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养了我的死对头》作者:南有星河   文案:   京城人皆知,当今青楼名角儿顾楼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可惜,是个男的!   世人也皆知,顾楼月有个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家世高,长得好,就是死的早,坟头草至今已有两米高!   顾楼月自从死对头没了后,便离开了京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甚至还收个徒弟教唱曲~   徒弟不仅长得好看,还会洗衣服会做饭,除了唱歌难听,哪里都好 就是长得跟某人越来越像了……   三月后   死对头马甲掉了!   顾楼月:……你没死就行!   三年后   死对头造反了!   顾楼月:……你活着就行!   又三年后   死对头上门提亲了!   顾楼月:…………你说啥都不行!   疯批狼崽子年下攻X睚眦必报美人受   若我这一生充满磨难   自由与你我千金不换 第1章 收徒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北寒王谢勋大逆不道,通敌卖国,意欲谋权,天地同诛,灭三族,北寒一干人等流放边塞,永世不得回京。”   大年初七,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可天上飘着白茫茫的大雪,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朱雀大街的主干道上,一群身穿囚衣,身披枷锁的人缓缓前行,而这条路的终点,是处刑台。   “哎呀,你说说,自古功高盖主的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可不嘛,那北寒王娶的还是当朝长公主,都算得上皇亲国戚了,还是难逃一死啊。”   “北寒小世子年岁不过十四,都被他父亲给连累了。”   ……   周围人声唏嘘,众人的目光无一不是聚集在惋惜走在囚犯群最前列的少年。   少年看着不壮,裸露在寒风中的皮肤被冻得通红,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单薄的囚服,脚上的锁链一步一响,蓬头垢面,却能看到他那一双泛红又微微扑闪的眸子。   谁能想到,十日之前,他还是京城上下无人不慕的北寒王世子。   周围的流言,少年置若罔闻。   “谢阳!谢阳!”   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众人纷纷转移了视线。   “那是……醉生楼的名伶顾楼月!?传闻是真的,他跟北寒王世子真有一腿!”   人群之后,一长发带妆男子身穿赤红戏服,头上的流苏在冷风中摇曳,渗着泥土的雪水弄脏了他白色的裤脚,可没走两步,便被朝廷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闲杂人等,一律退后!不得上前!”   顾楼月被人给拦了下来,可周围一群人目光中都有了些看好戏的意味。   “不是说这顾楼月和谢阳是死对头吗?看这哭哭啼啼的,不像啊。”   “猫哭耗子假慈悲,戏子最是无情的东西,说不准那顾楼月是觉着以后少个乖乖来钱的傻子。”   ……   周围充满恶意的话几乎难以入耳,顾楼月与谢阳的距离不过数十米远,眼前的少年听到他的声音时,愣了一下,可并没有回头。   片刻,谢阳便登上了处刑台。   顾楼月也在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了他此刻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清秀样貌,可少了那意气风发,多了历经苦难的沉重感。   少年的脸上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感,平平淡淡的,倒是在看到顾楼月后,这才多了一丝人世间的不舍。   顾楼月视野有些模糊,眼泪泛着热从面额滑下,刽子手的刀刃高高举起,正对着跪坐在台上的少年……   “不!!!”   顾楼月一阵大喊,随即身体传来一阵失重感,周围的场景尽数破碎,眼前的画面停留在刽子手落刀的那一刻。   再次睁眼,周围已经没了那寒风,四周是封闭的马车厢,晃晃荡荡的,夏日的热气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得到,衣襟仿佛被雨水给打湿了一般,头顶还留有一层薄汗。   顾楼月坐了起来,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梦到了谢阳死去的那一日。   谢阳走的那天是正月初七,而今已是小暑。   他已经走了大半年了,坟头草都快一米高了。   “班主,你醒了吗?你可吓死我了,你刚刚口中一直喊那个王八蛋的名字,怎么叫都叫不醒!”   叽叽喳喳的是个俏丽的小姑娘,名叫小桃仙,是醉生楼里的小侍。   顾楼月坐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后,喘了口气。   说来也怪,他和谢阳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死对头,互看互的不顺眼,可谢阳死了之后,还是他帮着收尸,顺带还在城外立了个坟。   可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死了之后,一次也没托梦给他,可怜他从头七等到七七,又等了大半年过去,都快忘了那人长啥样了,这才做了一次关于他的梦。   竟然是那王八羔子死的那一刻!   顾楼月按了按太阳穴,道:“现在到哪里了?”   “马上就要入城了。”   顾楼月在心里算了算:“那还有段时间,把我的算盘拿过来。”   小桃仙当即变了脸色,不情不愿地将算盘珠子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忘挖苦道:“班主,还数啊?这一路上你都快数八百遍了都!”   尽管外界所言再如何玄乎,顾楼月性情与相貌再如何惊为天人,还是以亲眼见到的才行。   若是真实的跟顾楼月相处一段时日,便会深刻的感觉到他,顾楼月,第一花魁,京城的风云人物,太它老母鸡的抠门了!毕竟谁会将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第一花魁与眼前这个一边数钱,一边算账的男子联想起来!   “小桃,你可别看不起钱,咱们在这边塞六洲无依无靠的,这些都是咱们立身的本儿!”   顾楼月打开了一旁的箱子,一手数着银票子,一手又时不时的拨弄着算盘,肤白胜雪,桃花眼中似是含笑,一袭浅红嫩色的短袍衣物,衬的整个人有些不羁的味道,让人觉着惊艳的同时,又多了些铜臭般的烟火气。   刚刚那个梦做的有些心头发悸,得数数钱压压惊。   哐当——   马车颠簸了一下,弄得车内晃里晃荡,小桃仙若不是牢牢抓着半边窗户,恐怕就要倒下去了。   “还要多久才能进城啊?”   小桃仙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很是不耐烦。   “西六洲地处边界之地,外接塞北蛮族,哪里是那么容易过得!”顾楼月瞥了一眼,嗤笑一声,手上的动作突然多了起来,嘴上还不忘挖苦一下小桃仙。   “娇生惯养的,就你这样的,最容易被山匪撸过去当压寨夫人!”   小桃仙当即便想要反驳,可话还说出口,便看到顾楼月又把算盘拨弄回去了。   “班主,又来一遍啊?你刚刚不是都快要数完了吗?”   顾楼月道:“马车这么一晃,算盘珠子都乱了,这样数的就不精确了!”   小桃仙差点翻了个白眼,“我看您压根儿就是想再数一遍吧。”   山路弯弯绕绕,本就很是难行,更不要说在摇晃的马车内伏案做账,可顾楼月偏偏跟个没事人似的,整个人正坐在凉席上,神情更不要说有多认真。   哐当——   又是一下颠簸,但与刚刚不同,此时马车竟停了下来。   “里面的人都给老子老实点,赶紧滚下来!”   顾楼月当即眉头一皱,当即如下意识的反应一般,赶紧将算盘和一大堆银票子放到宝箱里面,锁上好几个铁锁才拉开帘子来问道:   “来者何人,出什么事了?”   马车外,七八个粗糙的汉子将前方的路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人均手持一把匪刀,身上甚至还穿着盔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兵巡查。   顾楼月稍许便理清楚了状况,西六洲之间相互衔接,要道多得复杂,土匪出没实属常事,只不过他们今天倒霉,正巧就给遇上了。   估计是看他们车马人多,想要一口吃个胖子吧。   “呦,这几位老爷是被哪股不知名的风吹来的?就带这些个家伙和兵器,是想劫财还是劫色啊?”   顾楼月走了出来,倒是没有急于跳下马车,而是慢慢的坐在车夫的位置,优雅的翘着二郎腿,叠在上面的那条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眼中愣是看不出丝毫的慌张。   那土匪头子看到顾楼月的当即,兴奋的吹了两声口哨,想不到这一趟竟还有如此收获,而且看那人的轻挑模样,想必也不是个正经的主儿。   “好说好说,我们兄弟几个这些天手头有点紧,看你们挺有钱的,正好接济一下如何?”   虽是在求人,但却摆着一副老子最大的架势,一旁几个的目光甚至还不停地再顾楼月身上来回打转,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当然,若是再给几个黄花大姑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一席话下来,顾楼月几乎没什么神色上的变化,一般打劫的人几乎都没什么文化水平,能把‘留下买路财’说的这般冠冕堂皇,想必也是土匪行业的最高水准了。   顾楼月道:“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在下穷得很,这马车上只有性子泼辣的丫头片子跟管饭的半老徐娘而已,不知各位可否可以给个面子,放个行呢?”   “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老子要你一个就够了!”   “老大,听那人声音,似乎是个男的啊。”   “男的怎么了?腰身比女人还要细,血赚不亏!”   ……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想不到这偏远之地也能遇到这样的人。   见对方如预想的一般,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顾楼月便一下子从车夫手中夺过马鞭,毫不犹豫且极为用力地将鞭子甩在马后/臀上。   马儿遭受到突如其来的鞭打,当即嘶叫起来,然后发了疯似的朝前冲去!   与此同时,顾楼月的话语夹杂着风声:   “后面的都给我跟上来,能踩死一个是一个,出了事我给你们担着!”   几个山匪迟钝了几秒,有个反应快的赶忙朝头子说道:“老大,他们想强行过去!”   那头子说道:“哼,老子占山为王几年,什么场面没见过,都别给老子怂了!”   说罢提刀上前,想要一刀断马,可突然眼前银光一闪——   顾楼月不知何时掏出一把匕首,快而锋利的刺入马的皮肉之中,红色的血当即便溅了出来,却没入顾楼月浅红色的衣衫之中,变成如雨点一般大小的花。   雪上加霜的疼痛让早已发疯的马儿更加癫狂,哪还顾得及面前有什么,一股劲的朝前朝前冲去。   纵然这些个山匪见过不少世面,可在发了疯的马匹面前,连逃跑都做不到。山匪头子更是被马儿直接一脚揣在地上,下一发直接踩中要害,伴随着马车轮的碾压,唯独剩下裂肺的嚎叫和一滩烂泥。   顾楼月连看都不带看一眼,朝剩下的虾兵蟹将吼道:“不想死的,统统滚开!”   土匪们此时群龙无首,顾楼月这么一吼,鬼使神差的就让出一条道来,反应慢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   初入边塞城,顾楼月才打量这在印象当中,仅存于诗人口中的城邦。   边塞六洲,地处中原边界,外接蛮族地域,地势凶险且恶劣,常年派兵助阵,朝廷每年拨给这儿的军费要么多到江南一个城一年的税收,要么少到喂不胖一只猪。   这样的边界,民风自然复杂多样,他们一行人刚一进城,就瞧见不少身着异域服饰的人,虽说中原的是有不少,但总感觉来到了异邦都城似的。   顺带一提,那被刺马儿也是坚强,血留了一路,一直到入了城才不堪重负地倒下,那车夫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们好久,最后又给钱,又好言好语地劝了一番,才算解决这桩事。   “班主,过两天秦烟姐就要过来了,沈妈叫我来问一声,您打算什么时候花点钱,买些人回来啊?要不然楼里的人都不够使唤了。”   小桃仙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书信,边帮着干活边问道。   “就今天的吧,出门在外一次性把事情都办了。”   醉生楼的大家伙都是分批次来的边塞,沈妈是自小照顾他们的老婆子,几天前就已经先到了,他们是第二批,在过几日还有一批。   原本他可以不用来边塞这糟粕地儿的,但这都要拜某个已死的王八蛋所赐。   两年前,顾楼月在京城名声鹊起,一时间成为京城家喻户晓的名伶,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这一红,便被人盯上了。   当时的北寒王世子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岁数不大,吃酒耍混的事儿样样都没少干,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儿不对劲,竟然看上他了。   顾楼月当时也不想理这人,以为他是小孩子心性,过段时日就没了,谁知这混账玩意还缠着他不放了,送礼和拜帖更是接二连三的上门,不过他都没回应就是了。   后来,他们二人便各看各的不顺眼,最后竟成了一对死对头!   再然后便是北寒灭族,顾楼月由于跟谢阳过于‘密切’,锦衣卫上门来了好几趟,所以他便在事情闹大之前,带着醉生楼的男女老少来到了边塞。   也幸亏他这些积攒了不少钱,要不然连路费都拿不出来。   …*…*…   “班主,到了。”   兜兜转转饶了大半个边塞城,顾楼月还没下马车,便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而且不出他的所料,他们人还没有进去,便有人抬着一袭裹着草席,还招着苍蝇的尸体从里面跑出来,嘴上还说着晦气一类的词。   领头的是位身姿傲慢的女子,她用手绢捂住了口鼻,一脸嫌弃地看着被抬走的那人,忽然瞧见了顾楼月,便扭着腰朝二人走了过来。   不等顾楼月开口,她便说道:“我叫红袖,是这里的一名生意人,刚才让二位见笑,我瞧着你们不像是边塞的,从京城来的吗?”   小桃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哈哈,二位衣着不凡,锦绣也是边塞没见过的样式,除了京城,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有这般货色,怎么样二位,若我说中了,不妨赏个脸,看一看我家的货?”   红袖似乎很是熟悉生意场上的那套,话语之间,还不忘自我推销一番。   顾楼月也稍许点头,“红袖小姐说的确实不错,既然相逢既是缘,那便请带我们看看吧。”   “哈哈,请。”   红袖很是客气,二话不说便带着顾楼月和小桃仙二人逛了起来。   里头很大,此时人不多,但是那味道却一点也不少。   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边塞的流放人士,边塞远离京城,又是三不管地带,经常有官兵将流放的犯人卖到人牙子手上,若是命好,或许能被官家老爷挑走,若命不好,下场就是一个死字。   “这最外层啊,都是弱不禁风的人,顾公子若是想挑些劳动力,还得往里面走才行。”红袖边走边说,语气里还带着些傲慢与藐视。   “红袖老板,我倒是有个问题。”   “您说。”   “不知您这儿有没有来自北寒的?”   话音刚落,红袖神色一愣,“顾公子为何想要知道这些?”   “这不是因为……”   “班主!”   小桃仙突然跑过来的,有些害怕的抓住顾楼月的衣袖。   “怎么了?”顾楼月皱眉问道。   “我感觉有人盯着我看。”   “有人盯着你?”   顾楼月到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里更觉着小桃仙是害怕了,于是便半蹲下来,哄道:   “那我们挑完人就回去,好不好?”   小桃仙:“嗯。”   刚刚顾楼月的话还没说全,可红袖倒是并不在意,反倒是说道:“这里的人大多不问来路,若是想要挑些带条件的,恐怕只能靠银子了。”   言下之意,花钱就行。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那还是算了,我还是靠运气吧。”   就这样,顾楼月便加快了速度,最终选了四个壮汉,和两个厨娘,最后结账画押的时候,整整花费了五十两白银,看着红袖那笑嘻嘻的模样,顾楼月的心那叫一个肉疼啊。   “您签字画押后,这些卖身契便是您的了,若是觉得不满意,还可以来退换,若是觉着不错,欢迎下次光临。”   红袖很是高兴啊,大早上就成交一笔这么大的单子,都出去都怕别人嫉妒死。   顾楼月数了一下卖身契,见没什么错,便打算走了。   然而突然,一黑影从眼前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巨响——   “大人啊,求求您行行好,带我走吧,我能吃苦能干活,而且吃的还不多,求您把我带走吧!”   顾楼月神儿还没缓过来,便觉着右腿一重,仿佛陷入泥潭里面似的,怎么拽都没用。   低头望去,一个黑不溜秋,脏不拉几,口中还鬼哭狼嚎的小孩死拽着他的腿,原本被他抱着的地方是一片白色的绸缎,现在却被抹上了一层灰,看起来不要太脏,连小桃仙都露出的嫌弃的目光。   “你这个狗东西,给我过来!”   人牙子当即就过来了,拿着皮鞭在旁一声呵斥,直接把这个小屁孩拽了过去,鞭子狠狠的打在这孩子的身上,一下似是不解气,又多打了几次。   “停下!”顾楼月怒声说道。   “宋老板,可以了。”红袖皱眉,出声阻止道。   宋老板停下了手,道:“二位,实在是抱歉,这孩子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奴隶堆里跑出来的,惊扰了您。”   “无妨。”   那名少年被鞭子打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衣物破烂不说,蓬头垢面的,唯一能看的便是一只漂亮的眼睛,而另外一只,早就被周围肿起来的肉堆积,根本看不清那漂亮的眼珠子。   黑色略微却略微带着红褐色的眸子,如同昂贵的猫眼石一般闪烁。   可见到这眸子,顾楼月突然想到自己的某个故人,仔细瞧了瞧这个少年,却无一丝相似之处。   内心不免有些失望。   这孩子看着不丑,若是精心打扮好,样貌估计差不到哪里去,顾楼月是这般想的,毕竟这孩子脸框不大,只要五官长的不过分,定也是个偏偏少儿郎。   这孩子趴在地上喘了几下,似乎恢复了点力气,便抬起头,望着顾楼月的方向乞求道:“大人,求求你行行好,求求你带走我吧。”   他似乎只会说这两句话。   “还敢乱讲话!”   宋老板说着,又是一道即将要落下的鞭子,不过中途半道,就被顾楼月阻止了。   “顾公子,这狗东西脑子有问题,我白送人都不要,您还是不要接近他才好。”   “不着急,我看看。”   说罢,顾楼月上前,半蹲在这少年的面前,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在他的脸上左看看右看看。   那少年竟也安静的很,不说话,任由顾楼月这般弄他。   “张嘴。”   少年老实张嘴。   “‘啊’两声,我听听。”   “啊!”   “不行,再高点。”   “啊!!!”   “再高点!”   “啊!!!!!”   “停!”顾楼月站起来,拍了拍手,满意的说道:“音色还不错。”   宋老板满脑子问号,连小桃仙也不例外。   “这孩子我要了,正好我到了该收徒的年纪了,缺个打扫卫生的弟子。”   宋老板一听,当即喜笑颜开,立马拿出算盘准备卖个好价钱,毕竟能在红袖老板手底下买东西的人,可不是俗客。   可顾楼月顿时打住了,说道:   “你不是说白送吗?画押就免了,直接把卖身契拿来。”   宋老板:大意了啊!我这张臭嘴啊!   红袖在旁勾了勾唇,“还愣着干什么啊,刚刚的话我也是听见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把卖身契给拿出来,顺带还不忘狠狠瞪那孩子一眼!似是泄愤。   顾楼月接过卖身契,扫了一眼,道:“你叫楚辞?”   少年点点头。   “我是顾楼月,以后你就像小桃仙那样,叫我一声班主。”   “是,楚辞见过班主。” 第2章 音痴   “来来来,各位,我顾楼月收徒啦!这是楚辞,未来的少班主!”   回到醉生楼,顾楼月如同宝贝一般的炫耀着楚辞,看那模样,恨不得直接给楚辞身上镶个大招牌,好告知天下。   早在回来之前,顾楼月便带着楚辞找过大夫看过伤,这小子倒也是个能闷声吃苦的性子,身上的伤口新的挨着旧的,大的挨着小的,可以说没有一处好皮,但就是不喊一个疼字。   皮薄肉骨,骨瘦嶙峋的,那张小脸更是如此,估计全身上下最多的肉,就是那处被打肿起来而遮住右眼的了。   但用纱布把右眼包起来,单看那剩下的五官,不得不说,确实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楚辞自称才十六岁,明明是个快娶妻生子年纪,若不是被卖到这里来,估计再过两年,孩子都生了。   虽说顾楼月是一脸高兴,可醉生楼的大家伙可都脸色各异,看向楚辞的眼光中带着三分同情。   “班主这是发什么疯?怎么又收徒了?”   “是啊,上次还说收个乌龟当徒弟,天天对着乌龟唱曲,结果那乌龟都被他唱死了!”   “班主不是说那乌龟是冬眠的吗?”   “听他瞎说,乌龟大夏天的冬什么眠啊!”   顾楼月面带微笑,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根大粗棍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你们几个,醉生楼外那一堆破烂收拾好了没有,在这叨叨的,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们偷懒,我就用大棍子把你们打出去!”   虽然嘴上是这般威胁,可实际上顾楼月也是这般动手做了。   “哎呦呦,班主,不是你把我们招来的吗?”   “再说话小心我扣你银子!”   那些人骂骂咧咧被赶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骂班主一声‘铁公鸡’。   顾楼月收拾完这些人,刚转过头,便瞧见楚辞一张不明所以的脸,顿时觉着自己刚刚是不是有点严厉过了头,万一给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将来不亲近他这个师傅可怎么办。   “那个沈妈,快拿点零嘴来,给这孩子尝尝,他刚吃过药,嘴里正苦着呢!”   沈妈连忙应道,早在他看到这孩子的时候,就心疼的不得了。   虽说沈妈已经年过半百,没有孩子,大半辈子都是在京城的醉生楼里过的,可像楚辞,小桃仙这样的孩子,她是怎么都不嫌多,醉生楼里面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   所谓有奶就是娘,她算是养活了大半个青楼。   沈妈刚拿来几包京城样式的糕点,顾楼月就赶紧拿着几个直接往楚辞的嘴里塞,生怕这孩子不吃。   “咳咳!”   “噎着了是吧,快喝点茶!”   小桃仙在一旁偷笑,心里也是默默的同情了楚辞,可怜这小哥,一段时间没饱餐一顿,好不容易被班主收下,就被甜点和茶水塞满了肚子。   “对了楚辞,班主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好好回答。”   这边,沈妈把东西都是收拾下去,楚辞嘴还没擦干净,就被顾楼月拉到一旁坐下,逼问道。   醉生楼的人仿佛知道班主家下来是个什么套路,自然也没兴趣参与他们的师徒之间的事,便该干活干活,该聊骚聊骚去了。   “班主,您说。”楚辞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在你心中,你觉着京城第一花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楼月还怕问的不清楚,又补充道:“你可以直接看着我说。”   楚辞想都没想,张口就来道:“绝对是天上有,地下无,人间难得几回闻,不仅肤白貌美,而且贤惠漂亮,连天仙娘娘看了都自愧不如的人……”   顾楼月真是越听越满意,这小鬼果然是甜食吃饱了,嘴都甜的不得了。   小桃仙鸡皮疙瘩冒个不停。   “若是当今皇帝都能有着花魁娘子半点良知,那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什、什么!?”   楚辞这一番话差点没让顾楼月倒下去。   不禁想这小子是不是被打伤脑子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想?”   本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戏言,哪知楚辞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北寒王是否叛乱还有待查证,皇帝便听信小人言论,诛其三族,流放九族,长公主回京劝解,下赐白绫三尺,尽管世子为血脉亲族,却被关押大牢,死后丢入乱葬岗,这样的皇帝,不配为君,更不配为人!”   眼前的孩子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根本不懂得何为隐忍,对当今圣上的滔天恨意十足十写在他这张还尚未摆脱稚嫩的小脸上。   顾楼月也意识到,这孩子恐怕来自于北寒部落,那个三个月前,被一道圣旨几乎快颠灭的圣地。   约二十年前,边塞异族起兵反抗中原霸主大魏,届时大魏天子年仅四十,又是刚登基,根基不稳,便派几位将军带兵镇压边塞,其中,以北寒世子为主,只率八千铁骑大破异族两万大兵。班师回朝后,天子大悦,赐婚大魏长公主,封北寒王,赐封地,好不风光。   且不知那北寒王已年近三十,常年面带面具,那面孔更是人云亦云,多年未曾娶妻,封地更是一些鸟不拉屎的地方,长公主不过才二八年华,又有如花似玉的美名,追求者数不胜数,京城群众无不为其惋惜。   这便是当今一绝:公主红妆千里嫁荒凉。   公主嫁过去之后,为其生育一子,双方恩爱有加,一时传为一段佳话。   可好景不长,即使嫁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天子的疑心却未曾减少半分,二十年后,边塞异族再次对中原进行挑衅,北寒王受命出征塞外,首战大捷,却不知中途一纸弹劾,告他通敌卖国。   长公主连夜入宫,却得白绫一条,小世子等一干亲族关押大牢,年后问斩。   众人云云,若是将来史官写书,定要在这大魏天子的头上,写下‘大义灭亲’这浓墨一笔!   这孩子说来,也是政治的牺牲品。   “若是皇帝……”   “好了!”顾楼月厉声呵斥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若你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跟北寒王的有关的一切事情,全都忘了吧。”   “班主……”   楚辞有些不知所措,顾楼月突然的打断,让他面上的恨意少了不少,更多的是无知和茫然。   顾楼月看了看周围,叫来了沈妈,吩咐道:“带这小子换身衣服吧,顺便带他熟悉熟悉环境。”   “是,班主。”   沈妈很是亲和的带走了楚辞,顾楼月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盯着楚辞的背影,久久未能起身。   十五六岁,正是男儿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做事又不想着看风险的时候,家中又遭受到这般变故,也不怪他会这般痛恨。只怕若是灭族仇人出现在他面前,楚辞直接能一刀子给捅上去。   唉……   顾楼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只怕是不好教导啊。   三两天后   醉生楼的装修工作差不多已经步入尾声,只待一些角色和戏服送来,就能开演了,楚辞通过这两天也跟大伙熟悉了起来,如顾楼月所言,那日的言论,他没有再与第二个人进行交谈,脸上伤虽未好,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仿佛他只是被人打了一顿而已。   顾楼月忙着布置院子,一时间忘了教导楚辞的事,等差不多忙完了,便即刻把楚辞叫到跟前来,还不忘捎上小桃仙。   “小桃,你可得给我看着,等会儿你烟姐姐来了,好好向她形容一下我是怎么教徒弟的。”   “是。”小桃仙翻了个白眼,真是不知道班主哪来这般自信,明明自己还没出师呢。   “来,我想唱一句啊,楚辞,你慢慢跟上。”顾楼月清了清嗓子,稍稍翘起兰花指,唱出一段京剧: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小桃仙一愣,班主这一开始就要起这么高吗?   “快,你来试试!”   顾楼月眼神里抱着浓浓的期待的,很是迫不及待。   楚辞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紧张,但纠结半天,只好就硬着头皮上了,唱道:   “这~~~~~~才~~~~~~~是……”   “停,别唱了!”   “起高了,低点!”   “妈的,谁家号丧呢!!!”   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楚辞一开口,让整个醉生楼都震上三分。   小桃仙忍不住大叫,一旁闻风赶来的人还以为是失火了,而顾楼月则停愣在原地,手上还抓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破布,一副想要上前塞住楚辞这张嘴的模样。   只有沈妈:“班主,您这样会吓到孩子的。”   “对对对,这定是我挑错了曲惹的祸。”   顾楼月深呼吸好几口,忍住想要大骂痛骂的心情,将破布丢到一旁,眼神无奈,但又不得不做好表情管理,嘴角僵硬的笑了起来,说道:   “楚辞,我们换个曲儿,刚刚那个作废,好不好?”   楚辞一脸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见班主这样说,他便老老实实的回一声好。   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顾楼月用自己和全醉生楼成员的耳朵证明了一件事:   这孩子,是个音痴!   音痴,说白了就是唱歌不着调,自己还没这个自觉。   顾楼月一开始还十分坚定的说能教好他,可最后,等他耳朵都快流产出血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些事情,是做不来的。   哎,这孩子若是将来想报仇,直接对那皇帝唱个两个时辰,这皇帝要是不当场传位,算他输! 第3章 京城小姐   醉生楼的布置总算是赶在了预期内完成,而顾楼月所要的戏服也从江南快马加鞭给赶了过来,一切都准备就绪,虽然楼中还有几人远在京城尚未过来,但顾楼月打算先开个一场试试。   第一次在边塞出演戏曲,虽说是偏远之地,可顾楼月的名声在这里,旁人就算不懂,也想要来亲自目睹京城花魁是哪般模样。   更何况还有前几日刚结识的红袖姑娘。   红袖也是打听到过顾楼月唱戏的美名,今日除了来还个人情,还特意带了几个姐妹来撑场子。   “红袖姐姐,这边请,我们班主早就料到您会来,特地给您留了个雅座。”小桃仙忙着接客,看到红袖盛装前来,顿时笑脸相迎。   “算他顾楼月识相,倒是你,这嘴可比那日甜多了。”红袖依旧是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小桃仙憨憨的笑了两声,“来的都是使了银子的客,这都是班主教的。”   红袖翻了个白眼,“你们班主呢,今儿是你们第一天开业,怎么不见他人啊?”   “班主在里面上妆呢,等会儿开门红就是班主的戏,您在里面等一会儿就好。”   红袖点点头,顺带打量一番这醉生楼的布置。不得不说,京城的设计就是花里胡哨,条条框框看起来都不便宜,就连门口都烧着一斤几百两的檀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拜佛的呢。   不过诚如顾楼月所说,他来这儿不是来跟她抢生意,自她站在这里,进门的男客几乎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女人,而且都是些小姑娘,一副天生浪漫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模样。   青楼这生意,基本上都是接男客的钱,这顾楼月能把女子勾过来,也算是一段传奇了。   此时,醉生楼后台   “快点,都快点的,要是误了上台的好时候,这个月谁都别想拿月钱!”   “我的戏服呢,赶紧拿来啊!”   “叫沈妈他们备好茶水糕点,今儿不知道会来多少人,全都按最多的来!”   ……   顾楼月此刻妆才上了一半,只涂了半边脸,嘴上还在不停的指挥着,就差手里拿个大棍子,活生生一副恶鬼来袭的模样。   “班主,你别动啊,妆还画不画啊!”   为其上妆的小姑娘早就不耐烦了,忍了半天终于是爆发了,要是班主乖乖的坐在这不动,这妆她都能画完好几个了。   顾楼月也是个粗脾气的,吩咐道:“哎呀,化个妆还罗里吧嗦的,你是班主我是班主?去去去,上一旁帮忙去!”   “可是这妆……”   “没事,我叫楚辞给我画!”顾楼月直接把楚辞叫了过来,然后直接塞一堆粉毛刷子在他手上。   楚辞得了令,乖巧的上手作画。   要说这孩子啊,虽然唱歌难听些,可老天爷倒是让他长了一双又细又长的巧手,这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粗活的,而且还会识字读书,估计曾经家境不错,是想培养的成一个读书人。   顾楼月觉得培养他唱曲估计是没什么指望了,便让他多写些字画,帮醉生楼宣传宣传,而且也是在近两天才得知,这孩子竟还认得女子的胭脂水粉。   于是干脆就把化妆的活儿也给他担一份。   顾楼月还估猜这孩子在胭脂水粉的地方没少呆,要不然怎么会吸引楼内这么多妇女姑娘的心呢?沈妈也就算了,就连小桃仙也没能逃过,这两天还在说,若是楚辞解下眼睛上的绷带,肯定非常漂亮。   不知怎的,顾楼月突然觉着人生第一次受到了威胁。   “班主,您看这样可以吗?”   楚辞三下两下的帮顾楼月挂了个简妆,虽然不会传统的勾脸,但照葫芦画瓢还是能有些模样的。   顾楼月看了看铜镜,左右掂量了一下,肯定道:“还不赖,妆画的七分就足够,剩下三分靠自身,你过来,别闲着,帮我穿戏服。”   顾楼月熟练地别了几个簪子便站了起来,他这次演的是独角戏,角色身份不高,头饰自然就不多,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角色,这戏服可都是一样重,所以一人根本穿不上去。   宽大的戏服以纯黑为底色,穿在身上显得人瘦些,可这里面的工艺却一点也不简单。   顾楼月褪去平时穿着的常衣,露出稍显精壮的胸膛,他虽然个子接近一米八,可骨架子并不大,虽说结实有肉,可是却瘦的很,那腰身,连女人看了都自愧不如。   只是身后,有着几道淡淡的鞭痕。   楚辞有些别过眼去,但手上的功夫却丝毫未停止下来,   顾楼月轻笑了两声,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   带上最后一株点翠头面,顾楼月眼角稍稍眯了起来,拾起自己的水袖,冲着这醉生楼大家伙说道:   “小的们,都给老子仔细着了,咱开演了!”   ……   舞台上   顾楼月踏着小碎步,咿咿呀呀的念着台词,他表演的是个悲剧,虽扮相绝美,即使看不懂剧情也能欣赏一番,但流露出来的感情却令人压抑。   楚辞张望着,安静的看着顾楼月演的角色,若不是被纱布绑住了右眼,他此刻一定看的更为真切一些。   突然脑门被拍了下,但楚辞当即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叫出声。   小桃仙在一旁小声的笑道:“怎么样,我们班主的京剧可是一绝,看呆了吧。”   楚辞不予作答,眼神还盯着台上的角儿。   小桃仙见此也不恼,只不过小声的叹气道:   “哎,本来这开门第一场,应该演个轰轰烈烈的才对,可惜烟姐姐没来,要不然班主绝对不会上去养独角戏的。”   “烟姐姐是谁?班主的那位吗?”楚辞突然问道。   对于这个名字,楚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而且在班主的口中,似乎经常听到这个人的出现。   “嗯……算不上吧,当初班主进来的时候,刚开始是当烟姐姐的小侍,当时烟姐姐闲着无聊,便教班主唱戏和弹琵琶,当时班主还有个琵琶娘子的称号,如果硬要说的话,他们二人应该算师徒关系吧。”   “那班主有婚配吗?他那么好看,估计很多女孩子追吧。”   小桃仙翻了个白眼,“班主怎么可能会有婚配,若是有,京城多少女子得黯然失色,躲在闺阁里面哭啊。”说着,还指了指下面的观众,“你可看好了,下面的,全都是为了看班主来的女子,有的还是从京城赶过来的呢。”   ·   楚辞顺着方向看去,虽然戏楼子光线昏暗,但还是能看到不少珠钗在反光,其中大部分还带着面纱,亦或是拿着扇子遮面,有时顾楼月的目光看过去,不少还娇羞的不敢直视。   这便是京城第一花魁的魅力。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丝丝光芒,令整个戏园子都敞亮了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而台上的戏尚未停下。   “哪个是顾楼月!”   来人一声大吼,听的人耳朵叫疼。   坐在包间里的红袖眯了眯眼,“是城主府的人。”   “红袖姐,我们要不要先避避嫌啊,毕竟城主府的人可不好惹啊。”   红袖摆了摆手,“不急,我们坐在包间里,而且城主府都指名道姓地找人了,哪里会找我们的麻烦?”   “可是红袖姐……”小丫鬟似乎还有些顾虑。   “若是真的对付不及,那等会儿趁乱离开就是。”   红袖坐在包间里面,现在已然对台上的戏没了兴趣,她倒是要看看,这顾楼月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朴大人,下官已经查明了,就是那个在戏台上唱戏的。”   来人一身半卸甲半常衣,估计是因为天气太热,竟然还裸露着半个胸膛。   朴苍看向顾楼月,单手拿剑直指舞台,喝道:“你他娘的就是顾楼月吧,城主府的人你都敢动,活得不耐烦了吧。”   见此,楚辞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立即就明白这是来挑刺的,随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大棍子,可正要冲出去的时候,被小桃仙给拉住了。   “嘘,别冲动,班主戏都没停下来,你出去做什么?”   楚辞皱了皱眉,突然望向顾楼月的方向,诚如小桃仙所说,顾楼月依旧在唱着曲,还带着哭腔,情感融入其中,似乎无法自拔,没有半分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可是那人似乎是要来砸场子的!”   楚辞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冷静,不光是小桃仙,连后台的大家伙儿都没有要出来阻挠的意思。   小桃仙冷笑一声,“就这种小场面还要班主出手,未免也太看得起班主了。”   楚辞心里还有些犹豫,虽没冲出去,可手中的棍棒未有半分松懈。   “喂,别唱了,老子叫你别唱了,听不懂人话吗?”   朴苍在台下嚷嚷了半天,可始终都未有回应,当即便有些怒意,可还未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不知道从哪里扔来的一根簪子正中他光溜溜的脑门,且还伴随着一声怒斥:   “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在顾公子的演出上大呼小叫的!”   “顾公子一张票千金难寻,你知道我们为了这一场戏费了多大的心思吗?”   “什么人啊就闯进来,买票了吗?”   朴苍一大老爷们活这么久了,还从来没被人这般劈头盖脸痛骂过,“一帮臭婆娘!我管你们怎么来的?这个人是城主下令缉拿的罪犯,若是你们包庇,那就照理全都抓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顾公子怎么会……”   姑娘们突然有些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没想到顾楼月竟会是他们缉拿的罪犯。   朴苍冷哼一声,果然是一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头片子,随便吼几下就不敢叫唤了,也不知是谁家这般大胆,竟然让自家儿女来戏楼子。   “慢着!你说顾公子是罪犯,那证据呢?”   一名面容姣好,谈吐得当的华服少女从后座走了出来,虽戴着面纱,可那盛气凌人的姿态叫人难以忽视。   “你他娘的又是谁?”朴苍已经怒了,若是没这些婆娘在这儿碍事,他早就把那什么顾楼月提回去交差了。   “城主的口谕便是证据,这是我们边塞的规矩!”   朴苍身边的属官直言道,眼看这姑娘似乎来头不小,还是尽可能不要得罪为好。   “边塞的规矩?我若是记得没错,边塞是我大魏版图的一部分,没错吧。”蒙面女子不等回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既是大魏的地盘,那就应该适用大魏的规矩,大魏的规矩就是律法,你们告诉我,律法上有什么地方写了你们城主的口谕是证据!?”   如此一问,这些个士兵狠狠哑口无言。   而此时,台上的戏正好唱到“笑话,都是笑话一场啊~~~”   属官看了看周围的氛围,悄声对朴苍道:“朴大人,在这样僵持下去,恐会对对城主大人的声誉不利,咱们还是直接带走那个戏子吧。”   “说的没错。”   朴苍点头应道,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抓走顾楼月。   见此,一阵阵惊呼声鹤起,那朴苍身材高大且鲁莽,体型魁梧不说,还长得凶神恶煞,顾楼月在他的面前,就如同一个小白兔那般娇小。   “慢着!”   面纱女子突然一声大喝,当即对门外喊道:   “你们这一帮饭桶,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一群土匪给我抓住!若是伤到了顾公子,有你们好看!”   “是!”   又是一阵破门声,一群群身穿银甲,手拿阔刀的护卫从外涌入,动作迅速且敏捷,一看便是受过专业的训练。朴苍本还以为是一群虾兵蟹将,却不想,自己三下两下就被制服在地,动弹不得,除了瞪着一双眼睛望向对面,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朴大人,不能动手啊,这些都是禁卫军,是京城的人啊!”那属官也算是个眼尖的,看到这些士兵身上穿着飞鱼服,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难怪先前在这戏楼门口,站着一帮男人,不仅不进去,而且也不像是闲逛的模样,哪里知道他们这寻常的衣衫之下,竟是大魏兵服。   再者说,能号令禁军的,那至少也是皇亲国戚级别的人物了,眼前这个黄毛丫头,难不成……   “我告诉你们,在大魏,想要当场抓人,必须有官府的罪状书,单凭一句话就来抓人,是土匪,且扰乱律法者,轻则流放,重则当斩!”   “小姐,这些人如何处置?”   “送到衙门,让县令来处理!”   “你算个什么东西,若是城主大人知道了,我看你怎么活着出边塞城!”朴苍身边的属官吓得脸色都已经白了,而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依旧在叫嚣着。   谁知,那姑娘比他还要大胆:“那你今夜便上书,给你的城主大人递信,我倒要看看,是你家城主的脸大,还是律法的威严大!”   “统统给我带走,别耽误我看顾公子的戏!”   “是。”   这一群人被带走了之后,戏楼子又安静了下来,乐器弹着,曲儿唱着,一身戏装的顾楼月宛如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这一间断竟停都没有停一回,包括朴苍想要上前捉拿他的时候。   他仿佛已经融入了戏里的角色,而不是戏外的那个顾楼月。   功底之深,由此可见。   后台处   楚辞终放下了那根棍子,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手上汗津津的,显然是担心过度造成的。   “小桃仙,那女子是何人?”   “她啊,周卿卿,京城周家的大小姐,班主的几朵烂桃花之一。”   “烂桃花?”楚辞不明所以。   “那可说来话长了。”   要说顾楼月的红颜粉,那都多到可以绕京城三四圈都数不完,其中上至八十老太太,下到三五岁小孩,几乎都是顾楼月的红颜粉。虽说寻常女子去不得青楼之地,但他们可以使银子把顾楼月从青楼里请出来啊。   最开始请人的便是周卿卿。   要说这周家大小姐啊,可了不得,父亲是皇上亲封的皇商,虽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可经营盐业,富可敌国,不亚于朝中三品大官,母亲又是大理寺五品少卿之女,兄长还是禁军副统领,可谓即有钱又有权,羡慕都羡慕不来。   生在这般人家,自然吃穿不愁,可自那周大小姐在宫中见过顾楼月倾城一舞后,便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不出半月便使银子将顾楼月请出了青楼,为诸位官家小姐唱戏说曲。   一开始,那些个小姐还有丝许不屑,毕竟顾楼月出身下九流,又生长在烟花之地,怎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可见过顾公子后,便纷纷芳心暗许,这些千金们平时能见到的男子无非是读书人,满脑子天下大道不说,好听的话都说不上两句,如今来了顾楼月这朵野花,自然觉着不一般。   自此以往,周家小姐几乎成了顾楼月京城的粉丝头子,带着一帮千金小姐赏青楼戏子,还成了十几家父母最为头疼的对象。   当然,她自家的二位也不例外。   “顾公子,顾公子!”   今日的戏只有一场,演完便结束了,可周卿卿却带着一脸的思春情怀溜到后台中,满屋子的找人。   顾楼月此时才刚刚脱下戏服,换上常装,连脸上的妆容都没能来得及卸下来,听着这满屋子喊着他的声音,无奈道:“不是说不让人进来吗?周小姐怎么进来的?”   小桃仙端着杯茶走了过来,让顾楼月漱了漱口,楚辞在一旁帮衬着,“估计是人家使了银子吧,毕竟又不是第一回 了。”   “你们啊。”顾楼月摇了摇头,“知道人家是千金小姐就该避避嫌,她与我们这帮人走得太近,终归对她未来婚事有影响。”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   “顾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啊。”   顾楼月如临大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转过身,管理好面部表情,道:“周小姐,好久不见。”   周卿卿一脸娇羞的模样,似乎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势态不过是虚影而已,此时见到了顾楼月,也有几分女儿家的姿色,“顾公子怎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啊。”   “这不是妆还没卸,还不能见人嘛。”   顾楼月指了指脸上,这大夏天的,边疆一带又热,他刚才还穿着厚重的戏服演了一场戏,妆还没动,就已经化了不少。   “不打紧的,不打紧的,无论顾公子什么样,在卿卿眼里都是最好看的。”   “是,是吗……”   顾楼月讪笑的模样有些勉强,就连小桃仙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说来,顾楼月倒也不是讨厌人家周小姐,而是自知身份有别……   “不过周小姐,您来这边塞之地,家里人可同意了?”   “多谢顾公子关照,”周卿卿轻笑一声,“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我思念顾公子已久,双亲自然是不会为难。”   顾楼月讪讪一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只怕这千金大小姐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求来的吧,而且还带了不少小姐妹,估计此刻,京城中家有女儿的官老爷们都要气疯了。   “不说这个了,顾公子,刚才那贼人可有吓到你?他们也实在可恶,都不知道顾公子的戏不能中途打断吗?若是在京城,我早让我外公将他们打入大牢了!”   顾楼月此刻被周卿卿缠着,暂且脱不了身,便向小桃与楚辞二人投以求助的目光,而小桃这个狼心狗肺的,不帮不说,竟还带着楚辞走了。   可恶,这个月一定要好好的扣她钱!   此时,门口来了几管家装扮的人,刚一进门,便对周卿卿说道: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听到这个声音,周卿卿的脸仿佛像吃了隔夜饭一般的绿,而顾楼月则是松了老长的一口气。   救星终于来了。   “我不要,我花了好几天才来边疆,刚刚和顾公子见了面,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周卿卿嘟起了嘴,眼中多了舍不得的情绪。   那管家又说道:“小姐,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   周卿卿依旧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小姐,难道你忘记答应过老爷和夫人什么了吗?”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卿卿如同面临了大敌一般,手绞着手绢,纠结了好半天,可最终还是妥协道:“顾公子,那我今日先回去,明日我再来找你。”   说完,念念不舍的跟着护卫离开了。   顾楼月则是很开心啊,可表面上还是要装成一副淡定的样子。   管家带周卿卿出门后,眼神在两个人的身上来回看了看,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卷黄色的羊皮纸,放在离门最近的桌子上。   顾楼月皱了皱眉,这明显就不太对劲。   老管家看着周卿卿走远之后,便道:“顾公子若是有时间,抽空看一下吧,这是老爷和夫人给您的最后一个要求。” 第4章 采花但不可败花   要说顾楼月在京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要见上一面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周家人便是看中了顾楼月这点,三番四次将顾楼月请出来,以赏舞的由头来与京城外的富商谈生意。   毕竟是京城最火的花魁,用来招待人也是颇有面子。   一开始周家人不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谁知顾楼月的名气实在太火,甚至还有人自动找上门来的。于是,周家人便嗅到了浓浓的商机,与顾楼月的合作便也多了起来。   光是给客人唱曲儿,嗓子是唱了哑,哑了接着唱,更不要别的一些什么。   若是回想起那些时日的经历,顾楼月觉着自己的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但不管怎么说,银子是一桶接着一桶的赚着,倒也是不亏。   周家人便这般将顾楼月当成招财猫一般,可没想到,玩火必自焚,自家的姑娘竟然迷上了这个戏子!   顾楼月拿起管家送来的羊皮纸,看上去很是粗糙,但摸着却非常顺滑,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用上好的原料制成的。   如今周卿卿竟从京城跑来边疆,想必周家二老便是为此给他下令吧。   “班主……”   楚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不明白刚刚班主为何害怕,也不明白现在班主为何一脸愁容。   小桃仙道:“班主,需要我们回避吗?”   “不用,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顾楼月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手上却已经展开了这张羊皮卷,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不过几秒便看完了,可整个人却愣住了。   怎么说呢,既是意料之内,也是意料之外吧……   “班主?”楚辞见顾楼月这幅模样,心里慌了。   “这上面写说,那个周大小姐,要与我私奔……”   顾楼月的脸如吃了半斤的榴莲那么臭,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把这些话给说了出来。   “上面写,那周大小姐此次出门,带了足足有三四个宝箱的财物,不光金银,还有寻常衣物,周卿卿近日行动还有些怪异,似乎已经在边塞城中订好了马匹……”   小桃仙笑了,班主在风雨场纵横嚣张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栽跟头的时候了。   楚辞不相信,“班主,说不定这只是猜测而已,周家是豪门贵族,出门带些寻常衣物不也是正常的吗?”   顾楼月摇了摇头,解释道,“那周大小姐若是出门,绝不可能带衣服和钱,这天底下哪里没有他们周家的钱庄,想要直接拿就是,自己带着还嫌累赘。”   周卿卿的阔绰他是见识过的,上千两的珠宝眼都不眨的就买下来了,衣服都没在她的身上看见过重样的。虽说是个世家的小姐,可就算她自称一声公主都不过分。   这种大小姐要跟他私奔,只怕是一时心血来潮吧。也难怪周家夫妇这般着急,甚至还命令他要彻底解决好这件事,否则……   他苦苦经营的醉生楼便会毁于一旦。   那位小姐玩的是小孩子心性,而他要付出的,是自己的一切啊。   顾楼月手攥着羊皮纸,一句也不说,楚辞光看着干着急。   “班主,您真的要和那小姐私奔吗?”楚辞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还不等顾楼月说话,小桃仙便先一步回嘴道,“这周大小姐财大气粗,那周府上下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宝贝的紧,若是班主跟她私奔,几年后生米煮成熟饭,若是连孩子都有了,那周家人自然也说不得什么……”   楚辞不语,不过他心底明白,若是顾楼月走了,这醉生楼就没了,他不想这样。   更不想顾楼月离开。   “李小桃!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一声怒吼,瞬间让小桃仙没了刚刚顽劣的脾性。   “班主……”她跟了顾楼月几年,自是知道,一旦班主喊了她的全名,便是真的动怒了。   顾楼月神情十分冷峻,眼中似乎有怒火燃烧一般,不过忍着没让自己发出来,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你出去,去找沈妈,跟她说罚你一个月银子。”   “是。”小桃仙委屈巴巴的走了。   屋内只剩下顾楼月与楚辞二人。   顾楼月不发话,楚辞也不想走,他心里也想问清楚,班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说不与周卿卿私奔,班主又不像是会拒绝她的样子,若是说私奔吧,班主看着也不像那个意思啊。   有时候男人的心思也不好猜。   “楚辞,你是怎么想的?”顾楼月很是突兀的开口问道。   楚辞眼中带着一丝希翼,几乎想都不想,直言道:“班主,我觉着你走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了?”   “可惜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戏就便宜那个周小姐了……”   “哦?”顾楼月挑眉,心情似乎不那么差了,多了几分玩味来,说道:“怎么能说便宜二字?我一个戏子,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都如同水中浮萍,而且还是个男子,有周家小姐愿给我一个归宿,岂不美哉。”   楚辞抿了抿唇,手又攥紧了些,现在的他不是小孩子,又怎会看不出顾楼月口中的玩笑话。   只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伤人。   “班主,您不是那种始乱终弃之人,对吧。”   这几日他一直在醉生楼中听到关于顾楼月的传闻,虽然大家心里对顾楼月多少有些不满,但能看出来,这个班主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因为京城中势力的施压,顾楼月大可一个人远走高飞,他有这个头脑,也有这个资本,可是顾楼月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带着他们一大家子人离开京城,来到边塞。   若是顾楼月不在乎这醉生楼,选择和周卿卿一走了之,那周家的怒火必定会牵扯到醉生楼的头上来,这一点,班主不可能不会顾及到!   “你这孩子,才跟我相处几天就了解我是什么人了?”顾楼月不打算逗他了,摆了摆手,道:“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情我会解决的。”   见此,楚辞便是知道了答案,笑着说了声是,随后便退下了。   屋内现只剩下顾楼月一人。   楚辞走后,顾楼月起身,在屋内转了又转,最后停在一大箱子前,手抚了上去,摸了又摸,叹息道: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   往后几日,醉生楼依旧歌舞升平。   顾楼月早在之前就请了江南来的角儿,一路车马奔波,可算是来了。   醉生楼的名声算是在边塞城中打响了开来,经过昨日一场事故后,民众算是知道了,连城主都不敢惹醉生楼,必定后台很硬,加上边塞先前还没有开过戏园子,由此还吸引了一部分当地人。   从京城来的姑娘们大多三三两两的回去了,都是女孩子出门在外,父母肯定很担心。   周家小姐倒是每场戏都在,每次顾楼月唱戏,一旁站着一堆侍卫的总是她。   周卿卿连来三四日,每次都与顾楼月有说有笑,可只字未提关于私奔一事,可怜她家的管家仆揪心得不得了,恨不得赶紧离开边塞,离得越远越好。   可就在周家离开前日的下午,周卿卿突然拉过顾楼月,悄声说道:   “今晚三更,你等我。”   顾楼月一听这话,当场脸都白了三分,可终是知道有些事情是必做不可,且逃是逃不了的,所以硬着头皮接下了。   周卿卿见心上人答应了,一时间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更是抑制不住,天知道她如今能鼓起勇气来做出这一决定是有多不容易,可上天是眷顾她的,她与她的心上人是心意相通的。   单这一点,便是胜过千言万语。   楚辞将面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周卿卿的任何一个表情他都没有落下。   原本他很是讨厌这个傲慢的千金大小姐,自身上下都是麻烦,还一直霸占着班主不放,整个醉生楼都因为她提心吊胆的。   可现在,他疑惑了。   周卿卿几乎用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着班主,不夹杂一丝虚情假意,即使他身为一个旁人,也能看得出来,那般娇羞的表情,他似乎也曾经在自己的母亲身上见过。   小时候,家还在的时候,母亲也是用这般眼神看着父亲,父亲亦如是。   父亲说过,能得一人全心全意的爱慕之情,是世间最难得的事。   说到底,周卿卿其实也是个单纯的,初尝爱情滋味的小姑娘罢了。   ……   夜半三更   边塞今夜狂风不止,关着窗户也能呼呼作响的风声,老天爷似乎想遮掩着什么,昨日还明朗的夜空,今夜竟什么都看不见,连月亮也躲在乌云之中,天地之间黑压压一片,若不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顾楼月今夜本就不打算睡了,点上一盏微弱的油灯,拿着还未写完的戏本子,一直从傍晚坐到现在,不知疲倦。   嘎啦嘎啦——   窗外传来一阵阵声音,心里知道来者是谁后,顾楼月不禁笑了一声。   声音这般扰人,就算是睡着的人恐怕也会被吵醒吧。   “顾公子!”   等了几秒钟后,周卿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夺窗而出,看见顾楼月时,眼中的喜悦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了,急忙上前,可出于礼教,也止于顾楼月一步之外的地方,道:   “顾公子,我已经找人雇了马车,趁现在夜黑风高,我们快走吧。”   顾楼月闻言,合上手中的戏本子,站了起来,看着面前身高才不过自己胸膛,脸上的稚气尚未褪去的姑娘,神情复杂了起来,说道:   “周小姐,谢谢您的好意,可惜顾某无福消受。”   话语很是简单,就像一个小倌对来客所言。   “为什么?”周卿卿声音抬高了许些,眼里的喜悦在一瞬间消失了大半,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我父亲给你施压了?还是说,这是那个管家爷爷的命令?”   “顾公子,你回答我!”   顾楼月摇了摇头,神情有许些闪躲的意味,“都不是,周小姐,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这是我做过深思熟虑后,得来的决定。”   “为什么?”周卿卿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总要有理由不是吗?顾公子,你说啊!”   见周卿卿有些歇斯底里了,顾楼月先扶着她坐了下来,他无比的清楚,快要丧失理智的人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   “周小姐,您可有想过对于未来的谋划?”顾楼月看着周卿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周卿卿仿佛是已经准备好了一般,开口便道:“那自然是筹划过的,银两和衣物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今夜跟我出城,便寻一处风光秀丽,山水清明的地方,做一对乡野夫妻,闲暇时间一年游玩个三五回……”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愣是把周卿卿的规划给听完了。   好家伙,这要是再加上个三年抱俩那就都完美了,完美到都让人觉着不真切。   “周小姐似乎没有想到一点,若是您与我走后,周家二老定会心急如焚,估计会不惜代价将你找回,届时,诱拐良家女子的罪名便会落到顾某的头上。”   “闲云野鹤的生活我亦是向往,但不想周小姐受在下的连累,做一对亡命夫妇。”   周卿卿拼命摇头,道:“不会的,顾公子,我会武功,我可以保护你的!”   顾楼月不禁笑了,虽周家财大气粗,请的起武师,可就这丫头的三脚猫功夫,爬个楼都能被发现,还说要保护他……   “若是站在对面的,是你的父母呢?”   周卿卿一时间没了声音,一直坚定的眼神也在这一瞬间迷茫了起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   顾楼月面色如常,早已猜到会是这个反应,可他刚要说话,却被周卿卿颤巍巍,且带着哭腔的声音给止住了。   “可是,可是若我是周家小姐,我便永远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阿爹阿娘更是不会同意的……”   此时的周小姐已经没了往日盛气凌人的姿态,最后的一丝骄傲便是那泪光盈盈,却都没有掉出一丝眼泪的眸子。   身份的差距她又何尝不明了?是这身份,让她与如月般的顾公子相遇,可也是这身份,让她与顾公子相隔两岸。   “怎么不可能?你且来看。”   顾楼月轻笑一声,拿着帕子在周卿卿的眼角处点了点,随后打开早就放在桌子上的一卷画轴。   周卿卿接过顾楼月的帕子,走进了看了看,“这是,大魏的地图?”   “对。”   顾楼月应道,随后用手指在位于南下的地方指了指,道:   “周家是皇商,虽各行各业均有涉及,可在江南富甲地域无业务扎根,若是周小姐能去江南经商,将周家的业务在江南扎根,定是功臣一件,届时上缴数以几倍的税负,或许能在圣上面前求得婚书一张,再不济,周老爷与周夫人也不会对您的婚事多以干涉。”   “毕竟,谁能配上这样的你?”   周卿卿默不作言,可眼中却燃起许许希翼,仿佛江南那小小的地方,就是自己心中的乌托邦。   “顾公子,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顾楼月伸出手来摸了摸周卿卿的头,眼神温柔,就像在看自家的孩子。   “你可以的,我认识的周卿卿,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周卿卿能感受到头顶那双手传来的温度,这似乎是顾楼月与她的第一次接触,也是顾公子第一次喊她的全名。   她现在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觉着内心满满都是动力,“好,不过顾公子,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拿下了江南,我一定来娶你!”   “小傻瓜,说错了吧,应该是成婚才对。”   顾楼月笑着指出了她的错误。   “顾公子,在离别之前,我还有个请求。”   ……   后半夜,天空逐渐明朗了起来,一轮皓月当空,很是漂亮。   顾楼月送走了周卿卿,几乎是看着她进了周家的旅馆,顺便派人给的周家的管事传得消息,然后才回的醉生楼。   今晚做了这么多事,这时间算下,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天都快天亮了。叹了口气,估计这觉是别想睡了,还不如上屋顶数星星呢。   正这么想着,顾楼月三下两下,脚步无声的就上了屋顶,只不过又遇见了一个人。   “班主,你也来看星星吗?!”   “大晚上的不睡觉,别告诉你在楼上数星星啊。”   楚辞此时正坐在屋顶上,心情似乎很好,身边还摆了几个小盘子和两杯茶盏,都是些糕点,可有些已经空了。   “睡不着,就上来看一看。”   “哼,信你个鬼,说吧,刚刚听了多少啊?”   顾楼月一个翻身就坐在楚辞的对面,借着月光,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顺便拿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便回味起来。   折腾大半夜了,可算是吃上点东西了。   楚辞依旧右眼裹着纱布,讪讪的笑了两下,不好意思道:“全,全都听见了……”   顾楼月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到还挺实诚的。”   早在周卿卿来之前,便有个人在屋顶,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周家的人,可那之后,周卿卿都走了,这人还在这,他便或多或少猜到这大概是楚辞。   “就没什么想问的?”   “确实是有。”楚辞转过头,“我想请教一下班主,为何已经决定了一开始就拒绝周小姐,后来还要给她画那么大一个饼?”   “画饼?”顾楼月稍稍挑起眉毛,“你是指江南的生意,还是指承诺她和我在一起这件事?”   “当然是后者!”   给予他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恶劣的事情。   然而,顾楼月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年轻,你还不信,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你自小生活在北寒,对江南不了解也正常。”   楚辞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班主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顾楼月抿了口茶,将口中的糕点咽了下去,便解释道:   “江南虽不及京城繁华,却胜在富裕,各行各业十分发达,每年的税赋又位列前首,周家早几年就想下江南分一碗羹,可那些江南富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周家一开始撒了不少银子下去,却收获微薄,你觉得一个周小姐过去,又能惊起多大的波澜?”   顾楼月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去,见楚辞一副凝重且深思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听明白了。   不过茶喝上了兴头,他倒是想多说一点。   “江南商人们积累了几十年的沉积,岂是她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撼动的了?当然,退一万步讲,倘若周小姐真的让周家在江南一带落了根,那届时,她该多大?”   “周家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到周小姐这一代已经是第八代了,若是从零开始,即使有周家的帮助,少则十来年,多则几代人。   可你说,若是不想花这些时间,又想要快速在江南站稳脚跟,该做什么?”   楚辞默了。   班主前言说的没错,若周卿卿想要实现这片蓝图,没个几十年的铺垫根本就做不到,若是做的不好,血本无归的结果都是可能,想要快且稳妥,方法只有一个……   “联姻。”   “没错。”顾楼月笑了,摊手道:“你说说我是多厉害,才几句话便解决周家的任务,顺带还帮他们提供了一下未来女婿,听说江南的男子大多才高八斗,待人也是温润儒雅,有的还怕老婆,你说周小姐会不会……”   “可是班主,你最后为什么还要收下周小姐的信物呢?”   “你说这个?”   顾楼月从怀中掏出一枚珠钗,上面用金丝银丝编制,以夜明珠作为点缀,在月光下许许生辉,摇曳的流苏也是用上好的材质做成,一看便价格不菲。   临别之际,周卿卿的最后一个要求便是与顾楼月互换信物,她拿出的是自己最喜欢的珠钗,而顾楼月则给了给她擦脸的帕子。   “人都要走了,留个念想有何不好?”   顾楼月看着手上的珠钗,还记得第一眼,即使他见过各种金银珠宝,可这般做工的首饰着实让他再次惊艳了一回儿。   “班主!”   相处的久,楚辞已经能辨别的出,班主说的那些是玩笑话,那些是真话了。   “好啦,告诉你也无妨。”顾楼月耸耸肩,“在我屋内,有一个大宝箱,里面全是各个姑娘送我的信物,人我都一一记着呢,之所以都放在一起,为的就是他日东窗事发,给人留下一个花心的名声。”   楚辞不解:“为何要这般?”   “为了告诉那些姑娘自己所愿并非良人,也为了多往自己身上揽骂名。”   顾楼月早就设想好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出了这种事,大多都是女孩子吃亏,若是被爆出来自己藏了这么多女子的信物,天下必定会对他口诛笔伐,说他祸害良家妇女,说他践踏一片芳心。   在世俗眼中,与一个青楼戏子私定终身,注定遭人唾骂,若是能多让他多揽几分骂名,或许姑娘们后半生就不会那么惨了。   顾楼月虽是风月场的常客,但他也知道一个道理:   采花但不可败花!   这些信物,一开始他也有想过要去拒绝,可终是明白这些大多拒绝不了,那便受下来,而且他换过去的信物也大多是些帕子,丝绸之类,女孩子家用的东西。   想到这里,顾楼月不由又想到某个人,别人都是帕子,他倒好,直接给了把剑,若不是因为这把剑,都不会用那大箱子装。   楚辞完全不知班主竟会有这般考虑,不过心中还是有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班主,若是您将来遇到了心爱之人,会怎么办?”   “不会的。”顾楼月想都没想,直接否了,“我早就做好孤独终生的打算。”   顾楼月看着月亮,心情说不上难受还是喜悦,自嘲的笑了一声,说来,他跟自己的名字还真像啊。   就如天上一轮明月,虽清冷明亮,但孤独的很。   “不过我也不怕孤独什么的,毕竟这样一段桃花期,够我一辈子好好回忆了。”   楚辞默了,一只眼睛一直看着顾楼月,或许,也似乎此刻,他才真正认识了眼前的人。   顾楼月任由他打量着,毕竟这样一番奇怪的话说出来,想必无论是谁都会惊讶一番,这小子尚且还不成熟,对男女之情也不了解,听了这么多,也足够他好好消化的了。   或许是赏月赏的有些久了,顾楼月转了半个身子,好好欣赏了楚辞一番。   糕点已经差不多快出吃完了,茶杯也逐渐见了底,天空依旧一片明朗,东边缓缓,似乎有光。   楚辞依旧绑着纱布,只露出一只眼睛和些许微卷的头发,脸上的伤好了不少,几乎已经能看出来,这孩子长得还是不错的。   “班主,你这么盯着我看什么?”   顾楼月有些略微靠近了点,仔细端详着,“你头上的伤,应该已经好了吧。”   “嗯,差不多了。”   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顾楼月突然想要看一看楚辞原本的模样,手也鬼使神差的扶了上去。   “班主……”   顾楼月本只想稍微拨一拨楚辞头上的绷带,却不知这白条子竟然这般不经动,才动了一下,它便如雨打的花瓣一般,尽数散落下来,而且全都落在楚辞的身上。   一股浓郁的药香味扑鼻而来,绷带之下,一双灵动的眸子扑棱跳动,它们的主人似乎有些惊慌,脸上泛起了轻微的红晕,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略微泛白,此刻又呈现出许些惊讶的薄唇。   少年眼眉如画,秀气又不失阳刚,虽稚气未退,可已经能看得出若是这面貌长开了会是怎样一副画面。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班主,没事的……”似乎许久未用双目视人,楚辞有些许个不适应,不过:“班主,你笑什么?”   “小桃仙说的没错,你果然长得很漂亮。” 第5章 师姐   周家小姐第二天就走了,没留下任何的消息,不知这是她的意愿,还是周家管家的意思。   总之,戏园子安静了不少。   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客人差不多走了七七八八,席位虽然没之前满当了,可也托了前几日人满的福,吸引了不少西域本地人,生意总的来说还可以。   楚辞摘下了纱布后,令醉生楼的不少人都惊艳了一番,试想若是这孩子长大了之后,定然是不输给顾楼月的人儿。   众人纷纷羡慕顾楼月收了个老天爷赏饭吃的徒弟,可正主却没什么高兴的样子,似乎是楚辞的声音和他的外貌造成的反差太大,硬生生的掐断了顾楼月想要培养成才的想法。   楚辞倒也是个不吭声不吱气的,见顾楼月不搭理他,自己便在醉生楼里头找了份杂货干干,毕竟没人想要一个不会干活只会吃饭的废物。   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将顾楼月收徒的事儿给淡忘了。   楚辞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淡的过下去,可谁曾想,意外竟这么快就来了。   天色已有入秋的征兆,门口稍许坎坷的路上路上落下来许些还带着青色的叶子,气温没了前些日子那么咄咄逼人,马车带着轮子踩着树叶的吱呀声,倒是令人心静了许多。   这天醉生楼没排着戏,楚辞本以为是个休息日,却不想到,班主一大早便带着人去了城门口,那些个家伙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又要搬家呢。   楚辞在门口守望着,手上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嘿!!!”   小桃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可愣没见着楚辞大惊失色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楚辞稍稍回过神来,小桃仙的到来似乎没给他提起什么兴趣。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小桃仙上下扫了一眼楚辞,似乎想要将他的心事看破:“怎么,班主不在就这么沮丧吗?”   “怎么可能?”   楚辞张口否认。   小桃仙道:“哎呀,怎么能口是心非呢,像我们班主这样容貌绝世无双的人,遐想他的多了去了,你都还不一定排的上号呢!”   楚辞一听,脸色当即便垮了下来,自然是听出来小桃仙这是在变着样打趣自己,转过身,默不作声的继续做着自己的清洁工作。   只是这地上的沙沙声,重了不少。   小桃仙倒也是不生气,转过头,接着打趣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班主这次出去,是干什么吗?”   楚辞道:“班主去干什么,回来不就知道了。”   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停下。   “班主接的人是烟姐姐,原名秦烟,她是班主的师傅,但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便让班主叫她师姐,按照辈分,你该叫一声师奶奶才是!”   楚辞道:“什么师奶奶,班主都不打算教我了,能有什么师徒关系……”   小桃仙又打算接着说些什么,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戏楼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便当即把楚辞这个大活人抛到脑后,转身招呼起人来:   “快,快,快,烟姐姐来了,你们都给我精神起来!”   一声令下,似乎全院子的人都来了精神一般,当即就变得忙手忙脚的。   与此同时,院子外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速度很慢,顾楼月一身红衣走在前头牵着马,步伐比寻常慢了不止一星半点。   楚辞正狐疑着,似乎之前那个周家大小姐来的时候,班主的排场都没有这么大,心里不禁对小桃仙口中的烟姐姐又多了几分探究。   难不成又是京城来的相好?   那马车一来,下人们早就备好了凳子,放在马车边上。   “师姐,到了,下来的时候小心些,我扶着你。”   顾楼月将马匹的牵引绳交给他人后,便快步走到那小凳子旁,伸出手,等待着里面那人的出现。   顾楼月的话语中透露着满满的关切与保护,虽说与顾楼月一起生活不足一月,但他还从未见过顾楼月对谁有过这般的呵护。   想必那一定是他心中很重要的人吧。   马车门开了,伸出一只纤细无暇的手臂,轻飘飘的落在顾楼月的手上,紧接着的,一副绝美艳丽的脸庞落入众人的眼帘,虽无任何粉黛装饰,头上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枚珠钗,可丝毫不遮掩她的风姿。   好一个绝美又不带着半分俗气的人儿。   这是楚辞见到秦烟的第一印象,若是她施上粉黛装扮,定然不输班主。   可当秦烟整个人大着肚子走出来时,楚辞瞬间就没了这些个杂七杂八的想法。   看这大肚子,少说也怀孕五月有余了。   “师姐,你怀着孕,扶着点肚子小心点,这路可没京城那么平整。”   顾楼月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秦烟和她的肚子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磕着碰着哪儿了,所以一切举动都是格外的小心。   “阿月,看你小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孕的是你呢。”   含笑的女子开着玩笑,远处的小桃仙早就跑了过来,给她搭把手,踩着凳子走下马车,寒暄着。   “烟姐姐,你现在可是怀着身孕的人了,沈妈都说了,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小桃仙搀扶着,眼中很是高兴,对秦烟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满是期待。   “呦,不就是怀个孕嘛,班主紧张就算了,你个黄毛丫头跟着凑什么劲儿?毛手毛脚的。”   一道不怀好意的话语传来,接着秦烟后面的一辆马车上,慢悠悠的走下一袭紫色衣袍的女子,神情高傲的不可一世,打扮很是艳俗,满头珠钗闪闪发光,跟秦烟完全是两个风格的人物。   秋姿下了马车后,打量了一番这戏园子,皱了皱眉头,很是不满意。   “班主的眼光真是大不如前了,这戏园子连京城醉生楼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边说着,边带着人走了进去,身后领着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的箱子,看着都非凡物。   “喂!秋姿,你怎么说话的!说我就算了,怎么能说班主眼光差呢!?这可是大家伙一开始就定下来!不对,你说我毛手毛脚也不能算了!”   小桃仙的好心情瞬间灭了大半,气得炸毛。   秋姿比秦烟差不了多大的岁数,可不管在哪里,小桃仙都是直呼其名,且二人之间相互不对付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二位啊,留点力气,外面还有好几辆马车都没进来呢,吵架的话,以后有的是的时间和机会,不着急于这一时。”   顾楼月劝都不带劝的,早就已经习惯了,牵着秦烟的手走过了中庭,便不带间歇的又招呼去了。   果然秋姿和小桃仙撞一起,这醉生楼才是真的热闹起来了。   小桃仙没占到便宜,骂骂咧咧的跑去帮忙,秋姿找了个地方悠闲的坐下,时不时还说上两句风凉话,虽然攻击性不大,但句句命中,小桃仙都恨不得找个抹布把她的嘴给堵起来。   “你这么闲,为什么不来帮帮忙?难不成你也怀孕了吗?”   “这不是班主要我留点力气嘛,我哪里像某人,干着活,嘴还不闲着,都不嫌累。”   ……   大家似乎对秋姿和小桃仙的拌嘴早已见怪不怪,更有甚者饶有兴趣的看着。   楚辞还觉着奇怪,但也不敢多问什么,沈妈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   “别觉着奇怪,这两个人很早以前就相互不对付,当年班主一夜成名后,来醉生楼的人络绎不绝,不过都是来看班主的,姑娘们的接客量就少,秋姿便是那时候闲了下来,无趣便喜欢找点乐子,要不然她能容许小桃仙叫她全名?”   青楼当中也分三六九等,在当年,秋姿的名气虽比不过班主顾楼月,但在众人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吸金石,小桃仙不过是个伺候丫头,只要秋姿一个念头,把她扔出去都不在话下。   沈妈见楚辞一副不作答的样子,又问道:“怎么,是不是觉着这个姐姐不好相处?”   楚辞不吱声,却微微的点了点头。   “傻孩子,看人不能只看一面。”   “秋姿这孩子就是刀子嘴,心地不坏的,原本班主想迁来这里时,手中的银两一半都不够,秋姿这孩子自掏腰包,垫了不少钱呢。”   “原来是这样……”   楚辞有些惊讶,虽然知晓醉生楼原来是做着青楼的生意,但不管是顾楼月,还是他身边的人,都在慢慢颠覆他以前对青楼的认知。   似乎青楼,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存在。   那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岂不是太胡来了?   楚辞沉思着,殊不知正好吸引了秋姿的注意,秋姿放过了气呼呼的小桃仙,扭着腰便走了过来,停在楚辞面前不到半米的位置,带着含笑桃花眼上下打量着他,手还不老实的朝着楚辞没二两肉的脸上摸了去。   带着幽兰的花香,而且面前还是个艳丽的美人挑逗自己,楚辞是动都不敢动,甚至还稍稍咽了咽口水。   “班主果然说的没错,是个漂亮的人儿,这个年纪就是这般好看,只怕再过几年,你都要来抢姐姐的饭碗了。”   楚辞正是发育的年龄,可个子还不到顾楼月的下巴,秋姿虽然没有顾楼月高,但比起楚辞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居高临下的看着慌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小弟弟,秋姿突然升起了一丝玩味的心态,可还没等她做些什么,小桃仙就对她呵斥道:   “秋姿,我警告你,别对楚辞下手,他可是班主亲自收下的徒弟,你要是敢动他,小心班主要你好看!”   小桃仙放下手中的事,赶忙走过来,拉过楚辞的手,让他远离面前这个女人。   “楚辞,你别害怕,她不过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自己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上有多少皱纹了,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为老不尊!”   话虽然是对楚辞说的,可句句扎在秋姿的心上。   命中要害,精准无误!   “你这死丫头……”秋姿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龟裂。   顾楼月听着这边的动静,笑了。   看来吵了这么多年,小桃仙也知道哪里是秋姿的要害了。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秋姿冷哼一声,目光看向了楚辞,并朝他勾了勾手,“小子,听说你唱歌很难听,连班主都教不好你,对不对?”   楚辞点了点头,脸上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小桃仙顿时紧张了,甚至有些害怕……   “既然连班主都教不好,那你从今天开始,拜我为师,老娘教你唱曲儿!” 第6章 折腾   关于秋姿来抢徒弟的事几乎是一锤定音,顾楼月得知后也只是嗯了一声,似乎都没意识到徒弟被抢走了。   似乎也是因为忙了一上午,人有些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顾楼月吩咐厨房做了好几道京城特有的菜,色香俱全。   秦烟怀着孕,虽然说过了孕吐的时期,可看着满桌子的菜,愣是没什么食欲,心里想的全都是上午发生的事。   “说来秋姿好像还没收过徒弟,也不知道会怎么教那位小公子。”   “事情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师姐你当年教我不也是找个乐子吗?”   顾楼月给秦烟盛了一碗骨头汤,话语中是丝毫不担心,跟个撒手掌柜似的,仿佛楚辞根本都不是他徒弟似的。   对于秋姿想要教楚辞唱曲,顾楼月还真没什么意见。   当年在京城,醉生楼的头牌有两人,其中之一便是以一副好嗓音来吸客的秋姿。在顾楼月的名声还没打起来之前,醉生楼有一半的客人都是奔着秋姿来的,为其能献唱一曲,挥洒千金都是非常常见的事。   青楼说到底终归是风月场所,能够用来吸客的手段无非就那么几件,京城繁华,青楼与青楼之间明里暗里竞争自然不少。秋姿能在众多歌姬当中脱颖而出,除了青楼的包装,最根本还是自己的本事,关键秋姿的嗓音旁人还学不来,就算他人再如何模范,都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秦烟叹了口气,手捧着这碗热乎乎的骨头汤,“我是担心,秋姿她就是来找乐子折腾人的,毕竟当年我……”   说到一半,秦烟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顾楼月,抿了抿唇。   算了,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折腾人?”顾楼月莫名其妙笑了一声,“还不知道是谁折腾谁呢。”   秦烟皱了皱眉,可还没等她解惑,门外一声荡气回肠的高呼差点让她把饭碗都给打翻了!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   “我靠,救命啊,谁又把楚辞给放出来了啊!”   “来人啊,杀人啦!”   “大中午的,饶人一命吧!”   随着楚辞的发声,周围哀嚎声一片接着一片,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饶是经过不少大场面的秦烟,脸上那一副柔和的笑容也瞬间少了一二,甚至放下碗筷,不禁赞叹道:“这孩子,确实如你所说,嗓音很独特啊。”   这唱的,好好的一首四季歌,春天有了寒风伤耳的味道,大姑娘唱的像半老徐娘,曲调更是一个字都不在调上。这能力,估计但凡有点唱曲的天赋,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阿月,你这徒弟,当真万里挑一。”   顾楼月苦笑了两声,“师姐过奖了,也不是谁都能像师姐一样,能收下我这么个徒弟。”   “脸皮真厚。”挖苦两句还不忘自夸一下,秦烟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   顾楼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耳旁伴着楚辞的鬼哭狼嚎,一口下肚还真没什么滋味,皱了皱眉头,放到一边。   前些日子,自己教时还有许些耐心,愣是听着那小子唱了好几个时辰,而如今,别人教楚辞,他倒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可能是知道他的声音已经无药可救了吧。   秦烟也有些听不下去了,问道:“你说,秋姿什么时候会放弃这个想法?”   “应该不会太久。”   顾楼月对此十分确信,别的不说,他的耐心在醉生楼当中那可是相当的好,尤其跟秋姿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初他也才不过坚持了三四个时辰,秋姿能有他的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就见着秋姿一脸凌乱的冲进屋内,旁的话也不多说,上来就对着顾楼月质问道:   “顾楼月,你究竟是收了个什么玩意!”   秋姿显然已经快崩溃了,头上的珠钗没有规律的乱晃着,脸上没有补妆,而且还憔悴了不少,要知道这才下午,看来精神上被楚辞折腾的不轻。   楚辞一脸木然的站在门外,没有走进来,脸上的神情同那日一样,估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秋姿姐,您先喝口茶,歇歇气。”   小桃仙在一旁憋着笑,刚刚秋姿教楚辞的所有过程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愣是没落下任何一处,眼看着秋姿从一开始的激情满满,到最后的几近崩溃。   虽然楚辞的声音是真的难听,但她不得不说一句,干得漂亮!   秋姿现在也是气到了不行,咕嘟咕嘟喝下了好几口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喝越上火,吸了好几口气,最后还是道:   “顾楼月,你看看你收了个什么玩意,长相和嗓子简直是天上地下区别!我估计整个中原都找不到比他声音更难听的人了!”   顾楼月笑了,这比方虽然有些夸张,但搞不好是事实。   “能被秋姿这么评价,这孩子似乎还是头一份。”秦烟在一旁笑道。   秋姿说道:“这孩子,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想收下来的,除了一副皮囊好看些,压根儿就没有旁的特点,赶紧踢出门去才是!”   楚辞听到这里,突然心慌了起来,他唱歌不好听,自己心里也有数,可班主从来都没有说过要赶他走……   “对,赶紧赶出门去,我刚刚午觉都睡不安生!”   “秋姿姐说得对,班主,这孩子天生就不是唱曲的料,您收下他那是败坏您的名声啊。”   ……   门外站着的不仅只有楚辞,还有刚刚被楚辞的歌喉扰到的人,大家皆是一脸怒气,包围在楚辞的周围,仿佛在审判他似的。   楚辞吸了几口气,看了看周围,却又看向顾楼月,口中喃喃的喊着‘班主’二字。   不会的,不会的。   班主不会真的让他走的。   顾楼月面色无常,看不出喜怒哀乐,面对众人的提议,也只是抬手指着楚辞,反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让他离开吗?”   顾楼月身为班主,在醉生楼中的威严自然不必多说,虽然众人的答案几乎都是一致的,可没谁敢上前说个‘是’。   “当然,难不成班主你还想让他留下来?”秋姿算是顾楼月的长辈,这个时候,也只有她敢上前说上一二。   顾楼月笑了一声,“怎么就不能留下来?这两天你们也看到了,楚辞虽然唱的不行,可地扫的很干净,活干的也多,还不偷懒,这么勤奋的人都要赶走?那你们把好吃懒做的家伙置于何地呢?”   一席看似没什么道理,但又什么都说的话把众人说的是哑口无言。   秋姿稍稍黑了脸,但可依旧说道:“班主,重点不是这个,这孩子……你毕竟说了收徒,可他这嗓子,终究是给你的名声抹黑。”   顾楼月在京城名声堪比皇亲贵族,早两年名声大噪的时候便有人想来拜师,男女都有,甚至还不乏一些名家子弟。   这世道,拜花魁戏子为师算不上羞耻,相反,当今战火纷飞,曲乐世家早已落寞,他们之所以能看中顾楼月,无非就是看中他与皇室之间的关系。当年顾楼月一舞出名之后,便成了王孙贵族宴会上的常客,甚至还能在皇宫中住上几天,这份殊荣,试问这些个曲艺世家中,谁能比上一二。   世家已经落寞,若不再做些什么,恐怕最后也只有树倒猢狲散的份儿,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借着顾楼月这层关系,慢慢重获荣宠。   莫不是他们把顾楼月当成傻子,就是自己太过天真,愣是送多少礼,都没见顾楼月有收徒的打算。   可如今,顾楼月收了个嗓音如此特殊的楚辞,这要是传到了那些个奸计一直没得逞的人耳中,只怕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若是想不生事,不得罪人,那便也只有将楚辞赶出去,就当从来都没有这个人。   “明明都来了边疆,怎么还觉着自己在京城?这般夹着尾巴做人,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嫌累吗?”   顾楼月皱起了眉毛,他知道这帮人想的是什么,可这些对于他来说,压根儿就没有必要。   “我就问你们,我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有收回来过?”   众人一瞬间失了声,了解顾楼月的是知道他确实是这么个人,而不知道的,也不敢多吱声,毕竟这院子还轮不到他们来做主。   楚辞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胸膛中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许多种不一样的感觉,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但他知道一点:   班主是要他的。   秋姿也不乐意了,“可是班主,你收他能做什么?唱歌这般不堪入耳,长得好看,但也就是个木头,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能让你收下的,难不您还要坚持吗?”   顾楼月站起来,轻笑一声,“为什么要坚持?铁杵磨成针吗?你都说了他是块木头,木头只能磨成牙签而已。”   “但牙签,难道就没有用吗?”   顾楼月这一套话说的云里雾里的,秋姿更是不知所以然来,“顾楼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他是我徒弟,我是他师傅,而他要做的,就是扫扫地。”   “扫地?”   顾楼月眼睛一眯,“怎么,不行吗?”   “可是,您的徒弟来扫地,这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顾楼月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最开始也是在醉生楼扫地的,徒弟延续师傅的路,这有什么不对的?”   这番话,若不是顾楼月自己提起,众人几乎已经早已忘记了。   或许是因为顾楼月现在的身份太大,让人忘了他的出身,最开始的他,就是一个最下等,最卑微,醉生楼里谁都能欺辱的杂役奴仆。 第7章 欺凌   “阿月!”秦烟厉声说道,生怕他再多说一个字。   顾楼月则不以为然,耸了耸肩,“师姐,别那么紧张,在场明里暗里拿我这些事说闲话可不少呢。”   顾楼月说的越是轻巧,秦烟就越担心他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终究会引来祸端的。   “好了,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得提出将楚辞赶出去这些事。”秦烟正了正身子,一改之前好说话的模样,“真是不明白,大家伙一个个都不小了,跟小孩子置什么气?”   秦烟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顾楼月也是打算点到为止,可他扫过这一帮帮人的脸色时,大多都还是不服气的。   “都回去干活吧。”   众人零零碎碎的离开了大堂,秋姿走的时候还不忘狠狠挖了楚辞一眼。   “她算什么东西,仗着和班主的交情,还敢来指使我们?难不成都忘了自己当年的烂摊子了吗?”   “就是,当怀的是凤子龙孙吗?还不是外面野男人的野种!班主真是瞎了眼了,留着这种女人……”   ……   这些声音不大也不小,却刚刚能被秦烟给听见。   人往往需要一个由头来宣泄心中的不忿。   班主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掌管着醉生楼的大小诸事,钱财人命,他们不敢,楚辞只是个扫地小厮,连说上话的份儿都没有,他们不屑。   剩下的,只有她……   更何况,她还曾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差点害了整个醉生楼。   ……   楚辞相安无事的离开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做着他的扫地小厮。   生活好像没有变化,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楚辞之前被流放时,就对周围的氛围和环境有着极度的敏感性,他能感觉到,这几日醉生楼的人们都在有意无意的开始避着他,或许往日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是现在基本上见着他就闪开了,而且不像是无意的。   起初他或许还没放在心上,可这样的次数变得多了,人就不得不要小心些了。   虽然他不会呆在这里多长时间,可他并不想给顾楼月生出什么事端来。   可惜他是这么想的,做事也都是小心翼翼,而还是有人不喜欢太平。   秋后的一日,醉生楼刚刚结束一场戏台演出,顾楼月下台送客后,楚辞便拿着布袋和笤帚上了戏台子,收拾客人们在看戏过程当中扔下来打赏。   顾楼月开的是戏园子,但光靠着门票收入的钱是完全不够日常的开销,除了靠着从京城带来的家底,剩下的就是客官们的打赏了,   也好在顾楼月的唱曲出众,加之边塞地广人稀,没多少见过京城的艺伎,所以便在短时间吸引了一大堆人。   这也让顾楼月每次出演结束后,台上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若是碰上出手阔绰的客人,金银珠宝也不是没有。   而楚辞要做的,就是将这些银钱给打包收拾送到账房那儿去,然后收拾收拾戏台子。   这些活看着不多,可实际做下来,得两三个人收拾整整一晚上,而现在大家不待见楚辞,愣是将这些活全都扔给他一个人来做。   “这一个个的,平时钱多的时候,都争着抢着要做,今天钱少怎么就不干?”   楚辞嘴里嘟囔着,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带停的,现在天还没黑,今天客人不多,顺利的话,应该能在晚饭结束的时候收拾完。   哎,但愿厨房还能留口饭吃吧。   正这么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痛感,紧接着他便一个侧翻摔在了地上。   “嘶——”   楚辞感觉自己似乎被谁不怀好意的踹了一脚,正当他要看清楚来人,又是一脚踹中了腹部,直接将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十五六岁的身体本就羸弱,地上还有杂七杂八的碎银子,凹凸不平,踩上去就很难受,更不要说在地上滚两下,这得多疼啊。   楚辞也只不过吸了几口凉气,全身上下虽未见血,可但凡是块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就连那张俊秀的脸上都有被银子碾压过的痕迹。   “哎呦,竟然还能站起来,看来我刚刚手下留情了。”   楚辞捂着肚子,缓缓站了起来,手拍了拍脸上的灰,看向来者。   这人他倒也认识,肥头大耳,赘肉累累,光着上身,身后还带着两个体型不一的小弟。   是醉生楼后院的厨师大周。   这人在醉生楼里面除了干自己差事,就是跟那些小姐们打情骂俏,整天游手好闲,整个就是一混子,关键还不自知。   大周看了看周围,让两个小弟在周围把风,便颠着油腻腻的肚子走了过来,一手勾住楚辞的脖子,说道:   “楚辞小老弟,看来最近不太顺啊,要不要老兄帮帮你?”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刚刚才挨了一脚,现在就说要帮你,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这大黑胖子肯定有什么目的。   “周哥想要我帮什么?”   楚辞故作镇定,脖子被人拿捏住,旁边还有两个小弟,这样的情况,想要脱身定是难上加难。   只能期盼有人能路过这里,若是没人,那他只能……   “小老弟挺好说话啊!”大周看楚辞如此识相,不由放下了些警惕,直言道,“老哥我要的也不多,这戏台子本来就是我照料的,你今后只要打扫完后,把这些个赏钱拿一半出来给我就行,放心,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大周一把抢过楚辞手中的布袋子,贪婪的看着它;袋子里面已经装了一些银两,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小老弟你最近不是被排挤了吗?放心,只要你跟了我,这醉生楼里面,除了班主,哪个不对你笑脸呵呵的,这醉生楼里面,老子就是二把手!”   楚辞眼神暗了下来。   这大黑胖子绝对是狮子大开口,这些赏钱一般是扣除每日必要的费用,剩下的交给顾楼月,而班主一次能分到也不过才十分之一,大周张口即要一半,是生怕不会被发现吗?   或者说,就算是被发现了,拿着这些钱的人是楚辞,他照样没什么大事。   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楚辞看了看门外,此次差不多来观看的客人都走光了。   “不行,这钱是醉生楼的大家伙的,不能被你拿走!”   “你这小子,竟然敢拒绝老子!”   大周觉着自己棒子和甜枣都给了,这小子应该是震喝住了,根本就没想过他竟然还会给拒绝,一瞬间有些恼羞成怒,当即想要给这给脸不要脸的少年一点颜色看看,谁知道楚辞比他更先一步!   楚辞不等大周说完,当即便肘部向后猛击,身后这壮汉体积很大,所以这一击用上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   大周猝不及防的被击中胸膛,整个人身形不稳便向后倒去,楚辞抓住这个时机,如蛟龙入水般灵活的挣脱了身后壮汉的束缚,顺带还不忘用脚回击一下。   Duang!!!   楚辞一脚揣上大周的肚腩,他本就没有站稳,这下是彻底朝后面倒了下去,白花花的银子正好膈在大周的身后,银子有的又坚又硬,杠的他是嗷嗷直叫!   “靠!”   “大周哥!”   两个站外面把风的兄弟赶忙跑了过来,一人架着一条胳膊,吃力的将大周从地上搀扶起来。   “这是刚刚还你的!”   “哦,还有,你皮真厚!”   楚辞甩了甩手,冷眼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口中的话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你这个小畜生,不给你点教训,怕你都不知道这醉生楼跟谁姓!”   大周说完就让身旁两个小弟干了上去,而他自己也不例外,火急火燎冲上去。   驰骋醉生楼这么多年,就连当年的老嬷嬷都要给他三分薄面,顾楼月不顾就算了,毕竟他是招财的家伙,可这小畜生算什么,当真以为自己是顾楼月弟子就狗仗人势了?   大周之所以敢这么教训楚辞,完全就是觉着顾楼月对他根本不抱任何期望!谁收徒弟会专门让他扫地?   三个人同时下手,而且对象只有他一个,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格斗家,恐怕也会一时不知所措。   楚辞更是如此,可幸运的是他能凭借着身形的小巧,躲过这三个家伙的拳脚。   之前肚子上被踹中的那一脚依旧在隐隐作痛,即便他有再好的身手,同时面对三个人,必定会处于下风。   必须想别的招!   ……   “靠,这小子也太灵活了,我都没打到他!”   “我也……啊啊啊,我的胳膊!”   其中一个小弟突然嗷嗷叫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胳膊退到了戏台子的边缘。   “你怎么了?”另外一个小弟有些担心,连忙赶过去看看。   那人现在不光捂着胳膊,脸都有些发红,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胳膊麻了,又麻又疼!”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抓住这小子!”   大周这边几次三番的想要抓住楚辞,可偏偏都是一场空,早就已经愤怒的不行,况且楚辞还时不时的在挑衅他。   “大黑胖子,你今天要是抓不住我,我就把你要偷拿赏钱的事情告诉班主!”   楚辞嘴角上挂着笑,眼神里十足十的挑衅,根本就不害怕大周。   “畜生!”   大周大骂一句,现在的他压根儿就不想留活口了,若这种事情被醉生楼的人知道,尤其是被班主知道的话,那他是真的别混了。   这小兔崽子,今天就算是要不了他的命,也要把他打成哑巴!   害怕事情暴露的大周直接一记重拳,楚辞眯了眯眼,这大黑胖子出拳相当的狠,可浑身肥肉太多,动作一点都不灵活。   不过他正欲躲过这一拳的时候,眼角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色……   轰!   重物落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大周这拳头正中楚辞的半边脸,直接把人给打飞了出去!楚辞接连滚了好几下,直到自己撞在戏台子上的栏杆时,才勉强停了下来。   一时间没有起身,估计是伤得不轻。   大周则痛快的笑了,气喘吁吁的得意道:“小畜生,你不是挺能躲的吗?你再躲一个试试啊,告诉你,这醉生楼就是我姓周的说了算,你算哪根葱!”   “周大华!你说,这醉生楼,谁说了算?”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第8章 赃物   大周突然觉着后勃颈一冷,当即转过头,寻声望去……   顾楼月一脸阴沉的站在戏院的大门处,身上还穿着尚未褪去的戏服,妆容未卸,珠钗摇摆,显得整个人更加的严肃。   他来的迟些,但或许也恰到好处,刚好就撞见了大周那一拳下去,正对楚辞的那一幕,看的是真真切切的。   “班,班主……”   大周在看到顾楼月的那一瞬间,当即就语无伦次了,况且这次还被逮了个现行,眼神一瞟倒在地上的楚辞,当即心生一计。   “班主,我发现楚辞这小子想要偷您演出的赏钱,这次出手教训他,您看,这证据都在这里摆着呢!”   大周手指着地上的钱袋子,故作镇定的站在戏台子上辩解着,顺带还不忘给他那两个小弟一点眼神上的暗示。   顾楼月听着大周的话,故作思索着,自然也没有全信,顺带派人上去查看那个钱袋子。   “班主,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钱袋子空空如也,里面的碎银子早就在刚刚打斗的时候落了一地,根本就证明不了什么。   “班主,这还得亏我到的早,趁着这小兔崽子什么都还没干就把他收拾了。”顾楼月还没有什么表示,大周便在这里一句接着一句的不停的说。   “你们可看到了什么?”顾楼月转过头,戏妆显得眸子更加的狭长,整个人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压感。   那两个被问到的小弟咽了咽口水,脑子里面还什么都没有想,就收到了大周的眼神暗示,只要是他们说错一句话,那后果可想而知。   “大周哥说的没错,班主,楚辞这小子手脚不干净,我们都看见了。”   顾楼月眼神暗淡了下来。   这些可倒好,连人证都有了。   这两个人是大周的小跟班,几乎是醉生楼众所皆知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他们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可他们所说的话自然也是不能全信的。   若是照着他们的话说下去的话,那楚辞醒来也就只有被赶出去的份儿了。   “班主,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僵局之中,楚辞咳出了一口血,整个人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刚刚大周那一拳可算是下了狠手,那一瞬间,他几乎觉着自己灵魂出窍,且现在耳朵里面还嗡嗡作响,五脏六腑感觉都要吐出来了。   真疼啊。   但是恶人还没有倒下。   顾楼月忙喊了一声叫郎中过来,他一进来便看见楚辞倒在地上,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严重。   这幅模样,若是再随意搭配一件破烂衣服,那就真的跟在奴隶场见面那次没差了。   小侍从想要带楚辞下去,可楚辞婉拒了他的好意,直言将真相道出:   “班主,是周大华想要贪了您唱曲的赏钱,所以威胁我帮他做事,我不愿意,他便想屈打成招!”   “你个小王八蛋胡说什么!”大周恼羞成怒,他压根儿没想到他那一拳头下去,楚辞竟然还能醒过来,但没关系,他这里还有人证,甭管这小畜生说什么,都是虚的!   “班主,您可别被这小子给骗了,我一开始就看出他没安好心,连偷您赏钱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若是留下来,必定养虎为患!”   顾楼月将所有的证词都听着,不作声,也不表态,妆容未卸,活生生就如一具真实的京剧娃娃站在戏台子中央,扫视整个四周。   殊不知,这样的态度更给人压迫感。   大周内心拼命给自己催眠,只要自己毅力坚定,那么被赶出门的肯定是别人。他是醉生楼的老人了,在这里做事已经十来年了,难不成一个才来还不到几个月的愣头小子就能挤掉他吗?   这不可能!   楚辞也与顾楼月一样,默不知声。也不知这是他自己自信还是旁的什么,他觉着班主依旧会站在他这一边。   或许不应该说是他这一边,而是正确的一边。   终于,顾楼月开口了。   “以往,醉生楼内贪污赏钱的事屡见不鲜,每年都要例行筛查,自从来到边塞还没检查过,小桃仙,吩咐下去,今晚搜查所有卧房,叫大家多备些蜡烛。”   顾楼月故意又看了一眼楚辞,“若是他真的私藏赏钱,那这次肯定不是第一次,所以都给我好好找找,一处都别放过!”   话音刚落,顾楼月便抬步离开了戏院,剩下的侍从一大部分都跑去吩咐筛查的是由,还有几个留下来看着楚辞和大周。   “看着他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要!”大周刚想赶紧回去,但却被人拦住了。   “班主说了,一个都不放过,你若是清白的,还会在乎这些?”   抓着大周的侍从有些不耐烦,眼前这大黑胖子所说的话他自然也不是全都信的,毕竟他早在来边塞之前就有过前科,喝酒闹事,调戏楼内姑娘,借钱不还……但凡出点坏事都能跟他沾点边。   这次他说自己见义勇为?怕不是喝醉酒还没点花生米吧。   大周被这一呛,自然无话可说,就算他再蠢也知道,顾楼月这次是来真的了,不过没有关系,刚刚在场的都是他的人,只要等下再放点风声出去,坐实了楚辞的罪名,他就不会被赶出去!   ……   从傍晚一直到天黑,醉生楼闹得鸡鸣狗吠,几乎每个院子都是灯火通明,且人来人往,翻箱倒柜的声音层出不穷,不知道还以为是抄家了。   秋姿本就对楚辞没什么好感,这还没过几天便出了这档子事,心里又是冒火。   “这孩子可真能生事,大晚上的跟我说搜查谁私藏银子,下次是不是就抄家了?”   “呦,秋姿,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该藏才这么说?你这话可有点心虚啊。”小桃仙带着秦烟路过,正好三人撞上了。   这一见面,免不了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秋姿哼了一声,“藏?姐姐房里全都是金银珠宝,那些个碎银子给我,我还嫌碍事呢!只有你才会把这些当成宝吧。”   秋姿说的不假,她来时大大小小的箱子便装了一整个屋子,全都京城的公子老爷给的金银珠宝,各个价值连城,比起碎银子来说,他或许还真看不上。   小桃仙也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便只能气嘟嘟地鼓着嘴。   “好了二位,私藏银子自然不可能是你们两个。”秦烟赶忙出来拉架,生怕这二人能打起来似的,“快些走吧,阿月还在等我们。”   秋姿默不作声了,小桃仙显然是气还没有消下去,嘟着嘴大摇大摆的走了。   秦烟无奈的笑了笑,殊不知秋姿一直在旁边盯着她的大肚子,眼神里面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等小桃仙走的有些距离的时候,突然开口道:   “你这肚子,再过几个月就差不多了吧。”   秦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肚子,语气柔和了些,回答道:“嗯,大夫说左不过就过年那几天出来,希望是个健康的孩子。”   秋姿一听,略有所思,“过年那几天吗?说来,你当年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过年。”   这几句随口一提,却不想秦烟一瞬间脸变得煞白。   “你还在怨我,是吗?”   当年秦烟同秋姿一样名声赫然,是至整个京城有名的花旦,人不但是人间一绝色,更是为醉生楼收敛了无数财宝,那时的醉生楼虽没有后来顾楼月的辉煌,但也在整个花街如日中天。   而就是这样一位花旦,竟突然消失不见,仿佛是凭空人间蒸发一般,甚至之后还流传了不少恐怖的传闻。   事实的真相,只有醉生楼的老一辈人知道。   秦烟哪里是消失了?她不过是跟自己的一位常客私奔了。   秦烟这一私奔可不得了,醉生楼的客人一下子少了一大半,若不是后面出了个顾楼月,恐怕都要关门大吉了。   “怨你?这怎么会呢?当年也多亏你离开,让我知道我是有多不自量力。”   秋姿自嘲的笑了一声,脸上也没了与小桃仙玩笑打闹的心情。   当年,秦烟走后,众人皆是惶恐,她还天真的以为,自此她便是京城当仁不让的花魁,可现实终归是打了她的脸。   入不敷出的账本,愈来愈少的来客,人走茶凉的楼屋皆是告诉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那些来看她的客人大多都是被秦烟吸引来的。   而与她无关。   “可是当年,若不是我的私自决定,你们也不会……”秦烟欲言又止,“你们怨我是应该的。”   “怨你?现在的醉生楼,最不该怨的就是你。”秋姿嗤笑一声,道:“毕竟当年除了你,没人想把顾楼月留下来。”   秦烟一愣,“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久以前的事了?”   秋姿说道:“没什么,就是这两日看着楚辞这小子突然想到的。”   似乎和当年一样,除了班主,戏园子里几乎没人想留下他。   真像啊,这师徒二人。   “算了,不说了,快些走吧,说不定今晚就能把那唱歌难听的臭小子给踢出去了。”   秋姿笑了,“你也跟曾经一样,口是心非。”   ……   大堂之上,气氛低压且沉闷,今儿月色不佳,没什么光亮,伙计们将所有的蜡烛和油灯都点上,可愣是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顾楼月早就褪去了戏服,换上了一套寻常衣物,可估计也是换的匆忙,脸上还有未卸干净的妆痕。下人早就准备好了饭菜,可他愣是连筷子都没动,想必这件事气得他不轻。   众人倒是习以为常,毕竟班主生性爱财,早前掉了枚铜板都能急上半天,更不要说是有人偷拿了演出的赏钱。   赏钱可是这醉生楼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饭钱啊,这要是被偷了,牵连的可是所有人的利益。   大周和楚辞站在下方,周围还站着一帮伙计盯着他们,弄得真跟三堂会审似的。   楚辞的脸上又重新裹上了纱布,伤口上了药,衣服还是皱皱巴巴的,没能来记得换,看上去就像刚打完架回来的。   小脸上写满了不服气,顾楼月没有如往常一样问话,似是在避嫌,免得旁人又说他勾引班主包庇自己。   大周现在很是惬意,早在先前,他便已经得到了消息,东西都处理干净了,无论他顾楼月再怎么翻,都翻不到他的头上来,顺带还不忘给楚辞准备些礼物,让他名正言顺的离开醉生楼!   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大周很是得意,就差点在大堂上笑出来了。   “班主,班主,找到赏银了!”   一道身影连跑带喘的出现在大堂之中,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只一看,便瞧见了他手里那沉甸甸的布袋。   不少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分量,一点都不少啊。   顾楼月只看了一眼,便说道:“倒出来。”   侍从不疑有他,当即解开布袋上的绳子,对着雕花桌子便一跃而下!   咕噜噜——   白花花的银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掉了出来,有整的有碎的,甚至还带着不少的银票子,这一大把,粗略的看,少说也几百两,都能买下个不小的院子了。   