了若有若无的话音,声音略有些熟悉。   他踏入正殿的时候,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形,似乎是若有所觉,贺玉玄略微侧眸,两人隔着半空对上视线。   兰泽略微意外,他看一眼贺玉玄便收回了视线,贺玉玄朝着他笑了一下,他装作没有看见。   心里在胡思乱想,不知贺玉玄过来做什么,按理来说贺玉玄过来也很正常,原先贺玉玄便来过。   贺玉玄和谢景庭在朝政上并不是没有往来。   “交接的事交给李大人,此事听从贺大人的安排。”谢景庭嗓音温和,他在人前对谁都是这般,看起来很有耐心。   “督主。”兰泽对谢景庭行了礼,去了自己书桌那里,他每日留的都有文章任务,现在谢景庭在忙,他便在一旁先自己写。   兰泽装作不认识贺玉玄,贺玉玄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到让人难以忽视的地步。   他硬着头皮没有抬头,担心被谢景庭看出来,还有些生气,贺玉玄一直盯着他看做什么。   “看来贺大人很关心兰泽。”谢景庭自然注意到了,这般开口,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贺玉玄对谢景庭并不很热络,回复道:“兰泽在国子监里和我有过交集,他平日里很乖。”   “这般。”谢景庭视线掠过兰泽,并未说什么,随意地打发贺玉玄,和贺玉玄一道出去了。   贺玉玄以往未曾留下来,今日却要留下来吃饭,这般的厚脸皮,兰泽在一旁听见了都觉得尴尬。   “听闻督主府上这两日送来了江尾鱼,听闻江尾鱼性情温和胆小,味道鲜美,并不容易抓,只有督主这里才有。”   贺玉玄这般说着,视线扫过兰泽。兰泽明显在偷听他们讲话,时不时地朝这边瞅一眼,耳朵尖动了动。   谢景庭说:“若是贺大人喜欢,我明日让人送两条过去。”   “这鱼自然是要来督主府上吃才有味道,不必麻烦督主了。”   “这般,”谢景庭于是同意让贺玉玄留下来了。   兰泽并不想贺玉玄留下来,他觉得谢景庭的意思已经挺明显了,这个厚脸皮的听出来了假装不明白。   视线像是粘稠的糖丝一直落在他身上,兰泽实在有些受不了,他和谢景庭说了出去一趟,谢景庭允了。   谢景庭对他道:“不要忘了今日的课业。”   兰泽随口应了,他出去朝没人的地方走,身后果不其然有人跟着,贺玉玄随着出来了。   “小泽。”贺玉玄喊他。   兰泽左右瞅了瞅,确定这里没有守着的侍卫,他有些不高兴,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小泽。”贺玉玄说:“过几日我便要去蜀郡了,有些想见你,便过来了。”   “此番我和谢景庭一同去蜀郡,兴许回来之后小泽便能自由了。”   兰泽以为贺玉玄是要向谢景庭要他,他才不想待在贺玉玄身边,他说:“我的事不必你操心。”   “你在正殿里不要总是看我。”兰泽说,“我们当作不认识便是,你不必跟督主说我们的事。”   “我知晓了,”贺玉玄看着他,关心他道:“小泽近来如何。”   兰泽哪知道男子问近来如何,其实想问的是有没有想对方,他原本便不大喜欢贺玉玄,更加的不开窍。   “我如不如何同你没关系,”兰泽用小刺戳了贺玉玄一下,他又叮嘱道:“不要跟着我了,我要回去了。”   “小泽。”兰泽还没有走出去,他的手腕被握住了,贺玉玄对他道:“先别走。”   兰泽与贺玉玄待在一起,便觉得有些烦躁和不安,这份烦躁不安不知来源于何处,兴许是谢景庭临走前的那一句平淡的交代。   “还有什么事。”   兰泽扭过头,柔软的手帕擦过他的脸颊,他脸上沾上了墨汁,自己写字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白净的手帕污了一小片。   “兰泽可有什么想要的,蜀郡有莲花糕,兴许兰泽会喜欢。”   兰泽瞅贺玉玄一眼,他说:“你不是去治水的,还有心思关心我给我带礼物。”   “不必你操心了,你多操心百姓才是。”   有一年徐州涨过水,那时候巷子里也被淹了,院子里都是湿漉漉的,那几日他与娘亲都很不好受。   夏蝉正好撞见这一幕,贺玉玄略微低着头在帮兰泽擦脸,他躲在柱子后面,担心被发现,看这两人的关系怎么都不大正常。   一旁的冬月也看见了,冬月要开口说话,别夏蝉捂住了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两人都走了,冬月才道:“那小奴才与贺大人有牵扯,此事我们要告诉督主。”   “告诉督主做什么,这里是督主的地盘,兴许是那位贺大人故意为之也说不定。”   “锦衣卫有朝廷耳目之称,这点小动作督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若是我们去告状了,兴许督主反而会反感,不如让督主自己考量,我看那小奴才在府中也待不了几天。”   这几日兰泽都未曾留下来用晚膳,今日贺玉玄提议让他留下来,谢景庭允了。   谢景庭并不食荤,江尾鱼是姬嫦让人送来的,如今在餐桌上,贺玉玄并没有吃。   那一尾被剃干净的鱼进了兰泽的碗里。   谢景庭的视线落过来,看的兰泽脸上烧红,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贺玉玄一定是故意的。   每回他让贺玉玄做什么,贺玉玄总会答应他,然后再出尔反尔,比如现在,他都说了装作不认识,哪有不相识的人,会为对方剃鱼?   “贺大人当真好手艺,上次见这般的手艺,还是稻村的樵夫……先前我有幸见过。”   传闻稻村有位樵夫擅长剃鱼,能让鱼骨全部分离,太傅素来喜欢吃鱼,贺玉玄特意去向樵夫学了,后来成了太傅的首席门生。   此事鲜少有人知晓,谢景庭不过是随口一提,他嗓音温和,一点也不见刺人的意思。   贺玉玄闻言看向谢景庭,他应声道:“天下剃鱼的不止樵夫,兴许督主久在京城,见的便少了。”   他笑意吟吟,笑意未达眼底。   兰泽听不出来谢景庭刺人,但是能听出来贺玉玄在嘲讽谢景庭,他略有些不满,趁着手帕掉地上捡手帕时,不轻不重地踩了贺玉玄一脚。   他瞅贺玉玄一眼,眼中略带几分不高兴。   “是这般,”谢景庭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对贺玉玄道:“多出去看看是应当的。”   贺玉玄的注意力放在兰泽身上,见兰泽没有吃他剃的鱼,视线便投过去好几回,兰泽假装没有察觉,把新鲜的鱼肉丢进了不吃的盘子里。   接下来贺玉玄话便少了,兰泽觉得贺玉玄装模作样,他忍不住想翻白眼,吃的差不多了便起身。   若是他继续在正殿里待下去,兴许贺玉玄又会出幺蛾子。   “督主,奴才吃的差不多了,先下去了。”   “课业奴才明日再来问督主。”   谢景庭:“常卿。”   意思是让常卿送他。   兰泽抱着自己的书册出去,常卿给他包了一些点心,兰泽回去的时候才打开,除了点心之外,还有用不油纸抱着的一尾晶莹剔透的鱼。   是谢景庭吩咐常卿送给他的?   兰泽略有些欢喜,他抱着不油纸坐在床边,前两日还将他的茶水送人,如今又为他送鱼,谢景庭的心思当真难猜。   “时间也不早了,多谢督主今日的招待。”贺玉玄在兰泽走后没一会便放下了筷子,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唯一碰过几次都是兰泽碰过的。   谢景庭温声叮嘱道:“贺大人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谢景庭派了人去送贺玉玄。   繁华的街道朱红的灯映了半边天,贺玉玄出了督主府,这里是原先的故址,远远地看上去隐在京城角落,像是一片陈旧的静墟。   贺玉玄在京城去同一个地方未曾去超过五次,未曾形成任何习惯和规律。   他下了马车,长巷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店小二在热情招呼,门外的花娘在揽客,年轻的男子女子出来逛夜市,京城繁华金溢。有小贩生意不大好在向旁人诉说,忙碌至天黑,今日赚的银子够买一匹丝帛。   经过酒楼,这里二楼是廊亭,贺玉玄见到了衔着兰花的江尾鱼。   他不过是略微停顿,变故突起。   坐在面馆外的屠夫喝的七荤八素,在安静静谧的夜晚,用手边那把屠刀割掉了店小二的头颅。   “啊——”凭空响起尖叫声,那把屠刀毫无预兆地朝着贺玉玄的方向过来,贺玉玄眼角扫到一抹银光,鲜血随之溅在了他脸上。   “死人……死人了……”   面馆老板手里的托盘应声摔在地上,热腾腾的面连同血水融在一起。   这一晚上下了大雨,兰泽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睡的不大舒服,梦里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像是被什么恐怖、占有欲极强的生物盯上了,他半分不能动弹。   兰泽害怕地蜷缩成了一团,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眼睫下有很淡的鸦青,他当日便听说了京城发生了命案,贺玉玄在案发现场遭了横祸,险些没命。   如意:“听闻那屠夫自从五年前老婆死了脑子就有一些问题,经常说自己老婆还在,天天自言自语。”   “附近街坊邻居在他院里听过惨叫声,说他卖的不一定是猪肉,还不晓得会是什么肉呢。”   如礼忍不住白眼,“应当没这么邪乎,听闻原先那屠夫一直都是老实人,不知道为何昨日突然发疯,贺大人实在是有些倒霉。”   “是啊,听说那把屠刀冲着贺大人去了,若不是有护卫跟着,兴许贺大人……”   “还好只是手腕受了些伤……”   兰泽在一旁听着,确实有些吓人,一个人出门有些不安全,他在一旁叮嘱如意如礼道:“你们两个近来出门小心一些,我听常卿说一旦发生案子,兴许有人会模仿,京城总会乱一段时间。”   “若是买东西可以叫上我,我陪你们两个过去。”   反正过两日谢景庭便走了,到时候他一个人在府里,有好多的时间。   如意笑起来,去掐兰泽的脸,“兰儿还在担心我们,我们姐妹二人自然会小心行事,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   “兰儿出门也要多加小心。”   皇宫,金銮殿中。   贺玉玄的手腕处被缝了一条狰狞的疤,金銮殿里燃着龙涎香,在贺玉玄对面,坐着戴着面具的师无欲与姬嫦。   姬嫦一双眼沉郁郁的,“此事兴许并非巧合,善羲,你如何看?”   “朕身边只有微尘能查案,如今便要除掉微尘。”姬嫦周边的气息都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师无欲在桌子上放了一根七星烛,桌上的石子朝向右边靠上的位置。   “在东北,此为机缘事件,没有主谋,因此算不出来。”   师无欲无机质的目光扫过七星烛,对姬嫦道:“幕后之人十分聪明,若真是冲着贺玉玄而来,兴许是清楚皇上身边有人擅推衍之术。”   若是想避开命运去安排一次意外、同时又避开了所有能查证的证据,那么此人确实非常不简单。   贺玉玄面上没什么表情,对姬嫦道:“若是人为一定会留下证据,我想只是我们尚且没有查出来,兴许是忽略了一些地方。”   “臣命人去查了那屠夫,那名屠夫八年前来到京城,五年前妻子病死了,之后经常去面馆吃面……若说这是一场阴谋,这场阴谋兴许要五年前开始安排。”   五年前贺玉玄还在徐州,除非幕后之人那时便要杀他。   贺玉玄说:“这一切都不可能,线索断在这里,往下查什么都查不到。”   “无论如何,有人在装神弄鬼,此事需要查清楚。”姬嫦对贺玉玄道:“微尘,你前往蜀郡,正好此路程足以给你机会。”   “若是如雪当真有问题,回京之后便来见朕。”姬嫦如是说。   ……   临行前一天,兰泽惯例问了谢景庭课业,他伏在桌案上,不知是不是前一天睡姿不大好,腰略有些不舒服,他总是乱动被谢景庭注意到,谢景庭让他在旁边坐着。   “督主明日就要走了,一去兴许是一两个月,督主路上注意安全,这两天的案子督主可听说了。”兰泽干巴巴地说,临走时嘴甜一些,兴许谢景庭回来了还记得他。   “听说了,”谢景庭平静回答道:“贺玉玄运气不怎么好。”   确实是这般,兰泽听说有些人倒霉起来,兴许喝凉水都要塞牙缝。贺玉玄也有倒霉的时候,实在是难得。   兰泽只是随口问一句,他没有反应,谢景庭倒是看他一眼,问他道:“兰泽不担心他?”   他担心贺玉玄做什么,他自己都顾不上。   心里这么想着,兰泽觉得这般的想法若是说出来不大好,他口是心非道:“奴才担心,贺大人人没事就好。”   “这般,兰泽不必担心他,运气也会传染,兴许下回倒霉的便是兰泽。”谢景庭嗓音不咸不淡。   兰泽如今觉得谢景庭有些难伺候,他不担心,谢景庭问他为什么不担心,他说担心,谢景庭又让他离贺玉玄远一些。   所以到底是想让他担心还是不担心。   兴许谢景庭是怕影响到自己,兰泽听完也有些担心,他平日里就已经很倒霉了,吃点心有时候会噎到、炸甜糕的时候烫到手,走路走不顺会被绊倒。   若是真有神仙,兴许他身边便跟着倒霉神。   “奴才知晓了,会离贺大人远一些。”   兰泽想了想又道:“明日奴才就见不到贺大人了,督主不必担心。”   今日谢景庭同他说话了,他话便稍微多一些,对谢景庭道:“奴才在府里待着,督主不在奴才会每日完成课业,只是督主不在奴才兴许学的更加吃力。”   “我在外面打听了一些消息,有分药材的闲活奴才可以做,奴才想去试试。”   原先他就在药铺分过药材,这种活他做起来不太陌生。   “兰泽很需要银子……用银子做什么?”谢景庭眉眼深黑,淡淡地问他。   自然是未雨绸缪,若是谢景庭把他赶走了,他自己攒些钱不至于饿死。   兰泽没有说出来,他说:“奴才在府中没有事做,督主若是走了,奴才会很无聊。”   “奴才会想督主的。”兰泽补充道。   “督主……也记得想奴才。”兰泽小声说,若是谢景庭把他忘了,兴许回来他就要滚蛋了。   “兰泽方才说什么。”谢景庭方才在写字,明艳的面容秾丽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手里的笔放下来,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兰泽网在里面。   方才兰泽没有觉得有什么,如今谢景庭离他近了些,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闻见谢景庭身上的雪枝香,被谢景庭看的从脸红到了耳根。   “奴才没说什么……”   兰泽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再说,他顶着谢景庭的目光,好一会才低声道:“……督主也要记得想我。” 第40章 受气包   兰泽前一日盘算的好好的, 第二日,天尚且没有亮,有人敲他门, 他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对上常卿的面容。   “常卿?”   常卿:“小公子随同一并前去。”   兰泽有些意外,原本一直不让他去,如今又改了主意。他这一会清醒过来,简单地收拾了一番。   “小公子不必带太多东西, 督主已经为小公子准备过了。”   常卿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兰泽一眼,兰泽自然没有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督主原先不是说不让我去, 为何如今又改了主意。”兰泽原先想去, 后来又不抱希望了。他原本活都找好了,如今说话不算话,都没有时间和药材铺那边说一声。   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 常卿对他道:“督主昨日深夜改的主意, 小公子的一切主子已经安排好,小公子不必担心。”   是这般, 谢景庭一向做事周到,只是不会问问他愿不愿意。   兰泽心里冒出来这般的想法,情不自禁地自己摇摇头, 他实在是异想天开, 谢景庭做事自然不必问他的想法。   他背着自己的小包子到了府外, 这个时候天刚刚亮,兰泽见到了谢景庭, 谢景庭身边还有两人。   一位是前几日见过的李大人, 还有一位略有些眼熟, 兰泽在脑海里搜寻关于对方的记忆。   阮云鹤与齐星宇放堂课时经常去等一位孟姓男子。对方是左丞之子, 受封内阁大学士,前些日子不在京中,接任修理文库。   如今文库修理的差不多了,孟清凝被派去和谢景庭贺玉玄一并前去蜀郡。   谢景庭和贺玉玄前往赈灾,李大人负责交接工作,孟清凝算是监工。   朝中分新政旧势、所谓新政,是姬嫦新提拔的清贵子弟,其中以贺玉玄为首。旧势指魏朝建都时有功的九位门阀贵族,以原先的荣国公为首。   孟清凝出身门阀之一,与朝中清贵交好,目前没有参与任一势力。   兰泽对上一双凤眼,孟清凝模样生的清俊,一袭月白长衫长身而立,银纹鹤羽熠熠生辉。那双凤眼总是略微弯起来笑意吟吟,面相生的温柔多情,正在含笑和谢景庭寒暄。   如今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几乎立刻想起来齐星宇所说的那位书童、被阮云鹤相中的少年,如今在谢景庭府上。   “贺大人说要去城门处等我们,我们与李大人一并汇合。”孟清凝说。   谢景庭:“这般,便按照贺大人的安排行事。”   “督主。”兰泽只扫了孟清凝一眼,乖顺地收回视线,和谢景庭说了一声,跟着常卿上了马车。   “蜀郡危险,督主还要带小孩子过去?”孟清凝随口一问。   谢景庭未曾过分留意兰泽,对孟清凝道:“小孩放身边更加安心一些。”   难得谢景庭会同人开玩笑,孟清凝笑了一声,扫一眼马车的位置,兰泽明显坐的并不是下人的马车。   “如此,督主路上想必有的操心。”   孟清凝若有所感道:“原先每次同江壁星宇出门,稍微不注意他们两人便不见人。上回在军营,我去见赫连,出营帐的功夫,他们两人把赫连的马骑走了。”   “后来派人去寻他们,他们两人去了狩猎场上的烈风台,我与赫连找了一晚上才找到人,那两个小子在烈风台睡觉呢。”   谢景庭闻言看了眼马车的方向,对孟清凝道:“江壁素来顽皮,他要乖巧许多。”   这般说完,谢景庭和孟清凝各自上了马车,兰泽方才听见了两人讲话,谢景庭夸他乖巧。   他坐在角落里瞅着人,这次出来谢景庭带了夏蝉和冬月,夏蝉冬月在后面下人的那辆车。   “督主。”兰泽呐呐地喊了一声,他在车上没有事情做,出来不想带课业,于是拿了自己的布偶娃娃出来。   “如今先要出城,今日要赶一天的路,兰泽若是无聊可以看看课业。”谢景庭说。   兰泽才不想看课业,他找借口道:“奴才在马车上看书眼睛会痛,督主,我们现在要去和贺大人李大人汇合吗?”   谢景庭随意地嗯一声,兰泽于是没有问问题了,自己在车里玩了一会布偶娃娃。   他做的布偶娃娃带的是娘亲,把自己和谢景庭留在了府邸。   没一会他就抱着布偶娃娃睡过去,睡过去之后隐约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饱含侵略性、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一寸寸地打量着他,像是猛兽在看猎物哪处下嘴比较合适。   兰泽听到讲话的时候就醒了,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隐约听到外面的话音,是夏蝉和冬月的娇笑声,还有那位上回要茶的李大人。   “贺大人的伤势如何了,如今脸色看起来依旧不大好。”孟清凝这般问了一句。   “有劳关心,已无大碍。”贺玉玄回答。   兰泽在马车里偷听,直到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了,他才探出来脑袋,露出来一双清澈湿漉漉的眼。   贺玉玄方止住话音,视线立即转过去,和兰泽对上视线。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兰泽身上,兰泽以为人已经走了,没想到只是李大人和夏蝉冬月走了,原地还有三人。   兰泽略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同时注意到贺玉玄袖口处有若隐若现的纱布缠绕。   “督主。”兰泽已经被发现了,于是大大方方的下来。   谢景庭侧头低声问他:“饿不饿,若是饿了便去找常卿。”   兰泽看出来谢景庭不想让他待在这里,他也确实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去后面找常卿了。   身后贺玉玄的视线还粘在他身上,兰泽没有扭头,只听到孟清凝调侃了一句,“贺大人还没看够?”   “说起来,阮云鹤那小子前些日子倒是跟我提起过欺负过一名小书童,贺大人该不会是为了那名小书童才把江壁送走的吧。”   孟清凝笑意吟吟,他话里直白却又绵里藏针,未曾提书童的名字,若是有眼睛都能看出来贺玉玄方才的情绪变化。   贺玉玄未曾遮掩,对孟清凝道:“阮江壁犯了错,惩罚自然理所应当。”   “他年纪尚轻,多去历练不是坏事。”   谢景庭未曾插话,只在临走时温声提醒道:“此行路上颠簸,贺大人伤势方好,路上多加小心。”   贺玉玄回过头来,微笑道:“自然,督主提醒的是。”   兰泽在常卿那里要到了一些吃的,他坐在下人堆里和侍卫们待在一起,注意到有些侍卫在偷偷看他,他顺着看过去,那些侍卫又收回了视线。   他没有在意,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闷闷不乐道:“督主为何不让我上桌吃饭。”   因为多了其他几位大人,路上难免多了应酬,谢景庭被请去吃饭,只带了夏蝉冬月过去。   若是不带人便算了,既然让他一并过来,明明他们是一起过来的,为何要把他一个人丢下来。   兴许谢景庭马上就要让夏蝉和冬月代替他的位置。他笨手笨脚做不出来点心、也不会讨人欢心,更不招人待见。   兰泽这会儿钻进了奇怪的牛角尖里,他吃着肉饼,腮帮子鼓起来,嚼肉饼倒是很有力气。   这让他想起来原先在徐府过年的时候,那时候他上不了桌,过年的时候只能在院子里吃剩菜剩饭,徐夫人不给他吃馊饭已经算是他运气不错。   常卿被留下来看着兰泽,闻言回答道:“小公子若是想知道,一会可以自己去问主子。”   兰泽才不问,他习惯当受气包,有气便一个人憋着默默难受,过一会自己气便消了。   回到马车的时候他的肉饼还没有吃完,兰泽慢吞吞地吃着肉饼,马车已经开始行驶了,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   兰泽低眉顺眼,自己在角落里吃着东西,看起来瘦瘦小小,一点也不占地方。   “若是不想吃肉饼,待会让常卿去买点心。”谢景庭说。   兰泽已经把肉饼吃完了,自己用手帕擦擦嘴巴,回复道:“不用麻烦督主,奴才已经吃饱了。”   他说完谢景庭伸出指尖,然后唇角处的碎渣被擦掉,他感觉唇畔边麻麻的。   “谢谢督主。”兰泽小声说。   他们如今已经驶出京城,在天黑时差不多能到虞城。   兰泽在马车上没一会就困了,他原本是靠着车窗睡觉,有些颠脑袋,他一不小心靠在谢景庭身上,他立刻坐直了。   他有意识地不朝谢景庭身上栽,但是靠着谢景庭舒服一些,他不知不觉地便抓上了谢景庭的衣角,脑袋拱在谢景庭的肩膀处。   谢景庭垂眸看着送上来的人。   兰泽睡模糊了便会自行分辨哪里比较舒服,不会知道自己抓着的是谁。   如同喝醉了不会知晓自己做了什么。   谢景庭在窗边看书,视线从书册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向兰泽的侧脸。   他们一行人在天黑时到达了虞城。   兰泽晚上又是同侍卫吃的饭,他有些想吃点心,和常卿说了,常卿跟他说要等晚上,他们看守的还有赈灾的银两。   “督主交代了,在外面小公子不能乱吃东西,若是出了差池,兴许是属下的罪过。”常卿这般说,远远地看见了贺玉玄的身影。   贺玉玄知晓兰泽和下人们待在一起,过来给兰泽送东西了。   兰泽上一秒还在听常卿说话,显然没有听进去,瞅到贺玉玄手里拿了许多吃的,把肉饼送回给了常卿。   “小泽。”   兰泽瞅了两眼,老远就瞅到了贺玉玄手里提着的点心。他装作不大情愿的模样,贺玉玄同他寒暄了几句,问的问题他随意回答。   “我不会去你那里,”兰泽这般回一句,兴许贺玉玄还有用处,他便顺口关心了贺玉玄的伤势。   “你的伤如何了。”   贺玉玄闻言怔怔地看着他,那张俊丽的面容展露出了笑意,对他道:“伤不碍事。”   “小泽……”   兰泽的手腕被握住,贺玉玄用唇角蹭他的手腕处,兰泽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和远处的孟清凝正好对上视线。   孟清凝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廊沿处,正略微惊讶地看着他们。   兰泽莫名被戳中,他脸上烧红起来,指尖略微向后缩,被贺玉玄握的更紧。   “怎么了?”贺玉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廊沿处空荡荡的,人已经走了。   兰泽忍不住胡思乱想,孟清凝会不会把此事说出去,会如何说他,说他与贺玉玄不清不楚。   “方才……孟大人看见了。”兰泽低声开口,把手腕收了回来。   贺玉玄闻言略微停顿,对他道:“小泽放心,孟清凝不会乱讲。”   “若是他和人说,我便说是我强迫小泽。”   兰泽略有些不自在,他说:“原本便是你强迫我。”   贺玉玄顺着他道:“小泽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兰泽瞅贺玉玄一眼,他被顺了毛,对待贺玉玄没那么凶了,对贺玉玄交代道:“没事不要随便找我。”   兰泽抱着贺玉玄送他的东西回去,热腾腾的点心传来热度,他不必再吃肉饼了。   以及……他并不是被人丢下、没人关心的可怜虫。 第41章 长记性   孟清凝没有去看身后谢景庭的表情, 总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督主,我们二人若是出去,兴许会扰了贺大人的兴致, 我看另一处风景也不错,我们不如去那边看看。”   谢景庭目光在兰泽身上略微停顿,深邃的目光像是一柄寒凉漆黑的短匕,略微停顿之后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当天晚上在虞城他们要休息一晚上。   谢景庭原先没有过问兰泽,兰泽自己吃完了点心。贺玉玄给他买的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有话本,兰泽便捧着话本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话本比先生平日里讲的课业要有趣的多, 里面常常出现为了私心利用人的狐狸精, 兰泽却不觉得狐狸精有什么错处。   若是狐狸精没有害死人,那些被迷惑的男女又是心甘情愿的,那为什么还要说狐狸精有错呢。   许多人认为狐狸精有错, 狐狸精便有错, 兰泽忍不住想,若是世上多一些他这般观点的人, 兴许有错便会改回来变成没错。   只是狐狸精的下场不怎么好,处处蛊惑人心,最后被由爱生恨的道长处死, 剥皮挖心, 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兰泽看完话本心情闷闷的, 他不想狐狸精死。   刚看完话本,他的门被敲响, 兰泽过去开了门, 是常卿。   “小公子今日歇在督主那里, 为了小公子的安全着想。”   兰泽于是抱着自己的小包子随着去了顶楼, 这里是虞城,不在京城范围之列,也没有锦衣袍的侍卫。   谢景庭一个人住在顶楼,兰泽踏进了房间里,他注意到谢景庭在窗边坐着,黑暗中勾勒出来轮廓,随着烛光点燃,人影逐渐地显露出来。   “奴才见过督主。”兰泽规矩地行了礼,他把小包子放在另一边的桌子上。   房间里有些暗,常卿退出去之后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兰泽问道:“督主,你觉不觉得房间里有些暗。”   “这般对眼睛不好,若是督主在晚上看书,时间长了眼睛会坏。”兰泽说。   谢景庭在阴影中看着他,对他道:“兰泽若是觉得暗,便点上蜡烛。”   兰泽于是依言去点蜡烛,蜡油落下来一些在桌上,他手指上也蹭了一些,好在并不烫。   房间里变得明亮起来,兰泽记得好几回都是这般,谢景庭似乎不太喜欢光。   这里是上好的天字房,天字房也只有一张床,兰泽瞅一圈,晚些他要在地上铺小床。   “兰泽方才在做什么。”谢景庭问他。   兰泽没有多想,从小包子里拿出来话本,他正好想找人说,便小声道:“奴才方才在看话本。”   “督主,我刚刚才看完了第一个故事,里面的坏蛋死了,奴才觉得好难受。”   谢景庭静静地听着,温声问道:“为什么会难受。”   “因为奴才不觉得它是坏蛋,这里面的故事说它是坏蛋,狐狸精为了报仇利用了许多人,最后不得好死。”   “明明是那些人先做的坏事,可是人们都觉得最坏的是狐狸,狐狸后来的下场很惨。”   兰泽不高兴道:“奴才不想让狐狸死。”   “兰泽可不可以让我看看。”谢景庭耐心回复道。   兰泽于是把话本拿过去了,谢景庭大致的扫了一眼,这话本是贺玉玄送的,这只是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   最后狐狸选择了好好过日子,和一名农夫生活在一起,是个好结局。   “兰泽,人的偏见难以改变,兴许对方画这本书的用意只是在反讽。”   “正义的尺度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兰泽若是想改变别人的结局,首先自己要成为少数人里的一部分。”   “若是改变不了,在自身难以顾及的情况下去做俗世里的坏事,可能不会落得不好的下场,但是受人蜚议是其一。”   “流言蜚语是杀人利器。”   谢景庭把书册还给了他,对他温声道:“所以若是做坏事,首先不要落人口舌。”   兰泽听的呆了一下,虽然前面的部分他没有听懂,但是最后一句他联系起来便明白了。   谢景庭……这是谢景庭说出来的话。   “督主……”兰泽舌头变得笨拙,略有些不知所措,他瞅谢景庭一眼,又瞅谢景庭一眼,感觉有些奇怪。   好一会,兰泽才斟酌道:“督主,国子监里的先生们第一堂课便教过,人要向善至悯。”   而不是教导他们做坏事。   “是这般,只是有时候会有一些特殊情况。”谢景庭说,“规则本就是人制定,自然也能够改变。”   “兰泽不到非不得已,可以不用做坏事。”谢景庭语气淡淡,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兰泽还不知道谢景庭与他不在一个世界里,他的笨脑袋想不出来谋害人的手段,加上他又胆小,他保佑自己不被欺负就不错了。   “奴才不敢……”兰泽瞅一眼谢景庭的神色,他顶多会骗骗贺玉玄,若是不骗贺玉玄,他便会被阮云鹤欺负,这般兴许是谢景庭说的情非得已的情况。   “奴才想……只要能安稳的活着就好了。”兰泽摩挲着桌子边缘,他这般的志向,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半天没有听到谢景庭的回复,扭头去瞅一眼,发现谢景庭正看着他。   “这般,”谢景庭只说了这两个字。   “今日听闻贺玉玄来找了兰泽,兰泽喜欢他?”谢景庭嗓音保持平静,视线落在他身上,眸底像是波澜不惊的海岸。   兰泽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孟清凝果然是个大嘴巴。他心里略微慌乱,对上谢景庭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忍不住道:“奴才未曾和他做什么。”   他这般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补充道:“奴才也并不喜欢他,督主莫要听人胡说。”   “奴才喜欢的只有娘亲,除了娘亲之外,其他人都和奴才没有关系。”   兰泽心急火燎地补充,脸上跟着烧起来,他不想让谢景庭误会。   他还在心里补充,兴许他也有一些喜欢谢景庭,和娘亲差不多的喜欢。因为谢景庭总是很温柔,虽然有时候很吓人,还总是打算丢下他……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喜欢。   会经常对谢景庭有不该有的期待。   但是谢景庭上次把他的茶水送了人,他感觉有些难受,他遇到令他难受的人和事会自动缩进壳子里。   谢景庭神秘莫测、捉摸不定,不是他能够沾染的人。   “这般。”谢景庭并不清楚兰泽心里的复杂心思,眉眼略微侧着宛若蒙了一层迷蒙的雾,让人感觉有些看不真切。   下一秒,兰泽的手腕便被握住了,谢景庭看起来温和无害,力气并不小,轻而易举地便将他带到了面前。   兰泽略微怔愣,他口中的那一声“督主”喊出来。谢景庭略微垂眸看着他,眸子带着几分冷淡,手指扣在他的腰际,轻而易举地便将他带进了怀里。   “督主——”   他被谢景庭按着,被迫坐进谢景庭怀里,兰泽嗓音略有些变调,他浑身不自在,险些稳不住,被迫抓住了谢景庭的衣角。   兰泽落进谢景庭怀里,鼻尖前有很淡的雪枝香,距离这么近,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   “兰泽害怕?”谢景庭看着他慌张的模样,尚且没有对他做什么,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都要哭了,坐在谢景庭怀里略有些不知所措,细白的指尖抓着谢景庭的衣角。   “我也未曾对兰泽做什么,兰泽在担心什么。”谢景庭指尖碰过怀中少年的耳尖,兰泽害怕更加多一些,被摸的略微发颤,脸上泛出一层薄红,水盈盈的眼底带着几分不安。   手指碰到耳垂的位置,然后是手腕,最后到嘴唇,兰泽的嘴唇被细细的摩挲,他有种手指会插-进去让他呜-咽说不出话的错觉。   他依稀都明白了,贺玉玄背过他、亲过他的手指,他的手腕,还有他的脸颊……谢景庭全都知道。   方才他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和贺玉玄未曾做什么,谢景庭未曾拆穿他,不过是用这种方式让他明白撒谎是自取其辱。   “还是兰泽有其他的事情瞒着我,你们不止做过这些。”谢景庭将他束缚在方寸之地,兰泽背脊线条绷直,那只手略微向下,当他察觉到什么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明明谢景庭的语气一直都很平淡,兰泽却连心肝都颤起来了,面前的人仿佛又变成了地狱里的修罗鬼,耐心温柔却又凌迟一般的审问他。   手指经过尾椎的位置,谢景庭有一双十分好看的手,那只手是写字的手,如今正做着书里所说的不韦之事,明明是在冒犯兰泽,兰泽自己却觉得羞愧难当。   “督主……不要……”   兰泽抓着谢景庭的衣袍,他羞愧地恨不得埋进谢景庭怀里,找个地缝钻进去,话音有些打颤,护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衣衫。   “没有了……奴才未曾和贺玉玄做这些,只给他亲过手指,他亲奴才亲的脸,奴才不是自愿的……”   “督主……”   兰泽在谢景庭怀里可怜兮兮的看着谢景庭,希望谢景庭不要用这种方式处刑他。他也不想挨打,只能以最柔弱可怜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希望谢景庭能够放过他。   他不知自己这般含泪委曲求全的模样,最容易引人心里的阴暗面发作,何况他面前的谢景庭并不像表面那般的纯良无害。   “兰泽总是不长记性。”谢景庭温柔耐心道:“……长记性最好的办法便是形成习惯。”   “最好让兰泽下回想做坏事时,便能想起来我的话。”   修长白净的手指碰至兰泽唇边,兰泽看进谢景庭眼底,他听到低沉的两个字,唇腔触到一片温凉,在谢景庭怀里软了身子。 第42章 兰泽与他们不同   兰泽唇角泛红, 他未曾体验过这般的惩罚方式。谢景庭未曾弄疼他,只是覆着薄茧的手指擦过唇腔,让他难以开口,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密密麻麻的生长。   “呜……”兰泽眼尾红通通的,眼角沁出来眼泪,他盯着谢景庭,柔软的手指握着谢景庭的手腕,目光里带着求饶, 脸上因为异样而烧的通红,感觉自己唇腔里都进了雪枝香。   “督主。”兰泽模模糊糊喊出来这么两个字, 嗓音低不可闻, 他感觉到谢景庭把手指抽出来,嘴巴略有些酸,难受的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兰泽身体里再次有奇怪的感觉冒出来, 他感到非常丢脸, 在谢景庭松开手时他立刻便埋进了谢景庭怀里。   这般谢景庭便没办法再碰他的嘴巴。   他的唇部略微麻着,心脏隔着胸腔在砰砰跳个不停。   兰泽知道自己这般便是将整个人送了出去, 谢景庭什么都喜欢拐着弯的提醒他,如今不喜他与贺玉玄交往,便用这种方式欺负他让他长记性。   谢景庭这般便是混蛋、同阮云鹤和贺玉玄没有什么区别。   他这般想着, 心里闷闷有情绪涌上来。   可他如今腿软腰软, 在谢景庭怀里只能掉眼泪, 嘴巴也有些难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他趴在谢景庭怀里, 这般耍赖也不是第一次, 他听到一声低沉的“兰泽”, 自己发丝被碰了碰, 谢景庭略微托着他的腰,到底没有动他。   兰泽的眼泪洇湿了谢景庭胸膛处一小片衣衫,他抓着谢景庭的衣角,埋着只露出来一对耳尖。没一会自己身上恢复了力气,他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湿漉漉盈着光。   他们二人视线相对,兰泽率先移开了目光,自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撑着桌子离开谢景庭。   兰泽脚尖挨到地面,自己险些站不稳,身后一只手托着他扶了他一把,兰泽不必看也知道是谁扶的他,他掰开谢景庭的手腕,不让谢景庭碰他。   “路上以防变故,兰泽不要乱跑,也不要乱吃东西。”谢景庭斟酌着这般说,指尖残存着兰泽身上的温度,目光落在兰泽眼尾处,兰泽眼睛红着,看上去比平日里委屈一百倍。   兰泽沉默着没有回应,他咬着嘴巴,回到自己的位置,抱住自己的布偶娃娃,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不准他撒谎、将他丢在国子监里不管他,管他穿什么衣裳,穿什么鞋子,不让他和其他人交往,如今还要管他吃东西。   谢景庭什么都要管,还要一边欺负他。   他衣裳袖口纹的有雏菊和苍青,这两种都是谢景庭喜欢的植物。   兰泽没有回应,他能察觉出来欺负完他谢景庭心情便会好上一些,不会同他计较太多。   “奴才去睡觉了。”兰泽站起身,他生谢景庭的气,却还记得谢景庭说的今晚留下来睡,自己在床边铺了一张小床。   谢景庭看着兰泽收拾自己的小包子,对兰泽道:“兰泽可以睡在床上,晚些我要出去一趟。”   若是平日里,兰泽兴许会唯唯诺诺地不大愿意,今日他在生谢景庭的气,谢景庭平日里温温和和,如今也能温温和和的欺负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谢景庭能说出来那样的话,因为他自己做坏事不会让人留下来把柄,让人吃哑巴亏。   他瞅谢景庭一眼,发现谢景庭一直看着他,视线扫过他身上,他身上几处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有床睡他为何要睡地上,兰泽这般想着,他于是没有收拾了,抱着自己的东西去了床边。   他没一会便脱下鞋子上了床,怀里布着布偶娃娃,在他上床之后谢景庭便熄灭了蜡烛,房间重新归于黑暗。   兰泽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动静,有凉风进来,房间里变得安静,谢景庭走了。   被子柔软带着温热,兰泽整个人陷进去,他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肚子隐隐地疼起来。   兴许是晚上吃的有些多了,兰泽这么想,他一个人待着又有些害怕,床前放着香玉藻井,以兰泽的角度,只能看到窗外落进来模糊的月光。   他掌心里出了一层汗,想着自己忍忍便过去了,听见了开门的动静,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心随着提起来,闻见熟悉的雪枝香,知道是谢景庭回来了,兰泽又略微放心。他眼睫颤着颤,闭眼装睡,耳边能够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兰泽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谢景庭如今正站在他床边,不知从何处回来,带了一身的凉气。   他腹痛难忍,脸色略微白着,到底他先受不了,睁开眼和谢景庭对上了视线。   谢景庭开了口,问他道:“兰泽睡不着?”   兰泽觉得不应当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勉强坐起来,乌发散在脸颊边,对谢景庭道:“奴才肚子有些不舒服。”   如今是半夜,房间里灯盏再次亮起来,谢景庭喊了常卿,请了大夫过来为兰泽把脉。   “是误食荷薯粉所致,这种粉子是虞城特产,经常被用作药材,性寒,体质差的人服食之后易腹痛,若是不小心和其余食物混在一起,兴许会中毒。”   大夫诊断出来之后开了药方,常卿下去煎药,大夫临走时忍不住叮嘱兰泽道:“你没有听闻过几年前的事?前些年官道上死了许多人,我们押送的有官银,如今蜀郡一带正值流寇,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正盯着。”   “平日里多留些心眼。”大夫见不得下人犯蠢,兴许会给行程添乱,摇摇头便走了。   兰泽听的脸上忍不住热起来,略有些不知所措。前两日常卿方叮嘱过他不让他乱吃东西。   他今天晚上只吃了贺玉玄送来的点心,兴许是点心有问题,兰泽想想便觉得后怕。   兰泽越想越难受,自己低着脑袋,他眼角能够扫到谢景庭,谢景庭的嗓音传过来。   “兰泽若是想吃东西,常卿晚上不轮值时会过去买,”谢景庭话音顿了顿,问道:“肚子可还难受?”   兰泽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自己做错了事,便忍不住害怕,担心谢景庭责怪他,或者是路上觉得他麻烦会把他丢在路上。   若是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他要怎么办才好。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谢景庭又吩咐了常卿去准备什么东西,没一会,常卿拿了一个壶嘴状的瓶子过来。   他不知这个东西唤作汤婆子,谢景庭对他道:“放在腹部,兴许不会那么难受。”   兰泽接过来汤婆子,触手略有些烫,他半信半疑地按照谢景庭所说要掀开衣服把汤婆子放进去。   还没有放进去,他的手腕被握住了,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谢景庭,谢景庭顿了顿对他道:“兰泽,直接贴着皮肤会烫伤。”   这些常识兰泽都不知晓,兰泽脸红起来,心里闷闷地有些不高兴,谢景庭略微垂眼看着他,接过来他手中的汤婆瓶,隔着衣物放在他的肚皮上。   热度传过来,兰泽没有那么难受了,谢景庭担心烫着他,隔一小会会在兰泽肚皮上转个圈儿。   以往谢景庭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兰泽偷偷瞅谢景庭两眼,谢景庭对他这般好,兴许因为欺负完他觉得愧疚。   常卿煮完药膳便送了过来,闻起来一股子苦味儿,兰泽喝不下去,谢景庭便找了一些蜜饯过来,等兰泽折腾完了睡觉已经是凌晨。   清晨还要赶车,兰泽困得站着都能睡着,他在马车上脑袋一点一点,睡着睡着便趴在了谢景庭身上。   兰泽略微睁开眼看着谢景庭的侧脸,谢景庭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对他未曾见厌烦,只是时不时地侧眸看他一眼,只分两分的注意力给他。   “督主,奴才中午不想吃肉饼。”兰泽这般闷闷地开口,他扒拉着谢景庭的袖子,半边脸埋在谢景庭的肩膀处,醒来时便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是雏鸟依偎在自己信任的父母身边。   谢景庭对他道:“可以让常卿换别的。”   视线还放在信件上,显然没有听懂他话音里的意思。   兰泽瞅着谢景庭好一会,他细白的指尖拽着谢景庭的袖子,谢景庭每日都是做一些枯燥的事情,他不知道谢景庭是如何忍得住每日一个人待着的。   若是让他这般每天做同样的事情,他一定做不来。   “为何督主只带着夏蝉和冬月。”兰泽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他原本便是因为这个生气。   他忍不住的想,这般像是娘亲若是还有其他的孩子,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带他出去便算了,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若是一起带了,然后区别对待,他一定会很难受。   他不想做被抛下的那一个,不想让唯一对他好的娘亲偏心,如今也不大想谢景庭偏心。   若是不喜欢他,赶他走便是了,把他留下来却又对别人好,他会整日担心自己被厌弃。   谢景庭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般的问题,手中的信件没有看完,视线落在兰泽身上,目光略微沉了一些。   “兰泽。”谢景庭这般喊他的名字,兰泽竖着耳朵等着听下文,谢景庭是锯嘴葫芦,平日里鲜少表达自己。   如今也不例外,谢景庭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对兰泽道:“兰泽与他们不同。”   剩余的话谢景庭都没有说,因为不知从何说起。   兰泽不理解谢景庭的意思,确实不同,他是谢景庭勉强带上的,谢景庭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对夏蝉冬月很纵容,只要是外行都会带上他们。   他这般想着,中午下来的时候,谢景庭依旧没有带他。他远远地瞅一眼,夏蝉和冬月围在谢景庭身边,对面的李大人笑容满面,视线一直在夏蝉和冬月身上巡视。   兰泽很快收回视线,他去找了常卿,常卿再次递给他一张大肉饼,担心他嫌弃,常卿对他道:“督主吩咐了,晚上换岗,我带小公子去吃好的。” 第43章 三哥哥   赶了一天的路, 晚上的时候不在城里,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再往南接下来到荷沂, 到荷沂之后他们便要扮成商贩。   “督主……”兰泽想到自己要改称呼了,问常卿道:“三哥哥在做什么。”   谢景庭在家中排行第三,途中便唤作三公子,贺玉玄是贺郎,孟清凝是孟公子, 李大人是叔父。   常卿答应了带兰泽晚上吃好的,趁着换岗时去抓了一只兔子两只鱼, 还有一些乡村卖的荷叶糕。   兰泽找了棵大树在旁边坐着, 他把荷叶打开,常卿烤东西他没有见过,而且是给他一个人开小灶, 他觉得有些新奇, 便一直在旁边瞅着。   翠绿的荷叶里裹着点心,糯米与红枣放在一起蒸出来的糕点, 里面还兑了一些甘蔗汁,闻起来香甜无比。   这边的树不高,兰泽捡了一些果子, 不知道能不能吃, 他把果子都放在了手帕上。   常卿熟练地把兔子剥皮, 鱼和兔子一并在水边处理干净,用削尖的树枝串起来, 放在火堆上烤。   上面还放了一些香料, 没一会就散发出来香味, 兰泽一直在旁边瞅着, 闻着香味险些流口水。   “常卿,你为何这般熟练,你们平日做任务还需要学这个吗。”兰泽问道。   常卿应了一声,对他道:“有时候出任务不在城中,外面有什么吃什么。”   “督主也是这般吗?那督主只吃素,是不是只能吃一些野草野果。”   兰泽说着拿起手边自己捡的果子,果子看起来红通通的,上面有一些很淡的小点,他拿了一个尝了一口,酸的他呸呸两口,把果子丢了。   常卿嗯一声,对兰泽道:“三哥有时能好几日不吃东西,他比常人要能忍许多。”   兰泽闻言佩服起谢景庭来,他平日里一顿不吃都好难受,若是让他好几日不吃饭,他想起来在国子监里被罚禁闭的那段时间。   回想起来腹部便开始难受。   “三哥哥好厉害。”   兰泽这般说,常卿把烤好的鱼递给了他。   香味扑面而来,兰泽注意力都放在烤鱼上,上面的油和香料还在滋滋作响,他拿着放了一会,放凉之后才往嘴巴里填。   鱼肉很鲜嫩,入口即化,兰泽吃了好几日的肉饼,如今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忍不住有些高兴,脸上被热气烘的红扑扑的。   常卿只带过侍卫,侍卫没有哪个像兰泽这般娇贵,所以他未曾叮嘱兰泽吃鱼小心被刺卡着,正常人应当都知道这是常识。   可是笨蛋不知晓,脑袋里只想着吃,没一会便被刺卡着了,嘴巴被烫红一小片,捂着喉咙的位置脸色有些白。   “咳……咳咳……常卿……”   兰泽还没有丢下手里的鱼,常卿这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了兰泽被卡住了,原本抬起手打算一巴掌劈上去,瞅见兰泽嫩生生的身板,兴许他劈过去兰泽会晕过去。   常卿于是把兰泽送到了谢景庭那里。   兰泽嗓间被鱼刺扎着,嘴巴难以开口讲话,见到谢景庭眼睛便泪汪汪起来,抓住谢景庭把谢景庭当作救命稻草。   “三哥哥……我的嗓子。”兰泽一只手扯住谢景庭的袖子,还有一只手拿着啃了一半的鱼,常卿在一旁看的有些无语。   谢景庭听见动静便让侍卫下去了,兰泽手指上油乎乎的,全部蹭到他的袖子上,小孩指着自己的嘴巴,头上若是有耳朵这会兴许耳朵会耷拉下去。   “怎么回事。”谢景庭问的常卿,手指碰上兰泽的下颌,捏着兰泽的下颌让兰泽张嘴,这般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公子吃鱼卡住了。”常卿回复。   兰泽闻言又忍不住觉得有些丢脸,耳朵红起来,还抓着谢景庭的袖子,下颌处传来温凉的触感,被迫张着嘴略有些难为情。   没一会谢景庭便松开了他,叫了大夫过来,还是上回的大夫,大夫用了药软化刺,让兰泽吃点心把鱼刺咽下去了。   兰泽手里还拿着那半只鱼,点心下肚,嗓子不疼了,他注意到大夫耷拉着眼皮瞅他,他有些担心大夫责怪他,于是拽着谢景庭的袖子躲在谢景庭身后。   “这里的野鱼刺很多,吃鱼的时候小心一些,剩下的药方子已经写给督主,下次再卡住按照这个方子便是。”大夫说完便走了。   兰泽在心里想他才不会卡住第二回 ,瞅着大夫离开,他还在谢景庭身后窝着,谢景庭开了口。   “兰泽,人已经走了。”   兰泽磨磨唧唧地出来,谢景庭又扫一眼他手中的鱼,对他道:“下次吃鱼时注意一些,不要着急。”   兰泽应了一声,他接下来吃鱼吃的慢些,吐出来的小刺都用手帕接着,瞅到了谢景庭的衣袍脏了,都是他留下来的油手印。   他略有些心虚,对谢景庭道:“三哥哥,我去看看常卿的兔子有没有烤好。”   谢景庭对上兰泽闪躲的目光,然后扫一眼自己袖口,略微了然,对兰泽道:“行路多有不便,晚上兰泽早些回来,还要洗衣服。”   兰泽闻言呆了一下,他整个蔫了下来,抱着自己的烤鱼出去找常卿,剩下的常卿都在给他留着,他吃了半只兔子就吃不下了。   兔兔很好吃,但是他已经吃饱了,余下的给了常卿。   他在外面待着,贺玉玄过来时他瞅到了,常卿就在旁边守着。   如今谢景庭已经知晓,兰泽没有什么好躲的,他瞅贺玉玄两眼,贺玉玄已经到了有他面前。   兰泽怀里还布着荷叶糕,贺玉玄对他道:“兰泽,我方才听大夫说你前一天闹了肚子,现在有没有好些。”   提起这个兰泽就有些生气,那些点心是贺玉玄送来的,他不大高兴道:“如今自然没事了,我前一日只吃了你送来的点心,大夫说险些中毒。”   “如此,下次我会小心些……是我不好。”贺玉玄神色有些愧疚,对他道:“原先点心我命人尝过才送给小泽。”   意思是送去的都是正常的,兴许是兰泽误吃了其他东西。   “我怎么知道。”兰泽说,他注意着常卿那边,常卿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到他们二人讲话。   “马上要到荷沂,往南蜀郡路上会很乱,小泽平日里不要乱跑。”   贺玉玄惯例给他带了礼物,是一串天然萤石做成的手串。手串里面有碧青色的星星点点,看起来瑰丽动人。   美丽的东西自然都值钱,哪怕兰泽不懂这些,也能看出来这手串应当很贵。   “这是相离石,兰泽戴着应当会好看。”   兰泽有些喜欢,他方要收下来,常卿朝他这边瞥一眼,视线大抵有些像看出走的小羊羔子。   他回忆起来谢景庭说过的话,虽说他没和贺玉玄做什么,可是上次谢景庭让他含着手指。   谢景庭心眼多又蔫坏,若是他收了东西,下一次还不知道谢景庭会如何对他。   谢景庭有办法不让他疼不开口依旧能让他害怕。   “你自己留着便是。”兰泽收回了手,手指放在怀里的荷叶糕边缘,他对贺玉玄道:“日后不必再给我送东西了。”   “小泽。”贺玉玄自然注意到了兰泽犹豫的动作,对他道:“等回了京城,我便接你回去。”   兰泽闻言瞅贺玉玄两眼,他又不是贺玉玄的东西,什么叫接回去,如今常卿在这里,他也不好和贺玉玄理论,于是道:“贺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说完贺玉玄没有动作,兰泽忍不住看向贺玉玄,他不大明白贺玉玄为什么现在一直缠着他,他想了想说:“你当初不是丢下我去了京城,我不会原谅你。”   日后不要再过来找他了,再找他要挨罚的是他。   兰泽这么说着,在贺玉玄略微低头时看到了贺玉玄下颌边隐约有一道伤口,痕迹看起来很新,刚刚结痂。   他好奇地问道:“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原本不过是好奇一问,贺玉玄却以为是在关心,视线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对他道:“昨天不小心蹭到的,没有大碍。”   贺玉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似乎很容易受伤,兰泽瞅贺玉玄两眼,没有再说什么。   ……   “这里是通往蜀郡的必经之路,前几日我们已经来此处查过,有人埋伏在此地,目标未必是官银。”   “我与老五老六顺着去查,查到了国师那里,是国师派出去的人。”   师无欲一心向帝,是姬嫦唯一信任之人,如今已经非常明显,既然不是冲官银,自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盯紧贺玉玄。”谢景庭只交代了这么一句,他随口问道:“他们两人那边如何了。”   “进行的很顺利,一切都在督主的预料之内。”   “贺玉玄这几日未曾去过什么地方,一切如旧,属下未曾见他有异常,也未曾写过信件,他每次出去都是为兰泽公子买东西。”   烛光随着晃动,谢景庭对侍卫道:“他既然会跟过来,自然有把握。”   “若是从贺玉玄这里查不出来,便从姬嫦那里查。”   “是。”侍卫应了一声,在听到门外有动静时,身形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殿里。   发出动静的是兰泽,兰泽觉得谢景庭当真是坏蛋,他不过是不小心蹭到了,便要他洗外袍。   他给别人洗外袍都是有银子的,给谢景庭洗衣裳没钱还受累。   兰泽抱着自己的小盆回来了,衣服已经让常卿搭在外面,他方才没有听到谢景庭和侍卫讲话,一路回来累的脸红红扑扑,身上出了好些汗。   “三哥哥,我洗完了。”兰泽手腕挽起来,露出来的皮肤白生生,把盆放在了一边,瞅谢景庭好几眼,暗示道:“我在路上听闻,非亲非故自然不能给对方洗衣服。”   他学着谢景庭上回说的,若有其事道:“通常是妻子给丈夫洗衣服,我与三哥哥非亲非故,我们二人也不是夫妻,三哥哥应当给我些别的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哦~   —————————————— 第44章 落难   兰泽嗓音细软, 他说着一边瞅着谢景庭观察谢景庭的表情,等着谢景庭的回复。   “这般,兰泽所说不无道理。”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 对他道:“兰泽想要什么。”   自然是想要银子了,兰泽最缺的便是钱。   他自然不能这么说出来,支支吾吾道:“督主给什么都可以。”   谢景庭赏赐给了他一枚吊坠。   吊坠略有些陈旧,上面雕刻着牡丹花纹,还有个大写的数字“三”, 牡丹绽放着细细的金丝,边缘用宝石镶嵌, 细碎散发着很淡的光。   兰泽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吊坠, 他放在手里摩挲,怎么看怎么喜欢,应当值不少银子。   “多谢督主。”兰泽这般说, 他有些高兴, 眉眼变得柔和几分,瞅了谢景庭两眼, 把吊坠收了起来。   当天晚上兰泽依旧是和谢景庭睡一起,他在地上铺了一张小床,手上缠着谢景庭赏赐给他的玉坠, 在小床睡得很香。   直到夜晚外面传来混乱的脚步声以及闷响, 兰泽被惊醒, 外面有火光,谢景庭的身形在窗边若隐若现。   察觉到他醒来, 谢景庭对他道:“在这里待着, 不要出门。”   兰泽脑袋还懵懵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眼睁睁地看着谢景庭出去, 营帐外面隐隐有红色的血迹。   他在床边穿了衣服,外面刀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知是谁喊出来的。   “官银……督主,贺大人,官银被他们劫走了。”   兰泽能够瞅到交织的人影,他有些害怕,躲到了桌子底下,马蹄声仿佛在耳边。   他抱着自己的小腿,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知道谢景庭那边怎么样了。   此他才感受到外面的凶险,这里不是京州,没有四处巡逻的锦衣卫。蜀郡洪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流寇四起,甚至敢抢劫当地的官道。   “我看不如兵分两路,督主派人去追官银,官银不可流入盗贼之手,贺大人前去追余孽,我与孟大人留守此处。”   李大人看出来了谢景庭和贺玉玄不对付,他哪方都不想得罪,于是提出来这般的法子,不让两人留守。   谢景庭对李大人道:“这般,李大人所说不道理,我留一队亲兵在此处,李大人和孟大人万分小心。”   贺玉玄回应道:“劳烦孟兄和李大人守在此处。”   几个人话音落下之间,另一处兰泽这边,兰泽还躲在桌子下面,变故不过是突然之间,外面传来的话音。   “是这里,这里是那些侍卫的头子……”   “砰”地一声传来一声巨响,兰泽魂都要吓没了,两名蒙面持刀的盗贼破门而入,对的正好是兰泽的方向。   兰泽和面前的盗贼视线对个正着。   对方手里的弯刀折射出来冷光,眼底冰冷看着兰泽完全是在看死人。   “头,我认得这个,跟他们几天了,这小娃子一直和他们头头待在一起。”   兰泽脑袋上的桌子被对方用刀劈开了一道裂痕,银白的刀刃在他面前晃过去,他险些吓得晕过去,脸色苍白,被对方提兔子一般的提了起来。   “原来是个软包子。”兰泽未曾经历过劫持,他倒希望自己能失声喊出来,这般就会有人立刻发现他。   可是火势燃烧林子的动静盖过了破门的动静,他的嗓间被堵住一般发不出来声音。   那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被对方提着走,直到放在马上,兰泽嘴巴被堵上,他略微挣扎,目光看向火光处,希望有人能够发现他。   兴许是他内心的强烈渴望,有侍卫注意到了他,很快有人追了上来。   “头,他们来人追了!”另一名盗贼看向身后,略有些慌张。   “怕什么,官银不在我们这里,让他们追正好。”   绑兰泽的盗贼开了口,兰泽手腕被捆在身后,手腕处火辣辣的疼,在马背上胃腔被挤压的有些想吐。   他呜呜地讲不出话,在马背上受颠簸脸色变得惨白,他依稀能够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人影。   侍卫一定会去通知谢景庭,谢景庭会过来救他吗?   谢景庭的职责是奉命看守官银,兰泽如今被抓住,劫走官银的盗贼还没有抓住,若是不管官银,谢景庭会失责,若是不管他,他还不知会被带到哪里。   “督主大人,兰泽公子被抓走了。”   侍卫这般禀报,谢景庭已经上了马,火光在旁边被扑灭,林子里面的刺啦声随着一并消失。   兰泽消失的那条路与官银不在一条路上,谢景庭视线略微沉了几分,很快收回了视线,对李大人道:“李大人,我先去一趟,今日是李大人的侍卫失职,官银夺回之事便交给李大人。”   谢景庭只是通知一声,表情很淡,没有给李大人商量的余地,话音落了便带着侍卫走了。   穿着锦衣黑袍的侍卫紧随其后,身后的李大人在原地喊了一声“督主——”,没一会就看不到了人影。   贺玉玄开口道:“李大人,被抓走的小孩与我颇有渊源,我放心不下,这里便交给孟大人和李大人。”   “贺郎,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这怎么能少人……”   李大人知道两人不对付,忘了这两人身上也有共同点,那便是都不怎么听说,一个天生反骨另一个擅长一意孤行。   李大人面如土色在原地着急,孟清凝看了一出好戏,安慰李大人道:“李大人尽管放心,我们在此处等着便是,他们两人总会有办法把官银带回来的。”   “我相信督主和贺郎。”   孟清凝笑起来:“他们二人向来稳重,皇上派他们二人,自然有皇上的道理。”   “此事不必我和李大人操心。”   “你说的倒是容易……”李大人忧心忡忡。   兰泽这边,天色如今正是最黑的时候,周围的路十分陡峭,这两名盗贼显然非常熟悉地形。好几回兰泽都以为自己会被甩出去,他看着底下的尖石脸色惨白。   “头,他们追上来了。”   马蹄声急急地停下来,兰泽闻言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在马背上被颠的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   没等他扭过去,盗贼拽着缰绳调转了方向,黑幕融入天际,兰泽看到了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影,其中一道是他心心念念的谢景庭。   还有另一道……是贺玉玄。   有人来救他他便激动起来,兰泽嘴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一双清澈的眼眸隔着夜幕瞅着谢景庭的方向,可怜巴巴地瞅着谢景庭。   “头,他们人多,我们怎么办……”   押住兰泽的盗贼没有说话,这边风声很盛,兰泽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往后走便是悬崖,兴许这人早就计划好了。   兰泽被提着下了马,他脖子上抵着一把弯刀,盗贼开了口:“若是你愿意和他换,我们便放了他。”   盗贼对向的是谢景庭,他们已经听说,其中最好看的男人便是京兵头。   嘴巴里的布条被拿开,对方想让兰泽说几句求饶的话,兰泽腿肚子有些发抖,他不敢动弹。   谢景庭过来了他放心,可若是让谢景庭来换,他自然不抱什么希望。   若是他开了口,兴许他会丢脸,这般还会让盗贼得逞。   兰泽视线略有些闪躲,他隔着夜幕和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眼底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底。   “督主。”他小声地喊了一声,声音随着散进了风里。   空气随着安静下来,兰泽有几分无措,他当然知道谢景庭不可能答应这般的要求,他咬着自己的嘴唇,眼角泪光略微闪烁。   “你们是要京官的人头?”一旁的贺玉玄开了口,视线一直落在兰泽身上,对盗贼道:“我来换如何。”   “我是此次押送官银的副使,官至正三品,用我的性命兴许也能交代。”   那名押着兰泽的盗贼听闻是正三品,动作略微停顿,兰泽有些意外地瞅向贺玉玄。   贺玉玄过来牵扯做什么,是不是路上脑子被马踢了?   “贺郎,谨言慎行。”谢景庭这般开口说了一句,看向贺玉玄,眼底深不见底。   “令牌。”盗贼开了口,几乎是转瞬之间,兰泽察觉到对方的郁气盛了些,脖颈传来疼痛,对方的弯刀刮破了他一层皮。   兰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眼睁睁地看着贺玉玄把令牌交给了对方。   马上的侍卫像是一座座矗立的雕像,在黑暗环境中与阴影融在一起。   “你为何要救他?”盗贼勒紧了兰泽,看完令牌之后注意力便转到了贺玉玄身上,途中扫了谢景庭一眼,显然略带可惜。   兰泽被带着略微向后退,他往后踩到了石子,石子松动,向下落进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视线扫到了一望无际的深渊,指尖略微发抖,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对上谢景庭平淡的目光,兰泽以往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却好像被那冷淡的目光刺了一下,谢景庭是坏蛋,他为何要对坏蛋抱有期待,心里如同被无形的刺刺了一下,略有些难受。   他收回视线,内心有什么念头隐隐害怕冒出来,他担心面对的事实,谢景庭会抛弃他。   “我与他相识,不忍他受皮肉之苦。”贺玉玄这个时候已经朝着兰泽走过来。   兰泽心情有些复杂,难过和害怕、担心和恐惧交织,他的头发被扯着,远处的谢景庭开了口。   “如何才能放了他。”   这句话已经问过,谢景庭是在问还有没有余地。   贺玉玄走到面前的那一瞬间,兰泽整个人被松开,他被用力的推下去,几乎是转瞬之间,一把弯曲的匕首插-进了贺玉玄的腹部。   鲜血溅在兰泽脸上,盗贼嗤笑出声。   “若是京官当真有此赤子之心,兴许天下再无离焦之土。” 第45章 纵身入火   黝黑的悬崖深不见底, 绣春刀贯穿盗贼的手臂,两名盗贼都被抓起来,被侍卫押着跪在地上。   “督主, 在他们身上找到了这个。”侍卫从两名盗贼身上找出来了令牌,令牌上雕刻着蜀郡玉兰。   原先蜀郡以玉兰出名,当地换了知府之后以冷桂取缔,如今已经鲜少能见到玉兰。   谢景庭垂眸看着令牌,眼睫下落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对侍卫道:“沿着此地搜查,把兰泽带回来。”   常卿打量了一下谢景庭的神色, 视线从悬崖收回, 应了一声之后便领命下去了。   没有说把贺玉玄带回来,便是生死不论。   常卿领的是几名亲卫,他们下了山道, 其中两名在放岗, 忍不住跟常卿打听道。   “老四。那娃娃不是督主的吗,怎么和贺玉玄牵扯到一块。”   “现在娃娃和贺玉玄一块没了。”   另一名侍卫说:“兴许是贺玉玄故意为之说不定。”   “若不是故意为之, 他这般当真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娃娃该感动死了。”   侍卫坐在马上对常卿道:“看主子这般,估计主子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   谢景庭比谁都要心狠, 所以对谁都不怎么在意。兰泽算是二十多年来唯一的例外, 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他们两个在一旁打趣, 常卿开口道:“以后少打听主子的事。”   “主子不会做舍命为人的蠢事。”   “是蠢事吗,主子不做, 有别人做, 若是所有人都背信弃义, 兴许不会有区别。”   侍卫说:“你若是闲了, 不如多磨刀,少跟老七看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   兰泽坠下去的时候面前是谢景庭那张脸,他心里早就清楚,为何胸腔里还是闷闷地很难受。   对于谢景庭来说,他兴许并不重要,谢景庭对他来说,只是娘亲的替代品。   他想要有人爱他、关心他,为他付出。   兰泽在坠下去时思绪纷乱,直到有鲜血溅在他身上,贺玉玄从悬崖跳下来,他的手指被握住。   这是话本里才会有的情节,如今有人为他舍生忘死,他为何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眼角扫到了贺玉玄身侧的衣袍染上鲜血,嗓间想要开口,话音全部都被吹散进风里。   贺玉玄脸色惨白,兰泽只觉得自己被抱住,他很想问问贺玉玄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被抱住时心里却难免被触动,风声呼啸在耳边,他忍不住想难不成他要和贺玉玄死在一起。   兰泽平日里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但是他知道贺玉玄一向运气很好,贺玉玄仕途一片顺利、明明与他相同的出身,人生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们再往下坠时掉入一片桃林,贺玉玄抱着他,有树枝做缓冲,最后他们栽进了泥地里。   兰泽被抱着,脑门磕到了贺玉玄的胸膛,他听到了一声闷哼,贺玉玄抱着他,背后撞在地面上,地上有一层桃花花瓣,惊扰桃花四散。   他先环顾四周,这里种的是漫天的桃树,不知是哪里,兴许离他们的营帐并不远。   兰泽注意到贺玉玄衣衫颜色更加深了,那盗贼刺的不浅,他看到血便害怕,在旁边略有些不知所措。   “贺玉玄。”兰泽摸摸贺玉玄的脸,察觉到人还有呼吸,略微放下心。   “贺玉玄。”他又喊了一声,贺玉玄没有反应,人晕过去了。   兰泽推推贺玉玄,贺玉玄没有反应,他们两人什么都没有,若是放任贺玉玄一直流血,兴许贺玉玄会死过去。   他以前倒是巴不得贺玉玄赶紧去死,如今贺玉玄舍命救他,混蛋总是擅长让他动摇。   兰泽于是笨手笨脚地解开贺玉玄的衣衫,伤在腰腹的位置,他不大愿意撕自己的衣裳,于是撕了贺玉玄的衣裳,用布条把贺玉玄的伤暂时捂住。   他在旁边瞅了一会,看着伤不流血了才放心。   原先他在药铺帮过先生分拣药材,认识很多药材,这里桃树生长的如此茂盛,兴许能找到一些止血的药材。   他站起身,路上在马背上被颠簸的身上还有些难受,他扭头瞅地上的贺玉玄一眼,放在这里应该没事。   这般想着,他也没有走远,在附近转了一圈,找了一些止血的药材,还有些可以果子不知道能不能吃,他包在手帕里一并带回来了。   兰泽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醒了,贺玉玄自己拖着身躯到了桃树底下,视线在寻找着什么,看见他,那双黯淡无波的双眼有了几分神采。   “小泽。”贺玉玄开口嗓音略有些嘶哑,兴许是磨到了声带,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力。   还知晓自己爬过去,这回倒是方便了,兰泽这么想,因为贺玉玄乱动他又有点生气。   他好不容易包扎的伤口。   “谁让你乱动的。”不知为何,兰泽对贺玉玄总是容易生气,他到了贺玉玄身旁,方低头要去查看贺玉玄的伤口,却被贺玉玄整个抱住了。   腰肢上多了一只手,兰泽发觉贺玉玄只是看着虚弱,这不还在占他便宜。他被勒的有些难受,血腥味扑面而来。   想着兴许血会沾到他身上,他有些想推开人,指尖略微动了动,到底没有推开。   “松手。”兰泽没好气地说,他方经历被绑架,掉下悬崖,如今身上没什么力气,被抱着也没有挣扎。   在怀里软绵绵的一团,贺玉玄松开了他,低头一直盯着他看,问他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去找了些草药,还有野果,不知道能不能吃。”兰泽如实说,他说,“督主应当晚些会派人来找我们。”   在找到他们之前,先让贺玉玄能行动才行,不然他还要背着人,他才不愿意。   兰泽把草药拿在手上给贺玉玄看,方才他在泉水边已经洗过了,这种草药要磨碎了才能用,若要磨还要找石头找好些东西。   他有些累懒得找了,打算用嘴巴嚼嚼敷衍贺玉玄。   贺玉玄说:“辛苦小泽了。”   说着扫一眼,确实都是治伤的药材,难得没有认错。   兰泽在一边嚼草药的时候贺玉玄便一直盯着他看,他被看的有些毛毛的,药汁的苦味在嘴巴里散开,他瞅贺玉玄一眼,略有些莫名其妙。   嚼碎的草药吐出来,兰泽用手糊在贺玉玄的伤处。他嘴巴里还有苦味儿,一时半会没有管,略微倾身时离贺玉玄有些近。   唇角传来温凉的触感,贺玉玄用手指抹掉他唇边的药汁,他略有些不自在。   以前他还能刺贺玉玄两句,现在贺玉玄的伤是为他受的,他若是刺贺玉玄,怎么看贺玉玄都很委屈。   他于是自己憋着,略微侧过脸,避开了贺玉玄的手指。   好不容易给贺玉玄包扎完,兰泽觉得一天的力气都用完了,他坐在一旁,拿起来那些野果。   贺玉玄对他道:“小泽,形状奇怪的果子不能吃,颜色过于鲜艳的也不能吃,青枣不能吃多,吃多了会肚子疼。”   兰泽按照贺玉玄说的挑挑拣拣,没剩下几个,还有五个,他分的时候有些纠结。   按理说应该他自己吃三个,然后给贺玉玄两个。   但是贺玉玄现在受伤了,比他更需要补充体力。   于是他不大高兴地分了三个果子给贺玉玄,剩余两个小的自己吃了。   兰泽纠结时贺玉玄在旁边看着,少年的心思很好猜,几乎写在脸上。   “这里在谷幽处,要找到我们兴许要花些时日。”贺玉玄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对兰泽道:“小泽,你去捡一些树枝过来,我们晚上要在这里过夜。”   贺玉玄只是看看就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兰泽不高兴贺玉玄使唤他,他问道:“你如何得知。”   “这里是荷沂一带,自古形成断崖天穴,前朝所载望帝在这里种了一大片的桃林,此处地形外窄内阔,往里还有一面天壁,如今应当已经看不到了。”   兰泽说不过贺玉玄,贺玉玄仗着自己看的书多,他乖乖地起身,到附近捡了一些柴火回来。   他知道要捡干的,湿的烧不着。   抱了好些柴火回来,兰泽衣衫有些乱了,他穿的衣裳是谢景庭为他准备的上好的云锦,这种衣裳只适合出门参加宴席,若是干活并不适合。   “只有柴火如何生火。”兰泽在一边问。   贺玉玄在桃树下坐着,这一会脸色没有那么差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块石头。   “兰泽,这种玄石,碰在一起的时候会有火花,找些容易燃着的东西引着便是。”   兰泽在一旁睁着一双眼瞅着,他看着贺玉玄用布料引燃,布料放进他捡的树枝堆,面前变成了小火堆,没有那么冷了。   “原先娘亲说出门要带火折子。”兰泽这般说,他不想显得自己太无知,他在一旁找了两块玄石。   按照贺玉玄所说,他尝试了一番,能够看到火花,却不容易点燃。   贺玉玄在一旁耐心地给他讲,顺口问道:“小泽还打算回去督主身边?”   兰泽握着玄石的指尖顿住,他黑白分明的眼珠翻了贺玉玄一眼,慢吞吞问道:“不去督主那里去哪里。”   贺玉玄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如此,小泽的性子一向好,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记得,只记好。”   谢景庭没有欺负过他,兰泽下意识地想反驳,然后他想起来谢景庭上回所作所为,他又没有底气了。   “你少阴阳怪气。”兰泽忍不住说,他如今已经看穿贺玉玄,贺玉玄是个坏嘴巴,讲不出来什么好话。   “督主已经追过来了,我不过是个下人……他不为我舍命理所应当。”   兰泽对贺玉玄口口声声这般说,视线却移向了别处,火光令他侧脸阴影若隐若现,他脑海里浮现出来谢景庭那张脸,被谢景庭的冷静淡薄刺痛。   若是娘亲还在,兴许会告诉兰泽,他想要冰山为他融化,应当也能意识到。   ——是他先纵身而入,为冰山心折。 第46章 焦灼   兰泽凶了贺玉玄两句, 贺玉玄于是不再言语,只是时不时地碰碰他的指尖,察觉到他指尖温凉, 在柴火堆里添了树枝。   晚上他们两个就在此地休息,兰泽靠着树另一边,原本他与贺玉玄离得就不远,他睡着的时候下意识追逐热源,没一会靠上了贺玉玄的肩窝。   这般依偎在一起, 烛光照亮兰泽的半边侧脸,兰泽双眸紧闭, 抓住了他的衣袖, 深长的眼睫落下来,融下一小片阴影。   第二日兰泽是在贺玉玄怀里醒来,他醒时眼前便是贺玉玄放大的一张脸, 他连忙从贺玉玄怀里钻出来, 整了自己的衣衫。   兰泽检查了贺玉玄的伤处,他瞅两眼, 似乎伤势并没有好转,贺玉玄伤口太深,用草药顶多能止血, 伤口没办法长住。   原先教他分药材的大夫说过, 若是没办法愈合需要用针缝上。   他检查伤口这一会贺玉玄醒了过来, 他的手腕被握住,兰泽正在发愁, 他注意到贺玉玄的脸色不怎么好。   “小泽。”贺玉玄唤他, 对他道:“不必担心, 很快就能长好。”   他怀疑贺玉玄全身上下只有嘴巴是硬的, 狐疑地瞅了贺玉玄两眼,不高兴地对贺玉玄道:“伤口需要缝上,我没有针,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家,一会我要去看看,你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   兰泽这般交代,实际上他平日里总是迷路,若是他和贺玉玄分开,兴许他们两个人都活不下来。   他的手腕还被握着,贺玉玄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握着他不愿意让他走,对他道:“小泽,不用去,你在这里待着便是。”   “过两日便能好,到时候我会带你出去。”   “松开,”兰泽不想跟贺玉玄拉拉扯扯,他掰开贺玉玄的手腕,按住了不让贺玉玄乱动。   “我去附近看看,一会就回来了。”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兰泽有点生气,因为贺玉玄不听话,他瞅贺玉玄两眼,站起了身,“你若是敢乱动我就不回来了。”   这般说贺玉玄才老实下来,老老实实地待在桃树下没有动,只是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兰泽怕自己迷路,他尽量只走直线,每走一段时间都会做标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从天刚亮到太阳升起来,兴许是如今神灵眷顾他一会,他在深处发现了一处小屋子。   小屋子看上去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兴许是山上的猎户或者樵夫休息的地方。   兰泽在屋子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他,屋子的门没有合上,他推开门,里面只有一桌一椅。   角落里还有木制的柜子,兰泽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这般不经过允许进来便算是偷了。   他身上倒是还有一些铜钱,兰泽在柜子里面找到了针线还有一些伤药,都是他需要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点心。   点心是用晾干的果子做的,可以放很长时间,兰泽瞅了好几眼,他的肚子汪汪叫起来,最后他还是只看了两眼,依依不舍地关上了柜门。   桌上留下了一些铜钱,还有兰泽歪歪扭扭的字迹。   :拿些伤药,银钱在此   他只会简短地表达,兰泽又累又饿,今日若是还是吃果子,兴许他要饿的吃贺玉玄。   兰泽路上捡了果子,他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向西略微偏移,脚都走的疼了,他一路沿着自己做的记号回去。   回去的时候隔着好一段时间和贺玉玄对上目光,让兰泽想起来小时候街巷深处的小狗。   那条小狗记得他,他给过几回吃的,后来每一回小狗都会跟着他。   兰泽现在相当于给小狗带伤药来了,针和伤药他都用手帕包起来了,此时他动作很慢地把手帕掏出来,还好东西都没少。   “我找到了一间屋子,里面有针和伤药。”兰泽把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对贺玉玄道:“还有一些果子。”   “我们不能只吃果子,你若是伤好了,就早些去弄点吃的。”   兰泽瞅贺玉玄一眼,其实他路上已经偷吃了两个,因为他太饿了。   “小泽留着吃便是,我不饿,晚些我教小泽抓鱼。”贺玉玄这般说,昨天晚上兰泽捡了很多树枝,如今火还没有灭。   贺玉玄接过来了针线,针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便扯开了布条,看样子打算自己给自己处理伤。   兰泽在旁边瞅着,边缘有一些腐肉,他见贺玉玄先用匕首把腐肉剜掉,然后才开始缝。   他看着便觉得疼,贺玉玄脸上有些白,但是未曾出声,切起腐肉来不带眨眼,他扭过头捂住了眼睛,只露出一条缝隙去看。   贺玉玄伤口缝上了线,他并不知贺玉玄还会这些,问道:“你以前也受过伤吗?”   “未曾,这些是看书所学。”贺玉玄松开手,对兰泽道:“小泽饿不饿,一会小泽去捡些长的树枝回来,我带小泽抓鱼。”   兰泽很饿,但是他不想动,他有些想常卿经常给他吃的大肉饼,他不高兴地讲:“我现在很累,晚些再过去。”   说是晚些,兰泽没一会就起了身,他实在太饿了,他又捡了好些树枝回去,还有几根很长的树枝和竹子。   贺玉玄告诉他要把竹子削的很细,说了好几遍,兰泽照做,勉强削出来,头部削尖,兰泽没一会就划到了自己的手指。   匕首锋利,立刻见了血,兰泽立刻叫出声,捂着自己的手指,疼的眼泪要出来了。   “小泽。”兰泽有些生气,他又气又委屈,都怪贺玉玄叫他削竹子。   贺玉玄握住了他的手指,把匕首拿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贺玉玄略微俯身把他的手指含进嘴巴里,手指被温热的口腔包裹,血很快被止住了。   这是小时候娘亲才会用的法子,兰泽眨眨眼,他把眼泪憋住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对上贺玉玄温柔的目光,他略微移开视线。   贺玉玄在他手指上上了草药,然后用布条包上,兰泽的手指肿了一圈。   接下来竹子没有让他削,贺玉玄动作很慢地把竹子削好,期间伤口再次裂开,重新缝了一回伤。   兰泽在旁边看着,他低头瞅着自己的指尖,忍不住闷闷道:“一会我来便是,你不要再弄了。”   他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什么事都得依赖别人,还有些娇气。   他扫到贺玉玄削竹子的动作顿住,那只手伸过来,然后他的眼皮便被碰了碰。   “是我没用,才会让小泽难过。”   贺玉玄对他道:“我会尽快让自己好起来。”   当天兰泽吃到了贺玉玄抓到的鱼,贺玉玄很厉害,在河边一戳一个准,上来的鱼都被兰泽抱着,兰泽笨手笨脚地刮去鱼鳞和内脏。   兴许贺玉玄的运气今日没有那么好,晚上的时候贺玉玄发起了烧,人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兰泽心道贺玉玄真是乌鸦嘴,他在贺玉玄嘴唇上捏了一把,确定人是晕过去了。   这如何是好?   兰泽在一旁待着有些不知所措,他未曾照顾过人,只照顾过娘亲,但是娘亲通常也不需要他怎么照顾,他端个药送个水便是。   他摸摸贺玉玄的额头,贺玉玄脑袋烫的吓人,他于是到河边把自己的小手帕浸湿,湿了的手帕放在上面,没一会就变热了,他还要再跑一趟。   生病的病人通常格外怕冷,这里也没有其他东西,兰泽于是多添了一些柴火,把自己的外袍脱了给贺玉玄盖上。   脱了外袍的兰泽有些不大高兴,现在贺玉玄晕过去了,他连生气的对象都没有,只能偷偷踹贺玉玄一脚。   他来来回回跑到半夜,兰泽还担心自己冷,他来回跑身上出了一身汗。到半夜贺玉玄才退烧,他累的半死,钻进自己的外袍,自动在贺玉玄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兰泽这一晚上睡的很香,第二日贺玉玄把他叫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昨日是小泽在照顾我,我听见了小泽骂我。”贺玉玄这般说,一直抓着他的手,眼中的情绪能腻死人。   兰泽被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忍不住瞅了贺玉玄好几眼,贺玉玄最擅长腻歪人。   “若是你死了,我不好和督主交代。”兰泽这般说,他拿开贺玉玄的手,对贺玉玄道:“今日我去抓鱼,你不准再乱动了。”   兰泽抓鱼抓的费劲,接下来三四天都是如此,到第五天,贺玉玄能够行动了,他们一起往外走。   “督主为何还没有找到我们。”兰泽这般自言自语,心里忍不住想还有一种可能,兴许谢景庭根本不在意他,没有派人过来。   他自然不知晓,路上都是贺玉玄带路,他们几乎没有碰到什么人,贺玉玄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兰泽更不知晓自己和常卿擦肩而过,贺玉玄有意为之,带他偏离了营帐的方向。   ……   “督主,我们搜查了整座山谷,未曾找到兰泽公子。”常卿这般说。   “我们倒是在那里找到了一些痕迹,有一些布料,是贺玉玄的衣裳。”   正殿中没有点灯,谢景庭未曾言语,官银已经追回来,按照常卿所说,兰泽应当被贺玉玄带走了。   “原本在路上我们查到了贺玉玄有所埋伏,因为贺玉玄坠崖,此事不了了之,如今无法追查。”   谢景庭眸底漆黑,问道:“这般,你如何看。”   “属下觉得,贺玉玄不至于犯这般的错,属下查过贺玉玄的生平……原先五年前,他在徐州。”   “兰泽当时也在徐州,那时候贺玉玄在徐州书院写过许多诗……写的都是兰泽。”   常卿察觉到殿中气压更加低,他眼也不眨道:“兴许他是真心喜欢小公子也说不定。”   “人在陷入情爱之中时,总是会做出一些蠢事。” 第47章 信任   从荷沂到蜀郡, 还要途经两座城,兰泽已经到了第二座城,他没有见到谢景庭的人, 兴许和谢景庭错过了。   他们的目的都是蜀郡,直接去蜀郡便是。   兰泽这般想着,他担心贺玉玄使坏,特地趁着没人的时候打听了,确定走的路线是对的, 这才稍稍放下心。   “小泽。”兰泽还在拿着地图问樵夫,他们如今住在樵夫家里, 晚上他不得不和贺玉玄挤一张床。   兰泽身上早就换上了粗布衣裳, 手里的地图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现在贺玉玄的伤好了,路上什么事情都是贺玉玄做, 他只用在一旁跟着便是。   听见贺玉玄喊他, 他下意识地便要把地图收起来,然而还是被贺玉玄看见了。   贺玉玄视线在他手上的地图略微停顿, 看了两眼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小泽,出来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兰泽想说为什么要跟贺玉玄说,他没有说, 因为现在他们在一起, 贺玉玄是关心他。   “多谢。”贺玉玄朝樵夫道谢, 不知在道谢什么,然后便拉着他的手指把他牵走了。   “若是小泽想看地图, 来问我便是, 不要乱跑。”兰泽察觉自己的脑袋被摸了, 他身上穿的是农户给他们找的旧衣裳, 原先的衣裳被贺玉玄洗了放进了小包子里。   他拿开贺玉玄的手,不让贺玉玄乱摸,瞅贺玉玄两眼,对贺玉玄道:“我们今日什么时候出发?”   “晚些这里有牛车,我们坐牛车进城。”贺玉玄说。   他们两人身上都没有多少钱,兰泽的钱上回都给山里的小屋屋主了。这几日待在农户家,都是靠贺玉玄在干活。   兰泽看起来是这般,兴许贺玉玄有钱骗他也说不定。   晚饭农户已经做好了,兰泽和贺玉玄坐在一起,他们两人在外便说是兄弟,兰泽喊几声哥哥,发现贺玉玄总是盯着他看,他便觉得自己是又被占便宜了。   农妇总是夸他,“你这弟弟模样生的太好,怕是不少招女子惦记,若是让我家姑娘看见了,兴许会舍不得让你们走。”   兰泽在这里待了几天,贺玉玄腰腹的伤口拆线,这家农妇对他很好,总是给他拿吃的玩的,偶尔会掐他的脸。   他心说他并不招女孩子惦记,女孩子都喜欢掐他脸玩,他朝农妇眨眨眼,问道:“嬷嬷,我可不可以吃馒头。”   “当然可以。”农妇把唯一的玉米馒头拿给兰泽。   兰泽没有要,这家农户待他们不错,他觉得蹭吃蹭喝蹭住已经很不好意思。   毕竟他和贺玉玄都没有钱,贺玉玄脸皮那么厚,吃喝似乎都心安理得。   他拿了一个普通的白面馒头,对农妇道:“我吃这个就可以了,嬷嬷自己留着便是。”   樵夫沉默寡言,兰泽把馒头拿在手上咬了一口,发现贺玉玄在看着他,扭头瞅贺玉玄一眼,然后不高兴地把馒头掰了一半给贺玉玄。   贺玉玄什么都要凑上来看看,总是惦记他手上的。   他故意掰的他吃过的那一半,贺玉玄没有嫌弃他,把他吃剩下的馒头吃完了。   兰泽在一旁瞅着,看见贺玉玄吃完,他心里又有些不高兴,总觉得又被占便宜了。   晚上吃完饭他们差不多要和农户告别了,贺玉玄收拾他的东西,他乐的在旁边偷懒,瞅见贺玉玄在叠他的小衣,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办什么公事。   兰泽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不高兴道:“谁准你叠我的小衣,小衣不许动。”   他把贺玉玄推到一边,自己叠了衣服,他的小包子最后还是自己收拾了。   从村子到城里的牛车并不好闻,兰泽并不在意,原先在徐州他坐过很多次这种牛车,他瞅见贺玉玄在上面把稻草移开,用外袍为他摊了一块地方,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若是在别人面前他可以不必在意直接坐上去,贺玉玄好像知道他嫌弃一般,会提前帮他收拾。   已经弄完了,兰泽没有说什么,他在外袍处坐下来,一路上贺玉玄都在照顾他,未曾有任何不耐烦。   他扭头便能瞅到贺玉玄的侧脸,贺玉玄舍命救他,他对贺玉玄这么坏,他才不信贺玉玄能记得他五年。   兰泽心里藏不住事,他盯着贺玉玄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上次在断崖那里,为何你要救我。”   贺玉玄闻言略微垂眸看着他,视线落在他身上,略微沉吟道:“小泽心中不是有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因为喜欢他?兰泽才不信,无论是贺玉玄还是阮云鹤,甚至谢景庭,他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会因为喜欢他而付出性命。   原先他对谢景庭还抱有一些期待,如今已经明白,自己不应该瞎想。   兰泽希望自己能透过贺玉玄的神情看出来什么,可惜贺玉玄他也看不透。   他每日说贺玉玄,贺玉玄生气时只会沉默不语,并不会责怪他。   兰泽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他去拿贺玉玄怀里的点心,贺玉玄主动摊开,是农妇包给他的。   他吃完点心便困了,前几回还有些别扭,如今他用贺玉玄用的心安理得,靠着贺玉玄的肩膀睡了过去。   他们途经的是宛城,进城之后贺玉玄便找了一家客栈,兰泽被安置在客栈,贺玉玄要出门。   兰泽百无聊赖地在小桌旁坐着,睁着一双眼瞅着贺玉玄,问道:“你要去哪里。”   贺玉玄:“去打听一些消息,顺便给李大人和孟大人报信,告诉他们我们平安无恙。”   “我也想去。”兰泽觉得贺玉玄有事情瞒着他,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如此,和我一起会很无聊,兰泽当真要去?”贺玉玄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眉眼略有些深。   兰泽才不怕无聊,他不高兴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狐疑地瞅着贺玉玄,上下打量贺玉玄,然而贺玉玄表现的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没有什么瞒着小泽,小泽想去便去,只是小泽得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贺玉玄说:“我见过什么人,小泽不能和别人说起,如何。”   这般还不算是有事瞒着他,兰泽瞅贺玉玄好几眼,愈发的确定,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别人。   他能告诉的似乎只有谢景庭,兰泽说:“我现在见不到督主,如何和督主说。”   “日后见到了小泽也不能告诉他,小泽能做到吗,若是能做到,我便带小泽过去。”   兰泽闻言有些生气,贺玉玄不信任他,人当真是奇怪,他不信贺玉玄喜欢他,不信任他理所应当,可他莫名会不高兴。   “你觉得我会告诉督主?”兰泽耍小性子道:“那我便不去了,你不要回来了。”   贺玉玄在原地站着,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会,过来哄他道:“小泽,我与谢景庭政-党不同,若是你告诉了他,哪怕是很小的事情,兴许我会死在他手里。”   以前未曾有人跟他说过这些,都把他当成是傻子,兰泽瞅贺玉玄好几眼,贺玉玄是第一个对他说这些的人。   他初见谢景庭的时候,也觉得谢景庭非常吓人。   “你不会好好说,我又不会告诉督主。”兰泽说。   “若是我记得没错,上回小泽便和谢景庭说,要谢景庭提防我,还说我是坏东西。”贺玉玄平静道。   猝不及防地被揭穿,兰泽忍不住脸红起来,他不高兴道:“你本来便是混蛋,我说的有什么错。”   最后兰泽还是跟着过去了,他路上忍不住问道:“你说的不同是什么意思?”   “就像世上有阮云鹤那般的世家,世家为朝廷守过江山,所以认为自己理所当然高人一等,犯法不必与庶民同罪,若是小泽出身世家,会如何看?”   兰泽闻言便想起来阮云鹤可以在国子监里胡作非为,他想了想道:“先生讲过,是非焉否,不为君子。”   “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会有不同的看法,小泽与我皆是平民,自然希望天子与庶民平等。”   “实际上天子犯法,未曾与庶民同罪。”   贺玉玄对兰泽道:“督主向来仁慈,不参与朝中政党,他办事信奉的却是罪罚体制,凡是受牵连者绝不会放过。”   “在他手下惨死的世家与平民都不在少数。”   兰泽闻言忍不住道:“督主不过是奉皇上的命令,你为何要怪督主。姬嫦喜怒无常、严税苛政,要怪也应当怪姬嫦。”   严税苛政是兰泽在书上看到的词,写的是历史上某一位暴君。   兰泽觉得用来形容姬嫦并不为过,姬嫦视人命如草芥,与暴君又有何区别?   “如此,小泽说的不错,过度顺应帝令,未必是好的臣子。”   贺玉玄看向他,对他道:“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臣,都为皇帝所喜。身在臣位,不可言储君之过,能做到的便是铲除异宦。”   “谢景庭便是异宦之首。他虽有倾世之才,才不奉君、才不乐民,此才能便是祸患,兴许来日会祸国殃民。”   兰泽不能理解,他想起来了狐狸精的故事,狐狸精没有害人,因为他本身的存在令人们感到不安,所以人们会铲除他。   “错的是姬嫦,你却怪督主,你与其想办法对付督主,不如想想如何能把姬嫦教好。”   兰泽不大高兴地说,他想起来姬嫦的面貌,姬嫦的身影已经略微模糊,但是他记得姬嫦手中的鞭子,还有久化不开的阴郁。   “若是实在不行,换个皇帝便是了。”兰泽这句话说的声音小些,这般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他说完,贺玉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如此,小泽说的不无道理,”贺玉玄顿了顿道,“也没有道理。”   “至少现在看来,姬嫦没有那么好骗,若是换个好骗的笨蛋,兴许魏朝危矣。”   兰泽没听出来笨蛋说的是谁,一会有道理一会没道理,他都要被贺玉玄绕晕了,不高兴地踩了贺玉玄一脚。 第48章 命运相连   贺玉玄脾气好, 被他踩了未曾生气,只是牵着他不让他乱跑,没一会便到了地方。   地点是一处幽静的私人茶馆, 兰泽随着进去,里面有许多廊亭,千折百转之后才到地方。   兰泽有几分好奇贺玉玄要见的是谁,然而雅间里没人,贺玉玄说:“兴许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桌上摆放了茶水和点心, 一旁的香炉燃着熏香,好一会没有等到人, 兰泽有些困了, 眼前贺玉玄的身影变得模糊,他逐渐地睡了过去。   睡着的时候听见了一阵铃音,他隐约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没等他想看清楚, 他的意识抽离,沉沉地睡了过去。   师无欲踏入殿中, 他穿着黑金长袍,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双寒凉浸透的双眸落入殿中, 视线在趴在桌上的兰泽身上略微停顿。   “他非要跟来, 方才我已经让他睡过去, 不必在意。”贺玉玄这般说,担心兰泽睡的难受, 特意帮兰泽换了个姿势。   这张脸略微眼熟, 师无欲很快从记忆中搜寻到了, 对贺玉玄道:“前些日子宗逸从谢景庭那里要来了一名小奴, 后来这名小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谢景庭又将人要了回去。”   小奴说的便是兰泽。   贺玉玄知晓此事,对师无欲道:“我已经听闻,他在皇上那里受了些苦。”   所以才会说姬嫦的坏话。   “官银被劫,谢景庭花了不到两日收押了盗贼,如今那些盗贼全部都在诏狱中。”   师无欲眸中冷凝,开口道:“前些日子我替你占了此行。此行你的前路为凶兆,兴许多有不顺。”   “如此,路上我会多加小心。”贺玉玄拿出来了一封信,对师无欲道:“这封信交给皇上,他看过之后自然知晓。”   茶碗中的茶叶上下漂浮浮动,贺玉玄的眉眼被雾气氤氲笼罩,他问道:“你可为谢景庭算过?”   师无欲良久才回应:“原先在万相寺,师父便为他算过,他六命皆煞,前路艰难险阻,条条皆舛。”   “如此,和他相比,兴许我路途中的艰难算不得什么。”   贺玉玄眸中情绪发生了变化,对师无欲道:“谢景庭与前朝余孽牵连,不可不除,还望国师不要同皇上一般心慈手软。”   师无欲略微垂眼,对贺玉玄道:“自然。”   “半月之后,蜀郡会有瘟元节,那一日是动手的好时机。”   师无欲说完便要离开,起身时视线又在兰泽身上略微停留。   贺玉玄注意到了,说:“他只是容貌与谢景庭有几分相似,性子却与谢景庭千差万别。”   没有谁像兰泽这么好骗,跟着过来也没留什么心眼,被哄睡着了自己还不知情。   这般的解释引得师无欲扫了贺玉玄一眼,师无欲未曾多言,他只是隐隐能够看到一条线。   传闻人间执念深重时,会能够看到连在他们身上的红线,师无欲曾经看到过,谢景庭身上的线缠绕在身上,全身好像有无数条线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上回他看到过姬嫦身上的线,连在兰泽身上,如今贺玉玄身上也有一条线,一并连在兰泽身上。   完全不同的命格,在相连时,命格也会悄然发生变化。   “贺郎,道阻且长,长勿回首。”师无欲和贺玉玄道别,身影消失在廊沿处。   外面朦朦胧胧地下起了小雨,兰泽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贺玉玄,他睡得很香,脸颊边都睡出来了印子,瞅见外面已经快天黑了。   “他还没有过来吗?”兰泽问道。   贺玉玄在一旁画画,闻言对他道:“兴许今日不来了,小泽若是睡够了我们便回去。”   兰泽没有见到人,略有些失落,很快注意力就被贺玉玄的画吸引,贺玉玄画的是睡着时的他,睡相没有那么好看,看样子口水都要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兰泽有点生气,对贺玉玄道:“画我也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日后若是我不同意不准画我。”   贺玉玄应了一声,答应他了,只是画笔寥寥几笔又在旁边勾勒出来了雏形,是他生气时的模样。   “你要见的是什么人,为何今日没过来。”兰泽问了。   贺玉玄说:“我要见的是当地蜀司,蜀司今日有事不过来,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只能直接回去。”   “如果是当地蜀司,为何不能告诉督主。”兰泽问。   贺玉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对他道:“若是兰泽告诉了,如今我没有见到,兴许督主去查询此事,便知道兰泽在撒谎。”   兰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被贺玉玄给耍了,他有些不高兴,回去路上都在生气。   因为路上下了雨,这边是江南小镇,荷叶开的茂盛,兰泽不大想走路回去,贺玉玄为他租了一辆乌篷船。   兰泽其实没怎么出过远门,去京州已经算是最远的了,他们徐州也有乌篷船,只是那时候他没有钱,自然没坐过。   如今也没有钱,可是有笨蛋花钱为他做。   兴许因为贺玉玄舍命救他,他对贺玉玄便没有那么防范,何况他如今能依赖的只有贺玉玄。   于是忘记了娘亲不能花男人银子的叮嘱,路上遇到什么了都找贺玉玄要。   贺玉玄也并不是什么都给他买,有些便不让他买。   比如路上卖的小人儿书和话本,原先兰泽看过的,看见了想买几本,他知道贺玉玄有钱,便让贺玉玄给他买。   乌篷船正好经过,雨珠落在兰泽脸颊边,兰泽让船夫停下来,他牵着贺玉玄过去。   “我要看小人儿书。”兰泽提要求。   贺玉玄于是放下来手里的画笔,荷叶与兰泽都没有画完,任兰泽牵着过去,扫了几眼,只看题目与封页就能大致看出来是讲什么的。   “都是一些杂书,小泽若是想看,晚些去书铺买。”贺玉玄说。   兰泽瞅到了几本感兴趣的,他还扯着贺玉玄的袖子,不大高兴道:“我现在想看,兴许回去就不想看了,就要现在买。”   贺玉玄说不过他,于是给他买了。   兰泽捧着自己的闲书,他有些高兴,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他眼珠子略微转在贺玉玄身上。   贺玉玄平日里甜言蜜语,实际上鲜少情绪外泄,不高兴了只是沉默寡言,高兴了也只是淡淡笑一下。   他看着贺玉玄认真画画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一些小心思起来,突然便想看看贺玉玄情绪失控的模样。   兰泽坐在舫船边,身后的荷花融在一起,湖水连天,他坐着想了好一会,对贺玉玄道:“二哥哥,你过来。”   他嗓音脆生生的,一喊贺玉玄就会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然后到他身边来。   兰泽拉起贺玉玄的手,在贺玉玄略微俯身时,他凑上去,轻轻地在贺玉玄脸颊上碰了一下。   温软的嘴唇擦过贺玉玄侧脸,贺玉玄那一双茶色的眼眸略微发生了变化,由浅淡变得深邃,瞳孔略微收缩,然后黑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贺玉玄救他,他亲贺玉玄一下,这般便算作抵掉了,兰泽在心里这般想。   他对上贺玉玄吃人一般的眼神,觉得又有些吓人,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一声深沉的“小泽”。   兰泽的下颌被捏住,他不过是想看看贺玉玄的反应,下一秒,他的唇舌便被堵住了。   他呆了一下,眼前是连天的荷叶湖水与天际,还有贺玉玄略微垂下来的眼眸,撞进里面的一片琉色,属于贺玉玄的气息掠进他的唇腔。   过电一般的触感传至兰泽全身,兰泽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他脸颊蔓延出绯红,一路红到脖子根,推不开贺玉玄,因此只能被迫抓着贺玉玄的衣角。   兰泽从小到大未曾和人亲过嘴,娘亲小时候也只亲过他的脸颊和脑门,贺玉玄这个混蛋……不但亲他的脸,如今还亲他的嘴巴。   他知道自己模样生的不差,只是从少时到现在,贺玉玄还一直惦记着他,他才不要交代给贺玉玄。   “松……松开。”兰泽耳根顺着红起来,眼睛也跟着湿润一片,呼吸变得急促,还好周围有荷叶挡着,不然兴许要被路过的人看见了。   他着急的快要哭了,指尖泛出一层淡淡的粉,听出他的哭腔,贺玉玄放开了他,指尖碰了碰他的眼皮。   “这般不是小泽想要的,”贺玉玄向下碰了碰兰泽的嘴唇,“小泽亲我,是不是代表喜欢我?”   