围观群众也不免惊讶一番,这贪的够多啊!   纵然顾楼月的脾气再好,见着有人从自己手中偷走这么多钱,不免也心生一团怒火,问道:“这钱袋子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班,班主,是在楚辞的屋子里面。”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这小东西手可真不干净,这才来几天,就偷这么多?”   “是啊,妄班主先前还护着他,这下原形毕露,看班主还怎么留着他。”   大周更是激动万分,“班主,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敢偷醉生楼的赏钱,要搁以前,那可是直接卸下一只手的!”   “我没有!我没有偷,偷赏钱的人分明就是你!”楚辞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布袋子会出现在他的房间,这一切感觉就像是一场阴谋。   不,不是感觉,这就是一场阴谋。   班主带着探究的眼神扫了过来,楚辞毫无畏惧的与其直视,直言道:   “我没做过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认的!” 第9章 偷?   “人赃俱获了你还想要狡辩,你当班主的眼睛是瞎的吗?还是当我们醉生楼好欺负?看老子不好好教训你!”   大周仿佛找到了可以出手的由头,当即便快步朝楚辞走来,朝手上哈了几口气,硕大的拳头眼瞧着便朝着那弱不禁风的少年落了下来。   楚辞双瞳微缩,他肚子空空,没有力气,但不代表躲不了这大黑胖子的进攻。   经过下午那一场打斗,他早就看出来,大周虽出手狠辣,但也只是空有一身莽劲,毫无技巧可言,来点躲避的招数便可将其制服。   平白无故的拳头他不想白受,加之身上伤口遍布,眼前这招还是躲过去为好……   “等等!”   拳头即将要落下的瞬间,顾楼月抬手按在大周的肩膀之上,瞬间将人摁住不动,说道:“事情就这么下决断,太草率了!”   大周一听不乐意了,心里不禁有些慌乱:“班主,你难道还要包庇他吗?”   慌乱之外,大周并不觉着顾楼月还能找到他的把柄,这个钱袋子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的嫌疑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再怎么查都不会查到他的头上来的。   顾楼月没有立即回应,甚至连理都不理大周,对一旁的人说道:   “把我的箱子搬来。”   旁人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班主,是哪个箱子?”   顾楼月皱了皱眉,“还能是哪个,用得着我来说?对了,还有我的算盘,也一并拿来!”   侍从连忙应了声是,紧接着,四五个人跟着跑过去,为首的甚至还数了数人数,似乎是在担心不够。   楚辞疑惑,究竟是什么大箱子需要四五个人来搬?   不过一会儿,这些人便抬着一个大约一米来长,半米多高箱子进来,他们脸上冒着大汗,喘着粗气,这才不过几步路的路程,有些人硬是被折腾的红了脸。   醉生楼上上下下都知道顾楼月这个人视财如命,他自己更是有个大箱子,装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可金银珠宝的重量没有多少,重的是箱子上的锁,每一把都是由玄铁打造,关键是这样的锁还有八把,虽然是暴殄天物,可耐不住顾楼月钱多啊。   “班主,算盘给您放这了。”   顾楼月嗯了一声,然后便从身上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把接着一把的钥匙,一个接着一个打开了大箱子,等八把锁全都解开后,只轻轻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手伸进去掏了掏,随即拿出一摞子保存的十分完好的银票子出来。   众人疑惑的看着顾楼月的行为,他并没有解释分毫,而是拿起算盘,一张接着一张的数着银票,越到后面,顾楼月的神色越不对劲。   在场的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一个动作都不敢多做,要知道,班主数钱的时候,是他最不是人的时候。   最后,在顾楼月数到第三遍结束时,他抬起头,阴沉着一张脸来,质问道:   “这些多出来的赏钱,是你们谁拿的?”   他目光所至的视野里,并不包括楚辞。   大家伙面面相觑,有的甚至都不明白顾楼月这是在说什么,“班主,这难道除了楚辞,还能是谁?”   顾楼月眼神里带着猜忌,但他又像是已经有了答案,带着高深莫测的语气回答着众人的疑问:   “在边塞这两个月的演出我场场均在,从不缺席,虽然没检查过赏钱,但我心里也有数,边塞城来的客人是从不给银票的,那钱袋子里不光有银票,还那么一大把,想必是早在京城的时候,手就不老实了。”   关于这点,顾楼月是深有体会,就是因为边塞观众几乎都不用银票,他场场都被银子砸,虽然砸都是钱,但这银子硬邦邦跟小石头子似的,纵使他衣服再厚,也会疼的好吧。   也因此他才了解到,边塞地域物价低廉,全城商铺都没几家,铜钱和银子是最常用的货币,况且也没几户人家能用得起银票。   更不要说像京城的那些老爷夫人和小姐一样,撒银票跟撒纸钱似的。   “可是班主,这也不能说楚辞这小子毫无嫌疑啊,这要是他偷出来的呢?”有人提出了质疑,依旧不相信楚辞是清白的。   “偷?”顾楼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我这八把玄铁锁的可不是白花的,京城赏钱全在我这里,我刚刚也数过,不多不少。”   这一番话说下来,基本上是将楚辞的嫌疑给洗的干干净净,同时,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便是那这人就在他们之中。   楚辞手抓着两侧的衣摆,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眼眶有些润,许久才道了一句:“谢谢班主。”   还我清白。   顾楼月仗着现在还比这小子高些,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道:“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找回了这么大一笔巨款。”   说罢,顾楼月再一次扫视众人,“谁干的,自己站出来,或者检举揭发也行,我尽量不上报官府。”   众人相互对视,有些人心里早就知道是谁,可没一个敢上前的。   顾楼月等了半天,似乎已经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也就不接着等下去了,对着大周说道:   “周大华,我记着,今天下午是你说楚辞想偷拿赏钱的,对吧。”   大周现在心虚的很,不光楚辞没被班主赶走,他自己还上交那么多一笔巨款,甚至当下还有暴露的风险,这不管怎么算,都是血亏啊!   “班主,这肯定是一场误会……”   “误会?”顾楼月压根儿就没打算放过他,“只是误会你会把人家打得头上缠纱布?只是误会你刚刚就想下重手?周大华,你别以为这些年我仗着你是醉生楼的老人,对你所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可以当老子是傻子!”   “来人,给我绑了他!”   顾楼月虽是花魁,一身媚骨,但若认真起来,身上是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要不然,他是没法支撑醉生楼到如今的地步的。   这里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三个人按住了大周。   顾楼月眼睛微微眯起,第三次扫过在场众人,说道:“你们这些个跟周大华走的近的,现在赶紧给我一五一十的道出来,有多少道多少,要不等送到了官府,一个都别想好过!”   “顾楼月,你敢!若是他们吃里扒外,你就不怕将来被出卖吗!我告诉你,我在边塞六洲是有人的!你敢收拾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大华这个时候也撕破脸,不装了,趴在地上恶狠狠的说道。   “出卖?”顾楼月冷笑一声,“你怕不是忘了,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上,要你的小命而已,何必上报官府!”   顾楼月此言,不仅是在吓唬周大华,更是在警醒众人,现在周大华没了势,他们应该效忠的是醉生楼,是顾楼月!   青楼众人皆是签了卖身契,说白了就是奴隶,当年顾楼月与醉生楼的前任主人做了笔交易,将大家的卖身契都拿了回来,可并没有撕毁,若是谁想走,上交五两银子即可。   可跟着顾楼月能吃香的喝辣的,月薪又多,没几个想重新找份工,加之班主待他们是真的好,久而久之,大家伙都快忘了有卖身契这么一回事。   “班主,我说,就是周大华威胁咱们听他的话,偷拿赏钱的!”   “对,而且每回赏钱拿回来的时候被他一人占了,到外面吃喝赌,咱兄弟几个都拿不了多少。”   “班主,咱们都是一时鬼迷心窍,事后还被周大华威胁,要打要罚咱都认了,可他一定得严惩!”   ……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个人出头,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到了最后,连姑娘们都憋不住,将大周调戏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桩桩件件,都足以上交官府,判个死刑了。   “你还有什么说的?”顾楼月听到最后都快没了耐心,这种败类,不送官府都不足以平民愤!   大周牙齿咬的铮铮发响,眼珠子如饿狼一般扫视着众人,暗道一声:   “你们给我走着瞧!”   近处的人正好能听到这句话,正当他们要嘲讽之时,突然耳旁一阵巨响,紧接着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团团白雾!   白雾几乎是凭空而已,只几秒钟便遮挡住了视线,雾很浓,不到一会儿便连边上人的身形也看不见了,且还带着浓烈的味道,一时间,咳嗽与慌张的声音层出不穷。   顾楼月暗道一声不好,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尽量不吸入这呛人的烟雾,喊道:“快出去逮人,别让他给跑了!”   场面上几乎就是一团乱,能听见班主声音的人少之又少,顾楼月无奈,眼下也只能等烟雾散去。   ……   外面天几乎已经全黑,屋内的照明只能靠着蜡烛。   烟雾散去之后,场面几乎跟顾楼月料想的一模一样;   慌乱一团,周大华消失的无影无踪,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那几个侍从手下逃跑的。万幸的是,他的珠宝财务一个都没少。   这烟雾虽然呛人,但来得快,去得也快,用来做逃跑的工具真是再好不过。   顾楼月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看来他真的是太仁慈了,竟不知自己眼皮子底下藏了这种龌龊物件,且用的这般熟练,想必也不是一日之功,而是蓄谋已久。   “来几个跑得快的,给我去找周大华的下落,剩下的给我报官府,就说他偷窃未遂!”   有人咽了咽口水,上报官府,可见班主是动了真格了,周大华本身是签了卖身契的,还是贱籍,若是被逮到,甚至都不用活捉,直接就地解决。   顾楼月又说道:“还有,你们给我一五一十的说周大华这些日子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最好把这烟雾弹的出处给我扒出来,我就不信这是他能自己弄出来的。”   “是!”   众人一下子便忙了起来,这个时候,楚辞突兀的开口道:   “班主,我知道这烟雾弹出自何处。”   声音很是突兀,众人也稍稍有些震惊,而楚辞则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说些什么。   顾楼月面色不改,道:“你且说来。”   “这是西域北寒部落的产物,专门用来当做暗器使用,味道刺鼻,但无毒无害……”说到一半,楚辞突然觉着自己话有些多了,便戛然而止,顺带补充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我以前打鸟的时候经常拿来用……”   顾楼月捏着下巴,倒也未对楚辞的话有所怀疑,对手下一帮办事的说道:“行了,既然是知道东西的来源,那就好办了,不过你们办事的时候切勿谨慎些,知道吗。”   竟然能知道北寒部落的暗器,看来这小子跟北寒王一党关系匪浅,有机会打听一下好了。   对了,似乎再过不久,那个人要来了…… 第10章 埋伏   边塞的秋景算是一绝,紧接而来的,便是带雪的冬季。   大周的事情伴随着他的消失,似乎石沉大海,快到年关,官府也懒得生事,纵使大周的通缉悬赏令贴满了大街小巷,也未见出来巡逻的人问上一两句。   醉生楼过了一小段暗沉的日子后,众人稍许淡忘,便又要马不停蹄采买年货,以备迎接这第一个在边塞的新年。   或许忙碌能帮助人们淡忘许多事情,顾楼月前些日子还答应了秦烟和小桃仙上街逛逛,可还没几日,他自己便不记得这些事了,若不是小桃仙成天在他耳边叨念,估计早就忘得那是一干二净了。   “班主,你可不能再拖了,现在还不出去逛逛,你难道等着过年那几日商户全走了,去吃闭门羹吗?”   小桃仙一边拉着顾楼月,一边还不忘出声教训他。   秦烟瞧见主仆二人,笑道:“小桃仙,你就放过班主吧,这些日子他都快忙昏过去了。”   顾楼月连忙摆手,“不,不忙,你们两个人上街不安全,而且你日子也快到了,我陪着你们,这样安全些。”   秦烟这些日子胎象一直都很稳定,眼看生产在即,顾楼月还请了两个稳婆在醉生楼里常住,等着新生命的到来。   “对了,楚辞,你也过来。”顾楼月在院里张望了一圈,终于在角落中寻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楚辞应了一声,走了过来,手上拖带着扫帚,在雪地里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如今天气只是小雪,边塞干燥,所以地上有小小的一层积雪。   少年墨色的长发被小小的雪花点缀,容貌依旧英气十足,不过因为衣服厚了些,动作稍许笨重了起来,被顾楼月夸有些可爱。   被夸了后,脸红了,更可爱了。   “楚辞,走,一起出去逛逛!”   顾楼月想到,自从把楚辞带回来后,似乎就没带着他出去过,而他每天的日常,也只是在院子里面扫扫垃圾,整理卫生,真是把班主的任务完成的满满当当的。   楚辞一愣,“我可以出去逛吗?”   小桃仙更是拍拍胸脯,道:“当然了,还有这次出去的开销,全都是由班主掏腰包,你想买什么直接说,我替你做主!”   秦烟捂着嘴笑了笑,不说话,但也默认。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你们啊……”   ……   近了年关,边塞六洲也稍许安定了下来,以往隔三天一次抢劫,五天一次放火,比起现在可以说是混乱太多了;变化更大的还得是的边塞居民的衣着,本来小桃仙已经习惯了他们那豪放的风格,如今厚衣服一穿,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果然边塞子民也是怕冷啊。   马车驾驶到一处布料店的门口,四人接连下了车,小桃仙带着秦烟率先朝里面光顾去,留下的顾楼月和楚辞二人当站在店门口当门神。   “班主,你怎么不进去?”楚辞疑惑。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他知道顾楼月可是一个同小桃仙一样,喜欢精致首饰和漂亮衣衫的人,如今放着一家布料店不进去,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殊不知,顾楼月的神情仿佛就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道:“我刚跟江南的织造局下了成衣订单,足足花了我百两银子,总之,到过年之前决不能再乱花钱了!”   银子花的时候不知道痛,后来回想时,那后悔的都想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哟,京城来的花魁,原来还有不敢花钱的时候,小女子算是长见识了。”   一道妩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似乎还有些耳熟,转眼一看,便是遇到了个熟人。   “原来是红袖小姐。”   红袖一身粉嫩的长袍在身,肩上披着一尾茸茸的狐狸毛,穿的虽厚实,可脖子以下却露出了大面积的春光,很是勾人。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长得这般好看,难不成是你徒弟?”   红袖只一下便看见了楚辞,手不由自主便想伸上前去摸一摸,可惜被楚辞带着一脸厌恶的神情给回绝了。   “确实是我徒弟,”顾楼月说道,“叫楚辞,能收下还得多亏了红袖小姐您,若不是给我推荐那奴隶市场,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受到长得如此标志的徒弟。”   “哼,油嘴滑舌!早知道就不给你说那地方了,还给你收了个徒弟,将来指不定就是来抢生意的!”   红袖确实对顾楼月很有意见,说好了他那醉生楼只是戏园子,不做风月买卖,可自从他戏园子开张之后,如意坊的业绩就少了一大半,还收个徒弟,长此以往,都别给他们留活路了。   顾楼月讪笑,若是她听一次楚辞唱曲,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来,今儿红袖姑娘也是来采买年货的吗?”顾楼月想着先转移话题,“我有一想买的东西,在集市上似乎没瞧见,若是你看见了,能不能帮我带一份儿?或者告诉我在哪里也可以。”   红袖挑眉,“说吧,什么东西。”   “纸钱。”   红袖微微楞了一下,“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上坟烧纸啊。”   “清明还早着呢,大过年的买这东西,你也不怕冲撞了谁。”   顾楼月露出了个难以言说的笑容,“谁让那人也不挑个好日子死啊,但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他估计也不想死啊。   楚辞的眸子动了动,藏在袖子下手握拳,微微颤抖。   红袖也不追问了,倒是对他解释道:“边塞人不兴这玩意,但也不是没有,我帮你问问。”   顾楼月笑了:“红袖姑娘神通广大,不过小事一桩,还劳烦你帮我惦记着呢。”   而这话似乎是触动到了红袖的怒点之上,当即又是一阵冷嘲热讽,“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顾楼月,你可真是好本事啊,我都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狐媚法术,竟然连城主大人都惦记着你。”   这话听着一头雾水,未等发问,红袖便从腰间掏出一封信来,递到了顾楼月手上。   “拿好了,这是城主大人的请帖,城主要你抽空,找个没人的时候去见他。”   顾楼月接过,心里的疑惑层出不穷,不禁问道:“城主的请帖为什么在你手上?他怎么不亲自派人送来?”   虽觉着不可能,可请帖上的官府印章可做不了假,一个青楼戏子,一个是官府的城主,这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啊。   红袖笑了笑,故弄玄虚了起来,“有些事情,城主大人做不了,就只能通过密函拜托我们来,你总不能堂而皇之告诉民众,城主跟一群戏子们走的近吧。”   “那倒也是……”   顾楼月苦笑两声,似乎在京城,他也是这么个身份。   正思索着那城主究竟找他何事,手上便已经将请帖给拆开了,除了一份邀请函,还有一封未写署名的信。   可看到信上的字迹时,顾楼月瞬间愣住了。   这是那个人的字迹……   内容言简意赅,无非就是邀他前来一叙,可顾楼月知道,如果那个人一来,必定要出什么大事。   当下便什么心情也没有了,顾楼月连忙问道,“城主府在哪里?”   红袖突然愣住了,不明白顾楼月为什么在看到信后就判若两人,在对方即将问第二遍之前,回答道:“沿着主干道一路向东,看到有士兵把守,且是三层楼的建筑的,就是城主府。”   顾楼月不疑有他,直接如开弓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还马不停蹄的,但不忘跟楚辞打声招呼,“帮我跟小桃仙和师姐说一声,晚饭我不回来吃了。”   红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大喊,“喂,进去之前别走正门,要走侧门,知道吗!”   “知道了!”   话音未落,顾楼月的人影都消失了。   红袖不禁暗自骂道,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知道见谁这么激动。   楚辞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顾楼月,可突然的,他也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连忙快步朝顾楼月离开的方向跑去,嘴里也不忘嘱咐道:   “红袖姐,你也帮忙跟小桃仙和师奶奶说一声,我去找班主了,晚饭之前回来!”   话音未落,楚辞也跑得没影儿了。   只留下红袖一人在原地呆愣着,甚至一时无语凝噎。   “这师徒俩,真活该是师徒俩!”   ……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想要在这里跟一个人,十有八九都会跟丢。   顾楼月虽然不矮,可胜在修长,没入人群中就像是一根面条落到了面汤里,几乎就找不到去向。   可楚辞来找的倒也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可疑人。   从班主出来的时,他便已经注意到这人的诡异,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袍,大半的五官被兜帽所掩盖,身形很是魁梧,但又有些臃肿,衣服穿的很是厚实,看着不像是边塞居民。   若仅仅只是这样,恐怕还引起不了楚辞的注意,可这家伙从他们在布料店时,似乎就蹲守在旁的店里,那时楚辞还尚未留意,可顾楼月走后,他便一刻也不带犹豫的就跟上,这说来也太奇怪了。   虽然现在已经看不着班主的身影,那个人一直朝着东走,身形且瞩目,楚辞这才有了跟过去的想法。   终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一处小巷子里,这里人少,楚辞也稍许放慢了脚步。   巷子并不窄,里面有很多的木箱货架,都是旁边的商铺用来摆放东西的,很适合遮掩。   而巷子的尽头是一处宽敞的大街,斜对面的建筑是三层楼的设计,周围还有重兵把守。   楚辞一愣,瞬间便反应过来,对面就是城主府,可面前没有顾楼月的身影,士兵个个也是谈笑风生。   班主还有没有,难不成这人是打算潜伏在这里,故意等着班主吗?   “留步,这位先生!”楚辞开口了,“您似乎对这里挺熟的,能问个路吗?”   那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背对着身后的光,楚辞眯了眯眼,似乎能看清对方的五官。   国字脸,络腮胡,眼睛狭小,肌肉臃肿,样子似乎还有些熟悉,而在脸上剩下为数不多的肌肤上,还有一处写着异域语言的烙印。   在边塞,脸上有烙印的人并不罕见,甚至醉生楼每日的来客都有好几位,可是眼前,这烙印的语言是寒部专属的文字。   意为:叛徒。   那人看到楚辞后,当即便双目赤红,宛如瞧见了仇人一般,“小子,你竟然自己给送上门来了!”   若是之前还认不得,那现在一开口,楚辞心里的答案就更加确定了。   脸颊的伤水肿了大半个月,边塞城的通缉令漫天飞,甚至这巷子里两边破旧的墙壁上,都有他的画像。   然而令人们和官府的都想不到的是,大周竟然是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改头换面,用留着浓厚的络腮胡和在脸上印下烙印的方式,重新在这座城里生存着。   楚辞正思考着,大周便一甩衣袍,带着得有十来斤重的铁拳攻了上来,楚辞应付不及,连忙选择躲闪。   也幸亏他身形小巧,这才能躲得过去,而这一拳径直的砸向身后那不堪重负的土墙,一声重响当即而起,落下了不少土块和沙石,留下了一道铁拳重重砸过的痕迹!   楚辞后退三丈之远,稳住了身形之后,拧起了眉毛,道:“你是来报复的吗?”   “哼,报复?”大周突然诡异的大笑两声,道:   “有人买你的狗命,知道吗?” 第11章 小主子……   楚辞不慌不忙,有自己的思量。   “买我命的,可是北寒部落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真不知道你小子的命为何如此值钱,还要活捉,不过……”大周转过身,将手上的那副铁护甲掉了个头,尖锐的刺头出现在关节之上,如猛虎手上的利爪一般。   “把你打到还剩下一口气,也算活着吧。”   说罢,便快步上前,眼中的疯狂已经遮掩不住,更甚的是想要报仇的快感。   楚辞眼眸一沉,从得知的信息中,似乎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眼下更为重要的还是这个疯子!   少年自知若是落入大周的手中,不死也伤,便运用着的灵活的身法在巷子里面与他周旋着,也好在这里东西够多,杂物够乱,大周想要逮到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翻箱倒柜的声音层出不穷,二人就在巷子当中打起了追逐战。   “既然你是来要我性命的,那又为何跟踪班主?”楚辞闪躲的时候,也不忘了质问。   大周呸了口吐沫,“你们醉生楼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等解决了你,下一个就是顾楼月!”   看来这人已经杀疯了,楚辞如是想道,稍稍看了眼外面的街道,人来人往,若是把他引出去,也恐生事端,毕竟一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看来是留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楚辞转守为攻,一个抬步便更换了身形与步伐,未等大周追上他,便已经凑到了他的跟前,二者距离近在咫尺,似乎只要大周随意出拳,便能碰到这个少年。   很难想象一个弱冠之年的少年能说出这样的狠话,大周却不以为然,胡乱出拳,可就是打不到楚辞的身上,更具体的来说,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能碰到。   这不禁让他恼羞成怒,接下来的出招更是胡乱的没有章法可循。   突然,胳膊肘突然传来一阵酸酸麻麻的痛感,不是很痛,但落下去的拳头变得软绵绵的,接下来,不只是胳膊,大腿,胸膛,还有后背皆是一阵酸麻,到最后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就这样倒了下去,落得一声巨大的重响。   “靠,你个畜生对我做了什么!”   大周突然想到,在醉生楼的时候,他那两个跟班也是打着打着手麻了,跟他现在的情况差不了多少,肯定是楚辞这个小子搞的鬼!   “点了你的麻筋而已,死不了人的。”偏偏楚辞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手顺着腰带,从侧身拿出了一把西域风格的弯刀,趁着大周现在动不了,刀刃直接抵在他的脖子上。   银白色的刀刃接触到带着温度的皮肤,一瞬间便起了雾气,随着脖子一动一动的,感受着大动脉的跳跃。   “趁你死之前,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有镜子,便可看见楚辞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似乎只是在做每日该做的任务。   大周就算再如何迟钝,此刻也意识到了楚辞不简单。   他平常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都是假象,没人知道他那诡异到抓不住身形的功法是从哪学来的,也没人清楚他来自何处,醉生楼的所有人,连同班主都被骗了,都被他伪装成奴隶的样子给骗了!   “第一,你跟北寒是什么关系?”   楚辞的刀刃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大周的脖颈上晃着,只要他一个念头,或者一个不小心,立即就能见血。   大周到底也是死到临头了,嘴比死鸭子的还要硬,“你想知道,那我还偏偏不说,有种你把我杀了啊!”   这个回应倒是也在意料之中,楚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大黑胖子的身体,一个念头油然而生,然后便如点穴一般快速的在他的胳膊肘上捣鼓一阵。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能死的痛快一些呢?”   话音未落,一阵钻心的痛意顷刻间从手臂上爆发,且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身上下各个位置,而大周还未来及得叫唤,嘴里便被塞了软绵绵的东西,声音根本发不出来。   楚辞也没顾的别的,随手从地上抓了一个脏不拉几,可能是抹布的东西就塞到了大周的口中。   速度迅速且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   “老实点,若是想说了,就点点头,别耍花招,要不然有你受的。”楚辞眼神漠然,可言语间是满满的威胁。   大周话说不得,硬是喘了好几口粗气,最后有些招架不住,点了点头,算是妥协了。   楚辞拿来了他嘴上的抹布,且听其说道:   “我不知道什么北寒,只是城外土匪那儿有个大单子,他们说,只要将画像上的人活着带回来,就能有百两银子,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画像想,但只要把你带回去,我就能……”   “好了,第二个问题。”楚辞对他的想法没有兴趣,接着问道,“你既不认识北寒的人,可你上次那烟雾弹是从哪里来的?”   “也是城外的土匪帮,他们那儿有个专门捣鼓暗器的家伙,我趁他们一时不注意,顺来的。”   大周的这番言语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早跟土匪有联系,说不定脸上的烙印就是从那儿给得来的。   “那个研究暗器的人,是什么人?”楚辞接着问道。   “不清楚,但唯一知道的是,他来自北……”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楚辞当即便觉着很是诡异,伸手一探脉搏,发现已经没气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楚辞松开弯刀,粗略的扫视大周的身体,发现在他的胸膛处,莫名的多出两股细针!   大周死的悄无声息,眼睛瞪大,估计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楚辞站起身,用手将他的眼睛闭上,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不知何时,天上下雪了。   这样的天气,最容易掩盖发生的事。   楚辞身形未动,仅仅只是站在原地,忽然一阵狂风乱舞,将慢慢的雪花愣是转了一个巨大的方向。   衣角随风而摆动,这空荡荡的巷子里,少了条命,却又多了一道气息。   “小主子……”   ——   天上下起了小雪,风吹着也比中午稍许冷了一些,人们说话时都不自主把手伸到嘴巴前,生怕浪费了这为数不多的热气。   顾楼月一路小跑的来到城主府的后门,起初还没找到,愣是拎着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的快步走,生怕被地上的脏水给弄湿了。   城主府的后门不同于他前门的庄严,只是一个有些不扎实的木门,锁还有些生锈,一旁摆着的植物都枯死了,也没见人浇水,愣是被雪堆成了一个小山。   大门紧锁,却无人看守,只有一个敲门的环。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户落魄人家的后院呢。   顾楼月理了理衣摆,上前用铜环敲了敲,只有两下,不多不少。   “找谁的?”   门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可大门毫无动静。   顾楼月低压了声音,说出了那个将近半年多未说出口的名字:   “信王。”   门内那声音一时间没有回应,半晌后,才带着一丝慌慌张张的情绪说道:“我知道了,你等下。”   说完,便没反应了。   顾楼月语塞,那你到好歹把门开开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天上的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顾楼月等的闲来无事,突然算算日子。   今儿好像是大寒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恭敬的站在门内,他身后只有一个老者,估计就是刚刚站在门内的人。   “顾大人,让您久等了,这边请,王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顾楼月见此,不慌不忙的回了个礼,问道:“鄙人眼拙,不知您是……”   “在下是边塞城的城主,姓肖,您叫我肖城主便是。”肖城主做了个请的姿势,顾楼月自然也恭敬不如从命,踏入了城主府之中。   老者在后方为这二人打着伞,虽好奇于顾楼月的身份,但自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   顾楼月看了看四周,虽已过四九寒冬,可城主府里头却是一派初春之景,且似乎还是刚刚打理完成。   还记得那人说自己喜欢三春盛景,还花重金帮他打造醉生楼,估计城主府这般做派,也是为了讨好那人。   “王爷什么时候来的?”顾楼月问道。   “两日之前,王爷此番行程并未大肆宣扬,我也是一周前才得到的消息。”   顾楼月点点头,心里不禁思索起来。   这般秘密,还一来就要找他,难不成京城又出了什么大事?   “那个,顾大人,不知您和王爷是什么关系?”肖城主突然开口道,随后又另做解释,“我当然没有探究的意思,不过眼下边塞官府一直吃紧,若是顾大人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也是为人民谋福嘛。”   顾楼月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官府吃紧?为人民谋福?这当官的也真是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若真是吃紧,哪来的钱装饰庭院布置?还打着为人民谋福的旗号,十有八九就是想贪!   当然,话不能这样回,顾楼月想了想,于是这样说道:   “肖城主处心积虑为人民谋福,这是好事,鄙人又怎会阻拦?王爷那我自会说的,只是……”   “只是什么?”肖城主迫不及待的问道。   顾楼月咳了咳嗓子,故作玄虚的长叹一口气,道:“城主啊,我也觉着您是个好人,可是啊……”   “怎么了呢?”肖城主急得胡子都要上天了。   顾楼月左右看了看,才说道:“肖城主啊,近日我那戏园子里经常有自称是得了您口谕的人来捣乱,我是赶走不行,不敢走也不行,这要不您看看,我该怎么办?”   顾楼月的神情那叫一个委屈巴巴和无可奈何,甚至还有几分难言之隐。   肖城主当即便明白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叮嘱他们,绝不给您惹麻烦。”   “那信王的事情……”   “好说好说。”顾楼月笑道。   肖城主一下子便乐了,“顾大人,那就拜托您了,到了,这便是王爷的住处,在下就不打搅您和王爷的雅兴了,这就告退了。”   顾楼月现在独自一人站在这偌大的木门之前,抬手便打算轻轻的敲两下,门并没有锁,一下便开了。   还未等他踏入屋内,一道清脆的男声便如春风般徐徐传来。   “许久未见,阿月,你这玩弄官宦贵族的手段愈发长进了。” 第12章 不能放他们一命吗?   大殿之内,一容貌堂堂的男子正襟危坐,他容貌不输于一般的貌美女子,可与顾楼月相比,更是多了那份男儿的英气,剑眉星目之下,似乎还藏着一抹肃杀。   “属下顾楼月,问信王大人安。”   顾楼月合上门之后,走到距离信王三步之外,单膝跪地。   大魏近十几年,流传过三位人间绝色,一是公主红妆千里嫁荒凉,二是落魄信王怒马破塞关,三为玉面花魁一笑惹千金!   这一和三嘛,分别是被大义灭亲的和亲公主,和眼下风头正盛的花魁顾楼月。   而这落魄信王,便是面前这位边塞藩王——李承。   说起他,就不得不说他六七年前的那一场成名战,当时西域的饥荒已经闹了有三五年之久,大魏朝廷一直下发赈灾粮款,可灾情一直未见好转。   大魏虽大,每年的粮食收成就那么多,而西域的饥荒常年都存在,就是一个巨大,且还填不满的窟窿,处理的好几年都未见成效,大多官员,甚至是皇帝都选择置之不理;可也正是这些人成了撒手掌柜,才爆发了二十年来,边塞,西域,以及异族部落最大的起义行为。   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一开始并未引来朝廷的重视,毕竟边塞六洲加上西域部落,足足有半个大魏朝那么大,且地广人稀,等皇帝真正知道的时候,都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西域整个沦陷,边塞六洲有一半被强占,在那儿的藩王早就跑的无影无踪,若是这帮起义军仁义,或许如今还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可他们烧杀掠夺,强占良田,跟个土匪似的无恶不作,整个大魏的西部地区,百姓的生活宛如炼狱。   李承当时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藩王,权力不大,封地也小,且偏偏就是边塞六洲之一,被占领几乎是迟早的事情。   而他却跟那些临阵脱逃的藩王不同,或许是武将出身,他决定誓死护着这小小的城池。   或许也是上天眷顾,在那些蛮人来袭时,李承仅凭着几百人的城池,防住了两千人的敌袭,可要知道,这几百人还有一半的老幼妇孺。   李承所在的城池几乎是整个边塞最落魄的,落魄到他这个凤子龙孙都要下田种地来维持生计,可谁也没想到,他的封地竟从未沦陷于敌手。   再后来,朝廷的战令下达,李承再次领兵出征,一袭红色披风收复了整个边塞六洲。   凯旋归来后,朝廷赏赐千金,诗人口中传遍了他的佳话,便有了那一句,落魄信王怒马破塞关!   那一年,李承二十一岁。   “起来吧,阿月,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有如此虚礼。”   李承上前,双手将顾楼月拖了起来,虽是凤子龙孙,可他从不拘泥于那繁琐的礼数,活的像个老百姓一样自在。   “几个月不见,阿月在这儿生活的可好?百姓可太平?”   “一切都好。”顾楼月落座之后,身旁已经上了一杯热茶,“这里一切都诚如王爷所说,异族混居,民风彪悍,虽劫匪不少,可远离庙堂,倒也是不错的地方。”   这几年间,边塞几乎都全权交由信王李承来打理,他重农业,几年的时间便能在粮食这块自给自足,也算是为民做了一件好事。   李承接着问道:“那这几个月可有什么变化?”   顾楼月想了想,答道:“大体上还是一成不变,若硬要说的话,或许近日接近年关,这里的异族人士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我觉着这不太寻常。”   “果然是这样吗。”   李承稍许沉思了起来,他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话语里又有一丝不确定。   “王爷,您此次前来,难道也与这有关?”顾楼月不禁问道。   他确实同李承关系匪浅,但说白了,也只是帮人办事而已,来的时候,顾楼月也在想,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信王亲自前来。   李承想了会儿,道:“顾楼月,你为我办事多年,这件事同你说也无所谓。”   “北寒王叛乱一事,还记得吧。”   顾楼月在听到前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算算时间,这件事也有一年之久了。   关于北寒王叛乱一事,还有他的手笔在里面。   “皇上自从几年前那场异族叛乱开始,便有意无意的开始处理异族权贵,一年前北寒王一党被诛,亲族流放,可北寒部落并不打算就此接受朝廷的管辖,近期一直都有举动,甚至边塞六洲都有他们活动的足迹。”   李承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不少密函出来,递到了顾楼月的面前。   顾楼月接过,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上面皆是一些北寒部族的动向,还有线人的怀疑和推测。   若只是这样,李承是断然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来找他,北寒与边塞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李承更是只想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旁的都不想太多,但他却一反常态,说明……   “皇上知道了?”   李承点点头,“也不知道最近是谁给那老头吹的风,说北寒王一党在处决时,使了狸猫换太子一计,将杀头的重臣和一般的仆人替换,且北寒部落暗处在密谋朝边塞前行,打算与那些重臣会面。”   顾楼月不语,自古帝王多疑,一年前风声便不断,虽然被压了下去,可火苗未灭,只要稍稍来一阵风,便是一场大火。   “那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李承道:“还是同京城一样,用你的醉生楼帮我收集情报,皇帝的人不日便会来到边塞六洲,你要给我盯紧了他们的动向,且还是老样子一五一十的上报。”   “可是王爷,醉生楼已经不做风月买卖了,这一时让我改行,有些难办……”   “无事,我已经将如意坊盘了下来,我已经打听过,那些姑娘都是签了死契,而且这里的城主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   如意坊,那是红袖姑娘所在的青楼。   顾楼月眼眸垂了下来,瞳孔中已经没了温度,就算离开了京城,来到了边塞,还是躲不过做棋子的命运吧。   “那遇到北寒的人呢?”   李承淡淡的说道:“杀了吧,处理的干净一些,最好让皇上派来的人知道,但千万记得,不要暴露自己。”   顾楼月也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有一股气,但眼下决不能撒出来,可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王爷,北寒人在这里,都已经烙上奴隶印,论造反和暗珠胎结他们没那个胆量,更没那个能力,就不能……   就不能放他们一命吗?”   李承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顾楼月许久,看到他那副乞求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道: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北寒王世子吧。”   顾楼月呛了声,低下头,别过眼去。   确实,是因为他。   顾楼月之所以能在京城成为花魁,除了李承的暗中操作,还得多亏了另外一个人,那便是这位小世子。   若不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一掷千金的将顾楼月的名号给打出去,恐怕顾楼月想要达到如今的地步,还需要不少年的时间。   “北寒王世子已经死了,你也是亲自看着他人头落地的,如今故人已去,你也应该好好活在当下才是。”   若是旁人,李承是绝无现在这般的耐心,接着说道,“可就算按你说的,保住他们的命又能如何?一旦被朝廷派来的人发现,下场必是死路一条,终归是逃不过的。”   最后这句话,李承带着一丝无奈的说了出来,也不知他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全凭王爷所言。”   ……   与信王对话不到傍晚便结束了,李承还想留他下来吃个晚饭,可顾楼月直接谢绝了他的好意,   大雪比来时下的更加肆无忌惮,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看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顾楼月被城主府的老者送到来时的后门,一旁的植被已经被雪掩盖,周围皆是白花花的一片,很漂亮,但也很冷。   “顾大人,请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准备马车。”   顾楼月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热气,却突然看见外面站着的一道身影时,忙说道:“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老者正疑惑着,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轻呼:   “班主,这里!”   楚辞一路小跑的过来,衣角湿了一小块,头上也顶着些雪花,鼻子冻得通红通红的。   “这是……”   “我徒弟。”顾楼月笑着介绍道,顺便朝他走了过去。   楚辞来到顾楼月的身旁,撑开伞,将顾楼月护在里面,挡住了肆意乱飞的雪花。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雪地里,现在大街上人少了许多,路倒是不好走了起来。   “班主,您小心些。”   楚辞说着,而顾楼月则突然感受到,身后这小子好像长高了不少。   从奴隶市场买来时才不过到他的肩膀,半年的时间,就快跟他差不多了?一定是在吃得太好的缘故。   “对了,楚辞,你这伞从哪里来的?”他记得,他们出门的时候,楚辞好像没带伞啊。   “路上一个好心人给我的,估计是看我在那站太久了吧。”   顾楼月点点头,那估计是城主府的人吧。   咕咕咕……   咕咕……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顾楼月和楚辞都有些不好意思。   “快些走吧,争取在小桃仙吃光前蹭上晚饭。”   “是,班主。” 第13章 旧人   从城主府回来后的几日,顾楼月变得更加繁忙了。   过节的事暂且不提,自从答应了信王的诸事之后,送上门的信件和折子几乎都看不完,每天忙忙碌碌的跟个狗皇帝似的,关键还都不得不看。   顾楼月本想着来到了边塞,自己就能过上唱唱曲儿,养养鱼的神仙日子,然而如今却一朝回到解放前,苦不堪言啊。   这日小年,天微微亮,外面一片雪白,鸡还没打鸣,顾楼月便从一堆密函中抽身出来。   说是密函,快马加鞭的送到他这里,送信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要谨慎,结果还不是被他随便往桌子上一扔,毕竟像这样的信件,他一天就能收到好几十个。   醉生楼的众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京城的姑娘送来的情书呢。   伸了个极度夸张的懒腰,顾楼月揉了揉眼睛,手顺着记忆中的位置,拿起茶壶往嘴里一灌,可什么都没有落下。   顾楼月睁开眼,将茶壶放到一旁。   又是一晚没睡,连茶都喝完了。   精神稍许清醒些了后,便又要应付桌子上这一团乱。   一旁的火炉发出滋拉的声音,顾楼月随手一扔,便将几个带着烫金字体的密函信扔了进去。   这些信中要么是写了当下京城的形势,要么是皇帝派人来的动向,总之,就这几天的量,都够出一本书了。   咚咚——   “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是楚辞,手中似乎还拿着请柬。   “班主,如意坊的红袖姑娘请您去一趟。”楚辞将请柬放到桌子上面,还未等顾楼月说话,提着冒热气的水壶便往茶壶里面倒水。   这些天是他值班,班主不睡他就不睡,硬是站在外面大雪天陪着顾楼月熬了好几个晚上。   如意坊?   顾楼月接过请柬,在脑中回想了一番,突然就一个激灵;坏了坏了,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信王说好了把如意坊交给他,可一回来就把这件事给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如今红袖估计是等不及了,才送帖子上门的吧。   真是的,在边塞潇洒了大半年,这记性倒是老了三五十年。   不对啊,以红袖的性格,应该是极不待见他才是,怎么会上门送请帖?   皱了皱眉,手不禁触碰到桌上的密函,难不成是……   顾楼月连忙站起来,可猛地一阵眩晕自下而上,视野突然就变得模糊了起来,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差点就这么径直的倒了下去。   “班主!”   楚辞高呼一声,整个人顾不上别的,抬手撑着桌子,一个空翻便跃了过去,眼疾手快的接住顾楼月。   顾楼月在经历了突然失重的感觉后,背后突然靠上了某个坚硬的东西,抬头一看,便是楚辞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倒也坐怀不乱,轻轻的将他放在靠椅上,顺带递上来一杯温茶,说道:   “班主,您一夜没睡了,要不休息会儿,我去厨房拿些早膳,您吃过再去吧。”   顾楼月此时整个人都是愣愣的,一时间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听着楚辞的安排,只是迷糊的说了句好。   等楚辞走了之后,顾楼月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老脸。   烫的,滚烫的那种,都用不着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有多红。   该死,自己怎么说都是风月场上的老人了,什么没看过?怎么就对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屁孩不好意思了?   楚辞倒也是生的俊俏,个子跟他差不多高,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吃了什么,那胸膛竟然这般硬挺……   想法到这里突然就戛然而止!瞬间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喝了好几口茶水来降火!   顾楼月啊顾楼月,那是你徒弟啊!   一定是这几天太过劳累的,一定是的,再说,那种小豆芽怎么可能是他的菜?   ……   吃了早膳,楚辞叫来了马车,顾楼月虽默许他跟上来,可一路上都未同他说上两句话。   如意坊在花街,夜晚是最为繁华的地方,可白天,尤其是清晨却异常的清冷,大门更是紧闭,不像是一般的酒楼,会做早上的生意。   这点顾楼月是感同身受,来花街的嫖客,大多都喜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就算有早起的,也喜欢跟身旁的女子再续昨夜的温存,谁愿意大早上起来,除非有人来捉奸。   敲了敲大门,等了好久,才等来一个小厮睡眼朦胧的推开,人都没看清楚就说道:   “谁啊,我们还没开门呢!”   “我来你们就开门了。”   顾楼月顺势打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那小厮见来者如此蛮横,刚想教训几句,可看清楚来者后,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连忙闭嘴,滚一边去了。   楚辞倒是颇为震惊,醉生楼和如意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班主如今倒像是来讨债来的?   顾楼月这边刚进门,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便从楼上传来:   “哎呦,这是谁大早上的扰人清梦啊。”   二楼栏杆处,红袖衣衫不整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不速之客,衣物就跟布条似的耷拉在身,仿佛动一动就能掉下来似的,裸露的皮肤上有着合欢的印子,看着是真的令人血脉膨胀。   顾楼月不语,仿佛好像还在等着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一只大手伸向了红袖的腰间,来者依旧也是不好好穿衣服,用着略带油腻的话语说道:   “美人儿,大早上的跑什么跑,陪我回房多睡睡,可好?”   顾楼月瞧见此人,嘴角翘起一丝弧度,打招呼道:“许久未见啊,周副统”   “呦,怎么这还有个美人?快来给爷看看!”   周玉箫一身酒气未退,站都站不稳,就搂着怀中的美人下楼,红袖眼中满满的都是嫌弃之意,若不是怕身旁这个家伙摔下去会牵扯到自己,她连个正眼都不会给。   “美,美人……靠,怎么是你这个断袖!”   等到周玉箫看清楚顾楼月的面貌后,当即酒醒了大半,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张口便破口大骂道。   “班主,这个人没毛病吧。”   楚辞带着看疯子的眼神瞧着周玉箫,护在班主的身前,生怕眼前这个疯狗做出什么不经过大脑的事情。   “有毛病,看到我就吐的毛病。”顾楼月翻了白眼。   眼前这人是朝廷的大内副统领,周玉箫,在京城里便是风月场所的常客,当年顾楼月成名时,这家伙还不知道其是男是女,当场千金一掷要讨其一笑,结果发现顾楼月是个男人时,十天半个月都没来花街。   “靠,姓顾的,你说谁有毛病!”周玉箫破口大骂,还呸了一声,“真他妈晦气,在哪都能碰到你。”   顾楼月回应道:“嫌晦气就给我收拾东西麻溜的滚蛋,对了,别忘了付我钱啊!”   周玉箫一听就不乐意,向来都是他命令别人,哪有别人命令他的时候,说道:“这又不是你开的!凭什么付你钱啊!”   顾楼月不怒反笑,“这怎么不是我开的?不信你问问红袖。”   周玉箫一时间呆愣了,转头看向红袖。   “如意坊早些日子之前就是顾公子的了。”   红袖的肯定,让周玉箫一时间像吃了隔夜馊了的馒头一样难受,想反驳些什么出来,可怎么想都不在理。   “靠,你开的不是个戏园子吗!”   顾楼月眼眉一挑,道:“重操旧业,不行吗?”   看来眼前这蠢货似乎还不知道信王大人的事,如此一来,这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话说,你当年嫌我是个男人,口口声声说不想再听到关于我的事,怎么?知道我在边塞六洲,来之前还刻意打听一下?”   顾楼月就是知道周玉箫对他恨不得躲得远远地,关系更是水火不容,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这般轻而易举的来恶心他。   “滚,老子见到你这个脏货就犯恶心!我告诉你,边塞不同于京城,要是让老子再看到你,老子就先斩后奏!”   粗鄙兼恶俗的话语不断的从这个朝廷高官的口中冒出,连楚辞都有些听不下去,可顾楼月倒是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冷眼看着他骂骂咧咧的,好像他口中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一样。   周玉箫骂了有好一会儿,等自己骂累了,才招呼一声,让自己的人从如意坊的各个房间里面出来。   大家皆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象征着朝廷侍卫的飞鱼服如同一块破布似的或系,或挂在身上,压根儿就是一群玩世不恭的少爷们在酒楼寻欢作乐结束后的模样。   楚辞厌恶的神色毫不吝啬摆在脸上,真不敢相信曾经说自己就是大魏国门的人竟是如此模样,难怪街上百姓对朝廷没一句好话。   都是赋税而养的米虫啊。   周玉箫邋里邋遢地收拾好,极为随意的点了点人数,感觉差不多便打算走了,可就这个时候,顾楼月还偏偏不让他离开了。   “钱呢?当我这里是白嫖的吗?不给钱别想走!”   顾楼月是知道眼前这畜生有多不是人的,家底虽殷勤,可白嫖不给钱的事情干的可不止一次,且每次都用些歪理来狡辩。   “钱?没收你们保护费就不错了!”果然如顾楼月所料,周玉箫趾高气昂的叫嚣着,宛如一只大公鸡。   “我告诉你,顾楼月,若不是朝廷派老子来这里调查北寒残党,老子才不稀罕来这呢,这青楼说不定就是那些个残党的藏身之处,我可是奉朝廷之命潜藏在这里,没让你们掏钱,你们可就偷着乐吧!”   顾楼月不由得按了按脑门子,抽抽的疼,仿佛是听到什么傻瓜话语。   红袖稍稍躲到顾楼月身后,小声说道,“顾班主,这货昨个也是这么说的,您可别让我们姑娘们白被睡一晚上啊。”   虽然青楼的钱都是靠风月交易换来的,可这也是大家伙的活命钱,不少姑娘甚至还凑钱以备赎身,谁都不愿意被一个恶霸给白占便宜。   她虽然跟城主关系匪浅,可这次来的是京城的人,若不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也不会去找顾楼月这个竞争对手啊。   顾楼月同样是青楼出身,自是了解这些姑娘的苦楚,还有,他天生看不得周玉箫嘚瑟,讨回公道之余,自然也要惩戒一番!   “北寒残党?他们是有多有钱而来青楼藏身?周统领,你怕不是对他们有什么误解?”   周玉箫嗤笑一声,“探子的消息都传来了,这些残党就是流放的奴隶,最可能在奴隶市场上被人买走,就比如看到个衣着不凡,耍个花招,卖个可怜,这不就成了?”   楚辞当即楞了一下……   “而近期奴隶市场上的交易最多的,便是这一条花街上的青楼。”   周玉箫说的信誓旦旦,顾楼月也稍许吃惊,想不到这混蛋的猪脑子还是挺会做人事的,比在京城的时候聪明多了。   “可一码归一码,周统领,你若是付钱倒还好,你若是不付,那可就是抢劫犯罪了,我记得按照律法,是什么来着,好像是阉割吧……”   不得不说,顾楼月这番着实有些吓到周玉箫,尤其是在说到‘阉割’二字的时候。   周玉箫咽了咽口水,依旧不服输地说道:“顾楼月,你吓唬谁呢,这些个青楼娼妓算什么良家妇女,贱籍女子都不配称作是人,就算是你顾楼月也是一样!”   红袖的脸瞬间就黑了,贱籍几乎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一个痛处,但凡户籍为贱籍,其地位比一般人家最下等的仆人都不如。   而这混蛋偏偏还拿这个来说事,真是个畜生!   顾楼月还偏偏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掰起手指来算着什么东西。   “确实是贱籍,可我这楼的姑娘也不全是大魏的,若是西域的,那不仅是良民,还是异邦族人,哎呀呀,这么算下来,你都快罪无可赦了。”   “你少拿这些有的没的来糊弄我!”周玉箫一声怒喊,可底气明显有些不足,“想让我付钱,你做梦!我们走!”   说罢,便要带着他那一帮部下离开如意坊。   顾楼月倒也没拦着他,嘴上漫不经心的一说:“你说,就你这些破事,要是我一纸状书向朝廷一交,你这副统领的位置,还保得住吗?”   “你敢!”周玉箫当即一个转头,怒火中烧地快步走到顾楼月的面前,本想要威慑他,可中途竟被楚辞给挡住了。   “请离班主远点。”   周玉箫压根儿不在乎楚辞的警告,手指着顾楼月便骂道:“你敢告我,我就把告你一则扰乱朝廷执法,你就等着上断头台吧。”   “请便,随你怎么说。”顾楼月眼睛微微眯起,“你是知道我背后是何人,到时候,咱们就看谁的一纸状书先上交到圣上手上。”   这一席话,如一捧冷水扑面,让周玉箫顿时清醒过来。   对了,顾楼月的背后是信王,是京城禁军统领,更是皇上的亲眷,说白了,就是自己的上司,若真如顾楼月所说,两纸状书上交,说不定他的那份儿还没到京城,就能被人给拦下来。   这个顾楼月,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对了,你也别觉着我这是在虚张声势,交道多年,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这地方是我罩的,我自然没理由看它随随便便被人载,对吧。”   “哼。”周玉箫别过头去,站在原地不动了,   顾楼月见此,嘴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对站在身旁的二人说道:   “楚辞,红袖,给周大公子结账。” 第14章 返还嫁妆   “三千两白银!?这一晚上这么贵!你这是在抢钱吧!”   接到账单的那一瞬间,周玉箫差点没两眼翻白晕过去,这高昂的数字绝对是狮子大开口,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这破地方竟然收的比京城还要贵!   顾楼月眉头一挑,“我算账,什么时候算错过?看在你在京城是我那一条花街的常客,大几百的零头都给你抹了,你还想得寸进尺不成?”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但偏偏就是歪理。   “你信不信我去衙门告你宰客啊!”周玉箫自然不可能乖乖地被人占这么大一个便宜,依旧如刚刚一般负隅顽抗着。   可顾楼月丝毫不怕他,这般趾高气昂的叫嚣在他眼里,就跟一只病猫差不多。   “周副统领怕不是忘了,青楼的产业从来就没什么定价标准,想收多少都可以,你跟一帮弱女子讨价还价,也不怕旁人笑话。”   顾楼月敢这么干,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正是因为熟悉这行业的规矩和朝廷的政策,所以才敢这般对峙,其实说白了,就是看背后靠山的手腕硬否。   他身后是信王,皇亲贵族,价高过天都可以。   红袖此时理好了衣服,站在顾楼月的身边,还不忘添油加醋道:   “周公子,奴家跟城主的交情可是很好的,再说这点钱,周公子财大气粗,难不成还拿不出来吗?”   “你!”周玉箫很是气愤地用手指着顾楼月,又瞪了瞪红袖,腮帮子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终于才从牙齿痕中冒出两个字:   “无耻!”   “过奖过奖。”   二人异口同声道。   周玉箫被逼的实在是没办法了,从衣襟内掏了掏,拿出三张价值一千两的银票子来,上面还盖着红色的周家印章,啪的一声放到了桌上,然后便甩袖而去。   顾楼月数了下看数量没错,便转身交给了红袖,还不忘调侃道:   “各位锦衣卫兄弟们,你们可要好好感谢周大公子啊,毕竟你们昨晚的开销全都是由周公子买单的。”   周玉箫阴沉着脸,手下的兄弟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众人在一度极为消极的氛围之中离去,只能听见咚咚在地上作响的脚步声。   顾楼月等这些人出了如意坊,突然快步走上去。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送送周大公子。”   “班主!”   “顾楼月,你回来!”   楚辞与红袖二人同时想要劝阻他,可话才说出口,人都已经出门了。   红袖真是搞不懂这个人脑子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叫做点到为止吗?还出去送送,确定不是给人添堵的吗?   ……   周玉箫走出如意坊时,牙齿咬的吱吱作响,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该如何弄死顾楼月!   却不想,才走出去没两步,身后当即被一人猛击!   “别着急走啊,周公子,打听个事你看行不?”   一转头,顾楼月那张欠揍的脸放大在眼前,若不是想着他背后是信王,恐怕现在周玉箫早就拿刀捅上去了!   周围的锦衣卫纷纷退步,与这二人隔出距离来,在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的包围圈。   现在,谁敢上去劝架谁就是死啊!   “你还想要做什么!”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面给蹦出来的。   顾楼月笑了两声,声音稍许压低了一些,说道:“周大小姐最近如何?”   周玉箫瞳孔微缩,当下以破竹之势抽出腰间的佩刀,想都不带想就朝顾楼月砍了一刀!   而顾楼月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在周玉箫抽刀的时候,便已经闪到了一旁,稳住了身形之后,拍了拍衣服领子。   “有事好好说嘛,动什么刀啊!”   “顾楼月!我忍你很久了,卿卿也是你可以提的!”周玉箫怒吼,或许之前他只是生气而已,但现在,他是真的发怒了。   顾楼月口中的周大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要与他闹私奔的周卿卿。   若顾楼月只是个游戏于女人堆里的男人,周玉箫还不至于这般讨厌,可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他的妹妹周卿卿,害得她几乎疯狂痴迷于顾楼月,且无法自拔。若不是京城不少女眷皆是如此,这要是坏了名声,他定然提刀要了顾楼月的人头!   当初父亲和母亲也是被顾楼月给骗了,像这种青楼出身的戏子,心里最是肮脏龌龊,当初那分明就是引狼入室啊!   “你大可少动我妹妹的心思,我告诉你,我妹妹已经许下江南慕家的亲事,再过不久便会入门,你若是想打歪主意,我直接剁了你!”   说罢,周玉箫的刀甩了又甩,寒气肆溢,很是嚣张。   顾楼月沉思起来,江南慕家啊……他似乎有所耳闻,好像是江南一大玄铁商,且各行各业都有买卖,且那慕家几个少爷也是个个风流倜傥,应该是一户好人家吧。   周玉箫以为顾楼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乎正要给些教训时,顾楼月突然抛来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周玉箫凭空接过,手上这玩意似乎长长的,用嫩色绒布包裹着,一看就知道是好好保存着的。   “你妹妹上次来这儿给我的,她既然要嫁人了,这东西也不好留在我这里,帮我挑个时候还了吧,就当是物归原主了。”   说罢,顾楼月双手缩进袖子中取暖,等着看周玉箫的反应。   周玉霞正冒着疑惑,等打开这一层薄薄的绒布后,他整个人都呆了。   这是他们周家承蒙皇恩而御赐的珠钗,周卿卿当年也是宝贵的不得了,而且这东西还是她嫁妆的压箱之宝。   没想到一转眼竟给了这个混蛋!   “副统领,这是什么东西?”一旁也有不识货的,好奇问道。   谁知,顾楼月竟比周玉箫抢先一步说,“周小姐来看戏给的赏钱,我觉着太珍贵,还是还回去比较好。”   “你……”   “原来如此。”一旁的士兵直接就信了。   周玉箫一愣,但也随即反应过来,若是顾楼月说这是定情之物什么的,那不但周卿卿的名声毁了,这亲事自然也是告吹了,可若他只说是赏钱,那么两个人还是清清白白的。   爱慕顾楼月的女子数不胜数,给过赏钱的更是多如牛毛,如此一说,倒也还了清白。   周卿卿上次闹着要私奔的事情也就只有周家自己人知道,且他第一时间看到这御赐珠钗在顾楼月手中,同样也是慌了手脚;若是顾楼月今日不还,他日以珠钗在手为借口,那么周家几乎是百口莫辩,只能乖乖带上家风不正的帽子。   可他倒也没有,而是找了个借口换了回来,倒还有那么点君子之风。   “顾楼月,算你还有点良心。”周玉箫将珠钗小心翼翼地放入衣襟之中,虽有些感激,但口中还是不饶人。   顾楼月眉头一挑,“不客气的,周公子刚给了三千两,这都是应该的,什么时候再来啊?”   这些话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就扎在周玉箫的心窝子上。   “我们走!”周玉箫长袍一甩,掉头就走。   他就不该对顾楼月有任何一丝的好感,这个混蛋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吸血虫!   “欢迎下次光临!”   ……   送走周玉箫后,顾楼月径直回了如意坊内,经过了大早上这一闹腾,有些姑娘便起来开始做活,另外有些则觉着困,又回屋去睡个回笼觉。   大家伙看起来都是挺闲散的,丝毫看不出这里是个青楼。   “呦,回来啦。”红袖手上摆弄着账本,有些忙不过来,抬眼瞄了一眼顾楼月就又收了回去、   楚辞这小家伙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整个大堂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别找了,你带来的那小家伙我派他去做早饭去了,快过年了,我们这的厨子都回去了。”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双手叉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都不感谢一下的吗?好歹给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红袖冷哼了一声,此时的她胡乱地穿好了衣服,虽然没那么暴露,但该遮都遮住了,头发似乎用筷子似的东西给松垮的盘住了,手上玩转着一支笔,另一只手捧着如意坊的账本,一点儿风俗味儿都没了。   “你不是接管了如意坊嘛,为我们解决麻烦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嘛,大掌柜?”   “谁说我接管了?咱们是双方合作的关系,别瞎说啊。”顾楼月稍稍伸头,一下子便看见那账本上触目惊心的几处红字,啧啧了两声。   “就你们这亏本店家,给我我还不要呢。”   红袖一拍桌子,黑色的墨水直接溅了两滴出来,落在账本上,她本人更是怒气冲冲,直言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过来抢我们生意,要不然,我们如意坊生意好着呢!”   不是她空口白话,而事实确实如此,自从顾楼月那戏楼子开了之后,如意坊的生意一直在走着下坡路,虽然没达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但钱挣得少了,人自然心里就不痛快。   她也想了好多办法来挽回,可都无济于事。   顾楼月听此,连忙摆手,冤枉道:“我醉生楼做的可都是戏园子生意,你也是来过的,再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怎么抢生意啊?”   红袖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警告道:“城主府下的通牒我早就收到了,你要如意坊为你买卖情报也可以,但你要想从我账上拿钱,或者是管我的人,想都别想!”   别的不说,作为一家店的掌管者,红袖还是相当称职的。   无论在哪里开店,青楼和赌场永远都是最难经营下去的,这些几乎都是灰色地带的行业,官府不管,百姓鄙夷,想长久以往必须得有人在背后支撑着,在这一方面,红袖和顾楼月都是同样的人。   顾楼月在京城有信王的暗中帮助,而红袖能得到城主的关照想必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在这个环境中生存下去。   “那就得看你的情报值不值钱了。”顾楼月稍稍挑眉,低压着声音说道:“关于北寒部落的,你有多少?”   红袖稍微皱了皱眉,“还真不多,关于他们的少之又少,我能知道也不过只有几条而已。”   “有几条是几条,你先说说看。”   红袖左右看了看,轻咳一声,小声道:   “城外土匪帮前些日子来了一群厉害的家伙,干掉了不少人,没说从哪里来的,但有人见识过他们的刀法,确定是北寒部落独有的;”   “城内最近出了几个死人,都是官府通缉的人,死相极为惨烈,官府都没有通报,查验出来后,他们都是身中剧毒而亡,这种毒药在大魏不常见,要么是西域的,要么就是北寒的。”   说到一半,红袖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们之前报案的那个人,叫周大华是吧,他就是这么死的。”   顾楼月一愣,他竟都不知那大周都已经死了,虽然他早就知道他与异族部落似乎有什么交易,但对方能做出杀人这一条来,还是挺可怕的。   “这些事情,你千万别告诉周玉箫。”   红袖一愣,“为什么?告诉他不是万事大吉了吗?”   虽然她还真不想告诉周玉箫。   “各自利益而已,虽说我跟他有些交情,但我的上面那位希望息事宁人,万世太平。”   顾楼月耸耸肩,说白了,他和周玉箫还是对手呢。   “我知道了。”红袖点点头,她自然也清楚自己的位置。   “对了,话说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是关于北寒王世子的,你想不想知道?”   顾楼月眉头一皱,“北寒王世子?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就是有人怀疑没死,这才有了情报的。传闻那个上断头台的北寒世子是个替身,真正的世子被秘密送到这里,所以北寒部落的人才会来。”   听到后面,顾楼月直接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语气有些个低落,道:   “这不可能,我见过那个人,我也是亲眼看着他上了断头台,若北寒部落来这里找他,找的难不成是灵魂吗?”   红袖冷哼一声,爱信不信,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柜台里面拿来了一个乱踏踏的包袱,扔到了顾楼月手上。   “拿好了,你之前要的东西。”   顾楼月一时间有些愣,可稍稍松开包袱上的结,看到里面白花花的东西,当即就知道了。   是他之前问红袖要的纸钱。   掂量掂量包袱的分量,顾楼月皱起了眉头,“是不是有些少了?”   “少?”红袖声音挑了挑,“这么多已经够可以了,大过年的谁愿意做这种生意?”   “那便这样吧。”顾楼月无奈:“那人生前便看不惯我,死后知道我就烧这点钱,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红袖翻了个白眼,“人死了还能骂你吗?”   “班主!”   一声呼唤,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循声望去,楚辞正拍着手上的面粉走来。   “这边后厨的事我已经帮完了……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顾楼月边走边说道:“没有,我跟红袖该聊的都已经结束了,现在回去吧,楚辞。”   “嗯。”楚辞点头。   “等一下!”   红袖惊呼了一声,等二人转头,她突然问道:“顾楼月,你身边这个人,是谁?”   “楚辞啊,上周不是才见过吗?”   “哦,对,对……”红袖木楞的回应道。   等二人离开如意坊,红袖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心里不禁疑惑起来。   楚辞那孩子,是长那样子吗? 第15章 花魁一舞   转眼之间,除夕将至。   天地之间被一团团红彤彤的喜色包围,边塞六洲上空时不时传出鞭炮的声音;虽然这里异族混居,但过年的传统都是一成不变,甚至还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风俗特产。   醉生楼的大家伙都是自小被买来的,无父无母,以往在京城或许还要跟同行竞争一番,可到了这里,大家也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别提有多舒坦了。   如意坊的红袖前几日便来拜访过了,带来几斤鹿肉,算作是前些日子的回礼。顾楼月自然也是大言不惭的收下了。   送出手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肉疼了。   除夕一大早大家伙便忙忙碌碌的,直到中午吃过饭,才稍许歇了下来。   像这样的日子,楚辞的活儿几乎是往日的双倍,他午饭吃的晚,等下也不打算休息了,正想着把接下来的事一口气干了的时候,小桃仙找上门了。   “楚辞,快,班主的除夕表演要开始了!”   楚辞人还站稳,就被小桃仙硬拉到了大门外面,“除夕表演不是晚上才开始吗?”   “晚上改去看烟花了,表演移到下午,你快点,别墨迹了,去晚了前排的位置都要被抢光了!”   话音未落,二人便已经来到了戏园子里面。   这戏楼因为半个多月没来客人,已经关了好久,前几日顾楼月说要重新装潢一番,如今一见,倒有些认不出来了。   二人来的也巧,前台正剩下两个空着的座位,且都是位置极好的。   落座之后,戏楼外还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楚辞左看右看,有些好奇道:“怎么戏班子的人都在下面啊?班主这次又是独角戏?”   以往顾楼月都是唱戏,就算是独角戏,戏台子上左右也是要站着人的,可今天上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当然不是,谁说班主要唱戏。”秦烟坐在一旁,挺着个大肚子。   “班主原来不就是唱戏的吗?”   秦烟笑了笑,解释道:“阿月确实戏唱得好,可他最拿手的,是跳舞啊。”   跳舞?   楚辞想了想,倒也释然了,毕竟他也知道,班主曾经就是在皇帝面前献舞,这才名动整个京城的。   秋姿也在一旁笑道:“也不怪你这小子,毕竟班主来这儿就没跳过舞,今儿就让你小子见识见识,咱班主的厉害。”   秋姿一向和秦烟不对付,能让两人的观点相一致,恐怕也只有在顾楼月的身上才见识得到。   说着,耳边传来一阵琵琶与司乐交织的身影。   众人仿佛一瞬间被禁了声,目光几乎同时对准了那空空如也的戏台子。   幕布被人缓缓拉起,一位身着妖娆曼妙舞服的绝代佳人就这么缓缓走入众人的眼帘。   顾楼月身着大红色长摆刺绣舞服,布料虽少的可怜但能展现出他婀娜的身姿,流风回雪,体态轻盈,那腰更是纤细的仿佛不堪一握;面上略带了些妆容,可更令人瞩目的,那是流苏面帘。   那面帘由珠宝玉石串成,从鼻尖一直蔓延至肩胛骨处,带着那勾人的眼眉,活脱脱就是一个勾人的妖精。   台下众人就算没看呆,也看得痴了。   这确实是他们认识的班主,但也似乎是他们不认识的另外一面。   雌雄莫辩,绝色倾城。   楚辞看得痴痴的,在此之前,他因为每天做的是戏楼子的杂活,所以顾楼月的每场表演他都默默的在戏台子后面,或者观众角落的不起眼处的看着,几乎一场都没有落下。   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正经的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观看顾楼月的表演,而且还是他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楚辞心里突然有了种后悔,后悔没有早点知道世上这位佳人的存在,但也庆幸,在他风姿未褪时,认识了他。   只可惜,这样的美景,今天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乐器的声音再次响起,台上的佳人慢慢摆动身姿,以惟妙的舞姿在舞台上游走,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起身高跳,说是舞者,但又犹如一位画手在舞台上描绘着丹青,再配上那悦耳的伴奏。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众人如欣赏一副古典画作般,沉醉于其中无法自拔。   ……   一舞毕,在场安静了几秒后,瞬间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可惜啊,京城那些小姑娘不懂舞,只知班主唱曲是绝唱,不晓他舞蹈也是天下一绝。”   秦烟一边鼓掌,一边赞叹道,话语里或许还带着少有的惋惜。   秋姿笑了,“秦烟,班主唱曲可以说有你一半功劳,可这跳舞……醉生楼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啊。”   “对啊,班主这跳舞是跟谁学的?”   秦烟耸肩,“谁知道呢,可能人家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毕竟当初谁也不知道顾楼月一个扫地小厮竟然能力压花街一众艳花,以男子的身份登顶花魁,且身份地位都是京城历代花魁无法睥睨的。   在花街,一个女子想要做到一家青楼的头牌便很是不易,更不要说顾楼月还是个男人。   或许真应了秋姿所说,老天爷就是在赏饭吃。   “一个个,就知道鼓掌,不知道给赏钱吗?”   顾楼月一舞结束,一个接着一个的教训着,“都不知道老子一舞千金吗?”   “班主,您过年的工钱还没结呢,咱们手上哪里有钱啊!”   “对呀,要不您这个月工钱多给些,咱们下次一定给赏钱!”   众人也知道顾楼月是在跟大家玩闹,自然也就一起乐呵乐呵。   “这一个个白眼狼啊,这个月才出头还敢要赏钱,行不行我给你一巴掌!”说着,顾楼月扬起手似乎就要打过去。   “妈呀,班主打人啦!”   “快,下个节目怎么还不上场,快换人!”   ……   场面一片慌乱,但好不热闹。   顾楼月骂骂咧咧退到幕后,准备下一场的服饰妆容。   他走了之后,在场的人还是对刚刚的舞姿讨论纷纷。   “诶,你说班主怎么就不是个女的呢?”   “怎么,你想娶他?男的和男的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脾气,你确定你受得了?”   若说优点,顾楼月数不胜数,而缺点也有两个极为有名,那就是抠门和暴脾气,关键还偏偏没人治得了他。   那人仔细一想,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估计以班主的性格,连我在哪里藏钱都能知道。”   “嘿,兄弟,你还真敢想啊。”   楚辞偷听着二人的对话,沉默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大魏,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并不违法,但极少有人会将其搬上台面,也就一般的官老爷或有权有势的大家少爷会在外圈养几个男眷。   当初在京城,也有不少人看上了顾楼月,想要收了他做小,可碍于有信王这一层关系在,也没几人敢动他。   咚咚咚——   众人正谈笑风生着,门突然打开了,跑来一个小厮:   “如意坊差人送信来了,说红袖姑娘那儿等会会来些名贵貂皮,请班主差人去拿。”   话音未落,便有人揣摩出几番令人琢磨的意思了。   “你们说红袖姑娘是不是喜欢咱们班主,要不然怎么会三天两头送礼?”   “你拉倒吧,咱都搬这儿小半年了,也没见之前红袖姑娘来过几回。”   “没准儿人家这几天才看到班主的好啊。”   ……   说这些话的大多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小桃仙倒是不跟她们一般见识,而是突然提醒道:   “别七嘴八舌了,咱们谁去啊,选个人出来吧。”   此言一出,大多人都沉默了。   若是以往,这样的差事或许想做的人不少,毕竟可以偷放半天假,可等下是班主的演出,在京城都难能一见,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毕竟一旦错过这次,下次又不知道是时候了。   就连那些经常偷懒的人都有些犹豫了。   “这样吧,正好我带了晚上游戏的抽签桶,咱们抽签决定!”小桃仙正好有了个好主意,顺带从舞台的一边拿了抽签桶过来。   这本来是晚上的游戏道具,谁中签了,谁就要上台表演个节目。   “白签留下来看班主的表演,红签就是去拿货!声乐组要伴奏就免了,烟姐姐怀着孩子不容易,也不能去。”   秦烟不太好意思,她差不多这几天就要生了,今儿肚子就有些不太舒服,“那我先谢谢大家了。”   “抽吧。”   小桃仙将抽签桶拿到众人面前,有人闭着眼睛胡乱一模,有人是双手合十,做了一番祷告才把手伸进去,除此以外,千奇百怪的抽签方式数不胜数。   干活都不见他们这般精神。   “我是白的!我是白的!”   “我也是!”   ……   喜悦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可庆幸之余,众人也在寻找谁才是那个抽到红签的倒霉蛋。   “那个,是我……”   小小的,很是微弱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出,众人寻声望去,只有楚辞手上的签是红色的。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出来安慰他;这孩子确实运气不太好,醉生楼几件倒霉的事情都被他一人碰上了。   心里虽然有些遗憾,可事实如此,楚辞自然也不能抵赖,“那我去吧,正好我跟班主曾去过如意坊,认识路。”   “那就拜托你了,楚辞。”   “谢谢你,楚辞,你回来咱们一定好好犒赏你!”   楚辞眼里的遗憾众人是看得见的,但他也没多说什么,拿了把伞便离开了,粗略算算时间,他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最后一场。   这么想着,楚辞的脚步愈发加快了。   ……   楚辞走后没多久,台上的幕布再次被拉起,顾楼月又换了一身雪白的衣服登场。   台下惊呼声不断,音乐逐渐响起,可台上的人没有丝毫的举动。   顾楼月此刻没有带面帘,众人将他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震惊,仅用了不过几秒钟时间,顾楼月当即一跃下台,径直地走向观众席。   急切的说道:   “师姐,你下面的水怎么回事!?”   众人连忙看过去,只瞧见秦烟已经被疼痛而睁不开的双眼,顾楼月一来,她便拽住了他的衣摆,喘几口粗气,似乎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力气说道:   “阿月,我好像要生了……” 第16章 大年三十,除夕生的   “快,快拿热水来,快!”   “产婆呢,产婆在哪里!”   “姑娘,你使劲啊,使劲啊,来,吸气!”   ……   一炷香前,众人还在和和乐乐地看着表演,可现在整个醉生楼都是一团乱。   顾楼月最先发现了秦烟的不对劲,当场便将她横抱起来,送到最近的暖阁之内,众人也是井然有序地将一切要生产的东西拿了进来,而且将暖阁大门用罩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都吹不进去。   顾楼月刚把人放下就被请了出去,虽然说他同这一帮姑娘关系好,但不代表他男人的身份就可以被人疏忽。   如今他也只能坐在外面干看着。   暖阁内的人忙活个不停,热水一盆一盆送进去,又一盆一盆的倒出来,刚开始还只有点污渍,越到后面,就开始带着血了。   秦烟的声音一开始嗓子都要喊哑了,到最后都快慢慢没声了。   “班主,大师姐怎么没声音了?”一旁站着几个大小伙子,对产房的事儿几乎一概不知,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顾楼月横了他一眼:“没看见送姜片吗?都没劲儿生了,哪里有劲儿喊啊!”   小伙子被这么一说,一时间觉着自己有点孤闻寡陋了。   “那这孩子可真有劲,半天了都没出来,估计出来肯定是个调皮捣蛋的性子。”   “何止啊,大年三十,除夕生的,估计这辈子肯定有福气着呢!”   ……   顾楼月一直坐着,未曾言语。   产房的门再次打开,不过这次走出来不是倒水的侍女,而是秋姿。   秋姿快步出来后,立即叫人把门给关严实了,随后朝顾楼月走过去。   “怎么样了?”顾楼月是男子,不能进产房,自己也帮不上忙,也只能从秋姿的口中寻着一丝半点的消息。   秋姿表情也很凝重,道:“血稍微止住了,问题不大,可产婆说了,这孩子个头不小,而且秦烟天生骨架子就不大,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秋姿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跟秦烟从被买进醉生楼开始,明里暗里斗的次数数不胜数,她明明是最期待秦烟痛苦的人了……   可现在看到她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一时间竟有些于心不忍……   “我当初就不该放过那个姓徐的!”顾楼月一脸烦躁,心里莫名想到某个可恶的畜生!   秋姿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秦烟孩子他爸的名字。   “你这算说漏嘴吗?”秋姿笑道,“当年可是怎么打你,你都不说啊。”   秦烟跟外人私奔,当年闹得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当时醉生楼的老板二话不说,想要把秦烟给抓回来,所有的奴才都招了,可没一个知道的。   而与秦烟最亲近的就是顾楼月,他当时也傻,宁死不说,活生生地挨了老鸨大几十个的鞭子,人都快成一滩肉泥了,就是不松口。后来顾楼月名声大噪,秦烟被人抛弃,自己回来,他也是一句话都没多说,力排众议把秦烟安置了下来,对那奸夫依旧只字未提。   “算不上,我本来就打算等师姐生下孩子后,抄了那狗东西的家。”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师姐的仇,他一直都记在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   顾楼月深呼吸一口气,现在就不是想那畜生的时候,招了招手,对一旁的人道:“拿我的口信,去如意坊,我记得红袖那儿有个专治妇科的大夫,不论他开价多少钱,给我弄过来!”   “是!”   说来也不巧,秦烟生产的日子正好是过年,这时间边塞城的医馆都不开,大夫请不到;本来还以为有两个产婆应该够了,但眼下还是要请大夫来,心里才算安稳一些。   “对了,楚辞呢?那小家伙跑得快,应该让他去,他人了?”   顾楼月环视一周,都没瞧见楚辞的人影,不禁有些皱眉。   秋姿说道:“刚刚红袖的人捎来口信,说下午要来一匹貂皮,咱们抽签让楚辞去拿了。”   “怎么在这节骨眼上……”   顾楼月眼皮跳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想了又想,谨慎说道:   “你等下子从后面出去,别用走的,后门停了辆马车,直接给我骑马,记着别走小道小巷,能往主路上走就往主路上面走,明白吗?”   小厮连连点头,“知道了,班主,我这就去!”   小厮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生怕自己动作慢一点,就会挨骂。   女人生孩子一直都是个长时间的活儿,且还要再鬼门关周遭走一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边已有了一丝晕色,太阳也不像白日那般耀眼,眼见着要夕阳西下,可产房里还是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顾楼月让秋姿前前后后进去了好几次,可得来的结果都是一样,这就更令人心急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厮把如意坊的大夫带回来了。   “班主,班主,大夫来了!”   两个人连跑带喘,小伙子年轻体壮,可那老大夫可禁不住这般折腾,彻底没给倒下来。   “老人家辛苦了,您快进去看看吧,我家师姐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没生下来呢。”顾楼月显然有些急切,脸上皆是焦急之色。   “才两个时辰而已,你慌什么!没常识,女人生孩子生个一天一夜那都是有的!”   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听顾楼月这般焦急,当即便翻了个白眼,差点就骂街了。   顾楼月呛声,一下就闭嘴了,不敢说话。   大夫冷哼一声,随后便进了产房之中,没过一会儿,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询问道:   “你们这里主事儿的是谁?”   “是我。”顾楼月走上前。   “我这么跟你说啊,你仔细听着,慎重考虑啊。”老大夫咳了一声,指着产房的位置,道:“里面这个妇人盆骨小,孩子估计没那么容易出来,这点你应该清楚吧。”   顾楼月点头,老大夫这点说的,跟稳婆说的差不多。   “你清楚就好。”老大夫点点头,“以防万一,我也多嘴问一下,若是孩子生不出来,你保大还是保小?”   顾楼月一时间就懵了,这个问题,该问谁都不应该问到他的身上才是,他不是师姐的丈夫,亦不是正在生产的妇人,怎么能有权利决定孩子和秦烟的去留?   “快点做决定吧,你若是保大人的话,我就叫人准备一碗汤药,若是保孩子……”   “等等!”顾楼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坚定的说道:“这个问题,您交给里面的妇人来做决定吧,我没有权利。”   顾楼月很是郑重,且一丝反悔的意味都没有,不过那大夫倒是觉着稀奇,像这种青楼或戏楼的老板,一般都是保大人,为的就是大人以后能多赚些钱,也有些情意重的,会选择保小,可交给生产的妇人来选择的,她似乎还是头回见到。   “我知道了。”   大夫点点头,随后便进了产房。   顾楼月见大夫进了屋内,自己也重新坐回长廊的椅子上,只不过这次,他身上似乎多了重量。   “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是最了解秦烟的性子,你难道就不知道她会选什么吗?”秋姿用手按了按鼻梁,头痛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但我更知道,我没权利给她做选择。”   “你……”   秋姿咬牙,想骂些什么但都不知道该骂些什么才好,这师徒二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一样的一根筋!   二人坐下来还没几秒,又是一阵喧闹声从门外传来,乌洋洋还带着一堆人。   “顾楼月,你师姐要生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红袖穿着一身白,很是厚实,快步跑来,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大雪人。   “你怎么来了?”   “你这儿出这么大事,我能不来吗?”红袖翻了个白眼,还招呼着手下抬了一箱东西进来,“给你家未来师弟的见面礼,没啥贵重的,就是些保平安的。”   孩子还没出来,这师弟都要提前叫上了。   “我替师姐谢谢你。”顾楼月笑道。   保平安的小玩意有再多都不嫌多,而且也是一份心意。   “对了,楚辞呢?怎么没回来?”   红袖一脸疑问,“楚辞?这不是你的人?为什么问我?”   顾楼月一听,立即就觉着不太对劲。   秋姿也是奇怪,“不是你派人说要送班主几件貂皮吗?他当即就去取了啊。”   “哪里来的貂皮?我今天一直在城主府,才回如意坊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根本就没派人来你们这里,你们是不是记错了?”   顾楼月听着心里一惊。   这孩子向来老实,断不可能随随便便跑丢,况且他都带着楚辞去如意坊来来回回好几回,应该也不至于会迷路才是,难不成……   顾楼月突然想到,楚辞似乎来自北寒,而周玉箫此次来边疆,目的是……讨伐北寒残党!   完了完了,楚辞该不会被盯上了吧。   一有这个想法,顾楼月当即便动身,一路快跑的前往大门。他刚刚便有那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愿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门外正好停着一辆马车,顾楼月直接三下两下地解开缰绳,把后面的车厢给断开了,正要跨上马背,身后便有人阻止!   “顾楼月!”   秋姿紧跟着顾楼月跑了过来,甚至已经不尊称班主,而是直呼姓名,质问道:“秦烟还在里面生产,你不能走!”   一番话后,顾楼月确实停了手下的动作,仅仅是拉扯着缰绳,让马匹安定下来。   确实,秋姿说的没错,整个醉生楼之中,秦烟最信任的人就是他,而且出了事,所有人都要靠着他,他自身便是这偌大戏院的主心骨。   可楚辞那儿,也是一条人命啊……   红袖此次也跑了过来,劝阻道:“顾楼月,就算你想去救楚辞也犯不着现在,我告诉你,今日那些京城禁卫军就得到了城外北寒残党的消息,打算今晚便去讨伐,城门日不落就会关闭,只要楚辞没有出城,你肯定会找到他的!”   顾楼月一时间呆愣了。   红袖不知道,不代表他不知道,楚辞出自北寒,虽性格一直温和,但这孩子一直硬忍着灭族之愤,说不定就是因为不小心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这才一腔热血地跑出去。   顾楼月依旧记得那日的愤恨之言,如此以来,几乎不无可能。   他必须尽快赶过去,防止这孩子做傻事啊!   可师姐这……   顾楼月几乎快咬碎了自己这一口银牙,口腔之中冒出丝丝血腥之味,他就从来没有遇到这般犹豫不定的地步。   ……   “哇——”   正当顾楼月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声破空而出。   “生,生了……”红袖第一时间愣愣的说道,也直到她说完,众人这才是反应过来。   “太好了,生了!班主,班主……”   秋姿激动之余,立即想叫住顾楼月,可她转过头时,身旁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第17章 阴招   一年的最后一天,太阳或许对今年有些留恋,还晕乎乎在天上照着,染得周围一片醉色;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今天云并不多,可这个时候幽幽地下起了小雪。   这样既能看见太阳,又能赏雪的日子可不多见,往常的顾楼月或许还会准备一份好酒,再备些个吃食,好好的观赏一番。   可他现在是完全就没这雅兴。   从醉生楼一路策马扬鞭朝着城门驶来,为的就是在大门关闭之前出去,找到楚辞,在这小子还没做什么傻事之前带回去。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日的边塞城有些不同寻常,家家户户家门紧闭,一点都不像是要过节的样子,到了城门,则更是如此。   “喂,回去吧,今天官府下通牒了,谁也不许出去。”   顾楼月胯下的马都还未停下,守在门口的士兵便让他打道回府了。   眉头一皱,顾楼月侧身下马,并不打算跟他们绕那些花花肠子,直接从衣襟内掏出从城主那儿顺来的令牌,略带些威严的语气,说道:   “我是城主的人,来询问关于京城锦衣卫的情况。”   士兵几个一听,当即肃然起敬,态度几乎就翻了个面,“大人您说,我们一定知啥说啥。”   其实城主的令牌还是他上次拜访城主府顺带拿来的,就算是被告知那个肖城主也没有关系,他必定会看在信王的份上,对这事不了了之。   “他们何时出的城?”   士兵老实答道:“就在一刻钟前,往西边林子去了。”   西边林子……确实是土匪扎堆团聚的地方。   顾楼月接着问道:“那你们可有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跟我差不多高的少年?”   “没什么印象,今天出城的人没几个,除了京城的锦衣卫,就剩下几个走货的商人,还有些披着斗篷的人。”   顾楼月内心焦灼了起来,或许真是他忧心过头,怀疑错了,但心里不知是怎么,明明想要就这么回去,可还是要前去看一看,仿佛城外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一样。   一个扑腾,顾楼月侧身上马,看这势头,估计是不会选择掉头的。   一路朝西边径直驶去,路上一开始亦如来时,只不过白雪皑皑,周玉箫的锦衣卫人不少,很快便能寻到他们的痕迹,脚印与马蹄印交错,但都是往一个方向的。   私自参与朝廷军队要事,并不是顾楼月一贯的风格,况且信王也要他少管闲事,所以他此次只想趁乱带回楚辞,除此以外,别无他。   突然,胯下的马匹似察觉到一丝危险,扬起身长鸣一声,便停在原地不动弹了。   顾楼月皱了皱眉,可与此同时,鼻腔内涌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当即下了马,顾楼月深知他这是到了锦衣卫作战的主战场,说不定都已经开始死人了。   将马匹拴到一旁,用枯树枝遮掩好了之后,顾楼月便沿着脚步向林子的更深处走去了。   这里距离边塞城不远不近,想搬救兵一时半会来不了,想回去周围也有密集的植物阻碍,所以是土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顾楼月尽量屏住自己的呼吸,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鞋子就已经被打湿了,雪算不上厚,但路不太好走。   没过多久,路的两边便出现了他最不愿意见到东西——尸体。   血腥味已经重到了极点,天空中的飘雪正在将这里逝去的生命掩盖,似乎只要今晚一过,他们就如同除夕一般,一同被停留在过去的一年里。   顾楼月走上前,这里躺着十来具尸体,大多身着飞鱼服,祥纹佩刀,都是朝廷的锦衣卫。   不少都死相惨烈,面部扭曲,身上大大小小,光凭肉眼可见的就有约数十道开口,很是狰狞。   稍微一想便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多么激烈的战斗。   且敌方也是厉害,能在朝廷的锦衣卫手下不占下风,且还能将其反杀,也难怪有寒部残党的传言出现。   顺着这一堆尸体向前,不过一会儿便听见了刀剑相互交错的声响,顾楼月眼神一冷,整个人下意识地便躲在一旁的树后,接着周围的环境来掩盖自己的身形。   说来也巧,自己身上还是那一套白色的舞服,刚好可以隐匿。   刀剑交错的声音依旧不断,顾楼月探出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约莫正前方十来米处,几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正与一名身着黑衣兜帽的人交手;黑衣兜帽男子将全身上下都隐藏在披风之下,什么都看不清,而他正对面的,不是旁人,正是周玉箫。   顾楼月眼神一凝,虽远处看的模糊,可也能看出,周玉箫身上大伤小伤不断。   别看周玉箫寻常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可若是身上没二两功夫,也混不到御前副统领这个职位,而且周家也好武,请的师傅也是顶尖的。   所以能将他打得这般落花流水,那也是强敌了。   正看着,那名兜帽男子又再次手起刀落,身法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又是两人接连倒下。   顾楼月眯了眯眼,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个兜帽确实出自于北寒,他当年有幸,与一名北寒族人交过手,对方的身法便是如此诡异。   北寒部落各个好武,而且还有一套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功法,而且人人皆可习,当年朝廷出兵剿灭北寒时,靠着这种武功逃匿的不少,所以一直都有北寒残党的说法存在。   周玉箫此刻受了伤,嘴唇紫青,大声喘着粗气,一看便是失血过多,身边皆是一堆残兵败将,眼前情况都已经不能用危机来形容了,他能逃出去就不错了。   没见到楚辞的身影,说不定是被人带走了。   “唰——”   就在顾楼月思考之际,兜帽男子再次出手,此时场上只剩下周玉箫和一个小兵,估计这次的目的,就是这两个了。   周玉箫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推开了身边的小兵,持刀向前,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可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临死之前,必定要挣扎一番!   铮——   刀剑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同时,眼前突然冒出了个白色的身影,在尚未分清是敌是友之前,那身影便提刀上前,与兜帽男子硬生生地过了 好几个回合。   耳边铮鸣的声音不断作响,可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周玉箫怒了——   “顾楼月,我们锦衣卫的事用不着你来多管!”   顾楼月看都没看他,不过白了一眼,“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也不抓紧时间看看命根子有没有事。”   话音未落,顾楼月一瞬间便看到兜帽男子动作的空隙,趁其不备,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不偏不倚,刚好命中腹部,兜帽男子被这一踹弄得连连后退。   顾楼月对自己的功夫也清楚,虽然踹中了他,可没多少力气,兜帽男子后退这么多,不是因为他这一脚,而是刻意地在与他拉开距离。   不知怎的,刚刚那不过眨眼之间打斗,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在放水,而且还是故意被他踹倒。   虽然不知道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看他停下之后并未再出手,应该是在思考什么。   顾楼月没有回头,直言道:“我的马匹就在你们身后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赶紧回去,我拖住他。”   周玉箫勉强吐出几口白团子,“顾楼月,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突然会出现,今天我算欠你一个人情,来日……”   “等你有来日再说吧。”顾楼月翻了个白眼。   “你!算了,我告诉你,他们不止一个人,你最好活着回来!”   说罢,周玉箫便和他那个小兵离开了。   等脚步声真正消失了,顾楼月才稍许松了口气,将手上随便从一个尸体上搜刮来的佩刀抛掷一旁,举起双手,面露无害地说道:   “我本无意来这,只想寻找一个人而已。”   此番话无疑是表明自己并未敌意,虽然看起来不太可信,可对方似乎还信了,并没有什么旁的动作。   也借此机会,顾楼月才好好打量了一番对面那人,一身黑袍将他的身材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兜帽之下估计也围了黑布,也不知道是有多怕见人。   不过刚刚打斗之时,顾楼月还是看到了他黑袍之下的劲装,绝非等闲之辈。   唯一露在外面的,就剩下一双好看的手。   看起来,没什么老茧,细细白白,很符合北寒人的特点,应该是一双少年的手。   正当顾楼月打量之时,另一个人出现了,依旧是披着一身黑袍,却尚未蒙面,能看出是个蛮子,他满是老茧的手拿着两把刀,一出现便站在二人之间。   “主子,你要是下不了手,那便由我来。”   黑袍男子默了一会儿,之后刻意低压着声音说道,“别杀他。”   “是。”   说罢,黑袍男子先行离开了这里,但顾楼月能察觉到,虽然他明面上是消失了,可人肯定在哪里躲着。   虽不知为何那男人想要放过他,可眼下一场恶战几乎在所难免。   顾楼月垂下手,依旧问道:“这位老兄,我只是来找人的,只要找到人我就走,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的,叫楚辞,是个小家伙。”   蛮子直接二话不说就攻了过来,顺带着回答顾楼月的问题:   “我们这里没有叫楚辞的!”   顾楼月眼神凝重起来,一个闪身便朝侧旁躲了过去,顺带捎起刚刚自己丢下的刀,转身便应对上那蛮子的进攻。   一时间刀光剑影,铮铮的刀鸣之声在耳旁不断的交响,仅这雪花还未落下的瞬间,顾楼月与那蛮子已经相互过了好几招,而且能看出来,顾楼月是下风。   蛮子不愧是蛮子,招招都是狠招,若不是刚刚那人说要放水,恐怕他现在也招架不住了。   还是得使阴招啊……   铮——   又是刀剑碰响的声音,只不过这次,顾楼月手中银光闪过,因为不敌那蛮子如牛一般的力气,佩刀直接飞了出去!   蛮子见状,明白眼前这个中原戏子是撑不过去了,当即手一番转,将刀刃改为了刀背,打算直接打昏他。   殊不知,眼前突然扬起一团黑雾!   来不及捂住口鼻,直接将其吸入一二,且在吸入瞬间,浑身无力起来!   哐当一声,重刀落地,蛮子单膝跪地,口中骂骂咧咧,说着难懂的语言,但可以确定不是什么好话。   顾楼月拍了拍手,这药粉不是别的,正是迷魂香。   醉生楼在京城做风月生意的时候,迷魂香和媚迷香都是按斤买的,前者取少量放松,后者来大量助兴,以至于后来关门的时候,迷魂香剩了一堆。   如此,顾楼月又舍不得扔,便拿来防身了。   但不得不说,蛮子就是不一样,他这次可是用了大半瓶的量,以往的嫖客一点就迷迷糊糊了,这蛮子倒还清醒的很,就是看起来有些使不上力气。   “大兄弟,咱能好好说话,就不要动刀动枪了。”顾楼月无奈,“我这儿有个小孩跑丢了,他原本就是北寒部落的人,估计听到锦衣卫要讨伐你们的消息,十有八九来找你们了,能帮我找一下吗?”   那蛮子依旧是一脸臭样,“我们这里没有叫楚辞的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京城的人是一伙的!你现在拖着我,怕是在等救兵吧!”   顾楼月嘴角抽抽,这人咋就听不懂话呢?   “我是说……”   “够了!申二爷,不必再说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那个兜帽男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这里。   “班主,还请回吧。” 第18章 新年快乐   一声糯糯的班主,没有任何刻意的掩盖,厚重又带些稚嫩的少年音,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兜帽男子摘下脸上的黑布,脸冻得通红,却依然不影响那精巧的五官,眼眸安静透亮,正是楚辞。   顾楼月从未想过会是这么个情况,他根本无法把之前的黑衣男子和楚辞联想在一起,也不知道楚辞是在什么时候习得这般高深莫测的武功。   他不像是一夜功成,仿佛像个隐藏颇深的行者,平时只是个普通人,只要不打起来,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若是这样,那楚辞隐藏的太深了,在这不短不长的半年,他完全没有发现。   顾楼月深呼吸几口凉气,迫使自己接受眼前这个事实,“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若不想回去,我不会阻止你。”   楚辞猛地抬眸,但又转瞬即逝地暗淡下去,看向了半坐在地上的申二爷,询问地开口说了几句北寒语言。   申二爷也以北寒语回应,一开始看起来有些反对。   顾楼月默不作声,这二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流,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对话的内容,且如此情况之下,他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来。   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好几句,最后也不知道楚辞说了什么,申二爷点点头,妥协了。   顾楼月等待着,突然楚辞转过头,一只手背到了后面,另一只手重新带上了蒙面罩,“班主,得罪了。”   话音未落,顾楼月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猛然出现一大团黑雾!   是迷魂香!   靠!这小子,现学现卖啊!   顾楼月好歹也是用这些下作手段的老手,当即屏住呼吸,捂住口鼻,用力挥舞袖子进行消散。   可对方似乎偏偏就要让他昏过去似的,楚辞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顾楼月直接就摔到了楚辞身上,可这还没完,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两处后脖颈的凹陷处被人按住!   这里是安眠穴的位置!   紧接着,一只手从腋下顺着他的胳膊,如灵蛇一般缠绕上来。   顾楼月一个失神,便给对方打开了进入他口鼻的机会,满满的迷魂香味袭来,加上后勃颈被人按住了睡穴,不过眨眼的几下功夫,顾楼月便失去了意识。   而在失去意识之前,顾楼月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这孩子到底是啥时候学坏了!?   ……   人迷迷糊糊的,感觉睡了有大半年那么久,意思也是模模糊糊的,总感觉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听到。   顾楼月感觉自己似乎被人背着,一路上颠颠地走了好久,最后好像是到了一处温暖的地方,才被人放了下来。   迷魂香他也是用在自己身上过的,药效散的快,可即便如此,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是黑的了。   身体有气无力的坐起来,这一动才感觉到,身体下面似乎是乱踏踏一层垫被,而且还毛茸茸,身上也被盖了一层被子。   “这是……”   “班主,你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楚辞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顾楼月转头,眼见着他背着火光走来,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顾楼月没有动作,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处洞穴内部,周围摆满破损的货架,可上面被装的满满当当,一旁还有储存的风干食物,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往火光的方向看,约在洞穴的入口处,还站着两个护卫,一个看身形是申二爷,另一个不清楚。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楚辞见对方一直未接过自己的汤,便默不作声将其放置一旁,突然淡淡笑了一声,转头,眼神隐隐勾了顾楼月一下,用带着期待的语气,问道:   “还记得我吗,花公子?”   这一声称呼,一瞬间便让顾楼月呆滞了,脑袋中一片空白,能想到的,也只是那个在记忆里封存了很久很久很久的人……   ‘你都不告诉我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是这儿的花魁,要不叫你花公子?’   ……   顾楼月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脸,可怎么都和记忆里的那张脸对不上,口中一直喃喃着不可能三个字。   应该那个叫他‘花公子’的人,他是亲眼看着他上断头台,看着他身首异处,看着他失去呼吸……   他应该已经死了啊,再过七日,都应该是他的忌日了。   当年北寒王一党被除,其世子在北寒境内捉拿回京,不到三日便当街斩首,尸身挂在墙头示众七日。   死的不能再死的北寒世子,竟然还活着!?   “你是谢……”   那个名字尚未念出口,楚辞便一指抵在顾楼月的唇前,默默说道:   “这个名字现在依旧是禁忌,若不想惹火上身,还是叫我楚辞吧。”   顾楼月不解,甚至都难以接受,“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你是死是活……难道,难道是借尸还魂?”   不是他害怕,而是印象当中的那个人,与眼前的楚辞几乎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脸,顾楼月向来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可当下,他真的是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信仰产生了质疑。   楚辞看出来他是害怕了,故将顾楼月的手,悄悄地放在他的脸上。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顾楼月才断定他确实是个活人,此次,他又重新注视了一番楚辞的五官,可依旧找到任何相似之处。   “北寒秘术有千百种,能换脸的自然不是没有。”楚辞轻描淡写的描述着,“只不过代价有些高而已。”   顾楼月默不作声,眼神依旧停留在他这具面相上,未动分毫。   但也不知是火光的映衬,还是别的什么,楚辞此时的眼眸,竟然有一丝丝淡淡红褐色。   北寒人的体型十分接近中原人,但也有自己独特的地方,随着时间流逝,民族的融合,这些特征也在随之暗淡下去,唯一保留的,也只有世代生活在北寒的居民,以及他们的王族了。   而红褐色的眸子,便是他们的特征之一;用他们的话来说,红色不仅是眼眸的色彩,更是骨子里世代传承的一种血性!   虽然面相已改,但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好吧,我姑且信了你这鬼话。”顾楼月即使现在再接受不了,他也得接受了,但他依然有很多疑问。   “那当年上刑场的是谁?你难不成连皇上都骗了?”   楚辞道:“我的一个侍从而已。”   楚辞回答的十分精简,看似答了,但又像什么都没说似的。   申二爷走来,忍不住对楚辞说道:“主子,咱还是别跟他多啰嗦,少说两句,他可是和朝廷有关联的人!”   申二爷眼中是满满的敌意和防备,很是不待见顾楼月这个外来之客。   一旁的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脾气倒是比申二爷好了不少,但也是一个眼神都没给顾楼月。   “小主子,该准备走了。”   走?   顾楼月一听愣了,“你们要去哪里?”   楚辞道:“朝廷的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今天下午的锦衣卫便是最好的证据,最迟明天,他们的追兵便会赶到,我们要离开,也只能是今晚了。”   顾楼月刚要张口挽留他们,但又想到自己同样也是处在信王的监督之下,一些话到了口边,却只能硬生生的将其咽下去。   “小主子,我们去收拾行李,您跟这位公子有话就赶紧说了吧。”   那名侍卫是看出了二人心中有浓浓的心事未了,正好这个时候让他们做个决断,便拉着申二爷离开了。   