才不是,他小时候也亲过猫猫狗狗,可爱的东西他都亲过,包括他床头的木偶娃娃。   唇角还在麻着,担心贺玉玄再亲他,兰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瞪着贺玉玄生气道:“你要不要脸……娘亲说了不能和人亲嘴。”   “我亲你是因为你救了我,亲完我们便不必牵扯了。”   “如此,马上要到蜀郡了,所以小泽想甩开我,要去找别的男人了。”贺玉玄视线自上而下落在兰泽身上,他轻而易举地便能让兰泽松开手。   “小泽说的并不作数,我娘亲也说过,若是亲了便要成亲,小泽既然先招惹我,要对我负责。”贺玉玄又凑上去亲他的手指。   兰泽顿时有些头皮发麻,原本贺玉玄就是麻烦精,他若是和贺玉玄成亲了,兴许贺玉玄管的更多,他才不要和麻烦精在一块。   他马上把自己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到一边,他才不会跟这个混蛋成亲。   “我才不会跟你成亲,你不要做梦了。”兰泽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贺玉玄粘起人的本事非常厉害,闻言没有当一回事,对他耐心道:“方才我们已经亲过了,不管小泽认不认,我们终归都要成亲。” 第49章 “多亏贺大人照顾小公子。”   乌篷船连着湖水, 两岸莲花浅映,兰泽手上布了藕糕和一片荷叶,都是贺玉玄为他摘的。   他腾出来的一只手被贺玉玄握着, 上岸的时候贺玉玄牵着他,他险些栽进贺玉玄怀里。   兰泽手腕被握住,贺玉玄扶了他一把,在他脑袋上略微叹息,“小泽, 平日里要看些路。”   “如今我能牵着你走,日后小泽若是一个人怎么办?”   兰泽怀里布着东西, 他耳朵尖动了动, 忍不住回复道:“你不扶着我我也不会摔倒,我又不是笨蛋。”   他们两人离船,兰泽看到贺玉玄给了船夫赏银, 兴许因为心情好, 他瞅着白花花的银子落入船夫手里,心道没见贺玉玄对他那么大方。   兰泽注意到这边并不是客栈的方向, 他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小泽可有听过兰阴首饰,在这座城中非常出名,我想带小泽过去看看。”   是要给他买首饰?兰泽眼珠子略微转着, 在心里考量着要不要占贺玉玄的便宜。   方才贺玉玄欺负他亲他嘴巴, 这算是欠他, 好些东西都还不完的。   毕竟他是第一次和人亲嘴。   兰泽被贺玉玄牵着,他抱着自己的荷叶, 荷叶顶在脑袋上, 他问道:“你不会让我还吧, 或者日后把首饰要回去。”   闻言贺玉玄停下来, 他视线在兰泽脸上一晃而过,对兰泽道:“自然不会。”   兰泽于是有些开心,瞅贺玉玄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嘴上说的不一定算数,兰泽说:“晚些我们去立个字据。”   这般贺玉玄就没办法耍赖了。   兰泽未曾听过兰阴首饰,他被贺玉玄领着穿过层层巷子,明明是第一回 来,贺玉玄看完地图便认识路,他左右瞅着,眼见越来越偏僻,有些担心贺玉玄把他卖了。   “真有那么个地方吗,为什么还没有到。”   兰泽略有些担心。   他的手被贺玉玄握住,贺玉玄对他道:“马上就要到了。”   “兰泽可有听过……这里的首饰只卖真心相悦之人,首饰与人的命格相连。”   贺玉玄看着他,眼珠泛起很浅的邃色,对他道:“除非一人死,否则信物永远也解不开。”   兰泽听的呆了一下,然后便有些不大高兴,对贺玉玄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没说要戴……何况我也未曾说心悦于你。”   “我不要了。”   兰泽一听说要负责,他就有些头皮发麻,这般麻烦的事情,他才不要给以后的自己找不快。   他刚转身,手腕被贺玉玄握住,贺玉玄对他道:“小泽不愿意戴便不戴,留着便是。”   “日后我们成亲时再戴上。”   兰泽扭头瞅贺玉玄一眼,他们两人自然不会成亲,话音到了嘴边,兰泽没有说出口,他还是陪着贺玉玄去了首饰铺。   首饰铺地点偏僻,隔壁便是棺材铺,路边的纸人有些晃人眼,黝黑的眼睛酡红的脸蛋,纸人们笑意吟吟的看着路人。   兰泽看的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地朝贺玉玄身边靠近,随着踏入了首饰铺。   方进去,兰泽便被墙壁上的首饰所吸引,魏朝首饰分为凤冠、簪钗、耳环、跳脱,腕镯和眉间印。   还有项链铜锁同心玉和男子佩戴的腰带以及玉坠。   兰泽看的是一对骨笛,骨笛造型奇特,看上去像是某种兽类的骨头,墙壁上雕刻了异兽的图案。   这种兽类叫做灵翼,生在千秋山上,他们是古时候的山神,用他们的骨头制成灵器,能够保灵魂不朽。   “小泽喜欢这个?”贺玉玄在一旁问他。   兰泽收回视线,他摇摇头,对贺玉玄道:“我看看便是。”   娘亲已经不在了,他留住娘亲的灵魂也没有意义。   主要还是贺玉玄做主,这首饰铺里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兰泽左看看右看看,贺玉玄没有管他,他看完之后回到贺玉玄身边,发现贺玉玄要了最保守的一对同心锁。   同心锁,意喻着夫妻同心,汝爱我心,我慕汝意,长长久久,同心离合,久不分离。   兰泽瞅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被贺玉玄拉过去,贺玉玄问他道:“小泽看看如何,喜不喜欢?”   他慢吞吞地回复道:“喜欢。”   若是说不喜欢,兴许贺玉玄会再拖着他看来看去,还要耽误好一会时间。   那一对同心锁,同心圆到了兰泽手上,兰泽直到贺玉玄给钱的时候才知道这么一小把锁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兰泽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若是我没钱的时候卖,能不能卖回五百两银子。”兰泽问道。   贺玉玄对他道:“这玉坠是一对,只有一半不会有人要,一文不值。”   兰泽有些郁闷,这般不是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个教训吗。   他把那块玉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日后找到法子了再处理。   月色盈满,兰泽动作的时候贺玉玄一直在身旁看着他,目光充斥着诸多情绪。   兰泽注意到了,他瞅贺玉玄一眼,贺玉玄整日里盯着他看,男人的心思太多,着实难猜。   他们马上就要到蜀郡了,前两日他已经知晓,谢景庭和孟清凝他们如今在蜀郡。越靠近蜀郡,兰泽反而越有些抵触心慌,害怕再见到谢景庭。   他坐在马车上略有些不安,路上贺玉玄未曾让他操心过什么,他前几日还挺开心,每日的乐趣便是看贺玉玄吃瘪。   如今贺玉玄在他身边,为他买了好些东西,他喜欢看的小人儿书、他爱吃的点心,还有他喜欢的已经弱冠男子的衣裳。   可他心里依旧闷闷的,没有那么开心。   “小泽若是回去了,日后我想见小泽,小泽可还愿意见我?”贺玉玄在一旁问他。   他们相处的一段时间宛如白驹过隙,一旦回到蜀郡,便要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   “没事不要随便来找我,兴许督主会生气。”兰泽下意识这般说,他说完对上贺玉玄眼底,发现贺玉玄盯着他看,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若是有事找我……给我传信便是。”兰泽改了口,他们已经进了蜀郡,正行在街道上,蜀郡受洪水影响,一半城池被冲毁,如今放哨的都是谢景庭带来的亲兵。   “我知晓了。”贺玉玄笑起来,似乎他给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都会欣喜。   马上就要到谢景庭如今住的地方,兰泽脑袋里有些空,他纠结了好一会,对贺玉玄道:“今日我能不能不回去,去你那里如何。”   “自然可以。”贺玉玄倒是有些意外了,问道:“小泽不愿意回去?”   “不是不愿意,只是还没有想好如何跟督主见面。”兰泽有些不高兴,不高兴贺玉玄问那么多,他瞅贺玉玄一眼,贺玉玄便闭嘴了。   如今贺玉玄越来越懂他的意思,哪怕他别扭,贺玉玄未曾戳穿他,事事都顺应他。   马车调转了方向,兰泽想到不用再见到谢景庭,他心里轻松了许多,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的谢景庭。   冷漠有分寸的谢景庭,他心底终究还是在意,他怕自己见到谢景庭……会忍不住泄露情绪。   身为下人因为主子不舍命相救而心怀芥蒂,这般不是好事。   兰泽害怕便会缩进壳子里,他原本便擅长逃避,如今暂时把谢景庭抛到脑后,他反而轻松许多。   “你住的地方离督主远不远,蜀郡如今如何?我方才看到路上还有许多难民。”兰泽问道。   贺玉玄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不远,只隔了几座院子,蜀郡近来有督主和李大人安排,已经好了许多,难民有些从乡镇而来,他们的房子田地被冲毁,只能来城中避难。”   “这般,原先娘亲常说,难民多了,兴许人会生病,身上会起疹子,很吓人。”兰泽问道:“他们聚在一起,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贺玉玄应一声,对他道:“洪水之后常常伴随着瘟疫,此事人人皆知,这件事由当地知府负责。”   兰泽还布着自己的点心,他掀开窗帘便能看到街道上驻留的难民,一时半会自然安置不完,这些难民面容憔悴、神色枯槁,抽了魂一般的在街上游荡。   他未曾见过这般的场面,想起来原先在药铺里见过将死的病人,大多面上是此景,仿佛失去了全部的信念和失望。   兰泽放下了车帘,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好一会才问道:“他们没有饭吃,也没有房子住,我们过来是给他们希望的吗?”   “要不要给他们吃些点心?”兰泽问。   “小泽愿意,自然可以,只是街上难民那么多,小泽能不能给的过来?”贺玉玄目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许多,对他道:“我们过来,便是为此而来。”   兰泽听不大懂,他趴在窗户边瞅着,和远处屋檐下的难民对上视线,对方并没有被抽去人气,只是紧盯着兰泽,兰泽从中读出了几分怨恨。   他收回了脑袋不再乱看,马车在府邸外面停下来,兰泽抱着自己的包子下了马车,他这回专心注意着脚下,想要证明他一个人走路完全不会摔倒。   “平日里我走路不会摔着,顶多踢到石子。”兰泽扭头跟贺玉玄这般说,他眼角扫到了什么,视线略微顿住。   在府邸门口,远远地停着一辆马车,他认出来那是督主府的马车。   在他不远处,几名穿着飞鱼袍的侍卫正守着,为首的几日未见十分面熟,正是常卿。   “见过贺大人,督主已经收到了贺大人进城的消息,贺大人与小公子一路有惊无险,这几日多亏了贺大人照顾小公子。”   “小公子,随我们回去。” 第50章 “兰泽想要什么”   兰泽没想到谢景庭会派人过来接他, 贺玉玄扫一眼不远处,对常卿道:“如此,还要问小泽的意思。”   贺玉玄问他道:“小泽要不要回去?”   常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兰泽略有些压力,他不敢说留下来,若是他留下来谢景庭想必会生气。   “督主在马车里吗。”兰泽问道。   常卿低声应一声,兰泽于是松开了手,没有再拽着贺玉玄的袖子, 他对上贺玉玄的目光,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改日再过来找你。”兰泽对贺玉玄说, 他把自己的东西都接过来。   “小泽。”贺玉玄喊他一声,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平日里少出门,蜀郡如今还很乱。”贺玉玄叮嘱他。   兰泽随意应了一声, 他的心思都在谢景庭身上。   兰泽走时贺玉玄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直到他上了马车,常卿和一众侍卫都守在外面, 他们按照原路返回。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谢景庭,马车里谢景庭坐在正中的位置,明艳的脸上平淡无波, 那双眼像是墨色的天然宝石, 深邃沉寂, 略微垂眼看他时会有被特别对待的错觉。   兰泽视线从谢景庭脸上一晃而过,他很快收回了目光, 视线看向别处, 坐在离谢景庭略远的位置, 小声道:“督主。”   谢景庭没有问他为何没有立即回去, 而是关心他道:“兰泽可有受伤。”   闻言兰泽摇了摇头,兴许说来宛若做梦,他们掉下来的时候被桃树救了一命,当时桃树兜着,贺玉玄在下面,他并没有受伤。   “奴才没事,劳烦督主挂心。”兰泽回复。   “这般,”谢景庭眉眼略微深邃,对他道:“回去让大夫替兰泽检查一番。”   “不必了,奴才路上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兰泽睁着一双眼瞅着谢景庭,他对上谢景庭眼底,又有些害怕,飞快地便收回了视线。   “奴才没有事,掉下来的时候贺大人抱着奴才,没让奴才受伤。”兰泽心想自己说的是实话,他没有撒谎。   只是讲出来略有些不自在,谢景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好似薄凉的刮刀寸寸在他身上摩挲。   “他对兰泽确实关心,若是我晚上不过去,兰泽打算留在那里?”谢景庭问道。   兰泽莫名其妙地瞅谢景庭一眼,他慢吞吞地说:“贺大人救了奴才,他愿意收留奴才,奴才自然愿意过去。”   他本意并不是想说这般的话,开口便作里作气,他察觉到谢景庭不高兴。   不知为何,谢景庭不高兴,他便好受一些,他想刺痛谢景庭。   兰泽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原来他也有坏蛋的时候。   马车上安静下来,兰泽抱着自己的小包子睡了过去,这回他没有朝谢景庭那边靠,自己歪着脑袋靠着车壁,没一会被颠醒,也差不多到了地方。   到了府邸之后,兰泽立刻下了马车,他下去之后,原本跟着常卿打算去睡自己的院子,常卿告诉他道:“如今蜀郡住宅并不多,许多地方空置出来安放难民,小公子和主子住在一起。”   兰泽于是又抱着小包子回去,他和谢景庭又睡一间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难不成还让他铺小床睡在地上?   若是放在先前,他便会心安理得的铺小床睡在地板上,如今他却问道:“督主,这里只有一张床,奴才睡在哪里?”   他若是去找贺玉玄,贺玉玄一定会让他睡床,贺玉玄宁愿自己睡地板。   反正谢景庭并不在意他,他为什么不去找贺玉玄呢?   兰泽隐隐察觉到自己是在钻牛角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问,可他还是这般问出来了。   谢景庭从马车上沉默到现在,此时他问出来,谢景庭对他道:“我们还要在蜀郡待一段时日,兰泽睡床上便是。”   意思是跟他一起睡。   兰泽闻言瞅谢景庭一眼,谢景庭面上看不出来什么,语气依旧温和。   他于是自己收拾完了便睡觉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注意到他的东西都在谢景庭房间里,包括他的布偶娃娃,还有他原先攒的小东西。   兰泽自己扒拉整齐,他睡在里面,赶路很累,他没一会就睡了过去,临睡的时候依稀察觉到身边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蜀郡如今被李大人接手,李大人成日设宴,正事交给了谢景庭和贺玉玄去办,留孟清凝监工。   兰泽一大早被叫到正殿,谢景庭在正殿里忙公务,他要陪着在书房里守着。   “常卿,我能不能出去。”兰泽已经问了好几遍了,他在正殿里待着无聊,想去周围转转。   有常卿领着他,他不用害怕走丢。   他看现在常卿也没有事情做,不行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他留在书房只会碍事。   常卿对他道:“不行,小公子这两日不能乱跑,外面很多难民。”   兴许是怕他不放在心上,常卿又提醒道:“小公子,上次被绑是属下失责,属下如今脱不开身,小公子先在正殿待着。”   兰泽没注意到常卿把自称换成了属下,更没有注意到正殿中投来的视线。   “那好吧。”兰泽不大高兴地应了一声,他想说他其实可以去找贺玉玄,反正贺玉玄会陪他玩。   有人来见谢景庭,兰泽待在屏风后面,过来的是孟清凝,兰泽能够听到他们讲话,孟清凝同谁都是有说有笑,会说很多趣事。   兰泽听的都忍不住被吸引,他从屏风后面出来,找了个角落偷听,没想到转眼便和孟清凝对上视线。   “他与贺郎倒是命大,两人都没事便是万幸。”孟清凝看见小孩便想逗一逗,对兰泽道,“若是感兴趣我讲的故事,正好我要去一趟茶楼与他们商议布善,与我一同去如何?”   兰泽想去,闻言立刻看向谢景庭。   孟清凝讲的那些有趣的故事,谢景庭没有怎么回应。如今对上兰泽请求的目光,谢景庭眉眼略微压着,对孟清凝道:“不必了。”   “晚些我会带他过去。”谢景庭说。   兰泽明显有些不高兴,他不明白自己不高兴哪里,兴许因为谢景庭拒绝他,他于是回去看自己的小人儿书了。   孟清凝若有所思地看着兰泽的背影,他识趣道:“我便不打扰督主了,接下来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督主。”   谢景庭在书房里待多久,兰泽便在书房待多久。   这一日谢景庭没有避着他,兰泽因此知道了谢景庭有好些要做的事情,需要安置难民,解决水患,重修河堤,还有朝廷批下来的灾银,一层一层又一层,到蜀郡已经所剩无几。   这些全部都要查。   兰泽什么忙都帮不了,他在书房险些睡过去,晚上的时候被叫醒,谢景庭要带他出门。   他揉了揉眼睛,听闻出门精神了许多,脸上被睡出来印子,他忍不住问道:“督主,奴才日后都只能在书房里待着吗?”   “外勤带上兰泽会很危险。”谢景庭说。   原来谢景庭如今想外勤也带上他,他说,“督主不必带上奴才,奴才可以自己在院子里看书,督主出门的时候奴才也不会乱跑。”   谢景庭闻言扫他一眼,问他道:“兰泽在书房里待着无聊?”   兰泽其实以前经常在书房里待着,如今他反倒不想在书房里待着了,他点点头,今日他都睡着了。   兴许是没有了先生的课业。   蜀郡如今城门在重建,街上有侍卫看守,内城还设有街道,这边宛如未曾经历过洪水,一灯一盏依旧如故。   谢景庭记得要带他去茶馆,实际上平日谢景庭鲜少来闹市,他出门大多是办案。   兰泽也看出来了,谢景庭与闹市格格不入,像他这般的人……似乎天生应当在明堂之上,人间烟火分毫不沾。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他的手被牵住了,谢景庭牵住了他,对他道:“不要乱跑。”   兰泽略有些不自在,浑身的注意力都在被谢景庭碰到的指尖上,温凉的触感传来,他甚至没有听清谢景庭方才的话。   “督主,督主不必牵着奴才。奴才自己也会走……”兰泽莫名有些别扭,指尖泛出一层淡淡的粉,脸上有些热,耳根一并跟着红了。   谢景庭扫兰泽一眼,看着两边商铺,视线扫过去,想起来兰泽平日里会缝的布偶娃娃,不知兰泽会喜欢什么。   “常卿。”谢景庭喊了人,他在卖拨浪鼓小老虎的商铺前停下,兰泽略有些呆滞,他瞅好几眼。   兰泽指了指,问道:“督主,这是给奴才买的吗?”   谢景庭应一声,这是谢景庭第一次主动给他买东西,只是布老虎和拨浪鼓,是三岁小孩玩的东西。   “督主,奴才已经十七岁了,不是七岁。”兰泽眼珠黑白分明,他瞅着谢景庭软声道:“奴才不玩这个。”   常卿在一旁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若是换个人兴许今日便要交代这里。   鲜少有人能让谢景庭沉默,兰泽经常能做到。   “那兰泽想要什么。”谢景庭问他。   兰泽心里好像生长起来很多小刺,如今那些小刺全部变软,挠在他心上痒痒的,让他心跳的有些快,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瞅谢景庭一眼,发现谢景庭正在看着他,他忍不住问道:“督主……为何要给奴才买东西。”   兰泽问出来,他发现了谢景庭有时候也是木头做的,说不出来让他满意的话。   谢景庭对他道:“兰泽在殿中总是没事做,买些兰泽喜欢的东西,这般兰泽不会无聊。”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加更,可以经常往后翻,有惊喜哦~ 第51章 有情有义   兰泽买的大部分都是小人儿书, 他剩余几天都在谢景庭身边带着,一旦他想出去,谢景庭会用各种理由不让他出去。   兴许是担心和上次相同的事情发生。   这一日孟清凝过来让谢景庭前往难民营, 兰泽在旁边听着,他在书房待着都要长蘑菇了,连忙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能不能跟你一起过去。”   孟清凝闻言道:“兰泽看样子很粘人,督主不如带上他。”   “我们人多, 照看起来不费事。”   这才几日,已经喊上了兰泽的名字。兰泽瞅孟清凝一眼, 对孟清凝倒是没有反感。   因为孟清凝总是笑意吟吟, 会替他说话,还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   “督主。”兰泽坐在谢景庭身边,他扯着谢景庭的袖子, 瞅着谢景庭有几分撒娇的气势。   这是在外人面前, 谢景庭于是松了口,“出去之后不能乱跑。”   一听谢景庭松口, 兰泽立刻松开了人。他因为出门而高兴,下午的时候孟清凝和他们坐同一辆马车,他和孟清凝坐在一起, 一直都在听孟清凝讲话。   “这蜀郡, 原本是宋氏一直管着, 云州宋氏,自古以来蜀郡出官多宋氏, 这般的典故兰泽可听过?”孟清凝问他。   兰泽在书上看过, 他点点头道:“清寒先生便出自蜀郡, 奴才听先生讲过, 他们世代出朝廷命官,一直守护着蜀郡。”   孟清凝笑道:“兰泽,不应当用守护,他们又不是神仙,只是你这般说的也没错。”   “宋氏身为蜀郡知府远近闻名,他们平侧冤、敬百姓,世代清贫……一直到先帝治下,因为拥护前朝,宋氏主家被连诛九族,旁支全部流放。”   先帝及位之后曾经对朝廷进行了清洗,守旧派没有余存,尤其是嵇氏忠骨,被先帝赶尽杀绝。   “云州宋氏没有了,现在管着蜀郡的是鲍氏,鲍氏原先是蜀郡富豪乡绅,先帝曾经与其有过一段交集,在先帝上位之后,鲍氏接管了蜀郡。”   “鲍氏原先在此地低调行事从不声张,此人胆小懦弱,治下蜀郡无功无过。前段时日朝廷批了赈灾银下来,因为银子不够,鲍氏甚至动用自家库银,只为凑齐朝廷批下来的二十万两余银。”   兰泽听的呆了呆,以前不是没有人讲过朝事,鲜少有人能像孟清凝讲的这般有趣又吸引人,他忍不住道:“那然后呢?那些银子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二十万银子里有十万被盗贼抢去,盗贼在城外布粥建营,用银子来招买兵马,如今他们在蜀郡城外,宛如毒瘤。”   孟清凝叹了口气,“小兰泽,我若是再告诉你,那些盗贼未曾做过什么坏事,只劫了官银,但是劫官银便是死罪,你如何看,你觉得应不应该抓他们?”   “他们在城外建庇护之所,前段日子城中不允许难民进城,死了大批的难民,多亏了他们,让剩余的难民不至于被饿死冻死。”   孟清凝为难道:“这般来看,他们似乎没什么错,只是错在方式不对,若我是盗贼,我不忍百姓受难,遭贫寒之苦,只能采取如此下策。”   兰泽听的认真,他有些被绕迷了,懵懵懂懂不大理解,他说:“为何盗贼会帮着百姓?”   他和一旁的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静静地听着,未曾发表意见,那双眼又黑又沉,兰泽总觉得谢景庭似乎知道什么。   “这便是我们要查清的地方了,今日我们要去的便是城外难民营以及河堤。”   兰泽哦一声,他瞅见桌上有茶水,辛苦孟清凝为他讲这么多,他自顾自地给孟清凝倒了一杯茶水。   “孟大人,请喝茶。”   他这般小大人一般,孟清凝含笑接了,笑容中略有些揶揄,兰泽也察觉到了不大对劲,他下意识地瞅向谢景庭。   这般的举动实在是冒犯了。   谢景庭未曾责怪他,问兰泽道:“兰泽对这些事感兴趣?”   兰泽见谢景庭不怪他,兴许因为没救他所以愧疚,他已经发现了,谢景庭一旦惹他不高兴,总会补偿他一段时间。   然后过段时间故技重施。   他在心里暗暗记着自己要长记性,不能像昨天那般,总是被谢景庭蛊惑。   他捧着茶碗自己喝了一小口,对谢景庭道:“只是孟大人讲的有趣,奴才随便听听。”   都说百姓愚笨,谁对他们好他们便依附谁,并不会真的忠于某任君主。兰泽觉得百姓这般才是最聪明的,衣食尚且难安,如何提忠孝肝胆。   马车上只有两只杯子,谢景庭逐客向来用委婉的方式,孟清凝用的是兰泽没有用过的,兰泽用过的这只便是谢景庭喝过的。   他后知后觉,瞅谢景庭一眼,谢景庭未曾注意这些小事。   马车驶向城外,城门处方修好,李大人来之后全权接管蜀郡,如今城内侍卫随处可见,百姓一部分入城,在城内得以安置。   “这里便是难民营,与城中完全是残景两别,小兰泽,你身上这么干净,兴许一会衣裳会脏。”   面对孟清凝的打趣,兰泽下意识道:“奴才不嫌弃,原先小时候我家和这里也差不多。”   他原本便没有光鲜亮丽的出身,为何会嫌弃臾泥之乡呢?   他说完下意识地瞅谢景庭,谢景庭城府如此之深,想必早已经把他的一切查的清清楚楚。   兰泽被谢景庭关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出来,他们是带着布善的东西过来的,他连忙跟上孟清凝,把谢景庭忘在了后面。   “原来是这样,小兰泽,你不嫌弃倒是让我很意外,”孟清凝笑道,“原先我以为你会不愿意过来。”   马车停在树林的位置,这里前几日便有官兵提前过来帮忙,如今他们虽不能入城,但在此处至少有安身之所,不必受风雨侵蚀。此处病民与良民分开,妇女儿童与男人分开,给他们纷发了崭新的衣物,每日由士兵为他们轮流烧河水。   兰泽看到的便是这般的景象,简陋的屋檐下混合着婴儿稚嫩的哭声、妇女的低哄,小雨淅沥从屋檐落下,脏了的衣物与稻草堆积在门外。破烂的粥碗、男人身上落下来的布条,他们脸上带有一种被天灾侵染过的憔悴,神情如同迷雾一般萦绕在人身上,乍然看上去好似密密麻麻都没有脸,全部都被黑雾笼罩。   兰泽想,若是仔细说,那些笼罩在人们身上的,应该叫做苦难和厄运。   “前些日子未曾分离他们,有一些妇女……经历了不太好的遭遇,此事多亏了督主大人处理。”孟清凝这般说,顺着兰泽的视线看过去,语气略有些感叹。   “督主仁慈之心,做事细致至极。”   兰泽瞬间听懂了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管的难民、男人和女人都在一起,充斥着饥饿与绝望,会发生什么再明显不过。   士农工商民,依次往下,民在最底下,只是最底下的民也指的是男人,女人并不在其中。   兰泽不懂这些,只是代入了自己的娘亲,他便隐隐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跟着一并气愤起来,想起来谢景庭近来的忙碌,全部都有迹可循。   “这般,督主考虑的最周到。”兰泽这般说,他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回头看过去,谢景庭在原地听侍卫讲话,似乎是他的错觉。   “贺大人比我们来的早,布善由他负责,小兰泽,你若是想参与,找他便是了。”   兰泽确实想参与,如今对于贺玉玄没有那么抵触,他问道:“贺玉玄如今人在哪里?”   孟清凝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确定如今这个位置谢景庭听不见他们的话,对兰泽道:“在那边,你去了便能看见了。”   兰泽不疑有他,他有些担心谢景庭,孟清凝似乎看出来了他在担心什么,对他道:“你去便是了,督主这边我替你说。”   兰泽于是放心地走了。   谢景庭视线一直留意着兰泽,见兰泽走了,让侍卫停下汇报,问孟清凝道:“他去了哪里?”   “常卿,去跟着兰泽。”   “督主不必担心,兰泽去找贺大人了,有贺大人看着他,想必不用督主操心。”   孟清凝笑起来,那一双眼微弯,对谢景庭道:“贺大人宁愿舍身救人,怎么舍得让他有差池。”   谢景庭面上没什么表情,闻言扫了孟清凝一眼,停顿了一会对孟清凝道:“孟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这般,我这边正好缺人,不如孟大人留下来。”   语气温温和和,对上这张明艳至极的脸,任谁都会被迷惑。   孟清凝只是略微怔了一瞬,随即后知后觉,面前的可不是什么小白花,食人花还差不多。   “我就不留了,我去看看李大人那边如何,督主这里我最放心。”   周围侍卫很多,兰泽不敢放肆,隔着好一会见到了贺玉玄,他喊了一句“贺大人。”   嗓音清脆,几乎是他喊的一瞬间,贺玉玄便回了头。   贺玉玄侧脸如玉削,眉眼略微垂着,有雨丝落在上面,像是洒了一层很淡的银华。   闻言转头,那双平静的双眼在看到他时便有了波澜。   “小泽?”   兰泽看见了贺玉玄眸中的变化,以前娘亲说,男女之情中,若是有情有意,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喊对方的名字,便能感受到情意。   他如今便能切实的感受到,令他有些羞耻,这么多人都在看着,贺玉玄表现的实在太明显,视线几乎都粘在他身上。   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一样。   兰泽莫名有些不大高兴,面前多了一双黑靴,人已经到了他面前,身后传来常卿的话音。   “小公子,督主有事要找您。” 第52章 在意   兰泽转头看过去, 常卿这一会赶了过来,谢景庭找他有事?   “既然是督主的命令,小泽过去便是, 正好我这边还没有忙完,等我忙完再去找小泽。”贺玉玄扫一眼常卿,这么说。   兰泽原本打算回去,听贺玉玄这般说,他又不大想回去了。为何他来找贺玉玄, 贺玉玄还要让他回去,他心里不怎么高兴。   “我想布善, 常卿, 你去和督主说,我留在这里,督主若是有事再来传唤我就好了。”兰泽说完便到了贺玉玄身边, 发现贺玉玄在给孩子们发羊奶和奶糕。   贺玉玄略带歉意地朝常卿笑了一下, 对常卿道:“让他留下来便是,告诉督主我会看好他。”   常卿扫一眼两人, 在原地站了一会,回去复命了。   这里搭的是简易的台子,外面在下雨。排队的小孩子穿的破破烂烂, 有些脸上还脏兮兮的, 兰泽接下来贺玉玄的活, 担心小孩一会被淋着凉,拿了奶糕和羊奶给面前的孩子。   “这是你的。”兰泽把奶糕和羊奶递过去, 贺玉玄在身旁看着, 等小孩走了才开口。   “小泽, 这里奶糕和羊奶都是提前分好的, 不能给多了。”   贺玉玄说:“方才小泽便给多了……”   兰泽扭头瞅他一眼,贺玉玄于是不讲话了,静静地在旁边站着。   奶糕和羊奶只给小孩子,除了这些,便是白粥和馍馍。每个人可以领一碗白粥和两个馍馍。   兰泽虽然不乐意贺玉玄说他,但是他接下来都是按照贺玉玄分好的数量发的,准备的东西都会按照多了的准备,所以还会剩下一些。   然后便是白粥和馍馍,贺玉玄在一旁盛粥,兰泽在旁边发馒头。   有些连碗都没有,贺玉玄放了一摞很高的碗,若是没有碗可以再领一只碗。   “这是贺大人……贺大人是再世善神,前两日那些官兵会在粥里吐痰,吐完之后粥才肯分给我们。”   “贺大人……我们何时才能进城?”   “……多谢贺大人。”   兰泽在一旁听着,粥白花花的冒着热气,从煮好到端过来,一直都能看见,贺玉玄不嫌麻烦,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如此行事,深得民心。   谢景庭并不参与这些,谢景庭做的并不少,只是大家都不知晓。   前几日贺玉玄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活下来的难民全部都发了令牌,凭令牌才能领粥与朝廷赈灾之物,若是没有令牌,不得领取。   令牌无故丢失,需要找官兵补办,官兵与侍卫每日都会核实名册。   兰泽没有怎么看令牌,大多时候只是瞅一眼,然后忙着分馒头去了。   他把馒头递给面前的婆婆,在婆婆之后是一名青年,因为下雨,所以对方穿着一身蓑衣并不显古怪。   蓑衣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兰泽只能看到对方一截下颌,下颌处有还没有长好的疤痕,脸上似乎受了伤。   对方没有去领粥,只是拿了两张令牌,似乎是要领双份的馒头。   兰泽瞅两眼,于是拿了四个馒头给对方。   他把馒头放到对方手上,有略微奇异的触感,自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人刚走,贺玉玄一直留意着兰泽这边,喊住了人:“站住。”   穿着蓑衣的青年停住,兰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多人都朝着看过来,贺玉玄把手头的活交给了侍卫,到了兰泽身边。   “令牌交上来。”贺玉玄对青年道。   青年手上还拿着馒头,只略微转身,把手上的令牌拿了出来。   “小泽,一个人只能有一张令牌,只能领两个馒头。”贺玉玄语气听不出来责怪,对他道:“若是有两张令牌,不能给他们发两份,要交给侍卫核实。”   贺玉玄看向一边的侍卫,扫到了上面的飞鱼纹,对另一边的官兵道:“带下去核验身份。”   兰泽一直傻呆呆地在原地站着,因为贺玉玄这般说他,好多人都听见了。虽说侍卫与官兵都目不斜视,他还是觉得好丢脸,脸上红起来,胸腔里闷着一股气。   “不能就不能,你那么凶做什么。”兰泽有些不大高兴,他把还回来的馒头扔到贺玉玄手里,接下来都没有搭理贺玉玄。   没一会贺玉玄听到了官兵的禀报,神色变了些许,带着人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没忘记叮嘱凤惊,让凤惊看好兰泽。   兰泽注意到贺玉玄走了,走了没说去做什么,他闲着无事便给士兵帮忙。好些士兵不认识药材,把相近的药材都分错了,他看见了,于是把分错的药材重新挑出来。   “不能这么分,这是秋雎,和芒束有些像,若是混了吃了会中毒。”兰泽在一边说,他瞅一眼分药材的士兵,士兵们都长一个样,他看每一个都觉得眼熟。   兰泽随口道:“这若是给百姓吃了,我们就完蛋了。”   然后他又瞅一眼,似乎不是给难民吃的,因为他们并不会给难民发点心。   兰泽想不出来太多,只知道不能让人吃坏,他教士兵道:“秋雎和芒束尾巴都是黑色的,但是秋雎中间有一条红色的线。”   “你记得把剩下的都挑出来。”兰泽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把有毒的秋雎都挑出来,担心被小孩子捡到,他单独放起来,打算晚些扔掉。   他在难民营待到晚上,到晚上的时候兰泽才知道谢景庭提前走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坐贺玉玄的马车回去,兰泽还在生贺玉玄的气,不大想搭理人,贺玉玄坐在他身旁,对他道:“还要多亏小泽,今日有了新发现。”   兰泽没理人,贺玉玄自己一个人也说的下去,对他道:“今日在那人身上发现了云州宋氏的令牌,那些盗贼果然和前朝余孽有关。”   马车停下来,有侍从上了点心,兰泽原本没怎么注意,他平日里吃的点心多,如今一眼便能认出来,这点心是用芒束所做。   兰泽目光落在点心上面,他回想起来下午士兵在分拣秋雎和芒束,耳边贺玉玄还在关心他,他瞅一眼贺玉玄,问道:“你有没有银针?”   贺玉玄略微垂眸看着他,兰泽瞅到了贺玉玄用的玉冠便是银制。   眼见着兰泽爬到他身上要拔玉冠,贺玉玄连忙把人按住了,略有些无奈,“你要银针找人拿便是了,小泽,不准这般。”   兰泽于是不乱动了,只是他如今在贺玉玄怀里,贺玉玄一碰到他便有些不愿意撒手,他注意到贺玉玄眼眸中略微发生了变化,他连忙把贺玉玄推开了。   险些让这个混蛋占到了便宜。   凤惊进来时,兰泽匆忙地把贺玉玄推开,他接过来银针,银针方刺进点心,尾部立刻变得深黑。   有毒的点心是送到贺玉玄这里的,贺玉玄自然注意到了,兰泽瞅贺玉玄一眼,慢吞吞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不喜欢吃芒束,芒束在蜀郡四处都是,这又是蜀郡特产,送上来并不稀奇。”   兰泽难得聪明一回,很快就明白了,兴许是有人要害贺玉玄。   因为点心不止有芒束,若是他在,一定会吃其他的,兰泽于是用银针试了一番,其他的都没有,只有芒束做的点心有毒。   “小泽,我未曾得罪过什么人,”贺玉玄目光定在银针上,对兰泽道:“若说得罪,兴许算得上的,只有谢景庭。”   “他一向算的清楚,连小泽的喜好都算了进去。”贺玉玄面上没什么表情,那盘点心放在桌上没有人动。   “督主若是想害你还不容易,何必用下毒,而且今日我都看见了,分药材的是士兵,是你自己的人,和督主无关。”兰泽瞅贺玉玄一眼,他看着点心又有点忧愁,蜀郡当真是危险的地方。   兰泽提醒道:“你近来最好小心一些,不要死了。”   “小泽是在关心我吗。”贺玉玄若有所思地问。   到了城内府外,兰泽小声呸了一口,瞪贺玉玄一眼,对贺玉玄道:“你说话不要这般黏糊。”   “还有一件事,以后不准在外面一直看我。”   兰泽下了马车,身后的人还跟着,他转身看着贺玉玄,问道:“你送到这里便是了,不必跟着我。”   “我陪小泽进去。”贺玉玄缠着他。   兰泽说不必,贺玉玄一直跟着他,他没办法,只好走了没人的后门,这里的地形他尚且没有摸透,兴许后门离他住的地方很远。   “你若是再不回去,兴许茶水被下毒了都不知道,还不赶紧回去查一查。”兰泽说,他视线一直留意着周围,生怕有人看见了。   “不要再跟着我了。”兰泽停了下来,他略有些生气。   “小泽在害怕什么,若是你不愿意跟督主说,我可以说,告诉他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兰泽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他还要说什么,手腕被贺玉玄握住,贺玉玄略微垂眸,对他道:“小泽亲一下我便回去,日后也不会说这种话,如何?”   “反正我们又不是没亲过。”   那一双眼含情脉脉的,温柔地盯着他。   兰泽才不上当,然而贺玉玄把他困在廊沿和立柱之间,对他低声道:“小泽上回是怎么做的,这次怎么不会了?”   “贺玉玄——”兰泽脸上涨红,倏地,他眼角扫到了什么,那一角熟悉的玄色衣袍立在廊沿尽头,对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在此刻突然便改了主意,心里不好的心思冒出来,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还抓着贺玉玄的衣角,眼眸瞅着那一角衣袍,主动微微垫脚吻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心里却又隐隐知道,若是谢景庭出来拦住他,他便可以找借口不介意谢景庭曾经没有救他。   毕竟谢景庭是在意他的。 第53章 喜恶同因   暮色被云层吞并, 整座府邸笼罩上一层昏暗的光,廊沿落下的阴影形成一道明晃晃的地平线。   “督主,宋和如今被困在牢房里, 那里有贺玉玄的人守着,他上回受了伤,现在牢房里有重兵把守。”   云州宋氏,第三子为宋和,当年宋氏夫妇察觉出朝中异样, 提前将宋和送走。宋和被流放时尚且年幼,如今十余载过去, 当年的世家公子成了蜀郡流寇。   谢景庭大半个人融在阴影之中, 视线扫向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人,如璨的目光蜻蜓点水一般地在两人身上停顿。   他好一会没有回复,引得侍从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   “主子, 不要忘了我们来蜀郡的目的, 上回主子前去追人,险些落入陷阱之中。”   谢景庭大多数时候心境都非常平静, 没有波澜,他的心脏仍旧在麻木平和的跳动,血脉在缓缓流淌。   从十五年前那一晚的雪夜起, 他便被抽去了七情六欲, 此后情绪再无波澜。   他收回了视线, 周围的树影重新开始晃动,沙沙而鸣转纵消陨。   “这般, 今天晚上便行动。”谢景庭交代了侍从一句, 身形消失在转角处。   那一角玄云纹衣袍消失,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他的心情变得忽明忽暗, 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   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觉得异常丢脸,方才是他头一回探出壳子,伸出柔软的内里。   然而谢景庭未曾回应,甚至直接装作没有看见。   兰泽胸腔处有些闷,他觉得又丢脸又难过,还有几分未知情绪混合在一起。   因为他亲了贺玉玄一下,贺玉玄抱着他不愿意撒手,眸中的情绪略有些灼人,他看贺玉玄这般,几乎能够看见自己在谢景庭面前的傻样。   是了,谢景庭对他一直都是忽冷忽热,心情好了便给他一些温情,心情不好时便敷衍行事。   他对谢景庭不过可有可无,如今谢景庭给予他的一切都已是恩赐。   兰泽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巷子遇见的小狗,他喂小狗不过是一时兴起,小狗却因为他的一时施舍,每日都围在他身边摇尾示好。   他如今也成了心碎小狗。   兰泽有一些想哭,他方眨眼,贺玉玄便用拇指拂去了他的泪珠,低声问他道:“小泽生气了吗,若是不愿意不亲便是了,我方才在逗小泽。”   他现在看见贺玉玄便烦,他瞅贺玉玄一眼,眸中还蓄着泪,软声道:“都怪你。”   兰泽生气地把错推在贺玉玄身上,然后推开了人,自己擦了擦眼泪。   “你回去吧,明日不要来找我。”   贺玉玄看出来他心情欠佳,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原地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哄人,最后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兰泽。   “好,我明日不过来,小泽自己去买些吃的,难过时吃些点心便好了。”   兰泽抱着怀里的银子,看着贺玉玄如此,被堵的说不出话,贺玉玄处处都顺着他,让他挑不出错来。   他最后轻轻哼一声,抱着银子回去了。   他晚上时没去找谢景庭。谢景庭也没有传唤他。   兰泽在自己的床头揪着布偶娃娃,谢景庭不救他,谢景庭不在意他,他为何心里会这般难受。   以往他与贺玉玄在一起,谢景庭都会不乐意,还会惩罚他一番。如今他和贺玉玄亲嘴巴,谢景庭却无动于衷。   兰泽脑袋有些乱,他心里闷闷地难受,像是有一颗石头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他讨厌这般的感觉。   他小时候给别人交朋友,因为他比常人要笨一些,和他玩的孩子都看不起他,经常欺负他嘲笑他,他那时也非常难受。   哪怕经常被欺负被嘲笑,他还是愿意和对方玩,因为比起被欺负被嘲笑,他更害怕的是没有朋友。   后来娘亲告诉他,这般不对,若是有人让他觉得不舒服,让他难过,他不应该再靠近对方。   他应该爱自己多一些。   明明前两日谢景庭还带他出去买东西,兰泽抱着木偶娃娃默默地掉眼泪,他似乎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接下来两日兰泽都没有出门,谢景庭未曾传唤他,似乎压根不想见他。   第三日的时候,孟清凝过来了一趟,因为孟清凝问了他,谢景庭这才传唤他。   “我们派去的人死了好几回,全都杳无音信。今日我特意来寻督主,想要过去看看,此事实在蹊跷至极。”   兰泽在一旁听着,主位上的谢景庭依旧是那般模样,未曾有什么变化,闻言道:“此事孟大人找贺玉玄更加合适,河堤在京中归工部审批,贺大人在刑部,与工部素来交好。”   孟清凝闻言摇摇头,目光清明了些许,对谢景庭道:“督主,此事只能由你插手,前几日我查出来……这里的督察院与京上世家有联系。”   “凭借贺大人,此事兴许会不了了之……贺大人的身份,没办法继续往下查。”   “蜀郡连年水患,此事若是不查清楚,便是我大魏龋齿。千里之堤,往往溃于蚁穴,这般的道理想必督主更加明白。”   “督主仁慈圣心,想必不忍蜀郡百姓历代受苦。”   这殿中只有三人,兰泽总觉得自己似乎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以贺玉玄的身份都不能往下查……兰泽背后窜上来一股冷意,兴许是蜀郡时常落雨,凉意一并吹了进来。   “我只是提议,望督主再三思虑。”孟清凝说。   谢景庭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对孟清凝道:“孟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此事我会派人去查,还要劳烦孟大人同我一并走一趟。”   孟清凝笑起来:“这是自然,此事由我提出,我自然全力协助督主。”   兰泽一直在旁边坐着,孟清凝说完了正事,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兰泽身上。   “有两日未见小兰泽,兰泽看起来不大高兴,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他,若是算起来,最让他难过的便是谢景庭。   兰泽觉得孟清凝与许多他见的朝廷官员都不一样,这几日他虽然不出府,但是略有耳闻。   李大人每日都在寻欢作乐,听闻李大人宠幸了夏蝉冬月,把夏蝉冬月从谢景庭身边要走了。   孟清凝只用负责监督,却一并帮着查案,心在百姓身上,办的是正事,不像李大人那般昏聩享乐。   “没人欺负奴才。”兰泽闷闷地说。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我听闻小兰泽还认识药材,前几日在难民营救了贺大人一命。”孟清凝笑意吟吟道,“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要往贺大人的食物里面下毒,前两日贺大人同我说,此事还要多亏了小兰泽。”   兰泽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被人夸的事情,他回复道:“奴才只略懂皮毛。”   何况草药那么好认,总比识字容易的多。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窝成一团的背影上略微停顿,敛去了眸中情绪,问道:“贺大人那边可有查出来凶手。”   “已经查出来了,此事倒是有意思,下毒的是伪装成官兵的难民。”   孟清凝:“城外难民积怨已久,下毒的原本是乡镇上的农户,洪水之后良顷与屋子全部冲毁,妻女死在了难民营里,是得风寒死的。”   “当时他去处处求人没人管,妻女活活熬死,他便将这笔账算在了官兵头上。说来也巧,那一日他只看到了布善的贺大人,正好贺大人因为抓了人回来了一趟,这才让那名农户钻了空子。”   “根据侍卫的审问,原先他是准备在点心中全部下毒,因为兰泽那日同他说,不要把药材弄混了让难民误食,他因此只在部分点心下了毒。”   “只有一部分点心有毒,若是给人吃了,不会死人,只是会昏迷一段时间。”   兰泽在旁边听的瞪大了双眼,他回想起来那一日见到的士兵,他离危险兴许只差了一点点。   当时他没有认为对方是在下毒,若是他再聪明一些,兴许会遇害。   孟清凝眸中似有笑意,又似乎没有,对两人道:“此事当真是巧合,当日所发生之事,因果循环,一环接着一环,兴许这便是命运。”   兰泽还在后怕,他的脑壳被孟清凝揉了一把,孟清凝对他道:“兰泽自有兰泽的机缘。”   这话听起来和傻人有傻福一个味道,兰泽被摸了脑门,他和孟清凝不是很熟,但是孟清凝人很好,爱笑,长得好看,又聪明,他对孟清凝便没有反感。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脑袋没有讲话。   “这般,兴许兰泽与贺玉玄命中有缘分。”谢景庭平和的说出来,视线未曾落在兰泽身上。   寡而无味的评价,兰泽听的指尖略微顿住,他瞅谢景庭一眼,略有些不高兴。   前往河堤时兰泽故意没有坐谢景庭的马车,谢景庭未曾管他,他跑去和孟清凝坐在一起,孟清凝倒是有些意外。   “小兰泽,你找我是有事?”孟清凝问。   兰泽坐在孟清凝对面,他好一会才开口,透过车帘仿佛能够看见谢景庭若有若无的身影。   “孟大人,你那么聪明,一定懂奴才不懂的事,奴才有事想要问你。”兰泽小声说。   他思来想去,总不可能去问贺玉玄,此事还是问孟清凝合适,孟清凝与他并不熟,这般正好,兴许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孟清凝笑起来,“我并不聪明,比起兰泽身边之人,兴许略微逊色。兰泽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我……我有一个朋友。”兰泽才不好意思说自己,他编起来像模像样,“他被人所救住在恩人家里,恩人待他不错,平日里心思很难猜,有时候会欺负他,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有一天他被抓了,恩人救他可能会死,于是恩人没有救他……他因此耿耿于怀。”   “还会经常有一些难受,只有一点点,也没有特别难受。”兰泽说,“后来他甚至试探了一番,恩人并不怎么在意他,他有些看不明白对方。”   “孟大人,你说现在他应该怎么办呢?”   “我没有听懂兰泽的意思,兰泽是想知道恩人的想法,还是想问什么?”   孟清凝静静地听着,略微思衬道:“听兰泽所说,恩人似乎有时在意兰泽的朋友,有时却又不在意,兴许是兰泽朋友自己的错觉。”   “不知道兰泽有没有听过,当人与人之间产生爱慕之情时,喜恶同因,会放大对方所作所为,更容易陷入迷途。”   孟清凝话音一转,对兰泽道:“不知道那位恩人如何想,听兰泽这般说,有一件事倒是能够看出来。”   “兰泽的朋友……想必喜欢上自己的恩人。难平不过是因为……欲壑宛委、沟渠难圆,对方未曾那般在意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孟·情感大师·清凝:你一定是喜欢他   兰泽恍然大悟状:原来我喜欢督主   贺玉玄:?   谢景庭:。 第54章 江堤悬案   兰泽听的似懂非懂, 他有些呆,孟清凝用的成语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大概的意思他隐约懂了。   孟清凝是说他喜欢上了谢景庭?   他确实一直都喜欢谢景庭, 如同对娘亲那般的喜欢……他想要谢景庭像是娘亲对他那般对他。   他觉得孟清凝说的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他嘴巴有些笨。   兰泽好一会捋清楚了才问道:“那若是他不想要再难受,也不想离恩人远点,这个时候怎么办呢?”   他不想远离谢景庭, 想一直待在谢景庭身边,可他又不想自己总是生气难过。   兰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好办, ”孟清凝对他道:“兰泽只要不对他抱有不该有的期待便是, 任何事,他为兰泽做了兰泽不必太高兴,若是不做, 兰泽也不必因此难过。”   兰泽带入进去, 他常常因为谢景庭做的小事感动,所以谢景庭不搭理他时, 他如今才会难受。   孟清凝这般讲,他仿佛明白了一些,只要像对贺玉玄那般对谢景庭就好了。   贺玉玄为他做了许多, 他并不觉得高兴, 贺玉玄就算不救他, 他也觉得理所应当。   兰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目前没有想到, 只觉得孟清凝说的有道理, 这般他确实不必纠结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孟清凝用的是他而不是他朋友。   “孟大人说的有道理,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兰泽记得娘亲的话, 远离让他感到难受的人,既然他不愿意远离谢景庭,只能做到努力忽视对谢景庭的感受。   “不必客气,兰泽认真思索的模样很有趣。”孟清凝笑起来道:“日后若是还有问题,问我便是。”   “我先前便听阮江壁提过兰泽,阮江壁素来表里不一,他似乎对兰泽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兰泽不要放在心上。”   兰泽闻言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记起来孟清凝和阮江壁相识,这几日孟清凝同他相处,让他差点忘了此事。   初见孟清凝时,他甚至觉得孟清凝同对方是一丘之貉。   孟清凝对他道:“我初与阮江壁相识,阮江壁帮过我数次忙,他从未与我提起,旧事是我隔了好几年才知晓。”   兰泽闻言瞅孟清凝好几眼,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对上孟清凝那双微弯的眼,他还是说出来了。   “孟大人,奴才与世子身份不同,孟大人和世子是同一类的,奴才不是,世子对奴才终归要轻慢一些。”   兴许阮云鹤也知六艺礼仪,知晓君子之道,他不必屈居人下,自然不必对下人遵循规矩礼节。   兰泽略微垂眸,小声道:“若是奴才出身世家,想必阮世子不会对奴才做出那般的事……就算喜欢奴才,也会用正常一些的方式。”   归根结底,不过因为他是下人,阮云鹤才会那般轻薄他……把他当成陪客的侍童。   “兰泽所说不无道理,君子不融于水,难知畅游之乐。”   孟清凝对兰泽道:“我与他交好,便忍不住会为他说话,兰泽不要介意才是。”   兰泽立刻摇头,孟清凝愿意同他说这些已经很难得。   就在此时,马车摇晃起来,兰泽听见了一声嘶鸣声,他未曾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带着向前。   兰泽被一只手扶住,他险些撞进孟清凝怀里,兰泽以为自己要磕到脑门了,一只手护住了他的脑袋,让他幸免于难。   离得近些,能够闻见很淡的槐花香,孟清凝喜素白,穿的总是白衣,他能瞅见上面的蟒纹。   “没事吧?”孟清凝关心他道。   “奴才没事,多谢孟大人。”兰泽道了谢,他摸摸自己的脑门,还好没有磕到。   娘亲常常说走路注意一些,磕到脑袋兴许会傻掉。   孟清凝掀开了车帘,打算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前方的常卿过来了,对孟清凝道:“马受了惊,小公子可要回去?”   这便是要接他回去了,自然是谢景庭的意思。   兰泽不明白谢景庭,既然不想让他过去不让他去便是了,如今半路又把他喊回去,每回折腾的都是他。   “那奴才走了,孟大人再见。”兰泽回去了谢景庭那里,谢景庭前些天看见他与贺玉玄亲热,一直未提那天的事情。   他坐在马车里,马车上十分安静,谢景庭没问他去找孟清凝做什么,他也未曾主动说。   直到到了地方,谢景庭才对他交代了一句,“此处靠近河岸,有许多湿地,不要乱跑。”   兰泽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谢景庭对他要稍微冷淡一些。   “奴才知晓了。”兰泽应下来,他乖顺地跟在谢景庭身后,用行动表明自己不会乱跑。   江堤距离城内十余里地,这里是疏散水岸的防线,远远地看上去,江堤宛如一道弯曲的长龙,围绕着整座蜀郡城。   蜀郡江堤分为两道,一道为外堤,用来防止洪水冲毁,一道为内堤,一旦积水过了外堤线,用来疏散积水,防止积水淤积进入城内。   放眼望去江水与天际烟波连在一起,潮水扑面而来,内堤已经被冲毁,周围被官兵围起来,近半里之内行人不可踏足。   江岸边种的是一些红枫树,这些枫树生长在湿地中,湿地布满深绿色的沼泽,隐约可见被埋了一半的人骨。   “见过督主,孟大人。我们前几天派的人如今都没有回来,恐怕凶多吉少。”   看守的士兵对谢景庭道:“今日我们用了石井窥探,石井进去之后没有反应。”   以石井作饵,若是内堤里有栖息的猛兽,一定会有反应,如今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若说里面有盗贼,属下觉得不大可能,这几日一共派了三拨人过去,其中有一拨发过信号,证实了里面没人。”   内堤正在补修,入口处很窄,远远地看上去黑漆漆的,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兰泽看着便觉得有些骇人,这江堤有去无回,他希望谢景庭不要进去,里面说不定有吃人的猛兽。   他多瞅两眼,略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扯住了谢景庭的袖子。   谢景庭平淡地扫他一眼,兰泽假装没有看见,他听完孟清凝的话,便下定决定不被谢景庭影响。   所以他要脸皮厚一些,若是谢景庭不明说,他便假装不知道。   “这般,我派人进去查探,褚统头在外守着,准备一些绳索与竹竿过来。”   兰泽忍不住问道:“督主要进去吗?”   谢景庭这才将视线投向兰泽,平淡地嗯一声,对他温和道:“兰泽若是不想随同,在此处待着便是。”   “督主派人过去就好了,让常卿去便是。”兰泽虽说不打算在意谢景庭,不代表他不担心谢景庭。   常卿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谢景庭没有理会兰泽的提议,扫了一眼周围,周围还有一些淤积的水,他问道:“褚统头派的人传信号大概在什么位置。”   “可能距此入口有两三百米,河堤都是沿着地底修建,如今地底全部都被冲毁,上面依旧完好,属下便派人去查看。”   谢景庭接过了褚统头的地图,看了一会地图,在士兵把绳索和竹子拿过来之后,让常卿用竹子和羊泡膜编成了一个圈。   “督主,您要亲自前去?”孟清凝这般问道,看着常卿手里的东西,视线略微停留了一会。   “孟大人若是会水,可以跟着一并前去。”谢景庭说。   褚统头明白了谢景庭的意思,对谢景庭道:“督主的意思的地底已经被冲毁?若是地底已经被冲毁,上面的河堤不会完好无损。”   谢景庭略微颔首:“兴许此处便是关键之处。”   兰泽在一旁略微犹豫,他不想下去,但是谢景庭一个人过去若是死了怎么办?他有些担心谢景庭。   眼见着谢景庭要领着人进去,兰泽抿紧唇,他跟上去道:“奴才跟督主一起。”   谢景庭闻言视线才停留在他身上,未曾说什么,而是把那个用羊泡膜做成圈圈给了兰泽。   兰泽抱着圈圈不明所以,谢景庭自有用意,他没有问,好奇圈圈是做什么的,凑上去闻闻,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骚味。   “督主,这是什么做的。”兰泽立刻移开了脸,小脸皱到一起,被熏得略有些嫌弃。   谢景庭平淡的回答他:“羊尿泡,兴许一会能用上。”   兰泽脸上十分精彩,脸颊边红了起来,他瞅谢景庭好几眼,心里略有些生气,洞口黑漆漆的,方进去,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连忙跟上谢景庭,走在谢景庭身边比较有安全感。   起初洞口很窄,往前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豁然起来。兴许这里靠近江岸,洞穴里气息非常湿润,兰泽穿的是薄衫,这会感觉身上清凉凉,略有些冷。   他们走了大概有一段距离,在土地变得湿软的时候,谢景庭便停下来,让侍卫用竹竿插进地里。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泥地将大半根竹竿都吞噬,这里看上去是平地,若是人踩进去,兴许会被淹没直接便没命了。   上面的泥地显然是假象。   “督主,我们可还要向前?”常卿问道。   这里能点亮烛火,谢景庭应声,让常卿重新探路,沿着墙壁边缘找到了一条路,勉强能容人通行。   兰泽一手抱着自己的羊尿泡,一手拿着蜡烛,他注意到谢景庭踩在地上会留下来脚印,而他不会留下来。   他多瞅了两眼,说明他体重比较轻,不怎么占重。   他们走到了一片空地,蜡烛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兰泽在这里甚至能够听见水声,他们在此时已经离江岸非常近了。   兰泽还能感觉到前面的水沟兴许很深,因为水声很急,他用蜡烛远远地看着,水沟从他们面前穿过去,与深不见底的黑暗相融。   “常卿,点火。”   兰泽有点晕水,他不敢再乱看,这处非常空旷,空旷的有些不自然。   随着火药点燃,常卿用软□□将焰火送出去,巨大的焰火在半空中炸裂,兰泽在此时得以看到他们的位置……以及周围的情况。   他们与其说是在江堤之中,不如说是在一座空旷的低洼处。两边是嵌入墙壁密密麻麻的木架与石壁,他们置身在中央,在墙壁中央是一处天然的裂口,江水汩汩不断而流,经过木架被冲散分离,在他们面前是湍急而过的江水。   只要他们再往前一步,兴许会陷进江流之中。   随着焰火照亮整座江堤,兰泽明白了什么,后背泛出一股凉意。   听闻建堤需要几十万两银子,上面完好无损,去的人却都有去无返,而耳边的水声也越来越近,前面若隐若现的洼地仿佛冥冥之中已经揭晓了答案。   此处不过是一处巨大的空壳,地底早已被江水侵蚀,而那些前来的士兵……全部葬身在江水之中。   随着一声断裂的木架声传来,谢景庭喊了一句“常卿”,只是为时已晚,堆积的江水迎面扑来,湍急向下。   黑色的深渊直逼他们,水声在耳边时,最后一抹焰火落下来,兰泽被巨大的江浪扑倒,随即卷入了湍流之中。   “督主——”   整座低洼处被淹没,兰泽心中浮现出来无尽的恐惧,黑暗之中,他抱着的羊泡圈让他浮了起来,一只温凉有力的手包裹住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加更,可以经常往后翻,说不定有惊喜哦~ 第55章 吻   整座空荡的江堤内壁变成一处天然水道, 将他们所有人卷向内里深不见日的江底。   兰泽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被谢景庭揽住腰,谢景庭被他牵连一并席卷往下, 关键时刻抓住了一旁钉在墙壁中的木架。   他身旁便紧挨贯穿江堤的深口,水流从他身畔而过,在水流翻滚时,兰泽几乎能够看见水深处浮肿的面颊。   兰泽扫到了一角官袍,那些前来的士兵想来都是被水流卷进江底淹死。这里是上游, 往下冲荡,尸体兴许会冲至江岸下游。   下游绕过了蜀郡, 如今蜀郡闭合, 那一带有盗贼出没,相当于隔绝了消息。   他与谢景庭两人全身都被浸湿,兰泽扫见深处的尸体, 巨人观被江流带起来, 因为卡在了缝隙之间,如今又被冲下去。   只是扫了一眼, 兰泽觉得自己面前都是腐臭的气息,他在水里闭气略有些闭不下去,不知这段急流还要维持多久。   兰泽有些害怕, 胸腔里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 水流冲击着他抱着的羊泡圈, 羊泡圈有一些浮力。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脸上在水里略微发红。   兰泽下意识地转向谢景庭, 谢景庭未曾松开他, 他靠着谢景庭的胸膛, 那里平缓规律, 不像他这般慌乱无措。   “督主……”兰泽方张嘴,江水沿着他的嘴巴灌进来,他吃了一嘴的腥沙。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兰泽快要忍不住之时,他的下颌处被捏住,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水中按着他,他向上对上一双宛如江底深渊一般深黑的双眸。   兰泽双唇被吻住,他一只手还在抱着他的羊泡圈,另一只手被迫抓着谢景庭的衣角,湍急的江水在此时能够盖过他的心跳声。   让那一声声剧烈的响动变得模糊。   气息被渡过来,兰泽和贺玉玄也亲过,没有这般的令人难为情,明明谢景庭只是在救他,他却更加的喘不过气来。   好似全身被软绵绵的抓住,大脑里一片空白,谢景庭气息十分强势,掠夺着他的唇腔,令他有些撑不住。   若只是渡气的话,为何谢景庭要咬他的嘴巴,他被亲的都要抓不稳了,这般似乎还不如不渡。   兰泽眼睛被江水冲的涩涩发疼,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唇畔有些痛,抱着谢景庭略有些瑟缩,兴许是察觉到他闪躲的动作,谢景庭便放开了他。   他总是忘记谢景庭是个坏心眼的,谢景庭放开他之后,便不再主动,只是虚虚地扶着他。   没一会兰泽便又憋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兴许会被淹死,他未曾练过在水中闭气,不知晓谢景庭是如何做到的。   他拽谢景庭的衣角,谢景庭毫无反应,兰泽有些着急,他只好抱着谢景庭主动地吻上去。   谢景庭那双眼无波无澜,映着他委屈求全的面容,兰泽莫名有些羞怯,他主动地亲了谢景庭两下,谢景庭才肯理他。   潮水在耳边逐渐地远了,兰泽得以浮出水面,水依旧淹了大半个甬道,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冲没了。   谢景庭还抓着墙壁上的木架,常卿还有一众侍卫都从墙壁边冒头,兰泽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谢景庭把羊泡圈拿起来套在了他身上。   于是兰泽整个人都浮了起来。   兰泽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没有漂走,谢景庭还在一手抓着他的时候,他才略微放心。   他扭头瞅一眼,不知为何要抓后颈的位置,这般有些不自在,但是谢景庭抓着他便安心一些,于是没有管谢景庭。   “督主,我们来时的路被水淹了,这里是一整座空壳,想必积患已久。”   江水每隔一段时间席卷而来,整座江堤被冲毁只是时间问题,若是江堤被毁,兴许江水会淹了整座蜀郡。   兰泽数了数侍卫,谢景庭带的侍卫不多,如今都还在,似乎都是水性好的侍卫。   他们如今身上都湿了,兰泽觉得自己像是落汤鸡,他忍不住又瞅谢景庭。谢景庭容貌生的好,气质不落下乘,侧脸如若冷玉琉璃,这般情况下不觉狼狈,倒是添了一抹艳色。   “此处离另一段江堤并不远,从那里走。”谢景庭这般说,扫一眼乱看的兰泽,兰泽有些害怕,整个人抓着羊泡圈,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撑着。   谢景庭一看兰泽,兰泽立刻扭回脑袋,他方才和谢景庭亲嘴了,现在回想起来心跳的还有些快,看着那张脸容易心乱。   他很快想起来自己先前的决定,立刻安抚自己,谢景庭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必放在心上。   就当成是和贺玉玄做这些事就好了,这般想,兰泽便平静下来,心跳的没有那么快了。   接下来兰泽的圈圈被常卿用绳子拴住,他浮在羊泡圈里,常卿牵着他游。   谢景庭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兰泽有时候抓不稳,有翻过去的风险。   他们游了一段距离,这段江堤断断续续,往前延伸时密集一些,逐渐地得以见到空旷的洼地。   洼地有些是淤泥,人走上去会陷进去,竹竿已经被冲走,侍卫们于是用自己的绣春刀挨个的试,最后得以试出来一条路。   兰泽一直跟在后面走,他沿着谢景庭走过的脚印走,担心自己掉下去,身上衣服还在滴水,他需要时不时地拧一下。   他们走的不是原先的路,这一段江堤没有士兵看守,连着的是蜀郡连绵的山,与外堤接在一起,他们距离出发地有一段距离。   兰泽走的有些累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这边是在深山之中,蜀郡山清水秀,树枝遮掩半边天空像是一道道鬼影。   谢景庭打算今晚在山上休整,他们明日才回去。   几名侍卫去捡拾了柴火,有火光燃起来,不知为何,侍卫捡完柴火便都下去了,只剩下他与谢景庭两个人。   兰泽确实想脱衣裳把衣裳烤烤,穿湿衣服很难受。   他在谢景庭面前不是没有脱过衣服,兰泽还是有些难为情,他转眼一想,不必如此在意谢景庭的看法。   一阵冷风吹过来,湿衣服黏糊糊的,兰泽见谢景庭脱了衣裳,忍不住看过去,他也跟着一并脱了。   兰泽笨手笨脚地把衣裳挂在树枝上,先烤外袍,他忍不住拿眼偷偷瞥谢景庭。   谢景庭褪了外袍和里衣,上身显露出来,身材倒是和他的外貌不太一样,只是谢景庭平日里便很有气势,有腹肌似乎也很正常。   有些话本上会画图,兰泽瞅见过,他觉得那些话本都应该按照谢景庭来画,谢景庭肩宽窄腰,腹部线条流畅,像是盘虬的山脉,向下不断延伸,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只是身材这般好,谢景庭还是没有那个。   兰泽觉得有些可惜,看着谢景庭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带了几分同情。   在他看过去时,谢景庭猝不及防地抬眸,兰泽偷看被抓包,他心虚地收回视线。   兰泽耳朵尖发烫,听见谢景庭对他道:“兰泽,衣服要烤糊了。”   闻言兰泽连忙看过去,热气蒸腾处,他的外袍颜色浅,因此黑了一块能看的很清楚。   兰泽于是把外袍翻了个面,在糊的地方摸了好几回,有些心疼。   他没一会闻见了烤鱼的香气,味道他认得出,是常卿烤鱼的味道。   兰泽立刻有些坐不住了,他问道:“督主,常卿是去抓鱼了吗?”   随着谢景庭应声,兰泽往后瞅好几眼,没有瞅到常卿的身影,只是能感觉到,常卿肯定就在附近。   兰泽小声道:“奴才能不能去看看。”   他肚子随着叫了两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对上谢景庭的目光,谢景庭对他道:“在这里坐着便是,他一会便会送过来。”   兰泽坐了回去,他的外袍烤的差不多了,他于是拿下来,自己上身的衣裳都脱了,下半身湿淋淋的也不好受。   谢景庭是木头,不会说他什么,他于是悄悄地把亵-裤也脱了,露出来两条白花花的腿,外面只披了一件外袍。   他察觉到有视线刮在他身上,谢景庭似乎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会,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常卿把烤鱼送过来,分给了兰泽两条,谢景庭三条。   烤鱼热腾腾,兰泽觉得方才的惊险也不算什么了,他有好吃的便会满足。   兰泽咬了第一口,然后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瞅一眼谢景庭又瞅一眼,好一会反应过来。   平日里谢景庭只吃素食,不沾荤腥,如今却在吃烤鱼。   “督主。”兰泽欲言又止,问道:“督主也可以吃荤腥吗?”   谢景庭对他道:“是这般,知道的人并不多,如今兰泽知晓了。”   兰泽有些不能理解,怎么吃荤腥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闻言感觉后脖颈凉嗖嗖的,若是知道的人不多,他就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奴才会为督主保密的。”兰泽干巴巴地讲。   晚上他们睡在山洞里,兰泽只有外袍干了,他便只穿着外袍睡,靠着谢景庭暖和一些,兰泽便离谢景庭近一些。   常卿与几名侍卫轮流在外面放风,兰泽放心地睡过去,迷迷糊糊感觉到夜半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外袍。   他睡觉的时候感觉腿有些冷,如今小腿被遮上,便没有那么冷了。   夜深时兰泽醒过来,火光映照着石壁,山洞里只有兰泽一个人,他身上披着谢景庭的外袍,不知谢景庭去了哪里。   “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先父生前曾留下嘱托,我等自会……赴汤蹈火。”   兰泽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人声,他只觉得这人声有些耳熟,他在哪里听过。   然后便是谢景庭的声音。   “不必多礼。宋和,你有先父遗志,不愧先秦……除此之外,我已别无所求。”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针锋相对   火光燃烧着树枝发出烧裂的动静, 兰泽清醒过来,谢景庭大半夜的是在同谁讲话?   不是常卿……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见过。   兰泽起身,他蹑手蹑脚地到山洞边缘, 刚探出脑袋,他忘记有影子,影子先浮现出来,传来一声凶恶的质问。   “谁?”   兰泽对上一张疤脸,还有一双寒意料峭的眼眸……他心里徒然一惊, 不好的回忆瞬间浮出来……这是……这是……这是那一日绑架他的坏人。   “宋和,他并不是外人。”谢景庭眉眼略微向下压, 落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眼中似乎有什么浓重的情绪在涌动,落在兰泽身上沉甸甸的。   “兰儿,过来。”   兰泽的记性一向不好, 他忘记了孟清凝所说, 先前蜀郡世家为宋氏,宋氏历代出名臣, 后来宋氏招抄斩,宋和被流放,如今名臣之子沦落流寇, 成为了盗贼。   他虽不记得这些, 但是模模糊糊知道谢景庭不应该和盗贼有牵扯……这件事若是让人知晓了, 兰泽不敢去想后果。   谢景庭说他不是外人,兰泽才不想知道那么多秘密, 他为何没有睡过去呢。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 这是谢景庭第一次这么喊他, 嗓音温温和和的, 好似与他关系多么亲近。   他有些害怕,顶着宋和的视线,到了谢景庭身边,低声喊了句“督主”。   兰泽认出来了宋和,宋和自然也认出来了他,兰泽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宋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宋和单膝落地,声音平和稳重,略微俯首道:“当日我不知晓小公子的身份,甚至未曾与督主见面,对小公子多有得罪,望小公子恕罪。”   宋和脸上有好多道疤,兰泽终于想起来了,那一日在难民营,他也见过宋和,当时宋和拿了两张令牌,后来便被贺玉玄带走了。   明明应该被关在诏狱的人……如今却在这里。   他还记得当时宋和凶恶冰冷的态度,那时候宋和当真想杀了他。   兰泽瞅宋和一眼,宋和常年在外,皮肤黝黑,和谢景庭站在一起简直是黑白小人儿一般对比,本来生的就黑,眉眼又总是很凶,看起来便很吓人。   他没有作声,下意识地扯住谢景庭的袖子,躲在谢景庭身后。   “督主,那日便是他把奴才扔下去的。”兰泽顺带着小声告状。   宋和抬眼看向他,对他道:“那片断崖之下有桃林与洼地,原先我从那里跳下过几回,都未曾有事。”   言下之意是扔下去也不会死。   兰泽确实没事,但是宋和这般说,他不大高兴,瞅宋和一眼没有说话。   他又不是铁人做的,反正他不会原谅宋和。   他难得不搭理人,兰泽察觉到谢景庭碰了碰他的手指,对他道:“兰泽困便去睡,清晨我们便回去。”   兰泽也不太想听秘密,他识趣地走了,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很快便睡着了。   “督主,原先我派人跟过他们。他们二人一同去过兰阴之地,兴许他别有心思,督主当心才是。”宋和说。   谢景庭看着兰泽乖顺地离开,收回了视线,对宋和道:“他若是有心思,也是他人引之。”   “若是有人引之……除掉便是。”   兰泽天亮的时候被喊起来,他揉揉眼睛,被带上马车,前一日谢景庭已经通知了人过来,兰泽看一眼,喊他的侍卫手腕很黑,上面还有疤痕。   他认得这一身黑皮,顺着看过去,发现宋和已经扮成了锦衣卫的模样,那张脸似乎贴了假皮,比脖子稍微白一些,看起来像是纸人。   兰泽眨了眨眼,他在宋和面前安静如鸡,待上了马车之后才问道:“督主,他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谢景庭应一声,对他道:“有些事要查,所以带他过去。”   谢景庭回答的随意,兰泽在马车上缺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窗外纠结了好一会,又瞅谢景庭,小声问道:“督主,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奴才?”   告诉他了他还容易胡思乱想担惊受怕,早知道他不过来了。   谢景庭闻言道:“先前我问过兰泽,是兰泽自己要跟过来。”   兰泽回忆起来,当时他是可以留下来,但是他不想留下来,他抿着嘴巴,略有些不高兴。   “我并不知道这些,当时跟着是因为担心督主。”   兰泽忧心忡忡道:“如今奴才知道了这些事情,若是不小心说出去了,督主会不会杀了奴才。”   “不会。”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嗓音温柔,对他道:“兰泽说的人兴许会没命,这世上的意外那么多,并不差那么几件。”   兰泽觉得有些吓人,兴许因为谢景庭第一次见面便是这般,这个人可以随意裁决生死,本质上性子又冷漠,不怎么把人命当一回事。   如今其他情绪盖过了他的害怕。   “督主,这般会不会不太好……”兰泽略有些犹豫,他对上谢景庭的目光,总觉得现在的谢景庭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对上谢景庭的目光,窗外的树影落在谢景庭身上,兰泽如今已经知晓一些谢景庭的习惯。比如谢景庭不喜欢明亮的东西,总是喜欢待在暗处。   像是一些他见过的冷血生物。   “杀人……终归是不好的。”   兰泽想了想说:“奴才小时候村镇上有位秀才读书入了魔,他约同窗前去论道,在论道的桃园害死了很多同窗。他杀完人把人埋在桃树下面,此事一直无人知晓,直到后来下了一场雨,那一日埋的人血尚且没有干涸,血水被冲了出来。”   “衙门于是顺着往下查,未曾查出来那名秀才,我们那里是小地方,好些案子都查不出来。”   兰泽:“此事不了了之,直到那名秀才故技重施,约了一位同窗过去,那一日秀才淋雨染了风寒,走路时摔倒,摔下去时被长歪的桃枝绊倒,在他埋尸的桃树旁撞到石块死了。”   “娘亲说这是报应……因果轮回,若是害人,迟早有一天惩罚会落到自己身上。”   兰泽不想谢景庭杀人,他尽量说的好听些,对谢景庭道:“奴才不想让督主受惩罚。”   他这是第一次讲这么多的话,兰泽有些口干舌燥,还有些不安,他同谢景庭说这些,谢景庭比他聪明的多,兴许这些都知道。   兰泽情不自禁地多想,忍不住瞅谢景庭两眼,脸上跟着红起来。   “这般。”谢景庭静静地听着,对兰泽道:“兰泽所言不无道理。”   “我知晓了。”   兰泽所受的影响,不过是来自娘亲、村镇,先生,还有周围的人。   他奉行民间流传的因果轮回一说,这是除了立法之外,加固统治阶级统治的方式。   他自然不知,若是人人如此想,惧怕因果报应,世上兴许会安贫乐道,人人得以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般也不会有天下分合、人人得以安之幸之,更不会出现乱臣贼子、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之景。   人欲最难测,因此这种说法本就天方夜谭。   正因人欲难测,只是因为简单的因果报应而约束自己,这般同等难能可贵。   兰泽看出来了谢景庭在敷衍他,他瞅谢景庭两眼,不再多说了,他想起来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和谢景庭保持距离。   若是有一日他当真喜欢上谢景庭,谢景庭擅长令人难过,他才不要为任何人难过。   桌上便有茶水,兰泽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他察觉到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在一寸寸丈量他皮肤下的血管,令他感觉略微不适。   直到谢景庭收回视线,兰泽的不安感才消失,他重新窝回了谢景庭身边。   到蜀郡城花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方下马车,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他们。   贺玉玄领兵前来,还有孟清凝与褚统头,李大人不在,原先的知府鲍氏也在其中。   看到了人,孟清凝略微放心,对谢景庭道:“督主若不是传来消息,我与贺大人不必再回京上,直接便交代在这里了。”   前一天他们发生了意外,久久没能回去,孟清凝很担心,即便谢景庭传了信,孟清凝依旧不放心。   按照姬嫦的脾性,若是谢景庭折在这里,他和贺玉玄都会被牵连。   贺玉玄看向兰泽,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兰泽无恙之后才收回视线。   “有劳孟学士挂心,”谢景庭扫一眼旁边缩着的鲍氏,对孟清凝道:“今日还请了知府大人过来,孟大人想必已经猜到了。”   常卿上来,呈上来了一张地图,地图交给了孟清凝,孟清凝扫了一眼,神情略微怔然。   “既然孟大人已经知晓,此事便容易了。”   谢景庭:“当年复修江堤,朝廷批了二十万银子至蜀郡,加上当年太傅组织朝中募捐十万,整整三十万。”   “三十万余银,蜀郡建堤……却建了一座空堤出来,江堤中空,兴许今日蜀郡落雨,明日江堤冲毁,蜀郡的十万百姓一并受难。”   “此事……鲍大人打算如何交代?”   饶是兰泽已经亲眼见过,如今听谢景庭讲出来,不免后背发凉。   是了,底下江渠不过是一座空架,甚至如今已经被侵蚀,若是蜀郡再来一场大雨……最坏的结果便是江堤之水冲入蜀郡,到时候便是生灵涂炭之景。   鲍氏已经脸色惨白,随着谢景庭的话音落下,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砰然一声,鲍氏跪在了地上。   “督主饶命,望督主恕罪,江堤之事……臣并不知晓,当年工程吩咐下去,我并不知他们未曾建成……”   “望督主恕罪——”   这番话实在牵强,身为知府,必然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关窍。至于那三十万余银都去了哪里,此事有待往下查。   “既然这般,便有劳鲍大人先随锦衣卫去一趟,等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得以还大人清白,到时候自然会给鲍大人公道。”   眼见着锦衣卫要将人带下去,贺玉玄开了口,“慢着。”   贺玉玄:“督主心思细致,查出其中要害是为民请愿,在带走鲍大人之前,我有一事想问。”   谢景庭看向贺玉玄,温声道:“有什么事情,贺大人不如去牢里再问。”   方才谢景庭说的那么好听,如今提到“牢里”这两个字,鲍氏整个人脸色惨白,畏畏缩缩地由锦衣卫扶着,拿着的佛珠珠串掉落在地,珠子崩裂散的四处都是。   “去牢里兴许来不及,此事事关前朝,就在前几日,我们前去难民营那一天,我无意从带回来的难民身上搜查到了前朝信物。”   “前朝旧制有七忠八勇,当年的七忠公中,宋氏位列七忠之首,在先帝及位时,悲怆自刎死于蜀郡。那一日的令牌,便是七忠公宋氏的信物。”   贺玉玄:“只是我方查出来,当天夜里守卫全部死在诏狱,直到今日才被人发现。里面被关着的犯人不知所踪。”   “守在诏狱的是我与褚统头的人,为何直至今日才发现,有人每日传信过来,幕后之人显然已经丈量清楚,模仿字迹每日传信,迷惑了我与褚统头。”   贺玉玄看向鲍氏,视线扫过谢景庭,问道:“今日只是想请问鲍大人,诏狱只有鲍大人手令才能进,鲍大人好好回忆一番,当日有谁去过你府上?”   “不一定是本人,兴许是某人的侍从也说不定……”   孟清凝听完了,在贺玉玄与谢景庭两人之间巡视一番,这其中的话音兴许其他人听不出来,但是谢景庭自然能听出来。   在这里质问,贺玉玄的目的实在是太过明显。   反观谢景庭依旧不动如山,那双眼像是清冷的弦上月,没人注意到谢景庭身边的侍卫身形略微僵住。   谢景庭:“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贺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鲍大人,便要耽误你一些时间,你好好想一想,前几日谁去过你府上。”   兰泽瞅一眼贺玉玄,不知道贺玉玄在打什么主意,人马上就要抓走了,他看得出来鲍氏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似乎比他还要胆小。   “没人去过府上……”   鲍氏厚重的官袍垂落在地,他被侍卫撑着勉强站起来,双腿略有些发抖,不知是听到了哪一句话受到了刺激,整个人都在打着寒战。   像是一摊软泥在原地堆着,说话语无伦次,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没人…我什么都不记得……督主,你可一定要查清楚……我是无辜的。”   贺玉玄耐心道:“鲍大人,你再仔细想一想,那一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比如什么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这些也能讲讲。”   “如果你提供了有用的消息,我会向皇上申请赦免你。”   “那一日有谁去了你府上?”   贺玉玄的话音领着鲍氏思考,鲍氏脑海里短暂地浮现出来当日的情景。他明面上还是知府,实际上在蜀郡已无实权……前一日,布善那一日下了雨,有谁去过他府上?   那一日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清晨,他在府上整理蜀郡历年编册,那些册子都是他请人所写,有些地方不符实际,他命人改过来。   中午把册子送去给贺大人,下午时收到李大人的请帖,去了李大人那里。李大人年老疏迈,却耽溺沉色,被身边的两名侍童迷的七五八道。   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派李大人过来,复想起贵族门阀之中并非无有用之人,孟大人便是世家名门,未曾与之一貉。   下午他回去时,外面下了雨,回府路上碰到了谢景庭,谢景庭与他客套了两句,说途经遇见两株上好的玉兰,已经命人送至他府上。   ……   鲍氏记起来了什么,玉兰玉兰……连襟玉兰,那两株玉兰隔日便死了。   没有在他府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他只知玉兰是谢景庭所送,他府上却无人得知。   那两株玉兰死了之后,顺带着消抹了谢景庭去过他府上的痕迹。   “嗬……”鲍氏嗓间艰难的发出来声音,他身体猛然地抖动起来,双腿之间难以控制,一股腥臊气息扑面而来,黄色湿润的液体从官袍滴下来。   鲍氏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栽到地上,面部略微抽搐,倒在地上不动了。   身旁的侍卫见此去探鲍氏的气息,人已经没气了。   谢景庭表情很平淡,面上无波无澜,对面的贺玉玄紧紧盯着谢景庭,试图从谢景庭脸上能找出来一丝遗漏。   直到大夫过来,贺玉玄才收回视线,大夫检查完对他们道:“这是中风,前几回也有过,鲍大人身体不好,上回便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大夫还在絮絮叨叨,如此巧合,实在是巧的令人感到不适。   贺玉玄耳边出现鸣声,如同他那一日胳膊受伤一般,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冒出来,这种预感,兴许要称之为即将发生的、不符实际的命运。   “这般,鲍大人一路受劳,我等大意疏忽,命人前去请鲍大人的家眷,劳烦他们还要随锦衣卫走一趟。”谢景庭温声吩咐。   此事没办法往下查下去,在谢景庭准备离开时,贺玉玄身边的侍卫刀剑出鞘,拦住了谢景庭。   谢景庭抬起眉眼,视线落在贺玉玄身上,语气依旧很平和,“贺大人还有话要说?”   “方才看着鲍大人是督主的人,督主不如先把两名侍卫留下来,待查探之后没有问题自然会放他们回去。”   贺玉玄:“除此之外,我想知道……督主那一日人在哪里?”   兰泽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若是刚刚他还没察觉出来,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贺玉玄在怀疑谢景庭!   孟清凝反应更快,上前一步,笑意吟吟道:“贺大人说的什么话,这般怎么能怪督主,我知晓今日之事贺大人伤心难过,贺大人莫要糊涂了才是。”   一边说着,孟清凝给贺玉玄使了眼色,生怕贺玉玄冲动之下做出来什么事。   不知为何,兰泽感觉到了此时谢景庭的心情不大愉快,他担心的是贺玉玄,贺玉玄真是笨死了。   上次手腕便受伤了,贺玉玄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督主那一日和我在一起。”兰泽忍不住道,他瞅贺玉玄两眼,主动道:“我和督主在一起,督主还给我买了好些小人儿书,贺大人若不信,去府上看看便是。”   谢景庭眉眼深黑,离近了看,那一双眼眸冷的没有焦距,好像一些冷血动物的深瞳,没有一丝机质与感情,却又深邃美丽至极。   “贺大人这般关心我的举动,倒是让我有些难办。”谢景庭,“若是贺大人想知晓,不妨改日去我府上查。”   谢景庭带着人走了,说的话也很客气规矩,未曾为难贺玉玄。   贺玉玄仍在原地站着,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都太合理、太巧合,带着一些古怪。   若说如何形容,像是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这一切,一切都好像是拼凑过的,偏偏没有留下任何拼凑的痕迹。   兰泽快到马车的时候在原地停了下来,他扭头瞅一眼,贺玉玄还在原地站着,兰泽到底不放心,谢景庭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兴许他能说一说贺玉玄,不让贺玉玄再去拨老虎的胡子。   他略微犹豫,想起来今日谢景庭马车上的话,贺玉玄好歹救了他,他于是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有事去找贺大人,奴才晚些回去。”   隔着帘子,兰泽看不清谢景庭的表情,谢景庭静静地没有回应,兰泽当作谢景庭是答应了,他转身便去找了贺玉玄。   谢景庭透过车帘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象,那道身影折转,看见兰泽,贺玉玄似乎很高兴。   他整个人融在阴影里,眉眼落下一道厚重的沉郁。   “小泽。”贺玉玄见人回来了,他略有些意外,眉眼笼罩的郁气散了些。   兰泽瞅见孟清凝还在,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对贺玉玄小声道:“你今日是不是糊涂了?”   他拽着贺玉玄的袖子,对孟清凝道:“孟大人,我有事想要和贺大人讲。”   说完,他便把贺玉玄拽走了。   “小泽,慢些,当心看路。”贺玉玄任兰泽拽着,问道:“小泽是在担心我吗?”   兰泽到地方之后松开了手,他上下打量贺玉玄一番,问道:“你今日为何要针对督主,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上回难道你还没有长记性吗?”   闻言贺玉玄眸中略微动了动,问道:“小泽觉得上回不是意外。”   “我怎么知晓,”兰泽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兴许没好果子吃,为何还要上赶着得罪督主。”   兰泽学着先生平日里教训他一般,他不大高兴地教训贺玉玄道:“你规矩一些,不要总是闯祸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营养液,我真的很需要这个东西,谢谢大家。 第57章 亲眼皮   贺玉玄在原地静静地没有说话, 兰泽看着贺玉玄略微低垂着眼眸,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话说的重了些。   他忍不住瞅贺玉玄好几眼,贺玉玄略微低头时我见犹怜, 让人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我也是为了你好,”兰泽自己找补道:“总之你不要再招惹督主了,先前你同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告诉督主。”   “小泽,你这样说, 想必已经知晓,近来之事都与谢景庭有关。”贺玉玄慢慢地说, “此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兰泽确实已经知晓, 谢景庭见了宋和,宋和便是前朝七忠公之子,这意味着什么他不太清楚, 但终归是见不得人不好的事情。   “小泽关心我, 我很开心。”贺玉玄眸底有温柔的情绪溢出来,又好似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 握着兰泽的手腕轻轻地吻在上面。   兰泽在想事情没有注意,他手指被亲了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何况他逐渐习惯贺玉玄对他这般。   等他反应过来了, 眼角扫到了什么, 发现常卿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兰泽瞬间感觉被亲吻的地方仿佛在发烫, 他脸上跟着热起来,连忙收回了手。   “你自己有主意, 若是日后出了事, 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兰泽因为贺玉玄不听他的, 他又有些不高兴, 心里宽慰自己贺玉玄死活他管不了。   他一边心里想常卿为什么在这里,一边对贺玉玄道:“我要走了。”   贺玉玄却又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小泽,过两日李大人兴许要设宴,你若是过去,当日不要乱跑。”   兰泽心里装着事,随意地应一声,他甩开了贺玉玄的手,去了常卿那边。   “常卿,你为何在这里……是督主找我?”兰泽问道,他方才被常卿看见了,略有些不好意思。   兰泽转眼一想,上回谢景庭便亲眼看见了,谢景庭既然不在意,此事他似乎也不必在意。   常卿面无表情道:“督主等小公子回去。”   兰泽远远地能够看见马车还停在远处,他莫名心跳快了几分,略有几分不安。   他掌心里冒出来一层汗,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待他见到谢景庭,谢景庭未曾有什么表情变化。   “督主。”谢景庭还在等他,兰泽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他总觉得今日不要惹谢景庭生气比较好。   “和他说完了?”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深邃的目光笼罩着一层阴影,像是一层薄薄的刮刀沿着他的皮肉划过去。   兰泽莫名有些毛骨悚然,这般的谢景庭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他靠着马车车壁,对上谢景庭那一双眼,仿佛对上一双冰冷的兽瞳。   “奴才没有和他说什么,只是觉得他今日污蔑督主不对。”兰泽低声解释,他眼睫略微颤了几分,不大敢去看谢景庭。   “兰泽向来知道分寸。”谢景庭这般评价一句,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只是我今日心情不大好。”   兰泽的心跳跟着跳了几分,他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细白的指尖略微弯曲。   马车上的香若隐若现,兰泽听到了谢景庭低沉的两个字,谢景庭说的是“过来”。   兰泽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他方到谢景庭身边,谢景庭眉眼深邃,对他道:“兰泽原先在国子监便会委曲求全,如今应当也知道如何讨人欢心。”   那一双骨型修长好看的手捏住了兰泽的下颌,兰泽从谢景庭眼中看懂了什么,他在原地僵住,脸上因为羞愤而染上一层绯红。   他在国子监里……因为阮云鹤而委身和贺玉玄牵扯,谢景庭那时要把他送走。他未曾和谢景庭说过,谢景庭其实都知道。   原先一直没有提,如今却用这种方式羞辱他。   兰泽胸腔里闷闷地有些难受,谢景庭故意为之,放他去找贺玉玄,之后回来再欺负他。   这是个混蛋,孟清凝说错了,他才不会喜欢这样的混蛋。   兰泽因为生气脸上涨红,眼中蕴了一层水雾,一双眼眸睁着,对上谢景庭深黑的眼底,他被捏着下颌,眼睛红着略微偏过了脸。   “督主想要奴才如何讨人欢心?”   兰泽嗓音低闷,他抓住谢景庭的手指,凑过去在上面亲了一下。   “是这般?贺玉玄方才便是这般亲奴才的,奴才现在告诉督主了,督主满意了吗?”   “还是督主想要其他方式,奴才把衣裳脱了如何?”   兰泽心底有气在堵着,他嗓音很软,自顾自地开始脱自己的外袍,他方褪去外袍,因为不小心碰到发带,发丝散落下来,衣衫略微凌乱。   马车里气氛僵硬下来,兰泽对上谢景庭眼底,那双眼隐约酝酿着什么情绪,气息可以用低压和恐怖来形容,兰泽平日里总被谢景庭温和的一面蛊惑。   他很早之前隐隐知晓,这人只是表面温和,骨子里冷漠。   谢景庭平日里总是冷静克制的,鲜少会失控,兰泽今日有幸见到谢景庭失控。   兰泽被吻住时略微睁着眼,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嘴巴,他眼睛里噙着泪珠,被谢景庭抵在车壁上,兰泽整个人只能挂在谢景庭身上,他的挣扎在谢景庭面前显得微弱不堪一击。   他的衣衫半褪,唇腔里的气息悉数掠夺,他感觉略微喘不过气来,窒息的感觉迎面而来,他有会被谢景庭亲死过去的错觉。   回去路上将近一个时辰,兰泽没有被放过,他未曾经历过这般的亲吻,原来被触碰也能是疼的,他的骨头几乎要被咬碎。   兰泽皮肤白,小时候娘亲掐他的脸会留下印子,脸上青一块,明明他没有感觉到疼,娘亲因此会心疼好久。   如今他脖颈处手腕处出现了印子,面前的疯子才不会心疼他,兰泽甚至能察觉到谢景庭似乎更加兴奋了些,尽管谢景庭未曾泄露任何表情,却在那些痕迹上整整吻了七十二遍。   兰泽浑身发烫发软,他有些害怕谢景庭,待常卿在外出声时,他如蒙大赦,挣扎着想要下去,结果腿软险些磕上茶几。   “主子?”常卿听见了动静,问了一声。   谢景庭眼里染了情-欲,那张明艳的脸添了几分澧丽,目光宛如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兰泽网在其中。   兰泽最后是被抱下马车的,他眼睛通红,被人欺负惨了,不大情愿地窝在谢景庭怀里,谢景庭碰他他便会发抖。   他知晓自己如今不能见人,心情又有几分烦闷,还有几分害怕,担心谢景庭会把他拆吞入腹吃掉。   兰泽手指缩进袖子里,露出来的一截指尖青一块紫一块,他隐隐觉得自己身上都染上了雪枝香。   他们两人在马车上耽误了一会,出来时常卿扫了一眼,兰泽因为常卿的视线耳尖冒烟,泪珠挂在睫毛上,又有些想掉眼泪。   谢景庭欺负他,他没办法告状,没人会站在他这边。   兰泽被谢景庭抱到了正殿,谢景庭命人打了水进来,脱了兰泽的衣裳帮兰泽擦洗。   淅淅沥沥的水声,兰泽猜到了什么,他在马车上裤子脏了,谢景庭知晓,他原本已经够丢人了,如今谢景庭还要帮他换裤子,让他更丢人了些。   “督主……奴才自己来便是了。”兰泽小腿被握住,下意识地向后缩,谢景庭的手指触碰到皮肤,灼热的温度一并烙在上面。   谢景庭于是放开了他,兰泽觉得气氛尴尬又奇怪,他自己擦了擦眼泪,反正他不会原谅谢景庭。   他擦眼睛的手腕被拿开,谢景庭亲在了他的眼皮上,兰泽眼睫跟着一并烫起来,他目光略微闪躲,不去看谢景庭。   他和谢景庭对上目光便有些害怕,若是他露了怯,兴许会引起谢景庭的兴趣。他方才已经发现了,谢景庭似乎很喜欢看他胆小害怕的怂样。   兰泽在心里给谢景庭贴上了变态的标签,背对着谢景庭笨手笨脚地换裤子。   “日后搬过来住。”谢景庭言简意赅的交代。   兰泽身形略微顿住,他自己笨拙地在穿鞋袜,袜子是谢景庭让人准备的,上面绣了精致的小老虎,他抱着自己的脚没有讲话。   好一会才软声软气问道:“督主要宠幸奴才吗?”   兰泽不等谢景庭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奴才不能和督主住一起,奴才不想做督主的侍从。”   兰泽没有回头,几乎能够感觉到谢景庭略微黑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心里密密麻麻仿佛有蚂蚁爬在上面。   “反正督主也不在意奴才,奴才知晓,督主寡然之身,有时难免寂寞,督主若是寂寞了,去找别人便是,督主身边最不缺人。”   兰泽生气时胆子总是大很多,他慢吞吞地讲完,扭头瞅一眼谢景庭,算是出了一回气。   娘亲讲过,只有喜欢对方才会做亲密之事,他没有感觉到谢景庭喜欢他。   他被谢景庭亲,也是他反应大一些,他才不要再和谢景庭接触,免得日后谢景庭毫无波澜,只有他整日生气。   兰泽这般想着忧心忡忡,他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些。   他还在想着若是谢景庭不同意他怎么办。   就听谢景庭略微对他道:“这般,兰泽不想来不必来。”   轻飘飘的一句交代,让兰泽有些怔住了。   兰泽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生气,他说不留下来谢景庭便如此说,他有些气鼓鼓,扭头瞅了谢景庭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   “奴才下去了。”兰泽自己换完了衣裳,他的小衣再次留了下来,他没有管,自顾自地出去了。   在蜀郡他原本便和谢景庭住一间屋子,谢景庭话里的意思是回蜀郡之后,兰泽出了正殿,常卿在外面守着,他郁闷地踢了踢石子。   兰泽没在外面待太久便回去了,他自己找了书看,下午的时候孟清凝过来了一趟。   为的是江堤与鲍知府一事。   孟清凝:“江堤一案督主打算如何处置……诏狱那里有贺大人,想必贺大人已经将此事上报。”   谢景庭:“蜀郡江堤自然不能不管,赈灾的银子空出来一半先为蜀郡修堤,当年留下来的祸患,此事还要劳烦孟大人有空跑一趟督察院,将此事牵连的京上世族查清楚。”   孟清凝缓缓道:“督主的意思是……”   谢景庭视线扫过来,对孟清凝道:“新政已立,我等自要严格苛守,凡是违律者,世族与庶民同罪。”   “如此甚好,只是牵扯进来的世族树大根深,督主万事小心。”   孟清凝略微俯身,和谢景庭商议完了正事,便分了注意力在兰泽身上。   “过几日便是瘟元节了,李大人提议在府中设宴,督主可要带兰泽过去?”孟清凝问道。   兰泽闻言便竖起来耳朵,他和谢景庭如今正在生气,他并不知道瘟元节。   他和孟清凝熟悉了些,没等谢景庭回答,忍不住问道:“孟大人,瘟元节是什么?”   他原先未曾听过这个节日。   “瘟元节是蜀郡的节日,蜀郡地势低洼,在古时便经常受涝灾,那时候瘟疫兴起,后来瘟疫褪去,人们便立了节日,每年逢雨季之后便清扫门庭、煮一些清热的药汤,还要在屋内屋外放置瘟元草。”   兰泽心想和端午有些像,他喜欢过节,会很热闹,闻言想起来又问道:“如今难民方安置好,今年还要过瘟元节吗?”   若是给民众过也是好的,他们的赈灾银子要花在江堤上,还要花在难民身上,现在还要花在李大人办宴上,他担心银子不够。   孟清凝略微停顿一下,一双眉眼弯起来,笑起来时如沐春风,眼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兰泽所言不错,每年办宴的银子,兴许够平常百姓吃喝半年。”   “只是李大人心意至诚,此事我等做不了主。”   兰泽小声“哦”一声,他继续看手上的书,好些他觉得没意思,他找出来了几本关于药理的书。   关于药理的他看进去容易的多,因为上面有很多他已经认识的药材,理解起来很容易。   他若是再认识草药多一些,兴许日后攒够了钱能开一个药材铺子。   “兰泽喜欢这些?”孟清凝问他,注意到他手上拿的药理书籍,视线在他露出来的手指上略微停顿。   兰泽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指尖下意识地缩了缩,回复道:“我功课不大好……这些闲书随便看看。”   “若是兰泽喜欢,我那里有几本,下回可以带给兰泽。兰泽兴许会感兴趣。”   谢景庭开口道:“孟大人不是还有事要处理,前一日贺大人所言,还要劳烦孟大人同他说一声,诏狱之事,便交给他了。”   三两句,孟清凝被打发走,兰泽情不自禁地抬眼去看谢景庭,直到吃完晚饭,他都没有和谢景庭讲话。   谢景庭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别扭,兰泽直到睡在床上,原本还担心谢景庭对他动手动脚。   然而谢景庭一夜没有回府,不知道去了哪里,兰泽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也没有睡着。   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兰泽猜测谢景庭兴许是去见宋和了。   瘟元节这一日,兰泽一大早被揪起来,常卿给他送了衣裳过来,说要去难民营送瘟元草和鸡蛋羊奶。   常卿送来的是一身红色的衣裳,红色喜庆,只是胸口处的奶老虎有些幼稚,兰泽穿着像是一只小花猫。   他喜欢凑热闹,被叫醒有一些不高兴,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常卿,我能不能送一些自己的东西过去?”   常卿瞅他一眼,对他道:“小公子若是想送,自然可以。”   兰泽于是抱着他在蜀郡闲来无事做出来的布偶娃娃,这两日因为空堤的事蜀郡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此事已经传到了京城,姬嫦传令严查此事。   他只会做三种布偶娃娃,一个是娘亲,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便是谢景庭。   这几日他不怎么高兴,做的便是谢景庭,把谢景庭做的有些丑,若是不仔细看,认不出来。   兰泽见过难民营里的孩子,看起来都脏兮兮的,不知道会不会喜欢他做的布偶娃娃。   蜀郡重新建堤,督察院未查明之前不得干预此事,如今是姬嫦派了京城的人过来,重新整改蜀郡建堤。   谢景庭见到他时,朝他怀里扫一眼,兰泽把娃娃拽了拽,没有搭理谢景庭。   这好几日过去,他手腕上的印子才消下去一些,锁骨处的牙印还没有下去,兰泽扯了好几回衣领,总觉得别人会看见。   好像他被打上了属于谢景庭的标记。   下马车的时候兰泽有些着急,他又抱着东西,险些摔倒,谢景庭在他身后扶了他一把,那一双手揽着他的腰肢,兰泽忍不住脸上发烫。   “走路看路。”谢景庭低声道。   这人又恢复了平日那般,兰泽脸红一片,抱着自己的布偶娃娃避开谢景庭的手掌,他连道谢都未道谢,没礼貌地直接走了。   这一段时间的疏散,蜀郡城门已经修建的差不多,城外搭的帐篷井然有序,官兵开始组织难民在城外重新修建村镇。   修建村镇首先做的便是防水措施,兰泽听说贺玉玄负责此事,贺玉玄原本便擅长画图,给难民们画了新的地势构造与渠水图。   村镇的屋子都要设置雨线蓄水,与沟渠连在一起,经过江流分支汇入颍州,起到疏散洪水的作用。   兰泽再见到那群孩子,那群孩子明显与先前不一样,兰泽注意到他们换上了新衣裳,孩童的衣裳上才有奶老虎,与他身上穿的一样。   他看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小孩子知道他分羊奶,便都围着他转。   兰泽腿上抱了两个,他用了自己的手帕把小孩子的手擦干净,随即挑了几个女孩子把布偶娃娃送给了对方。   “哥哥,那边的姐姐一直在看你。”接过羊奶的囡囡正在换牙,抱着布偶娃娃有些开心,小手指了指兰泽身后的方向。   兰泽转身看过去,发现贺玉玄在原地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因为他回头,贺玉玄有些意外,朝他笑了一下。   他还准备和囡囡说话,常卿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对他道:“小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今日有些快,兰泽手上的娃娃刚好发完,他还没来得及和囡囡解释那不是姐姐,因为常卿叫他,他只得跟着常卿走了。   “小泽。”贺玉玄在他身后喊他。   常卿对贺玉玄道:“贺大人,小公子如今要回去了,贺大人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言下之意是少喊兰泽。   “如此,我只同他说两句话。”贺玉玄说。   兰泽于是在原地站着,不知贺玉玄要跟他说什么,人转眼就到了他面前,贺玉玄给了他一个瘟元草做成的人偶。   人偶看起来有些神似他,边缘毛毛躁躁,贺玉玄道:“这是我路上编的,里面塞了平安符,小泽喜欢便留着。”   兰泽觉得有些丑,瘟元草上有刺,他眼睫一扫,便扫到了贺玉玄手上几道红色的划痕,痕迹很新,这两日留下来的。   这也是瘟元草的传统,用瘟元草编成的小人儿,寓意着接下来一年不会再受病魔所扰。   在他打量贺玉玄这一会,他们两人离得近,贺玉玄视线在他脖颈处露出的皮肤上微顿,上面有若隐若现的痕迹。   兰泽察觉到了什么,他莫名有些不自在,对上贺玉玄的目光,他移开了视线。   “督主叫我,我要走了。”   他走时贺玉玄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兰泽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地忽略方才的感受。   好像他做了对不起贺玉玄的事情一样。   兰泽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他与贺玉玄又没什么,分明是贺玉玄一厢情愿。   “小泽,别忘了我前几日说过的。”贺玉玄说。   话音落入兰泽耳边,兰泽没有扭头,贺玉玄和他说过的话多了,他不记得贺玉玄说的是哪一句。   晚上宴礼的时候,兰泽见到了李大人。   他和李大人只见过那么一回,路上都没怎么见过,他也再次见到了夏蝉冬月。夏蝉冬月陪在李大人身边,笑里带了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反倒是李大人脸上笑出了褶子,在蜀郡待的很惬意,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有人办好,不必李大人做什么。   兰泽对李大人没好感,李大人原先抢过他的茶,此事他还记得。   “督主,江堤一案多亏督主,听闻督主亲自进堤,有督主,实在是蜀郡之福。”   谢景庭:“李大人过誉了,江堤一案,是孟大人的功劳。”   谢景庭与李大人随意客套几句,牵着兰泽进去,不知有意无意,特地隔开了李大人看兰泽的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土狗,喜欢强制爱,第一次写谢景庭这种类型的攻,就是有点委屈兰泽,搓手手 第58章 活祭   宴礼是李大人所办, 谢景庭居在上位,这回谢景庭没有让他坐在旁边,而是让他站着。   “监狱里贺大人抓的人, 如今不知在何处,贺大人初来乍到,在蜀郡想要查到人有些困难。”   兰泽听见有人这么跟谢景庭说,他情不自禁地看向身旁,宋和就在他旁边, 只是没人能认得出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宋和与他对上视线, 那双眼眸里充斥着一些情绪, 像是在暗中静静蛰伏的兽类。   兰泽扭回了头,他瞅着谢景庭桌上的点心,若是平日他便去扯谢景庭的袖子要吃的了, 然而近来他和谢景庭还在生气。   他还揣着贺玉玄送他的小人儿, 上面的瘟元草刺已经被去除,他捏着小人儿, 见宴上宾客逐渐变多。   孟清凝、贺玉玄,还有监察院的官员,都被请了过来。   贺玉玄就在他和谢景庭对面的位置, 宴上贺玉玄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   “贺大人似乎有话想跟兰泽说。”谢景庭察觉到了两人眉来眼去, 不咸不淡道:“兰泽若是想过去,不妨去找他。”   兰泽已经吃过亏了, 上回谢景庭也是这么说, 然后回去了便欺负他, 贺玉玄险些死在回去的路上。   他情不自禁地把几件事情联在一起, 若是他再过去,兴许谢景庭心情不好,他和贺玉玄没有活路。   “奴才不过去了。”兰泽不大高兴地回复。   尽管兰泽没怎么见过李大人,他又藏在谢景庭身后,在宴上李大人还是注意到了兰泽。   李大人身边有两名侍童陪着,视线落在兰泽身上,混黄的眼珠转过来,回忆起来了当日在谢景庭府上见过兰泽。   “这便是上回被抓走的书童……一路上倒没怎么见过。”李大人说。   李大人打量着兰泽,感叹道:“怪不得上回引得督主和贺大人都去追人,官银险些落入盗贼手中。”   李大人年过半百,视线落在兰泽身上说不上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些令人不舒服。   兰泽讨厌这种感觉,他于是又朝谢景庭身后躲了躲,躲到了宋和身边,宋和看他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他平日里怕人,略懂医理,不怎么愿意出去。”谢景庭随口回复,语气温和,眸中情绪平静。   兰泽听不出来其中的关窍,听见谢景庭说他略懂医理,他情不自禁地脸红,他只是认得几样药材,谢景庭高看他了。   他忍不住想,原来谢景庭在外人面前也会夸他,他很快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为何要帮混蛋讲话。   “督主身边不缺可塑之才。”李大人这么说一句,看着兰泽带着几分可惜。   有用的花瓶和没有用的花瓶终归不一样,若是有用,便能忽略美貌不计。若是没用,美貌才能有别的用途。   贺玉玄对李大人道:“今日督察院的官员也在此处,李大人莫要说笑了,不要被人看了笑话才是。”   “贺郎说的是,我自罚一杯。”李大人笑意吟吟。   江堤一案已经查清楚,瘟元节过后,可能他们就要回京了,如今难民也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蜀郡知府新任,是姬嫦要处理的事。   至于督察院与上京有勾结,此事由谢景庭和孟清凝查,查清楚之后回京复命。   他们在宴上待的时间并不长,瘟元节每年都要前去蜀山祭礼,今年鲍知府不在,代替的便是李大人。   兰泽未曾参加过祭礼,他略有些期待,因为他今日没有上桌,谢景庭让常卿给他拿了一些吃的,他在偏殿吃了些垫肚子。   中途贺玉玄过来了一趟,给他带了点心和一些肉食。偏殿常卿守在这里,每次常卿并不说什么,但是会事无巨细地告诉谢景庭。   “督主已经送过饭了,我吃不完,你拿回去便是。”兰泽没有要,谢景庭给他送的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兰泽吃饭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他能填饱肚子就很开心了,唇边沾了一些油汁,瞅着贺玉玄,发现贺玉玄眉眼略有些郁气,他察觉出来了。   于是他多看了贺玉玄两眼,不明白贺玉玄的郁气从何而来,他也没有问。   兰泽唇畔的油汁被擦掉,贺玉玄向下握住了他的手腕,问道:“小泽,他是不是碰过你了?”   这句话似乎很多人问过他,兰泽记不起来谁还问过了,他和他们又没有关系,为什么都要问这句话。   兰泽才不愿意把谢景庭欺负他让他丢脸的事情讲出来,他对贺玉玄道:“我与督主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再问了,不关你的事。”兰泽说。   “你管好自己便是了。”   兰泽注意到常卿朝他这边扫一眼,目光活像是在看主子府上红杏出墙的夫人,令他略有些不自在。   “我如何能不管,”贺玉玄眸中略微压着情绪,对他道,“若是小泽能明白我万分之一的心情,兴许不会说出这般的话。”   兰泽都要被绕迷了,他瞅贺玉玄一眼,又啃了一口鸡腿,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说了。   “若是我再有能力一些,兴许不会让小泽受欺负。”贺玉玄说。   “我没有被欺负,”兰泽觉得有些别扭,显然这般的话别人没有和他说过,他又总是被人欺负,内心深处的弦仿佛被拨动了。   “我跟督主之间,我自己会处理。”兰泽想了想对贺玉玄道:“你上回救了我,虽说我原先讨厌你,你总是喜欢找事,但是……总之你有你自己的前途,不要再去招惹督主了。”   贺玉玄定定地看着他,兰泽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他原先为了一己私欲和贺玉玄牵扯,后来只当贺玉玄是累赘,轻飘飘地便断开,这般不是好做法。   “我知晓了,小泽。”贺玉玄轻声说,饭菜留了下来,兰泽瞅着人走了,自己吃自己的饭菜,发现常卿还在原地站着。   “常卿,我可不可以再吃一碗米饭。”兰泽问道。   常卿没搭理他,兰泽知晓了,常卿在替谢景庭生气,不打算给他盛米饭。   谢景庭都不在意,常卿却替谢景庭在意。   兰泽于是自己去盛了饭,坐在角角填饱了肚子。   如今已经入秋,秋高气爽的时日,兰泽随着上山,他兴致很高,随行的还有侍卫和官兵。   孟清凝笑道:“督主大人如此严肃,再看看小兰泽,兰泽像是出来出游,既然已经出来,放宽心便是。”   有侍卫和谢景庭讲了什么,谢景庭便吩咐了一些事情。   兰泽看的是河边五彩斑斓的石头,在河边还有一些他在书上才能见到的草药,他隔着老远便瞅见了,有些想告诉人。   听见孟清凝这般说,谢景庭回应道:“孟大人好雅致,有孟大人作陪,李大人不必担心路程枯燥。”   “督主,你看那里。”兰泽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指了指河边湿地。   谢景庭在和孟清凝讲话,顺着看过去,扫了一眼河边。   兰泽眼中亮晶晶的,对谢景庭道:“奴才看见了在书上见到的药草,芳菲草,生长在河边,北方很难见到,蜀郡竟生长的四处都是。”   “这般,兰泽记性不错。”谢景庭说。   兰泽讲完就后悔了,他为何要跟谢景庭讲话,谢景庭上回还欺负他,他不应该主动跟坏蛋说话。   何况谢景庭分明在敷衍他,说他记性不错,他在国子监里一篇文章都背不下来,先生天天说他是笨蛋。   “未曾有人夸奴才记性不错,奴才平日里记性并不好。”兰泽气鼓鼓地讲完,收回了脑袋。   谢景庭于是沉默下来,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一小会,不再说什么了。   兰泽竖着耳朵等着下文,发现谢景庭不反驳,他心里有些生气。   “我也觉得小兰泽记性好,药草那么难记,我从来都不认识,兰泽却认识。”孟清凝在一旁打圆场。   常卿在一旁守着,刚走一个又来一个,主子向来八方不动,他有些想把孟清凝也叉出去。   “兰泽可知山上有什么,这蜀山原先曾出过道士,上面有一座祭台,三面环绕而建石窟,中间是一座瘟神神君神像,两面是鬼神千座。”   兰泽听孟清凝这般讲,他于是问道:“我们过去是为了拜瘟神神君吗?只有李大人过去?百姓能不能过去?”   “今日是诸官祭拜,百姓不能参与,明日才可以,小兰泽若想去,让督主明日带你过来,若是督主没空……过两日兴许我要过来一趟,我可以带小兰泽过来。”孟清凝说。   兰泽有些高兴,问道:“孟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孟清凝:“自然。”   “这里的神像年久失修,经过洪灾之后一直没有休整,需要检查一番,避免石块脱落,到时百姓在山上受牵连。”   “孟大人好心细。”兰泽忍不住道。   谢景庭在旁边坐着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对孟清凝道:“孟大人有心了,过两日兴许我们便要回京,此事不如交给督察院。”   “若是孟大人和贺大人愿意留下来,我会向皇上请愿。”   意思是要带兰泽走,兰泽唇角抿起来,谢景庭惯会扫兴。   他扭头对上谢景庭的视线,谢景庭眸中无波无澜,他却好似被烫到一般,脸上略有些热,心跳跟着快了几分,随之收回了目光。   孟清凝闻言道:“如此,还要看贺大人的意思,此事交给督察院我并不放心。”   “江堤一案,之后去京上,还要劳烦督主挂心。”   谢景庭应了一声,他们一行人到了蜀山半路,往上只能步行。   兰泽宁愿多走一走,他们从半山腰到山顶,需要最低一个时辰,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原先他还觉得有趣,后面山路走不惯,兰泽脚有些疼,后半路一直都蔫着。   中途有休息的时间,这里专门有供官员休息的几间屋子,因为谢景庭的缘故,兰泽能在屋子里歇一会。   兰泽趁着这么一小会,他把自己的鞋袜脱了,穿着鞋子看不见,如今脱了才能看见,兰泽的脚底磨出来水泡,后脚跟也蹭破了皮。   他若是继续走下去,兴许脚底水泡会变成血泡。   他抱着自己的脚瞅两眼,自己用手碰了一些蹭破皮的位置,丝丝的痛感传来。   谢景庭也在屋子里,兰泽略微犹豫,回去还要再走一个时辰,他于是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的脚好疼。”   方才谢景庭便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为了方便谢景庭看,于是转了过来,把脚底的水泡露出来。   谢景庭喊了常卿过来,常卿那里备的有银针和平日常用的伤药,兴许是知晓兰泽平日便娇贵,还准备了一些特制的棉袜。   兰泽见着谢景庭接过了银针和药膏,他的脚被谢景庭抓住,略微粗糙的触感传来,兰泽略有些不适应,觉得有些怪怪的。   “督主,奴才自己来便是了。”兰泽下意识往后缩,他的脚被抓住,也躲不到哪里去。   谢景庭淡然道:“若是交给兰泽,兴许兰泽一会做不好,会耽误路程。”   这便是变着法的说他笨手笨脚,兰泽闻言脸上红起来,他有些生气,于是不再乱动了。   兰泽皮肤白如皓雪,他骨相生的好,双脚生的比寻常男子小一些,被人握住只得足弓微绷,显出清瘦的线条,脚趾若羊脂骨瓷。   他被捏着脚,奇怪的触感顺着传过来,让他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脸热还是因为别的,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上面,他脚趾情不自禁地略微蜷缩起来。   兰泽对上谢景庭的面容,谢景庭拿了银针去挑水泡,方触上皮肤,疼痛感传来,又疼又痒,兰泽有些难受,下意识地便要躲,轻轻叫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又低又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猫叫,带着几分气音,小羽毛一般挠在人的心上。   “督主,有些疼。”兰泽有些羞耻,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他被抓着脚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去扯谢景庭的袖袍。   谢景庭扫他一眼,目光在他面颊处略微停顿,接下来动作便慢了些,水泡一点点地挑破,兰泽怕疼,捏着谢景庭的袖子躲进了谢景庭怀里。   等谢景庭为他换好了棉袜,低声对他道:“兰泽,好了。”   兰泽一对耳尖跟着红了,脸上红的有些不像话,脚趾还在蜷着,埋在谢景庭怀里略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水盈盈湿润的眼眸,细白的指尖抓着谢景庭的衣角。   见他这般,谢景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对他道:“如今在外面,不可使性子。”   兰泽确实是想撒娇耍赖犯懒,他不想走了,想就这般赖在谢景庭怀里。   如今听到谢景庭平静的话音,兰泽于是坐起来,他自己整理了一番衣衫,外面常卿已经在敲门了。   兰泽出门被风一吹便清醒了些许,方才兴许谢景庭觉得他麻烦,他那般姿态,兰泽一路上胡思乱想,随着行人很快到了地方。   眼前视野空旷起来,这里有一座祭台,三面围绕着石壁,石壁上是先前雕刻的瘟神神君与疫灾诸鬼。   所谓祭祀仪式,需要李大人和谢景庭上前,鼓声鸣鼓三下,点燃瘟元草制成的线香,把瘟神神君的神印熏出来才算祭祀完成。   瘟神神君的石像巨大壮观,神君低着眉眼温柔慈目,上面隐隐有青苔与雨水留下来的痕迹,在漫长岁月里痕迹逐渐变得深刻。   祭祀仪式只有李大人和谢景庭参与,谢景庭惊鸿之貌,持线香立与高台之上,神君与之相比稍显逊色三分。   那双眼平淡无波,仿佛立于红尘之外,只是扫过人群某道人影之后,有了情绪便有了人性。   按照原先的规矩,是一个人燃完之后另一个人才上前。   谢景庭接过线香之后并未上前,而是先给了李大人。   两缕线香缠绕在一起,兰泽站在人群之中,台上的两人身形明显而清晰,当整座山上出现动静的时候,兰泽没能反应过来。   他未曾在山上久待,不知有山石滚落一说,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嗡鸣声,随着山上的巨石滚落,周围的侍卫纷纷刀剑出鞘,台上的瘟神神君脸上四分五裂。   “砰”地一声,随着巨石垂直落下,兰泽听见了什么东西被压碎压成泥的声音。   宋和到了他身边,兰泽顺着去看台上,周围寂静一片,神君神像前,巨石下一摊深红血迹,还有一只被砸断的人手。   兰泽的心在那一刻提了起来,他的心脏略微发紧,待看清那只手不属于谢景庭之后,他才略微放下心。   碎石块落下来,谢景庭在台上自然未能幸免,他就站在李大人身旁,他的脸颊被石块划破,有血迹自额头往下滴落。   隔着骚闹的人群与祭台,台上的谢景庭与台下的贺玉玄对上视线。   谢景庭手中的线香扔在地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眸像是深澜不见底的渊底。   血迹为那张脸添了一抹殊艳,惊鸿至极的面容,宛如地狱边生长出来的残花,食人心吞人欲,一不小心便会被表象迷惑,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李大人……李大人,快来人呐!!”   随着随从的一声高呼,祭台上的巨石被吃力的搬开,展露出来的是李大人被压的变形的尸体,血迹渗透一整座祭台,远远看上去红了一片。   底下乱了起来,侍卫立刻将此处守住,兰泽看到谢景庭没事之后略微放下心,他扫一眼李大人的尸体,被血腥味熏的有些想吐。   孟清凝不知何时到了兰泽身边,看着台上的尸体略有些可惜,对兰泽道:“小兰泽,你可听闻过活人祭?”   兰泽闻言摇摇头,他方才吓得魂都没了,再看孟清凝如此淡定,他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传闻以往战乱年代,这些神像会一并在人间作乱,需要祭祀才能护一方太平。而那时候……通通祭祀的都是极奸极恶之徒。”   “你说……李大人犯了什么错,今日要被生生活祭?”   兰泽有些听不懂,他实话实说,“奴才不知。”   孟清凝只是一笑。   因为此变故发生,谢景庭从祭台下来,他额头上的伤只是简单处理了一番,锦衣卫围住了这里,谢景庭奉命搜查了神像台。   神像后面有一座单独的台子,从那里能够操控线香,也能修复神像。   谢景庭道:“此事蹊跷,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今日锦衣卫会给诸位交代。”   谢景庭这般安抚人心,兰泽在下面能够听见议论,祭祀是由贺玉玄负责,所以出了事此事不能由贺玉玄插手。   锦衣卫没一会便回来了,贺玉玄从谢景庭安然无恙时便已经料到了此局已是局中局,因此锦衣卫从神像台搜查出来火药痕迹时,他表情淡然,只抬眼看向谢景庭。   锦衣卫已经将贺玉玄围住,谢景庭开口道:“火药用量各地严格管制,祭台又归贺大人所管,李大人身为士族,此事牵连诸多,如今还要麻烦贺大人暂且卸任,待到回京之后,此事交给皇上处理。”   魏朝士族门阀一体,互相之间牵扯纠葛,触怒其中一座,倾覆而下的兴许是一整座山。   贺玉玄眉眼漆黑,眸中映着谢景庭的面容,在与谢景庭擦肩而过的时候开了口。   “如此,倒也不晚。”   贺玉玄:“有一件事我倒是忘记告诉督主,在来蜀郡之前,我给皇上写了一封信。”   “如今信应当已经交到皇上手中,督主不妨猜一猜,我会写些什么。”   谢景庭步伐略微顿住,鲜明的眉眼透出几分绮丽,对贺玉玄道:“贺大人不如多担心自己,陷害朝廷命官,前路兴许是死路一条。”   神像台之后,地面倒塌的石块下,埋葬了一些官兵的尸体,他们同尘土堆在一起,永远不会再开口。   ……   魏都京城,金銮殿内。   白鸽飞进金碧辉煌的宫殿,殿中熏香燃着,姬嫦只穿了一身单衣,他殿中四季温暖,宫人知他畏寒,一直烧着炉子。   师无欲端坐在对面,陈出来的信封上有贺玉玄俊秀凌厉的字迹。   :臣心明鉴,谢景庭蛰伏谋逆。只等李大人一死,圣上便知臣前谏言。先前为荣国公,今日为李大人,谢景庭意在我魏都士族。   士族为先前并立先皇拥护,今朝唇亡,只怕来日齿寒。此人通世之才,不可留之。   随着一声叩鸣,侍卫很快到了金銮殿,姬嫦喧了人进来。   侍卫叩首道:“圣上,蜀郡传来消息,李大人意外身亡,贺大人兴许为元凶,如今孟大人、督主,正在回京路上。” 第59章 神祝落凡   兰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浮现出来许多人脸, 有姬嫦、国师,阮云鹤,孟清凝……他梦到这些人与谢景庭的过去。   他第一次见阮云鹤, 阮云鹤手里拿着一张画轴,那时他不知里面画的是什么,如今知晓了,画轴里画的是当年及第的谢景庭。   姬嫦日日不能寐,日思夜想, 除了先帝遗言之外,便是谢景庭, 所梦便是将谢景庭囚在金銮殿。   国师师无欲与谢景庭先前一并在万相寺, 普天之下,最敬佩之人便是谢景庭。   至于孟清凝……孟清凝为内阁大学士,心里有一人不足为外人所道, 那人是谢景庭。   梦里出现了他自己, 因为他面容与谢景庭有几分相似,所以这几人都接近他……姬嫦将他当玩物、阮云鹤年少克制不住自己, 总是想欺辱他,孟清凝送他信物……师无欲来日会将他关在万相寺。   最后他死在祭台之上,姬嫦失智要杀了他, 接近他的阮云鹤与孟清凝, 甚至师无欲……只在旁边看着, 未曾插手。   兰泽在梦里轻飘飘地陨了。   外面天色蒙蒙的亮了,兰泽平日里做梦总是忘记, 从来没有哪个梦能记得如此清楚。   兰泽醒来的时候心有余悸, 他在梦里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 若是说有出入的地方, 便是梦里没有谢景庭和贺玉玄。   他抛开自己的胡思乱想,只是梦而已,兴许是因为他近来总是   他们如今在路上,贺玉玄被当作犯人关起来,兰泽偷听过侍卫的话,据说贺玉玄过的不怎么好,有人偷偷给贺玉玄穿小鞋。   贺玉玄好歹是一朝大理寺卿,如今被关押,他们在回京的路上,谁有这般的胆子敢给贺玉玄穿小鞋。   他这般想着,忍不住问谢景庭。   “督主,奴才听闻近来有人暗中欺辱贺大人。”他这般讲出来,如今入秋,在蜀郡尚且没有什么感觉,路上便有感觉了,京城在北方,空气又干又冷。   兰泽怕冷,总觉得谢景庭身边暖和一些,他便挨着谢景庭坐,小手时不时地去摸摸谢景庭的身子,谢景庭扫他一眼,他又立刻收回手。   “督主说,谁会和贺大人过意不去?”   兰泽问道。   谢景庭视线扫过书册,平静道:“不知。”   谢景庭少有说不知道的时候,兰泽觉得有些奇妙,不禁多瞅了谢景庭两眼,他瞅两眼也瞅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想了想对谢景庭小声道。   兰泽:“奴才觉得不应当这般,督主要不要管管?”   他觉得不像是贺玉玄害的李大人,贺玉玄更像是被人诬陷了,只是许多证据都指向贺玉玄,贺玉玄又未曾反驳,此事是一团谜团。   谢景庭闻言视线从书册上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对他道:“兰泽,兴许是有人授意为之,我不过是一介外臣,若是插手了便会得罪人。”   兰泽闻言有些意外,外人都传谢景庭权倾朝野,他如今下意识地相信谢景庭的话,若是谢景庭得罪人,兴许会把谢景庭也牵扯进来。   他于是相信了,回复道:“好吧。”   谢景庭对他道:“兰泽很担心他?”   兰泽点点头,想了想说:“贺大人救过奴才,何况他看起来便柔弱,若是被人欺负了兴许不会讲出来……奴才不想他被欺负,换了别人也不想。”   他讲这么多,谢景庭静静地听着,回复道:“这般,兰泽是应该多担心他一些。”   兰泽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又听不出来哪里怪。如今他见不到贺玉玄,确实只能担心担心。   “小兰泽不必担心贺大人,此事皇上不会坐视不管,你且看着,一到京州,想必皇上会前来要人。”孟清凝对他道。   兰泽近来路上和孟清凝来往的多,孟清凝有什么好玩的都会过来找他,还会给他送许多吃的,不像谢景庭。   谢景庭只会送他爱吃的那几样,从来不知送些新鲜有趣的让他尝尝,木头脑袋只记得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   兰泽忍不住问道:“贺玉玄同皇上关系很好吗?”   孟清凝略微挑眉,对兰泽道:“自然,他们情同手足。”   贺玉玄是姬嫦的左右手,所以这么说也差不多。   姬嫦和谢景庭关系也不错,如今姬嫦和贺玉玄关系也好,可贺玉玄和谢景庭关系不好,兰泽脑袋都要被转晕了。   “小兰泽,回京之后打算做什么?”孟清凝问他。   鲜少有人这么问,兰泽自然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想了想,回答道:“回去之后督主兴许要送我回去念书,兴许要回国子监。”   孟清凝看出来他不大情愿,问他道:“兰泽不想回国子监?阮云鹤已经不在那里,兰泽不必再担忧。”   “不是因为阮世子,”兰泽想了想说,“我背不好书,总觉得在国子监里是浪费时间。”   与其浪费时间去学那些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不如去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兰泽忍不住拍自己脑袋,他好像什么都不会。   他这般说,又忍不住脸红起来,担心孟清凝觉得他不知上进,为了逃避课业才这般说。   孟清凝倒是笑起来,对他道:“兰泽说的不错,不一定所有人都适合做一件事,就像朝中有文臣也有武将。让武将拿笔,文臣领兵,都不合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孟大人说的有道理,”兰泽小声说,“只是平日里饭都吃不饱,自然没办法想这些。”   若不是谢景庭庇护他,兴许他每日想的事情是为生计发愁,如同天下芸芸一般。   孟清凝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温顺且澄净,让人看着便静下心来,浮躁和郁气一扫而过,全部散进尘风里。   “小公子,该回去了。”常卿在旁边插话。   兰泽有一些不高兴,常卿现在成了他的跟屁虫,他去哪里都要跟着,和孟清凝说几句话都要掐着时间,不让他说多了。   他怀疑常卿自作主张,不让他同别人讲话,除了谢景庭。   “孟大人,我走了。”兰泽虽然不高兴,还是乖乖地回去了。   李大人不在,遗体被抬回京城,夏蝉冬月身为下人需要照看李大人的遗体,听闻之后兴许还要被合葬。   夏蝉冬月原先在谢景庭府上,兰泽觉得谢景庭对两人的态度并不差,可是李大人的侍从让夏蝉冬月合葬时,谢景庭眼睛未曾眨一下。   可见谢景庭冷淡刻薄,兴许日后也会这么对他,兰泽突然变觉得抱着的米饭不香了。   兰泽平日里吃的不少,他长在个子上,原先小小矮矮的,如今身体略微抽条,比原先高一些。   他方把碗放下,谢景庭便看向他。   兰泽以前都是抱着饭菜在一边吃,最近赶路,谢景庭让他上桌,兰泽前几天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吃的多,如今便没有不好意思了。   毕竟谢景庭不会笑话他。   “督主,日后督主会不会丢下奴才……让奴才与别人合葬。”兰泽小心地问出来,抱着米饭瞅着谢景庭,一双眼湿漉漉的。   兰泽不记得谢景庭说过他和夏蝉冬月不一样,只记得谢景庭也对别人这么好过,他只记得不好的,好的一件记不着。   谢景庭显然不会说第二遍,淡然道:“若是兰泽不好好吃饭,兴许会。”   不好好吃饭便把他送走,兰泽闻言有些难受,吃饭全程眼泪挂在睫毛上,瞅着谢景庭眉眼带着控诉。   既然要把他送走为什么还要对他好,兰泽这般一直盯着谢景庭看,最后引得谢景庭放下了筷子。   谢景庭用手帕把兰泽的眼泪擦掉了,对兰泽道:“我不会把兰泽送走,除非兰泽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奴才做过的不好的事情多了。”兰泽闷闷地说,这般的承诺还不如不要。   谢景庭眉眼略微深一些,低声道:“说来听听。”   “奴才扎过督主的布偶娃娃、睡觉偷偷拽过督主的头发、在课业上画过王八,倒过督主送来的点心……”兰泽掰着手指头数,这么数下去还有许多。   他睁着一双眼瞅着谢景庭,对上谢景庭眼底,兰泽眨眼,听见谢景庭沉吟道:“并不是没有补救之法。”   兰泽原先总是看不透谢景庭的情绪,如今谢景庭眸中的那一层迷雾似乎散去,他能够从中看出来有一些,目光如有实质,像是在丈量他全身上下,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   他莫名有些害怕,却又在意谢景庭所说的补救之法,他慢吞吞的凑过去,直到他被吻住,兰泽跌进了谢景庭怀里,他才知道自己是上当了。   谢景庭故意这么说,找理由欺负他罢了。   兰泽总觉得谢景庭要把他吃掉了,他腰肢被揽着,灼热的触感仿佛能顺着传过来,手指被咬出痕迹,疼的他冒出眼泪来。   他的泪珠被谢景庭舔掉了,兰泽知晓谢景庭是故意的,谢景庭咬他是让他疼,他被亲完总是难受。   谢景庭是太监,自然不会有感觉,只有他会又疼又难受,还会丢脸,这般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若是换个人,兰泽肯定会知晓对方是喜欢他,因为是谢景庭,他反倒不敢去想了。   他虽然被欺负,但对方是谢景庭,他便稍微大度一些,忍耐一些,肯让谢景庭欺负他。   兰泽宛如入了一回刑,他跌在谢景庭怀里,被谢景庭扶着,手指略有些粘,浑身像是被浸了水,整个人湿淋淋的,脸颊发烫泛红,软在谢景庭怀里不知所措。   他还在想自己如何才能不被骗,眼角扫到了什么,在谢景庭床上看见了眼熟之物。   那似乎是……是他前几回扔在谢景庭殿中的小衣。   兰泽冒出一对耳尖,他发现了什么,于是从谢景庭怀里出来,他问道:“督主,那是奴才的小衣吗?”   不知为何,兰泽脸上更加热起来,只是看见他的小衣没有被扔掉,谢景庭还留着,他莫名有些害臊。   谢景庭说:“给兰泽洗过了。”   兰泽想问为何还要留着,他狐疑地瞅着谢景庭,谢景庭撒谎时不会脸红,耳朵也不会红,他看不出来。   他于是相信了。   到京城时,兰泽和谢景庭与孟清凝分离,临走时孟清凝送了兰泽一块玉佩。玉佩是上好的清琉玉,上面有兰花图案,一看便知是特地命人雕刻的。   兰泽见过这块玉佩,他拿到的时候略有些怔然,和他前几日梦里见过的玉佩一模一样。   梦里孟清凝也是这般送他信物,甚至说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   “小兰泽,若是有空可以来我府上找我,我随时恭候。”   兰泽的注意力被分散,因为还发生了另一件事,如孟清凝所说,方入京,姬嫦便来接了人。   只是贺玉玄的状况不大好,他们在路上经历了流寇,贺玉玄在路上被断了一只手。   贺玉玄被断的是右手,他那双写字好看的手、那双会画画的手……那双骨节修长、如玉一般的手,因为治疗不及时,手腕如今连不上。   一路上兰泽都没有见到贺玉玄,在入京时他见到了人。兰泽捧着孟清凝送的玉佩呆在原地。   贺玉玄被姬嫦的人接走,谢景庭似乎早已算到,未曾阻拦,直接便把人交过去。   贺玉玄发丝乱了些许,身上受了流寇所致的伤,衣衫未曾换,那张脸毫无血色,他抱着自己的断手,一双眼沉郁的能够滴出水来。   他原先容貌便偏女相,如今镀了一层郁气,整个人便平白添了一抹稠艳。   兰泽隔着半空和贺玉玄对上视线,贺玉玄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看向他抱着的玉佩,那一刻兰泽莫名心跳的快了几分。   他有几分后悔,因为他没有去看过贺玉玄,他能察觉到,贺玉玄什么都没有说,有什么东西似乎从贺玉玄身上抽走了。   贺玉玄很快收回了视线,道了句“有劳督主前来相送”,然后便随着大内侍卫离开了。   梦中出现在现实的玉佩、被断了手的贺玉玄,兰泽路上有些魂不守舍。   兰泽随着谢景庭回到府邸,他路上都捏着那块玉佩,引得谢景庭看了几眼,问他道:“兰泽有心事?”   闻言兰泽回过神来,他脑袋里乱糟糟的,忍不住问道:“督主,贺大人……为何贺大人会断手?”   他总觉得有些古怪,流寇过来的时候侍卫应对的很及时,当时他在马车上,甚至没有下马车,没一会人便都被抓住了。   “我并不知。”谢景庭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对他道:“兰泽与其担心他,不如想想功课。”   “督主,奴才昨天做了一个梦。”兰泽说话没头没尾,他对谢景庭道:“奴才昨天梦到了孟大人送奴才东西,梦里的玉坠与孟大人送奴才的一模一样。”   兰泽想听听谢景庭如何说,他有些担心梦里的事情会真的发生,到时候他会死……他会被姬嫦害死。   姬嫦是皇帝……没有人能救他。   谢景庭并不知兰泽所想,以为兰泽是收到礼物开心,再看兰泽的神色,兰泽脸色却有些白,略有些反常。   “兰泽若是担心,把玉坠还回去便是。”谢景庭对他道。   兰泽宛如无头苍蝇,闻言明白过来,对谢景庭道:“奴才知晓了,改日便还给孟大人。”   蜀郡一行留有诸多疑点,谢景庭方回府上便奉召进宫,随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宋和。   常卿随谢景庭去了陈谏司,因此谢景庭把兰泽交给了宋和。   宋和如今换上了侍卫服,他平日里脸上贴着假皮,容貌不是原先的容貌,只是那双眼还是依旧的凶,像是一对深刻的宝石镶嵌在上面。   宋和比常卿要好说话的多,因为宋和上回绑了他,对他便歉疚的多,只会跟着他小公子小公子的喊,不会像常卿那般下命令。   兰泽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平日里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他难得抓住了一个人能欺负,加上谢景庭不在府上,他便大胆了些。   宋和:“小公子,出府需要问督主的意思,待我传信之后,若是督主允了,我们才可以出去。”   兰泽立刻不乐意了,他不高兴道:“平日里督主都会答应,让常卿跟着我,常卿如今不在,你跟着我便是了。”   “我只是去买些东西,我也没有银子,又不会跑到哪里去。”   谢景庭对别人都很大方,唯独对兰泽,几乎不给兰泽银钱,兰泽要东西会给他买。   别人不知晓,常卿跟宋和都琢磨过谢景庭的意思,猜测谢景庭兴许是怕兰泽手上钱多了便跟人跑了。   兰泽兴许真能做出来这种事。   宋和略微犹豫,兰泽扭头道:“你不去便算了,大不了我自己去找其他人,反正你先前便不安好心。”   听见兰泽这么说,宋和只得答应,对兰泽道:“我们不能回来太晚,天黑之前便要回来。”   兰泽嘴上答应了,他被宋和领着出府,身上揣着孟清凝送他的玉坠,这般邪乎的事情他是第一次遇见,他打算去看看算命先生。   “你原先没有来过京城,知不知晓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兰泽问道。   宋和回复道:“知晓,我曾经看过京州的地图,这里许多地方很好认。”   兰泽闻言略有些不高兴,大家都看地图便能认识路,这般来看,只有他是笨蛋。   他先去了商铺街,兰泽看见喜欢的便让宋和给他买,宋和原先是知府公子,如今落入流寇,兰泽要的偏偏的名贵点心,他见宋和没有犹豫地给他买,他倒有些不好意思。   宋和能有什么钱,原本便是清贫世家,他瞅一眼宋和抱着的点心,问道:“你这些银子都是哪来的?”   这般的问题其实不该问,兰泽却问的理直气壮,宋和反倒耳朵红了起来,以为兰泽是怀疑他原先当流寇做的是偷鸡摸狗的行当。   “这些银子……是我娘原先给我未来娘子留的首饰,我变卖了一部分。”宋和那一双粲然的眼眸略微沉着,对兰泽道:“我未曾劫过百姓。”   兰泽哦一声,卖首饰换来的银子,他方才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如今后知后觉,他想了想安慰宋和道:“你如今跟了督主,日后督主会给你发银子。”   兰泽想的简单,以为宋和跟谢景庭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他这番话不知道哪里又戳到了宋和。   宋和:“我跟着殿……主子,自然不是为了利禄。我这条命归主子,主子如何待我我都情愿。”   “这话你应当跟督主说。”兰泽奇怪地瞅宋和两眼,提醒宋和道:“你变卖首饰的银子是自愿给我花的,谁让你上回绑我。”   提起这件事,宋和理亏,宋和对他道:“自然,我是自愿给小公子花银子的。”   兰泽这回满意许多,他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接下来没有再要宋和给他买什么,他先前听如意如礼讲过,有一家瞎子给人算命算的很准。   他打算带着玉坠过去,在过去之前,他看见了路边的抄手摊,拉着宋和去吃了一碗抄手。   兰泽要的是最便宜的两碗。   兴许是命运使然,兰泽先前已经忘记了他见过师无欲。   梦里师无欲出现,将他关在万相寺,如今他不过是扭头去找宋和,往前撞到了人,耳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金铃声。   “宋和——”兰泽话音未落,他若有所觉地转过脑袋,首先入目的是如雪一般的兜帽袍,上面隐有六易八卦。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寥若寒星的双眸,兜帽袍遮住了师无欲半张脸,那双眼缓慢地落在他身上,他听见了一句低吟。   “今日往南,神祝落凡,见面便是命中注定。”   师无欲隐约能够看见一道红线,原先他曾经在姬嫦和贺玉玄身上见到过,如今那道红线再次出现。   只是这次是缠在他自己身上。   兰泽看见师无欲便感觉背后发毛,他撞到了人平日里都会道歉,今日话都没讲出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梦。   如果梦都是真的,眼前这个国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要假装无事发生离开,然而手腕被握住,兰泽被触及的地方有些发麻,他不由得看向师无欲,问道:“松手,臭和尚,你这是做什么?”   师无欲并非寺僧,不用剃度,兰泽害怕时便口不择言,身后宋和已经赶到,宋和并不认得师无欲,只当是有人要抓兰泽。   “小公子。”宋和喊了一声,兰泽立刻抽开手,顺带着在师无欲掌心掐了一把,然后便躲在了宋和身后,略微警惕地瞅着人。 第60章 嫌弃他是残缺之身   兰泽被师无欲盯着, 那双眼无悲无喜,太过于寂静无波,会让人联想到寺庙里的神佛, 还有高山流水之上的冰泉,好似能看进他内心深处。   他莫名有些害怕,所以躲在宋和身后,紧紧抓着宋和的衣袖,浑身都跟着戒备起来。   “小公子认识此人?”宋和见兰泽害怕, 没有把兰泽扯出来,低声问了一句。   兰泽点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   宋和于是对师无欲道:“我家小公子平日里便顽皮, 并非有意冒犯,还望阁下不要介怀。”   师无欲视线还落在兰泽身上,那道红线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天生能窥人命格, 如今却不得已窥见自己。   今日神祝指引,不过是让他见到兰泽。   师无欲已经明白, 于是失去了兴趣,他目光在宋和身上略微停顿,宋和命格一分为二, 年少艰险, 青年时险些丧命, 往后化作坦途,只是命中有遗憾。   他与宋和兰泽擦身而过, 人的命格会随之发生变化, 唯有一样不变, 便是过去。   金铃簌簌作响, 随着响动消失,师无欲很快身形在人群中消失,他似乎不属于闹市之中,与人群格格不入。   兰泽见到人走了,他觉得手里的糖籽都不香了,糖籽是方才抄手摊的老板送他的。   “小公子与他相识。”宋和这般说,他从方才已经看出来了端倪。   兰泽瞅宋和一眼,今日宋和对他态度不错,他于是慢吞吞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日后见到他当作没看见便是。”   “小公子何出此言。”宋和手里提着的都是给他买的东西,没一会兰泽把吃剩下的糖籽又给了宋和。   宋和几乎要拿不下,剩余的糖籽便吃掉了。   “哪来的何出此言,我说不是好人便不是好人。”兰泽略有些不讲理,他按照如意如礼所说,去了城南尾巷,这里却并没有如意如礼所说的瞎子。   他今日便是白跑一趟,兰泽心里有些担心,原先他未曾碰到过师无欲,如今莫名其妙碰上了,难道这般便是命中注定。   梦里都是会发生的现实,兰泽想想便觉得背后发凉。   兰泽随着宋和回到府上已经是天黑,回去的时候常卿在门口守着,尽管宋和已经传信,但是此事没有问过谢景庭。   兰泽抱着宋和给他买的许多东西,他上回的仇还记着,便跟常卿说了,是宋和愿意带他出去的。   实际上确实是这般,若是宋和不愿意,他自然出不去。   “奴才出去时宋和答应了,他答应之后奴才才敢出去。”   兰泽这般说,他瞅一眼宋和,宋和未曾计较他撒谎,把错全部揽下来了。   谢景庭从皇宫回来,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对他们二人道:“既然兰泽这么说,便是宋和的错,宋和,你自行下去领罚。”   领罚的标准是按照侍卫的标准,兰泽见宋和应的那么痛快,他怀里还抱着宋和给他买的东西,他略有些不好意思。   兰泽视线乱瞟,谢景庭正好要见人,他便偷偷跟着宋和常卿过去了,领罚不过是抽鞭子,紫黑的粗鞭,直接落在人身上,宋和眼睛未曾眨一下。   他在柱子后面偷偷瞅着,宋和褪去了上衣,露出来的背充满了伤疤,他常年在外面晒着,皮肤也偏古铜色,鞭子落下来反倒抽出来一道白印。   兰泽在一边看着便觉得好疼,宋和一声不吭,他心里略有些憋闷,明明宋和应有所得,上回宋和把他扔下悬崖,若不是贺玉玄兴许他要死了。   如今宋和不过是挨了几鞭子,他心疼宋和做什么。   兰泽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于是偷偷从柱子后面离开了。   今日刚回到京州,陈谏司那里堆积许多事情,谢景庭处理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兰泽回了府,未曾追究兰泽出去的事。   谢景庭倒是检查了他的课业,兰泽随着去了一趟蜀郡,还亏欠了好些课业。   “还有几日,兰泽明日起辰时过来,若是晚上耽搁了,便留在偏殿,有不明白的过来问我便是。”   兰泽千的有些多了,他并不想回国子监,他倒喜欢在外面待着。   他这般想着,心里有些打鼓,瞅谢景庭好几眼,小声道:“督主,奴才不想回国子监。”   担心谢景庭责怪他不知上进,兰泽指尖抓着地毯边缘,他瞅谢景庭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谢景庭看着他,静静地问道:“为何不想回去。”   “奴才原本便不适合那里,奴才脑袋笨,不会念书,去国子监不过是每日挨罚,还容易受欺负,奴才去了便是去做受气包。”   他才不想当受气包。   兰泽说:“国子监里也见不到督主,督主总是说有事可以写信,督主从未回过奴才的信,奴才想待在督主身边。”   他说着脸上便红了起来,觉得自己有些粘人,他确实不大想和谢景庭分开。   “这般……人需先读书,才能知世。”   谢景庭说:“兰泽可想好了不读书能做什么。”   意思是此事尚且有转机,除非兰泽能够说服他。   兰泽闻言更加脸热,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会,唯一会的便是缝布偶娃娃,自己做点心都做的稀烂,画画弹琴也不会,若是谢景庭不管他兴许他便会饿死街头。   “奴才也不知。”兰泽挪了挪,他离谢景庭不远,挪到谢景庭身边,他去扯谢景庭的袖子。   “反正奴才不想再去国子监。”兰泽见谢景庭面上没什么表情,担心谢景庭不同意,他拽着谢景庭的袖子,直接便扑进了谢景庭怀里。   “督主不要再送奴才去国子监了。”兰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那一套,他原先这般对娘亲,娘亲会扯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扯到一边,然后答应他。   他又不敢离谢景庭太近,因为万一谢景庭又欺负他,还不是他吃亏。   他只是浅浅地环着谢景庭,清澈的眼眸倒映着谢景庭的眉眼,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在谢景庭胸膛处蹭过去。   兰泽这般粘人,他如今比往常要大胆一些,很快他的脑袋便被谢景庭按住了,谢景庭低声道:“此事有待商议,兰泽不准撒娇。”   他耳尖红起来,于是要挣扎着从谢景庭怀里出来,可是谢景庭手放在他的腰上,这般他如何起得来。   兰泽于是瞅向谢景庭,待谢景庭松开他,他便从谢景庭身边起来,在谢景庭身边找个角角窝着。   接下来几天,兰泽不必管课业,他便看自己想看的书,看的五本书里,有四本都是话本和小人儿书,还有一本是草药有关。   谢景庭未曾过问什么,只是会扫一眼他每日拿的都有什么用,因为兰泽感兴趣,还特意让人送来了草药。   于是小几上有一半放了兰泽的草药,兰泽能认出来每一样,把许多药材放在一起煮,喂给了常卿养的鸽子。   信鸽一日死了三只,兰泽手上脸上都沾的草药汁,他喂鸽子是偷偷喂的,没想到会被常卿抓住,常卿把他抓到正殿,将此事告诉了谢景庭。   “督主,小公子药死了三只信鸽。”常卿面无表情,那些信鸽养起来并不容易,在兰泽第一眼瞅信鸽的时候他便让侍卫有所防备,没想到还是被兰泽钻了空子。   兰泽这几天都在摆弄草药,手上被染的紫一块红一块,脸上也沾的有,略圆的眼眸微睁,有些像是被染了色的小花猫。   他被常卿责怪,略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道:“督主,奴才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信鸽会死。”   “下次奴才小心些便是了。”   常卿闻言看兰泽一眼,兰泽还想有下次。   谢景庭没怎么管兰泽,兰泽每日跑来跑去,若是稍不察觉,人便会没影,没一会又会冒出来。   “兰泽若是对药材感兴趣,不如去陆圣医那里,如何?”   陆圣医是京城圣手,门下弟子无数,兰泽不大感兴趣,但是总比国子监那里好,他于是同意了。   兰泽担心自己做错事会惹那位陆圣医不喜,何况陆圣医那么多徒弟,他去了便要去做最笨的一个。   他把自己的担忧给谢景庭讲,谢景庭对他道:“兰泽无须担心,去了从小药童做起,不会有人为难兰泽。”   兰泽脸上登时红起来,意思是他不算是徒弟,自然不会有人嫌他笨。   谢景庭明明是安慰他,兰泽有些不高兴,他闷闷地应一声,又瞅谢景庭一眼,趁着谢景庭不注意,扯了两下谢景庭的腰带。   此事已经决定,兰泽要去陆圣医那里,谢景庭已经给陆圣医写了信,兰泽相当于是托了谢景庭的关系进去。   他在陆圣医那里住,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只是前期当小药童略微忙一些,不见得有回来的时间。   兰泽自己收拾了小包子,他临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宋和那里。上回宋和受了罚,他一直没再跟宋和讲话,宋和也没有无故找他,对他依旧如初。   他平日里很多伤药,都是谢景庭赏赐给他的,兰泽都攒了一小柜子,他从里面拿了两瓶出来,去找了宋和。   他去的时候宋和刚刚换值,原先过惯了流寇的日子,如今宋和却能适应的很好,没有摆什么架子,和常卿等一干侍卫都相处的不错。   宋和刚领了酒回来,便在院子外面看见了兰泽。兰泽自然也瞅见了人。   “小公子?”宋和略微惊讶。   兰泽有些别扭,上回他是故意的,宋和未曾跟他一般见识,他瞅一眼宋和提着的酒,问道:“常卿不是说了不能喝酒?”   宋和回答道:“当日不轮值可以喝。”   酒是给别人带的,宋和没说这句话。   “你的伤不是还没有好。”兰泽讨厌喝酒的男人,他挑剔地瞅了宋和两眼,把手里的伤药递了过去。   “我明日便要走了,督主打算送我去陆圣医那里当药童。”   宋和略微点头,他听说了,把伤药接了过来,对兰泽道:“多谢小公子。”   兰泽不高兴地问道:“你难道没有别的要和我说?”   宋和闻言看向兰泽,那双粲然的眼眸略微停顿,在兰泽脸上移开视线,兰泽生的越发好看,多看两眼便容易动人心魄。   “小公子很聪明,自然会做的很好。”宋和说。   兰泽头一次被夸脸红,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瞪着宋和有些想说木头,但是宋和表情很诚恳,仿佛是真这么觉得。   “那是自然,”兰泽对宋和道,“若是我下次回来了,你还要带我出门。”   宋和:“还要看督主的意思,不能随意带小公子出去,督主很关心小公子。”   谢景庭素来爱管他,兰泽没有把宋和的话放在心上,他自然知道需要谢景庭同意。   他从宋和那里回来,兰泽当天晚上宿在正殿,因为他走了便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谢景庭了,至于那个梦境……陆圣医早已卸任,他也不在国子监里,兰泽安慰自己,他不会再和姬嫦有任何牵扯。   玉坠他也还了回去,一切都照旧。   兰泽坐在小床边又数了一遍自己的东西,这回谢景庭给他准备了银子,好些银子,兰泽在陆圣医那里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他高兴地在床边晃着腿,银子放进小包子里,他只拿了一小半,兰泽有存银子的习惯,他不舍得花,只留一小半自己花,剩余的都攒起来。   他这般的小动作,如今在正殿里,自然瞒不过谢景庭。   谢景庭扫一眼,见兰泽眉眼清澈,模样看起来非常人认真,开口道:“兰泽缺东西可以和常卿说。”   兰泽应一声,他自然知晓,但是要留些银子,他脖子上还挂着银锁,娘亲的骨灰在里面。   日后他有钱了,要重新好好地为娘亲安葬。   “奴才知晓了。”兰泽软声软气地应了,他把小包子收拾好,便从床上噔噔下来,围在谢景庭身边看谢景庭在做什么。   谢景庭第二日没办法送他,因为要去上早朝。   兰泽不懂朝政之事,他这几日都在扒拉草药,还在谢景庭桌子上放了一小盆肉虫草,这种植物可以养护眼睛,谢景庭成日在书案边,放着最好了。   就是有些招虫子,兰泽每日都要放出去晒一晒。   “督主,奴才还做了一些药茶。”兰泽没有告诉谢景庭他拿药茶又喂了鸽子,鸽子安然无事他才拿给谢景庭喝。   兰泽把药茶放在了桌子上,对谢景庭道:“督主有空便尝尝。”   他忙来忙去,谢景庭便在旁边看着他忙来忙去,应了一声,算作是答应了。   兰泽还叮嘱道:“督主不要忘了奴才的草,要每日出去晒太阳。”   他抱起来那盆肉虫草,上面的圆滚滚的叶都是他看着长出来的。   谢景庭又是应声,把兰泽的药茶放到了一边,靠近书案边有暗格,平日里茶水都放在那里。   兰泽不过是随意一瞥,他瞅到了一觉略微熟悉的东西,似乎是他之前送给谢景庭的芍药茶。   他瞅一眼记住了位置,打算下回回来的时候再看。   “督主不要忘记了。”兰泽交代完没有事了,他回去的时候睡自己的小床,留意着耳边的动静,在谢景庭入寝之后,他便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谢景庭的被子。   兰泽有些舍不得谢景庭,何况他喜欢挨着谢景庭睡,他抱着被子道:“督主,奴才想跟督主睡。”   过完年底,兰泽便十八了,在凡世能够成亲的年纪。   他睁着一双眼瞅着谢景庭,谢景庭未曾责怪他,对他道:“明日我会早起,兴许会吵醒兰泽。”   “奴才不介意,奴才明日走的也早。”   兰泽见谢景庭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便钻进了谢景庭被子里,先前谢景庭便说让他搬过来,回来之后谢景庭没有提过那件事。   如今兰泽要和谢景庭分开了,他便暂时不计较先前谢景庭欺负他,乖乖地躺在谢景庭身边睡下。   兰泽没有睡着,黑暗中很安静,兰泽悄悄地睁开眼,他在夜晚看着谢景庭的侧脸,谢景庭的眼睫很长,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   他忍不住悄悄上手摸,兰泽总觉得谢景庭太冷静了些,未曾跟他讲太多话,明明他明日便要走了。   谢景庭态度不冷不热,与先前一样,这般才不对,明明谢景庭前些日子还亲他。   兰泽这般想着,又想起来谢景庭做的混蛋事来,于是手上略微使力,他这般没有轻重,手腕很快便会握住了。   “兰泽。”谢景庭喊了他的名字,嗓音略微低沉,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深沉的视线落下来,兰泽睁着一双眼,他看进谢景庭眼底,心里有些羞耻,半天才闷闷问道。   “今日为何督主不亲奴才了。”兰泽嗓音软声软气,小羽毛一般蹭在耳边,让人感觉像是在呼气。   他问出来这般的问题,又忍不住脸红起来,反正是谢景庭不对,只亲一回两回便是混蛋。   亲的太厉害也是混蛋。   空气中安静下来,兰泽恨不得钻进被子里,他害臊地浑身都热起来,慢慢地拽着被子往上想要遮住自己。   “这般……前几回我以为兰泽不愿。”谢景庭停顿片刻才开口,兰泽的被子被拉下来,他的手腕被轻而易举地按住。   兰泽的手腕放在脑袋上面,他的手腕被谢景庭按住,谢景庭对他道:“上回我见兰泽与贺大人如此亲近,我不知兰泽是否在他面前也是这般姿态。”   这件事终于被提起来,兰泽闻言忍不住道:“自然不一般。”   “督主上回不救奴才,奴才生气罢了,故意气督主。”   兰泽知晓自己从不能轻易拨动谢景庭的心。   他有些气闷,知晓自己理亏,他生气的没有讲话。   “兰泽上回也说了不愿意搬到正殿。”谢景庭不紧不慢道:“如今这是反悔了?”   兰泽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他只是想谢景庭亲他一下,不然兴许回来又把他忘了,为何非要他搬来正殿。   他若是搬过来了,岂不是晚上谢景庭想欺负他便能欺负他。   “不要。”兰泽打算回自己的小床去,他的手腕还被谢景庭握着,谢景庭自然不打算放开他,他方起来,便被谢景庭轻而易举地拽进了怀里。   兰泽只穿了一身里衣,谢景庭生的高大,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他笼罩,他闻见若有若无的雪枝香,对上谢景庭眼底,那双眼又黑又沉,像是两颗深邃的宝石。   气息掠过他耳边,让他有些不适,耳边跟着红起来,谢景庭低声问道:“这便生气了?”   “兰泽应当讲讲道理,原先……我未曾怪罪兰泽,兰泽还日日同我赌气。”   谢景庭嗓音平静,那张脸略微放大,明艳璀璨至极,气息跟着一并落下来,墨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兰泽被吻住,他下意识地环绕住谢景庭,谢景庭前两回亲他总是忍不住地噬咬,如今却温柔下来,柔软的唇瓣碰在一起,兰泽被折着腰,小腿不得已分开。   谢景庭的话令他耳尖红了起来,前两回都是疼,如今不再是疼,便多了一些其他意味,兰泽眼中都是谢景庭的面容,不自觉地带了些依恋,气略有些喘不匀,发出的哼声比平日里软许多。   他被谢景庭揽着腰,整个几乎融化进谢景庭怀里,被谢景庭亲的几乎要晕过去,双腿软乎乎一团,不自觉地便缠了上去。   兰泽宛如勾人的妖精,谢景庭只略微停顿,便解开了兰泽的系带。   “督主……”兰泽细微的哼出来,他眸中湿润一片,他只是想谢景庭亲他一回,每回谢景庭都不按常理出牌。   如今要解他的衣裳,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很快想到谢景庭是太监,他们二人也不能做什么,他按住了谢景庭的手。   谢景庭一次比一次过分,这不过第三回 ,便要解他的衣裳。   兰泽脸上涨红一片,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他按住谢景庭的手,谢景庭便停下了动作。   “督主,我们又不能做什么,不必解奴才的衣裳……”兰泽不想说他不愿意,他便找出来这么个理由,引得谢景庭定定地看着他。   兰泽略有些不自在,他没有做好准备,何况谢景庭总是忽冷忽热,若是谢景庭同他行了床笫-之欢,之后若是谢景庭抛下他怎么办。   “娘亲说了,不能随意与人这般。”兰泽移开视线,他指尖略微泛红,大半个人还在谢景庭怀里,讲话时还有些喘。   “这般,”谢景庭看着他,好一会才平静地说,“兰泽嫌弃我是残缺之身。”   *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玉玄:老婆,他短,别跟他。 第61章 预示   与兰泽的真实想法相比, 这个理由似乎更好一些。何况谢景庭确实是残缺之身,日后他们总要谈到这个问题。   兰泽于是抬起眉眼,他虚虚地瞅谢景庭一眼, 他眉眼中带着媚意,眸中水盈盈的,按着自己的衣衫绞尽脑汁地找借口。   “自然不是,我没有嫌弃督主。”兰泽解释道,“督主, 我们尚未成亲,不能做这些。”   兰泽想了半天, 编了个蹩脚的借口, 他担心谢景庭生气,主动地上前用唇角碰了碰谢景庭的唇角,略微倾身时, 一截腰线若隐若现。   他这般主动, 引得谢景庭略微垂眸看他,视线深邃犹如冰冷的兽类上下打量猎物, 令兰泽略有些不安。   “我并不知兰泽在意这些,”谢景庭若有所思道:“既然兰泽在意,此事便按兰泽所说的做。”   “兰泽既然想与我成亲, 便是我未过门之妻, ”谢景庭抚摸着他的嘴唇, 对他低声道:“身为妻子,自然不能再与其他人过密往来, 兰泽是否知晓?”   兰泽不会有哪一日会想到谢景庭会说出这种话, 令他面红耳赤, 什么未过门的妻子, 都被谢景庭扯出来了。   “奴才未曾与其他人有过密往来。”兰泽嘴硬道。   “给人亲,以身换利,收信物,与人肌肤相触,这些兰泽若是再做一遍……”谢景庭眉眼宛如浓墨一般浓稠,与黑暗融在一起,兰泽一不小心便会陷进去出不来。   这些都是兰泽做过的,兰泽以为谢景庭对他既往不咎,自然不知有人已经付出了代价,比如贺玉玄碰过他的那只手。   兰泽莫名有些头皮发麻,明明谢景庭讲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他却胸腔处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危险在前方等着他。   见他这般,谢景庭知道他胆子小,眉眼锋芒敛去了几分,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无波,甚至带了些温度。   谢景庭俯身亲了他的眼皮,停顿了一会对他道:“兰泽不要做那些事。”   剩下的话谢景庭没有说。   兰泽被亲眼皮,他耳尖跟着红起来,不敢去看谢景庭的眼睛,略微别开了视线,应了一声。   见他这般,谢景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将兰泽泛红的耳尖尽收眼底。   兰泽后半夜睡了过去,他揉着眼睛,早上谢景庭走时他没有感觉,是常卿叫他起床,要送他去陆圣医的三昧堂。   他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宋和给他递了柳枝让他咬,他漱了口,抱着自己的小包子出发,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兰泽半路醒来,问常卿道:“督主去了哪里?”   常卿说:“督主去上早朝,近来繁忙,兴许晚上才会回来。”   “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兰泽问道。   常卿回答了他:“再过两个月便要入冬,今年暑日洪灾,自边关往西北干旱,西北如今在边城驻军虎视眈眈。”   原来是要打仗了吗,兰泽闻言有些担忧,不过很快想起来此事和他没什么关系,谢景庭也不会上战场。   三昧堂在城西,离督主府有一些距离,兰泽只是去做小药童,他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到地方之后,常卿和宋和领着他去见了陆圣医。   三昧堂像是一间书院,不过都是学医的,兰泽见到的大多是男童生,也有一些女子,他们统一穿着深蓝色的服饰。   这些都是陆圣医门下徒弟。   府邸辽阔,两边是草药院与论经讲道的地方,往前是一条长廊,陆圣医在最里面的内殿。   内殿有一座巨大的柜子,上面排列着各种药材,许多兰泽不认识的药材。   药炉里咕嘟咕嘟煮着东西,书架古朴透露着淡淡的苦药味,陆圣医一身清白道袍,他已经年过半百,两撮山羊胡略微发白,一双眼颜色偏淡让人想起来山羊的眼睛,总是先看两边再看人。   似乎视线总是不集中在一起。   方才侍从已经前来禀报,兰泽抱着小包子进来,他对陆圣医的第一印象便是和国子监里的先生有些像,这里的苦药味并不好闻。   “陆圣医,这是我家小公子,督主今日让我们送他过来。”   陆圣医哎呀哎呀两声,把手上的草药放下来,看向兰泽,对常卿道:“老夫知晓了,既然督主已经吩咐过,我会留他在药堂。”   “能不能学到东西,还要看他自己。”   陆圣医讲话慢悠悠的,比讲课的先生还要轻一些,听的人更容易昏昏入睡,兰泽有些紧张。   交代完之后有人领着兰泽先去安置,常卿先走了,宋和带他过去,领着兰泽认自己住的地方,他自己单独住一间小屋子,屋子简单陈设单一,整洁不必兰泽怎么收拾。   宋和帮他铺好了褥子,他的小包子宋和没有动,对他道:“剩余的小公子晚些自己整理。”   宋和交代完之后也走了,只剩下兰泽一个人。   兰泽简单地收拾一番,便去药堂找了陆圣医,他从小药童开始做起,完全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陆圣医门下徒弟众多,只是兰泽是谢景庭送来的,便多了几分其他意思,陆圣医考了兰泽几道题目。   兰泽只认得几样药材,会一些皮毛,他结结巴巴地答不上来,脸上因此着急地红起来。   陆圣医慢悠悠道:“看来你会的并不多,便从简单的开始学起,从明日起,你跟着木鱼一起分药材。”   兰泽不知木鱼在主殿里,和陆圣医待在一处,相处的时间多些,这是多少学生都求不来的。   他什么都不懂,唯一胜在听话,对陆圣医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干巴巴地道谢。   “多谢陆圣医。”   木鱼是名女孩子,常年跟在陆圣医身边,兰泽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才打听到,木鱼是孤儿,从小陆圣医捡回来的,很有炼药天赋。   原先太医殿试中,木鱼拿了满分的成绩,还发明了许多中药,可惜太医院不收女子,陆圣医也不大想让木鱼进宫。   女子进宫,若是被皇帝看上了,兴许一辈子会困在后宫。   兰泽看木鱼的性子也不大适合进宫,木鱼天生比平常人黑一些,一个女孩子和宋和同样的肤色,五官英气明亮,让人会想到在黑夜中依旧盛开的向日葵。   他在府中便只和如意如礼玩,如今又是跟女孩子,木鱼性子放的开,兰泽反倒束手束脚。   “兰泽,明日起跟我分药材,今天晚上外面的药材都要记住,先生没空管你,你跟着我学便是。”木鱼说。   兰泽点点脑袋,他在一边看着,木鱼于是从第一样开始,跟他说了每一样药材的名字。   药材总比书要好记的多,来陆圣医门下不乏有识草药有天赋之辈,兰泽有不会的便问木鱼,木鱼说了三遍,兰泽还是没有记下来。   木鱼没有嫌烦,对他道:“记不住找纸笔按顺序记便是。”   兰泽于是把药材都记下来,他分了整整十日的药材,才把药材磕磕巴巴的都记全,陆圣医说兰泽是记的最慢的一个。   但是胜在勤快,没事便往正殿跑,还会帮忙装药材,兰泽干活比常人要慢一些,还总是笨手笨脚,有些客人不愿意等见到兰泽便避开。   兰泽却有些开心,因为这些药材他能记住已经不错,若是换成国子监的课本,哪怕他记住了,之后很快隔一两日就会忘记。   比方说让他现在再背原本背过的文章,他一篇都背不出来。   抱着这般的想法,兰泽在三昧堂里待短短一个月,是他人生以来学东西学的最多的一个月。   兰泽回府的时候带了许多草药回去,花花草草都摆在正殿外面,绿色的小苗苗不一般粗,摸起来很柔软,又很容易死掉。   他还特意检查了一番,兰泽拿起桌上的那盆肉虫草,似乎长得有些慢,然后他端起来时瞅到了盆底部,和上回的不是一个颜色。   兰泽顿时明白了,他瞪大了一双眼,气咻咻地抱着去找了谢景庭,谢景庭在书房里同侍卫讲话,见兰泽过来便让侍卫下去了。   没等兰泽开口,谢景庭看见兰泽抱的东西,就知道了兰泽过来是问什么。   “督主,奴才的虫虫为何换了个,奴才不在的日子,督主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它?”   谢景庭对上兰泽那双水盈盈的双眼,略微停顿了一会,沉吟道:“我把此事交给常卿,常卿没有好好做,晚些我会罚他。”   兰泽狐疑地瞅谢景庭两眼,他气鼓鼓,才不上当,不高兴道:“明明是督主不上心。”   “这盆和原先的一点也不一样。”谢景庭还想找盆一模一样的骗他,若不是他原先记得底下的颜色,兴许要被骗过去了。   眼见着兰泽不高兴,马上兴许要抱着一盆草掉眼泪,谢景庭斟酌着开口:“兰泽若是不喜欢,我让常卿再去寻一些过来。”   兰泽更生气了,他瞅谢景庭一眼,谢景庭当真是木头脑袋,他抱着自己的木盆回去了。   此事常卿也参与其中,兰泽连着常卿一并不想搭理,他好不容易回来,谢景庭屁都不放一个,还扔他的虫虫,兰泽越想越委屈。   晚上的时候,兰泽待在自己小桌旁,常卿给他送来了许多花花草草,有些是药种,有些是点心,还有一些玩具。   不必说,自然是谢景庭让送过来的。   兰泽转着手里的拨浪鼓,谢景庭到底还是给他买了,把他当三岁小孩。   他远远地瞅一眼谢景庭,自己先去小床上睡觉了,晚上若有所觉似乎有人在他旁边看着他。   兰泽半夜被讲话声吵醒,是清晨,谢景庭要去上早朝的时间。   “督主,此次朝上想必穆家已经有准备,江堤一案银款俱落穆家手中,穆家已经听闻督主要上报此事……昨天夜里,陈谏司起了火。”   兰泽模模糊糊地听见了谢景庭的低语,他太困了,谢景庭和侍卫说了什么,他察觉到人似乎到了他身边。   外面天还没有亮,兰泽脸颊被冰冷的手指碰了碰,他被冰的下意识闪躲,半睁着眼,瞅见了谢景庭在摸他脸,他有些不高兴,轻轻地握住了谢景庭的手指,不让谢景庭乱摸。   “兰泽,我晚些回来。”谢景庭这般说,收回了手,手指上残留着余温。   兰泽睡觉小动物一般,喜欢蜷成一团,窝在被子里鼓起来,闻言没有反应。   兰泽醒来之后反应过来了,他才不要留下来呢,虫虫他方安葬好,何况药材他还没有分完,木鱼在三昧堂等着他呢。   他第二日下午便走了,兰泽临走的时候写了一张纸条,让谢景庭好好照顾他带回来的花草。   常卿问他道:“小公子为何走这么早。”   罪魁祸首还好意思问,兰泽瞅常卿一眼,慢吞吞道:“先生在等我,督主既然把我送过去,我应该好好学才是。”   常卿于是没有多问,兰泽在马车上睡着,他到三昧堂时人并不多,木鱼倒是有些意外,上下扫了他一眼。   “兰泽怎么来这么早,这么早便过来了。”   陆圣医虽然嘴上不说,因为兰泽跑的勤快,很待见兰泽,教了一些兰泽杂七杂八的东西。   兰泽笨蛋,前期没有让兰泽上手,只是让兰泽在旁边看着,他为人诊治时让兰泽在旁边帮忙。   有时候接诊时也会带兰泽过去,京城各地,凡是疑难杂症,普通大夫接不了的,陆圣医都会前去。   这一回接的是一位宫中的病人,陆圣医不大愿意为皇上诊治,兰泽也不想见到姬嫦,听闻不是姬嫦之后略微放下了心。   “陆圣医,这位病人用了南春蛊,如今晕过去不省人事,他肯用南春蛊,可见此人心性过硬,恳请圣医前去看一看。”   陆圣医闻言脸色变了些许,最终还是答应了,带了兰泽过去。   兰泽已经很熟练,他跟在陆圣医身边收拾了小药箱,路上好奇地问道:“先生,南春蛊是什么东西?”   他知晓蛊虫大多来源于西域三十六国,那里靠近峭壁,是非常神秘的民族。他们能够用蛊虫治病,前朝有巫蛊之变,巫蛊在魏朝一度禁止。   陆圣医拍了下兰泽的脑袋,兰泽摸摸自己的脑袋,感觉自己要长不高了。   “是一种可以愈合伤口的蛊虫,用了之后经脉会被虫子啃一遍,南春蛊能够令死肉起死回生。”   听起来便很疼,兰泽略有些好奇,从陆圣医府上到皇宫,有一段距离。   兰泽在路上又问了一遍,“先生,我们一会不用见到皇帝吧。”   “若是皇帝也在,我便不进去了。”兰泽说。   陆圣医好说话,没问他为什么,对他道:“南春蛊并不常见,能找到此物的想必不是寻常人,你若是能进去,最好看看。”   “此蛊虫容易控制人的心智,莫要沾染。”陆圣医想到了什么,只说了这些,剩下的没有说。   虫子还能够控制人的心智?   兰泽又害怕又好奇,马车浩浩荡荡的进宫,并不是在金銮殿,而是在一处偏殿。   此处人少,旁边守了几名侍卫,兰泽下来时耳朵竖起来,听见陆圣医问了侍卫,里面只有那位病人,皇帝不在。   何况此处偏僻,姬嫦如今在勤政殿。   兰泽于是放下了心,他跟着陆圣医进去了。   “圣医里面请。”   兰泽踏入正殿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等他见到凤惊的那张脸,便明白了什么。   他和凤惊对上视线,凤惊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很快神色如常。   殿中充斥着阴凉冷清的气息,燃着很厚的兰香,兰泽隔着书架仿佛能够看到后面床榻上的人影。   床榻由帐子隔着,只能看到一道人影,露出来的那只手腕有一道疤痕,原先断裂的手已经如初,那只手恢复了血色,只是血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兰泽已经知晓,里面的人是贺玉玄。   他与贺玉玄有一段时间没见,兰泽莫名有些心慌,他心脏跳个不停,想起来贺玉玄断的那只手,所以贺玉玄用了南春蛊将手复原?   他站在原地有些紧张,如今身边只有陆圣医,凤惊和贺玉玄耳语了几句,里面的人没有反应。   陆圣医照常把脉,略作停顿道:“南春蛊本就容易反噬,如今大人已经醒来,不必服用药物,这些日子好好养着便是。”   “切忌大喜大悲,此蛊虫容易误人心性……”   随着陆圣医话音落下,里面的人开了口,兰泽心思慌乱,方才未曾看陆圣医写下来的药方。   “有劳陆圣医,此事还望陆圣医保密。”   贺玉玄音色好听,声音没有什么波澜,陆圣医身为医者,并不怎么放心,他又不愿意留在皇宫,自然让兰泽跑腿。   “兰泽,你留在这里,若是贺大人无恙,明日再回来也不迟。”   陆圣医给兰泽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兰泽不怎么情愿,若是平日里陆圣医也不愿意让兰泽留下,只是牵扯到蛊虫,又是皇帝过来请的人,此事便重下来。   “先生。”兰泽喊了人。   陆圣医拍了一下兰泽的脑袋,兰泽于是不说话了,他隔着那一层帐子,总觉得似乎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人很快便走了,殿中只剩下兰泽与贺玉玄,随着里面的贺玉玄掀开帐子,露出来了一张略微苍白的脸。   贺玉玄容貌女气,脸色白一些,便衬得双眸更加的黑沉,唇色透出不自然的艳色,目光落在他身上,平日里的温柔消失,替代的是一些其他的情绪。   “小泽……小泽在这里,我以为小泽今日是过来看我。”贺玉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看的兰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害怕我?”贺玉玄问道。   兰泽确实有些害怕,他说不清是为何,兴许因为有些愧疚,若是他注意一些……若是他能去看一回贺玉玄,兴许贺玉玄不必在路上断手。   不必因为治愈时间不当而用南春蛊。   “我一直在跟着先生学习,近来没有时间。”兰泽干巴巴地解释,他心中略微愧疚,原先路上只担心姬嫦,未曾问要见的是谁。   “你……你手上的伤如何了?”兰泽问道。   贺玉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好一会,目光像是能够触碰到他的皮肤,在他身上游走,好一会贺玉玄才收回视线。   “小泽关心我的伤势?”贺玉玄略微垂着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他的手掌如今在被上千只虫子啃噬,蚀骨之痛莫过如此。   贺玉玄:“我还以为小泽没空记挂我,如今有了倚仗,自然不必再想起我。”   兰泽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明白贺玉玄的意思,贺玉玄在嘲讽他与谢景庭。   “你若是不想我待在此处,我走便是了。”兰泽讲出来,先生提着药箱已经走了,实际上他并不知如何出皇宫,这些简单的事情,对他来说需要费一番功夫。   他说着便要出正殿,他还未曾出去,随着一声人声传进来,正殿的门原本便是打开的,兰泽迎面险些和对方撞上。   “微尘,朕听闻陆圣医已经来过。”   姬嫦刚下朝便过来了一趟,过来看一眼贺玉玄,贺玉玄身上的南春蛊是他下的,为确保贺玉玄确实忠心耿耿受他控制。   猝不及防地,兰泽撞入姬嫦眼帘,兰泽那张脸原本已经从姬嫦记忆中消失,如今重新浮现出来,姬嫦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   兰泽在听见姬嫦声音的时候已经停在原地,明黄色的长袍撞入眼帘,他和姬嫦对上视线,那些在金銮殿的记忆浮现出来。   蜡烛、长鞭,喝醉酒的姬嫦玉风盐……   兰泽脸色变得惨白,看清姬嫦身上所穿的图案,殿中的芍药花香炉,他浑身一震。   这般的场景……那一日的梦,有这么一幕。   他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殿中的两人,姬嫦与贺玉玄,两个人一前一后,兰泽几乎要腿软的站不住,他后悔今日跟着先生过来。   姬嫦的注意力被兰泽所吸引,想起来兰泽是哪个,阴郁的视线停顿,看见兰泽下意识地后退,突然哼笑一声。   “微尘,看来今日你这里来了个新鲜玩意儿。”   兰泽已经跪在了地上,宫中的礼仪,见到皇上需要行礼,他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一边是梦中一模一样现实的恐惧,意味着……兴许梦境当真在重演,兴许他前路只能是死路一条。   本不会有交集的师无欲、送他信物的孟清凝,还有姬嫦……这些人陆续出现。   另一边是眼前的姬嫦。   “奴才……见过皇上。”兰泽低下头,他只能看到姬嫦的一双黑靴,指尖按在地上,背脊弯着几乎要发抖。   那个梦便是预示……他会死在姬嫦手里。 第62章 抉择   贺玉玄知道兰泽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 如今他不能下床,对姬嫦道:“臣见过皇上,今日不便行礼……他是陆圣医的随从, 今日守在臣身边。”   “随从?”姬嫦掀唇吐出来这两个字,阴郁的目光扫向兰泽,他自然没想到兰泽还会出现在宫中,看贺玉玄的态度,此事兴许有内情。   “起来吧, 既然是随从,便好好伺候贺大人, 若是贺大人有个三长两短, 朕唯你试问。”姬嫦收回了视线,到了贺玉玄身边。   随着姬嫦走远,兰泽得以稍加喘息, 他思绪纷乱, 满脑子都是那个梦,掌心如今都是凉的。   他未曾做过什么坏事, 兴许唯一做过的坏事便是利用贺玉玄,贺玉玄因为他断了一只手,如今上天是要惩罚他吗?   兰泽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他如今再出去已经不切实际, 姬嫦和贺玉玄在轻声商讨事情, 两人似乎说到了他,时不时地目光便会扫过来。   “他如今还在如雪府上, 朕倒是不知……你们去蜀郡路上, 那一日所救之人, 便是他?”姬嫦问道。   贺玉玄应声道:“他与臣同样来自徐州, 年少时便与臣有交集,还望皇上不要牵连于他,日后我会带他离开。”   “朕倒是不知如雪藏了这么个人。”姬嫦视线微微定住,对贺玉玄阴森森笑起来,“若是你的人,那朕自然不会为难他。”   “他这张脸和如雪生的像,日后留在宫中也是祸患。”   兰泽只听见了这么一句,他在原地浑身一震,只觉如今这殿中气氛都变得阴暗起来,好似里面住了两个吃人的妖怪。   姬嫦转口问道:“只是你怎能确定……那小奴才愿意跟你?”   他眼中似笑非笑,盯着贺玉玄眸中积着一层薄薄的冰。   “臣不能保证,如今督主知晓他在这里,想必很快会过来接人。”   贺玉玄低声说:“若是皇上下令,臣自有办法让他愿意。”   “臣的伤势不必皇上记挂,倒是穆大人那边如何?”   姬嫦提起此事便头疼,江堤一案已经抓住了罪魁祸首,和此案关联的是士族之首,若是他斩了兴许愧对先皇,士族也不会愿意。   谢景庭那边证据确凿,昨日放火烧陈谏司的也是穆氏,此事不给谢景庭一个交代,便没法给蜀郡受难百姓交代。   姬嫦这边还未开口回应,外面侍卫进来,侍卫在姬嫦耳边耳语几句,是谢景庭的侍卫过来,要接兰泽回去。   “那小药童在这里照顾贺大人,告诉督主,明日朕自会派人送他回去。”   兰泽守在门口的位置,凤惊在这里为贺玉玄煮药,他在一旁看着,注意凤惊不能放错了顺序,火势也需要控制。   他在人进来时便看到了常卿,常卿在殿外守着不能入内,兰泽心里松了口气,转眼又担心起来,兴许姬嫦不会放他走。   兰泽忐忑不安,待听到侍卫让常卿回去之后,他依依不舍地瞅着常卿的方向,在原地站着,小脸略微惨白。   “小公子,下一步如何?”凤惊在一旁出声提醒他。   兰泽看了一眼,回复道:“用小火煮半个时辰便是,不可以关火。”   凤惊听懂了,在一旁守着,药味从窗口散出去,他看出来了兰泽似乎有些不安,对待姬嫦态度有些反常。   姬嫦恶名在外,凤惊对兰泽道:“小公子不必担心,主子日日挂念小公子,不会把小公子送到皇上那里。”   这样一句话,落到兰泽耳边,兰泽略微愣了一下,他依稀知道贺玉玄不会那么做,可是他的梦……他隐隐感到不安。   “我知晓。”兰泽这么说,姬嫦在正殿待了半个时辰,走时未曾看兰泽一眼。   ……   “督主,今日皇上在贺大人那里,不愿意放人。”常卿回来便这么禀报,看一眼坐在窗边的谢景庭,担心谢景庭亲自过去接人,提醒道:“督主,如今皇上已经知晓,他生性多疑,又对督主有那般的心思,督主不能过去。”   “若是过去了,皇上不会容兰泽。”常卿说。   谢景庭身形隐在阴影中,他书案上放了一盆肉虫草,那是兰泽新放上去的一盆,整日晒太阳浇水,如今稍微长大了一些。   “今日为何兰泽会去瑞贤宫?”谢景庭问道。   “今日是巧合,贺玉玄生病前几日一直在昏迷,太医束手无策,皇上请了陆圣医,陆圣医正好带了兰泽过去。贺大人在今天醒过来了……”常卿一五一十交代事情始末。   谢景庭面容沉寂,不咸不淡道:“巧合反倒不合理。”   他最擅长制造巧合,如今贺玉玄用他上回的手段,第一次的目标是兰泽。   瑞贤宫中。   药汁已经熬好,凤惊让兰泽端过去,兰泽今日注定要留在这里,他于是端着药汁到了床边。   贺玉玄在床边看书,见他进来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目光一瞬不眨。   兰泽端起药汁,贺玉玄手上不便,他还要喂贺玉玄喝药。   “小泽,明日我便会送你回去,你不必担心。”贺玉玄语气温柔,眸中分毫情绪不显,对兰泽道:“今日你宿在偏殿,我已经让凤惊为你收拾了。”   兰泽不想说话,他脑海里有些乱糟糟的,很想谢景庭,若是谢景庭在,他便不必这般害怕了,谢景庭无论什么时候都非常冷静,不像他这般遇事便成了无头苍蝇。   “贺大人先把药喝了。”兰泽出声,他慢吞吞地讲,眸中浮现出担忧,他的神情悉数落入贺玉玄眼中。   兰泽宛如一张白纸,实在是太好懂。   贺玉玄低头喝药,对兰泽道:“方才我已经同皇上说过,小泽不必担心。”   兰泽才不信,他已经避开了姬嫦,偏偏还是遇见了,今日姬嫦已经见过他,日后找他麻烦容易的多。   “你同皇上说也没有用,皇上若想杀我,随时都能杀我。”兰泽说。   “如此,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贺玉玄说,“若小泽是谢景庭的人,姬嫦自然不会放过小泽,若是小泽来我这里,姬嫦便能不再管此事。”   “小泽,待在我身边如何?”   兰泽才不愿意,他说:“我不情愿,你不要再说这般的话……上回是我不对。”   “原先在蜀郡,我不知你被流寇断手……你若怪我便怪我,我与督主两情相悦,不会背信弃义。”   “你说的话容易引人误会……若是督主知晓,兴许会生气。”   兰泽低声说完,上回谢景庭叮嘱过他,他视线略微偏移,何为两情相悦,他总觉得应当是他喜欢谢景庭多一些。   他这番话出来,贺玉玄定定地看着他,烛光忽明忽灭,贺玉玄突然笑了一声。   “两情相悦……小泽喜欢他?”   兰泽没有讲话,他把药汁喂完,端着药汁便要下去,他的手腕被握住,贺玉玄如今仍然虚弱,用的力气并不重。   “小泽,如今你觉得我没用便要丢下我……你觉得他能一直保护你?”   贺玉玄眼中有一些情绪流露出来,眸中又黑又沉,宛如沉淀的墨块。   “我原先未曾答应过你任何事。”兰泽忍不住道,兴许这便是当初留下来的祸患,他随意讲的话,贺玉玄自顾自地当真,如今纠缠他不放。   兰泽轻易地便甩开贺玉玄的手,他端着药汁下去,只希望今日赶紧过去,明天谢景庭便能过来接他,宫中他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对贺玉玄心生不耐,在正殿也不愿意待,直接去了凤惊为他准备的偏殿。   贺玉玄喜好兰香,偏殿也都是这种味道。   兰泽困意上涌,不知是不是香里有助眠的成分,他在床边待一会便困了,于是睡了过去。   他之后是被动静声惊醒,兰泽醒来的时候依旧是这片房梁,房间并没有变,只是面前贺玉玄的容颜令他吓了一跳。   兰泽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已经被半褪,贺玉玄坐在床边,向下正在触碰他的皮肤,似乎在做着某种检查。   他的衣袍被扔在地上,贺玉玄那只受伤的手如今正揽着他,兰泽瞬间清醒过来,他想要动作,然而动不了,他四肢无力,身体沉甸甸的,没办法行动。   “你……你在做什么?”兰泽又气又着急,他气贺玉玄装病骗他,还着急不知贺玉玄要对他做什么。   贺玉玄那双眼深若琉璃,里面透出一些寂静冰凉的情绪,那双手脱掉兰泽的最后一层衣衫。   兰泽近来未曾和谢景庭亲近,他身上什么印子都没有,整个人干干净净,宛如抽了枝的柳枝,嫩生生,因为过分愤怒而泛出淡淡的粉意。   “贺玉玄……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兰泽费劲半天,只能动动手指头,今日贺玉玄故意为之引他上当。   他不应该踏入这座殿……如今没人能救他。   兰泽心里慌乱气愤,贺玉玄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让他感到皮肤一片战栗,他预感到贺玉玄在做什么,又惊又怕,眼中湿润一片,对贺玉玄道,“你今日若是做了……我不会原谅你。”   偏殿没有点灯,如今是深夜,只有隐约的月光落在兰泽脸上,兰泽眼中水盈盈的,他现在任人宰割,略微咬着唇,因为过分生气大脑一片眩晕。   兰泽看着贺玉玄,他眸中带着些许请求,这般瞅着贺玉玄,略有些胆怯和畏惧。   原先,贺玉玄是唯一一个不会强迫他的,若是贺玉玄也这般,那兴许他同谢景庭说的那些都变成了谎言。   他答应过的事也会不做数。 第63章 对峙   “主子。”窗外映着凤惊的身影, 凤惊对贺玉玄道:“穆府出事了。”   兰泽还在抓着被角,他脸上绯红一片,身上未着寸缕, 贺玉玄闻言动作略微顿住,略微垂眸看着他,黑漆漆的视线沉的吓人。   “主子?”外面的凤惊又喊了一声。   贺玉玄闻言收回了手,将衣衫盖在兰泽身上,起身时覆盖了一层阴影落在兰泽身上。   “小泽, 你可听见了,有人在给我找麻烦。”   贺玉玄的手指蹭过他的脸颊, 只扫一眼他的身体, 对他道:“我并非对你做什么,只是有一些生气。”   “你是我的。”贺玉玄未曾束发,唇畔过分的蔫红, 那张面容宛如淬了浓墨的团锦, 昳丽浓艳,那张脸在兰泽面前放大。   兰泽瞪大了一双眼, 他的肌肤被触碰,贺玉玄捏住他的下颌,轻轻地亲在了他脑门上, 然后便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近来我待在宫中, 我伤势尚未痊愈, 陆圣医那里我自会说明,让小泽在此处待到我痊愈为止。”   贺玉玄将他抱起来,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贺玉玄打开暗格, 墙壁自动分开, 露出后面的暗门。   往里是长长的阶梯, 兰泽只能窝在贺玉玄怀里,他心里紧张又害怕,忍不住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若是督主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我不要进去……你放开我。”兰泽有些生气,可恨他现在浑身没什么力气,不然一定要咬掉贺玉玄的一只耳朵。   他只能轻微略微的挣扎,贺玉玄略微垂眸看他一眼,在他腰处靠近尾椎的位置按了一下,兰泽发出小声的痛呼声,浑身没劲了,只得委屈地缩成一团。   “若是督主知晓了,一定不会饶过你。”兰泽威胁无用,他拽着贺玉玄的一角衣角,随着踏入黑暗的阶梯,他的心跟着一并落进黑暗之中。   这里没有人,只有贺玉玄知道,贺玉玄打算把他关起来吗?   兰泽不想被关起来。   他见威胁无用,便示弱起来,躲在贺玉玄怀里,拽着贺玉玄的衣角,嗓音软了几分。   “贺玉玄,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害怕……”   兰泽眼睫漆黑,像是柔软蝴蝶的翅膀,那双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看着贺玉玄,这般像是眼里只有他,像是一对清明的琉璃。   “可不可以不关我,让我待在外面,我不乱跑便是了。”   眼见着兰泽要掉眼泪,贺玉玄移开了视线,不被兰泽所迷惑,声音放轻了些许。   “只一会我便回来,若是将你放在外面,兴许我回来之后小泽便被带走了。”   “小泽是我的。”贺玉玄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眼尾,兰泽眼睫上挂着泪珠。   暗门之后是长长的阶梯,通往一处房间,这里没有光,里面点了灯,上面按照兰泽原先的房间所造。   兰泽认出来了,熟悉的美人塌、靠着门的窗户,还有小几和编笼,原先在徐州……他和娘亲生活过的地方。   想来贺玉玄早有预谋。   他被放在美人塌上,因为中了迷药,浑身都没有力气,贺玉玄并不放心,兰泽脚腕上被铐上镣铐。   沉重的镣铐垂下来,这是特制的材质,里面嵌了一层紧致的羊毛,不用担心兰泽挣扎时会伤到自己。   “贺玉玄——”兰泽想要起身,他上半身动不了,脚踝活动时铁链碰撞到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贺玉玄握着他的脚踝,用唇角碰了碰他脚踝的位置,然后便起身,担心兰泽怕黑,把所有灯都点亮了。   兰泽着急起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玉玄离开,瞪的眼睛都红了,生气道:“你若是把我扔在这里,日后我都不会原谅你。”   贺玉玄只脚步停顿了一瞬,那扇门被合上,房间里只剩下兰泽一个人。   周围静悄悄的,兰泽费了全身的力气,不过轻轻拍了下枕头,盯着贺玉玄离开的方向,锁链扣响发出哗啦啦的动静。   夜半,穆府。   穆家从龙之功,又是姬嫦的母家,虽说姬嫦直系母家已经去世,但穆家树大根深,不必仰仗姬嫦而息,位列士族之首,在京城为权势拥趸。   前些日子谢景庭下蜀郡,查出江堤一案督察院受贿、此事证据直指穆家,谢景庭呈上去所有证据,之后陈谏司被火烧,最后穆府打算交上去几只替罪羔羊。   就在今夜,穆府被放了火,有人劫走了穆府家眷,穆公血溅当场,在府中被人趁混乱时杀害。   事发时谢景庭与姬嫦在一处,谢景庭进宫见了姬嫦,关心了一番贺玉玄的伤势,之后侍卫进来,两人一起前往穆府。   贺玉玄赶到时,听闻了事情始末,侍卫根据下人口径,已经问清了是何人所为。   “是穆公原先治下的提督,数十年前,江堤由他负责,他收了银子,原本穆公打算过两日便送他去诏狱,他求情不得,便在穆府放了火。”   女人的哭声伴随着被熄灭的火光变得细微,穆公的尸体还在殿中,如今整座穆府围满了侍卫,因为姬嫦与谢景庭来的突然,姬嫦已经发现了异常之处。   已经有侍卫前去追人,穆公丧命,儿孙被劫走,只剩下几名女眷,便动用了私兵前去追人。   京城之中,擅养私兵是死罪一条。   侍从言辞恳切,将过错全部推到了放火的提督身上,已经命人带来了那位提督的家眷和下属。   姬嫦:“此案存疑,朕先不过问为何穆公府中有私兵,穆府上千余人,火势为何会突然而起,那些守着的下人都在做什么?”   侍从闻言脸色变得惨白,略微应声道:“禀皇上,那位提督,原先是侍卫长,他请了侍卫喝酒,许多侍卫今日都醉的不省人事。”   “加上他熟知府中一切……我等一时大意,让他得了手。”   侍从跪在了地上,“穆公已逝,此人罪该万死,望皇上能为穆公沉冤,穆氏一家对姬家忠心耿耿,望皇上明鉴……”   “你这奴才倒是会说。”姬嫦笑了一声,眼中阴沉沉的,扫见贺玉玄赶过来,凤惊在低声地同贺玉玄说了什么。   “微尘,此事交给你,人抓住之后审问一番,然后处刑便是。”   姬嫦已经被此事弄得烦躁,穆氏为他母家,外戚私自养兵,此事若是传出去,想必朝廷又要动荡一番。   谢景庭方才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对姬嫦道:“皇上,此事兴许有隐情,不如我一并留下来。”   面对谢景庭,姬嫦不大想拒绝谢景庭,何况今日谢景庭还找了他下棋,还问了兰泽的事。   谢景庭十五岁时入宫在他身边当伴读,当时谢景庭之名已经传遍京州,如今将近十年过去,谢景庭一直辅佐他左右,未曾对谁过分关注。   今日谢景庭却开了口,说巧遇一名少年与自己相似,把兰泽当作幼弟,姬嫦曾经听过谢景庭的经历。   谢景庭因为母家与前朝有关联,南下时受流寇牵连母亲死在异乡,幼弟同样遭难,后来被当朝太傅收留,一直养在万相寺。   兴许谢景庭见到兰泽,便想到自己早死的幼弟,谢景庭无亲无故,若是姬嫦因此为难兰泽,想必谢景庭会因此心寒。   “如雪若想留下来,留下来便是。”姬嫦说,“只是更深夜寒,此地血腥之地,不宜久待。”   谢景庭应声,姬嫦对贺玉玄交代了一番,之后便离开了。   案子同时落在两人手里,从年初到如今,士族门阀已经死了三位,贺玉玄过来便是要抓谢景庭的把柄。   偏偏谢景庭事发时和姬嫦待在一起,除非去询问姬嫦,留给贺玉玄的是一道难题。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贺大人,贺大人手伤已经痊愈,实在是令人意外。”谢景庭平淡地说,轻飘飘地扫了一样贺玉玄的右手,手腕只有一道印子,看起来与之前无异,想来是用了阴邪之法。   比如传闻姬氏会养一些蛊虫,先帝便是用南春蛊控制了前朝末帝,用了南春蛊,相当于成了姬嫦的一条狗。   “有劳督主操心。”贺玉玄随意地回答了一句,没有跟谢景庭多说,如今两人已经相当于撕破脸,他没有谢景庭那般老成,何时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凤惊,府兵那边如何,可有追到广提督?”贺玉玄问。   “人已经追到了,只是对方不愿意交人,穆府两位公子恐怕危险。”   处理穆府的事情到了第二天,因为穆府一案京城戒严,谢景庭什么都没做,说是留下来,只是一直跟着贺玉玄。   贺玉玄去哪里,谢景庭便跟到哪里,直到贺玉玄回宫,谢景庭一并跟着,此时才问贺玉玄要人。   无论是审问、还是处理,谢景庭未曾干涉贺玉玄,此案简单明了,不过是穆公以下属顶罪,踢到了铁板,这位广提督不满处置,心怀仇恨放了火。   前些日子陈谏司被放了一把火,贺玉玄总觉得这件事和谢景庭脱不了关系。   谢景庭睚眦必报,陈谏司着火,今日穆府便被烧。前些日子穆公不满谢景庭检举,今日便尸首异处。   “贺大人,昨日我已经向皇上说明,贺大人伤势无恙,不必兰泽在一旁看着,我来接兰泽回去。”   谢景庭一双眼眸无波无澜,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露出那张明艳至极的脸。   贺玉玄淡定道:“不知督主在说什么,兰泽未曾在我这里,昨日他便已经回去,督主不妨回府看看,兴许兰泽已经回去了。”   话音落下,谢景庭眸中黑沉了几分。 第64章 强势   兰泽在密室里待了一晚上, 这让他想起来原先他在徐府的日子,还有上回在国子监里关禁闭,他害怕一个人待着。   后半夜, 他一个人蜷缩在美人塌上,尽管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嘴唇紧抿,脸色苍白,抓着一角毯子睡的并不安。   兰泽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人脸, 他睁开双眼,密室里非常安静,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 下意识地想要找人,回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贺玉玄把他关起来了。   这里没有窗户, 不知外面的时间, 兰泽不知他睡了多久,他挣扎着想要从软榻下来, 脚踝上的锁链碰撞的哗啦啦的响。   “有没有人?”兰泽发出微弱的声音,他声线略有些颤抖,这个时候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谢景庭那张脸。   为什么谢景庭还没有找到他, 兴许谢景庭又不要他了。   兰泽有些难过, 他一个人便容易胡思乱想, 想起来姬嫦,还有师无欲, 梦里他会被姬嫦害死, 他会死在姬嫦手里。   贺玉玄进门时没在软榻上看见兰泽, 兰泽已经自己待了将近四个时辰, 锁链连着兰泽,兰泽注定跑不远。   这间屋子并不大,兰泽躲在角落里,地上铺了一层羊毛地毯,兰泽藏在角落里,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小泽。”贺玉玄喊了一声,走到了兰泽面前。   兰泽脸色苍白如纸,他害怕待在密封的房间,方才一直没有人理他,他听见了动静便抬头,看见是贺玉玄,心又跟着沉了下去。   “为何坐在这里。”贺玉玄问出声,他略微俯身,便将兰泽从角落抱起来,兰泽很轻,没有什么重量,这一回也没有挣扎。   “督主呢……你是不是做了坏事,督主为何没有过来。”兰泽冒出眼泪来,他知晓不能遇事便哭,这般兴许谢景庭会讨厌他,但是他忍不住。   兰泽眨了眨眼,他自己上手抹掉了眼泪,被贺玉玄抱着,因为贺玉玄要抱他出去,他便没有挣扎,只是有些想谢景庭。   “兴许是他不想要兰泽了。”贺玉玄面上没什么神情,看着怀里人落眼泪,去碰兰泽的掌心,兰泽身上冰凉,小脸冻得略微青白。   如今是秋日,在凉地板坐了大半天,贺玉玄于是握住了兰泽的手指,兰泽指尖略微缩了缩,收回了手不给他碰。   明明知道贺玉玄故意这么说,兰泽还是有些在意,因为谢景庭原先一直都想把他送走,他忍不住担心起来,越想越难受。   贺玉玄抱着兰泽出了密室,如今已经是第二日下午,凤惊准备了热水和食物。   兰泽身上只穿了一身里衣,贺玉玄要脱他衣裳时他下意识地朝后躲,兰泽捏着自己的衣衫,不让贺玉玄碰到他。   “你做什么,若是洗澡我自己会。”兰泽眼泪咽下去,谢景庭不过来接他,他要自己想办法出去,不能待在贺玉玄这里。   “昨日已经看过了,我给小泽洗又如何。”贺玉玄不由分说,嗓音温温柔柔,强势地将他抱在怀里,轻而易举地便解开了系带上的蝴蝶结。   “你……”兰泽因为生气,脸颊浮出一层绯红,他下意识地便要推开贺玉玄,只是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很快他又想到了,贺玉玄吃软不吃硬,他不能再被关起来,他要想办法自己出去。   兰泽这般想着,于是他不再挣扎,态度软和了许多,脸上不怎么好看,任由贺玉玄把他的衣服脱掉,把他放进了澡盆里。   只有娘亲帮他洗过澡,兰泽是下人,没被人这般伺候过,贺玉玄乐的当奴隶,让他当便好了。   兰泽于是不再反抗,他也不讲话,黑漆的眼珠瞅着贺玉玄的面容,看着贺玉玄好一会,贺玉玄拿了毛巾为他擦拭身体。   后背的发丝被撩起来,兰泽被热气熏得脸热起来,他不言语,贺玉玄拿着他的发丝放在唇边,自顾自地说起来。   “原先我很生气,小泽若是有心,不会不去看我,若是小泽在意我,不会一直同别人在一起,更不会收别人的信物。”   贺玉玄略微俯身,把兰泽的表情悉数落入眼底,他情绪显露了一瞬,又很快掩去。   “前两日我晕过去了,一直醒不来,后来想到,若是我再也醒不来,兴许小泽就要如愿,如此我便醒来了。”   “我自然不能让小泽如愿。”   “小泽收过我送的镯子,和我走过断融桥,生是我的人,死也只能做我的鬼。”   贺玉玄语气平淡,手指擦过兰泽耳后的皮肤,兰泽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他想说这些如何能做的了数,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兴许要笑话,傻子才会当真。   贺玉玄平日那么聪明,如今竟也会变成傻子。   兰泽忍着没有反驳,他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怒贺玉玄比较好,只是贺玉玄小动作这么多,一直碰他耳朵,他耳尖被摸的红了一小片。   “你做什么,”兰泽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他扭过头,一双清澈的眼眸略微睁大,夺过了贺玉玄手里的毛巾,没好气地对贺玉玄道,“我自己来便是。”   “不准摸我耳朵。”   兰泽收回脑袋,他一直略微遮着身子,随意地擦了几下身体,发丝在水中泡着,他打算起来穿衣服,贺玉玄还在他旁边站着。   “我要穿衣服了,你出去。”兰泽说。   贺玉玄闻言看了他一会,并没有同意,平淡道:“兰泽在这里穿便是。”   兰泽唇畔抿成一条直线,他于是从浴桶哗啦站起来,甩出来的水溅了贺玉玄一身,他故意的。   他飞快地出了浴桶,穿上了贺玉玄为他准备的衣衫,衣衫上都是兰香,这明显是贺玉玄的衣裳。   兰泽穿上去略有些怪怪的,他穿着略微宽大,贺玉玄便俯身为他重新系上系带,然后牵着他出去。   因为琢磨着逃跑,兰泽于是没有拒绝,他被贺玉玄牵着出去,路上眼珠子转着,看着周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宫殿比较偏,他来的时候就看到许多侍卫守着,有贺玉玄的亲兵,他并不容易逃跑。   “我听闻小泽近来对药材感兴趣,我在京城的院子为小泽辟了一片药田,过几日兰泽可以去看看。”   兰泽才不想过去,他可有可无地哦一声,问道:“你为何在皇宫里,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贺玉玄猜到了兰泽的心思,平淡道:“这几日还有事情没有做完,需待在此处。”   “还要辛苦小泽陪着我,我用了蛊虫,伤势未完全愈合。”   贺玉玄想了想道:“昨天趁着兰泽睡着,我在小泽身上也放了蛊,若是小泽随意离开,兴许会七窍流血而死。”   “如此,我和小泽能死在一处,倒不是坏事。”   兰泽还在想着如何逃跑,闻言呆了一天,他前两天都睡得不省人事未曾察觉,贺玉玄……贺玉玄这个疯子。   他胸腔中有怒意冒出来,险些忍不住发作,他对上贺玉玄眼底,贺玉玄眼底又黑又沉,他瞳色浅,此时瞳孔泛着一层幽色,略有些沉冷。   兰泽莫名背后泛出凉意,他脑袋在此时冷静下来,若是他对贺玉玄发火,兴许贺玉玄不会再哄着他,会再把他关起来。   这么想着,兰泽憋着气没有发出来,他捏紧了贺玉玄的手指,对贺玉玄道:“你关我有何用,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和你待在一起。”   “小泽说的有道理,若是实在不行,我就找个地方,关你一辈子。”   贺玉玄说的随意,“只要小泽身边的苍蝇死完了,到时候小泽总不会再乱跑。”   自己便是苍蝇,还说其他人,兰泽在心里忍不住道,他不敢说出来,如今憋的有些难受。   兰泽如今无比后悔,他当初不应当招惹贺玉玄。他花了贺玉玄的银子,利用了贺玉玄,贺玉玄冒死救他,如今便是要他偿还的时候。   “微尘——”贺玉玄方牵着兰泽进入殿中,门外传来姬嫦的声音。   兰泽还在担心自己身体里的蛊虫,不知贺玉玄说的真假,若是真的,他会不会被毒死?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兰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察觉到他害怕,贺玉玄牵着他握紧了他的指尖。   “不必害怕。”   三人迎面撞上,姬嫦下了朝,身上仍然穿着朝服,明黄色的衣袍绣着龙袍,玉冠垂下来,那双眼从贺玉玄落到兰泽身上,再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因为前一日谢景庭所说,姬嫦现在看到兰泽,心情略有些古怪,加上他原先戏弄过兰泽,怎么看兰泽牵扯的人都有些多,并不讨喜。   与他的臣子不清不楚,引得谢景庭在意,姬嫦略微挑眉,问道:“朕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贺玉玄道:“他胆子小,皇上不必见怪。”   兰泽最害怕姬嫦,他被贺玉玄牵着,躲在贺玉玄身后,抓着贺玉玄的一截衣角,在贺玉玄身后瞅姬嫦一眼,眼神中带着畏惧。   “善羲前些日子算出来了这件案子,此事完全是巧合……微尘,你不必专注在谢景庭身上,如今西夏使节入朝,此事朕打算交给你。”姬嫦与贺玉玄谈起来正事。   兰泽不大想听,两人谈话没有顾及他,他在贺玉玄身边坐着,贺玉玄给他找了一本话本,他能看出来是贺玉玄自己画的,上面都画的他,有什么好看的。   他翻看着,因为姬嫦在,规矩地跪在一边,恨不得将自己埋在角落里,在一旁低眉顺眼。 第65章 云泥之别   姬嫦过来只是为了和贺玉玄谈事, 兰泽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察觉到两人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他不敢抬头。   谈完正事之后姬嫦便走了, 贺玉玄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兰泽身上,过来看兰泽所看的话本。   每一本话本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有些还是他画的,如今兰泽正在看的便是他所画。   兰泽原本便是随意翻翻,上面他被画成了软包子, 故事非常俗套,什么人妖之恋, 他在里面变成了长着尾巴的小狐狸。   贺玉玄是道士, 他被道士所抓,贺玉玄却放走了他。   坊间对贺玉玄的传闻,大多都是严谨雷厉风行, 如今在他面前, 贺玉玄露出来幼稚又有些顽劣的一面。   什么狐狸与道士,他才不是小狐狸, 把他画成了团子,贺玉玄自己倒是俊傥风流。   书上兰泽生气时脸颊圆滚滚的,像是一只鼓起来的河豚。兰泽看的情不自禁有些生气, 他控制不住, 瞅贺玉玄一眼。   贺玉玄知晓兰泽会生气, 解释道:“这些是先前无事时所画,兰泽随便看看便是。”   “你这般会画, 怎么不出书。”兰泽生气地讲了一句, 很快便住嘴,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要逃跑的。   贺玉玄对他道:“我自然不舍得把小泽给别人看。”   说着, 拿下来了他手中的话本,对他道:“小泽想出去便出去,近来不能出这座院子,有事喊凤惊便是。”   白天贺玉玄不可能一直陪着他,晚上的时候兰泽被迫要和贺玉玄睡在一起,这座宫殿都是贺玉玄的人,宫人看见他把他当空气。   没有贺玉玄的吩咐,他什么都不能做,哪里都去不了。   兰泽瞅着贺玉玄脱了外衫在桌边写字,他的右手断了,如今不怎么灵活,写东西时总要停顿一会,手指用力的有些泛白。   他不知道痛不痛,反正贺玉玄无论受什么苦都不会喊疼,不像他一般,一点点疼都受不了。   兰泽身上穿着贺玉玄的衣裳,他略有些不自在,今日他都表现的很乖,因为担心贺玉玄再把他关起来。   他看的时间有些长,贺玉玄便注意到了,贺玉玄抬眸朝他看过来,对他道:“小泽若是困了睡觉便是。”   “晚些我可能会出去一趟。”   兰泽闻言耳朵尖动了动,问道:“你去哪里?”   “需要出宫一趟。”贺玉玄回答,一双淡色的茶色眼眸看过来,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些像一些食血动物,看的兰泽后背发毛。   “小泽不要再想谢景庭过来,若是他过来,兴许小泽会死。”贺玉玄这么说一句。   他把兰泽带过来,若是谢景庭在意兰泽,便会露出来破绽,若是不在意,兰泽也能够看清,谢景庭并非良善之辈。   兰泽想说这般的局面还不是因为他,贺玉玄便是罪魁祸首。   他没有讲话,自己钻进被子里。没一会贺玉玄写完了信,兰泽装睡,察觉到人到了床边。   兰泽只露出来一张小脸,他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碰了碰,他白天哭过,眼皮还有些泛红,贺玉玄的手指碰上去,有一些痒。   在贺玉玄走之后,兰泽便起来了,他刚踏出房门,凤惊在殿外守着,用长剑拦住了他。   “小公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冰冷的剑尖对着他,兰泽只好返回,凤惊非常听贺玉玄的话,贺玉玄交代了要守着他,贺玉玄便一直守在殿外。   甚至兰泽要爬窗户,也能被凤惊逮住,凤惊扶着他把他塞回了房间里。   这般两三日下来,白天贺玉玄的时间全部花在兰泽身上,早上起来时给兰泽穿衣裳,闲来无事时喂兰泽吃点心,教兰泽六艺与诗经。   这些无聊的事情,兰泽做起来费劲又不感兴趣,贺玉玄却很有耐心,他做错了并不怪他,一直重复地教他。   晚上时贺玉玄经常出去,兰泽一个人睡在正殿,他根本没办法踏出殿门半步。   凤惊防他防的很严实。   兰泽坐在窗边绞尽脑汁,他如何才能支开凤惊,这里除了姬嫦偶尔会过来,没有其他人会过来。   何况今日贺玉玄喝了酒回来,贺玉玄平日里都很老实,一喝了酒便不再克制,回来之后便一直抓着他不放。   兰泽平日里不是在床上睡觉便是在软榻上看话本,贺玉玄回来时他便闻到了酒气,他正在小床上睡觉,察觉到一道略带侵略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一只手钻进被子里,顺着他的小腿碰到了他的脚踝,兰泽耳边响起贺玉玄的声音。   “小泽,怎么不脱鞋袜便睡。”   兰泽尚且未反应过来,被子被掀开,进了凉气,贺玉玄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他被贺玉玄抱在怀里,贺玉玄正在脱他的袜子。   他睡觉时穿着袜子,原本没有想睡觉,沾着床有些困便睡下了。这一会兰泽完全清醒过来,他睁开眼便是贺玉玄那张放大的脸,贺玉玄正握着他的脚踝,冰冷的手指在脱他的袜子。   “你做什么?”兰泽这一会睡意完全没了,他闻到了浓重的酒气,贺玉玄看样子是要帮他脱袜子,手搂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还握着他的脚踝,这般兰泽的腿几乎被打开。   兰泽刚睡醒脑袋还蒙着,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因为生气脸上有些红,立刻便推人,他碰到贺玉玄的胸膛,对上了贺玉玄的眼底。   那双眼眸略有些深,视线落在他脸上,兰泽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贺玉玄不怀好意,兴许脑子里已经在想一些坏事了。   “松手,贺玉玄——”兰泽手腕被握着,他手腕处的皮肤有些疼,自己挣扎的有些喘,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戳到了贺玉玄。   贺玉玄顺势便卸了他的力气,兰泽身上只穿了雪白的里衣,沾着酒气的吻落下来,他耳边落下贺玉玄的喘息声,贺玉玄在他耳边喊他。   “小泽,小泽……”   兰泽原本便在贺玉玄怀里,他被压住,贺玉玄重的要死,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带着湿气的吻潮湿了他的发丝与脖颈,他身上沾了贺玉玄身上的兰香,兰泽心里略有些惊恐。   他莫名有些不安,谢景庭前些日子方说过不让他找别人,如今他被贺玉玄按着亲没办法反抗,这般谢景庭一定会生气。   可谢景庭未曾过来找他,他有些失望,还有些难过。   兰泽的系带被解开,殿中的动静都瞒不过外面的侍卫,凤惊一定能够听见,这座宫里都是贺玉玄的人,不会有人管他。   他被亲的略微颤抖,忍不住有些着急,他按着自己的衣裳,压住自己心中的怒意和委屈,努力地跟贺玉玄讲道理。   “贺玉玄,你醒醒,不要解我的衣服。”   “你不是说我们要成亲……按照徐州的礼节,未成亲之前不可做这般的事情。”   兰泽口不择言,他没有贺玉玄力气大,若是贺玉玄在这里要了他,不会有任何人救他。   “微尘哥哥,你不要这般……”兰泽眼中蓄着泪水,他抓着自己的衣角,细白的指尖用力到略微泛白,脸上涨红,唇色被咬的鲜艳了几分。   他连贺玉玄的字都喊了出来,贺玉玄闻言停下来,手已经碰到了他尾椎的位置,那张昳丽的面容没什么表情,双眼在他脸上巡视。   兰泽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衣服,一只手推拒着贺玉玄,他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甚至能够感觉到什么东西隔着他的衣衫。   他僵着一动也不敢动,兴许是他的话贺玉玄听进去了,空气中寂静了一会,贺玉玄放开了他。   贺玉玄嗓音略有些哑:“小泽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分明是骗人,说不勉强他,方才是对他做什么。   他又不是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候贺玉玄骗他他兴许相信,如今他才不会信。   贺玉玄的一只手还放在他腰际,兰泽一动也不敢动,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穿上,因为贺玉玄这一晚的行径,让兰泽产生了畏惧。   他宁愿利用姬嫦,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待出去。   至少姬嫦只会打他,不会这般想要吃他。   “主子。”窗外火把燃着,凤惊敲了敲门,半夜寒风进来,兰泽立刻竖起了耳朵。   贺玉玄去开了门,不知哪里出了事,贺玉玄此时要出门一趟。   兰泽巴不得贺玉玄赶紧走,他与门外的贺玉玄对上视线,那双眼如同夜色一般,里面的情绪似乎能溢出来,兰泽被吓一跳,连忙移开了视线。   兰泽知晓姬嫦大多会下了朝过来,过来找贺玉玄。这一日他闹着要让贺玉玄去帮他去取春日景,支走了贺玉玄。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平日里谢景庭最喜欢穿黑衣裳,显得人很沉稳。   兰泽并不适合黑色,黑色老沉,兰泽穿着揣着手,他性子活泼,没一会摸摸袖子摸摸腰带,趁着姬嫦过来的时候,他特意在窗边拿了画笔假装作画。   姬嫦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东施效颦的一幕,兰泽的心思太明显,画作拙劣粗糙,因为笨手笨脚,甚至袖口和手指上都不小心沾上了颜料。   “奴才见过皇上。”兰泽心情忐忑,跪下来给姬嫦行礼。   他跪着的时候低着头,心里在打鼓,瞅见自己的袖子被压住了,悄悄地把袖子展开了。   姬嫦视线在兰泽那张脸上一扫而过,凤眸闪过一丝嘲讽,想起来谢景庭所言,将兰泽当幼弟,再看兰泽这般轻浮姿态,两人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谢景庭那般的云彩,落进泥地里也不会像眼前少年这般低贱。   *   作者有话要说:   兰泽:看不起我,等着,让你下章就后悔 第66章 仙灵   “起身。”   姬嫦收回视线, 扫了一眼殿内,问道:“贺玉玄去了哪里?”   “贺大人出门办事,晚些才会回来。”兰泽回复, 他从地上起来,学着平日里侍从做的那般,给姬嫦奉茶。   姬嫦坐在茶几边,兰泽这一身衣裳是临时找的,他穿着不大合身, 行动多有不便,泡茶的动作慢吞吞的。   “听闻微尘在此殿中教你作画, 朕看你所作, 若是说出自微尘之师,想必不会有人信。”姬嫦扫一眼兰泽的动作,眼中结了冰碴一般冒着凉意。   兰泽对上姬嫦的视线被吓了一跳, 他原先便害怕姬嫦, 姬嫦总是很凶,喜怒无常, 还有一些怪癖。   兴许他找错了法子,学谢景庭只会让姬嫦更加反感。   兰泽因为姬嫦的嘲讽视线脸上蔓上绯红,他端着茶放到了桌子上, 在原地略有些拘谨, 身上略大的衣袍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滑稽, 宛如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奴才蠢笨,配不上贺大人徒弟之名。”   贺玉玄画作在京中被吹捧的很高, 他天生便擅长作画, 天赋异禀, 非寻常人可比。   兰泽略微低下头, 他察觉出姬嫦不大待见他,听见姬嫦轻飘飘道:“你不必聪明,若是聪明一些,兴许会将贺玉玄骗得团团转。”   他闻言脸上烧起来,姬嫦如此羞辱他,好似他玩弄贺玉玄一般,分明是贺玉玄将他囚禁在此处。   陆圣医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贺玉玄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何况姬嫦帮着贺玉玄,两人联手将他困在宫中。   “奴才……奴才不是自愿的。”兰泽没忍住开了口,“皇上,奴才不想待在这里,奴才想出宫。”   “如今贺大人伤势已经痊愈,不必奴才守着。”   兰泽跪了下来,他脑袋磕在地面上,除了姬嫦能带他走,这宫中再也没有别人。   他心里打鼓,略有些紧张,手指蜷缩着,跪在地上只能看见姬嫦的一双黑靴。   姬嫦不似其他人那般伪装,他是皇帝,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如今心情写在了脸上,对着兰泽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这小奴才心思倒是多,”姬嫦冷漠道:“贺玉玄待你并不差,你留在此处算是你的福分。”   随着外面的侍卫进来,贺玉玄不在,姬嫦未曾多看兰泽一眼,离开了瑞贤宫。   兰泽还跪在地上,随着姬嫦的离去,他的心跟着一并沉了下去,有一些着急。   姬嫦与贺玉玄是君臣,显然姬嫦如今偏向贺玉玄,不愿意将他送回去。   他脑袋里有些乱,贺玉玄从外面回来,他闻见了点心的香味,是他命贺玉玄出去买的。   兰泽没有食欲,贺玉玄喊了他一声,把点心放在了桌上。   “小泽,方才不是闹着要点心。”   兰泽换衣服换的着急,贺玉玄自然看出来了他换了一身衣裳,认出来兰泽这身衣裳是他的,对他道:“这身衣裳我早已不穿了,小泽今日怎么翻出来了。”   说着,一边帮兰泽把剩下没有系好的系带系上了。   凤惊在一旁说了姬嫦方才来过,贺玉玄随意地应了一声。   兰泽因为出不去有些烦闷,罪魁祸首还在他耳边不停吸引他注意力,他更加生气,对贺玉玄的忍耐告罄。   “关你什么事。”兰泽命贺玉玄去买的荷叶糕,荷叶只有御膳房还有,糯米是新鲜的糯米,加上用露茶浸泡,散发出来清甜的香气。   兰泽随手一推,茶几上的油包纸受力偏移,落在地上发出轻轻地一声响,里面的糕点在地上撒的四处都是。   空气中安静下来,兰泽手指被热气蒸出来一层红印,他对上贺玉玄的面容,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他如今居人下,不应当这般放肆。   何况是他让贺玉玄买的点心,兴许贺玉玄会生气又把他关起来。   兰泽缩回脑袋,他做好了准备贺玉玄会责怪他,然而贺玉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着他的手指,在上面的红痕上轻轻吹了吹。   气息落在手指上,兰泽手指略微缩着,他别过头问道:“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放我出去。”   贺玉玄没有讲话,兰泽有些不自在,若是归结缘由,兴许他察觉出了贺玉玄眼中的一部分情绪,那一部分情绪他不太愿意知道。   晚上兰泽和贺玉玄躺在一处,他在一边看话本,贺玉玄不喜欢让他看一些情情爱爱的本子,选的大部分都是和亲人朋友有关。   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本,上面写了男子因为爱慕女子被牵动情绪,原先好好的仕途,因为女子被毁个一干二净。   兰泽翻看着书页,他看书看的慢,有时候看不懂还要倒回去重看一遍。   他不懂这些,看见情爱二字便会想到谢景庭,想起谢景庭便会心神一颤。   若是谢景庭,谢景庭自然不会像书上的男子那样,付出一切去换来不对等的东西,谢景庭做事情会考虑的很清楚,不会让自己吃亏。   兰泽这般想着,胸腔里闷闷的难受,他不喜欢待在这里,越想越难受,书看不下去了,自己默默地掉眼泪。   他在被子里发出细微的哭腔,贺玉玄在他旁边,自然听见了。   兰泽抓着被子,他察觉到贺玉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听到了书册被放下来的声音。   贺玉玄起身出了正殿,当天晚上贺玉玄没有回来,兰泽自己抱着被子睡着了。   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兰泽不明白贺玉玄这是什么意思,他没忍住向凤惊打听了,凤惊告诉他,“主子夜夜宿在偏殿,小公子不必担心主子。”   凤惊说话的时候看了兰泽一眼,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视线略微停顿。   因为他夜里哭,贺玉玄便搬了出去,兰泽未曾经历过这般,他听见时有些别扭,但是很快便自己想通了。   贺玉玄要把他关在这里,睡偏殿也是他自愿的,和他无关。   兰泽这般想着,他心底的别扭消失了些许,他一个人在正殿自在许多,除了姬嫦过来时贺玉玄会来正殿,其他时间贺玉玄不怎么过来。   他一个人待开心一些,每天琢磨着怎么出去,可惜贺玉玄防他防的很严,尽管不和他一间屋子,外面还有凤惊守着。   兰泽在正殿里做什么凤惊是不知晓的,这一日他刚洗完澡,自己忘了拿衣裳,他总不好让凤惊进来拿,于是自己从浴桶里爬出去。   他走到正殿中央,听见了脚步声,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兰泽未着寸缕,只堪堪地围住了下身。   随着冷风进来,姬嫦正在询问侍卫,和僵在原地的兰泽正对上视线。   兰泽脸上烧红,姬嫦素来随意,有时不过问便进来,这里是皇宫,他也不能让姬嫦守规矩。   “贺玉玄何时能回来……”姬嫦的话音顿住,与殿中的兰泽对上视线。   兰泽发丝湿着,沾湿在耳边,那张精致的小脸被熏得通红,从额头到精致的鼻梁形成秀净的弧线,睫毛像是柔软的羽毛,嘴唇红润,发丝落在锁骨上正在滴水,浑身雪白宛如被抽出来的鱼骨。   他一只手堪堪地抓着衣角,水滴落在地上,月色落在他身上,他眼中带着惊讶与慌乱,那一汪眼眸像是含了绵软的潮水,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宛如壁画一纵而逝的仙灵。   姬嫦见过的美人诸多,珠玉在前,如今还是不免被晃了一瞬的心神。兰泽没有谢景庭那般沉稳雅致,倒也别有韵味,像是一株含苞欲放的莲枝,洁净简单,让人一眼便能看透。   今日姬嫦喝了一些酒,喝的并不多,此时视线落在兰泽身上,目光便沉了些许。   “奴才见过皇上。”兰泽在先去穿衣服还是行礼之间纠结,他最后还是决定先行礼,担心姬嫦找他的麻烦。   他这么一跪下来,姿势略有些窘迫,发丝垂在地上,纤细的脖颈露了出来,显出柔软弯曲的弧度。   令人联想起来温顺待宰的羔羊。   姬嫦原本对于兰泽的记忆已经消失,如今那些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鞭子抽上去时,兰泽会因为疼痛蜷缩,脸上涨红,白腻腻的脖子上冒出来一层汗,发出小猫一般的呜咽声。   小奴才怕疼,一点疼都受不了,还总是会蛊惑人心神,擅长示弱求饶。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黑靴到了他面前,姬嫦用黑靴碰他时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自己手臂方才洗的,如今又脏了,   “起来。”姬嫦阴沉的下命令。   兰泽手腕被握住,他被姬嫦扶着起身,起身时闻到姬嫦身上淡淡的酒气。   一沾到酒,兰泽不好的记忆浮现出来,他背后窜上一股凉意,抬眸时对上姬嫦眼底。   那双阴沉的眼里冰冷中带着兴奋,像是在审视他要咬破他的喉管。   兰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腕还被姬嫦握着,明黄色的龙袍轻易地便能遮住他的身形,姬嫦身形比他高出许多,站在他面前显得很有压迫感。   他的脖子被握住,脆弱的地方掌握在姬嫦手里,姬嫦掐着他,自上而下地打量他这张脸,神情阴郁中隐隐透出几分异样。   “今日知道朕会过来,故意勾引朕?”低沉的话音落在兰泽耳边,兰泽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眼眸蒙上一层水光,喉咙被卡的难受,话音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绷。   “奴才……没有……”   “啊——”   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殿外的下人全部低着头,凤惊表情略有些崩裂,看了眼门外的方向,近来事情繁多,贺玉玄还没有回来。   直到姬嫦抱着人出来,龙袍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上面被一截红线缠绕住,白的有些晃人眼。   凤惊跪在了地上,“皇上——”   剩余的话音没有出来,姬嫦阴沉的视线扫过来,凤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去。 第67章 不要再喜欢谢景庭了   兰泽在姬嫦怀里发抖, 他纯粹是因为害怕,手掌传来疼痛,触感仿佛还在, 他方才打了姬嫦,姬嫦侧脸上手印隐隐可见。   不知道姬嫦要带他去哪里,他能离开瑞贤宫,未必有命能活下来。   姬嫦可是皇帝,九五之尊, 兰泽脑海里嗡嗡作响,对上姬嫦冰冷阴沉的双眼, 险些吓得晕过去。   “皇上……奴才错了。”兰泽声音很低, 隐隐带着哭腔,方才姬嫦掐他要脱他衣裳,他害怕, 情急之下动了手。   兰泽脸色略有些发白, 他脑海里想了几回自己的下场,被姬嫦杖毙, 被姬嫦绑起来打死,或者沉入湖底,不知道哪个会是他的死法。   他被抱上马车, 车里燃着龙涎香, 姬嫦身上的酒味散了些许, 这里枕头与软垫都是金丝绣成,一针一线华贵无比。   兰泽上了马车便跪下来, 马车里空余地方不多, 他只能跪在姬嫦脚边,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龙袍。   里面什么都没穿, 兰泽一手拽着龙袍,明黄色的朝服垂落,他只能看见上面绣着的祥云图案。   “皇上恕罪。”兰泽抬起眼眸,小脸惨白如纸,脊背线条略微绷紧。   姬嫦浑身气息冰冷,那双眼宛如浸了寒霜,他伸出手捏住了兰泽的下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兰泽。   兰泽下颌传来疼痛,姬嫦用的力气不小,冰凉的玉冠流苏垂下来碰到他的脸颊,他被迫只能昂着头,眼睫上挂着泪珠。   “知错?朕看你几条命都不够偿。”姬嫦松开了手,他触碰的地方出现了淡红色的手印,印在兰泽皮肤上,像是绽开的花瓣。   姬嫦冷笑了一声,显然没有打算要放过他。   兰泽跪在地上背脊绷直,恐惧压在他的心头,他双眸湿漉漉的,脸色白着浑身僵硬,在原地跪着略微发抖。   马车里的龙涎香令他难以呼吸,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从瑞贤宫到金銮殿,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兰泽只披了一件龙袍,他一直跪着,到了金銮殿之后,殿中只点了几根蜡烛,殿中光线朦胧,像是一口吞噬人的深井。   兰泽踏入金銮殿,他浑身冰凉,地毯上图案透出阴凉的气息,顺着侵蚀他的全身。   他在地毯上跪着,细白的手指抓着地毯边缘,低着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无名的恐惧笼罩下来,他知晓不是哭的时候。   只是他打了姬嫦,今日必然是他的死期。   他做梦死在姬嫦手里,如今预示提前,他马上就要死掉了。   姬嫦脱了外袍,只穿了一身中衣,视线时不时的落在他身上,气息似乎收敛了些许,对他道:“过来。”   金銮殿里死过很多人,兰泽总觉得殿中有些阴冷。如今是秋日,姬嫦殿中常年烧着炭火,倒是不冷,兰泽依旧手脚冰冷,步伐有些沉重。   他到了书案边,姬嫦眼中透着一层很浅的郁色,兰泽在原地僵着,姬嫦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身前。   “这么害怕朕做什么,方才不是还有力气打人。”姬嫦审视着他,握着他的手腕让他到了书桌前。   “朕一向讲理,今日朕教你国经,若是你能学会,朕便饶过你,如何?”姬嫦嗓音称得上平静,嗓音落在兰泽耳边,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   兰泽不敢说不好,他手撑在书桌边缘,脑袋里一片混沌,平日里他念书便念不好,姬嫦教他他也学不会。   若是放在以前,他兴许敢求饶,如今他一言不发,只顺着姬嫦的意思。   “奴才……奴才听皇上的。”   桌上陈旧的国经被掀开,书册略有些泛黄,应当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有一些稚嫩的笔记,国经是治国之经,通常只有太子才会学。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   “帝王者,开头成就盛世的不在少数,却鲜少有人能够坚持到底……”   姬嫦只给兰泽略微讲了每一句的意思,一遍讲完花了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对兰泽道:“方才我讲过了,现在背给朕听听。”   兰泽听的模模糊糊,字尚且能认全,国经枯燥,他完全不知什么意思,只记住了前面几句。   “树木生长起来,需要先稳定根基……”兰泽念的磕磕巴巴,他背不出来后面的文章,整个人冒出来一层冷汗,不敢去看身后姬嫦的表情。   “皇上,奴才记不住……”兰泽的嗓音细若蚊足,眼睫落下一道纤细的阴影,他披着明黄色的外袍,那张脸白的与月色相衬。   他的脖颈被姬嫦从后面掐住,兰泽脸贴在桌子上,衣袍从身上滑落,书桌冰冷阴凉,他的头发被粗暴的扯着,姬嫦动作称得上温吞。   “朕倒是忘了,你原先便是个蠢货。”   姬嫦拽着兰泽的头发逼着兰泽抬起头,兰泽浑身在发抖,被吓得缩成了鹌鹑状,姬嫦的话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   “趴好。”   兰泽未曾这般屈辱过,兴许有,上回姬嫦也是这般对他,他未曾穿衣裳,在鞭子落下来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火辣辣的疼痛自左边的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尾椎的地方,姬嫦手指触碰在上面,疼痛更加的强烈,每一寸宛如火烧,兰泽抓着书案边的书册,因为疼痛嘴唇被咬的发烂。   “皇上,奴才知错了。”兰泽被抽的险些晕过去,他嗓音里带出了哭腔,兴许他今日便会被活活打死。   他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谢景庭的面容,谢景庭不要他,不管他,任他被别人带走,他不要再喜欢谢景庭了。   鞭子上挂了软刺,不会伤到外面的皮肤,只会抽到筋骨,抽到里面的血肉,兰泽背后宛如无数根小刺锥在上面,疼的他死去活来,浑身宛如入了一回刑。   他自己数着鞭子,因为疼痛意识略有些模糊,耳边是鞭子抽在空气中的嗡鸣声。他咬住自己的嘴巴,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兰泽忍耐的再好,仍旧有气音泄出来,像是小动物濒死发出的呜咽,他浑身出了一层汗,背后鞭印交叠的地方冒出来血珠,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渍的伤口痛感更加明显。   他听不清耳边的话音,脑海里浮现出娘亲的面容,娘亲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在他记忆里逐渐变得模糊。   谢景庭的面容却是清晰的,兰泽有一些不甘心,他在意谢景庭,谢景庭却不肯给他多一分的偏待。   若是他再厉害一些,兴许他不必苛求别人的庇护。   兰泽未曾想为何自己只怪罪谢景庭,未曾想过怪罪其他人。   他生来笨拙,身份低微,无论是会做的事情,还是能做的事情,都很少。   空有皮囊,如今皮囊会给他带来灾祸……他还不如不要。   兰泽意识逐渐地模糊,泪水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气息逐渐微弱下来,在此时,听到了门口隐约传来侍卫的声音。   “皇上,督主求见。”   如今是半夜,谢景庭从未在半夜进宫,姬嫦神色冷了下来,谢景庭总不可能是为了个奴才过来。   听闻督主二字,兰泽没有什么反应,他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浑身被汗水浸透,背后血痕与青紫痕迹交织在一起。   兰泽眼睫略微颤了一瞬,他等待着鞭子落下来,鞭子迟迟的没有落下来,直到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姬嫦的身形,姬嫦踏出了正殿。   空气安静下来,兰泽反应有些迟钝,他趴在书桌上晕了过去,鞭子被扔在一边,上面沾着兰泽身上的血。   姬嫦印象里,谢景庭一向冷静自持,仿佛总是在人群之外,与所有人都是君子之交。   今日谢景庭显然是匆忙赶过来,身上穿着玄黑的朝服,身上还沾着血腥味,不知方才在何处。   姬嫦略微打量了一番,他对谢景庭总是格外在意包容,问道:“如雪,何事这个时辰入宫?”   “臣在追查穆府一案,有人接应广提督越狱,臣在搜查下找到了长姬令牌。”   谢景庭把令牌呈上来,姬嫦看见令牌时神色便变了些许。   原先只在岭南出现,先前贺玉玄查未曾查到,如今令牌落入谢景庭手里。   姬嫦神情阴鸷了些许,拿过了令牌,上面的宫廷芍药熠熠生辉,金子折射出复古华贵的光芒。   这是前朝信物,此时在京城显现,寓意非同小可。   “这是在何处发现?他们人在哪里?”姬嫦问道。   “令牌在穆府发现,穆府如今由贺大人管,那些下人几乎都被处死,此事事关重大,皇上不如命贺大人复查。”   谢景庭十分识趣,前几回姬嫦都交给了贺玉玄,如今他也不再多管闲事,凡事以贺玉玄为先,顺着姬嫦的意思。   这么一番话,令姬嫦有些过意不去,姬嫦只有对谢景庭,才会出现自省以及愧疚之类的情绪。   沾着血腥气的谢景庭显得更加沉肃,明艳的脸没有什么神情,仿佛是随意的问起,那双眼深沉没有波澜。   “兰泽近来如何?”   “如雪还在记挂着他……朕今日喝多了,他冒犯了朕。”姬嫦知晓自己今日要放人,谢景庭近来未曾管过此事,偏偏今日问了一句。   “如雪,你会不会怪朕?”姬嫦问出来,眉头依旧在皱着。   谢景庭感情淡漠,无论何时,面容不会出现情绪波澜,此时从姬嫦的只言片语之中明白发生了什么,好一会没有回复。   “臣自然不敢。”谢景庭嗓音平静,视线落在姬嫦身上一瞬,犹如一把刮刀轻飘飘地刮了一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   ——————魏徵《谏太宗十思疏》 第68章 开窍的兰泽   谢景庭将兰泽抱出来的时候兰泽已经没有反应, 兰泽晕了过去,在谢景庭怀抱里紧闭双眼,呼吸很微弱, 脸色苍白如纸。   背上的鲜血顺着脊线滴落下来,像是一尾濒死的鱼。   姬嫦眼睁睁地看着谢景庭将人带走了,冷风吹进金銮殿中,他的酒醒了些许,乍然看到那一张惨白的脸, 眉头不甚皱了皱。   兰泽兴许是其中最娇贵的一名,几鞭子都受不住。   在谢景庭走之后, 贺玉玄赶到了金銮殿, 从下人所言,贺玉玄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以及人被谢景庭带走的消息。   贺玉玄在空荡荡的正殿站着, 依旧望着城门的方向, 一双眼蒙上一层朦胧不清的光,他也是方从外面赶回来, 谢景庭这几日都在给他找麻烦。   “朕罚了他几鞭子,他晕过去被如雪带走了,若是你想要他, 朕过几日帮你要回来便是。”   姬嫦没有糊涂到分不清哪方更重要, 如今贺玉玄是他可以信任的臣子, 他自然要满足贺玉玄一些要求。   贺玉玄在一旁没有作声,他看了姬嫦一眼, 那一眼太过平静, 殿中响起他的声音。   他低声应了一声, 眼睫落下一道虚影, 与地上残留的血滴晃在一起。   ……   兰泽醒来的时候是第二日,他又做了噩梦,梦里都是光怪陆离姬嫦那张脸。   姬嫦拿着鞭子,他被按着不能动弹,最后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抽死了。   光天化日,这是兰泽从贺玉玄那里学到的成语。   为何说光天化日,因为魏朝律法,朗朗乾坤,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士。   同理,臣民皆信奉律法,公理所在,映照普天。   可是打他的是皇帝,在王土之上,在王士之前,无人能阻。   兰泽整个人仿佛被放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炙烤,无数根细针在他背后穿梭,他从疼痛中醒来,对上的是略微熟悉的藻井,还有熟悉的面容。   谢景庭。   兰泽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谢景庭坐在他身旁,旁边是燃了一夜的烛灯将近见底,谢景庭守在他身边一夜未曾合眼。   “醒了?”话音响在耳边,兰泽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在他晕过去的时候,谢景庭把他带回来了。   兰泽以为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是他没有很高兴,他内心甚至有一些平静,看着谢景庭,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模糊不清的双眼,他甚至有些想要闪躲。   他内心产生阴影,前几日谢景庭未曾过问过他,如今在他挨打之后才把他带回来,兴许下次他被打死了,谢景庭才会过来为他收尸。   兰泽背后还在疼,谢景庭的问话他没有回复,他乖顺地趴在床头,默默别过脸去,自己眨眨眼,压下去了眼泪。   “兰泽背后我已经命人上过药了,这几日不能碰到伤处。”谢景庭目光一直落在兰泽身上,兰泽的神情皆落入眼底。   两人的对话落入守在门口处的常卿耳边,谢景庭把人带回来之后未曾让任何人踏入正殿,不知道是何人还能隔着门给兰泽上药。   主子喜欢当锯嘴葫芦,做下属的不遑多让,不愿意拆穿主子。   兰泽不想讲话,他眼睫略微颤动,像是被钉子钉在墙壁上振翅的蝴蝶。   他把被子别扭地拽了拽,向上挡住了自己的一部分脸,挡住谢景庭的目光。   谢景庭主动开口讲两句,兰泽未曾应答。平日里都是兰泽说的比较多,兰泽会围在他耳边讲来讲去,虽然没有重点,但是他记得兰泽说过的每一句话。   “兰泽好好休息,有事喊人便是。”谢景庭沉默了一会开口,在兰泽面前起身。   这回兰泽没有拽他的衣角,在床上像是一枚小小的藏起来的蚌壳,将自己完完全全的藏了起来。   这里是谢景庭的正殿,床边却放着兰泽之前缝的娃娃。   兰泽抱着娘亲娃娃,他耳边朦胧不清,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自己被活活打死的场景,他脸色发白,殿中明明非常暖和,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他听见了谢景庭的话音,兰泽心里闷闷的难受,背后的伤和心上的疼不知道哪个更疼一些。   兰泽抱着娃娃含糊不清,他有些想娘亲,娘亲在哪里,他便想去哪里。   可是娘亲已经死了,他再也没有家了。   “督主,兴许是魇住了……有些坊间的小孩受到惊吓会失了魂,好几日不省人事。”   “有什么办法?”   “只能听天命。”   兰泽在梦里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抱,徐州小巷子里,娘亲常日卧床,他见不到娘亲起来的样子,但是他从先生那里回来时,家里总是会收拾的很干净。   他平日里顽皮弄乱的书桌被娘亲收拾好,桌上还放着娘亲去买的糖水糕,娘亲查看他的功课,他总是偷懒,回来了会挨骂。   娘亲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辛苦的模样,他笨手笨脚总是把家里弄得很乱,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娘亲却从不责怪他。   兰泽落下来眼泪,他想要开口却没办法开口,嗓间在哽咽,他模模糊糊的时候却听见谢景庭的声音,有人凑近他脸边把他的眼泪吻掉了。   “常卿。”兰泽听见了谢景庭的声音,谢景庭喊了人过来,没一会人便走掉了。   空气中只剩下布料摩挲的声音,兰泽身上的衣裳被脱掉,湿毛巾擦在身体上,背脊冰凉凉的,谢景庭在为他上药。   兰泽脑袋是清醒的,他能听见身边的动静,谢景庭在帮他上药,在亲自帮他擦拭身体,这些事情谢景庭平日里从来不会做。   兴许谢景庭先前在骗他,反正谢景庭什么都不会和他说,兰泽心想,谢景庭不说,他便装作不知道便是。   他眼中还闪着泪花,在谢景庭怀里没有醒来,脸上因为发烧蔓上一层红意。   兰泽本以为上完药谢景庭便会把他放回去,他不要和谢景庭离得这么近,他已经发过誓以后再也不要喜欢谢景庭了。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死期,没有人能救他,可他要活下去。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谢景庭并不在意他,除非……除非他能让谢景庭在意他,像他一般,会因为情爱辗转难思,会像他一般常常难过。   除非他能让谢景庭爱上他。   兰泽这般想着,突然,背后的皮肤传来战栗的触感,他即便没有醒来,身体却有感觉,吻顺着他的皮肤往上。   谢景庭在亲吻他的伤处。   兰泽有些着急,这是在欺负他如今醒不来,谢景庭还在做混蛋事。   他身体如今动弹不了,兰泽只能受着,察觉到吻不断向下,谢景庭甚至低头亲了他的脚趾。   兰泽浑身发热,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气的,他不知自己身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粉,兴许谢景庭最喜欢他这般,他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也不会生气地推开人,谢景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脚踝被握着,担心碰到他的伤处,谢景庭见他在落眼泪,低头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然后亲他的嘴巴。   方才亲完他的脚又过来亲嘴巴,兰泽有些生气,他开不了口,脸红的厉害,耳尖甚至被碰了碰。   兰泽被翻来覆去折腾许久,他倒是并不担心谢景庭真的对他做什么,毕竟谢景庭是太监。   可是谢景庭摸摸碰碰他都会有感觉,他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景庭身上。   平日里谢景庭在外面的书桌那里带着,与兰泽只隔了一层屏风,一些兰泽该听见的,兰泽不该听见的,兰泽全都听见了。   “此事我们暂时不必参与,让宋和近来不要露面,贺玉玄派人去了蜀郡一趟。”   “西夏使节会在月底过来,定安侯也会派人在这几日回来,京中盯紧一些。”   兰泽没有事做,只能一整天用耳朵听谢景庭在做什么,谢景庭做的事情一向枯燥,晚上到了他的喂药时间,谢景庭过来喂的他。   他听见了常卿入门的声音,空气中出现了药汁的苦味儿,兰泽皱着鼻子想要别过脸去,可是他动不了,只能一直闻着。   耳边传来药勺碰撞在碗边的动静,谢景庭动了药勺,兰泽还在想如何才不不喝苦药,下一秒,他的嘴巴被掰开,充满雪枝香的气息浸入他的唇腔。   兰泽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谢景庭如今又在占他的便宜。他乖乖地不能动,谢景庭似乎很喜欢他这般,把一碗药全都喂了下去,兰泽撒了一大半,谢景庭重新帮他换上了衣裳。   殿中有兰泽的小衣小裤,因为兰泽背后受了伤,谢景庭给他换上了更加柔软的布料,让他穿上了……肚兜。   兰泽庆幸自己现在晕着,不然这般丢脸的事情,他再也不要见人了。   他皮肤传来温凉的触感,谢景庭在为他擦洗,谢景庭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像是在为一件物件擦拭,整个过程只是略微停顿了一瞬。   兰泽脸上发热,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身体反应做不了假,即便他看不见,他也能够察觉到谢景庭的目光停留在上面。   他内心羞愤欲死,又委屈又生气,半辈子的脸在谢景庭这里丢光了。   谢景庭只是看了两眼,把小兰泽放回原处,然后为兰泽穿上了衣裳。   这般过去了三日,兰泽第三天早上便睁开了眼,他这三天度日如年,只有两件事情想清楚了。   他要让谢景庭爱上他,让谢景庭舍不得他死,这般他才能得救。   谢景庭是闷嘴葫芦,日后谢景庭不说,他当作不知道就好了。   兰泽没有立刻让谢景庭知道他已经醒了,直到晚上喂药的时候,在谢景庭咬他唇瓣时,他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空气随之静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兰泽:我要让你丢脸   谢景庭:…… 第69章 娇声娇气   兰泽装作刚醒的样子, 他瞅谢景庭两眼,感觉和亲眼看见还是两回事,面前是谢景庭明艳至极的面容, 唇瓣处的疼痛感依稀还在。   “督主…这是在做什么?”兰泽小声地问,唇腔里苦药味和雪枝香交织在一起,他一手抓着被子,瞅谢景庭一眼。   谢景庭略微顿了一下,神色自然地放开了兰泽, 把药放到了一边,对兰泽道:“兰泽既然醒了, 自己喝药便是。”   兰泽佯装狐疑地瞅谢景庭两眼, 谢景庭是黑芝麻汤圆,外面是白的,里面一整个都是黑馅儿。   “奴才现在没有力气。”兰泽蔫蔫地说, 他如今脸色还白着, 看起来不像是作假。   他不担心谢景庭不同意,不必眼巴巴地瞅着人, 一旦他决定了不把谢景庭当一回事,反而容易成事些。   谢景庭闻言把药汁端起来,勺子盛了药汁送到兰泽唇边, 兰泽低头把药喝了。   这般慢慢地喂, 以往谢景庭不会这么有耐心, 兴许有,兰泽现在只记得谢景庭不去宫中接他这一件事, 其他的都排在后面。   兰泽醒来之后, 他每天晚上都是惯例要上药的, 伤处在背后, 兰泽碰不到,他于是问了谢景庭。   “督主,奴才晕过去的时候可是常卿为奴才上了药?”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问。   谢景庭应一声,兰泽于是道:“那督主能不能让常卿过来,奴才背后的伤有些痒。”   “常卿今日不在。”谢景庭说。   兰泽装作犹豫的样子,说道:“这般,宋和这几日有没有事,让他过来也无妨。”   他对上谢景庭那双眼,谢景庭眸中平静,好一会没有应答,兰泽未曾松口。   片刻,谢景庭道:“我在这里,可以帮兰泽上药。”   兰泽哦一声,他小声地说:“那麻烦督主了。”   兰泽脱去了衣裳,他在谢景庭面前没有拘谨,反正谢景庭也看过了,他在床边坐起身,因为跪坐着有些难受,便抓着谢景庭的衣角问。   “督主,奴才跪着难受,能不能靠着督主。”他这般问,眉眼抬起来,那一双眼怯生生的,细白的指尖已经抓上了谢景庭的衣角。   他此时已经大半个人在谢景庭怀里,谢景庭未曾说不让,他便理会出意思,无骨一样略微扶着谢景庭的肩膀,一截腰线顺着滑进衣衫里,青丝下是已经即将消失的吻痕。   谢景庭一低头便能看见兰泽耳后与锁骨的位置,兰泽未曾当一回事,他自己也分不清是贺玉玄还是姬嫦留下来的。   反正谢景庭都不在意,他为何要作解释。   兰泽跪在床边,他双臂搭在谢景庭的肩膀处,因为碰到伤处有些疼,平日里他总是忍着,今日便不再忍了。   他的呼吸落在谢景庭耳侧,细碎的声音像是羽毛一般,宛如柔软的触手不停扫过,声音兰泽自己听见略有些羞耻。   兰泽音色好听,他哼了两声,察觉到谢景庭的动作略微停顿,他便朝谢景庭怀里钻,抱着人不愿意撒手。   “督主,奴才好疼……”   他无师自通地撒娇,少年音像是最动人心弦的弦音,柔若无骨地依靠在谢景庭怀里,碧藕一般的胳膊缠绕上去,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抬起来,随之蹭了上去。   “兰泽。”谢景庭喊了他的名字,突然便停下了动作,眼底黑漆一片,犹如深不见底的枯井深邃难测。   他几乎坐进谢景庭怀里,谢景庭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乱摸乱碰,耐心地对他道:“你这般,疼痛不会减轻半分。”   兰泽哦一声,他心里有怨,此时学会了隐忍,他开口道:“在宫中,奴才这般求皇上,皇上就不会让奴才疼了。”   “奴才以为……这般求督主,兴许督主会轻一些。”   兰泽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他察觉出谢景庭的气息低了些许,于是识趣地松开了手,只背对着谢景庭,不再开口讲话了。   接下来谢景庭的动作确实轻了些许,甚至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不让兰泽有机可乘。   兰泽注意到了,他眼角扫一眼谢景庭的侧脸,心里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刺在戳着,他想让谢景庭难受,为何他自己更加不好受。   他原先知道讲规矩,如今称得上无理取闹。   兰泽有事便喊谢景庭,谢景庭在忙他便去找其他人,反正有常卿有宋和,还有其他那么多侍卫,并非谢景庭不可。   次数多了,谢景庭察觉到他的心思,未曾说他什么,只遣散了侍卫,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事事亲为。   自从他醒来之后,谢景庭就没有再偷亲过他,兰泽背过身去,他特意让宋和给他找了一些书,可是他每日看什么书,谢景庭还要提前看看。   只有谢景庭同意了,那些书他才能看。   兰泽于是自己下了床,谢景庭还不知道他偷偷下床了,殿中铺了柔软的地毯,他光着脚到了书架前。   在书架前找了一番,最多的便是治国策与前朝秘史,原先谢景庭当过姬嫦的伴读,看的都是这些书。   兰泽一层层的去找,没有他想要的书,他眼角扫到了什么,在上面的一层瞅到了一本话本,可惜书架有些高,他碰不到。   房间门被人打开,谢景庭踏入正殿,注意到了兰泽光着脚在爬书架,视线略微顿住。   兰泽在原地站着,他险些碰到伤口,有些疼。   谢景庭几步走到了他面前,扫一眼上面的书架,对他道:“兰泽想看什么书可以同我说。”   那本话本被谢景庭拿下来,是讲男女之情的话本,谢景庭扫了一眼,发现旁边兰泽一直瞅着,明显很感兴趣。   兰泽担心书被谢景庭收走,谢景庭把书递给了他,兰泽略微松口气,把话本揣进自己怀里。   “多谢督主。”兰泽小声地说,他自己踩着地毯回去,窝在软榻上看起了话本。   谢景庭到底没说什么,话本兰泽有些看不懂,这是前朝爱情故事,历史上的四大悲剧之一。   讲的是哑女与状元郎的故事。哑女与状元郎青梅竹马,十余岁便结为发妻,在状元郎高中之后,抛妻弃子娶了当朝公主,哑女状告无门,死在了刑场之上。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兰泽看不懂,便拿过去找谢景庭,谢景庭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帮他穿了鞋袜。   兰泽怕冷,他没有察觉,只是脚腕摸起来冰凉,他还在瞅着话本,被谢景庭抓起来脚,鞋袜套上去,他瞅一眼,袜子上绣的有小老虎。   “这个故事的意思在于夫妻之间轻容共甘苦,难以同富贵。落难之时,彼此情比金坚,在得势之后,便能轻易舍弃对方。”   兰泽不喜欢这般的故事,他是弱势的那一方,兴许只会被抛弃。毕竟他没有那般的能力,能够得到荣华富贵,他只要平安顺遂就够了。   “督主,奴才想看其他的话本。”兰泽提要求道。   “兰泽想看什么,可以告诉我,晚些我让常卿去买。”谢景庭说。   兰泽有些别扭,他纠结了半天,反正谢景庭应当也能看出来他的心思,兰泽想了想道:“奴才想要一些教勾引人的话本,最好是男子。”   注意到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兰泽脸上略微烧起来,他强忍着不露怯,小声说:“督主可以买给奴才吗?”   谢景庭沉默了一会,被兰泽用水盈盈的眼眸瞅着,他片刻之后答应了。   “兰泽要做什么。”谢景庭平静地问。   “督主,此事……奴才应当可以不告诉督主。”   毕竟是他的私事,他要勾引谁和谢景庭有什么关系。   何况他要勾引的是谢景庭本人。   下午的空档,兰泽拿了笔把自己的梦都记下来,担心自己忘记了,他又担心不够隐晦,因此只写了几个人名。   姬嫦、师无欲、孟清凝、阮云鹤,谢景庭。   唯独没有贺玉玄,贺玉玄未曾出现在梦里,因为贺玉玄唯一不拿他当替身。   兰泽写完就把笔放下来了,他回去睡觉,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转眼就被常卿拿去给了谢景庭过目。   谢景庭命人去给兰泽买了话本,这会再看到兰泽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自己的名字还被兰泽画了个圈。   再联想起兰泽买书的用意,谢景庭陷入了沉思之中。   话本落入兰泽手中,常卿面色略有些古怪,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兰泽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捧着书在角角里看。   要勾引对方,首先要投其所好。   上面写了好几种法子,兰泽还不知谢景庭喜欢什么样的,谢景庭应当是有些喜欢他的,不然不会偷亲他。   兰泽这般想着,他瞅见自己袜子上的小老虎,伸手摸了摸,晚上的时候特意换上了一身谢景庭喜欢的衣裳。   谢景庭平日里便喜欢让他穿鲜艳的衣裳,他穿着嫩生生的很活泼,看上去像是抽枝的竹子,春意蛊然。   晚上,他换上新衣裳,端了茶水去找谢景庭。   谢景庭在书案边看折子,这些折子姬嫦都不看,谢景庭却处理的很认真,哪怕大部分都到不了姬嫦那里。   他在旁边为谢景庭磨墨,在谢景庭停顿时,端了茶水过去。   “督主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   兰泽为了让自己好看些,他特意抹了些脂粉,脸颊比平日里红一些,嘴巴也红,亏了他模样好,涂的跟猴屁股一样,看起来像是大眼雪腮的年画娃娃。   谢景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兰泽于是上前,故意脚一滑,跌进了谢景庭怀里。   在他倒下的时候,谢景庭先接住茶水,然后扶住了他,兰泽赖在谢景庭怀里,娇声娇气道:“督主,奴才腿软,要督主亲亲才起得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6 第70章 唱曲   谢景庭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 空气明显的安静下来,兰泽被谢景庭看的脸上冒烟,他内心强忍着羞耻, 反正这殿中只有他和谢景庭两个人。   他对上谢景庭的视线,兰泽忘记了谢景庭是块木头,还是块心思多的木头,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这便是兰儿看书所学?”谢景庭略微沉吟,顺手将他扶好, 茶碗放置在书桌边,兰泽身上比茶水还要香一些。   兰泽脸上红起来, 若是换个人, 他兴许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是谢景庭,谢景庭并未嘲笑他, 甚至好脾气地问他一句。   似乎以为他是在玩闹。   兰泽眼神略有些闪躲, 他如今是真的有些腿软,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奴才……奴才觉得有意思, 便想试一试。”   谢景庭目光在他脸上略微停顿,很快收回了视线,对他道:“这般, 兰儿应当学些好的东西。”   前一阵子还在看医术, 近来又不感兴趣, 兰泽显然十分容易被吸引注意力,对某一件事不会投入太长时间。   说白了便是孩子心性。   谢景庭意思是他如今学的是坏东西。   兰泽有些不高兴, 若是谢景庭爱他, 他何必如此费心费力, 谢景庭完全不懂他的烦恼, 这个混蛋只会欺负他。   “奴才知晓了。”兰泽默默地说,送茶水这招行不通,兰泽把话本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上面法子那么多,兰泽把可行的记下来。   跳舞给对方看,兰泽并不会跳舞,他只会唱小曲,还是江南那边的曲子,不知道谢景庭喜不喜欢听。   兰泽这般想着,他自己跑到偏殿去练了两天,拉了宋和听他唱小曲。   宋和老实,他便喜欢欺负宋和。   他让宋和给他买了许多点心,还买了曲子的谱词,兰泽跟着咿咿呀呀的唱。   他特意重新抹了一遍脂粉,察觉到自己涂的似乎并不好看,他便过去问了宋和。   “宋和,你看我这般如何?”兰泽嗓音清润甘甜,一双眼睁圆,拽着宋和的袖子问。   宋和看兰泽一眼,斟酌着语言,一会便收回了视线,对兰泽道:“小公子怎么样都好看。”   兰泽也这般觉得,他最近喜欢上了脂粉,脂粉颜色不一样,他瞅宋和两眼,担心宋和撒谎,对宋和道:“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涂。”   宋和:“……”   兰泽看出来了宋和不大情愿,兴许方才说好看也骗他的,他有些不高兴,扯着宋和的袖子道:“你方才是不是在骗我,为何我给你涂你便不愿意。”   “你坐下来。”兰泽下了命令,宋和略有些无奈,只能跟着坐下来。   宋和皮肤黑,若不是脸生的不错,这般的肤色兴许找不到老婆。   兰泽对上那双粲然的双眸,宋和坐下来和他持平,高大的身躯略微低着,他从一边拿了脂粉,对宋和道。   “正好你这么黑,我给你涂白一些,像督主那样,会好看许多。”   宋和冷硬的唇线绷直,兰泽那双手柔软无骨,触碰在他脸上,摸上他硬挺的鼻梁,香粉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少年粘腻的体温。   “不许乱动。”兰泽的气息扑洒在宋和脸颊边,少年音清澈动听,那双眼弯起来像是清澈的月牙,里面含着笑还有几分狡黠。   偏殿亭子石头并不平,兰泽选在此处便是因为人少,他在宋和脸上涂来涂去,宋和身上硬邦邦的,脸都是硬的,棱角分明带着冷硬的弧度。   他涂的差不多了,打算后撤看看效果。退后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石块崎岖不平,他险些摔倒,宋和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兰泽吓了一跳,腰上多了一只手,宋和体温高,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灼热的手掌,烙在他的腰上,几乎要在上面留下印子。   宋和稍微带了一下,兰泽便抓住了宋和衣领处边缘,他这般相当于在宋和怀里,因为方才害怕还叫唤两声,等他站稳之后,他发现宋和的耳朵红了一片。   他狐疑地瞅两眼,宋和黑不怎么看的出来,但是确实是红了,黑红黑红,看起来有些像是野果,兰泽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   兰泽这么一摸,被宋和握住了手腕,宋和力气大,没使什么力气就让兰泽叫唤起来。   “你做什么,混蛋,赶快松开。”兰泽手腕有些疼,他瞪着宋和。   宋和这才意识到,于是松开了兰泽,把兰泽扶稳之后就松开了人。   “小公子,抱歉。”   宋和温顺地低头认错,耳朵还红着,对兰泽道:“小公子不要乱摸。”   宋和之前没归顺的时候兰泽很怕,现在宋和跟着谢景庭了,兰泽没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他看出来了宋和有点怕他。   “谁让你红耳朵。”兰泽嘴上道,他收回手时没忘在宋和耳朵上蹭过去,宋和没什么反应,脸上涂的脂粉遮住了面上的神色。   他给宋和涂完,就知道宋和有多丑了,同理他自己肯定也不好看,于是兰泽把脸上的脂粉洗掉。   宋和一直跟着他,在他洗完脸之后用他洗剩下的洗脸水洗脸。   兰泽不大愿意,他不想让宋和洗脸,他顶着脂粉已经在府中转了好几圈,丢够了人。   “宋和,你过来。”兰泽扯着宋和的袖子,他把宋和拽到了一边,宋和刚洗了一把脸,他拿了手帕把宋和脸上的脂粉擦干净。   兰泽的手帕都是自己缝的,他随身带着沾的有他身上的味道,先前他用手帕擦过嘴巴,现在给宋和擦脸。   “已经差不多了,不必再洗了。”兰泽擦的时候动作很轻,脂粉没有怎么被擦掉,他擦完闻了闻,都沾上了宋和身上的汗味,于是他把手帕扔给了宋和。   “我要去给督主唱曲子了,你回去便是。”兰泽说。   宋和把兰泽的手帕揣进怀里,顶着一张涂花的脸回去。   兰泽已经可以想象,若是常卿看见了,那些侍卫一定会笑话宋和。   守在正殿的常卿瞅见兰泽哼着曲子回来,目不斜视地继续正视前方。没一会宋和回来了,常卿继续看着前面,然后目光略微停顿,扭头看了宋和一眼。   其他侍卫也是如此,瞅宋和好几眼,直到换岗的时候,宋和在众侍卫面前丢了一回人。   “小公子这般顽皮,宋和,你不如去告诉主子,这般小公子便会挨罚了。”   宋和知道兰泽是故意为之,未曾说兰泽的不好,回复道:“他不过是孩子心性,平日里很乖。”   “小公子只在主子面前装乖,你看见院子里的千金枝没,全都被小公子踩毁了,主子辛辛苦苦养出来的。”   宋和顺着看了一眼,花池里的花还好好的,一动不动。   “别看了,那些都是假的,小公子担心被责怪,剪了纸花贴上去的。”   宋和:“……”   这边兰泽回到了正殿,他和谢景庭一起用晚膳,自从上回谢景庭在他面前吃过鱼,兰泽便知晓了谢景庭并不是不沾荤腥。   他玩到吃饭才回来,谢景庭问他道:“兰泽去做什么了。”   “奴才去找了宋和,让他陪奴才练曲子。”   兰泽先吃饭,他吃的比谢景庭多,吃完膳食还有点心,还有果子和茶水,他都放的整整齐齐的,然后才擦嘴巴,在一旁守着看谢景庭吃饭。   等谢景庭放下了筷子,兰泽才在一旁鼓起勇气开口道:“督主,奴才新学了一首曲子,想唱给督主听。”   谢景庭看看兰泽,又看看兰泽喝剩下的茶水,对兰泽道:“兰泽唱来听听。”   于是兰泽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他和宋和唱了好几回,宋和一直都说好听,如今给谢景庭唱,紧张些许,嗓音便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软绵绵的嗓音响在殿中,像是一场温润无声的春雨,兰泽唱的是湘女怨,是一首情词,小时候娘亲偶尔弹过,他学起来不是很难。   就是唱的有些不好听。   兰泽唱着曲子,他一直观察着谢景庭的表情,谢景庭不为所动,双眸似乎有些深邃。   “督主,奴才唱的如何,湘女怨可是前朝嫆皇后所写。”   嫆皇后是出了名的才女,出身前朝世代名门,听说有过孩子可惜夭折,后来前朝被灭,嫆皇后殒之。   谢景庭好一会没有讲话,面容仿佛融进了黑暗之中,那张明艳的脸不可方物,半天才道:“兰泽唱的不错。”   兰泽半天等到这么一句,他有些失望,胸腔里闷闷地不大高兴,他瞅谢景庭一眼,谢景庭是闷葫芦,就算喜欢也不会讲出来。   晚上的时候兰泽睡在自己的小床,他半夜抱着枕头起来,如今的情形和话本上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话本上人家唱完对方都是高兴的,谢景庭表现平平无奇,他根本不知晓谢景庭心里在想什么。   兰泽抱着枕头爬上谢景庭的床,他夜夜爬床,谢景庭未曾管过他,他瞅见了原先穿的肚兜,把肚兜扔到了一边 ,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必再穿。   谢景庭回来的晚,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腥味,不知道去了哪里。   如今谢景庭在沐浴,兰泽钻进谢景庭的被子里,听见动静时兰泽从被子里探出来脑袋,实际上他一直都有些好奇。   谢景庭是太监,那谢景庭那个地方……会是什么样的,他未曾见过。   正殿中没有点灯,只有月色照进来,月光勾勒出一道清冷的人影,成年男子的身躯犹如冷玉凿壁,盘虬的腹部线条不断向下,配上那张明艳至极的面容。   兰泽还想往下看,却对上一双深邃不见底的双眼。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好看吗   兰泽小鸡啄米状点头。 第71章 惴惴不安   兰泽心跳快了些许, 偷看被抓包,他下意识地把脸埋进被子里,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 谢景庭到了床边。   “兰泽?”   谢景庭已经披了外袍,遮住了身体,兰泽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么一喊,他睁开了双眼,对上谢景庭的面容, 水珠向下滴落,在被子上洇湿一小片。   “督主, 奴才怕冷。”兰泽解释一句, 他视线还在朝谢景庭身上瞟,自动地朝里面挪了挪,给谢景庭让开了地方。   “督主去了哪里,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兰泽问道。   谢景庭坐在床边, 对他道:“有些事耽搁了,兰泽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   “奴才睡不着。”兰泽偷偷抓谢景庭的头发, 他一做梦便是自己的死期,如何能睡得安心。   房间里安静下来,谢景庭宛如妖精, 兰泽忍不住多看两眼, 像是他在壁画上见过的神君, 神君也未曾这般好看。   这张脸实在是妖颜祸水。   兰泽忍不住想自己的任务,他勾引谢景庭谢景庭毫无所觉, 这让他如何是好。   他在黑暗中用目光临摹着谢景庭的侧脸, 谢景庭内敛沉着, 不会让人看出来心思。   兰泽越想越烦闷, 他凑过去,离谢景庭近一些,把气息扑到谢景庭脖颈边,谢景庭毫无反应。   他于是嘴唇贴上谢景庭的脸颊,在谢景庭脸颊上咬了一口。   兰泽使的力气不小,他咬完便松开嘴,自己抱着被子转了个边,离谢景庭远远的。   嘴巴里都是谢景庭的味道,兰泽使坏完了,安心地睡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谢景庭比他先醒,平日里谢景庭从来不照镜子,今日却让人盛了镜子上来,铜镜中清晰地映出来脸上的牙印。   兰泽略有些心虚,铜镜被撤了下去,谢景庭转眸,两人对上视线,兰泽立刻扭开脸,坐在床边穿自己的小衣。   “兰泽。”听见谢景庭喊他,兰泽心里咯噔了一声,他面前落下一道阴影,谢景庭扣住了他衣衫的系带。   兰泽睁着一双眼瞅过去,他气势弱了些许,问道:“督主要做什么,不是奴才咬的。”   “只是看看兰泽背后的伤。”谢景庭温和地说,骗的兰泽转过身去,兰泽方转过去,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按住。   此时为时已晚,谢景庭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扣在怀里,兰泽后背窜上来一股凉意,他后颈被轻轻地吻一下,犬牙轻轻地碰上去。   兰泽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被谢景庭抱着,以一个完全掌控的姿势。紧接着犬牙刺破他后颈处的皮肤,一阵过电般的触感蔓延至他全身,他在谢景庭怀里软了身子。   “督主——”   兰泽有些生气,他被咬了一口,谢景庭咬完便松开了他,帮他穿好了衣服,留兰泽在原地生气。   “督主咬奴才做什么,督主混蛋。”兰泽嗓音略有些委屈,眼中汪了眼泪,他自己都能摸到脖子后面的牙印。   谢景庭对他道:“不是我咬的。”   兰泽生气,“督主当奴才是傻子。”   然后谢景庭便不说话了,兰泽更生气了,他瞪着谢景庭,谢景庭仿若没有察觉,同侍卫交代了两句,然后才看向他。   “陆圣医那里问了兰泽,兰泽近来不必过去,兴许我们过一段时间便要离开京城。”   兰泽差点忘了此事,他也不愿意再过去,陆圣医和皇宫有关,他才不要再与皇宫有任何牵扯。   他自己去拿了铜镜,自己转着身子去看脖子后面的伤口,听闻要出京城,他不由得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谢景庭说:“我也并不知。”   兰泽:“……”   兰泽觉得今日谢景庭有些气人,兴许是故意逗弄他,他于是不说话了,自己生气地给自己上了药,注意到谢景庭一直用视线留意着他,他特意找了个谢景庭看不见的地方窝着。   他翻起了自己的话本,下一步便是写情信。   情信,给谢景庭写,兰泽忍不住瞅了谢景庭一眼。   兰泽心想他也是喜欢过谢景庭的,如今只是没有那么喜欢,写起来应当不难。   他找了笔纸,如今正殿里他随意出入,常卿很快便给他找来了。   他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兰泽想起来自己原先的心境,谢景庭坏的地方数不过来,但是谢景庭救过他,还给他吃的穿的,虽说总是让他生气……   兰泽不会写情信,他思索了半天,狗屁没有想出来,最后只得对着话本把名字改改然后抄下来,以及末尾加了两句。   :奴才喜欢三哥哥,希望三□□日疼奴才。   加上后面的两句,兰泽莫名有些脸红,他写信的时候常卿守在旁边,常卿扫一眼他,在揣测他又在准备什么。   “常卿,你把这封信交给督主,不要说是我写的。”兰泽叮嘱。   常卿拿着信走了,兰泽当天晚上就在谢景庭看到了那封情信,谢景庭未曾看那封情信,把情信放到了一边,换成了折子。   兰泽一直都在旁边偷看,他瞪着一双圆润的眼,盯着谢景庭时间有些久,谢景庭这才察觉,朝他看过来。   “兰泽有心事?”谢景庭问他。   兰泽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要喜欢谢景庭了,所以他现在也不应该难过。   只是他心里闷闷的难受,像是心随着那封信一并被搁置了。   “奴才没事。”   兰泽晚上饭没有吃两口,自己在角角窝着,反复看了几遍话本,确定自己没有弄错,话本上是这么写的。   他没有做错什么。   晚上的时候孟清凝过来了一趟,今日谢景庭很忙,出去了好几趟,因为今日阮云鹤带亲兵回朝,少年小将军回来,京中很热闹。   兰泽想起来阮云鹤只觉得烦人,他自然不去凑这个热闹。   孟清凝上回送他信物,他梦里孟清凝一直暗恋谢景庭,如今他再看,发现孟清凝的视线落在谢景庭身上才有一些温度,越看猫腻越多。   兰泽还在想着,孟清凝注意到了他,对他道:“督主不如带上小兰泽,小兰泽原先和江壁之间有嫌隙,今日江壁还提起,问起了兰泽。”   他才不愿意让阮云鹤想起他,阮云鹤最好不记得他,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日后都不要见面。   兰泽担心谢景庭要带他过去,他小声道:“奴才便不过去了。”   “孟大人替奴才向阮世子问好便是。”   “那便带着兰泽。”谢景庭视线在兰泽身上停留,交代了一句,兰泽不去也要去。   兰泽有些生气,谢景庭兴许是故意的,宴上姬嫦可是会过去的,他才不愿见到姬嫦。   “奴才不过去。”兰泽说着便要起身,孟清凝在一旁打圆场,“小兰泽别走啊。”   “今日只有贺大人过来,没有皇上,你不必担心。”   听闻只有贺玉玄,兰泽还是不大想过去,他看一眼谢景庭,谢景庭在人前未曾开口,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确定了行程,孟清凝很快便走了,兰泽一边生气,他一边又忍不住去问谢景庭。   “督主为何非要带奴才过去。”   桌上的情信已经不见了,兰泽以为是被谢景庭扔了。   谢景庭对他道:“兰泽一个人在府上,我并不放心。”   府中还有许多侍卫,兰泽才不信谢景庭的鬼话,这话只是听着好听,他闻言不承认自己被顺了毛。   兰泽想了想道:“督主,宴上有阮世子,若是阮世子再欺负奴才怎么办?”   “我不会让他欺负兰泽。”谢景庭交代了一句,对兰泽道,“兰泽不必担心。”   兰泽于是稍稍放下了心,他在马车上带了许多点心,如今后背上的伤已经好了,他掀开窗帘去看外面,如今已经深秋入冬,枝丫孤零零的,上面叶子已经落尽。   他出门时常卿给他准备了一件氅衣,摸起来毛茸茸的,兰泽注意力被外面的热闹和点心吸引,很快将情信一事抛开脑后。   “我听常卿说,兰泽的生辰在大雪。”谢景庭说。   兰泽闻言点点脑袋,谢景庭在茶几上写下来一个雪字,对兰泽道:“兰泽现在可知道了雪如何写。”   “奴才总是写错,”兰泽瞅见谢景庭的字,他写信的时候原本想写如雪,但是写错字,便没有写。   兰泽闻言意识到了什么,兴许谢景庭看了那封情信,他不由得打量起谢景庭来,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会写便多写几遍。”谢景庭温声说。   兰泽扭过头去,他不愿意搭理谢景庭了。   “兰泽生辰可有想要之物。”谢景庭仿佛是随口一问。   兰泽还在瞅外面,他脑袋险些被磕到,谢景庭从身后托着他才不至于让他磕到。   闻言他愣了一下,扭头看向谢景庭,问道:“督主要送奴才礼物吗?”   他情不自禁地有些高兴,在娘亲去世之后未曾有人送过他生辰礼物。   他忍不住脸上红起来,问道:“奴才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剩余的话谢景庭没有回答,因为他们很快便到了侯府。   外面红灯笼撑起来一片亮光,马车停下来,谢景庭总不会骗他,兰泽下马车时满脑子都是谢景庭问他的话。   他转眼又有些担心,兴许谢景庭是要将他打发走,给他一笔钱让他滚蛋。   不然为何不看他的情信,他唱小曲毫无反应,他勾引谢景庭谢景庭同样坐怀不乱。   兰泽忍不住想起来,喜欢谢景庭的那么多,他哪个都比不上,如何能入的了谢景庭的眼。   这般想着,兰泽又有些心灰意冷,他走的慢一些,险些撞到谢景庭,谢景庭将他扶好,握住他手腕让他站稳,很快便松开。 第72章 孤星   侯府一片热闹之景, 兰泽随着谢景庭进门,他看见了几名熟人。   孟清凝与齐星宇在一起,不过半年不见, 远处少年又拔高了许多,兰泽怀疑阮云鹤是在边关吃粮食,想必吃了不少,不然为何长得这么高。   人群中的小侯爷依旧是懒撒的模样,在边关待了几个月, 皮肤被晒成小麦色,如今穿了一身紫色的广袖袍衣衫, 修长的手指撑着袖袍边缘。   少年鬓边墨发斜飞入鬓,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犹如鹰隼,面上眼皮垂着,眼睫深黑如墨。   阮云鹤端了一杯酒, 并未喝下去, 在兰泽进来之后,视线便牢牢地锁定在兰泽身上。   对方的目光太过强烈, 兰泽有种被当做小羊羔子盯上的错觉。   兰泽想不注意都难,他下意识地躲到谢景庭身后,小声说:“督主, 小侯爷在看奴才。”   兴许阮云鹤还在记先前的仇, 这谁能知道, 反正兰泽不记得了。   谢景庭任兰泽扯着袖子,对兰泽道:“他不会为难兰儿。”   阮云鹤看了片刻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到了两人面前, 对谢景庭道:“三哥, 许久不见。”   这般的称呼, 谢景庭并未什么,对阮云鹤道:“江壁在边关待的如何。”   “尚可。”阮云鹤说,“家父让我问候督主,督主近来可安好。”   谢景庭:“近来一切如旧,有劳侯爷惦记。”   两人寒暄完,谢景庭入了座,兰泽一直扯着谢景庭的袖子,他坐在谢景庭旁边,如今离阮云鹤远了些,他这才放下心。   接下来还有来客,兰泽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贺玉玄,他有些害怕贺玉玄,再见到贺玉玄时,便不再愿意多看贺玉玄。   贺玉玄穿了一身官袍,他过来是为了商议过几日西夏使节访朝之事,此事姬嫦交给了贺玉玄。   除了贺玉玄,今日还有一名稀客,便是师无欲。   每逢宴席,朝中上下都会宴请国师,师无欲鲜少露面,今日却来了侯府。   随着金铃声响起,来人一身银纹鹤袍,发丝被兜帽袍遮住,衣衫落下时露出来那张冰冷没有感情的面容,一双清冷沉淀的双眼宛如霜花。   金铃声响即见国师,兰泽见到师无欲便发怵,阮云鹤显然有些意外师无欲会过来,亲自上前问候。   “今日国师前来,侯府之幸。”阮云鹤说一句,语气并不算好,毕竟国师一向带来的都是坏消息。   平日里不常见,一来便意味着有事发生,师无欲自己也知晓自己并不受京官待见。   师无欲略微应声,抬眸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红线穿过人群,与几道红线交织在一起,最后一并汇聚在谢景庭身旁的少年身上。   兰泽发现师无欲在瞅他,他抱着的点心都不香了,清澈的眼眸略微闪躲,下意识朝谢景庭身边靠靠。   “督主。”兰泽把咬了一半的点心放到一边,他去扯谢景庭的袖子,谢景庭察觉到了什么,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兰泽的手。   宽厚的掌心包裹住兰泽发凉的手指,兰泽像是感受到温暖的小动物,尤其这般的温度还令他安心,他脸上不争气地红起来。   虽说谢景庭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却能够察觉出来谢景庭在哄着他。   兰泽细白的指尖软软地缠上去,他掌心的汗都蹭在谢景庭手指上,被谢景庭牵着没有乱动了。   来的还有朝上的臣子,臣子谈论起来历朝使节访朝,朝中主战议和党派不同,使节访朝多半为议和,这个时候往往有心之人会参与其中。   不乏有另外一种可能,使节考察大魏朝上,预谋备战。   “此事有劳贺大人操心,贺大人受皇上信任,近来想必有的忙碌。”   贺玉玄应了一声,与几位大臣打听了几件事情,视线便落在兰泽身上。   臣子散去,贺玉玄便到了兰泽面前,有谢景庭在,兰泽稍稍安心一些,他瞅贺玉玄一眼,没有作声。   “小泽,你身上的伤势如何?”贺玉玄用视线巡视兰泽脊背,兰泽披着氅衣自然看不见,但是能够看见兰泽侧过脸时脖颈处残留的牙印。   贺玉玄过来并没有和谢景庭讲话,对面的孟清凝视线投过来,阮云鹤留意着此处,师无欲面上没什么神情。   兰泽尚未开口,谢景庭温声道:“不必贺大人操心,兰儿伤势已经痊愈。”   “先前我倒是忘了说,有劳贺大人在宫中关照兰儿。”   谢景庭未曾在人前这么喊他,兰泽有些不好意思,何况好多人都听着,兰泽有些害怕。   阮云鹤、孟清凝,还有师无欲,都喜欢谢景庭,若是谢景庭对他亲密了些,兴许这些人都要针对他。   兰泽一向胆小,知道趋利避害,可谢景庭温和又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喊的又是他的名字,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   他这般神情,贺玉玄眼底沉了几分,很快神情散了去,对他道:“小泽,那一日我没有来得及……”   贺玉玄话音略微顿了顿,他那一日公务缠身,京中许多地方多了一些线索,像是有人故意为之,谢景庭赶去的时间又有些巧合,兴许是谢景庭安排也说不定。   只是有一件事谢景庭没办法算出来,那便是姬嫦。   所以谢景庭是匆忙赶过去,当日的残局没有收场。   贺玉玄近来没有休息好,脸色看起来略微苍白,他又素来会示弱,虽说他关过兰泽,兰泽因为此事生气,此时不免心中又有些动摇。   动摇兰泽也不愿意再和贺玉玄回去,何况宴上这么多人,贺玉玄这般看着他,眼中情意太过明显,想必会引人多想。   “我未曾埋怨贺大人,贺大人脸色有些差,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兰泽这么说了一句,他催促贺玉玄离开,贺玉玄却因为他的一句关心,面上略微一动。   “小泽,跟我回去,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贺玉玄握住了兰泽的手腕,声音略有些低,兰泽一时没有注意,手腕传来力道,旁边传来孟清凝的声音。   “贺大人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督主弟弟便是先前贺大人所说的发妻。”孟清凝这话是笑着说的,此事京中的许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户部侍郎询问亲事,属意贺玉玄。   贺玉玄以自己已经有亲事在身推脱,户部侍郎询问对方是谁,贺玉玄说是徐州发妻,如今因为诸多变故未能成亲。   什么发妻,兰泽想起来原先贺玉玄说过的花,那日在江南乌篷船上,他亲了贺玉玄一回,贺玉玄缠着他与他买了饰物,要和他成亲。   兰泽收了信物,他有些心虚,他才不想莫名其妙地便与人成了亲,因为孟清凝的一番话,周围的臣子许多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朝着这边看过来。   今日贺玉玄非要在人前说开,兰泽有些生气,对上谢景庭的目光,孟清凝笑意未达眼底,阮云鹤面无表情,师无欲掩眸垂思。   “是,我与兰泽已有肌肤之亲,行过夫妻之礼,留过定亲之物,如此……应当算是。”贺玉玄问道,“小泽觉得呢?”   周围人议论纷纷,贺玉玄向来不在意他人议论,如今在宴上失态纠缠一名小奴,此事过了今晚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   阮云鹤开口道:“贺大人是不是喝多了,来人……送贺大人去休息。”   前一天贺玉玄在姬嫦那里,兴许陪姬嫦喝了酒。   贺玉玄还握着兰泽的手腕,兰泽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张网,他不喜欢被人注意,此时被贺玉玄抓着,他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幸好谢景庭在此时开了口,“贺大人今日人前失态,不要继续丢人才是。”   常卿要上前去拉开贺玉玄,不过刚上前一步,凤惊长剑出鞘,拦住了常卿。   随着一声剑刃出鞘的动静,锦衣卫全部出动,在常卿身后绣春刀折射出冷光,映照着凤惊之后的御林亲兵。   两方人都没有动,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兰泽被剑光闪了一下,宴上随之寂静下来,零星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京中只有谢景庭与贺玉玄手上有兵,两人对峙,其他人都成了纸上军。   师无欲在此时开了口:“贺玉玄。”   孟清凝也开口道:“这是做什么,此事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知晓的以为你们两人在侯府抓什么犯人,兴许传出去是小侯爷又惹祸了。”   谢景庭眉眼漆黑,明艳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身后锦衣卫袖口飞鱼若隐若现,与朱墙边交织的阴影融在一起,明暗起伏交错。   凤惊率先退后一步,兰泽顺势立刻挣开了贺玉玄,这回不必他退后,常卿上前挡住了他,拦在了他与贺玉玄之间。   “贺大人,慎重。”常卿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师无欲与谢景庭并列座上宾,师无欲无机质的眼眸抬起来,宛如看了一场戏台上滑稽的戏。   形形色色、每个人面上的表情,每个人身上的颜色,悉数落入他眼中,这些人的命运短暂的交织在一起,犹如劈山之斧落下,交织的痕迹形成深刻层叠的沟壑。   随着收回视线,在此时,他突然注意到贺玉玄身上的光黯淡了一瞬。   耳边传来了低吟声,师无欲天生通灵,耳边低吟宛如无声海啸,扑面而来的浪潮即将覆盖的是某个人的命运。   “贺玉玄——”   师无欲出声提醒已经晚了,一把宽厚的弯刀落下来,这般的弯刀多出岭南一带剑庄,弯刀迎面落下。   贺玉玄因为师无欲的提醒察觉到了什么,他眼角扫到了一道银光,只堪堪地避开,弯刀直生生地劈下去,鲜血溅在贺玉玄脸上。那张脸瞬间变得苍白下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在此时定格,师无欲隔着人群与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是他师兄,与他同在万佛寺修行,师傅却从来不教谢景庭占卜六爻之术。   谢景庭六主皆煞,天生便是孤星命格,通世之才君主之命,最擅操控人性。   如今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仿佛看到一道血红的口子在谢景庭身后劈开,白骨森然之上,无数道名为命运的红线全部由谢景庭掌控。   其中一具白骨,已经写上了贺玉玄的名字。 第73章 想兰泽   变故不过转瞬之间,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弯刀劈开贺玉玄的半边肩膀,他心神一颤,一声“贺玉玄”喊出来, 看着人在他面前倒下去。   “贺玉玄——”   府上都是锦衣卫与御林亲兵,动手的是锦衣卫,谢景庭牵着兰泽没让兰泽过去,兰泽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贺玉玄半边肩膀被劈开,隐隐可见白骨, 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时之间那名锦衣卫被抓住,这是第三次京中宴上出现意外, 前两次是刺客与歌女, 如今是锦衣卫。   阮云鹤反应很快,交代道:“传唤陆圣医过来,此事立刻通知皇上, 来人, 将人带下去,看好他不要让他自裁。”   齐星宇在一旁帮忙, 师无欲探了贺玉玄的命脉,有那么一瞬间气息仿佛消失,之后气息变得微弱下来。   贺玉玄被带走, 师无欲随之前去, 他银白的袖袍沾上了鲜血, 那张面容转过来,视线落在谢景庭身上。   “今日之事督主参与其中, 不可放他离去。”   这句话说给群臣听, 如今贺玉玄昏迷不醒, 谢景庭若是想走, 没人拦得住。   此话出来,若是谢景庭走人,罪名便会落在谢景庭头上。   兰泽有些害怕,他吓得小脸苍白,背后一片冰凉,因为师无欲的话又有些担心,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   谢景庭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稍稍停顿,把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   不知谢景庭在何处学的这些动作,兴许是从话本上学来的,兰泽被摸脑袋,他稍稍安心了些,在谢景庭身边不必害怕。   反正谢景庭这般冷静,谢景庭在他看来几乎无所不能。   那名锦衣卫被押走,临走时几乎要再次行凶,这次匕首对准的是谢景庭,尚未碰到,匕首落在地上,锦衣卫的手腕被折断了。   兰泽躲在谢景庭身后,宴上客人不得离开,地上滴了许多鲜血,在青砖上开出花,是贺玉玄留下来的。   他觉得贺玉玄多事,可他未曾想过让贺玉玄去死,贺玉玄先前救过他,他忍不住想,原来贺玉玄有时候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   谢景庭被单独关在一处,外面守着侍卫,都是侯府的人。   阮云鹤话说的客气,对谢景庭道:“三哥,今日要委屈你先在此处待着。”   “贺大人是皇上心腹,想必此事今日没完,若是皇上传唤,我会命人过来通知三哥。”   阮云鹤交代完了便离开了,命人送来了一些茶水与点心,几样点心都是先前给兰泽买过的。   “督主,贺大人会不会有事?”兰泽没忍住问了出来。   谢景庭听候安排,在书桌前坐着看兰泽带的小册子,闻言淡淡道:“兰泽很担心他?”   自然,他不想贺玉玄就这么死了。   兰泽察觉出谢景庭有些不高兴,他揣着手,想了想道:“若是换了其他人,奴才也会担心。”   “奴才瞅见方才刀入的很深,好吓人。”兰泽想想便后怕,他忍不住朝谢景庭靠近一些,瞅见谢景庭看他的小册子,他有些不高兴,立刻伸手拿走了。   他上面写的勾引谢景庭的法子,还在上面写了好些谢景庭的坏话。   “督主不要乱看奴才的东西。”兰泽不高兴。   谢景庭说:“刀有些偏了,兴许死不了。”   闻言兰泽稍稍放心了些,然后他又情不自禁地瞅谢景庭,目光中略微狐疑,怎么看谢景庭好像更希望刀不偏。   兰泽又想起来以前谢景庭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差点忘了这是个蔫儿坏的坏蛋,坏蛋怎么会有同情心呢。   他忍不住小声道:“督主不应当这么说。”   “若是贺玉玄死了,兴许督主会被牵连,何况他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罪不至死。”   兰泽小心翼翼地瞅着谢景庭的神情,发现谢景庭面上没什么神情,他于是住嘴了,把自己的小册子放到一边。   他藏在了一边包子里,扭头发现谢景庭正看着,他把东西放好,没有再讲话了。   兰泽有些担心姬嫦会过来,直到晚上姬嫦都没有召见谢景庭,他略微放下心,在谢景庭身旁睡了过去。   小床上,兰泽蜷在一起,殿中燃了炉子,侯府自然不会苛待人,热气将兰泽的脸熏得有些红,兰泽抱着谢景庭的胳膊,脸颊蹭着睡了过去。   谢景庭视线落在兰泽侧脸上,兰泽模样生的每一寸都是按照他的喜好长,甚至蠢的恰到好处。他修长的手指抵进兰泽的嘴唇,兰泽察觉到不舒服,在他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别过脸去。   没一会,兰泽又转过来蹭在他手上。   第二日,那名锦衣卫指认是谢景庭命他刺杀贺玉玄,而那名锦衣卫却是三年前穆府送来的人,此事牵扯到姬嫦母家,谢景庭暂时被禁足,失去锦衣卫指挥使的职权。   兰泽没能回去督主府,姬嫦让他留下来,因为谢景庭在一旁静静听着,姬嫦面色有些古怪。   姬嫦对谢景庭道:“如今贺玉玄昏迷不醒,喊的是这奴才的名字,陆圣医说他在旁边兴许贺玉玄能醒来。”   “朕在天黑之前会把他送回去。”   朝上两名臣子因为一名奴才险些打起来,此事若是传出去,兴许会让人笑掉大牙。   姬嫦面无表情,对待谢景庭尚且有好脸色,看兰泽时没什么表情,隐隐看眼底还有几分郁色。   皇帝这么开口,兰泽只能留下来,他并不觉得自己留下来贺玉玄便会醒过来,他有些紧张,在谢景庭身旁依依不舍。   “督主晚上会过来接奴才吗?”兰泽问道。   谢景庭被禁足,自然没办法出来,谢景庭对他道:“我会让常卿过来。”   “兰泽并非大夫,过来两次,若是贺大人醒不来,兴许只能看天命。”   这是谢景庭做出来的让步,放兰泽过来,但是只让来两回。   姬嫦没说不好,明明他下的禁足令,他面对谢景庭却有些不自在。   兰泽并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他还扯着谢景庭的袖子,宛如跟着谢景庭的小鹌鹑,谢景庭去哪里他便去哪里,依依不舍地送到马车前。   姬嫦的视线冷冰冰能吃人,也算是见识了一回兰泽做作粘人的本事,迷的贺玉玄三魂五道,如今还在勾引谢景庭。   “督主不要忘了来接奴才。”兰泽眼底水盈盈的,嗓音略有些哽咽,可怜巴巴地瞅着谢景庭。   宛如被抛弃的小妻子。   谢景庭脚步略微停顿,视线在兰泽脸上略微停顿,低声应了一声,对兰泽道:“若是有事便找皇上,兰儿讲理一些,皇上并非不通情的昏君。”   这句话姬嫦能够听见,姬嫦面色黑了些许,明白了谢景庭的意思。   若是兰泽有差池,谢景庭会自动算在他头上。   兰泽才不会找姬嫦,姬嫦在他这里已经前科累累。   他看着谢景庭的马车消失,在原地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姬嫦的人带着他过去,姬嫦走在前面,扫了一眼他,冷冰冰道:“若是再让朕看见你哭,朕便挖了你的眼睛。”   兰泽眼睛红通通的,闻言不敢哭了,他憋了个哭嗝出来,在姬嫦看过来时,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被带到了偏殿,此处已经屏蔽了闲杂人等,房间里烧着炉火,贺玉玄昏迷不醒,只有师无欲在身边。   姬嫦把人带来了,对师无欲道:“善羲,朕将人带来了。”   师无欲看过来,兰泽宛如被抓来的兔子,现在入了虎穴狼窝,还有一条盘旋的毒蛇,他站在原地背后泛上一股凉意。   “医书上写过一种离魂,佛经上曾经提过此症状。”师无欲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对兰泽道,“此事因你而起,若是贺玉玄醒不来,按照因果轮回,你应当为他陪葬。”   师无欲拿了纸笔过来,特意为兰泽准备了蒲团,要兰泽跪在地上抄写佛经,抄完了念给贺玉玄听。   原先师无欲和兰泽接触的少,未曾见过兰泽的字,兰泽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方抄完第一遍,头顶传来冷冰冰的嗓音。   “重写。”   字迹潦草是对佛经的亵渎,师无欲眼底冷了几分,审视着兰泽,面无表情又严苛冷厉。   兰泽好不容易抄完的,他心里又生气又畏惧,指腹侧面沾上了墨痕,胸腔攒了满腹的怨气,开口时又像被戳破的气球,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为何要重写……这些我写了许久。”   姬嫦在另一边,光是折子已经够头疼,眼看着兰泽一会又要哭出来,忍不住有些烦躁,对师无欲道:“善羲,朕原先教过他,他不会写字,若是从他写字教起,兴许微尘等不到那个时候。”   师无欲面无表情,兰泽低着头不敢说话。   “耽误一遍无妨。”   ……   督主府上。   府邸外面围绕着禁军,谢景庭被禁足,禁止踏出府邸半步。   谢景庭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宋和上前汇报了今日的情况,还有侯府如今的局势,汇报完便下去了。   桌上的肉虫草苗苗长起来了,这种植物廉价却娇贵,并不好养活,个个倒是长得胖乎乎的,看起来很讨喜。   谢景庭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眼角扫到了什么,是兰泽平日里窝着坐的位置,那里放着没吃完的点心,果仁还有几本话本。   整座殿中都很整洁,唯独兰泽那一小片地方乱糟糟的,软榻也被兰泽折腾的一团乱,兰泽的小衣藏在被褥里,兴许是睡着了脱掉便忘记拿出来了。   谢景庭在殿中巡视了一番,他什么都没有做,殿中空荡荡的,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有些想兰泽了。 第74章 试探   桌子上的蜡烛忽明忽灭, 兰泽跪在地上抄写佛经,他眨眨眼,瞅着蜡烛略有些困意, 他方略微放松些许,旁边一道视线扫过来。   师无欲的视线冷漠冰凉,在兰泽背后轻轻地扫过去,兰泽自尾椎窜上来一股凉意。   他于是又精神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下笔动作又有些慢,抄一遍佛经花了小半个时辰。   “国师大人, 奴才抄完了。”兰泽小声地开口, 姬嫦已经离开,殿中只剩下他与师无欲,还有不省人事的贺玉玄。   师无欲扫了一眼, 略微皱眉, 惹得兰泽低眉顺眼不敢言语,殿中燃着炉火, 气氛却一片冰冷。   在师无欲收回视线的时候,兰泽略微松口气,清冷的音色响在耳边。   “念。”   兰泽跪在小小的蒲团上, 他开始磕磕巴巴的念起来, 他声音略低, 好些字不认识,他只能凭着感觉去念。比如雨霖的霖, 与雨雪的雪, 两个字都是繁体字有些相像, 他便不认识了。   佛经枯燥晦涩, 贺玉玄半边肩膀被劈开,如今不知用了什么药,伤处被缝合的完好如初。兰泽看到贺玉玄肩膀下的血管仿佛有虫子在鼓动,贺玉玄脸色苍白,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一直皱着眉。   兴许是兰泽念的经起了作用,贺玉玄皱着的眉头逐渐地舒展开,师无欲注意到了,于是,没有打断兰泽。   兰泽念的口干舌燥,他又困又渴,念了一会便累了,他稍稍停顿,师无欲就会对他不满。   师无欲如此严厉,相比先生有过之无不及,兰泽宛如被抓了尾巴的老鼠,师无欲看他一眼他便会心惊胆战。   听说贺玉玄用了虫子治病,那些蛊虫兴许便是出自师无欲之手,上回贺玉玄骗他给他下蛊,他是不信的。   师无欲给他下蛊倒是十分有可能。   兰泽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了,难不成他要念到天黑不成。   今日天色阴沉,兴许要下雨,他瞅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黑了,不知道谢景庭什么时候过来接他。   师无欲出去了一趟,兰泽立刻把纸张放下来,他嘴巴很干,四处瞅了一眼,师无欲的茶水没动过,他有些生气,便揣了不好的心思。   兰泽实在是渴,他已经看出来了师无欲不待见他,若是他直接跟师无欲说,师无欲估计不会搭理他。   他四处瞅了瞅,贺玉玄昏迷不醒,这里没有其他下人,他于是上前端了茶水,喝了两杯茶水,嗓间没有那么难受了。   兰泽原封不动地把茶碗放好,他继续拿起自己的经文,顺带着在贺玉玄床边小声抱怨了两句。   “你什么时候醒来,若是不醒我还要日日过来念经……你身边没有一个好人,坏东西只会欺负我。”   兰泽咕哝完,耳朵尖听见了细微的动静,他立刻装模作样的念起来。   师无欲进来之后审视着兰泽,听出来了兰泽念的地方不对,明显是方才在偷懒,他一看过去,兰泽便缩的和鹌鹑一样。   小鹌鹑在磕磕巴巴念经,兰泽未曾感觉时间过的这么漫长,他只念了一刻钟,便念不下去了。   兰泽瞅一眼师无欲,硬着头皮低声提要求。   “国师大人,奴才有些累了,能不能歇一会。”   兰泽说着低垂着眉眼,他不敢在师无欲面前示弱,甚至不敢对上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眼,总感觉会被冻死。   “方才我出去的时间应该够歇息了。”师无欲面无表情,显然并不愿意通情。   兰泽唇线绷紧,脸上跟着红起来,对方视线所及都变得滚烫起来,他按着手中的佛经,只好继续念。   “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兰泽脑袋一点一点,在听到常卿的声音时,他未曾感觉常卿的声音这般动听,常卿一来他立刻便放下了经文,随着过去了。   “今日并未到时间。”师无欲扫一眼兰泽,面上没什么表情,银白的鹤纹在袖口若隐若现,眸底隐隐泛着一层冰凉的银辉。   常卿:“主子与皇上约的是天黑之时,今日天色已晚,国师大人莫让督主为难才是。”   兰泽在一边点点脑袋,他赞同常卿。   师无欲略微沉默,将兰泽的神色尽收眼底,略微皱眉,对常卿道:“既然如此,督主也要尽言,明日天亮时把人送过来。”   “贺大人危在旦夕,还望师兄多体谅。”师无欲神色冷淡。   常卿略微俯身行礼,不必他开口,兰泽宛如找到了母鸡的鸡崽,亦步亦趋地跟在常卿身后,没有忘记和师无欲道别。   “国师大人,奴才告退。”兰泽收拾了自己的小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时候兰泽又有些担心,明日天不亮便要起来,他不想起那么早,若是在殿里和师无欲待上一天,兴许他会累的晕过去。   兰泽隔着老远便看见了谢景庭,谢景庭不知在同宋和说什么,廊沿下落着雨线,回来的时候下了雨,谢景庭与宋和的面容融在雨幕之中。   “督主——”兰泽喊了一声,他心中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分明一日不见,他却有些想念谢景庭。   兰泽朝着谢景庭小跑过去,他停下来的时候没有刹住,直接撞进了谢景庭怀里。   脑门磕到了硬邦邦的胸膛,兰泽叫唤一声,谢景庭扶住了他,没有再同宋和讲话,宋和识趣地下去了。   “督主,奴才好想你。”兰泽抓住了人便不松开,周围许多侍卫守着,个个目不斜视装作聋子。   兰泽娇声娇气,他眼中汪了一汪眼泪,水盈盈的瞅着谢景庭,被谢景庭扶着,察觉到自己脑门被摸了一下。   谢景庭用指腹抹掉了他的眼泪,问道:“兰泽在那里待的如何,他们可有为难兰泽?”   兰泽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小声告状道:“国师是坏蛋,他一直让奴才念经为难奴才,还不准奴才休息。”   “他嫌奴才写的字丑,还让奴才重写。”   兰泽被谢景庭牵着回去,他才想起来方才谢景庭在外面,他好奇问道:“督主还要出去吗?”   谢景庭略微停顿,回复道:“不出门。”   兰泽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他又瞅谢景庭一眼,奇怪的想法冒出来,兴许谢景庭方才是在等他。   他很快把这般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说的是两日,第二日贺玉玄便醒过来了,只是依旧神志不清。   兰泽当时正在念佛经,倏然有一道略微沉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对上一双茶色深邃的双眼,贺玉玄脸色依旧惨白,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泽……”贺玉玄唇边溢出来鲜血,用一种执拗、近乎偏执的眼神看着他,里面的情绪太过沉郁,压的兰泽有些喘不过气来。   “国师大人——”兰泽正要喊人,贺玉玄喊了他一声,人又晕过去了,只是晕过去时还在死死地握着他的手。   姬嫦和师无欲赶过来时,兰泽还被贺玉玄握着手腕,他不敢乱动,担心碰到贺玉玄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陆圣医?”姬嫦问道。   陆圣医看一眼兰泽,此时约摸知晓和兰泽师徒缘分已尽,加上姬嫦喜怒无常,他只得实话实说。   “已经醒过来便是好事,兴许是南春蛊的副作用,贺大人想要彻底回复,还需要一些时日。”   陆圣医开了一些养身体的补药便下去了。   兰泽还被握着手腕,他这般在床边有些难受,姬嫦和师无欲都在,他不敢擅自作主张,只喊了一声“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如何能让贺大人放开奴才。”   殿中明明有姬嫦,但是兰泽喊的却是并不怎么熟悉的师无欲。   姬嫦注意到了,略微眯着眼打量着兰泽,兰泽僵在原地不敢动,不敢去看姬嫦。   “朕已经答应了如雪,天黑时送你回去,在天黑之前,你要好好照顾微尘。”   “若是微尘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问。”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他抿唇应下。因为被贺玉玄抓着,他行动不便,只能一只手拿着经文念,没一会便肩膀酸疼。   他一整日待的度日如年,在常卿来接他时,兰泽有些站不住,答应的是两日,今日贺玉玄醒了一回,姬嫦那边尚且没有吩咐。   然而第二日一早,姬嫦的人便过来了,来督主府找兰泽。   “贺大人如今性命垂危,陆圣医说只有兰泽公子能唤醒贺大人,皇上命我等过来,一切遵循兰泽公子的意思。”   这般说,意思是去不去都看兰泽,但是兰泽若是不去,兴许贺玉玄会死。   前一天贺玉玄还在吐血,兰泽并不想过去,他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若是他不去,贺玉玄真的死了,他会良心难安。   谢景庭在原地站着,脸色被廊沿覆盖的阴影遮掩住,在兰泽投来视线时,眸色略微沉暗几分,好一会才道。   “兰泽若是想去便过去。”   话音顿了顿,话尚且没有说完,兰泽清脆的声音传来。   “多谢督主。”   兰泽担心谢景庭不同意,若是谢景庭不同意,兴许他便不过去了。   他希望贺玉玄早些醒过来,这般他不必再愧疚担心。   兰泽一个人前去,因为他今日又过来,师无欲多看了他两眼,并未说什么,兰泽慢吞吞地抄着佛经,他一连念了五日。   每一日兰泽都在天黑时才回来,谢景庭日日等着兰泽,未曾表露过心迹。   第五日晚上,贺玉玄醒了过来,兰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念了好一会的经文,他耳边响起一声“小泽”,与一旁的贺玉玄对上视线。   他下意识地便要喊人,贺玉玄昏迷数日身体清瘦了许多,贺玉玄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小泽不要喊人……我想同你说说话。”   他注意到贺玉玄的瞳色幽深了许多,原先是茶色的眼眸,如今瞳仁变得黑沉,好像纸上汇聚成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你要同我说什么,既然你醒了,我便该回去了。”   “我前几日便醒了,听见小泽在我身边讲话,”贺玉玄脸色惨白,他的手指枯瘦细长,不过几日之间,兰泽这才发现贺玉玄身上的变化。   “小泽愿意过来,是不是为了谢景庭?”贺玉玄说着咳嗽了两声,唇边再次溢出来鲜血,枯瘦的指节攥紧了兰泽的手腕。   贺玉玄这般,勾起了兰泽久远的回忆,娘亲去世前夕也是这般,总是吐血,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仿佛被抽去了魂。   兰泽回想起来心便抽抽的疼,如今闻言略有些莫名其妙,他还不是因为担心贺玉玄,贺玉玄如今还在小心眼地质问他。   “你说是便是,既然你已经没事,我要回去了。”