洞内只剩下楚辞和顾楼月二人,静悄悄的,耳旁只有火星子炸裂的声响,那碗放置一旁的汤现在已经没有热气了,香味依在。   顾楼月突然掀起被子,打算走下来,可意外的发现,自己的鞋子竟然不在这……   脸色瞬间就是一囧。   楚辞倒是眼尖手快地拿出放在一旁的毛绒靴子,手把手地给顾楼月穿上。   “班主,你之前的那双鞋渗了雪水,回去肯定不方便,这个是北寒的猎靴,防水的,穿了它再回去吧。”   说实话,其实知道楚辞是北寒世子后,顾楼月心里很是别扭,毕竟对方何等尊贵,现在竟在帮他穿鞋,而且还是自愿的……   顾楼月如坐针毡,可楚辞就像跟在醉生楼做事一般,没有一丝怨言地伺候他。   “好了,班主,站起来走两步,看看合不合脚。”   顾楼月如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然后被楚辞牵着站了起来,脚下很暖和,软绵绵的。   “很合脚,谢谢你。”   “合脚就好。”楚辞笑了。   顾楼月朝着山洞外走去,楚辞跟在他的后面,突然,顾楼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来。   楚辞愣着,可下一秒钟,顾楼月便将大红包放到了他的手中。   “你马上要走了,有些话来不及说,但红包是一定要给的。”   “新年快乐,谢阳。”   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如今重新听到,都有种别样的感觉。红包看着虽大,但分量不重,估摸着也就几钱银子,但楚辞还是郑重其事的收下了,说道:   “新年快乐,班主。”   二人对视不过几秒,山洞外一阵闪光冲天,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转头望去,边塞城的烟火晚会已经开始,无数绚丽的烟花同一时间在漆黑的夜空绽放,五彩斑斓,此地虽远,可也能感受着过年的氛围。申二爷和那名侍卫也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活,仰头好好看看这人间烟火。   “班主,抱歉。”楚辞突然开口。   “何事需要道歉?”   “让你精心准备的除夕夜泡汤了。”   顾楼月一愣,注意从烟花上收了回来,笑着看向他,道:“那至少还是见了你一面,若除夕夜人不团圆,那才遗憾。” 第19章 扶君上马,再送一程   烟花绚丽,可也转瞬即逝,那一刹那之间,整座山林如同白昼一般光明,顾楼月自以为还能多跟楚辞相处一段时间,可就在烟花炸开的那几秒钟,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这里距离边塞城约三四里,且地理位置处于半山腰上,正好能看见边塞城外的状况,然而,接着烟花的照射下,顾楼月能清晰地看到,追兵已经在城门聚集,那亮堂的火把便是他们存在的最好证据。没有人会选择在除夕夜选择离开,除非是逼不得已,亦或者是军令。   在场的三人也是看到了追兵,自然也没了观赏烟花的兴趣,手上的动作更加利索,申二爷更是直接牵来三匹马,将好多东西一股脑的全丢上去。   顾楼月默不作声,但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直言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三人皆是一愣,申二爷则先反应过来,不屑道:“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一个朝廷的探子,指不定转眼就把我们卖了!”   对于申二爷的嘲讽,顾楼月毫无感觉,“你既是知道我是朝廷的探子,那也应该了解我知道许多朝廷的事儿,我向你们保证,可以让你们安全地离开这里。”   “况且,你们现在别无选择,对吧。”   顾楼月这一路走来,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对面三人的处境他也了解,可虽处于困境,也不是无路可走!   楚辞牵着马匹走来,“班主,你说,我信你。”   顾楼月点点头,随后抬手,指向一片漆黑的西边:“你们若是想逃离,那就一路向西,周围有任何的城池都不要进去,边塞六洲为信王管辖,他虽没有下旨,但已经调派人手想抓你们,若是今晚你们成功逃脱,那么不到天亮,边塞各城都会受到指令。”   话说到一半,顾楼月突然看向楚辞,询问道:   “世子殿下,你曾经跟我说过关于当今圣上对北寒王的不公,我问你,你是想复仇,还是选择流亡一生?”   楚辞一愣,顾楼月这次竟以世子来称呼他,是站在君臣的角度来询问这个问题,估计顾楼月格外看中这个回答。   既然如此,他定然不能让其失望:“当然是复仇,而且不光只是这样,如今天下动乱,大魏虽在,但却不见盛景,苟延残喘,各地藩王野心勃勃于皇位,却无人关怀于百姓,若是取了那狗皇帝的头,我必然了结了这数十年动乱!”   顾楼月一时震惊,听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孩子,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   申二爷与那名管家倒大笑起来,甚至很是自傲,世子年纪虽小,却有份枭雄之心,甚至还有几分北寒王在世的模样,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既然如此,我不妨为世子指一条明路,不知各位还记得六七年前,西域的大规模起义?”   申二爷不明白:“你是说那帮西域蛮子?他们不是被杀光了吗?”   顾楼月说道:“其实并未,当年他们人多,朝廷能取胜,便是胜在了战术之上,可即便如此,朝廷也只是将他们赶出了边塞,却并未进攻西域,韬光晦迹多年,加之朝廷这些年一直在削减边塞军防的开销,卷土重来是早晚的事,若世子能收服他们为己所用,那势必会是会是您复仇的一大助力。”   话说完,面前三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申二爷倒是有点转不过来,“你是朝廷的人,你这不是通敌吗?”   顾楼月笑了一声,“是吗?这局面看似对你们是绝对有利,但是西域人并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性子,他们各位为营,自成一派,况且北寒王十来年前还攻打过西域,这样看下来,你们岂不是又无优势可言?”   申二爷一时间哑口无言,顾楼月说的十分透彻,且句句在理,若不是当下时间不容许,他们必定会好好畅谈一番。   “其实你们怎么样跟我没多大关系,世道如此,我无非是想保全自己,过去已成定局,未来可以改变。”   说罢,顾楼月又朝边塞城处看了一眼,那火光已经慢慢的开始朝林子里蔓延,估计是周玉箫的追兵已经开展搜查了。   “各位,时间来不及了,就此别过吧。”顾楼月转过头,顺带帮着他们做最后的准备,“我等下会帮你们拖延时间,保证你们可以全身而退的离开的这里。”   楚辞对顾楼月的话一直在思考,上马的时候都没意识到顾楼月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楚辞回过神,“班主,你这是……”   “扶君上马,再送一程,但愿你我还有相逢之时。”   楚辞哽咽,“顾楼月,若能再次相逢,我定以太平天下还你这个人情!”   说罢,三人策马扬鞭而去,迎着逆风而行,烟花以消逝为代价为他们遮掩声响,大雪下得匆匆,似在掩盖陌路的马蹄,一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离开,直至完全消逝在漆黑的密林之中。   ……   “主子,屠兄,你们真的相信那人所说的话吗?西域那番言论暂且不谈,他有什么办法阻挡朝廷的兵?难道天降神兵吗?”   路上,申二爷问出自己的质疑,他虽是个只会耍蛮力的莽夫,可也知道顾楼月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可能抵挡的了千军万马?   唤作屠兄的侍卫不予表态,“小主子,您怎么想的?”   “我相信他。”   话音落后不久,一声巨大的响声突然炸开,伴随着一股冲天的烈焰,直叫人耳鸣炸裂!三人同时停下回头,赫然被眼前一幕所震惊到!   一堵由火焰制成的巨墙赫然立起,火光在黑夜之下显得格外刺眼,随着逼人温度,以及树木烧焦的味道,即使相隔甚远,他们也能感受到余温!火墙就是一个天然而成的阻断,硬生生地将他们的后路堵死,也让追兵无法上前。   此时上空满天飞雪,地下熊熊大火,难以想象如此不相容的两种壮景竟在此刻交相辉映。   “这是那个戏子做的?”   申二爷一脸震惊,甚至都有些惊吓过度,能瞬间做出一堵火墙,那除非是天神下凡了。   楚辞转过头,感受着风的走向,道:“快走,我们不能浪费他给我们争取的宝贵时间,而且风往边塞城那边吹,追兵一时半会儿定然追不上来。”   “是!”   二人应声如是,鞭子更是不留情地甩在了马匹身上,且迅速离开这里!   ……   而这里,顾楼月坐在半山腰的某处树杈上,手指细算着时间,算着楚辞他们差不多应该离开了,才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烬,朝林子的喧闹处走去。   火势看着虽大,可皆是用火药制成的,况且天空下着大雪,林木不是湿的就是被冻住的,只要火药一烧完,这火很快便能扑灭。   但愿能为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吧。   “来人,快灭火啊!”   “水呢,快取水来啊!”   眼前的队伍乱成一团,一个个举着火把也不敢上前,嘴上说着要灭火,一个队伍的水还没喷出来的口水多。   顾楼月仔细端详,却碰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立即喊道:“周玉箫,这里火势太危险了,快回去吧!”   周玉箫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下午受的伤口已经被绑上了绷带,听到声音,当即转头:“顾楼月,您竟然没事!那些北寒贼人在哪里,我立即就派人前去捉拿!”   顾楼月说道:“跟丢了,况且这里不止北寒的人,还有山贼驻扎,这场火势应该是他们一早就布置好的,就是为了逃跑。”   这一套说辞,说的天衣无缝,边塞周围的林子本就驻扎着大量的山贼匪兵,下午周玉箫大动干戈地搜查,早就已经惊动了山贼,而刚刚他们又举着火把再度入林,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逃跑了!   顾楼月在制造这一堵火墙时,也察觉到不少人借此逃离这里,山匪本身为亡命之徒,一旦被官兵抓住便是死路一条,换做是谁,都知道此次应该选择怎样一条路!   周玉箫暗骂一声,愤恨地踢了好几斗雪,“那个人呢?之前杀我部下的人在哪里,我今天算一个人都找不到,我也要找到他!”   顾楼月眸子暗了下来,“我使了阴招,但他的同伙埋伏在旁,所以被救走了,他们逃跑手段了得,估计这会儿已经跑远了。”   周玉箫一听到手的鸟儿竟然飞了,当即便走过来,拎起了顾楼月的衣领,吼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知道追上去!”   顾楼月冷眼,“追上去?周玉箫,你莫不是忘了,我顾楼月只是平平无奇一个戏子,连参军入伍的资格都没有,帮你望风已经是给你脸了,你若想像周家二老一般的使唤我,哼,怎么不拿钱来?”   “你……”   “够了!都给本王住嘴!”   一声大吼,阻止了顾周二人的针锋相对,众人不禁转身,瞧见信王李承正在队伍的后面,坐在马匹上,且是一脸的怒气,“周玉箫,本王愿意派兵给你,是看在大内统御的脸面上,但你若是不知轻重,伤害平民,本王也可不顾这个脸面!”   肖城主此时是跟在李承的身后,听到这里,连忙狗腿子地跑来劝导周玉箫,“是啊,周大人,当下火势这么大,就算士兵穿的铜墙铁壁,也会被烧伤的啊,您消消气,消消气啊,实在不行,您踹小人两脚?”   周玉箫听到这里,即使心里再不痛快,也不得不放开顾楼月,但也不忘甩肖城主一个屁股蹲。   顾楼月冷笑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子,这混蛋依旧是下手不知轻重,如毛头小子一般!   李承再次发话:“既然北寒叛党已经逃离,再追下去也浪费精力,周副统领,那你便带人赶紧将这山火扑灭,决不能让其蔓延开来,伤到城中百姓!”   “是。”周玉箫不情不愿地说道。   肖城主叹了口气,他好不容易准备了一场除夕晚宴,来讨好信王,现在却被一把火给毁了,不过现在应该还来得及,“信王大人,这里火势危险,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特地请了边塞城有名的舞姬给您助兴……”   “肖城主,你在说什么!?火势如此严重,本王哪里还有心思载歌载舞!?都给本王留下来救火!”   肖城主呛声,但也只能应声如是。   “顾楼月你也是。”   顾楼月耸肩,他就知道这人是绝不会放过他的,不过自己放的火,还是负责任的自己灭了吧。 第20章 东风不为吹愁去   边塞城外的这场火一直从除夕夜烧到了大年初一,这一晚上,林子里可谓是灯火不眠,人声不休,一盆盆水泼下去,到后面都没水了,众人直接就着雪就盖上去,可谓是无所不用了。   李承更是同将士们一起,一夜没睡,将火给扑灭了。这中途也是老天作伴,雪越下越大,风更是刮的呼啸,否则就他们这些人,那还不够忙活的。   火扑灭的那一刻,周玉箫仰天长叹一声,一身狼狈,然后便向后躺倒在地上。   作为始作俑者的顾楼月,看这一大帮大老爷们为他干的‘好事’忙前忙后的,最后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阿月,你过来。”   李承一夜未眠,也是一脸疲惫,可来不及休息,便叫着顾楼月过来,顺带朝自己带来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跟过来了。   顾楼月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也不停地在捣鼓着,想着李承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但又觉着不可能,毕竟大火最能掩盖证据了。   二人沿着近路上山,天空依旧乌云笼罩,但临近日出,东边隐约着透着一丝光亮来,让脚下的路稍微能看的清些,大火将林子内的血融了个透彻,可在这低温的环境之下,地面又再次冻住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倒真能摔着。   李承带着顾楼月远离了众人,径直来到处半山腰间,借着微弱的天色,只要一转头,便能将林子到边塞城的距离看个透彻。   “信王大人,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顾楼月不禁开口询问。   “当然是来看看这贼人犯下的好事。”李承轻笑一声,指着底下那一道烧焦的林子,询问着,“你说,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的走上前,装作仔细的样子看了几眼,摇头道:“属下看不出,还请大人明示。”   “看不出?”   李承眉头一挑,指着那一片烧焦的地段就说道:“这贼人放火的地点便是那两处高山凹陷之间,地势平坦,且过了那山口便是贼窝的聚集处,只要放火,风向一个不对,烧的就是自家门,而昨晚,风是逆风,正对着边塞城来的,且火势十分汹涌,几乎断绝了整个出入口,估计是用刚拆封的火药,用浇了油,绑着绳子的弓箭,一处半山腰飞到另一处,再用点烟花的方式,造出一个横断整条路的火墙。”   顾楼月默默听着,神色不动,但内心的慌张已经快遮掩不住了,李承猜的几乎八九不离十,差点就该指名道姓了。顾楼月甚至都怀疑,李承是不是已经怀疑上他了。   确实如李承所说,这火墙是以两处高山的交界点为起点,昨晚风很大,且一直往一个方向吹,而在交界处的另外一端,几乎就没有大火蔓延过的样子。   “这人真是聪明啊,若换做是我,同样在逃命的情况下,我肯定是想不到这一招的。”李承点点头,默默赞叹道。   顾楼月依旧一言不发。   李承突然转头,眼神朝顾楼月的脚上望去,问道:“还不愿意说吗?这脚上的鞋子是哪里来的?”   顾楼月当即反应过来,一切都事发突然,他都忘了楚辞给他换了北寒独有的猎靴。   “大人……”深知事情败露,顾楼月不暗自挣扎了。   李承看出了他弃甲投戈的想法,不但没怒,反倒是笑了起来,“你无需自责,这次的事情,你做的相当不错。”   顾楼月听着一愣,甚至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承解释道:“我此前收到密函,皇上此次派人来的目的,除了调查北寒残党是否存在,还想派人来调查我,你这把火烧的正是时候,直接让他知道北寒的人没死,估计今后,可有让那老头烦神的了。”   顾楼月揣摩着李承话中的意味,理了理思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王爷,您这次容许我放走北寒人,是为了保全您自己?”   李承点头。   顾楼月瞬间悟了,若按现在朝中的局势,北寒王已逝,那么现在异地藩王之中,权势最大的便是信王李承。老皇帝一直就有除掉藩王的想法,且都是挑大头来除,北寒王没了,那么下一个便是信王。   而现在,北寒残党依在,那么老皇帝便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李承的身上,这样的话,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喘息。   顾楼月叹了口气,真是可悲啊,尽管李承再如何骁勇善战,最后仍逃不过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那王爷,接下来作何打算?”   李承突然有些惆怅,只是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楼月应道:“既如此,属下定全力协助王爷。”   李承摆了摆手,突然换了个语气说道:“算了,这些糟粕事暂且不谈,我倒是好奇,明明我之前已经给你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你这次究竟是遇到谁了,能让你顶着违令的风险都要去帮他?”   顾楼月一时间哑言,怎么办,他并不想把北寒世子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旁人。李承消息一向灵通,但若他知道楚辞还活着,必定不会这么问。   “怎么?难以言语吗?”   “倒也不是,我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什么样的少年?”   顾楼月想了想,“少年就是少年,他看俗世不厌,觉卑贱不公,叹世态无常,处乱世而知力量渺小,却不失太平天下的心,”   语毕,双方皆沉默良久,而后,东方的光芒逐渐亮堂起来,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大地之上,仿佛天边落下的一缕缕希望。雪停了,刮了一夜的风突然开始由东向西地回转。   “北寒的?”李承问道。   顾楼月应答如是。   “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李承看着日出的方向,又一次说道:“阿月,你这是放虎归山,留后患啊。”   顾楼月笑了,“大人别这么说,皇帝对您,不也如此?”   李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赞叹道,“在我认识的人当中,还是你最会说话!”   “走,今儿是年初一,一堆事要做呢,回去吧。”   李承没忍下心看马上要升起来的朝阳,反倒是选择回去了,顾楼月亦是紧随其后。   ……   顾楼月回到城中时,太阳已完全升起,边塞城中冉冉升起炊烟,走上街,看着大家伙相互拜年的场面,顾楼月这才晓得,今儿是大年初一了,而除夕已经过去了。街上有认识他的,冲着新年的习俗,道了一声新年好,而他此时有些架不住一夜未睡的困意,可还是有模有样予以回礼。   这个时候的醉生楼应该是一天当中最安静的时候,旁的不说,他堂堂班主在平常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节假日皆是如此,可这回,他不过一晚未归,竟瞧见了醉生楼众人也不知是跟他一样一夜未睡,还是起了个大早,竟都站在戏园子的大门口,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来了。   顾楼月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大家伙一时间还有些不确定,直到正主发话:   “你们站着一动不动的,难不成还在等着我给你们发红包吗?”   小桃仙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上前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楼月,一时间都有些难以组织语言。   众人纷纷上前,不少伙计都是通红着两只眼睛,大门边上还挂着烧尽的蜡烛和油灯,估计大家伙都是守了一夜未眠。   “班主,红袖姑娘昨晚就把城外的事告诉我们了,说是有流寇作祟,你可有事?”秋姿上前,且已经派人去寻了大夫。   顾楼月摆了摆手,“无事无事,就是马被周大公子给骑走了,估计是换不回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叨念着马?!”   “那当然得叨念了,一匹马多贵啊,够你们好几顿饭钱呢!”顾楼月开着玩笑,放松着大家的心绪,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师姐如何了?还有她的孩子呢?是男是女?在哪,快抱给我看看!”   昨个下午他走的匆忙,只听见孩子平安落地的声音,便策马去找楚辞了,连孩子是男是女都没来得及知道。   “你啊!”秋姿敲了敲他的脑门,都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还是说大条,恰好这个时候,有人把小孩子抱了过来,“你家师傅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眉眼跟你师傅一个样,大名叫秦之宁,秦烟说,小名等着你回来取。”   顾楼月笨手笨脚地接过裹得厚厚实实的被子,轻轻地掀开一个小角,便看到里面肉嘟嘟的小孩子。   秦之宁小小的一团,睡得很老实,嘴角还有滴滴拉拉的口水。   “还真是和师姐一个模子。”顾楼月稍稍看了两眼,便交给了产婆,“带回去吧,我一夜没洗,身上全都是味道。”   小桃仙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班主,楚辞呢?”   这一句话,一时间让全场的人哑言,大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顾楼月是孤身一人回来的,身边也没了那个曾经熟悉的身影。   顾楼月沉默了一会儿,刚要说些什么,可秋姿却先他一步开口道:“班主,你不用自责,楚辞这小子早就有想离开的心思,若不是小桃仙看了一眼抽签的签筒,都不知道他心思这么深!”   顾楼月不明所以:“签筒?”   “小桃仙根本就忘了把红签放进去,大家都应该中的白签才对,他手上红签是自己事前做好的!”   顾楼月道:“人我已经见过了,这件事就不要再深究了,他走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我也同意让他走了。”   说罢,顾楼月起身进屋,打算好好睡一个好觉!   众人不解:“班主,那楚辞离开去干什么了?”   “还能干嘛?玩命去了。”   顾楼月轻笑,眼神不经意间撇向西方的天空,太阳才升起,却没把天空都照亮起来,远处还有些暗沉。   “说来,楚辞算是我们的老相识了,在京城的时候,咱们就认识,若我说出他是谁,你们肯定也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压根儿就不明白顾楼月这话的意思。   “记不得了?那没关系,先进去,然后我再同你们好好说一说。”   “对了,把我屋子里那袋子纸钱扔了吧,用不着了。” 第21章 童年(第一人称)   (第一人称,慎入,介意的可以从下一章开始看,不影响的)   我叫顾楼月,我记得我并非是中原人,我记忆里的家乡是一片广阔无垠,了无边界的草原,风神娘娘每天都来光顾这里,晚上的天空就是一片巨大的幕布,无数的宝石散落在上,闪闪发光,却怎么也抓不到。   这里还有白色的寺庙,数不完的牛马,和唱也唱不完的游牧歌谣。   我的娘亲很漂亮,她跳舞特别好看,当到丰收的日子,她便带着乡民们载歌载舞,感谢着天神又一年的眷顾。   我娘不仅会跳舞,她还会武功,我爹经常不在家,便是娘教我读书写字,还有练起来要死人的功法。   相比于我娘,我爹就要平平无奇一些,在我记忆里,爹最大的特征便是一把留到胸口的络腮胡,他不常出现,一年只能回来个三五次,比雪山上的狼还要罕见。   我一直怀疑,以我爹的相貌,我娘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隔壁婶婶说,娘当年是整个草原上最美的姑娘,而我爹不仅帅气,身材魁梧,骑马射箭的本事几乎是无人匹敌,是草原第一勇士!   二人相互吸引,坠入爱河,都是当年草原的一段佳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我倒是对这段假话的可信度抱有怀疑!   我娘说,爹是商人,可也没见他带多少货物,每次离家,带着把刀和自己的行李就跟一群穿着盔甲的人走了;爹说,他从商来往于草原和一个叫做京城的繁华地方,每次从那儿回来,爹都会带着一堆我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同村的小伙伴都没有,只有我有,嘿嘿。   爹说了,等我长大了,便带我去京城逛逛,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但有一次,爹说下次从商回来,要给我带京城才有的冰糖葫芦,陪我一起过七岁生日,可他才走了没几周,便突然跑回来,匆匆地要我和娘收拾行李同他一起走。   爹口中说了什么‘造反’啊,什么‘屠杀’啊,我都一头雾水,什么都没搞明白便被拽上了马车走了。   当然,他并没有带冰糖葫芦回来。   ……   那次匆匆的离开,我终生难忘。   我们坐在马车上一路向南,我以为大家会像每年迁徙牛马一般,唱着歌谣,欢声笑语地过去,可大家都是满脸愁容,娘亲和婶婶哭了一整天,我去问,可他们什么也不说,爹也一样。   一定是那些羊羊不听话,惹娘亲和婶婶不高兴了。   约莫出发的四五天,我记得那天终于习惯了睡马车,躺下不久之后便入睡了,可半夜,娘突然把我喊起来,周围很吵,还有刀剑相互碰撞的声音,娘什么都没说,就带我下了马车,跟着爹一起,朝着某个方向一直跑,还叫我不要回头。   那天,我没听娘的话,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那地方火光肆意,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呐喊,慌张地逃跑,有一帮人,穿着我从来没见过的衣服在夜空中挥舞着闪着银光的刀刃,有人被那刀刺下后,便倒地不起。   后来有一帮人追了过来,爹让娘带着我先走,他向娘保证,我们会再次相聚的,可在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爹爹了。   他失言了。   ……   娘一直带着我走了好远好远,好远好远……   我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且风餐露宿,脚上一连起了好几个泡,加上好几顿都饿着肚子,我不想走了。   我以为我闹个几次,娘就会像以往一样,拿我没办法,或者边教训我,边给我一块平时舍不得吃的奶糖,可这次,娘什么都没做。   “娘,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想回家,我回去一定好好听话。”我不闹脾气了,跟娘乞求着。   “阿月,乖,我们再走两天,马上就能到家了。”   娘是这样说的,可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回家的方向,或许从这个时候起,我就知道那个在草原上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日子,饿了多少顿,我跟娘终于到了目的地——京城。   爹说长大才会带我来的地方,确实很繁华,大街上来来回回的人都穿着我没见过的华贵衣衫,吃着我没尝过的精致美食,还有爹说的冰糖葫芦,没走个几步就有个人在吆喝着,砖砖瓦瓦都彰显着富贵。   这里很繁华,可我已经不想长大了。   在这里,我跟娘没有住的地方,只能在城外找个破旧的寺庙呆着,这里破旧的很,屋顶的窟窿一个连着一个,外面时不时吹着呼啸的风,但我对这儿没什么挑剔的。   京城晚上的天空一片黑,若是不点灯,几乎就是伸手看不清五指,跟草原上完全不同,从逃亡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开始想草原那星河璀璨的夜晚了。   可在经过这些天之后,我觉得有个能安身的地方,这个地方又有娘在陪我,就已经很好了。   这寺庙经常来人,且都不是什么好人,娘亲漂亮,他们便缠着她,可我娘亲也不是吃素的,几套拳脚下来,他们便仓皇而逃。   我那时发誓,一定要好好练武,将来要好好保护娘!   娘也是这么想的,从离开家之后,她便更加严苛地教我武功。在破庙的这些日子,娘似乎在京城里找了份活干,每天天还不亮就离开,天快黑了才回来,还会带一些好吃的,顺带督促我练武。   同时,娘亲也等着爹爹出现。   ……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大半年,但这大半年里,娘亲好像老了不少,眼中的希望一丝丝,一点点的消失了,娘开始咳嗽了,脸逐渐消瘦了,甚至到最后,连京城里那份儿活也不去做了。   嘴里也不叨念着爹爹了。   我有时候会去山野里打些兔子,挖些野菜,但随着天气的逐渐变冷,大地都枯死了,兔子也看不见了。   路过的商人说,今年京城的冬天会格外得冷,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娘亲干活赚来的铜钱没了,天上又下起了大雪,寺庙里面好冷,即使生了火,也好冷。   突然某一天,娘又去京城了,她这次回来带回了好多钱,还说要带我去城里好好看看。   那天,娘带我去城里到处玩,去京城的酒楼吃了顿大餐,还买了一身的新衣服,最后还给我买了甜甜的冰糖葫芦。   “阿月,好吃吗?”   “好吃,娘亲,你也吃!”   “娘亲病了,就不吃了。”娘又咳嗽了,“娘等下带你去个地方,你不许哭也不许闹,知道吗?”   “嗯,都听娘的。”   娘带我来到个好偏僻地方,那里的人个个都三大五粗的,且长相很凶,我害怕地牵着娘的手,躲在娘的身后。   娘的手好冷,且在发抖,娘在害怕什么吗?   最后到了个大堂里面,里面的人见到我,走过来用手捏着我的下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我感觉很不舒服。   “确实长得不错,崔娘子,你可想好了。”   娘亲笑了一声,“钱都已经收了,哪有反悔的。”   我愣在二人中间,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长相,不愁找个好人家,来人,带下去吧。”   那人说着,旁边就来了个一个人想要拉我走,我瞬间撇开他,朝着娘亲跑过去,可娘却一把推开我。   “娘,别走,你别走……”   紧接着,我就被人给按在地上,嘴里一直在喊着娘,可不论我怎么喊,娘亲都没有回头,她走的很急,似乎很不待见我……   “别叫唤了,小子,你娘已经把你给卖了。”那人说着。   我不相信,我觉着娘不可能不要我的,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嗓子哑了,眼泪流干了,可都没能再见到娘了。   娘,我不吃冰糖葫芦了,你回来好不好……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娘了。   后来,我只知道,那年的冬天,京城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饿死,冻死,病死了好多好多人。 第22章 花街小厮   花街,众所周知的灰色产业,白天鲜有人来,而到了晚上就是另外一副模样,灯火酒绿,车水马龙,所来之人要么是躲着自家夫人的熟客,要么就是被人带来长长见识的新客,不过他们都得有一样东西,那便是白花花的银子。   京城的青楼竞争更是激烈,晚上天还没黑,姑娘们便一个露的比一个白净,那衣服就跟块布料似的耷拉在身上,随时随地就要掉下来似的,拉客的时候更是起劲,在楼上不停地给路过的人暗送秋波,而站在门口更是左右夹击,恨不得贴上去似的。   “各位爷,来玩呀~”   这种话,青楼的姑娘们每天都要变着法的重复上百次,而客人就像是姻缘庙中的上上签一般难求。   而在这里生意最好的,当数花街上头家的醉生楼,大魏四大名妓,它一家就占了两个人,而且位置绝佳,别的青楼想要拉客,都只能要醉生楼挑剩下的。   “呦,这不是高大爷嘛,多日不见,咱可想您的紧儿啊。”   醉生楼的老鸨,虽看着是个半老徐娘,可该有的地方一点儿都不少,脸上画着浓妆,一扭一扭地朝着门口走去,手提着烟杆,整个人烟雾缭绕的,但那些男人就是喜欢。   门口停着辆奢华镶金的马车,一大腹便便,看着约莫百来斤的大胖子缓慢地走下来,脸上还带着猥琐的笑,“陈妈妈,我今儿可是特地来看烟姑娘的,你可不能给我找借口啊!”   话没说完,陈妈便收到了一份沉甸甸的钱袋子,掂量了几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高大爷,瞧你说的,小烟就是口是心非,您几日不来,她可是没少跟我叨念您,这不,我们没开张就梳洗好等您了。”   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不知道,可高大爷却是听着高兴的很,笑了两声,又给了不少的赏钱。   陈妈妈熟练地招呼着,将高爷请进来后,便安排道:“阿月,快,把高大爷的马车停好。”   一直站在楼外的门童立即跑了过去,可他这一出现,高爷突然就注意到这娃娃。   这个看似只有十来岁的小娃娃长得精巧不说,眼睛更是灵动,皮肤白皙又稚嫩,更为突出的是他那一身不属于青楼这个环境的稚气。   “这是哪来的姑娘,快来给我瞧瞧!”   高爷一时间来了兴致,直径走了出去,伸手就想摸摸阿月的小脸,可才刚碰上,手背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当即便叫出了声。   “高大爷!”陈妈心里一阵暗骂,赶忙瞧了上去,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就跑了。   “这混账玩意,仗着老子多看你两眼,还真以为自己算个东西了?”   顾楼月打高爷的手时力气不小,且他皮还厚,自己的手也是红了一半。   “你这贱人,你还敢瞪老子!”   陈妈妈上前,“高爷您消消气,这狗玩意最近才买来的,脾气还没教养好呢,要不这样,我今晚多叫两姑娘陪您玩玩,如何?”   高爷一听,一双猥琐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顾楼月,“玩?行啊,把这个小丫头也叫上,我正好帮你们好好调教调教!”   高爷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会玩,上到半老徐娘,下到八九岁幼童,几乎就没他不沾的腥味,甚至身上还背负着几条人命官司,可架不住他身傍权重,且又家财万贯,京城的人没几个惹得起。   “高爷,这不太好吧……”徐妈脸色有些难看,“这小东西是个带把儿的……”   “带把?男的!?”   高爷脸色一下子犹如吃了隔夜饭一般,打量着顾楼月的眼神也带着恶心,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提步上前,抬脚就是重重一踹!   砰——   顾楼月虽身材小巧,但高爷身材庞大,下脚更是不轻,闪躲不及,瞬间被踹飞出去,摔在马路牙子上,掀起好大一阵灰尘!   “咳咳……”   小家伙人还没起来,高爷觉着不解气,朝着他的后背又是好几脚,口中还骂咧道:   “带把儿的还敢长这种脸来恶心老子,呸!”   醉生楼众人就在旁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上前制止的,徐妈妈抽了几口烟,对一旁吩咐道:   “等高大爷发泄完,把那小子丢笼子里面去,先饿个几天,下次别什么人都放到台面上来,影响生意可怎么办?”   “是。”   ……   高大爷本想着踢两下就了事,可脚下这小子一直闷不吭声,叫都不叫,瞬间有种棒子打棉花的感觉,所以下脚便更狠了,似乎硬是要顾楼月叫出声来才满意。   顾楼月觉着自己全身上下都火辣辣的,可愣是一声痛都不叫,也不敢还手,只要还手,就会挨更毒辣的打,甚至活活被打死。   只要熬到这个死胖子发泄完,就可以了……   可是他的意识似乎马上就要涣散了,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啊……   “够了!”   在顾楼月即将要昏迷时,一声‘够了’及时停下了高爷的毒打。   醉生楼里,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出来,一妙龄,面貌娇艳的女子从中走出,一脸埋怨的看着楼外的高爷,道:   “高爷,您不是说今天特地来看我的吗?我都听见你动静了,你还不上来,竟陪这东西玩起来了,怎么,他难道比我还要好?”   高爷当即停了脚上的动作,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硕大的肚囊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弧度,顺带还不忘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烟姑娘,这怎么会呢,我今天可是特地支走了府中夫人,找你来的,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哪儿比得上你这个小可人啊。”   高爷非常轻车熟路的上前搂住了秦烟,手还不老实上下游走,那样子,别提有多么油腻恶心了。   对此,秦烟也只是笑笑,还不忘说几句讨趣儿的话,高爷被哄地脑袋一热,立即将顾楼月的事儿抛之脑后,跟着秦烟一同上楼了。   众人瞧见热闹结束了,自然该散的也就散了,只是顾楼月被打得神志不清,人孤零零的躺在马路上。   陈妈又吸了口烟,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他丢笼子里去,记着别给饭啊。”   ……   顾楼月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几乎只要是块肉的地方,都无一叫嚣着疼痛,那高爷是怎么狠就怎么下手,若再来个几下,他估计都能归西了。   周围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耳边能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但是很小,且还有一股剧烈腥臭味,连猜都不用猜,他就知道自己是被关在后厨的仓库里面。   忍着痛意坐起来,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顾楼月叹了口气,刚要爬起来,却直接撞到了脑门子。摸了摸脑门,顾楼月四处摸索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被关在笼子里面了。   若是以前,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会觉着屈辱万分,笼子是关押牲畜的地方,怎么能关人?而在京城的这三年,他彻底的习惯了。   自七岁开始,大魏北部造反起义,他被迫和娘亲从草原逃荒到京城,后来母亲将他卖给人**,在三年里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进了好多户的家门,什么样的屈辱没受过?   别说是关笼子了,被打,被扇耳光,被抽鞭子……这些事情多了去了,他什么没有体会过?   他曾经或许还向往着京城应该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却没想到他们在折腾人的点子上也别具一格,自己如今还能活着,甚至没缺胳膊断腿,眼没瞎耳没聋,都已经上天的眷顾了。   “阿月,你醒了?”   或许他醒来时的动静有点大,一不小心便招来了人,这昏暗的地方总归是多了一束光亮。   顾楼月警惕地看着发光的地方,一个人影逐渐走进来,本以为是来罚他的人,却不想,来的是沈妈。   “孩子,你可总算醒来了!”   沈妈是醉生楼的厨娘,一生无儿无女,对楼里的任何人都很亲切,在楼里能关心他的,除了沈妈,估计也没旁人了。   接着沈妈手中的油灯,顾楼月顺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几乎和自己料想的一样,青一片紫一片的,破皮出血的地方不多,大多都内伤。   “阿月啊,陈妈妈下令了,说要罚你好几天不许出来,也不能吃饭,我看厨房正忙,偷偷给你带了半个芋头,你快点吃,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沈妈放下了一块冒着热气的芋头,然后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匆匆离开了。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正是醉生楼一天生意最火热的时段,姑娘全都要出来陪着喝酒,厨房要不停地上菜,沈妈要挑也只能挑这个时候来给他送点吃的。   眼前再度恢复了黑暗,顾楼月摸着黑,抓起这半块芋头,也不顾有没有撕皮,直接放入嘴里吃。   都这时候了,有吃的总比没有的好。芋头不大,但填个肚子还是能做到的   吃完后,顾楼月顺着刚刚的记忆摸到了笼子的锁,嘴角一勾,轻车熟路的从鞋底上拔了几根硬硬的稻草来,然后对着锁抓瞎捣鼓几下,直至听见‘啪嗒’一声。   “成了!”   三年的时间,顾楼月别的本事没长,撬锁逃跑倒是一直没断过,虽然就没一次是成功过的……   可坚持不懈就是他的良好品质,虽然次次失败,但他坚信,自己绝对会有成功的一天!   顾楼月蹑手蹑脚地朝仓库的大门前进着,这里的地形对他来说那可谓是相当不友好,没窗户没狗洞,唯一能出去的那条路直通醉生楼的厨房,刚刚沈妈便是从这儿进来的。估计此时外面忙得热火朝天,若是能不被发现的逃出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么想着,顾楼月已经来到了大门之前,可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去打开它,而是先把耳朵凑上前听听动静。   唰——   耳朵正想要与大门来个亲密接触时,门竟然直接被人给打开了!刺眼的光线瞬间充盈了进来,让他长时间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时间有点受不住,可来不及等顾楼月反应,就听着眼前开门的那人说道:   “当班的!阿月这小子逃出来了!”   顾楼月当即在心里怒骂,将这人祖宗上下十八代都给慰问了一遍,眼下被发现,想要不被发现的逃跑显然已经是不可能了。   于是,顾楼月一把便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仗着自己小巧的身形,如鱼得水般地在厨房这一混乱的地方游走!   “快,快抓住他!”   “你们悠着点,这菜可不能倒了!”   “啊,谁他妈不长眼啊,菜刀能随便乱丢啊!”   ……   厨房本就混乱,顾楼月这一搅和,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混乱的一发不可收拾,菜品如山倒,飞刀如雨下,就差添上一把火了。   才不过经过几秒,厨房已经乱成一团了,顾楼月左串右串,愣是没给人留下一丝抓住他的机会,且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厨房的窗户,外面便是醉生楼的后院。另外一条是通往大堂的必经之路。   想了几秒,顾楼月毫不迟疑地选择朝大堂跑去,这个时间点,大堂必定宾客满堂,其混乱程度不亚于现在从厨房,他若出去,想必没人拦得住他!   身后追着他的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说道:   “快,谁快去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去大堂啊!”   “这小子一身伤还这么灵活,吃了仙丹吗?!”   ……   顾楼月笑了,正嘚瑟于自己的身法矫健,可突然眼前一黑,一记闷棍直接打在他的脑门上,顾楼月不禁大喊出痛,就这一下,直接被打在地上,且醉生楼的伙计都不是吃干饭的,一伙四五个人直接压倒在顾楼月的身上。   让他想动都动弹不得!   顾楼月咬牙,本以为这次终于能顺利逃出去,可还是被抓了,关键对方就像是有备而来,提前备好,就在这等着他似的。   “别动了,你逃不了的!”   人人的声音传来,那打他一记闷棍的壮汉让开一条路,在他身后,陈妈妈缓慢走来,身上带着不少酒气,猜也知道她是刚从酒桌上面下来的。   陈妈妈冷笑一声,用脚顶了顶顾楼月的脸,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卖你来的人牙子早就告诉我,你这个玩意最擅长逃跑,说要我好好教训教训你,没想到你就这点本事,连我醉生楼的大门没出去。”   老女人的脚在自己脸上恶蹭着,顾楼月直接呸了一口上去,不偏不倚,正中陈妈妈的脚裸!   陈妈妈当即大叫一声,当即宛如恶鬼狂叫,使劲朝着顾楼月的脸上硬生生踹了好几脚!   “你个贱人!”   几次下脚,陈妈妈用尽全力,等到顾楼月脸上的出血了,她似乎才稍微解气一些,一旁的下人当即便拿来毛巾和新鞋,鞍前马后的伺候陈妈妈换上。   陈妈妈气稍微小了些,身上酒味很大,很令人作恶,一边踩低着顾楼月,一边还不忘用手中的烟杆指着一众人,警告道:   “我告诉你们,我醉生楼虽不如皇帝的宫殿一般铜墙铁壁,但你们想逃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们这些签了契的狗奴才,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要不然,这就是下场!”   杀鸡儆猴,是每个上位者都会做的事。   陈妈妈见效果差不多达到了,便吩咐着,“把他给我押下去,这次直接用绳子捆了,若是我再见到他,你们就等着罚钱吧。”   说罢,吸了口烟,便又扭着身子回大堂那儿招呼客人去了。   下人们这次可不敢瞎糊弄了,直接将顾楼月里里外外捆了好几层,且直接把人吊在仓库的梁上,就这般还不放心,生怕这孩子又逃跑,还选了两个人轮番守在仓库门口,交替换岗。   被盯的这般严实,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被吊在梁上之后,胳膊稍许挣扎了一下,可绳子依旧是严严实实的,说不定还打了个死结。   好吧,他宣布,这第不知道多少次出逃,以失败告终。   ……   接下来的几天,顾楼月几乎吃喝拉撒都在空中度过的,哦对了,陈妈妈吩咐谁都不许送吃的,所以只剩下拉撒了……或许因为仓库里面还有不少食物,怕影响这些吃的,他又被人拉到一个小黑屋里面关着了,但依旧是没有吃食。   没东西进胃,身上的伤自然是好的慢,几处创伤连续好几日都尚未结疤,光是用肉眼便能瞧见里面的脓液,那些被高爷打的地方更是紫青的不得了,全身上下除了脸,几乎就没有一处好皮。   然而对于这些,顾楼月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时间又过了两天,陈妈妈仿佛是又想起他来了,叫人把他从小黑屋里带了出来,可绳子依旧未松绑,整个人被压在醉生楼大堂之上,顾楼月看见两旁壮汉手拿鞭子和板子,自是知道自己又少不了一顿折腾。   罢了罢了,肚子好饿,都没力气挣扎了。   鞭子和板子如下雨一样,落在自己的身上,耳边还有姓陈的这个老女人在叽叽喳喳的叫唤,可她叫唤什么,顾楼月已经听不清了。   人已经没力气使唤了,肚子好饿,也好想睡觉……   算了,就这样了吧……   哗——   突然,一盆水浇了下来!   “呦,想死,进了我醉生楼,我这儿就是阎王殿,想死还得我答不答应!”   陈妈妈冷笑,仿佛做这样的事情已经非常得心应手,直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陈妈,你这什么时候结束啊,我还想回去睡觉呢。”   说话的是秋姿,少女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打着哈欠趴在桌子上,对这场面一点都不震惊,甚至还有些无聊。   她是醉生楼与秦烟齐名的名妓,更是活招牌之一。   陈妈妈见招财猫发话了,连嘴脸都不一样,道:“好好好,我的乖女儿,再惩罚这小子几下就结束了。”   秋姿嗯了一声,“你们厨房的,把人带走后记得收拾干净,一股味道,难闻死了!”   厨房管事的人是周大华,他同时也是厨师长,几天前顾楼月造成那场闹剧,第二倒霉的人就是他。   他对顾楼月一直都有成见,为难地对陈妈妈说道:“老板,上次的事你也看到了,这小子生性顽劣,还是不要再塞给我们这儿了,若再闹出上次的事,那损失的可就大了。”   陈妈妈皱了皱眉,想了想道觉着也是这样,便对着拿着皮鞭那些人道:“那他就给你们了。”   谁知,那些人也立马推脱,“老板,我们自己人手就不够,哪有精力管教小孩,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是啊,这孩子都快死了,要不就扔了吧。”   沈妈着急地看着,若是可以,她倒是想收下顾楼月,可在这醉生楼里,谁会听她一个老婆子的话?   “扔了?这狗玩意可是花了我十两银子买来的,你说扔了,难不成你来赔这十两银子?”   在人**手中,一个小孩顶多五两银子,可顾楼月相貌姣好,陈妈妈买的时候就打算培养新的姑娘,压根儿就没问性别,等到签字画押的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而且还花了双倍的价格。   那人牙子估计也是仗着自己是熟客,来杀熟了。   十两银子都花了,那自然要挣回来,让这小子当牛做马都得挣回来!   “妈妈,要不这孩子就给我吧。”   在众人纷纷推脱之际,一道女声很是突兀地出现了。   “秦烟?你会管人吗?”陈妈皱了皱眉,虽然秦烟是她最得意的姑娘,但她年纪太小,或许觉着管人就跟养只小猫一样。   秋姿平时最和秦烟对付不来,见她如此,不禁冷嘲热讽道:“就你还管人?兔子那么好养的都能被你养死了。”   秦烟道:“就当给我玩玩嘛,我听说他身手不错,厨房那几个大粗汉子都降服不了他,正好给我跑腿拿衣服首饰,那些人手脚太慢了,还不如我自己去。”   “好吧,那这小子就交给你了。”陈妈倒也答应的干脆。   顾楼月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话了,隐约之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被转手给谁了,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都数不过来,自己到底被转手多少次了。 第23章 我被我娘卖来的   顾楼月迷迷糊糊地昏过去,又迷迷糊糊的醒来,感觉人在生死线上来回挣扎了一番,或许阎王殿的小鬼都嫌弃他,又把他打回到了人间来。   坐起身子,感觉自己身体犹如被千军万马在上碾压过一般,屁股更是火辣辣的一片,估计都开花了,没两下便坐不住,赶紧翻个身趴着才好了点!   “呦,醒啦,你可真能睡啊,这都一天一夜了。”   似乎是察觉到这屋子里的动静,没过一会儿,秦烟端着一食盒推门走了进来,笑着看他那副撅着后腚的模样。   顾楼月抿了抿嘴,虽想叫疼,但依旧忍着没说出来,可肚子却先一步地叫了出来。   “听说你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算上今天应该是第四天了,还有力气在这犟脾气呢?”   秦烟边说着,便打开了食盒,食物散发的味道一时间笼罩住顾楼月的鼻尖,且极为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肚子早已叫的更为欢快了。   “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要我喂你?”   看着这小家伙看着却不敢动的样子,秦烟笑出了声。   顾楼月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健步就窜下床,三下两下便跑过去,也顾不得手脏不脏,抓起个馒头就往嘴里塞。饭菜都是冷的,馒头吃起来噎得慌,但有也比没有强,狼吞虎咽了一顿,仿佛还没吃饱似的。   “就你这样儿,连乞丐都害怕跟你抢食。”秦烟嫌弃地看了一眼,见顾楼月差不多吃完了,才盖上食盒,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跟陈妈妈要了你,现在我是你的主子,晓得不?”   顾楼月擦了擦嘴,似乎印象当中,自己确实又被转手了,而且眼前这人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所以便如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   “既然晓得,那我也挑明了说,我是听闻你身手敏捷,所以才救下你的,要不然你现在早就被打死了,人要懂得感恩,晓得不?”   顾楼月再次点头,“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自己只不过是个奴隶,对方是青楼的宠儿,要说是大发善心来救自己,那大可不必,烧香拜佛都比救他的报应好。   秦烟笑了一声,“我要你帮我递东西出去,而且还绝不能让醉生楼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知情的只有你我二人,但凡被第三个人知晓,你我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晓得不?”   顾楼月皱眉,不禁怀疑眼前这人难不成是他国的探子吗?故意乔装成青楼女子的模样,来打探情报的?   算了,就算她是探子又如何,如今都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生死都捆绑在一块了。   “哦,对了,我知道你喜欢逃跑,我可警告你啊,只要你送东西当天没回来,我就说你偷了我秦烟的黄金白银,我那些客人们有些还是武官,抓你一个小鸡崽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晓得不?”   顾楼月点点头,“其实我也是不故意要逃跑的,你若是不馋我身子的话,我一定乖乖帮你干事。”   秦烟突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馋你什么?!”   顾楼月表情有些别扭,甚至是有些抗拒,声音抬高了些,“你别脱我衣服,不要摸我,别对我做那些恶心的事情!”   秦烟一时间愣住了,当即反驳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每个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一开始都是这样说的。”   秦烟默了,突然想到这孩子在被卖到醉生楼之前,可是经手过不少好人家,这些府上的待遇肯定比青楼要好得多,做奴隶的做梦都想要去的地方,这孩子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逃。   现在想来,京城这些年娈\童现象层出不穷,不少官老爷都喜欢在府内圈养童男童女,满足他们见不得人的想法,阿月长相出众,人牙子自然知道把他卖哪里最赚钱。   他想逃出来,恐怕也无可厚非。   秦烟叹了口气,说来也难怪,这孩子被卖到醉生楼来时,逃跑的机会多得是,为什么偏偏抓起来了才想逃,多半是因为高爷的缘故。   “你放心好了,姐姐我可是名花有主,对你这小屁孩不感兴趣,晓得不?”   顾楼月依旧是抱着警惕的态度。   秦烟耸肩,反正这小子信不信不关她的事,只要以后把东西送好了,还管别的干嘛呢。   “你好像不是京城的人,我暂且信你。”   秦烟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京城的人?”   顾楼月说:“京城的人说话的口音不会说‘晓得的’。”   秦烟还真没注意到自己这一口头禅,倒也坦诚地认了,“我确实不是京城人,来自江南,是江南戏曲馆的歌姬,你呢,看你这张脸,都不像是中原人,被人牙子从哪里买来的?”   “我不知道,我被我娘卖来的。”   顾楼月语气平静的说道,仿佛说的就不是自己一样。   秦烟一时间哑言,心底竟生出有些同情这孩子的感觉,“行了,不管来自哪里,你现在是在我手底下,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为难你的,晓得了吧。”   顾楼月木讷地点头,也不知是真的信了还是假装。   接下来的时间,他也确实很老实,不多说话,埋头干事,不管吩咐什么脏活累活都乖乖完成,若是没前几日那闹腾样,估计谁都以为阿月就是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   秦烟这些天让顾楼月去拿预定的珠宝首饰,陈妈妈心里不放心,特地派了两个人跟在顾楼月的身后,只要他敢逃跑,就立马逮回来,严刑伺候。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顾楼月还真就没跑,该带多少回来,就多少回来,甚至给他钱去采买,他都没多买什么。   跟踪的那两人说,就连大街上叫卖冰糖葫芦,这小子都没多看一眼。   久而久之,陈妈妈倒也放下心了,不再派人去跟着了。   而后某天,醉生楼开店之前,秦烟把顾楼月叫了过来,暗搓搓地递给他一份书信,郑重其事地说道:   “还记得我当初要你做的事情吗?”   顾楼月盯着那封书信,点点头。   秦烟道:“既然记得,那你就把这份书信收好,等会儿出去采买的时候,去朱雀大街西苑巷的书院,那边看门人问起,就说是徐长稚公子的家书。”   顾楼月点头,接过那封书信,并将其塞到衣服里面。   秦烟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别耽误了时间。”   “……哦”   前些日子,要去首饰品拿货的时候,都没见秦烟这么紧张过,甚至紧张之外,她还带着一丝丝期待。   顾楼月不管其他,反正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辞别过秦烟,离开醉生楼时,管事的也只是应了一声,连问都不问他去干什么了。   想来已经是混熟了。   顾楼月按照日常的需求,在集市上采买楼内日常用品,随后便向着朱雀大街走着。   朱雀大街跟醉生楼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想过去还得横穿整个京城的主干道,且这一东一西两处地方却是截然不同的环境。   顾楼月从未来过朱雀大街,一旦踏入这里便会被这雅静的氛围所吸引,这里没有会扯着嗓子吆喝的小贩,也没有集市那世俗的味道,有的只是入目便是一生书卷气的文人,和一看便满腹经纶的学者。   唯一相同的,便是这儿也有上街巡游的侍卫。   朱雀大街是文官办公和书生学士们读书的地方,随意走上一走,身旁经过的人没准儿就是未来朝廷的大相公。   或许这才是京城另外一副繁华的模样。   顾楼月顺着地标所指的方向走,很顺利的便来到了位于西苑巷的书院。   书院名为应天,正大门内便是夫子的雕像,几颗松竹装饰在旁,大门两侧还有名人刻下的楹联,以及正上方的‘万世师表’四个大字,脚没踏入,便能感受道浓浓的文化味儿。   “你是哪家的书童,怎么能乱跑!这还没下学,你家主子呢!”   顾楼月脚还没踏进去,就被一拿着戒尺的先生给拦住了,估计是看他长得不高,又是孤身一人,便把他当做书童看了吧。   顾楼月道:“先生,我是来送家书的,给一位叫做徐长稚公子的。”   “家书?这个时候?”   教书先生还有些怀疑,可当看见顾楼月拿出信来,也就信了,说道:“你且进来吧,现在还未下学,我等会儿叫那徐公子过来。”   “是。”   教书先生没课,闲也是闲着,跟学究交代过一声后,便带着顾楼月去待客堂招待了,   文人最讲究礼仪,且看顾楼月身上大包小包的背着,又是来送家书的,自然要招待一番。   教书先生是个热情的人,可与顾楼月寒暄几句,也能看出他虽识字,却没读过什么书,便放任他自顾自的玩去了。   距离下学还有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顾楼月在待客堂走了走,突然却瞧见一处沙盘,上面摆着不少小兵将帅,还有许些颜色各异的旗帜。   “你对这个感兴趣?”教书先生走到身后,开口问道。   顾楼月却觉着奇怪,“书院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战场沙盘,那是武官的东西,文官碰不得,也不会碰。   “还不是那些武官说,文人只会纸上点兵,他们倒是不知,孙子兵法谁读的最多。”   教书先生喋喋不休地说着,殊不知顾楼月整个注意力都在这沙盘上面,叹了口气,“怎么,对着感兴趣?”   顾楼月没说话,但这却恰恰给了最好的回应。   “好,那就考考你。”教书先生当场指着沙盘,一一解说道:   “现在我军五千精兵,对手两万,同样也是精兵,地处北部寒地,两军对垒,你说说看如何能赢?” 第24章 什么相好?那叫做情郎   顾楼月看着沙盘上的布局,不说话,陷入沉思。   教书先生不禁有些得意起来,他就是闲着无聊,才会想着跟一个孩子较起了劲来,这毕竟是前些年北寒王征战讨伐寒部异族的一场排兵布阵,且这困局难倒了当时的军师督查,他就根本没指望这小子能解开。   “我军可有火炮?”顾楼月问道。   教书先生道:“有。”   顾楼月指了指远处,沙盘上的雪山,“既然难以以少胜多,那便以火炮攻击雪山,造成雪崩,这样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敌军损伤大半!”   教书先生稍许点点头,可又摇了摇头,“你这想法倒好,可敌军不是傻子,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在危险的雪山下驻扎?”   “不,他们会愿意的。”   顾楼月断言,可教书先生依旧不信,“你说说,他们怎么会愿意?”   “北部寒地有麋鹿,这是一种随着季节迁徙的动物,若他们大规模迁徙,至少要一周的时间,且途径敌军要地,那他们自然选择避开,且只能前进或后退,前有军队,所以只能选择后面。”   教书先生眼前一亮,又接着问道:“那你又如何让这一群麋鹿途经敌军要地呢?”   顾楼月道:“他们有自己的领头,若是派遣一小队,前去杀掉领头的麋鹿,再套上他们的皮,混入在兽群之中,带领着他们往敌军的方向走便可。”   “你这小子……”   教书先生听此一言,很是惊讶,这小子所给的答案,竟和当年北寒王摩下一名将领大相径庭,这在朝廷当中,知道的人可并不多。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顾楼月不以为然,“很简单啊,我家每年都能见着麋鹿迁徙,就是这么避开的。”   这些看似神奇,其实在草原上,他每年都能见到,为了不让村子被麋鹿践踏,村民们常年采用这种方法使村子避开麋鹿迁徙的路线。   若是北寒异族,他们则视麋鹿为神兽,根本不会想过残杀他们,所以一旦麋鹿经过,必会让路。   “原来如此。”   教书先生倒也不觉着奇怪了,可也赞叹与这看似不过十岁孩童的聪慧,能用自己所熟知的常识放到战场上,这是多少将军战士都做不到的事。   “孩子,你……”   话音未落,一阵摇铃声响起,雅静的书院开始多了些掺杂的脚步声。   不到几秒,便有一男子匆匆忙忙地进入待客室,此时正值秋季,却还带着夏天的余热,就这么一小段路便让这公子的额头出来一层薄汗。   教书先生看了不免有些扎眼,教训道:“徐公子,读书最要讲究心平气和,你看看你,毛里毛躁的。”   来者便是徐长稚,他更是没想到学究竟然在此,连忙拱手说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家中来函,一时欣喜过旺,所以才失了分寸。”   教书先生摆了摆手,就此作罢。   顾楼月将早已拿出的信函递与徐长稚,可他刚还说自己失了分寸,下一秒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不抑于此。   徐长稚生的俊俏,也能算半个玉树临风,书生的装扮倒是添了不少的书卷气,可也很难想像,这样一位公子竟跟青楼名妓书信来往……   算了,说不定人家是哥哥妹妹的关系。   顾楼月见信送到了,便打算直接走了,然而徐长稚竟又提出要写一封回信带回去,没办法,只好等着他在书院写完带来才能回去。   待客堂又只剩下顾楼月与教书先生二人。   教书先生突然起了惜才之心,问道:“小子,你可有启蒙师傅?”   “没有。”   “那可听过谁的课?”   “没上过书院。”   “那你是怎么识的字?”   “我娘教的。”   “你娘呢?”   “把我卖给人**后,就没再见过了。”   “……”   教书先生一时间哑言,眼前这孩子的遭遇简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惨啊,而且还被卖给人**,这一下就变成了贱籍,尽管他将来再如何多彩,光科举就无门了。   大魏有项律法,贱籍不得参与科举。   这孩子,当真是可惜了。   “这样吧,你若是以后还能来应天书院,我便教你些东西,我姓吕,名蕙,字传道,你若叫我一声吕先生,我便授你一二,如何。”   顾楼月想了想,估计以后帮秦烟递书信的次数不会少,在这里呆着也是无聊,有个人陪聊也是打发时间,倒也叫了这声吕先生。   吕传道惜才,也不会因为顾楼月是贱籍便看低其一二,他年岁已高,手中估计是出不了什么英才,经营这应天书院不过是朝廷给了他份儿养老钱,能收个有天赋的弟子,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   顾楼月应下了吕传道的邀请,也拿到了徐长稚的书信,便告别回醉生楼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秦烟今天不接客,估计是为了等顾楼月拿回来的书信,破天荒地备了一桌的热菜,且从他出去后,便趴在醉生楼的栏杆上张望着。   等顾楼月上来后,她也同徐长稚一样,迫不及待地就撕开了信封,一字一句的看下来。   顾楼月好不容易干完了活儿,便坐下来吃饭,顺带欣赏一番秦烟花痴的模样。   夹了一口鱼放到嘴里,吐出刺后,顾楼月问道:“那个人就是你的相好吗?”   秦烟反驳:“什么相好?那叫做情郎!”   这个称呼,顾楼月差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果然情侣之间腻歪歪,尴尬的只有旁人而已。   “你跟这个人书信往来,估计也不是第一次了吧,难道就不怕被你那些客人发现吗?”   本以为秦烟会多在乎自己的客源,可她倒是冷哼一声,“发现就发现呗,谁都不能阻拦我跟徐公子。”   顾楼月无语,还是选择低头干饭比较好。   “你们既然这么相爱,那让他给你赎身呗,我看他也挺有钱的样子。”   应天书院乃京城出了名的书院,虽成材子弟不多,可架不住其门徒弟子皆是出自高官显贵,四海而来的也是交了高额的学费,徐长稚能在那儿读书,家底肯定不少钱。   谁知,秦烟倒翻了个白眼:“他来京城读书,还不是因为我。”   顾楼月吃饭的手都顿了,嘴里仿佛在嚼着一颗陈年老糖,不仅粘牙,还齁得慌。   而且,秦烟还自顾自的说起她跟徐家公子的过去来:   “我起初也不是青楼歌姬,来自于江南曲派,当时我在我们乐坊也是如同头牌一般的存在,我那时还看不上那徐家小生,后来曲派落寞了,日常生计都难以维持,我便被当家的给打发卖到了京城,刚到京城的日子真叫苦不堪言,我每日都想去寻死,直到后来,徐公子来了。”   “他说啊,他听闻我被人卖到了京城,便跟家人提出来,要去京城读书,还跟我说,只要三年后的春闱能榜上有名,他便跟家人说关于我俩的事,就算无名,也会带我回去,毕竟他家就他一个独苗,主母更是什么事都依着他。”   “不管怎么样,他的到来便是我在这醉生楼活下去的动力。”   秦烟满眼温柔地看着手中的书信,内心更是寄予了无尽的希望,她与徐长稚二人身份有别,唯一能联系便是这小小的,薄薄的信纸。   黑色的笔墨写满了思念,可两人不能相见。   顾楼月便听着,桌上的饭菜依旧散发着香味,可他却没什么胃口,三口两口,扒拉几下便吃完了晚饭。   或许这就是他不懂的爱情吧。   “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下次去送信是什么时候?”   对此,秦烟却摆了摆手,“不着急,徐公子信上说,这几天夫子要抽查功课,我就不耽误他了,过几天再说。”   “哦。”顾楼月不痛不痒,心里倒是有些想那位吕先生了。   不知道下次去,他会教什么……   “对了,我这几日不出台,你也没什么活儿,正好来给我打发打发时间。”   秦烟想到一出便是一出,当即便站起身,走到一旁左挑右挑,最后拿了个琵琶塞到了顾楼月的手中。   “我教你学乐器,你要喊我一声师傅,晓得不?”秦烟的提议不容半点拒绝,但想了想还有些不太合理,“不行,师傅喊得太老了,这样,你叫我师姐。”   顾楼月神情由一开始的疑惑,到现在的龟裂,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当即便站起来,拒绝道:“开什么玩笑,我一男的,怎么可能学这些玩意!?”   “怎么不可能,你忘了前几天是谁救的你吗?”   软磨行不通,秦烟直接上道德绑架,顾楼月说白了还是她的下人, 秦烟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不光如此,她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事先说明,我可没有摸你,碰你,脱你衣服,你别想逃跑啊!”   顾楼月咬碎了一口银牙,不仅说不过秦烟,理还占不了三分,抗拒半天,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抱着琵琶坐下来,对着眼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女人喊一句:   “是,师姐!” 第25章 琵琶娘子   三年后,醉生楼。   三年的时间过去,花街这一带的姑娘们层出不穷,加之这些年难得的国泰民安,京城的人们赚了不少,自然便饱暖思婬,青楼的生意那可谓是更上一层楼。   醉生楼虽然还打着秦烟和秋姿两名名妓的旗号,可说的多了,人们的新鲜感就少了,大家伙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再者,醉生楼旁还新开了个春楼,那姑娘每天更是使足了劲儿的拉客,且还就跟着醉生楼对着干,陈妈妈气得一年能老十岁。   毕竟青楼这行当,想要火,拼的就是谁更不要脸,旁家姑娘若大胆勾引了客人过去,那自然得怪自己的脸皮为什么那么薄。   但好歹醉生楼也是京城花街的老牌子青楼了,这两年除了秋姿和秦烟名声依旧,还火了一位弹着琵琶曲儿的遮面娘子。   要说这小娘子啊,只能用神秘二字来形容,她每次出现,也就抱着琵琶坐在帷幕后面,看不到长什么样,身旁的两三点烛光只能照出她的身形,不凸不凹,只能用平常来形容,要说她如何大火,那还得一名痴情公子身上说起。   那公子也是个痴情种,去别的青楼发现自己喜欢的姑娘被人给赎走了,悲愤不已,被同僚拉来醉生楼买醉,说来也是奇怪,陪着他吃酒的姑娘都不喜欢,却偏偏看上了个坐在帷幕里弹琵琶的小娘子。   酒喝多了,人就不由自主的朝那琵琶娘子走去,嘴里还念叨着那位被买走的心上人,且这架势,几个人上去拉都没拉动,甚至酒后乱使劲儿,直接把帷幕帘子都拉坏了。   但奇怪的是,帷幕这一拉开,里面什么人都没有!那公子还不信邪,愣是使银子把醉生楼所有姑娘都叫出来看了一遍,可就是找不到那弹琵琶娘子。后来陈妈妈怕场面受不住,便说那小娘子是请来的乐妓,曲弹完了就走。   几个公子将信将疑,第二天再次来醉生楼,且还是点那乐妓来助兴,这下众人好奇心使然,那姑娘弹着曲儿,就迫不及待的拉开帷幕,可里面除了一个琵琶,哪里还有什么人啊?   这件事越来越邪乎了,几个公子又是读书人,与书院同僚聊起此事,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将这琵琶娘子的名声给打了出去,甚至还吸引了不少人专门来见识见识这小娘子究竟长什么样,可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愣是使了大把的银子,也没见着小娘子出来过。   但也有人不信邪,贴着帷幕细瞧着小娘子的模样,直言道是一双秋波迷人眼,肤白如玉鼻如锥。   看着还不像个中原人。   后来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还有人说那就是个琵琶精,专用琵琶吸引人,总之是怎么邪乎怎么来,市面上还有不少关于这小娘子的话本,一时间比那些宫廷野史买的都多。   而他们或许万万都不会想到,那琵琶精竟是个少年扮的。   “师姐,你轻点,疼,疼啊!”   顾楼月坐在梳妆镜前,一袭绿萝青衫,搭配着碧色长裙,脸上更是画了彩妆,一副妖艳祸水的模样,可表情却狰狞的仿佛要拧出水来似的。   秦烟站在他身后,帮他拆解着头上繁琐的流苏珠钗,且教训道:   “让你胡来,活该,这下整个醉生楼都得陪你圆这个谎。”   话一边说着,手上也不放松,硬生生地扯下了好几根头发丝下来。   说来也是巧,醉生楼的姑娘几乎各个都会弹琵琶,可这么多年下来,没见出名几个,反倒是那几日人手不够,叫顾楼月去替了一下,偏偏就出名了。   眼红的自然不少,可她还真没见过一群姑娘嫉妒一个男人的。   起初出了事,陈妈妈本想叫随便叫个姑娘替上的,但顾楼月毕竟是个男人,女人再怎么装都像不了,最后也只能让本尊换上一套女装来继续骗人,好在顾楼月身手矫健,至今倒也没露陷。   顾楼月讪讪的笑了两声,“可我不也是让咱们这一年收入大涨嘛,师姐,你就别气了,我等会儿还得给你送信去呢。”   “就知道贫嘴!”   秦烟狠狠拽出一枚珠钗,下手一点都不留情,痛的顾楼月直嗷嗷叫!   “师姐,你轻点……”   顾楼月倒吸一口凉气,不用看,他那一块儿的头皮肯定红了!   秦烟依旧在教训道:“你也是,不会做发髻就让别人给你做,自己做又做不好,看看,又打结了,等会儿束发的时候有你受的!”   顾楼月耸肩,没办法,师傅说的只能受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顾楼月总算是又换回了少年的装扮,神采飞扬,俊俏夺人,眼角眉梢更是俊朗,一身爽朗的打扮更为他增添了不少英气,活脱脱一少年郎。   若是放大街上,估计就是去祸害小姑娘的。   秦烟也是感叹,这孩子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吃的不多,干活殷勤,三年的时间,个子比她还要高了。   果然是正在发育的年纪,个子窜地就是快。   “这是信,拿好别丢了。”   顾楼月接过信函,轻车熟路塞到最靠近胸脯的衣服夹层当中,“好嘞。”   正当要出门,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道:“师姐,帮我跟排班的打声招呼呗,我估计回来的晚,今晚就不出台了。”   “好,知道了,快去吧。”   离开了秦烟的屋子,顾楼月噔噔噔地跑下楼,此时正值午后,午场已经结束了,楼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扫地小厮在打扫着卫生。   “月哥哥,你要出去啊?”   “对,晚上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吃。”   叫他‘月哥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一脸肉嘟嘟的,名叫小桃仙,是被陈妈妈最近才买来的女童,因为才来,所以只能做些打扫卫生的活,也因此跟顾楼月很亲近。   毕竟他除了是琵琶娘子,还是楼内杂事最多的小厮。   “谢谢月哥!”   顾楼月倒是赶紧嘘了一声,“小心别让陈妈妈听见。”   小桃仙赶紧点点头,再不多说什么了,低头接着扫地起来。   顾楼月摸了摸这小家伙的头,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出醉生楼的大门。   ……   京城的大街就没有萧条的时候,无论何时经过,皆是繁华入眼的盛景,小贩吆喝着,马车行驶着,人来人往,车马不休。   三年又三年的时光,早就让顾楼月熟悉了这里,路上闻着香味,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个梅花糕尝了尝,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地咬了口上面的小圆子,然后叫一声‘烫’,这几乎是顾楼月每次去应天书院必做的事情。   记忆里的那片大草原已经越来越淡薄了,估计再要不了几年,他连想家了,应该望着哪个方向都不记得了吧。   在醉生楼的三年里,他倒是有了不少自己的私房钱,有些是客人赏的,有些是师姐给的,在做琵琶娘子之后,陈妈妈这个吝啬的老娘们竟也给了他加倍的工资。   钱一块两块的攒起来,总有一天,他会攒够钱,去那片草原再看一眼的。   吃完了整个梅花糕,应天书院也是到了。   顾楼月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也没通报,显然是跟这里的人混熟了。   “顾兄,又送信来了?”   待客堂里,一眉清目秀的少年端坐于此,他手捧一卷经书,五官淡雅而柔和,用翩翩君子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少年姓钟,名贤,字正卿,是吕传道十分看好的弟子,自从吕传道说要授业于顾楼月,钟贤便在吕老不在时,教导他,二人性格随和,以师兄弟相称。   “对,依旧是给徐公子的信。”顾楼月回应道,看了看周围,觉着有些奇怪,“书院今天是放假吗?怎么都没什么动静?”   按理说,平时这个时候,应该还没下学才是。   钟贤合上书,为顾楼月倒了一杯茶,“前些日子刚结束春闱,书院便给大家伙放个假,想必都出去胡闹去了。”   顾楼月坐了下来,刚吃了梅花糕嘴里还有些腻,刚好喝杯茶解解腻,“既然大家都去胡闹了,钟公子怎么不去?”   “吕先生交代了不少事情,书院也要人打扫,”突然想到什么,钟贤有些皱眉,“他们有些人说要去青楼看什么琵琶娘子,那地方我还是不要参与去为好。”   顾楼月听着好好的,可就在听到‘琵琶娘子’的时候,差点一口茶水就从口中喷了出来,连忙说两句来转移话题:   “钟公子,这次春闱如何?吕先生之前可跟我提过,他很看好你的。”   钟贤笑了,什么也没说,但却摇了摇头,顾楼月还有些不太懂他的意思。   “但尽人事,各凭天命。”钟贤如此说道。   顾楼月抽了抽眉,这回答,说了等于没说,不过他又换了个话题,问道:“那徐公子如何?就是徐长稚公子。”   “徐公子吗?”钟贤捏着下巴,回想道:“他应该完成的不错吧,出来时,我见他春光满面,应该是答的很顺手。”   顾楼月点点头,心里稍微放心了。   如今师姐已经存好了用来赎身的钱,那徐公子此次只要榜上有名,不论是甲榜还是乙榜,都能带师姐走了。   不枉师姐心心念念了他三年,也不枉他风雨兼程送信送了三年。   顾楼月笑了,好歹算是一个心愿完成了。   “哎呀,阿月又来送信了?”   人未到,声音却先一步传来,屋内二人当即一个挺身站了起来,恭敬地朝门外走来的吕传道行了一礼。   “师傅。”   “先生!”   吕传道摆了摆手,走到最上方的座位上,对二人说道:“都坐,都坐。”   “阿月啊,我最近又想出了道题目,你且来说说看,我想听听你是如何想的。”   “先生请说!”   吕传道倒是急切,刚说让二人坐下,可顾楼月屁股还没碰到凳子,就又被提了上来。   “前些日子,信王怒马破塞关你应该知道了,不光收复了我大魏失地,又将那些流寇匪徒退至边界,信王也凯旋归来,那么这个时候,问题也就来了,面对这些残兵败将,我们是该以兵攻之,还是该以和待之?”   顾楼月站在中央,垂下了眼眸的,陷入思考。   钟贤坐在顾楼月的对面,同时也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吕传道更是有些恶意,直接进行干扰:   “我顺带说一句,这问题我问过都不少学子,大家都觉得当下我军士气正盛,应当立即起兵,一举歼灭敌人。”   沉默了稍许,顾楼月摇了摇头,“先生,学生觉得应该以和待之,就算不做处理,也不应出兵!”   吕传道眼前一亮,紧接着问道:“那为什么呢?”   顾楼月道:“首先,近年来大魏的粮食供给才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粮仓储备尚未建立,且边塞地广人稀,若是开战,那势必会构成一条相当长的粮食线;若粮食不够,那势必要开国库买粮,近年来大魏税赋只涨不跌,明显能看出国库空虚,这税赋若是因开战而持续增长,恐怕平民百姓会先一步支撑不住。”   “学生觉着,应以和待之,即使将来流寇卷土重来,大魏只要国库充足,我们也不至于只让信王独守边塞城,抵数万敌兵。”   一席话说完,吕传道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眼神也在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钟贤投以钦佩的目光,赞叹的说道:“果然如师傅所言,顾兄是最适合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顾楼月觉着莫名其妙,他不就是跟平常一样同吕老和钟贤讨论问题嘛,怎么这二人反应这么大?   跟平常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要知道,平时不管答得好与坏,吕老都能从各个角度给你挑错误来。   “顾兄,你可知道,这个问题是今年春闱的最后一道题,虽然就两种选择,可却难倒了不少人。”   这次轮到顾楼月震惊了,他还以为这就是吕老闲来无事,自己盯着朝廷风向想出来的题目呢,哪里知道这会是会试大题啊。   “那正确答案是……”话还未问完,顾楼月好像就已经明白了……   吕传道笑呵呵地摸了摸胡子,“不错,皇上前些日子召回信王李承,入京加官封爵,实意并不想出兵,这便是答案。”   顾楼月哑言,这皇上还真是出的一手好牌啊。   举办春闱时,刚好便是信王捷报传来的时候,当时京城除了琵琶娘子这一红人外,百姓最乐意讨论的便是皇上何时下旨出兵,乘胜追击;而春闱此时举办,问起这个题目,估计不少学子都一腔热血上脑,填了领兵出征!   殊不知,皇上那压根儿就是在玩他们,以此为由,借机筛人。   想到这里,顾楼月突然猛地看向钟贤,连忙问道:   “钟公子,你写的是什么?” 第26章 两个少年   钟贤笑着摇了摇头。   “论军事谋略,我确实不如顾兄想的长远,能从军事谈及天下民生,我不过也是写以和待之,边塞地域辽阔,且大魏开国以来,从未远征边塞,经验上的不足,很可能会马失前蹄,再者,信王乃一介藩王,在军中时间尚短,即使有军功在,也难以树立威信。”   钟贤侃侃而谈,而顾楼月则越听越高兴了,“你这不是就答对了嘛,放心好了,依我看,几日后那榜单上肯定有你一份儿。”   顾楼月因为自身是贱籍,不能参加科举,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寒窗苦读有多么煎熬,这些个秀才举人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要花在苦读经书上,就拿钟贤来说,手中的圣贤书他就没见过出现重样的。   且每天要读这些书也就算了,他们还得参加乡试,会试,殿试一大堆的考试,若是顺利,不到三十岁便可出人头地,若不顺利,一辈子耽误在这上面都是可能的。   顾楼月知道钟贤的十年苦读,若他能一举中榜,自然是由衷的为他高兴。   “若真能如顾兄所言,那钟某在此谢过。”   顾楼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我说话可是非常灵的。”   咳咳——   吕传道咳嗽了几声,打断了这师兄弟二人的美谈,对着顾楼月说道:   “阿月,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我有位结识多年的老家伙,他近年来有收留义子的打算,你看要不……”   顾楼月连忙摆停,打住了吕老接下来的话,说道:“吕先生,您就别拐着弯让我来读书了,我顶多就像您所说的,脑袋里很有想法,可要我读书,还不如让我死呢,您老就别费这个心了。”   吕传道教他的这三年里,不止一次同他提过关于换籍贯的事,可都一一被他回绝了。   顾楼月倒也不是没想过,可大魏律法规矩,一旦入了贱籍,终生便是贱籍,吕老若铤而走险帮他成了平民,那将来一旦东窗事发,谁都逃不掉。   他自觉自己贱命一条,大不了一死了之,可吕老一生兢兢业业,在官场上更是留下廉洁自律的名声,为他而晚节不保,那真是太不值了。   吕老对他的好,顾楼月自然铭记在心,可为了自己的前途,耽误了吕老,这样的事,他做不到。   听到顾楼月这般说辞,吕传道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得一甩长袍,骂道:“你小子爱咋样就咋样吧!”   顾楼月憨憨地笑了,届时外面又传来一阵阵喧闹,马蹄伴着人们欢庆的声音,似是在庆祝什么热闹,顿时他就来了兴趣。   “吕先生,你知道我是个爱看热闹的,读书这种事是真不适合我,给徐公子的信我就放在这里了,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看热闹去了!”   吕传道授业多年,品性如此顽劣的,估计也就只有顾楼月一人了,但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当下便摆了摆手,还有些埋怨地说道:   “去去去,少在我眼前晃悠,我看着都心烦!”   “得嘞!”顾楼月收令,当下便拉着钟贤一块儿传出去。   “顾兄,我等下还要帮师傅整理书卷,就不去看了吧……”   顾楼月一口否决,“看看热闹而已嘛,不会耽误你多久的,一会儿就回来!”   钟贤可抵挡不了顾楼月的热情,当即就被拉了出去。吕传道看着这眨眼就消失的两个人,倒也不追究顾楼月这个冒失鬼了,反倒是幽幽地叹了一声:   哎,年轻可真好啊。   ……   顾楼月和钟贤寻着声音的来源,来到了朱雀大街上。   路人都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似乎远处一路车马缓缓驶来,顾楼月眯了眯眼睛,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楚,隐隐约约倒是能看见一人身穿金甲,胯下坐一赤马,驾马带领着一行人行驶在最前方。   “呼……”   钟贤只是个柔弱的书生,被顾楼月带着跑了这一小段路,气都有点喘不匀了。   “钟公子,您还是听听我的劝儿,锻炼锻炼身体吧,要不然将来当了官儿,每天上朝都要走好一段路呢!”   钟贤气喘匀了,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整个人坐着时看着无大碍,可这些年早晚寒窗苦读,确实虚得慌;横了一眼顾楼月,道:   “一点儿不劳烦顾兄担心,朝廷官员有轿子进出,顾兄多虑了!”   顾楼月耸肩,倒是不继续跟钟贤争讨这个问题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远处的一行人已经映入眼帘,耳旁的欢呼声仿佛又涨了不少,为首的那人看起来是一不到三十岁的男子,五官俊朗,眉眼如峰,眼神冷峻且带着一丝戾气,他身后更是有老有少,各个鲜衣怒马,风光且得意,但看着不像跟男子是一路子人。   “这是新科状元吗?”   顾楼月脱口而出,在他印象里,只有新科状元会如花魁一般游街,但仔细想想又有些不太对劲,当下春闱还未放榜,殿试又未举行,新科状元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呆着呢,怎么可能出来游街?   而且新科状元也不会穿铠甲啊。   “那是信王李承。”钟贤在一旁说道,“前些日子,信王抵抗边境流寇有功,皇上下旨入京封亲王,赏千金,而且恩赐驾马巡街,享受当朝状元郎的风光。”   顾楼月点了点头,想不到刚刚还在讨论的人物,现在便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不过这样一看,这李承当真帅气,难怪坊间自信王成名后,还将他吹上了天,说什么落魄信王怒马过塞关,当数天下第二大绝色。花街的姑娘们也是个个都犯了花痴,只看了信王的画像,都被迷的神魂颠倒,大言不惭的说要嫁给他。   如今一见,也不怪那些女子们动心,顾楼月或许也年少一腔热血,竟有些羡慕这怒马红袍,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模样!   可与此同时,顾楼月突然注意到,在李承身后的一匹马上,竟也坐着个身穿铠甲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不少,身子骨看起来也才刚刚长成,很兴奋在马背上招摇着,仿佛他才是这场巡游的主角,一副稚气未退,童真犹在的模样。   “这么小的孩子也上战场吗?还是说,那是信王的孩子?”顾楼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钟贤眯了眯眼,“那好像是北寒王小世子,对,是那位小世子,皇宫的人还在后面跟着呢!”   “那个新晋京城纨绔公子?”   顾楼月不免笑了,要说这位小世子,来头可是不一般的大啊,母亲是当今皇上的长姐,定国长公主,父亲是十来年前平定北寒一带叛乱的将军,受封北寒王,皇亲国戚的身份,加上金尊玉贵的养育,让这小子以不到十四岁的年纪,便出名于京城的赌场跟酒楼。   他估计再过个不久,花街便能常常瞧见这位爷儿的身影了。   钟贤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估计小世子能出现在这儿,十有八九是跟皇上央求,想尝尝这骑马游街的滋味。”   若是将这小世子干过的事情写下来,那都能装订成册了,钟贤对那些纨绔子弟的风流事几乎充耳不闻,可他却知道有小世子这么一号人物,也足以证明其真是太能闹腾了。   朱雀大街里有京城最好的书院,长公主早就让小世子多读点书,可那孩子根本不听,每次都是被人硬拉过来,不愿意便扯着嗓子在大街上嗷嗷哭闹,书院本就安静,他这一闹,还敢在夫子门下折腾,这就瞬间出了名!   学究们平常都是严肃至极,遇到如此顽劣的弟子更是戒尺和板子齐上,痛喊和血肉横飞,可人家是凤子龙孙,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任由这小祖宗胡闹,敢打他的,只有他那长公主的娘。   顾楼月默默的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一时间心中思绪惆怅,仿佛有股很复杂的感情浓缩在胸腔当中。   他难受的很。   “顾兄?”钟贤注意到了顾楼月的不对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但却被他不经意地给避开了。   顾楼月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叹了出来,不过就在这短暂几秒之中,信王与小世子的巡游已经走远了,他也恢复了一如既往嬉皮笑脸的模样。   “没事,就是觉着同人不同命而已。”   “顾兄……”钟贤想劝些什么,但所有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都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顾楼月自己或许并不知道,在书院当中,吕老对他的评价极高,甚至说,如果顾楼月不是贱籍,但凡是个平民,他都会拼了自己的老命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可奈何天意如此,俗事难求。   所幸他自己倒是对这身份的事儿没太大介怀,就春闱那两天还陪着吕老闹腾,吕老怒骂他没上进心,他自称自己就是一世间俗人,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在乎那些个。   可现在却看到那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世子,他也是会觉着落差。   世人皆说,读书可改命,可这条路在顾楼月的身上行不通。   “哎呀,我没那么愤世嫉俗,那小子过的这么舒坦,要说不羡慕肯定是骗人的,其实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顾楼月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周围热闹散去,人也挨个去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朱雀大街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往日的安宁。   除了那渐行渐远的车马,生活一切如常。   “顾兄,你能这么想也是好的。”   “时间差不多了,今儿我就不久留了,我家还有个小妹妹要等着我给她带冰糖葫芦回去吃。”   顾楼月笑嘻嘻地向钟贤告别,朝着西边,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钟贤与顾楼月道别,便转身回了书院。   夕阳的余辉落在两个少年的身上,可他们前行的方向却各不一样。 第27章 三元及第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京城依旧歌舞升平。   早上,顾楼月还没睡醒,便被秦烟连人带被子地给从床上拽了下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被不知道是抹布还是毛巾的东西糊了一脸,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师姐,这么早叫我干什么啊,我昨天扮琵琶娘子给人折腾到半夜才睡,您行行好,让我再睡会儿吧!”   然而顾楼月的乞求没得到秦烟的半点重视,接着开始扒他身上穿了一晚上没脱的女装服。   “你小子女装穿习惯了是吧,衣服都不脱就睡,赶紧给我起来换了!”   “师姐~”顾楼月困得很,挣扎了好久,可眼睛还都没睁开。   秦烟直接一巴掌拍在顾楼月的后背上,“你快点给我起来,今儿是春闱放榜的日子,你赶紧给我去看榜!”   顾楼月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上半身衣服都被扒光了,还没反应,秦烟又将他平时穿着的男装一股脑的扔到他身上,眼睛余光微微瞟了一眼窗外,天空不过才冒出了个白肚皮而已。   “师姐啊,这也太早了吧,官府来贴榜的人恐怕还都没醒吧!”   “要你多嘴,人家陪考的一晚上都没睡在那儿等着,我都让你睡了一晚上,还跟我在这叽叽歪歪!”   顾楼月一肚子怨气,可也撒不出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不服气的说道:   “人家徐公子家大业大,肯定有人帮他看,我这又是何苦啊!”   “顾楼月!你要是再啰里啰嗦,磨磨唧唧的,我就把你女装全都扔了,让你自己买去!”   “别!师姐,我起来还不行嘛,你们女孩子衣服都太贵了,你这一套够我大半个月钱。”   顾楼月连忙起来换衣服,三下两下便穿上了身,拍了拍衣摆,秦烟直接又给他肩膀一巴掌。   早这么利索不就完事了嘛,费老娘这么长时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顾楼月这个人突然抠搜了起来,赚到的钱旁人连看都不能看一下,且也不知道这混蛋私藏在哪里,每年也不愿意买几件新衣服,穿的都是醉生楼伙计给的旧衣服,就他现在身上这件,还是秦烟过年时买衣服时顺带帮他带的。   “师姐我走啦,回来给你带好消息!”   “快去,快去!眼尖些,别看错了啊!”   “行,我知道啦!”   顾楼月噔噔噔的跑下来,趁着厨房还没人来,偷摸拿了几个昨天没倒掉的果子塞在怀里,当早饭吃。   清晨的京城雾气很浓,尚未入夏的季节还有些寒意,可大街上来往干活儿的却多了不少,估计也都是知道今儿春闱放榜,官宦人家毕竟出来候着,等着从他们手上赚点钱来。   放榜的地方在朱雀大街最前端的位置,这里既靠近书院,又靠着集市,不远处还有不少宅邸,可谓是京城最中央处;平常这里就如同个三八线,谁都不会路过,路过也不会瞧几眼,今儿倒是不同,不光是围了一圈圈的人,甚至还有的打个铺盖卷就睡在地上,顾楼月到的时候,他人还没醒呢。   “顾兄,你怎么也来了?”   顾楼月正愁没地方挤进去呢,而人群中,钟贤早就看到了他,朝他打着招呼。   挤过层层人群,顾楼月费尽千辛万苦才到钟贤的面前,“我出来干活,就顺带来看看。”   顾楼月没告诉吕传道和钟贤自己在青楼的事,以至于现在,在他们眼中,自己也就是个专门为徐家来送信的小厮。   “怎么样,紧张不?”顾楼月问道。   “还行吧,就跟寻常一样。”   钟贤说着放心的话,可底子还是有些虚,眼神不停地往一旁瞟,估计也是紧张的。   顾楼月自然是能看出来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说不定你还是头名呢!”   钟贤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在人群里面大喊了一句“放榜的人来了!”,立即将所有人的精神都提高了一个档次,大家伙几乎都伸出头盯着那走来的几个官兵。   官府的人先是喊着让场地清一清,然后便有几个带着梯子和写有考生名字的榜单挨个走来,其中一人踩上梯子,用浆糊在墙上刷上两下,然后张开榜单最里面的那份,准备贴在墙上……   通常,第一份贴上的便是此次春闱会试的第一名至第三名,也是众人最为关注的一份儿榜单,只要是上了这一份儿,那将来必定升官发财,前途无量。   “一甲第一名……钟贤!!!”   “钟贤!你是第一名啊!”顾楼月兴奋的说着,顺带还不忘暗自夸一下自己这张嘴,果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真的是我吗?这,我……”钟贤一时间还有些分不清这是事实还是梦境。   顾楼月又拍了拍他的脸,“怎么不是你,少年姓钟,名贤,字正卿,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除了你还能有谁?”   钟贤整个人都呆愣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给吹捧起来。   “正卿,可真有你的啊,一甲第一,咱书院还从来都没有过啊!”   “钟公子,你乡试便是第一,如今又是会元,照着势头,你怕不是要三元及第啊!”   ……   祝贺的声音此起彼伏,顾楼月甚至被钟贤的同僚们给挤到外围去了,祝福的话也送到了,他可没忘自己眼下还有一位人士要看呢。   一番喧闹过后,围墙之上已经张贴了数十张榜单,官府手里的纸张也越来越少,在场有的欢喜,有的则因为持久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变得焦虑了起来,可仍然寄希望于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   顾楼月一张一张的看下去,可他一眼便看到了头,官兵的手中也已经空空如也,依旧是没瞧见有‘徐长稚’这个名字的出现。   难不成是他看漏了?   可正当他打算重新再看一遍时,身后爆发出一阵大吼:   “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没在上面!”   发出这声狂吼的还就是徐长稚,他来来回回扫了这些个白纸黑字的榜单好几遍,皆是一无所获,他身边还有来自徐家的奴仆,见自家大少爷这番暴躁,谁也不敢上前去劝。他们也是希望徐长稚能一举中榜,可就算是把这榜单看出个花来,也没瞧见徐大少爷的名字。   顾楼月叹了口气,那他这下是不用看了,只是师姐那儿……   徐长稚在大街上闹了好一会儿,反应比那些个中榜的人都大,自家下人还拦不住他,后来也是书院的夫子出面,说大部分考生都是第二三次才中,还夸他平时不错,下次一定可以的一些话,最后也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位爷给请上了马车。   眼看着徐长稚马上要走了,顾楼月连忙上前,想要去问问关于师姐的事,可徐长稚看到他,仿佛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厌烦地甩开脸,钻进马车便叫车夫离开了。   顾楼月留在原地,他知道徐长稚是认识他的,就算不知道名字,起码也是混了个面熟,可刚才的举动着实让他愣住了。   “顾兄,师傅说要去樊楼开庆功宴,要一起吗?”   钟贤的声音让顾楼月回了神,连忙应道:“不了,我还要回去告诉旁人这些消息,就不打搅了。”   钟贤未免有些失落,“那还真是遗憾了。”   顾楼月笑了笑,“遗憾什么,等你三元及第再邀请我也不迟啊,几日后殿试加油,我等你状元游街。”   说完顾楼月便辞别离开了,且脚下生风,他得赶紧告诉师姐这个消息,可话又说回来了,师姐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   果不其然,秦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就瘫倒在地上,若不是顾楼月手疾眼快地拉住了她,说不定人都得昏过去。   “师姐,没关系的,在场的先生也说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次过的,再说,徐公子不也同你说了,不管中不中榜,他都会带着你走的!”   顾楼月赶忙拿来手绢,擦着秦烟如串珠般掉下来的眼泪,可自己好说歹说,愣是什么用都没起。   秦烟哭完后便难过起来,陈妈妈看她不在状态,就没让她出台,顾楼月看自己放在外面的午饭丝毫未动,就上街买了些开胃的点心过来,希望师姐多多少少能吃一点下肚,要不然肯定饿的难受。   可他下午推门进去时,房间内空无一人,顾楼月暗道坏了坏了,连忙问起周围的人,小桃仙说秦烟下午的时候,独自一人带着帷帽出去了。   顾楼月呆了,心里自然是知道秦烟会去哪里,刚想出去,便被陈妈妈给扣留下来,说今日放榜,必定有很多书生公子来看琵琶娘子,他肯定得留下来,说罢还叫来两个人来盯着他,防止他逃走似的。   陈妈妈也知道今天秦烟是上不了台了,可这么赚钱的日子总不能把银子让给旁的青楼才是,反正无论顾楼月说什么,都没能走成。   顾楼月就这般,从醉生楼营业开始,一直扮着琵琶娘子,但就是烦躁,有几个公子哥想掀开幕帘调戏他时,他都尽量让自己忍住踹他们的想法!   终于,今儿演出结束,顾楼月张望着,还是等到了秦烟回来。   本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的时候,秦烟的一句话,差点让它直接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阿月,我想通了,我要离开醉生楼,同徐公子一同回江南。” 第28章 送师姐   “私奔!?”   顾楼月惊讶差点要大叫出来,赶忙捂住了嘴,抓着秦烟的手便把她拉到楼上的厢房内,还左右看看,在确定没人了之后,这才赶忙问道:   “师姐,你疯了?那徐长稚这次科举不过还有下一次,你若是逃走,陈妈妈不得叫上人来抓你啊,若是被抓回来,那就是罪人了!”   比起陈妈妈,顾楼月更担心的是秦烟的身份,师姐同他一样,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人,身份地位自然是不用多说,都是最下等,他们的卖身契在陈妈妈手上,她若是见秦烟逃了,一定会上报官府,这样十有八九秦烟会被定下一个逃奴罪,这一旦定下,可就连最下等的奴隶都不如了……   “那又如何,阿月,我真是连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不喜欢笑,但我每天都要对着那些个肥头大耳的嫖客阿谀奉承,听着他们的牢骚,做着违心的事情,我也不喜欢接客,每次那些人对我身上做的事情都令我无比作恶!”说着说着,秦烟眼眶润了,“徐公子他不嫌弃我残花败柳的身子,愿意接纳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愿意带我走,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顾楼月哑言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站在秦烟的角度上,没有资格干涉她的决定。   或许秦烟平时的表皮功夫真的做的很好,无忧无虑,每天都如同一位闺阁小姐般作画,弹琴,插花,品茶,还不忘空闲时间教他些女孩子家才会去学的东西,这种种只停留在表面的迹象,让顾楼月似乎都快忘了,师姐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师姐,逃奴罪,是死罪啊……”   秦烟听到这话,很是崩溃的笑了两声,用一双似乎已饱经沧桑的双眸看着顾楼月,“死罪又如何,若我能有段快活的日子,总比在这里蹉跎了岁月要强!若告诉我这辈子只能老死在这里,我情愿一头撞死在墙上!”   顾楼月呆住了,他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模样的秦烟,一点活生生的气息都没有,虽还是那副令人羡慕的美人皮囊,可灵魂却是空空的。   青楼的妓子无非就两种下场,要么被官老爷看上,纳个小妾,要么就一辈子老死在青楼内,年轻时是妓子,老了就是老鸨,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寻常人家也不会接待青楼出身的女人。秦烟早就有被那些个老爷赎回去的想法,可她风华正茂,又是楼里最赚钱的,陈妈妈怎么可能让她离开?定要压榨完她最后一丝价值那才肯罢休啊。   “阿月,还有件事,徐公子明儿大早就要走了,而且他家有位长辈走了,要守孝三年,三年后的科考他是不会参加的。我虽知道在孝期外带女子回家是不好,但徐公子说了,让我在他家城外的院子里住着,等孝期过了,再介绍给他的家人。”   顾楼月不说话,按徐长稚这般,三年又三年的时间,秦烟又要熬过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这样看来,现在一走了之,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   “徐公子他已经算仁至义尽了,阿月,成全师傅这次吧。”   秦烟觉着喊师傅显得自己老,所以一直都没让顾楼月喊过这个称呼,寻常也是更未提出,而现在,秦烟以这个身份来乞求顾楼月的同意,必定是下定决心,绝不悔改了。   顾楼月点点头,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又松了开来,道:“我知道了,师姐,在你离开之前,我是不会告诉旁人的。”   秦烟听到这儿,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说话的声音有些抽泣,用手捂着嘴,但能听见:   “顾楼月,谢谢你……”   “不哭不哭,师姐这么大人,怎么还老爱哭鼻子呀?”   顾楼月现在的身高已经比秦烟高了一整个头出来,手很轻松的就能摸到秦烟的头部,且像哄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嘴上一边哄着,一边用手绢擦着她的眼泪。   “师姐你走的匆忙,让我再送你一程吧。”   ……   秦烟收拾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自己留下来傍身用的钱,醉生楼买来的珠钗玉环她是一件都没有动,全都好好地放在珠宝箱了。陈妈妈若是知道她离开了,指定要气炸了。   顾楼月还是偷偷塞了些银票子在秦烟的包裹里,不多,看起来没多少分量,掂量了一番,确定师姐不会发现后,便将包裹交到了她的手上。   二人一阵忙活下来,也已夜入三更,外头漆黑一片,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顾楼月便点了个灯笼,而秦烟也是穿了件朴素的衣衫,二人一前一后静悄悄地离开了醉生楼,尽量不惊动任何人。   走出大门的时候,秦烟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头看着大门上那写着‘醉生楼’三个字牌匾,一股酸涩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她终于能离开了。   这一刻,内心是激动的,是历经重重痛苦之后的劫后余生,可脸上却泪流不止。   她明明很高兴才对。   “师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顾楼月一边说着,一边将提着灯笼的棍子夹到腋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来。   “这是……”   秦烟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黑,一块红布盖到了她的头上,将周围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脚下的一丝灯笼光,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阿月,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这次走的匆忙,没能来得及帮你准备旁的,便只好准备了个红布,就当是红盖头,我喊你一声师姐,也算是你半个娘家人,给你盖上,陪你出嫁!”   “走吧,师姐。”   秦烟不知怎的,眼泪更是不听使唤了,大把大把往下掉,今天明明就是应该小心去逃亡的不眠夜,却被顾楼月这胡乱的一下,搞成了她的出嫁。   且这盖红布这一举动,好巧不巧,正触动了她内心最不想要面对的那一处。女子沦落青楼,那这辈子是别想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即使徐公子再如何喜欢秦烟,碍于世俗,也只能将她先作为一个外室养着,等将来时机成熟,就用一顶小轿子送进府中。   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那时想都不要想了。   可现在,即便只有她一人,即使这根本算不上是一场婚礼,顾楼月还不忘讨她一个开心,满足了这天下女子都期待的一件事。   顾楼月在前头提着灯笼照着路,手牵着身后的秦烟,还边走边说道:   “师姐,你去了江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受了委屈一定不要亏待了自己,我听闻那儿梅雨天多,出门记得带把伞,等我赚够了钱,拿回卖身契之后,我一定会去江南找你的。”   顾楼月脚步很稳,步伐很慢,牵着师姐的手很暖。   秦烟看不见前方的路,但是有顾楼月带着她,和前方的点点星火,她并不觉着害怕。   看着现在已经能包裹住她的手掌,不由得想到,明明不久之前,这只手掌的主人还是个孩子而已,一眨眼的时间,竟然都这么大了。   突然,一个想法萌生在秦烟的脑中:   “阿月,要不我去跟徐公子求一求,也把你带走吧。”   前方的脚步突然停了,但停了也不过是一瞬,随后又动了起来,拒绝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师姐,算了,徐公子能接纳你已经很好了,若是我再跟过去,恐怕又是给你的名声抹黑,若是徐家因为我的缘故,就不要你,那真的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早就知道,徐公子一身上下皆非凡物,出身必定非富即贵,但凡是这样的人家最在乎脸面,能纳青楼女子已是低都不能再低的底线,若秦烟再跟他一个外男不清不楚的,恐怕真的要被人吐沫星子淹死了。   感受到秦烟的心绪有些个低落,顾楼月又开着玩笑说道:“师姐,你也不想如果少了你,陈妈妈得亏多少钱啊,我好歹有个琵琶娘子的名声在外,好歹也不能让那臭婆娘破产吧。”   ……   一路上顾楼月说说笑笑,想着法子的逗秦烟开心,路自然也走的慢了些,徐长稚住的是周家酒楼,离醉生楼还挺远的,到那儿的时候,都已经快五更天了。   周家酒楼下倒是灯火通明,三四辆马车在街道上候着,下人们不睡觉,忙着搬运着活,等着天亮了,就要第一批离开京城。   “到了,师姐。”顾楼月说道,顺带吹灭了手中的灯笼。   秦烟嗯了一声,然后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拿了下来,这让顾楼月有些不解,说实话,他还是想看着那徐长稚亲自给师姐挑开盖头。   “徐公子家中行丧,我这个样子去,不好。”   秦烟将手中的红布叠了又叠,弄成方方正正的样子,交还了给顾楼月,且还给了他另一样东西——红绳   这红绳他见过,秦烟一直戴在脚上,从来没见她摘下来过,顾楼月问过秦烟,她说这是青楼女子的最后一丝颜面,可现在她却摘下来,交给了他。   “阿月,这红绳就给你留个念想吧,若是你什么时候遇到你的良人了,就扔了它吧。”   “你自己要好好保重,我走了,醉生楼的人定然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你会点武功,切记千万别做傻事!过些日子要入冬了,天一冷,你后背的疤就会泛疼,别舍不得银子,大夫嘱咐的药膏要记得涂抹!”   “还有,记得关照一下秋姿,她也是个可怜人……我说的或许有些多了,阿月,师姐走了,保重”   顾楼月收下了红绳,也与秦烟说了一声保重,便看着她朝着酒楼走去,同徐家的下人说了几句话后,便上了马车。   现在是晚春,天亮的很早,没给黑夜一丝留恋的时间,徐家的动作也是很快,钦点完人数之后,便朝着城门的方向赶去了。   顾楼月一直在小巷子里看着,等徐家的马车彻底看不到了,这才掉头,独自一人回了醉生楼。 第29章 死婆娘!你敢?!   秦烟离开之后的第二天,陈妈妈便发现了人没了,当即把醉生楼的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尤其是顾楼月。   顾楼月开始同大家伙一样,都说不知道去哪里了,后来有个小厮,平时一直看顾楼月不顺眼,恰好那天关门的时候,看见秦烟和顾楼月上楼后便独处,一股断定顾楼月肯定是知道的,醉生楼的众人也觉着顾楼月有嫌疑,陈妈妈更是又将顾楼月关起了禁闭,本以为这样他便会开口,谁知过了好几日,顾楼月的嘴依旧硬得愣是不出说任何关于秦烟的消息。   后来某天,顾楼月正饿着肚子在禁闭室里昏迷着,冷不丁就被一捧冷水给浇醒了,人还迷糊着,便被醉生楼几个壮汉抓着,手和脚都被了起来,陈妈妈站在他们的后面,手上拿着蘸着凉水的皮鞭,不由分说就对着他身上抽了起来!   “死婆娘!你干什么!”   火辣辣的鞭子抽在身上,瞬间便撕破了衣衫,露出大面积的皮肤,而那鞭子接触过的地方,瞬间便起了红印。顾楼月想要挣扎,可奈何绳子绑的是在太紧,而他又被两个人按在地上,根本逃脱不了。   啪,啪——   又是两鞭下来,后背如同麻了一般,鼻尖也能依稀闻到一股血腥味。   “你个小贱人,就是你帮着秦烟逃走的,那人姓徐是吧,真是辛苦你帮他们两个送了整整三年的信件!”   顾楼月瞳孔一缩,他忘记帮秦烟处理跟徐长稚往来的信件了,陈妈妈这么说,显然已经是找到了东西。   “啊!嘶——”   顾楼月咬牙,突然间,他转过头,露出一道嘚瑟的笑容,挑衅地看着陈妈妈,道:   “你找到了又如何,他们前几日便已经离开了,眼下怕是已经到了江南,你追得过去吗?就算你追过去,那徐家可是江南一带富商,有钱又有权势,你能把秦烟要来吗?”   不得不说,这些话正中陈妈妈的心窝子,她不但得罪不起徐家,还连秦烟的赎身钱都没赚回来,人就没了,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妈妈气急败坏地道:“你给我闭嘴,我,我收拾不了秦烟,我还收拾不了你!?”   说罢,陈妈妈举起鞭子,又要下手。   “你敢?”顾楼月大喝一声!   “我怎么不敢!?”   “你若是打死了我,你的损失只怕会更加惨重!”都已经撕破脸了,顾楼月自然没什么好脾气,直视着亲妈妈的双眼,说道:   “秦烟已经离开,你手上出名的姑娘只剩下秋姿,新来的丫头又不如隔壁的对手,醉生楼唯一出名便只有我这个琵琶娘子,你但凡敢打死我,你的醉生楼就等着关门吧!”   一席话下来,陈妈妈犹豫了,可心头还是一肚子气。   这几日她以秦烟生病为由头,拒了好多客人,顾楼月也被她关着,楼中这两日的流水那可谓是大打折扣,还被隔壁的拉走了不少客人,这让她怎能不气?   看出了陈妈妈的心思,顾楼月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于此,你不光不能打死我,你还得好好照顾我,得给我找最好的郎中,给我最好的待遇,死婆娘,你也别想着找人替代我,先前你就做过这种事情,结果怎样,你也知道!”   先前陈妈妈确实想找人替了顾楼月,但楼里姑娘都没他功夫好,客人一拉开帘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只懂得讨男人欢心而不懂功夫的姑娘可做不到顾楼月这一点。   “如何?陈妈妈,你怎么不接着打了?来啊,有种就把我打死啊!”   顾楼月双目紧紧锁定着陈妈妈,他早就看清楚了这个娘们,在出气和利益面前,她永远会选择后者!   陈妈妈喘着粗气,显然是被顾楼月这一番话给气得不轻,手扬起鞭子,可并没有对着顾楼月,而是直接朝一旁重重一摔,砸出了个重响,然后咬着牙说道:“你们放开他,然后派个人去请郎中来瞧瞧,再去给他准备些吃食。”   顾楼月嘴角一勾,身旁的几人果然松开了,他活动活动筋骨,背后依旧火辣辣的,甚至还有液体流动的迹象,几滴血从后背落到带着灰尘的地板上,开出了一朵小花,不过这些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   陈妈妈站在门口,眼神如淬了毒一般的看着顾楼月,暗暗说道:“你这个贱人给我听着,今儿我既然饶了你,但绝对不可能再让你逃走第二回 !你若是能好好赚钱,把秦烟那份儿给挣回来,那我便既往不咎,就当这事儿翻篇了。”   顾楼月笑了一声,道了一句:“知道了。”   ……   陈妈妈在走了之后,也确实遵守之前说过的话,请了郎中来看他的伤,且也叫厨房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只不过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监视着他,还有就是自己的活儿也变重了,本来一天不过就一两次,后来只要客人带够了银两,他就得出台。   顾楼月有时候女装一穿便是三四天都不带换了,他自己倒也是习惯了,但有次顾客嫌弃味儿有些大,他这才不得不换下衣服,去洗了个澡。   琵琶娘子出台的次数越多,加上每次寻秦烟来的客人越来越少,醉生楼的账差不多也快恢复到曾经的样子,可不到半个月后,来了位不速之客。   “呦,高爷,你怎么来了?大半个月没见您了,奴儿可想您了。”   “是啊,高爷,今个怎么就突然来了?”   才至下午,高爷便一脸意气风发地进了醉生楼的大门,一时间,不少姑娘们都投怀送抱地迎了上去,高爷呵呵大笑两声,顺带还不忘的在这些姑娘的身上揩油。   “我今儿可是带了贵客,人家等会儿就来,你们可得准备准备,我一向喜欢来你们这里,可不能给我丢了面子。”   陈妈妈一听,脸上跟乐开了花似的,好听的话毫不吝啬地脱口而出,根本就不打草稿,高爷带来的人那肯定也是权贵人士,若是巴结上了,说不定又是一大收入。   “还是你们会说话,对了,把秦烟给我叫来,我大半个月没瞧见她,可想的紧呢!”   高爷身边搂着二三个美女,还一脸猥琐地遐想着他人,殊不知,他说完这一句话,场上的气氛突然就冷了三分,连陈妈妈那常年挂在脸上的微笑都僵住了。   “哎呦,高爷,那还真是不巧,秦烟她病了,都病了大半个月了,不方便接客,要不您今天还是换个旁人吧,你看,秋姿这丫头怎么样?”   “是啊高爷,人家都关注你很久了,你就看我一眼不行吗?”   陈妈妈圆滑地打着场子,在秦烟走后,她就剩下秋姿这么一个摇钱树,且秋姿心气又高,两人一拍即合,还拿下了不少秦烟以前的常客,若是这次能拿下高爷,那正是万事大吉了。   谁知,高爷冷哼一声,一下子就把秋姿给甩了下去,连带着几个先前凑上去的姑娘都没捞到好果子吃,一片哎呦叫唤的不停歇。   高爷脾气瞬间差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我一来,秦烟就病了,你们莫不是故意的?”   陈妈妈扭扭腰,抬了抬手绢,安抚着高爷的情绪,“爷~真不是,秦烟有了那方面的病,若是一般客人,多给点钱就算了,您可是咱们的老熟人了,我还能骗您不成?”   陈妈妈的谎话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还特意弯着腰凑到高爷的耳边说,生怕他听不到似的。   高爷也却是如陈妈妈料想的一般,脸色当即就难看了起来,眼神里浓浓的厌恶之色根本就遮掩不住,“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给我换个人来。”   陈妈妈一听就乐了,刚想要引荐秋姿上前,殊不知高爷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   “听闻你们这儿有个琵琶娘子,那就让他来吧。”   琵琶娘子……顾楼月!?   “不不不,大人,这小娘子只卖艺不卖身的,而且只在帷幕后弹曲儿,您要不还是换个人来吧。”   “老子今儿就听曲,快给我安排好,不就是银子的事儿,老子我有的是钱!”   陈妈妈心里是一万个拒绝,以她纵观青楼多年,这高爷怎么可能就是来听曲儿的?十有八九就是看上琵琶娘子的名声,想来下手的!这拒绝估计是拒绝不了,只能乞求顾楼月别被发现才是。   “那高爷,要不就先上楼吧。”   “不,就在这大堂里面!就让她站台子上弹给我听。”   高爷到底是醉生楼的尊贵顾客,这一声下令,就跟皇帝下旨似的,人没穿着龙袍,可那趾高气昂的样儿倒是有那么个八分像。也亏得是醉生楼现在没有人,下人们稍稍清了场,将台子给收拾出来,顺带摆上了一道帷幕,一把椅子。周围安静了下来,等待着佳人入场。   茶水已饮完一盏,糕点也吃了大半,高爷差不多有些不耐心了,那帷幕后才有了动静。   一身材高挑的女子,手上抱着琵琶缓缓走入,帷幕是用一层薄布制成,帷幕后摆放着两台蜡烛,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那女子的影子,却看不见她穿的什么衣衫,画的什么妆,长的什么样。   人影坐下后,一曲悠长的江南小曲儿悠然而出,能从帷幕上看出,纤细的手指在琵琶上来回游戏,人影所带钗环的流苏,伴着那微弱的光影来回摇曳,且她只是弹曲儿,并不唱,神秘感十足。   高爷是个武官,更是个粗人,根本就不懂这些个雅物,从开始到现在,他只盯着那小娘子的影子看,看她的身材如何,可中间隔着这帷幕压根儿什么都看不到。听了一会儿便觉着索然无趣,一个健步便来到了台上。   琵琶声未断,但里面的人显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听说撩开帘子你就会跑是吧,那我这样你还会跑吗?”   高爷脸上带着玩味儿的笑,话音未落,便一脚揣上了帷幕周围的格挡!   舞台很大,帷幕是用绳子系在作为遮挡的屏风上而成的,高爷这样一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的屏风顷刻倒下,帷幕也落在地上,染上了灰尘。   霎时,一道身影伴随着风声以极快的速度脱身而出,可高爷更快他一步,凭借着武将出身的灵敏,在人还没来得及跑的情况下,便抓住了他的小尾巴,且一个用力将人扔到了地上。   面前人尽显慌张之色,黑发落了一地,琵琶也掉在地上,发生了碰响声。   高爷粗略扫了眼前人一眼,一时间兴奋起来:“小娘子,这下逃不了了吧,乖乖从了爷吧!”   “去你妈的,老子是男的!” 第30章 你个四不像的东西!   帷幕的把戏其实很简单,虽然外面看着是人和椅子都在,但顾楼月的人却在另外一处,只要借助烛光,就能将自己的影子打在帷幕之上,帷幕后面只有一把空椅子而已。但只有这些还是不够的,若是没有快速反应的身法,客人若拉开帷幕,只要到处张望一番,便能发现藏人的秘密。   所以啊,若没点功夫还真就做不了这活儿,这也就是顾楼月为什么能一直当琵琶娘子的原因,别的姑娘身法可都没他这般好。   不过像高爷这般,一言不合直接踹的,他还是头回遇到,加上后背还有那日被陈妈妈鞭打所受的伤,要不然,他绝不会被抓到!   “男人!?”高爷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遍,满脸的猥琐瞬间消失地荡然无存,且更是仔细审视了一番,若不是顾楼月开口说话,他是压根儿就没发现!   这长得也太像个女人了吧!   趁着高爷发愣的瞬间,顾楼月迅速起身,手脚极为灵敏地绕过高爷,醉生楼的大门只是关着,并没有锁,他若是能逃出去,说不定还能就此离开这里。   可高爷倒也不是吃素的,再次迅速出手,抓住了顾楼月的脚踝,且如同摔饭碗似的将那看着柔弱的人儿再次砸到地上!   一身重响,顾楼月口中冒出了一股血腥味,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叫嚣着疼痛,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身后的伤口又开裂了,且地板也被砸出了裂痕。   “你们醉生楼就给我上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是耍老子玩吗!?”   高爷一脸怒气的看向陈妈妈的方向,如同一只下一秒就要吃人的恶虎!   醉生楼的大家伙想找个人出来明理,可刚刚顾楼月的处境他们也是看到了,谁都不想上去当着第二个替死鬼!   “你个混蛋!有事冲老子来!”   高爷注意力都在陈妈妈那里,根本就没注意到被他打成一滩烂泥的顾楼月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刀,便是对他抓着的臂膀一阵划拉,一道口子伴着鲜血瞬间而出,疼的他下一秒便松开了手!   顾楼月借此挣脱出来,且一个小跳便拉开了他与高爷的距离。   陈妈妈站在远处,瞧得真真的,见到顾楼月竟然伤了高爷,还出血,差点就没昏晕过去。   顾楼月呸了一口血出来,手上的刀子还有血在一滴一滴往下落,他知道高爷出身武官,可没想到皮糙肉厚到这种地步!他十足十的力气刺下去,竟然也只是破了皮,流了血而已!   “你个四不像的东西!”高爷气都带点喘,也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有些手段,但不过也只是跳梁小丑而已,不成气候。   顾楼月也接着骂道:“你个脑子长裤裆里的玩意,还想玩弄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顾楼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给我放下刀,要不然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陈妈妈吼道,顾楼月这小子不想活,但她可不想死啊!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了陈妈妈的警告,再次说道:“我是告诉你,你个无耻的畜生,不把女人当玩意的东西,只知道在女人身上寻求征服欲,寻求刺激感的男人真是猪狗不如,若不是青楼都是强买强卖的交易,我这一手琵琶曲宁愿给要饭的人,都不会多给你一个音!”   高爷本性便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强抢民女,最后再将其杀害的坏事一样都没少干,被他玩死的女人数不胜数,他是秦烟的常客,楼里一些姑娘也得过他的恩赏,可每次往事之后,她们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一般,被折腾的只剩一口气了。   顾楼月也没忘记自己当初来醉生楼时,受高爷踹的那几脚,若不是师姐突然出现救了他,恐怕他真的要被踹死在大街上了。   “你个不要脸的下贱坯子,你敢再骂老子一句试试!?”   高爷一点儿都不给顾楼月喘息的机会,抡起一旁的桌椅板凳就朝着顾楼月的方向扔过去,且这发起怒来,连自己贴身的侍卫都阻止不住,若是不将醉生楼这地方砸个稀巴烂,估计都不会罢休!   顾楼月眼眸一暗,也顾不得身上那些个叫嚣的位置,巧妙运用自己灵活的身法在这一地狼藉之上穿行着,时不时还要躲着凭空砸来的巨物,若不是这些年一直没把娘亲教的武功丢了,他怕是早就已经没了。   仅仅是很短的一段距离,愣是走出了个翻山越岭的感觉。   高爷也没料到这人竟如此灵活,甚至都不禁对他的来历表示怀疑,莫不是朝廷的哪位官员暗中派来谋杀他的?   “快,把我的宝刀拿来!”   高爷对着下属喊道,可就在这眨眼之间,一块轻柔的布料子从天而降,直接勒在他的脖子上,身后仿佛背了块大石头般,差点就让他向后倒了过去!   没回头,便听着那小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想拿刀?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拿得到!”   话音未落,脖子上的那块料子瞬间紧绷起来,高爷一下子难以呼吸,脸都涨的由红变紫!   顾楼月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在高爷朝他下属发话时,他便起身上前,从身上撕下一段能勒死人长度的料子,趁其不注意,直接勒住高爷,下手不带一丝留情,目的就是要他的命!   “他娘的!”   高爷倒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个性,迅速抓住这不堪一拽的布料,打算用蛮劲将其扯断!   斯拉——   一声轻响,白布瞬间被分成两半,散落在空中,高爷得意的笑了一声,可还不等他转过身教训顾楼月,后勃颈处传来一股钻心的痛意!   冰冷的匕首深深地插在脖颈之处,而刚刚才被勒住,血液上涌,红色的液体犹如喷泉般迸发出来,壮丽却又带着惊悚。   “你个……畜生……”   短短几秒的时间,鲜血便将顾楼月白色的衣衫染了大半,高爷一下子便失血过多昏迷了,他的下人急忙想要救人,但在顾楼月眼中看来,高爷此时已经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血喷出这么多不说,单这一把贯穿了脖颈的匕首,基本就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了。 第31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顾楼月一开始就没打算想用勒的,所以这些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最重要的匕首他是一刻都没离开手过,只要高爷敢挣脱开来,他便趁机下手!纵然高爷三大五粗,皮厚的要死,但脖颈处是人身上最稚嫩的地方之一,又是人的要害,他可不得挑这块好地方吗?   顾楼月是清楚的,高爷是不打算给他一条活路,就算让他活下来,那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直接杀了来的好,就算自己将来蹲大牢,被流放,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啊——死,死了?”   陈妈妈倒也是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但她倒是一点儿都不关心顾楼月如何,而是赶忙上前探了探高爷的鼻息,却什么都没感受到,差点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你敢杀朝廷命官!你就等死吧……”   高爷的侍卫当即吼道,却不曾想,顾楼月无畏无惧,蹲下身,单手按住高爷的头颅,另一只手一用力,便将那匕首给拔了出来,随后用自己身上为数不多干净的地方粗略地擦了擦刀上的血迹,然后指着这些个喋喋不休的小人,勾起一抹笑,道:   “你们,若是想降罪于我,活着走出大门就行。”   阴森的话语加上没擦干血迹的刀子,一具倒地的尸体,还有顾楼月身上,不论是谁看到这幅画,能忍住不吐都算是他心性好了。   侍从们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高爷多么厉害,他们又怎么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但杀了高爷,现在还有意向想杀了他们,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啪,啪,啪——”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人鼓着掌,带着一声开门的声音走了进来,他气度不凡,一身名贵衣衫,“高大人真是准备了一场好戏啊。”   突然闯进来的这个男人给了那几个侍卫一丝希望,连忙叫喊道:“信王大人,这个疯子将咱们高大人杀了,您,您快报案啊!他就是个疯子!”   顾楼月瞳孔一缩,眼前这人竟然就是信王,好像之前高爷说他有个贵客要来,没想到竟是这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身后似乎还带着不少人,等下恐怕不好脱身啊。   “嚷嚷什么,高大人明明是喝茶看戏的时候,被点心噎死了。”信王眉头一皱,随便扯了个谎,仿佛根本没看见醉生楼这一地狼藉。   “信王大人,你……”   侍从们不解,可怀疑的话还未脱口半句,便被人给摸了脖子,当场倒地,一下子没了呼吸。   那些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消失,顾楼月睁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心里也不免紧张起来,这比刚刚他要杀高爷时,更没底儿!   信王一步一步朝着顾楼月走来,手上匕首依在,且正对着信王。   顾楼月心里泛着嘀咕,且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处置他,皇家贵族寻常处死个百姓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信王手下的武功在他之上,若是对上只有自己败落的份儿,所以自己是生是死,全凭这人一念之间!   “来人,绑了他。”   一声令下,顾楼月的身边瞬间冒出四个身着黑衣的家伙,他垂死挣扎几下,但双拳难敌四手,双方没过几招便被制服在地上,只能乖乖地被绑上绳子。   几人架着他离开了醉生楼,信王同时四处打量了一番,后望向陈妈妈,问道:   “你是这儿的管事?”   陈妈妈已经被这些变故弄得魂都没了,信王一问,连忙点头,却不敢多说一句话来。   “在本王下次来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本王不喜欢血腥味,还有今天的事儿,都烂在肚子里,敢泄露出半个字,保你死无全尸。”   说罢,信王便抬步离开了这里,毫无留恋地便上了马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只留下醉生楼一帮六神无主的人们。   …*…*…   顾楼月被人绑着上了马车,一路上话也不敢说,也不敢多问,自己如今就是待宰的鱼肉,生死大权都在这些人的手上,只要那信王一发话,说不定就是脖子磨刀一眨眼的事。   刚杀了一条人命,他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若是能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毕竟他没有活路可以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马车行驶的时间不长,停下来后,顾楼月便被人背着进了一处很是豪华的院落当中,他本以为是要开庭审问,可谁知,这帮人竟然把他衣服脱了,先是扔到温水池中洗了把澡,去掉了全身上下的血腥味,然后还帮他换了一身衣服,接着,便被辗转反侧带到一会客厅内。   顾楼月从头到尾跟着这些人走,不经意间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衫,刺绣水罗裙,温润质地,轻薄但又保暖,他没见过多少世面,但能看出来,这比花魁的衣服都要名贵。   “王爷,人带到了。”领头的问话将顾楼月的思绪拉了回来。   “带进来。”   “是。”   顾楼月人还反应过来,便被人推了进去,刚站稳之后,背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整个屋子就剩下他和那个信王。   信王正靠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身旁还有一份儿冒着热气的茶,他看着没什么杀气,脸上也多是玩味与打量的意味,不知道还真以为他是来请他喝茶的。   “之前杀气腾腾的,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怎么不敢动手了?”信王并未赐座,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顾楼月,似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我打不过你的,我清楚这一点。”顾楼月不卑不亢,挺身站在原地,直视着信王的视线。   他自然能感受到信王身上那不能磨灭的嗜性,高爷虽是武官,可也空有一身功夫,若是不上战场,不亲自动手屠杀百人,是不会有这种嗜性的。   眼前的信王一身刀山火海闯下来的功名不是白来的,他不过就是三脚猫功夫,定不是信王的对手。   “你倒是挺识相的,算是有自知之明。”   信王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来为本王做事如何?若是办得好,你手上这条人命官司就没了,如何。”   顾楼月瞳孔一缩,自古都有皇家贵族可以只手遮天的说法,但连一条人命官司都能消失,这简直毫无天理。   见人没啥反应,信王又皱了皱眉,“本王之前说高大人是吃点心噎死的,本王当然也可以收回这个说法,这就要看你如何表态了。”   “我当然可以为王爷做事,不过我想知道,”顾楼月深呼吸一口气,“为什么是我?”   信王的手下再差总不可能比他还要弱,且信王当下圣眷正浓,京城里想帮他做事的都能从皇宫派到城门外头,可信王找谁不好,竟偏偏找他? 第32章 任务   信王仿佛已经料到顾楼月会这么问,一点也不意外,“本王今天不过是有一场与高大人的应酬,晚到了一会儿,却意外看到了边境北部某个游牧部族特有的身法,本王有幸见过一次,但不知道这叫什么名字,而你在躲高大人时,身法诡异但和那个部族是一致,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那个部落出了不少身法了得的人士,在京城多为暗卫或者情报工作,可惜几年前有人泄密,便被暗中灭族了,想不到本王倒是能遇到遗孤啊。”   顾楼月呆了,没想到时过境迁,竟还能听到自己家乡的事情,游牧部族,边境北部,娘教的武功,这看似没什么联系,但如今都一一对上了,似乎当年的真相就在眼前。   “是谁泄密,是谁要灭族?”   信王站了起来,慢慢踱步,“这种事情太多了,能牵扯出一大堆来,但你若是能办好本王吩咐的事情,本王不介意帮你查一查。”   “好,我答应你,也请你遵守约定!”   顾楼月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这是他距离真相最接近的一次,在过去的六年当中,他自然也是想找到这个答案,可最后的结果几乎微乎其微,若是能借信王之手,那事情估计会好办得多了。   这样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会放弃?   “好,本王需要你在王宫中放一样东西,但决不能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也不能说出本王的名字,这就是本王选你做事的原因!”   信王看中顾楼月,不仅仅是因为他有边境部族那难以引人注意的身法,更是因为他身份清白,手有命案,最适合用来做事。在天子脚下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被人发现其中的关系,否则凭着一丝嫌疑便有掉脑袋的风险。   “这几日,你便在这里住下,学习皇宫的知识,三日后会有人来接你的,并且也会告诉你任务的内容,你且等着吧。”   说罢,信王便甩袍离开。   茶还冒着白烟,糕点也是原来的摆盘,可人已经多了许多不同的想法。   ……   往后的几日,这个豪华小别院来了不少管教嬷嬷,都是奉着信王李承的旨意教他一些皇宫的知识,与他一同学习的还有不少姑娘和少年,谁都不认识谁,谁也没见过谁,自然也是不知道顾楼月的身份。   甚至顾楼月一开始不说话,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女孩子的,稀里糊涂地学了半天的舞蹈,才被人调出去。   信王李承自从那日离开后,便再没出现过,这里的人也不知道信王来过这里,顾楼月后来才知道,这里是京城的司乐坊,说白了就是专供皇亲贵族游玩的青楼,三日后皇宫里还有一场大宴,是当今圣上为殿试几名成绩杰出的学生而设下的,司乐坊的人近日的准备便是在这场宴会上献舞。   顾楼月迷迷糊糊地过了这三日,反正无非是吹拉弹唱之类的,这些都是他的老本行了,稍微糊弄一些就混过去了。   这三日他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醉生楼的情况,应天书院也没去;司乐坊的人说殿试已经结束了,他也不知道钟贤如何,还有师姐,也不知有没有平安达到了江南……   时间转瞬即逝,到了宴会这天,皇宫派了十几辆马车前来接他们,那些个小姐少爷们皆是一脸兴奋的模样。   顾楼月排在上车队伍的最后面,他一直没忘信王交给他的任务,三日内信王一直没联系他,甚至他连要放到皇宫的东西都不知道,李承若是还记得这件事,这个时候,毕竟会派人来与他交代一番。   不经意间,顾楼月身后贴过来一个人,还未转身,便听见耳边传来:   “上最后一辆马车,大人有东西要给你。”   话刚说完,身后便没了那人的气息,仿佛在一瞬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顾楼月眸子暗沉下来,心里不禁有些紧张,他不知从何时有了这般感觉,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沼泽,深陷其中,且深不见底,只能被动见着自己越陷越深,最后被沼泽埋没。   叹了口气,不论从什么方向看来,自己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既然结果就是这样,那便苟且偷生吧。   顾楼月按部就班,进了最后一辆马车,且好巧不巧的是,这辆马车上只有他一个人,里面很是寻常,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就是不知信王会用怎样的方式来给他传递密函。   司乐坊由朝廷重兵带领,需要横穿过整个朱雀大街才能抵达皇宫,想要制造出混乱几乎是不可能事。而顾楼月正思索着,马车外一个人撩起了车帘子,放了个木箱进来。   “乐妓阿月是吧,你的乐器是琵琶,保管好啊,回来还要统一上交。”   顾楼月愣愣的点点头,然后接了过来,突然手中一沉,不由思索这琵琶真的有这么沉吗?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这箱子里面装着什么,这才会如此,当下便直接打开了箱子,可里面除了一把做工精细的琵琶,旁的连灰尘都看不见。   顾楼月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信王是忘了跟他之间的事情吗?边想着,边下意识地拿起了琵琶,可这一拿,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原以为是外包装的木箱子的沉,殊不知真正重的是这琵琶,顾楼月好歹也是弹琵琶的老手了,按理来说琵琶应该是空心的,且即使用的木材再名贵,再重,也不会如个大锤一般,这要甩一下过去,人不死也伤啊。   马车已经开始晃动,顾楼月突然有了个想法,莫不是信王的人将东西放到琵琶里面?   想到这里,顾楼月当下便一拳在琵琶后面打出了个洞来,且声音还不小,咚的一声,拳头大的洞便出现在眼前,他也因此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干什么呢?”马车夫显然是听到了声音,问道:   顾楼月赶忙回应道:“没事,我磕到头了。”   “小心点,少动弹不就不会磕了?”马车夫说完便没了声音。   顾楼月呼出一口气,然后便将琵琶里的东西取了出来。这似乎是块用布包着的东西,平平扁扁的,重量倒是不轻。打开布,里面似乎是块令牌,上面刻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是只猫,但又像是一只老虎。   布上还写着字,不大,但能看清楚,‘承乾宫,贵妃院,书架旁’。   九个大字,言简意赅地写明了位置,顾楼月不禁想,只要把手头的这个令牌似的东西放到那儿,应该就行了吧。 第33章 你…你不讲道理的吗?   皇宫门外,天子脚下   顾楼月来到京城许久,他从未靠近过这里,红墙金瓦,雕梁画栋,未落的太阳落下金色的光芒,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起着青苔的墙根诉说着这个王朝的历史,告诉着世间众人,皇宫不仅代表着统治者的权威,更是一个朝代的神秘色彩。   “快,都排好了,进了皇宫,不想掉脑袋就少说话,干好你们自己的事情!”   来到皇城,管教嬷嬷声音压低了许多,也不像往日大声嚷嚷,只简简单单说了几句,便赶紧带人进去了。   顾楼月低着头,手里抱着装有琵琶的木箱,迈着小步子跟在对位的最后面,直接一路穿过了皇宫大殿,路过御花园,来到宴会大厅的后方,此时宴会还未开始,但宫人已经忙碌起来,不禁要布置好大厅,且还要弄清各项事宜。   大家皆是安静地安排着,无论是谁,都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事,无心旁的。   司乐坊的人被安排在一处小厢房内,管事嬷嬷关上门后便帮着准备起来,又是帮舞姬穿衣服,又是帮乐姬调音色,不容许在她手上有任何一丝差错。   可在看到顾楼月的琵琶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阿月,你这是怎么回事?你非要给我生事是吗?”其中一位管事嬷嬷差点气得脸都白了,琵琶上破这么大一个洞,手都能穿过去了。   顾楼月连忙慌张道:“嬷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这该怎么办……”   “你还问我?”管事嬷嬷反问道。   众人也一时被这场面惊呆了,可反应过来后,有看笑话,有不理不睬的,也有帮着顾楼月说话的。   “嬷嬷,说不定是谁嫉妒阿月,故意破坏的呢,我记得昨天练习曲子的时候,有人酸溜溜地说了一大堆话。”   “是啊,嬷嬷,阿月可是咱们这儿琵琶弹得最好的,这分明就是陷害啊。”   “你们一群跳舞的,懂什么叫做弹的好吗?少污蔑人了。”   “呦,说两句还蹬鼻子上脸。”   顾楼月本就是后入的,长得又柔美俊丽,一开始还没人察觉到他是个男子,而司乐坊又是个两极分化的地方,姑娘们都是舞姬,而奏乐的又都是男子,阿月将姑娘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自然就引起了某些人的不痛快。   “好了,吵什么吵,忘了我刚刚同你们说过的话了吗?”   管教嬷嬷看了看这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们,免不了一顿训斥,且训完之后,又是一脸头疼地看向顾楼月,道:   “阿月,你今儿就别上场了,在后台呆着吧。”   顾楼月看了看自己的琵琶琴,抿了抿唇,装作可怜的模样说道:“嬷嬷,要不这样,我听闻皇宫中也有供天子玩乐的地方,我去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借我一把琵琶来。”   管事嬷嬷皱眉,“这倒也是个办法,可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吗?要不还是算了。”   顾楼月见此,更加笃定地说道:“嬷嬷,没关系的,我去问问宫人,若是找不到,我马上就回来,绝不给嬷嬷您添一丝麻烦。”   管事嬷嬷思量了一番,这里距离内务府也不远,且阿月这孩子性子也乖巧,便说道:   “那行吧,你便去吧,路上看着点,别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情,我可救不了你。”   顾楼月嘴角一勾,点点头便离开了。不过出来的时候却先是七弯八绕地走了一番,确定自己身后没跟人了,才往回来的地方走,直到走到了御花园,这才算是找了个人问了路。   他好歹是来皇宫里做事的,万事万物都得做周全了。   顾楼月直接找了个小宫女,试着说了些讨小姑娘开心的话,又声称自己是新来的小太监,这才得到了承乾宫的位置。   说来承乾宫住的这名贵妃娘娘,她倒也算是出身显赫,是永昌赵府家将军的长女,在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便是侧妃,入宫后生下了二皇子,册封贵妃,如今已是四十出头,可坊间传闻她依旧风韵犹存,且赵家将军手握兵权,不少人说未来的皇帝便是这位二皇子殿下。   顾楼月此前一直没想明白,究竟信王和当朝贵妃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或者二人难不成还有一段露水姻缘,那块令牌便是定情的信物?   可谁脑子抽了才会用这么丑的一块令牌做信物?   算了算了,他人之事,与己何干?干好自己的事就完了!   想着想着,顾楼月便瞧见了承乾宫那用纯金色写的牌匾,而红漆大门之下,一顶华贵的软轿备着,宫人和侍卫各站在两旁,估计是在等贵妃娘娘出来。   顾楼月连忙躲在一旁的墙角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上去绝不是最好的机会,说不定就被人给拿下了,还是再等等吧。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后,一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贵妇人从门内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所有人当即下跪问安,就连一旁路过的宫人也跪在地上,等着贵妃娘娘上了轿子,走远了,这才起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顾楼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感叹皇宫的规矩繁杂,还动不动就要下跪,膝盖都像是铁打的一般。   贵妃等人走了之后,承乾宫只剩下两个看门的侍卫,可里面什么样并不知道,为保险起见,顾楼月装作宫人的模样,绕了个弯,来到承乾宫的后方,皇宫哪里都是一个样,红墙金瓦,若是一个不小心,还真能在这迷路了。   看了看周围,顾楼月确定没了人走,一个挺身便借力翻了上去,随后趴在墙瓦之上,探出头,悄悄看了眼下面,确定没人守着,且落身的地方是一处草丛,这才放心下来,然后翻了过去。   一切都十分顺当,虽然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任务当重,也只能抛之脑后。   承乾宫内依旧是有宫女把守,可主子不在,她们倒是偷懒起来,这也方便了顾楼月。   靠着墙走,遇到屋子便在窗纸上撕破了一个小孔,看看里面是不是书房,信王给的地址是‘承乾宫,贵妃院,书架旁’,所以只要找到了书房,或者哪里有书架那就万事大吉了。   他倒也是运气好,才第二个房间便发现了书架,且正好就在窗户旁,直接将胸口那块都焐热的令牌拿了出来,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就刚好能放上去。   所有的一切做到现在都非常顺遂,甚至顺得都超乎他的想象。   可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顾楼月说不上来,也就拍了身上的灰尘,趁人不注意又翻了回去。   这一来一回就像是进自己家那么随意,可正当顾楼月落地,以为回去就能万事大吉时,一道声音直接让他吓出了魂——   “你为什么从贵妃娘娘的院子里翻出来?”   顾楼月当即瞳孔一缩,连忙站稳了身子朝前一看,竟是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少年一身锦衣,独身一人,五官很是俊秀又带着英气,脸上带着不解的神色,一双漆黑带着红褐色的眸子紧盯着他。   完了完了,这怕是被人发现了……   “你莫不是小偷?”少年再次发问。   顾楼月抿了抿唇,摊出手,道:“你若说我是小偷,那你也得讲究证据,我偷什么了吗?”   “这倒也是。”少年竟然破天荒的承认了他话,且理由更为惊叹:“那婆娘抠搜的很,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什么都没偷也很正常。”   那……那婆娘!?是指贵妃娘娘吗!?这小子究竟是哪里来的皇亲国戚,这般称呼一朝贵妃?   “可你若不是小偷,那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进,非要翻墙?皇宫里翻墙可是要受罚的。”   顾楼月瞧着这颇为天真的语气,再结合这小孩的年纪,不难猜出他是个哪家贵族的纨绔子弟,不免挑衅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会受罚?难不成你翻过?”   少年一时间无言以对,脸色有些微红,别过眼去,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一样,顾楼月见此,倒也是心里笑出了声,这孩子真是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摇摇头,这小家伙估计是金尊玉贵地养大,没经历过什么世事,想法也天真简单,甚至都对他什么警惕,所以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顾楼月趁其不注意,当即一个转身便打算离开了。   “等等!”少年又叫住了他,“我看见你翻墙了,不管怎样,你都得受罚!别想跑!”   “啥?”   顾楼月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家伙便健步如飞一般的冲了过来,一下子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我去,不是,我真什么都没偷啊,你抓人也要讲些道理的吧!”   “你偷没偷跟我要抓你,有关联吗?”   “你……你不讲道理的吗?”   他没想到这小兔崽子如此胡搅蛮缠,不仅一嘴歪理,还有一身三脚猫功夫,没过一会儿便跟他厮打起来,招招虽然不致命,可专挑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手,甚至得手之后,还颇有玩味地冲他挑衅一番,与其说是在捉拿他,倒不如说是在跟他进行一场游戏。   顾楼月一点儿都不想在这小屁孩身上多浪费时间,当即下手便重了许多,一个连招将那小孩翻倒在地之后,便转身转身快速离去。   “哇——”   还没走两步,那少年竟然哭了起来,且声音还挺洪亮,直接遏制住了顾楼月离开的脚步。   转过身去,只见那小孩狼狈地坐在地上,手捂着脑袋,还有些红色的液体从手中流了下来,看的顾楼月内心一揪住,饶是手上已经有了高爷一条人命,他也不忍看到这样的场景,更何况这还是他造成的。   看了看周围,确保现在还没人被这小子吸引来之后,顾楼月迈着小步子上前,堵住了少年的嘴,连忙说道:   “别哭了,把手拿开,我看看伤!”   那少年倒也不哭了,乖乖地把手拿开,可下一秒钟,哗——   顾楼月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还没来得及看那少年的伤口,被他翻倒在地上,背部重重砸上了厚实的大理石砖块,不免一阵生疼,眼神定睛一看,便瞧见少年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你敢阴我!?” 第34章 耍流氓的办法!   “兵不厌诈,上当便是你大意!”   少年一改之前那呆滞的模样,满脸的狡猾与挑衅,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但头顶确实有道正在流血的伤痕,可看他现在这样,一点儿都不像是能疼哭的孩子,仿佛是吃定了眼前人心慈手软的性格,这才干出这样的事。   顾楼月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此时这小兔崽子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不光如此,他一只手被禁锢在头顶,另外一只手则是被压在少年的大腿之下,稍微挣扎一番也没用,他都不相信这家伙身高才到他的下巴,力气竟然比他还要大。   该死,竟被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给制住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楼月盯着这压在他身上的少年,深呼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不做什么,就是对你挺好奇的。”少年笑了一声,眼里带着浓浓的兴趣。   “这宫里的人都无聊的很,叫他们往东就往东,我若想翻个墙什么的,他们还得磕着头求我下来,实在是无趣,你倒是不一样。”   “咱们交个朋友如何,你若是同意,我便帮你保密潜入贵妃院落的事。”   顾楼月听的一愣,感情这位公子爷是因为他比旁人不一样,这才看上他的啊,可说来,不过是将他当做是个玩物而已,这样的关系,他宁可不要。   “我不要,你想说就说。”   少年一愣,通常只有他拒绝旁人的份儿,哪里有别人拒绝他的?顾楼月这一回绝,直接让他愣住了,可没过几秒,便是生气的说道:   “我不管,你是哪个宫的宫人,只要我同母亲一说,我就不信得不到你!”   顾楼月冷笑一声,果然是孩子心性,看到什么都想要,得不到就找父母。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您在哪里?”   “世子殿下,大人已经生气了,您快些出来吧!”   ……   二人僵持之际,远处已经有声音传来,且越来越近,顾楼月暗道一声不好,赶忙道:   “老子可不陪你玩了,后会无期!”   “你在说什么……”   说到一半,少年突然脸一红,如同被人调戏了一般,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顾楼月那只被摁在大腿下面的手不老实,顺着少年纤细的腰骨脉络一路向下,甚至在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用力一抓——   少年也是从未有过如此经历,脸羞红的要死,当即便条件反射一般地前倾起身子,可这就给了顾楼月逃离的机会。   身体一得到自由,顾楼月趁机将少年扳倒在一旁,且趁着他还来得及反应时,赶紧逃跑,这次他是不管身后出现任何事情,哪怕天都塌下来了,坚决头都不回的跑了。   对付奸计,那就得用耍流氓的办法!   少年倒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吸引了一旁在外寻找着他的宫人,宫人见到小世子,当即神魂出窍喊着请罪,吵吵嚷嚷地将少年扶起来,甚至都没意识到少年的不对劲。   少年脸依旧红的发烫,即使不懂人事,他也知道自己刚刚是被人给调戏了,且最为私密的地方还被摸了,这怎叫他不气?   “殿下,您怎么受伤了,快去请太医啊!”   “世子殿下,皇上的晚宴要开始了,您快些回去吧,大人都已经生气了。”   “行,先去了再说。”   少年甩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脸上的那道伤口都已经不在乎了,心想估计那个调戏他的贼人早就跑得远远的,派人去抓也难抓到,但没关系,京城这么大,想找个人还不容易吗?   ……   这边,顾楼月一路狂奔,躲闪着人群,终于出了后宫,回到了宴会大厅。   期间还不忘擦擦手,仿佛是摸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即使那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都觉着恶心,若不是真的没法逃窜,他是绝不会出此下策!   算了算了,手应该是擦不干净了,还是等回去时好好用水洗一洗才是。   顾楼月稍微观察了一番宴会厅外,那顶象征着皇帝的金色轿撵已经停在了外面,不少宫人在外候着,声乐伴着食物的香气通过空气传来,撩人的很,感觉肚子已经饿了。   里面的宴会应该是开始了,他现在回去小屋子估计也不会被人看见。   蹑手蹑脚的回去,可发现小屋子里比来的时候更加混乱了。   “快来搭把手,马上就要上台了!”   “人都到齐了没,一二三……怎么还少一个啊!”   “潇潇姐不舒服去如厕了,赶紧找谁替一下啊!”   ……   用乱成一锅粥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为过,甚至顾楼月人都已经进来了,还没一个人发现他。   不过倒也有眼见的,比如说管事嬷嬷,见着顾楼月便破口大骂:   “阿月,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借个琵琶来,怎么去那么久,都不知道进来帮忙吗!”   顾楼月一个激灵,手上啥也没有,慌张地说道:“嬷嬷,我没借到,可我回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皇上和那些娘娘的软轿,想着不能给嬷嬷您添麻烦,这才等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的,嬷嬷你可是告诉过我,千万不能生事的。”   这一套说辞,瞬间堵住了管事嬷嬷的嘴,可她哪里会觉着自己说错了,直接换了个说法教训道:   “那你回来就知道干站着?不知道来帮帮忙?”   顾楼月哦了一声,耸耸肩,这个时候顶嘴没什么用处,便去帮那些个小姐妹的忙了。   ……   “嬷嬷,潇潇姐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怎么这个节骨眼上?马上就要进前厅了!”   舞姬小姐妹们慌张了起来,虽然跳舞的人多,少一个人估计也看不出来,可她们这舞象征的是十全十美,一共就二十个人,若真是少一个,那可是瑕疵品,且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   这时候,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我好像看见她跟一书生聊得正欢,不过这是一炷香之前的事了。”   管事嬷嬷听到这里,当即就怒了,“真是不要脸的贱货!”   这样的事倒也出现过不少,司乐坊的女子都是有些野心的,都想借着能入宫的权贵,结识个达官贵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前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那丫头是陷整个司乐坊的人于水火之中!   皇帝亲设的宴会上出岔子,打板子都算是轻了,若是惹怒了皇上,那可是直接杀头啊!   “算了,事到如今,只能找替补了!”   “嬷嬷,不行啊,皇宫舞坊的人没跳过这支舞,这一时半会也教不会啊。”   众人万般焦急时,不知是谁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连忙说道:“嬷嬷,之前阿月不是被当做舞姬,被训练了半日,要不就让他来吧。”   顾楼月还在一旁做事,冷不丁地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一脸懵地看向众人。   殊不知,众人也在打量着他。   “是啊 ,嬷嬷,您也夸阿月舞蹈功底好,腰身也是纤细,以假乱真不成问题。”   “阿月,你就试一试吧,要不然大家都要被罚了。”   就连嬷嬷也是考量了一番,最终点了点头,“不错,把衣服拿过来让他试一试,快点,趁现在还有时间。”   “可,可我是男的啊!”   顾楼月惊恐,但容不得他拒绝,这边的人便你来我往地把他身上的衣服给扒了下来,然后换上了一件大红色的舞服,顾楼月全程被动,要不是现场还有男人在,他或许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这衣服刚穿上,不少姑娘们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阿月身高并不高,可除了那些只有姑娘才有的地方外,任何地方都完胜她们,尤其是他的五官俊丽且不失柔美,一套舞服穿上去,压根儿就雌雄莫辩,连嬷嬷都觉着他若是女子,定魅惑众生。   “阿月,那半日的舞蹈还记着吧。”   顾楼月道:“没,没全忘光……”   “没忘光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好。”管事嬷嬷叹了一口气,这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来不及教你旁的,你跟众人学学,等会儿上场就站在最后,别往前凑,知道吗?”   “是。”   ……   舞姬的领舞姑娘刚将一些注意动作说完,便来了传唤他们入场的太监,说等现在的节目结束,他们就要立即上场。   顾楼月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少之又少,说实话,这不是他第一次穿女装,也不是他第一次表演,可前面几次那都是在帷幕之后,客人都看不见他的存在,可这回不一样啊,不仅是当中露面,且还是在皇上的面前,一个不小心那就是要被杀头的……   颤颤巍巍地想了一脸,可该来的终归还是得来。   上一场表演即将接近尾声,顾楼月悄悄抬头看了眼宴会厅内,或许也只能用奢华至极来形容,舞台中央奏着曲儿,皇上一袭明黄色的衣裳格外亮眼,左侧坐着皇后妃子们,右侧则是满满的书生,皆是在殿试中突出重围的学子。   在这些人当中,顾楼月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钟贤。 第35章 初献   春闱宴是大魏历朝的传统,是皇帝为殿试拿取名次的学子而特意举办的宴席,可以说,除了金榜题名,这是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学子们,最荣誉的一刻了。   且春闱宴的座位也是同样有讲究的,后宫妃子的座位跟自己的品阶挂钩,以皇后为首,贵妃依次排下去,而学子则是以在殿试当中的排名,现在殿试的成绩还未放榜,可从座位就能看出皇上的心仪人选。   钟贤是右手位第一名,顾楼月心里暗自高兴了一把,这说明他不是个状元,也是个探花!   这算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   如此想着时,大殿上的奏曲已是结束,几个姑娘抱着自己的乐器对着皇上行了礼,随后便退了下去。   老太监上前:“司乐坊献舞一曲,长安舞!”   话音落下,舞姬小姐妹们便迈着小步子上前,顾楼月捂好自己的面帘,在队伍后面跟着走进大殿,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鼻尖的酒味更加浓烈,比醉生楼有过之而不及。   优美的音乐随之响起,舞姬们翩翩起舞,用柔美的身姿为这一场晚宴锦上添花,顾楼月也在极为谨慎地跟着周围姑娘们的步伐,尽量让自己不会出什么差错。   纵然顾楼月他们再如何卖力地在跳舞,可真正看的人都没有几个,书生们相互敬酒,为以后官场上的人脉打好关系,妃子们低声说着家常,偷偷议论着哪个妃子的坏话,皇上怀中还宠着位小主,二人嬉嬉笑笑,估计连下面换节目了都不知道。   他们看似卖力的表演,在这些权贵眼中便是浮云。   殊不知,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舞池中的某人……   一舞毕,顾楼月松了口气,虽然中途有时也跟不上节奏,总算也是把这舞蹈给跳完了,这可费了他老鼻子劲儿了,现在只要等老太监说退场,他就能圆满完成任务了。   可就在这档口……   “皇上,侄儿瞧着这些舞姬里,有位好像不太一般,可否让侄儿叫他上来瞧瞧?”   顾楼月一愣,这个声音莫名的熟悉,抬眼望去,在右侧众妃嫔的位置中,赫然站出个头贴着膏药的少年。   即使被膏药挡住了一只眼睛,那少年的模样还是依稀可见,顾楼月心里当即警铃大作,心里生出来个不好的念头出来,这,这小子莫不是看到他了吧……   顾楼月摸了摸脸上,自己还带着面帘呢,只露出了个眼睛,难不成对方能凭着这点就看出来吗?   心里依旧抱着一丝不可能的想法。   “呦,阳儿,你脸上这是?”   少年摸了摸脸上的膏药,道:“侄儿下午顽皮了些,遇到一只性格极差的猫儿,一不小心被抓伤了。”   “你瞧瞧你,长公主为你都不知道要操多少心啊。”连皇帝都摇了摇头。   少年换名谢阳,尚未取字,是长公主和谢大将军的独子,自幼在宫中长大,可愣是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番对话,都惹得不少人笑出了声,毕竟这位小世子可是出了名的淘气,连皇上有时候都拿他没有办法。   “你说你瞧上个舞姬,你这孩子平时不是对这些东西最不感兴趣嘛,怎么突然就瞧上眼了?想带就带上来吧。”   “是。”   谢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直接指着舞姬队伍的后排位置,几个小姐妹争相上前,就等着一个不小心被世子殿下给看上了,可一个个都没入他的眼,甚至一旁的侍从都将谢阳排除掉的人给拉到了一旁。   没几秒后,在场上孤零零地只剩下一个人。   “这人,有何处特殊之处?世子殿下莫不是眼拙了吧。”贵妃娘娘在一旁说笑着。   舞女蒙着面帘,只能看清楚一双桃花眼,身姿平平无奇,甚至比普通的舞姬还高挑不少,单这一点,便是瑕疵。   嫔妃们还以为是谁要争宠才惹得这么一出,可这女子算不上风华绝代,放在一堆舞姬里面也难以出众,估计就是谢阳想玩一玩而已。   可一旁坐着的钟贤有些不淡定了。   顾楼月一句话都不敢说,且信王也在场,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终归不是什么好事,然而就在他胆战心惊的时候,谢阳又发话了。   “把面帘去了。”   该死!   顾楼月心里怒骂,但也明白,眼下他是不得不从,否则就是抗旨不遵,随随便便一个罪名就能将他杀头。   于是乎,便单手摘下了面帘。   遮挡巫山的浓雾一去,便能瞧见世间难遇的美景。   不输于后宫粉黛的容貌,且未素颜朝天,一丝污垢都见不着,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振,似乎很久未见如此脱俗的美人了。   睫毛扑闪,眼眸却微微垂下,不敢抬眼。肤白胜雪,眉眼如画,谁也想不到在普普通通的面帘之下,竟有如此一位美人。   皇上顿时觉着身旁的宠妃没了什么滋味,或许是山珍海味见的多了,突然来了个不一样的,一下子便激起了他的兴趣。   钟贤倒是愣住了,这名舞姬怎么长得如此像顾楼月?别说是像了,就是一模一样,可关键是,顾兄从来都没跟他说过,他有个妹妹啊……   “侄儿,你倒是好眼光,宫廷舞姬里好像很久没见到如此佳人了。”   皇上看着痴迷,却没注意到台下妃子们的表情,赵贵妃倒是第一个站出来,道:“皇上,这位姑娘舞跳的好,又入了世子的眼,要不就给他当个侍女,您看如何?”   言下之意,反正不能进宫!   “赵贵妃,你着急什么,人家姓甚名谁都还没说呢,哪有不问清楚来历就谈赏罚,未免太草率了些吧。”一直沉默寡言的皇后开口了。   而皇帝则一直看着顾楼月,对二人的对话充耳未闻,说道:“孩子,你叫什么?”   顾楼月心猛地就提了上来,瞧瞧抬头,发现谢阳也在等着他的回答,深知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便硬着头皮说道:   “草民阿月,是司乐坊的一名舞姬。” 第36章 戏言   “啊?男的啊?!”   “男的吗?看着不像啊……”   这一开口,不少人都呆愣住了,英气十足的声音将众人给打醒了,有人端坐上前,仔细审视一番顾楼月,有的甚至还未清醒过来,质疑自己听到的声音。   皇上一时间哑口无言,甚至觉着刚刚自己那副模样简直就是糗态。   信王倒是笑了,接着又问道:“阿月,你是哪里人?”   “无父无母,自幼被卖入青楼。”   ……   “竟然是青楼来的,难怪一身的骚狐狸味儿。”   “现在的青楼什么钱都敢赚吗?男人都比女人还漂亮了,真不害臊。”   “男人又如何,脸蛋漂亮不就行了,你没看刚刚连皇上都盯着人家不放,不过我得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青楼的人。”   席台间议论声熙熙攘攘,不少都是看笑话来的,有的倒也不在乎顾楼月男子的身份,而钟贤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脑中思绪纷扰,似乎以前有很多不解的事情,现在都得到解答。   暂且不提顾楼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他口中的话应该没有假的,单单出身青楼这一条,几本科举就无门了,难怪吕先生多次邀请,顾兄都直言婉拒,不是他不愿学,而是这世道的苦楚啊。   皇上咳嗽几下,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舞姬阿月,你身为男子,为何要进入只有女子的舞团当中?”   顾楼月听到皇上这问责的语气,当即便跪了下来,心里又骂了那个小子无数遍,若不是因为他,哪里还会有这些事儿啊!且这个问题一定得好好回答一番,若是有差错,不光是他,连那些舞姬姑娘们都要受牵连。   “回皇上,草民本是琵琶乐妓,与舞姬同属于司乐坊,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可一位舞姬突然不见了,情急之下,才不得不让草民接替她的位置,草民没什么目的,只是和司乐坊的众人想的一样,不能让皇上为科举学子的春闱宴添上污点。”   顾楼月边说边声泪俱下,满口皆是为了皇帝而考虑,若非碍于他男子的身份,这般楚楚可怜的美人,恐怕早就已经进了皇帝的后宫了。   “既是如此,也不枉你和司乐坊一片苦心,来人!”   “奴才在!”   皇帝危言道:“将那逃跑的舞姬打入大牢!敢在朕的宴席上捣乱,确实要给点教训!而舞姬阿月以假乱真,自然也是要罚,那就罚……”   “皇上,不如把他罚给侄儿当做侍从如何?”谢阳突然说道,他就一直没有打断想要顾楼月的主意,“刚刚贵妃娘娘不也是说了,要把他送给侄儿吗?”   “是吗?赵贵妃,你真的这么说过?”皇帝有些生气,质问道。   赵贵妃一脸铁青,她怎么能不明白皇上这是在气什么,若顾楼月是清白人家那倒还没什么,可他出身青楼,皇室血脉的宗族子弟怎么能和青楼贱畜这类人同流合污。   况且谢阳还是长公主的儿子,这更不能行啊。   “皇上,臣妾都只是戏言而已,而且臣妾也是看小世子喜欢这舞姬喜欢的紧儿,哪里知道阿月的身份啊。”   “贵妃娘娘,人说话哪里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谢阳面带笑容地扫了一眼赵贵妃,可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了顾楼月的身上。   对于顾楼月,他势在必得。   顾楼月心里都要问候这小混蛋祖宗十八代了,这明显就是公报私仇,还光明正大的想要人,他决不能被这小祖宗给领回去,要不然自己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无辜地瞧瞧信王,估计场上能救他的,也就只有李承一人了。   果不其然,信王爷不负众望,站了出来,道:“皇上,臣倒是有个建议,要不就罚这名舞姬逐出司乐坊,回到民间,这样既不伤宫人情分,又能彰显皇上仁德。”   在皇宫之中,宫人至少要到二十五岁之后才能出宫,届时在民间都成了老人了,不光没好姻缘,且还处处碰壁,若能提前出宫,看似惩罚,实则嘉奖。   司乐坊虽在皇宫之外,但就在皇宫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这也算是一项赏罚并施的恩典了。   皇帝长吐出一口气,“那就依着信王所言,就这么办。”   信王嘴角微微勾起,在他看来,这些都看似都只是画蛇添足而已,但却是为顾楼月能送出去给了合理的理由,就算将来有人想要追究,恐怕也找不到什么旁的证据。   “谢主隆恩。”顾楼月跪地谢恩,眼角一撇,还能见着谢阳那一副生气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出了皇宫,对付这小子可就简单的多了。 第37章 醉生楼,倒了?   宴会结束,正值一轮明月当空,晚春时节,已是能听见蝉声鸣叫。   李承走出殿外,歪七倒八地走在皇宫的长廊之上,借着晚风吹散了自己一身的酒气。   身旁没别的人,可脚步声倒是突然交错起来。   转头,便看见谢阳一副来找他算账的模样,且很是不服气。   “这么晚了,小世子殿下找微臣何事?”   “你为什么抢我的人?”谢阳到底也是小孩子心性,什么事都放在脸上,从顾楼月离开时,便对李承耿耿于怀。   “人家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李承反问,“青楼妓子而已,小殿下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换个身份清白些的不是更好嘛。”   李承看似是一番好意,可谢阳却闹起来,“我不管,我就是看上他了,你凭什么给我送走!你把他给我抓回来!”   一旁的宫人看着,倒也习惯了,谢阳顽劣,但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撒泼,其他的娘娘和王爷们哪个没受过谢阳的烦扰?   其中也就信王耐心好,与小世子交锋多年,还没吃过亏。   李承无奈的摇了摇头,“人都已经走了,我怎么抓,要不你把你舅舅的尚方宝剑偷来,我便带着你去抓人去?”   谢阳一下子呛了声,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说道:“偷就偷,你当我怕吗?”   他不害怕,可身后的宫人们害怕了。   “小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皇上的尚方宝剑是动不得的!”   “信王大人,您快醒醒啊,可不能酒后胡言啊!”   ……   耳边这么一嚷嚷,还真让李承的酒醒了不少,上前拍了拍谢阳的头,可毛都没摸到,便被他一巴掌给甩开了。   “你想见个人还不容易,那人都说了出身青楼,你去京城花街找找不就行了。”   谢阳将信将疑,“这是真的假的?”   李承摊手,“若是假的,你就去偷尚方宝剑,你若是能偷到,我就带着兵马陪你一起去抓人去。”   “行,那一言为定!”   一个是酒后戏言,另一个是童言无欺,真是谁把谁当真啊。   宫人一个个都无语,可也算是把谢阳这位小祖宗给带了回去,剩下的事情,明儿再说吧。   甚至他们还天真的想,会不会他明天一早就能忘了这事儿呢?   李承见小泼猴被人簇拥着回去,自己倒也踏上了回住处的路。   院落不大,但也算奢华,李承刚进去不久,便有人敲响了房门,得到默许之后便进来了。   李承看向来人,此时的他,身上没有一丝酒气,眼神精明的很。   “王爷,人已经送回去了,要不要灭口?”下属询问着。   李承想了想,随后摆了摆手,“罢了,小世子既然看上了他,就留一命吧,正好皇上最近盯得紧,你们能收敛就收敛些。”   “是。”   李承皱起了眉头,明面上他是京城的权宠新贵,可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以军功闻名,周围又都是皇帝的眼线,说不定哪天就被一纸弹劾,跌落尘埃。   他现在只是个王爷,手下的将领全是边塞的老人,在京城没有丝毫兵权,而让顾楼月帮他做的事情,便是瓦解京城世家的兵权!   赵家世代为军权贵族,掌握着三分之二的军权,且代代与皇族联姻,当今的赵贵妃便是赵家嫡女。   顾楼月在贵妃宫中放的不是旁的,便是赵家的兵符,真假尚且不论,若是皇上瞧见,以他那天然的疑心病,必定会疑心于赵家。   现在朝中,皇上忌惮赵家,但又不得不依赖赵家,李承这么做,不过是在火上浇油,加之赵家近年来无小辈能独当一面,北寒与边塞战役都有新的将领人物出现,正好让皇上将瓜分赵家兵权的速度加快些。   李承酒醒了不少,躺在太师椅上,抬头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天,灰蒙蒙的一片,连星星都看不见。   跟这死气沉沉的京城一样。   ……   再说说顾楼月。   皇宫的风云结束之后,他便被人差送回了醉生楼,刚下马车时他还吓了一跳,心里都泛起了嘀咕,眼前这死气沉沉的春楼真的是那醉生楼吗?   门可罗雀,只点了几盏灯照亮个大门口,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对家都使劲儿卖命地吆喝着,这落差一下子便呈现出来了。要说这个时候,那可是春楼一天当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了。   顾楼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地方,他这才离开三天啊,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有人吗?”   走进去问了问,喊了好几声,这才有个人出来回应:   “喊什么喊,这几天醉生楼不营业,回去吧!”   “小二子,这怎么回事,大家人都去哪里了?”   顾楼月一眼便盯住了小二子,这小子在厨房打下手,跟他也是熟络。   小二子听声音还愣了一下,可在看清楚来人后,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腿都软了,“我的妈啊,你是人是鬼啊!”   “别扯那有的没的,问你话呢!”   顾楼月平时最烦这神啊鬼的,见小二子害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示自己是个活人。   小二子整个人一哆嗦,胸口起伏,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朝醉生楼里面跑,边跑还边喊:   “大伙儿,死掉的阿月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们了!快来人啊!”   顾楼月一头黑线,咋地,他还没死呢!   黑漆漆的大堂一下子多了不少灯火,楼道的木板噔噔作响,大家伙听到了这个消息便跑了下来,有些甚至还在睡觉,胡乱披了个被子就跑出来了。   陈妈提着灯,几日没见,脸上似乎少了不少肉,老了不少,瞧见顾楼月后,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不知怎的,她的面目瞬间狰狞起来,扬起手便想要给顾楼月来一巴掌!   啪!   顾楼月先一步抓住了陈妈的手臂,质问道:“你做什么!?”   谁知,陈妈比他还要有底气,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便骂道:“你还有脸回来,你个倒霉东西,若不是你动手杀了高爷,醉生楼也不会倒!”   陈妈雄赳赳气昂昂,活脱脱就是一放出笼子的狮子。 第38章 明哲保身   “倒了?”顾楼月不解,他不过才走了三日,怎么就倒了?   小二子见状,不由得上前解释道,“月哥,其实是这样,你那日被信王带走后,信王的人便将这儿封了一天一夜,然后隔壁又传出高爷是死 在我们这里儿,高家还来人要讨要说法,只要来人便说这档子事儿,搞的现在都没人敢来了,我们也不敢开门,反正也没什么生意了。”   顾楼月稍微懂了,也放开了陈妈的手,抿了抿唇,一脸愁容,似是在自责。   陈妈依旧喋喋不休,“你倒好,把人杀了自己逍遥自在去了,知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人都因为你断了生路?我苦苦经营数十年的青楼都因为你,全没了!全都没了!”   “怎么会没了?信王不是说不追究吗?”顾楼月愣愣地说道。   小二子补充道:“月哥,是高家的人不依不饶,他们不敢去找信王,便找上了我们的麻烦,”   高家无非就是人死了要讨个公道,名声要不了,只能要些钱财来,所以狮子大开口,说出的那些价钱把醉生楼全都卖了都还不起。   大家见着没法儿,也只能就此决定,各奔东西了。   顾楼月听完后,点了点头,仿佛做了个决定般,中气十足的说道:“原来如此,那么钱财的事,我管了!”   此言一出,众人突然多出了一秒钟的希望,可这希望转眼即逝,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没觉得顾楼月能支付得起这么庞大的一笔钱。   连陈妈都不这么认为。   顾楼月拍了拍手,跟着他下车的两名护卫当即会意,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大箱子进来,看着十分沉重。   “月哥,你这是干什么?”   顾楼月默不作声,直接打开了大箱子,白花花的银子顿时映入了众人的眼帘,甚至在这烛火灯光的反射下,屋子都亮了不少。   “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小二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陈妈都惊得合不上下巴。   他们肯定这绝不是顾楼月攒下来的,若是攒的,这都够帮秦烟赎五回身了。   “帮信王做事,他给的。”   顾楼月没说多少,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也知道这是李承给他的封口费,这些钱他本就没打算留着,毕竟来的不干净。   “这些,够了吧。”   “够够够!”陈妈看得目不转睛,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箱子,就差要流口水下来了。   “若是高家明天来的话,就把这箱子给他们吧。”   殊不知,陈妈在听到这话之后,脸色稍许变了变,但也笑着同意了,手紧紧地将箱子抱在怀里,一步三回头地就上了楼,生怕谁要抢她似的。   顾楼月叹了口气,但愿这件事能一了百了吧。   众人也松了一口气,这醉生楼也似乎能保下来了,这几日的胆战心惊也算是有了个好结果,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来客了。   …*…*…   “顾楼月,你出来!”   楼外的声音很是急切,且只找顾楼月一人。   小二子连忙上前阻拦道:“老爷,我们醉生楼今天不开张,您去别处吧。”   那人不依不饶,“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做风月买卖的,还请阁下慎言。”   小二子一时间哑言,怎么说呢,他招待风月场恩客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一时间都有点不好意思说了。   顾楼月走了过来,拍了拍小二子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带点吃的和茶水上厢房,这位不是来找我寻仇的,对吧,钟公子。”   来者正是钟贤,他从春闱宴结束后,便马不停蹄地朝花街这里赶来,为的就是向顾楼月要一个答案。   “钟公子,上来再说吧,你应该也累了。”   ……   醉生楼厢房内   以往这里都是给达官贵人准备的风流场所,可今儿却换了副模样,没了莺莺燕燕唱歌的妓子,也没了撩人不休的情话,只有两人一桌,几道茶点,和一坛刚烧开的檀香。   顾楼月熟练地做茶,钟贤看着他一直都默不作声,想开口询问顾楼月为什么瞒着他和吕老这么多年,可话到了口边,他又想起来,似乎吕老和他都没询问过顾楼月的生平往事,一时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口才好。   “钟公子,你是第一回 来这儿吧?”   顾楼月沏好了一杯茶,看似是在询问,可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   “都看出来了,还问什么问。”   顾楼月笑了一声,“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钟贤深呼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你在朱雀大街默默无闻,可在这花街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就我差点被两个姑娘拉进那风月场所时,关于你顾楼月的事可真是听了不少。”   越说越气,以前到也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自己和吕老被他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竟然丝毫不知。   “都是要当官的人了,说话收敛点,喝点茶消消气。”   顾楼月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自己既然瞒着,就知道将来会有暴露的一天,钟贤今天没打他,那说明倒也不是没法原谅他嘛。   钟贤是生气,但也觉着这气生的没厘头,直接一口茶喝见底了。   可也不等他问,顾楼月便自问自答起来:   “你想知道的,无非是我为什么一直不答应吕先生,可你也看到了,在花街中,我名声是很大的,倘若应了吕先生,答应他去科举,若落榜那还好说,若是中了,稍微别有用心的人一打听,然后检举,不光我受责,连吕先生都得晚节不保。”   说到这里,顾楼月突然就笑了一下,“那到时候,你还会像今天这样,毫无顾忌地跑来质问我关于身份的事吗?别说我,就连吕老也肯定会叮嘱你,要明哲保身。”   这一席话,说的钟贤无话可说,他很想反驳,可自己的无力却是显得非常苍白的。 第39章 祸不单行   所有事情,顾楼月都说的毫无差错,甚至他自己都觉着是对的,可心里就是有股不甘心的味道。   钟贤一直把顾楼月当成对手,吕老说了,他和顾兄是这辈子最出色的两个弟子,无论是学识还是自身的参悟,二人各有特色,不相上下。   他胜负欲强,经常暗中较劲,甚至也期待顾楼月能参加科举,与他一较高下,可对方却在最开始的地方,完完全全地输给了他。   良久,钟贤低声喊了句:   “有酒吗?”   顾楼月微愣,随后对着门外大喊一声:   “小二子,上酒,拿最好的酒来!”   ……   钟贤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碰的酒这类俗物,装模作样的喝了两口,耳根子都红了个透彻。   都说酒后吐真言,钟公子还嘟嘟囔囔说了好些平时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的话。   顾楼月酒量早就已经练了出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听了好些话,都一一记在心里了,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对了,你这次殿试如何?”   “老,老子殿试第一!三元及第!光宗耀祖!”   钟贤昏昏呼呼的,说这话时,却是将高兴二字全都写在了脸上。手张开且向后仰,一个没站稳便摔坐在地上,打翻了好几个空酒坛子,且两眼一闭,竟睡了过去。   “真棒!”   顾楼月忍住没笑出口,瞧着钟公子这毫无防备的模样,吕先生若是看见,估计胡子都要气歪了。   想到这里,他便不留人,拽了拽门铃,将先前钟贤身边的小厮给叫来,一起把钟贤给抬到马车上。   钟贤如今三元及第,虽还未带上状元帽骑马游街,可暗地里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身边自然派了不少人来保护他。   “等你们大人酒醒了,帮我转告他,以后少来这里,也少喝酒,不过若是想跟我喝,记得他请客。”   小厮听得莫名其妙的,但钟大人很重视对方,自然不敢反驳,应下之后,便驾马离开了。   顾楼月目送马车离开了花街,然后便回了醉生楼。   这个时候,是花街一天之中最为安生的时刻,醉酒的嫖客没功夫闹事,点了姑娘的老爷大多都完了事,倒在温柔乡里,等着明儿一早被人伺候着起床,青楼的后院还在倒昨晚剩余的食物残渣,账房先生算着一晚上的收入。   等这些结束,差不多就是第二天的开始。   ……   三天高度紧张的神经,顾楼月本以为自己会睡个好觉,可迷迷糊糊地睡到一半,就被人给推醒了。   “月哥,你快醒醒啊!出事了!”   “出什么事啊?”顾楼月一脸烦躁地起身,身上还带着不少酒气,头也晕沉得很。   小二子连忙道:“陈妈带着你昨天给的那些钱,跑了!”   “什么!?”   顾楼月一下子便醒了个透彻,连头都不疼了,可还有些觉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怎么可能,她不是……”   “哎呀,月哥你快来看看吧,陈妈人都已经跑了,还卷了不少积蓄走了。”   小二子将顾楼月一把拉起,二人直接跑到了陈妈的房间,现在这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且大家伙皆是一副发愁的模样。   陈妈的房间如同被洗劫一番,可这里几个大箱子的钥匙只有陈妈自己知道,如今这箱子都大开,且空空如也,也不难看出,她是想捐款跑路的。   咚——   顾楼月一拳砸在门框上面,发出一声巨响,说来也是可笑。   陈妈昨天刚回来时,还说醉生楼是她多年的基业,可终究没抵挡地了她见钱眼开的性子,一下断了所有人的生路。   自己跑了,将糟粕乱子留给他们。   “月哥,这也不怪你,陈妈就是那样性子的人。”   “等会儿高家的人就要来了,大家伙还是按之前说好的,收拾收拾东西走人吧。”   ……   顾楼月不语,突然想到了什么,径直走到一处抽屉旁,拉开然后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子,它并未上锁,直接就能打开,里面是一叠文书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卖身契,他之所以能知道卖身契藏在这里,也是因为先前帮秦烟离开,找机会把秦烟的卖身契给烧毁了。   将其放在桌子上,顾楼月便对众人说道:“你们若是想走的,来我这儿领卖身契吧,大家都是做工的,卖身契不在自己手上终归难找东家。”   众人应了一声,虽然前几日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咒骂过顾楼月,可现在这样,他们倒也不好意思了。   “有没有谁想留下来的?过几日咱们把醉生楼里的东西卖了,还可以分不少钱。”顾楼月突然问道,饱含着希翼地看着大家。   这地方好歹也是自己成长了十来年的地方,是除了那片草原之外的第二个家,顾楼月有些不希望它就这么说散就散了……   有人动心了一下,可也有人根本打动不了,执意要走。   “得了吧,高家那些人明显就是来抄家的,再呆下去,命都没了,赶紧拿东西走人吧!”   一席话,浇灭了不少人想留下来的心,稍微有些不舍的,也只是叹口气,然后拿了卖身契,对着顾楼月道了声谢,便背上包袱就走了。   顾楼月笑着应道,可笑不见眼底,桌子上的卖身契本来是厚厚的一叠,可没过一会儿,便只有十来张了。   楼内人走空了,熟人之中只剩下小桃仙,秋姿,沈妈,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人。   平时同他玩得最好的小二子也离开了。   偌大醉生楼也空了不少,人走茶凉。   “你怎么不走?”顾楼月问秋姿,他还以为秋姿应该会一个离开才是。   “富贵险中求,走的人越多,卖东西分到的就越多。”秋姿摊了摊手,“反正我秋姿名声在外,早就有人想挖我了,何必急于一时?”   顾楼月无言,不过这倒也是个理由。   “那收拾收拾吧,我等下……”   “阿月哥哥,不好了!”   “又怎么了?”   这一上午就这么祸不单行的吗?!   小桃仙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着急忙慌地道:“高家,高家又来人了!” 第40章 谢小世子看上他了   顾楼月瞬间没了声音,脸色也变得煞白,倒吸了一口气,心里深知是祸逃不掉,默了良久,才对小桃仙道:   “带我过去吧,我去会会他们。”   当下醉生楼没了主子,曾经的成员们也该走的走,该逃的逃,若是要找个负责人的话,那也只能是他了。   来到大堂,借着门外的光,能瞧见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门外,凶神恶煞的壮汉不在少数,而他们为首的位置,坐着位穿着不凡的贵妇人,她穿金戴银,身后还有两伺候丫鬟,脸上有些许皱纹,但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老妇人瞧见了顾楼月,冷笑了一声:“哟,今儿怎么就换人了?那位老妈妈怎么不来见我了?”   小桃仙站在顾楼月身后,有些害怕,凑到顾楼月的耳边小声说道:“阿月哥,这是高府的高夫人,这些天就是她一直带着人来要钱,桌椅板凳全都被砸了。”   顾楼月瞧了一眼,确实如小桃仙所说,醉生楼的大堂看起来比以往确实干净不少,甚至一旁还有未收拾完的残废家具,地上也有坑洞之类的东西,看来下手不轻啊。   “高夫人,陈妈妈已经离开了,有什么事,您可以找我顾楼月,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自己犯下的事,没什么好逃避,即使信王给他承诺,可该来的还是得来。   高夫人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字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连那老妇人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怎么给个交代?”   顾楼月直言道:“是我杀了高爷,您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这么坦率的回答,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阿月哥哥……”小桃仙拉了拉顾楼月的衣角,心里更加害怕了。   秋姿暗骂了顾楼月一声蠢,这种回答跟自己找上门送死几乎毫无区别。   高府来的人都惊了,那些个壮汉甚至掰了掰手腕子,脸上凶神恶煞,仿佛下一步就是要上前然后将顾楼月往死里揍!   “夫人,那个陈妈妈之前说了,就是一个姓顾的杀了老爷,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咱们要不要绑了?”   高夫人心情显然没刚刚那么好了,倒也没想到顾楼月这般坦率,摆了摆手,道:   “绑了又如何?信王已经来人警告过了,你难不成还想明知故犯?”   下人不解,“夫人,难不成就这样放过他?”   高夫人也是犯难,她自然知道高爷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身上的人命官司也是不少,被人做掉是迟早的事。可他这一走,高家就没了脊梁骨,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要吃饭,小的不能成家,老人也要赡养,这一堆担子就全落到了她这个大夫人的身上。   若是可以,她都不想管这些腌臜事,或者直接把顾楼月打死,可这些都不能解决高府未来的困难。   “放过他?那倒也未必。”高夫人冷笑一声,看向顾楼月,“信王护着你,我动不得,但我高府也不是吃素的,我的条件还同前几日那样,要么给交出万两白银,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要么,你自发去检举信王,击鼓鸣冤,说你是被信王指使,谋害我家老爷。”   两个条件一出,顾楼月心里瞬间没了底气。   这位高夫人当真老谋深算了,是断定了他不可能拿得出万两白银,就算加上被陈妈带走的那个小箱子,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几千两,如此以来,他便不得不选择第二条路。   而这第二条路,无论怎么走,都是一步死棋。   若他真的检举了信王,造成的影响暂且不论,高家必定高堂伸冤,朝堂重臣会拉信王下马,而他这个工具人,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神秘的做掉了。   既解决了他,又扳倒了信王,高夫人这绝对是好手段啊。   “高夫人,若是不从,那又会如何?”   “那便将这破店砸烂,然后押着你去击鼓鸣冤!”   顾楼月一惊,这哪里还用得着他来选择,这不都帮他选好了吗?就差个走个形式的流程而已。   这,属实不给他活路走了。   “月哥……”   “阿月……”   身后众人唤着他的名字,纵然猜不到里面的所以然来,却能看出对方显然是不想让顾楼月好过的。   小桃拉了拉顾楼月的衣摆,示意他不要过去。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高夫人又道:“好了,顾公子,我再次劝告你,若是不想让你身后这些人犯难的话,那便赶紧做个决定吧。”   顾楼月一腔愤意,无处释放,他自知不是高夫人的对手,对方拿醉生楼这一大家伙人来威胁他时,便已经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了。   当下,除了从,别无他法……   “我……”   “呦,这就是青楼啊,怎么都没人,喂,里面的,你们还开业不?”   在顾楼月即将要点头之际,大门嘭的一声被打开,进来好些个身着华服的世家弟子,那一举一动都带着些玩世不恭,活灵活现的几位纨绔子弟。   少年头顶着纱布,只能依稀瞧见半只眼睛露在外面,身高不高, 胸前带着纯金打造的长命锁,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刚进来便四处寻找着什么人,在看到顾楼月时,天真无邪的笑容出现在脸上,三步两步地跑了过去。   “叔,你倒是没骗我,他真的在这里!”   顾楼月认得这个对他纠缠不休的少年,正是昨日三番五次想要了他的谢阳。   谢阳一跑来便抓住了顾楼月的手腕,还略带些得意地说道:“这回儿你可别想逃!”   李承紧跟在其后,他本不想来的,却架不住宫人的哀求,这才带小世子来逛青楼,谁估计传出去,说不定长公主能骂死他。   不过这次来也不是白来,还见着了些不该出现的人。   李承的目光扫过高府众人,云淡风轻地说道:“高府近些日子应该事不少才对,怎么大夫人竟有空带人逛青楼来了?”   “信王,你也敢来!”   几个三大五粗的壮汉当下便要出拳,可三五下便被信王的人给制服了,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高夫人见此,心慌了起来,“信王,我们家老爷的事,我答应你不追究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风水轮转,刚刚还咄咄逼人的高夫人现在也处于劣势的一方了。   “承叔,这些人是做什么?”谢阳问道。   信王挑眉,“本王对你们想做什么,根本不感兴趣,但提醒你们一句,谢小世子看上他了。” 第41章 花公子   “小世子……”   高夫人当即朝扒拉着顾楼月衣衫的小孩望去,却不曾想到,这个孩子竟是那京城谁都不敢得罪的纨绔公子——谢阳。   “你真是个好计谋,让一个男妓子去勾引世家贵族,信王大人,你究竟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高夫人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生吞活人的模样!   信王依旧表现的风淡云轻,可神情突然有些高深莫测了起来,提醒也是警告道:“若多说一句,本王便不保证之前与高家的约定是否还要继续履行。”   高夫人心里自然明白,纵然她有再大的怒气,也不敢在这里撒出来,只能起身,带上自己的家伙和人,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   顾楼月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高夫人与信王之间的对话他都还没弄明白,高夫人就气鼓鼓地走了。   “你答应她什么了?”谢阳直言道。   信王想了想,又看了看门外还未走远的人,便提议道:“你若是想知道,不妨先点些东西,要不然让你身边的人等急了怎么办?”   谢阳点头,“那行,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包间和点心,还有你,我这次可是花钱来的,承叔今儿可是我带来的人,你别想跑!”   顾楼月连忙拒绝:“公子,我们今天不营业,而且您也不能这个点就来啊……”   谢阳冷笑一声,不讲道理地说道:“天下酒楼哪里有拒客不接的道理,我来了,就是开业了!”   几句话,活脱脱地将纨绔公子的性格展现地淋漓尽致!   “开开开,来人就是开业,几位公子,里面请吧。”   秋姿笑脸相迎,直接招呼这几位上楼了,说的话还颇有几分陈妈妈的味道。   顾楼月没接过客,几乎是被人推着上楼的,甚至心有余悸的问了李承一声:   “你家这孩子,究竟知道什么是青楼吗?还点我的名儿,传出去那就是断袖啊。”   信王翻了个白眼,“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啊,他无非就是觉得青楼是好玩一些的酒楼而已,你就陪陪他,他叨念你一个晚上了。”   顾楼月无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魅力这么大?还勾引了个男的?关键还是个小屁孩。   ……   厢房雅座之上,介于谢阳还未满十四岁,便叫人上了几壶好茶和糕点,醉生楼人差不多走的七七八八,留下的倒也希望这几个人能多点些东西,好赚这最后一份买卖钱。   谢阳虽然小,可人不太老实,听说青楼能做些寻常酒楼做不得的事情后,便对顾楼月打起了歪心思。   人倒也没动手动脚,就是耍流氓似的靠在顾楼月的颈窝处,还张口闭口地叫顾楼月给他喂东西吃。   顾楼月在青楼六年,穿女装时都没这般的难受,如今被一小屁孩弄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若不是谢阳给了钱了,他都想把手上的糕点塞到谢阳的鼻孔里面去!   谢阳倒很是自在,仿佛昨天在顾楼月身上吃到的亏,如今都讨回来似的。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阿月。”顾楼月没好气地回答道。   “全名呢?”谢阳追问:“你都不告诉我全名,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全名就叫阿月。”顾楼月一副臭脸。   怎么想都知道绝不可能是这个名字,谢阳便看向了信王。   信王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儿的花魁都是有自己的艺名的,自然不可能告诉你全名。”   谢阳不服气,想了想道:“你是这儿的花魁,要不叫你花公子?”   花、花公子!?   这小子这么自来熟吗?   顾楼月还没答应,谢阳就这样叫了,且看到顾楼月那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心里更是高兴坏了。   谢阳坐了起来,对顾楼月挑了挑眉,撑起身子,手勾起了他皙白的下巴,说道:“花公子,弹琵琶给我听吧。”   这,这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吗?一般逛青楼的老手都没这般熟练,简直就是无师自通啊!   顾楼月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起了个遍,心里都要骂娘了,可这小子愣是不知道进退为何物,还挑逗道:   “花公子,怎么还不愿意了?”   “我去拿琵琶!”   “哎呦!”   顾楼月坐不住,一个猛然起身,差点把谢阳给摔了下去,也幸好雅座够宽,才让他没脑袋撞地。   顾楼月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脚下生风,如逃走一般离开了厢房。   谢阳揉了揉肩膀,老实地坐好,嘴里嘟囔道:“走就走,搞这么突然干什么!”   李承喝口茶,憋着笑,“都说了他带刺,你倒好,赶紧凑上去,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昨天就是这么干的,我以牙还牙,不行吗?”   李承挑了挑眉,突然之间来了兴趣,带着一双八卦的眼神问道,“哦~,那他昨天是怎么干的?”   “他就是……”   谢阳的脑中呈现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口中才冒出三个字,脸都已经红了大半,根本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了。   李承笑地更加奸诈了,即便如此,也不打算放过他,紧接着说道:   “就是什么?小世子怎么不说了,青楼来都来了,这么就不好意思了?当初求皇上驾马游街可没见你这般不好意思啊。”   谢阳别过脸去,死咬着嘴唇,这都怪花公子,好好的,招惹他干什么,还撩了就跑,若是昨天能要下他,现在就不会被承叔调侃了……   “别脸红啊,叔叔我也是过来人……”   “够了!”   哐当——   谢阳大喊的同时,包厢的门突然打开,顾楼月一脸无辜地抱着琵琶地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楼月才离开一小会儿,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里面这二人发生了什么,咽了咽嗓子,问道:   “那我走?”   谢阳苦苦地挖了他一眼,然后生气地别过脸去,似乎并不想让顾楼月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不用不用,来得正好,这小子正叨念着你呢,看见没,一会儿不见,脸都红了。”   李承笑着打趣。   “谁脸红了……”某人嘴硬,就是不承认。   顾楼月沉默不语,抱着琵琶坐在二人的面前,稍稍拨了拨弦,听了听音色。几日不在醉生楼,他这都有些生疏了。   李承看着顾楼月,突然说道:“你们这儿听一支曲子,收多少钱?”   顾楼月一愣,以为是人家要价,连忙回应道:   “不收钱的,信王您帮我解决高家的麻烦,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是收你的钱?”   再说,这地方都要倒闭了,主事儿的人都不在了,还赚什么钱啊。   谢阳突然记起了些事,“承叔,你之前还未说,你究竟答应了高家什么条件?” 第42章 烟花   听到这里,本来要弹曲的顾楼月也僵住了,注意力望向李承,等待着他的下文。   见二人如此,李承自知也逃不掉,很干脆地便说道:   “那高爷生前手上有几条人命官司,若是追究下来,高家恐怕要倾家荡产,而我手上正好有些个证据,又好巧不巧的有重申案件的权利,前些日子高大爷想约我出来,就是想贿赂我。”   “不过我也没料到的事,我人还没来呢,他人就没了。”   说来,自他回京以来,皇上便封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实际上没什么实权,可在百姓的眼中却不一样,加上他此前边塞大破西域流寇,赢了不少民心,不少人便暗中伸冤,其中最多的,便是高爷的人命官司。   高爷虽官职不高,却胜在家底丰厚,以前那些官员都被他收买过,听到信王有重申案件的权利,便也想着故技重施,可谁都没想到,这中间多出了个顾楼月。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承也在偷偷观察着顾楼月的反应,可倒是没见着他有太大的变化。   殊不知,谢阳突然问道:“所以花公子,你杀了他,是为民除害吗?”   顾楼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花公子’是谢阳给他起的别称,可对于这个问题,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轻微地点了一下。   “是也不是吧,我当时女装当乐妓,他便对我有些个非分之想,后来发现我是个男子,便想折磨我,然后我便动手了……”   顾楼月没有一丝的掩饰,甚至连为自己争辩的话语都没想到,或许除去一害,能太平一阵,可却遮不了他手上沾了血污。   这不像是小时候宰杀牲畜,他下手的对象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却又罪无可赦的罪人。   “你动手那又不是你的错,他犯法了就早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你杀的应该,他死的不冤。”   谢阳到底还带着些少年的稚气,认为世间的是非对错皆能说得清。   顾楼月则抿了抿唇,“谢公子,我是个平民,代表不了律法……”   “屁!”谢阳甩了一把瓜子,“我问你,他是花钱找你来听曲的,还花钱叫你干些别的?”   顾楼月愣愣地道:“这好像还真没有。”   谢阳耸肩,“这不就得了,既都没花钱,还想要旁的东西,这不就是抢劫吗?律法规定,强盗罪轻则砍手,重则流放,被抢劫者若是在抢劫行为实施过程中反手杀害强盗,无罪!”   “你没有错,也没罪。”   顾楼月听得愣愣的,这几日他一直在紧张与胆战心惊之中度过,而今日,谢阳的一席话如同给他一颗定心丸,不仅心情稍许平静下来,还让他看到一丝希翼。   道理确实是这样,可顾楼月清楚京城的规矩,活脱脱的只准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高爷手上的人命案都能被压下去,即使高爷不在了,高府也不是好惹的。   今天能因为世子和信王的出现而放他一马,那明天呢?后天呢?他们是护不了自己一辈子的……   “世子大人,您能这样说,我已经很高兴了,但这件事,您还是少过问吧,我不希望您因为我惹得一身腥味。”   谢阳听着不高兴,拍桌而起,“什么惹得一身腥?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要自己一个人处理?你觉着我帮不了这个忙是吗?”   顾楼月一愣,他本就不想招惹谢阳,怎的?表明立场之后他还生气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承笑着,“你不是说,就喜欢他与宫人这别具一格的味儿,怎么,这才一个晚上过去,新鲜感就没了?”   谢阳冷哼一声,“我这是在帮人伸张正义,压倒那些不正之风!哪里像某个人,徇私枉法,官商勾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李承白了一眼,“嘴皮子越发利索了,成语都会说了,你要是能去,你怎么不去帮人伸冤啊?”   “去又如何!我直接抄了他高家!”   “谢公子……”   说罢,谢阳拍桌而起,气势汹汹地便冲出了门外,跟在后边的侍从们拦都拦不住,只得抓紧脚步跟在后面。   顾楼月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那人说要听他弹曲儿,可琵琶还没拨两个音,人就没了。   似乎,还是因为他才走的。   “信王大人,你这莫不是故意的?”   顾楼月看向李承,心里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李承与谢阳虽是叔侄关系,但二人却很熟络,信王是很有城府之人,自然了解谢阳的脾性,谢阳只不过才十三岁,说白了还是小孩子心性,成天把替天行道挂在嘴边都不足为奇,李承一招以退为进,再来一激将法,当即人就中招了。   李承的茶水空了,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那小子不傻,四书五经,律法常纲,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皇城的夫子都挨个教导过,但就是脾性顽劣,缺乏城府,玩玩他也是好的。”   说来,谢阳早年间做出的荒唐事是真的不少,为此长公主是煞费苦心,抡着板子让他背律法,只求别做出什么违反法律道德的事。   李承见顾楼月不多言语,似乎依旧在等待着他的下文,便接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满我拿谢阳当枪使,可眼下,他才是处理这件事最好的人选,谢阳的后台就是皇帝,胡搅蛮差的功夫他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只要他一哭一闹,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这件事若是让我去说,或许一年下来都未必会有个结果。”   李承深知,自己现在正得圣眷,可也不是想做什么都能做的,百姓的申冤函他早就收到过,也同大理寺众人商讨,但什么结果都没有,甚至还有通风告密之人,直接将他想为百姓伸冤的事告诉了高爷。   京城看似一派和睦,实则拉帮结派,纠缠不休,若不是高爷突然被杀,恐怕那些百姓的冤屈,永远都得不到伸张!   顾楼月开口质问:“那高爷死了不就够了,你又何必拉旁人下水?”   “够了?这怎么可能够!”李承冷笑一声,“你自己也看到了,若没了今日的撑腰,高家对你就如同对待一只蝼蚁,少了高爷只是少了个作恶的人,可这样京城就太平了吗?百姓就安居乐业了吗?”   京城的黑恶依旧存在,一个高家的落寞算不了什么,但一类人的消失才是改变那腐败的根本。   “想要改变,那就要斩草除根,谢阳最适合做这个人选,他做出的事,没人敢怪他,也没人会有那个胆子去得罪他,他做这些最有效果,也能在事后全身而退。”   顾楼月听着,整个人都僵住了,张大了双眼不敢说话,他是没料到自己会有一天接触到这些。   而这时,李承又再次看向了他,语气稍许变得柔和起来,道:“不过这一切,都归功于你当初给高爷的那一刀。”   你是一切的导火索,他便是炸开这虚伪京城的烟花。   光辉普照之下,丑恶百态尽显。 第43章 调戏   顾楼月心绪久久都不能平复,可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你会告诉我这些,应该是有条件的吧。”   京城的明争暗斗,顾楼月自知自己身为一介平民,是没什么资格去知道这些,也明白人若是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而李承则是十分坦言地告诉他,保不齐有所图谋。   可他能图谋自己什么呢?   是自己的功夫?还是贱籍的身份?总不可能是自己的美貌吧。   李承见顾楼月如此识相,不免会心一笑,然而口中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你现在出名了吗?”   “出名?什么出名?”顾楼月一头雾水。   李承道:“今早,京城街坊便在讨论,昨日春闱宴上一红衣舞娘神秘出现,倾城一舞惊艳众人,皇上看着痴迷,贵族弟子春心荡漾,当朝臣子更是被迷地找不着魂,你应该知道我这是在说谁吧。”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这话说的这么明显,除了是他,还能有谁?   “能在京城火一场可不容易啊,若是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说不定你下半辈子就有指望了,不想试一试吗?”   李承带着诱惑的言语,循序渐进地诱导着顾楼月。   可顾楼月倒是个拎得清的,一点都不为所动,反倒是反问道:“信王大人,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一时的热度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会被人淡忘脑后,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些,反倒是对信王的目的抱以怀疑。   眼前此人城府颇深,绝不会平白无故便出以好心。   李承冷笑一声,“也没什么,我不过是想让你趁着这股东风,帮我拉帮结派,收集情报而已。”   顾楼月听着一头雾水,“我充其量只是个乐妓,做不来这些事的。”   李承不语,直接甩手递出了几分类似于请帖一类的东西,顾楼月拿过来仔细端详,发现上面竟是些京城之中的名门贵族,有些名字甚至还是青楼的常客。   “这些请帖,都是昨日看到你跳舞,发给司乐坊的,不过他们的实际用心是想接着你的名头拉帮结派,进行些私下不为人知的交易,这里面自然还有我一份。”   说着,李承便又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那份儿请帖。   顾楼月倒也明了,似乎以前也有人来青楼,点了姑娘之后却什么也不做,自跟人聊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回去时手上还多了个箱子。   皇上不喜臣子私下结党营私,但若是以宴请的方式来会面,那自然无可厚非,有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交易便是在这里就完成了。   “这些请帖,你也不必都应了,挑个一家便是,若是在宴席上有什么消息可以知道的,记得打探一番,但不可暴露你是我名下的人,这便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顾楼月点头,他自知自己是拒绝不了的,可也不能白白帮人干活,“那信王大人,我总得有报酬吧。”   “这个嘛。”李承想了想,“这里叫醉生楼是吧,那本王便将这醉生楼赏你了,你今后便是这里的主子,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听你的。”   “这,这怎么可能?”顾楼月诧异地站了起来,这白纸黑字的地契协议,怎么能说改就改?   李承笑了一声,“花街这一代本就是官府租赁地界,所有的青楼都只是租户而已,而要块地对本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是想,整条花街都可以跟你姓。”   顾楼月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有醉生楼就够,一个就够了。”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为醉生楼的主人,最重要的是醉生楼不用解散了,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还能见着师姐回来……   “既然这样,从这些请柬当中挑一份儿吧,或许在此之前,我还能为你造些势头。”   顾楼月随手拿了一份修饰淡雅的帖子出来,递到李承面前。   “就这份吧。”   李承接过,扫了眼请帖上的落笔,   “周家?行,就周家吧。”   ……   往后几日,高家的人倒也没找再上门来,反倒是自家被人给盯上了,市井传闻大理寺将要重审当年高爷犯下的命案,百姓们接连叫好,高家自顾不暇,听说正忙着到处找关系给人贿赂呢。   这接二连三的命案要是全都重申一遍,估计高家连裤衩都留不住了。   毕竟人死了,只能要钱。   除了高家,朝堂上也发生了件大事。   多年来,后宫荣宠不断的赵贵妃竟然被降为嫔位,连带着膝下二皇子的地位也一降再降,皇上不知怎的,在某日临幸过赵贵妃后性情大变,不仅降了她的位分,连赵家都没放过。   甚至借此收回了赵家一半的兵权回来,不少人都推测,皇上年事已高,估计有了立太子的心思,而且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最先排除的,便是赵贵妃膝下的二皇子。   如此一来,先皇后的嫡长子便最有可能被立储。   而这些,顾楼月在醉生楼里也只是听听,不予评价。   皇权如何,也不是一个平民能说改变,就改变的。   周家的宴席眼看就在眼前,顾楼月为了不出糗,特地将司乐坊的教习嬷嬷给请了过来,本来嬷嬷是不愿意来青楼这样的烟花之地,可奈何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说起钱,信王在送来醉生楼这块地的地契时,还差人送了一箱子的银两,这些都被他好好保管着,等将来醉生楼能重新开业,这些可都是花出去装修了。   醉生楼现在还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也不营业,大家也就做做工,把高家前些日子造成的破坏给修缮一番。   所有人都期待着能重新开业的一天。   秋姿来问过顾楼月关于信王的事,她对于顾楼月与信王,还有谢阳关系似乎有所警觉,可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只告诉他一句‘万事小心’。   谢阳自那日来访之后,便隔三差五就来找他,说是来玩,可也就听听曲,唱唱戏,这小孩也不喝酒,自然也不知道那档子事儿。   谢阳自己倒是不厌其烦,可顾楼月早就烦透了他。   这不,今儿是去周府赴宴的日子,顾楼月本想着早早地出门去周家,可大门才开,便瞧见某个熟悉的声音。   顾楼月差点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   “花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不带上小爷一个?”谢阳学着个官老爷似的腔调,倒还正有那么回事。   “谢公子,我今日有事外出,不营业,也不唱曲!”   “那我……”   “不管你给多少钱,都不唱。”   不等谢阳说完,顾楼月便打断了他。   几日的相处,他发现这孩子动不动就喜欢用钱来解决事情,虽然挺豪爽的,可就是莫名的看不惯!   “顾公子,恭候多时了。”   周家的人已经来了,备着辆华丽的马车停靠在醉生楼的门口。   谢阳还在一旁跟着,顾楼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拎着箱子,直接一个跨步便上了马车,且没有一丝犹豫地撩开帘子道:   “出发吧。”   话音未落,马车的门帘子被人拉了开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如猫儿一般迅速窜到他的身旁,顾楼月只觉得自己的身侧一重,可不用想也知道的,是   那位小世子。   “周家的,不介意捎我一程吧。”   顾楼月刚想将这小子给撵下去,可周府的人便如同一只哈巴狗似的,赶忙说道:   “不介意,只要世子大人坐得舒适,什么都好。”   谢阳听着很满意,直接对那车夫说道:“那行,出发吧。”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你不是有马车吗,干嘛非要挤我这辆?”   “我乐意,再说花公子你也没拒绝啊。”谢阳耍无赖道。   顾楼月气得都没了下文,他哪里是没拒绝,对方根本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好吗!?   马车缓缓地驶在路上,此时正值晌午,路上人还不算少,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行于此,人声络绎不绝,马车倒是走的慢了些。   顾楼月不想看身旁这个混世魔王,便依靠在马车墙壁上,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人间。马车一颠一颠,带着重复性的节奏很容易令人起了倦意。   本想着趁着堵车的功夫睡一会儿,可不知怎的,突然一个放大的乳白色果实出现在眼前,还泛着香味。顾楼月没见过,但看着应该是瓜果一类的东西。   可正想着,这个白色果实被塞到了口中,顾楼月一个没反应过来,直接咽了下去,果子划过口腔,留下一阵甘甜。   “你给我吃了什么!”   顾楼月大惊,刚刚那抹倦意一时间也消失了,质问着一旁的谢阳。   这马车内只有他与谢阳二人,除了这小子,还能是谁干的。   “好吃不,这可是江南进贡的龙眼,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宫里拿出来的!”   谢阳一副心比天大的模样,手上还有正剥到一半的龙眼,可他的注意力全在顾楼月的身上,等待着他对于龙眼的评价。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有些嫌弃地说道:“这般讨女人开心的手段,别用在我身上。”   谢阳见顾楼月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软硬不吃,白给你剥了,赶紧把核儿吐出来。”   顾楼月听到这话,整个人惊得正坐了起来,连忙问道:   “什么核儿?”   刚刚那果子他是第一次见,且在嘴里也软软糯糯的,一顺溜滑下去也没什么异常,可……可那是有核儿的吗?!   “当然是龙眼的核儿啊。”谢阳下意识的回嘴道,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眼前人,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下了:“你不会连核儿带肉一起咽下去了吧?”   顾楼月见被说中,脸稍许红了一番,可嘴比脑子先一步辩解道:“还不是你硬塞到我嘴里的……”   谢阳哈哈地大笑两声,眼中带着戏谑之意,正好手里的那颗龙眼也剥的没有壳了,装作指导一番地将龙眼扔到口中,嚼了两下,然后吐出一颗黑溜溜的核儿。   “学着,龙眼得这么吃!”   “用不着你来教我!”   顾楼月的白眼几乎都要翻破天际了,若不是这小混蛋惹不起,他现在说不定都能跟他打起来!   二人戏闹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周家管事的声音从外传来:   “二位公子,周家到了。” 第44章 周家公子   二人在马车上打闹地正欢,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马车已经驶入了一处娴雅的府邸大门外,周家管事这一提,才发现外面喧闹的人声已经消失不见了。   谢阳率先一步撩开帘子下车,顾楼月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小王八蛋总算是走了,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起来,刚一撩开帘子打算下车,便瞧见谢阳站在马车旁,朝他伸出手,一看就是要牵他下车。   顾楼月整个人都快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不禁抽搐了起来。   谢阳说道:“快点啊,难不成要我抱你下来?”   “用不着!”   顾楼月小声地愤吼一声,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个半大的箱子,想都没想,直接朝谢阳的方向扔了过去,也不管那人是接没接到,扔出去之后,便跳下了马车。   谢阳没牵到人,便眼前一黑,看到个半大不小的东西朝自己砸来,仓惶接住了之后,才稳住了身形。   而他原来的侍从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伸手就想要接过那箱子,道:“世子大人,这就让小的帮忙拿吧。”   “去去去,一边去,我谢阳连箱子都叫旁人帮忙,这不是叫人笑我肌无力吗!”   谢阳的脾气犟得很,甩了甩手,便一个箭步上前,进了周家,走在顾楼月的身侧。   “花公子,你这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了,刚才还见你宝贝的很,怎么就舍得把它摔出去呢?”   顾楼月在路上已经被谢阳烦的快没了脾性,见他还纠缠不休,但也没了与之斗嘴的想法,但却瞥了一眼,说道:   “你还不是拎过来了。”   “小爷我这是看你宝贝的很,出于好心帮忙。”   “我要你帮忙?”   顾楼月跟谢阳这般一来一回,身后的侍从们都吓得头都不敢抬,要知道,谢阳虽是个世子,但却是京城当中的二世祖,能冲这位爷大吼的,除了皇上和长公主,也就只有这位花公子了。   也不知道谢阳是哪里来的兴趣,竟对一个戏子来了兴趣,就这几天,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偏偏他还对那戏子越来越上瘾了。   周家很大也很奢华,处处摆放的物件都价值不妨,周家管事更是一头白发,做什么事都井井有条,对于谢阳和顾楼月这一路上的吵闹几乎不闻不问。   直至到了一处大观园外,周家管事才转过身,开口道:   “世子殿下,这边请,鄙人要带顾公子去另一处地方做准备了。”   谢阳有些不耐,“什么地方他能去,我去不得?”   “我去换衣服,难不成你也要看?”   顾楼月边说着,边一把夺过谢阳手中的箱子。   前些日子周家便来人向他递过流程表,今天是周家举行的赏花宴,宴上有歌舞奏乐,他被安排在中间出场。   而在面前这大门里,人声熙熙攘攘,估计赏花宴已经开始,而他准备准备一番,也就差不多该上场了。   “我看了又能怎么样?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楼月没想到他这般没脸没皮,头疼得很,干脆就直接带着箱子就跑了。   “咋跑了?我没说什么胡话吧?”谢阳自我深思道。   周家管事笑了笑,“世子殿下,人家或许是真的不好意思。”   ……   周家,在京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权贵世家,虽然家族之中步入仕途的人不多,却靠着皇商的身份在京城扎根数栽,如今更是门庭若市。   周家的府邸在京城要论第二,只有皇宫才能排的上第一,那一砖一瓦几乎镶满了金子,且雕像和花束无一不是出自大师之手,肉眼可见的豪气。按照时间来说,这个时候早已过了三春盛景,也过了花期,而周家在大观园中,不仅布满开得正艳的花,连请的公子小姐们都正值年少。   京城的世家贵族最愿意来的便是周家举办的宴会,不仅仅是因为周家的贵气,周家的宴会连皇上都非常重视,皇子和公主都有可能前来,若是他们看上了谁家的公子或小姐,那一家子都要飞黄腾达了。   这其中,往往身穿飞鱼服的少年最惹人垂怜,然而凡事总有那么一两个意外。   谢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而在他出现在众人的那一刻,整个园子的声音都淡下了不少。   没人敢上前,但有人却敢小声低语:   “他怎么也来了,周家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的吗?”   “嘘,小点声,你不怕被他听见啊,上次就是有人背后说闲话,被骂回去还不够,那小世子直接在朝堂上揭露其家父的丑闻,直接被贬出了京城啊。”   “是啊,周家说来还受到过长公主的恩惠,就算他被拦着,那长公主说几句不就行了?”   “这小世子年纪差不多了吧,说不定是来物色未来妻子的呢。”   “哎呦,我的天爷啊,那小世子连皇上都管不了,你敢把女儿嫁给他?这不是糟蹋了吗?”   ……   耳边的声音熙熙攘攘,谢阳全都能听到,但也全都听不到,更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过。   京城的人都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与其见他们笑里藏刀地奉承讨好,还不如就这般人人敬而远之,好歹也落得一个清闲。   那花公子不在,他也没了多大兴趣,便随便找了处远离人群的位置坐下来,倚靠在椅背上假寐。   耳边的声音平静了一会儿后又喧嚣起来,处处充满着阿谀奉承的话语,话题的主角逐渐从他这个反面教材,慢慢谈到了当朝的新科状元,又不一会儿变成了谁家的公子,谁家的小姐,谁家的姑爷……翻来覆去,永远就那么几样。   吵闹的声音一直就没停歇,但人倒是来了一丝倦意,谢阳想着,干脆就这样睡一会儿吧。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谢阳刚要睡着,可耳边便传来一阵戏曲之音,愣是让他就此没了困意。   支起身子,皱了皱眉,不由问道:“台上这是做什么?”   侍从回话道:“殿下,是周家二老点的戏曲,贵妃醉酒。”   “戏曲?我记得表演单上没有戏曲吧。”   谢阳坐了起来,突然来了一丝兴趣,不过在来时,他偷看过顾楼月手上的流程图,只一眼便记了下来,他记忆力向来很好,很确定是没有戏曲的。   侍从说道:“周家二老临时点的,听说戏台班子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还是从后台里找出了个会唱曲的出来表演。”   谢阳微微点头,注意力全都在台上盛装出席的贵妃娘娘身上,侍从见状,又稍加夸赞地说道:   “殿下,属下瞧着那妓子唱的确实不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吗,说不定周家二老赞赏后,就在京城出名了呢。”   谢阳眯着眼,仔细端详的一会儿,却突然发现了些不一般的地方,道:   “那‘贵妃娘娘’,是花公子。”   “什,什么?花公子?”侍从重新端详了一番,可是在是看出不那浓厚的妆容之下,竟然就是顾楼月。   京剧的妆面最为浓厚,且色彩极为艳丽,只要往脸上一抹,原本长什么样根本就看出不出来。   谢阳叫人上了一壶好茶,才道:“花公子的腰身不太好,弯腰的时候会稍许钝一会儿,而且那嗓子仔细听也是能听得出来的。”   侍从连连点头,可心想:怎么我就听不出来呢?   ……   一曲毕,掌声不绝。   “唱的不错,赏!”   周家二老听得很是高兴,大手一挥便是要赏!   众人纷纷说好,找着机会巴结讨好着,甚至都想替顾楼月来领赏。   谢阳眼神眯了眯,只要得到周家二老的赞赏,顾楼月接下来在京城的路几乎就没有障碍了,不过必定得红了些人的眼睛,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他……   “爹,这唱戏的唱的这般好,赏给我如何?