兰泽生气地要甩开贺玉玄,贺玉玄却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在一边看的有些害怕,担心人又被他气的晕过去,他于是闭了嘴,从一边倒了茶水,递给贺玉玄。   贺玉玄知晓自己如今有些狼狈,他接过了兰泽递的茶水,略微垂着眼眸,嗓音低了几分。   “小泽走便是,大不了我死在这里。”   兰泽瞪大了一双眼,这般的话贺玉玄也能说的出口,贺玉玄原本便是柔弱的长相,清艳令人心折,配上这般病容,神佛见了兴许都要怜悯三分。   贺玉玄兴许真能做出来这种事,若是贺玉玄死了……他才不想被贺玉玄赖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是你还在意先前我说过的话,我收回便是。”兰泽忍不住道:“先前我在蜀郡所言,都是为了骗你。”   “那一日你救了我,我心生感激,但是我更害怕你会丢下我不管,所以才收你的东西。至于我为何愿意给你亲……只是一时兴起。”   兰泽:“你不要太在意了,如今你跟着皇上,仕途在前,不要再与我牵扯。”   “我性子并不好,你喜欢我便会受伤,不要再在外同别人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兰泽一口气说完,他心中憋闷,说出来之后好受了许多,对上贺玉玄眼底,原先那些他未曾看透的情绪展现在他面前。   原本他不愿意承认,他发觉出来贺玉玄真的喜欢他,他讲这些话只会伤人。   兰泽心里有些别扭,他若是不说出来,上回贺玉玄断手,这次差点丢掉性命。   他虽然什么都不知情,却隐隐有些感觉,兴许和谢景庭有关。   “小泽——”贺玉玄脸色苍白如纸,眼睫落下浓重压抑的阴影,好一会才对他道:“小泽是在怨我。”   “若是我不愿呢?”贺玉玄问。   兰泽没有回答,他没有机会回答,师无欲正好在此时进来,见贺玉玄已经醒来,便传唤了大夫过来。   接下来贺玉玄和师无欲讲话,没有再看兰泽,甚至兰泽走时贺玉玄只是扫了一眼,那一眼让兰泽莫名头皮发麻。   若是贺玉玄死了,兴许会怪在他头上,或者怪在谢景庭身上,贺玉玄如今状况不对,兰泽回去的路上都在担心。   兰泽又忍不住想会不会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贺玉玄若是给他找事,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姬嫦一定饶不了他。   这般想着,半夜的时候,兰泽听闻了消息,宫中乱做一团,听闻有人自裁。   兰泽下意识地想到贺玉玄,他第二日起来便要进宫,谢景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好一会才问。   “他既然已经醒了,兰泽还过去做什么。”   兰泽:“奴才还有一些事没有问清楚,督主,奴才天黑之前便回来。”   他进了宫,见到贺玉玄时,贺玉玄正在换药,人还好好的,见到他,贺玉玄倒是有些意外,很快便收敛了。   “小泽可是还有事?”贺玉玄问。   兰泽这才知道自裁的并不是贺玉玄,他担心过度,如今自己跑过来,显得有些尴尬。   “没有事了。”兰泽要回去,贺玉玄在他身后突然开了口。   “他既然把小泽都送过来了,小泽还回去做什么。”   兰泽闻言停下了脚步,他扭头看向贺玉玄,问道:“你在说什么。”   贺玉玄嗓音平静无波,“按照他的本领,大可不必施舍让小泽过来,毕竟不知道我会对小泽做什么。”   “兴许我对宴上之事怀恨在心,小泽便踏不出这个门。”   贺玉玄说:“小泽不妨看看,若是你留在宫中,想必他也不会管小泽。”   这番话戳到了兰泽的痛处,兰泽与谢景庭之间表面依旧如初,实际上彼此心中梗有一刺。   兰泽觉得谢景庭并不在意他,不然不会在宫中不接他回去,更不会让他日日过来看贺玉玄。   他自然不知谢景庭心中所想,谢景庭最能沉得住心思,他的那些爱慕心思宛如入了沉寂深邃的夜色,一并埋葬其中。   兰泽最不愿在贺玉玄面前丢脸,他嘴上道:“督主自然不会丢下我不管。”   但是他却临时改了主意,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试探,他在偏殿待到了天黑。   白日里是常卿送他过来,兰泽今日没有等到常卿过来接他。   他一直看着窗外的灯火明明灭灭,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消失在远处山野之中,宫墙倒影落下,殿外没有动静。   直到宫门落锁,常卿没有过来接他,兰泽宛如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兰泽并不知常卿一直在殿外守着,凤惊不让常卿进门,加上谢景庭吩咐了看兰泽自己的意思,常卿于是在殿外守到了宫门落锁。   直到宫门落锁,常卿才回去,向谢景庭禀报。   “督主,小公子未曾出殿门……今日宿在了瑞贤宫。”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兰泽晚些认错也不迟。”   兰泽被打脸, 他当天晚上只得留在宫中,半夜的时候贺玉玄一直在咳嗽,他在偏殿能够听见, 贺玉玄偏偏不叫人。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点了烛灯过去,他清晰地看见贺玉玄肩膀处的伤口已经痊愈,那里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疤痕。   在冷玉皮肤之下,血管里密密麻麻仿佛有东西在鼓动, 贺玉玄脸色苍白,用手指捂住嘴唇, 指缝间有鲜血溢出来。   兰泽给贺玉玄倒了茶水, 还拿了手帕,贺玉玄自己接了,他在一旁瞅了好几眼, 哪怕他笨拙, 也看出来了不对劲。   按照常理来说,那么深的伤口, 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愈合。   “你身上的伤……”兰泽犹豫地开口,他对上贺玉玄漆黑的瞳仁,过分黝黑, 像是白骨中酿出来的一团墨色, 让人感觉有些心惊。   兰泽听闻了贺玉玄用蛊的事, 他斟酌地说:“我原先便听说蛊虫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你不要再用了。”   他瞅贺玉玄一眼, 原先他还在说不管贺玉玄, 如今又关心起人来, 视线不自觉地移向别处。   “小泽是在关心我吗。”贺玉玄指腹蹭掉自己唇边的血迹, 没有提此事,问道,“过几日便是小泽的生辰,京中兴许会落雪,小泽能不能陪我去看一次雪。”   “这兴许是我最后一次找小泽。大雪之后使臣会过来,我没有机会再同小泽见面。”   贺玉玄枯瘦的手指握住了兰泽的手腕,触感略微冰凉,殿中烧着炉火,贺玉玄坐在床边披着氅衣,整个人病容难掩,像是脆弱易碎的瓷器。   原先他的生辰都是自己过,娘亲过世之后他便不再过生辰,兰泽想起来前几日谢景庭问他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他还没有告诉谢景庭,兴许谢景庭只是随口一问,今日不就没有管他。   兰泽想起来自己先前的预示之梦,对上贺玉玄的目光,他略有些担忧,兴许是贺玉玄的眼神太过于恳切,仿佛把他视为了救命稻草。   他最后同意了。   “这次之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兰泽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殿中熏的兰香有些浓重,兰泽回去的时候染了一身的兰香。   他到了督主府,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入冬,府上的梅花开了,兰泽氅衣,氅衣上有点点的梅花,他的面容比盛开的梅花还有夺目几分。   兰泽脸颊被冻得通红,在正殿里见到谢景庭,如今时辰尚早,谢景庭天不亮便起来了吗。   他在心里这么想,又想起来前一日贺玉玄说的话,兴许是谢景庭太过忙碌了也说不定,他这么安慰自己。   “督主,奴才回来了。”兰泽小声地说,他不知谢景庭昨天晚上在殿中坐了一夜。   谢景庭的视线在兰泽身上停顿,上下看了兰泽一番,反应平平。   “兰泽平安回来便好。”   谢景庭并不问他前一日为何留宿,什么都不问,兰泽于是也不说,他现在学会了对付谢景庭。   若是谢景庭不说,他也不说,看谁先忍不住。   谢景庭问他,“兰泽这几日可还要出门?”   兰泽摇摇头,他已经听到了消息,谢景庭解了禁足,刺杀贺玉玄的锦衣卫身份已经查清楚,是穆府的人。   那名锦衣卫被处刑,穆府并没有受牵连。姬嫦因为愧疚,恢复了谢景庭先前的职位,另外调了一部分兵给谢景庭。   兰泽在府中该做什么做什么,谢景庭他勾不住,他已经在准备离开了。他不想死在姬嫦或者师无欲手里,若是他能多一些银子,兴许他能够直接离开京城。   他在一边偷偷算起账来,自己在谢景庭身边攒的银子,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忍不住抬头去看谢景庭的侧脸,心里到底有些舍不得。   兰泽胸腔中闷闷地有些难受,像是有针反复地戳在上面,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些烦恼,与娘亲在一起很快乐,什么都不必考虑。   顶多操心一些银子的事情。   如今他不必再考虑银子,却有更令他难过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若是不喜欢谢景庭就好了。   兰泽没有多少钱,他左思右想,不能去找谢景庭,只能去找常卿和宋和借钱。   常卿冷漠地回绝了他。   “小公子想要钱和督主说便是,属下这里做不得主。”   瞅见兰泽神色略有些失落,常卿略微皱眉,想了想说:“主子在为小公子准备生辰礼物,那一日兴许会给小公子银钱。”   剩下的常卿没有多说,担心直接说出来会挨罚。   兰泽才不信,兴许谢景庭会给他一些赏赐,他肯定不会舍得卖谢景庭送他的东西。   他于是又去找了宋和。   宋和平日里好说话,如今也拒绝了他。   “督主交代过,不让给小公子银子,怕小公子会拿钱偷偷走人。”   兰泽的心思被戳破,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谢景庭难不成还要留他在府上,他忍不住委屈起来,因为是在宋和面前,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他又不喜欢我,留我在府上做什么。”兰泽忍不住道,他嗓间压抑着哭腔,眼眸蒙上水蒙蒙的水光,眼睫上泪珠往下坠。   宋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神色变得慌张起来,他身上没带手帕,知晓不能让兰泽哭下去,索性用指腹给兰泽擦眼泪。   “兰泽……你不要哭了,督主只是不擅长表达,他是喜欢兰泽的。”   宋和说话都有些磕巴,粗糙的指腹碰到兰泽的皮肤,兰泽身上每一处都是软的,摸起来一片温热,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仿佛顺着砸进他心底。   “常人都能够犯错,督主却不能……兰泽,你不要哭了,督主其实很在意你。”   宋和一边说着,兰泽哭的更厉害了些,他嗓音有些低哑,怀里突然撞上一片温软,兰泽扑进了他怀里。   兰泽扑进了宋和怀里,宋和穿着侍卫服,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跟块木头一样。   “他若是在意我…才不会做让我难过的事情……”兰泽一边抽噎一边讲,他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宋和身上,在宋和怀里哭了一场,顺便骗走了宋和的银子。   因为他方哭过,宋和不敢不借给他银子,兰泽自己抱着银子回去,临走的时候道:“这件事不准告诉督主。”   宋和耳尖又变得黑红黑红,应了一声,怀里依旧湿漉漉的,感觉都沾上了兰泽身上的味道。   兰泽抱着银子回去把银子藏起来了,他一直有自己的小房间,虽说他现在已经和谢景庭睡在一起,他藏的银子都不敢让谢景庭知道。   晚上他回去时,谢景庭自然注意到他红着的眼眶。   谢景庭关心他道:“兰泽有心事?”   兰泽摇了摇头,他吃饭吃的食之无味,谢景庭沉默了一会,到底没有继续问,而是提了另一件事。   “过一段时间兴许我们要南下,兰泽若是想,可以带上如意如礼。”   兰泽闻言可有可无地应一声,他为何要带上如意如礼,兴许他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到时候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谢景庭。   “奴才吃完了。”兰泽放下了筷子,他早早地吃完晚膳,去自己小床睡觉了。   他没有提白天的事情,晚上兰泽睡过去,谢景庭在床边站了好一会,伸手碰了碰兰泽的眼皮,兰泽眼睫颤了颤,柔软的睫毛扫在指腹。   兰泽生辰这一日京城落了大雪,原先督主府一直死气沉沉,因为下雪挂上了朱红的灯笼,廊沿下红灯笼滴溜溜的转,添了一些人气。   他没有忘记先前答应贺玉玄的,他走的时候和谢景庭说了一声。   “督主,奴才今日要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   谢景庭闻言问道:“兰泽要去哪里?”   兰泽说了一处茶馆,谢景庭略微停顿,兰泽在他面前站着,因为是生辰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今日兰泽便要十八了。   “那兰泽记得早些回来,今日常卿给兰泽买了汤圆。”谢景庭说。   今日是兰泽的生辰,以兰泽的意愿为主。   兰泽如今愈发出挑,他的皮肤宛如檐上雪,柔媚的长相万里挑一,那双水盈清澈的眼略微睁着,柔软的鼻尖向下是红润的唇,在雪地里一衬,像是画上跃然而出的妖精。   美的动人心魄,令人难以收回视线。   兰泽说过喜欢吃汤圆,他应了一声,坐着马车去了和贺玉玄约的茶馆。   说是天黑之前回来,他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兰泽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他下去的时候常卿眼睁睁地看着,在一旁欲言又止,对他道:“小公子不要忘了时辰,早些回来。”   兰泽应了一声,他抱着汤婆子下去,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凤惊,凤惊领着他到了江边,江边落了雪,一座巨大的朱红舫船映在眼前。   他见到了贺玉玄。   贺玉玄如今能够下床,在江边长身而立,周围是繁复的灯火,白日里灯火并不明显,像是在宣纸上点出来的焰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苍艳的五官犹如纸花,瞳孔过分的深邃,在兰泽出现时视线便落在了兰泽身上。   “小泽。”贺玉玄撑着伞,一柄黑色的竹骨伞,上面的纹路犹如墨染,贺玉玄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明明是沉暗的颜色,在人群中却依旧显眼。   兰泽走了过去,他能感觉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脸上,他问道:“不是说去茶馆,为何又来江边。”   “这边人多,热闹一些。”贺玉玄略微垂眸看着他,在他过来之后伞便偏在了他这边,替兰泽拂掉了肩侧的雪。   “原先在徐州未曾有这么大的雪,我少时常常向往京州的雪,想要来看一看。”贺玉玄说。   兰泽:“娘亲说我出生时徐州下了大雪,难得一见,那时候我并不记得,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   贺玉玄闻言微笑起来,仿佛变回了之前的温柔模样,对兰泽道:“如今便见到了。”   “小泽之后如何打算。”贺玉玄领着他上了舫船,在兰泽上去时,伸手拉了兰泽一把。   兰泽触碰到贺玉玄的手,碰到一片冰凉,寒意仿佛能浸透到他骨子里,冰的他心尖一颤。   “你的身体……”兰泽莫名有不太好的预感。   贺玉玄对他道:“小泽不必担心我,我的身体没有大碍。”   兰泽闻言稍稍放下心,他想了想,觉得跟贺玉玄说也无妨,对贺玉玄道:“我兴许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   “这里并不适合我,兴许回徐州,或者去其他地方,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兰泽略有些迷茫,他没有家,自然不知道去哪里。   “小泽要离开京城?”贺玉玄看着他,眼中沉了些许,问道:“为何?”   “不必你管。”兰泽才不愿意跟贺玉玄说他自己的事,他对贺玉玄道:“今日我要早些回去。”   兴许谢景庭为他准备了生辰礼物,他还不知是什么,按照谢景庭的性子,兴许不会是什么他喜欢的东西。   兰泽跟着上了舫船,贺玉玄并未说什么,带他看了江景,江上的雪色白茫茫一片,兰泽嘴馋,他还有些防备贺玉玄,看贺玉玄吃过之后他才略微放心。   一旁的贺玉玄似乎看出来了他着急回去,淡淡问道:“小泽急着回去?”   兰泽应了一声,他回答道:“督主让我回去吃汤圆。”   “今日小泽便十八了,若是换成女子,兴许已经能够出嫁,我便能够上门提亲。”贺玉玄说。   兰泽吃点心脸颊鼓起来,闻言回复道:“督主肯定不会同意。”   无论谢景庭喜不喜欢他,估计都不会让他和贺玉玄在一起。   他吃着吃着便困了,兰泽睡了过去,他闭上眼的时候想着只睡一小会,在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晚上了。   因为大雪在京中算是节日,今天非常热闹,这个时辰已经晚了,兰泽有些懊恼,过了晚饭的时辰,他的注意力被外面的焰火和花灯吸引。   兰泽瞅见贺玉玄在旁边,方才他睡着了贺玉玄给他盖了毯子,他揉揉眼睛,把毯子放回去,对贺玉玄道:“我们应该回去了。”   贺玉玄似乎在窗边坐了许久,与窗外的月色融在一起,闻言贺玉玄唤了凤惊过来,舫船从江心到江边,兰泽下去了。   江边人来人往,他下去的时候有些着急,险些撞到人,被贺玉玄握着手腕拉了一把。   “小心一些。”贺玉玄在他耳边轻声道,兰泽向后撞进贺玉玄怀里,焰火在他耳边炸开,眼前变得明亮起来,他的手腕还被握着,怀里抱着已经凉了的汤婆子。   “我知晓。”兰泽还没有挣扎,贺玉玄便主动地放开了他,他今日生辰,大半日都睡了过去,兰泽有些可惜,他注意力很快又被周围的事情吸引。   兰泽有些担心谢景庭会责怪他,他转眼一想,若是谢景庭有心,早就派常卿过来接他了。   如今没有派人过来接他,想必是不管的意思。   “我还未曾送小泽生日礼物。”贺玉玄对他道:“不知小泽喜欢什么。”   贺玉玄喊了凤惊,凤惊拿了一个盒子过来,紫檀木的盒子给了兰泽,兰泽略有些好奇,他瞅贺玉玄两眼,当着贺玉玄的面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地契与银钱折子,用折子可以去银庄换钱。   原先兰泽还在纠结要不要,他看出来地契在徐州,正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若是有了地契,他便能摆脱贱籍,有了安身之地,有银票,够他好一段时间的吃喝了。   兰泽略有些犹豫,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要,他把盒子还给了贺玉玄。   “贺玉玄,我不能要这些,今日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你若是真想送我生辰礼物,不如给我买个糖人吧。”   兰泽指了指对面的糖人铺子,他这般说,贺玉玄在原地略微怔了一会,很快敛去了神色,去给他买了糖人儿。   “小泽,生辰快乐。”   接下来贺玉玄又带他逛了集市,还带兰泽去了茶馆,兰泽在外面不知不觉待的便晚了,他和贺玉玄一同出入茶馆被人看见,贺玉玄喝茶咳出了鲜血,他不过上前扶了一把,贺玉玄又攥着他不愿意撒手了。   外面暮色沉沉,督主府难得一片热闹,整座府邸融进暮色之中,正殿中灯火通明,谢景庭面前摆了一桌子的菜。   上面的饭菜有荤有素,全部都是兰泽喜欢吃的。   现在已经过了晚饭时辰,菜已经凉透了。   谢景庭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听着属下的汇报。   兰泽同贺玉玄在舫船上待到晚上,之后下了舫船也没有回来,而是一直同贺玉玄待在一起。   烛光略微偏离,月色中悬,兰泽的生辰已经过去,谢景庭只白日里见到人,之后人一直未曾回来。   “常卿,今日应当不算了。”谢景庭这么说一句,嗓音平淡无波,眸色宛如与沉寂的夜色融在一起,过分平静才令人心惊胆战。   常卿硬着头皮不敢作声,殿中一片安静,炉子里火已经熄了,空气中幽幽带着冷意,这个时候若是触谢景庭的霉头,兴许会死无葬身之地。   ……   兰泽还被贺玉玄攥着手腕,贺玉玄衣衫上的血令他触目惊心,他不敢乱动,在此时听到凤惊进门的动静。   “主子,督主人过来了。”   兰泽听闻督主二字,略有些不敢置信,随即想起来,谢景庭说为他准备了汤圆,难不成是为了此事而来。   “小泽,若是你不想待在京城,我可以带你离开。”贺玉玄握着他的手腕,对他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茶馆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兰泽听到了动静,他侧目时正好和进门的谢景庭对上视线。   谢景庭披着月色,面容犹如艳鬼,眸似深潭绮丽深邃,眼睫落下一层阴影,侧脸如冷玉寒霜削覆,月色与其相比黯淡几分。   那双眼过分平静,听到贺玉玄所问,仿佛不值一提的筹码,随之相形见绌。   “兰儿,该回家了。”谢景庭这个时候还有一些耐心,视线钉在兰泽身上,兰泽莫名自尾椎窜上来一股寒意。   常卿与宋和在一旁守着,纷纷闭嘴不言,两人都不敢去看兰泽。   明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兰泽一见到谢景庭,心思全部都在谢景庭身上,他面对贺玉玄便心不在焉,随意地敷衍了贺玉玄。   “凤惊,你带贺大人回去。”   兰泽头也不回地和谢景庭走了。   他跟在谢景庭身后,谢景庭周遭气氛并不怎么好,兰泽主动认错道:“督主,奴才知错了。”   马车里非常安静,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宛如深不见底的沉墨,对他温和道:“兰泽晚些认错并不迟。”   兰泽这个时候并不知晓,这是谢景庭发疯的前兆。 第76章 承天启嵇如雪   夜色寒凉, 如今已经过了子时,兰泽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到了督主府,屋檐下的红色灯笼蜡烛燃尽, 孤零零的挂在檐下,随着淹没进夜色之中。   正殿只点了几根蜡烛,兴许知道人回来,炉火燃着殿中不冷,只是黑暗将谢景庭的半边侧脸吞噬, 让兰泽莫名有些不安。   谢景庭未曾让任何人进来,他略微低垂着眉眼点了烛火, 烛光照亮一小片地方, 准备过的痕迹已经被收敛的干干净净。   那些饭菜被人撤下去,还有正殿中的布置全部如初,谢景庭把每一件事都做好, 然后全部都未曾告诉兰泽。   “督主——”兰泽呐呐地喊一声, 没有他的汤圆,他如今回来晚了, 错过时辰也很正常,只是谢景庭的情绪似乎有些不正常。   “前一日是兰泽的生辰,兰泽生辰未过, 我便想着先遂兰泽的愿。”   谢景庭嗓音平静, 眉眼随着烛光明灭沉泯, “我已迁就兰泽,兰泽应当也一样。”   谢景庭脱了外袍, 玄色氅衣挂在屏风上, 兰泽不明所以, 直到他的脸被谢景庭掐住, 兰泽脸上立刻红了起来。   “兰泽可以暂时先闭嘴了。”   “督主——”兰泽话音被堵住,他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犹如沉邃的双眼,里面铺天盖地的情绪向他涌来,令他心跟着一颤。   唇舌被堵住,兰泽被压在书案前,他和谢景庭亲过,原先每次谢景庭亲他他都有些害怕,他此时才知晓谢景庭之前是有收敛的,不像现在这般仿佛要把他咬碎了拆散咽下去。   嘴巴好疼,兰泽唇腔被席卷,谢景庭身上裹挟着冰冷的寒气,寒气与殿中的暖意交织,熏得兰泽脸上发热发烫,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清醒的认知浮现在他脑海里,谢景庭在生气。   兰泽不明白谢景庭为什么生气,他的嘴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手腕撑在两边被握住,被亲的浑身都没了力气,仿佛力气都被谢景庭抽了去,浑身都酥了软了,在原地有些站不住。   他站不住,谢景庭便托住他,他只得在谢景庭怀里,身上兰香尚且未散去,谢景庭轻易地便解开了他的衣衫。   外袍被脱下来,兰泽按住了自己的衣衫,他脑袋懵懵的,眼中晕染了一层水光,看着谢景庭眼角略微发红。   “督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喜欢他?为何要生气?不在意他,为何要亲他,喜欢他为何什么都不愿意说,为什么偏偏在他要离开做这般给他看?   兰泽双眼中带着控诉,他不知晓因为谢景庭难过了多少次,他唇畔沾的都是谢景庭的气息,因为被亲的时间有些长,气都喘不匀。   “兰泽心里不是最清楚,还需要我讲出来。”谢景庭嗓音低沉,宛如醇厚酿酒一般醉人,在兰泽耳边低语令兰泽耳尖红起来,低声道:“兰儿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一直任性。”   兰泽因为这一句怔在了原地,他从未听谢景庭提过喜欢,谢景庭嗓音温和,眼底却不似那般,里面裹挟着沉重的郁色与浓稠的阴冷,若是外人见到这般的谢景庭,一定会吓一跳。   “上一回他险些没命,这次是他碰巧走运……应当不算走运,兰儿还不明白。”   月色令谢景庭的脸斑驳不清,谢景庭轻而易举地便扣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兰泽的名字由我而起,从身到心,从上到下……只能属于我。”   兰泽未曾听过这么不要脸的话,他的名字明明是娘亲起的,谢景庭装模作样,他没有来得及思考谢景庭前一句话的意思,被谢景庭一碰,他便只会傻乎乎的回应。   他喜欢谢景庭,即便原先生气,被亲出了感觉,谢景庭又一向有耐心,会亲的他无所适从之后,在一寸寸地啃噬淹没他,几乎要咬碎他的每一块骨头。   兰泽身上到处被点火,他像是整个被炙热的火焰包围,火焰灼痛他,融进他的骨子里,令他燃烧起来,与火焰一并化为灰烬融在一起。   他的腰肢被按住,宛如被活活劈开,兰泽顿时脸色惨白下来,谢景庭似乎故意让他疼,因为他做错了事,兰泽疼的眼泪落下来,他的眼泪被舔掉,吻落在他的眼皮上。   兰泽面容染上红晕,他背后靠着平日里他常常趴着的书案,只是如今肌肤贴着桌面沾上一片冰凉,他全身的力道由谢景庭支撑,眼前只剩下谢景庭修长有力的手指。   谢景庭是太监……兰泽恍惚之间看到了什么,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如今身上力气被抽走,不过转回脑袋,便被握着脚踝拽回来。   他的脚踝被戴上了东西,兰泽透过月色看见了上面的图案,圆形的玉坠,一面雕刻着芍药花,另一面刻着瑰丽的繁复字体。   ——承天启嵇如雪   “督主……我们尚未成亲,不可这般。”兰泽用对贺玉玄那一套过来糊弄谢景庭,他被谢景庭的模样吓到了,担心谢景庭真的会把他咬碎咽进肚子里。   兰泽嗓音略有些发颤,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他说是推拒,却又忍不住顺着谢景庭。因为谢景庭同他亲近而心生欢喜。   理智几乎被消磨殆尽,他被名为失控的火焰灼烧,摇摇欲坠之下,只想和谢景庭一并燃烬消亡。   谢景庭并没有那么好骗,依旧掐着他的脸,上下打量着他,力道不至于让兰泽痛,却足以完全掌控兰泽。   “这般,兰泽先喊几句夫君听听。”   ……   兰泽醒来是在两日之后,他被谢景庭折腾的晕了过去。   他醒来时谢景庭在他床边,他看见谢景庭的面容,明明什么都没做,兰泽却下意识地骨头跟着一并发颤,前两日的记忆浮现出来,他脸上发烫,心里害怕又生气。   兰泽身上被洗的很干净,他在被子里,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谢景庭身上的味道。   他手指从被子里射出来,手背与指腹侧面都是痕迹,兰泽看着便脸上一红,把手指立刻收了回去,想也知道如今这般不能见人。   因为他醒来,谢景庭投过视线,面容看上去很平静,问他道:“醒了,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兰泽哪里都不舒服,他瞅谢景庭一眼,脑袋里有些乱乱的,他莫名其妙地和谢景庭做了,应当算是谢景庭半强迫他的。   他还准备离开京城,这般他日后如何和女子成亲。   兰泽摇摇头,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依旧水汪汪的,耳朵跟着一并红起来,不知是不是殿里暖炉烘的。   因为他这般,谢景庭视线略微停顿,手伸过来碰了碰兰泽的脑袋。   兰泽因为被触碰,下意识地要发抖,他脑袋被碰了碰,对上谢景庭的视线,他略有些不自在。   “督主。”兰泽唤了一声,嗓音软绵绵的,谢景庭的手指往下碰了碰他的耳尖。   “督主日后会不会这般对别人。”兰泽憋不住问,他看谢景庭一眼,抱着谢景庭的手拿下来,不让谢景庭摸他耳朵。   “没有第二个兰泽。”谢景庭收回了手。   兰泽闻言明白了意思,意思是不会再这般对别人,他脸上红起来,心里还有些别扭,许多话想问谢景庭。   最大的问题便是谢景庭为何……为何不是太监,若是让人知晓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督主,你……”兰泽声音很低,他小声地把后面几个字说出来。   谢景庭闻言看向他,在兰泽身上露出来的痕迹上巡视,一片片的绯红青紫,宛如雪地上盛开的红梅青梅。   “是这般,这是只有兰泽知道的秘密,若是兰泽讲出去了,我便是欺君之罪。”   谢景庭在人前那么无懈可击,如今这个秘密只有兰泽知道,他相当于抓住了谢景庭的把柄,更有一种隐秘的喜悦感。   仿佛是谢景庭只告诉了他一个人,他对于谢景庭来说是特别的。   兰泽有些晕晕乎乎,他意识到这般并不对,他明明勾引谢景庭只是为了活下去,如今得偿所愿,若是他陷得太深,兴许谢景庭日后又会像之前那般令他难过。   “奴才知晓了。”兰泽很快又担心起来,这么说谢景庭原本便骗了先帝和姬嫦,若是暴露了一定会被安上罪名,不过他不会告诉别人。   他犹豫了一会,才问道:“为何督主要装作自阉?”   谢景庭:“兰泽想知道?”   兰泽点点脑袋,听见谢景庭下一句道:“先起来吃些东西。”   他身上如今还是没有力气,兰泽宛如被车碾过一遍,身上被打散了重组,尤其是某个位置,他不过坐起来,疼痛顺着传过来,让他险些支撑不住。   兰泽脸色略微发白,犹如被雨水淋湿的花朵,清丽纯澈到极致,水盈盈的双眸抬起来,蝶翼一般的眼睫落下一道浅浅的层影。   “督主,奴才有些疼。”   他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撒娇的成分,谢景庭未曾言语,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兰泽被抱起来的时候有些脸红,他注意到谢景庭放轻了动作,喊了常卿过来,兰泽立刻埋进了谢景庭怀里,他才不愿让常卿看到他这般。   他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常卿走之后他才抬起头来,如今坐在谢景庭怀里,他回想起来那时谢景庭逼着他喊夫君,他扯住谢景庭的袖子,又有些不好意思。   常卿端上来的是一些温软好消化的食物,谢景庭端了粥碗喂他,兰泽肚子确实饿了,他把一碗粥喝下去,因为离得近,他闻到谢景庭身上的雪枝香。   兰泽小口小口喝着粥,软舌伸出来,他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抬头便对上谢景庭眼底,他一只手还扯着谢景庭的袖子。   粥碗被放了下来,兰泽唇角掠入气息,他身上穿的是谢景庭的衣裳,谢景庭亲他动作并不温柔,兰泽只得环住谢景庭,在谢景庭怀里无所适从。   只有谢景庭碰他时,谢景庭才会与平时不一样,让他感觉到谢景庭确实是在意他的。   心脏的位置如他一般会剧烈跳动,会因为他情动,会情难自禁,会因为他失控。   眼看着谢景庭手掌顺着他的腰际向下,兰泽方要开口,谢景庭停了下来,还抱着他,嗓音哑了几分,“别乱动。”   分明是谢景庭亲他,兰泽怕疼,于是听话的没有乱动,喂完粥之后谢景庭抱着他把他放了回去。   兰泽在床上养了几日,他好几天才能下床,自己在殿里转来转去,谢景庭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了正殿,其中包括兰泽藏起来的银子。   “督主为何会知道奴才藏了银子。”兰泽抱着银子探头探脑,他数了数银子,银子自然没有少,这还是他从宋和那里骗来的。   谢景庭对他道:“常卿在兰泽房间里找出来的,这些银子要还给宋和。”   “兰泽若是想要银子,和常卿说了从库房取便是。”   “督主为何不直接给奴才银子,”兰泽略有些不高兴,他早就发现了,谢景庭在给他银子方面吝啬许多。   只给他买东西,他想要的是银子。   谢景庭这才看向他,视线略微停顿,慢条斯理道:“听闻兰泽前几日便计划离开京城。”   兰泽心里咯噔一声,这话他未曾和别人说过,为何谢景庭会知道。   他还在整理自己的小包子,把小人儿书都翻出来,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听谢景庭开口道。   “若是兰泽手里的银子多了,兴许会跟人走了,到时候我怎么办。”   原先谢景庭不会说这种话,兴许是知晓兰泽喜欢听,视线在兰泽泛红的耳尖略微停顿,蜻蜓点水一般的掠过。   兰泽耳朵红起来,他不承认被戳中心事,还嘴道:“若是督主对我好,我怎么会走。”   “督主应该多想想才是,平日里督主什么事情都不跟奴才说,总是折腾奴才,生气了只会欺负奴才。”   兰泽生气地下了决定,“这是宋和给奴才的银子,奴才不要还回去。”   兰泽宛如鼓起来的气球,谢景庭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握着兰泽的手腕把兰泽拽到了身前。   今日谢景庭耐心许多,兰泽如今穿着他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是他准备的,清澈的眼倒映着他的模样,仿佛里里外外都打上了属于他的印记。   兰泽被谢景庭拽过去,他略有些不情愿,然后他的额头被亲了一下,谢景庭耐心道:“兰儿把银子还回去,我给兰儿双倍的银子,如何。”   兰泽脑门被亲了一口,他宛如被戳破的气球,被亲的有些晕了,脸颊红起来,呆呆地瞅着谢景庭。   反应过来之后,兰泽有些羞愤,对上谢景庭眼底,那里一片平静,谢景庭模样这么好看,简直就是妖精,被这么盯着,他不知不觉就被蛊了。   兰泽方才下定的决心消失的一干二净,问道:“督主说话作数吗。”   谢景庭:“自然作数。”   从方才,谢景庭就一直在观察兰泽的神情,从前一日他强迫兰泽,原先兰泽还一直不愿意,后来他哄哄便愿意了,兰泽明显吃软不吃硬。   因为脑袋不好使,会很容易被表象所骗,甚至只相信别人说的话,而分不清真正的好坏。   兰泽于是出去把银子还回去了,顺便跟着常卿去取了银子,常卿干脆拿了好些银票给他,顺便刺了他一回。   常卿说:“原本小公子生辰,主子为小公子准备了好些值钱的东西,因为小公子没回来,后来主子都收起来了。”   常卿说值钱的东西,自然非常值钱。   兰泽闻言有些气鼓鼓,他听出来了常卿是故意的,常卿在怨他那一日去见贺玉玄。   他抱着银子回去,把这件事告诉谢景庭,问谢景庭道:“既然督主不想让我过去,为何督主不说出来。”   谢景庭问他道:“若是我说不让去,兰泽会不去吗。”   兰泽瞅谢景庭一眼,他不说了,学谢景庭那一套,让谢景庭自己意会。   “督主不说怎么知道奴才不会把督主放的重一些。”兰泽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他把布偶娃娃放在床头,上面摆了好些谢景庭。   谢景庭看了一眼,都是兰泽没事干缝的他,上面好些他穿的衣服上都有王八,兴许是兰泽生气的时候缝的。   “这般,我知晓了。”   谢景庭在写东西,兰泽以为是在回信件,他摸摸自己脚踝上的玉坠,不知道谢景庭怎么戴上去的,他摘不下来。   上面有芍药花,他知晓谢景庭喜欢芍药花,戴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他并不喜欢芍药花。   兰泽没注意另一面的字,戴脚上有些怪怪的,他摸了一会,问道:“督主,为何要给奴才戴这个。”   谢景庭停下笔,对兰泽道:“是我娘留下来的,若是兰泽不喜欢,取了便是。”   兰泽至今戴着他的那把银锁,即便他喜欢谢景庭,他也不愿意送给谢景庭。   谢景庭却把娘亲留下来的遗物送给了他。   原先谢景庭也送过兰泽玉坠,兰泽都放起来了,脚腕上的他便不愿意摘了,摸着心里有些高兴。   兰泽的高兴只维持到他一觉醒来,他在殿中打瞌睡,趴在软榻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件外袍,谢景庭不在殿中。   西夏使节入朝,近来谢景庭有的忙,兰泽醒来脑袋懵懵的,他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要出去找谢景庭。   他刚走两步,路过书桌的时候瞅到了什么,谢景庭写的纸张摊在桌子上,不是什么信件。   第一条是不能外宿,除非和谢景庭一起。   第二条是在外不能乱跑,不能离开谢景庭的视线。   第三条不得有所隐瞒,不许撒谎。   第四条不能随意收其他人的东西,无论男女。   ……   上面的条例足足有三页,兰泽有不好的猜想冒出来,该不会是谢景庭给他写的规矩,某个混蛋专门立给他一个人的家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防老婆出轨守则一百条》 第77章 依赖   兰泽一页一页的翻看, 规矩实在太多,看的他脑袋都要晕了,谢景庭字迹清晰凌厉, 这么好看的字,写的都是些他不爱看的东西。   他把几页纸都藏了起来,剩余的规矩他没有看完,他才不要听谢景庭的,这么多他看都看不完。   兰泽自己去吃了点东西, 晚上谢景庭回来时发现东西少了,视线投到了兰泽身上。   “兰泽可有看见我放在书案上的东西?”谢景庭问道。   兰泽立刻摇摇头, 谢景庭说:“这般, 待会兴许要问问侍卫,有没有其他人来过正殿。”   “督主,”兰泽立刻喊住了人, 他不大情愿地把那几张纸拿出来, 问道:“督主写这些做什么。”   “这么多规矩,比国子监的教规还要多。”兰泽略有些不高兴。   他老老实实地把纸张上交, 上面沾了一些他吃点心留下来的油手印。   谢景庭看一眼,方才干干净净的纸被兰泽弄脏了,他开口道:“是兰泽说会听话, 这些只是给兰泽看看。”   “兰泽方才都看过了?”谢景庭问。   兰泽点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 他老实道:“奴才没有看完,督主写的这么多, 奴才都要看晕了。”   “这般, 我给兰泽讲一讲, 兰泽都要记住了, 若是兰泽觉得哪里不好,可以提出来,我们改一改。”   兰泽不知不觉地便入了套,因为谢景庭还同他商量,他晕晕乎乎地过去,不允许他在外面睡,兴许是担心他。   不能乱跑兴许是因为谢景庭担心他一声不吭的走人。   不能收人东西,若是谢景庭收其他人的东西,他也不大高兴。   兰泽提出来道:“督主也不能随意要人东西,需要经过奴才的同意。”   想了想,补充道:“督主答应奴才的事情要做到,不能出尔反尔。”   谢景庭应声,拿过来笔,当着兰泽的面在上面添上去。   “奴才可以不撒谎,督主也不许总是什么都不说。”兰泽指了指第三条道。   谢景庭于是又用了朱笔在上面加,领着兰泽一条条地看,上面大多是约束兰泽交朋友外出的规矩,几乎不准兰泽和其他人相处。   “那督主若是不在,奴才有事怎么办。”兰泽问道。   谢景庭说:“我不会让兰泽有事。”   “若真到了那一步,兴许是我已经死了。到时候兰泽再找其他人便是。”   兰泽睁大了一双眼,这般的话谢景庭都说的出口,他忍不住看向谢景庭,瞅谢景庭好几眼。   “督主说的有道理,那奴才现在应该留几个备选的,万一督主去了,奴才不能一直为督主守寡。”   兰泽语调慢吞吞的,他话音落了,谢景庭眸色果然变了些许,显然被他说的话刺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有什么情绪动了动。   “兰儿。”谢景庭唤了他一声,然后兰泽的脸就被掐住了,兰泽被迫昂着脑袋,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瞅着谢景庭。   “奴才说的有错吗。”   “反正督主也希望奴才再去找别人,好多人喜欢奴才,奴才应该不愁找才是……”   他剩余的话没说完,唇舌被堵上,兰泽原本便坐在谢景庭身旁,吻带了些惩罚的意味,兰泽没什么自制力,亲着亲着便爬到了谢景庭身上。   兰泽察觉到疼便要躲,他的嘴唇这几日都没好过,总是有小口子,衣衫被解开,兰泽扫到谢景庭从一边拿出来了一盒脂膏。   瓶子翠绿,还有四方方的小盒子。   直到谢景庭把小盒子打开,兰泽看清了那是什么,他跟过陆圣医,京中好南风者不乏,自然知晓那是做什么的。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看见谢景庭的手指,忍不住别过脸去,环着谢景庭不去看,腰际略有些颤抖,他看着谢景庭的侧脸,忍不住问道。   “督主会不会像娘亲那般对奴才好。”   “督主日后会不会嫌奴才烦。”   “好多人喜欢督主,日后若是皇上要杀奴才怎么办。”   谢景庭手指探进去,怀里的人浑身绷紧,兰泽总是不安分的乱动,他把人按住了,心思分了几分来回答兰泽。   “兰泽,我并不是娘亲,自然不会像兰泽娘亲那般对兰泽。”   谢景庭看出来兰泽有些雏鸟情节,对兰泽道:“我还会欺负兰泽,不让兰泽去找其他人。”   “不会嫌兰泽烦,不会让兰泽有危险。”谢景庭鲜少说这么多话,说完之后略微停顿,视线略微垂着,在兰泽染红的脸颊上停留。   兰泽脸上红通通的,因为听见谢景庭的承诺而高兴起来,他忍不住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咬了一口。   他在谢景庭脸上留了牙印,谢景庭面上没什么表情,好一会才道:“兰泽,方才我们才讲过,不能咬脸。”   谢景庭还要上早朝,兰泽才不管,他穿完衣服便下去了,感觉有些怪怪的,走路都有些不舒服,他闻言瞅一眼谢景庭,可有可无应了一声。   “奴才知晓了,下次不咬了。”   因为和谢景庭已经确定了关系,兰泽在正殿中便随意许多,他还是知晓要问一句谢景庭,如今谢景庭都纵着他。   谢景庭的书桌上摆放着兰泽种的肉虫草,还有兰泽吃剩一半的点心,兰泽看的小人书,以及兰泽不想穿扔到一边的小衣。   兰泽晓得东西不能乱放,在谢景庭回来的时候他就把东西收好了,但总是忘记一两样,他还在谢景庭柜子里翻出来了他原先送的茶水,他用过的手帕和他先前写的情信。   原来谢景庭未曾扔,也未曾将他的茶水送人,他那天看的不是错觉,只是谢景庭是木头做的,三棍子常常打不出屁来。   他若是问,想必谢景庭不会承认。   兰泽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好,他在正殿玩了一整天,把常卿折腾的不轻,一会去摘梅花一会把鞋袜都浸湿了,身上在谢景庭回来时已经换了两回衣裳。   “督主。”兰泽在书房等着谢景庭回来,他有事情要找谢景庭。   谢景庭回来之后原本要见人,同侍卫交代了几句便到了兰泽这边。   方才常卿已经汇报了兰泽一整天都做了什么,有谢景庭在,兰泽安心许多,扒拉了半天府邸里的花花草草。   兰泽回来的时候换了衣裳,他此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略有些慌张。   见到谢景庭时他方换完衣裳,光着脚跑过去,扑进了谢景庭的怀里。   “督主。”兰泽有些想谢景庭,他抓着人,外面门尚且没有关上,他和门外的宋和对上视线,宋和的视线落在兰泽细白的手指上。   随着谢景庭把兰泽抱起来,门被关上,外面是雪天,京城入冬,宋和在外松开了门把手。   “为何不穿鞋?”谢景庭低头问他。   兰泽踩在软榻上,看着谢景庭握住他的脚踝,为他套上鞋袜,他有些不好意思。   “奴才忘记了,督主今日去了哪里?”   兰泽说:“奴才听闻使臣似乎出了事,可是真的?”   谢景庭应声,“死了一位使臣,如今正在查,朝中因为此事颇有争议。”   兰泽哦一声,朝上的事他大多不明白,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半天脸上憋的通红,“督主,奴才有事要跟督主讲。”   “奴才今日换了两身衣裳,不知为何……奴才……一直流水。”兰泽剩余的字眼说的很轻,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兴许是谢景庭放的药玉有问题。   “督主能不能帮奴才取出来,奴才会不会是得病了。”兰泽有些害怕,他听说原先有一些病比较奇怪,他这般不知是哪一种,不知会不是死人。   “这般。”谢景庭语气听不出来什么不同,依旧温温和和,只是眸色深了些许,对兰泽道:“我为兰泽看看。”   兰泽很乖很听话地脱了衣裳,他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身上还残留着许多印子,脱下来的衣衫沾湿一片,兰泽略有些不好意思。   空气中充斥着很淡的味道,兰泽脸上红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半张脸埋进谢景庭怀里,时不时地扭头瞅一眼,略有些担忧。   “督主,奴才会不会有事。”   “不会。”谢景庭只是碰了碰他,并没有按照兰泽若说拿出来,温声道:“兰儿过两日便会习惯了。”   “这般是正常反应。”   听谢景庭这么说,兰泽略微放下了心,谢景庭为他穿好了衣裳,问他道:“兴许过段时间我们便要南下,路途兴许多有凶险,兰儿会不会害怕。”   兰泽注意力都在谢景庭身上,他喜欢和谢景庭待在一起,闻言点点脑袋,问道:“督主,我们为何要南下。”   他虽然在府中,但是略有耳闻,如今岭南一带盗贼横行,那一带已经被流寇占领,如今很乱。   尤其是如今西夏虎视眈眈,现在没人会愿意南下,许多难民都在北上逃难。   “奴才害怕,能不能一直在京城待。”兰泽说。   谢景庭略微沉吟,对兰泽道:“兰泽若是害怕,留在京中未尝不可。”   兰泽才不要一个人留在京中,闻言立刻道:“奴才不要留下来,奴才要和督主一起去。”   他说着抱住了谢景庭,似乎担心谢景庭把他丢下,他缠着人,“督主不要丢下奴才。”   谢景庭好一会没有讲话,兰泽温热的躯体在他怀里,对上那双水盈盈信任的眼眸,谢景庭伸手捂住了兰泽的眼睛。   兰泽好一会没有听到回答,谢景庭原先也是这般,沉默便是默认的意思,他的眼睫毛碰到谢景庭的掌心,好一会听到谢景庭应声。   他于是放心了,他抱着谢景庭在谢景庭嘴巴上亲了一口,亲过之后他就跑开了。   谢景庭要见客,兰泽抱着他的肉虫草跑出去,他出去的时候碰到宋和,宋和在外给他带了点心,兰泽略有些意外,欢腾的接过了。   “宋和,你随着督主出勤,近来朝上怎么样?”兰泽和宋和闲聊,他打开了点心,点心还是热乎的,兴许一路都被宋和捂着。   宋和视线在兰泽身上扫过,在兰泽耳垂和脖颈处略微停留,回复道:“不怎么好,西夏使节出了意外,如今另一名使节已经写信,若是大魏给不了交代,兴许会开战。”   “死的是西夏王最小的儿子。”   “那你可知道我们过段时间兴许会南下,督主为何要南下?”兰泽从谢景庭那里没问出来,自然过来问宋和。   “我并不知主子的打算,主子应当自有用意。”   宋和回答,然后想起来了什么,对兰泽道:“近来贺大人在朝上风声很盛,给主子找了许多麻烦。”   “如果主子南下,兴许贺大人会随同,小公子与他不要再牵扯……主子原本便很不待见贺大人。”宋和说。   兰泽听的有些不高兴,他小声说,“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贺大人了,上回说他同他约好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忍不住又想,贺玉玄针对谢景庭做什么,为何还要再招惹谢景庭。   宋和视线在兰泽身上停留一会,对兰泽道:“小公子不找他最好……小公子近来如何。”   “挺好。”兰泽不大想和宋和闲聊,宋和给他带了点心,他抱着点心便要走了,对宋和道:“下次不要带薯干,近来督主那里好些,我已经吃腻了。”   宋和低头应了一声,兰泽抱着点心离开,他在想宋和所说的事情,贺玉玄如今牵扯进朝事,他摇摇头,把脑海里的想法晃了出去。   日后贺玉玄做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他不要再想了。   因为谢景庭说了没事,所以兰泽一直带着药玉,这般过了几日,晚上谢景庭都好晚才回来,有时候身上会沾上血腥味,兴许是从诏狱赶回来的。   兰泽会被凉气熏醒,冬天谢景庭还在用冷水洗澡,兰泽一直在等谢景庭,他有些睡不着,总觉得怪怪的。   他前几日还好,这几日更加粘人,要谢景庭在身边才能睡着。   兰泽自动钻进了谢景庭怀里,谢景庭身上温凉,他身上热腾腾的,他只穿了一身里衣,钻进谢景庭怀里之后自动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夜风寒凉,谢景庭心境难以平复,窗外雪色与十五年前重合,诏狱的鲜血与记忆中的血色重叠,映在雪地上绽开,他浑身的血液仿佛一并被抽了去。   正殿里未曾点灯,与熄火的宫殿一般,带着沉重的死气与宁静,他脑海里充斥着陈旧的记忆,有些分不清过去与现实。   直到触到一片温热,兰泽脸颊蹭上他的掌心,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刹那间,那些晦涩不明的陈旧记忆全部褪去,他被拉回现实,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殿中温热的炉火以及兰泽身上的体温使他的血液一点点迟钝的回流。   “督主,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兰泽探头探脑,他大胆的伸手摸摸谢景庭的脑袋,谢景庭没有发烧,他放心地收回了手。   “奴才还在担心督主,督主方才身上好难闻,都是血的味道,督主要做什么事情,会不会有危险。”   兰泽其实不大习惯一个人睡了,他原本便粘人,有谢景庭以后便舍去了他的布偶娃娃,抱着谢景庭才能睡着。   “不会。”谢景庭好一会才回应,视线在兰泽身上流连,兰泽担心谢景庭着凉,把自己的外袍给谢景庭披上,他在谢景庭嘴唇上亲了一口。   “督主这么晚了不要想事情了,赶紧睡觉才是。”   兰泽依偎着谢景庭睡过去,他睡觉粘人的要命,谢景庭略微扯开,兰泽便自动会粘上来,唇角蹭在谢景庭身上,早晨时兰泽发现谢景庭衣襟处湿了一小片。   他瞅好几眼,立刻离谢景庭远远的,转过去换了个姿势。   兰泽醒来还换了条裤子,因为谢景庭说没事,他便以为这般是正常的,只是总是换裤子有些麻烦,他心里责怪谢景庭,却一直都很听话。   他还不晓得自己被骗了,换完衣裳之后便出去洗漱,今日谢景庭要带他去万佛寺。   “督主,我们去万佛寺做什么。”   兰泽在一边问,因为现在是冬日,又是雪天,山路并不好走。   “有一些事要过去处理。”   谢景庭回答,手里拿着的东西有些奇怪,兰泽瞅了好几眼,是类似于布巾一类的东西,通常是给流口水的小孩子用的。   “督主,这是做什么。”兰泽好奇问道。   那些小布料都被谢景庭放在了床头,谢景庭没说是做什么的,对他道:“兴许能用上。”   说话的空档,谢景庭注意到兰泽的腰带系歪了,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兰泽前一段时间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兰泽。”谢景庭喊了一声,兰泽放下手里的小布料,到了面前。   “以前兰泽的衣裳都是娘亲给穿的?”谢景庭问。   之前谢景庭注意过,兰泽有一段时间衣裳系带都系不好,后来被常卿教会了,如今似乎又忘记了,需要有人看着。   笨蛋记东西只会记一段时间。   “自然不是,奴才小时候都是自己穿衣裳,娘亲身体不好,怎么能麻烦娘亲。”兰泽瞅谢景庭一眼,眼中带着不赞同,他任谢景庭帮他重新系好腰带。   兰泽:“我穿的衣裳简单许多,在入督主府之前,奴才没有穿过这般双袖的衣裳,原先穿的衣裳好系许多。”   “小时候系不好,娘亲会帮忙,娘亲不会怪奴才。”   谢景庭安安静静地听着,闻言应一声,对兰泽道:“我未曾责怪兰泽,兰泽不必担心。”   “日后我帮兰儿系便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作者笔下的受全都不会系腰带 需要攻帮忙(bushi) 第78章 蔫儿坏   兰泽听的脸红起来, 他看着面前谢景庭放大的脸,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亲了一口。   以前总是觉得木头不好,现在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能让他痛的东西自然能够让他开心。   他用唇角轻轻地碰了谢景庭的脸,谢景庭神色略有些意外,然后便按着兰泽亲了一回。   兰泽被按着不能动弹,他唇畔间都是谢景庭的气息,谢景庭亲的他有些疼, 他扶着谢景庭略微闪躲。   因为被按着腰,他瞬间就软了身子, 浑身震颤, 眸中蕴了一层水光,被谢景庭捂住了眼睛。   外面有些冷,万佛寺在山上更加冷, 兰泽穿的很厚, 领子边缘有一层绒毛裹着脸,衬得那张脸更加精致, 发丝散下来,他脑袋上戴了虎头帽,不知谢景庭从哪里找来的, 红色的帽子戴着非常喜庆。   兰泽拿着瞅了瞅, 谢景庭喜欢, 他就戴上了,以往逛庙会的时候戴过, 毛茸茸的很暖和。   他抱着汤婆子跟着谢景庭上了马车, 兰泽近一段时间都被娇养的很好, 脸蛋被热气熏的娇红, 他穿的太厚,上马车时谢景庭扶了他一把,他手指冰凉,再摸谢景庭的,谢景庭手掌温热。   京城冬日雪多,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兰泽掀开车窗,被凉气扑了一脸,有雪花飘进来,他立刻把车窗合上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到万佛寺,隔着山路,兰泽听见了钟声,钟声厚重震荡,在空中回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山上落满积雪,远远看上去巍峨绵延,屋檐下有雪花纷扬落下,朱红的墙缭绕的雾气,兰泽未曾来过佛寺,他抓了一把雪,手指跟着变得冰凉。   他被谢景庭牵着,寺门前门可罗雀,一位老僧人为他们开了门。   如今是冬天,老僧人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青衫,眉毛与鬓边都落上了雪变得花白,见到谢景庭,老僧人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师傅。”兰泽听见谢景庭喊了这么一句,他忍不住有些好奇,睁着一双眼打量着老僧人。   老僧人脸上有许多岁月留下来的痕迹,眼皮上的褶子略微向下垂,那双眼黯淡了颜色,却并不浑浊,有一种染过之后的透彻。   看到那双眼,会让兰泽忍不住联想起来先生念过的佛经,还有寺庙里的神佛,菩提下的舍利子……以及悠远的钟声和缠绕的檀香。   老僧人什么都没有说,领着谢景庭进去,山路并不好走,兰泽被谢景庭牵着,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下,自然没空注意老僧人在看他的面相。   他们没有去正殿,而是去了后山,后山祠堂里建的有一座祠堂,朱红的墙与黑色的牌匾,黑压压的立在石缝里,在雪地里最终化为渺小的点。   老僧人只将他们带到这里,兰泽心里有疑问,他随着谢景庭进去,入目的是黑压压的牌位,一座座宛如鼎立的山峰,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督主,这些是督主家人吗?”兰泽问道。   他觉得数量有些多,于是在一旁数了数,整整一百五十座牌位。   谢景庭沉默了一会,视线掠过一座座牌位,香线缭绕之间,连谢景庭的声音一并跟着模糊了。   “算是。”   兰泽顺着看过去,有成王嫆妃、成王嵇氏……他的目光落在靠后的位置上。   成王三子嵇如雪。   他忍不住瞅向谢景庭,谢景庭字如雪,兴许和谢景庭有关也说不定。   兰泽脑袋懵懵的,他看着谢景庭拿了香线,知道谢景庭肯带他过来,自然有不同的意义。   “督主,奴才可要拜一拜。”兰泽在一旁问道,他不敢乱动,担心做错了会算作不敬。   兰泽站姿拘谨,看起来规规矩矩。   谢景庭抬起手,于是兰泽过去了,他学着谢景庭的模样拿起线香,认认真真地把线香放了上去。   说不定里面有谢景庭的娘亲和爹爹,他应该得体一些才是。   兰泽又忍不住想他的虎头帽还戴着,红色进祠堂是禁忌,只是谢景庭未曾说什么,想必不在意此事。   祭拜完了谢景庭在祠堂里待了许久,兰泽在旁边的蒲团上坐着,他在翻看原先谢景庭手抄的佛经,谢景庭想必常来此地。   抄写的经文如此厚重,比原本还要好看。   “兰儿。”谢景庭身上染上了香线的味道,喊了一声,兰泽便从蒲团上起来,他被谢景庭牵着下山,去了万佛寺正殿。   寺中没有游客,朱光宝殿中佛像森严,兰泽瞅着佛祖便有些害怕,他看了两眼不感兴趣,便要拉着谢景庭离开。   “督主,我们不要待在这里。”兰泽觉得空气也跟着变得冷冰冰。   谢景庭任他牵着出去,问道:“兰泽不喜欢这里?”   “奴才只是害怕佛祖,”兰泽摇摇头,他小声说,“奴才做了好些坏事,若是佛祖知道了,岂不是会惩罚奴才。”   谢景庭说:“做错事的很多,应当轮不到兰泽。”   兰泽觉得有些道理,比如他身边牵着他不正是一个魔头,谢景庭杀过好些人,兰泽忍不住担心起来,谢景庭似乎一点也不怕,见到佛祖还好生生的。   谢景庭便是万佛寺出来的。   “奴才日后兴许要多过来。”兰泽小声碎碎念,兴许他多来拜拜,佛祖日后惩罚谢景庭可以惩罚轻一些。   他这般想着,仍旧牵着谢景庭,瞅见雪落在了谢景庭睫毛上。他于是牵着谢景庭让谢景庭俯身,学着谢景庭那般,亲在了谢景庭眼睫上,把雪花吻湿,沾湿谢景庭的眼睫。   嘴唇碰到冰凉凉的雪花,兰泽背后便是落雪绵山,他能看清谢景庭眼底,那一片深色宛如群青深处的沉墨。   他只敢亲眼睛,佛祖面前不得造次,他们身后便是佛殿,谢景庭显然不怕亵渎,只凭心情,觉得喜欢,便吻上了兰泽的唇。   兰泽挣扎两下便顺从起来,因为眼角能够看见正殿中的佛像,脸上比平日还要红,略微拽着谢景庭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两人在天地之间不过渺小一点,这一幕落入他人眼中,雪色覆盖不住两人过分惊艳的面容。   “主子。”凤惊在身后喊了一声,这么一声让贺玉玄回过了神。   贺玉玄面容清艳,身上的银白翠柳与檐下雪融在一起,苍白的脸色衬得那双眼愈发的沉郁,映着不远处的两人,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兰泽身上。   兰泽是一张白纸,情绪都写在脸上,爱慕与喜欢也是如此,如今满心满眼的都是对面的人,旁人自然能够看出来。   今日万佛寺多稀客,贺玉玄前来见师无欲,师无欲常年待在此处,出来时正好撞见这么一幕。   谢景庭在人前向来端庄,如今与那小奴厮混,做出此等有失礼仪之事。   兰泽先看见了师无欲,他立刻睁大了一双眼,师无欲眼中冷冰冰,比岁冬的雪还要冷,他连忙推开谢景庭,得以呼吸过来,谢景庭还在咬他的嘴巴。   “督主……国师……国师大人。”   兰泽嗓音软了几分,他话音落了,便被谢景庭按进了怀里,谢景庭脸上因为□□染了一抹艳色,兰泽抱着人,瞅见师无欲已经朝着他们过来了。   他被谢景庭藏在身后,谢景庭似乎不大想让他见到师无欲,兰泽脸上还在烧着,这算是什么事。   原本师无欲便不待见他,兴许现在已经在他心里加了许多罪名。   “今日督主可以留下来,兴许今日是督主与万佛寺最后的缘分。”师无欲前来传话,面上没什么表情。   因为谢景庭挡着兰泽,兰泽只有一截衣角透出来,师无欲的视线便落在兰泽的衣角上。   “正好今日贺郎也在。”   兰泽闻言僵了一下,他这才瞅见了什么,隔着老远看到了贺玉玄和凤惊,贺玉玄在和僧人说什么,他立刻收回了视线。   他拽着谢景庭的衣角,谢景庭似乎斟酌了一番,对师无欲道:“未尝不可。”   师无欲说完便走了,两人是师兄弟,气质却千差万别,师无欲像是明山上的冷弦月,月下是冷冷清泉。谢景庭是檐上晴明雪,雪下是无底深渊。   “督主,他为何说是最后的缘分。”兰泽在一旁小声问,他被人看见还有些别扭。   贺玉玄从他们二人面前路过,视线未曾落在兰泽身上,只是和谢景庭略微点头,两人如今已经撕破脸,明面上彼此也很敷衍。   “兴许是他算出来的,”谢景庭说,“师傅从小教他六爻卦象,他懂得多。”   “那督主会不会,给奴才也算算。”兰泽闻言好奇起来,他知晓师无欲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国脉都能算出来。   “不会,师傅未曾教我。”谢景庭说。   兰泽好奇问道:“那督主每日在万佛寺做什么。”   “抄写佛经,有时扫扫地,打扫寺庙。”谢景庭回答。   这不都是寺僧做的活,原来谢景庭也有这种时候,并不是一直都风风光光的。   因为谢景庭同他说这些,兰泽略有些高兴,他安慰谢景庭道:“督主,奴才不会嫌弃你的。”   谢景庭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兰泽,对兰泽道:“兰儿,若是日后我犯了错,我们只能做下人,到时候怎么办?”   让谢景庭和他一起做下人?兰泽想了想,自动带入谢景庭做侍卫之类的,再不济谢景庭也会写文章,谢景庭文采那么好,总不可能让他饿肚子。   只是万一呢?若是吃不上饭,兴许他要跟着谢景庭饿肚子了。   兰泽平日里吃的还很多,他闻言有些愁。   “那……”兰泽瞅着谢景庭的侧脸,他有些纠结,好一会道:“那我吃少一些,多攒些银子便是了。”   他还以为谢景庭做事情都有把握,兰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他收了谢景庭的地契与银票,这般好歹他可以说他还有钱,不必谢景庭去做下人。   兰泽正愁着,他眼角扫到了什么,谢景庭没有表情,但是他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兴许谢景庭故意骗他。   他有些不高兴,于是拿起谢景庭的手指,在谢景庭手上咬了一口。   “督主不要拿奴才寻开心。”   兰泽觉得和贺玉玄师无欲待在一处会怪,只是谢景庭是师无欲的师兄,与贺玉玄又是同僚,他们牵扯不清,在京中碰面是常事。   他上回才说和贺玉玄是最后一次见面,按理说谢景庭不待见贺玉玄,如今却答应,不知谢景庭是怎么想的。   万佛寺里都是素斋,那位老僧人在,对方问了谢景庭的近况,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谢景庭一一回答,未曾敷衍。   “此去前路不明,路途舛瞬,如今回头还来得及。”老僧人道了一句善哉,看向谢景庭时多了一二分的温度。   兰泽只知道吃饭,他瞅见在座的四人都没怎么动筷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走了好长的山路,现在好饿。他对上师无欲冷冰冰的视线,把筷子收了回来。   “孩儿知晓。”谢景庭只回了这么一句,老僧人未曾再言语,偏殿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兰泽的脑袋被摸了摸,谢景庭给他夹了他喜欢吃的菜。   谢景庭见兰泽吃饭吃的差不多了,便起了身,对师无欲道:“师傅有劳师弟照顾,今日便到这里。”   兰泽擦擦嘴巴,他偷偷瞅贺玉玄一眼,贺玉玄话变少了,在饭桌上也没有多看他,他看贺玉玄时,贺玉玄才看向他。   那一双眼黑沉沉的,像是茶色浸染过的宝石,锐利的几乎要划破人心。   他莫名有些不自在,手指被谢景庭握住,他放心些许,低声说了句“贺大人国师大人再见”,由谢景庭牵着出去了。   斋饭是师无欲做的,虽然都是素菜,但是味道不错,兰泽回去路上雪下的大了些,谢景庭没有进宫。   “督主今日不用忙了?”   兰泽回来之后便脱了虎头帽,他在书房找到了小册子,用小笔涂了颜料在画小画。   “使臣之案已经查出来,我不必再进宫。”谢景庭回答。   兰泽闻言好奇起来,问道:“查出来了?”   谢景庭:“据说是另一名使臣动的手,意在谋位。另一名使臣是皇子亲信。”   兰泽闻言明白过来,不是他们动的手,是西夏内部的事,大魏便免于一场危机。   他乐的谢景庭不必出门,一整日都可以待在府上,他自己玩了一会,然后便嫌冷钻进谢景庭怀里,窝在谢景庭肩膀处睡着了。   自从他和谢景庭在一起之后,他就没有再做过噩梦。   兰泽睡一会之后就模模糊糊地醒来,因为他靠着,谢景庭一直注意着他,兰泽醒了之后就从谢景庭怀里出来,出去跟宋和在院子里堆了雪人。   谢景庭透过窗户能够看见兰泽的身影,兰泽平日里性子便活泼,人前很胆小,如今恃宠而骄,在府里撒开了欢,没一会兰泽又捏着点心进来,红通通的手抱着雪白的羊奶馒头。   “督主。”软绵绵的嗓音,兰泽脸上被冻得发红,羊奶馒头还捧着,对谢景庭道:“奴才衣裳湿了。”   谢景庭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这般的事情应该让兰泽自己做,他这么想着,已经帮兰泽脱去了鞋袜。   抬眸对上兰泽的双眼,兰泽正抱着话本在瞅他,眼中一片澄澈,还有几分疑惑,谢景庭陷入了思考之中。   不过短短几日,兰泽从什么都自己做变成了什么事情都喊他。   兰泽似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事情便喊督主,觉得理所应当。   因为谢景庭在看他,兰泽不明所以,放下话本在谢景庭唇上亲了一口,提醒道:“奴才裤子湿了。”   然后便继续看话本了。   谢景庭为他换了一身衣裳,兰泽伸伸手动动手,他看出来了谢景庭有些受不住他撒娇,他便变得娇气起来,平日里不撒娇,一有问题便撒娇。   好几日下来,兰泽换裤子越来越频繁,玉换了几次,他逐渐地发现了问题,晚上坐在床边自己偷偷看了一眼。   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有些忍不住,谢景庭素来最会忍,他却忍不住,总是抱着谢景庭挨挨蹭蹭。   兰泽忍不住想兴许谢景庭是故意的,在他身上使坏,心思蔫儿坏,他想了法子对付谢景庭。   “督主,奴才近来总是难受。”兰泽可怜巴巴地说,盯着谢景庭的嘴唇看,然后便凑上去亲了一口,主动地把自己送了上去。   他主动时谢景庭从来不会拒绝,水光交融,兰泽脸上热起来,他坐在谢景庭怀里,吻顺着他的耳尖落下来,兰泽故意叫唤了两声。   他的嗓音有些弱,清澈又柔媚,一声声令人血脉直冲,对上谢景庭深不见底的一双眼,掌控的气势笼罩下来,兰泽宛如折在雨林中的花蕊,朝着谢景庭绽开。   背脊线条向下,兰泽浑身颤抖,他唤了好几声谢景庭的名字,什么都顺着喊,喊了好几回“三哥哥”“夫君”轮着喊,脸颊涨红,唇色比最深处的花苞还要艳丽。   兰泽小腿线条绷紧,他抱紧了谢景庭,谢景明显有些失控,握着他腰肢的力道有些重,仿佛要将他揉碎融进骨子里。   “督主,督主……”兰泽眼角的眼泪被咽下去,他眼皮濡湿,还有些红,略微推拒,离开了谢景庭。   空气从他们两人身上缝隙穿过去,兰泽好一会才缓过来,他察觉到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艳丽的面容染了一层澧红,紧紧盯着他,仿佛已经用视线把他从头到尾都贯穿入腹。   兰泽佯装不知,脸上红着,在被子里鼓起一个包,睁着清澈的眼眸对谢景庭娇声道:“奴才累了,督主自行解决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 第79章 恃宠而骄   兰泽对上那张过分明艳的面容, 美得实在是惊心动魄,谢景庭垂眸看着他,兰泽的脚踝还被握着, 他轻而易举地便被拖了出来。   “兰儿是故意的?”   谢景庭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当天晚上,兰泽身上一共有多少块骨头都被数了一遍,他整个人宛如从雨水里捞出来, 浑身湿淋淋的,被谢景庭一碰便发抖。   他被撞的嗓子哑了, 兰泽在被抱起来的时候晕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完全都不记得了。   兰泽这一回第二日便醒来了,他醒来的时候谢景庭在他身边,正在床边守着, 过来的还有陆圣医。   他这般总是晕过去, 引得谢景庭担心,把陆圣医叫了过来。   兰泽几乎又要羞地晕过去, 他这般模样,陆圣医原先教过他,不知谢景庭是不是脑袋被踢过了, 难不成要他丢脸丢死不成。   他醒来的时候陆圣医已经为他看过了, 陆圣医在和谢景庭低声讲话, 几个字眼落入兰泽耳中,兰泽脸上红起来, 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只露一对耳尖出来。   “体质比较弱, 情-事方面应当注意, 适当节制一些,不能太过频繁……”   谢景庭在旁边听着,兰泽有些疑问,兴许陆圣医是谢景庭的人说不定,不然为何之前把他送到陆圣医那里,如今又让陆圣医过来帮他看。   “应当一日几次?”谢景庭问道。   陆圣医轻声咳嗽一声,讲了一句,兰泽没有听清,他现在身上四处都在疼着,兴许再来一次他要直接过去了。   他一直等到陆圣医走人,直到人走了,殿中只剩下他与谢景庭两人,他才炸毛。   谢景庭手中拿的有脂膏,是陆圣医给的,兰泽自己坐不起来,他身上宛如散架了,开口时嗓音略有些低,嗓子还没有好透。   “督主喊陆圣医过来做什么,奴才看督主不必找人,管好自己便是了……”   兰泽正在生气,谢景庭端了茶碗到他唇边,是他平日里喜欢喝的茶水,清冽甘甜,他说一半抿了一口,就着谢景庭的手把茶水喝完了。   “奴才肚子饿了。”兰泽叫唤道。   谢景庭命人上了粥过来,兰泽被扶起来,他靠窗坐着,身上穿着一身里衣,发丝散在身侧,净丽的脸略微苍白,靠着墙坐着,略有些蔫。   粥上来之后,谢景庭端着喂他,兰泽讲了那么多,谢景庭未曾言语,他忍不住瞅着谢景庭,当真是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的木头。   他拽住谢景庭的袖子,小声道:“奴才方才所说,督主可听见了?”   谢景庭应一声,喂完了一碗粥,把粥碗放到了一边,对兰泽道:“听见了。”   兰泽又忍不住生气,听见了是什么意思,他瞅谢景庭两眼,转而扭过脸去,避开了谢景庭给他擦嘴巴的手。   “奴才昨天好疼,都怪督主。”兰泽不高兴道。   谢景庭说不出来下次不会了这种话,他下次还是会让兰泽疼,甚至因为喜欢兰泽,所以才更想弄坏,但是兰泽昏迷过去,他又会想让兰泽醒过来。   兰泽醒着的时候才会有那种新鲜竹子抽出来的生机,他更喜欢平常的兰泽。   谢景庭斟酌一番,对兰泽道:“下次我会注意一些。”   兰泽这才满意些许,他又想起来自己不能这般纵着谢景庭,自己反思了一会,于是又不理人了。   谢景庭一直在他身边守着,拿了书册在看,兰泽瞅了好几眼,发现谢景庭变得粘人了。   “督主今日没有事吗?”兰泽问。   谢景庭对他道:“今日在家照顾兰泽,不必进宫。”   兰泽于是收回了视线,他说:“我不必督主照顾,督主过去便是。”   谢景庭没有作声,兰泽醒了在床边便待不住,他身上被洗干净了,自己想下床去拿东西。   他尚且不能坐起来,更不要提走路,刚到床边,险些栽下去,谢景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将他抱在怀里。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瞪着谢景庭,谢景庭并未笑他,把他放好时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兰泽的眼皮都被亲肿了,他别过了脸。   “过两日会在府里设宴,兰泽这两日好好休息。”谢景庭说。   谢景庭还抱着他,兰泽费劲地掰开谢景庭的双手,闻言问道:“为何要设宴?”   若是他记得没错,谢景庭未曾设过宴,不知要招待谁。   “皇上生辰,宴礼选在了这里,兰儿,我们三日之后便会离京。”   离京的事谢景庭早就已经提过,兰泽因为谢景庭的话被吸引了注意力,没注意到自己被偷亲了,他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兴许要好久才能回来。”谢景庭说。   “好吧。”反正跟着谢景庭去哪里都可以,兴许要过一段吃大饼的日子,兰泽说,“奴才跟着督主。”   他在床上躺了两日,第二日的时候能够下床,兰泽抽空便收拾了自己的小包子,他要带的东西不能太多,于是贺玉玄送他的那些他都留了下来,只留了几件谢景庭赏赐给他的东西。   设宴那日兰泽在自己屋子里待着,他不想碰见姬嫦和师无欲,因为是姬嫦的生辰,所以来的人很多,姬嫦和师无欲,以及孟清凝阮云鹤都过来。   兰泽有宋和跟着,他在后院玩,这边连着湖,小亭子里有宋和给他煮的茶水还有煎的点心,宋和给他开了小灶。   他没有凑前院的热闹,拿了石子扔向湖里,石子打了几个漂,他又拿了一颗石子让宋和扔,宋和原先是世家公子,擅长骑射投壶,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兰泽眼睁睁地看着宋和扔出去的石子漂了又漂,几乎要碰到对岸才沉下去。   兰泽睁大了一双眼,他眼睛亮了起来,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黑木头,“你好厉害。”   宋和耳尖变得黑红黑红,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兰泽怀里的汤婆子拿走,换了个热乎的。   “兰泽。”兰泽听闻有人喊他,他于是扭过了头,发现不远处假山边齐星宇在那里站着,身后的是阮云鹤。   齐星宇略微皱着眉,对兰泽道:“世子有话和你说。”   这里是在谢景庭的府邸,兰泽于是走了过去,瞅向阮云鹤,如今已经十分平淡,他都要忘记了他原先和阮云鹤的过节。   “世子找奴才做什么。”兰泽问道。   阮云鹤冬日里穿的依旧单薄,他在边关拔高了不少,视线落在兰泽身上,略微垂着眼,问道:“你要同督主一道去岭南?”   齐星宇见证了兰泽勾人的本事,从阮云鹤到贺玉玄再到孟清凝,如今谢景庭也栽了,他忍不住看向兰泽,心中直摇头,兴许大魏危矣。   兰泽点点头,没想到这件事阮云鹤也知晓,他问道:“世子找奴才便是为了问这件事?”   “岭南如今很乱,不适合你去,你应当留在京中。”阮云鹤说,略微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若是没地方去,可以去侯府,侯府会庇护你。”   兰泽狐疑地瞅阮云鹤两眼,他摇摇头,想到阮云鹤是好意,他回复道:“奴才的事不必世子操心。”   “世子还有事吗。”兰泽准备拉着宋和回去,阮云鹤方上前一步,宋和便拦在了他面前,不让阮云鹤碰他。   “阮世子,注意分寸。”宋和开了口。   兰泽拉着宋和走了,阮云鹤眼睁睁地看着,眉头略微皱着,视线一直在兰泽身上停留。   “世子,他如今已经是督主的人,我们不要再上赶着了。”齐星宇忍不住道,“他现在有诸多高枝可攀,自然看不上侯府。”   他倒是想看看兰泽能往上爬到什么位置,最好能让他刮目相看。   兴许哪天爬到姬嫦床上让姬嫦封妃他都不会意外。   宴上气氛和乐融融,谢景庭与姬嫦是好友,又是君臣,姬嫦提出来要求,谢景庭便照做,在府中设了宴。   今日来的有许多大臣,士族门阀剩余几位都在,以及左丞右丞、六部御史,还有大理寺诸卿。   清河武郡周裴疑是前朝名臣,自前朝末代皇帝嵇氏为成王时便一直跟随,后来成王即位官至寿康将军,后先帝谋反,与先帝一并逼宫,属从龙之功。   史书所写为成王让位,喝完毒酒之后便自刎而死,嫆皇后紧随其后,成王无后,故让位给其义弟姬氏。   周裴疑鲜少参与宴会,他如今已经年近六十,愈发的没有精力参与朝事。因为今日是皇上生辰,难以推脱,身边侍女巧笑嫣然,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宴上管弦声响起,大魏朝人人皆知,谢景庭年少成名,状元郎名声显赫,文曲六艺样样皆通,更是生了副好皮相。   前朝成王与嫆皇后恩爱,未曾立妃,嫆皇后乃先秦嬴氏一族之后,出身名门贵族,貌比洛神才胜灵韵。   周裴疑喝了一杯酒,他的视线在谢景庭身上停留,这般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眼,让他想起来许久以前的记忆。   若是成王与嫆氏有孩子……兴许会如谢景庭一般倾世之才。   不对……倒是有孩子,已经杀尽,永远被困在皇宫那场大火里。   谢景庭神识过人,周裴疑与谢景庭对上视线,少年老成,那一双眼宛如波澜不惊的死水。   周裴疑觉得自己是老糊涂了,不然为何会觉得这双眼有些熟悉……他没能想起来,倒是不停地咳嗽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琴弦声愈来愈远了,京中近来一直死人,死的都是士族,他未曾放在心上,直到身旁侍女一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液体溅出来,有什么一并跟着滚出来。   那是一枚金灿灿的令牌,长姬公主所制,芍药花灼灼盛开,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啊——”   随着侍女的一声低呼,周裴疑口吐白沫,眼珠向外凸起,身体砸向桌面,手里还握着那枚长姬令牌。   又一起命案悄无声息地发生,姬嫦脸色略微变了,侍女吓得晕了过去,被侍卫带走,没人注意到于言′半路上侍女就已经换了个人。   贺玉玄与师无欲皆在场,师无欲看着宴上的一切,每个人都神情落在他眼中,他与谢景庭对上目光,谢景庭表现得再平淡不过。   宾客中有惊慌、有担忧,有幸灾乐祸,有疑惑,还有厌烦,唯独谢景庭……唯独谢景庭,谢景庭没有喜怒哀乐。   对他来说,仿佛死的不是一条人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物件。   “我平日里一直在诏狱,见过许多生死场面,师弟在想什么?”谢景庭开了口,他似乎猜出了师无欲所想,艳丽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今日之事实在可惜。”谢景庭未曾让师无欲回答,他只简单地评价一句,对贺玉玄道:“剩下的,还要劳烦贺大人收场。”   贺玉玄看着谢景庭,脸上冷了几分,命侍卫封锁了督主府,当天晚上,所有人都要留下来。   这已经是第不知几起案子,凶手近在眼前,没有任何证据,不可能不留下证据……只是时间来不及。   谢景庭明日便要动身离开京城。   贺玉玄:“皇上万万不可放谢景庭离去,此举无疑是放虎归山,皇上不要忘了先帝的叮嘱。”   姬嫦已经答应了让谢景庭南下,如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况近来一段时间谢景庭未曾让人抓到任何错处。   “朕已经开了口,此时再收回未免显得儿戏。”   姬嫦神情阴郁,朝廷命官遇害,他人便在现场,无疑是在直接打他的脸,甚至凶手至今未曾抓到。   “贺玉玄,朕给你一日的时间,若是你明日晚上找不出来证据,朕只能放人离开。”   贺玉玄应声,他近来消瘦许多,侧脸线条显得深刻锐利,看上去更像大理寺雕刻的无情判官,探花只管断案,不管人间生死情义。   大夫很快过来,对周裴疑进行了尸检,为中毒身亡,毒却不知如何下的,动手之人神不知鬼不觉。   酒杯里没有毒药,一切凡是涉及到谢景庭府上的准备工作,任何步骤都没有问题。   谢景庭撇的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向他。   因为涉及到命案,兰泽被叫去审问,他揣着手略有些紧张,因为姬嫦在旁边,还有师无欲和孟清凝,以及阮云鹤。   他下意识地瞅谢景庭一眼,谢景庭在看着他,于是他略微放下了心。   兰泽路上便听说了,他担心是谢景庭做的,但是谢景庭好像并不担心,兴许是他多想了也说不定。   贺玉玄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人在何处,都见过哪些人?”   目光只有冰冷的审视,没有平时那般的温度。兰泽被这么盯着有些不自在,他发觉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尤其是姬嫦,姬嫦视线太阴沉,师无欲太严苛。   兰泽像是犯错的学生,他忍不住紧张起来,略有些口齿不清。   “禀大人,奴才今日一直在府上待着,许多人可以作证,原先奴才一直在书房和督主在一起。”   “宴上时奴才在后院,和侍卫在一起,后来碰到了阮世子和齐公子……阮世子可以帮奴才作证,再后来去了一趟厨房,之后回了书房。”   兰泽绞着手指,嗓音越来越低。   贺玉玄冷冷地问道:“你去厨房做什么。”   兰泽实话实说,“奴才肚子饿了,去厨房找东西吃。”   “既然你说有侍卫跟着你,为何不让侍卫过去?”姬嫦问出来,看兰泽这般姿态便心生厌烦,他不喜兰泽在人前做作的模样。   兰泽被问的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谢景庭现在开不了口,他只得说实话,小声道:“平日里督主不让奴才吃太多,奴才是偷偷去的。”   “我拿了两块杏仁糕,还有一瓶羊奶,一串葡萄桥,厨房里如意如意可以为奴才作证。”   兰泽不情愿地说了实话,这回谢景庭知道他偷吃东西了,还知晓平日里都是谁帮的他。   “你说你一直与督主在一起,书房里除了你们二人可还有其他人,他今日都见了什么人?”贺玉玄问道。   孟清凝闻言道:“贺郎,这般问是不是有些过了,他能知道什么,你莫要为难他了。”   贺玉玄没有出声,兰泽有些生气,他瞅两眼贺玉玄,回复道:“书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与督主做什么事和贺大人有关系吗……贺大人何必打听的这么清楚。”   “好大的胆子。”姬嫦话音冷了几分,从上往下的俯视兰泽,“跪下。”   谢景庭在一旁开了口,“皇上,他与贺大人熟识,便不拘礼一些,此事贺大人自有决断。”   兰泽有谢景庭撑腰,他于是没有跪下去,贺玉玄虽然神情看起来冷漠,也未曾说让他难堪的话。   “督主今日都见了什么人。”贺玉玄又问了一遍。   兰泽回答道:“奴才不知,奴才在殿中睡着了。”   问完话之后兰泽就去了谢景庭身边,审完他之后又审了许多下人,兰泽在旁边瞅着,到夜深时才被放回去睡觉。   “督主,奴才好困。”兰泽扯着谢景庭的袖子,他下意识地想要让谢景庭背他回去,想起来如今府上还有其他人,只得作罢。   他与谢景庭回到正殿,正殿外围一层侍卫,是姬嫦的人。   兰泽被摸脑袋,他在谢景庭掌心蹭了蹭,问道:“督主,皇上今天不回去吗?”   似乎都要留下来,兰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隐隐知道似乎是要查谢景庭。   “不回去,兰泽若是困了休息便是。”谢景庭对他道:“明日我们便动身。” 第80章 做他一个人的小奴   凛冬清晨, 兰泽早早地便被叫起来,他感觉眼睫略有些湿润,睁眼时便对上谢景庭的面容, 谢景庭已经穿好衣裳,刚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   兰泽觉得有些冷,他下意识地往谢景庭怀里钻,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还没有亮。   “督主, 我们起来这么早做什么。”他们不是晚上才走吗?   “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兰泽需要过去。”谢景庭说。   兰泽怕冷, 又往回缩, 软绵绵地喊了一句督主,然后继续赖床,穿好洗漱好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他清醒过来, 问道:“督主, 奴才要做什么。”   谢景庭并未说让他做什么,府邸大多数下人还留着, 谢景庭只带常卿宋和以及锦衣卫中的一部分侍卫。   谢景庭让常卿送了点心过来,兰泽便在一边吃点心,兰泽昏昏欲睡, 猜测谢景庭可能让他在一旁陪着。   谁知他方吃完点心, 谢景庭在书案前写了一些东西, 兰泽瞅一眼又瞅一眼,有些字特认识, 有些字他不认识。   “这些是岭南当地的语言, 兰泽路上要学会。”谢景庭教兰泽的第一个便是他自己的名字。   兰泽手里还捏着半块点心, 他有些呆了, 瞅着上面的文字,他跟着谢景庭磕磕巴巴的念出来,“啊……啊难。”   谢景庭的名字用岭南的语言来说便是啊难。   兰泽讲起来有些拗口,他嗓音细软,喊了两遍谢景庭的名字,发现谢景庭正看着他,他宛如咿咿呀呀学语的孩童。   “啊难……啊澜。”   兰泽有些分不清,他瞅见有厚厚一沓,脑袋跟着大起来,他平日里背书都记不住,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难。   “督主,奴才记不住怎么办,奴才背书都记不住。”兰泽小声道,担心谢景庭责怪他。   “兰儿努力一些,一定可以。”谢景庭摸了摸他的脑袋,掌心放在他的头顶,兰泽感觉自己脸有些热,谢景庭相信他可以,说不定他真的行。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凑上去亲谢景庭,嘴唇碰到谢景庭的脸颊,又喊了一句“啊难”,引得谢景庭眉眼深邃了几分,扣住他的手腕吻了下去。   谢景庭只跟兰泽说了这些,剩余府邸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说。比如有人一夜无眠,姬嫦昨天晚上夜会了骠骑将军,若他猜的没错,今日姬嫦会想办法收了他在京军权。   贺玉玄偏殿留宿,侍卫夜行,他一夜未曾合眼,待到天亮之时,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他的时间不够,抓不到谢景庭的把柄,只能眼睁睁地放人离去。   “昨日宴上排查的如何,所有宾客名单再仔细排查一遍,在周大人遇害之后有没有人出过府?”   “贺大人,这些已经确定了许多遍……未曾有人出府,没有人离开府邸,宾客名单也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侍从苦不堪言,已经从头到尾都查了一遍,查不出来任何问题,贺玉玄一夜未眠,他们也都没有闲着,一直在府中再三核实。   一切都严丝合缝,未曾出任何差错,甚至每个人都互相有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证词都对的上,对不上的也有人作证。   “周大人是喝了酒中毒身亡,酒杯没有任何问题,至于酒……让大夫判断过,酒里无毒。”   贺玉玄眼中渗出红血丝,他突然回忆起来很久以前,在京街上,突然砍人的屠夫,那一日他受伤,险些丧命。   之后不了了之,屠夫是个死了妻子的疯子,邻里都这么说,只能算他不走运。   “继续查,若是今日查不出来,你们提头来见。”   贺玉玄下了死令,他在书案前坐着,宾客名单被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上面有每个人入府以及近来出入做什么的时间。   忽然,他眼角一扫,扫到了什么,视线略微定住。   时十二月六日,乐府受邀,琴师、舞女,花女数名,其中一名病重,临时换了另一名。   午时过后,谢景庭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最后一封信件送到边关,剩余在京的亲兵,因为姬嫦所言,除了常卿和宋和,其他人全部留下来。   “如雪,你此行路途遥远又辛苦,带上他能做什么?”姬嫦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已经背上了自己的小包子,在谢景庭身后躲着不敢出来。   谢景庭开口道:“留他在京中臣并不放心。多他一人并不多,还是皇上想让他也一并留下来。”   谢景庭视线黑漆,同姬嫦对视,里面无波无澜,姬嫦被谢景庭这么一看,剩余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他可以说把兰泽留下来,留在宫中兰泽兴许会被折磨死,给贺玉玄兴许会被关起来,无论在哪里,都如同宫中认主的千金枝一般。   千金枝为嵇氏所养,后来宫中便少了许多,只有谢景庭府上还有残余。   “朕是担心他给如雪添乱。”姬嫦说。   谢景庭说了一句“无妨”,让兰泽上了马车。   “皇上,臣先行一步,来年再见。”谢景庭同姬嫦等人告别。   马车缓缓地行驶出了街道,兰泽掀开车帘远远地看了一眼,姬嫦与贺玉玄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几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完全看不清。   他们出城门需要过层层审核,以及前往何处,下个地点去哪里,全部都要汇报清楚。   兰泽在里面听着常卿一一汇报,他们出了城门之后,走的却不是官道,而是连夜走了最快的水路。   坐了一夜的船,兰泽一直晕晕乎乎的,他问谢景庭道:“督主,为何我们要坐船?”   谢景庭给兰泽找了一些山楂和酸果,对兰泽道:“以防万一,兴许明日我们会被通缉。”   尽管他们没有留下来证据,按照姬嫦的性子,不会让他们顺利到岭南。   “这般。”兰泽因为坐船没什么精神,他窝在谢景庭肩膀处,他们四人同行,几乎同吃同住,他不好意思赖谢景庭赖的太厉害。   他吃了两枚酸果,趴在谢景庭身上睡了过去。他们在天亮时到了颍州,走水路快了三日的路程,下船的时候各自换了一身衣裳。   兰泽跟随一并进城,因为他们四个人太过明显,所以两两分开,下个城才继续汇合。   他被谢景庭牵着,谢景庭脱下了朝服,换的是平常公子哥的衣裳,玄色衣衫没有图案,因为谢景庭容貌出众,还戴上了面具遮住脸。   至于兰泽,他穿的便华贵一些,是世家公子一般的打扮,谢景庭在他身后充当侍卫。   他们进城时已经开始严查,令牌与通关文牒都要有,兰泽在告示栏上瞅到了他和谢景庭的名字。   昨天晚上,贺玉玄发布了悬赏令,要活捉他与谢景庭,上面未说犯了什么事,只知是朝廷悬赏的逃犯。   若是他们走官道,兴许这一会已经被拦下来了。   “一主一仆,主子二十四,仆人十八,身高八尺有余……”   守城的士兵一边念着悬赏的条令,一边打量着兰泽与谢景庭,兰泽矮一些,自然没有身高八尺。   再加上他模样生的好,水灵灵的看起来便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有半分仆人的拘谨模样,看着士兵也未曾闪躲,甚至带了些好奇。   于是士兵扫了两眼便让他们过去了。   兰泽说了句“谢谢士兵大哥”,他牵着谢景庭进了城门,他掌心里出了一层汗,进城之后才稍稍放下心。   “三哥哥,今日我们要在城里过夜吗?”   谢景庭应一声,他们两人要了一间房,兰泽赶了一整日的路,他得以稍稍放下心,可以休息一番了。   如今入冬天气愈发寒冷,兰泽走在前面踏上楼,脖子上挂着的银锁贴着他的脖颈,在脖颈边缘缠成一条细细的线。他手指被冻的冰凉,进到屋子里才好些,方才在外面呼出去的气都能看见。   没有常卿和宋和跟着,加上他们身份敏感,谢景庭在房间里生了炉火,给兰泽找了话本和小被子,汤婆子放进兰泽怀里,对兰泽道:“兰儿在此处待着,我需要进城一趟,若是有人敲门不要开门。”   兰泽刚坐下来歇着,他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接着汤婆子,放在手心暖融融的,他忍不住问道:“督主要去哪里?”   “何时回来……奴才不想一个人。”   “朝廷已经下了通缉令,兴许晚些城门会封锁,我要和常卿他们联系,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谢景庭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对他道:“一会便回来,兰儿不要害怕。”   兰泽瞅着谢景庭,知晓谢景庭的难处,他点点头,抓着谢景庭的衣角松开。   “那督主早些回来。”   谢景庭略微垂着眼,此时没有戴面具,明艳的面容实在是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兰泽被看的脸红,他瞅着谢景庭不明所以,又有些明白谢景庭的意思。   兰泽凑上去轻轻地碰在谢景庭的嘴唇上,嘴唇碰到之后一触即分,脸上涨红,“督主路上小心一些。”   好像是已经过门的妻子在给丈夫送行。   兰泽抛开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谢景庭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平日里常卿做的事情,现在谢景庭都帮他做好了。   他旁边的书桌放的有话本和小人儿书,还有点心茶水,炉子里烧着热水,兴许担心烫到他,谢景庭把火压的很低。   他一个人看了好一会的小人儿书,看到感人的地方,兰泽聚精会神,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时,兰泽才猛的回过神来。   谢景庭说了不让他开门,敲门声太过急促,有种对方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的错觉。   他们二人只有兰泽背了小包子,谢景庭什么都没有带,兰泽坐在地毯上左顾右看,他看到了角落里藏人的地方,抱着自己的小包子过去。   方才炉子熄了,兰泽没有管,他起身的时候没有忘记把窗户打开,然后便抱着小包子蹲到了屏风后的桌子下面。   这里刚好能把兰泽挡住,兰泽方藏好,外面的士兵破门而入,他听见了冰冷剑鞘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轻盔簌簌作响。   “人呢?”其中一名士兵道。   “确实是今日刚入城的客人,东西都不在……兴许已经走了。”   士兵巡视了一番殿中,只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发现窗户在开着之后便停了下来。   “去追人,凡是今日入城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兰泽躲在书桌下面,他抱着自己的小包子,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听着士兵脚步声在耳边放大,那脚步声又越来越远,兰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在耳边不断放大。   直到人走了,兰泽还有些后怕,房间门被关上,周围变得静悄悄的,他不敢出去,只好一直在角角待着,变成了房间里的一颗石头。   兰泽不敢乱动,直到房间门再次被打开,兰泽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和进门的谢景庭对上了视线。   谢景庭也看见了他,发现兰泽躲在桌子下面,视线略微顿了顿。   面前多了一双黑靴,兰泽被谢景庭牵着出来,谢景庭问道:“方才有人过来了?”   外面已经接近天黑,兰泽在桌子下面蹲了将近一个时辰,他腿脚已经完全没知觉了,先把小包子递给谢景庭,还没站起来便软倒在谢景庭怀里。   “方才有士兵过来了,说要抓今日入城的人,”兰泽点点脑袋,他又闻见了谢景庭身上有血腥气,不知谢景庭一下午去了哪里。   “督主受伤了吗?”兰泽忍不住问,凑上去闻闻谢景庭,说,“督主身上好臭。”   “一会我换身衣裳便是。”谢景庭低头看了一眼袖子,对兰泽道:“我没有受伤,兰泽今日有没有事?”   兰泽摇摇头,他害怕是真的,因为腿麻了没有知觉,被谢景庭抱起来,谢景庭对他道:“我们晚些兴许要动身,这座城里已经不能留了。”   兰泽不懂这些,他点点头,谢景庭换了一身衣裳,晚些他被谢景庭牵着出去,他们随着抬捡尸体的粗使工人一并出去。   原本兰泽见过的谢景庭,总是在明台之上,宛如檐上雪,风月不沾,烟火不食。   如今谢景庭与他一并坐在拉着尸体的马车中央,谢景庭怀里揣了路上给他买的肉饼,兰泽觉得味道有些难闻,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些死人的脸。   谢景庭神态没有什么变化,丝毫不受影响,兰泽找了手帕捂住口鼻,忍不住看向谢景庭,谢景庭还有空为他整理小包子,防止他的东西掉下来。   晚上城中灯火通明,因为朝廷下的命令,出城都要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筛查。万幸这支粗使工人似乎是接了某位大人的特令,出城的时候没有受到太多排查,他和谢景庭顺利地出了城门。   出去已经是深夜,兰泽昏昏欲睡,他趴在谢景庭的胸口睡了过去,醒来是谢景庭把他叫醒的。   “兰儿,醒醒。”谢景庭在城外已经准备了马车,他们要去和常卿宋和汇合。   兰泽连续赶路,加上路上精神紧张,这一会醒来没有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有些蔫,肉饼没啃几口,剩余的全被谢景庭吃了。   他一向不能吃苦,谢景庭生了火,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兰泽可有哪里不舒服。”   兰泽摇摇头,他窝在谢景庭怀里,慢吞吞回复道:“奴才只是有些累,督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岭南?”   这不过刚刚开始,兰泽便有些受不住了。   “还需一些时日,接下来和常卿他们碰面,兴许会好一些,兰儿再忍忍便是。”   谢景庭对他这么说,兰泽想到接下来一路都要东躲西藏,他只是藏藏,谢景庭面对的肯定要比他艰难的多。   “奴才知晓,督主不必担心奴才。”兰泽小声说,“奴才只是未曾出过远门有些不适应,接下来我会努力适应,不给督主添麻烦。”   “我……我只是担心督主。”兰泽忍不住说,他虽然不知道谢景庭到底要做什么,现在他们都被通缉了,想也知道谢景庭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哪天谢景庭被抓住了怎么办,现在他们和逃犯差不多。   “若是督主被抓了……奴才怎么办?”兰泽并不担心自己被抓,他顶多挨顿板子,毕竟他没有做什么大的坏事,不至于被赶尽杀绝。   “我与督主还没有成亲,若是督主被抓走了,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兰泽有些脸红,他是最没本事的一个,什么都不会,没有过人的学识与本领,想不出来厉害的法子。   他已经在思考了,若是谢景庭被抓了,他兴许只能去求人,那些喜欢谢景庭的,不知有没有愿意救人的。   兴许救了之后便让谢景庭以身相许,到时候他和谢景庭便是被拆散的鸳鸯。   谢景庭不知兰泽这一会在想什么,只是小脸看上去模样认真,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不会有那么一日。”谢景庭说,掌心放在兰泽脑袋上,他看着兰泽的神情,心底仿佛有什么一并跟着冒出来。   兴许是被那双澄澈的双眼所触动,兰泽心事简单,情绪容易感染人,能够轻易地散了郁气与烦恼。   火光明媚,谢景庭低头吻在兰泽唇上,兰泽愣了一下,然后脸上便蔓延出绯红,不知是被火团熏的还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按照兰泽所说的去设想,复辟前朝自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若是不成功他便会成为阶下囚。   若真有那么一日,以兰泽的相貌与性子,会有很多人护他容他。   如今自私的念头起来,他并不想看到那一日。   只想兰泽切切实实的属于他,做他一个人的小奴。   *   作者有话要说:   兰泽:你想得美。 第81章 小气鬼   这一日晚上, 他们在马车上歇息,在马车上随时都能返程,只是有些不舒服。   兰泽在马车上, 谢景庭在外面守着,如今夜色寒凉,外面很冷,在外面待着兰泽没一会便手脚冰凉。   火光几乎熄灭,兰泽白日里睡的多, 他掀开车帘朝外瞅了一眼,孤零零的月色悬在顶上, 林子里枯枝落进, 密密麻麻的压在天边,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   谢景庭坐在一旁,在他出来时谢景庭便注意到了他, 那一双眼眸映着他, 如月色身后墨染的天空一般。   兰泽心中莫名一动,他说不清那种情绪, 仿佛谢景庭整个人都在黑暗中一般,随时都会随着夜色消湮。   “督主。”兰泽喊了一声,他自己撑着马车边缘下去, 到了谢景庭身边, 外面比马车里要冷的多, 他鼻尖冻的略微泛红。   “睡不着?”谢景庭握住了他的指尖,兰泽手掌温热, 这一会倒是暖和。   兰泽点点脑袋, 瞅着谢景庭道:“奴才不困, 就想看看督主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天, 天色云层飘过去,在城外能够看见星星,京城多雾,经常看不见星星。   “督主,奴才小时候在徐州经常能看见星星,徐州的冬天没有那么冷,北方要冷一些。”兰泽这一会稍稍精神一些,他把手指揣进谢景庭怀里,谢景庭怀里温热,很暖和。   谢景庭静静地听着,问道:“兰泽娘亲后来如何了。”   兰泽的所有事情他都命人查过,他一清二楚,只是听兰泽讲出来,比起和属下汇报的,他更想听兰泽主动跟他说。   “奴才娘亲身体不好,后面……那一年也是冬天,奴才没有钱买药,娘亲死了。”   兰泽摸着自己脖颈的地方,那里有一把银锁,放着娘亲的骨灰,他打算等安定下来就把娘亲安葬好,兴许日后要将娘亲葬在岭南了。   “娘亲是对奴才最好的人,奴才后来去了别的地方,常常很想娘亲,若是娘亲还在,奴才兴许不会被督主抓住。”   兰泽先前吃的苦不少,他没人能说,同别人讲没有意义,他把手指揣进谢景庭怀里,对谢景庭道:“兴许奴才也不会遇见督主,能少吃许多苦。”   兰泽瞅谢景庭两眼,谢景庭唇畔绷成很浅的弧度,对他道:“若是兰泽能听话,兴许不会经历那些。”   “才不怪奴才,督主明明好几次要把奴才送走,督主成日骗人。”兰泽见谢景庭这般闷便生气,他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咬了一口,因为如今谢景庭不用见人,他似乎咬人也没什么用。   兰泽于是又松了口,他被谢景庭提着后颈,在谢景庭眼中看到了几分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兰儿,不能咬人。”谢景庭捏着兰泽的后脖颈,轻而易举地把兰泽提到了一边,对兰泽道:“原先我身份敏感,不适合将兰泽留在身边。”   兴许一不小心兰泽会被牵连进去,兰泽也会成为他的软肋,最开始生恻隐之心带兰泽回去便是错误。   毕竟他见兰泽第一眼便生了不该有的情绪,那时便有一二分的私心。   兰泽才不想听谢景庭解释,他这会饿了,瞅见谢景庭还揣的有肉饼,把剩余半张饼啃了,对谢景庭道:“若是日后督主再扔下我,我再也不会心软了。”   吃完饼子,兰泽困意上涌,他还握着谢景庭的手指,趴在谢景庭肩膀处睡着了。   他这般粘人,谢景庭在旁边说道:“兰泽,外面睡觉会着凉。”   兰泽毫无反应,扒着人不放,因为谢景庭总在耳边讲话,他觉得有些吵,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亲了亲,鼻息都落在谢景庭脖颈边。   火堆重新被燃起来,谢景庭在一旁注意着兰泽的睡姿,兰泽点着脑袋,下意识地朝他怀里缩,手指软软地抓着他的衣角,脸颊蹭到他脖颈边,唇角若有若无地蹭着。   第二日清晨兰泽便醒来了,他又是被谢景庭喊醒的,他揉揉眼睛问道:“督主夜里是不是没有睡觉?”   谢景庭嗯了一声,对兰泽道:“今日便能休息了,兰儿不必担心。”   因为城中如今严查,近来他们不能入城,只能沿着绕远路,兰泽一直坐在马车上,谢景庭在外面,他也跟着一起坐到外面,脸被冷风吹的有些刺疼,他们到了邺城附近的村镇。   在村镇中谢景庭没有戴面具,用了假皮,将那张惊艳的面容遮住,立体的五官变得扁平,除了眼睛过分深邃之外,看上去便是平平无奇的青年。   兰泽脸上被抹了泥巴,谢景庭特地给他找了一身旧衣裳,兰泽从富贵的小公子变成了野小子,浑身脏兮兮的,一直扯着谢景庭的袖子躲在谢景庭身后。   谢景庭随意找了一户人家,村镇消息落后一些,尽管知晓朝廷下了通缉令,有些并不识字,还有些根本不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我们从徐州过来,路上出了些意外……”谢景庭一五一十地编了故事,找的人家是一家屠户。   屠户家里有妻子,妻子在后面听着,屠户听完与妻子商议了一番,然后让他们进来了。   兰泽一直躲在谢景庭身后,看着谢景庭把银子交给了屠户。谢景庭在外并不漏财,他熟知人的心理,在踏进门的时候脚步略微停顿。   “你们兄弟两个睡在东屋,那间屋子原先是我们给小儿子准备的。”   屠户在兰泽进来时视线便在兰泽身上巡视,兰泽明显是少年身形,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是不难看出来模样应当生的不错。   兰泽不喜欢被陌生人盯着看,他有些不自在,何况屠户的目光仿佛在看砧板上的鱼肉,他握紧了谢景庭的手,未等他反应过来,谢景庭略微上前挡住了他。   “这般,今日多有叨扰。”   谢景庭神色看起来无异样,随口打听道:“我们路上听闻如今官道看的很严,不知大哥可知晓近来发生了什么事?”   屠户视线从兰泽身上收回,女子去里面重新准备了饭菜,他闻言有苦水倒出来,见谢景庭气质不凡,对谢景庭道:“近来何止官道,水道城中都查的很严。”   “据说是京中有逃犯逃出来了,京中死了大人物,逃犯正在南下,你们这个时候上来正好撞上了,近来严查,你们进城兴许要小心些,当心被当做犯人抓住。”   “我有弟兄在府衙做差事,听闻有京官来了,兴许这几日便会到邺城。”   屠户嗓音粗声粗气,提起来略微得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些消息。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保密的消息,听说来的是正三品大理寺卿……随行的还有御史大人。”   “不知要抓的是什么人,京中兴许要变天了。”   谢景庭面上没什么变化,应了一声,仿佛只是随意听听,看着院中的梅树,冬日里梅树,梅花香盖住了院中腐烂的血腥味。   兰泽在旁边听着,谢景庭和屠户说话时他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脏兮兮的,收拾的并不怎么干净。   主要是味道不好闻,常年杀猪的地方,血水在冰棱地里堆积,带着猪鬃毛的味道,好臭。   兰泽不好意思用手帕,这般不礼貌,谢景庭总是厉害些,什么时候都能面不改色,还能有空和对方聊起来。   正三品大理寺卿,来的是贺玉玄,姬嫦派了贺玉玄来追人。   晚上,屠户的妻子为他们准备了饭菜,很多荤菜,还有酒,这家屠户似乎条件不错,或者是为人热情,只是兰泽闻着难闻的气味,饭菜有些吃不下去。   谢景庭一直注意着他,谢景庭没有怎么碰饭菜,见兰泽没有胃口,在桌下悄悄地捏了捏兰泽的手指。   兰泽掌心里被写了个酒字,他不明白谢景庭的意思,瞅了谢景庭两眼,兴许是不让他喝酒的意思,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喝。   “你这小兄弟看起来有些怕人,他今岁几何?”屠户问道。   谢景庭道:“今年已经十八有余。”   屠户:“看起来像是十五六,与阿桂一般年纪。”   屠户的孩子没有上桌吃饭,那位女子给他盛了一些饭让他在角落里吃。   兰泽被提起来,他下意识地瞅屠户一眼,然后朝谢景庭身边靠了靠,闻到谢景庭身上的气味,他稍稍安心一些。   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兰泽从包子里翻出来肉饼,他啃了半张肉饼,坐在床边问道:“三哥哥,我们在这里住几夜?”   谢景庭说:“今夜过后便走。”   “兰儿好好休息,若是想吃点心,晚些我去弄。”   兰泽点点头,他觉得更应该休息的是谢景庭,对谢景庭道:“三哥哥才应该好好休息,我们明日还要赶路。”   这件屋子极其简陋,兰泽半夜窝在谢景庭怀里,他有些睁不开眼,床很小,挤了他们两个人,他与谢景庭呼吸交缠在一起。   兰泽半夜隐约听见了动静,他睁开眼,谢景庭已经醒了,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外面的动静传过来,以及屠户的低声说话声。   “他们今日饭菜没有吃多少,兴许迷药没用。”   “两个文弱小子……绑了便是。”   “那小孩十八,身段不错,他长得嫩,年龄报小一些便是……”   兰泽原本还有些困意,他听的立刻清醒过来,知晓他与谢景庭这是碰到人牙子了。   人牙子似乎还盯上了他。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他在黑暗中对上谢景庭的双眼,谢景庭握着他的指尖,温度顺着传过来,他莫名安心些许。   无边的夜渲染着冬日的深暗,房间门被打开,兰泽呼吸都随之放轻了许多,他闭眼装睡,脑海里一片空白。   黑影随之拉长,兰泽闻见了空气中屠夫身上的猪鬃毛味,屠夫拿着杀猪的长刀过来,在他身后还有那名与他合伙的妻子。   女人手里拿着绳索,在屠夫走近时,兰泽几乎屏住了呼吸,他没有看见谢景庭的动作,耳边传来一声长刀砍下来的嗡鸣声,紧接着是脚步声以及屠夫的惨叫声,兰泽立刻睁开眼。   黑暗环境中,那把长刀落进谢景庭手里,谢景庭面上没什么表情,长刀抹掉屠夫与女子的脖子,两人双双倒地,血溅在谢景庭的袖子上,屠夫宛如被宰的猪羊。   谢景庭第一次在兰泽面前杀人,他下意识地看向兰泽,深长的眼睫落下来,兰泽已经整个人都傻了,衣衫散着脸色略有些苍白。   长刀被扔在了地上,谢景庭朝着兰泽走过来,他未曾俯身,兰泽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兰泽平日里爱干净,身上带着皂角香味,绸缎裹着宛如出淤泥的莲藕,身段细折婉转,在谢景庭怀里显得娇小,谢景庭只能看见兰泽的小半边侧脸与细白用力的手指。   “督主,奴才害怕。”兰泽脸上有些白,他被谢景庭抱着,能够闻见谢景庭身上的血腥味,掌心里还有冷汗,差一点,兴许他和谢景庭今晚会交代在这里。   谢景庭向来寡言,此时也只是沉默下来,对上兰泽水盈盈的双眼,俯身去吻兰泽的眼睛,把兰泽的睫毛吻的一颤。   “兰儿不必害怕。”   兰泽待在谢景庭身边,尸体倒在地上,谢景庭得以放心地睡过去,兰泽却怎么也睡不着,抱着自己的小腿在床边坐着。   他忍不住去看谢景庭的侧脸,谢景庭这几日没有怎么休息过,如今闭上双眼,在躺着死人的房间里,谢景庭睡着了。   若是放以前,兰泽兴许觉得谢景庭是变态,如今他守在谢景庭身边,他是因为谢景庭才得救,那把刀看起来很重,谢景庭深藏不露。   兰泽后半夜没有睡着,一直盯着谢景庭看,他就这么盯着谢景庭看了几个时辰,期间谢景庭似乎做噩梦了,眉头一直皱着。   他在旁边瞅着,摸摸谢景庭的睫毛,又拍拍谢景庭,唱起来娘亲教他的摇篮曲,谢景庭没一会便不皱眉头了。   兰泽不敢去看地上的尸体,他在谢景庭身边守到天亮,在天亮的时候才睡过去。   他们在三日之后跟宋和常卿汇合。   宋和与常卿扮成的是侍从,有了宋和常卿,谢景庭能轻松些许,兰泽稍微放心一些。   宋和还给兰泽带了点心,点心揣在怀里,兰泽这几日都吃肉饼,他这几日发现了,谢景庭显然并不怎么讲究,若不是因为他,兴许谢景庭能凑合到岭南。   “督主,这是宋和给奴才带的点心。”兰泽有些高兴,点心还带着温热,显然是宋和出城的时候顺带买的,兰泽先拿了点心送到谢景庭嘴边。   谢景庭路上没吃什么东西,他送到谢景庭唇边,谢景庭对他道:“兰泽自己吃便是。”   兰泽于是自己吃了,其中一块他咬了半口,剩余的递到谢景庭唇边,谢景庭吃了。   谢景庭对点心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兰泽喂他才吃,兰泽看出来了,他不知谢景庭会对什么感兴趣,瞅谢景庭好几眼,凑上去在谢景庭唇边亲了一口。   “督主,奴才好喜欢督主。”兰泽讲出来,他话音落了,引得谢景庭看他,他闲了便闹腾起来。   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停顿了一会对他道:“如今还在路上,兰儿忍忍。”   兰泽不明所以,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景庭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脸上情不自禁红起来,略微生气地瞪向谢景庭,忍不住道:“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他自己坐在一旁生闷气,谢景庭出去了一趟,和常卿宋和商议了事情,他们四个人并不好走,接下来绕道,路线需要重新规划。   兰泽好几天都没有洗澡了,谢景庭进来之后告诉他,他们会在附近休息,晚上兴许能让兰泽洗澡。   “真的吗,奴才身上都臭了。”兰泽已经把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有些受不了身上臭,见谢景庭没有反应,他把自己的鞋袜脱下来,棉袜拿过去让谢景庭闻闻。   谢景庭:“……”   晚上常卿找到了屋子,屋主与常卿是旧相识,本身屋主并不住这边,这里只有他们四人。   宋和给兰泽烧了水洗澡。   兰泽浑身洗的干干净净,他的衣服自己懒得洗,洗完便使坏把衣服丢给了宋和,让宋和帮他洗小衣还有外袍。   他穿着谢景庭的衣裳,对宋和道:“等我赚了银子再给你银子,如今便先欠着。”   宋和拿着兰泽的小衣,兰泽嫌冷还穿了肚兜,宋和脸上不自在的蔓出来红,浑身略有些僵硬,兰泽说完便走了,只留宋和一个人在原地无所适从。   他们四个人在一起,常卿回来时便注意到宋和在洗兰泽的衣裳,他猜测是兰泽又欺负了宋和,转头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谢景庭。   兰泽与谢景庭一间屋子,他在房间里撒欢,没一会凑过去看谢景庭在做什么,因为谢景庭让他学蛮语,他拿着册子在咿咿呀呀的念。   常卿来了一趟,兰泽便被叫了过去,谢景庭让他坐到一旁,兰泽揣着手坐下来,睁着一双眼瞅着人。   谢景庭说:“下次不要让宋和洗衣裳,兰泽的小衣自己洗。”   兰泽就猜常卿是来告状的,他心里不大高兴,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脸颊便被谢景庭捏住了,谢景庭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兰儿,私物不可让其他人接触,我会介意。”谢景庭略微垂眸看着他,兰泽闻言想了一下,如果谢景庭让宋和洗私物,他便不会介意。   谢景庭是小气鬼,兰泽忍不住想,嘴上还是乖乖应道:“奴才知晓了。” 第82章 为了兰儿   兰泽被掐着脸, 谢景庭很快便松开了他,让他有些不自在,他粘在谢景庭身边, 看着谢景庭在写信,上面好多人名他都不认得。   难得能休息,这里不会有人牙子,兰泽没一会便上床睡觉去了,他没一会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自动便朝谢景庭怀里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唇畔进了谢景庭的气息, 兰泽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脸跟着红了起来,他衣裳系带被解开,小腿还搭在谢景庭身上。   “督主……”兰泽清醒过来, 谢景庭亲他他便下意识张嘴, 兰泽意识到了立刻羞耻起来,他睁着一双眼, 不高兴道:“奴才都睡着了。”   又把他弄醒,一会不一定还能睡得着。   谢景庭:“是兰儿白日自己说的。”   一边说着,一边在他指尖处亲了一下。   兰泽脑袋晕乎乎的, 他被亲的指尖发烫, 好一会反正过来自己白天说了什么, 他只穿了一身里衫,已经被脱下来了。   “奴才不是说过了……不是那个意思。”兰泽剩余的话音被堵住, 他哼唧两声, 柔顺地抱住了谢景庭。   谢景庭按着他的手指, 兰泽几乎不能动弹, 他对上如墨一般的眼眸,那双眼睛深邃动人,谢景庭嗓音低沉中带着几分诱哄。   “兰儿再说一遍。”   兰泽几乎立刻知晓了谢景庭想让他说什么,他脸上红起来,细密的吻落下来,令他无所适从,指甲都泛出花瓣一般的淡粉色。   好一会,他才发出细若蚊足的声音。   “……奴才最喜欢督主了。”   前两回兰泽都晕了过去,这一回谢景庭未曾太折腾他,只是换了个法子,兰泽的嘴巴好痛,他唇瓣泛出靡艳的红色,第二日在马车上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嘴巴疼,屁股也疼,哪里都疼。   兰泽身上穿的是谢景庭的衣裳,他自己的衣裳又被弄脏了,前一日谢景庭让他自己洗衣裳,他现在没有力气,最后他换下来的小衣让谢景庭洗了。   他这一日都不能吃什么东西,常卿给他煮了粥,谢景庭端过来喂他,里面混了挑干净的鱼肉,兰泽嘴巴破了,他吃东西都懒得吃。   兰泽靠在马车边缘,他小脸苍白,身上披着厚厚的氅衣,是谢景庭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厚重,怀里布着汤婆子,黑白分明的眼珠瞅着谢景庭,不大情愿地张开嘴。   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嘴巴上,兰泽被这么一看,心里的不高兴浮现出来,他瞪了谢景庭一眼,谢景庭于是收回了视线。   “兰儿身上可还难受?”谢景庭斟酌着开口,观察着兰泽的神色,兴许他说错话,兰泽又会生闷气。   兰泽听完便生气了,细声细气道:“督主觉得呢。”   “反正每次吃亏的总是奴才,督主总是骗人。”   说什么会好好疼他,谢景庭骨子里是变态,每回都想把他弄坏,事后再装模作样地愧疚。   兰泽讲话的时候不小心乱动,脸色扭曲了一瞬,谢景庭于是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他,兰泽于是靠到了谢景庭身上。   他叮嘱道:“奴才这般都是因为督主,督主要好好照顾奴才才是。”   谢景庭应了一声,接下来兰泽说什么便是什么,未曾有半句怨言。   兰泽想听话本,谢景庭为他念,谢景庭声音很好听,让他回忆起前一天谢景庭在他耳边说不好的话,兰泽听的耳朵红起来,埋在谢景庭怀里按住了谢景庭的手。   “督主还是不要念了,奴才不想听了。”   谢景庭扫过去,注意到兰泽耳朵红了起来,他视线略微顿了顿,上手轻轻地碰了碰。   兰泽反应很大,立刻要起来,他现在身上还疼着,顿时龇牙咧嘴,反而栽进了谢景庭怀里。   兰泽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瞅着谢景庭,眼中俱是控诉,显然炸毛了。   “督主是混蛋。”   谢景庭:“……”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煦城,这是一座山城,四面环山,在这座城只有一条路可走,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加谨慎才行。   在城门处他们便分开了,依旧是两两一起,兰泽跟着谢景庭一起,在这里已经能够见到一些岭南人,煦城繁华,许多士兵讲的都是蛮语。   兰泽近来都在学蛮语,他会一些,听的半懂不懂,士兵同人讲话时又成了官话,看了他们两人的身份令牌,因为近来查的更严了一些,所以兰泽今日扮成了女子。   他的发髻是常卿临走时给他扎的,给他扎了两个丸子,像是未出嫁的寻常人家女孩,胸前缝了东西显得稍稍鼓胀起来,他穿着窄袖马面裙,上面绣的有玉兔提灯图案。   兰泽只要不开口,他眼尾唇上都抹了脂粉,没人能分辨出来他是男孩子女孩子,顶多是有些少年气的女孩。   他与谢景庭的通缉令上画像已经出来了,士兵仔细的核实了谢景庭,对兰泽查探一番,放他们两人进去了。   兰泽不能讲话,他被谢景庭牵着,大魏民风开放,在街上牵手的男子女子不在少数,他路过了卖镜子的商铺,没忍住瞅了一眼。   眼尾嫣红衬得他眼梢往上,加上唇边点了朱砂痣,那双清澈的眼微睁,倒真的有些像小狐狸。   谢景庭牵着小狐狸,看见路上有卖糖葫芦的老头,糖葫芦上裹了糖汁,从远处看亮晶晶的,兰泽向来喜欢这些东西。   于是谢景庭牵着兰泽过去,用两文钱给兰泽买了一根糖葫芦。   修长如玉的手将糖葫芦递到面前,兰泽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谢景庭被面具遮挡的面容,身后树梢挂着千秋灯,他眉眼情不自禁带了些笑意。   眸中星火与身后层层叠叠的灯幢映在一处。   兰泽接了下来,略有些开心,“谢谢哥哥。”   他如今已经进城,周围没有士兵,不必再怕讲话会被怀疑身份。   城中人不会多管闲事,去想为何他扮作女子。   兰泽捏着糖葫芦,他眼眸一转,又唤了一句“哥哥”,引得谢景庭略微俯身要听他讲话。   他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亲了一口,眼睫扑闪,眸中映满谢景庭的侧脸。   唇畔上都是糖衣上的甜味儿,如今沾上雪枝香,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兰泽未曾见过谢景庭笑,谢景庭被亲了也只是微微侧头看他,那一眼眸中情绪兴许称得上温柔,无波无澜的一片池水仿佛泛起了波澜。   他们两人与常卿宋和在客栈汇合,他们原先在房间里待着,兰泽坐不住,他趁着谢景庭与常卿宋和议事时出来,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客栈进来了士兵,士兵在询问近日入城的客人。   客栈老板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兰泽觉得那位士兵有些眼熟,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既然他觉得眼熟,想必对方一定能认出来他。   兰泽立刻钻进人群回去了,他回到了房间里,将此事告诉了谢景庭。   “督主,有士兵来巡查了,奴才觉得有些眼熟,兴许之前见过,可能见过我们。”兰泽说。   谢景庭闻言看了一眼常卿,常卿于是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回来了,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督主,是贺大人的人……他们已经赶来了煦城。”   前往岭南,只有煦城是必经之路,其他都能绕,唯有这座城池绕不开。   他们早上刚到,贺玉玄午时便赶了过来,想必贺玉玄有所猜测,打算在此地埋伏他们。   “督主,我们不能在此耽误,若是贺玉玄过来,兴许会封城。”   到时候他们只能和贺玉玄耗,受影响的只有他们。   谢景庭略微沉吟:“兴许现在已经晚了。”   “宋和,你去备马。”   他们四人装成了城中的护卫队混出城,煦城多商户,他们拉的是要送出去的丝绸,兰泽躲在丝绸堆里,他通过缝隙能够看见外面。   谢景庭、宋和,常卿,三人扮成了护卫,马车轮子骨碌碌地向前,在城门处多了两倍多的士兵,守城的士兵用刀剑拦住了他们,层层的出示令牌与文谍。   “今日有贵客到煦城,城中严查,你们主子是怎么回事,此事难道还不知晓?”   为首的宋和道:“主子交代我们今日要把丝绸运过去,这是知府所言,商队不能出差池。”   士兵再次审查了令牌,甚至里面的丝绸检查了一遍,兰泽在最后面,他几乎窝在丝绸堆里,万幸士兵没有用剑捅进去,不然兰泽兴许要血溅当场。   随着远处人影晃开,兰泽提着的心刚放下来,他听见了一声“贺大人”,背后泛上一层冷意,他透过缝隙看到了远处的人影。   远处贺玉玄长身而立,原先被士兵挡住,如今在人前,气质显现出来,令人很难不注意到他。   贺玉玄披了鹤氅,袖口兰纹隐隐可见,那张清艳的脸带了病态的妖冶,他唇色过分的红,脸色略微苍白,一双眼眸宛如渲染过的茶色宝石,透出沉郁冰冷的光芒。   外面寒风凛冽,贺玉玄听着士兵汇报着什么,视线略微抬起来,注意到这边的商队。   兰泽在那一瞬间以为和贺玉玄对视,他立刻扭过脸,过了一会再看,贺玉玄已经收回了视线。   “那些出城的是什么人?”贺玉玄问。   士兵回答道:“禀贺大人,是丝绸商队。前些日子便定了今日出城,他们要前往的是邻国。”   贺玉玄视线略微停顿了一会,士兵战战兢兢,对贺玉玄道:“出城手续繁琐,除了有令牌之外,还要进行身份核实,贺大人放心,嫌犯我们一律都不会放过。”   贺玉玄于是收回了视线,他在马车上闭着双眼,回想起来许久以前,太傅曾经对他说过。   谢景庭六艺皆擅,字迹锋芒,才智过人过目不忘,凡是见过的字迹,皆能模仿出一模一样。   遇见的人,能够寥寥几笔将深刻的五官画出来,甚至能模仿出来其身形音色。   贺玉玄睁开了双眼,他对外面的凤惊道:“命人去追方才的商户,凡是今日与昨日放行的名单,全部拟出来重查。”   凤惊在门外应了一声是,很快有人报案发现了城门附近有几名被绑起来的男子,正是原先要出城的商户。   贺玉玄淡淡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了兰泽,其余的不必留活口。”   底下的侍卫全部应声,身形在殿中消失。   风声猎猎,常卿与宋和在马车外面,马车的速度已经非常快,身后追兵骑的马,速度比他们要快的多。   不过出城门二十里,信鸽已经将消息传遍了煦城百里,追兵全部出动,如今已经追了上来。   “督主,人来了。”   随着常卿的话音落下,一支长箭破空而出,常卿迅速地拔出剑,长剑与箭碰撞在一起发出嗡鸣声,羽箭偏离掉落,马车因此晃荡了一瞬,马蹄声愈来愈近。   兰泽不敢探出脑袋去看,他听见了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窗外的寒风随之吹进来,他有些害怕,抱住了谢景庭缩进了谢景庭怀里。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更加激烈,谢景庭对兰泽道:“兰儿在此处待着,我出去看看。”   兰泽睁大一双眼,闻言松开了人,他有些担心谢景庭,又知晓谢景庭陪他呆在这里没用,他小声道:“督主小心一些,不要受伤了。”   马车角落里放的有一把刀,锦衣卫平日里都是带刀侍卫,兰泽未曾见过谢景庭拿刀,今日见到了,黑色的弯刀宛如沉下来的一潭月色,在血水中浸泡过,透着异样的光芒。   兰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提起来,在马车角落里不敢乱动,出去只会添乱,有鲜血溅进来,车壁上泛出深刻的红。   直到外面的动静逐渐地变小,他听见了谢景庭喊他,兰泽才敢出去,他掀开车帘,马车周围都是尸体,万幸谢景庭与常卿都没有受伤,宋和脸上被刮了一道,伤的并不严重。   兰泽不敢看那些尸体,谢景庭身上溅了许多血,那把弯刀还在滴血,显得面容愈发澧丽,双眸沉如渊底。   他方从马车下来,耳边传来了嗡鸣声,兰泽下意识地扭头,对方似乎早有准备,长箭对准的便是兰泽。   兰泽反应慢了半拍,心跳声变得缓慢了几分,眼角扫到了一道银光,在长箭破空过来时,一道玄色衣角在他眼前划过去。   他的手腕被握住,谢景庭握着他的手腕让他避开了长箭,羽箭擦着谢景庭的衣角过去,在谢景庭手臂上方留下一道划痕。   “督主——”兰泽脸色白了下来,羽箭贯穿一旁的树木,谢景庭将他按进怀里,宋和与常卿反应很快,上前用刀剑挡在了两人面前。   兰泽听见谢景庭闷哼了一声,谢景庭穿的衣裳深,那里透出来深色,有鲜血流了出来。   接下来还会有追兵,他们不能在此地停留,兰泽担心谢景庭的伤势,他心里好像有小刺在不停戳着,看着那里的血泛出来黑色,知晓箭尖上肯定被抹了毒。   谢景庭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他当时看见了谢景庭眼中的情绪,本来不至于受伤,谢景庭鲜少失误,在最后一刻拉开他便能避开,因为紧张担心他而错失了时机,才会受伤。   兰泽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眼眶红了些许,不知是气贺玉玄还是因为心疼谢景庭,贺玉玄如此卑鄙,偏偏对方如今在暗他们在明,他们人又少,如今只有逃跑的份。   晚上他们在一处破庙歇息,兰泽下车之后什么都没有顾上,只想着看谢景庭的伤口。他们带的有一些药,未必能够解毒,只能看谢景庭的伤势,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把已经染毒的地方切除。   谢景庭的伤由宋和处理,兰泽见谢景庭脱了衣裳,他不大想让宋和看见谢景庭光着身子,谢景庭只穿了一件里衣,伤处露出来,宋和见状松了口气。   “督主体质问题,伤势不严重,不必动刀,只要把毒吸出来便是了。”   谢景庭应了一声,眼见着宋和要帮谢景庭吸毒,兰泽不太愿意,他在一旁眼巴巴道:“能不能我来,不能让督主给他亲。”   宋和:“……”   谢景庭目光落在兰泽泛红的眼尾上,兰泽眼泪汪汪地瞅着他,他心软了一瞬,对兰泽道:“此事让宋和来便是,兰儿万一不小心吞进去,兴许会中毒。”   “奴才没有那么笨。”   宋和无法,只得跟兰泽说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兰泽于是上了嘴,他笨一些,在谢景庭伤处留下好几道牙印,谢景庭一直忍着没出声提醒。   等到兰泽把毒血吐出来,他给谢景庭上了药,伤口包扎了丑丑的蝴蝶结,兰泽在一旁抱着膝盖坐下来,此时略微放下心。   兰泽嘴巴都黑了一圈,他一直用担忧的神色看着谢景庭,引得谢景庭上手摸他的脑袋。   “不必担心。”   兰泽自己出去漱了嘴巴,他被揉了脑袋,在谢景庭掌心蹭了两下,问道:“宋和说的督主体质特殊,是什么意思?”   “便是那个意思,我不容易受毒侵染。”谢景庭解释,对上兰泽眼底,那些情绪仿佛顺着密密麻麻地爬到他心底,在他心里扎根。   方才所受的疼全部不值一提。   “怎么会如此,”兰泽嘟囔道,他又抱着谢景庭有些难过,“奴才不想督主死,奴才只有督主了,督主不要骗人。”   温热的脑袋蹭在谢景庭怀里,谢景庭视线停顿,不知勾起了什么回忆,好一会才出声。   “为了兰儿,我不能死。” 第83章 别离   夜晚常卿和宋和在外守夜, 兰泽半夜被动静惊醒,宋和禀报道:“督主,追兵来了。”   兰泽于是在半夜上了马车, 他留意着谢景庭的伤势,谢景庭牵着兰泽,黑色的袖袍多了一道布条,是方才兰泽包扎留下来的。   “督主。”马车车帘被掀开,兰泽摸了摸谢景庭的胳膊, 问道:“督主的伤怎么样?”   谢景庭说:“无妨。”   透过车帘,兰泽扫到了一晃而过的黑影, 火把在夜间忽明忽现, 尽管谢景庭说没事,他还是有些担心,看谢景庭脸色略微发白, 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火光愈来愈明, 刀剑的碰撞声响在耳边,隔着马车只有一壁之隔, 兰泽睁大了一双眼,影子通过帘子缝隙透进来,有血溅在了车壁上。   马车疾速向前, 有长箭贯穿车壁, 这次来的人明显比上次多, 常卿对谢景庭道:“督主,我与宋和随后便到, 督主先带着小公子离开。”   随着一道剑光显现, 常卿避开了剑刃, 剑鞘拍在了马背上, 谢景庭随着掀开车帘,常卿与宋和同前来行刺的黑衣人纠缠在一起。   留下来的只有一部分,追兵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兰泽在旁边大胆地打开车帘去看,身后黑衣人骑马在追他们。   兰泽脸上被冷风吹的哗啦啦的疼,他们走的匆忙,一些东西都忘记了拿,兰泽还背着他的小包子,他一直随身带着。   一道银光显现,兰泽立刻收回了脑袋,长箭钉在了车窗边缘,车帘随之一震,兰泽耳边出现嗡鸣声。   “督主,他们快要追上来了。”   兰泽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他拽着一角谢景庭的袖子,谢景庭用受伤的手在扯着缰绳,马车行驶的速度很快,他瞅一眼,注意到谢景庭手臂上方布条渗出了血迹。   谢景庭腾出来一只手抓着兰泽,担心兰泽掉下去,对兰泽道:“我知晓了,兰儿回去待着,不要把手伸到外面。”   兰泽依言照做,路上颠簸,他们行驶了两整个时辰,天亮之前甩掉了追兵,还有一两个追了上来,被谢景庭杀了。   他一直在马车角落里待着,如今再看到尸体,没有那么害怕了,兴许因为有人给侍卫下的死令,对方明显是想要谢景庭的命,未曾手下留情。   谢景庭受了些轻伤,手腕处有鲜血流出来,侍卫的尸体被扔在林子里,之后谢景庭又走了一个时辰,确定没有追兵了才让兰泽下来。   现在他们完全和宋和常卿失联,除非去城里才能汇合。   “兰儿。”谢景庭喊了一声,兰泽从马车里出来,他坐了一路的车,被晃的有些想吐,小脸也有些白,他看见谢景庭脸色更不好,担心胜过自己嗓间的粘腻感,抓着谢景庭的手未曾放开。   “督主……你有没有事?”   兰泽被牵着,他瞅着谢景庭,谢景庭说“没事”,握住兰泽的手。   谢景庭用马车换了一些东西,带着他上了山,找了一处山洞暂做休息。   晚些贺玉玄兴许会搜城,他们只得待在外面,不能去村落,也不能进城。   山洞非常简陋,什么都没有,胜在位置隐秘,在内室里不容易发现。空气湿冷潮湿,谢景庭用稻草和外袍为兰泽铺了地方,兰泽于是坐了上去。   兰泽注意到谢景庭的脸色很差,山洞里太冷了,他小声地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去捡些树枝,一会便回来了。”   他方起身,谢景庭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兰儿在此处待着。”   话音落了,谢景庭便出去了,这次出去的时间长一些,兰泽只能在原处干等着,半个时辰之后谢景庭才回来。   谢景庭带的有柴火,还有一些干粮肉饼,还有一份糖水糕。   柴火烧了起来,兰泽在原地坐着,他看着糖水糕略有些意外,忍不住瞅谢景庭,抱着点心无所适从,脸上跟着红起来。   他好一会才道:“督主,奴才并不是日日都要吃点心……”   他更不想谢景庭有事,谢景庭若是有事,他兴许饭都吃不下去。   兰泽体会到他担心娘亲的心情,若是谢景庭没有受伤,兴许他什么都不用想,谢景庭受伤了,他便心跟着揪起来,一并惴惴不安。   谢景庭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他身上多了几分温度,对他道:“只是顺手帮兰泽买的。”   “督主让奴才看看伤。”   兰泽把糖水糕放到一边,他打开自己的小包子,还好药他放了两瓶,他见谢景庭脱了外袍,上臂一道箭伤,除此之外还有刀伤。   箭伤受毒素侵染,还有一部分是黑色的,兰泽往上面撒了药粉,刀伤一并用湿手帕擦了包扎好。   他包扎的时候模样认真,兰泽鲜少有认真的模样,这般模样实在引人稀罕,谢景庭一直垂眼看着。   “督主,没有马车,我们接下来如何赶路。”   兰泽帮谢景庭处理好伤,他啃了一小半肉饼,剩下的都留给谢景庭。   谢景庭对他道:“若是有马车,兴许会被察觉,明日我们需要换路。”   他们这一路上颠簸,山洞并没有待太久,当天晚上又来了追兵搜山,兰泽与谢景庭待在山洞里,兰泽在谢景庭身边不敢讲话,他们从另一条路走,因为有谢景庭在,兰泽倒是不怎么害怕被抓。   贺玉玄下了死令,追兵发现了便要灭口,只需留兰泽的活口。   他们路上遇到了一队追兵,谢景庭又受了些伤,兰泽躲在灌木丛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睁着一双眼看着谢景庭受伤。   绣春刀擦过谢景庭的脸颊,在谢景庭脸上留下一道薄薄的伤痕,随着鲜血溅出来,侍卫的尸体倒下,这个时候谢景庭看向兰泽的方向。   谢景庭脸上沾了血,平分添了一抹澧艳,明艳的面容殊绝动人,在原地喊了兰泽的名字。   “兰儿。”   兰泽小兔子一般在原地窝着,一听谢景庭喊他,他耳朵动了动,从角落里出来,扑进了谢景庭怀里。   这般让前来追人的侍卫有些棘手,上面不让动兰泽半分,他们并不敢伤着兰泽,利用却是可以的,这回便是利用兰泽,抓了兰泽,让谢景庭险些就擒。   他们两人逃出来,谢景庭也受了重伤,当天晚上便发了烧。   兰泽这几日一直跟着谢景庭,谢景庭未曾饿着他,好几次经历危险谢景庭没有让他受过伤。   “督主。”兰泽喊了两声谢景庭的名字,谢景庭毫无反应,伤口方才已经缝住,腹部的伤口高热,温热的鲜血从布条里渗出来,兰泽又给谢景庭上了一回药。   兰泽摸了摸谢景庭的额头,谢景庭连着好几日未曾合眼,如今闭着眼,脸上略微苍白,薄唇略微抿着,墨发在身后散了,多了几分绮丽单薄的脆弱。   手指触碰到一片温热,兰泽被烫的收回了手,他带的没有退烧的药物,如今在城外,要去找伤药几乎不切实际。   他并不认识路,也不放心把谢景庭一个人丢在这里。   兰泽用冷水将手帕沾湿放在谢景庭额头,铺在地上的外袍一并盖在谢景庭身上,用水沾湿谢景庭的唇角。   他在旁边守着,担心追兵会过来,一支睁着眼不敢睡觉,困得眼泪险些冒出来,他掐在自己掌心,眨眨眼把困意压下去。   兰泽又困又冷,时不时地摸摸谢景庭的脑袋,谢景庭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有些忧愁,唇畔抿得紧紧的,在一旁自言自语。   “督主什么时候醒来……”   “奴才一个人有些害怕。”   兰泽捶捶自己的双腿,他给谢景庭换一回手帕,手帕叠的方方正正,伸手去摸谢景庭的手,谢景庭手指冰凉。   他于是把谢景庭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热之后才放回去,从小娘亲便说他是小火炉,他身上总是很暖和,谢景庭如今冷冰冰的,他不大喜欢。   “督主跟冰块一样。”兰泽一边抱怨,一边瞅着谢景庭,脑袋蹭在谢景庭的肩膀上,窝进了谢景庭怀里。   谢景庭陷入昏迷之中,他睁不开眼,整个人被光怪陆离的梦境吞噬,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雪夜。   京城百年难见的雪在京州落下,谢景庭……应当说少时的他,嵇如雪。   火……漫天的火光与窗外冷然的雪形成鲜明的对比,鹅毛大雪扑灭火光,掩盖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宫变。   成王与嫆皇后相敬如宾,嫆皇后曾诞下一子,当日在雪夜,雪净复诞明,如镜棱上霜。   赐名如雪,域外高僧当日见天有异象,得嫆皇后召见。   高僧言三皇子命格异相,留在皇宫兴许会年少丧命,于是刚出生的皇子被送出宫,以外臣之子的身份,常年居在万相寺。   唯有每年生辰得以进宫觐见生母,这一年异姓王姬氏归朝,在宫中设宴。   姬氏手握二十万兵权,宴礼之后,皇宫起了一场火,成王、嫆皇后,长公主,年幼的四皇子,以及宫人侍妾,均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谢景庭在大火中亲眼目睹一切,成王被迫自刎,嫆皇后以貌美出名,遭外臣欺辱,他的长姐、幼弟被长戟穿在梁柱之上。   殿中光影扭曲,长姐与幼弟的尸体在前,姬氏笑声犹如雷鸣,雪意廖寒,当日诸多臣子与姬氏里应外合,谋权窃国。   江州荣氏、陈绥李氏、边州阮氏……成光周氏。   梦境火光与鲜血交织,谢景庭置身其中,他未能动手亲手杀了姬氏,姬氏之子昏聩暴娼,他手上已经沾染鲜血无数。   他在万相寺待了十八年,佛唁难消灭国之仇,他作茧自缚,几乎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   若是复辟失败,兴许他会如粱上的尸体一般,结局体无完肤。   谢景庭被困在了大火之中,被□□的生母向他求救,父亲面带指责,一向善解人意的长姐对他怒目而视,幼弟唤他兄长。   为何他没有死在这场大火之中。   耳边传来了悠悠磕绊的曲声,湘女怨……嫆皇后所写,分明是幽怨的曲子,被兰泽唱出几分欢脱来。   年少的谢景庭在雪地里待了三天三夜,他全身已经被冻僵,为了不让姬氏怀疑,他未曾动弹过,在雪地里连同下人的尸体一并被送出去。   眼里融了雪,与鲜血融在一起,在地上砸出一片血泊。   他的心如同身上的体温一般沉冷,恍惚间令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湘女怨曲音缠绕在耳边,混合着少年的自言自语,一并传过来。   面前的景象一点点地褪去,宛如陈旧的灰尘消失,连着血色与雪色。   “督主何时醒过来,奴才有些担心督主。”   “督主是不是想要奴才照顾才不愿意醒来?”   “那奴才给督主亲一下便是了。”   “奴才可以不吃点心,不必督主每日跑那么多趟,奴才饿一两天也没事……”   “督主,奴才有些害怕。”   兰泽小声抱怨,方才他见谢景庭神色不对,猜测谢景庭可能做噩梦了,他担心谢景庭被魇住,于是唱了小曲。   谢景庭的神情果然好了些,他肚子有些饿了,兰泽不敢吃剩余的肉饼,若是谢景庭醒不来,兴许他们要没东西吃了。   柴火还有些,兰泽用一些肉饼做了掺了水的粥,他自己喝了一点,然后喂给谢景庭。   他有了喂病人的经验,兰泽撬开谢景庭的嘴巴,把嘴巴里的粥渡过去,洒了一部分,好歹喂了半碗下去。   第二天夜里谢景庭醒来的时候兰泽正抱着外袍睡着了,兰泽听见动静立刻便醒了,注意到谢景庭脸上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督主。”兰泽立刻精神起来,他连忙扑进谢景庭怀里,鼻尖有些酸酸的,他扑上去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谢景庭的伤口。   谢景庭眼神黑漆漆的,怀里少年温软一团,不过短短一日没醒,兰泽把自己搞得乱糟糟的,发冠有些歪,看上去像是自己梳的,系带没有系好,小脸看上去也有些憔悴。   他握着小孩的手腕检查了一番,兰泽没什么事,小手热乎,脸上也热乎,只是粘着人不撒手。   “督主。”兰泽又软软地喊了一声,谢景庭醒来他心里便安心了,眨眨眼把眼泪压下去,小声问道:“督主脑袋还疼不疼。”   他摸着还有些烫,烧还没有退。   “不疼。”谢景庭脸上泛出红晕,容貌过分艳丽,兰泽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看,谢景庭生的这般好做什么,他又欢喜又担心,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谢景庭抱住了。   “只是在梦里有些想兰泽。”   兰泽这两日精神都在绷着,如今才稍稍松懈,他被谢景庭眸中浓烈的情绪吓到,过分沉的墨色连着火焰一般的温度,仿佛能将他烫化融化掉,让他化成一摊温热的水,与之相融在一起。   他的双唇被吻住,兰泽呆呆地在原地坐着,发丝还有些乱乱的。他不知原来唱出来的难听曲子也会拨人心弦,肉饼做成的咸粥也能令人为之触动,他的碎念亦能为人驱散寒梦。   兰泽只知道顺应,他一向顺应谢景庭,唇舌传来疼痛,他疼的眼泪几乎冒出来,兴许知道弄疼了他,谢景庭轻轻地亲他的耳垂哄他。   “督主……督主身上还有伤。”兰泽脑袋晕晕乎乎的,有些飘飘然。   他没忘记谢景庭身上的伤,略微推拒,谢景庭嗓音哑了几分,已经解开了他给自己系的蝴蝶结。   “我轻些便是……兰儿坐上来。”   兰泽脸上顿时红了起来,磁性的嗓音落在他耳边,他耳尖控制不住地红起来,抓着谢景庭的衣角细白的指尖略微绷紧。   他浑身线条绷紧,双手环上去,红艳艳的唇咬出了齿痕,脸颊蒸上一层红晕,发丝沾湿汗湿,贴在脸侧。   那双眼水绵绵含着情,随着细碎的呜咽发出来,兰泽一口咬在了谢景庭肩膀上。   谢景庭的伤口裂开,兰泽这是头一回陷入自我反省之中,因为他平日里总是纵着谢景庭,如今谢景庭脸色又白下来,而……还没有消下去。   “督主……”兰泽细声细语道:“督主注意身体才是。”   他看着谢景庭略微阴郁的神情,兰泽又情不自禁心软了,他半天才软乎乎道:“那督主不要乱动,奴才帮督主便是了。”   兰泽那一双手细白如玉,他手小,两只手握不住谢景庭的手,更握不住其他东西,做什么都费力,胸前有些疼。   皮肤薄的地方破了皮,总有些不好受。   他发现谢景庭一直看着他,他的手仿佛又小了些,不由得脸上红起来,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乖乖地继续做了。   因为他们两人这么一折腾,谢景庭第二日又发起了烧,伤处药不对症,裂开之后愈合的更慢。   兰泽在谢景庭晕过去的时候打算出去找些草药,一些草药他终归是认识的,或者能想办法去村子里弄些药。   他用外袍盖好谢景庭,肉饼和糖水糕都放在谢景庭手边,还有他倒好的茶水。   做好这一切,兰泽找了些泥巴抹在自己脸上,然后便出门了。   他们这里离村落并不远,兰泽带的有一些银子,方跟嬷嬷换完伤药,兰泽眼角扫到了什么,递银子的手略微顿住。   “怎么啦?”   阿婆的声音唤醒了出神的兰泽,兰泽平日里笨拙,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如今谢景庭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嬷嬷,我方才说错了,我想要的是糖水糕。”   兰泽拿走了糖水糕。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眼角出现了一角鹤纹长袍,向上对上一双冷冽深邃的茶色眼眸。 第84章 兰儿被抓走了   兰泽被带上马车, 他如今看上去略有些狼狈,发丝上沾了泥巴,脸上糊的也都是泥, 只露出来一双明亮的双眼。   那双眼眸倒映着贺玉玄与师无欲的身影,兰泽还镇静地捧着糖水糕,只是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   贺玉玄清淡的眉眼笼罩上一层阴影,被暖炉一衬,眼眸过分的黑, 唇色带着病态的红。   师无欲略微皱着眉,看着兰泽身上的泥巴略有些嫌弃, 兰泽路上奔波都瘦了些许, 下巴尖尖,看上去小脸还没有巴掌大。   “谢景庭如今在何处?若是你说出他的藏身之处,兴许回京之后圣上能够开恩。”师无欲率先开了口, 冷冷地盯着兰泽。   兰泽发觉到了师无欲嫌弃他, 他原本也是爱干净的,路上经常碰到危险, 没有时间注意这些,嫌弃他最好,赶紧把他丢下去, 他想回去找督主大人。   他慢吞吞地把糖水糕拆开, 用掌心蹭了一下袖子, 自己吃了一块点心。   “谢景庭把我丢下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两位大人抓奴才也没用, 奴才什么都做不了, 待在身边只会占粮食。”兰泽说。   贺玉玄已经命人去搜山, 兰泽略有些担心, 他却不能露出担心的神态,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因为贺玉玄一直盯着他,几乎贺玉玄一动,兰泽立刻放下了点心,担心贺玉玄把他单独抓起来。   贺玉玄不过是动了下手指,自然注意到兰泽的动作,对师无欲道:“他在,谢景庭想必不会走远。”   “小泽说的不错,他既抛下了你,自当罪该万死。”贺玉玄平淡道。   兰泽因为罪该万死四个字忍不住看向贺玉玄,他想反驳,看了贺玉玄两眼,兴许贺玉玄是故意这么说。   他抿着嘴巴没有讲话,他还是少讲话比较好,担心自己会说漏嘴。   马车驶向附近城池的驿站,兰泽被带下去,师无欲与贺玉玄紧随其后,兰泽什么都没拿,只有怀里吃剩下的一半糖水糕。   他被士兵带下去洗漱,意思是让他先洗干净。兰泽好长时间没有洗澡了,他乖乖照做,摸着自己的笨脑袋在想怎么传消息,又有些担心谢景庭会被抓住。   若不是因为保护他,兴许谢景庭不会受伤。   兰泽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他那张脸蛋露出来,士兵进来给他送衣服,他瞅了一眼,都是贺玉玄的衣服。   他才不信士兵营里没有崭新的衣物,他不愿意穿贺玉玄的衣裳,纠结了好一会,最后又换上了自己原本的脏衣裳。   兰泽被带着出去,他被带进正殿,正殿中炉火燃着,贺玉玄坐在书桌前,外面的氅衣脱了,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   兰泽脸上被热气熏得红通通的,贺玉玄视线落在兰泽的衣裳上,目光略微顿了顿。   “贺大人叫奴才过来做什么。”兰泽不大愿意和贺玉玄单独见面,如今他已经被抓住,见不见自然由不得他。   贺玉玄站起身,兰泽在靠门的位置,如今门已经合上,贺玉玄步步朝他逼近,到了他面前,兰泽向后退到了门边。   他闻见了厚重的兰香,还有一种奇异,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衬得贺玉玄的面容带着几分妖冶,隐隐笼罩着一层郁气,他被自上而下的俯视。   兰泽心里打鼓,他背后靠着门边,已经退无可退,对上贺玉玄眼底,里面的情绪隐匿起来,让他看不明白,心底莫名产生惧意。   贺玉玄向下碰到了他的衣领边缘,嗓音听起来空灵灵的。   “不愿意穿我的衣服?”   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他尚未回答,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握住,大力顺着手腕传过来。   他叫唤了一声,被贺玉玄握着手腕拽着向前,剩余的嗓音被卡成了一声闷哼,兰泽向前撞到了贺玉玄的胸膛。   贺玉玄轻而易举地便解开了他的系带,动作慢条斯理,兰泽胸前一凉,他下意识地便要把衣服扯回来,嗓音拉长了些许,面容因为生气而通红。   “你做什么——”   贺玉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深茶色的眼眸倒映着兰泽恼羞成怒的面容,对他道:“小泽难道没有听清我方才的吩咐。”   “这身衣服不要再穿了,你不愿意换,我便亲手帮你换。”   兰泽把自己的衣衫合上,他双眸瞪大,殿中非常安静,外面的士兵因为听见了动静,在门外敲了敲门。   “贺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贺玉玄视线幽深,随口回了句“无事”,士兵握着长戟离开。   兰泽还在门边,他细白的指尖略微用力。这里是贺玉玄的地盘,他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心中羞愤,担心贺玉玄再上手,他脸上火辣辣的。   “我自己换。”   那身衣裳被送了过来,这是驿站临时空出来的地方,不知为何没有屏风,兰泽不被允许去其他地方,他只能在贺玉玄面前换衣裳。   送来的一并有小衣,兰泽脸上绯红一片,半咬着唇,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贺玉玄在看他。   他太天真了,贺玉玄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兰泽飞快地换了衣裳,他心里着急,衣裳的系带反而系不好,自己低着头重新去解,笨手笨脚地有些着急。   兰泽听见了动静,眼角扫到了一双黑靴,人已经到了他面前,一双大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系带,贺玉玄略微俯身帮他重新系好。   衣服大小穿在他身上很合适,兰泽记得,这是贺玉玄穿过的衣裳,贺玉玄特地拿剪裁过的旧衣裳给他穿。   兰泽一直在旁边待着,他因为担心谢景庭坐不住,贺玉玄似乎觉得他不安分,对他道:“再动便关起来”,于是兰泽不敢乱动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贺玉玄先吃,兰泽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他在一旁看着,瞅贺玉玄好几眼,又瞅瞅饭菜,贺玉玄没有要让他吃饭的意思。   兰泽想,若是让他跟士兵去啃肉饼也不是不行,他安抚自己,一会去吃肉饼的时候还能打听打听消息,打听谢景庭有没有被抓住。   他这边还在胡思乱想,侍从把饭菜端到了他面前,是贺玉玄方才吃剩下的。   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意思是让他吃贺玉玄的剩饭?许多点心贺玉玄都只咬了一口,在盘子里放着,是让他吃贺玉玄的口水吗?   他有些生气,对侍从道:“我不吃这些。”   侍从说:“贺大人吩咐了,若是小公子不吃,明日也没饭吃。”   兰泽最讨厌饿肚子,他闻言瞪大了一双眼,他和贺玉玄不过隔了几步的距离,贺玉玄当真是混蛋,故意这么针对他。   他略微纠结了一番,吃剩菜还是饿肚子,兰泽不是什么有骨气的,马上就选择了还是吃剩菜。   他有些担心谢景庭会生气,但是谢景庭应当会心疼他饿肚子。   兰泽郁闷地捧起碗,他面上闷闷不乐,吃饭的时候倒是不含糊,吃了好几碗米饭,引得侍从在旁边看他一眼。   他吃饱了才把筷子放下来,兰泽注意到贺玉玄在看他这边,他不想搭理贺玉玄。   晚上他也只能和贺玉玄睡在一处,兰泽偷听了侍卫的禀报,侍卫说没有抓到人,他稍稍放下了心。   他自己找了条毯子在地毯上窝着,不敢上床,因为贺玉玄问了一句,他对上贺玉玄的目光,只好顶着贺玉玄的视线上了床。   兰泽没忘记先前贺玉玄对他做过什么,他不敢睡觉,只在床边坐着,原先贺玉玄还有一些耐心和忍耐,现在应当全部消失了。   直到贺玉玄忙完,兰泽已经困的不行,他脑袋一点一点,睁眼时贺玉玄在他面前,不知道在他面前看了他多久。   “困了便睡。”贺玉玄说。   兰泽摇了摇头,对贺玉玄道:“奴才不困,贺大人歇息便是。”   兰泽不敢不听贺玉玄的,又不敢跟贺玉玄睡一张床,他只坐在床边一点点,话音落了引得贺玉玄看着他,他对上贺玉玄的视线,贺玉玄没有讲话。   他坐着不敢乱动,指尖下意识地略微瑟缩,一道阴影落下来,贺玉玄手指碰到他衣领边缘,轻轻拨开兰泽的衣领。   那里还有一枚鲜艳的吻痕,看上去日期并不长。   深红印在白净的皮肤上,像是点点梅花点缀在雪地里。   “他抛下小泽,小泽临走还要同他寻欢?”贺玉玄问。   指尖点在兰泽的锁骨上,兰泽皮肤传来发麻的触感,几乎要忍不住想闪躲。   兰泽向后闪躲,他对上贺玉玄眼底略有些不自在,回复道:“这些不是他弄出来的。”   “奴才已经和他没有关系,已经找好下家了,不必贺大人操心。”   “如此,小泽找的是哪位……随行的侍卫?还是路过的樵夫,或者是哪位城中的商贾?”   贺玉玄平静道:“只要能让小泽得利,小泽便愿意同之交换,这般……当真和妓子无甚区别。”   贺玉玄用平淡的语气羞辱他,兰泽胸腔里堵上怒气,因为生气脸颊红起来,气的略微发抖,贺玉玄最知晓如何戳他痛点。   他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想起来娘亲生前一直被骂贱妓,如今他也被如此羞辱。   “贺大人乐意这么想便这么想,奴才如何不必贺大人评价。”兰泽嗓音略微发颤,他打掉贺玉玄要触碰他的手。   贺玉玄对他如何生气如何伤心都反应平平,他触碰到贺玉玄的手指,有些过分的凉,宛如寒潭里的深水,不像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如此,我愿意出价,小泽不妨看看,陪我一夜要拿多少来换。”   贺玉玄顺着他的衣领挑开了衣衫,兰泽因为这番话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贺玉玄已经轻轻地向下吻在了他的锁骨上,这回不是温柔的吻,而是鲜明而深刻的疼痛。   犬牙穿破皮肉,刺进兰泽肉中,鲜血顺着流出来。   “贺玉玄——”兰泽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衫,他被轻而易举地推倒在床边,那双冷冰冰的眼散出些许阴郁情绪,将他钉在床边不能动弹。   兰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向后挪,碰到床边的墙壁,他威胁道:“你若是碰了我,督主不会饶过你。”   “你忘记你上次为何断手了吗……”   兰泽话没有说完,他的下颌被捏住,贺玉玄大手捏住了他的脸,冰凉的体温传来,贺玉玄似乎笑了一声,那双眼分明没有笑意。   “如此,尽管来,我这条命已经赔了,除了小泽,我一无所有。”   兰泽不明白贺玉玄在说什么,他的衣衫被撕开,这是贺玉玄让他换上的,他身上底下还有许多痕迹,他明显感觉周围气氛变了些许,贺玉玄眼中压抑着什么情绪。   此时此刻,若问兰泽最后悔的事情,他一定要在五年前打醒自己,从他见到贺玉玄第一面时,在贺玉玄问他曲子,要买他的香囊时——   他不应该遇见贺玉玄。   兰泽的最后衣衫被脱下来,他的脖颈留下牙印,挣扎时贺玉玄的掌印在他腰际,腰上多了几处乌青的指印,他一口咬在贺玉玄的手上,咬的时候没收力道,在贺玉玄手上留下来了沾着血的牙印。   他被钉在墙壁上,兰泽嘴巴里沾上了血腥味,他此时后怕起来,尾椎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兰泽眼底蒙上一层水盈盈的光,握着贺玉玄的手腕,略有些发颤。   贺玉玄气有些喘不匀,兰泽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贯穿,然而贺玉玄却没有动,而是从一旁拿了一串碧绿的串珠。   串珠颗颗形状都不一样,泛着冰凉的光泽,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在他知晓贺玉玄要做什么之后,拼命地向后退挣扎。   兰泽被贺玉玄强硬的抱在怀里,串珠放在了里面,他浑身线条绷直,脸上绯红一片,因为屈辱留下眼泪,配上那张面容,实在是我见犹怜。   “含好了,若是掉出来一颗,我便干-你一回。”   粗俗的话语吐出来,兰泽浑身绷紧,冰凉与温热交织在一起,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乱动,眼泪流了出来,他的眼泪被贺玉玄用指腹擦掉。   就在这时,房间门敲响,贺玉玄衣衫完好,兰泽身无一物,门外传来了师无欲的声音。   清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   “贺郎。”   被打扰了雅兴,贺玉玄面有不愉,因为师无欲兴许有事,于是放人进来了。   人进来时,兰泽正在穿衣服,他穿的慢,大半都落在师无欲眼中,师无欲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身上的牙印还有面上未褪的潮红,无不彰显这两人方才在做什么。   贺玉玄注意到师无欲的视线,略微挡住了,问道:“何事。”   “你的身体,如今不适合……”师无欲剩下的话没有说,他与贺玉玄说了姬嫦传来的信件。   “定安侯死了,皇上命我们立刻回京。”   师无欲说:“这里派由太尉大人接手。”   定安侯是阮云鹤的父亲,兰泽闻言眼珠子迟缓地动了动,他只穿了一身里衣,触感依旧在,令他不敢动弹,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兰泽用含泪的双眸看向师无欲,里面的求救意味太明显,他不过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师无欲当真愿放他离去。   “贺郎,身体为重,日后再与他行乐并不迟。”   师无欲已经做了决定,对贺玉玄道:“此小奴才你身边会动摇心神,这些日子暂且让他待在我那里,我会□□好他。”   贺玉玄略微皱眉,对师无欲道:“此事不必善羲插手。”   话音未落,贺玉玄突然咳嗽起来,脸色跟着变得惨白,胸口随之剧烈的起伏,指缝间淌出来鲜血。   南春蛊切忌情绪大喜大悲,滴落的鲜血略有些刺目。   兰泽在一旁看着,怪不得贺玉玄不碰他,贺玉玄兴许一辈子都不能与人行欢,自然碰不了他,才会想出坏法子,给他递珠串。   “传大夫。”师无欲吩咐了侍从,侍从匆匆地离去了,贺玉玄没有撑到大夫过来,在床边晕了过去。   大夫来之后,人便交给了大夫,兰泽被师无欲带走。   谢景庭睁开了双眼,身边放的有兰泽为他准备的一些干粮和水,他眼中黑漆漆的,远处兰泽的小包子在角落放着。   “兰儿。”没有应答。   他在原地等了一天一夜,未曾等到兰泽回来,直到门口传来追兵的动静。   他的兰儿被抓走了。   ……   兰泽跟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身体深处传来的不适,他走的越来越慢,脸上越来越红,在原地略微喘不匀,引得师无欲停下来。   “国师大人……奴才有些走不动了。”   兰泽脸上红着,嗓音细弱,他额头冒了一层汗,指尖略微颤抖。   师无欲见兰泽这般,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冰冰道:“如今贺玉玄不在,不必这般故作姿态。”   “若是走不动,日后便每日随士兵走一个时辰。”   兰泽才不想跟着士兵走,他咬咬唇,继续跟上师无欲,只是脸上红的有些吓人。   兰泽随着到了师无欲殿中,师无欲的住所偏僻,兰泽脑子里只有珠串,他好不容易走到师无欲的住处,略微松了口气。   他如今顾不上其他,对师无欲道:“奴才便不打扰国师大人休息了,奴才先下去了……”   师无欲见兰泽这把慌张,更加不愿意放兰泽走,对兰泽道:“进来。”   踏入殿门,一阵线香气味扑鼻,兰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他进门时险些站不稳,迎面便扑进了师无欲怀里。   随着他进入充满檀香的冷硬怀抱中,兰泽瑟缩着,嗓间发出了短促的音节,抓着师无欲的衣角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面有人已经死了哦。 第85章 安好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 兰泽脸上通红,他脑袋里眩晕一片,还抓着师无欲的衣角, 向上对上师无欲那张清冷俊逸的容颜,一股灼热直冲上脑门,令他恨不得现在便找个地缝钻进去。   珠串变得水淋淋的,地上滴落了一滴微不可见的液体,衣衫湿了一片很容易看出来。   兰泽气有些喘不匀, 他险些站不稳,耳尖跟着红起来, 话音略微发颤。   “国师……国师大人……奴才……”   兰泽实在难以开口, 师无欲显然也知晓发生了什么,方才那一声意味太明显,这小奴放浪形骸, 刚勾引完人, 如今又来趁势蛊惑他。   “我既已答应贺郎,自然要改你这般的劣根性子。”师无欲眼中像是两口幽幽的井, 映着兰泽的面容,澄澈净透而又无一物,轻而易举地便让兰泽离身, 不让兰泽碰到他。   兰泽有些难堪, 劣根二字令他脸上火辣辣的红起来。   师无欲认为是他的错。   兰泽张了张口,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耳边仿佛随着行走能够听见串珠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他脸上还红着, 低垂着眉眼咬着唇。   “跪下。”兰泽跪在了师无欲面前, 烛灯幽幽地燃着, 桌上摊放着悔过经, 纸砚已经准备好,意思让他抄写经文悔过。   师无欲在一旁看着他,兰泽眸中水蕴蕴的,低着头依言抄写经文。   兰泽指尖略有些发抖,经文晦涩难写,许多字他都不认得,自己跪坐着还要强忍异样感,加上师无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看什么尘垢污物。   “错了。”师无欲面无表情扫过去,兰泽抄写了第一段,上面好几个错字,他淡淡道:“若是写错了,便再加一遍。”   兰泽又困又难受,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心中宛如被密密麻麻的小刺扎着,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不敢出声,担心自己出声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国师大人……奴才好些字都不认识。”兰泽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一句,他咬唇看向师无欲,眸中含着软绵的泪,细白的指尖沾上了墨痕,看起来温软可欺。   师无欲清冷无机质的眼眸打量着兰泽,兰泽确实不认识,不然不会写错字。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众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   师无欲纡尊降贵给兰泽念了一遍,因为教习,兰泽坐到了师无欲身边,他浑身不适,佛香笼罩在他周围,他因为身体的异样感想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   清冷的话音落在他耳边,兰泽耳尖顺着红起来,他耳边都是师无欲的嗓音,却完全听不进去师无欲念的东西。   “如似我闻……”兰泽跟着念了一遍,他嗓音略有些微弱,努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他在纸上重新写了一遍。   不过前一句,他就写错了字,空气跟着静了下来,兰泽未曾察觉,直到他看见师无欲拿了一把戒尺过来。   “佛寺里念错经文需受罚,如今不在佛寺,无法面对佛祖思过,今日由我看束你。”   兰泽看见戒尺便有些害怕,何况师无欲面无表情的模样,他下意识地后退,又想起来这是何处,若是师无欲把他送回贺玉玄那里。   兴许他会更不好过。   兰泽缓慢地挪动,他脸上还红着,细白的指尖蜷缩在一起,小声辩驳道:“国师,奴才并非寺中人……不必国师按照寺中处罚来。”   对上师无欲冰冷的神情,兰泽说不出话来了,他接下来尽量避免写错字。   坚持了两段,兰泽尚未察觉到错处,耳边落下了话音。   “错了。”   兰泽被迫只能伸出手,戒尺落在掌心上,他的心随着戒尺变得沉重起来,掌心泛起密密麻麻针刺一般的疼痛,娇嫩的掌心几乎立刻变得红肿,兰泽强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   疼……   他几乎立刻缩回了手指,师无欲冷着张脸,不带任何□□的惩罚他,兰泽尾椎处却蔓延上一层难堪的触感。   兰泽因为疼痛而浑身绷紧,串珠随之绷紧,他脸上绯红一片,在第二道戒尺落下来时,兰泽堪堪地抓住师无欲的衣角,他几乎要无助地哭出来。   “国师大人,奴才知错了……今日能不能放过奴才……”   “奴才明日抄双倍的便是了……能不能放奴才回去。”   兰泽浑身泛出一层潮红,他唇上被咬出来好几道印子,眼眸水润略微上挑,看人时又带着请求。   像是画里画出的妖精。   师无欲视线从兰泽脸上收回,只冷冷地吐出来两个字。   “不可。”   兰泽抄了一夜的佛经,师无欲抽的是他的左手,因为兰泽躲了那么一下,戒尺扇到兰泽胸口,兰泽眼泪顿时便冒出来了,在天亮时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发了高热,师无欲探了之后才知晓,传了大夫过来。   大夫过来之后,检查了一番兰泽的身体,这个时候才察觉到有异样,只是碍于是国师,不知国师有如此喜好,说的略微委婉。   “情绪受了太大的刺激,那处原本便不能受物,国师大人莫要放冰凉之物……加上他身体又敏感,便发热晕了过去。”   “物什待会国师大人取出来便是,微臣为他开些温服的药物,这两日不能过度操劳。”   大夫又叮嘱道:“手上也有伤,方才臣已经为他包扎过了,这两日不能拿重物。”   师无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惩罚的人,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菟丝花,稍稍碰过便受不住晕了过去,倒是省事的体质。   大夫很快离开了,临走前没忘提醒师无欲把东西拿出来。   师无欲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只穿了一身里衣,由侍卫重新洗了一遍,被褥下的一截手腕若隐若现。   露出来的腰际宛如雪白的鱼骨,向下连着蜿蜒的线条陷入衣衫下。   发烧昏迷的兰泽不省人事,他梦里回到了谢景庭身边,谢景庭还是那幅模样,在梦中谢景庭把欺负他的坏蛋统统抓起来,帮他报了仇。   “三哥哥……”兰泽在梦中便扑进了谢景庭怀里,他流下眼泪,好些话想问谢景庭。   他想知道谢景庭有没有醒过来,有没有被抓住,他不想待在这里。   师无欲在床边坐着,那串串珠被放进手帕里,墨绿色的清透珠子,床上的少年发出两声呓语,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发出一声低声呓语,眼泪砸在他掌心,脸颊变得苍白。   师无欲略微垂着眼,兰泽的神情尽然落入眼底,温热的触感传过来,肌肤相触,师无欲抽回了手。   兰泽发烧两日之后才好转,他平日里很听话,大夫让他喝的药他按时喝,起床时他看见了那串珠子,还在床头放着,兰泽把那串珠子偷偷地扔了。   他白日里在殿中抄写佛经,晚上同士兵一起吃饭,有时候想打听消息。可惜士兵似乎都是受了吩咐,任何消息都不透露给他。   兰泽自己啃了一口肉饼,他不懂贺玉玄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是上回听到了要回京,加上越北上越冷,南方温暖一些,兰泽便知晓了,他们是在回京路上。   意味着他离谢景庭越来越远了。   兰泽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只有他被抓,谢景庭没有被抓,但是他见不到谢景庭,有些想念。   他自己窝在角落里把最后一口肉饼啃完,他有什么东西便吃什么,并不怎么挑食,所以不知这是师无欲故意苛待他。   师无欲让兰泽随着士兵用膳,兰泽一直安安静静的,一顿吃两个大饼,未曾有半句怨言。   只是有时候会问一句士兵,营中有没有抓到什么人。   “马上前面就要到武郡了,过了武郡之后便出了江东地界,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兰泽随着入城,师无欲给他找来的都是奴仆穿过的衣裳,灰色土褐色这些颜色,兰泽穿上这些晦暗的颜色仿佛随之鲜艳了几分。   他揣着手跟在后面,师无欲在哪里他便要跟着。因为兰泽喜欢在角落里待着,兴许一会不看便会钻进人群里,因此师无欲需要时不时地分神去注意兰泽。   兰泽生病好了之后便老实了许多,抄写经文担心出错,他便抄的慢些,平日里寡言少语,只是时不时地看看窗外。   如今入城,兰泽揣着手,怀里还有早上吃剩的半张饼子,在瞅着城门上的天空,还有不远处卖的糖葫芦。   糖葫芦上面沾了一层糖衣,里面的山楂果晶红润透,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感觉新鲜才喜欢吃。   若是吃过几次,便知容易腻歪,不会那么惦记。   师无欲注意到了兰泽的视线,他顺着看过去,兰泽察觉到了,扭头瞅过来,到了他身边。   “国师大人,奴才能不能去买一串糖葫芦。”兰泽小声问道。   师无欲略微皱着眉,视线在兰泽脸上略微停留,兴许兰泽此时面上才显露出来一些孩子心性,看上去澄澈无比,这般最容易迷惑人。   这么一动摇,直到兰泽走远,师无欲视线追随着兰泽,看着兰泽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了两枚铜钱。   听说是用肉饼和士兵换的铜钱。   周围人来人往,兰泽在军中相对自由,士兵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惊带着巡逻队一直留意着兰泽。   更重要的一点,兰泽是再好不过的诱饵,无论是谢景庭还是宋和或者是常卿,抓住哪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兰泽拿了两枚铜钱给老伯,糖葫芦递到他手里,他在转身的时候撞到了人,兰泽闷哼一声,他眼角扫到了什么,向上对上一双粲然深目。   他几乎呆住,然而他很快被扶好,掌心里多了一张纸条,对方什么都没说,转身便钻到了人群之中。   兰泽掌心里出了一层汗,他手中还拿着糖葫芦,回去之后士兵定会搜他的身。   他强忍着不去看宋和离去的方向,展开了掌心的纸条,上面的字迹熟悉深刻,只有两个字,是谢景庭写的。   ——安好   兰泽眼泪几乎要砸下来,鼻尖有些酸,他手中还拿着糖葫芦,注意到不远处凤惊留意着他这边,他担心被察觉,自己把眼泪压下去,纸条看完之后便扔进了一边锻铁的火盆里。   他回来时没有什么异常,兰泽顺带着咬了一口糖葫芦,士兵搜了他的身,除了几枚铜钱之外,兰泽身上什么都没有。   凤惊巡逻之后便过来了,对兰泽道:“小公子,主子已经醒了,命你现在过去。”   贺玉玄前两日便醒了,兰泽听闻贺玉玄喘不过来气,今日才堪堪好转一些。   这话师无欲听见了,兰泽不必再和师无欲说一遍,他脑袋里都是方才宋和的出现,这里离煦城并不远,谢景庭如今也在城中?   若是谢景庭随之北上,那么之后想要回去兴许更难,他们可能会功亏一篑。   兰泽上了马车,方踏进去便闻到异香扑鼻,原先贺玉玄身上的兰香已经逐渐消散,入目的是过分苍白的脸。   贺玉玄靠在车窗边缘,这个位置显然能够看见兰泽方才在做什么,贺玉玄侧脸精致清艳,五官过分的深秾,惨白的脸色配上红唇,病恹恹的,有些像是话本上写的画皮鬼。   “贺大人。”兰泽行了礼,他不大想理睬贺玉玄,只在旁边的位置待着,手里的糖葫芦放到一边。   “过来……”贺玉玄两个字没能说出来,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眼睫垂着,手帕透出来鲜红的血。   兰泽总有一种贺玉玄快要死了的错觉,他看到刺目的鲜血,被刺的收回了视线,柔顺地到了贺玉玄身边,只是依旧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贺大人找奴才有什么事。”兰泽问道。   贺玉玄唇边沾着鲜血,那双茶色深邃的眼眸倒映着他,他方到贺玉玄身边,便被握住了手腕,手腕触到一片冰凉,冷的略有些刺骨。   “贺玉玄——”兰泽几乎下意识地便要挣扎,然而贺玉玄只是握着他的手腕,未曾做其他的,用一种充满阴郁不甘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如今又不能对你做什么,你在怕什么。”贺玉玄声线冷淡,一寸寸打量着兰泽,兰泽在师无欲那里,除了抄写经文挨罚之外,什么都没有。   指尖挑开兰泽的衣领,没有那些痕迹,掀开兰泽的手腕,手腕处白生生的,只是瘦了一圈。   眼见着贺玉玄要脱他的裤子,兰泽立刻推开了人,心里有火冒出来,几乎要憋不住。   “你有完没完。”兰泽心里闷的不舒服,他打开了贺玉玄的手,他忍不住道:“奴才与国师大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不要用自己那般的龌龊念头去想所有人。”   贺玉玄闻言眼里寒生生的,周围气压低了下来,若是有水在旁边,兴许要被冻成冰碴。   “何况,我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兰泽挽回自己的袖子,衣领也遮的严严实实,略有些抵触,不去看贺玉玄。   “没关系?小泽与谁有关系……谢景庭……他如今是朝廷钦犯。”   兰泽的下颌被捏住,他能察觉到贺玉玄的怒意,贺玉玄生了病之后脾气反而没有之前好了,如今更加容易动怒,性子没有先前那么温和。   下颌传来疼痛,冰凉的触感刺痛他,他听见贺玉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只要我还在一日……你休想和其他人远走高飞。”   兰泽的双唇被吻住,血腥味顺着传过来,带着刺刺的疼,这个吻粗暴带着怒意,兰泽因为生气直接恶狠狠地咬了贺玉玄一口。   他手腕被按住,脑袋转开要躲闪,一只手推开贺玉玄,慌乱之中踹了贺玉玄一脚,堪堪地避开了贺玉玄,他喘着气,贺玉玄面色苍白了些许,身形显得略有些单薄。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贺玉玄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来,兰泽最后还是向外叫了人,很快凤惊便领着大夫一并过来。   他得以钻空子逃走,方起身,凤惊便叫住了他,让他陪在一旁,不准离开。   贺玉玄一直在咳嗽,此时反而停下来,对凤惊道:“让他先出去。”   兰泽听到这么一句,他恨不得赶紧离开,闻言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你有话直说便是。”贺玉玄看出来了大夫的欲言又止。   大夫低头道:“贺大人的身体情况恢复地不大好……再这么下去,兴许撑不到开春。”   话音落了,周围寂静下来,凤惊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大夫摇了摇头,“南春蛊本来便是邪物,贺大人能撑下来已经是万幸,近日贺大人动怒动情,加上路途耽误……”   贺玉玄静静地听着,面上没有什么神情,他还看着兰泽离去的方向,好一会才出声。   “可有办法能拖延一段时间。”   ……   他们这一日留宿武郡,兰泽每回都是自己住小屋子,他被赶走,没一会凤惊又过来了,送了五颜六色的糖葫芦过来。   凤惊与常卿没什共同点,此时兰泽却能感觉出来,他们有一些地方是一样的,比如都不大喜欢他。   当然常卿后来便没有了,如今凤惊像先前的常卿。   不大情愿地给他送东西,全是成色上好的糖葫芦,兴许是今天看到兰泽手里拿了,加上兰泽没有吃上,贺玉玄便命人送过来了。   “这是主子托人去买的。”   凤惊送完了东西便要走人,亮晶晶的糖葫芦,兰泽打开了盒子,他如今并不稀罕这些东西。   他宁愿吃自己的肉饼剩饭,兰泽把糖葫芦全部都丢掉了。 第86章 认主   冬日里节气多, 兰泽当天晚上在小屋里睡的舒服,他小床边放的是陈置的佛经,他提前抄写了几页, 打算第二日送给师无欲。   兰泽大清早便醒来,城中锣鼓欢天,他被士兵领着过去,师无欲也派人来寻他,只是凤惊并不愿意放人。   师无欲淡声道:“我先前同你家主子所说, 都成了耳旁风?”   凤惊回道:“属下只是奉主子之令,未曾违逆国师大人。”   兰泽宛如一个物件, 他在旁边听着, 反正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手中捧着佛经,知晓最后还是要跟着凤惊走, 把抄写的佛经都给了师无欲。   “国师大人, 奴才去去就回。”   兰泽随着凤惊到了贺玉玄房中,贺玉玄在正殿, 如今天刚蒙蒙亮,红色灯笼的穗子随风飘荡,炭火打出来的佛掌若隐若现, 兰泽还未进门, 迎面便遇上了贺玉玄。   贺玉玄脸色还是很差, 兰泽多看了两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贺玉玄好像快要枯萎的花, 一日比一日垂败。   兰泽知晓自己用这个形容并不好, 他还在因昨日的事耿耿于怀, 黑白分明的眼珠翻了贺玉玄一眼,在一旁站着没有主动开口。   “今日小年,我们应当能在春节前赶回京城。”   贺玉玄穿戴整齐,他生的清艳,穿淡色的衣裳犹如雪地里盛开的梅枝,又像幽谷清兰,气质浑如天成,在雪地里自成一幅画。   “小泽可要去街上逛逛,这里是周裴疑周将军原先待过的武郡,武郡有清水凤阳之称,身在武郡不见山水,不知已在此山中。”   贺玉玄语调平静,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他并不需要征求兰泽的同意,兰泽如今再也不会听他说任何多余的话。   如今是白天,贺玉玄非要拉着兰泽出门,兴许因为今日有聚离合的习俗,在外的亲眷今日都是归家鸟,在过年时会回来,团聚在一起,来年团团圆圆。   兰泽被牵着,他手腕碰到贺玉玄冰凉的手指,被贺玉玄牵着他心里抵触,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想的都是前一日出现的宋和。   他见到屋檐下挂的白圆浑体的胖鸟,胖鸟朝着路过的兰泽啾了两声,兰泽瞅了两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鸟被关在笼子里,他现在似乎也差不多,并不比鸟儿好到哪里去。   “小泽喜欢?”贺玉玄问道。   兰泽不想开口讲话,黑白分明的眼珠没什么神情,眼看着凤惊要过去提笼子,他才开了口。   “不喜欢。”   “贺大人若是逛完了,我们现在便回去,奴才不想在外面待。”兰泽说。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是那么感兴趣,分明是团员的日子,他原本应该和谢景庭、常卿,宋和,他们兴许能一起过小年,因为贺玉玄抓他们,他现在逼不得已和谢景庭分开。   兰泽一点也不开心。   他看着小摊上摆的年画娃娃墙纸,原先娘亲教过他剪,若是他还在谢景庭身边,兴许能和宋和常卿一起剪贴纸。   贺玉玄变得沉默不语,用一种极深的视线看着他,兰泽情不自禁地略微心凉,识趣地闭了嘴,不扫贺玉玄的兴。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汤圆铺,我陪小泽吃一碗元宵。”   贺玉玄带了人过去,汤圆便是兰泽吃过的五福汤圆,今日城中很热闹,贺玉玄的侍卫在外面守着。   兰泽听见了鼓锣声,一声又一声响在耳边,他顺着看过去,今日有驱鬼表演,漫天的烟火在白日里并不明显,只是穿着黑色衣裳带着小鬼面具的鬼师一衬,烟火随之明灭起来。   因为有驱鬼表演,街道上的人都围了过来,汤圆铺变得冷清下来,兰泽瞅了两眼,他远远地在外看着。   那边人多,贺玉玄自然不可能带他过去,兰泽汤圆都没有吃完,他想起来原先谢景庭带他吃过元宵,那时候他吃到了好些福字。   两人都没有讲话,兰泽在贺玉玄对面坐着,他在看外面的焰火,贺玉玄在看着他。   “小泽,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兰泽的视线随之从外面的焰火上收回,他并不想听贺玉玄说那些表露真心的话,或者是歉意,若是觉得对不起他把他放了便是了。   他于是道:“贺大人不必同奴才讲。”   “若是有事,可以和国师大人讲,马上我们便要回京了,或者贺大人回去之后同皇上讲。”   兰泽放下了碗筷,他起身,贺玉玄随之起身。   “小泽。”   兰泽能够看到远处的鬼面,生着獠牙脸色青紫,白皮红唇面下鬼躯,随着焰火亮起来,鬼面消失在石台之上。   他此时听出了鼓锣的曲调,是四悲之一,因为情爱误了仕途的书生,前路尽毁,死后魂怨难散,最后为心爱之人挡下劫数魂飞魄散。   前半生风光无限,青年时期丧命,大楼倾覆,死后怨诲数十载,最后魂消陨灭。   兰泽看见了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从石台之上发出来,石台上戴着鬼面的罗刹鬼举出弓箭,那一双冰冷的双眼穿透了距离折射而来,长箭迸发划破长空,在朱墙缝隙落下一道阴影。   长箭穿透贺玉玄衣襟上的兰花,贺玉玄喜欢兰花,这是许多人都能看出来的。贺玉玄未曾讲过,第一眼见兰泽便心生欢喜,无论是什么时期的兰泽……都令他一眼难忘。   喜欢兰花,不过是因为兰泽的名字有个兰字。   因此他日日带兰花过去,兰泽心性单纯,从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贺玉玄话音卡在嗓子眼,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面前兰泽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兰泽略微惊讶,睁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心口一窒,南春蛊剥夺了他对痛意的感知,他指尖略微颤抖,鲜红的血略微刺目,长箭穿透了他心口的位置。   他的心早已被夺走了,如今还是会空落落的疼,唇腔里的鲜血涌上来,刺目的鲜红与兰泽那张脸交织在一起。   耳边响起嗡鸣声,贺玉玄看到凤惊与侍卫全都反应过来,他们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听不到众人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兰泽,兰泽看上去有些害怕,他发不出来声音,想要告诉兰泽不必害怕,嗓间的鲜血堵住了他的话音。   ……小泽。   手指费劲的抬不起来,贺玉玄倒在了地上,他晕过去之前,兰泽的面容一点点地变得模糊。   “贺大人——”   “主子——”   “贺玉玄——”   兰泽脸上溅上了鲜血,长箭上雕刻着金色的芍药花图案,鲜血层层叠叠的映在上面,滴着血贯穿贺玉玄的心口。   深红浸透贺玉玄的衣衫,浅色的衣裳顷刻之间便被染成刺目的血色。   芍药花……兰泽再去看时,台上的罗刹鬼已经不见踪影,外面的侍卫团团围了过来,贺玉玄昏迷不醒。   凤惊探了贺玉玄的鼻息,神情严肃起来,转身时看了兰泽一眼,眸中情绪深不见底。   “来人,去追。”   兰泽从贺玉玄中箭脑袋便有些懵懵的,这不是贺玉玄第一次在他面前受伤,他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与前几次不同。   有些那支箭的缘故,还有贺玉玄最后似乎真有话要同他说。   人群的喧嚣潮水一般的褪去,兰泽被带回去,是贺玉玄要带他出来吃元宵,他被审问了一番,实话实说,与侍卫口径相同。   师无欲却不信,单独叫了兰泽过去。   殿中燃着佛寺里的线香,线香缭绕,一并模糊了师无欲的面容。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方才审问时为何不敢回答。”师无欲问他。   兰泽跪坐在师无欲面前,师无欲总是这般坐在他前面,让他只能够仰视,他闻言绞着手指,好一会才回复。   “国师大人,奴才只是有些害怕,当时只有奴才与贺大人,奴才担心会怪在奴才身上……”   兰泽睁着一双眼看向师无欲,对师无欲道:“奴才没有敢害贺大人的胆子。”   “自然,”师无欲拿起那支长箭,芍药花图案,虽然繁复却不常见,幕后之人是谁再明显不过。   谢景庭当着禁军射杀贺玉玄,无疑是坐实了谋逆罪名,是在向他们示威。   “你应该知道,这支箭是谁的。”   师无欲观察着兰泽的神情,见兰泽眼睫扑闪眼神略微闪躲的模样,目光冷了几分。   “他已犯下滔天罪行,身上背负数条人命,手上沾染鲜血无数,你知晓是他所为,却不愿意禀明。”   师无欲面无表情,他桌上放着那把戒尺,戒尺在兰泽面前放着,兰泽跪着没有讲话。   “国师大人,这是奴才的私事才是……”兰泽垂着眼,他能够瞟到一边的佛经,师无欲同他讲过佛经的意思。   大抵是佛祖愿意去感化犯下过错的人,并且劝导众生去感化他人。   如今师无欲把他当做犯了过错的迷途之人,让他日日抄写佛经悔过,要悔过的之一便是不应分不清是非熟过。   谢景庭杀人放火、为朝廷钦犯,更甚沾染鲜血无数,他不应同流合污。   “国师再怎么说,奴才喜欢督主,忍不住偏向督主,这般国师大人要如何……”兰泽抬眸看向师无欲,他嗓音细弱,眼珠却黑白分明。   师无欲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清冷冷的,像是纯质的琉璃一般没有感情,只让人感到冰凉无物。   “看来平日里让你抄写的佛经,半句你都未曾记住。”   师无欲心中平白生出来一股怒意,他平日里鲜少情绪有波动,对待红尘万物悲悯与冷漠颇多,如今察觉到兰泽在挑衅他,他面上未曾表现,心底却动了怒。   “我并不能如何,如今贺郎危在旦夕,他原本便折寿,这次又是因为你。”   师无欲嗓音沉了几分,手指碰上兰泽的喉管,那里跳动着温热的心跳,还有肮脏的血液在流动。   “我只能替他惩戒你一翻。”   兰泽的脖子被轻轻地握住,有一种对方能够主宰他生死的错觉,他有些害怕,后背浮上来一层冷意,对上师无欲眼底,师无欲眸中未曾有任何变化。   那把戒尺晃到兰泽眼前,兰泽近来未曾抄错佛经,没有挨过板子,被打掌心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才不想被打掌心。   “奴才知错了,国师大人。”   兰泽立刻认错,他低下了头,小声道:“奴才继续抄佛经便是了,国师大人不要罚奴才。”   “抬头。”   师无欲未曾理会他,兰泽脸色略微苍白,他在原地没有动,师无欲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兰泽自己能够猜到下场,若是他违逆师无欲,兴许接下来他有的苦头吃。   只是挨板子的话,总比让他说一些自己违心的话要好一些。   兰泽以前不懂文人所谓的骨气,若是让他挨打,他宁愿说一些违心的话。   如今他明白了一些,原来遇到在意的人和事,人会变得有骨气一些。比如先生说娘亲不好,他便再也没去过先生那里。   比如如今他也并不认为谢景庭犯了滔天过错。   兰泽伸出了手,戒尺落了下来,师无欲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手,那双手平日里点香,似乎萦绕了线香的神圣气息。   今日师无欲未曾收力道,不过一板子落下来,兰泽掌心立刻肿了,他疼的惨叫一声,手指痉摩,五指因为疼痛而弯曲,不小心又碰到掌心,疼的他险些昏过去。   “啊——”   兰泽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眼中映着师无欲的面容,师无欲冷冷地俯视着他,他如今知晓了,师无欲是故意为难他。   师无欲和贺玉玄是一伙的,贺玉玄现在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师无欲把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   “伸手。”师无欲掀起唇角,唇畔绷成冷漠的弧度。   兰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睁大了一双眼,委屈道:“国师大人,奴才知错了。”   师无欲未曾搭理他,他的手指被师无欲碰到,师无欲握住了他的手腕,兰泽被迫只能倾身,他略微向后躲,戒尺落在他指尖,十指连心,痛的他眼前发昏。   兰泽不管不顾地向后躲,他手指发抖,被师无欲握着手腕,师无欲面无表情,像是冰冷的执刑者,因为兰泽的闪躲,那一尺扇到了胸口的位置。   这是第二回 ,疼痛更加明显,兰泽的嗓音变了个调,他的双手经常写字拿东西,皮肤略微糙一些,其他地方便不一样了,疼痛是掌心的数倍。   兰泽含泪捂住了,他叫唤了一声,咬着自己的嘴巴,因为屈辱眼中含泪,看向师无欲,眸中带着怨意。   师无欲见兰泽这般,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眼无波无澜,半天开口道:“既不知羞耻,遮羞之物也不必留着。”   兰泽的衣衫被脱掉,他被丢在地板上跪着,师无欲对待一切人与物一视同仁,何况兰泽羞耻心重,这般对待兰泽,兰泽因为愤怒脸全身都变得泛红,像是蒙了一层浅淡的桃汁。   那一双合鸟乳被扇的略微变形,上面留下来冰冷的尺印,师无欲的视线在上面蜻蜓点水一般一扫而过,白色的国师袍分毫尘土未沾。   兰泽在殿中跪到半夜,殿中灯火通明,侍卫不来这边,兰泽有些撑不住了,师无欲看起来便冷冰冰,责罚他的法子能有一百多种,不是好得罪的。   他跪的膝盖发疼,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自己撑着实在是撑不住,他方一动,不远处的师无欲视线便落在他身上。   兰泽咬咬唇,眼睫变得湿润,低头道:“国师大人,奴才跪不住了。”   他还未曾穿衣裳,殿中燃着炉子,并不冷,师无欲未曾看他,兰泽依旧感到羞辱,师无欲似乎知晓怎么让他自惭形秽。   兰泽委屈都咽进肚子里,他想活着,不想被冻死丢出去,他想活着见到谢景庭。   “奴才知错了。”   兰泽声音低低软软,眼眸抬起来,清澈纯净的眼眸世间罕见,想必神佛见之都会被动摇心神。   师无欲依旧冷着张脸,未曾看兰泽,行色皆祸,蜡烛在一旁燃着,那道无形的红线越缠越紧,正在连向他的心脏。   “国师大人。”   兰泽见师无欲不理他,他自己从地毯上一点点地挪动,挪到了师无欲腿边,他低着头,将自己送到师无欲面前。   “就算不让奴才起来……能不能给奴才一件衣裳。”   兰泽呐呐开口,他脸上被炉火蒸的通红,眸中被火焰一衬,里面的情绪彰显无疑。   殿中安静下来,师无欲放下来手中的佛经,一件外袍丢在了兰泽身上,兰泽立刻遮住了自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兴许师无欲会想他矫揉做作,兰泽顾不上那些,他跪在地上实在是有些困了,膝盖又好疼,其他地方也好疼,手掌也一样。   兰泽在师无欲脚边,他眼睫略微颤动,担心自己睡过去,他掐着自己的掌心,稍微碰碰,疼痛会让他清醒过来。   并没有太管用,兰泽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歪着睡了过去。   师无欲膝盖一沉,眼角扫到少年的乌发,兰泽蹭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兰泽小脸泛红,那双眼闭着,眼睫略微沾湿,原本紧紧扣着的衣衫滑下来,流畅的锁骨向下,蝴蝶骨深刻鲜明,身体线条犹如乳白的玉石天然形成。   兴许是察觉到温暖,不必师无欲做什么,少年自顾自地便投进了他怀中,试图引他俯身将他抱起来。   “督主。”兰泽喊了一声,他没有闻见自己熟悉的味道,动作略微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凑。 第87章 恶鬼缠身   贺玉玄生死未卜, 军权落在师无欲手中,师无欲传了当地的知府,加强了城中的戒严, 剩余的交给太尉。   保证一个人都出不去,由于姬嫦催着他们回京,他们连夜动身。   当夜,师无欲收到了第二支箭,长箭堪堪贯穿他的衣袍, 他把那支箭□□,上面同样有芍药花纹。   兰泽离得远远的, 远远看到了那支长箭, 明明有层层士兵围守,箭还能到师无欲面前,可见用箭之人技法的高超。   师无欲派了士兵去抓人, 只算出了大致的方向, 这般难以抓到人。   “没了你,他如今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师无欲捏住了兰泽的下颌, 兰泽因为前一天挨打第二天老实许多,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唇线抿的紧紧, 被捏住下颌, 未曾挣扎。   兰泽两只手都缠上了纱布, 因为胸口也疼,他顺带着也缠了一圈, 看起来便略微鼓胀。   知晓师无欲如今在迁怒, 兰泽睁着一双眼不敢说话, 只楚楚地看着师无欲, 神情略微瑟缩。   师无欲把那支箭丢掉,未曾抓到人,他们只能继续赶路,接下来入京师附近的城池,代表着他们安全了,也代表他们没办法再牵制谢景庭。   “贺郎的情况如何?”师无欲在正殿中问大夫。   大夫摇了摇头,面上一片叹息,“只能听天由命,就算醒来……也是时日无多。”   与此同时,侍卫接了师无欲的传信。在师无欲与一众亲卫抵达京城时,侍卫也到了金銮殿外。   “皇上……”   姬嫦自从收到了师无欲的传信,第一件事是定安侯魂丧西北,第二是贺玉玄生死未卜,如今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坏消息。   “说。”姬嫦面容阴沉,桌上的奏折散了一地,金銮殿数日未曾进酒盅。   “国师大人传来了消息……他们已经到了京州。”   侍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除此之外……据传岭南结兵……”   “督主……谢景庭……谢景庭反了。”   大殿里安静下来,姬嫦的面容沉的能够滴水,眼神冷如冰碴,阴沉沉的视线落在侍卫身上,修长的手指折断了一旁的金纹朱笔。   “好,真是好的很。”姬嫦笑了起来,明黄色的衣袍暗纹隐现,眼底分毫笑意都无,“如雪……当真不负朕望。”   先帝曾经叮嘱过他提防谢景庭,他对谢景庭有爱慕之心,数年未曾为难过谢景庭,谢景庭却违背他们原先立下的誓言,抛下他的庇护选了一条最艰辛的路。   “来人,传唤百官,即刻上朝。”   因为定安侯身亡,因为此事百官惴惴不安,若是传到大魏之外,兴许西夏的铁骑会立刻踏破雁门关。   “士不可一日无帅,传朕令,现让方裴、江绯暂代中郎将、副将指挥使。谢景庭心思歹毒、谋害朝廷命官,如今在岭南集结兵马,赵明兰,朕派你前往岭南清扫反贼,提谢景庭的人头来见。”   谢景庭原先深得君心,与一众朝臣关系不深不浅,如今谢景庭谋反,先前与谢景庭有过交集的朝臣全部避之不及,未曾有人再在朝上提一句谢景庭。   “阮云鹤,朕知你如今心在西北,如今定安侯死因未曾查明,朕若此时派你回守,兴许正中下怀。”   姬嫦:“朕已经命明王前去亲自查明此事,会给众将士交代。”   阮云鹤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了些许,原先得定安侯庇护,他的人生未曾遇到什么不顺,许多事情并不需要他处理。   如今父亲身亡,死因尚且不明,侯府的重任便落在了他身上。   “臣知晓。”阮云鹤应下。   下了朝之后,师无欲回朝,阮云鹤正好与之碰上,视线在师无欲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了跟在师无欲身后的兰泽身上。   兰泽回到熟悉的皇宫,他在路上有惊无险,期间营中出过几回意外,他能察觉出来兴许是谢景庭派来的人,然而师无欲似乎咬死了他,未曾让他离身半步。   如今回宫还要带上他,兰泽害怕见到姬嫦,方才姬嫦下的死令已经传过来,谢景庭谋反,被抓住便会株连九族。   “国师。”阮云鹤话是同师无欲说的,视线却落在兰泽身上,知晓了什么,兰泽兴许被谢景庭丢下来了。   兰泽看见了阮云鹤,他装作不认识,还在师无欲身后待着。   阮云鹤路过他时,突然开口道:“我先前说的还作数。”   岭南,煦城以南。   以煦城作为分界线,短短不到半月,谢景庭已经拿下两座城池,云州宋氏素来闻名,在蜀郡依旧有拥趸,加上鲍氏之案失了民心,一时宋和在蜀郡名声大噪。   夜幕被血色渲染,江边潮水褪去,与冰冷的天色一并消融。   墨色的衣衫融在黑暗之中,那张明艳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惊鸿之貌落雁之景,孤高的身形,只可惜落在江面上是残阳之景。   直到江边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宋和见谢景庭还在守着江面。   “主子,我们该走了。”   一江之隔,江流自岭南而起,尽头是远隔千里的京州城。   江面波光粼粼,舫船上传来幽怨的湘女怨,湘女情思难了,一曲唱绝思欲。   谢景庭略微出神,在舫船上仿佛能够看到一道小小的影子,那道身影随着舫船的灯灭,琴弦声断,消湮在江水深处。   ……   师无欲回朝第一件事便是见姬嫦,兰泽因此也见到了姬嫦。   朝中动荡,姬嫦原先便看兰泽不顺眼,如今只看到兰泽便冒火,沉冷的目光落在兰泽身上,只是视线便能把兰泽吃了。   兰泽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了,他甚至前几日都表现的非常乖,担心师无欲把他交给姬嫦,这几日未曾乱跑,师无欲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善羲,贺郎的情况如何?”姬嫦第一件事便是问了此事。   师无欲平静道:“大夫已经为他看过,他的情况并不好。”   “接下来只能顺应天命。”   “路上诸多变故,臣只算出来谢景庭的命运与此小奴有牵连,臣便将他带了回来。”师无欲目光落在兰泽身上。   兰泽安静如鸡,在殿中宛如一块石头,和炉子站在一块恨不得钻进炉子里面,在殿中没什么存在感。   实际上两人都未曾忽略他。   姬嫦冷笑一声,“带回来的正好,谢景庭费尽心思带他走,结果还不是落在朕手里。”   如今谢景庭叛国,姬嫦不是蠢货,自然不可能由那些爱慕之心动摇,他心底到底有几分不信,谢景庭会看上这么一个只有容貌的蠢货。   兰泽被姬嫦的目光吓到,他不敢出声,只能略微向后躲躲,低着头挪到师无欲身后,扯了一角师无欲的衣袖。   “朕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合过眼了。”姬嫦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目光落在兰泽身上,显然想拿兰泽撒火。   师无欲在一旁开了口。   “宗逸,我要带他回万相寺,他留在你身边并不合适。”   师无欲淡声道:“他的性命还有用,你应当给贺郎几分薄面。”   因为师无欲的话,姬嫦只是在兰泽身上刮了两道,最后与师无欲商量了其他的事情,兰泽在外面待着,天黑之后被师无欲领走了。   直到兰泽上山,他感受到夜晚的寒凉,山上更加冷,今日是春节,京州四处都热闹繁复,寺庙依旧冷冷清清,百千神佛依旧怜悯众生。   钟声杳杳而鸣,兰泽透过车窗能够看见点点汇聚而成的灯火,人间灯火今日格外的稠密,散落的焰火汇聚在一起,与钟鼓烟锣相瑟而和,拼凑出了凡世的烟火气。   今日过年,他竟是和师无欲过的。   兰泽在万相寺只能吃斋饭,他跟着师无欲只能吃斋饭,今日也是如此,他在马车角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敢说任何不好。   “国师大人,奴才日后待在万相寺……奴才住在哪里?”   兰泽随着下了马车,剩下的一截路需要下来走,他跟在师无欲身后,只能看到一截银白的衣角,上面的莲花银纹熠熠生辉。   师无欲停下来,那张冷俊的面容没什么表情,清冷的目光宛如月上霜,对他道:“你住在偏殿。”   山路难走,兰泽跟在师无欲身边,已经知晓了一些师无欲的性子,不能撒娇,不能叫苦,也不能抱怨。   说了师无欲只会变本加厉。   他脚有些疼,一直到地方都没有讲出来,自己忍着疼,到了万相寺,在见到寺庙门的那一刻,他险些要晕过去。   寺内高僧领他们进去,兰泽没有吃晚饭。师无欲有单独的院子,他跟着住在里面,饭菜是统一准备的,区别的今日多了一道小菜。   兰泽想吃糖水糕吃鸡蛋羹,还想喝好喝的茶水,他不敢提要求,把斋饭吃的一干二净,然后便要告退。   “国师大人,奴才下去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一只脚略微跛着,因为另一只脚因为走山路磨出了泡,师无欲允他,他便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按照兰泽老家的习俗,春节之后是需要四处拜年的,还要祭拜先祖,兰泽哪一样都没有。   因为寺庙中缺少人手,兰泽被迫跟着师无欲去祭拜诸佛,在寺庙里转一遍,兰泽险些累晕过去。   师无欲拿兰泽当奴才使唤,兰泽这两日因为担心师无欲把他送到姬嫦那里,不顶嘴只当闷葫芦,只是他前一日脚便有些疼,今日疼痛感更加明显。   前一天晚上太累,他只随意洗洗便睡了,没来得及看脚底是什么模样。   兰泽走路一点一跛,看上去略有些滑稽,他在一边端着水盆,水盆有些重,他有些费力,歪歪扭扭的站不稳。   师无欲用抹布擦完了佛像,抹布正要放回去,眼角能够扫到兰泽笨拙的动作,兰泽总是乱动,抱着水盆在他身边守着,乱动时险些把水盆弄洒。   “对不起,国师大人。”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把水盆放下来,累的气喘吁吁,忍不住道:“奴才有些端不动了。”   师无欲未曾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兰泽眼神怯懦,不敢与他对视。   到了晚上,师无欲自然看出来了兰泽走路不平衡,这里没有其他人,兰泽装哑巴,在兰泽抄佛经抄到半夜时,兰泽准备回去了,师无欲此时开了口。   “过来。”   兰泽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佛经坐回来,不明所以地瞅着师无欲。他的佛经都抄的差不多了,不知道师无欲又在挑什么错。   他坐在旁边,师无欲视线落在他的脚上,对他道:“脱。”   兰泽此时才明白什么,他略微犹豫地看向师无欲,脚底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他在这里什么都要找师无欲,兴许回去之后还要过来找师无欲拿药,不如现在让师无欲帮他看看。   他于是脱了鞋子,袜子底下隐隐透出来点点红色,兰泽脱掉袜子的时候有些疼,白色的棉袜放在一旁,脚底血淋淋的,是路上磨出来的血泡破了。   察觉到师无欲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兰泽对师无欲道:“奴才昨天晚上磨出来的……国师大人给奴才一些草药便是。”   “奴才自己会处理。”   兰泽脚趾略微蜷缩,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戳在脚底,自己碰了一下,脸色便白了些许。   师无欲冷冷道:“昨日为何不说。”   兰泽闻言抿起唇角,他就算说了又如何,按照师无欲的性子,并不会怎么样。   他没有讲话,师无欲从柜子里找了药丢给他,兰泽慢吞吞地接过了药,一双足弓略微绷紧,他小声道:“谢谢国师大人。”   兰泽一瘸一拐地抱着药瓶回去,他在偏殿里住,寺庙里冷清,如今冬日更显,周围空落落的,院子里只有他和师无欲两人,没什么人气。   加上这边靠近祭坛,兰泽总感觉周围有些阴森,他回到屋子里,现在接近子时,只有月色透进来,他屋子里非常安静。   兰泽有些害怕,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点上蜡烛,风吹进来脖颈后面凉嗖嗖的,兰泽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蜡烛亮起来,一阵风吹进来,蜡烛又灭了。   兰泽心里毛毛的,他重新点了蜡烛,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原先都是他一个人住,万相寺是寺庙,一个人却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他莫名心里发毛。   他把药瓶打开,在脚底上了一层药,在他涂药的时候,蜡烛略微晃动,兰泽感觉自己脚底冰凉凉,兴许是药效上来了。   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晚了,兰泽涂完药便睡了过去。   他半梦半醒魇住了,兰泽四肢不能动弹,他意识却十分清醒,房间里静悄悄的,明明什么都没有,他浑身却出了一身冷汗。   兰泽因此第二日精神不是很好,前一天晚上触感太过记忆深刻,他早起去师无欲殿中,一直因为此事走神。   “国师大人,寺庙里的神佛能不能庇护这里的僧人?”   兰泽问道。   师无欲说:“自然,心向神佛,神佛会庇护他们。”   “那奴才信神佛,神佛会不会庇护奴才?”   闻言师无欲看向兰泽,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眼中略微担忧,仔细看眼睫下有一层很淡的鸦青。   “嗯。”师无欲应了一声,嗓音清清冷冷。   “国师大人……奴才还有一个问题。”   兰泽吃了一碗斋饭,他如今适应环境适应的很好,在谢景庭来找他之前,他乖乖活着便是。   “世上可不可能有鬼?”兰泽问道。   原先师无欲以为兰泽在为什么事情苦恼,闻言脸上神色淡了几分,冷漠道:“兴许会有,专惩心思不正的小奴。”   兰泽听出来师无欲话音中的嘲讽,他情不自禁地脸红,忍不住道:“奴才未曾做过什么坏事。”   师无欲对他道:“包庇恶鬼,便是与恶鬼同罪。”   知晓师无欲说的是谁,兰泽不再反驳,他说不过师无欲,师无欲嘴里都是大道理,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心思不正。   兰泽白天要抄写许多的佛经,他累的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桌上的小香炉燃着线香,线香袅袅地穿过兰泽的面孔,模糊了兰泽的面容。   笔墨不小心沾在脸上,兰泽的脸上花了,他眼睫略微颤了颤,察觉到似乎有人摸他的脸,他于是睁开了眼。   面前空荡荡的,只有燃烧的线香,什么都没有。   兰泽起先有些迷糊,随即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殿中什么都没有,师无欲也不在,只有远处冰冷的佛像在俯视着他。   