我房里跳舞的,弹曲的都有,正好缺个唱戏的!”   一道狂妄至极的声音公然而出,众人的声音一瞬间便毕了,纷纷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在一群莺莺燕燕的拥簇之中,一相貌俊俏的公子哥被人伺候着坐在华贵的贵妃椅上,身姿卓越但又带着些轻浮,怀中还搂着一位美人,愣是将这赏花宴变成了风月场所。   他目光所及之地,众管家小姐皆害羞地别过眼。   这人便是周府的嫡长子——周玉箫。   在京城当中,周玉箫的名头可是不输于谢阳的一位纨绔公子,不同于谢阳的不近女身,周玉箫可是流连忘返于风月场所之间,府邸中尚未娶妻,就已经纳了好几位美妾。   即便如此,他却比谢阳还要受小姐们的欢迎,不因旁的,就因为他比谢阳会说漂亮话,还有个禁军领头的官职。   周家二老见他当着众人面就想着纳妾,不免就是一阵头疼。   周夫人道:“你上个月才纳了一房,这才一个月啊。”   周玉箫不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顾楼月站在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不敢开口,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他开口的时候。   但自己被人肆意玩弄,这滋味真是不好!   “混账东西,光天化日,你这是强抢民女!身为京城禁军,都不知道法律怎么写吗?”   周老爷怒地牌桌,可周玉箫压根儿都不当回事,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起身对着在场众人道:   “在场的诸位,有不同意我与这位唱曲小姐接下良缘的亲事吗?”   在场众人要么愤怒却不敢言说,要么就是事不关己毫不在乎,谁都知道周玉箫连他老子的话都不听,且这还是在周家的地盘上,要是谁出头,那就等着找死吧。   周玉箫那些小妾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有同理心的还稍许同情了一下台上的顾楼月。   全场鸦雀无声,顾楼月瞬间感受到一股无力感,若不是活着的一丝信念还在支撑着自己,他恐怕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了。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爹……”   “我不同意。” 第45章 祸水   周玉箫自小到大想要什么,也就他老子敢说个不字,还多半没有什么用,哪家姑娘被他看上,几乎就没有逃得掉的份儿,若不是周家老爷子不想祸害京城,趁早把这小子打包送去了军营,说不定现在周玉箫的名声还没那谢小世子好。   可当场被人给拒了,周玉箫多少便觉着脸挂不来,带着一腔怒意朝着声音的来源,好巧不巧的,正是他那在京城当中的死对头——谢阳。   “这里有你什么事,我周家的事用得着你来管?”   谢阳与周玉箫都是京城当中著名的纨绔子弟,甚至排个第一第二都难舍难分,关键这两人还是那种一见面就能打起来的那种。   原因很简单,双方都家大势大,谁也都不服另外一个。   谢阳起身走来,指着台上的人说道:“周家的事我确实管不着,可台上那人是你周家的人吗?”   “我周家花钱请来的,怎么不是我周家的人?”周玉箫强词夺理道。   谢阳跨过众人,直径来到周玉箫的面前,二人年岁相仿,周玉箫还比谢阳大两三岁,都是长身体的年龄,可谢阳愣是比他高了个额头。   旁的不讲,谢阳也只朝着顾楼月的方向轻轻点了点下巴,道:“这是我带来的人,怎么,周家大少爷强取豪夺到我身上来了?”   二人交锋,火药味十足,连众人都吓得不敢说话。   谢阳与周玉箫不对付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今儿还为了一个人吵起来了,这下估计京城的茶余饭后又有新的话题可以谈了。   周老爷有些看不下去了,深知事情不能继续发展下去,要不然这逆子不知道还要丢多少脸,连忙道:   “周玉箫,开玩笑有个度就够了,为个戏子,别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周老爷子一席话,对于周玉箫而言,如同一阵风,左耳进右耳出,连挽留的余地都没有。   周玉箫现在对台上戏子如何已经根本不感兴趣了,他宛若吃人一般地瞪着谢阳,旁人大气都不敢吱一声。   “你的人?我今天还偏偏就抢了,姓谢的,别以为老子我怕你啊!”   谢阳冷笑一声,一个跨步上台,顾楼月人还没恍惚过来时,便突然面前一黑,那个子跟他还差个半截的小伙竟挡住了他大部分视线。   “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楼月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对谢阳这莫名的举动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周玉箫,你不是说要抢人嘛,你怎么不过来啊!”   谢阳满脸的挑衅毫不压抑,嚣张至极,一手攥拳,一手却握着顾楼月戏服的衣袖,以小小的身躯将另外一个人护在身后。   顾楼月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背影,心里愈发地不明白了。   他们才认识几天啊,他们是云泥之别的身份和地位,更不要两人皆是男子,顾楼月想不到谢阳有什么理由为他出头,为他招惹一身腥……   “你给我等着!”   周玉箫抽出了一旁侍卫的护刀,箭步上前,众人见着刀光,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有些官眷女子花容失色地大喊起来,场面一度异常混乱。   这些,顾楼月如同耳鸣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心里莫名地,莫名地对眼前这个少年产生一丝丝希翼,且试探性地问道:   “谢阳,你究竟看上我什么?”   谢阳倒是满不在乎,张口便敷衍着这个问题:“你是我一个人的玩物,自然不能给了旁人!”   玩物……   顾楼月眼里的光在听到这两个词之后,逐渐便暗淡下来,耳边喧嚣的声音慢慢清晰,甚至他注意到了周玉箫那泛着寒气的刀刃……   铮——   兵戎相争,铮鸣声刺耳!   周玉箫距离谢阳还有个几步的距离,却人未到,便被一股强劲的助力给挡在距离席台不到半步的距离,定睛一瞧,挡住他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他看上的戏子。   这戏子脸上的妆稍许有些花了,可一双锋利带着许许寒气的眸子很是抢眼,甚至背后不禁冒起了冷汗。   “周公子,得罪了。”   顾楼月冷眼瞧着,手上的剑是戏服上佩戴的,虽只有个剑鞘,可正好抵挡的了周玉箫的护刀。   泛着寒光的护刀入木三分,顾楼月借着巧劲,在周玉箫没反应过来时,便灵活地又还给他了两三招,直接把周玉箫摔了个屁股蹲。   完事之后,还颇有礼貌地行了一礼。   “你,你竟然帮那畜生……等等,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是个男的!?”   周玉箫刚要骂谢阳,却又想到了一丝违和的细节,仔细一想才发现面前这戏子的声音没有一丝柔弱的声色,非常阳刚,很难不认为他是个男人。   “来人,给我把那孽畜拿下!”   周老爷气急败坏,赶忙吼道,他若是再不发话,这小兔崽子能把这周府上上下下都给拆了!   老爷子都发话了,哪里还有后退的份儿,周府的侍卫倒也是抓自家公子的老手了,一个制服不了,就三五个一起上!   眨眼的功夫,周玉箫身上便已经压了四五个的人,除了头,剩下都动弹不得。   周玉箫这次竟难得的,没再动弹,而是瞪着一双眼睛,惊讶不已地看着顾楼月,似乎自己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竟然和谢阳争夺一个男人。   顾楼月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明显,便解开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系带,脱下了头冠与脖子上的肩帔,露出象征着男性特征的喉结。   墨色的丝发散落在脑后,脸上妆容依旧,若只是个侧颜,当真雌雄莫辩。   “周玉箫,你不是想纳了他吗?怎么,是个男的就不愿意了?”   谢阳从台上跳了下来,说实话,在刚刚他就已经准备好了给周玉箫一个还击,可顾楼月先他一步,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他娘的,谢阳,你他娘的喜欢个男人,还来恶心老子!”   周老爷子听得脑子一抽一抽的,一口气要是不咽下去,人都快晕过去了,赶忙说道:“快,快来人把这逆子给我带下去!给我堵住他的嘴!”   “谢阳,你就是个断袖,呜……呜呜……”   在被封口之前,周玉箫还忍不住再多骂个几句,过过嘴瘾,等到被人架走了,这才没了声音。   周府大公子这一举动,估计往后几日的京城小馆都不会缺少段子了。   他尽情耍了性子不要紧,周老爷可都快没脸做人了,等周玉箫被人抬到大观园外,看不到影子了之后,他这才起身,带着歉意地对在场众人弯了半个腰,道:   “真是抱歉,我周某教子无方,令诸位见笑了。”   在场的人大多嘴上说着没事,可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周老爷也知道今天的事到了明天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但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人还没走呢。   周老爷子转过身,看着谢阳,脸上表现出十足十的歉意,道:“世子殿下,臣教子无方,还请您看在臣的面子上,别计较那小子干过的蠢事,臣给您赔罪了。”   周老爷子一生风风光光,偏偏晚年就是栽在了自家儿子的身上。京城士农工商分级极为严重,他周家愣是从商数十代,这才得了个皇商的官衔,才能稍许高人一等。   他倒也是没辜负满门祖宗的期许,让周家在他手下更加地发扬光大,可总归来说,即使他能与皇上同席,可地位还不如谢阳一个世子高。   谢阳又是京城有名的皇家纨绔弟子,前不久连高家都被他给一手端了,现在若不是周玉箫闯了这等祸,他也不必年过半百,给个毛头小子赔礼道歉!   谢阳走到顾楼月身侧,边走边说道:“他犯错是他的事,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周老爷子,你不光道歉道错了人,连谁犯的错都不知道吗?”   话里都没一句提到顾楼月,却每一句都含沙射影地提到了他,字里行间中,都是为他一个戏子讨公道。   周老爷脸色更是难看,给谢阳赔罪就算了,他好歹是皇亲国戚,可旁的这个戏子算什么玩意?说出去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那……”   “周大人什么话都不用说,顾某拿钱唱戏,只做分内之事,刚才拿剑与贵府公子兵戎相见是顾某鲁莽,大人不怪罪于顾某,是顾某的荣幸。”   周老爷话才开口,顾楼月便直接接了下去,完全给足了周府老爷的脸面。   谢阳皱起了眉头,对顾楼月这番举动甚是不解,刚想拍着他肩膀问个话,结果对方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了。   谢阳拍了个寂寞。   ……   周老爷心情倒是高兴了不少,这戏子倒是比谢阳还要识得大体,让他挽回了不少面子,不过谢阳这一关怕是过不去。   “谢公子,要不这样,臣让小女带些赏赐去问候一番这位顾公子,如何?”   谢阳一直盯着顾楼月离开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眸,甚至都没注意到周老爷子所说的话,心里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了,他好像生气了,但又似乎没生气……   可在这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谢阳啧了一声,当即便撒腿跟上了。   周老爷这下更是手足无措了,在场大多数看戏的,却也摸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不过,倒是有些个眼尖的,突然盯着顾楼月那道纤细的身影不放。   “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是前些日子,皇上举办的春闱宴上,那个舞姬?”   “是啊,怎么了?”   “蓝颜祸水啊。” 第46章 当什么真啊   “玩物……呵!”   顾楼月回到周家为他们准备的屋子内,单手卸下沉重的头饰,吊坠重重摔在桌子上,流苏甩出了一片哗啦的乱响,看起来甚是可怜。   面前的镜子也不可避免地为之一震,本就模糊不光滑的镜面更加混乱,将里面的主人公照成了道道残影。   顾楼月乌黑色的丝发散落下来,遮住大半的面容,配上那冷淡的目光,似是一只孤魂野鬼般可怜。   胸腔内,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莫名其妙的,连他自己都觉着疑惑。   也不禁质问着自己,谢阳是什么身份,他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自己没有那自知之明?   竟期待着与他相识相交?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一个是一生摆脱不了贱籍的奴隶。   世子这些日子对他热脸相迎,即使他常摆着一副冷脸,还真以为世子大人是来跟他交朋友的。   直到那一声‘玩物’,才彻底将这梦境打碎,告诉他本就知道的现实。   是了,云泥之别的身份,谢阳愿意来接近他,不过是出于好奇而已,或许以玩物这个词来作为他的身份,才是最合适不过的结果。   青楼的琵琶娘子,宫中的舞娘,周府的戏子……哪一样不是权贵们用来消遣的玩物。   顾楼月拿起浸泡在水中的帕子,一下一下地擦去脸上妆容。   水冰冰的,帕子浸了水,握在手上丝毫热不起来。   人家不过是玩玩,当什么真啊……   “请问,顾先生在吗?”   门外传来一阵轻唤,顾楼月听见了,却丝毫没有动弹。   “顾先生?”门外的声音不怎么确定,随即又唤了一声。   顾楼月看了看周围,似乎屋子里除了他,没别的人,这才略带些疑惑地转过身,问道: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门外,站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身旁还跟着不少的使唤丫头,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个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瞧见顾楼月转过身后,有些姑娘略微羞了羞脸,露出腼腆的笑容,不敢看眼前少年郎。   “你是刚刚在台上唱戏的顾公子吗?”为首的少女回过神,半掩着脸问道。   一旁的侍女在少女的耳边提醒道:“小姐,就是他,声音都一模一样的,还有那唱戏的玉冠,都在桌上摆着呢。”   顾楼月即使现在对权贵没什么好感,可来者身份不凡,只能摆出一副笑脸来响迎。   简单地将无处摆放的头发扎成一股,抛之脑后,露出少年一般清秀的面庞,问道:   “顾某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姑娘不要介怀,不过,为何刚刚要唤顾某‘先生’一称?”   说来,先生一词特指德高望重之人,能得此称呼的,少说也年过四十,满肚子学问,至少也是吕传道那样子的人,他何德何能?   “顾公子误会了,小女不知顾公子原来这般年轻,只不过刚刚见识过顾公子的戏,竟雌雄莫辩,连小女的哥哥都分辨不出,闹出那么大一场笑话出来,小女便自然以为您是一位戏曲大师了。”   少女改口改的很快,一下就从‘先生’改成了‘公子’,顾楼月听到这里,心里自然对眼前少女的身份估摸了个七七八八。   “小女是周家的幺女周卿卿,兄长之前对您有了非分之想,差点行了不轨之事,家父是特地叫小女拿些好东西来,望顾公子莫要怪罪。”   周卿卿话音刚落,身旁的婢女们便将手中的包袱放到了一旁桌上,半低着头,一改之前害羞的模样,确实能看出是来求原谅的。   在态度这点上,这个做女儿的,可比那周玉箫好的多了。   “周小姐客气了,这些……”   顾楼月刚要坦言收下,恰好那装着歉礼的包裹开了一个角,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嘴边的话瞬间就咽回了肚子里头。   无他,这包裹里面尽都是些黄金珠宝,即使青楼里花钱如流水,他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周家也是任性,这么多钱看起来压根儿就不是来道歉的,说是来下聘的还差不多。   周卿卿见顾楼月不吱声了,便道:“顾公子可是对这些薄利不满意,我觉得就这些来道歉太欺负人,至少也该再多出整整一倍才是。”   什么?薄利?就这些?整整一倍?   顾楼月现在有点转不过来了,眼睛都惊讶地微微张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位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把这些词组合在一起?   这些哪里少了,都够一个普通家庭十年的开销了。   “周小姐,其实用不着这么多,这些都不是我该得的。”顾楼月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搪塞过去,“若周府不介意,下次有什么需要歌舞唱戏的人,能记得我,给顾某一份挣辛苦钱的机会就行。”   周卿卿又多追究了几句,可都被顾楼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堵回去了:   “真的?只是这样就可以?”   “可以了。”   周卿卿见顾楼月执意如此,便不再多说,可那眼神显然就不是愿意这样善罢甘休的,顾楼月只见着她默默地拿起一旁的歉礼,一股脑地塞到他的怀中。   胸前一下子便被塞了个满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着周卿卿说道:   “那这些,不许拒绝。”   说罢,提着裙摆便离开了,身后一排排小侍女连忙跟了上去,也没人在乎屋内的顾楼月如何了。   顾楼月回过神来之后,不免失笑,目光落到那周大小姐离开的方向,想了想片刻,又摇了摇头。   真是涉世未深呢。   “我不在,你倒是挺招摇的,这么快就勾搭上一个了?”   门外,一道熟悉的人影,伴随着有些不耐的声音,缓缓进入屋檐边的落影内。   ……   “小姐,你慢点,等等!”   周卿卿一路快步迈着小步子,周家从小教到大的礼仪并没有让她忘记世家贵女走路的姿态,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拒绝,不但那位顾公子没有领下她的好意,还差点没完成父亲刚刚给她的任务。   “小姐!”   终于,周卿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内,停下了步伐,气喘吁吁的,额头上冒出一丝薄汗。   侍女们不敢上前问候,一个个默默不吱声做自己的事情,平时跟周卿卿玩的比较近的,也只是按照惯例递上一杯不算温热的茶水,让小姐去去火气。   周卿卿没喝,坐了下来,思考片刻,却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他为什么要拒绝呢?这难道是一件坏事吗?”   “小姐,莫不是在思考刚刚那位顾公子的事情?”   周卿卿默不作声,却轻轻的点了点头。   周家大小姐不似寻常世家贵女,旁的小姐在深闺中学习女红与女戒时,她早就被父母领出去见过了世面,皇宫进过,也尝试着去做几场生意。周家当下一子一女,哥哥周玉箫被周老爷往官场上栽培,而家中的来往生意自然就落到了她这个独女的身上。   周玉箫早年虽然还没现在这么顽劣,可绝不是个省事的,闯出祸事之后,她还要跟着父亲一同去人家家中赔礼道歉;那些人也都是好说话,花了些银子就能打发,若是打发不了,那就再加银子,她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而这次,她认为不过是一场简简单单的例行公事而已,可顾楼月的反应却在她的意料之外。   “小姐不必多虑,那人不过只是个戏子罢了,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有些蒙了而已,过段时间就会后悔了。”   周卿卿并没有多中意这句话,“你说的不对,戏子出身寒苦,比寻常人更喜欢这些钱财,而他却不愿意接受这些,你这话根本说不通。”   小侍女哑言,而另一位却开口了:   “小姐,说不定是他比起钱财来,更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你看他不是想要再来咱们周府唱戏嘛?说不定他图的就是这个。”   闻言,周卿卿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说法,她显然是更同意了一些。   “说的没错,确实有人更喜欢稳定一些的工作。”   周卿卿盘算了一番,又看了看自家院子中开的正浓的秋菊,当下便吩咐道:“帮我拟些帖子给世家小姐们,邀请她们来赏秋菊,到时候就把顾公子请来,钱多钱少都不要紧,就算他亲口开价也没问题。”   “是,可小姐,咱们不能隔三差五就把人家请来啊……”   周卿卿道:“这没关系,等过段时间,宴会绝对不少,赏花宴,端午盛宴,还有夏至……这样机会多着了,而且若是旁人宴请周家,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叫顾公子过来一趟,毕竟事情做多了,他可能就发现是我在故意弥补他了。”   侍女在一旁赞同的拍手,道:“是啊,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既暗中帮了顾公子,还用的是别家的钱,一举两得啊。”   周卿卿满意地笑了,对自己这暗箱操作很是满意,心里也暗自窃喜一番,毕竟这样一来,似乎又能多见见这个如天仙一般的人儿了。 第47章 这人,真没良心!   顾楼月看着门外那道熟悉的身影,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单单只瞥了一眼,当做没听到他的冷嘲热讽,便转过身去,将周家小姐给的东西一一收拾好。   金银细软类的东西,不收拾好可是要遭人惦记的。   “怎么,被我说中了吗?见着周玉箫怎么就没那股奉承劲儿?”   谢阳怒道,他刚刚被周家几人缠身,好不容易找借口离开,就瞧见了顾楼月和周卿卿在一起腻歪的模样。   好巧不巧的是,他正好看到了周卿卿将一包裹的东西塞到顾楼月的手中,关键顾楼月竟然堂而皇之的收下了,甚至见到了他,已经连搭理一下懒得搭理了。   亏他这么多天的奔波,还有刚刚为顾楼月当中解围,竟抵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这人,真没良心!   “你都不说点什么吗?”   顾楼月的无视,让谢阳觉着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打在棉花上似的,胸膛一时间胀气胀得厉害,且三步并两步地快步上前。   刚走没几步,他便瞧见了那来不及遮挡的一抹金色。   顾楼月依旧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这些东西,谢阳从小到大,还没有谁敢对他这般无视,胸膛中的怒意难以掩盖,一个挥手就将桌子上的东西甩到了地上,且怒道:   “我问你话呢?耳朵是聋了吗?”   顾楼月的动作一下子停了,包裹尚未系好,这一甩便是将里面的小物件洒落一地,且都是有些分量了,一时间,零零碎碎的声音在屋子中回响,地面金光闪闪,屋外的光借着这些物件反射进来,整个屋子又亮堂了一个高度。   跟着谢阳过来的随从们各个都呆了,愣是在皇宫里面侍奉多年,也很少有机会瞧见这么多金子,一个个都想上去捞一块,可碍于谢阳的臭脸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动。   且心里都要羡慕死顾楼月了。   可正主对此似乎毫不在意,不慌不忙地低下了身子,一边捡着地上的物件,一边回答谢阳的问题:   “世子大人不是说我招摇吗?您瞧着了,我就是这么个人,谁愿意给我钱,我便奉承谁……”   黄金掉在了地上,沾了许些尘埃,可他丝毫不在乎,捻起来便放到包裹里面,打算带回去。   依旧是那拒人于外的语气和对他毫不上心的态度,不知怎的,谢阳莫名觉着,此时的花公子,对他莫名的多出了一份疏远。   之前,无论顾楼月怎么爱答不理,他都觉着无所谓,或许是刚刚瞧见顾楼月和周家小姐的纠缠,再加上周家小姐留下的一堆豪礼,谢阳觉着心里忿忿不平。   手下意识地拽住顾楼月的衣领,一个蛮劲就硬是将他和自己面对面。   谢阳自小跟着皇宫的师傅学武,父亲又是将军,且锦衣玉食地养着,所以顾楼月一时间还真拗不过这小崽子。   谢阳道:“所以你要做那种,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的贱人吗?”   顾楼月冷笑一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少年面孔,道:“世子大人跟了我这么多天,还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吗?”   “你!”   谢阳似乎很是痛恨顾楼月这态度。   “你生气什么?前些日子来见我时,不就叫嚣着要花钱听我唱曲儿吗?难不成现在,世子大人是花不起钱了,想白嫖?”   顾楼月略微勾了勾眉,眼中带着轻浮的味道,勾人又恼人。   谢阳几乎要咬碎了自己那一口白牙,脑中尚存的那一丝理智告诉他,顾楼月说的在理,他本身就是靠着讨好人吃饭。   这几日他稍许知道了青楼是个什么玩意,也差不多了解了顾楼月的工作是什么,可看着他对别人卖笑时,不知怎的,自己心里就是凝了一股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若他能对自己笑笑,那便是春风拂面,可若是对着旁人,谢阳就是见不得,想不得。   偏偏他还来者不拒。   顾楼月以为这小子被打击到了,还会再说些难听的话来羞辱他,殊不知下一秒,谢阳松开了紧握着他领口的拳头,一脸不服气地转过身去。   稍稍向后退了几步,顾楼月突然是想到了什么,自嘲似地对背着他的谢阳说道:   “怎么了,世子大人,难道是嫌我脏了吗?”   顾楼月觉着,反正自己在谢阳的眼中,不过就是个玩物而已,终究都是要抛弃的,新鲜感也是会随着时间消失的,与其这段交情让二人生出厌烦,倒不如现在就撇的干干净净。   两个男子在一起,身份差距还那么悬殊,皇宫必定会为了颜面而采取手段,而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除掉自己就行了。   “原来你之前连个好脸色都不愿甩给我,是因为钱不够?”   出乎顾楼月的意料,谢阳似乎没有生出一丝厌烦,反倒是一改之前的态度,尽说着一些他捉摸不透的话:   “若我钱给够了,你是不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谢阳正过脸来,露出一双占有欲极强的黑眸,语气稍稍扬起,话语里带着轻浮,态度很是认真,让顾楼月一时间判断不出,他究竟是来真的,还只是气话而已。   “你出个价吧。”谢阳道;   “?”   “出个价,我要你以后只对我一个人笑。”   怕对方听不懂,谢阳还又重复一遍来做解释。   顾楼月缓过神来,心里更是确定了这是小孩子的玩笑而已,毕竟在青楼里,哪里会有人说这种话?   “想卖我?你把整个皇宫送给我都不够,况且,你只是个小小的世子,旁人或许会多看你一眼,我可不会。”   “所以,少来拦我赚钱。”   这番话,顾楼月没有留丝毫的情面,就连一旁伺候谢阳的随从们都呆住了,毕竟这种话,也就只有顾楼月敢说。   他是不要命了吗?   谢阳笑了,也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想到了什么,更进一步地挑衅道:“你不是想赚钱吗?不是什么钱都想赚吗?怎么,难道现在不该好好地讨好我吗,还是说,你看不上我这个小小的世子?”   谢阳步步逼近,二人年纪有些差距,他稍稍比顾楼月低半个头,可在气势上却高出了一大截的距离来,即使顾楼月是低头看着他的,但一时也被他那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就是在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理取闹?你想赚钱,老子花钱想买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跟我谈什么贞烈!”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屋内,众人一下子便呆住了。   刚刚还在纠缠的二人分开了许些距离。   谢阳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而顾楼月却咬牙切齿,宛如被占了便宜一般,那只扇了谢阳一巴掌的手尚未落下,掌心有些稍稍泛红,可见他也没少使力气。   “无理取闹,少在我身上使那些哄小姑娘的本事,我不吃那一套!”   这话说完,顾楼月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拿起自己东西,头也不回地直径离开,门外站着的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看向顾楼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尊煞神。   这人,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世,世子大人……”   为首的侍从颤抖地唤着谢阳,但一步也没敢踏入屋内,生怕这个小混世魔王一个不高兴,将怒气牵扯到他们的身上来,落得一个掉脑袋的下场。   “看什么看,回府!”   “是,是!”   谢阳横了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在无人看到的位置啐了一口,手稍许拂了拂那微微泛疼的半张脸,神情依稀能看出来,他绝对是生气了。   明明是老子第一次说这种话……   …*…*…   顾楼月离开之后,直接就上了回去的马车,周府除了那么大的丑事,能让他再上台表演几乎也是不可能了,所以出去的时候,周府管家并没有过多阻拦。   宴会还未结束,刚刚的插曲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府邸深处歌舞升平,下人们忙前忙后,没有人在意他这个主人公之一已经悄然离场。   “顾公子,今日之事,不要宣扬。”   周家管事送顾楼月上了马车,冷着脸说了这句话,顺带递上了一包分量不小的钱袋子。   顾楼月点点头,心里自然清楚,这是周府想要堵住他的嘴,若不接下,恐怕麻烦更大,便也顺势放到周卿卿给的包裹当中。   “顾公子,你是个聪明人。”   周家管事撂下了帘子,马车随即便晃动起来。   马车速度不快,慢慢悠悠地,不一会儿周围便喧嚣起来,这是到了集市。   顾楼月半靠在马车内的软座上,眼神看着身旁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心里回想着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一切。   往后几日,想必京城当中,以他为重心的舆论必会不少。   还有谢阳……   想到这个人,顾楼月不免又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本就想远离此人,李承以他为由头,把谢阳当工具来使,偏偏谢阳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谢阳愿意去抄了高家,多半是想帮他出头而已,可一时头热的劲儿,还指望能有多长久?   劲儿散去之后的烂摊子,多半是自己来承担。   顾楼月倒是想让谢阳厌恶了他,嫌了他,这样能跟谢阳彻底撇清干系;毕竟几日相处,让顾楼月到底对这孩子生不出厌烦来,加上他帮了解决高家这个忙,还有那日说他无罪的话——   至少他对谢阳,是有恩在的。   可今日,那如对待玩物一般的话语,嫖客一般的轻蔑,他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也终是这样,顾楼月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两个并不是一路子的人。   身份的高低终究是无法跨越的隔阂。   顾楼月长长叹了口气,手放在眼前,挡住了透过门帘缝而钻进来的光。   眼看当下,谢阳估计这段时间不会放过他的,就是不知道以谢阳那琢磨不透的性格,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48章 卖身契   往后几日,京城愈发的热了。   从周家回来后,顾楼月便是直接接手了醉生楼,信王也派人过来,又花了些银两将楼里楼外都稍稍改装了一下,毕竟现在他是醉生楼半个主人了,这些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花点小钱而已。   虽然那日,李承直言说将醉生楼送给顾楼月,可他还是抱着走一步是一步的态度,毕竟如今他已身处京城的名利场中,稍微一个不慎便会丢了小命,做这些事还是谨慎为好。   “月哥,人牙子把之前约好的人带来了,您过来签字画押一下吧。”   “顾楼月先生在吗?之前订好的座椅板凳什么的都送来了,您看放哪里?”   “阿月哥哥,门外又有小厮送信来了!”   ……   这才不过大早,便来了一堆又一堆的事情,顾楼月之前没有经营青楼的经验,手底下也没多少人,秋姿向来都是不管事的,所以他只能每件事都做到面面俱到,亲自上阵。   才不过几天,忙得他都快秃头了。   再加上,自从周家回来之后,便有不少世家贵族设宴邀请,名义上是请他唱戏,实际不过是拿他当一个笑话来玩弄而已,顺带给无聊的宴会添点乐子。   顾楼月倒是对那些个传闻没多大兴趣,收钱办事,其他一律不管。   但自从那日之后,他就没再见到过谢阳了。   而这边,他在这儿忙着,可手底下人嘴是真的不闲,边干边说着:   “哎,你说咱月哥倒是好手段啊,也不知道从哪找的人,摆平了高家不说,还把醉生楼给盘了下来。”   “我说你是瞎了还是忘了,前几天不有个经常跑来找月哥的小公子吗?依我看,那小公子浑身上下少说也有个几千两,肯定就是那小公子赏的钱!”   “小公子?男人?”   “小公子就是男人啊,怎么了?”   说闲话的那人不知怎的,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个公主或者世家夫人呢,结果是个男的,男的跟男的能有什么结果?”   “说的也对,说不定人就是图一新鲜感,都做不了长久客,要想赚钱,还得要靠秦烟姐和秋姿姐啊。”   一听这话,那人不屑地笑了:“靠这两人?秦烟都跑了,还剩下个秋姿,之前陈妈还指望秋姿能独挑大梁呢,结果呢?客人一天比一天少,人家压根儿就不是来看秋姿姐的。”   当年秋姿和秦烟同为醉生楼的魁首,嫖客们对于二人谁更胜一筹更是争论不休,按理说秦烟走了,应该是秋姿一家独大才是,再怎么着都能把醉生楼给撑下来,可谁都没想到,没了秦烟,醉生楼真就一蹶不振了,若不是还有顾楼月一个琵琶娘子的名号摆着,恐怕大家的工钱都发不下来。   “也是,之前还真以为她们二人平分秋色,现在才知道,没了秦烟姐,秋姿连陪衬都算不上……”   话说到一半,小厮突然觉着自己背后一凉,不等反应,脑地上便是挨了一记十足十的手刃。   “谁啊,谁他娘的……”   小厮脑袋瓜子嗡嗡的,嘴里骂着,可刚一回头,表瞧见秋姿那冷到冰封的脸,一时间什么话都咽了回去。   “秋,秋姿姐好……”另一个小厮也结结巴巴的说着,心里都没注意到秋姿是何时来到他们身后的,又把他们的话听到了多少。   秋姿虽然同他们一样,都是卖身给醉生楼的奴隶,可她是最来钱的名妓,这地位自然就高了不少,长久以来,自然有种主子的威严摆在那里。   “顾楼月付钱给你们,可不是让你们一边干活,一边说闲话的,你们今天要是再说一句话,或者给我多吱一声,我就叫人把你们的嘴给缝起来,懂不!”   秋姿瞳孔一缩,原本艳丽的外貌却根本没有一丝温度,话语声音宛如恶鬼一般,直教那两个小厮的腿发着哆嗦。   他们两个真如秋姿所说,气都不敢喘一个,连忙点头,低头默默干自己该干的事情了。   秋姿冷着脸,她不过是闲着下来走走,就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若是陈妈妈还在,她一句话就能打发了出去,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还留人一条狗命。   说来也是生气,事实情况确实如那两个小厮所说。   没了秦烟,她跟过气了没什么区别。   秋姿认命,可心里却千般万般的不服气。   连带着看顾楼月都比之前更不顺眼了。   “醉生楼现在都是你的了,就不知道动手管管下人吗?活该你一辈子都是个奴才的命!”   顾楼月忙前忙后,刚刚的话顶多就从耳旁过了一下,都没上心,对于秋姿的冷嘲热讽,也就冷不丁的回了一句:   “你说得对。”   ……   秋姿本还有一堆话说出来想教训人的,可就这么硬生生的被顾楼月这四个字堵回了肚子里面,一口气差点儿就没喘上来。   果然天生奴才命,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还觉着天下太平。   “说来,那位找你的小公子这些日子怎么不来了?莫不是你又不知深浅地将人给得罪了吧。”   秋姿抱着双臂,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楼月,有些不屑。   “或许吧,毕竟我就是这么个性子。”   “或许?你知不知道讨好两个字怎么写的?那小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他前些日子给下人的赏钱比那些老爷给一个月的都多,你既然想接管醉生楼,就该好好把这个长期饭票牢牢抓住才是。”   秋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可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一时间让她有些对牛弹琴的错觉。   顾楼月手上不停地翻着账本,忙得不停,提到谢阳时,心里稍许愣了一瞬,想到了那日,谢阳说要出钱包养他……   可从周家离开后,便没了谢阳的踪影,人也不来了,消息也没了。   心里嗤笑一声,他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啊。   这种毫无可信度的话,他当时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当了真啊。   顾楼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笔,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秋姿,道:   “秋姿姐前些日子不是说找好了下家吗?怎么现在还在醉生楼不走?”   秋姿稍许一愣,一时间竟将眼神撇到了旁处,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的味道在其中,“你做好你自己的事,管我做什么!”   顾楼月笑道:“你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也还算是半个醉生楼的人,不管你管谁?”   那日醉生楼解散时,大多人都是拿了卖身契就走了,剩下的人倒也没拿,只不过在等着将楼内东西物件卖了分一碗羹,可中途却被高家的给打搅了,在那之后,也鲜少有人再提起这一事情,久而久之,大家都快淡忘了。   现在顾楼月这么一提,秋姿倒是想了起来,醉生楼已经归他管了,那些卖身契自然就到了他的手上。   可即使这样,秋姿也没有要低头认怂的想法,“多管闲事。”   顾楼月耸了耸肩,“你现在想走也不迟啊。”   ……   秋姿默了,一时间说不出声。   唰唰唰——   同一时间,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由远向近驶来,顾楼月疑惑地抬头望去,就见着一群人声势浩大进了醉生楼,稍微数了数人数,不比高家那次来的人少。   来者不善是显而易见,顾楼月放下手中的事由,眯了眯眼,一眼扫了过去,这些人皆是一副花街妓子的打扮,看着比工作的时候收敛了不少放荡,可那一股魅劲儿却是怎么都收不住的。   这里面,甚至还有不少熟人。   秋姿袖下握紧了拳头,指甲没入了肉中,在这些人进来的同时,脸色变不经意地白了几分。   “秋姿,许久不见,妈妈我可想你的紧啊~”一腿粗腰圆的半老徐娘扭着她发福的身子,十分‘和蔼可亲’地,一上来就拉住秋姿的手不停地来回摩擦,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香水味,烈焰红唇一张一合地说道:   “秋姿,考虑地怎么样了?差不多就顺了妈妈我的意,赶紧来我这翠云楼吧,这腌臜地方还呆着干什么?要不是因为你在这儿啊,我连看都不会来看一眼的。”   顾楼月皱了皱眉,眼前这人他认识,可并不熟。   这位妈妈便是当年陈妈最大的竞争对手——翠云楼的老鸨,莲姨。   要说陈妈和莲姨的恩怨情仇,说上三天三夜或许才只能开个头而已。   二人当年都是同一家青楼的妓子,明争暗斗自然不少,甚至二人为了争夺一个花魁的名号,硬生生地在青楼里耗光自己的青春;而老了以后,他们竟自立门户,当起了老鸨继续争。   醉生楼和翠云楼这些年来,几乎可以说是花街上的翘楚,若不是醉生楼有当代的两大名妓和琵琶娘子坐镇,或许谁第一谁第二还有待商榷。   顾楼月对他们倒也熟悉,毕竟相隔不远,双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对翠云楼的小厮也是熟络。   心里有些猜测,毕竟陈妈都跑了快一个月了,莲姨或许早就知道醉生楼的事,这个时候来挖人并不奇怪。   唰——   秋姿一个使劲便甩开了莲姨的手,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却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莲妈妈,我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我一定要去吗?”   莲姨还没听完,脸色就变了,嗤笑一声,话语瞬间变得尖酸起来,“秋姿啊,是不是陈妈妈没教训过你,什么叫给脸不要脸吗?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条花街上,我翠云楼一开口,还有哪家青楼敢收了你?”   “可何去何从是我自己的事……”   莲妈妈见此,大笑一声,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人递上了一纸文书来。   “你仔细看看清楚,你的卖身契早就被那个姓陈的死女人卖给我了,我之前找你谈无非是想给你个台阶下,既然你不愿老老实实地从了,那就别怪我撕破脸了。”   “今儿我身后这么多人可不是白来的。”   话只说了一半,可这后面的意思,无论是谁都听得懂。   当卖身契出现的那一刻,秋姿整张脸瞬间变得煞白无比,仿佛就像是瞧见了自己的死期一般。   顾楼月皱了皱眉,转念一想,难怪那日下发卖身契时,秋姿连看都不看,恐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卖身契已经没了。   卖身契这东西是宁可毁了也不能丢,若是被人拾到,上报官府,那就是逃奴罪,默默无闻的仆人或许还有这个胆子,可像秋姿名气这么大,定然不能这么做。   看着眼前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顾楼月几步便绕过了柜台,只身挡在秋姿的面前,面对这浩浩荡荡的不速之客,道:   “莲妈妈,我想这事儿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陈妈早半个月前便跑了,您说这是从陈妈那儿买来的,这有些不太合理吧。”   莲姨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楼月一番,似乎对面前这人并不眼熟。   “你又是谁?”   “醉生楼现在的临时当家,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商量。”顾楼月尽量保持着客气的话语。   “临时当家是吧,看来你们似乎都不知情,我也不好为难你们。”莲姨说着,在秋姿卖身契的后面拿出了一张白纸黑字的画押书。   “大约一个多月前,你们这儿的陈妈妈便带着秋姿的卖身契,来我这里借了两千两的银子,说是一个月就还上,还不上就让秋姿来我翠云楼这,我跟陈妈也算是多年的交情,便答应了她,现在这个姓陈的人间蒸发了,可我的银子不能白白没了,按照这单子上规矩,秋姿得跟我走!” 第49章 盘算   顾楼月脸色稍微有些泛苦,两千两的白银,几乎是一户普通人家将近几年的收入了,若是换在青楼里,即使生意不差,也得费死费活干个一两个月。   一时间,顾楼月有些哑言,可这个时候,秋姿拉住了顾楼月的衣袖,抓在衣服上的手微微颤抖,微微垂眸,抿着嘴唇。   秋姿姐在醉生楼时向来说一不二,即使陈妈妈在时都得让她三分颜面,哪里还见她是这幅模样。   顾楼月当下也明了,她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可对方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现在也只能看看能不能将卖身契换回来吧。   “莲妈妈,要不这样,我手上还有些闲钱,刚好够这两千两,我们一手交钱,一手拿卖身契,这件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可以吗?”   “没发生过?”   对面的莲妈妈一听这话,声音都高上了八个度,顺带还扬了扬手中的黑白契约,“你当我是缺这些破钱的人吗?而且两千两银子就想从我手上买回秋姿?当我是做慈善吗?”   莲妈妈说的没有错,秋姿名声摆在那儿,曾经日进斗金的传闻绝不是说着玩的,两千银子想要买回一个大魏名妓,那确实是在做慈善。   顾楼月抿了抿唇,眼眸一暗,道:“要不你开个价吧,多少钱你就愿意放过秋姿姐?”   话是沉下气说的,可顾楼月心里根本就没有个底儿。   莲妈妈冷笑一声,竖起了两根指头:“两万。”   秋姿一听到这个数,抓在袖子上的那只手瞬间就松开了,这个数在醉生楼生意最火的那段时间都不能轻而易举的拿出来。   而现在,醉生楼一片萧条,全靠着顾楼月一个人撑着,即使他背靠了朝廷的人,这么多银子也是难以拿得出手的。   秋姿此刻已经死心了,可殊不知,顾楼月接下来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两万两白银是吗,我现在有些拿不出手,可以再宽限一周吗?”   莲妈妈倒是不信,直言道:“宽限你一周就能拿得出手了?别搞这些磨磨唧唧的,我就要现钱!你要么拿钱,要么交人,否则我直接拆了你这醉生楼!”   顾楼月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口便道:   “要不这样,若是我两周后拿不来,我便将琵琶娘子的卖身契也一并交给你。”   “琵琶娘子!?”莲妈妈呆了,眼中却泛出了贪婪的目光。   这琵琶娘子可是醉生楼的一大招牌啊,之前醉生楼差点儿要倒台的时候,她便想要从陈妈妈手中要过琵琶娘子,可陈妈妈对于这人愣是死活不开口,最后僵持不下才要了秋姿。   当时她还一顿可惜,可现在莲妈妈才知道,好东西都是最后才来的。   但她心里也有些不踏实,琢磨着面前这人是不是真有什么能拿得到钱的办法。   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丢人了。   秋姿却一把抓住顾楼月的胳膊,“顾楼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   话说到一半,顾楼月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只身挡在她的面前,目光直视着莲妈妈,谈判道:   “这个条件,你答应吗?”   “这个……”莲妈妈显然心底还有些犹豫不决,可身后突然就走上一个看着像账房先生的人,嘟嘟囔囔地在莲妈妈的耳边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内容,说完后二人皆是露出一副奸商的面孔。   “好,小郎君,就按你说的来,一周后我再来,但我可警告你,别想玩什么失踪的把柄,我们翠云楼有的是衙门的人。”   莲妈妈仿佛已经是胜券在握了一般,态度还好了不少,说完后便扭着腰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这一边,顾楼月刚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可秋姿却不平静了。   “顾楼月,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秋姿姐,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冷静,我怎么冷静下来?两万的银子你拿得出手吗?你把我交出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要陷入这趟浑水啊!?”   秋姿眼眸带着疯狂和不理解,在莲妈妈报出两万的价格时,她就已经心死了,可顾楼月的做法是没有必要的,顾楼月没有必要为了她而只身涉险。   翠云楼的人敢打琵琶娘子的主意,无非是不知道琵琶娘子的真实身份,倘若他们知道了,那么顾楼月又该是怎么样一个下场?   顾楼月可以不清楚,但她在青楼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晓呢?   “那你就甘愿过去吗?”   顾楼月被吵有些头疼,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现在翠云楼的人没有走远,你要是不想留在这儿的话,现在过去也还来得及。”   话语很是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但秋姿却语塞了。   “我……”   顾楼月看出了她的想法,倒也不火上浇油了,而是耸了耸肩,表现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道:   “不愿意这不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我有办法的。”   顾楼月说完,与秋姿擦身而过,又回到了柜台前,但似乎没再继续看账本,在桌子上翻来覆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秋姿一时间无话可说,却又觉着不妥,转过身,话语思来想去组织了半天,最后也只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帮我?”   是了,顾楼月为什么要帮她?她不是秦烟,对顾楼月顶多算得上无恩无怨,何德何能让对方如此帮她?   谁知,顾楼月也只是淡淡的回应道:   “师姐走的时候,拜托我关照一下你,毕竟你也是个可怜人。”   秋姿听完之后愣住了。   没想到,这竟然是因为秦烟的缘故。   ……   醉生楼这一上午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不少人可怜秋姿,可也有不嫌事大的想看看究竟顾楼月会有什么法子来筹集这两万白银。   众人都以为顾楼月会火烧眉毛,可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见他着急。   直到傍晚,醉生楼外来了辆马车。   “顾公子,我们家主子有请。”   门外又是个陌生的面孔,顾楼月只看了一眼,便收拾好手上的东西,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便踏上了马车。   马车不管是内外的装饰都很朴素,没有过多的点缀,走的路线也很陌生,但下车的地儿却是一样的。   是之前被信王掳过来的府邸。   “顾公子,我们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我知道,有劳你带路了。”   管家轻车熟路地带他进去,推开熟悉的房门,信王正坐在主座上,他身边的茶还冒着热气。   看来他来的还不算晚,顾楼月如是想到。   “阿月,你来了。”信王一如往常般平静,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其坐下。   信王看上去没有摆任何架子,可话语之间的威严不容忽视。   “醉生楼的家伙置办地如何了?”   顾楼月心里有些慌张,可表面很淡定,“都置办地差不多了,最多不过几日,便能开张。”   自上次双方谈过话之后,李承便想借着顾楼月的手,打造一个方便摆脱皇帝眼线的地方,最容易想到的便是青楼。   顾楼月说白了,现在和李承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看似身不由己,但能从里面捞到不少好处来,要不然他也不敢贸然接受莲妈妈那两万两的要求。   “开张的事儿暂且不谈,阿月,我现在有件事要让你去办一下。”   顾楼月突然正襟危坐,李承能这般郑重开口,那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我这些日子收到消息,京城的赵家似乎不太安分,自从他们的军权被皇上收回去之后,便想向外面的什么人传递些消息出去,可皇上盯得紧,他们一直没能得逞……”   赵家的失势在几个月前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了,自皇帝在赵贵妃的院落处搜到了虎符,赵家便被收走了兵权,赵贵妃的二皇子也一瞬间被冷落,这段时间内,赵家一直隐忍不发,可现在终归是安耐不住了。   皇帝已经年老,几位皇子均已成年,朝廷上立储一事这些年已经搬到了台面上来,不少阴谋诡计都在暗流涌动,皇帝这个时候动赵家,也是想杀杀立储的势气。   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思来想去,京城这么大,唯有花街是一处鱼龙混杂之地,他们想要与外界取得联系十有八九会在这片地域上,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抓到赵家那些人?”   顾楼月深知,这些话绝不是他应该听的,可既然信王已经说了,说明信王已经布好了棋盘,而他是信王手上的棋子,就看该如何下这盘棋了。   “花街的地盘太大,我确实也无能为力……”   “阿月,你是个聪明的人,你也从小在花街上生活,若你愚笨,我可不会找你来办这件事。”   信王脸上笑眯眯的,可笑意到不了眼底,喝了口茶,等待着顾楼月的回应。   顾楼月一时间哑言,抿了抿唇,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信王是个心思这么黑的人呢? 第50章 泥沼   顾楼月叹了口气,盘算着若是自己再不给出个方案来,信王应该是不会放过他的,于是乎,便说道:   “王爷,几日后醉生楼重新开张,到时候我会出台唱戏献舞,彼时会给之前邀请的官员贵族发邀请函,赵家也在其中,若是王爷能在此之前好好宣传一番,最好是做到京城人尽皆知的地步,那么王爷想要抓住的人势必会趁乱出现,能不能抓住,就不关顾某的事了。”   仔细想了想,他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捉贼拿人不是他的长处,或许信王想要他做的,不过是提供一个机会而已。   “人尽皆知?你打着什么旗号才能人尽皆知呢?”   顾楼月淡淡一笑:“春闱宴上,连皇上都被迷住的西域舞娘。”   李承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你也是胆大到不要命了,连皇上的玩笑都敢开。”   顾楼月:“流言的传播,不是靠说的人,而是靠听的人,王爷更是清楚,若是解决一个人便能堵住悠悠之口,那天底下也能少了些麻烦事。”   从春闱宴到如今,他顾楼月的名声虽然没打起来,但人人都知道京城多了位容貌一绝的舞姬,坊间传闻更是说的离谱,可皇上却丝毫不在乎。   传闻而已,不足为据。   等过段时间,旁的风一吹,这件事便过去了。   若是皇上执意追究此事,恐怕还会落下个残暴的名声,所以便随它去了。   信王满意地点点头,“好,那便按你说的来做,这几日我会吩咐下去,你只需要管好你醉生楼的事即可。”   “是。”   顾楼月应声道,“王爷,我有些好奇,想问个问题。”   “但说无妨。”   “您如此针对赵家,是真的想要兵权吗?”   信王的事情,他最近也听说了不少,可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现在皇上因为赵贵妃的事,已经将兵权收了回来,眼下在京城中,没有人会比信王更好接替军队,所以拿到兵权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可信王现在却想要再给赵家来上一刀,这在顾楼月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一来可能会有邀功的成分,二来也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信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声音低沉了起来:“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是我越界了。”顾楼月低头不语。   “但告诉你也无妨,甚至这还关系到谢阳。”   顾楼月一愣,稍稍抬起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谢阳的名字。   信王沉了口气,道:“我跟赵家的仇,很早便结下了!”   “当年在边塞起兵时,我曾不止一次地给朝廷写过书信,请求起兵支援,可当时以赵家为主的党派极力反对,军权在他们手上,他当时就打着放弃边塞的想法,若不是我极力硬扛着,恐怕那疆土早就沦陷于蛮子的手上了。”   “我这次回京,就是想要回兵权,朝堂的局势已经多年未有变动,手握大权无非是赵家和北寒王,皇帝有意想要分散兵权,我的出现无非就是一个可以分散权利的由头,但他又不想再出现一个赵家,便算计着打压赵家的情况,实际上是想让我们势均力敌,最好争个鱼死网破出来。”   顾楼月听着大为震惊,朝廷的事儿他向来都是不过耳的,可不经意间,他误入了这个漩涡当中,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无法脱身了。   李承说的这些话,他既然听了,就说明对方不想让他下贼船了。   “所以,王爷您是想要借此机会一举灭了赵家,然后拿下兵权,是吗?”   顾楼月小心翼翼的询问着,他深知,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来都有可能成为掉脑袋的理由。   “不可否认,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李承直接承认,话语中没有半点儿犹豫,“但这件事说着容易,皇帝是知道我与北寒王关系匪浅,想挑拨离间不是易事,所以即便赵家在如何嚣张跋扈,他都不会让赵家败落,可若是赵家通敌卖国,可就不一定了。”   顾楼月目光一滞,他似乎又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通敌卖国?!   这四个字一出现,就不是朝堂纷争,而是家国之乱了。   李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东西有些多了,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顾楼月则是久久不能回神,恰好此时屋外一不知名的小厮推开了的大门,发出轻微一道‘吱呀’的响声。   小厮走进来后,看到顾楼月稍许楞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李承身后,细声说了几句话后,李承便朝后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了。   “顾楼月,今日同你所说的一切,切记不能外传,出了这座宅邸,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会在暗中盯着你,你的事我自然会去安排,放心。”   信王的语气十分低沉,成熟里又透露着令人信服的感觉。   可顾楼月倒不觉得,‘放心’那两个字仿佛一块大石,重重的,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顾楼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信王的府邸的,只觉得自己听完了这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树不是树,草不是草,天空也不是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一步起,就开始走错了。   似乎是打算动手杀了高大人那一刻,或许是没打算离开醉生楼的那一次,又或许是离开草原的那一晚……   身后砰的一声,信王的宅邸关上了大门,外面狂风呼啸着,已经快接近初夏,京城越发的热了,街上已经有人赤裸着上臂,满头大汗地干着活,阳光更是刺眼。   顾楼月搓了搓自己的臂膀,他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好冷,好冷。   转个身子,换了个方向,来时没有随行的马车,压下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花公子!”   顾楼月恍惚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起初他还不知道对方叫的是自己,直到那偌大而又熟悉的马车停留在他的面前,这才看到那个人,少年的声音接踵而至:   “我喊你好久了,你是不是耳朵被冻住?” 第51章 送你一程   金镶玉的马车彰显着奢靡,谢阳一身华贵的锦绣飞鱼服,似乎马车内放置了冰块,掀开帘子时一阵凉气传来,稍稍舒缓了耳边呼啸的热气。   “上来,我送你一程?”   谢阳伸出了手,少年纤细的手丝毫看不出茧子的存在,在虎口的位置有道浅浅的疤,似乎是练弓箭的位置。   顾楼月想习惯性地拒绝他的好意,可突然想到了什么,竟一反常态地伸了过去,握住了谢阳的手,顺势上了马车。   马车的内饰更是奢靡,一条通体白亮的雪狐软靠,顾楼月刚坐下去,手上便被递过来一个摇扇。   他身上的衣物饰品好歹也是在京城的名家定制,可走进这里时,却感受到了深刻的格格不入。   “以前你可是掉脸就走啊,今儿怎么改性子了,难不成是想从了本大爷?”   谢阳依旧不减往日的纨绔风味,即使明知这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没什么,顾某不过是心里好奇,前几日世子殿下说愿意用钱财来买我,说完这话之后,人却没了影儿,莫不是说到却做不到吧。”   谢邀愣了两秒,接下来清脆的小声伴随着马车的晃动,“我说顾公子,你可以说我胆小,也可以说我怂,但你要说我没钱,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一个小小的戏子,我有什么买不起的,说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天价来。”   又是这般侮辱人的语气,可相较于之前,顾楼月似乎被打磨了一般,没有了恼羞成怒的反驳,反倒是微微眯起眼,侧着身,用右手支撑着下巴,然后看着眼前这宛如公鸡般雄赳赳的少年。   “听闻下周醉生楼开业,要不我来赏个脸,多花些银子助助场,如何?我一场撒下去的银子比你这辈子唱过的曲儿还多!”   顾楼月稍稍收拢了下巴,一点也不费力讨好,反倒是带着些挑衅道:   “但愿世子大人说到做到,毕竟周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到时候若是世子大人钱花的还没周家多,那可真是来给顾某看笑话了。”   “你就给我等着吧,若我那日帮你花了银子,助了兴,你该怎么谢我呢?”   “若真是如此……”   顾楼月的语气微微抬起,眼角微微上扬,整个人稍稍前倾了些,可马车就这么大的空间,他这一挪动,二人的距离瞬间便贴近了三分。   相互之间都能感受得到呼出的热气。   “若真是如此,那顾某可得好好谢谢公子的赏儿……”   顾楼月的一只手勾搭上了谢阳的肩膀,另外一只则是逗弄着少年的下巴。   “那就……”   刚说着,行驶的马车忽然一顿,谢阳借着惯性朝身后倒去,眼前的人一瞬间远离了他。   刚刚那暧昧的氛围忽然一下减了大半。   “怎么搞得!”   谢阳不知怎的,有些恼羞成怒,帘子也不掀,朝着驾车的方向怒吼道。   “世子,醉生楼到了。”   马车夫的声音传来。   谢阳一时间说不上话来,也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来显摆他的威严。   明明之前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给个明确的目的地,估计这马车夫是瞧见了顾楼月,直接顺理成章地把人给送了回去。   “我什么时候叫你去醉生楼了!?”   “多谢世子殿下送顾某一程,顾某还有事,就不送了。”   谢阳正说着,顾楼月直接顺势下了马车,刚刚怀里那阵幽香瞬间散地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抹余味令人回味着,想要抓住他离开的脚步,可是却像个跳梁小丑般舍不得死的。   “喂!”   “世子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   “既然没事的话,那顾某就先在此辞别世子殿下了。”   顾楼月稍稍弯了弯膝盖,垂首,向谢阳行了不大不小的礼。   见谢阳久久不言,马车夫不免道:   “殿下,我们接下来还是去信王大人那儿吗?”   “嗯。”   得到谢阳的首肯后,车夫扬了扬鞭,一下子打在了马身上,马儿嘶叫了一声,顺带拽了拽缰绳,掉了个头。   “小殿下啊,别叨念了,人已经回去咯。”   马车夫没有回头,而趴在窗外的谢阳依旧恋恋不舍。   “谁说我叨念了。”   “小殿下啊,您和老王爷是真的像,都是个情种,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哦~”   马车夫也是王府的老人了,年轻时跟过几代北寒王上过战场,刀山血海里厮杀几十年的老家伙,又怎么会看不懂这些年少情怀?   “许叔,谁说我是单相思,我对他可没一点儿意思!”   “那还扒在窗边上看什么呢?”   “我这是在思考。”   “毛孩子有什么好值得思考的!”   “我在想我除了钱,还有哪一点能吸引他?”   ……   端午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在江南米乡的人倒是重视的多,而京城的节日氛围就要寡淡些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节日,可是就是没那么多雅兴去过节。   不过酒楼和花街,可不得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揽客吃酒,借着过节的由头来捞上一笔钱。   醉生楼更是应了它的名儿,醉生梦死,就这前后三日,酒味,胭脂味不断叠加,那来客更是喝了醉,醉了醒,醒了又喝,直到钱包被榨干了才被放了一马。   像端午这个纪念先人的日子,也就只有醉生楼刚做的如此张狂!   “各位,今儿我们可是请到在春闱宴上,一舞惊艳陛下的舞娘,阿月,这三日,阿月都会在醉生楼献舞,大家伙请务必赏个脸,给阿月姑娘一个头彩啊!”   舞台旁,店小二趁着人们都在兴奋的点儿上,极力吆喝着。   从开张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场了,似乎醉生楼的酒水和音乐就没有停下来过,舞台中场休息时,还有人卖力地讨着赏钱。   “小二子,那阿月姑娘一晚上多少钱,我要了!”   “我们姑娘只卖艺不卖身,不过大爷你要是能用银子打动他,那什么都好说。”   “好,我出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一百七十两!”   …… 第52章 密谋   顾楼月在后台上妆,他面容算不上艳丽,却粉黛了个极为妩媚的妆容,柳叶眉,桃花眼,甚至额头上画了京城女子才会点的姣梨妆,说他男生女相,都算是贬低了。   前台的热闹他倒也是听得见,粗略一算,今日至少能进账大几千的银两,扣除酒水成本的话,也能赚个不少。   “那几个世子王爷,还有周家的人是不是快到了?”   顾楼月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问道。   “班主,就快了,刚刚有人来报,说周家的马车已经出门了。”   顾楼月一听,眉头皱了皱。   “既然周家的人来了,那就准备清场吧。”   “班主,不要吧,人家可正在乐子上头,你这个时候赶人走,是不是不太好……”   顾楼月挑了挑眉毛,“这个时候不刚好吗?他们口袋都没剩几个钱了,还给他们在醉生楼吃喝,费的都是咱们的酒钱。”   这话,听着的几个人曈曈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几日,醉生楼重新开张,顾楼月打着神秘舞娘的身份勾来了一大笔的钱,舞台上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是魅惑人的劲儿可不是白使的。   有人花了重金,愣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如今口袋光了,班主更是连一丝情面也不留,直接撵人走了。   “对了,小世子那儿什么说法?”   “没消息,我们也送了拜帖上门,可对方没有回信。”   顾楼月闭目养神,听到这一回答,虽然是自己期望的答案,可脑门抽搐地厉害。   侍从见顾楼月脾气不太好,试探道:“班主,要不我们现在再去问一问……”   “问个什么?他不想来,我还上赶着去吗?给我记着,以后那小王八蛋出多少钱,都别给我招待!”   “是……”   永远别来最好!   ……   此刻,醉生楼对街的翠云楼内。   某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嫖客突然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对面的人注意到不对劲,却摆着一副开着玩笑的语气道:   “少爷,第一次来这,不习惯别勉强啊。”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谢阳,而他怀里还躺着两个衣着不是很结实的姑娘,周围胭脂水粉味儿弥漫,两个妞儿的手还不怎么老实,惹得谢阳浑身不自在。   再加上刚刚那说不上来的感觉,令他如坐针毡。   “呦,看不出来啊,小少爷还是头回来呀~”   “是啊,小兄弟可别太拘谨,要不然就是我们姐妹招待不周了。”   两个姑娘话语跟他们的服饰一般大胆,就差整个人都挂在谢阳身上了。   “楚星辞,你少开我玩笑,我又不是被逼过来的!”   “是是是,小世子你说的都对。”   楚星辞怀中也有个姑娘,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的怀中,一边还接受着投喂来的葡萄。   这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少年似乎很熟悉风月场的那一套,尤其是跟谢阳比起来,绝对算得上是个老手了。   楚星辞本身是北寒王身边一位副将的儿子,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又是京城禁军的一员,即使为人风流,可这名声可比谢阳好上太多了。   信王与北寒王交好,相互之间自然知道京城出了赵家一事,其中谢阳又想掺和一脚,北寒王自然就派他守在谢阳身边,就怕谢阳那闹腾的性格生出什么岔子。   今儿几日花街的客人都被醉生楼给拉走了,又逢冬至过节,祭祖的祭祖,玩乐的玩乐,整个京城热闹非凡,这样正适合乱臣贼子下动作的时候。   信王断言赵家必定会选择在冬至前后几日有所动作,花街是最容易传递消息的地方,所以早就派人乔装打扮,潜伏在各个青楼内,最好是能一网打尽。   而谢阳纯属是来搅和的,便分配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   “小少爷,你上次说你喜欢那个青楼戏子,这次跟旁人不清不楚的,这要是传到那人的耳朵里面,你说说算什么样子?”   楚星辞这么一说,连一旁的小姐妹都来了兴趣。   “哎呀,没想到小郎君嘴上说着不愿意,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小少爷,你说说是哪家的姐妹这般好?”   姑娘几人并不知道谢阳与楚星辞的身份,只是好奇的问道。   谢阳倒是撇过头去,他们身处于大堂内半封闭的厢房内,与外面的间隔就是一层纱布,而出口正对的位置,是顾楼月所在的醉生楼。   唱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不过很快就被鼎沸的人声给淹没了,谢阳的目光似乎想要越过层层的人群,去看自己那心心念念的人儿。   本想着自己是想给花公子撑场面的,可偏偏被安排在了这里,想反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他啊,喜欢上了对面醉生楼的那个新来的舞姬,可惜人家压根儿不搭理他!”   楚星辞到底跟谢阳的关系摆在那儿,这般打脸的话说下来,倒也不怕。   “什么不搭理我,他就是那臭脾气!”   “醉生楼那个舞姬?”怀中姑娘以为他们说的是秋姿,“哎呦,二位公子你们还不知道吧,那醉生楼两个大招牌以后就是我们翠云楼的了。”   “你们的?什么意思?”谢阳皱了皱眉。   “那醉生楼的妈妈卷钱跑路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她手上的卖身契卖给我们捞一笔钱,醉生楼临时来管事的是个毛头小子,说要是几周内能赚到几千两,就让我们放过他们,真是痴人说梦。”   “是啊,小公子你要是将来要来找人,可别走错青楼的门啊。”   三个姑娘有说有笑的,言语之间不断地在嘲讽着醉生楼的不自量力,殊不知,谢阳在一旁听着时,眼神已经逐渐冷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这几日突然殷勤的不少,也正儿八经地称他一声世子殿下,想不到,竟然是有这些事。   “我要去见他。”   “哎,公子别走啊……”   谢阳起身,三两下挣脱两个姑娘,起身向往外离去。   “谢阳!”   楚星辞呵斥了一声,摁住了他的肩头。   二人年岁相差接近十年,所以楚星辞直接高了谢阳一整个脑袋,半个身子挡在他的面前,就已经阻止了他的前路。   “你这般不留情面,就不怕姑娘们记恨上你吗?”   谢阳觉着脑门一抽一抽的,甚至都觉着楚星辞颇有些青楼女子纠缠人的本事。   “我说你……”   谢阳话正要开口,却不想楚星辞先一步俯下身,在谢阳的耳边沉声道:   “世子殿下,别回头,注意身后……” 第53章 暗针   楚星辞说话的声音很小,且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   透过墙上的一面铜镜,不难注意到,翠云楼的大堂内,来了个面容刚毅,留着大把络腮胡的男子,虽然穿着大魏的衣襟服饰,可那股烤羊肉串儿的味道依旧很实诚。   谢阳不免回过神来,一番话不禁提醒了他,他们到这里来是要捉拿流寇,而不是寻欢作乐来的。   思考的片刻,那男子跟翠云楼的管事说了几句便上了楼。   谢阳当即想要转身追去,可肩膀上那只手死死摁着不松开,楚星辞看上去一脸笑意,转身朝着小姐妹说道:   “我这兄弟啊,身在曹营心在汉,要不我多使点银子,咱们上二楼快活去?”   “好啊,公子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青楼的二楼雅间,开一次房就是几十两银子,姑娘们甚至还能从中分到不少,不过京城中有资本能上二楼的客人少,青楼的竞争压力那么大,所以来了个能上二楼的,姑娘们那都是使了劲儿的伺候着。   楚星辞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在点雅间时,还不忘着多要了两坛好酒,莲妈妈这几日正恼着生意被隔壁醉生楼给抢走了,这个时候来了个大客户,赶忙好酒好菜的上来,对谢阳,楚星辞二人没有一丝的怀疑。   而此时,二楼雅间内   络腮胡男子此时褪下了大魏的服饰,露出象征边塞蛮族的内衬,衣物十分简陋地包裹着肌肉,隐约可见那明显的筋脉   “赵家,你们中原待客就是这般诚意?”   包房内,女人的肚兜,男人的衣物胡乱摆放,一男子赤裸着上身从床上下来,空气中还弥漫着助兴的迷香,而里面的女人早就没了气息。   男子瞪了大汉一眼,似乎很看不起来人,边穿衣物边道:   “京城这地方,是个缝儿就会被安插眼线,要不是如此,我断然不会约在这种地方。”   这些话,大汉根本就不予理会,“少说废话,东西呢!”   男子鄙夷了一声,然后翻箱倒柜似的找了找,最后找到个类似卷轴似的东西递了过去。   大汉接过,粗略地瞧了一眼,便打算收了回去。   “这图的真伪我回去鉴别,若是真的,我一个籽儿也不会少你的。”   说罢,便想要走。   男子见状变了脸色,连忙叫住他,“不对,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话说到一半,‘咣当’一声,头朝地倒了下去。   大汉一时间没意识到不对劲,只是十分不齿地将倒在地上的男人翻了个面,瞧见他口边的白沫,以及发紫的脸颊,才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一开始就被监视了,而且就在刚刚,暗处的人下手了。   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已经迟了。   大汉当即朝着大门的方向冲去,可手还没触碰到门栓,大门便正对着他敞然大开。   “大魏禁军校尉,锦衣卫镇抚使,楚星辞,奉命抓捕边塞流寇,还望先生配合!”   楚星辞提刀在胸前,话语说的温润尔雅,可下手的每一招都直击要害,虽未开刀见血,却招数凶狠,就是奔着不留活口来的。   “京城吃奶的毛娃子,论体术,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暗处的人已经现身阳光之下,大汉自然是没的怕,象征着边塞蛮族的拳脚招式齐上,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几个电光火石之下,楚星辞倒是占了下风。   “小子,让开,不然老子杀了你!”   “那我倒要看看先倒下的是谁!”   身处劣势,楚星辞脸上毫无愁容,言语之间甚至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殿下!”   一声朝后的大喊,大汉这才注意到包厢的门口竟还有个人。   谢阳之前一直隐蔽自己的气息,躲在门外,既是注意屋外时候还有同伙,另外还准备了一份大礼。   手中拿着个细长的,竹简似的物件,前段放置着一根银针,针头并不亮堂,似乎涂抹了什么东西。   而楚星辞这一声令下,谢阳正好对着竹筒吹气,霎时银针猛地飞出,话音未落,就深深地扎入了大汉的脖颈处。   一股深入骨髓的刺痛从脖颈处蔓延上头,大汉竟有的意识让他明白自己之前是大意了,赵家那人不明不白地倒地上了,口吐白沫,嘴唇发紫,恐怕就是摆门口那小子干的!   大汉后退了几步,左顾右盼的,放倒了几个座椅当成障碍物,然后直接跳窗而逃了。   “他要跑,快追!”   谢阳显然是上头了,此时兴奋起来,若不是楚星辞拦着他,说不定他马上就从窗户上跳下去了。   “追个啥,他跳窗那是自投罗网,大街上都是我们的人,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楚星辞掰了掰手腕,倒也没闲着,扫荡了一番包厢,没什么发现后就把目光瞧上了赵家那人。   “嚯,小殿下,你这是下多大剂量啊,眼球都翻白了。”   “又不是救不活,他晕是他体质不行,刚刚那人中了我的暗针,不还生龙活虎,跳了个窗吗?”   楚星辞呵呵两句不语,在赵家男子的身上翻找,除了些碎银几两,压根儿就没找到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赵家,做事确实缜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哎哎,你们不能上去,上面可都是贵客啊……”   “起开,就你也想拦着朝廷侍从!”   声音由远而近,一队身穿百姓常服,可腰间挂着佩刀的侍从闯入包厢中,身后跟着翠云楼的一众莺莺燕燕。   见到楚星辞后,为首的副官当即说道:   “大人,贼人已捉拿,不过他咬舌自尽了。”   楚星辞皱了皱眉头,针对这个结果,似乎在意料之外。   “人在哪里?没跑远吧。”   “就在翠云楼门口。”   楚星辞眉头拧起,带上黑色的手套,吩咐道:“将附近的所有人都调回来,把这里封锁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你们负责看押楼内的人,剩下的跟着我。”   “是!”   楚星辞前脚刚踏出包房,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道:   “小殿下你跟着我,别跑丢了!”   谢阳听到这句如同教训娃娃的语气,还是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当即又羞又恼:   “我又不是小孩子……” 第54章 完事   楚星辞上任指挥官不过才几个月,可不论是管事的能力,手段,亦或是身为管理者的威严,他都具备,且做的最好。   带领着人三步并两步地来到楼下,这里早就没了之前的热闹,满屋子的惶恐与不安。   为了减少消息的扩散,禁军将大汉的尸体拖入了大堂中央,大门紧闭,门外甚至还站着守卫的身影。   周围的护卫大多都身穿百姓常服,可他们的腰间,手肘处,甚至是后背都隐约显现出暗器的轮廓;受到信王的命令,他们已经在花街潜伏将近一周了,虽然目标人物一直没有出现,可他们也断然不敢分神。   楚星辞做事利索,当即就翻看了蛮子的口腔,沉声说道:“派人去联系大理寺,叫他们找个嘴紧的仵作来。”   这蛮子咬舌自尽太可疑了,谢阳的暗器他是知道的,是北寒的一种毒药,中毒之人会麻痹神经,可就算是剂量下的再多,也断然不会咬舌自尽,除非是有极强的自制力,这就说明他想要隐瞒什么……   楚星辞心里有不少猜忌,可下手倒是快,直接翻开了这蛮子的衣衫,寻找他们的交易物。   此时他留意到一份卷轴似的东西,解开系绳,稍稍舒展开来扫了一眼,眼神一闪而过的震惊,然后重新系上,郑重的放在胸口处。   “小殿下!”   谢阳此时在窗口,巴望着对面醉生楼的风月,听到楚星辞叫他,才转过头。   “完事了吗?”   楚星辞一愣,脑中此刻思绪万千,却应道:“对,完事了,小殿下若是想出去玩的话,别忘了带上侍卫。”   “知道了,知道了!”   谢阳确实只是个小孩子的心性,一听说可以见他心心念念的花公子,当即就不顾现场的氛围,不耐烦地应这话,话还没说话,人就已经跑到大门口了。   “小殿下,等等。”   “还有什么事?”谢阳有些不耐烦了。   楚星辞走上前,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大把的银票,跟不要钱似的放在谢阳的手上,说道:   “我接下来要回王爷那儿一趟,见不了你那位朋友,这些银票子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眼前的银票子,少说也有几百两,而且是一大叠,看着都眼馋的那么多。   可谢阳显然是个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调侃了句:“你出手挺大方的嘛,比得上本公子平常出手的十分之一了。”   楚星辞只是笑笑,等谢阳真正离开后,瞬间沉下脸色来,吩咐道:   “在场所有人,全都关押入大理寺,我同少卿亲自审判,也不要叫仵作来了,你们直接把人送过去。”   “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我们青楼只是做风月买卖,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连妈妈哪里见过这般场面,瞬间六神无主,自家门口死了人不说,还跟大理寺扯上了关系,这简直是要倒闭的节奏啊。   “你们背后是赵家吧,有机会问问赵家的人做了什么吧。”   说罢,楚星辞将诸事大小都吩咐了下去,然后便快步侧身上马,朝着信王府疾驰而去。   眼前这事极为紧急,他怀中的那份卷轴不是旁的,是边塞六州所有属地的城防图。   …*…*…   醉生楼内,顾楼月一副旦角打扮,厚重的油妆在他脸上涂抹地夯实,宽大的戏服被几条系带子给系紧,勾勒出一副曼妙纤细的身材。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碎银子和铜钱遍地都是,愣是没人上去拾起来,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金玉奴》   “这顾楼月什么来头啊,戏唱的这么好,都能和那些京剧几大世家比了。”   “唱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这天底下唱得好的多了去了,能红的都是被捧起来的。”   “是啊,这顾楼月肯定背后没权没势,要不然哪里会在青楼里面唱京剧?”   ……   一曲闭,台下拍案叫绝,起哄的人朝着台上砸着稀稀落落的碎银子,懂戏的和不懂戏的也都叫出一声好来。   “感谢各位抬爱,今儿醉生楼重新开张,我隆重介绍一下,台上请来的这位是之前在春闱宴上,大放异彩的舞姬——顾楼月!”   “各位要是想与阿月姑娘上楼单独交谈,就得看给的赏钱够不够了!”   话语都是略微带着些重复性的,且这样的话,这些天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想在花街上赚钱,光是收个酒水钱是不够的,大多都要来源于客人的打赏,虽然说敛财的套路都是一样的,可台下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的,钱款自然就源源不断地进账了。   “六百两!”   “八百两!”   ……   台下的客人并不是在竞价,而是将白花花的银票子往台上扔,毕竟顾楼月在春闱宴的名头摆在那里,谁来青楼找姑娘不是图一个新鲜啊。   “这批客人明显比上一批要有钱啊,马上都快上千了。”小桃仙在后台观望中,心里无不赞叹于顾楼月的敛财能力。   就这两日,顾楼月上台跳舞加上唱曲,足足有十来场,扣除维持店内的日常开销,绝对能净赚上千两。   要知道,在醉生楼最辉煌的时期,都没这么来过。   “我出两千两,希望顾公子能赏个脸面,来周家一叙。”   就在场下的声音此消彼长时,一道清脆的女声赫然响起。   “是周家的大小姐!”   “周家的人竟然也来了?这顾楼月什么来头啊!”   “这京城第一花魁要易主了!”   ……   顾楼月在舞台上,听到台下的声音,微微皱起眉头,朝着周家的方向看去,那个小小的身影就站立在观众席的后方。   坐的这么远,也不知道刚刚能不能看得清楚。   周卿卿虽然带着面纱,周围还围了一群周家的护卫,可已经能看到她脸上的自信。   而且她说要出价两千两时,周围明显就安静了不少。   “班主……”   舞台旁的小厮朝顾楼月投向求助的眼神。   顾楼月自然是注意到,然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代表他同意了。   “好,那么……”   “等等,我出三千两,让花公子陪我一晚上!” 第55章 垂怜   “三千两!?”   “这个价钱都能足够包下一座青楼了吧!”   “那不是小世子吗?!那这个价格还挺正常。”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回首,瞧一瞧这个冤大头,确定是谢阳之后,不少人平静了许多,也有的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   “我春闱宴上就想要花公子,今儿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错过?”   谢阳的语气极为嘚瑟,背着光从门外走了进来,光线打在他的飞鱼服上,折射出道道金光,象征着朝廷的官服穿在这么个败家子身上,所有人都觉着暴殄天物。   关键他这话一说出来,识时务的大多闭了嘴,即使玩乐的赏银已经花了出去,没人敢说半个不是,毕竟谁也不敢得罪背靠皇室的小世子。   顾楼月瞧见了谢阳,脑门上的某根筋儿抽了两下,忍住想要口吐芬芳的念头,做好表情管理的把控,且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各位大人,这赏银给的再多,还得看咱们阿月姑娘同不同意,若是咱们阿月姑娘不点头,那说明给的还不够多啊!”   “我出四千两!”   周家小姐再一次开口,一上来便是一千两的涨幅。   谢阳看了过去,突然有些不服气,不紧不慢地接着报价:   “五千两!”   “六千两,我周家有的是钱!”   “八千……”   原本不过是赏着玩的银两,现在成了两个少男少女相互竞争的武器,且这报价就跟不要钱似的,大家觉着两千两已经是个比较高的数了,结果才眨眼功夫,竟翻了三倍多。   这帮人真是不拿钱当钱啊。   眼看着价格还在不断地上升,顾楼月不免开口了:   “诸位,我顾某人感谢各位的抬举,今日一会,百客给赏,倍感荣幸。不过我的时间想来宝贵,如此珍贵的时间也只能与一人共享。”   他这一开口,少年音十足,压抑的大厅又再一次炸开了锅。   “男人?那个给皇上献舞的舞姬竟然是个男人!”   “这醉生楼是青楼没错吧,一个能打的都没了吗?派个男人出来捞钱?”   “男人女人又如何,这人长得就是副妖艳样儿,说不定京城的上流现在都好这一口。”   ……   流言蜚语大多不堪入耳,顾楼月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一个翻身下台,受着戏服的牵制,只能迈着小步子上前。   谢阳脸上闪过得意的笑容,心里觉着势在必得,刚刚他的出价是最高的,顾楼月没有理由抛弃他去选择旁人。   然后正当他以为事情会随着他想象的一样发展时,顾楼月竟然直接走到一般,转了个弯,走到周家的位置旁,弯下了腰,温柔地说道:   “多谢周家小姐垂怜,还望周家小姐不嫌弃。”   “不、不嫌弃的,我怎么可能会嫌弃……”   周卿卿仿佛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脑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整个人不知道是继续坐着还是站着好,想上前去,却碍于世家小姐的礼数不敢伸出自己的手。   恐怕只有老天知道她刚刚有多么的患得患失,谢阳这个纨绔世子爷的名号她怎么没有听说过,即使在那日周家,她就意识到谢阳对顾楼月的不一般。   不过,选择都是双向的,顾楼月选择了她,也证明她并不是一厢情愿。   “顾楼月你什么意思!”   当众被人拒绝,甚至被个世家小姐给截了胡,谢阳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顾公子……”   周卿卿想要拦在谢阳的前面,然而顾楼月却先一步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吗?我这个人接客看人不看钱,你出价再高,我不愿意那就什么用都没有。”   “那你之前低三下四地讨好我是做什么?拿我当个笑话?”   谢阳想要什么,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份儿,如今被顾楼月摆了一道,属实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谢公子,我怎么敢拿你当个笑话?你年岁还没我大,妄言想要玩我一晚上,你把我当成什么?似乎只算得上是个玩意儿吧。”   顾楼月脸上画着浓厚的戏妆,看不出他的细微表情,语气倒是十分地生硬,带着些义不容辞的感受。   “玩意儿?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儿,这京城上赶着给本世子当玩意儿的人多着呢,我不过是多看了你一眼,正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谢阳嗔怒,在他纵横京城的这些年里,似乎还没有人敢如此对他大呼小叫的,一时间仿佛威严受到了巨大的侵犯,他当即也不顾周围这些人群,对着顾楼月冷嘲热讽起来。   “想挣钱,就别立牌坊!”   说着,谢阳将手中那一大叠银票子朝前方挥手一扬,白花花的纸钱宛如下雨一般,四散在整个戏院大厅,众人看着眼馋,却又不敢伸手去捡,毕竟这钱看着虽多,可烫手的很。   顾楼月冷眼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觉着有气,可眼下也只能受着。   “谢公子若是觉着在我这儿找不着乐子,大可出门去寻,花街青楼百来家,花魁妓子千余人,总有一款能满足你的,没必要在我这儿撒你这臭脾气。”   “你也敢说这种话?”   “我怎么不敢说?”   谢阳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说理,可周家的护卫却先一步地拦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围墙。   谢阳冷哼一声,当即甩袖转身离去,大门还冷不丁被两脚踹开,谢阳似乎是在泄愤,也引得整个醉生楼上下震了一震。   “顾公子……”   周卿卿有些害怕,她再小也懂得皇家权利大于天的道理,顾楼月敢当众与谢阳抵抗,用寻常人家的话来说,显然是不要命了。   “没事的,不用管他。”   顾楼月给了一个安定的眼神,然后转过身,走上舞台中央,接过小厮递过来的一盏酒,朝着周围众人拱手说道:   “各位,很抱歉给大家看了一场笑话,今儿的演出到此为止,不过接下来我们还有好酒佳宴款待各位,就当是为醉生楼再一次开张助兴!”   “我顾楼月,先干为敬!” 第56章 那个舞姬?   同一时刻,皇宫内   楚星辞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皇宫,将从蛮子身上搜刮出来的赃物交到了信王李承的手中,恰巧现在就在皇宫里面,信王直接接过卷轴去面圣。   “皇上,这便是赵家同边塞蛮族叛国的铁证,若再宽恕他们,势必威胁江山社稷!”   在看见边塞城防图时,李承是怒大于喜的,他确实是想着借着某个机会打压赵家,拿到一部分的兵权,并不想赶尽杀绝。   可是赵家,赵家竟然拿出了边塞的城防图,还交给了蛮子,这图上记载着边塞六州大大小小的城池步兵要塞,一旦落到敌手,那对于他誓死守下来的边塞城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赵家,无论他们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这种置人于死地的行为,断然不可轻易饶恕!   “信王,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檀木的书案之后,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坐在长椅上,这人已经上了年纪,颊边的鬓角发白,脸看似保养的得体,可岁月的步履依旧难掩,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他的盛年之姿。   这便是大魏的当代帝皇。   面对皇上施下的问题,李承坦言道:   “应按照大魏律法,叛国者诛九族,当即问斩。”   皇上皱了皱眉头,直言道:“信王,论律法来说,这个做法确实没错,但你要知道,律法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适用的。”   信王缩了缩眸子,“皇上,您不打算惩罚赵家?”   “信王,你是个武将出身的,朝堂上的规矩不熟悉,朕不怪你。”皇上的语气依旧温和,“现如今,无论是文将还是武将,赵家都有一席之地,若突然惩治赵家,那朝廷必定要有一番动乱,现如今是韬光养晦的时候,边塞的蛮子虎视眈眈,南方马上要进入到汛期,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想动了赵家的根儿。”   “可皇上,若这次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势必会给大魏的版图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啊!”   “朕知道,所以接下来朕会把赵家手中的兵权交付与你,没了兵权,他们至少也会消停一阵子,届时再下手也不迟。”   “可是皇上……”   信王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现在并不在乎兵权落到谁的手上,他现在只想要去除掉赵家这个隐患。   边塞千千万万户人家的性命背负在他的身上,他又怎么可能会当做看不见?   “好了,信王殿下,朕并不想听你扯别的,你与其跟朕在这些事上争论,不如想想如何处理花街上今天发生的事,好堵住天底下百姓的悠悠之口!”   皇上一拍席案,哗啦啦地掉下来好几本奏折,“你看看这些启奏的,都是说禁军动用私权查封一家青楼,朕真是不明白,一家青楼的事,都能放到朕的桌子上来,你看看你做的事,造成的动静有多大?”   “你看怎么处理吧!”皇上一时间气愤,直接将奏折砸在李承的头上。   李承单膝跪地,头垂着,被砸个正中,听到皇上这话,一股气愤从心底蔓延上来,不过被他很好的压制住了。   对啊,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觉得,堵住百姓的嘴会比赵家叛国还要重要?   “皇上,臣听闻,之前那个在春闱宴上的舞姬最近在花街上唱曲卖舞,与其阻止流言的传播,不然借那个舞姬的由头,创造一个更大的流言来掩盖。”   “那个舞姬?”   只是一瞬,皇上便想起了顾楼月,那张脸确实是惊艳,不过也是可惜,竟然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但若是将他的名声打响,不免会惹得自己一身腥。   思虑再三,皇上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做,这些事交给你,比给其他人放心。”   “是。”   信王领旨,随后皇上摆了摆手,就让他退下了。   偌大宫殿再一次地空无一人,皇上起身,看着摆在一旁的沙盘,上面赫然摆放着象征着朝中兵权的标志物,大大小小有几十个,不过最明显的只有三块。   一块是信王李承,一块是赵家,另一块则是北寒王……   …*…*…   信王再次出门时,已经天黑了,皇宫的大门早就闭上了,他也只好在宫中找个宫殿住下来。   皇宫中有专门为大臣休息的寝殿,吃食寝具应有尽有,毕竟在天子眼下,怎么着也得拿得出手才行。   不过李承在来之前,已经来了个不速之客。   某人似乎把这里当成是来发泄的地方,名贵的青砖玉瓦不要钱似的往地上砸,珍奇的贡品毛毯上全都是碎瓷片,进门一瞧,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小祖宗又是发什么疯了?”   李承一猜就知道屋内的人是谢阳,不过他也是好奇,究竟什么事儿能把这位祖宗气成这幅模样。   楚星辞上前一步,“听小殿下的侍从说,刚刚在醉生楼……”   前因后果详细地说了一通,李承听完都觉着有些好笑。   “得,他荒唐这一下倒是给本王省事了。”   本来还想着要如何在顾楼月身上制造更大的谣言来盖过今天发生的事,可这下一看,恐怕他什么都不用做,明天的京城依旧会满城风雨。   “你们几个,叫些人把里面都收拾一下。”   “王爷,您就不要为难我们了,世子殿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的……”   “也是。”   李承叹了口气,“那这样吧,楚副官,你跟我先进去,你们下去准备好吃食吧,小世子大闹了一场,一会儿肯定饿肚子。”   吩咐好之后,李承便踏步进去了。   宫殿不大,一地的狼藉又添了不少杂乱,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天空却尚有一丝余光存在,殿内昏暗,隐约能瞧见个人影。   谢阳丝发散乱,一脸戾气地坐在太师椅上,见到有人过来,如同被侵犯领地的猛禽似的警觉,当即抓着手边能够得着的物件甩了出去,且大吼道:   “你们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第57章 我想去了解他   迎面而来的瓷器被楚星辞先一步接住,才避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谢阳,我还是头回见你动这么大的怒气,怎么,那个顾楼月在你眼中很重要吗?”   李承恢复了自己往日的和气,在屋内找了个凳子,摆正后迎面对着谢阳坐了下来,一言一语的询问着。   “他算个狗屁玩意儿,我为他动怒,他多大的脸面啊!”   谢阳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当即便破口大骂开来,楚星辞都懒得听这些话,头一转,发呆去了。   李承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当耳旁风了,谢阳说完后,郑重地说道:   “总之,不管怎样,他惹了我们世子殿下,就是有千般百般的过程,这样吧,楚星辞,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调一队人手来,直接把那个顾楼月给捆了,让他当着小世子的面,说道歉!”   楚星辞正慌神,脑中判断李承这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时,手上直接被递了个刻有玄武的令牌。   京城禁军令!?   信王给军令,就为了捆个人?!   “王爷,您不是在说笑吧。”   “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说着,还不忘教训一番。   楚星辞真有点分不清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手上的军令摸着就跟烫手山芋似的,推也推不掉,可就在他准备执行时,某人终于开口了。   “等一下,别捆着他,他不喜欢那样……”   谢阳说话的声音极小,甚至在说的时候,眼神都是看向另外一边了。   他没底气。   李承嘴角微微地勾起一道弧度,似乎谢阳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小殿下打算怎么做?”   “人带来,给我道个歉就行,我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   楚星辞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前面都摔东西拆家了,现在一个道歉就可以了。   李承叹了口气,用着询问的口吻,道:   “谢阳,你让顾楼月给你道个歉,那我想问了,他错在哪里了?”   “他不该出尔反尔,他答应过我,说捧场的银子最多,他就会陪我,结果他不要我,跟周家的小姐好上了!”   这话说的,莫名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选择你?小殿下,我就问你一句,你今日在醉生楼,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要买他一晚上!”   谢阳直言不讳的语气令李承愣了愣。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但是我听人说,去青楼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李承眼神凝了凝,“这句话是风月客跟青楼女子寻欢作乐的常用语,是上不了台面的话,你今日当众说出口,先不说有没有顾及皇家在民间的脸面,在场还有来看戏的世家小姐,你觉得你大庭广众说这些话,合适吗?”   顾楼月能宴请到这么多的世家贵族,这其中少不了李承的推波助澜,所以来的不光只有官老爷,有些甚至还带着女眷。   这京城的灰色地带还是头一次被他弄成了个雅俗共赏的地儿。   “我……”   谢阳不到十四岁,尚且不知道男女之事,但他也正是因为不到十四岁,所以必须得在能纠正过来的时候,别让他长歪。   “我知道你性格向来顽劣,宣传皇家天子名声的任务向来都不指望你能起到什么作用,可你觉得无所谓,是因为你背后是长公主,是皇家,而你的花公子呢?他若是背负上一个污蔑皇室名声的罪名,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李承的声音义正严词,眼神更是直视着谢阳,言下之意更是不用多说。   “可是他先骗了我,那不应该是欺君之罪……”   李承冷笑一声,仿佛从未听过如此幼稚的话,“先骗了你?风月场上向来都是你情我愿,今日说出的话,明儿能不能作数还未尝可知,他怎么跟你说的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若是他当众应了你的这些条件,   世子殿下,你可有想过天底下人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长公主和北寒王?”   “我哪里管得了这些!”   “管不了别人那就应该管好自身!这一点,顾楼月就想的比你周到,思路周全,面面俱到,甚至他说不定把你都给考虑进去了,我是整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发这一顿火!”   被李承骂了一顿,谢阳虽然说不上来茅塞顿开,可稍许还是有种执着不休的意味。   “那我以后还能找他吗?”   李承:……突然感觉之前的话都白说了。   楚星辞冷不丁地在一旁冒了一句:“人家都不待见了,你上赶着凑过去干什么?”   也不能怪楚星辞这么说,谢阳从在春闱宴上认识这么个人到现在,似乎都是得不到的那种心思在作祟,人家在旁人面前好脸相迎,到了自己面前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即使花了钱想讨他的欢心,最终不过还是一场空。   “小殿下,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不是你付出了多少,是要用心,站在平等的角度上,给予人相应的尊重,大到朝堂,小到寻常百姓,都是这个理儿。”   说白了,谢阳不过就是一个被人给宠坏的孩子。   “那我应该做什么,他想要钱,我就给他,可是他不要……”   “人真的想要什么,是不会挂在嘴边上说的,你要是想接近他,不妨先去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承也算是耐着性子开导了,搁一般人他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   眼看着谢阳陷入了思考,他便招了招手,一旁候着的的宫女侍从们早就备好了工具,先来一批人进屋清扫,短短时间就将屋子翻了个新,之后又端来晚膳,现在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为了等谢阳消气,这些吃食都是一直在备着的。   “不管怎么样,先吃饭,楚星辞你也是,忙活一天都不饿吗?”   李承本身就是贫苦地区出身的落魄子弟,又是个武将,身上没那么多架子,有吃的自然招呼着大家伙一起。   “小叔,我该怎么去了解他?”   谢阳此时就像个迷路了的羔羊,一脸地不知所措。   “了解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吃一顿饭,出一次游,或者……可以在我这里买点情报。” 第58章 问斩   往后三日,或许是因为端午节已经过去的缘故,醉生楼的顾客少了大半,可与之相对的,顾楼月的名声算是打了出去。   京城前些日子还在议论的新科状元,早就被男花魁的传闻给打压了下去,人们茶余饭后皆是在谈论着醉生楼新来的花魁是如何男女通吃,连皇上看了都把持不住的。   更有那些臭屁的诗人,写了一句‘玉面花魁一笑惹千金’,与信王和和亲的长公主并成为大魏当代的三大绝色。   顾楼月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也不过是呵呵一笑,这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些信王的手笔在里头。   只是这流言的传播速度,确实是惊人,只能说明现在的人真的是太闲了。   顾楼月借着这些钱,筹到了连妈妈要的两万两白银,可还不等他给出去,街对面的翠云楼竟然直接倒闭了,没有丝毫兆头。   众人人云亦云,反正顾楼月觉着,它倒了自然是好,其中的缘由不是他该管的东西。   又一日早上,顾楼月坐着周家的马车回来。   “呦,班主回来啦?”   “嗯。”   顾楼月下了马车,身后的周家护卫还紧抱着一个箱子,沉甸甸的,两个人胎还有些吃力。   “这些东西都放到二楼吧,一会儿我自己找人收拾。”   “是,顾公子。”   顾楼月揉了揉太阳穴,在阳光的照射下,脸色稍许有些病态的发白,说话声音也深沉了不少,整个人看着疲倦地很。   “班主,您这是怎么了?”   顾楼月摆了摆手,“没啥事,你忙你的吧。”   一旁的周家侍卫倒是笑了,“昨晚我们大小姐宴请世家贵女,你们顾公子唱戏唱了一宿,给累着了。”   说罢,顾楼月一记眼刀横了过去,可对方压根儿不拿这个当回事,还在不断说着昨晚的趣事。   “我懒得跟你们计较,我上楼补觉去了。”   顾楼月哈气连天的,脸上妆容未卸,眼睛里冒着血丝子,看着疲惫的很。   “班主,等一下,昨个半夜来了个人,您看下怎么处理?”   “小偷吗?该上报官府就上报,我又不是法官。”   边说着,边往里头走,头也不回,也没注意到醉生楼里那不寻常的氛围。   “不是啊班主,是陈妈妈被人给绑回来了……”   话音刚落,顾楼月的身形猛地一顿,仿佛身后有恶鬼袭来一般,泛起整整寒噤。   “你说谁?”   “陈妈妈,班主,这才过了多久啊,你这么快就忘干净了?人就在柜台边上瘫着呢。”   小侍指了指柜台的方向,确实有一人影仿佛如乞丐似的背靠着柜台,被捆着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成一团,衣服布料上有明显的污渍和划痕,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是哪儿来的乞丐。   “她是被谁抓回来的?”   “不知道,大半夜的有人敲门,一开门就瞧见陈妈妈被人捆了扔在门口,嘴里骂骂咧咧的,秋姿姐怕影响别的店家,就把人敲晕了带进来,要怎么处置全权交给班主你。”   小厮说完便继续帮着周家的人了。   醉生楼的人差不多都走干净了,现在大多数人都是前不久才进来的,对于醉生楼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而已。   “来人,把她给我叫醒!”   顾楼月吩咐下去,立即有人拎着一桶水,毫不留情地浇在陈妈妈的头上,整个地板瞬间被打湿,而陈妈妈也被突如其来的冷水给刺激到,瞬间醒了过来。   “啊!”   “陈妈妈,我们应该有半个月没见了,你这半个月过的好吗?我过的可是相当难受啊。”   顾楼月嘴角上微微泛起弧度,可笑意不达眼底,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若不是陈妈妈现在还是被捆着的状态,两个人还真的像是在聊家常,   “顾楼月,你个畜生,飞黄腾达后就忘记我之前对你的好了,若没有我,你在京城里面连根蒜都不是!”   陈妈妈眼底泛着狠辣的光芒,似乎已经决定撕破脸了一般,以极为豪横的语气数落起顾楼月的不是来。   “是啊,我能有今天还得多谢您的栽培,后背上三十四道伤疤,无一不是拜您所赐,还有你私自带走我拿来的银两,这些账,我该如何好好‘感谢’你呢?”   背上的伤疤是在初春时节留下的,那时天气不热,若好好养说不定都不会留疤,可从那时开始,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根本就没有时间来给他养伤,现在天气热了起来,没结疤的伤口出了脓,一有剧烈的动作就会泛疼。   或许是身上的伤口习惯了,顾楼月甚至都觉着这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些天各种压在心头无处宣泄的情绪,才是最伤人肺腑的。   他是真的把醉生楼当成家的。   “怎么?想报复我?那就来啊,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大魏的良民,你一个贱籍敢蓄意谋害良民,那可是重罪!”   陈妈妈仿佛手拿着免死金牌,一脸地得意与叫嚣,殊不知下一秒钟,竟然被人直接扇了两个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醉生楼的大堂内,秋姿不知在什么时候下了楼梯,不多废话,直接下手。   “老妖婆,你还有脸回来!若不是你,醉生楼哪里会变成这个样子!大家又怎么会都离开?”   “秋姿,你这个白眼狼,你忘了是谁花钱培养你十来年了吗?一转眼忘得一干二净,你现在恐怕不是怨我,是秦烟跑了,你自己拉拢不了客人吧,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看好你……”   “够了,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拔掉你的舌头,废了你的手,让你想伸冤都没处伸!”   顾楼月忍了半天,终于也是忍不下去了,开口阻拦了陈妈妈接下来的话。   “你敢,我现在可是良民!”   “良民又如何?你当初可是拐了不少良家妇女进青楼,你那时不在乎人家的出身,我自然也不会管你是贱籍还是寻常百姓。”   顾楼月心里有猜测,陈妈妈当初毕竟拿了那么大一笔款项逃走,而且他们上报官府,竟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估计陈妈妈的背后靠着人。   给了某些人一点儿赏银,借此换个新的身份出逃的事太可能了。   “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婆娘关到仓库里面,盘问她之前的款项都去了哪里,嘴硬不说就给我严刑逼供,她这条命可宝贵着呢,给我好好盯着,别给我整死了。” 第59章 起开!   陈妈妈被人架着带了下去,走时还骂骂咧咧地咒骂着在场众人,那些难听的话连着十来句都没个重样的,不知道还以为多大仇呢。   秋姿冷眼看着,相互之间也是生活过十来年的关系,可她的眼神,此时无比的冷淡。   “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问出银两的下落后,就送官府去吧,偷窃罪,非法换户籍罪,无论是哪一样,都够她坐牢了。”   顾楼月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依旧坐在椅子上,眼神紧闭,眉头紧锁,缺乏睡眠让他脑中的某根筋一直跳着。   秋姿听着他的话,略微有些诧异,不解地问道:“你就打算这么放过她?她当初可是不顾我们一大家子的死活啊,逃兵被抓到是要被枪毙的!更不要说她全走了你那么多钱财……”   “秋姿姐,我忙了一晚上了,就先让我歇一歇吧。”   顾楼月打断了秋姿接下来的话,站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格外疲惫,边走边道:   “送去官府之前,你想对她做什么,我不拦着,泄愤也好,打骂也好,不过你我都清楚,就算把陈妈妈打的不成人样,醉生楼也不会变回原样的。”   顾楼月正是因为无比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见到陈妈妈时,除了那压抑已久的愤怒,还有丝对过去无法挽留的无力。   “顾楼月……”   秋姿抿了抿唇,愤恨与不甘丝毫不遮掩。   是啊,曾经的醉生楼就如同一场美梦般,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顾楼月上了楼,回到自己的屋子,此时正值清晨,外面阳光正好,京城一切如旧;拉上帘子,顾楼月瘫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傍晚黄昏时刻,还是被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给饿醒的,不过或许是睡多的缘故,一时间头有些痛,昏沉沉的,可从精神上来说,他倒是来劲儿的很。   偏过头,夕阳的光辉通过了窗帘与窗帘之间的缝隙,从地板上蔓延到被褥上,不过也就这么不经意的一瞥,让他瞧见了并不想见到的人。   “醒了?你都睡一天了。”   少年似乎在变声器,声音比记忆中的要低沉许多。   “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接客,请回吧。”   顾楼月的声音不冷不淡,言语之下又带着刻意的疏离,这下就连谢阳也看出自己的不受待见。   “这么冷淡的吗?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那个老婆子突然被绑回来吗?”   听到这话,令顾楼月身形一动,缓慢地坐起身,皱着眉头疑虑道:   “是你把陈妈妈抓回来的?”   “你总算肯搭理我了!”   谢阳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奶狗般坐在顾楼月的床边,眼中冒着星星,令人不忍拒绝。   “问你话,别扯些有的没的。”   小奶狗的招数似乎对顾楼月不管用。   “也不算是我抓回来的,我去小叔那儿了解你之前的一些事儿,正好看到你之前给官府上报的案子,就稍稍地委托了一下我爹手下的军队,正好他们归京,在京城不远的城镇上抓到的。”   派军队去抓一个人,虽然说的是顺带,能如此大动干戈的,除了眼前这个人,顾楼月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话语沉默了片刻,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毕竟他清楚,世上的一切都有代价,平白无故接受一个人的好,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偿还回去的。   “那个,你不用担心,我都了解过了,你们那个老婆娘似乎是勾搭上了个小官,就是那人帮她给改了贱籍,你要是想上报官府就上报,若是有徇私枉法的,绝不姑息!”   谢阳拍着胸脯向他做担保,眼神里满是天真和正义。   顾楼月叹了口气,“你做的太多了,我不是个清白人家的人,这地方也不是个大雅之堂,世子殿下你还是要给你自己考虑考虑,就如前几日一般,你在醉生楼一掷千金,最后只会惹得自己一身腥。”   “你又在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   谢阳有些不高兴了,却抿着嘴,并不想把自己臭脾气发泄出来。   “我谢阳要是在意自己的名声,压根儿就不会做这些事,我是喜欢你这个人,愿意为你做才做的。”   突如其来的坦言,一时间让顾楼月愣住了,眼前这个人,似乎并不知道如何对他人好,但是他会将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毫无保留的拿出来。   “我还不起这些……”   谢阳似是挑衅地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你还不起,我可真是一点儿也没见到你的诚意,觉得这么大的人情还不起,那好歹还一两下啊,什么都不做,白占我便宜啊。”   顾楼月一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不是他认为谢阳的话太过小孩子气,而是觉着能将大人之间的人情往来说的如此简单,恐怕只有这未谙世事的孩子了。   “好啊,那你要我怎么还?”   “别再拒绝我了,顾哥哥。”   这话说的委屈巴巴的,甚至谢阳的小手还小心翼翼地抓着被子的衣角,估计顾楼月要说说出一个‘不’字,立即就会哭出来似的。   “好,不拒绝你,以后想来就来,醉生楼随时欢迎。”   “真的?”   “真的。”   “谢谢我的花公子!”   谢阳是个喜欢把情绪放在言表上的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上前就是一个熊抱,二人恰好又在床榻上面,你上我下地就倒了下去。   “班主,你这儿怎么有动静啊?”   小侍似乎碰巧就经过了门口,听到屋内有响声后,以为是有人闯了进来,推开门,正好就瞧见二人倒在床上的那一幕。   “那个……我打扰了,你们继续。”   说罢,很是贴心的关上了门。   “起开!你别压在我身上!”   顾楼月瞬间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想把身上的这个人推开,可这小子壮的很,还推不开他。   “不就压了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误会就误会了呗。”   谢阳起身,自己倒是并不在意。   顾楼月很是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王八羔子,心里也是想不明白。   “你我都是男子,你放着那些大好的小姑娘不去找,怎么非揪着我不放了?”   “那些官家小姐没你好看。”   顾楼月:……感情这小家伙也喜欢看脸啊。 第60章 见我娘   自从顾楼月应了谢阳的要求,他自此就成了醉生楼的常客,而且每次一来必会叫上顾楼月,这一来二去三四回,顾楼月若不是看在他给的银两可观,早就不干了。   而且这小王八羔子才十三岁,信王也来吩咐过,不能跟他喝酒,所以即使他哭着闹着,眼巴巴地看着,顾楼月都没让他得逞。   酒没喝到,可谢阳怎么说也是京城里的出了名的纨绔公子,耍花样的招数一点也不少,什么击鼓传花,拍七令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时候,谢阳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影子,顾楼月外出去表演,他前脚进去,后脚谢阳就来了,有时候还把对方的宴会搅得一团乱,最后也是碍于他世子的身份不敢多说,硬生生地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顾楼月不是吃素,一次两次可还好,次数一多,他还真敢跟着谢阳吵起来。   京城也向来是个流言四起的地儿,二人这你来我往的交锋,早就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听了。   二人死对头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且就这么过去了大半年,转眼就临近了除夕。   除夕算是一年当中最重大的节日,前后呼呼地下起雪,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地大,街边车道堆起小小的雪堆。   过节虽然大家看着高兴,可今年整个国家多灾多难,边塞结束了战争后,南方的收成又大幅下降,这大雪下得倒也是时候,掩埋了街上冻死骨,造就了一片祥和的派头。   “嘿,你谢爷爷我又来了!”   “小殿下来啦?我们还没开张,要不再等会儿吧。”   醉生楼上上下下都知道谢阳这么个混世魔王,他来光顾就像是逛自己家似的,一点儿都不客气。   “没开张不要紧,你们班主呢?”   谢阳轻车熟路地顺手拿了个果子,直接放到嘴里吃,动作都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后院练舞,过两天就要过年了,城门到花街会有巡游活动,我们班主可是大魏第一花魁,被邀请游街了。”   “真的?那我得去看看,我就见过花公子唱戏,还没见过他跳舞!”   说罢,醉生楼的小厮还没说后院在哪里,谢阳便轻车熟路地跑过去了,确实没把自己当成是外人。   醉生楼的后院是个雅静的地儿,之前一直是秦烟自己掏钱请人来打理,后来醉生楼到了顾楼月的手上,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顾楼月虽然唱戏唱的好听,可没有丝毫的设计天赋,原本醉生楼的后院是个花园,结果有一部分被他改造成了菜园子。   不过此时下了大雪,全埋着了倒也看不见。   天上雪下的张狂,风更是刮得欲盖弥彰,偌大的院子里,一人身着火红在园内起舞,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随着步伐舞动的面帘挡住他精秀的五官,舞蹈的步伐没有规律可惜,却带着独有的吸引力,沉浸其中,想要接着看下去。   可一舞的时间终究太短,雪中舞终究是落了帷幕。   啪啪啪——   谢阳十分捧场。   “你来了又?”顾楼月皱了皱眉,对谢阳的到来并不陌生,而且他早就意识到这儿多了个人影。   “怎么,不欢迎吗?”   谢阳正是窜个子的时候,第一次见面他还不到自己下巴,而现在已经超过了他的眼眉,恐怕过完这个冬天,就该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欢迎欢迎。”   顾楼月用一脸不欢迎的模样说着欢迎二字。   “切,口是心非。”   虽然看出了顾楼月的不情愿,可谢阳还是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有事说事。”   谢阳问道:“那个,你现在有事吗?我想带你去见我娘。”   “什么?!”顾楼月瞳孔地震了一般,他若是没记错,眼前这小子的娘应该是大魏的长公主……   “不,具体来说,应该是我娘她想见你。”   顾楼月当即石化了。   “为什么!?”   难不成是长公主听到了京城里面的流言蜚语,特地来杀人灭口的吗!?   “她好像听说了我在京城的事,挺好奇你的。”   “……那个,我能不见吗?”   此时,谢阳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长公主旨意,违令者格杀勿论。”   往日谢阳都是独自一人来的,就算是带着侍从,也不会超过两个人,而今天却来了数十来人,各个飞鱼服上身,腰间挎着刀,不知道还以为这儿出了命案。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碍于权威之下,说了句:“……行吧。”   …*…*…   等顾楼月再次缓过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到皇宫了。   依旧是庄严巍峨的殿堂,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一副满园花开的景色,而今儿下了大雪,金砖玉瓦皆被大雪覆盖,留下一抹明黄的延边。   一行人入了宫便放慢了步伐,顾楼月对于皇宫的记忆只停留在那日的春闱宴上,如今跨过百步长廊,扑面相迎的是金碧宫殿。   “到了,走,我带你去见我娘!”   “哎,等下……”   谢阳一把拉过顾楼月,跨过层层门槛,不顾周围嬷嬷和太监的阻拦,也不通报,就闯了进去。   顾楼月只瞧见着眼前的画面在不断地变换,跨过的大门一扇比一扇的大气,最后进入了个华丽又不失简约的宫殿之中,一夫人身居高位,周围还有在与她议事的侍女。   “娘,我带着你要的人回来啦!”   谢阳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传了进来,整个宫殿都要震上三分。   “这么快就回来了?人在哪里,给我瞧瞧。”   女人温柔的声音传来,抬眼望去,一身穿淡雅衣裙的女子坐在贵妃椅上,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谢阳的影子,面容保养得当,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更想不到她已经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母亲。   “娘,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花公子。”   谢阳很是激动的介绍着,就像新交到了朋友一般,可转眼看去,却不见顾楼月的身影。   只听下方传来一句:   “贱民顾楼月,见过长公主殿下。” 第61章 回鹘一族   顾楼月屈膝,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做了个十分标准的跪拜礼。   根本看不见他的五官与神情,谢阳一时间有些无措,甚至还有丝不平,这样的动作他每天都能见到过,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朝他行此跪拜大礼。   虽然说都已经看习惯了,可他竟第一次如此见不得顾楼月做这个。   “你起来,别跪着。”   身旁的少年想将他拉起来,可顾楼月纹丝不动。   顾楼月心里无比清楚,眼前这位夫人不同于他往日所见的各类权贵,她是站在阶级顶端的皇家,更不同于谢阳,没有那种稚气。   若是长公主想对他做些什么,恐怕都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一个动作下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给她办事。   长公主名唤李珈瑶,自小在皇宫中长大,年方二八时,便已经容貌倾城,当年与北寒王定下婚约时,不知碎了多少京城贵子的心。   也有不少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认为长公主去了北寒一地,必定香消玉殒,谁知自她嫁了过去之后,与寻常百姓一同骑马游猎,更衣织布,且与北寒王恩爱有佳,不过一年便诞下一子。   最后也就成京城诗人口中的‘公主红装千里嫁荒凉’。   长公主已有三十岁,可皮肤保养地恰似豆蔻年华的少女,不管是头饰还是衣衫都极为朴素,可却掩埋不了她眼中犀利的光芒。   “谢阳啊,你先下去,我想单独跟你这位朋友谈一谈。”   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让顾楼月的起身。   “他还在地上跪着,大冬天的,地上不凉吗?”   管事的嬷嬷走了上来,语气柔和地说道:“小殿下,不用担心的,咱们宫里面有地龙,不会冻着这位公子,您先跟我下去吧。”   长公主此时也适时宜地说道:“起来吧,你这孩子就这么喜欢在地上跪着吗?”   顾楼月听到这句话之后,才起了身,谢阳就在一旁看着,或许并不明白这几秒钟内,这些事的含义,可或许是天生带着些敏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不过最后还是被嬷嬷给带走了。   谢阳这一离开,长公主那温润和气的面容瞬间降下来几度,嘴角还保存着笑容,可笑意不达眼底,如画的眼眸此刻正打量着顾楼月,仿佛想要看穿他。   “你叫顾楼月是吧,长得确实不错,京城还是那个风水养人的地儿,即便是外族的男子,都能养的如此俊秀。”   顾楼月微愣,却没有过多的动作,心里明白长公主的话里的意思。   他与中原人相貌相似,长公主说他是外族,想必已经将他的底儿给摸清楚了。   “殿下抬举了。”   “这算不上什么抬举。”长公主笑了笑,“谢阳这小子从小到大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却被个男子迷住了大半年,京城的谣言我也有所耳闻,如今一见,也不能怪他。”   “回鹘(hu第二声)一族自古多出美人,本以为灭族后再也见不到回鹘的族人,却想不到竟有个在京城里面埋伏着呢,孩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长公主的话语并不算是问候,反而带着一丝质问与逼供。   顾楼月对于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听到回鹘二字,与灭族这些词语时,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那场逃杀,他当时还小,并不能明白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可自己也会往着灭族,战争这方面想。   似乎,他的家乡叫做回鹘。   “运气好而已,毕竟也是贱命一条。”   “那为什么留在京城呢?想知道当年为什么被灭族吗?”   顾楼月道:“留在京城不过是讨口饭吃,被灭族的原因不想深究,即使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倒不如不知道。”   家破人亡的仇,他铭记在心,可在这落草为寇的天下,能活下去,就是个了不起的事了。他并不奢望能凭借着自己的手去报仇,毕竟自己就是一只蝼蚁,一个风吹草动或许就没了命。   长公主听到了他的回答,眉眼有些微微皱起,“回鹘族男子世代骁勇,却不想留下的独苗是个孬种。”   嘲讽的话入了耳,顾楼月当做没听见似的,或许对于他来说,还都算不上难听,毕竟难听的话他听的也不少。   “算了,我今儿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事。”长公主自顾自的说着,不过就在她说这些话的同时,周围突然多了不少气息。   顾楼月身上会点武功,可跟皇城禁卫军比起来,连三脚猫功夫都算是夸赞。   自然是深知,接下来长公主的话,估计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谢阳十三岁,城府不深,容易被些心存不善的人给利用,你跟他相处半年,从我儿子手上捞到不少好处吧。”   长公主一边说着,边用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一哒一哒的声音在宫殿里回想着,一时间压力倍增。   “都是谢阳……小殿下他的兴趣释然而已,恐怕再过不了多久,他就没什么兴趣……”   “你不用找借口,我不会说什么把这些钱收回来的话,不管是皇家还是北寒,都不缺这些钱。”   顾楼月头上开始冒了汗,“那长公主是想让草民做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谢阳并不是自小在皇城中长大,他对京城好奇,才会做出一堆荒唐事,我将来估计不会在京城里头,你帮我照看他,除了名声,更要为他的安全着想。”   一席话挺想来,顾楼月倒是楞了一下,还以为是什么危险或者见不得人的事情,去没想到只是照看谢阳。   可能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的安全大于一切吧。   “怎么,不答应?”   “答应,小殿下为草民做过的事情太多了,无以为报,若是能为长公主分担一二,也算一种报恩了。”   “算你识相,若你敢说半个不字,这个时候早已人头落地了。”   长公主不慌不忙地说着恐怖的话语,顺带拿出了个令牌。   “这是我的令牌,以后若是你瞧见谁拿了它来求你做事,别问理由,照做就是,记住了吗?”   “记住了。”   顾楼月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还是牢牢记下了令牌的样子。   随即,便有侍从递过一袋鼓鼓囊囊的包裹,从缝隙中可以看出,似乎是金豆子。   “这是给你的褒奖,若是你办得好,将来我会告诉你,十年前是谁要灭了回鹘一族。” 第62章 护犊   顾楼月整个人猛地一愣,握着袋子的手微微颤抖,可犹豫再三,他还是说道:   “不用了,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哪里敢奢求去报仇啊?”   自己遥想了近十年的答案,如今无比接近的摆在眼前,却被自己一把推开,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顾楼月有过自己的思量,他思考过究竟是用自己的一生去报复那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这两种选择没有对错之分,更没有利弊之分,无论选择哪一种,过的都是他自己的人生。   可或许,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吧。   “长公主殿下若没有其他事的话,那草民就先退下了。”   长公主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顾楼月应答如实,得到首肯之后,便跟着一旁的侍从离开了。   宫殿又再一次寂静下来。   长公主身旁的宫女瞧着顾楼月的背影,有些忧心忡忡:   “殿下,这种人没有血性,办得成事吗?”   软弱无能,趋利避害,唯一能算得上是优点的就只有能屈能伸了,可这样的人,京城里多的是。   长公主双目紧闭,靠在贵妃椅上,“谢阳这小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贴近了,能找个靠近他,说得上话的人太难了。”   想到自己家的孩子,长公主脸上的疲倦又多了几分。   “边塞那儿现在怎么样了?”   侍女话语有些个着急了:“还没有消息,陛下的军队扣押了王爷,可一直没有放消息进来。”   长公主深呼吸一口气,“没关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小子虽然身上没什么血性,可到底也是能办事的,若将来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也是多一分保险。”   半月前,皇帝的军队亲临边塞,不到五日便奉了皇上的口谕,扣押了北寒王等一干侍从,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训责,却不想迟迟几日都没有消息。   长公主在北寒,听到这些消息后,心里觉着不踏实,便回到京城想一探究竟,可她这个当皇帝的哥哥竟然借口不见她,只是说抱病。   人越是隐瞒什么,就越是显得可疑。   长公主也断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旁的不说,若是真涉及到什么杀头的大罪,她必然要保护好谢阳的安危。   “娘!娘!”   正思考着下一步,谢阳倒是一步三小跳地跑了进来,丝毫不顾及什么皇室礼仪的,且上来就问:   “顾公子人呢?”   “小殿下,那位平民刚才就已经出去了。”   “不可能,我怎么没看到!”   长公主一阵哑言,她哪里是不知道,自家儿子是被人给嫌弃了……   “是我让他回去的。”   无奈之下,长公主只好站起来,声音有些严厉道,“谢阳,你跟花街的人有来往我并不反对,前提是你应当要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把你的功课拿过来,我看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到底有没有花心思在学习上。”   长公主虽受万人之上,可在谢阳的面前,她会褪去这些自身的光环,努力地去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   谢阳小小的身子不禁寒颤了一下,抿了抿唇,不听使唤的小手扒拉着衣角,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可他再怎么不愿意,一旁的侍从就出卖了他,将早就已经备好的作业集呈了上来,长公主不疑有他,直接翻开,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   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可氛围却叫人难受了起来。   “谢阳,你过来!”   长公主的脸暗沉了不少,语气自然地就带着不客气:   “我就先不说你这跟小鸡爪子一样的字,为什么这些默写古诗文的作业上还有山水墨画?还有,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夫子在上面给你的标注都比你写的字要多!”   长公主气的有些上头了,头上的珠钗摇摇欲坠,可愣是没察觉到什么。   “山水画我根据古诗联想的意境,那个夫子的话嘛……也不全都是批评啊,他之前还夸我的字有进步了!”   在母亲的面前,谢阳一改往日里的散漫,编胡话都磕磕巴巴的。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   “你一年前是怎么跟我说的?跟我保证要好好学习,这就是你给我的回应?我以为我不在你能管控好你自己,我也相信了你的话,可你看看这些……”   太难听的话语,她并没有说出口,最终也是只不过是将谢阳的作业本愤恨地摔在桌子上,宣泄了一番情绪,然后道:   “过完春节后,就跟我回北寒,京城太浮躁了,你静不下心来。”   “我不要!”   却不想,谢阳的反应如此大。   “你不要?谢阳,你当你自己是小孩子吗?过了年里你就要十四岁了,封世子爷了,你就拿这些个成绩给天下百姓看吗?”   长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可谢阳仍不服这口气,又道:   “你是在乎那个花街的人吗?你若舍不得,我便把他买下来,带回北寒,给你做个书童,但只要你好好学习……”   “我不需要他来北寒,我也不想回去,我就要呆在京城里面!”   谢阳大吼,一个十三岁孩童的嗓音回荡在空荡的寝殿中,震耳欲聋。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管过我,现在想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我不需要!”   谢阳吼完,转身跑出了宫殿,不带一丝留恋。   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一个个面露难色,谁也不敢拦着小世子,任由他自顾自的离开。   “殿下,您消消气,可能小殿下他只是说气话。”   “这孩子,哪里是在说气话,他这是在气我……”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得很,重新靠在贵妃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谢阳从出生到七八岁,都是在北寒度过的,在八岁之后,便被皇帝以受教的名义带回了京城,虽说是受教,但皇上不过是将谢阳作为一颗棋子,牵制着北寒王。   北寒王近年来权利越来越大,即使嫁了当朝公主,皇帝还是不放心,所以挟持子嗣。   而这些,长公主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北寒不同于京城这个太平地,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只好让谢阳留在京城。   这一留,就将近六年之久,恐怕谢阳的脑海中,已经快不记得北寒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她这次回来,不光是要打探皇上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要护着谢阳。   皇上对北寒王有心思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若是这次动手,她势必要给谢阳做好完全准备。   这个时候,她并不是什么大魏的长公主,也不是什么北寒王妃,只是一个想护住自己孩子的母亲。   天底下,千千万万个父母都是如此。 第63章 他不想走   谢阳跑出来时,恰逢天上下起了雪,皇城的风景上了一套纯白的妆底,寒风萧瑟,人来人往,宫女太监急急忙忙,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自然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无人在意的小小身影。   御花园的拐角处,这个小小的身影窝缩在秋千上,木秋千有些老了,摇一摇便吱呀吱呀地响,堆积在木架上的雪抖落下来,不小心白了少年的头发。   “殿下,你果然在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楚星辞上身穿着飞鱼服,腰间一把弯刀,束发戴冠,少年英姿,可对着谢阳偏有些慈祥的味道。   “你怎么找来了?”   谢阳语气低沉,没有一丝惊喜,或者说没什么情绪的起伏。   “小殿下你这话说的,每回儿你发脾气不就躲这几个地方吗?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你变过啊。”   楚星辞见四下无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怀中掏出了个油纸包裹,道:“吃吧,北寒今年送来的贡品,你小时候吃过的玩意儿。”   掰开油纸,里面是个用着的各类干果包裹着的糕点,已经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了,还包裹着一层糖衣,晶莹剔透。   谢阳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却压根儿咬不下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已经被冻住了。   “谁吃过这玩意!牙都能给崩掉了!”   谢阳大骂一声。   “哈哈哈,京城才多冷啊,北寒可比这儿冷多了,一块切糕比板砖都要硬,你还是早点习惯吧,要不然水土不服。”   说着,楚星辞还顺手拿一个放在口中,牙齿咔咔作响,听着倒有些渗人了。   “你牙口倒是好。”   “对了,小殿下,花街那位怎么说?长公主殿下这次是铁了心要你回北寒,到时候你想见一面都难了。”   谢阳不说话,将切糕放在口中,用热气化开了糖衣,也似乎是用这个借口来逃避这个话题。   “你若是真的喜欢,带回去也是无妨的,北寒虽天寒地冻,但不至于养死一个大活人。”   谢阳硬生生地将切糕咬碎了咽下去,才道:   “他不会愿意的,而且他本就不喜欢我,我哪里好意思带走他?”   其实说白了,谢阳对着顾楼月,带着一丝小孩子般的占有,可他也是在成长,受到顾楼月那么多次的冷嘲热讽,他自然明白一意孤行是得不到他人的真心相待。   他本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还能在京城呆上好久,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两个人也不知道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他不想走。   “可是小殿下,您是北寒的世子,早晚有一天,您是北寒的王,京城不是您该在的地方。”   楚星辞很少有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他单膝跪地,仰视着秋千上的谢阳,眼神中的忠义难以忽视。   北寒的地域,城镇,人民等待着他们的下一任王。   谢阳再过几日便要十四岁了,自己身上的权利与义务也有所了解,他小小的肩膀担着一方水土的重量,任何一个决定都不能儿戏。   可是……   “就不能再等一等吗?”   他还是想和顾楼月交个朋友,即使以后见不到了,能有个书信往来也好。   楚星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殿下,这件事您不应该问我,即使长公主不同意,您也可以去皇上那儿求一求,延期离开而已,况且皇上也有几年没有见过长公主了,肯定也不希望她这么快就离开。”   “皇上那儿?”谢阳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之前买了把西域的短剑,正好马上就是除夕,我送上去,再跟舅舅求一求,说不定真的能行。”   楚星辞点头附和,脸上带着笑意,眼眸却深不见底。   “那除夕那日,微臣陪小殿下一同前去吧。”   …*…*…   除夕   京城上下一片火红,万喜万般宜的日子,即使全国上下的经济并不算景气,人们依旧是脸上常乐地迎接着这个大日子,只愿新岁启封,人间吉时,节日的祝愿能够洗刷一年的不详。   皇宫一年到头有着大大小小的宴会,除夕更是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宫人们从凌晨开始便忙的不停。   除夕的朝拜,宴请,以及皇上皇后给新年的贺词,这些都不能出错。   长公主李珈瑶也是难得回来一趟,作为和亲公主,她自然不能缺席这些场面。   此时,正过申时,冬季天黑的早,天边有些微红,宫里已经开始准备晚宴了。   “殿下,您先歇一会儿吧,今儿起得早,又在寒风里面站了那么久,身子要撑不住啊。”   长公主卸下头上的华贵金钗,脸上粉黛未卸,却依旧能瞧见憔悴。   “不用,皇兄已经几日不曾见我了,这个时候若不去,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长公主换上一套十分朴素的民间装饰,简约大方,她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感觉不太对劲,所以还是想提前准备一下,趁着皇上在除夕家宴前休息的这一段时间,看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东西都带好了吧。”   “回殿下,都带着呢。”   “那就走吧。”   长公主离开时并没有带多少人,身后只有一个侍女,在北寒的日子过的清淡,倒也是对宫中的人来人往有一丝不习惯。   “对了,谢阳又跑什么地方去了?”   “小殿下离开宴会就没见到人了,不过楚侍卫跟着,您别太担心。”   “这孩子……”   长公主本想着说两句,可是最后话也没说出来,这孩子本身就到了叛逆的天性,又喜欢到处跑,想管得住他那真是痴人说梦了。   二人走过长长的宫廊,洁白的雪踩在脚下吱呀吱呀地响。   皇上的寝宫就在面前,可管事的太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长公主殿下,皇上正歇着呢,您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我上次来,你就是这个借口,马上除夕宴就要开始了,你难不成告诉我,皇兄他还不出席了?”   管事的老太监一脸为难,这并不是长公主头一回来见皇上了,前几回这个借口还有点儿用,可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了。    第64章 家国   “长公主殿下,这是皇上的意思,您别让奴才为难啊。”   “起开!”   长公主也是不客气了,一脚便踢了上去,那太监直接一个侧翻,肥的流油的身躯在地上滚了两下,连忙喊道:   “来人,快来人护驾啊!”   长公主压根儿不顾周围的情况,抓过侍女手中的金布包裹,一个健步破开了紧关着的宫殿大门,直接冲了进去。   周围的侍从也不敢上前,这毕竟是大魏的长公主,皇上的亲妹妹,即使和亲到北寒,身份也是极为尊贵的,若是他们动了一根头发丝,万死不辞。   “皇兄,打扰了!”   长公主来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迎面的风使得她的丝发有些凌乱,几根青丝落了下来,可改不了她那盛气凌人的气势。   皇帝依旧是一身明黄色的朝服,玉冠放置一旁,很是淡然,似乎对长公主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伏案在檀木桌前,一旁摆放着大魏地势的沙盘。   “皇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前几日前来造访,你故意避着我,恐怕也是知道我来找你何事了,我今儿就是来要一个明确的说法,你囚禁北寒王,究竟是为什么!”   身后的护卫一同跟着长公主进来,给屋内带来了一丝风雪,他们本想着制止长公主,可当着皇帝的面,都不敢下手。   皇帝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朕同皇妹单独谈一谈。”   “是。”   众人退去,屋内仅留下皇帝与长公主二人,面面相视,冷风从门缝中钻了进来,惹得窗帘微微颤动。   皇上站了起来,走到沙盘的一边,略带褶皱的手拂过沙盘的边沿,道:   “皇妹,朕知道你是在顾忌什么,朕这些日子之所以避着你,是不想让你蹚这趟浑水。”   “什么意思,什么浑水?”   长公主心里莫名感受到一股不详的预感。   “边塞的战事才结束,虽然是信王赢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服降的想法,卷土重来是极有可能的。”   “那这跟谢勋有什么关系?北寒一族从来没有做出过出格之事,你无端囚禁了北寒的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长公主仿佛并不在乎眼前此人的身份,她现在只是想求得出一个答案来。   “北寒确实没有做出格的事,可他们就一定是忠心于朕的吗?北寒的土地与边塞接壤,都是边塞异族,他们若是想有什么串通那真是太容易不过的事了。”   “你竟然不相信谢勋?”   长公主眼中透露出深深的不可置信,她是明白帝王多疑这个道理,可她也是太天真,未曾想到皇帝的多疑会到如此地步。   “皇兄,你既然如此多疑,那当年为何还要让我和亲?”   皇帝冷凝了她一眼,道:“当年北寒王的势力比现在还要强大,朕又不可能派兵与其对峙,和亲是最好的方法,而且北寒王傲慢的很,若不是和亲,他恐怕早十年就有要造反的意思。”   长公主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一切。   她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皇帝布下的棋局,而她只是一枚棋子,自始至终不自知。   李珈瑶自小在皇宫中长大,朝堂上的权谋斗争自然有所耳闻,也深知自己命运不能由己,她觉着远嫁到北寒,是自己最好的命了,有疼爱自己的夫君,可爱的孩子,长达十几年的美好时光,竟然都是皇上的布局……   她自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   “你还想要我做什么?”一字一句地说道。   皇帝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多了,咳嗽了两声,别过眼去,道:“你是皇家的人,朕自然会保住你,朕只要北寒之地群龙无首,借此收复此地而已。”   “收复……你是想让谢勋死吗?”   长公主的喉咙处泛着腥,一时间气血上涌,瞳孔紧锁,紧锁着大魏的帝王,想知道他究竟会说出怎样的话。   “不光是他,还有谢阳,大魏的领土,不能落入外姓人的手中!”   北寒其实算不上大魏的领土,实际上不过是大魏的附属国而已,因为长公主和亲,所以这个地方与大魏的来往自然亲近些。   可估计北寒的人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尊重的大魏君主是个如此冷血的人。   “谢阳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长公主嘶吼道。   “留下他,会是个祸患!”   “他只有十三岁,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什么?谢阳留着的是北寒的血脉,等他长大了,他就会知道他姓谢,会有人拥立他,他也会知道自己父亲是怎么死的,朕不能留下后患!”   身处乱世,何来无辜?更何况是个孩童?   皇帝一挥长袍,背过身去,“皇妹,你回去写一份和离书,今后也不必回北寒了,北寒谢家的事都与你无关,不管何时,皇宫始终是你的家。”   皇帝的话语很是生硬,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令人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   “我不同意,我死都不会接受的,谢勋不能死,谢阳也不能,他们不是你对付边塞蛮族的工具,我不会让你……”   “李珈瑶,你莫要再胡闹了,早在几日前,朕的指令就已经到达了边塞,朕必须除掉谢勋,这件事不容商议!”   “什么……你做这些,难不成是因为当年回鹘一族吗?”   李珈瑶一时间六神无主,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桌上作为饰品的长剑泛着寒光,照应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皇帝再一次背过身去,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愿见到李珈瑶这幅模样:   “只要你写下和离书,北寒的事与你无关,你是朕的亲妹妹,朕自然会保住你……啊!!”   说着,皇帝突然觉着背后一阵刺痛,某种尖刺的,冰凉的剑没入了他的后背脊梁处,空气中泛起阵阵血腥味道,很是刺鼻。   “你做什么!?”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顺带洒下了不少的血花来。   皇帝怒不可遏的转过身,刚要怒骂,可下一秒钟,眼前一黑,一块夯实的东西迎面而来,来不及反应,便两眼一晕,不省人事。 第65章 冲破牢笼   “长公主殿下……”   “都给我让开,谁也不许进去,谢阳呢,谢阳在哪里?”   殿外的侍从似乎并不知道宫殿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瞧见长公主一副急切的模样冲了出来,势如破竹,身上还带着丝血。   长公主在一剑刺向皇帝后,又拿了个水壶似的东西不计后果地拍向了她亲哥的脑门,确定昏过去了之后,这才跑了出来。   做出这样的事,她心有余悸,可并不后悔。   身后的门紧紧关闭着,目前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还有时间,她还可以为谢阳争取一丝逃离的机会。   “殿下,小世子递交了牌子,马上回来见皇上。”一旁的侍卫回答道。   长公主深呼吸几口气,故作镇定道:“皇上歇息着,你们谁也不要进去,我有事,要亲自去找谢阳。”   “是!”   众人应答如是,且真如长公主所说,没有一个人上前敲门询问,所有人都被骗了过去。   长公主带着侍女快步离开,看似她很是淡定,可只有自己知道,现在有多么紧张。   残害皇帝,打昏了不说,还见了血,即便她是长公主,都不能轻易饶恕,可她现在别无选择,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只能看着谢阳等死,自己被关进皇城,一辈子见不得天日。   所以,她要在力所能及的能力内,做出最后的挣扎!   “快,快带我去找谢阳!谢阳他平时都在哪里?”   “殿下,奴婢平时也不照顾小世子殿下,奴婢不知道啊……”   长公主咬了咬牙,不过这也怪她,平时对谢阳并不多加照顾,要不然,怎么会连他在哪里都没个头绪?   一筹莫展之际,在红墙下的转角,两道身影不期而遇。   “楚星辞,你说,舅舅他会喜欢这个礼物吗?”   “这我可说不准……谁?   ……长公主殿下!?”   四人碰巧撞见在一起,谢阳还没反应的过来,而楚星辞则是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来的怀疑。   长公主的身上,有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谢阳,你快跟我走!”   长公主的疑问来不及回答,当即便要拉着谢阳一同离开,可下一秒钟,自己的手竟然被甩了开来。   “我不,我暂时还不想回北寒,我要去舅舅那……”   啪——   谢阳的话还没能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让他将接下来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面,紧接着,长公主破口大骂的声音响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现在不是你该任性的时候,你现在立即跟我走,有什么话都给我闭嘴,听到没有!”   谢阳懵了,脸上一边是火辣辣的感觉,他娇生惯养地长大,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耳光,更不要说是自己的母亲。   长公主也确实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教训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拉着谢阳的手,朝着宫外的方向跑去。   “娘,你……”   “长公主殿下,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阳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了,可楚星辞先一步问道。   “楚星辞,这是我的令牌,若是我不能带着谢阳离开,你就拿着它出城去找北寒王的人,一定不能被禁军找到,知道吗?”   楚星辞郑重地收下了令牌,揣在怀中,心里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一定要带着谢阳去北寒,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护着他,死也要护着他,知道吗!?”   “是!”   长公主现在也是被逼上了末路,楚星辞的经历并不硬朗,可眼下在京城当中,再没有比他还要适合护送谢阳离开的人了。   如此一别,李珈瑶自知凶多吉少,可身为一个母亲,她无论怎样都要护着谢阳的安全。   身边的宫墙景色在不断地变化,宫殿依旧金碧辉煌,可长公主却觉着,这周围明明都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此刻瞧着,尽是关着金丝雀的铁笼,又大又重,谁也出不去。   ……   四人快步来到皇宫大门处,此时太阳还未落下,宫门依旧敞开。   长公主停下了脚步,看了眼身后,雪下的不大,宫人忙碌的身影此起彼伏,似乎现在的皇宫还是一片祥和。   “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阳终于是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可久久没能等来想要的答案。   长公主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谢阳观察到,她的眼角似乎有一丝湿润了。   而紧接着,谢阳被紧紧的抱住,周围四散着母亲的气息。   他的个子已经跟长公主差不多高,所以长公主一边抱着他,一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   “娘,你怎么了?”   谢阳能感觉到,娘在发抖。   “娘没事,等楚星辞把你带到了北寒,记得给娘报一个平安信,以后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读书,不许跟先生顶嘴,北寒天气冷,平时就要多备几件衣服,你之前的那个朋友,一定要善待人家,在花街谋生向来都不容易,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人,记得跟娘报信说一声,娘不在乎人家的出身,只要性格好,你喜欢的就行……”   不知怎的,李珈瑶明明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就只说出了这么多。   谢阳倒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听完了母亲的这些话,最后长公主又跟楚星辞嘱托了几句,便让二人离开了。   等两个小家伙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之后,长公主这才收回了视线。   “殿下,我们回去吧。”   一旁的侍女全程都在一旁跟着,害怕,而且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说话都带着些颤音。   “不着急,有人会来接我们回去的。”   李珈瑶擦干了眼泪,就站在皇宫的大门处,侍卫不敢上前,自然也不敢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队身穿银灰铠甲的人骑着马迎面而来。   “长公主殿下。”   为首的指挥使来时就带着个一股傲慢的劲儿,且见了长公主也不下马,理直气壮地就坐在马背上,俯视着皇城里的贵人。   “奉皇上旨意,北寒王叛国,诛三族,与之联系一干人等,除长公主您外,杀无赦。”   明黄色的圣旨在夕阳的映照下看的晃眼,所写的话也令人毛骨悚然。   “长公主,末将都是帮皇上办事的人,不知道您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可不想对您动粗啊。”   “荒唐!北寒王尚未归京,口说无凭就说叛国,你们一个个身为皇兄的左膀右臂,不为皇上谨言分忧,竟也由着皇兄做出这般荒唐事来,大魏有你们何用!”   长公主自知在听到圣旨的那一刻时,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可现在还不是能放弃的时候,谢阳已经被她送了出去,只要禁军没到城外,她势必要拖一拖时间,为谢阳谋得一线生机。   “长公主殿下,末将敬您有个忠于大魏的傲骨,可末将也是奉皇上的旨意,圣旨上是皇上的亲笔,盖的是天子玉玺,圣旨加玉玺,您难不成想让皇上收回成命吗?”   “收回也罢,不收回也罢,你们这样做,是寒了北寒给大魏奋战三十年的心!”   日落西山,皇宫的大门天黑之后必须关闭,如无例外不得打开。   长公主心里不断在祈祷着太阳快些落下,她现在对阳光有种莫名的抗拒,眼前的皇宫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似乎在寒风的加持下,有种刺骨的陌生感。   “长公主殿下……”跟着她来的小侍女也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可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长公主,微臣看得出来您这是在拖时间,可京城就这么大,想找到一个人太容易,微臣奉劝您,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来人,带长公主下去!”   一声令下,便有侍从听命上前,可就在离长公主不到半尺距离,一瞬间的刀光血影,两人应声倒地,鲜血溅出,染红了覆上血的地砖。   李珈瑶的袖中藏着一把短剑,面露凶狠之色,一袭长裙下也被血液染上星星点点,寻常女子见血,即使再镇定,也会变了脸色。   可是她不会,李珈瑶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拿出剑来对付这些禁军意味着什么,她不再是大魏的长公主,她是北寒的主母,是北寒王的夫人,亦是北寒世子谢阳的母亲。   即使今日所做一切以性命为代价,造成的效果微乎其微,她依旧会选择如此。   这是她对大魏皇帝荒唐圣旨的反抗!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副官手足无措,若是寻常女子,他们或许还能直接制服,可这是长公主啊……   指挥使凝了凝神,道:“皇上有旨,国法有令,凡抗旨不遵者,杀无赦!” 第66章 我该怎么办?   “楚星辞,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娘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出了皇城的路上,谢阳将心中的质疑大声地吼了出来,恐惧,无措,惊慌……各种负面的情绪根本就压抑不住,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可想要再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刺骨的寒风宛如长鞭一般刺激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今儿是除夕,大街上人不多,大多都赶回家过年了,楚星辞自然不可能当街回答谢阳的问题,眼下也不知道长公主能为他们争取到多久的时间,只能先将楚辞拉到一旁小巷中去。   “殿下,把衣服脱下,跟我的换一下!”   “楚星辞,你这是要做什么?”谢阳石峰抗拒地说道:“你得跟我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星辞一时间哑言,心里做了一些思想上的斗争,最后也是看时间紧迫,同时也觉得这些事谢阳迟早都得知道,才开口:   “前几日皇上下旨,说北寒王通敌叛国,下了诛灭三族的圣旨,算算时间,圣旨已经到了边塞,北寒王恐怕已经……”   “怎么会……”   谢阳的声音难以自控,一瞬间就红了眼,可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便被楚星辞给堵住了口。   “殿下,小点声音,长公主如此急忙想要带您离开,恐怕是皇上不想留下你,长公主现在正帮你争取逃离的时间,您不能被禁军发现,微臣会协助您离开京城!”   一时间,大量的信息摄入脑中,谢阳有些接受不住,他没有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也并不那种沉着冷气的人士,谢阳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手足无措。   “楚星辞,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做什么?”   谢阳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他知道,自己除去北寒王世子这一头衔后,什么也不是,他想着应该去做些什么,却又有种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   “小殿下,别慌,你赶紧跟我换个衣服,一会儿我走大道,若是禁军已经下了通缉令,定然会注意到我,你穿着我的衣服,用最快的时间出城,我们争取在午夜之前,离开京城!”   楚星辞一番话说下来后,并未缓解谢阳紧张的情绪。   谢阳抓住了楚星辞的胳膊,“你不会出事吧,你一定不要出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去北寒的路!”   “小殿下,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   时间很是匆忙,二人互换了衣服之后,楚星辞便再一次给谢阳强调了一番离开京城的必经路线,且将长公主的令牌交付到他的手上,随后便分道扬镳。   谢阳身上穿着宽大的常服,裙摆看着都拖着地,身后一件黑色的披风拢住了大半的身形,脸上冻得通红,看着就是一普通人家的公子哥,放入人堆中一下子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楚星辞离开片刻后,谢阳就起身出发了,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人和景,明明周围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日常景物,此时却不得不警惕着,不得不鬼鬼祟祟在京城里前行着。   一时间,举目无亲的感觉环绕在心头。   …*…*…   醉生楼内   “这里过来个人,快搭把手!”   “班主的衣服准备好了没?游街的花车马上就要来了!”   “班主呢?班主!?”   ……   醉生楼里里外外忙成一团,虽然忙,可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笑,喜庆的节日自然是花街用来敛财的一种手段,醉生楼好不容易将顾楼月的名声打了出去,可不得在除夕这个日子好好捞一笔吗?   “吵什么吵,越吵事情越乱,太阳都还没下山,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顾楼月此刻妆正上到一半,脸上涂抹着煞白的粉底,妆发未梳,从屋内走出来时,恰似一只吊死鬼!   “妈呀,班主,天还没黑,你别出来吓人啊!”   “哈哈哈,瞧你胆小的,咱班主可不吃胆小鬼!”   “哈哈哈!”   大堂内欢声笑语一片,醉生楼也摆脱了那死气沉沉的样儿。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看着更吓人了。   “一个个的,活干的不多,嘴皮子倒是利索,小心我今晚扣你们红包。”   “哎呀,恶鬼来吃人啦~~~”   “你们几个!”   正说着,秋姿从二楼下来,面色带着些凝重,看着这一同嬉闹的大家伙,当即骂道:   “闹闹闹,闹什么闹!今儿什么日子不知道啊,一会儿游街出了洋相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论资历,秋姿在醉生楼绝对能排的上一二,即使现在她不赚钱了,一直凌驾在众人之上的那股脾气劲儿还是有的。   “秋姿姐,大过年的,大家乐呵乐呵……”   顾楼月打着哈哈,却不曾想秋姿丝毫未听到他的想法,快步下了楼,压低了声音对着他道:   “你那个死对头来了,在你房间,状态有些不太对,你去看看吧。”   “行,我先上楼了,那秋姿姐,楼下劳烦你来照顾了。”   顾楼月叹了口气,他还以为多大点事呢。   自从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就不曾见过谢阳了,本以为是被长公主给呵斥住了,不让他与花街的人来往,殊不知,在憋了没几天后,又跑来了。   自己的房间内动静不大,透过窗户纸依稀能看见个人影。   顾楼月直接推门而入。   “除夕夜皇宫这么闲的吗?还有空跑来找我……”   话说到一半,顾楼月却看见个眼泪大把大把落下的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顾楼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少年完全不顾及身处何地,见到顾楼月的那一瞬间,心里仿佛有根弦崩掉了,与顾楼月差一截的个子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没几下,顾楼月就感觉自己的前襟湿了一片。   “你怎么了?”   少年在他的怀中哭泣,发出呜呜的声音,却也不敢哭太大声,顾楼月这才注意到,他似乎身上穿着不适时宜的衣物,看着比平时要大一圈。且头发丝上沾了风雪,这并不像是谢阳平时的模样。 第67章 好戏开场~~~   少年在他的印象当中,多数是纨绔不羁,年少轻狂,再不济也是一副令人咬牙切齿的顽劣模样,哪儿还能见着如此落魄的?   “别哭啊,发生什么了?”顾楼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秋姿姐,送点水进来。”   谢阳被顾楼月轻拍着脑袋,情绪似乎有些稳定,一边哭着一边打嗝,若不是看他哭得可怜,恐怕都要笑了出来。   将皇宫的事粗略的描述一番后,顾楼月即使没瞧见那场面,脸色都变了三分。   “楚星辞同我换了衣服去城外,可是我去城门口时,早就已经更换了哨兵,全都是禁军统领,他们认得我,我该怎么办?”   谢阳话语里除了慌张和无措外,似乎还带着一丝希翼,仿佛顾楼月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别慌,会有办法的。”   顾楼月看似沉得住气,实际上内心也是极为慌乱的。   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调换了城防兵,想必皇上是想在除夕夜就解决了这些事,他还想着让谢阳在这儿留个几日,恐怕现在也只是空想,北寒王已经被除了,皇上下一个动手的,恐怕就是与北寒王亲眷关联的一干人等,只怕他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不日后也要迎接军队的亲临。   不吵架都算是好的了。   “班主……你参合进去,可是杀头的大罪啊!”秋姿在一旁直接煞白了脸,“您可得顾着醉生楼的大家伙啊。”   “我明白,我都知道……”   今年是醉生楼最艰难的一年,顾楼月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摆脱了各种艰难险阻,才回到了往日的辉煌,可现在,又是个生死抉择的时刻。   醉生楼的复兴,有一半的都是因为谢阳的缘故,这不可否认,可谢阳已经虎落平阳,皇上的追杀令不知道会什么时候下来,是个识时务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该尽早撇清关系才是。   关系越近,越容易惹火上身。   “顾楼月……”谢阳拽着顾楼月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脑袋稍稍低垂了下来,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了不少。   “我顾楼月向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秋姿,你带谢阳去换一身戏服,一会儿咱们正常花车游街!”   …*…*…   花车游街,是京城除夕佳节一项极为隆重的项目。   京城中所有的戏班子,戏曲世家,花魁名怜都会盛装出席,站上花车,从西边的市井街一路唱跳到南边的城门口;能够出席游街的几乎都是戏曲班的当家花旦,再不济,也是大噪的名角。   顾楼月能出席这一活动,都是凭着他在京城的名声,仅仅半年的时间,他一青楼出身的男妓竟直接压了不少官家的良妓,当得知他要出席花车游街时,不少人都眼红地吐血来。   “醉生楼旦角,顾楼月出席!”   花车早就已经停留在醉生楼的门口,足足两米多高,两边八个大汉抬着,上面一个看着不大不小的平台,是用来唱戏歌舞的地儿。   花车镶嵌宝石,以锦绣流苏作为点缀,每一处都铺张奢华,可花车游街有个规矩就是如此,谁家名怜的花车最金贵,那就是谁家最有钱。   顾楼月的花车可是周家特意打造的,周家有的是钱,所以一瞬间便出众了不少。   “各位有劳了,一会儿游街结束时,记得来醉生楼领赏钱!”   顾楼月一袭喜庆的大红袍戏服,流苏和玉坠镶嵌了满身,随着他走路的步伐和适宜的风,步步生响;顾楼月的妆容很是淡雅,白色的妆粉没有厚涂,保留了他原貌的一丝阴柔。   玉冠更是用了点翠的妙笔,随着风摇曳,许许生辉。   “顾公子,看这里,顾公子!”   “阿月哥哥,笑一个笑一个!”   ……   花车游街是除夕佳节的一件大事,这天就跟乞巧节一样,世家贵眷们有上街游玩的机会,花街更是因为有个顾楼月的缘故,整条街都封了起来,独留下醉生楼一家开着,就是为接顾楼月上花车。   有些胆子大的世家小姐直接来花街,想从最开始的地方就跟着顾楼月。   顾楼月独自一人上了花车,除了他之外,还有四个武生各自站在花车的四个角落,花车用樱红色的长布包裹着,华贵的很。   “各位,好戏开场~~~”   顾楼月眉眼微微眯起,用着戏腔开场,所有人就在这一声戏腔之下,开启了游街之行。   一路上,碎银与钱财不要命似的砸向花车上的人。   花车游街还有个传统,人们会为了自己最喜欢的名角儿散赏银,等游街结束后,角儿们会把赏钱献给寺庙,就当做是香火钱,保佑来年福泽绵延。   所以花魁游街也是个行善积德的机会,平时吃斋念佛的人也会来此找一找乐子。   顾楼月站在台子上,一把扇子半遮面,还未到人流量最高的南城门,戏台子的碎银两数量已经多得难以落脚了。   可尽管如此,丝毫不耽搁他的舞步,表现的如履平地,很是醉人。   象征新年的烟火在太阳消失的时刻升起,五彩斑斓,可惜没人观赏,烟火的光亮照在顾楼月的身上,又为他足足增加了一份美感。   烟花的绚丽,不过是他的背景板而已。   一刻钟后,花车游街已经到了南城门,众人累的大汗淋漓,只因这花车早就不是来时的重量,满满当当的银两堆积成小山一般,顾楼月坐在银子堆之上,舞蹈早就不跳了,周遭还是不是落下一两块碎银。   前面的花车,连顾楼月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来。   “城门大哥,开门去送财神咯!”   花车停在了南城门前,皇城大门按理说早该禁闭,可今儿是个特例,花车赏银送财神是每年要进行的流程,顾楼月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让答应谢阳,护送他出城的。   送财神的声音已经喊了有一二分钟,可大门却迟迟不见开,顾楼月不禁察觉到一丝端倪。   突然间,几个侍卫前来,道:“不好意思,今儿上头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城,游街的,都回去吧!” 第68章 搜人   “钱财银两上香火,是大魏除夕传统,花车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能说回头就回头?”   “除夕夜原路返回,这一点也不吉利啊。”   “谁下的旨啊,今年还没结束,就这么触霉头啊!”   ……   传统突然被打破,周围皆是哀怨纷纷。   顾楼月站在花车上凝了凝神,先叫一旁的轿夫把花车放下来,他并未下车,就站在一堆银子山上俯视着城门这些卫兵。   “你们听的是谁的令?奉的事谁的旨?说话要拿出依据来,若是寻常,你们这般举动大家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今儿可不一样,大魏的传统,岂是说改就改的?”   顾楼月心里已经或多或少有了猜忌,但这旨意分很多种,只要不是皇上的旨意,那尚可还有一丝挣扎的余地。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刚好能盖过周围喧嚷的人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个透彻。   “这是禁军头领下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须遵守,不得有例外!”   “禁军头领?是那位前些日子被皇上贬入大牢的赵家将军,还是已经出征讨伐蛮族的杨家将领?京城现在没有禁军统领,你们奉的,到底是谁的命令?”   侍卫一时间被呵斥住了,这个命令只是突然来人的随口一说,他们也不过是情急之下,用禁军头领当成幌子来施一下压,可谁能料到有个顾楼月?   “是啊,你们这些小兵,当了个官儿就知道逞官威了,不让出城,耽误了吉时,后果你们来承担吗?”   “快点把城门打开,管那什么有的没的,咱不过是上香拜佛,有什么事做不了的!”   名声喧闹之际,恰逢一对官兵侍卫前来,身上穿着的飞鱼服看着亮眼,腰间胯刀尚未入鞘,亦是泛着寒光,好不威武。   “安静,都给我安静下来!”   若是有皇宫人士在场,定能认出,他便是皇城禁军的二把手,也是之前拦截长公主的指挥使。   “京城里出了歹徒,此刻正畏罪潜逃,为了百姓和家国安定,我们这才不得不封闭城门,这是京城禁军的命令,若有违者,定是与皇家作对!”   指挥使的官话说的很是自然,那狂傲的眼神扫过众人,顿时叽叽喳喳的人群都失了直起腰杆的底气。   毕竟谁也不想冒着得罪禁军的风险,跟指挥使作对。   “这位官兵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明明是禁军的命令,为何要上升到皇家?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知道的以为你是在给皇家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耍官威呢。”   顾楼月的声音赫然响起在城门之下,再一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傲慢的指挥使也是注意到这么个人的存在,眉头稍许皱起,朝身旁人试探道:   “这人是谁?”   “大人,是顾楼月,是那个青楼男花魁,传闻他一直跟谢阳走的近。”   “跟小世子?”指挥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一般,朝顾楼月道:“你就是那个跟谢阳胡搅在一起的男妓?”   男妓这个称呼,是一种侮辱的称呼,即使是来青楼快活的嫖客,都没几个说这般下流的词。   顾楼月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   “胡搅蛮差算不上,死对头的关系而已。”   “那又如何,总之你们关系不浅,我们抓捕的犯人,恰好就跟小世子有关,该不会你急着想要出去,就是想乘乱给人出逃吧。”   “指挥使大人是否懂得口说无凭,得拿出证据的道理?”   顾楼月挑眉,没有丝毫畏惧。   “证据?”指挥使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楼月的花车,目光落在被巨大帷幕包裹的轿撵之下,眼神死死地盯着,仿佛要看穿什么一般。   “你不是想着出去为国祈福吗?我成全你,前提是让我的人好好检查你这车队架势,只要你的队伍没有问题,我立即放行。”   顾楼月淡淡回应道:“没有问题,指挥使大人请随意。”   指挥使眉头一抽,他倒是没有想到顾楼月能答应的如此爽快,这倒也顺了他的意,大手一挥,一队人手立即便上前搜寻,一个个如乡野莽夫般,粗略地扒开了花车的毯子,银两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叮铃作响,可愣是没一个敢上去捡的。   轿子翻了,顾楼月自然也下来了,正好借着这功夫休息一下,喝口水什么的,指挥使将他们的花车弄得一片狼藉,他倒是一点也不生气。   等到花车直接被掀了个面,看不出原样时,顾楼月这才开口道:   “指挥使大人,您找的是个人,还是个蚂蚁啊,我也就这么一辆花车,您都快把它拆了。”   顾楼月说着时,一旁搜寻的护卫也不禁回应道:   “大人,确实没人。”   指挥使不免生出一团怨气来,他来之前便觉着谢阳有极大的可能去投奔跟他交往颇深的那个京城戏子,不因旁的,北寒王的人远离京城,长公主在京城当中也没有势力,信王又是皇上的干将,除了这些人,剩下能和谢阳扯得上关系的,也只有这个戏子。   或许戏子都是最无情的东西,顾楼月又接触京城权贵,知道了一些风声,便把谢阳抛弃了。   “指挥使大人,请问我的人可以出城了吗?”   顾楼月满脸的挑衅,一切的结果正如他所预料到的一样,现在就看这个指挥使大人愿不愿意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了。   “你……”   指挥使正想说着,突然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将领快步上前在指挥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未等他说完,指挥使就变了脸色。   随即转头对顾楼月说道:“看在你们积极配合的份儿上,今儿就开个特例,让你们出城,今年国运不顺,多上个香,求神明保佑吧。”   说罢,指挥使便仿佛有急事一般,再一次上马离去,人似乎很是着急,不过眨眼时间,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顾楼月不想其他,夜幕已经降临,他便一挥袖子,对着城楼上的人吼道:   “没听到你们上头将军说的吗?开城门!” 第69章 香火钱   离京城外的三里地便是三清真人的道观,常年香火不断,信徒不绝,大把大把的银两跟着人们的愿望一同去往道观里,就是不知早已升仙的真人能听到多少,又能实现得了多少。   顾楼月毕竟没来过这地方,本想跟着大部队走着,却不想,他半路就给人拦下来了。   “慢着,你一个贱籍的,就不要跟着咱们走了,免得脏了三清真人的地儿!”   顾楼月冷笑一声,“这话怎么讲?难不成上山烧香还要查户籍的吗?”   “哼,自古烧香都是家事清白的良民,而且除夕祈福这么大的事,若是破了例,让你一个贱籍去烧香,真人发怒了可怎么办?”   说这话的是京城梨园世家的名角们,一个个眼神恨不得活吞了顾楼月,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大红,抢了他们的饭碗,现在人们看戏都宁愿去青楼,不愿来戏园子了。   就连这次游街收获的赏银,他们这些人加起来,还没顾楼月一个人多。   “你们别太过分,刚刚被拦在城墙里头时,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感谢的都不指望从你们嘴里说出来,怎么还不要脸了?”   跟着顾楼月的一个武生打抱不平,不禁数落了几句。   这些话说出来,不少人脸都阴沉了几分。   “好了,我知道京城正派曲派世家容不下我顾某,我呢,也不是甘愿自降身份同流合污的人,三清真人的庙我拜不了,那我就去拜一拜京城的土地公公,你们总不能神仙还分个三六九等的吧。”   说罢,顾楼月转身就要离开。   “你人走可以,银子得留下!”   顾楼月脑门子又抽了抽,这帮世家败子真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的下限。   这花车游街的赏钱,说是给拜佛祈福的,说白了这帮唱戏的肯定要贪一点,要不然这帮自恃清高的混蛋,谁会愿意抛头露面的?   不过这般直言不讳,叫他把银子留下,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好啊,没问题!”顾楼月也是被气笑了出来,   “周管家,劳烦您帮忙去数一下银两,我顾楼月今天得来的赏钱,全作为香火钱上供,若因为我是贱籍,名字写不进功德录,那就把京城给我赏钱的小姐夫人写上,就当是还了看客的恩!”   “这般,你们可还有异议?”   想从我身上捞钱,我就让你们一个籽儿都捞不到!   周家是京城皇商,也是这帮戏子们的常客,是宁愿得罪皇权贵族都不能得罪的,周家的管事就在现场,他们想反悔都做不到。   “那个,顾公子啊,这都是一场误会,一切都能解释的啊。”   有人想着打圆场,可顾楼月压根儿就不想给他们台阶下。   “不用多做解释,我顾楼月,有我自己要拜的神,即使香火凋零,也诚意满满。”   说罢,他便孑然一身,甩袖离去,唯一跟上的,只有他从醉生楼带来的武生。   …*…*…   顾楼月轻车熟路的游走在城外野道,所有人都以为他打道回府了,其实并不,他只是去了自己记忆深处的那座破庙里。   “顾楼月,这是什么地方?”   “你现在还是叫我班主为好,我可不敢保证这林子里面没有皇城的官兵。”   顾楼月牵着武生的手,同时也在观摩着四周的情况。   身后这个画着张牙舞爪妆容的武生便是谢阳,顾楼月在藏匿他的时候,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觉着,与其藏着躲着,倒不如直接光明正大摆在人的面前,那指挥使估计怎么也不会猜到,谢阳就在他的眼皮底子下,且众目睽睽地就出了城门。   这还得多亏与顾楼月的上妆功夫,这妆画的,人畜不分。   “到了,你先在这歇一歇吧。”   谢阳一愣,不禁打量起眼前这座破庙。   屋顶上的窟窿一个连着一个,地上凹凸不平,积水的地方都结了冰,凌乱摆放着的草席不少都发了霉,供奉的土地公公只有个残破不堪的画像,摆放着的烛台还少了一个,贡品只有三个空空的破盘子。   一直养尊处优的谢阳不禁有些嫌弃……   “你嫌弃个什么?就这破地方,我也住了大半年了。”   顾楼月扫了一眼,这么多年过去,这地方还真没多大变化,不过就是屋顶的窟窿洞,似乎比他跟娘亲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要多了。   说着,他好不嫌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身价值不菲的戏服,就这般沾上了泥土地,旁人看了都要说句暴殄天物。   “你跟你家的小侍从有联系没?总不能让我们在这干等着吧。”   “有的,临走时,他给过我烟花弹。”   …*…*…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京城的天空被除夕的烟花所掩盖,谢阳趁着烟花盛放时放了信号弹,看着毫不起眼,几乎瞬间就被其他五彩斑斓的同类给淹没。   就在信号弹放出去不久,一人顺着夜色,颤颤巍巍地来到了破庙中……   “楚……”   “闭嘴,你就不怕是来要你命的人吗?”   谢阳看到那个人影就要上前,可顾楼月急忙就捂住了他的嘴。   顾楼月警惕地多得多,他可不敢冒任何一丝风险,可接下来,一柄带着血的剑便泛着寒光,指着他的喉咙处。   “你是什么人,放开世子殿下!”   一浑身是血的人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面貌,语气粗犷,威胁的意味却十足十。   “楚星辞,你放下剑,顾楼月他不是坏人,他是帮我的人!”   楚星辞仔细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抱歉,是在下眼拙,竟没认出是顾公子。”   “无妨,倒是你,可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借此机会,顾楼月稍许打量了来人,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身上衣服破烂,全是用刀砍过的痕迹,几处简略包扎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估计是不想在行过的路上留下痕迹,这才的做的处理。   “楚星辞,你这是发生什么了?是皇舅舅的人做的吗?你说啊!”   谢阳哪里瞧见过这幅模样的楚星辞,一时间五味杂陈,心里更是没个底儿,却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星辞抿了抿唇,道:   “世子殿下,长公主已经薨了,皇上下令要捉拿您回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70章 谢阳,我真嫉妒你!   “薨了?”   谢阳脸上虽尚未瞧见悲伤之色,但或许是妆花的浓厚,两行泪顺着他的脸颊就这么带着粉妆掉了下来,弄脏了白色的戏服,两团污点看着尤为显眼。   “薨了是什么意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不是的对吧,楚星辞!你说话,你说啊,我娘没有死,我娘不会死的对吧!”   楚星辞的衣领被紧紧的拽住,他被质问着,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他连直视着谢阳双眼的勇气都没有。   指挥使现身时,身上带着血,且带了皇上的密函,他身上穿着的是世子寻常衣物,很快就被指挥使的人发现了,本来是抱着被活捉回去的想法,却不曾想,禁军见了他后,连身份也不查明,便直接对他下杀手。   捉住一人,严刑逼问后得知,长公主已经死于指挥使的刀下,他们下一个目标,便是谢阳。   “你松开,谢阳你冷静点,他身上还有伤。”   顾楼月看不清楚星辞长得什么模样,血渍遍布了他整张脸,头发散乱,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他下意识的认为这人是谢阳的侍从,而且在拿命给谢阳办事的。   “不会的,不会的!我娘他不会死的。”   “殿下,还请您节哀。”   谢阳仿佛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声音,缓慢地蹲了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做出保护自己的形态。   “殿下,还请您振作起来,趁现在还没被禁军的人发现,我们要赶紧启程前往北寒。”   楚星辞顾不得悲伤,他装作了谢阳的模样,甩开了追杀的一众人等,可这持续不了多久,时间容不得他拖沓,尽快上路,才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爹没了,娘也走了,我是个扫把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谢阳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对于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年来说,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两位至亲离世,内心的悲痛几乎就不能压制得住,可他除了哭,没有别的办法。   谢阳后悔了,为什么没早一点意识到这些时,为什么早一点识破京城中的这些局,他一直都是个懵懵懂懂的局里人,这就让他在母亲临死前,还跟她生了一场气……   “够了,闭嘴!哭哭哭,就知道哭!”   顾楼月大喝一声,顺带直接拽着谢阳的衣领,像抓着小鸡一般似的,将他拎了起来。   楚星辞一时间懵了,谢阳亦是如此,对顾楼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甚至一时间没站稳,光靠着顾楼月的力气站在原地。   “你哭个什么?现在轮得到你哭吗?你以为你自己很惨吗?是,没错,你才十三岁,父母双亡了,听着是很惨,但我要告诉你,这天底下命运不公,道途坎坷的人多了去了,边塞蛮族入侵,多少人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江南水患,多少人没了回家的路?哪怕就是过了冬天,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冻死在外……”   “若你觉着这些离你太远了,我不妨跟你说说我的经历,你不是很想了解我吗?我今儿就给你说个明白,我九岁就被仇家不明不白地灭了族,我爹死了,我娘带着我逃亡到了京城,我就在这个狗都不住的破庙里面住了大半年,乞讨,偷盗,但凡能赚到钱,得到食物的方式我全都干过,真的。”   顾楼月指着周围的破壁残垣,似乎心里有委屈在发泄着。   “后来我娘把我卖给了人**,我前前后后被转手卖了四五家,再之后又进了青楼,什么鞭子,耳光,辱骂的话,我都受过,我那段时间,就没被当做过人,你这些经历算什么,你配哭吗?你配委屈吗?你还是个北寒的世子,你身边还有一个一心一意向着你的侍卫,你拥有的太多了,   谢阳,我真嫉妒你!”   一番话说下来,谢阳被说懵住了,也不知道是顾楼月的经历让他心里觉着平衡,还是说意识到自己还拥有了什么,有了接着走下去的底气。   他的眼泪止住,虽然还在不停地抽泣。   顾楼月见此,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叹了口气,道:   “我的灭族之仇是没办法报了,我无权无势,这辈子只能这般庸庸碌碌的过了,可你不一样,北寒是你的后盾,无论你是想要为长公主报仇还是隐姓埋名地过完这一辈子,你总会比我有底气的多。”   “顾公子,够了,就说到这里吧。”   楚星辞抿了抿唇,他也没料到一个戏子竟然会说出这些话,心里对顾楼月多了一丝敬畏,若有时间,他定会好好结识一番。   破庙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烟花伴着除夕的喜庆绽放在天空中,时不时地照亮了整片森林,林子里一片寂静,似乎还没有追兵前来。   “殿下,我们该走了。”   楚星辞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的披风来,边角似乎还沾着他的血,双手绕过谢阳的身后,将小小的少年笼罩住。   “顾公子,感谢你为北寒所做的一切,世子殿下会记住的,若有来日,定然重谢。”   说罢,楚星辞拉着谢阳的手就往外走,谢阳倒是还在回头望着顾楼月,张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得出来。   顾楼月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伸出的一只手却停顿在半空中,内心十分复杂,情绪难以诉说,明明谢阳离开了,对于他来说,就是送走了一尊大佛,理应松口气,可他的心就像被紧紧地揪住一般。   他知道自己刚刚是下意识的想要去挽留住他,可理智始终战胜了情感,这一步并没有跨过去,二人之间的离别只有难以言表的动作。   顾楼月原地发愣了一会儿,依旧对这份感情没有个由头,但是——   “噗通”地一声,顾楼月转过身,跪在这座破庙神明的面前。   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且认真,心里默念:   ‘神明啊,我曾经在您这许下的愿望或许都落了一场空,但恳请您,恳求您,别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再发生在谢阳身上吧。’   顾楼月这个人心软,见不得世间疾苦。 第71章 想报仇吗?   关于神明,顾楼月是不信神的。   那座城外的破庙,在他和娘亲居住的那些时日,几乎每天都在向这位落魄的土地公公做着祈祷,愿望从一开始的回家,到之后不饿肚子,最后是让娘亲的病好起来。   可是家永远都回不去了,饭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娘亲在那年的大雪中也没了踪影。   顾楼月有段时间甚至还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愿望太多了,惹得土地公嫌烦了,不灵验。   但这次,他是真的诚心祈祷着。   或许是在谢阳的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无助的自己。   …*…*…   兜兜转转,顾楼月踩着除夕的钟声,越过城墙,没入京城喜悦的人群之中。   他脸上的妆容已经卸去,那流珠嵌满的玉冠与华服藏于身后的包裹之中,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衣,他看着瘦弱,在这寒风中更显单薄。   游街结束后,花街落入冷清,毕竟除夕这么个大团圆的日子,人就算再纨绔,也不会来花街找乐子。   可顾楼月回来时,就唯独他们的醉生楼外,停了客人的马车。   “外面这是谁来了?怎么没见人伺候”   顾楼月碍于颜面,从侧门进了醉生楼的后厨,却不见有人忙活,便拉着一个人问道。   “班主,你可算回来啊,是信王来了啊!”   顾楼月浑身一颤,立即将手上的包裹扔下,快步上楼,推开常客的大门,直面就瞧见着信王李承坐在软踏上,面色凝重。   桌上有一壶冒着白气的茶水,秋姿站在一旁,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看着有些尴尬。   “信王大人。”   顾楼月上前,且朝着秋姿使了个眼色,她当即心领神会,立即退了出去,顺带还帮里面的二位关上了门。   “阿月,你来了,坐吧。”信王起身,直了直身板。   顾楼月没什么动作,虽然说信王让他坐下,可周围没有椅子板凳之类的,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那小家伙送走了?”信王很是平淡无奇地问着。   “信王大人,请不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顾楼月也装作什么都一概不知的模样。   信王眉眼一凝,声音略微抬高了几分,“在我这里,就不要装了。”   顾楼月依旧不为所动。   他是个明白人,在护送谢阳离开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北寒王和长公主已经没了,世子谢阳和北寒的一干人等绝对是皇上的下一个目标,而他与谢阳的关系,是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如今李承估摸着也是知道了谢阳离开的消息,自然会找到他的身上。   见顾楼月依旧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李承叹了口气:   “罢了,瞧你这嘴硬的模样,庆幸一点吧,我今儿不是为谢阳的事情来找你的。”   说罢,信王拿起放置在桌上的某块令牌,单手扬了扬:   “见过这东西吧。”   顾楼月瞳孔一缩,他自然是见过这玩意儿,那是长公主的令牌。   “长公主殿下也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她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会说到做到。”   顾楼月一时间没有明白,刚想开口询问,却瞧见李承摆弄了两下,这令牌就如同诡秘的机关般分成了两块,中间夹杂着一纸书信,纸张很白,看起来是应该是最近才写上的。   “你看看吧。”   顾楼月木讷地接过,展开书信扫了一眼,篇幅不大,只有几个汉字:   “建隆十年,回鹘一族亲寒,灭族以儆效尤。”   “这是……”   这纸上的每个字,顾楼月都认得,也都读的通,可顺在一起,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跟泵就不用信王来明说,顾楼月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这就是他的族人被灭族的缘由,就是上万族人连夜逃离家园,流离失所,最后追杀,客死他乡的真相。   “说来,还是那个最根本的原因,皇帝生性多疑而已。”   李承轻描淡写地诉说着,顾楼月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一种被人当做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戏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抓着书信的手冒了汗,浸湿了一部分的纸张,可他愣是没注意到这些。   顾楼月记着,小时候父亲的商队常来常往,除了会去京城,还会走访些游牧民族,或许这其中,便有北寒的身影。   可只是因为亲近,便引起了灭族之祸。   不曾想起的过往似乎一瞬间涌上心头,顾楼月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刀光剑影的夜晚。   他下意识的想要责怪北寒,可忽然想到,今日的谢阳正在遭遇他所受到的事情,而一切的源头,都来源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怎么,想报仇吗?”   顾楼月强忍下胸腔中的怒火中烧,稍稍抬起头,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挤出一个嘴角的弧度,“大人说笑了,我没那个命,若说复仇,谢阳都比我可能性大些。”   “哦?那孩子无论是心机还是城府都没你深,思考事情也没有你的远见和思量,何以见得这些?”   顾楼月暗叹一口气,他不过是随随便便说的话,哪里知道信王竟然当了真。   “信王大人,一个人光有城府是做不到什么的,谢阳的身份想必你我都清楚,北寒是他与生俱来的背景,会谋划的人自然有,且他们也会为了谢阳去出谋划策,我们生来并不具备这一切,仅有一份想要复仇的念想,却没有足够的势力背景支撑,跟井底之蛙没什么区别。”   信王眼神稍许眯了起来,他注意到顾楼月的用词当中,用的是‘我们’二字。   李承当年抵御边塞蛮族,仅凭着一口蛮劲,可最后若不是北寒王的支援,他或许也是蛮子的刀下亡魂。   自己没有背景,没有势力,当初跟着自己的只有几个老将,他同顾楼月一样,孤立无援。   “罢了,话就说到这里吧,难得的除夕,京城怕是过的不会太平。”   李承仰头喝完桌上的一杯茶,起身朝屋外离去。   窗外烟花肆意的绽放,声音乱响,隔着光落下的影子时有时无。   有人欢声笑语,有人胆战心惊,有人连夜逃离。   这个除夕,注定不太平…… 第72章 班主的新年日记   班主的新年日记 (第一人称)   建隆十八年,除夕   昨日信王走后,我辗转反复地静不下心,窗外更是时不时传来了鞭炮齐鸣的声音,小桃仙跟着几个醉生楼的孩子挑着灯笼打雪仗,叽叽喳喳的,好不喧闹。   这几个小家伙想叫我同他们一起耍,一起守岁,我倒是没了这个心情,秋姿看出了我不在状态,便给我找了个由头,打发了他们。   我觉着烦躁的很,叫人拿了点酒上来,几口下肚,晕晕乎乎地便倒在了床上,借着醉意睡了过去。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一   宿醉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而且还是被一帮小家伙给叫醒的,大清早的就在我的床边叽叽喳喳的,嚷嚷着要红包。   我向来大方的很,不过倒也想赶紧睡回笼觉,直接给了碎银子。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了,说接下来要去哪里玩,去买多少冰糖葫芦,我听着冷笑一声,终归都是小孩子而已。   不过也有些羡慕,毕竟不是谁都能遇到自己这么大方的人。   刚想躺下去,秋姿姐一脸面色凝重地进来了,她刚来就跟我说,皇城发了讣告,北寒王通敌卖国,长公主自刎以证皇室清白,世子谢阳逃匿。   为了悼念长公主,京城上下哀悼,却不举办国丧,且皇上还在大力地追捕北寒的相关人等。   我就说今儿明明是大年初一,外头却没什么喜庆的氛围,鞭炮烟花也只放了一宿,这倒也能让我睡个安稳的回笼觉了。   秋姿姐也说我心大,还问我是不是在担心谢阳,我笑了,刚想出言反驳,秋姿却说,我昨晚的喝醉时,说的都是谢阳的名字。   我愣住了?我难道真有这般担心他吗?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二   这恐怕是我度过的最凄惨的春节了。   大街还是一如既往清冷,每逢过节都应该是花街最热闹的日子,之前周家小姐还约了我去周府唱戏来着,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得避一避风头。   过年期间却禁止宴乐婚嫁,虽然没有准备国丧,可倒也给了长公主应有的颜面。   排排戏,练习练习唱曲,有时候过一过这般闲静的倒也不错。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三   早起又下了几场大雪,今年的雪仿佛不要钱似的,从过年到现在,都没见过几个晴天。   比起前几日来,今天倒是有生气了不少,街上小贩出摊了,皇城内巡视的禁军少了许多,自然没空闲功夫多管闲事。   我本以为今天又是打发时间地过去,却不知吕先生毫无征兆地过来了,身边还带着钟贤。   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吕先生的胡子已经被气的翘起来了。   钟贤一直都不敢正视我,八成是他说漏了嘴。   算了,回头找他要酒钱。   算算时间,几乎有大半年都没见过吕先生了,书信也断了来往,不过吕先生倒也没想到,京城里沸沸扬扬火了大半年的男花魁,竟然是自己徒弟。   估计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想杀我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看我过的挺好,自然没了什么念求。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四   算一算时间,谢阳离开有四五日了,京城一直源源不断地派军去捉拿他们,可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北寒王的尸首被带了回来,挂在墙上示众半日,却没人敢扔臭鸡蛋和烂蔬菜,雪盖在他的头上,埋没了他的伤疤与过往。   北寒王最终的归宿是乱葬岗,与长公主的公主陵隔了一座京城的距离,或许京城这个地方不应该是他们二人的归宿。   我祈祷着谢阳能幸免于难,至少像我曾经一般苟且偷生地活下去。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四   今天的雪下的格外的大,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发了什么脾气,出行都不方便。   今天依旧是没有谢阳的消息传来,   神明或许是真的听到了我的想法,在默默地保佑着谢阳。   京城的禁军逐渐从外面回来了,却没带来丝毫旁的消息。   总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今日下午,皇宫当中解除了悼念,人们的生活慢慢地回归到正常的状态,周家的请帖傍晚的时候便送了上门,还派马车来接送。   我这一去一回就是三四个时辰,回来时皓月当空,身心俱疲,我却觉着满足。   正常的生活就当如此,我只是个俗人,常日里只会关注明天该吃什么。   听说过年前西街开了家小吃点,专门卖川蜀火锅,改天去尝一尝!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五   谢阳被抓回来了,就在昨晚。   我当初不应该许愿的,我向神灵的乞求从来都是一场空,我当时就应该什么也不说,直接让谢阳走的,我就是个扫把星……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六   皇上对谢阳下了杀令,处刑的日子就是明天。   我想去救他,可他被大牢关着,里里外外都是禁军,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我去见了信王,可他却闭门不见客。   连信王都是如此,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下谢阳,处刑的日子就在明天,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七   迎财神的日子,谢阳被送上了处刑台,偏偏我今早还有一场戏,来者是信王的客人,推脱不了。   唱完戏后,我撇下了众人,戏服未褪,妆容未卸,只身前往谢阳所在的地方。   侍卫和人群将我和谢阳隔了开来,我伸着手呼唤着谢阳的名字,不停泛出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几个瞬息不过眨眼即逝,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尚未缩减一尺,便瞬间扩大到阴阳两隔的结果。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条生命就此散去。   我突然间昏了过去,意识最后清醒时,似乎见到了谢阳嘴边的一抹笑。   是啊,他或许是见到了我,无憾地离开了,可我呢?   我从未有过如此难以控制的悲痛。   ……   建隆十九年,元月初九   谢阳被处刑后,我花了些钱财,想买通官府侍卫,要到他的遗骸,劳役是个没良心的人,拿了大把的钱,最后只给我要来了谢阳临死前身穿的囚服。   我带着他的囚服,兜兜转转的来到城南的荒郊野岭外,给他立了个衣冠冢,这里风景还算好,从高处看,可以瞧见乱葬岗和公主陵,也算是让他们一家三口有个照应。   皇上也是个冷血的人,谢阳死后,城里城外禁止办丧事,烧纸钱,人死了也不叫人安生。   我把谢阳的后事办完后,整整昏睡了两日。   这期间,信王来过一趟,留下一把北寒的短刀,说这是谢阳被抓时,一直拽着不肯松手的,刀上刻着一块小月牙,没说明来由去向,可信王说,这是谢阳送给我的。   这混蛋,死了之后送有什么意思,活着送出去多好。   ……   建隆十九年,元月十四   日子过的很快,今儿是他的头七。   皇上下旨烧了他所有的画像,马上就是元宵节,手上的事逐渐多了起来,我整天忙里忙外的。   我以为我对他的印象会很深,可这才过了多少天,我都快忘了他是什么样子了。   京城的大雪下得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我带着纸钱去他的墓时,一时间都找不到在哪里。   雪淹没了他的衣冠冢,或许老天爷也觉着他冤屈,不忍看他的死后所居。   我记着他来醉生楼时,从来都不喜欢用铜钱,所以我烧了大把的票子钱给他,也希望他在地下能少花些钱,勤俭些,毕竟一年没几次烧钱的机会。   ……   建隆十九年,二月初七   日子过的很快,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之前晚了些,江南前些日子出了水患,钟贤被派了过去,估计这几年都难见着了。   吕先生离开了书院,告老还乡了,京城里又少了个我认识的人。   我最近在整改醉生楼的业务,我想把它改造成一个戏园子,这或许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我觉着我能办到。   信王问我要不要离开京城,因为我跟他的关系,闹得京城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皇上虽不会把我一个戏子放在眼里,可不少对家都想着借此机会,扳倒醉生楼,我自然是不会让他们如愿。   算算日子,他走了有一个月了,怎么就不来我梦里呢?   ……   建隆十九年,二月初八   梦到了秦烟姐,她似乎离开京城也快有一年了。   建隆十九年,二月初九   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建隆十九年,二月初十   做梦梦到了周家小姐出嫁,我成了她的陪嫁丫鬟,这都什么梦啊?   建隆十九年,二月十一   一夜无梦。   建隆十九年,二月十二   初春了,我这几日睡得不好,一天只能睡着一两个时辰。   ……   建隆十九年,二月甘六   春雨下的吵闹,我连着好几日都没睡好,算算时间,今天好像是他的七七,他真是个小气的混蛋,一次都不来我的梦里。   ……   建隆十九年,三月初五,清明   我又一次来到了他的坟前,有一段时日没过来了,周围的草长得旺盛,似乎春雨一下,万事万物都滋润了。   今天春雨跟过节时的大雪一般,下个不停歇,屋外竟是些雨点吵闹的声音,晚上睡不着,我着实厌烦的很。   或许雨下的不大,只是思念压断了枝丫。   ……   建隆十九年,四月初五,立夏   秦烟姐回来了。 第73章 秦烟姐回来了   京城今年的夏天来的要比前些年早一些,才不过立夏,气温便有些闷热了,蝉更是叫得欢,出去走一走,不一会儿便湿了一层。   顾楼月近几日睡得不踏实,即使在房间里放上了冰块,还是一有动静就醒了。   立夏这日,醒来时外面一片烟青色,鸟叫声不绝,算算时间,他今天又是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   嘴里有些口干舌燥,顾楼月起身,穿上一套闲散的袍子,头发就这么散落在脑后,倒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推开门,想去厨房看看,趁着厨师不在,找点零嘴吃。   本以为自己是偷偷摸摸地下来,却不想,楼下大堂站满了人。   粗略地一看,都是认识的大家伙。   “怎么?都不睡觉,跑出来捉贼啊?”   顾楼月无语,难不成是前几次偷偷跑出来吃东西被发现了,所以他们组团来蹲点捉贼吗?也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吧。   “班主,秦烟姐回来了。”   顾楼月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这个名字,常常在脑中回响起来,却又似乎很久都没听到过了。   “人呢?在哪里?”   顾楼月快步上前,边走边说着,众人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也让他看清楚了正坐在长椅上的妇人。   一年未见,秦烟的变化似乎比想像当中要大,面容依旧引人注目,可似乎她比印象当中要消瘦了,眼部周围有了细微的皱纹,眉头紧锁,一脸的愁容,眼神中见到顾楼月,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惊喜,可转眼就被诉不尽的哀怨替代了。   夫人的衣衫皆是一副素雅的风格,似乎是几日连绵的春雨打湿了她的衣角,鞋底也沾上了泥土,交叠在双腿前的双手布满了茧子。   “师姐,怎么回来?是徐家的人给你受委屈了吗?”   顾楼月直言不讳地说道,秦烟这状态一看就知道没被人善待过,而且她是只身一人回来的,徐家的人没有跟着。   “我,那个……”   秦烟的眼神充满了闪躲,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出来,可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愣是什么都没说。   “师姐,先上楼休息吧,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有什么话,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给我听,不着急的。”   顾楼月上前,很是自然想要带秦烟上楼,可就在要接触到秦烟的前一秒钟,突然手被拍打了一下,秦烟仿佛是一只被惊扰到的兔子一般,惊恐地缩回了手。   二人愣了一两秒钟,还是秦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得当,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阿月,对不起,我下意识地以为……”   “没关系,师姐你可能累了,先上楼睡一觉吧。”   顾楼月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且看向了秋姿,道:   “秋姿姐,帮我扶秦烟上楼吧。”   秋姿‘哦’了一声,上前去搀扶着秦烟,奇怪的是,这一次秦烟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似乎刚刚真的是不经意的动作一样。   秦烟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的上了楼,突然转过身,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对顾楼月说道:   “阿月,谢谢你,我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顾楼月笑了笑,眼神微微眯起,“师姐,你再说什么呢,醉生楼有我在一天,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先好好休息两天,你不在的这一年,京城的变化可大了,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可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嗯。”秦烟点点头,然后背过身去。   搀扶上楼的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可从背影来看,秦烟比起秋姿来说,要单薄太多了,衣着同样单薄,一个看着正常,一个却能看见骨头了。   秦烟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顾楼月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她怎么有脸回来的,咱这一年遭的罪不都是因为她起的。”   “是啊,班主你怎么还护着她啊,我们知道当初是秦烟救下的你,可你受那么多罪还不是因为她?”   “这秦烟估计是被外面的狗男人给抛弃了,走投无路才回来的吧。”   ……   “够了,有功夫说风凉话,还不如补觉去。”   即使这一年醉生楼几近树倒猢狲散,可依旧也有不少人是愿意留下来的,这些老人自然明白,当初就是因为秦烟当初的不告而别,才让醉生楼遭此大劫的。   在心里面,他们已经把秦烟默认成了罪魁祸首了。   “你们莫不是忘了,当初因为带着秦烟走,活生生挨了陈妈几十个鞭子的人,是我对吧。”   顾楼月清冷的眼神扫过众人,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毕竟现在顾楼月就是醉生楼的饭票子,谁会跟他过不去。   “派人去打听打听江南那儿出什么事了,没事的人都回去睡觉吧,散了散了,我起这么早也饿了,厨房还有什么吃的吗?”   顾楼月用着轻快的语气打发着众人,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溜到了厨房里面。   这个点,厨子还没有起床,昨晚倒是剩下了不少点心果子,他向来不是个讲究的人,直接一盘端走,顺带不忘顺走些蜂蜜水。   坐在醉生楼大门口的位置,现在的大街上几乎没几个人了,冷冷清清的。   顾楼月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师姐这次回来,似乎很匆忙,徐家的公子估计也没跟来,肯定在江南发生什么事了,他想知道的话不难,但是去打探消息总是要有一个正当的名头才对。   算了,过段时间问问信王吧。   顾楼月吃着的时候,觉着有些噎,喝了口蜂蜜水,脑中回想起送师姐离开的那一晚,想起了徐家公子的那张脸,身后几处被鞭打的痕迹隐隐作疼。   若是那徐家公子敢负了师姐,他无论怎么做,也要去江南铲平了徐家!   想到这里,一盘的点心水果已经见了底,顾楼月忽然的泛起了阵阵困意,想着上楼睡一觉去。   刚站起来,秋姿‘噔噔噔’地从二楼跑了下来,一脸急忙:   “顾楼月,快去请大夫,秦烟她晕倒了!” 第74章 我看错人了   醉生楼似乎很久没有这般鸡飞狗跳了。   顾楼月着急忙慌地请了大夫过来,这大夫估计也还是在睡梦中迷糊着,来的时候一只脚的袜子还没来得及穿上。   大夫进了厢房,只是把了把脉,心里便有了数,退出房门外后,朝顾楼月道:   “你是管事的对吧,里面那姑娘脉象薄弱,脸色苍白,估计是有一段时日没好好休息,过度劳神导致的,我回去开一些安眠的方子就行。”   “那有劳了。”   顾楼月也是非常的客气,二话不说就垫上了一份厚重的问诊金。   这大夫倒是脸上见了喜色,十分客气地就收了下来,还道:“好说好说,我这还有一份上好的堕胎药,就当是附赠的,这是我独家的秘方,喝下去都不带痛的!”   顾楼月瞬间一愣,恰巧此刻秋姿出了门,刚好就听到了这话,大惊,却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说她怀孕了?你确定?”   “我在花街看了那么多姑娘,谁怀没怀孕我一看就知道,而且我还是把了脉的,绝对不可能有错。”   大夫打着包票保证着,他或许是将秦烟看做是花街中接客的姑娘,这些姑娘们是不允许怀孕的,怀孕了就不能挣钱,所以老鸨要么提前给她们灌下避子汤,避子汤没用就喝堕胎药,所以他那儿的这两种药的销量特别好。   毕竟这年头,做什么生意不是养活自己?   顾楼月尽量保持着自己的表情没有变化,实则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了。   “秋姿姐,这些事情我等下会单独和秦烟说,你也莫要和醉生楼里的人声张,可以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秋姿本想着说导顾楼月一顿,可毕竟外人在场,她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能应下来。   “好吧,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秦烟回来,大家伙都不太高兴,总有一天,这些糟粕事都会摆在明面上的。”   说罢,秋姿默了。   “等等,你们到底要不要这堕胎药啊,不要我可就走了。”   顾楼月摆了摆手,“大夫,这堕胎药就免了吧,给开些安神补气血的方子来吧,尽量对胎儿不要有影响。”   “行吧。”   大夫奇奇怪怪地看了顾楼月一眼,仿佛见到了奇怪的物种一般,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秋姿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了后,低压着声音,皱着眉头问道:   “你什么意思,你想让秦烟生下这孩子?”   顾楼月摊手,“这我做不了决定,师姐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孩子又不是长在我的肚子里面。”   听完这些话,秋姿莫名有种棍棒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师徒二人真是像啊,一个莫名其妙地离开,回来的时候肚子里还揣个崽,另外一个压根儿猜不到他到底想做什么。   秋姿叹了口气,道:“算了,顾楼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秦烟肚子里的这个种是谁的?”   “……”顾楼月默了良久,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之后,秋姿又逼问了两遍,万般无奈下,才给了个回答:   “反正是她自己的。”   秋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   这一整天,顾楼月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压根儿就没秦烟回来这件事一般,手底下人上前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终于下午的时候,秦烟醒了。   顾楼月等秦烟进了食之后才进了屋子,挥了挥手,让小桃仙离开后,自己坐在一旁,像是唠家常一般地开口道:   “师姐一年没来京城了,是不是觉着陌生了?”   “还好,没多大变化。”   “江南前些日子闹了水患,钟贤被朝廷派去治水,我还嘱咐他说帮把我打听打听关于你的事。”   “钟贤,是那个中榜的孩子吗?我记得他……”秦烟的眼神有丝许的闪躲。   顾楼月偏过头,似乎师姐并没有多关注江南水患,这跟以前的她不太一样啊。   “师姐,你在江南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废话不多啰嗦,顾楼月也直接开门见山。   秦烟抿了抿唇,神情里面透露着一丝难忍。   “房门外没有人在偷听,今日你所说的一切我不会对外说出去半个字。”顾楼月保证道,同时,他也叹了口气:“当然,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像原先那般被赶走,我现在是醉生楼的班主,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花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青楼女子被人赎走,之后又被抛弃回来,那么哪家青楼都不得收留。   可现在他是班主,又是当红,谁敢在他耳边上说半个不字?   “……阿月,我看错人了。”   秦烟终于压抑不住,泪珠子当即便掉了下来,浸湿了床铺。   “师姐,慢慢说,别哭,不值得……”   顾楼月赶忙递了张帕子过去,在此之前,他是想过无数个可能的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这天底下最常见的。   那徐家的狗东西,他真是瞎了眼了。   “徐公子去年把我带回去后,就把我安置城外别院里面,后来他家另外一个老人病危,要冲喜,他们就去议亲,徐公子说,等那小姐过门,就纳了我,我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拗不过头,也就答应了。”   “可长公主辞世,天下一年不得嫁娶,那徐家老人又病危,他们觉着是我触了霉头,便想要了我的命,以此来冲喜,我这才逃了出去。”   秦烟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难以想象她一个女子,是如何从江南如此远的地方,一路北上来到京城的。   顾楼月手拧成了拳头,这些事情,他远在京城,从未听闻,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年,秦烟受了多少的苦。   二人默了一会儿,等秦烟稍许缓和了情绪,顾楼月才道:   “师姐,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此话一出,秦烟一下子呆住了,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是不知所措,没有一丝一毫得知自己怀孕的喜悦。   “师姐,这个孩子,你想要吗?” 第75章 离开京城   “孩子……”   秦烟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普普通通很平坦,根本想象不来这里面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里面。   可这孩子是徐家的,即使生下来,徐家说不定都不会认这个孩子,而且算算时间,似乎徐长稚喝多了酒,误闯入她院落的那个晚上……   “他是大家公子,用不着我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帮他绵延子嗣。”   秦烟的话听着似乎摆明了关系,可眼神闪躲,手一直护在小腹上,看着似乎又很在意这个孩子。   顾楼月起身,就着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秦烟哭花的脸,说着:“师姐,你好好考虑一下,这孩子在你肚子里面,如果你生下它,那也跟徐家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钱多,养个孩子也是能养得起的,如果你不想要它,也就是一碗汤药的事情。”   秦烟没了回话,顾楼月也不继续追问,带着毛巾离开,顺带还不忘关上房门。   一出了门外,便瞧见秋姿在外面,双手交叉地候着,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似乎是第一次见他。   “你真是上演一出师徒情深的好戏码啊,怎么,想让这孩子叫你一声爹啊。”   顾楼月皱眉,“师徒不通亲,这孩子还跟我同辈,而且我师姐是个情种,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人。”   “那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跟秦烟相处这么多年,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秋姿美眸怒瞪着,却也压低了声音,不让里面的人听见。   “你分明知道以秦烟她的性子,肯定会生下这个孩子!”   “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那是她的身体,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她的,我没权利干涉别人的命!”   其实,说实话,顾楼月是后悔的,他当初听了师姐的话,连夜带着她离开,可师姐却落了个如此下场,顾楼月也叛逆过,之前没有听秋姿,只身涉险带着谢阳离开,可最后谢阳的坟头草都快半米高了。   他似乎做的所有事情,所有决定都不对,顾楼月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重来一次,换一种选择,那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   可惜,人生不会从头再来的。   “你们师徒都是一根筋的人,这孩子生下来你要怎么养?花街出生的孩子,连个最普通的书院都进不去,而且他还是个贱籍,即使将来长大了,命都不一定有你的好!”   “所以你让他生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受苦吗?满足你对秦烟的一片孝心吗?”   “……它不会是个贱籍,我有能力去解决这件事!”   顾楼月沉默了两秒,态度很是坚决,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你要去找谁!”   “信王!”   …*…*…   “什么,你要离开京城!?”   信王听闻,脸上的震惊比秋姿还要重,不等顾楼月确认,便质问道:   “这京城有什么不好,你知道多少世家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吗?这些道貌岸然的文人一个个都是吃人的老虎,多少人想要你的位置,取而代之,你这个时候要离开,那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就连顾楼月自己都没想到信王的反应会这么大。   确实如他所说,顾楼月的当红在京城引起不小的水花,曲艺世家,司乐坊的生意被一个下九流的青楼给抢走了,虽然这些并不算上流,可他们的背后也交错着京城各方的势力。   动了别人的钱袋子,注定会被针对。   “在京城中,有本王,再不济还有周家,你没必要担惊受怕。”   “信王大人,那北寒王世子不也是权贵,他最后是什么下场?”   顾楼月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当即把信王接下来的话堵的死死的。   