他方才确实察觉到了有人在摸他的脸,触感冰凉,像是深潭里的死水,浸透他的骨髓。   兰泽周围一切都没有变化,他略微瞪大了一双眼,脑袋里胡思乱想,难道是谢景庭出了事变成鬼来找他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直到偷看师无欲的信件,得知谢景庭没有死,他稍稍放下心,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   既然不是谢景庭,那会是谁?   晚上夜幕来临,兰泽一人走在山道上,他总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对方跟着他,冰凉的冷气缠绕在他周围,一切景色都随着蒙了一层朦胧不清的雾。   他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不想再往前踏入一步,仿佛前面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他。   是他不想见到,更不想接触的。   兰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他心脏在砰砰跳个不停,他果断地选择了转身,回到了正殿。   正殿灯还在亮着,兰泽打开了门,对上师无欲的视线,以及殿中的森严佛像,兰泽心中的惧意被驱散了些许。   他鼓起勇气道:“国师大人,奴才房间里有脏东西……今日能不能宿在这里?” 第88章 迁都   再蹩脚不过的借口, 师无欲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表情不像是作假,一双眼眸水盈盈的, 清澈澄明宛如外面的月色。   “脏东西?”师无欲静静地听着,等着兰泽作解释。   兰泽并未撒谎,他脸上涨红,说出来有些像是在骗人,但是他确实害怕, 他小声道:“奴才这两日总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看奴才。”   “回去路上好像有人跟着,院子里有东西, 奴才不敢回去。”   兰泽呐呐道:“奴才在这里抄佛经便是, 不会打扰国师大人。”   他在原地站着有些踌躇,担心师无欲会不愿意让他留下来。   殿中安静下来,师无欲沉默半晌, 扫到兰泽细白的手指略微蜷缩, 移开了视线。   “若是偷懒便不必待在这里。”   兰泽如释重负,他坐在原来的位置, 抄了几遍佛经,眼睛便睁不开了。   他一手还拿着笔,脑袋点在桌面上, 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蜡烛忽隐忽灭, 师无欲听见了动静, 少年脑门磕在桌面上,抱着手抄的佛经睡了过去。   师无欲的视线在兰泽身上略微停留, 平日里他总是一个人待, 因为要看住兰泽, 近来都与兰泽同处一室。   兰泽抄写佛经时难以专注, 总是乱动,没写一会就要左顾右看,一到夜晚便犯困睡觉,脑袋准时在桌上一点一点。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师无欲起了身,他到了兰泽面前,略微垂着眼眸,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略微俯身,将兰泽从桌边抱了起来。   兰泽柔顺地靠在师无欲怀里,他睡得很沉,自动在师无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抓着一截师无欲的衣角,脸颊略微蹭了蹭,嘟囔了两声。   快天亮时兰泽醒来,兰泽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算的上正常,第二个梦黑压压的,让他略微不适。   梦里是连绵的雨季,他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年少时娘亲在床边弹曲子,他靠在窗边做功课。   说是做功课,实际上他总是偷懒,心思花在了其他事情上,他在偷偷地缝香囊和手帕。   徐州多雨,这一日也下了雨,记忆因为过于久远变得模糊陈旧,充满了潮湿的霉气与陈斑。   兰泽在认真地缝香囊,他看着上面的老虎图案,窗边的兰花被雨水沾湿,身边传来了男子的音色。   “这些都是你缝的吗?”   兰泽一回头,便看到了十八岁的贺玉玄。贺玉玄貌若好女,过分的清艳,身姿翩翩朗净,原先应当是银白的衣裳,如今随着他转身,贺玉玄脸色变得苍白。   那张脸逐渐蔓延上血色,仿佛有鲜血从贺玉玄身体里冒出来,贺玉玄整个人身形单薄,像是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兰泽在梦中吓得几乎要尖声叫出来,他眼睁睁地看到贺玉玄走到他面前,梦中的贺玉玄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他的下颌被抬起来,贺玉玄似乎淋雨而来,衣衫湿了些许,在梦中捏住他的脸,深褐色的茶色眼眸泛着空幽的深色,里面充满怨恨的情绪。   “这便害怕了?”低沉的嗓音压在他耳边,兰泽眼角扫到了什么。贺玉玄的手腕上有一条红色的疤痕,疤痕一点点在蔓延开裂,隐隐可见白骨。   窒息感迎面而来,兰泽被压在窗边堵住唇畔,他的背后是连绵的雨幕,阴沉的天色不及贺玉玄眼底,贺玉玄衣衫被血染成了黑色,苍白有力的手指按住了他,让他在原地不能动弹。   兰泽手腕被握住,他的腰肢被掐着,贺玉玄半分没有留情,他在梦中喘不过气来,被逼的只能低声呜咽,发出几声细碎的声音,伴着琴声雨声,一并消了下去。   “你休想离开我。”   最后贺玉玄丢下来这么一句,兰泽在梦中半分没办法动弹,几乎完全由着贺玉玄掌控。   他唇中是贺玉玄的气息,带着刻骨铭心的血腥与疼痛,他撞进贺玉玄眼底,犹如陈旧晦暗的阴雨天,心情一并跟着沉了下去。   “呜……”   兰泽在梦中非常清醒,若不是贺玉玄现在还没死,他都要以为是贺玉玄变成鬼过来找他了。   贺玉玄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那双手最擅长画画,吟诗作赋亦不在话下。   手指修长如玉,如今那双手被他的衣衫遮住,他察觉到刺骨的冰凉,寒冷侵进他全身,让他骨生寒意,牙根跟着打颤。   他被贺玉玄抱在怀里,梦里的他变成了十八岁的模样,今年贺玉玄二十三,贺玉玄病骨削离,侧脸寒意若森,被贺玉玄抵在墙边随意羞辱。   “你……你在梦中还不肯放过我。”兰泽待在熟悉的地方,他过去的记忆与现在重叠,有些分不清楚,唇畔被贺玉玄用手指抵住。   他的怒意全部化为虚无,身体深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止住话音,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被劈成两半,因为过分疼痛险些晕过去。   整个人被疼痛充斥,痛不欲生的触感传遍他全身,兰泽手指半分不能动弹,尖叫在嗓间止住,被钉在墙上,眼前贺玉玄的面孔在他面前变得刻骨铭心。   兰泽因为这个噩梦被活生生的吓醒,他突然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在软榻上,身上还盖着师无欲的外袍。   殿中没人,如今接近天亮,外面夜色如墨一般都黑,神佛依旧垂目低眸,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师无欲不在殿中。   兰泽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原来只是一个梦,他兴许真的碰到了脏东西,做这么吓人的梦。   这般想着,他眼角扫到了什么,突然便僵住了。   他白生生的手腕,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青色的手印,以及身体传来的痛感,他后知后觉背后发凉。   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他掀开自己的衣裳,发现腰际处赫然几道青色手印,他手指忍不住有些颤抖,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朝着身下摸去。   他摸到了一手粘膩的触感。   兰泽心底泛上来凉意,他披着的外袍掉在地上,一不小心碰到旁边的烛台,烛台被打翻,没有光,佛像的表情随之变得阴森。   “国师大人……”   兰泽心中焦急,更多的是害怕,他脸色苍白,光着脚出去找师无欲,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   灯火在殿中熄灭,阴影处黑暗落下来,兰泽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他远离冰冷的正殿,方出门,迎面碰上了远处长廊站着的师无欲。   “谢景庭与蜀郡连军,如今莲城尚且没消息,朕不知战况如何。”   兰泽慌忙之下没有看见另一道身影,他那一声“国师大人”喊出来,已经到了师无欲面前,因为匆忙跑过来,衣衫略微不整,脸色还白着。   师无欲眉头略微皱着,看清了兰泽的模样,兰泽堪堪停下来,姬嫦的身形随之显现。   明黄色的九爪金龙,冰凉的玉冠略微垂下。   兰泽见到姬嫦,略微瑟缩了一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想要告诉师无欲,下意识地便到了师无欲身边,躲在了师无欲身后。   “这才几日,便学会认主了?”姬嫦视线冷冰冰的,阴冷的目光在兰泽身上刮了一道。   “何事如此慌张。”师无欲看出来了兰泽神情不对,问了出来。   “奴才……奴才待会再跟国师大人讲。”兰泽声音小了些许,他在外面待着,万相寺常年落雪,外面很冷,兰泽的脚趾没一会便被冻的泛红。   姬嫦并没有和师无欲待多久,他一夜未曾合眼,南方的战事令他操心,没一会便因为早朝回到了宫中。   师无欲让兰泽回去,兰泽不愿意回去,直到姬嫦离开,两人一同回去。   正殿的烛台点上,师无欲道:“遇到了什么事。”   兰泽脚趾有些痒,他在地毯上缩着,展开了自己的手腕,衣衫掀起来,露出来了上面发青的手印。   “奴才醒来便这样了,不止手腕……还有腰上。”   兰泽还用眼角留意着周围,他醒来之后心弦一直崩着,看到风吹的烛火晃动,心脏立刻跳的快了几分。   师无欲视线略微定住,这殿中自然没有第二个人,兰泽原先睡前还好好的,不可能一觉醒来自己掐出来这些印子。   不止手腕,还有腰处,甚至腿根。   师无欲眉眼变得深了几分,笼罩着一层清冷的郁气,兰泽抿着嘴巴不敢讲话,他略微犹豫,到底没有把自己的梦讲出来。   “国师大人……世上真的有鬼吗?”   烛灯被吹灭了一瞬,师无欲的眉眼随之抬起来,琉璃一般清冷的眼底随之变得晦暗。   “万物有灵,兴许是你先前欠了怨债。”   师无欲表面冰冷无情,为兰泽开化了一道护身符,还为兰泽准备了许多佛经。   兰泽不知这些有没有用,他不敢一个人住,有空便粘着师无欲。   因为他要依赖师无欲,便不敢争辩,师无欲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般过了几日,兰泽偷偷地观察,愈发的肯定兴许真的有人……应当是有鬼缠上了他。   他那一日被欺辱,身上莫名多了好些痕迹,后面几日他睡前一直同师无欲待在一起,加上护身符和佛经,便没有再做噩梦。   可是一旦师无欲不在……那个东西便会出现。   兰泽抄完了佛经,走在路上会莫名摔跤,他脑袋磕到了石板,石板上沾了血,那些血全部都消失不见,他疼的眼泪都冒了出来。   他趁着师无欲不在的时候悄悄给谢景庭写信,写完信便困得睡过去,没一会他便醒了,信被撕成了好几半。   还有他偷吃点心被噎住,险些喘不过气来,盛着水的茶碗到他手边,里面的茶还冒着热气。   他半夜睡着了,因为冷醒来,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有人在给他盖被子,他可以确定,并不是师无欲。   对方似乎想要害死他,但是有时候又对他好,阴晴不定琢磨不清,兰泽不知道自己曾经招惹过哪个怨鬼。   他偷喝佛祖面前的贡茶,茶水被换成了酒水,兰泽瞬间变得晕乎乎,头脚都分不清楚,在佛像前险些砸上供桌。   师无欲回来时便见到这么一幕,兰泽打翻了酒杯,脸上泛出淡淡的红色,正在拿供桌上的果子,动作利索熟练,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偷拿。   兰泽喝醉酒之后,反应慢许多,他察觉到师无欲冰冷的目光已经是好一会之后,他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拿着果子啃了一口,然后转过了脑袋。   “跪下。”   师无欲冷冰冰地下了命令,动祭品是大不敬,兰泽喝多了,拿完果子还偷摸佛像,不被师无欲扔出去已经是万幸。   兰泽后知后觉地听见师无欲说什么,他喝醉之后脑袋停止思考,师无欲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听话地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一双漆黑的瞳仁瞅着人,里面带着几分好奇与呆滞。   直到戒尺到了兰泽面前,兰泽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师无欲从外面回来,身上沾了些许雪枝香,令兰泽分辨不清。   师无欲刚拿着戒尺到兰泽面前,兰泽瞅见戒尺,下意识便瑟缩,身体产生反应,直接便上前扑进了他怀里。   他撞上一团温软,兰泽身上带着特有的气息,气味缠绕着他,细白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角,脸颊随之蹭上来,沾满酒气的气息扑到他脸颊边。   “督主不要打奴才……奴才没有犯错。”兰泽认错了人,他以为面前的是谢景庭,语气便欢快了许多,瞪大了一双眼眸。   谢景庭若是拿着戒尺打他,他自然会生气,兰泽想也没想,按照他平日里做的那般,抱着师无欲,直接便凑上去咬了一口。   双唇蹭过脸颊,师无欲浑身僵住,喝醉酒的兰泽浑身柔软无骨,抱着他便不愿意撒手。   温软的双唇落在他的脸颊,冰凉挺直的鼻梁贴着兰泽的肌肤,肌肤相触,周围随之安静下来。   兰泽在亲上去时莫名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凉意,他心脏莫名一疼,不知为何让他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不是谢景庭。   面前人有一双清透怜悯的眼眸,里面能够包容世间万物,无情胜过有情,俊朗的面容如星如晦,皎洁冷峻,发丝在月色下恍若银白如瀑。   兰泽慢慢地向后推开,他的手指还搭在师无欲的肩膀上,耳边嗡嗡作响,他玷污了国师,兴许师无欲会处置他。   他脑海还晕着,只想了这么多,自己脖颈后面的位置被人碰了碰,然后便晕了过去。   兰泽晕了在了师无欲怀里,殿上的佛祖眉目低垂,在此时仿佛在看着他们,世上的男男女女都是如此。   佛祖见过诸多悲欢离合,见过诸多离合聚散,见证了数不清的世间心动。   他这般波澜不惊湖面上出现的涟漪,佛祖前是世间一滴寻常不过的雨水,落在湖面上化成了形骸巨浪。   ……   年初的叛乱,起初朝上未曾有人当一回事,直到没有消息的與城传来信件,莲城沦陷,西北方裴叛乱领军倒戈,军旗换上了前朝嵇氏,大军直逼京州。   姬嫦知道消息时已经迟了一步,百官乱作一团,群臣起谏,谏言姬嫦迁都北上,使缓兵之计。   师无欲知晓消息并不比姬嫦早多少,他放飞了传信的鸽子,观远天,原先连绵起伏的国脉依旧绵延向前。   他能算出来国脉,却算不出历代国君。   “师父。”师无欲出声,他看着远处长天,面前的长岁高僧眉目慈悲,对待朝势动荡并不关心,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多为百姓送斋祈福。   “阿弥陀佛。”   叛军首领是高僧原先的弟子,他收留谢景庭十八年,十八年来什么都没教给谢景庭。   谢景庭生来便在佛祖度化之外,日日诵经,难改根骨血性。   “你师兄自有他的造化,你不必为他担心。”   “是走是留,一切全凭你的心意。”   师无欲在原地站着,万相寺的钟声响了,这里依旧一片寂静。   若是国君换人,他亦会受牵连。   兰泽不知外面的变故,他只知如今天在逐渐的转暖,他察觉到的时候因为万相寺的雪化了,屋檐下的雨线顺流滴下,冬天即将结束,春天马上要来了。   他整日抄写佛经,这一日写到了师无欲的名字,师无欲字善羲,出自佛经之中。   “善廖荷兮歧,曦明以长凄。”   这么一句,十个字有八九个兰泽都不怎么熟,他在一旁重新写,眼角留意着周围,近来那个脏东西都没有来招惹他。   他听闻贺玉玄近来醒了,状态似乎并不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谢景庭那边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事况严重时已经非常严重,朝廷官兵不抵叛军,姬嫦迁都北上,师无欲兰泽都在携带名单里,而贺玉玄被派留守京州。   兰泽在万相寺待了将近两个月,他下山时换上了春衫,柳枝缓慢地抽芽,他与师无欲待在一起,偶尔会和姬嫦碰见。   路上遭过好几回刺客袭击。   刺客不知是谁派来的,因为朝中乱起来,起了心思的人很多,兰泽与姬嫦待在同一辆马车。   因为师无欲说留着他的性命有用,姬嫦没有杀他。   兰泽怕死,自然不会为姬嫦挡剑,在长剑刺中姬嫦时,他还在马车角落窝着,马车失控,他跌下去时便滚进姬嫦怀里,让姬嫦当了肉垫。   他与姬嫦一并滚落,姬嫦磕到了脑袋,兰泽担心姬嫦醒来便弄死他,他没有受伤,姬嫦身上剑伤擦伤诸多,他小心翼翼地为姬嫦处理了伤口。   兰泽与姬嫦同处一室,在他第三回 为姬嫦清洗伤口时,姬嫦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纯黑的眼眸,姬嫦皮相天生生的阴郁,透出几分苍弱而又寒凉的美感。   如今那双眼眸略微垂着落在兰泽身上,兰泽的手腕被握住了。   “你是谁?” 第89章 贤明太子   殿中燃着厚重的兰香, 京州春日多雨,乌云遮蔽了窗外的月色,空气变得潮湿, 带着腐烂的气息。   深色的锦缎衬映着青年苍白枯瘦的手指,咳嗽声传来,一群禁军侍卫跪在地上,随着床上人的咳嗽,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手帕上多了一抹鲜红。   贺玉玄面色苍白如纸, 他整个人枯瘦犹如一副骨架,深邃的五官像是从画中印出来, 唇色鲜艳与墨发深眼形成鲜明对比。   圣旨已经传过来, 贺玉玄留守京州几乎是死路一条,他忠于国君,危难之时国君轻而易举地便舍弃了他。   夕阳之景已经逝去, 殿中的兰香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仿佛做了黄粱一梦,梦境如此真实, 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贺大人……原先有过类似记载。在荆州楚地,有一名男子原先病重,失去意识依旧有呼吸心跳, 症状类似于离魂……”   大夫欲言又止, 眼皮子耷拉着, 不敢去直视贺玉玄的面容。   “后来那名男子死去,与其说是离魂, 不如说是回光返照……这种症状很罕见。”   大夫说完之后便不敢言语, 他的视线能够看见软榻上华贵的锦缎, 富贵的春日锦, 犹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消陨了。   半晌,头顶传来了声音。   “可有办法……能让我再次离魂。”   大夫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一双深茶色的双眸,青年苍白的面容犹如纸花,浓重的墨色覆盖其上,身形单薄而摇摇欲坠。   ……   兰泽对上一双冰冷的眼,姬嫦上下审视着他,原先路上姬嫦总是时不时地找他麻烦,他几乎不怎么愿意看姬嫦那张脸。   哪怕他不愿意看,也清晰的能察觉出,如今的姬嫦和平日不同。   姬嫦天生一双上挑的凤眼,看人时气势凛凛,因为性格暴烈阴郁,常常让人忽视他那幅好皮相。   现在阴郁气息收敛了些许,那双薄薄上扬的凤眼略微挑起来,眼睫宛如振翅的黑蝶,高挺的鼻梁向下,薄唇冷硬地抿起,看着兰泽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更多的是陌生的打量,这般的眼神……以前姬嫦从未这么看过他。   “皇上……我们现在与国师大人分开了,现在当如何?”   兰泽犹豫地问出来,路上姬嫦整日给他穿小鞋,他现在掌心还有姬嫦打的尺印,两只手包扎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姬嫦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了兰泽一番,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兰泽脑袋简单,已经忘了先前姬嫦问的问题,他只是觉得姬嫦有些不对劲,兴许摔坏脑袋了,他忍不住瞅两眼,姬嫦脑袋又渗出了血。   “国师大人已经和我们分开了,不知道何时能找到我们……奴才还是先为皇上换伤药。”   兰泽的伤药还没换完,他笨手笨脚地把原先的纱布摘掉,姬嫦未曾言语,只是观察着他,然后观察了自己身上的伤,碰了碰自己身上的令牌,眸中若有所思。   “那些人去了哪里?”姬嫦问出声。   兰泽有些意外,姬嫦居然十分配合,按照姬嫦的性子这一会应当骂他了,因为他方才不小心戳到了伤口,心便跟着提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悄悄换个位置,回复道:“奴才也不知。”   姬嫦的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目光没有平时那么吓人,兰泽觉得有些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兴许姬嫦又琢磨出了折磨他的法子,兰泽默默地退到了一边,自己拆开掌中的纱布,给自己掌心也悄悄涂上药。   他涂药时姬嫦在旁边看着他,兰泽以为姬嫦又是在挑错,他忍不住小声道:“奴才若是手伤了,之后兴许会给皇上添麻烦。”   “国师大人不知道何时会找到我们,奴才在路上能够伺候皇上。”   “伺候?”姬嫦这时才反应过来,咀嚼着这两个字,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兰泽闻言指尖略微蜷缩在一起,以为姬嫦如今又在嘲讽他,他低声道:“现在没有其他人,皇上受了伤,一时半会皇上不要折腾奴才才是。”   若是姬嫦再给他穿小鞋,他路上不好受。   因为他的回复,姬嫦的神色变得若有所思,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便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伤口。   姬嫦只记得自己一部分事情,他上一秒还在翰林院读书,下一秒就到了这里。   再看自己如今的处境,脑海里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他前一日才应命,今日要去见父皇为他安排的伴读。   据说是当朝状元郎,才高八斗,先烈遗孤,一直被养在万相寺,初试入世便艳惊京州城。   今日状元郎他见不到了,倒是莫名其妙地受了一身伤,身边多了未曾见过的小奴。   年少时的姬嫦性子未曾那么暴烈,有一段时期被称为贤明的太子,如今心性正是那么一段时间。   “孤……朕平日里总是折腾你?”姬嫦带着端详神色看着兰泽。   兰泽模样生的一等一的好,身上穿着土褐色布料制成的简单衣裳,仔细看布料却并不是粗布衣裳,面上心思容易显露出来,看起来单纯好懂。   “奴才不敢。”兰泽担心姬嫦责怪他,但是姬嫦看起来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他还是下意识地认错。   他趁着姬嫦晕过去时捡了好些的树枝,这是在山洞里,他捡的枯树枝并不多,只够撑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他一直同谢景庭奔波,学会了一些生存技能。   兰泽忙来忙去,他脸上有些脏,手上身上都蹭上了灰尘,小脸灰了一片,离着姬嫦远远地坐着。   他在一旁默默地生火,柴堆上火光亮起来,姬嫦大致理清了现状,问了兰泽一些问题。   “国师如今在何处。”   “如今是魏元几年?”   “这里是哪里?”   兰泽一一回答了,他有些狐疑地瞅着姬嫦,兴许真是脑袋摔坏了。   “奴才也不知国师大人在哪里。”   “奴才不会算魏元,分不清阴历纪年,皇上到时候问国师大人便是?”   “这里在北上路上,奴才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兰泽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问三个问题他都不知道,他不敢去看姬嫦的神情,担心姬嫦不高兴又会打他或者骂他。   姬嫦并没有发火,料到了会是如此,半晌目光落在兰泽掌心,问道:“你手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皇上都忘了吗?”兰泽瞅姬嫦一眼,对姬嫦道:“奴才犯了错,皇上责罚奴才,打了奴才板子。“   姬嫦怀疑他有勾引国师之嫌,便打了他板子,当时师无欲在旁边,只是皱眉看着,并未阻拦。   兰泽还在生师无欲的气,他其实有些想趁现在偷偷逃跑,不知道他现在去岭南要走多少路。   若是被姬嫦抓回来,兴许姬嫦会打死他。   兰泽抱着膝盖在原地坐着,他并不知姬嫦在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了几个标签。   心思简单、大脑简单四肢不发达,笨手笨脚容易被欺负的漂亮蠢货。   他想着逃跑,这个念头便愈发的强烈,现在京州乱了起来,禁军抓的并不严。他又看一眼身旁的姬嫦,姬嫦现在受了伤,追上他的几率并不大。   他在看姬嫦时姬嫦也在看他,兰泽略有些心虚,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夜晚火堆在燃着,兰泽担心自己睡过去,他不停地掐着自己腿肉,他不知自己的动作完全落入姬嫦眼中。   在他半夜睁开眼时,发现姬嫦闭着眼,他悄悄摸摸地起身。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师无欲从来不给他银子,只要他不被抓住总有办法。   兰泽这般想着,他方走出去两步,火光噼里啪啦的响,姬嫦出了声。   “你要去哪里。”   低沉的嗓音传来,兰泽浑身僵住,身后有视线落在他背后,他转过身,对上了一双清冷冷的凤眼。   那双眼充满阴郁、暴烈,冷漠的情绪,与白天的姬嫦换若两人。   兰泽被姬嫦的眼神吓到,他僵在原地不敢动,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嗓音变得结巴起来。   “柴火不够了……奴才想出去拾一些柴火。”   姬嫦冷冷地看着他,尽管什么都没说,足以让兰泽不敢乱跑,兰泽窝囊地乖乖回来了。   刚醒来姬嫦见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兰泽鬼鬼祟祟地朝山洞口处走,眼神又不停闪烁,一看便知是要逃跑。   他身上受了内伤,姬嫦心里冒火,嗓间的血腥味压抑不住,在兰泽到身边时便忍不住发作,手指掐在兰泽脸上,一双眼宛如结冰冰碴能冻死人。   “想跑?”姬嫦冷笑了一声,他几乎立刻便明白了如今的处境,他被刺客刺伤和师无欲分开,身边只剩下这么一个奴才。   如今这奴才长了腿还要逃跑。   兰泽被掐住脸,面前的姬嫦才是他熟悉的姬嫦,他吓得脸上涨红,下意识地摇头,不敢出声,只从嘴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姬嫦原本情绪便不稳定,弄死人是常有的事,他掌心包裹住兰泽的脖颈,那里是脆弱的喉结,手指能够感受到兰泽跳动的心脏,鲜血在掌下缓慢地流动。   “原先朕未曾同你算账,如今善羲不在,朕不如替他处置了你。”   姬嫦掐住兰泽的脖颈,兰泽背后靠着墙,他因为呼吸不过来而脸色涨红,呼吸略有些急促,细白的手指抓住姬嫦的手腕,因为窒息感在姬嫦手上抓出来好几道印子。   他面前只剩下姬嫦的面容,黑暗环境下,姬嫦的发丝散落,墨发凤眼,神情阴冷骇人,宛如索命的厉鬼,兰泽眼前略有些模糊,他似乎要死在姬嫦手里。   “皇……皇上……”   在兰泽快要晕过去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力道令姬嫦松开了他,兰泽得以喘息。   山洞间不知何时吹进来一阵阴风,火堆只剩下火星子,兰泽咳嗽了两声,自己摸着自己的脖颈,背后靠着墙半分不敢动弹。   他察觉到冰凉的气息覆盖在他脖颈上,冰冰凉的气息有些刺人,伤处却没有那么疼了。   兰泽恨不得在角落里钻进去,他离姬嫦离得远远的,自己缩成一团,一时不知为何姬嫦松开了他,他还在原地有些发抖。   姬嫦因为这场变故冷静了些许,他方才似乎被人握住了手腕,冰冷的气息侵入他的手腕,令他被迫松了手。   再去看兰泽,兰泽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一双眼略微睁大,正在戒备地看着他,眼里几乎蓄着泪水。   姬嫦还在盯着自己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已经消失,他的怒气散了些许,没有再找兰泽算账的打算。   “再敢逃跑,朕下次不会饶过你。”   只留下这么一句,兰泽心跟着提了起来,在角落里待着不敢睡觉,担心一睡着姬嫦便会把他掐死。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火堆熄了便冷下来,他有些想谢景庭,谢景庭何时能过来接他。   兰泽落下泪来,眼泪是温热的,早知道他那时候便不逃跑了。   他担心谢景庭被抓,可他现在只想和谢景庭待在一起,不想一个人和变态同处一室。   兰泽不敢哭出声,他自己在黑暗中抱紧自己,恍惚间察觉到脸颊传来冰冷的触感,有人为他擦掉了他的眼泪。   他憋的嗓子有些生涩的疼,眨眨眼把眼泪压下去,自己擦擦眼泪,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   兰泽在天快亮的时候还是睡了过去,他睡得并不安稳,在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时,他立刻睁开了双眼。   他对上了一双平静清淡的双眼,姬嫦身上戾气消失,多了一种矜贵的气质。   姬嫦怀里抱了一些新鲜的木柴,察觉到他的目光,姬嫦把木柴都放了下来。   “吵醒你了?”姬嫦对他道:“如今时辰还早,可以再休息一会。”   “晚些我们要动身离开这里。”   兰泽不敢跟姬嫦讲话,他眼中还带着畏惧,怯懦地收回视线,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敢在山洞里占一小块地方,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他这么一抬头,姬嫦得以看到他脖颈处的伤,那些淤青指痕,一看便知是被人掐出来的。   姬嫦视线略微顿了顿,他到了兰泽面前,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么一句话,兰泽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奴才已经知错了,求皇上饶过奴才。”   兰泽直接跪了下来,他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死在姬嫦手里。   他跪在地上,脑袋磕在地面上,额头传来疼痛,他看向的却是山洞外的方向。   他想要逃跑。   山洞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加上兰泽的态度,姬嫦反应过来,以及兰泽前一日所言。   ……那些伤痕是他留下的。   姬嫦难以想象另一个自己会做出来这种事,他想要触碰兰泽,兰泽脑袋还磕在地上,还没有碰上去,兰泽已经开始发抖。   “你起来吧,孤……朕没有想要伤你的意思。”   姬嫦收回了手,他的视线在兰泽脖颈扫过去,对兰泽道:“……昨日是我不对。”   兰泽依旧在跪着,姬嫦握住他的手腕,他立刻下意识地躲开了,空气中安静下来,兰泽内心打鼓,他浑身线条绷紧,姿势中带着防备。   姬嫦先一步的妥协,往后退了一步,对他道:“朕不碰你,你先起来。”   兰泽好一会才起身,他有些狼狈,发丝略微凌乱,看姬嫦一眼,不准痕迹地离姬嫦远了些。   姬嫦自然察觉到了,想必他前一天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引得这小奴这般戒备他。   兰泽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原先是靠着他存下来的肉饼,现在肉饼已经全部吃完了,他的肚子在空气中咕咕地叫起来。   担心姬嫦会不耐烦,兰泽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他小声道:“奴才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   兰泽抱了些别的心思,他问出来担心姬嫦不同意,姬嫦却对他道:“不要走太远,早些回来。”   他略微犹豫,担心姬嫦是在欲擒故纵,但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兰泽于是站起身,他腿有些麻,直到他出了山洞,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兰泽并不知这里是哪里,山林里什么都没有,如今天气转暖,他捡了竹枝,竹林泛阴,这里有一条化冰的小河。   他原先看过常卿和贺玉玄抓鱼,不知道他能不能抓到。   兰泽打量着周围的地形,他前一天捡柴火的时候已经看过,这里连着一片断崖和河流,想要穿过去并不容易。   他若是一个人逃跑不成,兴许会死在路上,兰泽还在思考着,竹林沙沙而动,他扎了好几回,什么都戳不中。   鱼为什么不会自己游过来让他抓上来。   兰泽肚子好饿,他这般想着,竹枝传来动静,河面上荡开波纹,鱼尾在边缘不停地挣扎跃动。   兰泽不可置信地提起来竹枝,上面一条肥美的鱼被戳穿,他方才分明没有使什么力气。   接下来不止一条,兰泽一下子抓中了好些鱼,今日的鱼似乎格外好抓。   兰泽忍不住想,是不是昨日他受了苦,今日神明眷顾他,送了这些鱼给他。   他欢喜地抱着鱼,不想把鱼带回去,但是他并不会烤鱼,只得回到了山洞中。   “皇上,奴才抓了一些鱼。”兰泽嗓音细若蚊足,几乎低不可闻。   姬嫦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兰泽抱着的大鱼,目光略微顿了顿,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他又在心里给兰泽格外加了一条标签。   运气好胆小的小奴。   “奴才不会烤。”兰泽说。   姬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然也不会烤鱼,但是他看过书,加上对兰泽有些愧疚心思,于是对兰泽道:“你在一旁待着便是。”   想了想,姬嫦又加了一句。   “不要乱跑。” 第90章 宗逸   姬嫦在自己身上找到了随身带的匕首, 他认出来是原先父皇送他的生辰礼物。   匕首是暗沉的黑色,用稀铁制成,刀削如泥, 匕刃有一层银白的刃光。   末尾是祥云纹,上面雕刻的有他的小字宗逸。   姬嫦用匕首削断竹子,末尾坚硬,用尖锐的一端贯穿鱼身,鱼放在火堆上, 用野果在上面去除一部分腥气。   没一会香味便传出来,姬嫦一共烤了四只鱼, 两只给了兰泽, 兰泽原先以为姬嫦会让他吃剩下的。   他接过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瞅姬嫦好几眼,不确定地问道:“当真是给奴才的?”   姬嫦看出来了兰泽的小心翼翼, 唇角略微放平, 对兰泽道:“是给你的。”   姬嫦烤鱼时他就在旁边看着,兰泽还是有些不确定, 他看着姬嫦吃,才稍稍放下心,跟着咬了一口。   原先被刺卡中过, 兰泽这一会吃的慢些, 他慢吞吞地把鱼吃完, 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察觉到姬嫦的视线, 兰泽只得从怀里重新拿出来一条手帕。   他有藏东西的习惯, 总担心没有, 这个习惯让他饿肚子的时候有东西吃, 准备的手帕也有几条。   姬嫦接过了兰泽递过来的手帕,手帕布料并不算很好,上面的图案歪歪扭扭,看上去针脚粗劣。   末尾还绣着兰泽两个字。   “兰泽?”姬嫦念了出来。   兰泽立刻瞅过去,他以为姬嫦是嫌弃他缝的不好,小声道:“这是奴才自己缝的,没有多余的,如今先凑合……”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姬嫦还有什么好挑的。   兰泽不敢说出来,他的脖颈还在疼,伤药顶多给姬嫦用,他只能偷偷抹一些。   姬嫦从兰泽的神色能够看出来兰泽的想法,他应了一声,收了兰泽的手帕。   兰泽,倒是适合他。   “皇上,我们今日要动身吗?”兰泽问道。   姬嫦略微颔首,对兰泽道:“今日先离开这里。”   “这里地形不易被发现,一旦被发现,容易形成死穴。”   姬嫦收拾了火堆,把他们留下来的痕迹都消除了。   兰泽并不认识路,他只能跟在姬嫦的身后,他们两人身上都没有什么东西,走起路来并不怎么费劲。   只是时间长了兰泽还是有些受不住,他们从白天走到了天黑,姬嫦路过便询问附近的村落地名,大致搞清楚了他们的位置。   兰泽走了一下午,走的脚有些疼,晚上他们留在附近的村落休息,路上姬嫦问人时他在旁边听着,他打算晚上趁着姬嫦睡着便逃跑。   “我同村妇买了些活血化瘀的伤药,兴许会管用。”姬嫦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来了青瓷瓶装的药膏。   里面是黑乎乎的药膏,散发着草药香。   因为怕被怀疑,姬嫦连自称都改了。   兰泽戒备地盯着姬嫦看,姬嫦白天与黑夜简直判若两人。   若不是前一日姬嫦差点掐死他,他兴许会以为姬嫦是真的在关心他。   “不必了,奴才伤的不重,不必皇上担心。”   兰泽摸着自己脖颈处的皮肤,他指尖扶在地毯边缘,姬嫦找的屋子只有一间,他只能睡在地上。   姬嫦东西送不出去,略微垂着眼眸看着兰泽,那双凤眸没有表情时会显得略微黑沉,看的兰泽有些害怕,兰泽于是识趣地抿唇收了。   “皇上休息便是,奴才为皇上守夜。”兰泽说。   姬嫦在他面前脱了衣裳,黑色的外袍下是明黄色的中衣,姬嫦直接换成了寻常人家的衣裳,上身线条显露出来,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盘虬起伏。   传闻姬嫦男女不忌,兰泽忍不住瞅一眼,姬嫦肩膀处与腹部都有伤口,似乎体质很好,这么几日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现在姬嫦还年轻,过几年姬嫦便会毁了身子。   兰泽忍不住想,他收回视线,在一旁等到姬嫦睡着,外面的月色升上来,房间里只有姬嫦很浅的呼吸声。   门打开时会有动静,兰泽只能小心翼翼地,他动作很轻,上前轻轻地推开门,房门发出一声嘎吱声。   他出门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空气非常安静,床上的人还躺的好好的,他看不清姬嫦的脸。   姬嫦在兰泽动的时候便醒了。   他前一日打了小奴才,小奴才要逃跑很正常。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兰泽想起来自己没有钱,他回来找了姬嫦的外袍,姬嫦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对差遣御林军的虎符。   兰泽把虎符放了回去,他最后只把自己的手帕拿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踏出房门,一溜烟地跑了。   空气中安静下来,姬嫦睁开眼,房门缝隙有凉风透进来,月色拉长了窗外的树影。   人走了。   兰泽一路往回跑,他知道的很少,但是知晓往回路上的一处寺庙,那里有下山的路,可以通向附近的集市,他到时可以问人回岭南。   夜晚黑漆漆的看不清,兰泽在树林里穿梭,周围只有云与月,树影沙沙而动,他一路小跑,浑身热起来,气有些喘不匀。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眼角扫到张牙舞爪的树枝,他略有些害怕,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这么一加快,没能看清前面的路,他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慌乱之中扭到了脚。   “呀——”兰泽脑袋磕在石头上,脸还被树枝划了一道,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眼前发黑,脚踝处传来几乎断裂般的疼痛。   兰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他这么一摔摔进了泥地里,袖口上糊了一些泥巴,脸上的灰尘和血混合在一起。   他自己尝试站起来,发现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拖着身躯到了附近的大树旁边,不知这里白天有没有人路过。   兰泽自己用手帕擦干净伤口,他疼的龇牙咧嘴,忍住没有掉眼泪。   他没有钱,就算有人路过,对方不知会不会愿意帮他。   兰泽忍不住有些难过,若是谢景庭在就好了,他想督主了。   月色从云层里探出来,兰泽靠着大树坐着,他抱着自己的小腿,摸摸脚踝的位置,那里已经肿了起来,一碰便传来剧烈的疼,疼的他立刻收回了手。   冷风吹过来,兰泽整个人缩成一团,过了兴许有一个时辰,或许更久,天色还没有亮,树影依旧在不断晃动,他耳边听见了动静。   半夜怎么会有人过来,兰泽抬起头时,看清了月色下的人影,远处站着的人,赫然是姬嫦。   兰泽下意识地便想跑,他挣扎着扶着树干站起身,脚踝处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他方站起身,右腿便失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栽倒。   姬嫦到底放心不下过来找人,他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他自然看出来了兰泽的慌乱,那张因为疼痛面上变得扭曲苍白。   “孤有那么可怕吗。”姬嫦到了兰泽面前,他自上而下的看着兰泽,担心这般会给兰泽压迫感,在兰泽身前俯下了身。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责怪你。”姬嫦说。   兰泽一双清澈的眼依旧睁着,下意识地向后退,在姬嫦朝他伸出手时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预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姬嫦碰在他脚踝处,兰泽睁开了双眼,姬嫦手指虚虚地按在上面,并不疼。   姬嫦对他道:“忍一下。”   然后便使了力气,兰泽立刻因为疼而叫唤出声,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他的骨头被正回来,姬嫦松开了手。   “前面林子里有许多淤池,夜晚路难走,若是不小心掉进去,兴许会死在里面。”   姬嫦说出来事实,见兰泽眼眸里含了一汪泪,嘴唇都被咬红了,这奴才这般爱哭,仿佛是水做的。   剩余的话他没有说,没有做好准备便逃跑,被抓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姬嫦在背着兰泽回去和抱兰泽回去之间稍稍犹豫了一番,他既然已经出来找人,自然不能放任兰泽不管。   他身为太子,未曾背过哪个奴才,没有兄弟姐妹,只抱过太尉府上的千金,还是少时的事情。   姬嫦略微思衬,背人到底太过于暧昧了些,他于是略微俯身,在兰泽惊恐的视线中,将兰泽抱了起来。   兰泽惊吓比惊讶要多,先不说姬嫦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身上有伤,他怀疑兴许姬嫦是想了新法子要折腾他。   “皇上……你放奴才下来,奴才自己会走,不用这般。”   兰泽下意识地握住了姬嫦的手腕,他手指生的柔软,碰到青年已经生长完好的骨骼,只感觉有些烙人。   “回去还有一段路,我找你花了一些时间。”姬嫦开口,是让兰泽闭嘴的意思。   兰泽于是闭了嘴,他只能由着姬嫦抱着,路上都在想,到底姬嫦会怎么处置他。   难不成要趁他不能走路把他扔进淤池里……还是要将他扔进河里淹死。   他设想了好几种,然而姬嫦只是将他抱了回去。他向上只能看到姬嫦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姬嫦是少年君主,帝王相素来薄凉,唇畔弧度薄削,一看便知是薄情性子。   回到那间屋子,姬嫦未曾责怪他,只是将他放下来,在屋子里生了炉火,姬嫦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张地图,在地图上圈圈画画。   迁都北上要去陵州,他们离陵州已经不远,兰泽没空注意姬嫦写了些什么,他脑海里一团乱麻,因为逃跑失败略有些失望,自己抱着膝盖靠在角落沉沉地睡了过去。   姬嫦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抬起眼,烛光落在桌面上,兰泽抱着膝盖靠在墙壁边,小脸整个融进阴影里。   兴许因为冷,兰泽整个缩成一团。   小奴才脚上只是勉强处理了,若是再着凉,兴许第二日会耽误路程。   姬嫦这么想着,将外袍披在了兰泽身上。   兰泽第二日醒来脚还是疼,他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若是记得没错,他似乎受过好几回脚伤,他路上有些担忧,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变成小瘸子。   姬嫦并不知他的担忧,他们连夜赶了几天路,这几日姬嫦都没有打他,对他很正常,仿佛变了一个人。   兰泽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宁愿姬嫦一直这般,所以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只装作不知道。   他们到了附近的城镇,新帝迁都已经人尽皆知,以及告示之上传的沸沸扬扬,谢景庭已经要攻破京州。   “古来从未有前朝复辟成功过,谢景庭兴许能成为千古第一人……姬氏危矣。”   兰泽原本想打听一番消息,他闻言忍不住去看姬嫦的神色,担心姬嫦会直接上前让人闭嘴。   “谢景庭……”姬嫦呢喃着这个名字,他听闻过谢景庭,今年刚入朝,他们见过几回,科考状元,也是他新任的伴读。   原来在这里……他要迁都,是因为谢景庭谋反了吗。   姬嫦还在思衬,他耳力过人,听见了兰泽在小声的打听消息。   “谢景庭如今在京州吗?”   “你问叛军?我怎么知道,我只知晓马上要改朝换代了,若是姬氏不敌,江山便会落入叛军手里……”   兰泽问完眉梢带了些喜色,说明谢景庭安然无恙,兴许马上就能过来接他了。   他转眸时对上谢景庭的目光,姬嫦在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端详。   “谢景庭……你似乎很关心他。”姬嫦开口,他在路上已经摸清了兰泽的性子,兰泽心思简单,记吃不记打,鲜少关心某个人。   兰泽在路上未曾打听过谁,只打听了谢景庭。   “奴才不敢。”兰泽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知晓姬嫦喜欢谢景庭,因为这件事,姬嫦好几次险些把他抓走。   “奴才只是担忧百姓。”兰泽干巴巴地解释。   兰泽紧张的脸上红了起来,姬嫦视线在兰泽绯红的脸颊略微停留,很快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姬嫦继续赶路,他们要到陵州,需要走官道过去,马车行路,一日便能到地方。   兰泽记得姬嫦是没有钱的,他还发现姬嫦性子独,显然没打算等着师无欲来找人,伤好之后赶路赶的很快,一路避开了谢景庭派来的追兵。   当日,姬嫦去了一趟当铺,出来以后便有钱了,租了一辆马车,他们第二日便要动身。   姬嫦并不知小奴喜欢吃什么,他说要带小奴去买些东西吃的时候,小奴先是高兴,然后戒备,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跟他走了。   “宗逸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兰泽在外便喊姬嫦的字,这是姬嫦要求的。   姬嫦带他下了馆子,桌上摆了十几道菜,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好吃,总比干大饼好啃,兰泽肚子已经要叫起来了。   “如今有银子,你身为仆人,可以随我一并进食。”   姬嫦如今身边只有这么一名小奴,他这几天都和兰泽同吃同住,兰泽只是表面害怕他,实际上不怎么懂规矩,自制力又很低。   路上险些被人用一串糖人骗跑,若不是被他发现,兴许这小奴才已经被人卖了。   兰泽听后眼睛亮起来,然后迟疑起来,狐疑地瞅姬嫦好几眼,最后不确定地问道:“宗逸会不会等奴才吃完了,再怪罪奴才打奴才一顿。”   姬嫦:“不会。”   有了姬嫦的保证,兰泽才放下心,他一个人吃了半桌菜。   桌上准备了茶水和酒,这两种东西都是特制的,看起来并不容易区分,兰泽不小心喝了一些,他酒量非常差,喝完之后呆了一会,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拿错了杯子。   那边因为兰泽换了杯子,姬嫦也误喝了一口酒,原先他酗酒酗的凶,几乎是一沾到酒,骨血都随之沸腾起来。   姬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从过去来到现在……现在的自己,另一个自己,他的视野里出现了兰泽红通通的面颊。   “皇上……”   兰泽对上了一双阴郁狠厉的双眼,他这几日被姬嫦蒙骗,变得温吞了一些,此时反应过来,那种被盯上的感觉,令他浑身传来过电一般的触感。   面前的姬嫦是他熟悉的姬嫦,那个喜怒无常性格阴郁冷血的姬嫦。   兰泽反应慢了许多,等到他的脸被掐住时,后知后觉地感到疼,他被迫昂起脸,不知自己这般水眸粉面,引得姬嫦骨血里有暴戾因子作祟。   “朕原先没有跟你说过……不准这般看人。”姬嫦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知为何他突然醒来又突然晕过去,鼻尖前缭绕着房间里的熏香,他现在只想好好教训眼前这奴才一顿。   “皇……皇上……”兰泽慌张起来,他不明白姬嫦为何突然发疯,他被姬嫦眼中的冰冷刺中,那视线里带着打量,还有几分欲-色,他被一只大手揽住腰肢,姬嫦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揽了起来。   姬嫦下意识地想要找鞭子,他在制住兰泽时兰泽不停地乱动,一不小心蹭到他,他眼角扫到兰泽白净精致的侧脸,看上去柔弱不堪,像是河边生长的纯色莲花。   洁白的莲藕,未曾被玷污过,带着若有若无的体香,姬嫦浑身的暴怒因子转化成了别的东西,目光染上了一层深色。   他不小心按到兰泽的腰,手臂上被兰泽抓了一道,怀里的少年发出一声痛呼,眼泪冒了出来,嗓音清澈动听,听的他气息全部向下涌。   “如今又是哪里学的新手段?”姬嫦凑到兰泽脖颈边轻轻地嗅了一下,兰泽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那一双狐狸眼略微睁大,小脸跟着白了。   这么胆小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姬嫦恶劣心思起,毫不犹豫地便咬了怀里少年一口,叼住了兰泽的耳垂,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91章 此间心动   兰泽手腕被握住, 姬嫦的力道犹如铁俦,他混乱间碰到了桌边的茶水,滚烫的热茶落在地上, 茶碗在地上四分五裂。   “疯子……你这个疯子……”兰泽身体里仿佛有根弦在绷紧,这几日的姬嫦都令他惊疑不定,仿佛身体里面住了两个人。   再这么下去兴许姬嫦没有疯,他要先疯。   兰泽耳垂被姬嫦叼住,牙齿略微使力, 在上面留下研磨的痕迹。   “滚开……”兰泽胸腔里冒出来一团怒气,他的胆子大了许多, 在推搡中被姬嫦压在茶几边。   月色从竹窗透进来, 兰泽因为着急眸中略微蕴着眼泪,他慌乱之中拿起来一旁的壶嘴,眼看着要砸上去, 他眼角似乎扫到了什么东西。   在这一刻空气仿佛静止了,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姬嫦脸上出现惊愕以及意外。   兰泽的手指触到了一片冰凉,冰凉之物接过他手中的壶嘴, 碎裂声应声响起,姬嫦的额头上有鲜血流下来。   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一道薄薄的身影, 那道身影太过单薄, 只能看到男人一双修长如玉的手, 分明的下颌线以及略微绷紧的薄唇。   兰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碎片落在地上, 姬嫦那双阴郁的眼略微睁大, 鲜血沾在他手上, 然后身上一重, 姬嫦晕倒了。   他的心情尚没有平复,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房间恢复了寂静,耳边只能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   兰泽双眸尚且在睁着,他去试姬嫦的鼻息,姬嫦还活着,他略微松了口气。   若是他说不是他动的手,想必不会有人相信。他方才明明看见了一只手。   兰泽回想起来在万相寺时……他做的梦以及缠着他的恶鬼。   贺玉玄……路上他已经听说贺玉玄如今已经醒来,不可能是贺玉玄。   “你……你还在吗?”   不管如何,对方方才帮了他,若不是对方,兴许他现在要被姬嫦掐死了。   兰泽问出来,地上的茶碗碎片落下阴影,没有人回答他。   周围静悄悄的,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能方才是错觉。   兰泽很快反应过来,不管如何,马上就要到陵州了,在姬嫦的地盘他逃出去会更难。   这般想着,兰泽没有管倒下去的姬嫦,他飞快地收拾了东西,把姬嫦换的银票都揣上,另外带了一身换的衣裳,推开了门。   他这次连头都没有回,从酒楼离开,街道上的夜市依旧热闹,车水马龙人群穿梭,兰泽置身在人群之中。   兰泽头一回自己问路,原先他一直都跟在谢景庭身后,有人保护他,什么都不用他做。   他知晓自己兴许在被通缉,被抓走之后会难以脱身。   他在街市上买了一张面具,遇到官兵便躲得远远的,找看起来面善的女子问了路。   “我想问……现在还能不能出城,去岭南如何走。”   兰泽即便遮掩了容貌,那一双清澈的眼眸还是会透出来,他的嗓音带着十七八少年特有的音色,加上身形清瘦。   令人联想起来便是不谙世事年纪小的貌美少年。   女子见他便生出来了怜爱的心思,一一回答了兰泽的问题。   “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公子,若是要出城,还是先跟家人说好……出城需要身份令牌还有通关文牒,如今局势混乱,兴许还要有其他审核,不怎么允许出城。”   “至于岭南,此地距离岭南两千多里路,你应当从长计议。”   兰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努力的把女子说的字眼都记下来,身份令牌,通关文牒,这些原先他都见过。   “我知晓了……谢谢姐姐。”   兰泽道了谢,女子笑着说不必客气,还跟兰泽讲了通关文牒需要在哪里办。   办下来需要最低半个月,兰泽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在街道上徘徊,最后跟着商贩去买了一份假的通关文牒。   兰泽与人约在小道上,那名秀才写的字娟秀清楚,用的是特意放过的纸,出城士兵会检查纸张的情况,若是纸张过新,会被看出来是假的。   官府用的纸张是统一元年的阳春纸。   “办好了,一共五百两银子。”   秀才旁边跟了人,把文谍递给了兰泽。   兰泽拿起来的时候还算满意,听见五百两银子不由得睁大了一双眼,这和去抢钱有什么分别。   他耳朵不由得红了起来,略微生气,他看起来便那么好骗吗。   “这不过是写几个字的事……如何能要五百两银子?”   兰泽还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张,他开口道:“我不要了。”   “你以为上面的官印那么好弄……我已经写了,哪有不要的道理。”   秀才与身边的人朝着兰泽过来,兰泽只有一个人,加上是孩子,一个人来办通关文牒,和来送钱没什么分别。   兰泽见状不妙立刻便要走人,两人拦在了他面前,这条巷子很深,参天的榕树遮住了白日的光,阴影落了下来,兰泽能够看见青砖缝隙里生出来的青苔。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秀才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你今日若是把五百两银子交出来,剩下的话自然好说。”   兰泽向后背后碰到了墙,他唇角绷紧,在秀才身旁的人要抓他的衣角时,一阵阴风吹过来,那名大汉发出了一声惨叫。   大汉手腕处多了几道淤青的指痕,与此同时,秀才身上的钱袋落在地上,里面装着的银票随风扬起来。   他们二人用此法勒索过不少人。   秀才连忙去捡自己的银票,大汉脸色却变了些许,被他们困住的少年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道阴影落下来,像是被无形之物缠绕。   两人对视些许,察觉到不对劲很快便灰溜溜地走了。   那张伪造的通关文牒在地上,兰泽不明所以,他看见了方才两人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出。   又是他吗……   榕树沙沙而动,兰泽把地上的通关文牒捡起来,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眼角留意着周围,心里的恐惧少了几分。   小的时候娘亲告诉他,兴许每个人都会遇见属于自己的神灵,神灵会守护他,替他带走所有的不幸与苦难,佑他此生顺遂无优。   这是话本里面的故事,难道现在他便遇到了吗?   兰泽小声说了句“谢谢”,对方没有搭理他,只是周围的树影变得静止,那张通关文牒被风吹起来,兰泽上前拿到手里。   他接过来文谍出了巷子,下一步便是找身份令牌,兰泽费了一番功夫,他没有那般聪明的脑袋,只能用银票去换,换了一张下人的身份令牌。   兰泽原先不认为自己能做好这些事,他事事依靠别人,如今没有人能在他身边,虽然出了些小意外,但是他都做到了。   一个人看起来很难,但是做起来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只要他能迈出来第一步,接下来便会容易的多,兴许他能顺利地到岭南。   兰泽因为拿到身份令牌有些高兴,脸上红扑扑的,抱着东西离开了换令牌的府邸。   若是他见到谢景庭,他一定要和谢景庭说,兴许谢景庭会夸他。   谢景庭一定会说他有进步。   夜晚,兰泽跟着城中的仆人一同混出城,他被检查了身份令牌和通关文牒,应当说他运气不错,今日执勤的士兵等着换岗,并没有怎么仔细看。   兰泽平日里便待在角落,喜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旦遮掩容貌,在人群中便不怎么显眼。   他跟着人群出城,耳边听见士兵的议论声,无非议论的是一些国事,反复被提起的都是他想见之人的名字。   皇城治下口不能言耳不得听,千百人中,千人沉默不语,上层以为百姓温顺如蔽,实际上百姓心如明镜。   朝事如何、士族如何、国君如何,表面上人人称赞当朝君主治下严明,实际上暴君之行人人皆知。   日日忍让、日日退让,一旦到了积蓄的爆发边缘,千万人共往矣。   “士族为我魏朝毒瘤,若是改朝换代,兴许是百年新化……”   “千亩良田尽数归还,万顷厚土悉离奉上……这是谢景庭在蜀郡写的承诺,引得万民为之触动。”   “我等不过一粒沙尘,抵不过时代变迁迭起。”   兰泽听了一耳朵,他不怎么能听懂,但是大抵知晓,兴许谢景庭又打了胜仗。   似乎谢景庭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把握,不会让人太担心。   如此,自然不必他再担心。   他只是在期盼他们见面的日子。   夜色遮住了天边的云月,他成功的出了城,在他稍稍放下心时,不远处来了一名士兵,兰泽看着略微眼熟。   “等等,国师号令,即刻封城,所有出城人士重审。”   兰泽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不待他有所行动,他同不远处的人对上了视线。   马车里人影显现出来,师无欲面无表情,几乎是一眼便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他。   兰泽抱着的小包子落在地上。   ……   京州。   贺府一片寂静,笼罩着一层阴沉冷清的气氛,牌匾黑压压地落下来,随着叛军入城,皇城宛如一座空中楼阁。   宋和踹开了房门,贺府已经空无一人,贺玉玄只留了凤惊一人。   凤惊见大势已去,表情非常平静,在宋和面前挥出长剑斩断了自己的脖颈。   血溅了出来,这一场赌局随之落下帷幕。   “主子……贺玉玄,去了。”   宋和搜遍了整座贺府,未曾找到贺玉玄人,直到抓到一名审问之后才知晓,贺玉玄前些日子便去了。   据说是自己喝了药,让人死之后将他的骨灰带回徐州。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这里留下来许多痕迹,贺玉玄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   谢景庭长身而立,他在牌匾下站立,整座府邸笼罩着一层萧瑟暗沉的气氛,宋和已经确认此事,那么贺玉玄确实是死了。   他黑沉的视线落在房间里,房间里是贺玉玄留下来的画,画的全部都是兰泽。   一些画已经陈旧,六年前初遇,年少时的兰泽,靠在窗边笨手笨脚缝东西的兰泽、在街边抱着点心的兰泽,守在母亲窗边睡着的兰泽……许多的兰泽,他未曾见过的兰泽。   最角落里放的一幅画便是数年前所作,兰泽靠在窗边,廊沿落了雨,兰泽眉眼略微抬起来,那双清澈的眼似乎在看着画外人。   旁边有题字。   时元武十二年初遇,不知何为此间心动。   谢景庭面上没什么神情,他对外一向宽厚温和,视线落在这些画上,作画之人已经死了,早在从蜀郡回来的路上,他那时便没想过会留贺玉玄的性命。   贺玉玄幸得南春蛊续命,如今英年早疾,他心里却未曾尘埃落定。   留下来的这间屋子,彰显着他错过兰泽的那几年,兰泽兴许曾经与别人两情相悦。   火光在殿中蔓延,大火烧掉了里面的画,少年的面容随之消散,无数兰泽被火光吞噬,那些满怀情意的画,全部毁在大火之中。   “将他的骨灰带回来,去查他生前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   谢景庭交代了常卿与宋和,从贺府离开,脑海里浮现出来兰泽的面容,眼眸产生了些许变化。   ……   兰泽被人带到了师无欲面前,他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揣着手抱着自己的小包子,因为第二次逃跑失败,平静的表情掩饰着心底的慌乱。   在师无欲身旁的是姬嫦,姬嫦已经醒来,成功和师无欲汇合。   姬嫦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见到兰泽,视线略微变化些许,目光落在兰泽的手腕和耳垂上,那里有一些泛青的印子以及齿痕。   他当时在旁边看着,自然知道是自己留下来的,小奴才吓得逃跑伤他,实属理所应当。   姬嫦先开了口,“朕同国师见面……因为担心你,所以连日赶过来。”   “前一日的事,是朕不好,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姬嫦要去握兰泽的手腕,兰泽不敢乱动,任姬嫦拽着他把他拽到身前,姬嫦轻轻地碰他耳边。   兰泽下意识地闪躲,姬嫦眼中出现类似于歉疚的情绪,对他道:“朕对不住你。”   师无欲面无表情,此时已经知晓姬嫦摔坏了脑袋,出现了最棘手的局面。   如今姬嫦记忆混乱,记忆停留在年少时期,带着当时年龄段特有的正义感与青涩。   这般时期,最容易被骗,现在姬嫦满心满意都在因为小奴才愧疚,想必已经上当上的七七八八。   兰泽被抓住手,他对上姬嫦的目光,这般的柔温柔低敛,他已经要被姬嫦弄的有些迷糊了,下意识地还是目光闪躲,不敢去看姬嫦。   “是奴才胆大包天冒犯圣上,皇上先松手,放开奴才。”兰泽带着些许抗拒,见他这般,姬嫦放开了他。   姬嫦说:“朕担心你……于是过来接你,你一人朕实在不放心。”   路都认不得,上次逃跑还差点伤到自己,姬嫦未曾见过这般笨的奴才,把这小奴放在外面他实在不放心。   “朕日后不会再碰酒。”姬嫦少时便和师无欲有接触,此时见到长大版的师无欲,与年少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因此相处的算得上自然。   师无欲原先只是旁听,听到这么一句话,神情出现了些许波澜。   姬嫦第一次酗酒,是在向谢景庭表明心意之后。   谢景庭温和悯人,是最出色的谋士,身为太子伴读,面对太子倾心,未曾被动摇,孑然一身婉拒了姬嫦的孺慕之情。   “皇上说的奴才怎知做不做数。”兰泽收回手,瞅姬嫦一眼,没太把姬嫦说的话当一回事。   “自然是真的。”   姬嫦顿了顿道:“这般待人,朕并不想日后被冠以暴君之名。”   兰泽给了姬嫦一个眼神,已经传出去了,现在不必再狡辩了。   师无欲对姬嫦道:“宗逸,侍卫还在正殿等你。”   姬嫦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如今摔坏了脑袋,师无欲还是保持着诸事需要向姬嫦汇报,令姬嫦有抉择权。   “朕知晓了。”   姬嫦离开了偏殿,殿中只剩下兰泽与师无欲两个人。   一段时间没有见,师无欲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他方才便在审视兰泽,兰泽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跟着姬嫦身上又多了好些伤。   原先摔坏了腿,现在好了,脚踝处还是缠着一圈纱布,手掌也是。   兰泽跟着姬嫦奔波,姬嫦自然不会管他吃的穿的如何,他发冠随意束的,柔顺的乌发看上去变得毛躁。   “过来。”师无欲出了声。   兰泽对师无欲同样戒备,他担心师无欲又要拿戒尺惩罚他,他不大情愿过去,慢吞吞地移过去,小声道:“奴才冒犯皇上是因为皇上先欺负奴才。”   “国师大人,你读过那么多经文,难道奴才要忍着让皇上轻贱奴才吗?”   师无欲略微顿住,他视线产生了些许变化,眸中依旧清清冷冷的,落在兰泽身上却有了些温度。   嗓音依旧冰凉。   “我未曾怪罪你。”   “并不是因为此事……你若是不愿,他是皇上,你也应当反抗。”   师无欲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面前,兰泽不知晓师无欲要做什么,他背对着人看不见,直到脑袋上面的发冠被取下来。   只有娘亲和谢景庭为他束过头发,兰泽好几日没有梳头了,梳起来太麻烦,他梳好了便直接睡,这样第二日还是一样的,只是稍稍乱一些。   兰泽瞅到了一边的铜镜,铜镜能够映出来师无欲的面容。   师无欲面容冷峻,眼眸略微垂着,侧脸线条精致清冷,下颌线略微绷着,碰在他的发丝上,动作带着些许轻柔。   他只得跪坐在地上,从镜中只能看到一截衣角,看上去像是他趴在师无欲膝头。 第92章 阴阳   师无欲为兰泽梳开了头发, 兰泽的发丝柔软光滑,摸起来像是绸缎,细细的梳理到一起, 落在鬓边半掩清丽的容貌。   殿中非常安静,兰泽险些睡过去,他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子垂下去,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他同样在殿中, 殿中却不似方才那般明亮温暖,光线透不进来黑压压的, 笼罩着阴沉冰冷的气氛。   兰泽置身在殿中, 感到一股冰凉之意,床边似乎有咳嗽声传来。床榻边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枯瘦苍白, 指缝还在往下滴血。   他下意识地想要看清床上人的相貌, 隐隐知晓自己如今是在梦里,向前两步便看清了床上人的面容。   是贺玉玄。   床边凤惊在守着, 递了药膳过来,贺玉玄那张脸消瘦苍白,唇上失去了颜色, 犹如凋零的纸花, 那只枯瘦的手抓过了汤碗, 药汁悉数灌了下去。   兰泽仿佛能够闻见药汁的苦味儿,浓稠的黑色让人望而却步, 他站在旁边, 床上的贺玉玄看不见他。   他并不知贺玉玄病的这般严重, 在一旁呆呆的看着, 为何他会做梦梦到贺玉玄?   兰泽在一旁守着,看着贺玉玄喝完了药汁,凤惊便下去了,殿中只剩下贺玉玄一个人。   药汁似乎是奏效的,这么一会,贺玉玄的脸色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那双深茶色双眸轻轻阖着。   兰泽眼角扫到了什么,看到了一角墨色衣袍,对方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安然无恙,他视线略微定住,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贺玉玄。   眼前的贺玉玄和躺在床榻上的贺玉玄截然不同,面前的这个更加鲜活,身上隐隐透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仿佛掉进墨汁中被染了一番。   “小泽。”面前的贺玉玄唇色鲜艳,眸中深邃了许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随我来。”   贺玉玄拉住他,他只能跟着走,面前的景象随着他们的行走发生了变化,眼前的景象变得明亮起来,周围山清水秀,两边种满了兰花,蝴蝶纷飞在空中环绕。   “这是我发现的地方,小泽应当会喜欢这里。”   贺玉玄牵着他,眼眸随着被衬得明亮了些许,他摘掉了一旁的兰花,兰花放在了兰泽的掌心里。   淡蓝色的花瓣,上面的纹路宛如掌纹,细细密密的汇聚在一起,触碰起来柔软光滑。   兰泽手指碰上去,他犹豫地看向掌心中的兰花,又看向面前的贺玉玄。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掌心中的兰花一碰即碎,在指尖下化为白光,贺玉玄略微怔住,面容逐渐消散,同身后的白光一般,消失在他面前。   兰泽转瞬之间便醒了,他这么一觉睡到了晚上,殿中空无一人,只有烛光在亮着。   他身上披着毯子,外面天已经黑了,殿中很暖和,他还是觉得背后发冷。   贺玉玄的面容仿佛还在面前,兰泽站起身,他略有些困惑,很快便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拂到了脑后。   “兰泽……”   房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是姬嫦的声音,姬嫦敲了两下门,在门外道:“兰泽,你醒了吗?”   这是姬嫦第一回 叫他的名字,原先姬嫦未曾叫过他,兰泽不明白姬嫦又要做什么,他不大想见到姬嫦,便装作没睡醒不应声。   “朕这里有关于谢景庭的消息,你可要听听?”   姬嫦话音方落,面前的门被打开,少年身形显露出来,兰泽目光灼灼地瞅着他。   “皇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姬嫦目光落在兰泽身上,视线在兰泽眼尾略微停顿,兰泽刚睡醒,眼尾有些发红,脸上被炉子熏得发烫,看上去略有些娇憨。   他未曾见过哪个奴才有过这般的相貌,有这般的相貌,兴许能随意靠容貌不必做奴才。   “你随朕来。”姬嫦对兰泽怀有愧疚以及怜悯之心,他领着兰泽前往正殿。   因为和师无欲汇合,他身边有了人,他让侍卫买了一些东西,都是给兰泽买的。   “方才有信使送信,谢景庭如今在京州,朕知晓兰泽关心他……却不知兰泽与他是什么关系。”   姬嫦已经从侍卫嘴里了解了一些情况,他们二人到了正殿,正殿桌上摆放了许多点心与少年喜欢的玩意,兰泽看见之后便挪不开眼了。   兰泽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东西上,他猜可能姬嫦是要哄他,他分了两分注意力听姬嫦的话,闻言心里猜不准姬嫦的意思。   他只能道:“奴才与督主什么关系都没有。”   若是姬嫦知晓他与谢景庭有关系,兴许要剁了他。   兰泽又忍不住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姬嫦应当早就知道了,他转眼想姬嫦似乎脑子坏掉忘了很多东西,他便能够理解了。   “那朕便放心了。”姬嫦气质矜贵,双眸略微弯起来,眉眼中带着很浅的笑意。   “若是兰泽同他有关系,兴许朕会难办。”   “朕不放心把兰泽交给他。”   兰泽:“……”   因为姬嫦的一番话,兰泽怀疑自己说错话了,他狐疑地瞅着姬嫦,在一旁抿起了嘴巴,兴许姬嫦是故意的。   为何要姬嫦决定他,姬嫦又不是他主子。   “皇上要告诉奴才的便是这件事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兰泽问道。   姬嫦对他道:“这些都是给兰泽买的,不知道兰泽喜不喜欢。”   “除此之外,我们到陵州还有一段路程,朕听闻兰泽原先在国子监念过书,后来退学了,接下来的日程,朕教兰泽剩余的课程。”   “兰泽日后跟着朕便是。”   姬嫦思来想去,最大的补偿便是让兰泽跟着他,日后他能够庇护兰泽。   兰泽闻言面上反而变了,神色不大好看,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略微睁着,里面带了些怯懦的情绪。   “皇上……奴才并不是不认字,还有,奴才还要跟着国师抄写经文。”   他并不想留在姬嫦身边,相比姬嫦,他宁愿在师无欲身边抄写经文。   “这些朕都知晓,兰泽,你不愿意留在朕身边?”到底是少年君主,哪怕是温柔起来,骨子里还是带着□□欲,并不想要兰泽忤逆他。   姬嫦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依旧算得上客气,那一双凤眸中情绪却变了些许,静静地看着兰泽,等着兰泽的下文。   兰泽感受到了,若是他说不好,兴许姬嫦会生气,他又不愿意说好,于是在一旁闭紧嘴巴不愿意讲话。   “这便说好了,明日起,你每日来朕这里。”   姬嫦拉着兰泽坐到床边,亲自为兰泽重新包扎了伤口。   主要是一些牙印与淤青,姬嫦手指挑开兰泽的衣衫,发现兰泽脖颈上还有印子,绯红的印记烙在上面,他当时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咬上兰泽耳垂。   如何把兰泽欺负的冒出来眼泪。   兰泽少年心性,貌美纯良,这般的皮相与性子素来招人,最容易引起男人的凌-虐-欲。   “皇上?”兰泽原本便戒备姬嫦,姬嫦现在时好时坏,他需要一直防着,还担心姬嫦又发疯,他下一次怎么逃离?   他轻轻喊了一声,姬嫦回过神来,木签上的药膏沾在兰泽锁骨处,冰凉凉的晕开,药香遮不住兰泽身上清淡的香味。   “奴才自己来便是。”   姬嫦离兰泽很近,兰泽说话时气息会扑洒至他耳边,温热的香甜气息宛如带着甜香,柔若无骨的手掌碰到他的手背,肌肤相触带来异样的触感。   少年嗓音清澈,话音响在他耳边,喊他时黑白分明的眼珠会看过来,一截修长的脖颈白膩膩的,上面还留有很浅的红印子。   兰泽并不知姬嫦如今在想什么,姬嫦在盯着他看,让他略微不安。   就在此时,身后桌上的砚台掉落在地上,一声动静打破了殿中的莫名气氛,姬嫦这才回过神来。   “奴才先回去了。”   兰泽没有注意到姬嫦的神色,他瞅一眼桌上的砚台,砚台明明在桌子中央,为何会自己掉在地上。   姬嫦应了一声,他看着少年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注意到砚台翻了,他明黄色的衣袍染上了斑驳的墨迹,远远地看上去有些像是血迹。   “兰泽……”姬嫦呢喃着少年的名字,手指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清香仿佛还缠绕在他周围,脑海里是兰泽被印上痕迹的柔软脖颈。   兰泽抱着姬嫦送的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有好些他喜欢的点心和玩具,他看了一会便又失去了兴趣。   不知谢景庭何时能过来接他。   兰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他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没有安全感,靠在墙边抱着自己的膝盖几乎蜷成一团。   他睡着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额头上一片冰凉,眼眸睁开一条缝隙,只能看到一角黑色的衣袍。   对方轻轻地低头吻在他额头,眉眼落下来时,身体变得透明,光与暗交织在一起,明与暗相融,阴阳相两隔。   兰泽记得自己是睡在地上的,他靠墙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却是在床上,他早上醒来呆呆的,感觉嘴巴有些痛。   自己照镜子才发现,嘴巴肿了一圈,看上去像是被人咬的,他一碰便疼的龇牙咧嘴。   兰泽瞪大了一双眼,昨天晚上睡前还好好的,他联想起来被打翻的砚台,只有一种可能……是那只鬼做的。   为何还在跟着他,难不成对方一直都在守着他?   兰泽摸摸自己的嘴唇,眉眼显出几分担忧,他虽然感谢对方数次帮他,但是并不想……若是以这种方式来换,他宁愿不要。   他平生未遇见过这种事,兰泽想对方原先对他使过坏,他若是和师无欲说此事,兴许师无欲会直接让对方魂飞魄散。   兰泽不喜欢害人,害一只鬼他也不怎么愿意,他于是拿了一张纸摊在桌子上,在上面写了字。   “……是你做的吗?”   “为何要跟着我?”   “你昨天晚上偷亲我。”   兰泽写下来这么三句话,他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周围没有任何变化,纸上也没有多余的墨迹,对方似乎不愿意搭理他。   他在旁边等了一会,这般他好像和发疯的姬嫦没什么区别,兰泽忍不住耳朵红起来,略有些生气。   一定是那只鬼昨天晚上偷亲他,做了还不承认,如今在装死。   兰泽等了半天,他拿鬼没办法,只好自己收了纸张和笔,匆忙地去了姬嫦那里。   姬嫦说让他跟着识字念书,兰泽对于原先姬嫦教他便有阴影,此事师无欲也知晓,师无欲到底不放心,派了侍卫过来。   “兰泽的功底有些差,四书五经终归要识得一些,日后学其他也更好学。”   姬嫦前一天认真研究过兰泽的功课,他打算回陵州之后便让兰泽待在他身边,他见到兰泽时心情便会明快几分,有时会忍不住想知道兰泽在做什么。   他既然已经产生这般的情绪,自然不能放走兰泽。   兰泽心思压根不在上面,他还在想着如何对付那只鬼,娘亲原先说过世上没有鬼,对方何时才能不再缠着他。   若是他告诉谢景庭,不知道谢景庭会不会有法子。   姬嫦让他写字,他便随便写了几个字,字迹依旧歪歪扭扭。   姬嫦似乎当了真,手把手地教他运笔,兰泽手掌被包裹住,姬嫦一双手金枝玉叶,修长指腹略有薄茧,他耳边能够落下姬嫦的气息。   “这上面便有兰泽的名字,兰泽可有念过?”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姬嫦原先注意力都在兰泽写的字上,没一会便分了神,他的掌心包裹着兰泽的手指,按照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兰泽的一小半侧脸。   兰泽眼睫很长,落下来形成一小片阴影,今日唇畔格外的红,像是被碾过的花枝,修长的脖颈白净纤细,身形纤瘦柔弱。   姬嫦一只手撑在一边,宛如把人揽在怀里,他大掌轻而易举地便能拢住兰泽细瘦的腰肢。   “奴才学过这首诗。”   兰泽转过头,因为姬嫦靠的近,姬嫦的唇畔擦过兰泽的后颈,兰泽浑身传来异样的触感,脸上立刻便红了。   空气随之凝固住,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一双小狐狸一般的眼眸瞪着姬嫦,眸中带着些许控诉。   兴许姬嫦是故意占他便宜。   “皇上——”兰泽开了口。   没等兰泽发作,姬嫦耳尖泛起一层薄红,向后退开,一双凤眸深了些许。   “朕并非有意。”姬嫦对他道:“兰泽剩余的自己写便是,朕先去忙了。”   兰泽想要责怪的话在嘴边,脑袋没有清醒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身份,见姬嫦这般轻飘飘地回应,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兰泽生气,姬嫦心跳乱了几分,他看着兰泽生气的模样,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他自知失态,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朕前几日看兰泽在缝东西,缝的手帕能不能给朕看看。”姬嫦岔开了话题。   兰泽前几日路上确实在缝东西,他现在不大想搭理姬嫦,不高兴道:“皇上不是要忙了吗,奴才还有事做,现在顾不得给皇上找。”   他说完又有些忐忑,担心姬嫦怪罪他,他瞅姬嫦几眼,发现姬嫦面上并无变化。   “那朕晚些再过来,兰泽在殿中乖一些。”   姬嫦离开了正殿,到了晚上时过来,兰泽已经写完了,写完了便没有继续写,在一边偷懒偷看折子。   被他发现时兰泽眼中略有些闪躲,那些折子都放了上去,那些折子姬嫦已经看过了,并不打算怪罪兰泽。   “朕听闻,先前朕实行新政,好些传言说朕是暴君,兰泽如何看?”   兰泽把折子都放了回去,他偷看被抓,此时有些心虚,朝政之事他并不懂,但是他觉得百姓说的肯定是对的。   “奴才如何知晓?奴才只知晓皇上在宫中随意轻贱下人,这些传闻早已深为人知。”   “先生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不能以身作则,自然难以服众。”   姬嫦对兰泽道:“朕未曾想做昏君。”   他不知自己后来为何改了性子,此时来看情况不容乐观,叛军已经到城下,他们被迫迁都。   若是谢景庭称帝,那么大魏便会一分为二,这已经算是好的结果。   兰泽瞅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中的情绪很明显。   姬嫦心里仿佛有细小的羽毛挠在上面,他检查了兰泽的课业,兰泽自然达不到他说的标准。   兰泽在一旁打量着姬嫦的神色,见姬嫦神色不大好,担心自己又要挨打,手掌不由得攥得紧紧的,在一旁跟着紧张起来。   他等了半天,未曾等到姬嫦下令,好一会,姬嫦把他写的文章放下来了。   兰泽的脑壳传来温热的触感,姬嫦把掌心放在上面,他抬头便能对上那一双略微温柔的凤眸。   他略有些不自在,姬嫦脑袋坏掉了,才会这样,兴许哪天脑袋好起来又会打他。   兰泽自己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兰泽……写的不错。”   姬嫦掌心落在兰泽脑袋上,有些像是在摸小动物,毛茸茸的温热触感传来,兰泽瞅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一举一动都十分惹人怜爱。   “那奴才回去了。”   兰泽把东西收拾好,他还惦记着前一天的事情,去师无欲那里拿了好些的护身符,他抱着护身符回去,在房间里贴满了。   贴好花了半个时辰,他房间里静悄悄的,兰泽贴完最后一张转过身,他累的脸上红扑扑,背后出了一层汗,气都有些喘不匀。   刚转过身,他眼角扫到了一只青白的手,手腕传来冰冷的力道,他被抵在了墙边,向后触到墙壁,冰凉的气息灌入他的唇舌,对方按着他低头吻住了他。   兰泽手里的护身符掉落在地,瞬间睁大了一双眼。 第93章 障目   兰泽被放下来时尚且未回过神, 他看不见对方,只知道对方似乎在生气,散发着冰冷冷的怒意。   为什么生气?因为他贴的那些护身符?   唇畔传来刺痛, 护身符全部掉落在地,这些护身符对他没有用。   殿中安静下来,只剩下兰泽的喘息声,他不敢再在殿中待下去,万一上次的事情发生……他压根拿对方没办法。   兰泽不敢多留, 他方准备出门,在动作时再次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 他莫名的涌上直觉。   若是他踏出这座殿门去找其他人, 对方一定会变本加厉。   兰泽后背冒上一层冷汗,他动作略微停顿,扭过头来, 身后陈设依旧, 什么都没有变过。   但是他莫名知道,对方就在他周围, 一直在守着他。   “你到底要怎么样?”   兰泽开了口,他看着虚空的一点,细白的指尖略微攥紧了。   “我……我并不愿意与你有这般的关系, 你若是强迫我, 兴许我会将此事告诉国师。”   “到时候你可能会魂飞魄散。”   他不大愿意这么做, 若是对方愿意自行离开,他便不将此事告诉别人。   身边静悄悄的, 兰泽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 对方总是沉默不语, 未曾同他讲过话, 对他反应平平。   兰泽觉得有些无趣,他把门合上,回到了自己床边,接下来没有动静,对方没有再出现过。   半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惊叫声,兰泽被响动吵醒,他在半夜睁开眼,窗外亮起来火光,外面人影汇聚,不知发生了何事。   兰泽清醒过来,他打开了门,不远处的院子火光冲天,侍卫正在赶过去救火,他这边也过来了侍卫。   他连忙抓住一名侍卫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卫:“前院着了火,放火的兴许是叛军,如今国师正在命人追人。”   “小公子不要随意出去。”   兰泽听见叛军二字,宛如鼓鸣重重地敲在他耳边,让他的心脏随之发颤,整个人都有些眩晕,忍不住瞪大了一双眼。   “叛军……他们为何能过来?”   侍卫回答:“来的并不多,兴许是来刺杀皇上,现在已经被抓住。”   听闻可能被抓住,兰泽着急起来,一时把方才殿中的事抛到了脑后,来不及听侍卫的劝阻,他匆匆地赶去了前院。   前院的几名叛军都被抓住,兰泽一个一个地瞅了,没有谢景庭,也没有宋和,让他松了一口气。   姬嫦在不远处,他未曾入眠,这些叛军没能碰到他就被侍卫及时发现,代表谢景庭知晓他们的行踪。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中衣长身而立,发丝散在身侧,对一旁的侍卫道:“留一个审问,剩余的全部处理了。”   姬嫦的目光落在兰泽身上,兰泽显然是半路跑来的,脸还在红着,视线在跪着的人里面寻找,眸中尽是担忧。   “兰泽。”姬嫦唤了兰泽的名字。   兰泽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收回视线,到了姬嫦面前,姬嫦将手掌放在了他脑袋上。   “为何跑出来了?”   兰泽自然不能说实话,对姬嫦道:“奴才担心皇上,便出来看看。”   “朕没事,你不必担心。”姬嫦收回了手,猜到兰泽兴许是担心叛军,他的心情不那么明快了,只是面上依旧是温和的模样。   “若是兰泽害怕,可以去正殿待着。”   兰泽摇摇头,他心思不在姬嫦身上,略有些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谢景庭可能已经过来了,胸腔里鼓鼓涨涨,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既然皇上没事,奴才便回去了。”   姬嫦看着兰泽离开,他还有事情需要处理,谢景庭派人前来,想必是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到陵州。   他需要重新计议。   兰泽原路返回自己的小院,回去路过假山附近,假山附近静悄悄的,侍卫都忙着去保护姬嫦,目前这里没有侍卫守着。   “砰”兰泽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他注意到一颗石子到了他脚边,他步伐略微停顿,下一秒,假山后的人影窜出来,他的嘴巴被捂住了。   兰泽瞬间瞪大了一双眼,正要喊人,对方捂住他的嘴巴,并没有遮掩容貌,他看清了来人是谁,眸中由惊慌变成了惊喜。   “……宋和??”   兰泽方能讲话,嘴巴又被捂住了,他唔唔两声,宋和放开了他。   “小公子,小声一点,属下好不容易混进来。”   宋和声音很低,打量着兰泽,见兰泽完好无损,稍稍放下了心。   “你为何在这里……督主呢?他如今在何处?”兰泽有许多问题想问,他眉眼情不自禁地带了喜色,抓着宋和的衣角问个不停。   “主子在城外,如今不能暴露主子的行踪,小公子,这是主子让交给你的。”   宋和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张地图,对兰泽道:“姬嫦多疑,经过今日之事接下来的路程兴许会改道,小公子记好路,到时候我们在云涧山等小公子。”   这般重大的任务交给兰泽,兰泽忍不住道:“我若是记不住怎么办?”   “小公子放心,到时候主子会亲自过去的。”   宋和忍不住开口,这些话并不是谢景庭说的,只是按照谢景庭的性子,他猜谢景庭一定会那么做。   “我知晓了。”兰泽有些依依不舍,问道:“能不能现在带我离开?”   宋和摇摇头,“我混进来已经不易,如今这座府邸密不透风,我兴许难以脱身,只能待姬嫦离开才能行动。”   兰泽略有些失望,他能够理解,点点脑袋,把那份地图珍重地放进怀里。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离陵州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着急,如今见到宋和,他稍稍放心些许,掩饰不住欢快与激动,回去路上都在走神。   兰泽回到殿中,他把门合的严严实实,此时他忘记了殿中还有一只鬼。   他坐在茶几边缘把地图打开,上面的熟悉的字迹,每一处都有详细的标注。   兰泽因为过分高兴脸上发热,他摸着谢景庭的字迹有一些想要落泪,上面云涧山三个字被标红,去的路也标注的清清楚楚。   实际上并不用他亲自过去,谢景庭标注了他到时在哪里等着,他只需要想办法到那里便是。   兰泽在快天亮的时候才合上地图,他在软榻上睡觉,没注意到耳边的动静。   半夜,那张地图被再次展开,毛笔凭空而起,墨迹遮掩了原先的标注,几个标识一并被改了。   兰泽第二日拿着地图瞅了好几遍,他记得前一天晚上不是这样的,他有些疑惑,兴许是他前一天晚上他太困记错了。   他于是把地图收起来,反复念了好几遍新改的地方。   那里据说的一处无人的山谷,常年发生意外经常死人,谢景庭要在那里接他吗?   兰泽略有些疑惑,他此时谁都见不到,自然也没办法问。   他把地图收起来,因为今日便要动身,他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皇上。”兰泽惯例去找了姬嫦,姬嫦并不在殿中,他从长廊穿过去,在廊沿尽头见到了姬嫦。   如今已经开春,这座府上种了许多迎春花,姬嫦站在迎春花丛前,兴许是春日白光太过于晃人,映得花枝略微失了颜色,宛如一副褪色的陈旧画卷。   姬嫦听见了动静,于是转过身来,见是兰泽,向兰泽招了招手。   “兰泽。”   兰泽于是到了姬嫦面前,他见姬嫦神色有异样,看了眼一旁的花丛,问道:“皇上在这里做什么。”   “奴才找皇上找了许久。”   “只是突然看见这些花丛,”姬嫦说,对兰泽道:“这些花看上去只是有些凋零,实际上已经坏死了。”   姬嫦折下了迎春花的花枝,根部是黑色的,兴许是哪个奴仆误倒了药渣,花树禁不住,早已从根部腐烂,花依旧盛开,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从繁盛到枯败,兴许只要几日的事情。   兰泽应一声,怪不得他方才看便有些不对劲,他对姬嫦道:“皇上找奴才有什么事,奴才方才已经说好了,与国师大人一起。”   按照姬嫦与师无欲的计划,姬嫦与师无欲兵分两路,师无欲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前往陵州,姬嫦则是要改路,连夜前往陵州。   “朕知晓,朕只是有些想见兰泽。”   姬嫦与兰泽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近来他另一副面孔未曾出现过,他对兰泽心生好感,那些绮念只有安定下来才能继续想。   “师无欲会保护你,到了陵州之后,朕再教你念诗……兰泽。”   姬嫦握住了兰泽的手腕,对兰泽道:“你待在朕身边,朕日后不会再沾酒,我日后会待你好。”   这句话许多人都同他说过,兰泽向上抬眼对上姬嫦眼底。   那双凤眼没有令人胆寒的阴沉,如今带着几分专注,有几分淡淡的温柔,映着他的面容,像是一面一碰即碎的镜子。   “奴才知晓了。”兰泽略微移开视线,他自然没忘曾经姬嫦是如何对他的,一时半会的好抵消不了。   何况马上他就要离开了,他如今对姬嫦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们日后再见。”   兰泽说:“皇上路上多保重……日后做一位明君。”   日光随之柔和下来,周围的风吹动迎春花的树枝,枝叶随之飒飒而动,风声不再停止,祝福的话语一并随风而去。   ……   兰泽在师无欲身边抄写经文,师无欲性子安静,平日里做的事情很枯燥,只有抄经诵经祈福几件事,今日师无欲似乎有心事,他头一次见师无欲写断了墨。   应当是说自从方才算完卦开始,师无欲就开始走神。   兰泽在一旁略有些好奇,他凑过去看桌上的龟甲,上面摆放的位置他看不懂,他伸手碰了一下。   指尖传来刺疼,他险些被龟甲划伤,兰泽于是收回了手,他轻声叫唤一声,引得师无欲朝他投来视线。   “过来。”师无欲开了口。   兰泽于是慢吞吞地挪过去,还在摸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腕被师无欲握住,师无欲看了看他手上的伤口,拿过一边的纱布帮他包住了。   师无欲冷淡地评价,“笨手笨脚。”   “国师大人从方才便走神……可是算出来了什么?”   兰泽一直觉得师无欲有些邪乎,他瞅一眼桌上的东西,略微紧张地瞅着师无欲,担心师无欲算出来他们的行动。   “是有一事,接下来我没有办法待在你身边。”   师无欲淡淡地开口,他方才重新算了一卦,算的是兰泽的命,兰泽原先出身贱籍,五行晦暗。   如今兰泽的命格指向帝王宫,这般说明什么在清楚不过,显然是某人即位已经是天命所趋。   “若是待在你身边,兴许我会自身难保。”师无欲那双无机质的目光落在兰泽身上,问道:“你可愿随我离去。”   兰泽自然不愿意,他不知师无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闭着嘴巴没有讲话。   师无欲早已知晓这个答案,人间感情强求不得,若是强求,迟早会落得两败俱伤。   他对上兰泽眼底,兰泽眼眸清澈,情绪一览无遗,分明的抗拒宛如落入湖面的一滴水,一道道波澜很快便消散。   当晚,师无欲安排好了一切,他算不出意外出在哪里,直到经过无人谷时意外发生,一阵阴风刮来,马车突然之间调转了方向。   他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兰泽,应当是有什么东西短暂地屏蔽了他的视线,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兰泽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兰泽没想到他混出来会这么顺利,只是从马车下来他受了些轻伤,面前是一处无人的山谷,两面山谷合二为一落下一道巨大深长的缝隙。   犹如一道劈天巨斧落下来,山峰巍峨,风声沙沙卷向天际,旁边的石碑上刻了鲜红的引魂谷三个字。   传闻这里是古战场,原先死过很多人,阴气很重,兰泽略有些犹豫,他从深长的缝隙之中仿佛能够察觉到刺骨的寒意。   他只略微犹豫,便踏进了山谷。   在他踏进去时,身后一道薄薄的黑色身影一并跟着进入。 第94章 庄生晓梦   陵州城前, 姬嫦走水路连夜赶到,在他们现身时,城门前的官兵用长戟对准了他们。   冰冷的戟刃泛着银光, 带着尖锐的亮。   姬嫦在这时见到了谢景庭。   谢景庭才名出世,相貌更是生的一等一的好,那张脸惊鸿之貌,眸若秋水寒玉为骨,若冠上明珠, 其余景色相比之黯然失色。   姬嫦在这时知晓大势已去,他见谢景庭的第一眼, 未曾因谢景庭惊世之貌而动摇, 而是忽觉。   眼前人和兰泽似乎有几分相似。   陵州戍兵不战而降,第三日,师无欲一并被抓。   在此三天以内, 谢景庭未曾找到兰泽, 兰泽杳无音信。   “督主,属下未曾查出来小公子在何处, 师无欲在路上便与小公子分离,整个陵州属下已经翻遍……”   常卿见谢景庭脸色难看,剩余的话不敢再说, 低头沉默不语。   ……   穿过长长的裂缝, 兰泽未曾见过这般的景色, 眼前豁然开朗,他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这地方白天便非常阴森, 他略有些害怕。   兰泽等到夜晚, 没有等到谢景庭人, 傍晚时树枝张牙舞爪地在天空伸展,树影幢幢,看上去像是一张张枯皱的人皮。   他抱着自己的小包子,找了一处歇息的地方,自己堆起来木枝生了火。   兰泽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看一会他来时的方向,谢景庭不是说会亲自来接他,为何还没有过来?   他眸中水盈盈的,从满怀期待到有些担忧,晚上谢景庭也没有过来,他抱着小包子在一边休息。   四周静悄悄的,这里除了树便是空地,兰泽有些害怕,树林深处传来野兽的长鸣,他眼角扫到了什么。   不远处堆积着白骨,森森然,分明是人的头骨。   兰泽心脏跳的快了几分,他只有早上吃了些东西,现在有些饿了,包子里揣的还有一些点心,他把点心拿出来,自己填了两块到嘴巴里。   兴许谢景庭是有事情,或者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所以来不了。   谢景庭既然答应他,一定会过来的。   兰泽这么安慰自己,他却控制不住有些委屈,眼泪砸在了膝盖上,嘴巴里的点心好像失去了甜味儿。   若是谢景庭把他丢下了,到时候他怎么办。   好些时间没有这样的想法,兰泽再次变得不安,他抱进怀里的小包子,冷风吹过来,火星子飘在半空中,耳边是虫鸣以及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莫名产生了困意,兰泽泪痕都没来得及擦干,他抱着包子睡了过去。   他周围黑压压的,充斥着冰冷黑暗的气氛。梦里却与之截然相反。   梦里是白日,非常明亮,柔软的阳光落下来,万物撒上光辉,他在树底下睡着,睁开眼时蝴蝶在他周围飞来飞去,他揉揉眼睛,蝴蝶落在他脑袋上,在他醒之后便飞走了。   “小泽。”   贺玉玄出现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兰泽在梦里下意识地由着贺玉玄牵着他,他被拉起来。   周围是连绵不断的山,还有淙淙而流的河流,河边种了许多兰花,这种兰花生长在树下,茂盛地堆在一起,像是一点点星缀烙在上面。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小泽会不会寂寞?”   兰泽想要开口,然而他说不出来话,他听见自己回复道:“只要是与二哥哥在一起,便不会寂寞。”   兰花生长的地方,那里有一间屋子,贺玉玄牵着他进了屋子,里面是按照他平日住的房子布置,有他喜欢的小人儿书,他喜欢的点心,炉子里烧的热茶正在冒烟,小人儿书出自贺玉玄之手。   旁边放的有未画完的画,是贺玉玄所作,贺玉玄画的他,他抱着膝盖正在低头抹眼泪。   “小泽等一会,我给你烧茶水。”   贺玉玄在一旁挽了袖子,给兰泽拿了一只特制的杯子,杯子上有雕刻的小老虎,小老虎威风凛凛,看上去奶凶,有几分可爱。   茶水倒入杯子里,兰泽仿佛闻见了清淡的茶香,桌上摆放的点心都做成了兰花的形状,兰泽拿了一块尝尝,他填进嘴巴里,腮帮子随之鼓起来。   对面的贺玉玄视线微垂落在他身上,兰泽唇边被碰了碰,贺玉玄擦掉了他唇边的点心屑,然后便低头吻在他唇边。   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窗外明亮璀璨,贺玉玄苍白的脸上仿佛有了血色,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唇角略微扬起来,朝他露出温柔的笑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暂停,兰泽看着窗外的蝴蝶,蝴蝶停落在兰花上,翅膀随之展开,在白光下晕开一抹明亮。   直到蝴蝶在他面前破碎,光影随之一并消失。   兰泽睁开眼,面前不是明亮温暖的梦境,周围依旧黑漆漆的,这里没有可以躲的地方,他又没有带外袍,是被活活冻醒的。   兰泽被冻的流出来鼻涕,他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周围,火光险些熄灭,他从一边拿了些柴火放进去,脑袋略有些晕乎乎的。   好冷。   兰泽抱紧自己,他靠着树换了个背风的地方,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角,梦里的事情他还记得,为何他会梦见贺玉玄。   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接下来不敢再睡,若是睡着了着凉他明日兴许会出事,他于是忍着没睡,这般睁眼到了天亮。   兰泽忍着困意,白天有太阳暖和许多,他在早晨睡过去,下午的时候醒过来。   他在原地略有些犹豫,谢景庭还没有过来接他,若是他这般回去,兴许与谢景庭会错过。   兰泽决定还是乖乖地在原地等着,谢景庭兴许今日便过来了。   这么想着,兰泽打算在附近找找有没有东西可以避寒,还有吃的东西。   他认得一些草药,野果却不知能不能吃,他捡了很多放下来,一会没看,过段时间再看的时候,地上的野果被分走了一部分。   颜色过分鲜艳的滚到了一边,只留下几颗略微青涩的果子。   兰泽目光落在果子上略微停顿,那只鬼还在跟着他。   他略微犹豫,问道:“你的意思是只有这些能吃?”   没有人回答他,周围只有寂静的风声。   兰泽于是拿起了那些果子,他把其中一个填到了自己嘴巴里。   避寒的东西他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些稍软的草,这里几乎没有人踏足,什么都没有。   兰泽正在摆弄草堆,他模样专注认真,耳边传来了动静,他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一颗石子落到他脚边,石子指的是更深的方向。   