是啊,背后势力再大,能大的过京城这个鸟笼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什么事是在京城里做不了的?”   顾楼月道:“我没什么想做的,我的家人回来了,我想护他们周全,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娘走了,是因为他太小,谢阳离开了,是因为他力量太少,眼下活在世上的,他只剩下师姐和醉生楼了。   他害怕老天爷狠心,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好吧!”信王深深地呼吸两下,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道:   “我同意你的要求,但至少不是现在,这半年京城的变化复杂,你暂且留下来的,帮我做半年的事情再走。”   “没有问题。”   顾楼月淡淡的回应道。   他是信王的一颗棋子,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的,今天能让信王放他离开,已经算是的意料之外了。   “你说要离开京城,想好去哪里了吗?”   顾楼月一愣,想了又想,道:“暂时还没决定,可能是蜀地,或者临海一带吧。”   “既然还没决定,那不妨去边塞吧。”   “边塞?”   “边塞六洲是我的领地,虽然不是什么富裕的地儿,好歹在那里你不用担心被仇家盯上,而且物价低,人也不多,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信王的夸词并不多,可总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北寒一党差不多剔除了干净,流放之地大多是边塞,我知道你也忘不掉谢阳,到时候若是缺些人手,去边塞的人口市场看一看,就当是还他的恩吧。”   顾楼月神情有些恍惚,心里产生了一丝悸动,自从谢阳死后,已经好久没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听旁人说,他的生日在春天,若是他还活着,应该已经十四岁了。   “好,那就这么说,约莫半年后启程,还望信王大人信守承诺。”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爽约的人。”   李承说罢,一口喝下手边的热茶,似乎茶有些热,下肚了之后,脑门上起了层薄汗。   “谢阳的墓,你多久没有看了?”   顾楼月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的有些恍惚,“自从清明节后,就没去了。”   “临走之前记得去一趟,顺带帮我给他和长公主烧一份纸钱,就当是我之前欠下的。”   “好的,我知道了。”   顾楼月没细问,可心里已经有了个底儿。   当年北寒王被缉拿,多少有些信王的手柄。 第76章 初到江南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江面上,一艘船舶伴着雾气南去,甲板上的工头来来往往,这倒也不影响床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的吟诗背诵,就是小孩的神情倒有些痛苦。   “不错,下一句呢?”   问话的主人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一袭白衣长袍,看着很是俊秀,手上半卷着的书文又多填了一丝书卷气息。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江……”   小家伙卡壳,剩下的半句诗愣是想破了头脑都没能想出来。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愣是恨铁不成钢的道:“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秦之宁,算上今天,这首诗你已经背了有五天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我看在你保证会好好背书的份儿上才同意你一起来江南,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白衣男子眉头微微皱起,本不想着发火,可眼前这小子着实气人,反正他也是第一次当教书先生,干嘛忍气吞声亏了自己啊。   该骂就得骂啊!   “小舅舅,我真的背不下来,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肚子饿,我们去吃鱼好不好?”   阿宁看着不到成人的大腿高,脸上带着胖嘟嘟的婴儿肥,水汪汪的大眼睛,这可怜兮兮求人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的。   “你还想着吃鱼?”   白衣男子胸膛被气得起伏了几下,“你欠下来的功课摞起来都有小山那么高,兔崽子,你真以为我不会把你丢到江水里头去啊!”   “哇哇哇,娘亲,小舅舅他欺负我!”   “诗还没背完,你倒是先哭起来啊,你还有理了啊!”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船头吵闹着,这个时候从船舱中走出了个夫人,对着这两个身影说道:   “都别闹了,天都要黑了,快进来吃饭!”   阿宁听到这声音,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快步朝船舱跑去,还不忘嘚瑟道:   “听见没有,你师傅叫咱们回去吃饭了!”   “没大没小!”   这白衣男子便是顾楼月,而刚刚喊他们进仓吃饭的,也就是秦之宁的母亲,秦烟。   顾楼月走进船舱,拍了拍自己发皱的衣物,屁股还没来得及坐下,便道:   “师姐,你别太惯着这小子,背个书都背不下来,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玩玩玩!”   秦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声细语,顺带在桌子上多加了一道菜。   “小孩子嘛,爱玩是天性,平平安安的就行。”   顾楼月嘴角一抽,眼神瞥了一眼满嘴油光的秦之宁,不忍说道:   “师姐啊,咱们的目标可以不用定的太高,但也不能连个底线都没有啊。”   阿宁刚刚下肚一个大鸡腿,如好奇宝宝一般问道:“底线是什么,好玩的吗?”   顾楼月:忍住,不能动手!冲动没有好下场!   没回话,端起饭碗,夹了几口菜,突然地板一震,紧接着就听见船面上的渔夫喊着:   “停船喽~”   想必是已经到了,顾楼月放下碗筷,三步并两步地走出船舱,正对方的方向刚好就是江南最大的码头。   太阳已落入西方,洒下缕缕橙色的光芒,远处几缕炊火袅袅升起,码头上的工头来来往往,争取用这白日里的最后几分钟,赚一些来日的期望。   水雾依旧蔓延在江面上,笼罩如画般的烟雨江南。   “师姐,我们到了。”   船夫在码头上系了绳子,几个人合力将船只拉了过来,码头上大家伙见来了艘大船,都纷纷揣测这又是哪个大商人来江南游玩了。   阿宁到底是小孩子的性子,木板子一搭上便噔噔噔地跑了下去,身后跟着几个醉生楼的伙计,各个都喊着慢点慢点。   “这孩子,倒是不怕生啊。”   顾楼月无奈,他是受信王所托,来江南调查一些事由,本来只是说要去江南,却不知是哪个环节说漏了嘴,竟让阿宁这小兔崽子给听到了,吵着闹着要来,连秦烟也治不了他,只能让他跟着。   “他哪里是怕生啊,恐怕是骨子里的落叶归了根儿。”   秋姿被搀扶着走下船,这些年穿衣风格换了又换,最近的打扮就像是个贵妇人一般。   “哪儿听来的?”顾楼月眉头一皱,不难理解秋姿话里的意思。   “怎么,说错了?你家师傅是江南的姑娘,祖上是江南的曲艺世家,来这江南啊,也算是给阿宁见祖宗了。”   “原来是这么个说法。”   顾楼月恍然大悟,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   众人下了船,带上了行李,便叫上了马车入城,江南以江河作为主要的交通枢纽,朝廷更是不设宵禁,这就让不少娱乐场所在江南大放异彩,比如灯火佳节,又比如设在船上的酒楼戏院。   沿着街边走了一遭,大大小小的江岸美景尽收眼底。   阿宁到底是小孩子,还没到客栈便已经睁不开眼,趴在顾楼月肩头打着瞌睡,口水晶莹剔透,惹得他小舅舅一通嫌弃。   客栈是借着信王的名号预定好的,进入大堂后,顾楼月便把阿宁交付给秦烟,“师姐,秋姿姐,你们先上楼,我这边打点完就上去。”   随后转过身,拿出钱袋子,对着账房先生道:   “之前预约的五间厢房,再给我来些上好的酒菜,多少钱。”   “客官稍等,我翻一下账。”   账房先生看着年轻,手上翻阅着没记几页的账簿,顾楼月也借此机会打量着这家酒楼。   看这桌椅摆件倒是挺新的,也是时下流行的几种款式,用料也不便宜,是上好的梨花木,就是这无处不在的红色绸带,叫人好奇了起来。   “店家,你们这挂着红绸,是有什么讲究吗?”   账房先生还没算明白账,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这个啊,是酒楼东家的大小姐马上要结亲了,东家特意嘱咐挂上的。”   “呦,大喜啊这是。”顾楼月先祝福了一声,“哪天结啊,我看能不能凑个巧,讨杯喜酒喝。”   “得了吧,人家就是家大业大,让咱们挂个红绸应付一下,那东家可是京城的周家,怎么可能来这小酒楼结亲呢?” 第77章 许久不见   “京城的……周家?”   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统称,顾楼月一时慌了神,眼角不经意间瞧见了竖放在大门口的牌子,洋洋洒洒地写着四个大字:   周家酒楼   顾楼月轻笑了一声。   那小丫头,还真的把生意在江南做了起来。   “一共十七两四钱,客官,您是现结还是先记账上?”   顾楼月掏出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子,递了上去,并说道:“不用找了,帮我记账上,以后有买单直接扣就是。”   账房先生头回见这么大方的客人,语气自然也客气了几分,“好嘞,客官您且稍等,一会儿给您上酒!”   顾楼月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酒和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些江南的家常菜,酒喝着不烈,几口下肚,有种江南温柔乡的温润之感。   酒楼的外面就是一条河道,两三盏船灯缓慢地来,有留有残影地走,客人逐渐多了起来,或许是江南特有的风俗,来者举手投足之间就有些文人雅士的感觉。   这边,顾楼月正感叹着江南与京城的不同,突然门外传来好大一声动静!   “小二,上酒来!”   来着有两人,一人身材高大挺拔,腰间胯刀,看着就像是不好惹的,另一人个子矮些,看着像个书生,穿着很是简朴的常服,可气质出众,一看就是读过万卷书的。   店小二迎了上来,扫了一圈大堂,有些为难道:   “哎呀二位客官,这都坐满了,要不拼个桌吧。”   “拼桌?这酒楼可是我家……&*%¥”   男子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另外一人捂住了嘴,只听其言道:   “那就拼桌吧,我们只是来吃个饭的。”   小二看了看周围,当即就瞧见顾楼月的位置,道:“要不跟那位公子,那位公子也是一个人。”   书生点点头,自己倒是先上前了,拱手说道:   “这位公子,现在酒楼座位已满,可否……你是顾……”   顾楼月自然瞧见了这两人,就在这书生认出他时,当即做了个禁声的姿势,搞的有些神秘。   “拼桌就拼桌,又鞠躬又敬礼的做什么!”另一名男子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似乎没注意到桌子对面坐的是谁,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嘴里还碎碎念:   “小妹这酒楼今天生意怎么这么好?我记着我上次来时,一个人都不来……”   顾楼月突然接话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在这里呢,周玉箫?”   熟悉的声音当时让周玉箫浑身一颤,差点就要跳起来了,瞬间转过脸,在瞧见顾楼月那似笑非笑的脸时,一句国粹脱口而出!   “靠,怎么是你这个断……”   话没说完,一根筷子迎面而来,正中周玉箫的脑门。   顾楼月扔出去的力气不大,也就是听个响,长个教训的力度。   “再多说一个字,舌头给你拔出来!”   顾楼月单手撑着下巴,桃花眼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似笑非笑,手还保持着扔出筷子的动作,整个人看起来既危险,又充满诱惑。   周玉箫似乎真的被顾楼月呵斥住了,脸上的表情很是狰狞,左顾右看的,想看有没有另外的空位子,可纵观整个大堂,唯一空着的也就顾楼月这一桌。   他又不好意思掀桌走人,只能忍气吞声地接着坐下去。   钟贤倒是比某些人脾气好些,见顾楼月不仅高兴,还叫店家又多上了几道菜。   “顾兄,许久不见,怎么有空来江南玩了?”   “是啊顾楼月,不好好在你的边塞带着,出来干什么啊?别告诉你又要重操旧业。”   顾楼月对周玉箫的话视若无睹,眼神倒是看向了一旁的钟贤,道:   “自然是来办事的,江南近些年水患不断,听闻有位姓钟的县令只身涉险,与受灾地区的父老乡亲一同治理水患,所作所为深得民心,钟贤兄,我怎么听着,这么像你啊。”   恰好这时菜上齐了,钟贤喝了杯酒,脸上红了三分,不知是这一口酒促使的,还是不好意思的。   “都是他们抬举了,我一介文弱书生,并不想做一些纸上谈兵的事,能帮上忙就行。”   虽然钟贤不说,可顾楼月能看出来他这是在谦虚,或者在另一方面上,是一种不甘。   钟贤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大魏建朝以来,没有几人能达到这个高度,而且更是师从吕老,所有人,包括顾楼月都觉着此人前途一片坦荡,可谁能料到,钟贤新官上任,任的是江南一座小城的县令。   八品的小官,看着不小了,可钟贤是新科状元,不是什么进士,什么举人。   或许是因为京城盘根复杂的权势关系,让如此一颗文曲星的开端就跌入了崖底。   好在钟贤初心未变,这些年帮助着百姓治理水患,顾楼月能注意到,他的手掌心似乎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的缘故,竟白的可怕。   “赢得天下美名谈何容易,他日若书写史书,你钟贤的名字定能占据一行纸笔。”   “哪有那么夸张……”   周玉箫听这些拍马屁的话,有些听不下去了,道:   “顾楼月,咱说的是你来江南究竟何事,怎么说了半天,尽说钟贤了?”   钟贤自然也意识到,同样转过头深究着。   顾楼月装作淡定地喝了一口酒,桌上的菜散着香味,但他却没什么食欲。   “江南水患,难免逐年增多,且不只有难民,还有些造反起义的苗头。”   此言一出,听着的二人皆是神色一凝。   发生水患之地大多名不聊生,朝廷的粮食有时也不能及时供给,自然就有人想打着起义的名号来造反。   “有人想天下太平,也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此番受信王所托,不过是来调查一番,我真正的想做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   顾楼月嘴角勾起一抹笑,手把玩着久盏,缓缓说道:“江南一世家与我有些深仇大恨,我此番特来寻仇,您二位今日听了,能帮忙我感激不尽,若是不想插手,那就行个方便,当做没听过吧。”   “是哪个世家?”   “金陵徐家。” 第78章 我的心是偏着长的   “徐家?没听说过啊,哪个不知名的世家?”   周玉箫听到这么个陌生的名字,莫名地就有些鄙夷,他们周家行商遍布天下,多少有点名气的世家都知道一些,可这个徐家,似乎倒还是头一回听。   “是徐长稚这位公子吗?”钟贤倒是反应地快些。   “对。”顾楼月淡淡的回应道。   周玉箫冷笑一声,“怎么,是你相好?”   “周兄,话不能这么说,顾公子他……”   钟贤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急忙停下了这脱口而出的话。   顾楼月当年作为青楼女子和书院书生之间来往的信童,这要说出来,可并不是什么光辉的历史。   “我当年充当我师姐的小厮,送信交予那徐长稚,二人书信来往长久,原本以为是一道佳话,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徐家想要了我师姐的命,没得逞,所以我想借机报复。”   顾楼月说的倒也实在,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把控地很好,一番话说下来,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我若记得没错,你那师姐似乎是个贱籍,那徐家我不了解,但能上书院读的起书的,好歹也是家世清白,良家娶贱籍,本就是人人喊打的事,你报复什么?”   周玉箫也不知是因为喝了几口酒还是什么的,话语逐渐放纵了起来,眼神带着不少的挑衅,话语里火药味十足。   顾楼月冷笑一声,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本来还以为过了些年头,某人至少会有些长进,殊不知还是原来那般死性不改。   “好了好了,上菜了,顾兄难得来一次江南,你怎么说也该客气些。”   钟贤在二人之间打着圆场。   “呵,我顾楼月没读过什么书,也分不清什么三六九等,我就记着一点,我的心是偏着长的,我向来不讲什么公道,也懒得讲,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就是这么个道理”   “你说良家娶贱籍人人喊打,你家当年那个哭着喊着要跟我私奔的小丫头算怎么回事?”   “顾楼月,你还敢提这件事!”   周玉箫一时间想拍桌而起,在下一瞬间却被顾楼月狠狠地按住,动弹的不得。   只听见某人凑在他耳边道:   “你若是想你妹妹当初的荒唐事弄得人尽皆知,大可接着宣扬,我只此一次忠告!”   这番话犹如警铃般,让周玉箫顿时醒了酒,且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赶忙收敛了起来。   他知道顾楼月说的事。   原本周家小姐与江南富商的婚礼早该在三年前就举行了,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传出定亲的消息后,半点水花都没有了,这周家小姐都硬生生地熬成大姑娘了,愣是没嫁出去。   一时间流言蜚语肆意,后来也只是对外宣称,周家一远方亲戚逝世,为其守孝三年。   可事实哪里是如此,还不是因为周卿卿忘不了那个戏子,不愿意嫁人才导致的。   三年下来,也好说歹说了,自家妹妹终于肯嫁人了,结果顾楼月这个搅屎棍突然出现在江南,还在大婚前夕。   周玉箫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顾楼月也是从信王那儿打听到周家的些许事宜,这才有了怼周玉箫的话语。   “顾楼月,你要弄徐家是吧,可以,我帮你,但我也有条件,离我妹妹远一点,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   “我自己可以办到的事,为什么要拜托你?”   顾楼月不管是态度还是语气,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样,似乎谁都不服。   “你……”   “好嘛,我答应你就是了。”   这种强买强卖的买卖做着倒是不亏。   …*…*…   入夜,江南的风景更是一绝,舟船伴着潺潺的流水声,时不时传来酒客纵情享乐的欢愉,窗外灯火流动,光影不休,这些带着地域特色的场景正描述着一座不夜城。   阿宁早就已经睡下了,这孩子下了船就一直在打哈气,他睡着了倒也省了不少事。   顾楼月点起一盏油灯坐在酒店的床前,面前的桌子上堆了一摞子书信报告,上面皆是徐家的资料。   周玉箫虽然人不怎么样,可做事的速度倒是快的很,他们刚散场没一个时辰,周家的人便带着资料赶了过来,而且他这一来,还不走了。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这间酒楼可不是我开的。”   周家小厮道:“公子说,防止你偷偷去见大小姐,要我时刻盯着你。”   顾楼月一阵头疼,本来还没什么,叫他这么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周家小姐真的有一腿呢。   “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吗?你不睡觉啊。”   “我们是三班倒,几个时辰后有人跟我交班。”   顾楼月无语,这安排的他也不好说什么,还是回过头看那徐家的资料吧。   这徐家看着确实家底不厚,周玉箫给他带来的资料也就不过几张纸的内容,差不多祖上六代都写进去了。   徐家在金陵这块沃土也算是从商起家,做的是铁器加工的买卖,光是金陵城中便有三家铁器加工厂是他徐家的。从资料上看,他们还是从徐长稚父辈那一代开始读书科考;   徐长稚的父亲终其一生都是个秀才,而他是个举人,家里人还以为文曲星下凡,硬生生让徐长稚去京城书院读书,谁料连续两次的春闱,均未上榜。   若徐家的资料只有这些,那道还算得上一个家世清白,可好笑的就在后面。   徐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徐父家里面三妻四妾,外面还在青楼养着几个姑娘,儿子成亲不过一年,便纳了三个通房。   顾楼月看着冷笑一声,若是知道这徐家是个火坑,他是怎么都不会让师姐去江南的。   难怪嘴上功夫这么厉害,原来祖上就会迷惑人。   “江南的铜铁原料商是哪些,还有别的铁器加工商,你们公子能帮我联系上吗?”   “江南最大的铜铁原料商是我们小姐的夫家,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家小厮一脸警惕。   顾楼月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愣了愣,但很快和蔼一笑,道:   “你紧张什么,又不会吃了你,我只是想找他们聊一聊而已。” 第79章 半遮面   顾楼月来时正值江南的晚春,气温有些热,几日后下了一场雨,竟又将温度降了下来,连衣服都要再多穿一件上身。   周玉箫的动作很快,隔日就把江南铜铁厂东家的消息给到了他,虽然现在还没联系,但借着周玉箫的手,他也省下了不少功夫事。   江南最大的酒楼内,顾楼月刚点上一壶碧螺春,茶香带着热气,外面又下着小雨,很有诗情画意的那股味道。   今日铜铁厂东家在这家酒楼内会客,这就是个机会。   “公子,你没钱没势的,凭什么去说服人铜铁厂东家帮你对付徐家?”   冷不丁的,周玉箫送过来监视他的小厮突然冒了一句,差点让顾楼月的茶烫了一嘴。   “到底是周玉箫的人,主子什么样,侍从就是什么样。”   “怎么,你想侮辱我可以,不许说我们家少爷。”   “我夸你们呢。”   顾楼月边说着,边翻了个白眼。   “生意场上的事,哪里三五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商人最注重利益往来,只要我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就行。”   “什么东西?”小厮问道。   “保密。”   小厮当即一整语塞,估计有一堆想要脱口而出骂人的话,愣是不知道哪一句应该先说出口。   ……   “二楼水云间,五位客人里面请!”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店小二的一阵高呼拉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众人纷纷瞧去,想看看是哪位富商来了。   江南酒楼最出名的便是二楼内的包厢雅座,不仅提供的菜品要比堂食多,甚至还有专供客人服务的乐妓舞姬,这价格嘛,自然要高上不少。   所以能入雅间的,少说也是知名富商了。   “公子,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人就是铜铁厂的东家。”小厮回过头,他是提前见过这二人的画像,所以认得出来。   顾楼月端起茶杯,眼神似乎并未在这二人身上停留,反倒是问道:   “后面这三人,你认识吗?”   小厮摇摇头,“不认识,感觉不像是江南人。”   “我瞧着也不像。”   走在后面的三人,虽说穿着是青衿,可那足足比前两人高出一个头的身高充斥着违和感,更不要说这三人当中的二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硬要想一些形容他们的词,想必只有书生流浪汉更为贴切了。   顾楼月最为注意的,是走在最后的那人,他的胡子是最浓密的,也是最看不清五官的家伙,可唯一露出的那双眸子,隐约显现着一抹红褐色。   这一下子就勾起了顾楼月对某个人的回忆。   这大陆上有红褐色眸子的人很少,知道的也少,北寒灭族后,这类人更少了,这人的眸子看似不是后天形成的,那两抹红褐色很是透彻。   红褐色眸子的主人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稍稍转过头,看向顾楼月的方向,而顾楼月这个时候却下意识地偏过眼神,不再看那个人,直到这些人的脚步上楼,这才缓过神来。   顾楼月略微皱了皱眉,不禁思考,他刚刚为什么要避开,明明二人都不认识,搞的好像他欠人家钱似的。   “那东家今天见的客人是什么人?你们周大少爷查得到吗?”   小厮愣了愣,“没,只打听到东家约今天这几位客人很久,只不过人家一直没有答复。”   “很久?”   顾楼月皱了皱眉头,心里掂量了几分,估计对方确实来头不小,同时心里也有了个想法。   “兄弟,你在这别动,我上去打听打听。”   顾楼月声音很小,可这小厮倒有些大惊小怪了,“上面包间,一趟几百两,你带够钱了吗?”   “谁说我要花钱上去了?”顾楼月翻了个白眼,紧接着起身,朝酒楼的另外一个地儿去了。   …*…*…   二楼包厢,水云间   “三位贵客远道而来,鄙人等不甚荣幸啊,这酒楼寒酸了些,还请不要嫌弃。”   铁厂东家往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哪有这般唯唯诺诺的狗腿模样。   “客套话就免了,有事说事!”三人行中的一人说着,他脸边光滑的很,一张国字脸,不想其余二人一般留着胡子,看着好说话,可一说出口就带着火药味。   “几位,我们一会儿还有乐妓,要不先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谈……”   “屠爷,这些人听不懂话,咱别浪费时间,直接走吧!”   这些人倒也是直爽性子,且默契的很,说走的下一秒,同时起身,似乎是真的不想听下去,也不关系他们之间的交易成不成。   “三位,留步留步!”铁厂东家一时间着急了,赶忙上前挽留,“我们主要是听闻边塞民族一统,想请新的少主大人与你们尊贵的王说说情,继续我们江南铁厂和边塞之前的合约。”   江南的商人大多喜欢喝茶论事,殊不知这次的交易对手都是些急性子,请他们喝茶什么的,他们根本连坐都坐不下去,又谈何聊生意?   这番话一说出来,不但没浇灭他们的怒火,反倒是如火上浇油了一般。   “就你们这点破事也敢叫我们少主大老远来一趟,就冲你们这做事的做法,我看不用少主点头,直接作废吧!”   “屠爷,少主还在这里,说话别那么火药味。”   “我说的难道不是吗?”屠爷望向一直没说一句话的男子,确认道:   “对吧,少主。”   这男子正是那红褐色眸子的主人,他稍许鄙夷了一眼,目光没看东家,也没看自己的人,就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似乎在发呆,对于屠爷的问话,不过是淡淡的回应道:   “确实没什么意思,回去吧。”   对方少主如此兴致缺缺,这可让铁厂东家着急了起来:   “少主,等等,咱们还可以商量商量!”   “谁跟你咱们的!”   吱呀——   “几位,你们叫的琵琶乐妓来了。”   火药味十足的这一刻,突然包间的门开了,走进来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他不管不顾里面这场面,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径直走到包厢的表演席位上,用温润如水的声音道:   “各位,想听什么曲儿?” 第80章 待客   “我们没有叫乐妓啊,你们哪来的乐妓?”   铁厂东家一头雾水,现在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怎么还有人来捣乱!?   店小二也是懵,“大人,话不能这样乱说啊,确实是你们下的单啊,点的乐妓啊,还专门要琵琶乐妓。”   正说着,那蒙面琵琶乐妓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了一二音,似乎是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没有……”   “这乐妓来都来了,不让他弹个两首,未免有些扫兴。”   留着络腮胡的少主发话了,所有人都是一震。   铁厂东家一瞧有戏,连忙应道:“是是是,少主喜欢就让她弹两首。”   屠爷和另一人见少主如此,也跟着坐下来。   “各位,往年边塞矿场的开采权都是交由我们江南铁厂,我们每年分的利润也非常可观,若是……”   “我这人别的不喜欢听,就是爱听琵琶奏乐,打铁的,你不听一听吗?”   “啊?哦,那就听一听……”   经过刚才这帮人给自己的印象,铁厂东家自然是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观念,以及要合作的意愿,却不想,对方少主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还开口要听琵琶奏乐,这确定不是在耍他玩吗?   “各位想听什么曲?”   “来一首秦淮景。”   “是。”   琴弦拨弄三两下,一曲悠扬的江南小曲如流水般潺潺而来。   “听闻中原弹琵琶最厉害的,是一位叫琵琶娘子的乐妓,自那琵琶娘子成名后,不少乐妓都效仿她带着帷幕,不过模仿地再像,终归只是影子而已。”   “江南打铁的,你觉着这乐妓弹的如何?”   “啊,这……”铁厂东家正焦灼着,脑中可是一点儿乐曲都没听进去,现在叫他评价,评价个毛啊。   “这曲子吧,只要少主大人喜欢,那就是弹得好。”   边塞少主没有评判,那红褐色的眸子却紧紧看着那琵琶乐妓。   秦淮景这首曲子的时间不长,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一曲完了,这个时候,这位少主才说道:   “我这人喜欢的不是曲子,是弹曲子的人。”   说着,那少主朝琵琶乐妓招了招手,顺带拍了拍自己的腿,道:   “过来,坐这里。”   琵琶乐妓身形一愣,那帷幕之下,没人瞧见的神情瞬间石化了。   这人还就是顾楼月。   他本想着装成乐妓去偷听一下江南铁厂的对话,看能不能多拿一些把柄在手里,为此,他不光重操旧业,穿上了女装,还改变了自己的嗓音,让自己更像女人一点。   可谁想到,玩太狠了,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愣着干什么,快点过去!”   顾楼月硬着头皮,咬碎了一口银牙,反正不过是坐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什么的,而且大庭广众的,想对他下手也要注意场合。   步履微微颤抖,那位少主坐的是独自一人的贵妃椅,他的身侧还有许多空余位置,顾楼月并不想坐在他的腿上,可刚接近这人,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一个中心不稳,便跌倒在某人怀中。   “投怀送抱吗?这倒是对我的胃口。”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道声音让顾楼月迷糊了一秒钟,可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现在靠在这人的胸膛上,下面坐着的大腿很是结识,膈腿,腰上还环了某人的爪子。   这人做这种事倒是熟练。   “少主喜欢这小乐妓,那是她的福份儿。”铁厂东家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可若是对方喜欢这个小乐妓,那也是他的一个机会。   “少主,我们之间的事……”   “美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铁厂东家的话被打断,眼前这少主就当他们不存在似的,一只手环着顾楼月,另一只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姿势更别提有多轻浮了。   好端端一个茶楼,看着倒像是个风月场所。   “少主英姿,奴是头回见到。”   顾楼月心里一阵恶寒,若眼前人样貌俊丽还算好说,可一把大胡子摆在眼前,他是实在受不住。   不过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还是有的。   “倒是会说话,你说说看,想要什么,我会满足你的。”   顾楼月此刻如坐针毡,而坐在正对面的铁厂东家倒是眼巴巴地张望着,恨不得此刻坐在少主腿上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这个嘛……”   顾楼月想了想,正好江南铁厂的东家也在场,这说不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奴没什么想要的,就是之前受人欺负,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若是少主不介意,能帮奴出了这口气吗?”   “哦?是谁欺负你?”少主的声音,莫名地降了温,似乎有些动怒。   “金陵徐家,他们玩弄奴的姐妹,干这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事。”   顾楼月带着面帘,变了嗓音,看不清下面神情,唯一露出的眼睛写着浓浓的委屈,让人好不怜惜。   “哎呀,奴该不会麻烦了公子吧,那徐家跟江南铁厂还有些关系呢,每次都借着他们狐假虎威,奴可不想公子为了奴,得罪了别人。”   仿佛故意不知道对面坐着的就是铁厂东家,顾楼月的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就是刻意说给他们听的。   “有这回事吗?”   少主微微转过头,‘友善’地问道。   这还是他与铁厂东家说的第一句话。   “绝对没有,少主,您且放心,我们绝对没有跟什么徐家的人有联系,就算有,也是历史。”   铁厂东家赶忙保证道。   少主满意地点点头。   “那少主,我们之间的合作……”   “东家的态度还是可以的,至少现在,在我心里,若要选择继续合作的对象,你们依旧是首选。”   铁厂东家听着心头一喜,“那我们……”   “不过关于合作的事,我今日不方便谈,改日再说吧,屠爷,送客!”   说罢,屠爷应声而起,走到铁厂东家的面前,做出一副送客的姿势,对方似乎还想挽留,但联想到少主之前强硬的态度,一时间也只好现行离开。   屠爷二人送客走后,包厢只剩下少主与顾楼月二人。   顾楼月觉着自己今日差不多也到此为止了,想着离开,可却挣脱不开身下少主的禁锢。   顾楼月突然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而此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班主,你跑什么呀?” 第81章 热血难凉   听到这一声班主,顾楼月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头顶传来的这道声音陌生中似乎带着一丝熟悉,他之前就这么觉着,却没有细想,因为那红褐色瞳孔的脸庞和他记忆当中的不一样。   可眼下,对方似乎认识他。   “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花公子,边塞一别,你怎么还不认得我了?”少主的声音再次传来。   花公子!?   会用这个称呼的人,全天底下就只有一个。   “谢阳?”   顾楼月不确定道,他实在不能将眼前这大胡子和记忆里面的少年联想起来。   大胡子少主听到这两个字,心情似乎很好,低下头,深深埋入顾楼月的颈窝当中。   男子粗重的呼气散在顾楼月的脖颈中,粗糙的胡子刮擦着肩颈的皮肤,觉着有些痒,他就像是一只大狗狗般,撒娇地躲在顾楼月的怀中,贪恋着对方的一切。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话语带着颤抖,顾楼月在这一刻,眼里,脑中又浮现出那个爱撒娇,满嘴胡话的少年。   “真的是你吗?谢阳?”   顾楼月下意识地去触碰他,却碰到了谢阳的臂膀,手上一阵粗糙的质感传来,望了过去,顾楼月整个人愣住。   在谢阳的颈窝处上,有一条将近三公分粗的伤疤,从肩头施展开来,一直蔓延到衣服里,看不清楚究竟有多长,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它的头。   这孩子,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   “班主……”   四目相对,二人的重逢本应该有很多话说,一时间却找不到开口的言语。   “我先说吧。”顾楼月强忍下对那道疤的探究,身子稍微挪了挪,“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不要。”   顾楼月的要求遭到谢阳的一口否决。   “就这样就好,就这样能抱着班主就好。”   顾楼月听到这两句话,突然有两秒钟的心软,可估计是因为谢阳那碍事的胡子膈应着,让他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赶紧起身挣脱开来。   “起开,多大人了,别以为四下没人就可以搂搂抱抱的。”   顾楼月想要脱身,可却没挣扎的出来,腰上的那只手没使多大的力气,可是却挣脱不开。   “班主,求你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谢阳这会儿就像是个求着安慰的孩子,就是这看着毛茸茸的胡子属实扎人。   或许二人未见的这三年中,他经历的事难以想象,顾楼月很想问他肩颈这道疤是哪里来,向来不留胡子的他为什么留着一把黑森林,还有当初他走的匆忙,没来得及问的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顾楼月也是个心软的人,见他似乎在自己面前松懈下来,也不忍多嘴,就让他在这一刻好好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耳边听着某人冷不丁了说了声: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着班主穿女装,在京城我便听闻琵琶娘子的传闻,想去看,可一直找不到机会……”   “你个小兔崽子,打小就不想着好的!”   一瞬间,顾楼月刚刚对谢阳的那些滤镜粉碎地干干净净。   顾楼月这个时候稍稍往一旁坐了坐,离开谢阳的大腿,对方似乎下意识地挽留,可最终也没做什么。   “你当初也是真的能装,你走后,我真是难以将楚辞和你联想在一起。”   楚辞那么乖巧,除了唱歌难听,几乎就找不到什么缺点,哪里能跟眼前这个劣迹斑斑的人联系在一起?   谢阳的胡子遮挡了他的表情,只听着他用很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熟悉我的人都知我的性格,你心思缜密,自然不会例外,我虽借着秘术改变了相貌,可天底下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眼睛所见到的一切,若不彻底改变自己,终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你……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顾楼月知道,一个人若是想隐藏自己的本性该有多么不容易,更何况谢阳可是在醉生楼里生活了大半年,竟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至少我现在还活着。”谢阳云淡风轻地说着,“只要还活着,吃的这些苦都是值得的。”   顾楼月心里莫名泛出一阵心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当年替你上刑场的是谁?是那个打走你的侍卫吗?”   谢阳解释道:“他当年带着我离开,一路北上,三日便到了北寒地域,那时皇城的追兵已经赶来了,我的小姑是北寒的秘术巫女,她当时用蛊毒,以自身反噬为代价,互换了我与那人的骨骼脉络,我用了他的名字和身份被流放边疆,而他替我上了刑场。”   北寒之地的气温冷冽刺骨,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热血难凉,一生忠骨。   那时的谢阳或许只是个毛还没长出来的崽子,可既是如此,追随北寒王的随行者还是愿意将一切堵在这只狼崽子身上,所幸,谢阳没让他们失望。   苦厄难夺凌云志,不死终有出头日!   “不说这些了,班主,你跟徐家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惹到你了?”   顾楼月一愣,没想到话题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上,刚想解释,门突然推开,走来一人。   “少主,西域族长来信了。”   来人是被叫做屠爷的大汉,顾楼月记得这人,谢阳逃离边塞的那一晚上,他们之间似乎还有过交手。   屠爷对顾楼月不避讳,点点头而已。   谢阳听闻,稍许皱了皱眉,起身,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看着就高大。   三年不见,他的样子变化真是太大了。   顾楼月有些好奇,如果谢阳把这一大把胡子剃掉会是什么样?是曾经的小世子?还是边塞城中那个扫地小徒弟楚辞?   “不好意思,班主,我这里有点事,我们改日再续。”   “没事,你先忙你的就是。”   谢阳点头,大步流星地跟屠爷离开,临走时不忘多说一句:   “关于徐家,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班主你放心。”   说罢,便离开了。   顾楼月一时间有些语塞,他似乎还没说是因为什么事,谢阳就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了。   不过这种明目张胆的偏心,他很喜欢。 第82章 小姑娘却当了真   顾楼月回到客栈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了高空,他又是伴着月色独自一人回去。   周家的小厮换班去了,临走时还不忘骂骂咧咧,说他的想法有多么离谱。   又是上街买女装,又是打通酒楼的人,而且花的都是他们公子的钱,他算是对顾楼月的不要脸又升了台阶。   回到周家酒楼时,里面很是热闹,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店小二在吆喝着什么,可周围的声音太大,什么也听不清楚。   顾楼月耸耸肩,看来今天没有堂食吃了。   刚想换个方向上楼歇会儿,阿宁这小家伙噔噔噔地就冲下来,若不是他护着,能直接摔下去!   “走楼梯看着点啊,小心大门牙给你摔没了!”   阿宁挣扎了一下,看到是顾楼月后,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他一眼,好奇道:   “小舅舅,你怎么穿着女装啊?”   这时,秦烟恰巧也走下来,瞧见顾楼月这样子,就跟看到什么稀罕玩意儿一般,打趣地说道:   “今儿怎么有空穿女装了?以前在边塞可是喊你穿,你都不穿的。”   “师姐,别打趣我了……”顾楼月一头黑线,心里觉着还是不要将遇见谢阳的事情说出来,转移话题道:   “今儿是怎么了?这个点你们还不睡觉的吗?”   秋姿正好从楼下的人堆中挤出来,回答道:“明儿周家小姐大婚,都是来送喜糖,散福气的,那周家也是会做生意,借着这个由头,各种店铺大酬宾,今天点菜还能打八折呢。”   说着,秦烟把周中的布袋子打开,给了大家伙几个一人一把喜糖。   “哇,是喜糖!”   阿宁现在就是爱吃糖的年纪,当即便吃了一个,说道:   “娘,小舅舅,你们也吃,我从来没吃过这种味道的糖,好好吃。”   阿宁激动的神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顾楼月打量着,这糖是大红色,外面是油纸,看着就很是喜庆,放入口中,嚼了几下,虽然有些粘牙,但确实是好吃。   “这倒像是京城糖糕的味道。”   转念一想,周家是京城皇商,有花钱大手大脚,自然喜欢拿京城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出来招待。   “哎,周家的那小姑娘都要结婚了,你都没什么要表示表示的吗?”   秋姿叹了口气,目光瞟向顾楼月,这一番话似乎就是对他所说的。   顾楼月摊手,表示很无辜啊“我表示什么?又不是我结婚,难不成我还要随份子吗?”   秋姿翻了个白眼,从袖口处掏出一份信,啪的一声拍到顾楼月的胸膛上,嘱咐道:   “今天周家的人送来的,你瞧瞧你当年做的事情。”   顾楼月木楞地接过,听闻是周家送过来的,当即稍许谨慎了一些,快步上楼打算拆开来看一看。   楼下依旧热闹非凡,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刻的不对劲。   “什么事啊,你怎么连我都不说啊?”秦烟有些好奇。   “没什么,就是当年你走了后,顾楼月这小子欠下的桃花债。”   …*…*…   楼上,顾楼月点起了一盏油灯,将信上的内容一目十行的看完后,差不多了然了。   信纸上字不多,也就写了两张,字体很是娟秀,信纸周围有被水滴浸过的痕迹,估计是写信的主人,边哭便写的。   信上没写什么重要的事,亦或许写的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大致上就是周卿卿要成亲了,觉着对不起当初跟他的海誓山盟,还说什么下辈子宁愿要做一对苦命鸳鸯,不愿被家里的人安排婚事什么的……   顾楼月读到最后,都觉着自己当年有些不是人了,当年他不过是为了应付周家的要求,让周卿卿死心塌地回家,不要想着什么私奔,才与其定下的约定。   连顾楼月自己都快忘了,可人家小姑娘却当了真。   咚咚——   “顾公子,我进来了。”   周家换班的人来了,顾楼月赶忙将信藏在袖口,不让他们发现异常。   “那个,你们家大小姐,明儿就要结婚了是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不是你应该问的事情。”   小厮推开门,便坐在一旁的板凳上,这几日周玉箫派来的人几乎都守在这一个地方。   这个小厮看着是个新面孔,做事看着也谨慎的很,问了几句后,几乎套不出来话。   “你问这么多想做什么,这都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顾楼月无奈,“好好好,当我没问过,我睡觉去了。”   小厮见顾楼月上了床,拉上了床幔,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等到了半夜,大堂里面的喧闹声早就已经没了,外面很安静,晚春时节,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蝉鸣。   突然房间发出一道很小声的动静,小厮瞬间清醒了,脑袋还有些迷糊,屋内一片漆黑,窗户开着,透过一丝月光来,微风拂过,纱布制成的床幔泛起整整波澜。   小厮眯了眯眼,接着这一抹月光瞧见床上的被子窝成了一团,显然是没人在床上。   小厮不免发出一声国粹,提步便上前,将薄薄的被子一股脑地扔下去,依旧没发现顾楼月的声音。   完了完了,人看丢了,关键今天还是最重要的日子,难道顾楼月他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起床,避开他的监视,然后跑去大小姐婚礼上吗?!   不行,他得赶紧回去告诉公子!   小厮当即要转身出门,却莫名觉着后脑勺一重,口鼻也在同一时刻被类似抹布似的东西捂住,意识涣散之前,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   “小兄弟,坐一晚上了,赶紧先睡一会儿吧。”   噗通——   小厮应声倒地,殊不知他所要找的顾楼月就站在身后,背着月光,在确定他睡着了之后,便将人抱到了床上,还不忘盖好被子。   顾楼月昨晚这一切后,走到酒楼自带的梳妆镜前,拿出自己带来的盒子,里面大多都是些女儿家用的粉底,胭脂,也有些透明的磨具,看着像胶纸做成的皮套子。   顾楼月突然又想到自己今日扮的女装,又看看手上的这一堆。   来江南不到五日,他把自己当年的老本全都使出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顾楼月在脸上捣鼓的也差不多了,此时已经临近清晨,晚春时节天亮的早些,虽未见太阳升起,可天空已经呈现出鱼肚皮的样儿。   顾楼月换了一身衣服,用围兜将脸隐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锋眸在外,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酒店里静悄悄的,无论是大堂还是二楼的走廊,皆是一片寂静,转过身关上门,刚要快步离开,却突然被人拽住——   “小舅舅,我要尿尿……”   顾楼月当即心里一悬,颤颤巍巍地转过头,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拽着他垂下的衣摆,另外一只揉着肉嘟嘟的脸蛋,睡眼朦胧的,说着话还打着哈气。   “多大人了,尿尿自己去找茅房去!”   顾楼月蒙着面,也不好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地斥责一句。   “我找不到茅房在哪里……”   阿宁似乎有点委屈。   “酒楼后面就是,这些天又不是没去过!”   眼看着也不能把师姐叫起来,顾楼月只得寄希望于这小子能自己去上厕所。   “小舅舅,你带我去嘛……”   阿宁没有松开紧拽着小舅舅的手,另外一只还捂着裤裆子,表情看着有些个着急,   顾楼月暗骂一声,他又岂会看不出这小子是要憋不住了,当即也什么都不顾了,立即就抱着阿宁快步下楼,百米冲刺地跑向茅房,生怕一个迟钝,这孩子就拉裤裆了。   …*…*…   终于,在一阵慌乱之后,顾楼月避开了最坏的结果。   想当初,他也帮过这个小子换尿布,这小子当时还非常不听话,一点也不配合,细算他也算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了这个小兔崽子。   “提裤子之前记得擦屁股,擦完屁股要去洗手手。”   茅房外边,顾楼月如一个老妈子一般地喊道。   “知道了!”   叹了口气,转身看了看天,地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影子,气温稍许高了些,若今天成亲,恐怕去接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吧。   “小舅舅,你怎么又换脸了?”   愣神时,阿宁突然出现在身后,且是一张好奇宝宝的脸,如星星般的眸子盯着他,转都不带转的。   “?!”   顾楼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围兜早已降了下来,大致是脸上的妆底太厚,没意识到自己这张脸已经暴露在外了。   “小舅舅,你这次扮的谁啊,我怎么都不认识?”   “你上完厕所就回去吧,我出去办点事。”   顾楼月含糊地说着,却不知,这小家伙倒是不依不饶了起来。   “不,这几天都见不到你人,你说好带我出去玩的,我那首诗都背会了!”   “别胡闹,我是真有事!”   “我不嘛,小舅舅说话不算话!”   “你这孩子!”顾楼月脑袋瓜子一抽一抽地泛疼,“真是拿你没办法……”   …*…*…   金陵一整条街都是江南富商的天下,在这里,几乎随随便便碰到一人,都能与你说谈现如今做什么最赚钱,一盏茶水的功夫,说不定就谈成了一笔生意。   而今日,这条街却异常的热闹,江南选铁厂的少东家和京城皇商周家的大小姐今日成婚,二人走马游街便是选在这状元街上,新娘十里红妆,新郎风流倜傥,这一对新人不论是样貌还是家世,都算得上是绝配。   队列所经之处,甚至连官府都派了人维持秩序,可见派头之大。   踢轿门,踩火盆,新郎新娘对拜入新门。   这些常理都是走个过场,而最为重要的,是招待前来的宾客。   “少东家,恭喜啊,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啊!”   “少东家,份子钱我随的可不少,今天晚上别想跑啊!”   ……   在江南,人们并不是多保守于祖宗定下的规矩,说什么拜了天地后,新娘就是别家的人,江南的百姓很亲和,也很势力,虽然女儿嫁到的别人家,可两家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在商贾世家,这些关系更加密切。   周家二老愿意远嫁女儿来江南,说明也是想吃一碗羹的。   这场规模宏大的婚礼,周家二老想借此机会,好熟悉江南的世家。为此,新娘也是露面,与新郎一同收份子钱的。   “钟县令,许久未见啊,没想到您竟然也来了。”   江南玄铁厂的少东家原名慕楸,在江南也是名流公子,手上接手了不少军队铁器的生意,所以与官府也有些联系,自然认出了钟贤。   “慕公子大婚,整个金陵城都在助兴,我有岂会有不来的道理。”   钟贤说着,便递上了一份贺礼。   “县令大人能来已经是我玄铁厂的荣幸,带什么礼物啊。”慕楸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若是县令大人将来能对我玄铁厂的各种审批宽松点,那更好不过了。”   “慕公子说笑了,只要你们厂家的各种条件都符合上头安排的标准,审批能过还不都是顺手的事?”   “县令大人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哈哈哈哈!”   慕楸大笑了两声,然后敬了钟贤一杯酒,随后用大红的喜袍擦了擦嘴角,眼神微微眯起,在他身后,空酒坛子已有四五个,可他的脸上未见一丝醉色。   “大人,来日方长!”   钟贤点头。   慕楸一旁的新娘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慕哥,后面还有来宾呢。”   周卿卿端着一个小小的酒杯,脸上泛了红,这才不到中午,可后面来道贺的人却远远看不到尽头。   小脸不禁犯了难。   “怎么了我的小娘子,喝醉了?”慕楸稍稍转过头,手不老实地在周卿卿的脸上捏了捏,很是宠溺。   “喝醉了就先去宴席上坐一会儿,这儿有你相公我就行。”   “把你的手给我拿开,往往哪里捏呢!”   周玉箫也在一旁,身上带着喜庆的礼花,却一脸犯恶心的模样。   “大舅子,你怎么来了,来,咱两喝一个!”   “去去去,跟谁两呢!”   周玉箫很是看不惯慕楸,拒绝了他之后,对自家妹妹道:“卿卿,你先回去吃点东西,大早上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周卿卿放下酒杯,点头道:   “嗯,那我先去席上坐一会儿,哥哥,慕哥,这儿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周卿卿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慕楸瞧了周卿卿一眼,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你家妹妹,都拜了天地了,怎么还不叫我一声相公?”   “我家妹妹矜持着呢,哪像你这么不要脸!”   周玉箫翻了个白眼,刚想接着说一二句,突然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本王来晚了,好生热闹。” 第83章 如此安好   “信王大人?您怎么来了?”   周玉箫见着李承的第一眼,就跟醒了酒似的,人不单严谨了许多,连手上的酒杯都放了下来,就是这站不住的脚步依旧能看出酒精的挣扎。   “信王?”   慕楸神色变了变,打量了一番来人,并未上前说话。   一身素色常衣,手上提着简简单单的荷包,行头看着并不隆重,连象征身份的玉牌,佩刀也没带着,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这是谁家的公子哥。   “大人,怎么只有您一人,护卫呢,我怎么没收到通知。”   “我是微服出访,来江南办事,知道的人只有顾楼月。”李承解释道,顺带将荷包放了下来,“我也是从顾楼月那儿听说,你妹妹今日大婚,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大礼,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莫要嫌弃。”   周玉箫当即想郑重其事地接过荷包,却不料慕楸比他还要先一步,且油嘴滑舌道:   “王爷来就是我府上的光荣,带什么礼物啊!”   比起这个简单的荷包,慕楸倒是对信王这个人更感兴趣!   能让周玉箫态度肃然起敬的,定然身份不一般。   “当年信王那怒马破塞关的传闻可是传遍大江南北,我当年就想和您见一面,可惜一直未能如愿,信王殿下,我别的不想多说,就是单纯想借着这杯酒,跟您交个朋友。”   说罢,慕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盛满酒的杯子,且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整的周玉箫都有些慌了。   李承面色不变,脸上依旧挂着笑,“周玉箫,你这妹夫虽是个江南人,可这喝酒的气量一点儿也不输你啊。”   “这……大人说笑了。”   “好了,我就不打趣你们了,我今儿不喝酒,只是来蹭一蹭喜气的,坐一坐就走,后面还有客人,我就不打搅了。”   李承看了看身后那络绎不绝的宾客,摇了摇头,便进了宴席中,连慕楸接下来的客套话都懒得听了。   眼看信王背着手,带着丝风度的离开,慕楸突然觉着有一丝气馁。   果然,对面是皇亲国戚,平常对付普通人的招数放在他身上果然不太管用,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一次机会。   能瞧见京城王公贵族的次数可不多。   “大舅子,刚刚信王所说的顾楼月是什么人,你要是认识,能不能引荐一下?”   周玉箫差点浑身一个激灵,“不是什么人,不认识,信王的事,你最好也别去打听!”   开玩笑,自家妹妹当年的那些荒唐事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大舅子,喂,大舅子你别走啊。”   …*…*…   慕家作为江南最大的富商,婚宴的场所自然是亲自定制,露天大宅,昂贵的红布被当做地毯,象征着喜庆的剪纸字画跟是出自名家手笔,彰显京城庄重的同时,又不失江南的韵味。   大堂内的桌子足足摆了有四五十卓,慕楸和双方父母迎客一上午,这里面的座位都没坐到一半。   先进来的客人也不会被晾着,侍从会不间断地准备吃食,戏曲和舞蹈兼顾不暇。   慕家为了迎娶京城的周家大小姐,几乎是事无巨细,足足可见其诚意。   周卿卿此时坐在主桌上,面前这桌子很大,却放了不到十把椅子,除了她坐着的以外,都是空着的。   “小姐,奴婢备了些醒酒汤,您要不先喝一点吧。”   身后几个侍女在候着,身上都系了红绸,有几个还拿到了红包。   “是啊,姑爷说了,江南没京城那么多规矩,新娘子在成婚这天是可以吃东西的。”   似乎是刚刚喝的酒在胃里闹腾着,周卿卿脸色泛了红,却还是摆了摆手,道:   “不行,我身上好歹带着丝京城的脸面,乱了规矩可怎么行,吃食就不必,醒酒汤拿来,放酒壶里面假装一下。”   “是。”   侍女应着,就去准备了。   身边没了人后,周卿卿稍许放松了自己,半倚着桌子边缘,微微眯起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嫁人了,嫁的还是自己生意场上的死对头!   当年,她带着顾公子的期许和父母资助她的人才,银两下江南后,一开始的生意还算顺当,可后来,也不知是哪天出门没有看黄历,竟然被慕楸瞧上了,自此之后,对方时不时地使绊子,或者想什么招恶心她一下。   若这是在京城,慕楸这样的,能蹦跶一次,周卿卿就不会让他又第二次出现的机会。   可这是在江南,而且江南还是他的天下,这就让周卿卿不得不得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   双方你来我往,交手地次数多了,自然就熟悉了起来,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慕楸的态度变了,喜欢缠着人,她还没适应,这慕楸便上门提亲了。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周卿卿心里自然有与顾公子的约定,断然不可能答应,可对方倒也是个有耐心的人,硬生生地等了三年之久,这三年里,双方来往,擦抢走火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三年的时间,足以动摇和某人的约定。   年纪已经到了,江南的生意又远远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与顾公子的约定又是那么遥不可及,送往边塞的信件往往没有回信,父母和哥哥一时间又催得紧。   在最动摇的那一刻,她答应了提亲。   仿佛在她答应过后,时间仿佛加速了一般,周家二老下江南,双方父母书写婚书,选日子,挑婚纱,日子浑浑噩噩般,就来到了成亲这一日。   ‘或许顾公子也没再等她了吧……’   周卿卿自嘲般的,如是想到。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周卿卿回过神来,当看到来人时,大惊道:   “信王大人,您……您坐!”   周卿卿曾经不止一次见过信王,所以有些印象,可当人出现在面前时,还是有些慌乱无措的。   “别这么拘谨,今儿是你大喜日,我特意来道喜的。”   信王淡淡地笑了笑,眉眼微眯,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家的小妹妹一般,很是慈祥。   “信王大人前来,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怠慢了可这么好?”   李承摆了摆手,“没什么怠慢,今日你才是主角,我若喧宾夺主,岂不是闹笑话看?”   周围侍从忙来忙去,确实没人注意到这一桌的动静。   “从京城来江南,可还住的习惯?”李承唠了唠家常。   “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   李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抿了口,问道:   “听闻前几年,周小姐在京城中迷恋一个戏子,那戏子离开京城后,周小姐又特地为了他亲自前去边塞,这次成婚,怎么没邀请人家来唱一二句?助助兴呢?”   不远处,周家设置的戏台上,几个浓妆艳抹的戏曲演员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似乎唱的是秦腔,不少京城来的客人都有些迷糊。   “好歹那戏子当年可是受了周小姐不小的恩惠啊。”   周卿卿好看的妆容有些嗔怒,“信王大人,请不要用戏子这个侮辱性的名字,顾公子他唱戏挣的是唱戏的钱,这跟商人做买卖,工人做活一样,是一份辛苦钱,戏子这个称呼你我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还请信王大人慎言为好。”   李承一愣,不过是一两句顺口的话,未曾想这小丫头能这般抵触,“好了,我道歉,我不说便是。”   “倒是周小姐,为何如此维护顾公子?明明你们已经三年多未见了,不是吗?”   李承这么说,周卿卿才觉着自己有些失言,“抱歉,我一向如此,习惯了。”   道歉都自带着不服的底气,李承倒也没觉着什么,毕竟这小丫头本就如此。   “信王大人,您到底想要问什么。”   周卿卿好歹也不算笨,与信王这一来二去的,明显就能察觉到些什么,且性子直,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李承放下酒杯,诚然回答道:“顾楼月知道了你要成亲的消息,特意让我来问一问,顺带……”   “什么,顾公子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已经知道了,那我,那他……”   李承话还没说完,周卿卿差点站了起来,当反应过来后,一时间又语无伦次了,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头上那昂贵华丽的流苏凤冠晃动作响,珠钗与宝石相互碰撞的声音仿佛在提醒周卿卿,她是今天的新娘。   过了一小会儿,周卿卿冷静了下来,似乎这短短的时间内,她想了很多事,也思考了很多,最终,脸上闪过一丝诀别之色:   “信王大人,若您方便,请帮我带个信儿给他,就说我周卿卿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不能遵守跟他在边塞时定下的约定,此生就别见了。”   此话一出,轮到李承震惊了,“怎么就突然此生不见了?毁约了倒也不至于如此吧。”   “不,当初我同他有约定,只要我能拿下江南的生意,定会以周家的名义去皇上那儿求一道圣旨来,可我能力不够,人也不聪明,这些年除了打着周家的旗号,其他什么也不是,我答应了顾公子,却又做不到,我又怎么好意思去见他?”   “可能,他那个时候拒绝我,也是觉着我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周卿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幸好周围没什么人,要不然还真出大事了。   李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道:   “顾楼月算是我的手下人,他曾经将你想私奔的事情告诉过我,当时连我都觉着不可思议,他直言,是因为身份地位上的云泥之差才拒绝了你,江南的事是他想拒绝你的一个由头,如今你大婚,他更是害怕你想不开,会做出跟当年一样的傻事,顾楼月或许并不喜欢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这个人心眼不坏,所有的一切,也是出自你的角度上考虑。”   “你与他很遗憾未能如愿,但你也没辜负他的这一片心意。”   周卿卿转过头来,张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李承,口中喃喃道:   “这些,都是真的吗?这都是他的原话吗?”   李承点点头,又补充道:   “还记得当年你送他的珠钗吗?在你走之后,他便还给了你哥哥,周玉箫说放回你的嫁妆底儿了,你也真是,那玩意儿哪儿能随便给别人呢?”   “知道你要成亲的消息啊,也是想让我代为说一句——   “新婚快乐。”   一声哽咽,周卿卿瞬间就红了眼眶,可大家风范的气骨愣是没掉下眼泪来,水盈盈的眸子扑棱了几下,突然间就笑了两声。   带着欣慰,带着释怀。   “顾公子,他还是原来那样儿。”   周卿卿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了化了妆更是好看。   成亲一事,她是死心塌地待嫁的,慕楸的性格和家世都跟她合得来,要不然她也不会同意的。   她现在长大了,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又怎么会不知周家穆家双方结亲意味着什么,若是她要悔婚,代价又会有多大,与顾楼月的约定终究是实现不了。   至于那对顾公子念念不忘的想法,或许就是想给曾经那个傻傻的自己一个交代吧。   “周小姐,话我带到了,我这边等下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李承起身,双方道了个别,便离开了。   周卿卿理了理思绪,拍了拍脸蛋,心底给自己打气,她接下来可就是江南玄铁厂的老板娘了,门外还有一堆客人要招待,哪有歇下来的道理!   想到这里,周卿卿便起身,准备去找慕楸,可刚一转身,一个小小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就撞了上来。   “哎呦——”   “小弟弟,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孩子,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周卿卿刚将他拉起来,这孩子便好奇地盯着她。   “看我做什么,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男孩一脸天真地道:“姐姐,你好漂亮啊,你是新娘子吗?”   周卿卿一愣,随即笑了,“是啊,今天是姐姐大喜的日子,来,给你喜糖吃。”   说着,塞了一大把红色包装的糖果到小孩的手里。   “哇,谢谢漂亮姐姐!”   周卿卿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往周围看了看,却没瞧见这孩子的父母。   “小弟弟,谁带你过来的?”   “我小舅舅!”小男孩回答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兴致冲冲地说道:“姐姐,我小舅舅可好看了,他跟你一样漂亮,不对不对,跟你还有跟我娘亲一样漂亮!”   “是吗,你小舅舅叫什么啊,我带你去找他。”   周卿卿想着,周围的宾客是慕家邀请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知道姓氏,说不定就是哪家的小公子,这样就好找了。   “我小舅舅叫顾楼月。”   “你说……他叫顾楼月?”   这个名字对周卿卿而言,再熟悉不过,而且听这个小孩子的言语,应该就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周卿卿下意识地起身,四顾周围。   顾公子今天竟然来了,他竟然也来了江南,他在哪里,她现在在这里吗?   一时间,脑中关于顾楼月的种种身影不断浮现,可她忘了一圈,依旧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阿宁,过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阿宁转过身,一路小跑地朝身后的方向跑去。   周卿卿顺势转身,那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人的大腿处,顺势被这名男子抱了起来,还被教训了一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都说了别乱跑,怎么还不听话?”   男子皱了皱眉头,随后转头看过来,“抱歉啊,周小姐,我家小侄子给你添麻烦了吧。”   熟悉的声音,一样的语调,周卿卿不至于信王刚走,就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怀中的小孩叫他舅舅,又说自己的舅舅是顾楼月,而信王又承认这是他的侄子。   她可以确定,顾楼月和李承绝对不是同一个人,那眼前这人,莫非是……   “周小姐一直盯着我看,莫非还有什么事吗?”   信王注意到周卿卿探究的眼神,回问道。   周卿卿摇了摇头,“不,没什么,信王大人马上就要走吗?”   “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我就不留了。”   周卿卿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似乎是早已料到一般,嘴角微微笑了笑,宛如春日里的一抹暖阳,淡淡地说道:   “信王大人,我以后或许很少会去京城了,也没时间去看戏了,我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而且成亲了,对方是父亲,母亲,哥哥还有我都很中意的人,他待我也很好,大家都希望我过的幸福,我也是这么期待的,劳烦将这些话告诉他。”   “信王大人,周卿卿在此谢过,也祝愿您福寿康宁,金玉满堂。”   周卿卿行了个小小的祝福礼,满心满意地说着祝福的话语。   李承点了点头,保证道:“放心吧,这些话我会说给他听的。”   说罢,转身离去。   顾楼月的转身离开,恰好与匆匆赶来的慕楸擦肩而过,二人一个素衣,一个红色新郎服,方向更迭,互不知晓。   “娘子,你快看,我爹一北方的朋友送了盒切糕来,想到你一上午什么都没吃,特意给你拿来的。”   慕楸端着盒包装精巧的盒子,仿佛是前来邀功一般地讨赏。   “娘子,你吃一个嘛。”   周卿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后,迅速地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如蜜一般甜腻的口感差点让她整个人都化掉了。   顿时,一股满足感涌了上来。   “好吃,相公,你也吃一个!”   “娘子,你叫我什么,你刚才是不是叫我相公了?你肯定是叫我相公了,你再叫一个给我听听嘛。”   “不嘛。”   “再叫一个!求你了,再叫一个给相公我听听!”   周卿卿小脸有些红,拗不过慕楸这缠人的性子,小声地道了一句:   “相公!”   琴瑟和鸣,乾坤定奏,喜结伉俪,白头偕老。 第84章 孽缘   “小舅舅,你认识那个姐姐啊。”   阿宁被顾楼月抱在怀里,手上拆着周卿卿给的喜糖,边吃着,便好奇地问道。   “怎么不认识,我当初给你挣下来的尿布钱,有一半是她给的。”   细算下来,顾楼月今日能红,一半是谢阳,另外一半则是周卿卿那毫无顾忌洒下的银子。   名声和源源不断的金钱投入,他能不红吗?   “那我怎么没见过她来醉生楼看你唱戏啊,她以后会来吗?”   “估计不会了吧,人不会一直喜欢一样东西的。”   “什么意思啊?”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你小时候喜欢城北街的糖人,现在还喜欢吗?”   阿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喜欢啊,人家只是不出摊而已,又不碍着我喜欢吃。”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顾楼月直接没收了阿宁手中剩余的喜糖,“没收,想吃以后打报告!”   “啊!!!”   阿宁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可下一秒钟就被顾楼月给堵住了嘴。   “小点声!”   顾楼月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这孩子,生怕全天下人都注意到他是吧。   原本江南子民没多少是见过信王原貌的,他原先顶着这张皮走在大街上也就被人多看两眼而已,大家伙也都以为他不过就是一京城公子哥,可周玉箫偏偏小题大做,说什么要盛情款待,这下可好,真正的信王估计还没来过江南,名声就被他给带起来。   这要路上碰到什么有利所图之人,都不好交代。   “请问,是信王殿下吗?”   顾楼月整个人一僵,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信王的皮相还戴在脸上,他又怎会不知道被喊住的人是自己。   “信王大人,久仰久仰啊,在下徐县立,是江南铁器制造厂的一名商人。”   “徐家?”   顾楼月本想着说两句客套话应付一下,可听到来者的名字,眸子瞬间清冷了不少。   “鄙人正是金陵徐家的一名人士,没想到信王大人听说过,真是荣幸啊。”   徐县立长得肥硕,脸上的肉仿佛要掉下来似的,说话之时一颤一颤的,很是滑稽可笑。一双混沌的双眼中写满了算计,生怕旁人看不出来似的。   “徐家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还没找他们,竟然直接送上门来了。   当年徐长稚欺骗师姐感情,后强迫秦烟,利用完又买凶杀人的账,还一笔都没有算呢。   他们也好意思舔着脸上门?   “信王大人,朝廷近日来一直在招兵买马,我江南的兵器若说第二,没人能称得上第一,不知您可否移驾寒舍,细谈一番?”   比起几日前玄铁厂东家的委婉,徐县立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直白了,身边几个似乎是家属的人也随声附和着。   不因别的,徐县立今日莫名收到了慕家断绝来往的书信,他前来参加婚宴也被告知不得入内,正百思不得其解,而派出打听的人正好传来了信王前来的消息。   徐县立心中便有了猜忌,信王掌管着军队大权,购买铁器这一项目自然是亲自过问,慕家肯定是知道了信王的行踪,所以想吃独食!   他徐家虽依附着江南玄铁厂,可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他能截胡,将来必定超过慕家,成为江南第一大商。   信王这人,他必然不能放过!   “小舅舅,我不喜欢他们!我们快点回去好不好。”   小孩子对喜欢和讨厌有着明确的认知,说不喜欢就是真的不喜欢,当即便转过头去,小小的脑袋窝在顾楼月的颈窝处。   “好,我们马上就回去。”   顾楼月拍了拍阿宁的后背,转头对徐家这三五人道:“抱歉,我家小孩子要回家,这件事改日再说?”   “别,江南有不少小孩子爱去的地方,信王大人若是不想去寒舍,咱们可以去西湖游船,一同看看这初夏的盛景,不是吗?”   这番话,连沙子都能听出来徐县立是不想轻易放他走了。   顾楼月皱了眉头,他一来并不想顶着信王的皮囊多生事端,二来也不想让阿宁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去,但若是这徐家几位依旧不好好说话,那他也不必客气。   “免了,没那个雅兴。”   “信王大人,您这可就有点不给面子啊。”   “王爷的面子向来金贵,岂是说给就给的?”   僵持之中,两名身着锦衣卫的壮实赶来,提刀出鞘,泛着寒光 的刀刃正对着徐县立的脖子,令其想大声近乎都害怕出声见了血。   “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   顾楼月皱了皱眉头,他认识不少信王手底下的人,可这二人倒是个生涩的面孔,看着陌生的很,而且信王并没有来江南,他们又是打哪里来的?   难不成是周玉箫派来的?毕竟那一身刺绣锦衣看着很是晃眼。   “无事,收起来吧,给个教训就行。”   顾楼月学着信王的语气说道,手捂住阿宁的眼睛,可这小家伙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压根儿都懒得看。   “是!”这二人的态度倒是恭敬,随后又冲着徐家几人喊道:“还挡在路上作甚?”   如此一喝,徐县立当即连口水都不敢咽下去了,连忙拉着众人退到一旁,不过依旧心有不甘地瞪着信王的身影。   “大人,这边走。”   锦衣卫二人在前方带路,顾楼月似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当下对来说,只要能先远离了徐家,比什么都好。   眼看着那三个人影即将消失在眼前,徐县立愤恨地握了握拳。   “家主,我们就这么放过他?这可是我们能翻身的唯一机会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徐县立愤恨地咬了咬牙,脑中不停的在想着办法。   “家主,我看信王那孩子挺眼熟的,跟大少爷小时候长得挺像的,莫不是咱们家的某个亲戚吧。”   “对啊,这么一说还真像,而且他叫信王大人舅舅,若是跟咱家有关系,铁定能攀上信王这高枝。”   徐县立眼神收了回来,最近这些事令他头疼的很,“回去查查,这孩子说不定能给我徐家更上一层楼!”    第85章 指教   顾楼月跟着眼前的锦衣卫二人穿过几条街,终于有些意识到不对劲来。   “你们先回去吧,本王想要一个人走走。”   心里的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这两个锦衣卫也没做出格的事,若只是如此,顾楼月并不想小题大做,他刚刚才摆脱了徐家,并不想再产生骚动。   “王爷,您最好还是跟着我们,江南可比不得您的边塞,我会将您平安无事地送回府邸的。”   听完,顾楼月不但没放下心,反倒还停下了脚步,抱着阿宁的手紧了紧。   “京城禁军有明令,锦衣卫在京城以外,不得身穿锦衣,江南有孝陵卫,出街办事穿的是孝陵卫的常服,你们……怎么不按规矩行事?”   “王爷教训的是,事发突然,我们等下便回衙门领罚。”   话看似虔诚,可语气里一点儿都没那种知错的意思。   而且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楼月再察觉不到异样的话,未免太过愚笨了。   “锦衣卫直属于皇城,为何要去衙门领罚?”   前方两道身影同时一顿,当即转身,却不料到对方比他们要反应快一步,早就溜之大吉,找到他的身影时,都已经有二十米远了。   “不好,他跑了,要不要追!”其中一人怒骂一声,却也不敢贸然行动,征求着身旁人的意见。   “追!”   …*…*…   这边,顾楼月抱着阿宁穿梭在人群之中,想借着人流量来摆脱身后这二人。   “小舅舅,他们追上来了!”   阿宁早就不困了,像这种刺激的场面他早就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挂在顾楼月的肩颈上,一边观望着身后的情况,边给顾楼月打报告。   顾楼月偏过头一凝,确实甩出了不小的距离,可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阿宁。   “秦之宁,这离酒店客栈不远,我知道你认识路,你自己先回去好不好?”   顾楼月很少叫阿宁的全名,他自然明白自己带着阿宁逃跑太过危险了,倒还不如借着周围的人流量,让阿宁自己回去。   这孩子个头不高,没入人群里面估计一下子就不见了,而且他躲藏的技术向来是可以,对方只有两个人,目标是自己,说不定都不会去抓他。   “不要,小舅舅你又想一个人丢下我!”   谁知,阿宁倒是不乐意了。   “你这孩子,要是不听话,信不信我今天晚上让你倒着背史记?”   顾楼月一向就爱来狠的,而且说到做到,阿宁刚刚还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下一秒钟就不敢说话了,只得点头答应。   开玩笑,一首诗都不一定能背下来,还倒背史记,简直人间惨剧。   “回去之后别告诉你娘,我一会儿就回去,别担心!”   顾楼月便放下,便嘱咐道,倒也顾不得阿宁这小子往哪里跑,他便掉头换了个方向,远离一干人群,只身进入某个巷子当中。   顾楼月的动作可以说是相当显眼了,为的就是吸引那二人的注意,防止他们打阿宁的注意。   而上天似乎也是顺着他的意,这二人倒真是朝着他的方向来了,似乎也没注意到少了个小孩。   顾楼月眼眸一沉,将身影埋入小巷的阴影之中。   不过眨眼时间,便有一人追了过来。   “人呢,人在哪里!”   这人看着倒像是个急性子,一路追来早已冒出了汗,喘着粗气,大致地用眼睛扫荡了这狭小的巷子,可压根儿就看不见人影。   别说人了,连只猫都看不着啊。   锦衣卫挠了挠头,刚要转身,身后一股巨大的拉力,后退也莫名地传来一股剧痛,当即便要跌坐下去。   正当此时,他感觉被人锁喉了一般,脖子被禁锢,嘴也被捂住,想发生求救都不得,短短几秒便被拖入了巷子中去。   ……   “说,你是什么人?”   顾楼月倒是随身携带着捆人的绳子,几下便将此人捆绑了个老实,且一边逼问着话,一边似乎观察他的同伙会从哪里出现。   “你个皇城的走狗,满嘴谎话的骗子,你当天下人都是你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吗!”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他被当做信王受人跟踪也就罢了,怎么连骂都一起挨了啊?   他造了什么孽啊。   “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顾楼月本就不指望能从这家伙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与其这般,倒不如他自己亲自动手的好。   说罢,便对这锦衣卫上下其手。   “你想干什么,你住手!”   若不是捆着绳子,这人的衣服早就被扒光了。   顾楼月寻觅了一番,还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皱了皱眉,不过倒是突然发现这家伙耳朵后面有一层明显的疤。   这道疤痕倒像一明暗分明的线,且后脑勺与脸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颜色。   顾楼月疑惑中带着些许好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拽了拽这道突出的疤痕。   这不动还好,一动便不得了,一层肉色皮囊般的东西被他给拽了下来,过程中还发出斯拉斯拉的声音。   人皮面具!?   顾楼月脑中瞬间浮现出这个东西。   这人面具下的相貌倒也令他大惊,是之前在谢阳身边的二人之一。   难道另外一人是……可他们跟信王有什么恩怨?听这人刚才那番话,似乎并不是假的。   顾楼月陷入了沉思。   “大人,快动手!”   思索之际,被捆着的家伙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声,眼神中仿佛有了希翼一般。   顾楼月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不好,毫无防备地转过头,一道身影快步闪到眼前。   一掌袭来,顾楼月下意识地防备,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掌。   力气很大,看面孔确实是刚刚那人,多半也带着人皮面具,眼神冷漠无比,藏着浓浓地杀意。   “小舅舅,快救我!”   他的另一只手还抓着阿宁的衣服,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地提着他。   阿宁吼叫的同时,他将其丢向他的同伙,顺带扔出一把小刀,不偏不倚,正好割断了绳索。   “看好那小鬼!”   此人吩咐道,随后面向顾楼月,手握成了拳,一副干架的状态。   “信王大人,来指教一番吧。” 第86章 好像都变了   “喂,等等……”   顾楼月才说不到三个字,面前人便攻了上来,对方赤手空拳,宽大的锦衣华服快速地与空气摩擦,发出阵阵破空的声响。   这锦衣卫看着长相普通,没什么威慑力,下的竟是些杀招,且招招瞄准要害处,若一个不留神,或许就中招了。   顾楼月沉了沉眸子,身法迅捷地躲闪着,他知道这人脸上或许也是一层人皮面具,可这想杀人的杀气是藏不住的。   他对信王是多大的恨啊!   “喂,停手,我不是信王!”   对方不回话,攻势也没丝毫的退减!   这人,听不进去话吗?   “知道我们要杀的就是你,死到临头还不敢认,胆小鬼!”   之前被捆住的那人此时挣脱了束缚,并且擒住了阿宁。   “站着说话不腰疼!”   顾楼月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眼下,身后这个小巷是个死胡同,他深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定然胜不过眼前此人,正面突击显然不可能,更不用说他们是两个人,阿宁还在他们的手上。   想要破局,必定不能走寻常路!   “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把你当做亲人看待,你害了我全族!”   “去你大爷的,你哭错坟了!”   顾楼月对这些深仇大恨什么的压根儿不感兴趣,手上莫名多出来一捧黑粉,宛如不要钱一般向前扬了出去,一股黑雾瞬间笼起,宛如沙雾般蒙住了视线。   锦衣卫一瞬间错乱了手脚,节奏被稍许打乱,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当即后退一步,不过为时已晚,一只手冲开了黑雾袭来,迅速地令人来不及反应。   以为是要被锁喉,锦衣卫当即后仰了身子,可这只手的主人仿佛料到了一般,更快一步地抓住了他的下半脸庞,五指一紧,一张颇有厚度的人皮面具顺势而下。   “咳咳咳……谢阳?”   人皮面具之下,一张略显青葱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五官多了丝成熟的质感,下巴处的胡须剃光了,但也没全剃,留了丝泛青的根儿。   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熟悉感,这似乎就是记忆里,那个朝思暮想的少年长开的模样,只是那浓浓恨意溢于言表,让这股感觉多了一丝隔阂。   “信王,你竟还认得我,我没死,你是不是很惊讶?”   谢阳冷笑了一声,眼中此刻除了恨意,又闪过一丝疯狂。   这样子的他,是顾楼月前所未见的。   “等等,我不是信王,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顾楼月说着,嘴动了两下,吐出含在喉咙处的物件,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声音,且快速地在右眼处抹了一下,手上便多出了一层厚实的粉末。   “……班主?”   谢阳带着丝不确定,可细想开来,信王的功夫了得,跟刚刚班主那拳脚功夫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且近些年信王的出行掩蔽而难以追踪,又怎么可能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江南。   反应过来后,谢阳收敛了自己的脾性,撇过头去,似乎因为刚刚与顾楼月兵戈相向,有些不太敢面对他。   “把那孩子放了,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信王。”   顾楼月见误会解开,赶忙给自己松了口气。   口中的物件是垫片,可以改变声音,脸上的粉末能改变相貌,不过跟人皮面具还是有差距的,但他不仅偏过了周玉箫,连谢阳都信以为真,不免对自己的手艺有点小骄傲。   “少主,难道就怎么放了?您就不怕这是信王的陷阱吗……啊!”   那人说着,猛然手臂一阵吃痛,原是阿宁这小崽子咬住了他的前臂,连带着指甲都陷了进去,就跟猎豹逮住猎物一般不松口。   “阿宁!”顾楼月着急地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被阿宁咬住的那人挣扎着手臂,一个三岁小孩哪里抵挡地了成年男子的力气,一个松口,便落了地,在地上滚了两三圈后,立马朝着顾楼月奔过去了。   顾楼月像老母鸡护崽一般将阿宁拦在怀里,仔细检查他身上有事没事,顺带拍一拍衣服上的尘土。   “小舅舅……”   “怎么了,没事了没事了,小舅舅在这里。”   顾楼月生怕这个孩子受到了惊吓,赶忙哄着,可阿宁的下一句话,给他整不会了。   “那人的皮可真硬,比死猪皮还要硬!”   阿宁还揉了揉自己的小脸蛋,似乎刚刚咬的有些牙疼。   “你个小屁孩说什么呢!”   那人吼了一声,左臂上一排清晰可见的牙印,左右还有十个参差不齐的指甲印,看着觉着渗人。   关键阿宁才不过三岁,牙还差几颗没长齐呢。   顾楼月一记眼刀便横了过去,刚刚那笔账,他算是记在心里了。   “班主,是我认错人了,这件事情主要原因在我,我道歉。”   谢阳站在自己人的前方,止住了手下人,语气很是诚恳,和那个记忆中嚣张跋扈的谢阳完全不一样了。   好像什么都变了。   顾楼月叹了口气,“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   江南的茶楼堪称十步一家,南方人爱喝茶,平常闲着没事就爱泡一杯,有闲情逸致的,更是去茶楼内,点上一壶便宜的雨花茶,听着小区,学像个官老爷似的打发时间。   与茶水相配的,还有那江南那多种多样的点心果子。   小孩子喝不来茶水,便就爱吃这些个糕点,阿宁更是无糖不欢的,梅花糕,糯米丸子下肚,什么都记不得了。   最倒霉的还要属谢阳身旁的宋叔,被咬了一口不说,还花钱给阿宁这小毛孩买了点心果子吃,又破皮又破财的,纯纯一大冤种。   谢阳倒也是不客气,点了一壶碧螺春上来,价格中规中矩,可现在是喝碧螺春的好季节,一壶泡的好的茶水,茶香更是迷人。   “怎么想起点碧螺春了?”   顾楼月原本只想听谢阳解释一下,可对方却带着他来茶楼里,也不知道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在边塞时,我记得班主你最常喝的就是碧螺春,江南的碧螺春天下有名,一会儿我再打包一份,班主你记得带回去。” 第87章 你想造反吗?   “你倒是还记得我的喜好……”顾楼月动作一僵,仿佛掩饰尴尬一般地抿了一口碧螺春,苦涩且清醇的茶水下肚,夏日里的瞌睡少了几分。   “你想杀信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的想法吧。”   废话也不多说,直接便奔向主题。   那深深的杀意,他依然记忆犹新,再加上谢阳刚刚所说的话,顾楼月不免其背后的原因感到好奇,同时,也感到一股恐惧。   “对。”   谢阳平平淡淡地说着,现在又似乎是另外一个人,冷静又陌生。   “当年北寒诛灭三族,信王为皇帝做了不少事情,从我父亲那莫须有的罪责,到带兵前往北寒捉拿我,他就像是皇帝的一条狗般,说什么做什么。”   顾楼月瞳孔一缩,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四周,所幸他们是坐在茶楼偏僻地,此时周围也没什么人,若谢阳这话被有心思的家伙听见,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呢。   “信王他,当年做了什么?”   顾楼月知道信王常年为皇帝做事,他也能隐约猜到,信王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不可能像谢阳说的那么简单。   谢阳看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语气略微有些沉重:   “他当年带着自己边塞的军队,将北寒的一干亲眷屠了个干净,三天三夜,那北寒王城的血河就没有流干过。”   “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记得当年只有一道圣旨而已,怎么会发生屠城那样的事?”   顾楼月瞳孔地震,要知道,就连当年边塞蛮族入侵边塞时,也没做过屠城的事,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当初来屠城的,要么是皇帝,要么是信王的人,他们自然不会说出去半个字,而北寒的子民,要么被杀,要么被流放,一个偏远地域的消息又怎么会扰了京城人尊贵的耳朵呢?”   “你所看见的盛景,是被刻意粉饰的太平。”   这滔天的权谋下,多少人被蒙住了耳朵,遮蔽了双眼。   一座城的覆灭,竟无人知晓。   “那日还是年初二,我与楚星辞连夜快马加鞭回到了北寒,我还记着,我两天两夜没有闭眼,回去后,我的小姑用北寒的秘术将我和楚星辞换了皮囊和骨络,那玩意是真的疼,就像活脱脱地把脸上的皮扒下来一般,骨头也要被打断再接起来。”   “楚星辞只缝上了人皮面具,代替我上了京城的刑场,而我全身上下的骨骼被打断了,站都站不起来,被当成乞丐,藏在北寒城的角落里,亲眼见证了他们如何屠杀北寒子民的,后来我一路被流放。”   “我刚开始只能被人拖着,后来自己用爬的,再后来等骨头慢慢长好后,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边塞,然后我就遇到了班主你。”   谢阳这些年的遭遇,恐怕换做是旁人,或许都想死几百遍了。   这些不过是他所经历的只言片语,若是细说,恐怕这些还是冰山一角而已。   顾楼月内心颤动着,他难以想象在自己遇见不到的地方,谢阳究竟经历了什么。   “所以你此番特意来江南,就是为了刺杀信王吗?”   谢阳眉眼一挑,“班主,这确实是个意外,信王的行踪不定,我此番得知信王的消息,也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知道他是皇帝的一条狗,真正的罪人是当代皇帝,可这并不能让我就此和解。”   “我不同意,几万北寒人更不会原谅这个刽子手!”   顾楼月听着,抿抿唇,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他深知自己没资格评判谢阳的想法,更没有理由去劝解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类的。   “班主,我没把你当做外人,我来江南,便是想收复江南的流寇匪兵,当今天子难当治理天下之大任,班主你在送我离开边塞城时,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如今西域的收复已接近大半,但我觉得,光有一个西域不够,江南的水患引出不少的起义,若是能建起联结,定是一件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少主!”谢阳身旁的宋叔反应有些大了,“这个人跟信王有关联,您怎么能将这些事告诉他?”   “宋叔,我有分寸,班主当初冒险送我离开京城,他不是负义之辈。”   说着,谢阳将目光转向了顾楼月,这双带着星星的眸子中少了先前的杀意,他能看到浓浓的信任与依赖。   阿宁这个时候已经吃饱喝足倒在一旁,睡的着呼呼的,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茶楼的账房先生依旧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大街上空空荡荡,鲜有人来。   “所以,你想造反吗?”   顾楼月提出这个问题时,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有明了的答案。   “对。”谢阳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得到当事人亲口承认的答案,他还是会震惊一番的。   这天底下造反的,都会被骂上一句是不是去找死的。   可谢阳这,倒是被逼的,皇上近些年一直在彻查北寒的残党,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谢阳要么一辈子躲躲藏藏,被发现注定难逃一死,要么就像现在这般,招兵买马,韬光养晦,来日为自己一战。   如此,不光改了命,也能换了天。   “班主,当年边塞一别,你为了我指了一条明路,我也因此走遍了这辽远的大魏,边塞与西域的人民受欺凌压迫依旧,江南的水患迟迟得不到处理,除此以外还有南疆,川蜀……   这天下早已疮痍满目,想改天换命,并不是我一人的夙愿。”   顾楼月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谢阳的生辰,谢阳才不过十七八岁,他甚至连冠礼都没举行过,思虑便已如此深远,若是再联想到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或许更会觉着不可思议。   困境苦难有时会击垮一个人,有时也会塑造一个人。   “我是信王的人,这点你是知道的……”   顾楼月不敢看谢阳的眼睛,也不打算隐瞒这一消息。   “我知道你是信王的人,可我这个人分得清是非黑白,你除了是信王的属下,还是京城的花魁,还是醉生楼的管事,你还是我的班主。” 第88章 我想听你唱戏   顾楼月不免苦笑一声,心里没被谢阳这番话给打动多少,甚至还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还保留着那一丝天真。   究竟是多大的信任,才会让谢阳觉着他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顾楼月想换个话题,他并不想给予谢阳期许,说什么‘我永远都不会背弃你’之类的话,但也不想让这双眸子生出失望,只是冷不丁的道:   “你之前与江南玄铁厂有来往,也是为了这些吗?”   “那倒不是。”   谢阳轻蔑地笑了一声,“他们玄铁厂在西域有铁矿,原本与他们合作的部落同我打了一场,败者需要奉上自己的一切金钱,土地,甚至是性命,他们败了,所掌管的铁矿自然归我们管,那玄铁厂的人也不能继续开采铁矿,所以一直想找我们合作,只不过我一直事多,没时间理会他们罢了。”   顾楼月听着都懵了,谢阳手底下还有矿了!?   这家伙,真是财神爷追着给饭吃啊。   “不过班主,你之前是不是跟他们有仇,若是他们惹你不高兴,这合作,不干便是!”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连忙解释道:“不用,我跟他们没什么交际……”   “对了,班主你说过关于徐家的事,我还没问他们是不是真的说到做到,给那徐家一点教训呢。”   说这话时,谢阳的嘴角挂着笑,徐家在他的眼中仿佛是一只可以亵玩的蚂蚁。   “这个,你看着办就行,别影响了你跟玄铁厂的关系……”   莫名的,顾楼月觉着眼前的谢阳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孩子,他似乎已经具备了一些权谋者的特征,也有了自己的谋划。   “这倒不会,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家玄铁厂,而且边塞那铁矿一直运往江南,那个部落只想着钱,从未想过还有别的用途,这么多年下来,太可惜。”   顾楼月并不愚笨,结合谢阳先前的说辞,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猜到一些:   “你是想,建立自己的兵工厂?”   虽然是疑问的话,可语气里已经带着些肯定了。   “对,不光是兵器,还有粮草,马匹……这些都需要考虑进去,江南是粮食储备的点,我这次不光是想要江南的铁匠工艺,更是想要江南的粮仓!”   顾楼月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少主,这些不能说啊。”陆叔在一旁提醒道。   谢阳冷笑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对吧,班主?”   “这些事情,我会当做没有听见,也不会去跟信王说的。”   “班主,我知道你不会,但我更想要的,是希望你能站到我这一边。”   谢阳的身子向前倾了倾,目光执着又火热,如同猎豹锁定了自己的目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我今天听到的已经够多了,谢阳,你想去做什么,我不会去阻拦你,我也没有理由阻拦你,这是现在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说着,顾楼月起身,将熟睡的阿宁抱在怀里,准备离开这里。   而与谢阳擦身之际,对方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力气使得不小,被按住的地方有些许生疼。   顾楼月没叫出声,只是低头看了过去。   二人对视,谢阳一抹笑意,童叟无欺的面容藏着一抹坏。   “班主,我想听你唱戏。”   顾楼月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这又是打哪一出,只是道:   “以后会有机会的。”   顾楼月说完就走了,步履很是匆忙,仿佛逃窜一般。   茶桌上,宋叔眉头就没有送开来过,对谢阳刚刚的行为似乎很不赞同,“少主,我得提醒你一句,大业未成,人得低调,西域族长当初同意你来江南,也是同你说过这些。”   “宋叔,这是自然,我又何时会忘了这个道理?”   宋素叹了口气,将话更挑明了些,“我看得出来,你对那位公子的感情不一般,但是少主,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知道,我会克制住自己的。”   谢阳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太大的变化,平淡的笑意之下隐藏着一抹谁也无法察觉的疯狂。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将一切都隐藏地很好。   …*…*…   顾楼月抱着阿宁回到周家酒楼时,已经是下午了。   许是因为今日成亲的那对新人大摆酒桌,搞的江南的酒楼茶社都没什么生意做,再加上天气炎热,以至于顾楼月回来时,酒楼的账房先生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这都懒得敷衍了。   “哎呀,回来啦?”秋姿坐在楼下靠窗的位置,扇子一摇一摆的,两眼皮子跟打了架似的,见他们二人回来,还打了个哈气。   “你怎么下来了?”   顾楼月将阿宁交给醉生楼的人送上去后,坐在秋姿对面,随口问道。   “楼上太热了,还是一楼稍微凉快一些。”秋姿说着,尝了口桌上的凉糕,冰凉凉的甜点入口,一下子精神了些。   “对了,秦烟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啊?”   顾楼月微楞,“没啊,不是,我跟阿宁出去的,没带师姐啊。”   秋姿皱了皱眉,“你们没在一起?我一早上起来,看你们三个都不在,还以为秦烟带着你两出去玩呢。”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怎么叫秦烟带着我两出去,不应该是我带着他们出去吗?”   “阿宁一个儿子,你一个徒弟,也算半个儿子了,她是一个半儿子的妈,你说谁带着谁?”   顾楼月一头黑线,四舍五入好像确实如此。   “那师姐没说她去哪里了吗?”   “没啊……”   正说着,秋姿突然一个激灵,“你说,该不会秦烟去找她那个江南老相好了吧?”   听到这儿,顾楼月当即就笑不出来了。   还别说,他一直没和秦烟说徐家的事,就是怕她想起来,去找那徐家公子。   毕竟他这些年顾及着阿宁,对秦烟那心思都没怎么上心,若真是因为来到江南,看到什么东西,什么景色睹物思情了那可就事大了。   “我找她去!”   顾楼月应声而起,连桌子都震了两下,同时门外正好驶来一辆马车,看着没什么装饰,却用烫金印着古文字——‘秦’ 第89章 小叔   顾楼月人还来得及冲出去,便瞧见着秦烟从马车上面走下来,一同下来的,还是个中年男子。   “师姐,这位是……”   没见过的五官,顾楼月确定记忆里面没这个人。   秋姿赶忙将秦烟拉了过来,单手插着腰,质问着:   “你想男人想疯啦?还有,你当初是什么眼光,这长相这身高,当初追在你屁股后面,招招手就愿意给大把票子的人,随随便便挑一个出来都比这个人好吧,你到底是看上他哪点了?为他私奔,还为他生个孩子?”   幸好秋姿的声音不大,除了秦烟,也就顾楼月还听得见。   “秋姿,你在说什么啊?”秦烟一头雾水。   秋姿一听,气都不打一出来,“你还问我在说什么,这难道不是你那个……”   “秋姿姐!秋姿姐!”顾楼月赶忙止住秋姿的话,生怕她接下来的口无遮拦,连忙道:“不是这个人。”   “不是?那……”秋姿当即呛住了声,眼神不断地在那中年男子和秦烟之间打转,左右终是反应过来,这人看着相貌平平,跟阿宁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秦烟咳嗽了声,“那个,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叔,江南曲派秦家的掌门人,秦峰。”   唤名秦峰的男人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一扫而就,眉头从下车时就一直皱着没松开过,不停地打量着在场几人。   “小叔,这是秋姿,然后这是我的徒弟,顾楼月,之前跟你说过的。”   “你就是顾楼月?”秦峰听到顾楼月这个名字时,眼前稍许一亮,都没顾及场面上还有个秋姿在。   “……嗯,幸会。”   顾楼月被人盯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碍于这是秦烟的亲戚,加上他也没做什么旁的事,也没多说什么。   “京城的第一名旦,第一花魁,玉面花魁一笑惹千金的鼎鼎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没想到啊,他竟然是你徒弟!”   秦峰一脸淘到宝的表情,看着没什么肉,可笑起来倒是一颤一颤的,笑声震天响。   “那个小叔,去见见我儿子……”   “顾楼月啊,我听说你的大名,你可是秦烟教出来的弟子,也算是我江南曲派的人,什么时候能亲自造访一次,也让江南别的曲派世家瞧瞧,我秦家可依旧是名家!”   顾楼月的手被秦峰热情地握住,眼前一副讨好奉承的嘴脸,且打断了师姐的话,这一切种种,当即就在顾楼月的心里掉了价。   秋姿在一旁直接翻了个白眼。   “那个,秦先生,我们好像没多熟悉吧。”   若不是看在秦烟的面子上,顾楼月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你唱的是秦烟教的江南曲,算咱半个曲派人,不日后江南曲派大赏,若是顾公子能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秦峰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紧接着说道:“这样的话,等咱们秦家重回曲派巅峰,秦烟也能认祖归宗,你也能沾点秦家的光了。”   说到‘认祖归宗’时,秦烟的身子反应似的颤了颤。   顾楼月眉头一挑,“为什么说是沾了你们的光?”   “单只独影的唱曲只不过是乡野曲派,就算拜了师傅那都是不入流的外室,只有进了行家派系的名录,那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戏曲家,我们秦家随时欢迎顾公子……”   “乡野曲派?我师傅秦烟不是你们秦家的人吗?”   顾楼月曾在秦烟的口中听到过关于她过往的事,她曾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是江南曲派名门的嫡系传人,若不是后来家道中落,沦落妓坊,她也算是一位世家小姐。   “秦烟?她自甘堕落,自愿去勾栏院,这次我们秦家同意她回来,多半也是沾了顾公子的光。”   一番话说下来,在场几乎鸦雀无声,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沉默了。   顾楼月更是如此,喉咙里哽咽了好些话,可碍于师姐在场,这又是秦烟的亲戚,所以才没开口。   秦烟整个脸都白了,一双眸子里写着 浓浓的不可置信,质问道:“什么自愿的?小叔,你在胡说什么,当年……”   “当年的事就不要提了,谁还记得啊,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秦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秦烟的话,似乎是理所应当似的,“秦烟啊,你什么时候带着你的徒弟上族谱名录啊,只要顾公子认了咱们秦家,我便同意把你重回族谱的事上报几位宗堂。”   秦峰哈哈地笑着,听着还觉得他多么的慈悲为怀,宽宏大量呢。   “娘,你回来啦?”   众人无语之际,阿宁揉着眼睛,从二楼走了下来,小孩子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没睡饱的缘故,阿宁似乎还有些迷糊劲儿没过去。   “阿宁。”秦烟的目光下意识地就放在了阿宁的身上,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殊不知,秦峰看到阿宁时,整个神色都变了三分,质问道:“秦烟,这孩子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凶什么凶啊, 真当自己是根葱啊,还有孩子在场,发什么臭屁啊。”   秋姿早看这个男人不顺眼了,直接就骂街了。   “这是我师傅的儿子,我劝你脾气好点。”顾楼月早就没了好脾气,话语当中直接带了一丝威胁。   “秦烟,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你莫不是想让他也入了族谱?”   秦峰丝毫不顾及面前二人的警告,一双老谋深算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秦烟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秦烟被呵斥住了,但也紧紧只有一下而已,下一秒便硬气起来,回怼道:   “对,这孩子跟我姓,所以我想让他认祖归宗,我想让他去读书,去考取功名!”   “跟你姓?他没父亲吗,要跟你姓秦?”秦峰话只说了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恼羞成怒,手指着秦烟怒骂道: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在外面勾结了男子,偷生下孩子,还敢舔着脸求入了族谱,我看你……”   秦峰说着,突然面前出现了个泛着寒光的物件,与此同时,一道毫无温度的话传来:   “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把你舌头剁下来!” 第90章 贱籍   被人用长剑抵着喉咙,就算胆子再大,难免也会害怕,饶是秦峰见过的场面众多,如此威逼性命的,恐怕还是头一回。   “顾公子,你……”   “我劝你把嘴放干净点,口口声声说什么戏曲世家,江南名流,嘴还没有我这个旁门左道的戏子干净。”   顾楼月的佩剑是随身携带着的,从拿出来到指着秦峰时,不过是眨眼一瞬。   秦峰两瓣嘴唇颤抖着,他似乎想要挣扎地说些什么,可迎上了顾楼月的目光,什么都不敢说,情急之下,他望向了顾楼月身后的秦烟,吼道:   “秦烟,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徒弟,光天化日之下持凶伤人,还不快叫他拿开!”   顾楼月是没想到眼前这个老东西竟然用师姐来威胁他,想要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身后秦烟说道:   “阿月,快把刀收起来,不要伤了小叔……”   “师姐?!”   顾楼月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烟,却瞧见对方那笃定的目光,瞬间有种棍棒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回头又愤恨地盯了一眼秦峰,这才将佩剑收入了剑鞘中。   心里一口恶气没放出来,他实在堵得难受。   秦峰摸了摸脖子,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也似乎摸清楚了顾楼月的软肋在哪里,还有嘚瑟地说道:   “作为戏曲传人,就应该好好听师傅的话,尊师重道的道理恒古不变。”秦峰十分嘚瑟地笑了两下,可当看见顾楼月那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当即就笑不出来了。   “对了,顾公子啊,几日后的戏曲大赏,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可一定得来啊,咱秦家可指望着你啊。”   顾楼月一脸厌恶,若不是看在秦烟的份上,他早就避客不回了。   而秦峰仿佛还不知道顾楼月有多讨厌他似的,还一个劲儿的拉着顾楼月多说两句,最后连秋姿都看不下去了,直接被撵走了。   自从顾楼月单枪匹马地上岗之后,秋姿已经不接待客人很久了,这耐心自然没有曾经那么好了,能不骂街地赶人走,都算是脾性好了,不过那人一不见,她掉脸便对秦烟抱怨道:   “我说秦烟啊,这就是你当年常挂嘴边的金陵世家吗?你看看他们刚才的样子,跟京城里那些甜言蜜语来讨好人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顾楼月这次难得的默了声,以前他或多或少都会为秦烟说几句话,可这次,他是真的不希望这些人跟师姐搅和上。   即使他们是秦烟的亲人。   秦烟的眼神闪躲,此时还有阿宁在场,更是不方便说些什么。   “阿宁,咱们先上楼睡午觉吧。”   …*…*…   把阿宁抱上楼后,三人直接聚在秋姿的包厢内,也没交其他人,也没点些茶水,顾楼月和秋姿都是有一大堆的问题想要问秦烟。   “师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究竟去哪里?哪儿找的这么个极品回来?”   “秦烟,你可别有事瞒着我们。”   秋姿认识秦烟的时间比顾楼月还要久,二人也算相扶相助,撑起醉生楼的半边天,虽然曾有不对付的时候,可情分摆在那儿。   秦烟坐在板凳上,双手握在一起,放置于膝盖前,说道:   “我曾说过,我是被江南艺曲坊献给京城的,你们还记得吧。”   顾楼月不做声,他对秦烟曾经的经历了解甚少。   秋姿倒是回道:“我记得,我们当年都是同一批被送进宫里的,我来自川蜀,而你是江南。”   “对,但其实,我并不是江南曲艺坊的,当年秦家家道中落,我算是旁系,没什么话语权,只有一副好嗓子,就被家族的长老送到艺曲坊里讨好江南的达官贵人,后来被进献京城,几经转手买卖,后来才在醉生楼扎了根。”   秦烟所说的这些,顾楼月倒是熟悉。   其实各地进献给京城的女子并不是各个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像秦烟,秋姿这般沦落青楼,更甚者,都没个安身的地方,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赶了出去,饿死在街头上。   “我走之后的这几年,秦家一直在苟延残喘,确实已经大不如前了。”   “那既然如此,你回去看什么?去做慈善吗?”   秋姿鄙夷道,她又何尝看不出来,那个秦峰就像是抓着个救命稻草一般缠着顾楼月,她刚开始还想不明白,这下倒是知道了,不就是想抱大腿吗?   “我想给阿宁办江南秦家的户籍。”   秦烟这下讲出了自己的目的,同时也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顾楼月和秦烟。   “上户口?”秋姿嗤笑一声,不由得站了起来,“你当他秦家的户籍是镶金边的吗?还非得上他秦家的不可?”   相比于秋姿的激动,顾楼月语气倒是要更淡然些了,却也一字一顿地道:   “师姐,是因为阿宁读书的事吗?”   秦烟:“对,我想要秦之宁去读书,像天下所有的学子一般去考取功名。”   