对方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向前吗?   兰泽不大想听对方的,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手上被压出来略微下陷的印子,对方能碰到他。   “我不去那里,我要在这里等我家人。”   兰泽说,他没管对方如何碰他,因为他这般说,气氛似乎冰冷了些许,对方又生气了。   当天晚上,兰泽还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人跟他讲话,只有猎猎的风声,以及高悬的月色。   这回他入梦更早了些。   梦里依旧是明亮温暖的山间,这里只有他和贺玉玄两个人,兰泽隐隐知晓了,不知贺玉玄做了什么,似乎是想把他困在这里。   “小泽,过来。”   兰泽看着梦里的自己跑过去,他到了贺玉玄身边,贺玉玄俯身为他束玉冠,他跪坐在贺玉玄身前,兰泽觉得这般的画面有些眼熟。   前几日,师无欲这般为他束过发。   他的头发被束好,贺玉玄还为他擦了脸,衣衫一并整理好,周围的景象转瞬间变了。   夜晚的徐州城街道热闹繁盛,花灯璀璨明亮,一盏一盏映至天际,树上落下来灯影,耳边是男女孩童的欢笑声。   “小泽。”   贺玉玄牵住了他,兰泽在人群中回过神来,贺玉玄从商贩手里接过了面具,小狐狸面具戴在了他脸上,贺玉玄面上戴上了修罗鬼面。   远远地看起来有些吓人,只是贺玉玄身形修长,气质非凡,那双深茶色的眼眸深邃温柔,这般便不再吓人,反倒添了几分冷矜气息。   今日似乎是节气,不远处有人在弹琵琶,兰泽听过这一段,他小时候娘亲唱过。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若教我不是这般琵琶面,不以身许千百劫,来世再做水上鸳,只叹千年再难修此缘……”   “小泽。”贺玉玄修长的手指向上遮住了他的眉眼。   在下一秒放开他,天边炸起明艳绚烂的灯火,一声又一声久久不散,炽热明亮又犹如细碎的银河落下。   随着烟花消散,梦境一并散去。   兰泽醒来的时候,周围依旧黑漆漆的,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脑袋晕乎乎的,自己摸上去,兴许是发烧了。   他不由得蜷缩成一团,梦里是在徐州,他不记得和贺玉玄在徐州看过烟花,梦里的记忆又是那么深刻,仿佛真的发生过。   兰泽没一会便撑不住睡了过去,他这般发着热,第二日只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会,有人似乎喂给他水,还给他喂了一些野果。   他睡着的时候并不知自己被带着向前走了一段路,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山洞中,他睁眼时眼前有些看不清,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似乎有人在他身边。   兰泽因为发了高热看不清东西,他只扫到一角黑色的衣袍,自然而然地把来人想象成了自己最想见的人,想要去抓对方的衣角,却发现抓了个空。   他眼前被泪水模糊,忍不住有些委屈,嗓间难以发出来声音。   “督主为何把奴才丢在这里……督主骗奴才,督主不是说会来接奴才吗。”   “三哥哥……奴才好想你。”   兰泽下意识要扑进对方怀里,他扑了空,只虚虚地碰到对方,那双苍白无力的手似乎也想碰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脑袋磕在地上,温热的眼泪落下来,向下滴在贺玉玄掌心。   贺玉玄明明触碰不到,泪水落下来时,仿佛一并灼在他身上,让他心口传来一阵难言的疼痛。   兰泽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照顾他,他梦里都是贺玉玄与那些围绕在他周围的蝴蝶。他梦不见谢景庭,不知为何生出来了作践自己的心思,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喝药。   若是谢景庭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娘亲也不在了,他没有人要,他还不如去地下找娘亲。   兰泽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冒出来冷汗,唇畔紧抿着,水喂不进去,药汁也没办法喂,病情愈发的严重起来。   “小泽。”兰泽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他,他陷入昏迷之中,耳边好一会响起话音。   “你向来知晓……如何对付我。”   兰泽梦里见到一片虚无,周围天光大亮,他看见了生长在江边的兰花,蝴蝶从上面飞走,贺玉玄长身而立,手指略微抬起来,蝴蝶振翅停留一瞬很快便飞走。   贺玉玄朝他看过来,面上露出来温柔的笑,笑容清绝明艳,目光晦明而动,在蝴蝶振翅时唤了他一声。   “小泽。”   这么一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贺玉玄的身形消失不见,天光一并消散,化成了一片破碎的虚空。   ……   兰泽睁开眼,他对上陌生的天花,金色的藻井略微发暗,记忆还没有浮上来,他脑袋空蒙蒙的,不知为何心脏有些空落。   一只大手伸到了他面前,他发现自己置身在温暖的被褥中,那只手略微熟悉,他向上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督主——”   兰泽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喜悦令他身体行动胜于一切,他扑进了谢景庭怀里,触碰到谢景庭的体温,指尖碰到谢景庭衣角,雪枝香顺着传过来。   是切切实实的谢景庭。   “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督主了。”   兰泽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令谢景庭心头略微一窒。   谢景庭掌心覆在兰泽的脑袋上,唇角略微崩裂,黑漆的视线落在兰泽眼角,指尖轻轻地碰上去,俯身吻在了兰泽眼角。   嗓音一并跟着放轻了几分。   “是我不好……让兰儿受苦了。” 第95章 仁善   魏朝开国以来拥立士族门阀, 士族权势滔天,犹如割据诸侯,治下贪患污弊积怨已久。先帝去世新帝即位, 发布新政,提拔清贫士官。   即位不过数年,新政未见成效,叛军作乱,谢景庭镇压叛军, 定都陵州,改魏元为景元, 代为执政。   兰泽不知自己昏睡了整整三日, 他与谢景庭好些时间没见,见到人便不愿意撒手,一直粘着谢景庭。   “督主如何找到奴才的……督主不是原先说当天去接奴才, 奴才在那里等了许久。”   兰泽略有些委屈, 他瞅着谢景庭,因为被亲眼角, 自己摸了摸,被谢景庭握住了手。   “我与兰泽约定在云涧山,兰泽去了相反的方向。”   谢景庭想来这件事觉得有些蹊跷, 对兰泽道:“兰儿可还有那张地图……是不是兰儿记错了?“   兰泽摇摇脑袋, 他没有记错, 摸摸自己怀里欲盐否,他已经被谢景庭换了一身衣裳。他对谢景庭道:“奴才的小包子督主放哪里了?”   谢景庭于是命人把兰泽的小包子呈上来, 兰泽先数了数, 东西没有少, 他把地图拿出来。   地图沾了露水, 略有些皱巴巴的。   “奴才是按照督主写的记下的,确认了好几遍,奴才背书都没有这么用功过。”   兰泽指了指上面的地点,引魂谷那里有谢景庭的字迹。   谢景庭目光略微停顿,兰泽认不出来细微的差别,谢景庭却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字迹并不属于他。   “兰儿收到信时便是这般?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兰泽立刻摇了摇头,他脑海里划出一道人影,他想到了什么,问道:“督主,贺玉玄……他怎么样了?”   谢景庭目光深黑了些许,对兰泽平淡道:“死了。”   兰泽听到这个消息,心莫名的一紧,结合那只一直缠着他的鬼做出来的事情,他又日日梦到贺玉玄。   会不会……那只鬼便是贺玉玄。   “奴才……”兰泽嗫嗫喏喏,他有些不知道如何说起,抓住谢景庭的衣角,埋进了谢景庭怀里。   “兰儿有话便说,我想知道兰儿身边在我不在时……发生的一切。”   谢景庭唇线绷紧,他平日里并不怎么想起兰泽,因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只是一空闲下来会担心兰泽出事。   “奴才……奴才兴许碰到鬼了。”   兰泽磕磕巴巴地把从万相寺开始遇到的事都和谢景庭说了,谢景庭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见兰泽在梦中被羞辱,目光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我找到兰儿,是在引魂谷外,巡查的侍卫发现兰儿把兰儿带回来。”   谢景庭眸底平静,指尖碰到兰泽的皮肤,触到一片温热,视线显露出一部分阴郁的情绪,很快便遮掩了。   “督主……会不会嫌奴才脏。”   兰泽嗓音低了下来,此事若是传出去兴许不会有人相信,他信任谢景庭告诉谢景庭,又担心谢景庭会因此嫌弃他。   “自然不会。”谢景庭知晓兰泽需要明确的回应,他握紧了兰泽细白的指尖,俯身轻轻缀吻兰泽唇角。   “是我不对……如何能怪兰儿。”   兰泽被亲的脸红起来,兴许谢景庭温柔的语气与亲昵的触碰,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他脸上跟着红了起来。   亲吻很快变了个意味,雪枝香撬开他的唇畔,让他唇齿之间浸入气息,兰泽抓紧谢景庭的衣角,他情不自禁地便缠了上去。   “督主……奴才好想你。”兰泽忍不住小声讲出来,他在谢景庭耳朵上咬了一口,谢景庭耳尖因此透出一抹绯红。   谢景庭动作略微停顿,那一双眼犹如璀璨深明的宝石,黝黑泛着光泽,让人陷进去移不开眼。   “我也很想兰儿。”   兰泽的衣衫被谢景庭掀开一部分,他的手腕细瘦,只堪堪地能够握住,被握着掠过头顶,兰泽半边锁骨显现出来,脸上情不自禁地浮上红晕。   他的下颌被掰过去,被迫仰起头,细碎的吻落下来,他唇腔被填满,眼角扫见谢景庭褪去了外袍,一角玉簪花纹路若隐若现。   兰泽浑身线条绷紧,他宛如被饱满的水浸透的纸张,脸颊边汗湿,乌发沾在脸边,衬得眉眼过分的澧丽,雪白的肌肤透出淡粉,红唇略微喘息,发出来的声音犹如细密的羽毛扫在人身上。   “三哥哥……”   兰泽抓紧了谢景庭的衣角,谢景庭总是这般,衣衫未曾褪,那张脸比平时更加明艳,他心里冒出来不好的心思,上前一口咬在了谢景庭肩膀上。   他嗓间发出细碎的音色,谢景庭手掌撑着他略微停顿,然后便把他抵在了墙上。   兰泽此时鬼迷心窍,忘记了前些日子吃过怎么样的亏。他与谢景庭重逢的喜悦胜过了恐惧,被折腾了一回又一回才知道反悔,此时为时已晚。   他全身四处传来疼痛,痛意令他刻骨铭心。他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眼里汪了一汪眼泪。   仿佛在他骨髓深处留下刻印,似乎想要覆盖其他痕迹……这般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兰泽生病刚好,脑袋此时又晕乎起来,他撑不住晕了过去。   兰泽晕过去之前都是谢景庭的面容,谢景庭讲话讲的少,大多时候沉默不语,只有些许时候会诱哄他,骗他欺负他。   他醒来是在第二日下午,与第一天完全相反,第一日大病初愈充满力气。如今身体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他只是坐起来都非常困难,只能略微动动手指头。   谢景庭不知在与何人说什么,兰泽只听见了几个词,流放、降职,抉目……这几个词都是不大好的词汇。   他挣扎着要坐下来,谢景庭正好和侍卫讲完话,到了内殿,见兰泽醒了,到了兰泽身边。   兰泽被谢景庭抱起来,他耳朵尖忍不住发热,一碰到谢景庭便有些发颤。   “……督主放开奴才。”   兰泽嗓子哑了,听起来不怎么好听,嗓音很低,他被谢景庭抱起来,谢景庭目光落在他脸上,抱着他到了软榻。   谢景庭问他道:“兰儿饿不饿。”   兰泽闻言下意识地点头,软榻上铺了好几层的软垫,他躺着仿佛要陷下去,谢景庭命人上了粥过来,喂给他粥。   他小口小口的喝粥,低头看着粥碗,耳尖被碰了碰,抬头时对上谢景庭眼底,谢景庭收回了手。   兰泽发现谢景庭一直在看他,他露出来的手指都是痕迹,从里到外都是雪枝香,他看出来谢景庭喜欢这般,让他不能见人。   “奴才方才听见了一些,督主要剜谁的眼睛?”   兰泽喝完了粥在一旁略微好奇的问,现在谢景庭谋反成功了,那谢景庭就可以随便决定其他人的生死。   “原先的朝臣,他们犯了错。”谢景庭嗓音平静,猜出来了兰泽想说什么,对兰泽道,“兰儿不必担心。”   兰泽于是收回了视线,他瞅见一旁盘子里放的有点心,试探地拿了一个,谢景庭在一旁没有反对,他于是填进嘴巴里。   不知用什么做成的,外面的奶皮入口即化,软绵绵的糖心儿,还带着温热。   兰泽吃东西时谢景庭也在一旁看着他,他忍不住瞅向谢景庭,注意到谢景庭的视线落在他手指那些痕迹上,有一些像前一天晚上的痴迷眼神。   他略有些不安,脸颊跟着红起来,瞅谢景庭好几眼,推了推人,他没什么力气,谢景庭在原地一动不动。   “督主不要看奴才了,奴才前一天好疼,都没有怪督主。”   兰泽讲出来,他细白的手指搭在谢景庭衣角上,唇畔不大高兴地抿起来,他凑上去轻轻地亲在谢景庭脸上。   他这么一亲,引得谢景庭看他,谢景庭俯身亲他的唇角,指尖不轻不重地摸着他耳垂处的牙印,带了些其他意味。   兰泽一整天都与谢景庭腻在一起,他在软榻上待着,谢景庭似乎不愿意把他放床上,折子呈上来时在软榻边查看。   他偷偷地翻看了谢景庭的折子,谢景庭处理了一批朝臣。   阮云鹤与姬嫦一并流放、师无欲处剜目之刑,贺玉玄满门抄斩……孟清凝贬官至寿州。   若是兰泽记得没错,贺玉玄家中没有亲人……有一些不怎么亲的家眷,满门抄斩兴许邻里都会牵扯。   兰泽若是为贺玉玄求情,兴许谢景庭会多想,可是贺玉玄已经死了。   他对谢景庭道:“督主……可否看在他已经死了的份上……不要再牵连他的家人。”   桌上的折子摊开,兰泽讲话时略微犹豫,他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烛火晃动了一瞬。   殿中只点了几盏烛灯,锦花雕琢的壁沿朱红迭起,烛泪落下来,映出一双青白枯瘦的手。   “……兰儿心疼他?”谢景庭注意到兰泽看了折子,其他人兰泽未曾关注,只提出来了与贺玉玄有关。   兰泽摇了摇头,他唇畔绷紧,贺玉玄的出身他再清楚不过。   “贺玉玄少时丧亲,出身贫寒,受邻里老妪恩惠……若是督主抄斩满门,会牵连到许多无辜行善的百姓。” 第96章 万古长青   “督主……”   兰泽握住谢景庭的衣角, 他嗓音软下来,知晓谢景庭兴许不高兴,他凑上去亲在谢景庭唇边。   谢景庭任他亲吻, 沉默了一会道:“放过未尝不可,既是兰儿求情,便听兰儿的。”   兰泽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他看着谢景庭,忍不住有些高兴, 扑进谢景庭怀里,谢景庭下意识地便接住了他。   他这两日都不能下床, 兰泽一直在谢景庭视线范围里, 他闲的无事,便在一旁看谢景庭都要做什么。   谢景庭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大多数时间都在殿中, 其余的事情都派给宋和常卿, 见客时就把他放在屏风后面。   隔着一扇屏风,按照谢景庭的角度, 能够看见兰泽在做什么,兰泽前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不必再担心, 窝在软榻睡过去。   兰泽晚上睡到天亮, 吃完午饭睡到下午。一直窝在软榻上, 只有脚丫子露出来,模样乖巧。   谢景庭时不时便要朝兰泽那边看一眼, 视线在兰泽身上略微停顿, 兰泽脸颊贴着话本, 睫毛微扇, 脸颊边睡出来了印子。   他闲下来片刻,到兰泽身边,兰泽手指温热,他触上去之后,兰泽便握住了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   “兰泽。”谢景庭喊了一声,指尖碰到兰泽唇边,兰泽贪睡,打掉了他的手指,换了个方向。   兰泽是被谢景庭抱起来时醒的,他这般懒,引得谢景庭没办法,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督主。”兰泽睁开眼,他瞅瞅,谢景庭为他换了衣裳,他随着谢景庭的动作自己接过来外袍,自己穿好了衣裳。   “督主要带奴才去哪里。”   兰泽现在能下床了,他从床榻下来,脑袋清醒过来,注意到谢景庭穿着整洁,谢景庭喜欢暗色的衣裳,大多是黑色,只是袖袍纹不大一样。   他扯着谢景庭的衣角,谢景庭对他道:“要去一趟诏狱,兰儿同我一起去。”   “去诏狱做什么……”   兰泽有些好奇,他随着上了马车,陵州原先便有宫殿,宫闱朱墙碧瓦,他趴在车窗边缘,随着出了宫殿,他探出脑袋瞅了瞅,在城门边似乎看到了常卿。   “兰儿。”谢景庭唤了他一声,手掌放在了他脑袋上,对他道:“不要把脑袋伸到外面。”   兰泽乖乖地收回脑袋,他坐在谢景庭身边,慢吞吞问道:“督主日后都要待在宫里吗。”   谢景庭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兰泽身上,开口道:“兰儿日后也要待在宫中。”   “奴才并不想一直都在宫里,”兰泽问道,“督主若是不忙了,能不能带奴才出去。”   他抱着谢景庭的胳膊,眸中带着些许期待,眼眸随之弯起来。   “奴才想带督主回徐州,督主同奴才一起如何。”   谢景庭去过徐州,他和谢景庭便是在徐州相遇。   他这般看着谢景庭,引得谢景庭眸光微动,低声应了一声,便是答应他的意思。   兰泽有些高兴,谢景庭虽然是木头性子,但是大多时候都纵着他,他这般想,嘴唇贴上谢景庭脸颊,在谢景庭脸上亲了一口。   “奴才最喜欢督主了。”兰泽娇声娇气,他眼眸亮起来,引得谢景庭低头看他,遮住了他的眼睛。   很快便到了诏狱前,诏狱门口有侍卫守着,姬嫦与阮云鹤已经被流放,兰泽未能见到他们。   谢景庭是前去见师无欲。   长长的走廊幽深阴冷,兰泽踏进去时感觉一股凉意从背后窜上来,他略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扯着谢景庭的衣角。   谢景庭注意到了,向下牵住了他,指尖热度传过来,温热的肌肤相触,为他驱散了诏狱的寒冷。   两边关的都是犯人,墙壁上凝了一层血垢,时不时有呻-吟声传来,兰泽眼角一扫,扫到了溃烂的伤口与已经发污的稻草。   谢景庭领着他到了长廊深处,在最后尽头的牢房里,兰泽见到了师无欲。   师无欲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他身上的银袍沾上了血污与暗色,发丝散在身侧,俊美的脸上略微苍白,他的双眼被白色长绸遮住,长绸上沾的有隐约的血迹。   听见动静,师无欲略微侧目,眉眼略微低垂,只能透过长绸看出来轮廓。   兰泽瞅见师无欲这般模样,他躲在谢景庭身后,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师无欲似乎若有所觉,面容对向兰泽的方向,薄唇抿出冷淡的弧度,下颌线条紧绷。   “师傅给我写信,我会留你一条性命。日后你在万相寺,不得踏出万相寺半步。”   谢景庭开了口,他的视线在师无欲身上只停留了一瞬。   师无欲沉默了好一会,对谢景庭道:“宗逸……你将他如何了?”   姬嫦名义上是被流放,依照谢景庭的性子,不可能轻易放过姬嫦。   前朝少年君主,留着只会后患无穷。   如同谢景庭一般,若是谢景庭没有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如今的天下应当不属嵇氏。   谢景庭眉眼抬起来,淡淡道:“你既已知晓,何必再过问。”   “师弟,若是我与姬嫦互换,不知你是否会这般饶过我。”   师无欲没有再讲话,他既已参与朝事,未曾想过要留谢景庭。   兰泽在一旁一直未出声,谢景庭讲完了话他们便要离开了,他一直抓着谢景庭的手,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师无欲开了口。   “兰泽。”师无欲叫了他的名字。   兰泽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   白色的长绸遮住师无欲的双眼,师无欲略微侧脸,双目仿佛能够看见他,隔着牢狱的晦暗与光影,师无欲一句话都没说。   兰泽略微疑惑,他收回了视线,对谢景庭小声道:“督主,我们走吧。”   他与谢景庭离开诏狱,在踏出诏狱的那一刻,明亮的光线显现,虚虚地落下一道影子。   要离开的不止师无欲,还有孟清凝。   兰泽与孟清凝好些日子没见,他原先对孟清凝印象不错,晚上的时候孟清凝来了宫中一趟。   孟清凝被贬至寿州,寿州十分偏远,据说是个十分偏远的地方。   来到正殿时谢景庭刚好不在,兰泽在殿中,与孟清凝碰个正着。   有些时日没见,孟清凝未曾参与党伐之中,依旧被牵连,孟清凝也没有想过会这么遇到兰泽。   孟清凝依旧是一袭青衫,眉眼完成月牙眼,看起来如沐春风,   “小兰泽,好久不见。”   兰泽正在整理桌上的折子,他把弄乱的折子扒拉好,瞅见孟清凝,不太好意思道:“奴才见过孟大人。”   眼见着兰泽要给孟清凝行礼,孟清凝连忙把人拦住了。   “兰泽,不可,我现在是罪臣,哪有给罪臣行礼的道理。”   兰泽正是因此不好意思,孟清凝与姬嫦师无欲不同,未曾对他做过坏事,他对孟清凝反而不自在。   这么看,谢景庭才是真正的冷心冷情,那些曾经对谢景庭有过爱慕之情的,谢景庭全部处理了。   没有一个留在京中。   “督主不在殿中,他去偏殿见人了。”兰泽不知谢景庭见什么人要去偏殿,他晚些要向宋和打听打听。   “孟大人找督主有什么事情,一会奴才代为转达。”兰泽说。   “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前来道别。”孟清凝眼中依旧有淡淡的笑意,略微可惜道:“今日见不到,兴许是命中注定。”   “若是督主问起来,兰泽说我来过便是。”   “还有一事。”孟清凝到了殿门处,对兰泽道:“这句话应当跟兰泽说。”   “祝兰泽日后……万古长青。”   孟清凝留下一个笑容,身形消失在宫门处。   与此同时,流放路上。   姬嫦知晓谢景庭不会留他,他在流放路上趁着失火大乱时逃了出来。   侍卫的长剑贯穿他心口的位置,他那一双阴郁的眼略微睁大,眼中闪过不甘心的暴怒情绪。   他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之后被村民所救,脑海中记忆再次混乱起来。   记不清自己是谁,耳边经常出现许多道声音,脑海里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姬嫦双目略微失神,脑海中出现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有另一道逐渐清明的声音。   “日后……我再教你念诗。”   他记不清自己是谁,不知这句话是同谁所说,只是一直记得,想必是与某人的约定。   ……   “贺大人生前见了使巫蛊的大夫,死前看的都是一些阴术书籍……”   “属下去的晚了,未曾找到贺大人的骨灰。”   “世间阴阳一说,实属天方夜谭。”   谢景庭回到正殿,兰泽正要去问谢景庭去了哪里,见到人,便小跑过去扑进了人怀里。   小孩才会这般,兰泽并非有意为之,只是身体平衡有些差,简而言之站不稳,比平常人容易摔一些。   谢景庭把人扶稳了,低声问道:“兰儿在问什么?”   兰泽:“奴才正要问督主去了哪里。”   “方才孟大人来过了,说是来道别,奴才让他等督主,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说什么兴许是命中注定,然后便走了。”   兰泽牵着谢景庭到书桌前,给谢景庭看他整理好的折子。   “这般,兰儿做的不错。”   谢景庭回想起来侍卫的话,视线在殿中巡视,他记性很好,能记得他走之前一陈一设。   陈设未曾发生什么变动。   谢景庭视线在软榻上停留,兰泽喜欢窝在上面睡觉,经常没个正行,更不可能叠小被子,如今小被子却方正的放在一旁。   他视线略微停顿,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略微挑开兰泽的衣领,里面他留下的痕迹一分不差。   “督主,奴才下午时睡着了被热醒,是不是要到夏天了。”   兰泽指了指软榻,软绵绵道:“奴才自己叠的被子,如何。”   谢景庭应了一声,眉眼若有所思,随口道:“兰儿做的不错。”   因为他随意的夸奖,兰泽脸颊变得绯红,脸上红扑扑的,略有些不好意思,清澈的眼眸略微闪烁。   “督主。”兰泽又喊了他一声。   谢景庭抬眼,兰泽略微拽着他的衣角,凑上来吻在了他唇上,他立刻接住了人。   在他揽住兰泽时,烛光随之摇晃了一瞬。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小楼又东风   晚上, 兰泽在谢景庭看折子时去泡澡,谢景庭命人给他抬了浴桶过来,让他隔着屏风在里面洗。   殿中没有人, 兰泽脱了衣裳,他自己掰了掰指头数,这几日谢景庭一直守着他,他一直都在谢景庭视线里,两人分开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兰泽在水里坐着, 他隔着屏风能够看见谢景庭,水温刚刚好, 里面放了几只水鸭子, 似乎是宋和放的。   他从水里伸出来手,拨了一下小鸭子的尾巴,小鸭子往前游了游, 在水面上晃荡出一圈波纹。   兰泽泡的差不多了便要站起来, 浴桶边缘沾了水湿滑,他在踏出去时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慌乱之中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得以支撑站稳。   冰凉的温度传来,兰泽看着自己手掌, 忍不住多瞅两眼, 自己手腕处有两道青色的手印。   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因为他身上还有前几日的痕迹, 有些淤青没有退下去,兰泽一时也分不清楚。   他没有当一回事, 擦擦身子把衣裳穿好, 跑去找谢景庭。   “督主。”   殿中点了蜡烛, 兰泽头发还没有擦干, 他发丝滴着水,引得谢景庭看向他,让他坐在身前,为他擦头发。   兰泽坐在谢景庭身旁,他乖乖坐好,顺手捞了一块旁边桌上的点心,发丝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把点心填进了嘴巴里。   谢景庭在后面能够看见兰泽的侧脸,兰泽温顺乖巧,一双清澈的眼眸睁着,忙着研究点心,手指偶尔蹭过来,温热的触感擦过他的手腕。   他眼角忽然扫到了什么,在兰泽扭头时握住了兰泽的手腕。   兰泽不明所以,腮帮子还在鼓着,他被谢景庭握着手腕,问道:“督主?”   谢景庭扫一眼他手腕处的乌青手印,很快便把他放开了,对他道:“没事。”   “兰儿先垫垫肚子,晚些有事情要跟兰儿讲。”   兰泽闻言好奇起来,有什么事情是现在不能说的,他吃了两块点心便收回了手,问道:“督主要同奴才说什么?”   “有事情要交给兰儿做,”谢景庭话音顿了顿,目光落在兰泽面容上,对兰泽说了一句话。   兰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明白谢景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一双眼。   “督主是什么意思……奴才……奴才?”   兰泽指着自己道:“要奴才做皇帝?”   这是兰泽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他因为过分惊讶脸颊红起来,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虽说他知晓谢景庭今非昔比,兴许他会跟着一并享福,但是从未想过谢景庭会让他做皇帝。   谢景庭耐心道:“兰儿更加合适,日后我会在兰儿身边,不必兰儿操心政事。”   “奴才做不好……奴才出身贱籍,没有皇室血脉,也没有那个脑筋。”   兰泽支支吾吾,脸上红着,小声道:“若是奴才做不好,兴许会被埋怨。”   他没出息道:“奴才只要能待在督主身边就好了。”   谢景庭方才叫常卿和宋和过来了,两人在一旁听着,常卿目不斜视,宋和则是忍不住多看了兰泽一眼。   兰泽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谢景庭的神色,发现谢景庭还在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兰儿不必担心做错,既然是皇帝,便不会犯错。”   “我也相信兰儿能够做好。”   谢景庭这般说,引得兰泽有些飘飘然,他手里的点心都没来得及塞进嘴巴里,他忍不住问道:“督主为何不自己做皇帝?”   “原先我阉割之事天下皆知,若是我即位不符民意,古来皇帝不能以残缺之身示人。若是昭告天下我并非残缺之身,兴许会有失于民。”   兰泽听的似懂非懂,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哦了一声,对上谢景庭的目光,他说:“奴才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若是奴才做的不好,奴才担心督主会不高兴。”   他话没有说完,唇边落下一吻,谢景庭吻在他唇边,对他道:“兰儿不必妄自菲薄,无论能不能做好,我都不会责怪兰儿。”   “兰儿原先也做的很好。”谢景庭补充了一句,对上兰泽清澈略带担忧的目光,心神随之被触动,用掌心遮住了兰泽的眼睛。   “督主。”兰泽被遮住眼睛,有些不大高兴,他拿掉谢景庭手,忍不住动摇起来。   若是他做了皇帝……娘亲的骨灰他还戴着,他能把娘亲葬进皇陵里,若是娘亲泉下有知,想必会感到高兴。   他也有出息的一天。   “督主,”兰泽握住自己脖子上的银锁,问谢景庭道:“若是奴才做了皇上,能不能把奴才娘亲葬进皇陵里。”   这并不是什么难办到的要求,谢景庭应声道:“自然可以。”   兰泽略微睁大一双眼,他忍不住唇畔抿紧,再去看谢景庭时,觉得谢景庭仿佛在发光。   再没有比谢景庭对他更好的人了,谢景庭辛苦抢来的皇位都可以送给他。   兰泽不知掌握实权与傀儡皇帝的差距,他只是感到很高兴,忍不住凑上去挨着谢景庭亲亲碰碰,像是小动物一般,在谢景庭脸上涂满了口水。   “督主会不会对奴才太好了。”兰泽眼泪汪汪,眸中蕴了一层水光,在谢景庭怀里赖着不大愿意离开。   宋和:“……”   常卿目不斜视,只当耳边风。   兰泽这般笨的兴许天下找不出来第二个,偏偏谢景庭最喜欢这般的笨蛋,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谢景庭将人揽在怀里,视线落在兰泽泛红的耳尖上,指尖碰上去,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兰儿若是记得我的好,日后应当听话才是。”   兰泽应了一声,用脑袋蹭了一下谢景庭掌心,在他松开之后,谢景庭袖口与胸口上全是点心渣。   上一秒还在说听话,下一秒便忘了谢景庭先前说过的不能用脏手乱摸东西。   兰泽自己也察觉到了,他有些歉意地瞅谢景庭一眼,补救的方式便是帮谢景庭拍一拍,然后凑上去在谢景庭脸颊上嘬了一下。   “奴才最喜欢督主了。”   因为兰泽这般说,谢景庭沉默不语,不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宋和把龙袍送了上来,龙袍与冠冕都是特地为兰泽做的。   九爪金龙踩在祥云上,冠冕流苏垂下来,兰泽穿上去刚刚好,腰部略微收紧,明黄色衬得面容多了几分矜贵,像是锦云富贵之处绽开的一朵纯净莲花。   兰泽自己对着铜镜照了照,他生的模样柔弱,半分没有皇帝的气势,自己略微睁大眼,镜中的一双小狐狸眼随着挑起来,看上去有些娇憨。   哪里有半分帝王的气势。   谢景庭进来时便看见兰泽在对着镜子瞪眼,脸颊红着看上去有些呆,视线不由得略微顿住。   兰泽从镜子瞅见了人,他有些羞耻,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表情,他转过身,噔噔噔便跑到了谢景庭面前,锦云靴微微踮起来。   “督主,奴才看起来一点也不凶。”兰泽正为此事烦恼。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腰处扫了一圈,又落在兰泽脸上,对兰泽道:“不一定要凶。”   “兰儿现在这般就很好。”   “真的吗。”兰泽捏着袖口边缘在原地转了个圈,他不及谢景庭身形高,停下来时谢景庭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道:“真的。”   当天晚上兰泽穿着新衣裳与谢景庭做了一回,兰泽那身新衣裳重新脱掉,他第二日瞅一眼,兴许衣裳要重新做一身了。   他若是当小皇帝,日后便不能再自称奴才,兰泽改口癖便花了一些时间。   他看出来一些,这段时间谢景庭几乎对他寸步不离,一直守着他。   只差他上茅厕时一并跟着他。   这一日,谢景庭出去的时间稍微长些,回来的时候带了人回来。   兰泽瞅了两眼,是万相寺的僧人。僧人与谢景庭相识,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谢景庭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景庭对兰泽道:“有一些事情需要兰泽做。”   兰泽揣着手过去,他一向很听谢景庭的话,听闻谢景庭说是为皇宫祈福,便按照僧人所说。   只要他前往一处偏僻的行宫,去那里把符咒放下便是。   “奴才做的话会有用吗?督主能不能跟奴才一起?”兰泽问道。   谢景庭:“兰儿需要自己一个人去。”   听见谢景庭这般说,兰泽应了一声,谢景庭答应他做完便带他出宫去看焰火。   只是把符咒放下,并没有什么难的。   行宫偏僻,这里似乎是极阴处,在他踏进去时,树影沙沙而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薄薄的身影。   此处自成阵法,贺玉玄跟随在兰泽身边,在他进入时为时已晚,前面的少年看不见他,兰泽按照谢景庭所说,将符咒贴在了墙壁上。   “小泽……”   贺玉玄喊了兰泽一声,他的嗓间停滞,兰泽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若有所觉地扭头看了一眼。   他与那双清澈的眼眸对视,仿佛看见了即将消散的自己,周围的景象变得陈旧,他的身体一点点支离破碎。   徐州府、年少心事犹如黄粱一梦,昨日之景黯然相散,聚离合,终是朱楼塌、魂飞湮灭。 第98章 须臾一瞬   兰泽察觉到了什么, 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待他回头时,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都没有。   兰泽略有些疑惑, 他收回视线,符咒贴上去之后他就算完成谢景庭交代的任务了。   他惦记着谢景庭说的奖励,出去时感觉树影沙沙的晃动,光线穿透落下来,天色仿佛变得明亮了几分。   “督主——”兰泽踏出了行宫, 他唤了谢景庭一声,到了谢景庭身边, 对上谢景庭漆黑而深邃的眼眸, 有一瞬间有谢景庭眼中只有自己的错觉。   “奴才贴好了,是不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兰泽问道。   谢景庭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兰泽身上略有些沉甸甸的, 手掌放在兰泽的脑袋上, 对兰泽道:“兰儿做的很好。”   兰泽眉眼随着弯起来,他被谢景庭牵着离开, 临走的时候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院深深,朱红的围墙落下阴影, 整座宫殿随之褪色。   他收回视线, 当天晚上, 谢景庭按照所说,带他出宫看焰火。   兰泽过几日便要上朝了, 他现在还没有学会规矩, 只惦记着晚上出行, 坐在座椅边缘略微晃着腿, 通过车窗去看外面的夜色。   出宫换上的是常服,兰泽穿的是谢景庭选的衣裳,嫩生生的颜色,像是竹子抽出来的细细嫩芽,身段姣好,带上虎头帽,看上去便像哪家小公子偷跑出来了。   谢景庭分了注意力给兰泽,兰泽并不知下午都发生了什么,他有私心在里面,此事并不打算告诉兰泽。   “兰儿。”谢景庭唤了兰泽一声,兰泽闻言扭过脑袋,嗓间里发出来疑问。   “嗯?”   “若是以后有机会,我想同兰儿回徐州看看。”谢景庭好一会才开口,这般对兰泽说。   兰泽先前提过,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回道:“好哦,都听督主的。”   “原先奴才错过了督主的生辰,今年奴才要为督主准备生辰礼物。”   兰泽转念一想,没一会注意力又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外面灯火连天,他有错觉,仿佛是他刚入京城的时候。   那时候他被谢景庭带到京州,京州繁华迷人,看的他花了眼。   此情此景,不过须臾一瞬,物是人非。   “督主,我们在这里下来吧。”兰泽牵着谢景庭说。   谢景庭顺着他,这里靠近转角处,前面便是街道,如今是夜市正热闹的时候,陵州与京州不同,各有各的习俗。   京州有座桥,有缘人若是走在上面,便能生生世世不分开。   兰泽不信这些东西,他原先和贺玉玄走过,后来他便和贺玉玄形散相离。可见命运向来无常,并不是依靠这些期冀之物能够决定的。   虽然是这么说,陵州有祈愿点灯的习惯,兰泽还是拉着谢景庭过去了。   他的喜好会分开,信与不信皆看期许之人。   “督主,我们去那里看看如何。”兰泽指了指点灯的地方。   谢景庭扫了一眼,过去的都是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神情充斥着人间的悲欢喜乐。   他原本置身之外,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兰泽并没有要他答应,他向来会纵着兰泽,被兰泽牵着过去。   兰泽半边侧脸露出来,走路的时候看着前面就不会看脚下,险些撞到人,幸得他及时伸出手扶住。   “看路。”谢景庭说。   兰泽含糊地应了一声,到了河边,长河上飘荡的花灯飘向远处,万千河灯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条闪烁璀璨的银河。   他一眼便看中了一只长得像糖葫芦的花灯,红通通的叠了两叠,看起来十分喜庆。   “督主,奴才想要这个。”兰泽说。   谢景庭在一旁任务便是付钱,闻言为兰泽把红通通的花灯取下来,付了银子给商贩。   “不知道为什么,奴才看一眼就喜欢这个。”兰泽抱着说。   谢景庭略微应一声,他注意力都在兰泽身上,兰泽眉眼略微低垂,接过了笔在花灯上面写东西。   兰泽并不知道写什么,他读的书不多,思来想去,提笔写了四个字上去。   ——岁岁平安。   红色的花灯随着飘荡而去,在万千花灯中逐渐汇聚成渺小的一点,点点光相融,映衬着江边的两道人影。   (完) 第99章 【前世篇】   兰泽睁开眼时身体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的记忆略有些混乱,只记得自己和娘亲分离,娘亲为了保护他死在了道士手里,他也受了伤,在山洞里晕了过去。   白茸茸的爪子被人擦得干净,兰泽闻了闻,身上好像也香香的,他一双狐狸眼转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少年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上面隐隐有猎纹,那张脸明艳动人,他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如今躺在少年掌心里,少年正在为他梳毛,受伤的部位被包扎好,少年略微低垂着眉眼,深黑的眼睫落下来,高挺的鼻梁落下一道阴影。   兰泽是一只小狐狸,他见过的人不少,还是觉得眼前的少年太好看了些,简直比鬼王哥哥还要好看。   “叽。”兰泽只能发出来稚嫩的音色,他这几日方成年,嗓音还没有变,听上去软软的,略有些微弱。   他的双爪扒拉在少年腿上,少年察觉到他醒了,对他道:“不要乱动,当心碰到伤。”   兰泽睁着一双狐狸眼,他耳朵尖随着动了动,知道兴许是这名漂亮的少年救了他,他瞅少年一眼,又“叽”了一声,他说的是他自然知道,然而少年听不懂。   他这才有空打量这间屋子。   十分简陋的屋子,只有一张小床与桌柜,胜在收拾的整洁,他在看到一边桌上的破魔剑时呆了呆。   这名少年是道士。   道士素来与妖族不共戴天,兰泽妖气微弱,兴许少年还没有察觉出来他是妖族,他下意识地缩了缩爪子。   若是被发现了,兴许他要被剥皮抽骨。   他忍不住“叽”了一声,脑海中已经滋生出了逃跑的想法,下意识地想跳下去,方要动作,后腿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他的叫声瞬间变了调。   “方才便说了,不要乱动。”小道士的嗓音听起来略微冷淡,抱着兰泽的小肚子,把兰泽重新揽回到腿上。   兰泽是小狐狸,无疑是非常漂亮的小狐狸。谢景庭未曾见过这般好看的小狐狸,通体雪白,尾巴扬起来,一双狐狸眼瞅人又会转开,爪子毛茸茸,时不时会抖动耳朵。   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把这只受伤的小狐狸捡了回来。   兰泽被重新揽回到谢景庭腿上,因为伤处的疼他呜咽了一声,乖乖地在谢景庭腿上趴下了。   少年的掌心放在他脑袋上,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被人族摸脑袋略微不适,若不是他受了伤,才不会这般被可恶的人类摸摸。   兰泽尾巴扫了一下,扫在谢景庭掌心,他瞅着自己的爪子,默默想着伤好了便立刻离开。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又看向少年的脸。   生的这么好看,比他还要像妖精,不知他化形是什么模样,兰泽想起娘亲,又有些难过,脑袋埋在爪子上,只露出来一对耳尖。   谢景庭看着膝上的小狐狸装死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在小狐狸耳尖上碰了碰。   当今天下三分,人族与妖族不共戴天,鬼族两不牵扯,人族出了诸多道士,道士专门对付化形害人的妖族。   兰泽晃着尾巴,他当日知晓了谢景庭的身份,是孤儿出身,独来独往,只比他年长两岁。   沉默寡言的性子,生活枯燥无味,不但如此,还很穷。   晚上小道士自己吃的是两张饼子,兰泽因此也只能吃干巴巴的饼子,原先他在山上还能吃野果,鬼王哥哥会给他好吃的,娘亲也不会少他吃的,他此时便有些看不上。   小道士把饼子掰碎喂他,兰泽轻轻嗅了嗅,他两天没有吃东西,脑袋饿的发晕,吃了两口,腮帮子鼓起来,硬的咬不动,吃了两口就停下来,扭开脸不愿意吃了。   “叽。”   小狐狸温顺地在他怀里趴着,谢景庭又把饼子朝前送了送,小狐狸耳尖动了动,瞅他一眼,然后一口咬在了他手指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谢景庭手指上多了两道犬牙牙印。 第100章   “松嘴。”谢景庭开了口, 小狐狸还死死地咬住他的虎口,一双狐狸眼黑盈盈发亮,嘴里发出细碎的软绵绵叫声,叫声略微尖刻些许, 显然是生气了。   虎口的位置被小狐狸的犬牙咬出了两道血印子, 兰泽见血于是松了嘴, 后腿隐隐传来疼痛,用爪子顺带着在谢景庭虎口处按了一下。   谢景庭轻而易举地便捏住了兰泽的后颈, 把兰泽提起来放到了一边, 兰泽现在腿受着伤不能乱动,毛茸茸的狐狸在他掌心里, 他把狐狸放到了床边。   他把破魔剑放下来,从柜子里找出来伤药, 简单地给自己包扎了。   包扎完之后谢景庭才到床边,小狐狸已经把自己团成一团,察觉到他的动作睁着一双眼警惕地瞅着他。   兰泽浑身戒备,他方才咬了人,若是这小道士生气,兴许他要挨揍。   他耳朵跟着竖起来, 身上的毛跟着竖起来一部分, 然而谢景庭并未对他做什么,只是轻轻捏着他的爪子, 掰他的后腿看他后腿处的伤。   原先没有仔细看,谢景庭把小狐狸的腿抬起来, 见伤势没有大碍, 于是把兰泽的爪子放回去,视线在兰泽腿后看了一眼。   是只小公狐狸。   兰泽立刻收回腿, 顺带着用尾巴遮住,他叽了两声,略有些不高兴。   没礼貌。   接下来几日,鬼差都没有再来到这里,兰泽的腿脚好了,他现在无处可去,原本想去鬼域找鬼王,小道士这里离得远不说,附近还有大小妖怪作乱,他不敢乱跑。   若是他被大妖怪抓住,兴许会被吃掉。   兰泽只能暂时待在小道士身边蹭吃蹭喝,万幸小道士如今并不知他是妖族。   这般想着,他叼走一块桌上的点心,人间的点心甜腻腻的,虽然没有肉,但是似乎比肉好吃。   小道士买的是最便宜的糖水糕,因为见兰泽喜欢吃,便每日稍回来一些。   兰泽因为吃点心欢快,狐狸尾巴扬起来,嘴巴旁边吃的都是点心屑,他吃完了便从桌子上蹦到小道士身边,用脸去蹭小道士的衣袍,点心屑都蹭了上去。   小道士一共就只有两身衣裳,因为换的勤,倒是没有什么怪味,反而有淡淡的香气,像是雪地里的味道。   兰泽蹭完便顺带着窝在谢景庭腿上,谢景庭看的都是一些修炼书籍,他这几日愈发的得寸进尺。   有得必有失,小道士纵着他,同样地,他也要让小道士摸他。   小道士喜欢摸他脑袋,摸他耳朵,还有他的肚皮。   兴许是真的把他当作小狐狸了。   兰泽脑袋传来温热的触感,他蜷在小道士腿上昏昏欲睡,但是他知晓睡不长。   没等他入睡,门外传来砰砰两声。   小道士父母都被妖族所杀,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长大了之后自己住一间单独的屋子,与村民一直都有联系。   这几日附近有妖族作乱,村民找到了小道士这里。   “小庭,你在不在?”   谢景庭开了口,露出来一张略微憔悴的妇人脸。   “小庭,这已经是村里丢的第五个媳妇,上回作乱的妖怪已经被杀,按理说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前一天晚上村口老张家的媳妇在井边打水……晚上的时候人没了。”   兰泽闻言耳朵尖动了动,他睁开眼,瞅见谢景庭拿了破魔剑要出门,还没有反应过来,谢景庭脚步略微停顿,视线落在他身上。   兰泽蜷成一团,他发现了小道士略有些粘人。兴许是从小没有爹娘,一直一个人住,也没有朋友,更不同女子接触,带他回来之后经常便盯着他发呆。   “叽。”他被谢景庭提着脖颈掂起来,谢景庭将他放在了肩膀上,他不得已只能抓住谢景庭的衣角,略有些不高兴,顺带着在谢景庭耳朵上咬了一口。   兰泽趴在谢景庭肩膀上,他在谢景庭耳朵上留下来牙印,抓着一角谢景庭的发丝,修长的手指伸过来,谢景庭按了按他的脑袋。   他在谢景庭肩膀上只得抱着谢景庭的发丝,谢景庭随之去了媳妇消失的那户人家,进了后院。   后院种了许多槐树,参天的树枝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墙边生了些许青苔被映的略微泛白,一口黑黝黝的井在槐树边敞着,像是深不见底的一张深渊之口。   兰泽进后院时便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妖气,这股妖气带着深刻的压制,显然是一方大妖才会有的。他身上的毛因为妖气压制炸起来一些,他在谢景庭耳边叽叽了两声。   虽说小道士能杀鬼差,也杀了不少的妖,但是对付这种大妖,兴许是已经修炼上千年的妖族,小道士不会有胜算。   兰泽说不了话,只能叫唤两声,抓着谢景庭的衣领,毛茸茸的脸蹭在谢景庭脸颊边,咬住谢景庭的衣领试图把人拽出去。   谢景庭并不明白兰泽的意思,以为小狐狸是害怕了,他对兰泽道:“不必担心,若是害怕你便先下来。”   兰泽又叽叽两声,谢景庭纹丝不动,他只好抱着谢景庭的衣领,略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直接跑了。   但是他不能看着小道士死,小道士这段时间管他吃住,还救了他,对他有恩情。   “叽叽。”   兰泽还没叫唤完,一阵阴风吹过来,深刻的阴森充斥着整座后院,院子里的光线随之更加暗了。   枯井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谢景庭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手中的破魔剑出鞘,他的手指握紧剑鞘,一道剑光迎面直生生地劈了过去。   剑光犹如一道璀璨的弯月,映亮了半边的墙壁,随着剑光劈中枯井,井身分毫无恙,井中却发出以为的动静,从井边渗出来深红的血。   谢景庭收了破魔剑,他到了井边,趁着这么一会功夫,撑着井边直接便跳了下去。   “叽——”   兰泽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被带着下去,因为担心他摔着,谢景庭用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拿着剑,长剑插-进了井内墙壁,周围是硕大而粗的树枝。   谢景庭有剑做支撑,在半空的位置随之跳下来,井底随之略微震荡,那把破魔剑从墙壁里出来飞进谢景庭手里。   兰泽方才吓的不轻,一直搂着谢景庭的脖子,这个时候他才有空缓过神,他在黑暗环境中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   井内别有洞天,这里连同着地底深处,树枝上纹路厚重,像是鼓动起来的人掌,紧紧地贴着井底缠绕,形成了天然的闭合区域。   在最深处,那里隐约有一张人脸。   兰泽看清了一张女子的面容,女子的面容镶嵌在树枝形成的粗重人掌上,她有一双弯起来的桃花眼,让人联想起春色中的桃意,一张脸从树枝中凸出来,眼眸似笑非笑,笑容充满了难言的邪气,似乎正在看着他们二人。   “滴——”   有鲜血滴落在地,树枝上垂挂着几具尸体,都是女子的尸体,仔细看来有些眼熟,整整五具,正是村子里消失的几名女子。   鲜血染红了地面,忽然之间,一截树枝缓缓地移动,犹如柔软的蛇身,树枝四处涌动,朝着他们二人蔓延。   兰泽耳边仿佛听见了女子的笑声,树枝略微泛乌,他认出来了这是桃木,眼前这女子——是桃花妖。   谢景庭已经适应了环境,长剑插在地面上,柔软的树枝朝他汇聚而来,剑光化作数道分散的弯钩斩断了树枝。   被斩断的树枝有血冒出来,谢景庭脸上也被刮伤的一道,剑气迎面扑来,他险些被震得飞出去。   兰泽未曾见过哪个道士会这么厉害的破魔剑,传说最厉害的道士才会让剑飞起来分散,小道士两种都会,兴许是道士里的天才。   接下来谢景庭从指尖滴了一滴血,血落在剑上时空气中随之变得寂静,半空中凭空出现一道阵法,破魔剑泛出清冷的光泽。   阵法在半空中不断地变大,随着一道巨大的白色光芒浮现,半空中传来桃花妖的惨叫声,剑气摧枯拉朽一般蔓延,所过之处藤蔓尽数断裂,井壁流下密密麻麻的鲜血。   兰泽瞪大了一双眼,他因为剑气过分厉害,一身狐狸毛被吹起来。   这小道士前两日还没有这般厉害,只不过看了几日的书,便能使出来这么厉害的剑阵了。   “叽叽。”   兰泽叫唤了两声,眼见着井底的树枝全部都被抽去了生机,变成了干枯的树皮。   倏地,他扫到了什么,一颗鲜亮的妖丹被谢景庭捡起来。   兰泽对妖丹没有自制力,何况是这般纯净的桃花妖丹,他扒着谢景庭的衣领,张嘴便把妖丹叼着吃下去。   原先娘亲说过,他是笨蛋狐狸,兴许一辈子都化不了形,鬼王哥哥也因为此事很头疼。   如今他全身发热,在他咬碎妖丹时,一阵热气随之浩荡蔓延开,他眼前划出一道白光。   谢景庭感受到一股灼热之气,他怀里一重,白光缭绕中,一对狐狸耳朵依旧竖着,黑色的发丝垂下来。少年细白的手指还抓着他的衣角,整个人未着寸缕,在他怀里姿势略微不雅。   他垂眸对上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少年狐耳垂着,一双眼眸清澈见底,小脸不足巴掌大,眼睫颤着,鼻尖小巧弧度精致,略微向下,与红唇形成了完美的弧度。   在兰泽印象里,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便是眼前的小道士,他化形并不知如何化,只想按照好看的化,一想到好看的便想到谢景庭,因此模样生出来与谢景庭有三分相似。   “唔。”兰泽嗓音发出一个音节,他没有从化形的喜悦中出来,身上突然传来难以言喻的热意。 第101章   兰泽脸上蔓延出绯红, 他在谢景庭眼底见到了惊讶,小道士情绪鲜少泄露,如今非常明显,随之他扫到小道士的耳尖跟着一并红起来。   “谢……”兰泽只发出来了一个音节, 他嗓音软软糯糯, 是凡间的少年音, 他未曾听过自己人形的声音,总觉得自己好像嗓间拉了丝, 变得有些甜腻。   他在谢景庭怀里, 未曾穿衣裳,随着热潮涌上来, 兰泽觉得面前的小道士过分貌美,明艳的面容引得他想要靠近。   谢景庭深邃而澧丽的五官,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略显冷淡的弧度,下颌线分明,身上的雪枝香环绕着他,令他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   “谢景庭。”这是兰泽会第一个念出来的名字,他略微踮脚,凑上去在谢景庭唇畔亲了一口。   肌肤相触,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萌发出来。   桃花妖属幻妖, 最擅长制造幻境迷幻人令人产生错觉。   兰泽吞下了桃花妖的妖丹,他几乎是立刻便学会了迷惑人的手段。眼眸略微抬起来, 眼睫落下浓稠的阴影,清澈的眼底略带着些许柔媚, 唇与之相贴, 气息都缠绕在一起。   一双狐耳透出来淡淡的粉意,手腕被握住, 井底变得明亮,被遮住的光线透进来,枯木树枝桃花朵朵盛开,花瓣缓缓地向下散落。   落在两人身上,衣衫尽处沾上桃香。   兰泽能够探寻桃花妖的记忆,他知晓了桃花妖害人的经过。上回谢景庭杀的是桃花妖找来的替身。   桃花妖在井边幻化成了男子的模样,它原本是男相女身,在夜里化为俊俏的男子,专门引得守房的女子上当。   那些女子无疑全部上当了,日日在深夜与其相会,后来被桃花妖拖入井底,全部都成为了桃花妖的肥料。   兰泽看遍了桃花妖的记忆,桃花妖似乎十分喜欢女性,尤其喜欢收集女性的颅骨。最开始只是一株小桃枝,后来经过百年的修炼变成了一方大妖。   按理说这般的妖气,最低应当是千年的修为。兰泽在记忆中看到了一角乌袍人影,乌袍将桃花妖点化,桃花妖对于对方的记忆似乎非常的模糊,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看到一对几乎化成白骨的手。   还有一角诡异的宛如人脸的图案。   兰泽身上的热意褪去,他身上使不完的力气,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小道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正在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一对狐狸耳朵竖起来,和谢景庭四目相对,手指上是方才留下来的浅浅痕迹,他不由得略微蜷缩手指。   小道士与妖族不共戴天,如今知晓了他是妖族,他还勾引了对方,小道士会不会要杀他?   兰泽忍不住担心起来,他如今还在跪坐着,身上没有穿衣服,谢景庭朝他伸出了手。   内心的恐惧战胜了他的勇气,加上他有些别扭,那只手还没有落下来,兰泽视野变得狭窄,他在原地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叽。”   兰泽对上谢景庭的双眼,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略微停顿,周围的气氛带着些许微妙。   最后那只手还是落了下来,落在了兰泽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兰泽的脑袋。   兰泽狐狸耳朵软软地趴着,他被小道士抱起来,窝在谢景庭怀里,谢景庭带着他回去。   桃花妖被解决,谢景庭把几名女子的尸体交给了村民,村民将其安葬,谢景庭抱着小狐狸离开。   回去路上兰泽窝在谢景庭怀里,他观察着谢景庭的表情,有些担心谢景庭要杀他,只是小道士抱着他很舒服,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他便窝着不愿意动了。   到家时已经是傍晚,谢景庭没有收村民的钱,只收了一些糖水糕,糕点放在桌子上掰碎,全部都推到了兰泽嘴边。   兰泽瞅谢景庭两眼,他在桌上窝着,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心,娘亲已经不在了,若是鬼王哥哥知晓了,兴许会生气。   “不喜欢?”谢景庭见他没有吃,便问了出来,对他道:“如今你说话我听不明白,你变回人形,我不会伤害你。”   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分明是十八九的少年,眉眼却如同天然深邃璀璨的宝石,能够引人深陷,下意识地妥协。   兰泽回忆起他与小道士在井底都做了什么,一对狐狸耳尖跟着软趴趴垂下来,叽叽叫唤了两声。   他现在不大想变成人形,他们方做过那种事情,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才不管小道士能不能听懂,把桌上的糖水糕吃完了,喝了一些茶水。   小道士见他如此,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提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抱进怀里,用手帕为他擦了擦嘴巴。   手帕是村里的女子送的,一股子香粉的味道,兰泽被呛得打了两个喷嚏,扭头直接埋进谢景庭衣角里,不愿意用手帕擦嘴。   晚上的时候,兰泽自己洗了个澡,小道士为他准备了水盆,他在里面扑腾,身上洗的香香的,小道士为他擦干净身体,他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他方消化了桃花妖的妖丹,身体适应不了,半夜的时候他窝在小道士怀里被热醒,醒来的时候自动变成了人形。   被子里鼓出来一对雪白的狐耳,兰泽慢吞吞地睁开眼,脸颊上蔓延出来红晕,眸中水盈盈的,拽着小道士的衣角软声软气。   “小庭……我……我有点难受。”   兰泽对上了谢景庭眼底,他此时伏在谢景庭身上,发丝垂落下来,虚虚地坐在上面,在被子里撑起来,手指向下碰见谢景庭的手腕。   小道士的房间过于简陋,夜里总是感觉很冷,如今房间里却弥漫起莫名的气氛,空气中散发着灼热的温度,灼的兰泽耳尖都跟着红起来。   他略微俯身,像他白日做的那般,亲吻小道士唇畔。   在他俯身的时候,月光落下来,仿佛在他发丝泄下一缕璀璨的银河。   唇畔相触,兰泽浑身发颤,他从小坏毛病便不少。比如记性差、喜欢窝着耳朵睡觉,吃果子喜欢吃鲜艳的,还总是笨手笨脚。   现在又多了一样,他贪恋凡间男子的美貌。   兰泽陷入了热度之中,他是妖族,小道士原本应与他对立,如今小道士将他抱起来,素来沉默寡言的性子并未有太多的反应,只是一对耳朵跟着红起来。   他的眼睛被小道士捂住,小道士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泽略有些不适,失去了视觉令他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朝着小道士靠近,软糯叽叽地回答。   “兰……兰泽。”   兰泽与小道士沉沦了一番,他精疲力尽地睡过去,在他醒来时,小道士一直在床边坐着守着他。   “你今日不出门了吗?”兰泽揉揉眼睛,他小声地讲话,细声细语嗓音很轻。   谢景庭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视线在他面容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今日不必去,剩余的妖骨够了。”   兰泽略有些奇怪,为何同他讲话耳朵还红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小道士的耳朵,小道士耳朵很热,他不由得问道。   “你有没有事?”   总该不会前一天太累了今日累着了吧?   谢景庭略有些不自在,从床边起身,对他道:“晚些我们去城中,你今日先穿我的衣裳。”   小道士一共只有两身衣裳,兰泽穿上有些大,他把袖子挽起来,耳朵试了好几回才勉强收起来,以防万一小道士还是给他戴上了斗笠。   兰泽觉得小道士应当不会害他,他莫名这般觉得,娘亲说过不可以这么轻易相信人,他于是忍不住问谢景庭。   “你……你昨日说的可还算话。”   “娘亲说了,不可同人族这般亲近,你又是道士,会不会日后生气便把我抓起来?”   谢景庭说:“不会。”   兰泽的发丝被碰到,小道士的手指轻轻地蹭过去,略微垂眸看着他,好一会才道。   “不会伤害你。”   兰泽于是放下了心,他第一次用人形随谢景庭出门,略有些不习惯,何况他怕生,便跟在谢景庭身后抓住了一角谢景庭的衣角。   人族的城市很热闹,如今是夜晚,街上人很多,小道士用妖骨换了银子,要带他去买衣裳。   兰泽原先便嘴馋,如今看的眼花缭乱,看见甜食便有些收不回目光。他看了好些,最后目光落在远处红通通滴溜的糖葫芦。   糖葫芦上裹了糖汁,从远处看亮晶晶的。   “哥哥,我想要那个。”兰泽伸手指了指,清澈的眼眸略有些发亮。   谢景庭牵着小狐狸,他顺着看过去,红通通亮晶晶,是小狐狸会喜欢的东西。   于是他牵着小狐狸过去,用两文钱给小狐狸买了一根糖葫芦。   修长如玉的手将糖葫芦递到面前,兰泽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谢景庭的面容,身后树梢挂着千秋灯,他眉眼情不自禁地带了些笑意。   眸中星火与身后层层叠叠的灯幢映在一起。   “谢谢哥哥。”   兰泽捏着糖葫芦,他眼眸一转,又唤了句“小庭”,引得谢景庭略微俯身要听他讲话。   他在万千凡间灯火前微微倾身,凑上去,轻轻吻在谢景庭侧脸。   如同柔化了一波冰冷碧波潭,碎了严寒深景。 第102章   兰泽亲完之后便后退回来, 他手中还捏着糖葫芦,小道士眼中略微惊讶,更多的是无措,略微垂眸看着他, 无机质的眼瞳似乎有几分温柔在里面。   他的手被谢景庭握住, 接下来谢景庭带他去买了两身衣裳。   平日里小道士自己不怎么花钱, 给兰泽买的却是上好的料子,布料柔软舒适, 买的一身青色一身绯红, 上面有生机勃勃的竹枝与瑞虎。   兰泽知晓平日小道士一日能赚多少钱,每日辛苦出去抓妖怪, 换回来的许多银子有些用于救济,自己留下来的很少。   平日里省吃俭用, 对他却这么大方,还给他买了名贵的点心,兰泽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瞅着谢景庭的侧脸,心脏处好像有柔软的羽毛扫在上面,让他有些心痒。   这般的小道士,令他想要再亲两口。   兰泽睁大了一双眼, 他换上了小道士给他买的衣裳, 他穿上去显得嫩生生的,小道士多瞅了他两眼, 没让他换下来,牵着他便出去了。   他怀里抱着油纸包的名贵点心, 回去的路很长, 他没一会便走累了,找了没人的地方变回小狐狸, 蜷缩在谢景庭肩上,让谢景庭带着他走。   他在谢景庭背上趴着睡着了,没有注意到远处若有若无的黑气在半空中形成,缠绕成一道隐隐的乌袍人影。   谢景庭察觉到了什么,脚步略微停顿,他顺着看过去,远处深山层叠,什么都没有。   ……   兰泽脖颈处传来凉意,他睁开眼便对上谢景庭的容颜,脖子上多了一把银锁。   他用爪子摸了摸,这般不大方便,他于是变回人形,拿起银锁左右看了看。   “这是什么?”   兰泽问道。   谢景庭在削竹子,新鲜砍来的竹子,被那双手削成平均的等份,竹子可以做许多东西。   “是我娘留下来的。”谢景庭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视线落在兰泽身上,观察着兰泽的表情。   见兰泽在摸索,情不自禁地手指便略微用力。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传闻狐妖是妖族中最受欢迎的种族,兰泽生的这么漂亮,兴许见过许多名贵之物,看不上他送的银锁。   兰泽摸摸便收回了手,继续挂在脖子上,他确实有不少名贵之物,他从小生的好看,许多妖怪惦记他,都被娘亲打跑了。   但是还是有妖怪偷偷送东西给他,都被他放在了山洞里藏着,原先打算用那些东西换果子吃。   现在他有了更喜欢的东西了,兰泽把点心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随之鼓起来,注意到小道士在瞅着他,他又吃了一块点心。   “既然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为何你要送给我?”兰泽问道。   若是他,他才不会把娘亲留下来的东西给别人。   他这般问,小道士又不讲话了,谢景庭平日里话便不多,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没有娘亲对他好,只会给他买点心茶水哄着他,住的破屋子,孤僻又不讨喜,没有鬼王哥哥温柔,只是模样生的好一些,无趣又乏味。   心里这么想着,兰泽还是上前软软地握住了谢景庭的手指。   “你若是不舍得……我还给你便是了。”   他作势要把东西摘掉,谢景庭立刻按住了他,对他道:“不用。”   “原本便是给你的,娘亲说日后给欢喜之人。”谢景庭说。   欢喜二字,兰泽还是懂得的,他忍不住瞅向谢景庭,他不过与小道士相处了一月来的时间,这么快便喜欢上他了。   他忍不住凑上去,气息与之交缠,问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只是因为我模样生的好?”兰泽问道,他一双清澈的眼黑白分明,瞅着谢景庭,一眨不带眨。   谢景庭陷入了沉思之中,少年的手臂环绕着他,兰泽身上有独有的香气,是他用的皂角香,身上沾了些许他的气息。   他第一眼见到兰泽便心软,兴许与那些惦记小狐狸美貌的妖怪并无什么区别。   兰泽没听到回答,好一会,谢景庭才“嗯”了一声,嗓音乍然听无波无澜。   那同其他人便没有什么区别,兰泽情不自禁有些不高兴,他以前没有过这般的情绪。   他有些生气,没有想过,若是按照这般来说,谢景庭同那些妖怪确实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没有其他人做的好。   可是为何他会在乎小道士怎么想,还忍不住想听到其他的答案。   兰泽的情绪太明显,谢景庭自然察觉的到,他扭过去的脸被掰回来,谢景庭片刻才道。   “有些笨,也喜欢。”   平日里不看着兰泽,兰泽还会自己从床上摔下来,没有这么笨的小狐狸。   兰泽等半天等来这么一句,他忍不住气鼓鼓,脸颊鼓起来,因为生气耳朵有些红,睁大了一双眼瞪着谢景庭。   被他这么看着,谢景庭略微无措,轻柔地吻落在他眼皮上,眼皮传来温热的触感,兰泽顿时不讲话了。   他推推谢景庭,谢景庭便到了一边,兰泽从床边起来,他变成小狐狸去了角落抓虫子。   不给亲。   兰泽在角落里窝着看小道士干活,谢景庭做事很专注,一天的时间把屋子打扫干净,砍了竹子削竹子,还找村民借了几本书,好些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书。   伤药也都是自己做的,用草药磨成汁,再做成膏体。   兰泽窝在角落睡过去,半梦半醒被人抱起来,缠绕着他的是熟悉的气息,他便窝在谢景庭怀里不动了。   半夜他睁开了眼,月色透进来,他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爪子上多了一道熟悉的红线。   兰泽被喜悦的情绪填满,他想也没想,从谢景庭怀里出来,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月色之下,熟悉的人影站在槐树下,男子长身而立,眉眼在夜晚变得清晰,眉间的纹路犹如火荼,深茶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视线正落在他身上。   “鬼王哥哥!”   兰泽想也没想地便变成人形扑了上去,他上回见玄君的时候尚且不能化形,如今化了形,令玄君略微惊讶,玄君下意识地便接住了他。   “小泽?”   玄君打量着兰泽的模样,眸中忍不住带了些许笑意。   “看起来倒是没事,这幅模样……同我原先想的一样。”   “我怎么样鬼王哥哥都不能嫌弃我。”兰泽忘记了自己没有穿衣裳,他被玄君施法变了一身衣裳。   玄君微微笑起来,“我是来接小泽离开的,小泽被人所救,应当向他道谢才是。”   “看来是名厉害的道士,前些日子杀了两名无常。”   原先兰泽一直想着离开,他现在又不大想离开了,这件事他还未曾和小道士说,小道士刚给他买完东西,若是他一走了之,小道士一定会不高兴。   “鬼王哥哥,我暂时不想离开。”兰泽有些支支吾吾,还有些心虚,视线情不自禁地乱晃。   若是让玄君知晓了他经和小道士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兴许他和玄君都要遭殃。   “嗯?”玄君略微垂着眼眸,袖口上的天魔纹迎月色而动,闻言问道:“小泽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兰泽不知找什么借口,顺应着点头,他还抓着玄君的衣角,看着自己的脚尖道:“等我做完了便去找鬼王哥哥。”   空气安静下来,兰泽偷偷抬头看玄君,玄君向来宠他,此时撞进玄君眼底,看见了一片未消的墨色。   “如此,我等着小泽。”   玄君将手掌放在兰泽脑袋上,揉了下兰泽的脑袋,带着轻柔的力道,眸中些许温柔的情绪散落出来。   直到玄君身形消失,兰泽手中多了一块骨头,只要他捏碎骨头,玄君会立刻到他面前。   兰泽将骨头揣进怀里,他转身的时候发现一道长长的影子,顺着看过去,谢景庭在门口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   “小道士?”兰泽走到了人面前,谢景庭的面容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此时才显现出来。   “方才你都看见了?”兰泽问道,没等谢景庭回答,他便开口道:“那是我哥哥。”   闻言谢景庭将门合上,对他道:“兰儿的哥哥也是狐狸。”   兰泽险些没能站稳,他猜小道士肯定是方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不然为何要用这么肉麻的称呼,他忍不住脸红起来。   “不是狐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不是亲哥哥。”兰泽说。   他又别扭道:“不准喊兰儿。”   闻言谢景庭看了他一眼,未曾言语。   当日他们两人睡在一起,兰泽未曾当一回事,他直接便以人形入睡,惯例钻入谢景庭怀里,察觉到谢景庭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小道士脾性古怪,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   兰泽半梦半醒的想,很快便睡了过去。   原先小道士对他便好,自从他们做过之后对他便很好了。   兰泽每日只需要在屋子里窝着,他平日里很喜欢在屋子里待着,倒不是不出去,只是外面妖怪厉害的许多,他修为低,不敢乱跑。   小道士会照顾他,他什么都不用做。   有谢景庭在的时候便会好上许多,他在谢景庭抓妖怪的时候窝在谢景庭怀里,睡醒了谢景庭便完事了,他可以跟着去集市凑热闹。   谢景庭相貌生的好,这是兰泽最开始便知道的事情,小道士冷心冷情,会抓妖怪,又长得好看,自然不缺女子喜欢。   原先也有女子给谢景庭送过东西,兰泽并没有什么感觉,有些谢景庭收了,比如有些手帕给他做成了擦脸巾,送来的点心也都到了他肚子里。   “谢公子。”这回前来的女子被谢景庭所救,是城主之女,给谢景庭送了一件外袍。   兰泽瞅一眼便不感兴趣,他继续在谢景庭怀里窝着,只耳朵竖起来,听着女子和谢景庭的对话。   “这是上回谢公子落下的衣裳,原先的我缝了缝,谢公子平日里抓妖应当有些麻烦,我重新为公子做了一身衣裳。”   平日里谢景庭都并不收东西,今日却收了,他注意到怀里的小狐狸闻言耳朵支棱起来,眼睛也睁开,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多谢。”谢景庭只简单地道了谢,因为他收了,女子显然非常开心。   兰泽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大抵是有些不高兴的,他莫名生气,回到家之后便从谢景庭怀里蹦下来,自己在角落里窝着。   “兰儿。”谢景庭喊他。   兰泽耳朵动了动,他假装没有听见。   一双黑靴到了他面前,谢景庭在他面前俯身,没等他跳走,谢景庭直接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叽叽。”兰泽抗议了两声。   谢景庭帮他把毛梳干净,然后把他举到面前,他一张狐狸脸对着谢景庭,两只爪子抵着谢景庭的脸,温热的触感传来,谢景庭亲了他一口。   亲的是狐狸形态的他。   半空中亮起白光,兰泽变成了人形,他因为羞愤脸上涨红,瞪着谢景庭不知如何开口,憋的有些难受。   “你亲我做什么?”   他一双狐耳竖起,略有些炸毛,被谢景庭摸脑袋,谢景庭问他道:“兰儿生气了?”   那两件衣裳在桌子上放着,兰泽被戳中心事,略有些恼羞成怒,他还嘴道:“自然没有。”   “你与我又没有关系,我为何要生气。”   他自己气鼓鼓不愿意讲出来,谢景庭漆黑的眼珠透出冷淡之意,那种冷淡很快被温柔的音色覆盖。   “如何没关系。”   谢景庭沉默了好一会道:“兰儿若是生气了便告诉我。”   兰泽闻言瞅过来,他眼珠子转着,沉不住气问道:“若是我说了你便会把衣裳还回去吗。”   “自然,我只是不知兰儿为何生气。”谢景庭说。   兰泽脸上忍不住红起来,他自然知道为什么,小道士待他好,他便不希望小道士再对其他人好。   就如同他希望娘亲只有他一个孩子一样。   无论是娘亲的爱,还是谢景庭的爱,他都只想要单独一份。   谢景庭略微垂眸道:“对方是城主之女,我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若是兰儿与我成亲,兴许我能再也不收其他人的东西。”   “还会只对兰儿一个人好。”   “……兰儿愿不愿意跟我成亲?” 第103章   成亲?原先兰泽听闻过, 这是人族的礼节,同他们妖族的迎娶差不多,据说妖族便是向人族学的。   他略有些犹豫,情不自禁地被动摇了。   原先娘亲说过, 结亲要找喜欢他的女子, 最好能照顾他, 待他好、脾气好有能力的,这般娘亲才能放心。   如今谢景庭能把他照顾的很好, 长得好看, 又很厉害,关键是他很喜欢小道士, 除了小道士是男人之外,其他都符合娘亲的要求。   何况他今日胸腔闷闷地难受, 不想再看见谢景庭收其他人的东西,他想小道士只对他一个人好。   兰泽这般想着,嘴上却道:“这个我需要好好地考虑。”   谢景庭没有再说什么,那两身衣裳被兰泽放到了角落,不过是缝衣服,虽说他不会, 但是他可以用法术给谢景庭做一身。   他用法术费力地只变出来一小块布料, 兰泽比划了一下,若是每日都能变出来这些, 只需一个月他就能够给谢景庭做一身衣裳。   晚上,兰泽变成人形窝进谢景庭怀里, 他在黑暗环境中看着谢景庭的侧脸, 凑上去轻轻地用唇角碰谢景庭的嘴巴。   和小道士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他是妖族, 比人族的寿命要长很多。   若是他哪一日不喜欢小道士了,等到小道士死了再找其他人便是。   “小庭…你会一直喜欢我吗?”兰泽问道。   他碰到谢景庭的唇角,谢景庭唇角温凉,闻言睁开了眼,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折射出浅淡的光泽。   “若是兰儿一直在,便一直喜欢。”谢景庭斟酌着开口。   他追着兰泽亲吻至兰泽耳尖,兰泽的狐狸耳朵动了动,略微向后缩了缩。   “那你会不会一直待我好?”兰泽又问。   谢景庭:“自然会待兰儿好。”   “若是骗我便吃掉你。”兰泽作势张开嘴巴,他是妖族,才不应该怕人族。   谢景庭回答了他的问题,只简单地一个“嗯”字,兰泽抓着谢景庭的衣角道。   “那我跟你结亲好了,不要忘记你答应的事情,要待我好。”   兰泽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他总觉得有些吃亏了,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眼眸,对上了一双被情绪充斥的眼眸。   原本小道士便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眉眼中带了几分的冷淡的侵略性,像是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他网在里面。   兰泽略有些害怕,他还抓着谢景庭的衣角,被吻住唇角,只得被迫昂起脖颈,指尖被握住,温度顺着传过来。   他要与小道士结亲了。   兰泽并没有具体的概念,他依旧在谢景庭身边吃吃喝喝,每日看着谢景庭忙碌。   谢景庭把屋子修修补补,剪了许多喜庆的年画娃娃,兰泽瞅了好几眼,总觉得年画娃娃兴许是按照他剪的,和他有些像。   红通通的团子,揣着手笑脸相迎。   他在一旁拿点心塞进嘴巴里,谢景庭还为他买了新衣裳,是红色的,谢景庭也有一身,还有一些人间的果子,稀奇古怪的。   每一样他都尝过,虽说谢景庭说了现在不能吃,他还是偷偷地尝了,有些酸有些甜,大多数都是甜的。   还有酒,兰泽尝一口便晕过去了,栽进谢景庭怀里,变成小狐狸在谢景庭腿上窝着睡了过去。   他每日都要问一遍:“我们要什么时候成亲?”   谢景庭买了许多好吃的都藏起来,不让他吃,据说是成亲要用到的,现在不能吃,那他们能不能快一点成亲呀?   “到吉时。”谢景庭说。   兰泽一天一天地盼,到下雪的时候便是谢景庭说的好日子,那一日他一大早便被谢景庭从被子里挖出来。   这几日兴许因为到冬天了,他怕冷又畏寒,整日窝在床边犯困。   兰泽换上了那身红色的衣裳,大红的底子,朱红的银纱,上面有绯红的鸳鸯花纹。   他穿着看上去俊俏了几分,更不要说谢景庭,谢景庭原本便貌美,他没有见过比谢景庭更好看的人了。   兰泽看的有些呆,对上那双深邃淡漠的眼瞳,视线落在谢景庭墨染的发丝,深漆的眼睫以及冷薄的唇畔,每一处仿佛都是按照他心意长的。   他被谢景庭托着束发,原先他未曾束过发,乖乖地在椅子上坐着,轻轻地握住谢景庭的手指。   镜中的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眼,被谢景庭抱在怀里,谢景庭轻轻地揽着他,为他束好发。   “你日后会不会日日为我束发?”兰泽突然问道。   他侧过脸,谢景庭略微低头,两人身上的红色衣袍揉在一起,视线交汇,有什么气氛在其中化开,像是兰泽吃过的糖衣,空气变得甜丝丝的。   “兰儿若是想,便每日给兰儿束。”谢景庭没有忍住,俯身吻在了他的眼皮上。   鸳鸯图案交织在一起,墙上的囍字被烛光映照亮起来,烛光是幽幽的红烛。兰泽脖子上戴着谢景庭给他的长命锁,原先他一直没有感觉,直到此时看着谢景庭在窗边临字,他才切切实实地感到自己是欢喜的。   他没有忍住,凑上去从后面抱住小道士,在谢景庭耳朵上咬了一口。   原先小时候娘亲总是叼着他的后颈,他犯错的时候喜欢咬他耳朵,他后来学会了这个坏习惯,见到喜欢的东西便忍不住想咬两口。   他学着谢景庭在一旁写字,明亮的火焰与柔软的烛火,妖族有烧信一说。   兰泽思来想去,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下来。   ——娘亲,我有第二个家了。   火焰灼烧着纸张,兰泽的眉眼变得鲜明起来,透出一二分的柔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形的黑雾笼罩着他,兰泽脖子上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   ……   鬼殿。   兰泽一直没有消息,玄君能够窥见兰泽的一切,他原先未曾窥探,直至今日栾树相动,原先栾树连着兰泽的命格。   只要兰泽有意外,他能够提前察觉。   栾树之上浮现出来一幅幅情景,穿着婚服的兰泽、对面的年道士,交融的红帐,兰泽面容上的欢喜,清澈眼神中透出来的情意。   玄君在原地矗立,深茶色的眼眸不知觉地变得冷淡了几分,视线直直地盯着镜面中道士碰兰泽的手。   他与兰泽自幼相识,看着兰泽从小幼崽长成如今的年,有他在,未曾有妖族敢对兰泽做什么。   如今兰泽却被人族骗了去。   奈何桥下冤骨悲鸣,随着一声震响,镜面出现数道裂痕,最后在空中“啪”地一声碎裂。   一道无形的气息落下来,冤鸣在此时静止了一瞬。 第104章   兰泽再见到玄君是他成亲第三日, 玄君已经找到了这里,自然已经知晓了他的一切。   面对玄君的问题,兰泽略有些疑惑。   因为他和谢景庭说了他是出来见玄君,因此谢景庭送他过来, 未曾打扰他与玄君。   “鬼王哥哥, 你在说什么……让我离开他?”兰泽有些不确定, 他再次问了一遍。   他的神情出现略微疑惑的表情,原先玄君让他做什么事情他只用照做便是, 因为知晓是为了他好。   如今玄君也是为了他好, 他却有些不情愿了。   兰泽从他这个位置,隐隐能够看到谢景庭的身形, 谢景庭在远处站着,被树干挡着, 只露出来一片衣角。   他略微不自在,看着玄君,小声道:“鬼王哥哥……我不想和他分开。”   “按照鬼王哥哥所说,他不能保护我,鬼王哥哥兴许不知道,他很厉害, 并不需要我担心。”   “我想和他在一起。”   妖族应当是冷血无情的, 兰泽忍不住想,怪不得都说人族最擅长蛊惑人心, 他们妖族总是被迷惑。   如今他与谢景庭片刻欢愉,被谢景庭迷惑, 不过短短半年, 只是想到分别竟已经开始不舍。   兰泽没有违逆过玄君,他对上玄君眼底, 被里面的情绪灼到,忍不住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知晓鬼王哥哥是为了我好……哥哥,对不起。”   玄君在他面前静静地站着,眸中情绪翻涌,他不过是握住了兰泽的手腕,守在远处的少年便看了过来,一双漆黑的双眸倒映着浓墨般的深稠。   兴许是小道士不高兴了,兰泽想过自己说过的,他不让小道士收女子的东西,小道士自然也一样,不喜欢他和其他人亲近。   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   兰泽于是不自在地收回手,从小玄君便宠他,他对玄君道:“鬼王哥哥……”   玄君松开了手,见兰泽的神色,兰泽不断地朝谢景庭的方向看,显然是有些在意。   “如此,小泽,若是你当真考虑清楚了,我自然无话可说。”   玄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视线略微深沉,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起,兰泽变成了这般,为了一个凡人……   他心底带着淡淡的怒意,尤其是兰泽清澈的眼底充满不安与歉疚。   兴许兰泽自己也知晓,自己如今是在犯蠢。   妖族与人族相恋古往今来未曾有什么好下场。   “若是小泽反悔,随时回鬼殿找我。”玄君丢下了这么一句,身形在原地消失,槐树下只剩下兰泽一人。   谢景庭从远处走过来,兰泽还看着玄君离开的方向,因为玄君的离开,兰泽有些愧疚,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兰儿有心事?”谢景庭问他。   兰泽摇摇头,他被谢景庭牵着,对谢景庭道:“我们回去便是。”   谢景庭牵着他,看了眼原先的槐树,随意问道:“兰儿的哥哥不是妖族,是鬼族?”   兰泽点点脑袋,他含糊道:“在鬼界,来找我只是看看我。”   “这般,”谢景庭说,“那他应当知晓兰儿过去的许多事,兰儿能不能跟我讲讲。”   “讲一讲那些我不知晓的事情。”   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兰泽便一五一十地讲了,玄君原名贺玉玄,是战乱前的丞相,后来被君主赐死,白衣卿相化为鬼面阎罗,成了一方鬼王。   他遇见贺玉玄是在钟鼓山,那时候贺玉玄受了伤,他因为笨蛋分不清鬼和人,误打误撞救了贺玉玄一命。   自此与贺玉玄相识,贺玉玄经常过来看他,娘亲也很喜欢他,转眼过去便是十几年。   “哥哥待我很好,教我识字、给我买东西,送过我许多妖骨,还把那些坏妖怪都打跑了。”   兰泽掰着指头数,他两个都喜欢,自然想让贺玉玄与谢景庭好好相处。   “这般,”谢景庭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直到回到家,谢景庭扫完门前雪,把东西收拾好,才若有所思地开口。   “兰儿还未曾这么喊过我。”   谢景庭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面前,兰泽正在窗边坐着画蝴蝶,贺玉玄最擅长画画,据说活着的时候画作非常出名。   蝴蝶也是原先贺玉玄教过他的。   兰泽闻言呆了一下,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谢景庭说的是什么,明明他在外一直都喊谢景庭哥哥。   “你莫要说胡话。”   兰泽稍微挪开一些,谢景庭挡着他看不见外面的花,他眼珠子转着,略微想到了什么。   他于是略微拽着谢景庭的衣角,逼着谢景庭俯下-身来,然后凑上去在谢景庭面颊上亲了一口。   “夫君。”   两个字喊出来,直击小道士的心口,兰泽觑了一眼,小道士耳尖顺着红起来,一直蔓延至耳根。   兰泽对上谢景庭眼底,在里面看到一片温柔之色,仿若融化的阳春白雪,轻灵的羽毛落下,化开一片柔软。   他的双唇被吻住,兴许这便是他留下来的意义。   他喜欢看小道士因为他发疯的模样。   每一寸欢喜、每一抹情绪,每一分悸动,都是因他而起。   自那日他和贺玉玄不欢而散,之后一段时间,谢景庭的运气不大好,一个多月以来不断地受伤。   平日里谢景庭鲜少受伤,最近不是误入妖阵,便是被大妖的傀儡所迷惑,或者是要杀的妖怪那里有人质。   三番五次下来,谢景庭身上伤势堆积,回来的路上晕了过去。   兰泽每天都在门口等着,近来谢景庭总是出事让他有些不安,何况听闻近来妖族愈发的不太平,他只是小妖,打听不出来太多消息,只知道有要事要发生了。   他迟迟没有等到人,心中莫名不安,加上天快黑了,于是自己出去找人。   按照谢景庭离开的方向,兰泽知晓谢景庭去了哪里,他在半路找到了浑身冻伤的谢景庭。   兰泽看的心神一跳,他摸了摸谢景庭的脸颊,谢景庭应当在雪地里躺的有一会了,幸好这里没有妖族和野兽。   “小庭?”   他喊了两声,谢景庭都没有反应,他于是费力地把人搬回去。   兰泽没什么力气,他并不知道谢景庭居然这么重,看着很轻,压在他身上他却有些受不住。   当天晚上下着雪,兰泽把谢景庭带回家,屋子里点了一些炭火,暖和许多,他把谢景庭的衣裳脱了检查伤势。   伤的很严重,兰泽一直和谢景庭待在一起,虽说谢景庭和村民来往的少,但是几位关系好的兰泽还是认识的。   他戴上斗笠,冒着风雪去找了村民,让对方找了大夫过来为谢景庭看伤。   大夫处理完伤已经是后半夜,谢景庭赚的银子都在他这里,他拿了一部分银子给大夫,知道谢景庭赚银子不容易,银钱他都算的很清楚。   他在谢景庭旁边一直守着,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睡梦中察觉到了动静,他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   谢景庭半张脸被包裹住,身上的伤也是如此,看上去略有些滑稽。   即便是重伤至此,谢景庭下意识地想伸手碰他,嗓间发出了略微嘶哑的声音。   “兰儿。”   兰泽清醒过来,他握住了谢景庭的手,注意着不碰到谢景庭身上的伤,回应道:“我在这里。”   “你还是不要乱动了,当心身上的伤。”   “若是伤口裂开了,我还要再去请一回医生。”   兰泽小声道:“外面下了大雪,路很难走,你还没有和我说今日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现在先不要讲,等你好些了再说。”   兰泽摸着谢景庭的手指,见谢景庭脸色苍白,他心里被掐住一般的疼,像是娘亲在他面前死去的时候一般。   他不想谢景庭有事。   谢景庭睁着一双眼,深长的眼睫落下来,握着他的手指,虽然没有讲话,但是眼眸中的情绪已经表达了想要说的话。   按照谢景庭的角度,他的视线里只剩下兰泽雪白的小脸,兰泽一直在床边守着,粗心大意没有注意到炉子已经熄了,因此脸冻得有些白,小声嘟囔的样子很招人怜。   嗓音细弱,像是软绵绵的羽毛化开落在人身上,冰凉又柔软,落下来时带来温热的触感。   “好冷,我去看看炉子。”   兰泽过去生了火,火光若隐若现,他被火焰灼到,看的不太清,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眼前再次明朗起来,兰泽把炭火丢进去,火苗燃烧,房间里再次变得暖和起来。   他生完火之后变成小狐狸在谢景庭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成一团蹭着谢景庭睡过去。   谢景庭没办法下床,只好兰泽照顾人。   娘亲生病的时候他也照顾过,不能吃太咸的食物,如今谢景庭只能喝粥。   兰泽于是笨手笨脚地学着熬粥,手上被烫出来两个泡,他端着粥碗去喂谢景庭,煮出来的粥看起来有些黑乎乎。   他喂给谢景庭,睁大一双眼瞅着谢景庭,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第一次煮东西,兴许不大好喝,味道如何?”   谢景庭咽下去,面上没什么表情,对兰泽道:“好喝。”   兰泽信以为真,直到他在洗碗的时候禁不住好奇,蘸了一点塞进嘴巴里,味道是苦的,他苦的小脸皱起来,不知道谢景庭是如何受得了的。   直到谢景庭伤好的差不多,根据谢景庭有意无意的透露,兰泽才知晓兴许是他的鬼王哥哥在背后为难谢景庭。   鬼王哥哥自然不会为难他,贺玉玄不喜欢谢景庭,因此谢景庭才会次次受伤。   鬼王哥哥本事通天,若是针对起谢景庭来,谢景庭吃不消,兰泽只好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烧给了贺玉玄。   请贺玉玄不要生气。   贺玉玄收到这封信时已经是数日之后,兰泽的一切他都看得见,小东西第一次动情,他倒是不想扫兴。   人族寿命很短,甚至用不了太长时间,那少年相貌生的好,兴许过几年容颜不在,兰泽自然会失去兴趣,回到他身边来。   贺玉玄把信纸放起来,他在鬼殿有为兰泽准备的屋子,里面放的都是兰泽的东西。   只等谢景庭一死,他便接兰泽过来。   ……   一直到第三年年底,兰泽和谢景庭过了整整三个年,妖族岁月漫长,他如今算作是十八岁半,谢景庭二十二岁。   兰泽学会了做饭,他会做的很少,学会是万一谢景庭再像上次生病了,他不能让谢景庭同他一样吃难吃的东西。   今日是凡间新年,近来人间有些乱,妖族与人族矛盾加剧,今年集市上卖的东西并不多,谢景庭带回来一些东西是从山上找回来的。   兰泽知晓凡间的习俗,他在一旁帮忙包饺子,手指上糊的都是面粉,他瞅一眼谢景庭的手法,谢景庭包出来的饺子漂亮圆滚。   不像他包出来的,大小都不一样,肥幼胖瘦都有,他瞅瞅谢景庭的饺子,又瞅瞅自己的,眨眨眼,揉了揉眼睛。   “为何我包不出来这么好看的。”   兰泽略有些不高兴,他话音落了,谢景庭便对他道:“兰儿包的很好看。”   哪里好看了,兰泽把一锅饺子煮了,他包的那些在水里都散开了,只有谢景庭的好好的,他盛了许多他包的烂饺子给谢景庭。   谢景庭并不挑剔,把他煮的那些烂饺子全部都吃了。   他碗里的都是好的,兰泽在一旁坐着,他吃两口便瞅一眼谢景庭。   谢景庭虽然容貌生的好,在外又是好讲话的模样,在他面前倒是沉默寡言,木头一般,但是木头也有好处。   比如三年来日复一日的对他好,未曾让他受过累,除了自己受伤之外,没有让他难过过。   兰泽把圆滚滚的饺子塞进嘴巴里,他咬到了硬硬的东西,他们在饺子里包了一颗金珠,人总是迷信这些东西。   仿佛碰见金珠便真的能有好运。   兰泽这么想着,他对上谢景庭的目光,金珠是谢景庭包的,他吃到第一个饺子便能吃到,他可不认为是他运气好。   是有人想要把所有积攒的好运都给他。   他忍不住有些欢喜,心里暖融融的,烛光映照着谢景庭的面容,他把饺子咽下去,金珠吐了出来。   “这是不是你故意放的。”   谢景庭把碗里的饺子吃完了,对他道:“是随意放的,兰儿吃到了,接下来都会平安顺遂。”   兰泽面上不以为意,睡觉的时候却一直揣着那颗金珠。   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把金珠放在掌心里,在夜色中临摹谢景庭的面容,凑上去轻轻地在谢景庭唇上亲了一口。   世间他最喜欢的小道士。   兰泽在黑暗环境中有些看不清东西,他情不自禁地揉眼睛,没一会又看得清了,他靠在谢景庭身边睡了过去。   近来他常常看凡间的话本,凡间有四悲。一悲怨生离,二悲误仕途,三悲聚离合,四悲魂飞散。   人族的性命过于短暂,才会容易伤春悲秋。兰泽忍不住想,他的寿命比谢景庭长许多,兴许他注定要看着谢景庭离去。   不知道到那一天,他能不能受得了。   新年的第二天,兰泽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四周黑茫茫的一片,除了黑之外,更多的是空。   他以为天还没有亮,眨了眨眼,什么都看不清楚,四周十分安静。   兰泽不明所以,他想去寻找身边的人影,下意识地想要去找谢景庭,可是他什么都看不清,黑暗中没有谢景庭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开口喊人,“谢景庭。”   然后他听见谢景庭应了一声。   “如今是几时了?”   谢景庭这个时候察觉到了不同,如今已经是白日,他伸手在兰泽面前晃了晃,兰泽毫无反应。 第105章   兰泽对于失明没有太多的感觉, 他只是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晓自己做了什么会失明。   兴许是他生了病。   谢景庭当日便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兰泽在年初与谢景庭收整了行李, 谢景庭带着他四处寻医。   他看不见东西, 听觉便变敏锐了许多, 成日趴在谢景庭背上,即便他瞎了谢景庭还是一样的照顾他, 他其实不大想离开。   “小庭, 兴许是先前受的伤所致,我小时候听娘亲说, 有些狐狸小时候的伤会到长大才发作。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不必治。”兰泽小声开口,他察觉到谢景庭的气息变了些许, 于是不敢讲话了。   谢景庭略微转头,停下来用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头吻在了他的眼皮上。   谢景庭并不听他的,执意要带他去看病。   人只能看人的病,并不能看妖族的病,他们两人一个道士一个妖族, 组合实在是有些怪异。谢景庭带他四处去找能给妖族看病的大夫。   路上许多地方出了流疫, 没等谢景庭找到能为他看病的大夫,贺玉玄先找到了他们。   贺玉玄自然直奔主题要带兰泽离开, 谢景庭并不愿,两人因此大打出手。   最后以兰泽找过来结束, 兰泽这段时间已经适应了看不清东西, 他听见了动静,以及谢景庭的闷哼声, 担心谢景庭出事。   “小庭……你在做什么?”兰泽虽然看不见,却能察觉到有另一个人在,待他察觉到是熟悉的气息之后,便知道来的是谁了。   “鬼王哥哥,不必担心我……如今我过得很好,鬼王哥哥不要为难他。”兰泽凭借着感觉走到谢景庭身边,他险些摔倒,被谢景庭扶了一下。   “小泽。”贺玉玄开了口,沉声道:“你身上有诅咒,待在他身边没有用。”   “随我去鬼殿。”   兰泽并不愿意走,他在原地摇摇头,与贺玉玄略微僵持,他握着谢景庭的手指,对贺玉玄道:“鬼王哥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哥哥不用操心我。”   “你让我如何能不操心。”贺玉玄握住了他的手腕,嗓音略微发紧,“你与他在一起,如今遭遇这些,如何能让我安心?”   “小泽,你可有把自己当一回事?”   谢景庭长剑出鞘,兰泽挡住了两人,他唇线绷紧,对贺玉玄道:“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走。”   他在原地站着,低声道:“哥哥不要生我的气。”   若是贺玉玄生气,他也没办法。   原先他失明谢景庭心里便不好受,若是他还离开了谢景庭,兴许谢景庭会发疯,他不放心。   贺玉玄清艳的脸上冷了几分,阴郁的眼神落在谢景庭身上,谢景庭面容被阴影分割,两人泾渭分明,在兰泽身边划出两道明确的交界线。   兰泽始终都是略微偏向谢景庭这边。   “两年。”贺玉玄开了口,“两年的时间,若是他做不到,到时候我会带你走。”   贺玉玄离开,兰泽知晓贺玉玄不是同他说笑,他下意识地去碰谢景庭的手,碰到一片温热,手指传来热度。   “小庭,兴许两年之后我的眼睛就能好了。”   兰泽嘴巴上这样讲,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没有多少可能。   一路上尽管谢景庭极力避免他知道不好的东西,他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东西。   比如人间如今兴起一种流疫,这种流疫会令人双目失明,之后慢慢地失去五感,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人族因此死了无数的百姓,目前没有找到流疫的任何治疗之法。   目前不确定他中的是不是这种流疫,症状几乎相同,兴许是因为他是妖族,发作的慢一些。   晚上,兰泽与谢景庭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变成狐狸缩进谢景庭怀里,他很早便睡了,半夜的时候察觉似乎还有两道视线盯着他。   谢景庭还没睡。   他用脑袋蹭了下谢景庭的手掌,谢景庭在他脑袋上碰了碰,动作很轻柔,片刻之后收回了手。   兰泽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第二日谢景庭多了几根白丝,二十出头的年纪,仅一夜之间青丝变成白发。   他照旧跟着谢景庭四处奔波,谢景庭如今已经成为九洲城中有名的道士,在妖族中同样出名。   青年貌美的道士,身边总是带着一只小狐狸,在人间四处游历,寻医问解流疫。   兰泽逐渐地便习惯了,谢景庭身上有很淡的雪枝香,哪怕他看不见谢景庭,他也能够认出来是谢景庭。   就算有血腥味与其他气息掩盖,他也能够准确无误地认出来谢景庭。   只是他近来除了看不见东西,耳朵也开始听不见了。   有时候谢景庭喊他,他做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谢景庭声音很小,他不确定谢景庭是不是在喊他。   “兰儿。”   兰泽听见谢景庭喊他,他于是噔噔地跑过去,能够准确无误地扑进谢景庭怀里。   “做什么,今日不是说要带我去城中。”兰泽在谢景庭怀里窝着,他喜欢谢景庭身上的气息,让他忍不住依赖,他抬起脸,那双眼中已经太久没有过神采,依旧清澈,只是空洞无物。   “嗯。”谢景庭应了一声,为他束玉冠为他系腰带,然后牵着他出去。   如往常一般,谢景庭为他买了他喜欢的点心,他喜欢的糖葫芦,他喜欢的糖人儿,他喜欢的热茶水,还有他喜欢的小人儿书。   谢景庭牵着他,视线似乎一直落在他身上,平日里谢景庭情绪便收敛,如今他看不见听不见,更加察觉不到谢景庭的情绪。   “三哥哥?”兰泽昂起来脸,略有些不明所以。   “兰儿,因为流疫而死,兴许会魂飞魄散,没办法转世。”   谢景庭开了口,兰泽只能听见前面两个字,后面的都听不见,只能扭过来对着他的方向,还在用手去摸怀里的糖人儿。   他不想看兰泽因为流疫而死,不想让兰泽魂飞魄散,他能力不足,因此只能把兰泽交给别人。   兰泽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谢景庭说让他在原地待着,他便在原地待着,只是耳边已经逐渐地听不清声音。   在谢景庭离开他的那一刻,一切声音都在他身边消失了。   直到他被贺玉玄带走,兰泽被带去鬼殿,他才知晓谢景庭是把他交给了贺玉玄,贺玉玄在他手掌上写字,他的触觉如今还没有消失。   “他去了哪里?”   没有人回答。   他看不见贺玉玄,贺玉玄只能在他手中一笔一划的写,告诉他这件事。   谢景庭去寻找流疫源头,把他交给了他。   兰泽有些呆,他在殿中坐着,说不清是心底什么滋味,大抵是有些难过的,知晓谢景庭兴许比他更难过,他却还是喘不过气来。   为何要把他这般丢下。   谢景庭没有问过他的想法。   他知晓谢景庭兴许是担心他,他心里空荡荡的,没有提去找谢景庭。   他现在待在谢景庭身边只会连累谢景庭。   兰泽每天在鬼殿被贺玉玄照顾,有时候谢景庭会来看他,他能感受到,可是他看不见听不见,嗅觉也在逐渐地消失。   他靠触摸能够摸出来是谢景庭,谢景庭从不停留很长时间,在他身边只会待上一会。   他剩余的时间只剩下等待。   兰泽未曾想过会是他先离开谢景庭。   在他想象中,谢景庭会比他先离开,他等谢景庭离开之后,兴许会再找其他人。若谢景庭是他,兴许也会这般想。   他没能撑到第三年冬天,在他死之后,他见到了谢景庭。   一头白发跪在他床前的谢景庭。   谢景庭此时已经名出四方,那张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原先眸中还有一些情绪在,如今那些情绪全部都被揉碎,化成深不见底的墨潭,一切深谙尽入其中。   流疫为千年前妖主所下,兰泽原先见过妖主,在七年前,桃花妖井底……出现在桃花妖记忆之中,那一抹看不清脸的乌袍。   兰泽眼中只剩下三千白丝,以及谢景庭轻轻吻在他唇边,一抹温热砸在他脸边。   那一刻他才知晓,兴许谢景庭与他有所不同。谢景庭在难过,在痛苦,因为他的离别而一夜白发。   岁冬,兰泽死了。   谢景庭只身一人前去断郢山,他在那里战败乌袍妖主,窥见妖主之镜,在里面看见了兰泽的前世今生。   今生今世已经魂飞魄散,不会再有来世。   他终岁守在断郢山,直到妖主之镜显灵,他跪在了镜前,三千白丝垂落,如同神佛前渺小的信徒。   “今生你斩杀妖主,有三世君主之相,撼天之运若是舍弃,兴许来世命运舛瞬。”   谢景庭跪在地上,破魔剑已折,他低声道:“愿之。”   “你们二人不过萍水缘分,未必有来世,换他转世,需抽走他三分神智,抽走你七分情爱……这般你们二人不再相遇,你可愿?”   随着白发青年低头,青丝落地,妖主之镜亮起来,随之最后一抹光亮出现。   ……   大魏元年初,徐州府。   某处人家。   姬妾原先是青楼的妓子,生产困难,孩童出世之后不哭不啼,前去请徐州知府,无人应之。   幸得一白发医者路过,救了孩童一命,妓子因此感激铭记,央求赐名。   “兰泽九春,悦怿秋霜……便唤作兰泽。”   沉着音色,妇人感激涕零,无意间窥见对方相貌,竟是青年面容,且貌美惊鸿。   白发青年赠与一把银锁,称此为护身符,可保孩童一生平安。   一夜之后,妇人便将此事忘记,之后再无任何记忆。   只知起名兰泽与一把莫名多出的银锁。   佑其岁岁平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