在大魏,律法有这样一条规定,但凡贱籍者,不得考取功名,更不得参军入伍,且夫妻双方有一人是贱籍者,孩子也是贱籍,世代更替,无有例外。   一道没几行字的律法,断掉了一部分想要读书的人,他们终身背负着卑贱的籍贯,就连最普通的书院也进不去,甚至长大后也不是个良民,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   秦烟被剔除了族谱,是贱籍,顾楼月自幼在青楼长大,是贱籍,秦之宁是贱籍所生的孩子,亦是贱籍。   “其实算算,阿宁还有几年就要上学了。”秋姿冷静下来,心里掂量了一番,确实如此,若换做是她自己的孩子,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难怪你一直没带着小阿宁去上户籍,原来都想这么远了。”   顾楼月心里莫名涌出了一丝无力感,深呼吸一口气,问道:   “师姐,秦家那便开什么条件,若是不过分的话,咱们就应了吧,毕竟这些都没小宁子的未来重要。”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生远。 第91章 戏曲大赏   几日后,戏曲大赏。   江南的商人大多有着看戏的闲情雅致,手上又有着招人惦记的银两,自然就有人打着看戏喝茶的名头,借机在富人身上捞上一笔,以此为引,几十年下来,江南诞生了不少除了名戏曲世家。   可说白了就是唱戏的,能有些名声无非就是银子捧出来的。   近十年来,朝廷出征西域,江南的税赋一年比一年高,江南的戏曲世家早已大不如前,这两年里江南又是闹水患,出灾荒,富商政要早就已是入不敷出,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听曲啊。   所以在此情形下,大多数的戏曲世家已经认听天命,接受自己被历史洪流埋没的结果,可这个时候,京城却出了个顾楼月。   顾楼月一无世家背景,二来师出无名,连个根正苗红的背景都算不上,然而这样一个人,却在京城那块儿地上,红了。   他这一出名,激起不少曲派世家想要翻红的心。   想借着他名号的,想收揽的,甚至到最后想拜他为师的都有。   顾楼月本想着离开京城后,就慢慢隐退了,哪里还会想到来江南一趟,竟然也把老本拿出来了。   “顾公子不愧是京城出来的人,妆还没上呢,就那么好看了。”   “是啊,顾公子唱的还是旦角,这天底下演得好旦角的,除了顾公子,我就没见过其他人了呢。”   ……   江南游船内,顾楼月坐在梳妆镜前,一张精致的五官任由这些个小姑娘拨弄,耳边这些个拍马屁的话压根儿都不带停的。   “你们别说闲话了,有空把我那件戏服摆上来,别到时候来不及了。”   为这秦家的事,他这些日子都觉着头疼。   那日秦家离开之后,隔日又上门谈了一番关于戏曲大赏的事,说是能在曲艺大赏的节日上,亲口承认他是师承秦家,那么就同意阿宁上祖籍的事情。   顾楼月在京城混迹多年,自然不会百分百地相信秦峰所说的这些事,可事到如今,他除了被推进着往前走,似乎别无办法。   阿宁已经三岁了,再过不久就该请启蒙老师了,户籍的问题,确实不能拖了。   “小舅舅!”   顾楼月思绪正乱着,门口突然一声轻呼,阿宁站在门口,噔噔噔地跑过来,抱着顾楼月的小腿处,一双扑棱扑棱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小舅舅,你快来,我还没见过游船!”   “慢点跑,小心摔着!”   秦烟和秋姿在后面跟着,步履倒是没阿宁这小子轻快。   “你们怎的过来了?我记得开场好像还要半个时辰,不带着阿宁再去玩会儿吗?”顾楼月问着,脸上的妆已经上的差不多了,便起身恭迎。   “游船上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能有什么逛的?一炷香就逛完了。”秋姿翻了个白眼,   “还以为江南的场景又多稀罕,看来也不过如此,也就是这小子想来见见你,所以才带他过来的。”   阿宁:“小舅舅,我都好久没见你出场表演了。”   顾楼月一愣,似乎阿宁说的没错,这些年,他已经慢慢地隐退了,信王给了他不少在边塞的酒楼行业,每个月光是躺着收钱就能维持醉生楼一大家子的开支,戏自然也有一场没一场地演着,细算算时间,距离他上一次出台唱戏,似乎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   “好长时间不唱曲,你莫不会生疏了吧。”秋姿笑道。   “那可未必会见的。”顾楼月笑了笑,起身,任由身旁的侍女给他换上大红的刺绣戏服,透亮的明珠和浮曳的流苏交相碰撞,头顶,腰身皆是有江南点翠的工艺,妆画的不浓,配上那精致的五官完全恰到好处。   顾楼月身形修长,宽大的戏服穿在身上竟也显得适配。   “师姐教我的本事,那可够吃一辈子的,今日不过是旧戏重演,让江南的客官们瞧瞧我顾楼月的风采。”   说罢,顾楼月带上戏冠,起身便出了后台。   …*…*…   游船上的戏台宽大且敞亮,四四方方,站上几十人的舞队都绰绰有余,游船并不设有客席,在戏曲大赏上,若是想看戏,得先订下船只,且开演当天还得早早地来到现场,要不然好位置都得没了。   以往的戏曲大赏,单单只是江南戏曲家们敛财的一个小节日,因为有游船听曲的把戏,才吸引了一部分人前来。   而今,顾楼月亲临的风声早就放出了二三日,平静的江面大小船只相叠,不仅仅只有富商的游船,更有寻常百姓家的渔船。   此次大赏,全民共赏。   “春风拂翠小花黄,一站一停醉戏乡,这江南戏曲啊,以前可天下闻名,怎么近年来,最出名的人是个京城人?”   一艘低调却显现奢靡的船只上,几个穿着锦衣的富商品着上好的苏茶,怀里还搂着几个美人,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几个曲派代表人,言语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而这个时候,某个人就开始嘚瑟了:   “大人,那顾楼月虽然是京城人,可他师承的是我秦家,唱曲的技巧也是跟秦家学的,算得上是咱半个江南弟子。”   “是吗?”   一男子发出轻微的怀疑,高坐在雅座之上,眼神却对戏台上咿咿呀呀的人没多大兴趣。   “那顾楼月擅长的是京剧,昆曲和秦腔,这昆曲是江南戏曲,尚且不论,可这秦腔难不成是因为你姓秦,才跟你有关系的吗?”   秦腔是西北地区的戏曲种类,地区偏远,听得人不多,会唱的人也就不多,说不定江南这些占据主流的戏剧家,都未必听过秦腔。   “啊,这……这个顾楼月博学多才,在修炼咱秦家曲艺的同时,也会自己去研究一些旁的。”   秦峰被这突然一问弄得门头大汗,本以为就照着以前那样讨好地说几句就够,哪里会料到遇戏痴了啊。   “研究旁的?这秦腔无书记载,无歌相传,想练会只能靠师傅一字一句地教,你这般说,难不成你秦家也有人会唱秦腔?” 第92章 黄金百两   “既然会,那么趁着顾楼月还没上场,秦家主来给我们唱两句?我这人听曲,旁的不听,就听秦腔。”   此话一出,在场这些个老谋深算的富商又怎么会听不出,这是不打算给人台阶下了,一个个谁也不出声,就连跟秦家交好的也都偏头不语,不少人都是打算看笑话来的。   就连戏曲同僚,都忍不住骂了句活该。   “几位大人,这……我是真的不会啊……”   “京城曲派,顾楼月献上《贵妃醉酒》!”   焦灼之际,最中间的戏台游船上传来小厮的一声高呼,顾楼月这个名字就如同行军的一声号令,听到名字的同时,聚集了所有目光。   高台之上,一红衣戏服之人迎面而来,白底粉面的戏妆更是将五官的精致显现出来,顾楼月脸上的一娉一笑,皆牵动着人心。   风起,游船伴着水波有些波澜,可台上佳人却如履平地,水袖如蝴蝶般起舞,台上戏子笑的张扬,笑的得意,活脱脱地演出了旧朝贵妃的一身傲骨。   鼓声与琴声并奏,风月和春水入眸,好一场贵妃醉酒。   “大人那,这顾楼月唱的也并非是秦腔,是不是该派人下去,换个曲儿?”   席座上的男子摆了摆手,目光锁住了那戏子不放,“不用,我虽旁的不听,可若是顾楼月唱的曲,我什么都听。”   见大人如此反应,手下人自然就默了声。   顾楼月的戏虽然好听,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沉溺于此。   此次戏曲大赏来者众多,徐家自然也是来者当中,且还就是在这游船之中,来的不光只有徐县立,还有徐家长子徐长稚。   “父亲,那高台之上的是谁?”   徐长稚对男戏子没多大兴趣,这两年跟着父亲出入生意场,自然练就一番嗅得商机的警觉性。   “不知道,听说是从北方应邀而来的生意人,咱们上头的慕家最近跟他们有着来往,此次也是被慕家宴请来的,估摸着来头不小。”   “慕家?”   徐长稚转眼便在周围人群中张望着,果然便瞧见了慕家的少东家和他那刚过门的少奶奶。   二人看着般配,慕楸看着自家的小夫人,但那小夫人却看着戏,时不时还鼓个掌来。   “父亲,我看那位大人似乎很是喜欢台上那戏子,要不咱们先下手,以咱们的名头讨好他,如何?”   徐县立没有当即反馈,用带着扳指的手顺了顺下巴,许道:“你按照你的意思办,点到为止即可。”   “是。”   徐县立对这个儿子还算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早年读书读的狗屁不通,没成婚还在外面滥情,不过处理地也算是妥当,近年来跟着做生意,做的也颇有起色。   这件事交给他,估计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顾楼月唱的又仅仅只是节选,所以很快便结束了。   曲音绕耳,大家伙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可顾楼月早已收了嗓子,恢复到寻常的声音,简简单单地为众人行了一礼。   “秦家曲派子弟顾楼月,在此给各位献丑了。”   语毕,游船上紧接着便熙熙攘攘。   “还真是秦家的?这顾楼月难道是收了秦家的好处了?”   “是啊,我听闻这顾公子在京城唱曲,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哪家哪户的。”   ……   秦峰听着这些议论,虽然有好有坏,可心里总归是得意的,眼神稍稍往上面一撇,那位大人似乎还没什么反应,刚想上前说上几句,且听旁人一道大喝:   “顾公子唱功了得,舞步犹如天人之姿,在下心生澎湃之意,想请顾楼月移步,来之一叙。”   徐长稚上前,话说的字正腔圆,声音控制地像样,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之人都听个清楚。   高台上   顾楼月还打算唱完就下去了,突然传出的这一声吼,让他是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眉眼间突然就生出了一丝烦闷。   “顾先生,这是主客游船上的客人,贸然拒绝是不是不太好……”   “我管你主客从客?我都没找你算多干活的价格,直接回绝了就是。”   顾楼月说着,抬手借着惯性收回了长长的水袖,转过身抬步就往游船的舱内走去。   “啊,啊这……”   曲派大赏的主办方想挽留,却不太敢说出口,艰难地在原地来回定夺,毕竟这两方,无论是谁他都不一定得罪的起。   ……   徐长稚在那端,见对面迟迟未给回应,不免有些恼怒,可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心里更是明白这一点,若是自己再不做出什么来挽留,恐怕是真的要被人当笑话看了。   江南这么多世家名流都在场,定然会闹得人尽皆知!   “顾公子来江南一回不容易,在下江南徐家,愿以黄金百两邀顾公子前来一叙。”   “黄金百两?就为一个戏子,这徐家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愿意给又如何,人顾楼月又不一定愿意去。”   “京城的权贵人家多了,人顾公子还不一定赏脸呢。”   ……   些许人因为这徐长稚的豪言豪语给改了态度,可这毕竟是少数,大多还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徐家?”   顾楼月挑眉,他的注意点倒是不在这百两黄金上。   还以为叫嚣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却不想是这王八玩意儿。   他这几日事态匆忙,倒是忽略徐家这一道,不过人家倒是眼巴巴地送上门来,这倒也省了他一大堆功夫。   他倒是要看看,这徐家三福五次地上前献媚,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顾先生,这……”   “应了吧,黄金百两如此诚意,我都好些年没遇到了。”   “是,是!”   那侍从当即喜出望外,一改刚刚那愁眉苦脸的姿态,赶忙安排道:“还请顾先生稍等片刻,我们等下定会安排上好包厢让您一叙。”   顾楼月点点头,等下还有别的戏曲舞者在等候,自然就不浪费时间,直径下了台面。   可他一下台,便看见另外一人在候着他。   不是旁人,是他的师傅,秦烟。   “顾楼月,你为何要应了徐家?” 第93章 商议   主办方的消息传达的很是及时,这边顾楼月刚应下,后脚便有人来到了主客游船上通知了徐长稚,说顾公子应下了。   听到这个答案,场面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有羡慕的,有嘲笑重金花的愿望的,还有觉着事不关己的。   徐长稚终归是嘚瑟的,不过顾楼月也只不过是答应而已,他的计划也才完成了一半,故又说道:   “大人,在下刚才在席座上看您也喜欢顾楼月的戏曲,这顾楼月的戏难得才能听一回,能有个与顾先生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在下也想与知音一同,不知大人可否能赏个脸?”   话里话外,这要是再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的话,那可就太迟钝了。   高座男子点点头,轻笑两声,不知是在开心,还是在轻蔑。   “知音?确实,天下茫茫众人,可惜知音难遇,既如此我若不应,岂不是太没人情味了?”   徐长稚:“哈哈哈,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大人姓甚名谁?”   “我姓楚,单名一个辞别的辞。”   “原是楚辞先生,庆会。”徐长稚说着客套话,“那么楚先生,我这边还要跟举办方确认些是由,就先行一步,一会儿再聚。”   “再会。”   …*…*…   徐家几人出了游船主客的包厢,当即一抹喜色压抑不住,表露出来。   徐县立:“儿子,这回儿做的不错,那人我可听说了,是连慕家几日都搞不定的人物,你若是此次能拿下他们,不愁江南的玄铁行业改朝换代!”   徐县立这个人目光倒是长远,此时或许已经想到他们徐家逐步高升,坐上江南第一富商的美梦了。   相比之下,徐长稚倒是要淡定的多,“父亲,现在完事具备,只欠东风,还有些时间,我去准备一番。”   “也好,多准备一下总不会有差的。”徐县立现在舒心地很,自然也没多想,只不过捎带提了一嘴:“你做事逐渐沉稳了不少,这让我很放心,比起你当年,跟个勾栏瓦舍的玩意儿与家中闹着的样子,现在的你,才是一个真正能继承家业的人,不错,不错。”   见自己的旧事被重新提起,徐长稚眼神不免闪过一道厌弃与鄙夷之色。   “父亲说的是,那样的女子,我当年也不过是玩上了瘾而已。”   …*…*…   徐家一行离开观戏阁后,谢阳也拍了拍腿,时候不早了,茶水也凉了,是时候该离场了。   起身离席,剩下的戏自然也没什么看头,要说在场有什么能提起他兴趣的,或许就剩下慕楸和他那刚过门的小夫人了吧。   谢阳上前,“慕公子,你前些日子大婚,我因为有事未能前去,还真是抱歉啊。”   慕楸稍许一愣,蹦以为今日能跟眼前这位大人物说上的机会已经无了,却未曾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走了过来。   “阁下有事耽搁也是在所难免的事,阁下能记着来道贺一声,就已经很好了。”   谢阳挑眉,“光是说说,可表达不了情义,倒不如这样,我听闻少夫人早年在京城的时候,相当喜欢顾楼月的戏,当年我想花重金去看一场,还愣是被夫人你给截了胡,那把我给气得啊,愣是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羡慕嫉妒地心痒痒啊。”   慕楸嘴角抽了抽,“有这回事?”   谁知,周卿卿直接翻了个白眼,“那唱戏的顾公子做的就是金钱买卖,价高者得,咱这些做生意的,各个都懂这个理儿,莫非阁下你是空手套白狼吗?”   谢阳与周卿卿在京城时便不怎么对付,虽然谢阳与顾楼月之间死对头关系在京城中无人不知,可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谢小世子与周家大小姐的才是真正的对家。   此时,谢阳认出自己往日的对手,可对方却觉着他是不知道哪个地里冒出的葱呢。   谢阳:“少夫人说的在理,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既然成了婚,就好好在家相夫教子,顾楼月他现在孑然一身,经不起少夫人的大驾光临。”   要说在京城,谢阳就不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先前在边塞,周大小姐还吵着闹着要跟顾楼月私奔,所以谢阳看她,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即使周卿卿成婚了,谢阳还是觉着不安生。   班主那么好,他不喜欢班主被人惦记着。   “大人,顾先生已经到了。”   侍从推开门,恭敬地走到谢阳面前道。   不等谢阳嘚瑟,周卿卿抢先一步道:   “楚大人还是别在我的面前显摆你的牙尖嘴利,你如此这般巧舌如簧,也未见的顾公子多待见你,你这次跟他见一面,还是应着徐家的脸面吧。”   “空手套白狼。”   “我……”   “顾公子不喜欢等人。”   谢阳想说什么,可心里还是将顾楼月摆在第一位,调脸便快步离开了,身后那侍从差点儿就没跟上去。   他走之后,周卿卿自然转过头去,目光看向舞台上,不再说话。   慕楸倒是被周卿卿这幅模样给吓到了,愣了一会儿,问道:“你跟楚大人,之前见过?”   “没。”周卿卿的回答很简短,但很快是想到了什么,不免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说这些话,会不会对你的生意有影响?”   慕楸停顿了两秒钟,突然就轻笑一声,“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周卿卿:“我看你似乎很在意那个楚大人的样子……”   慕楸却丝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没事的,那徐家不过就是一跳梁小丑而已,而且那人也不是傻子,奉献讨好是做不成生意的。我瞧着你倒是对那顾楼月很感兴趣,要不去瞧一瞧?你夫君这点脸面人家还是得给的。”   周卿卿别过眼去,表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不用,等下是妙云坊的节目,我记得你喜欢他们的昆曲,若是错过了,你岂不要怨我。”   “怨倒不会,但是小娘子能如此着想,为夫盛觉欣慰啊。”慕楸一边说着,一边还将身子凑过去,与周卿卿蹭了蹭。   加上他穿一身土到豪气的黄衣物,活像一只爱亲热的大狗子。   “别……大白天的,你正经点!”   其实在顾楼月的印象中,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徐长稚见面的场景,或许是兵戈相向,或许是破口大骂,亦或者见血丧命,可当瞧见徐长稚身后那熟悉的人时,他几乎是笑不出的。   别说能不能笑出来了,顾楼月整张脸都快绷不住了。   他怎么阴魂不散啊。   徐长稚拱手:“顾公子,这位是我的客人,人也是应了我的邀约一同前来的,你不会有意见吧。”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若是旁人,他或许还会甩脸子,可这是谢阳,抛开以前的恩怨情仇不算,他现在至少还是被朝廷通缉的人,至少不能引起骚乱让他被注意到。   “当然不会。”顾楼月尽力地做着面部表情管理,让自己看着与寻常无异。   人已经到齐了,曲艺大赏的人退了出去,顺势关上了大门。   “楚先生,您算是客人,也熟悉顾楼月,不如您先点一曲?”徐长稚很是客气地说道。   谢阳:“点不点无所谓,我家的顾公子不用唱歌,他只管坐在那里就行。”   谢阳坐上了客椅,懒散地没个坐样儿,单手撑着下巴倚着把手,活脱脱一玩世不恭的大爷。   顾楼月嘴角的幅度抽了抽,虽然不干活白拿钱没什么不好的,可他怎么觉着自己倒像是个吉祥物了?   徐长稚脸色当即就变了,听着谢阳的就是一阵肉疼。   他可是花了黄金百两才请来的顾楼月啊,一首曲子都不听岂不是太浪费钱了吗?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去看画像,还不要钱。   转念一想,他请顾楼月不过就是一个由头,真正的目的是拿下楚辞手中的大单,这样一想,似乎没见顾楼月单独唱曲也没什么遗憾。   “哈哈哈,那既然如此,那就先上一壶龙井,再来几碟金陵的小吃果子!”徐长稚吩咐着,“顾楼月的戏听不了,可这江南的小吃茶点,楚辞先生可要好好尝一尝啊。”   “呵呵,这是自然。”   谢阳明显就是不想接话,他身后几人就像是个背景板,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让场面着实很尴尬。   “咳咳——”徐县立倒是没自家儿子那般好脸相迎,自然能看出对方并不是多配合的,连这些生意场上的客套话都懒得搭理,显然,他似乎并没看上徐家。   徐长稚:“楚先生,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听闻您来自北方,又与咱们江南玄铁厂魁首的慕家有来往,我估摸着,您多半是西域那块儿铁源的主人……”   谢阳五官稍微颤了一下,可也没变化多少,且听且说着:“徐家这情报工作做的挺好啊,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徐县立瞧见有戏,连忙答道:“我想要在江南一带所有的铁源专供权,我徐家虽不如江南慕家历史悠久,可是我们徐家有胆子,他们慕家不敢给的,我们徐家敢。”   “豁,好大的口气啊。”   谢阳不免为其那夸大的语气鼓了鼓掌。   身后两人倒是有些动容,稍稍前倾了一下身子,觉着似乎可行。   谢阳:“西域铁矿的所有权却是在我的手上,可以说,那就是我的所有物,不过你们确定能给出比慕家更具诱惑力的条件吗?”   “当然!”徐长稚都附和道。   谢阳挑眉,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慕家现在给我开出的价格是未来三年江南玄铁厂的所有收入外加一部分打铁的经营许可权,三年后的收入五五分成。”   这几句话说下来,徐家这几个人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了。   谢阳:“当然,这些要求我没同意,我不是个缺钱的人,倒是不在乎分成的事,我对那玄铁厂的打铁经营许可倒是挺感兴趣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给我更好的条件?”   徐长稚当即说不出来,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家父亲,对方亦是如此。   本还以为这就是钱的事情,只要慕家出多少,他们多出点就可以,可万万没想到的事,慕家竟然将玄铁厂的经营权给拿了出来,关键拿了出来,对方还不打算要……   要知道,能下令让玄铁厂打铁的,要么就是身为大东家的慕家,要么就是朝廷。   他们徐家只是跟着慕家在后面混的二流世家,这些年做下来,钱财和名声积攒了不少,可像这种经营权,他们是压根儿就没有的。   “怎么样,徐家二位,考虑的如何了?”   徐县立反应过神来,脸色很是煞白,豆大的冷汗从头顶顺着发丝落下来,他清楚徐家是给不出经营权的。   徐长稚:“哈哈哈,看来楚先生是对经营权感兴趣,那倒不如这样,只要楚先生同我们合作,我不仅能保证江南玄铁厂每年的收入分成,且在慕家提供的基础上,将玄铁厂一半的经营权永久地交由楚先生,如何?”   “永久?”屠爷一时间激动了,差点就同意了,“此话可当真?”   “屠爷,先别着急。”   谢阳不急不慌地询问着,“徐家的,什么叫跟你们合作?这事情还没成,怎么就想着把我们困成一条绳子上了?”   徐县立惊慌失措地看向徐长稚,可也没阻止,若是自家儿子整的能促成这一笔大生意,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徐长稚道:“实不相瞒,这江南玄铁厂乃是江南几家富商共同创立,几百年发展至今,我们徐家若称第二,只有他们慕家称得上第一,可近几年慕家的经营出现问题,营收与销量都不如前几年,我徐家向来严于律己,只要楚先生同我徐家合作,定能重创慕家,届时慕家给不了先生,我徐家一应奉上!”   谢阳捏着下巴思考着,似乎真在考量着什么。   身旁二人也弯下身子同谢阳窃窃私语,三人商议了小一会儿,且听谢阳再次问道:   “要合作可以,不过我这人注重信誉……”   “大人,我徐家的信誉向来受人谬赞,你随便找一个同我们合作过的商家官宦,他们都是可以为我们作保证的。”   “算了算了,我这人不想费那些功夫。”   谢阳似乎有什么好点子,突然嘴角偷偷勾起,看向一旁正默默吃瓜的某人,道:   “顾公子说说,这徐家信誉如何?” 第94章 颠倒黑白   顾楼月正吃着个香瓜,都已经啃了一半了,谢阳这一问,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手上这个瓜,他都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不放下。   话说的好好,把矛头抛给他干什么啊!   徐长稚皱眉:“楚先生,这不太好吧,顾楼月毕竟是京城的人,他对江南一带也算不上了解……”   “算不上了解的人,说的话才叫公正,而且我信得过顾公子。”谢阳笑盈盈的,顾楼月却看着瘆得慌,“那么顾公子,你来说说,这徐家如何?”   “徐家啊……”顾楼月不着痕迹地处理了手上的瓜,顺带喝了口放凉的茶水,不紧不慢地说道:   “说来,我在京城,也同徐家有过交集。”   顾楼月从口中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一般落入徐长稚的心头。   他在京城读书的那段时间,没几件是能拿得出来看的,就是不知顾楼月接下来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还请顾公子想好了再说话,出行在外,还得谨言慎行。”徐县立语气稍微重了重。   谢阳没说话,可是眼神横了一眼徐家父子二人。   顾楼月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我虽是个戏子,但却是个青楼出身的,而这青楼也算得上京城有名,不知徐公子可有听过醉生楼?”   徐长稚当即呆愣住了,顾楼月的这番话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一般落在心头上,不由点响起自己那一段经不起回首的过去。   由此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当然听说过,只不过我去京城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是还未曾听说过顾公子的名字。”   顾楼月语气稍许冷了下来:“你没听过我的名字都不要紧,我在醉生楼呆了好几年,也不是谁的名字都能记得住的。”   “京城的四大名妓,醉生楼当年就占了两人,徐公子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秋姿姑娘和秦烟姑娘。”徐长稚有些不敢直视了。   顾楼月点点头,“当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那年的春闱宴结束之后,秦烟突然消失了,我们当时的老妈妈生了好大的脾气,挨个询问秦烟跟谁跑了,去了哪里,我当时都被打了好几个鞭子,一同寻找下才知道,秦烟跟一徐家书生有着书信往来,每个月还有小厮专门为他们二人之间送书信,那徐家公子听闻是一江南富商,而秦烟多半是跟人家跑了,徐公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对,确有此事。”   徐长稚一脸的羞愧难掩,就连徐县立都黑了脸色。   徐家当年从京城接来了一个妓子,虽未过门,可这被多少人笑话过,好不容易将那妓子赶出了门,安生了两年,却不想这件事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候被人再次提起。   眼下还是尽量用语言来找补吧,尽量不要影响楚辞对他们的态度。   顾楼月冷眼看着这二人,嘴上皮笑肉不笑,心里早就是一片冰寒;若是这徐家公子有心,恐怕这个时候都能认出他是当年送信的小厮,若是他当年没有亏待过师姐,此时也不会是一副羞愧难耐的模样。   都是报应啊。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将窗户纸挑破,毕竟窗外可有人在听着。   “那么徐公子,秦烟现在如何了?我跟醉生楼的大家伙都挂念着秦烟姐呢。”顾楼月是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他想知道,徐长稚这人究竟有多么虚假。   徐长稚有些支支吾吾:“秦烟确实是由我带回江南的,不过她现在……”   “那名妓子早些年便离开了。”徐县立抢先一步说道。   顾楼月眉头一挑,“离开了?”   “对,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我们徐家肯接纳她已经宽容大度了,她来到江南后的生活起居一直我们徐家给她安排的,后来金陵城内流言蜚语乱飞,说徐家公子包养情妇,浪荡不堪,那女子是感恩徐家的,说不想给徐家添麻烦,就离去了。”   徐县立说着,还露出一脸哀伤之色,“本来仗着几分情义,我们也是不愿意她一个女子在外孤身一人的,所以我们准备了些银钱盘缠给她,至少也算仁至义尽了。”   顾楼月脸上有着淡淡的鄙夷和轻蔑,这一套话听着还当真是天衣无缝,解释了详情之外,还不忘给自己安排一个好名声,恨不得天下便宜都被这徐家给占尽了。   “仁至义尽?若真如徐家二位所说,那还真是仁至义尽……只不过,徐公子,事实真是如此吗?”   徐长稚脸不红心不跳地道:“确实如家父所说,我当年也是糊涂,倘若我早知道那妓子当年在江南的遭遇,便不会执意带她回来。”   “大人,茶凉了,我给您换一杯吧。”   一名站在顾楼月身后的侍从突兀地开口,话音未落,也没同其他人同意,便只身上了前。   徐长稚等待着顾楼月与谢阳的回应,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茶水凉没凉上,所以自然没注意到这迎面而来的侍从袖口里的寒光……   吱呀,砰——   一声巨响,雅间的大门被人大力从外打开,众人来不及反应,就听着来者着急忙慌地喊道:“各位大人,不好了,江上倭寇来了,我们有一艘船已经被袭击了!”   徐长稚当即牌桌而起,脸上一副恐惧的模样,原本要靠近的侍从也因此是由而无从下手。   “什么,护卫船都在干什么!?”   “那帮倭寇船上有火器……哎呀,现在哪里还是说这些的时候,各位大人,快快跑吧。”   这主办方的人还算恪尽职守,至少是将情况都传达到了才离开,没必要的解释更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眼看主办方的人都跑得没影了,徐县立也是变了脸色,立即起身告退:“楚辞先生,今日突发这样的状况真是抱歉,我们就先告辞了,来日接着再叙。”   说罢,也不等回应,便快步离开了。   “徐长稚,你个混蛋!你怎么不去死!”   原来那侍从突然大吼了一声,手上泛着寒光的银色匕首朝着徐家父子离开的方向丢过去。   ‘咚’地一声,刺入木门三分!   徐长稚吓得回过神来,刚看清晰来人后,来不及说上二句,便被徐县立给拉走了…… 第95章 确实该死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秦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或许刚刚的一系列举动已经耗费了她全身上下的力气,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似乎几分钟前,她还是对徐长稚抱有着一丝希望,可一瞬间的变化令人猝不及防。   刚刚,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师姐,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走,这里不安全!”   顾楼月取下墙壁上的匕首,快步来到秦烟的身边,细声安慰着,可话语里依旧带着些仓促,不难看出,此时他也有些急了。   之前刚下台时,秦烟便来说上前质问,他想着反正也早说晚说都是要说出口的,便对秦烟解释道,想会一会徐家。   不过他当时就应该察觉出师姐的不对劲儿来,当年师姐在江南受了多大的屈辱,他们这些远在京城的人都是难以想象的,如今与恩怨仇人再会,又哪里会显现地那么平静。   先前逼问徐家父子的话说多半有秦烟的意向在里面,可实话实说,顾楼月是没想到,师姐这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动了刀子。   “阿月,你说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   秦烟很少在顾楼月的面前哭,或者说她就压根儿不会将自己极为软弱的那一面放出来,可现在,她是真的受不住了。   “他罪有应得,他罪该万死,我明儿就打他一顿去,师姐你别哭了,快走吧,阿宁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秦烟估计是一时间哭得有些厉害,还打起了嗝来,不过听到阿宁时,眼前稍稍明朗了些,抽了抽气,脸颊边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抹去,便在顾楼月的搀扶下站起来。   “对,阿宁和秋姿在另一艘船上,他们还没走,我要快些去找他们……”   秦烟踉踉跄跄的,若不是顾楼月扶着她,或许都能摔下去。   ‘砰’——   又是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游船都晃动了一番,众人想站稳,只能扶着身旁的支撑物。   顾楼月眉头皱了皱,这声音不小,包厢外还接二连三地传来呼喊和救命的声音,估计多半是那些江上流寇上了船,开始犯罪了。   “你们把家伙都拿出来,记得蒙上脸,一会儿杀出去。”   这边,谢阳平静地说着,同时也已经戴上了一副黑色手套,他身边二人皆是一样的打扮,主子说话的同时,便已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谢阳,你要做什么,这等下定会有官兵前来,你难道想被发现吗?”   顾楼月并不想多管闲事,可这个人是谢阳。   对此,谢阳回过头看他:   “班主,这是在江上,我若不杀出一条生路冲出去,难道乖乖地等着朝廷救援的官兵吗?都是被发现,难不成现在跳船,游上岸去?”   顾楼月愣住了,对啊,谢阳说的没错,呆在船上等着救援会就是等着官兵来抓人,杀出去也亦是会和他们碰上,跳江了也不是个办法,既然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杀出一条路来。   “我……”   “顾楼月,秦烟!”门外传来道道跑步声,话音未落,人却先行前来。   秋姿抱着阿宁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看到了顾楼月才缓和了几分。   “天呐,谢天谢地你们没事。”   秋姿直接越过了顾楼月,注意到了秦烟的不对劲,可当下没有多想,只想先带着他们离开。   谢阳见此,侧过脸道:“屠爷,你送他们离开,我们过后在老地方会合。”   “少主,这怎么行?”屠爷当即不能理解,外加一丝不愿意。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秋姿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面还有旁人,当即神色警惕了起来,将秦烟母子二人护在身后,大声质问道。   “秋姿,没必要那么紧张,他是楚辞。”顾楼月生怕秋姿想不起来这号人,还多提醒一句:“就是我几年前在边塞那儿收的徒弟。”   “楚辞?那个娃娃?”   “对,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惑,我保证我会解释清楚的,我们现在先走,有什么事接下来再说。”   耳边的刀枪摩擦的声音在不断扩大着,流寇们已经逼的很近了,他清楚,现在绝不是说废话的时间。   屠爷倒是不太乐意,“开什么玩笑,我是来保护少主的,不是去保护什么老弱妇孺的,我走了,少主身边就少了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顾楼月站上前一步,“那我跟你换,你护着他们三人安全离开这里,我保护里面少主,当年在边塞,我同你交过手,我好歹有些功夫在身上,不会耽误你们事的。”   “可是……”   “那就这么定了。”谢阳倒是一口定下来,同一时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腰间的佩刀话音未落便脱鞘而出,用力抛向门外,一道人影顺势倒下,鲜血飞溅而出,人却瞬间没了气息。   “少主……”   “眼下歹人已经攻到眼前来了,一句废话都不应该多说,听令就是!”   危难当前,谢阳多了三分上位者的气场,当即下令道:   “屠爷,你将他们三人安全带离此地,而班主,你跟在我们后面,一路杀出贼船!”   “是!”   “遵命,少主!”   谢阳的两个护卫皆是听令的人,接令后不带半分犹豫的。   说罢,谢阳便快步冲出厢房,出去时还不忘回收了自己的佩刀,顾楼月直接紧跟在他的后面,但也略带担心地朝背后看了一眼,屠爷带着秦烟三人与他们背道而驰,那方向是船的后舱,若是顺利,还能接着小船逃离。   屠爷的功夫他是领教过的,保护三人绝不会有问题。   “怎么了班主,害怕了?”   谢阳冲锋在前,手起刀落之余已经放倒了两个贼人。   “怕倒是算不上,我只不过担心师姐而已。”   “那个徐长稚,就是阿宁的爹?”   谢阳也不是瞎子,而且也在醉生楼内待过一段时间,如此一见,自然就能猜测的出来。   “对……”   谢阳突然轻蔑一声,略带寒意地说道:“那他确实该死。” 第96章 给他个舅妈   船的内仓里,涌入了不少流寇,大多面黄肌瘦,手上皆是常见的棍棒和铁锹,连个像样的刀剑一类都瞧不见。他们大多都是水患而遇害的灾民。   这类人倒是相当好解决,顾楼月基本上都是将人用刀背打昏,这些灾民们估计也没经历过什么生死搏斗,有时还没来得及下手,他们便下意识地避了开来。   谢阳与他的手下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仿佛有了鬼点子一般,只听他边跑边呵斥道:   “不想死的,都给我站远点,不然我一步杀一个!”   别说,这招儿啊,还真有用。   “谢阳,你刚刚说徐长稚该死,你难不成是知道了?”   “多少有些猜测了吧。”   正说着,谢阳手下又解决掉了一个,他们二人明明是被保护与保护的关系,可现在却硬生生地调换了过来。   “若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是小阿宁的爹吧。”   顾楼月心有不快,可也不得不承认着。   “对。”   “那小子当年出生时我离开了,要不然我还能给他留下一份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大礼。”谢阳倒不觉得遗憾,反倒是嘴角一勾,“不过现在给也不迟。”   “什么大礼?”顾楼月随口问道。   谢阳没有停下脚步来,却能感受到他落于自身的目光带着一丝野兽的侵略性,大胆且张扬地说道:   “给他个舅妈。”   “……啥!?”   “我是说,班主,我想娶你!”   三人逃亡中,顾楼月的大脑当即一顿延迟,都没能立即反应出来,可身旁这两人似乎没听到这突然的话语,手上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那侍从更是如此,连一句说辞也没有。   “你开什么玩笑,你我都是男人,谈什么婚丧嫁娶的,我当年拼了老命把你救下来,就是让你来调戏我的吗?!”   顾楼月吼道,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可显然,现在不是该讨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我这人从来不喜欢开玩笑,而且我现在是个活在刀剑上的孤魂,不趁着活着的时候表达自己的心意,难不成死了托梦给你吗?”   谢阳向来洒脱,至于二人都是男子这个问题,他似乎从来都没考虑过。   “你……”   顾楼月想反驳,可心里的那一丝同情心似乎在作祟,让他说不出拒绝谢阳的话。   是啊,他能不知道谢阳现在的处境吗?有一天没一天地活着,就像现在,刀剑无眼,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班主,这些年下来,我这人长了些耐心,你若觉着困扰,也可以不用给我答复。”   说着,眼前一片亮堂,三人顺着船舱的过道,已经顺利登上最外层的甲板。   外面,流寇匪兵正从另一几位破旧残败的船只登上,大多手里拿着棍棒铁锹,一个个饥黄面瘦的,像是三四天没吃饱饭的模样。   瞧见谢阳一路杀来,这里面有些个已经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原地踌躇着,迟迟不敢上前去。   “都愣着干什么!他们只有三个人,难不成你们就怕了?都给我上!”   一声高呼,顾楼月望向声音的来源。   那人身披一具还有些像模像样的盔甲,手上拿着把长刀,在武器装备上倒是比周围的士兵强上不少,身形十分强壮,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地痞流氓的气息。   估计造反之前,不是什么好家伙。   “你就是他们的头领?”谢阳的语气那是相当的轻描淡写,手上长刀一甩,又用胳膊夹住利刃,锋利的剑淡然一抹,擦除了残留的血迹。   短短几秒,谢阳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姿态,神情淡定且从容,仿佛不觉得自己会输。   那土匪头子瞧见谢阳,似乎还嘚瑟了几下,“还是毛头小子,你们这些个畏头畏尾的家伙都给我好好看看,我这刀是如何见血的!”   匪兵大喝一声,铆足了气势便上前,手上的长刀在太阳的映照下泛着寒光,似乎想将谢阳一切两半。   “谢阳……”   顾楼月想拉着谢阳远离这个疯子,可身旁的宋叔却先一步拉开了他,且安心的说道:   “不用担心,一切交给少主,这样的货色,就算来十个,都不是少主的对手。”   话说的时候,二人你来我往地已经扭打了起来,那匪兵的身形是谢阳的两倍,若是身形更迭,顾楼月恐怕都看不见谢阳的动作。   铮——   兵器碰撞的声音交相辉映,震的人耳朵发鸣。   谢阳与那匪兵已经过了数十招,他们二位周围更是形成了一道真空的包围圈,令周围的援兵不敢上前。   “这就是你的本事?看起来不怎么样嘛。”   谢阳又是一记巧劲儿,手上的长剑仿佛一条舞动的银蛇,游离四射,寻找着最合适的机会来给上致命一击。   那匪兵头子冷不丁地后退了额几步,大口喘着粗气,本以为几下就能解决的家伙,压根儿就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难对付。   “都干看着看什么,给我把他拿下,不需要活捉,死了都无所谓!”   匪兵头子见状可能打不过,当即对四周的手下下令。   谢阳鄙夷了两秒,“打不过就叫援兵吗?你这人的心可真脏。”   说罢,谢阳再一次进攻上前,这回儿他是丝毫不留情面了,手起刀落,刀刃如银光滑落,当即便见了血。   “该死!”   匪兵头子痛的大叫,可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身上便已经开了两三个口子,且正当要反击时,后脑勺被人猛地打了一闷棍!   “谁!”   匪兵想转身去寻人,可连那人的衣服角都还没看见,又是一闷棍袭来,当即两眼一黑,晕死过去,顺带还飞出两颗牙。   “有同伙的又不只有你一个。”   顾楼月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棍棒扔向一旁,甩了甩胳膊肘。   这家伙的脸皮可真是厚实,这两棍下去,打得他手臂发麻。   “班主,感激不尽。”   谢阳稍稍找回了呼吸的节奏,缓慢走来,虽然血渍溅到了他的脸角,可却依然挂着笑容,说着感激之词。 第97章 至少现在不可以   “擦擦吧,一脸血。”   顾楼月神情略带着心虚,脑中还在不断回想着谢阳之前的说辞。   他想娶他……这听起来不像是随口而出的话。   “班主,抱歉,脏了你这一身戏服……”   谢阳耷拉下嘴角,略感歉意地的说着,眼眸里涌上一抹愧疚之色,如此一瞧,倒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狗狗。   “我这没什么……你别在意,而且现在不是探讨这些的时候。”   顾楼月汗颜,这周围一帮人眼巴巴地盯着,他还真和谢阳演不出那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周围人群未减分毫,且依旧有人不断从远处的贼船朝这儿登陆,可那匪兵似乎是他们的主心骨,倒下后一时间群龙无首,一群人相互凝视,有棍棒的不敢上前,两手空空的更是畏缩在角落里。   说到底,或许袭击游船都不一定是他们的本意。   谢阳又怎么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他抬着长剑上前,一脚踩在那大胖匪兵的身上,对着这一众人吼道:   “听着,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我并非你们的敌人,也并非朝廷的走狗,我本无意与你们为敌,可我现在举起了刀,我便要摆明自己的立场!”   “我乃北疆冬都二当家,朝廷在边塞做的事即使是妇孺小孩都有目共睹,却不想江南如此富饶之地依旧不得一个善果,所以我想与你们革命头领商议,为天下,更是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谢阳自然知道光靠这些一腔热血的话语难道打动众人,所以又补充道:   “作为我的诚意,在这艘船夹仓内有近千斗米,足够你们半个月的粮食补给。”   “你说的可当真!?”   “大米在哪里?你可不能骗我们!”   ……   显然,一些实物的谈资远比空口白话更要有吸引力。   顾楼月有些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早已知道谢阳有着想要造反的念头,可当身处造反现场时,他还是觉着不可思议。   喉咙中压抑着许些苦涩,而当他再一次正视前方时,视线却意外穿过了谢阳,注意到他身后某个庞大事物的影子。   “官府……那是官府的船只!”   显然,有人的视力比他更好。   “官兵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一时间,群龙无首,虾兵蟹将乱作一团,大多都想往来时的船只跑去,可是船只与船只的连接也就只有那几条木板,一时间,似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场面一时间慌乱成这样,连谢阳的脸色都有许些凝重。   “那是……钟贤?!”   顾楼月朝前走了几步,站在栏杆前眺望着远方,那快速驶来的船上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清瘦而傲然站立于百军之前,看着就是一懦弱文官。   “钟贤!”顾楼月朝着对面大喊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着谢阳喊道:   “谢阳,没事,他是钟贤,他虽然是朝廷的官,但他是个好官,跟他说明清楚缘由,他会袒护我们的……”   顾楼月边说着,谢阳便一步步走来,他脸色并没有料想之中的那般放松,依旧沉重地令人感到有些窒息。   “谢阳……”   “班主,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是我不相信他。”   谢阳慢慢逼近,手更是伸向前方。   顾楼月下意识地后退,可身后却已是船只的尽头,他半个身子倚在船只的栏杆边,稍不留意,便能入海。   “班主,对不起,之前的话我不收回,至少现在,你不能和我站在一起……”   “等等,谢阳你……”   顾楼月追问着,可稍一转头,一股推力袭来,谢阳的手附上了他的胸膛,不遗余力上前推了他一下。   猛然的推力再加上这是来自自己信任的人,顾楼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放慢了数倍,他无比清晰地看着谢阳脸上那些一闪而过的神色。   不忍,痛苦,还有一丝诀别……   前后的反差可以用巨大来形容了,而这仅仅只是一瞬,很快,耳旁竟是下坠而灌入的风声,谢阳的身影也不断缩小,远离,直至被完全船身所挡住。   噗通——   顾楼月毫无疑问落入江中,溅起不小的水花。   这一幕,不偏不倚,刚好落入钟贤的眼。   “快,有人落水了,先救人!”   钟贤站在船头,周围竟是潇潇的风声和求救的呐喊,他的神情格外凝重,却也不慌不忙地指挥着。   “大人,那群灾民占据了客商的游船,是否要用火炮击毙他们?”   “大人,您别站那么显眼,他们的弓箭手已经出现了,您快回来吧!”   “大人……”   ……   钟贤眉眼一横,沉声道:“那游船上不止只有匪兵,还有没逃离的百姓,我这次派兵前来是来救人的,不是让你们上场冲锋的,都没看到周围落水的人吗?有一个给我救一个!”   说到底,钟贤是个县令,也就是个文官,此次救援也是自己腆着面子向江南驻军调兵调船来的。   文武向来不对付,若不是看在钟贤这些年治理江南落了不少好名声,恐怕这些将领们都不会这般听话。   铮——   耳边传来冷兵器的铮鸣,钟贤身边突然闯入一道身影。   “大人,刀剑不长眼,您还是进仓为好,末将可不能时时护着您的安危。”   钟贤反应过来,脚边一弓箭入木三分,心有余悸。   若不是江统领替他打歪了这一弓箭,恐怕早就见血了。   “江统领,感谢。”   江统领看着年纪不小,却是个带着傲气的,见钟贤如此跟他道谢,给予的回应也不过是冷哼一声。   钟贤不多说话,快步离开前线,朝着船侧边走去,那儿是救助伤员的地方。   随着官府船只与游船的逼近,两方不由得还是产生了些火花,弓箭与石子弹弓你来我往,今儿的天气似乎还不是很好,刮着逆风,更是进一步地促进了匪兵的气焰。   而官兵管事救人就已经自顾不暇,如今也只能在此前提下,与匪兵保持着距离,压根儿就不敢上前。   两军僵持着,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个契机。 第98章 清官所举   “噗——”   “快,快来人,这边有人溺水了!”   “把人捞上来,快点!”   钟贤离开前线后,立即调转方向,只身来到营救伤者的地方。   这些打着起义名号的难民来得猝不及防,江南的城防军甚至来不及做出相应的准备,钟贤身为县令,也只是仗着自己的官职在这儿,号令出兵而已。   而他们也不过是借用了一艘商船。   周围遇难的人越来越多,他根本就照顾不到所有的人,只能先抛开已经自行登上船只的家伙,优先救那些落入水中的百姓。   “快,那人套上了,快拉上来!”   救援的绳索套住一人,钟贤赶忙上前帮忙,费劲力气将人拉上来后,脱口而出第一句话,他就呆住了。   “钟贤?”   “顾楼月!?”   ……   钟贤听着熟悉的声音,甚至还不太确定眼前此人的身份。   毕竟这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乌黑的头发如海带一般缠绕在身上,且这人还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袍,不知道的还以为水鬼上岸了。   该水鬼猛地撩起挡住视野的头发,从那露出的五官看,确实是顾楼月。   也不怪钟贤认不出来,毕竟这还是他头回看顾楼月如此落魄不堪的模样。   “你怎么也落水了?你刚刚难道在那艘船上?”   “别提了,我是被个王八羔子扔下来的!”顾楼月光是说着,肚子就生了一堆气,正愁没处撒呢。   “被人扔下去?那些流寇竟然干出这样的事?!”   “额……这倒也跟他们没关系,是……”   顾楼月正想着该如何去解释,恰逢身后一名小兵前来通报:   “县令大人,那些占领游船的贼人突然不进攻了,统领说应该是弓箭用完了,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这……”   钟贤一时间语塞,他是个文官,充其量只读过些兵书,一时间要让他去指挥是攻还是守,还真给不出个具体答案来。   “不要去进攻,这附近有将近上百人落水,而且那些起义的难民不止一条船,若是选择进攻,得不偿失。”   顾楼月一抹脸上的水渍,将刚刚游船上的情况告知了大概,且说出了自己的一些分析。   前来通报的小兵呆愣住了,心里免不了产生了些许怀疑,当即转头看向钟贤,寻求着他的意见。   “先照着他说的做,当下救人第一。”   钟贤下令道。   “是!”   小兵得了命令,当下跑着回去汇报。   钟贤倒是更为在意顾楼月。   “顾兄,你还好吗,身上没有伤口吧,还有你为何会出现这个地方!?”   顾楼月掰了掰筋骨,站起来把身上这湿哒哒的戏服给脱下,边脱边道:   “就是被人扔到江里了而已,没多大事,我今儿也是倒霉,来这唱曲赚钱而已,遇到一堆难民来打劫。”   “那你可有看清他们的领队是谁?”   “……”   那个名字卡在喉咙管处,想说出口时却也禁了声,似乎在顾楼月的心里还存着一点保护着谢阳的念想。   罢了罢了,最后再护着你一回儿,以后便两清了。   “只远远瞧了眼,挺壮实的,一身蛮劲。”   “是这样吗……”   钟贤记着顾楼月所描述的话语,忽然意识到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猛地转过头去。   恰巧,这时也有官兵来报:   “大人,那游船离开,要追上去吗?”   钟贤眼神一眯,瞧向远处已经掉了头的船只,沉声说道:   “派一路小队跟上,尽量不要让他们发现,岸边也得派人驻守,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江面上,当下救人第一。”   “是!”   顾楼月瞧了眼他,“江南百姓有你这么个父母官,也算是福气。”   “顾兄,别说风凉话了,我看你牙尖嘴利的,想必身上是真没什么伤,快一起来救人!”   “……是。”   …*…*…   这场闹剧安定下来时,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据钟贤手下的情报,此次的灾民来自江河上游的几座县城,他们劫持了一艘商船顺势而下,恰逢碰上了金陵城的戏曲大赏,期间抢夺了一艘游船,且劫持了船上百姓将近三十人。   游船上的客人大多都是江南的名流贵族,身边带着护卫,但有的运气不好,落入了敌手。   这边钟贤刚带着顾楼月上岸喘息两下,后脚那些名流的家眷就过来了,雄赳赳气昂昂,指着钟贤鼻子骂着,最后还像个皇帝似的下令将自己的家人带回来。   虽说县令乃一地的父母官,对百姓有求必应,可这种居高临下求人办事的态度,顾楼月这辈子还是头回见到。   秦烟与秋姿一路平安地回去了,屠爷报了声平安后便离开了,多半是去找他那小主子,顾楼月想叫他带个话,可仔细一想,估计也说不清楚,干脆见面了再说。   说来也是讽刺啊,前面还跟他说着骚死人的情话,后脚便如杀父仇人般推他入了江,若不是顾楼月会水,恐怕早就下去见阎王了。   行为举止阴晴古怪,顾楼月都怀疑是不是谢阳去了一趟边塞,脑子给冻傻了。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顾楼月回过神,眼前莫名多了个热腾腾的烤地瓜。   “没什么,想某个京城的王八羔子。”   接过地瓜,可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顾楼月差点把它给扔出去。   “烫!”   “哎,别掉地了!”   钟贤眼疾手快地用整个手掌握住了地瓜,似乎都不觉着烫手,还念念有词地道:   “那卖烤地瓜的都放了好久了,我以为早就不烫了,你用油纸包裹着吧,江南的地瓜不同于京城,味道可甜了。”   顾楼月用油纸接过,虽然隔了一层,可那钻手心的烫感还是再不断地传来。   “我的天,这还叫不烫,你是怎么……”   顾楼月刚要吐槽钟贤是不是炼成了一双铁砂掌,可转眼就瞧见他那一双苍老且遍布褶皱和老茧的手,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嗯?什么?”钟贤眨了眨眼睛,已经吃上了地瓜。   他一身亚麻衣衫,白底裤腿被淤泥浸染,脚上一双布鞋湿哒哒的,看着就很不舒服,看着不像是个当官的,倒像是个地里插秧的农民。   在顾楼月的印象中,钟贤就是个半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在京城的应天书院时,他一手好字和这一身出尘的气质可是连夫子都连连称赞。   三元及第后更是风光无限,翩翩公子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可现在,光是这双饱经风霜的手,都看不出一丝关于过往的痕迹了。   “你来江南当这个父母官,也不容易吧。”   顾楼月吹了吹烤地瓜,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再不容易,如今不也是干下来了?”   钟贤的地瓜已经啃了一半,他的嘴比不上手那么粗糙,稍许被烫红了三分。   “挺辛苦的吧……”   “嗯。”钟贤回答地很是直白,此时口中的那块地瓜也已经下肚,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   “我曾经以为读书,考取功名是天下第一大事,可当了父母官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的道理,这天底下的百姓大多目不识丁,想跟他们讲道理啊,还得先学会当地的方言,想了解当地的风俗,就得亲自去看一看。”   “书卷上所写的太肤浅,若天底下的事都如书上一般,那江南这次也不会有如此大规模的水灾了。京城的朝廷官员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大多将这些当做天神发怒,多可笑啊,明明是读过万卷书的人,竟然信这些个什劳子牛鬼蛇神。”   说着说着,钟贤似乎还带上了一抹怨气。   “江南水患并不是空穴来风,江河上游常年乱砍乱伐,泥土难以聚拢,涌入江河,使得河床一再升高,恰逢这几年汛期时间长,所以水患一直得不到治理,我这些年带着官兵百姓疏通河道,可也只是杯水车薪,怕是这一带的百姓,还要再受好几年的苦。”   顾楼月听得大为震惊,虽说他也受过吕老先生的教诲,可并不了解如何疏通河流,也更不知道江南水患从何而来,钟贤的话他大半都听不懂,不过他能感受到,钟贤是想好好解决水患一事的。   钟贤道:“我虽状元出身,可被调离京城,或许这辈子都穿不上红袍宰相服,可我觉着,那红袍官府乃八方百姓血所染,我穿一身蓝,图个干净,而且我这官服下,是颗人心。”   说完,那烫人的地瓜也凉了大半,而钟贤边说边吃,一个都已经下了肚。   一个烤地瓜,便是他的晚饭。   周围依旧忙忙碌碌,江河翻涌,江面上不少船只等着靠岸,大多是去看曲艺大赏,却又不小心中了道的。   江南的官员就像是摆件一般,除开钟贤,来的竟是些武将,那些个吃着皇粮的文官都找不着影儿似的。   “好了,我也该走了,再不走,那些武将们又该说我光吃不做事了。”   钟贤苦笑了两声,起身拍了拍自己这一身亚麻衣袍,此时日落西山,带来的官兵举着火把,映照之下,钟贤这身衣服早就是一片灰渍,拍不干净的那种。   顾楼月突然开口:“吕先生呢?我听闻他老人家告老还乡了,他近来可好?”   钟贤不清楚为何顾楼月会突然问吕老的事,“他回了湛江,但即使告老还乡了,还是在做夫子,教导学生,你若是回去顺路,记得帮我问个好吧。”   “……嗯,我会的。”   顾楼月点头。   “县令大人,钟大人!”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又是个来传令的小兵,看似十万火急地就跑了过来。   “大人,前线来报,被灾民劫持的游船靠岸了,临近南江码头……”   “钟大人,我听闻前线士兵找到了那些贼人的位置,我申请调兵,一举歼灭他们。”   江统领一身盔甲未卸,周围的火光映得他发出抹光芒。   钟贤捏着下巴,“调兵吗?现在能调来的官兵恐怕不够,而且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等等,前线的还有别的消息传来吗?”   传令的小兵很是着急,他刚刚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江统领给打断了,正愁该不该插嘴,也幸好钟贤注意到了他。   “回大人的话,前线来报,那南江码头早在几日前被侵占了,应该跟劫持游船的是一类人,且至少也要上百了!”   “什么?”   江统领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一个码头被占领,他竟然现在才知道,而且地方有接近上百人,他们这儿不过才几十,这都不够看的。   “立即通知江南所有武官来会面,还有那些衙门里的衙役,侍卫,捕快,把能叫来的都给我叫来,谁若是不来,一律按逃兵罪论处!”   钟贤当机立断,下发号令,可却突然被打断了。   “不行!”顾楼月皱着眉,立即阻止道。   小兵和江统领同时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这位有异议的家伙。   “江南现在灾民盛行,断然不能将所有的军防力量都调离开,一旦城中失防,后果不堪设想!”   顾楼月这一席话倒是提醒了钟贤,他此刻倒也冷静了下来,仔细斟酌一番,刚刚确实反应有些过激,顾兄说的没错,再怎么样,还是要留下守城的人的。   于是乎,钟贤看向一旁的江统领,问道:“我们现在能调来的,有多少人?”   “金陵驻兵不到二百人,其次就是镖局的镖师,官家的禁军,总共一百多人吧,能不能号召过来还是另外一回事儿,再远的城中来回也要一天一夜……”   说着,越说到后面,越没了底气,就算是小兵都清楚,这短短时间内,就根本不可能招揽到足够的人。   此刻,顾楼月一改往常那放荡不羁的模样,忽然变得正经起来,也不知从哪掏出个玉佩大小的东西,递到了钟贤手中。   “钟贤,接着。”   “这是……”   玄铁的寒气肆意,令牌上的刻纹如刀削一般锋利,时光似乎在其身上留下泛黄的影子。   “这是亲王的军令?!”   在场不免有识货的。   “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有这等物件!?”   顾楼月淡淡地说道:“我是谁不要紧,也没多大关系,钟贤,你找人带着它去最近的兵营调兵,这是信王的军令,见者无有不从。”   “那你……”   “给我一小队人马,我先行探路。”   他要去质问某个推他入水的家伙,那究竟是几个意思。 第99章 潜行   南江码头距离这里不过几里地,那被劫持的游船是逆行,所以压根儿就走不了多远。   顾楼月与江统领的一小队人一路策马,在瞧见码头的火光之后,步伐便慢了下来,逐步潜行。   天已经黑的彻底,若不借着微弱的油灯,当真伸手不见五指。   江统领带的兵大多只是城中守卫,哪里会知道如此林中作战,才走不到一公里,便哀嚎地不行,若不是江统领那一张满是煞气的脸摆在前方,恐怕不少人都想当逃兵。   倒是顾楼月,身法诡秘的很,耐性也好,看着身无二两肉,可实际上比那些个虾兵蟹将要强多了。   “喂,姓顾的,我虽不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若是京城那些皇粮米虫打着江南的想法,我奉劝一句,哪儿来的哪儿呆着去,江南一地容不得他们染指。”   江统领原名江岭,此前是江南的护卫军校尉,几曾何时拥有江南最大的兵权,而后皇上出征边塞,从全国各地调兵,江南自然不在话下;几年时间,去边塞士兵未见有还者,江南城防的力度一再下降,又逢官商勾结,他这个校尉也就成了当地的帽子官,空有虚名而已。   也就在钟贤调来江南后,江岭才被重新重用。   京城一直打着江南的主意,信王更是皇帝出征边塞的一把好手,那顾楼月身上又有信王的令牌,且还出现如此适时宜,又怎能不怀疑?   顾楼月朝前谋算着,南江码头的火光离这到还算是遥远,闲聊一二句估计也没什么大碍。   “边塞一直僵持不下,前线又一直吃紧,信王他老人家恐怕脑子抽了才会来江南这地蹦跶。”   江岭不信:“你是信王的心腹,若不是信王的意思,你又怎么会来江南?”   顾楼月直接翻了个白眼,“怎么,我就不能是来江南玩的吗?”   “我见过太多别有用心的家伙,你说不准还是想借着江南的骚动,投机取巧领军功,吃国难财的家伙!”   顾楼月脑门子抽了抽,觉着他刚刚就不应该接这个茬,这番话说的,都能演一部剧了。   “我说啊,江大统领,我,顾楼月,就一京城戏子,青楼出身,还是贱籍,贱籍你晓得吧,不能科举不能参兵,这辈子只能混一口饭吃,难得大爷我大发善心想帮你们一回,这多半还是看在钟贤的面子上,要不然我都懒得理你!”   江岭一时间哑言,顾楼月口中的这些,似乎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   贱籍确实如他所说,这辈子跟高官厚禄是无缘了,走到哪里都是低人一等,若此人当真是信王的心腹,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那种。   江南灾情严重,百姓起义不断,就是一烫手山芋,若想以此来讨一个欢心,那大可不必。   “你……”   “好了闭嘴,现在已经很近。”   江岭的情绪稍许有那么一丝动容和同情,可下一个瞬间就没了,“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我也不想教你做事,可你总得叫你这一帮手下安静点吧,再动静个不停,聋子都听见了。”   江岭无声地怒骂一句,回过头摆了几个手势,顺带灭了手旁的油灯。   此刻林子里漆黑一片,耳边只有那翻涌不歇的江涛,以及风游历过丛野的动静;以往,南江码头灯火连绵,日夜不休,来来去去的渔船与商队纵横了整个江面,而如今,江面孤零且冷清,唯独一座码头单独伫立,却不见得有来往渔船靠近。   “大人,你们打算怎么潜入进去?”   手底下人不免问道。   江岭沉默不语。   顾楼月不禁提醒:“问你呢,统领大人!”   “……暂时先观察对方的城防布局,先记录下来,派人传给县令他们……”   “太麻烦了,看到那巡逻的没,要我说,直接把他们干了,然后换上衣服潜伏进去。”   江岭皱眉,“不行,我们不清楚他们的实力如何,这样贸然上手很容易暴露,而且他们的兵力……”   顾楼月一句废话也不想听,摆了摆手,“拉倒吧,这要是两军对垒,你这套说法还管点用,可是大哥,你忘了这都是一群什么人了吗?他们是水患的灾民,手上的武器充其量就是锄头和斧子,有些连猪都没杀过,更有甚者就是文盲一个,你跟他们玩兵法,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啊。”   “怎么,那你是想做什么!”   接二连三的挑衅让江岭没了耐心,不由得质问道。   他堂堂一介校尉,还未有过如此家伙在他面前放肆。   “简单,瞧好了你嘞!”   顾楼月说着,单手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装模作样瞄准了一下便朝那巡逻的家伙扔过去!   Duang——   一声轻响,被砸中那人应声倒地。   “谁,谁在附近!”   巡逻的有三人,倒下一个之后,另外二人自然也不是瞎子,当即警惕起来,着急忙慌地看向四周,大声叫喊着,希望能找到偷袭者。   也正如了他们的意,一道黑影从草丛中猛地钻出,身形迅捷,快得只在面前留下一道残影,可就在这短短几秒的眨眼间,突刺,锁喉,重击昏迷,同样的动作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又再一次重复。   身法快准狠,关键这还仅仅是将人打昏,若是夺人性命,恐怕还要更快一些。   “看什么看,快来帮忙拖人!”   顾楼月拽着一人的腿,张着嘴,无声地用口音对丛林里的家伙喊着。   众人一顿折腾之下,将三个巡逻小兵的衣服给扒了,顾楼月先下手为强,自个儿挑了一件换了上去。   “顾楼月,你要留下来吗?”   江岭问着。   “我留下,进去见个人!”   想到那家伙,心中便不免生了一顿气。   几人三下两下便换好了装容,潜入了南江码头。   码头内时不时传来歌舞声,等深入进去,顾楼月才大为震惊,这哪里是被占领的地方要塞啊,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族群的篝火晚会呢。   空气中弥漫着酒味和食物的香气,那些个称之为水灾难民的人嘴里唱着带着方言的歌谣,手中抱着酒坛子,盘坐在地上,没有一点儿白日里,那亡命的模样。   “你回去传令,让钟贤派人来吧。”顾楼月对着小兵说着。   看着如此场景,或许他们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种种行为可能就是个笑话而已。   “就这样派人来?你难道不怕这是障眼法?”江岭依旧紧张兮兮的。   “障眼法?”   顾楼月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也太神经大条了,你没瞧见这些人各个都面黄肌瘦吗?江南水患,多少田地产不了粮食,多少人吃不上饭?你以为他们实在享受起义带来的好处?不!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哎呀,兄弟,没见过啊,打哪来的啊?”   正说着,一醉醺醺的大汉揣着坛酒罐子,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来,那步伐歪七扭八,一看便喝上了头,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还说着胡话。   “嘿嘿嘿,这金陵城的酒就是比咱们乡下的好,又浓又烈,来来来,你们也来点。”   大汉说着,人朝前一扬,那没封盖子的酒坛可不就往外洒出那么些酒来,若是让那些个经商的富人瞧见,指不定得心疼死。   江岭满脸厌恶地往身后退了退,生怕脏了自己这一身。   “嘿,咋还嫌弃上了?兄弟,这酒可金贵着呐,都不来两口?”   大汉吆喝着,所幸周围的人大多喝的烂醉,没人理会这一处的异样。   “那整两口?”   顾楼月学着大汉的口音,手上也不知从哪里多冒出了个小瓷碗,越过江岭直接跟这个大汉碰了碰杯。   “还是你识趣啊,呦,小伙子长得不错啊,叔多给你点酒!”   大汉说着,很是豪爽地就朝顾楼月的小瓷碗中灌了不少。   “小伙子看你年轻,认识米乡镇不?”   “不认识。”   “嘿,见识这么短,白长一张漂亮脸蛋。”大汉喝了口酒,竟然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那米乡镇啊,是这天底下酿酒最多最美味的地方,在整个大魏朝,他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咱这酿酒厂有时候比那官府卖盐的还赚钱,嘿嘿嘿,想当年多少姑娘挤破了头脑想嫁进来,我愣是一个都看不上,我就喜欢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小芳,她当年啊……”   上了年纪的男人,喝了酒,一聊开,基本上就找不着北了,一张嘴皮子能从古说到今,从天说到地,没有他不知道,也没有他不敢说的。   “米乡镇?”江岭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没有去管跟大汉聊的热火朝天的顾楼月。   “大人,我记着这个地方,几年前确实繁荣,可是自从水患过后,乡镇居民大多成了难民……”   “那现在这个地方是什么样?”   “不知道,听说米乡镇在江河上游,水患一直都没解决,估计还在被淹着吧……”   大汉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家乡的丰富特产,口中的言辞浮躁却又不失单调,能看得出是个读过书的,若不是经此一难,恐怕也不会在此借酒思乡。   顾楼月全程都在听着,忽然说了句:“大哥,那些个金陵人知道米乡镇不?”   大汉迷离的眼神撇了一眼,不屑道:   “金陵人,那些个下巴比天高的家伙狭隘的很,总有一天,老子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米乡!”   “大哥,今天不是抓了一船的人质吗?我看那一个个穿金戴银的,而且这儿又靠近金陵城,说不定全都是金陵人,咱要不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好!反正他们死期也到了,死前知道我米乡镇也算他们不白活这一世!”   大汉说着,又给自己灌下一口烈酒,随即站起身,不管不顾身旁人,径直朝某个方向歪歪扭扭地走去。   那大汉起身后,顾楼月当即就一改之前那副好说话的模样,朝身后二人示意,让他们跟上,不要掉队。   “这……大人……”   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他还以为顾楼月是真的在和那男子耍朋友。   “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江岭训斥了一声,“戏子都是无情种,莫要被他们的三言两语给迷惑住,快跟上!”   “是。”   …*…*…   三人就如此这般在南江码头放肆地走着,压根儿都没人注意到他们,那大汉带路倒也不拖拉,直接来到一仓库前面。   大门打开,里面乌漆嘛黑的一片,同时传来的还有害怕惊恐的人声。   “叫什么叫!又不会吃了你们!”   大汉点上了灯,仓库里稍微亮堂了些许,里面捆绑着二十多人,衣着华贵又熟悉,大多白日里游船里的客人,不过这里面,顾楼月还瞧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当看见他时,顾楼月脑门子都抽了抽,面部的表情管理出现了一丝龟裂。   谢阳也在其中,还是一副被绑着的姿态。   “你们这些家伙啊,都给老子听好了……哎!”   大汉醉翁翁地说着,可才起了个步,就被一闷棍给打昏头了,直愣愣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顾楼月扔掉了手中不知从哪拿出来的大木棍,快步上前来到谢阳的面前,毫不客气地就给了他两个巴掌。   啪——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仓库里,被称作人质的家伙们都看懵了,这接二连三是想整哪一出啊?   “你个王八羔子,你真以为仗着我两在京城跟边塞的那些关系,你就可以利用我了吗?还推我下水,你……你……亏我那么信任你,那么担心你安危,你却想要害死我……”   一边说着,一边是声泪聚下,一开始说着时,话语里都带着杀气,到了后面,豆大的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顾楼月他憋了一整个下午,加一整个晚上的情绪都在此时爆发了。   天知道,谢阳推他下水时,他觉着多么痛苦,被人突然背刺的感觉并不好受,至少他难过了许久。   “大人,不是说戏子无情吗?”小兵不由得问道。   江岭横了一眼,铁面无情地道:“他掉两个泪珠子你就动容了?指不定是演出来的,被捆着那人我见过,下午他就在游船上做指挥,虽然不清楚他为何在这里,但就现在来说,他至少是敌人!”   顾楼月还在说个不停,谢阳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自然也没有给自己作任何解释,他眼睛的余光一直看向顾楼月身后的二人,带着半丝心不在焉,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等到顾楼月稍微说的口干,喘息了几下缓和时,他这才开口,眼神微微眯起,带着丝丝危险,且在顾楼月耳畔便小声道:   “班主,你现在还是远离我为好,官府的人不会希望看到你与我厮混在一起的。” 第100章 少主,你话太多了   “你说什么……啊!”   顾楼月来不及揣摩他话中的意思,突然肩颈一痛,似乎被人狠狠咬住一般,血腥味当即就充斥了鼻尖,惹得一阵腥味。   谢阳的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双手还是在被捆住的情况下,人倒是挺老实的,咬住了就不乱动了,似乎在等着什么。   “畜生,死开!”   江岭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上前,一脚踹中了谢阳的头顶,他此时也松开了顾楼月,借着这突然的踹击,朝后方滚去。   人质们纷纷避之不及,一边哀嚎着,一边连滚带爬地朝旁夺去,看着谢阳的眼神就像是瘟神在世般   “少主!”   宋叔自然在旁,不过也是绳索给捆着,只能借着身子护主。   “喂,卖唱的,没事吧。”   江岭此刻倒像是个护卫一般,拦在顾楼月的面前,他本就长得凶,此时眉头一皱,更像个凶神恶煞了。   “我没事……”   顾楼月捂着肩膀,谢阳是隔着层衣服下的嘴,这都能咬破了皮,出了血,可见力气有多狠。   顾楼月这身衣服是浅色的,经此一遭,直接染上了一层血。   江岭看了顾楼月,脸色带着丝独有的惨白,青丝落下几缕,身上衣物更是凌乱,配上那一抹艳红,我见犹怜。   “这些难民多是疯狗,你明知道还舔着脸上前,他不咬你咬谁!?”   “倒也不必这般形容。”   顾楼月站了起来,稳住了身形,江岭看着他似乎无事,便不再关心他的伤口。   谢阳被跺了一脚,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江岭那官靴底下的脏东西留在了他的头上,灰灰的一层,与旁的黑发形成鲜明对比。   手依旧被束缚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谢阳稍稍舔了一口,留下一抹血渍。   “朝廷的走狗这就这些人吗?你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楚辞,你给我闭嘴!”顾楼月大吼道。   他似乎一时间忘了几个时辰前谢阳推他下水,刚刚还咬了他一口,下意识地去维护他已经成了顾楼月的本能,甚至在说出口时,他也在提醒自己,不能把那个名字喊出来。   “看来你跟这人还真有点关系啊。”   江岭哼了一声,“不过有没有关系都无所谓,这家伙我是亲眼瞧见他指挥着游船上的贼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捆在这里,但这也可能是敌人的陷阱,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掉一个!”   话音未落,江统领便已经提刀上前,动作迅猛,快如一道闪电。   谢阳见着也是眼眸一沉,条件反射般朝旁边躲去,可对方显然不是瞎子,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这些小动作,所以此刻显得有些多余了。   可就在这二者相触碰之时,突然‘铮——’的一声,一听便是铁器与铁器之间的碰撞,振得人耳鸣。   “屠爷!”   “小主子,且待我处理了这朝廷的走狗!”   屠爷一身黑袍,一如他白日里那般,手持一柄重剑,对上江南的禁军统领一点儿也落于下风。   他重剑在手,把持地稳重,江岭则略微有些手抖,很明显能看出来,二人无论是年纪还是力气,江岭在屠爷的面前那都是不够看的。   喝——   屠爷一阵重击,立即让江岭后退了几步,顾楼月上前扶了一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时,屠爷才注意到顾楼月,皱了皱眉头,露出一抹嫌弃,趁着二人交锋的空隙,赶紧给谢阳松了绑,嘴上还不忘数落道:   “小主子,我早就说过戏子最是无情的东西,你掏心掏肺的对他,他转眼就跟朝廷的走狗厮混在一起,这要在西域,杀头都算是便宜了他!”   顾楼月不免觉着脖颈一寒。   几个喘息间,谢阳已经被解了绑,手腕上留下一片红印,手中接过屠爷递来的短刀,也算是有了半把武器。   在加上一旁的宋叔,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三个人了。   情况变得不好对付了。   对方人数比他们多不说,这周围还有一堆寻常百姓,眼下若是没有神兵天降,只怕是他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屠叔,可以了,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而且现在也并不是冒然和官府为敌的好机会。”   谢阳说着,已经站到了屠爷的前面,突然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放过我们,我告诉你一个情报,当然,我要硬闯你拦不住。”   “你!”   顾楼月拉住想要上前干架的江岭,“江统领,别冲动,我们先听听他怎么说,总归不会有亏的!”   “你倒是挺为他说话的。”   “我……”   顾楼月自知百口莫辩,不过也只是一瞬,这些年来,被人误解的事还少吗?   “明事理儿的人自然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不是只会在一旁犬吠!”   谢阳挑衅地说了两嘴,后在江岭快忍不住冲上来时,才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来:   “在江河上游,现有十万灾民,他们自成的起义军预计几日后就会来到金陵城,南江码头的这些人,不过是先锋队而已,你们若是惜命,就赶紧逃吧。”   一番话,语气也是淡然,可字字句句里都是江南当下最紧急的事。   顾楼月或许感受还好,可江岭那根本就是天都塌了。   十万的灾民,那几乎整个江河下游一带的人数……   “什么,还有这种事!?”   “几位大人行行好,帮我们松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大家伙儿等我来养活啊!”   “我求你们了,我保证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我绝不会多说出去半个字,求你们了!”   ……   在场的人质不乏有金陵城的居民,前半辈子的太平在一瞬间被打破,不论是谁都难以在短时间内调整心态,所以一昧地求着饶恕,企图换来一丝生计。   “不,这不可能,若真有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江岭嘶吼着,同时脑中也在不断算着该如何应对。   “你我不过几面之缘,我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谢阳叹了口气,这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我可以多说一点,我本来也是图谋着江南起义军的威名,特意前来讨教,可结局你也看到了,他们并不是可以被收服跟收入麾下的,要不然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被捆着?”   谢阳边说着,边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看着更加气人了。   “少主,你话太多了。”   隔壁宋叔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想多说,只想早点离场。   “是啊,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少主,我来时特地吸引外面守卫的注意,他们若是留心,恐怕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咱趁乱赶紧溜吧!”   这三人正大光明地在谋划商议,就当着江岭的面,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你们,你们可以尊重一下我吗?”   江岭气得嘴角抽抽,顾楼月倒是在一旁注意着仓库外的动态,似乎外面的声音比之前嘈杂了些,声响不大,估计还没注意到这里来,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想逃容易,但眼下这么多人质,想带着这么多人离开,只怕是难了。   “各位,若他日有缘,再会!”   谢阳一边说着离别的话,一边快步略过人群,朝着一处半开窗户的方向走。   临走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半歪过头,喊道:   “班主,推你下水实属我的本意,我向你抱歉,不过要再来一次,我还这么做!”   说罢,跟个耗子似的钻了窗户,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顾楼月脸色黑了不少,看着似乎还带着一抹怨气。   “喂,唱戏的,你就这么放他走啊,你不觉着他太嚣张了吗?”江岭跟小兵一唱一和的,硬生生给人添堵。   “觉得啊,所以校尉大人,那反贼就在你面前,如此挑衅,你就活该让他跑了?”   江岭嘴硬道:“他们人多,还有这些人质,我好歹也得顾全大局吧……”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我见过不少武官,嘴皮子如个文官那般厉害的,恐怕你也就头一份了。”   “你别以为仰仗着信王就可以耀武扬威了,我曾经……”   顾楼月直接一记眼刀横了过来,“我管你曾经是什么,还觉着自己不够丢人现眼的吗?在场这么多人质没看见吗?外面已经有了动静,赶紧给他们松绑,然后第一时间离开,做点正事吧!校尉大人!”   边说着,他手中已经割断了一条绑着人质的绳子,不过这名人质愣是连句谢谢的话都不敢说,看着顾楼月还略微有点害怕,生怕自己吵着了他。   江岭被训斥了一番,自然恼羞成怒,脑中默念了几句‘好官不与民斗,好官不与民斗……’一边在自我消气,一边也在默默地割绳子,且恶狠狠地盯着一旁的小兵:   “你就这么干看着,那么没眼力见啊!”   “是!大人!”   …*…*…   三人如此这般忙活,倒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完事后细数了数,在场一共三十一人,大多是成年男子,有些拖家带口,衣着低调又不失华贵,明摆就是游船上的那些商人。   “奇怪,这么长时间,为何都没瞧见有反贼攻来?”小兵解开最后一名人质的绳子,不禁提问道。   “他们遇到什么,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趁现在没人,就该抓住机会赶紧逃才是!”   顾楼月站在外面把风,他心里也是觉着不对劲,外面吵闹声依旧不绝,可听着似乎还越来越远了,仓库外的盘守的人也没了个踪影,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事不迟疑,赶紧走吧!”   三人这个时候倒是彰显出一份默契出来,顾楼月在队伍前方,小兵在中间护卫,而江岭则负责断后。   按理来说,想要掩埋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偏偏他们所遇到的情况十分特殊,一路走来,那群占领南江码头的反贼都不在了,路边零零散散倒地几人,都是喝的伶仃大醉,不到天亮都不会醒的那种。   而就在他们离开时,已经有了一队人在等着他们了。   “顾楼月,天哪,谢天谢地我们及时赶来了!”   刚出了南江码头,还未上路子,钟贤便已经带了一队兵过来,看的顾楼月都有些懵了。   “唱戏的,怎么回事,队伍怎么停下来了!”   江岭着急忙慌地从队伍后面赶来,就在见到钟贤时,也愣了愣,“县令大人,您……”   “钟贤,你来这时,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顾楼月显然先一步冷静下来,询问着情况。   这太不寻常了,这一路走过来,顺的都有些离谱。   “异样?你们不是都把反贼都解决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的事?我这么不知道?”   见鬼了这是,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玄乎了?   钟贤道:“我们来时,这条道上尸横遍野,也就是看他们的衣物才辨别出是劫持游船的反贼,据幸存下来的人说,是有三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单枪匹马一路杀来,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顾楼月听着不信邪,只身朝道路四周看去,一如钟贤所说,尸横遍野,宛如一场厮杀过的模样。   江岭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江统领,做的不错,此番回去,这定然是大功一件。”   “不,县令大人,这不是我们干的……”   武艺高强,且能轻而易举地脱身,除了谢阳,宋叔和屠爷这三人,在场除了他们,他想不到还有谁能干出这样的事了。   可他们是为什么这么做?而且谢阳有挣脱的能力,为什么还会甘愿被绑起来?还有推他下水一事,他刚刚那语气,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次换钟贤懵了,“不是你们,那这……”   江岭也道:“大人,确实如此。”   顾楼月忘了江岭一眼,他虽脾气略差些,能坦白承认事实,单这一点,已然能胜过数人,应该值得信。   上前一步,凑到钟贤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钟贤,此事牵扯很多,我之后跟你细谈,你现在帮我个忙,把这场面给圆了吧。”   钟贤脸色稍许沉了下来,对于这位挚友,似乎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或许跟信王的关系只是他的冰山一角而已,若是深究,只怕牵扯更多。   “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不许藏着掩着。”   顾楼月苦笑一声,“行吧。”   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淌这浑水。 第101章 陈年旧事   今晚的金陵城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钟贤原是去借兵,但也只借来了五百禁军,和船只三艘,这点数量也只能堪堪护送人质回城。   然而这不过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关于南江码头被侵占一事,江南巡抚总督已经派人前来,钟贤芝麻大的县令衙门已经成了临时的战略据点,几位江南地方官也是齐坐一堂。   而当江岭在堂上将南江码头的事情说出来时,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尤其是说到那十万灾民,有的官员直接就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强行被人掐人中醒来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要去逃命,是面子也不顾了,里子也不要了,那屁滚尿流的模样,谁能看出是江南的父母官啊。   钟贤稍许稳住场面后,立即又迎来了下一个难题。   是守城还是弃城?   十万灾民,若是讲道理,那吐沫星子都能造一个西湖出来。   可要守城,兵力断然不够。   连江岭都纳了闷,没了主意。   …*…*…   这边县令府讨论地热火朝天,而外面就要清冷许多。   虽说今晚江南当局所做的所有行动顾楼月都参与了,而且还是重点对象,可现在,他就跟个旁外人似的,瞧着一队又一队的人进进出出。   县令府前门,不少商贾聚集于此,施展着他们特有的三寸不烂之舌,想借此事发挥,给自己讨要点好处,毕竟灾民起义造反,一半得归功于朝廷的无能,自私的商人断然不可能从灾民身上讨要说法,若想牟利,只能从朝廷手上瓜分。   恐怕此时的县令府,最清闲的,也就顾楼月这块地儿了。   “恐怕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是最羡慕你的。”   顾楼月看了眼来人,钟贤满脸的憔悴,脸颊与下巴已经冒了些胡子出来,眼中疲惫难以掩盖。   “怎么有空来我这了?快坐快坐!”   钟贤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很是随性地盘坐在地上,为官三年五载,成熟了许多,但他身上那股子书生气倒是丢了不少。   二人的凳子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席位,只是庭院内一处小山石,当个靠背还算是可以的。   顾楼月为钟贤递上了杯水,随性地开口:“此来江南,我还想着让你带我去看看吕先生呢,如今也是没机会了。”   钟贤听着,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当了个耳旁风,略微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几位总督打算弃城了。”   顾楼月愣了一下,“……什么?”   钟贤接着道:“刚刚几位大人就在商议,多数认为一周的时间,调不来那么多的兵,十万的灾民起义军比一支军队都多,快马加鞭请皇上调军来也要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无论怎么盘算,都是死局,与其这样,那倒不如弃卒保车,将金陵城弃了吧。”   “怎么能说弃就弃啊……”   朝廷上的事,顾楼月自知是插不上话的,可他也明白金陵城的重要性,上接京城,下接各州县城,处于江河终端,靠着江河连接着大魏的内陆各地,一旦失守,大半的平原疆土就算是没了。   “顾兄,官场不是科举,结果不是我写张试卷就能干预地了的,江南一派的官员大多保守封建,有的还是京城给个官职来养老的,我这些年在积攒着自己的人,可终归还是差份火候,弃城的事已经定了,你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的这段时间,赶紧离开吧,永远别回来。”   顾楼月默默的听着,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来,对于钟贤的情绪,他做不到感同身受。   身为一地父母官,百姓就是子民,顾楼月曾经也是羡慕敬仰过钟贤,羡慕他的三元及第,羡慕他命途的顺风顺水,或许自己是比较自私的一个人,设身处地的想,他下意识的想法同那些个官员类似,也是弃城。   或许这就是他与钟贤的不同吧。   “那你怎么办?”   钟贤转过头,手晃了晃顾楼月之前给他的信王物件,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会死守在这里,直到信王或者是朝廷的援军到来,这金陵城并不是只有能只手通天的商贾权贵,还有手无分寸的寻常百姓,风雨欲来,他们又无栖身之地,总要有人为他们撑上一柄伞来蔽体。”   语毕,二人相互之间默了一段,最后,还是顾楼月先开了口:   “钟贤,你有想过造反吗?”   钟贤轻微愣了愣,“没想过……算了,不说这个了,顾兄,趁现在还来得及,刚进离开金陵吧。”   顾楼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明明同钟贤许久未见,应该有一堆话说的,来江南这么多时日也一直没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偏偏现在时间有了,二人也能说上几句了,却相望无言了。   走出县令府,外面恍如隔世,似乎消息在不经意间已经走漏出去,原本看不见一丝光明的凌晨此时灯火通天,属于江南的温柔娴雅仿佛被人抛之脑后,歇斯底里的人群眼中,只有赶紧逃离,见不得半分的留恋。   客栈亦是如此,可却多了些着急忙慌。   走在远处就能听见秋姿怒骂的声音,说着什么‘废物’,什么‘指望不上’,头上几只钗子摇摇欲坠,可惜没人在乎。虽然秋姿发脾气不是件罕见事,可发这么大火的,还是头回见。   顾楼月刚要上前,可秋姿却是前一步发现了他,快步走上前来,说话之前,先是在他身前身后来回观望一番,似乎没瞧见自己想见的,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秦烟呢?秦之宁呢?你怎么没把他们带回来!?”   顾楼月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弄地一头雾水,反问道:   “他们不是应该跟你一起回来的吗?那屠爷我见过了,他不是……”   “哎呀!”秋姿面露出不想听的神色,长呼一句打断了顾楼月的话。   这时又有小厮上前来,连忙道:   “班主,下午秦烟姐他们就回来了,可不知道哪里跑出去一伙人,把阿宁给拐走了,秦烟姐去找他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秋姿姐在这里着急啊!”   “什么!?”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先等等,看清楚是谁拐走了阿宁了吗?他们穿着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   顾楼月不自主地慌了神,可很快便冷静下来,意识到现在还不是追责的时候,慢慢理清思路,寻找线索。   “当时大家伙只顾着班主你带回来的话,都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哪里还顾得上……”   话说到一半,秋姿直接打断了他,摆了摆手,直接把人打发走了,顺带拉着顾楼月走到一旁,面色凝重地说道:   “我曾记着,你说过当年那个带走秦烟的负心汉姓徐,对吧。”   顾楼月一愣,“你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当时我瞧着真切,那群拐走阿宁的人,穿着都是徐家的服饰,而且一个个都是练家子,我刚发现,他们就上了马车,简直就是有备而来。”   秋姿不傻,昨日在游船里她便已经察觉到了秦烟的不对劲,起初她还并未将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可如今一琢磨,倒也觉着不奇怪了。   “徐家!”   顾楼月一拳砸向身旁的墙体,落下些许烟尘,面目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一般。   “陈年旧事以后再说吧,我已经去徐家府邸找过人,他们家管事的一个都不在,大街上也乱哄哄的一团,你不是认识衙门的人吗?他们能帮帮忙吗?”   秋姿也是病急乱投医,而且还并不了解此刻江南的状况。   顾楼月苦笑一声,三言两语简述了这几个时辰内所发生的事情,若是以往他或许还能卖一卖老脸,打着信王的旗号求个人情,可现在大难领头各自飞,谁会在乎他顾楼月的薄面?   能给上两匹马都算不错了。   “还真是祸不单行了,怎么什么事都能堆一起发生了!”   秋姿听完后,人差点就晕了过去,自己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最糟心的事莫过于此了。   顾楼月抿了抿唇,眉毛也紧皱在一起,现在怎么想都是个死局,况且徐家规模也不算小,家大业大,想要藏一个人不被发现,并不是多难的事。   如此一来,就……   “不,还有个讨厌的家伙或许可以帮得到我。”   …*…*…   与此同时   金陵城外,百姓逃荒的队伍绵延几里,遍地愁容与不绝的哀嚎,有人想着自己的下一顿饭有没有着落,也有人埋怨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耽误了自己的生意。   钱财与粮食,恐是这世上生存的根本。   群山别墅中的男子看了看远处的队伍,又瞥了一眼当下正畏畏缩缩抱在一起的一对母子,似是大发慈悲地说道:   “当下世道这么乱,你们能被我收留庇护,大抵该感恩戴德才是……”   “徐长稚!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想打什么主意直接说出来就是,何必支支吾吾的!”   地上紧挨着的二人就是秦烟母子,阿宁木楞地窝在秦烟的怀中,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让他反应不过来。   眼前这个人他没见过,也不认识,娘亲似乎非常害怕他。   阿宁能感受到,秦烟环着他的臂膀在瑟瑟发抖。   徐长稚走上前来,单手掐住秦烟的下巴,指尖深深地掐紧肉里,动作毫无怜香惜玉可言。   “我本以为你是个忠贞不阿的女人,没想到当初逃离京城,就勾搭上了信王……”   “松开你的手!”   “啊!!!死兔崽子!”   阿宁趁徐长稚不注意时,张嘴死死咬住他的手,他虽小,听不懂徐长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绝对能看出娘是在受人欺负。   “松开,快来人,把这小兔崽子给我弄下去!”   徐长稚很想直接对阿宁下手,可那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孩子与信王有关联,万不得动手。   一大一小相互纠缠在一起,最后还是府邸下人出手,才将两个人彻底脱离开。   徐长稚手上咬出了个不小的牙印子,边缘处还有冒血的迹象。   “皮真厚!呸!”   阿宁站在秦烟的面前,一脸凶横的模样,若不是秦烟在后面拉着他,恐怕谁也拦不住他。   “徐长稚,你也看得出来,我这辈子恨不得当没认识过你这个人,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想要再追究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要过我的日子,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秦烟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惶恐,一丝畏惧,还有一丝玉石俱焚的想法。   “不再追究?我当年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带你会江南的恩情,你忘记了?世间恩怨皆有报应,现在也该你们来报答了!”   秦烟害怕了,抱着阿宁的手攥紧了些,“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徐长稚,我不欠你什么!”   徐长稚冷眼瞧着这个护着孩子且歇斯底里的女人,虽说往日有过露水恩怨,但若不是为了以后徐家的发展,他不想和秦烟有过多的联系。   “把孩子带走。”   徐长稚对着属下说着,紧接着就有两名下人上前,一前一后地拉住了秦烟和阿宁。   秦烟心里一阵阵害怕,阿宁更是,哭着喊着不要与娘亲分开,可妇人孩童哪里会是高个大汉的对手,一阵哭喊闹腾之下,二人便双双离了手。   徐长稚向来是个冷血的家伙,这场母子分离的大戏在他看来,除了吵闹和烦人没有旁的看点,瞧见阿宁被带离了,他便随口吩咐道:   “把那小子给看严实了,要是跑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是。”下人应答道:“那这个女人怎么办?”   徐长稚皱了皱眉,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秦烟,“找几个人看着,关押在金陵,别让她离开这儿。”   这些话都是当着秦烟的面说的,显然已经明摆着不让他们母子相见了,而且从徐长稚的话中不难看出,他显然是想利用阿宁来做什么。   阿宁已经被徐长稚的人抱走了,秦烟也被人禁锢住了身子,动弹不得,身后仿佛像有一座大山,让她想做什么都是徒劳。   无奈之下,她不得不朝自己这个昔日的情郎质问道:   “徐长稚,你到底想拿阿宁做什么?”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秦烟咬了咬唇,“徐长稚,阿宁是你的儿子,我虽然不想跟你再有半点关系,但就看在他是你亲生骨肉的份上,别打他的主意,好吗?” 第102章 冷血   秦烟乞求中带着哭腔,若不是遇着当下情形,她也不想把阿宁的身世说出来。   这个薄凉的徐家做出太多寒心的事了,不管是对昔日的忠仆,还是来往的友人,背后捅刀子似乎就是他们的家训一般。她在与徐家的那段过往中,漆黑阴暗的事自然没少见过。   当她还自以为或许在徐长稚的心中,她是特殊的,或许徐长稚真如承诺中所愿,会护她周全时,该来的还是来的。   秦烟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怀着阿宁回到京城,只知道三五年前,那广袤的江南,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徐长稚,算我求你了。”   徐长稚脸上有一丝动容,这让秦烟生出了不小的希翼。   她不奢望徐长稚能让阿宁认祖归宗,只是希望放一条生路来。   徐长稚冷着脸走上前,脚步停顿在秦烟的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紧接着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空荡的屋中。   徐长稚毫无温度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憎恶,周围手底下人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有秦烟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这一巴掌声音大,使的力气自然不会小,短短几秒,秦烟白皙的脸蛋上已经红了一片,耳旁落下几缕青丝,模样不禁惹人怜。   可当年的京城一绝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弄不来在场的人垂怜。   “别以为你跟我有点恩怨,就可以随随便便把从你肚子里蹦出来的野种认成我徐家的子嗣。”   话语入耳,秦烟仿佛身处深海,周身满满的窒息感。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勾搭上的信王,估猜多半是你在青楼习得的那些下贱招数,说来,我还得谢谢你,我正愁如何给京城权贵进献,你倒是给我摆了一条捷径啊。”   “你想做什么?徐长稚,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席话,秦烟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到了信王,可直觉告诉她,无论这背后是什么样的阴谋,阿宁都已经成为了这个人渣手中的一枚棋子。   徐长稚只不过想利用阿宁来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把阿宁还给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信王!”   徐长稚觉着吵闹,使唤下人用布条封住了秦烟的嘴。   “把她给我看严实了,这贱人最会逃了,若是坏了我的事,有你们果子吃!”   说罢,徐长稚只身离开了小别院,朝另一个方向前去,路上还不忘擦了擦手,甭管身后屋内传来怎样的鬼哭狼嚎,愣是连个反应也不给。   连周遭的下人都觉着心寒,却谁也不敢说半个不是。   江南此番灾民起义,大把的富商连夜跑路,徐家亦是如此,此处只是徐家在郊野的一处别院,只不过短暂在这里落脚而已。   逃亡时,什么伦理法律,通通都是狗屁,自然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就浮上了台面。   以往徐家的仆人倒还会谨言一二句,可当下,人人自保,生怕在逃亡的路上被丢下去,所以见秦烟被这般对待,谁都不敢出声。   徐长稚安顿好一切后,来到主院。   这里与别苑外的氛围毫不搭嘎,虽然景色有些杂乱不入眼,可还是看得到一丝富贵模样。   徐县立坐在小院的石凳上,身旁几个美娇娘伺候着,旁的下人还拎着个鸟笼子,方便他逗鸟玩。   丝毫看不出来,他们是出来逃难的。   瞧见徐长稚走来,徐县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来啦,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次派出的人都是受训过的,而且我警告过他们,断然不会出现第二次出逃。”   “嗯。”   徐县立点点头,“没想到你当年惹下的烂账还能有后续,不过阴差阳错,也给了条通往京城的富贵路,那个唱戏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扔在这儿,找人看着,就算弄死了也没多大关系。”   徐长稚平静地说道,仿佛说的并不是秦烟,而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徐县立稍许愣神了一下,随即倒是放笑出声,“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叨念着旧情,好,无情无义是商人最上乘的品质,不愧是我徐县立的儿子!”   徐家老爷发笑着,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手还不忘在几个美人的身上揩了揩油。   徐长稚不表言语,可嘴角的一抹笑意勾勒出他此刻确实心情不错。   “说来,还有件好消息,你先坐下,这可是大好事。”   “父亲请说。”   “金陵城此次暴乱,据官府内幕人来报,少说有上万的灾民顺着江河而来,届时必将会是一场单方面掠夺的战场,不过县令府也不是没有对策,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官府和江南玄铁厂的一众世家。”   “父亲,究竟是什么对策?”   即使冷静如徐长稚,此刻也是被吊足了胃口。   徐县立压低了声音,挥了挥手,支开了身旁的莺莺燕燕,且说道:“据说信王李承,是此次调兵来的统领。”   “此话当真?多少可信?”   徐长稚眼眸中生出了一抹喜色,若正是如此,那便是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们,可转念一想,却有多少生出了丝许怀疑。   且不论信王来或不来,当今世道如此,流亡逃难时,流言也会遍布四散,谎称朝廷哪个大将来救援,或者哪边出了什么英雄一类的,数不胜数。   要徐长稚为什么会了解这些,很简单,他一边就是这类谣言的编造者,只待流言散播出去,他便能收取厚利。   “多半不会有假,县令府的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信王的贴身令牌,说是去调兵,早就已经快马加鞭离开金陵了,估计不日后就会派人前来。”   徐长稚摸了摸下巴,说到县令府,他倒是想到一个与自己素未相识的人。   “所以啊,咱能凭借着那孩子的缘故,跟信王攀上些许关系,徐长稚你可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京城与金陵相隔千里,江南多少世家都盼望着有这么个机会,所以我觉着你应该留下来,跟那个孩子一起,将来也好在信王面前留下个临危不惧的形象。”   “什么意思?你是说,让我留下来?”   徐长稚稍许挑了挑眉,似乎很是不满意这个回答,眼神逐渐变得锋利,似乎暗藏着什么阴霾。   徐县立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话说出来会有多大影响,直言不讳地道:“信王若真的亲临,那肯定不能派下人前去,这有失礼数,定然要派主家的人亲自迎接,信王年岁不大,与你更是相仿,若是做得好,将来信王的麾下,定有咱徐家一个位置。”   “儿子,我这可是将咱徐家辉煌腾达的机会交到了你的手上,换做旁人,尤其是那几个不成器的私生子,可是断然没有这种机会的,你自己可要好好把握清楚。”   徐县立起身,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徐长稚的肩膀,话语根式语重心长,甚至更为着重地提起了私生子的事。   “你带人留下来之后,徐家自然要去避难,我会带着大家伙离开,届时在湛江等着你的好消息。”   徐县立的如玉算盘打得很响,留下一个能做事的,自己拖家带口的离开,反正现在他才是徐家家主,即使徐长稚不从,他也可以逼他就范。   “哼,父亲,倒头来,你还是有些不信任我。”   徐长稚抬起头,撇下徐县立放在他肩头的手,露出一个无可奈可的笑容,仿佛已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了。   “怎么能说不信任呢?这是给你的一个考验,我保证,这次事情结束后,你就是我徐家的家主。”   徐县立似乎还觉着这笔买卖做得好,还夸大了口气说着。   “父亲,你刚刚有一句话我非常赞同,那就是接待信王,定然要派主家的人亲自迎接,我琢磨着,让家主去,岂不是更显诚意?”   徐长稚皱了皱眉:   “儿子,你去就够了,这……啊——”   正说着,腹部传来一阵刺痛,伴随着利器入身的身影,以及数道飞溅出来的血液,徐县立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徐长稚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上也突然地多了把短刀,凶狠且不带一丝迟疑地刺入了徐县立的腹腔,且一刀下去,见徐县立没倒下,便拔了出来,用力再捅下一刀!   “你,你竟然敢弑父!”   徐县立一口老血就砰了出来,很快就浸染了胸前一片衣襟,双目怒瞪,怒不可遏,当即要叫下人来护驾,可徐长稚一个眼刀扫过去,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几个侍女与护卫又不是傻子,徐老爷子挨了这几刀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若这个时候上前护卫,不光什么用都没有,说不定还会得罪新的家主。   “父亲您老糊涂了,瞧您这空口白话说的,我这么就弑父了?”   从远景看,徐长稚只是与自家老父亲贴近而已,手上的刀子隐藏在偌大的斗篷之下,突然间,猛地抽了出来,带出一地的血渍,且那敦厚的身躯应声而倒,发出一声厚重的轻响。   徐长稚算不上俊秀的神情此刻异常冷静,持着短刀的右手满是红色的血液,正滴答地落着血,半身染上了带着污渍的鲜血,半身干净地不染尘埃。   半蹲下来,徐长稚亲眼看着徐老爷子从垂死挣扎到呼吸全无,不放过死亡过程的任何一个瞬间。   徐县立咽气了,死不瞑目的那种。 第103章 为母则刚   “管家!”徐长稚起身,轻声呼道。   “少……家主,有何吩咐?”   管家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如此变故,倒也不会让他乱了阵脚,反倒是当机立断地改口,选择去服侍新的主子。   “老家主思念金陵旧土,不愿远离避难,将其安置在别院内,与那贱人一起关押,留下一部分人守在这,剩下的随我去湛江。”   徐长稚用袖口擦了擦短刀上的血渍,对于衣物上的污渍似乎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地下发着他当上家主的一个命令。   “是。”   管家尊了命,便退下吩咐人收拾残局。   不日后,徐家一行人便在新家主的带领下,低调地从别院出发了。   徐县立已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知道内情的下人自然知晓他们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不过徐长稚并没有对外宣称,老家主的遗体就随意地埋了,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人前去哀悼。   更奇怪的是,徐长稚也并未当中宣布自己是新一任的家主,依旧以大公子的身份操持着各种要事,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   这夜,夜半风高,徐家众人的行程才进行了一半。   “管家!”   徐长稚坐在马车内,呼了一声。   “大少爷,什么事?”   “最近可有什么关于信王的消息?尤其是寻人一类的。”徐长稚闭目养神,却皱着眉头。   “回少爷的话,没有。”   徐长稚突然睁开眼睛,眸子透露出慢慢的不确定,“一件都没有吗?”   管家老实答道:“确实没有。”   徐长稚撑起了腰杆,琢磨起来,他确定那日见到了信王,而且那孩子一看就与信王关系匪浅,京城当中,从未有过信王成婚生子的消息,他当时断定这个孩子是信王的私生子。   可当下,信王的军队都要调派入江南了,却丝毫没有寻人的迹象,难不成都是他想歪了?   仔细想着,徐长稚就想到秦烟所说的话——   “徐长稚,阿宁是我的孩子!”   “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信王!”   “看在他是你骨肉的份上,别打他的主意,好吗?”   ……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徐长稚的脑海里浮现。   该不会,信王看在眼里的,是秦烟,那孩子的,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的摆件……   若正是如此,那个小崽子说不准还真是他的种……   一时间,徐长稚脑海中闪过数百钟可能性,甚至还推算了一遍时间,越想,他的脸就越黑。   “大少爷,您这是……”   管家自省一番,刚刚应该没什么说错什么话才对,为何面前这祖宗表情更差了?   徐长稚坐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低沉着嗓音道:   “管家,把阿宁给我带来,立刻!”   下发号令后,徐长稚瘫坐在马车的后靠上,手半掩着额头,冷汗直冒,脑中更是闪过完全思绪。   回想着与秦烟几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思考着唤名阿宁那孩子的年岁多大,揣测着为什么信王与秦烟的关系……   从记忆中的种种小事,又扩想到了最近京城官府的动向。   徐长稚将这些种种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可就是找不到一条能够完整连接全局的线,仿佛他也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等待着布局者施加属于他的命运。   “大少爷,孩子带到了。”   管家敲了敲马车的门,得到允许后,让一奶娘抱着阿宁走了进来。   徐长稚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想取到些安抚的作用,可也无济于事。   阿宁睡着的,眼眶周围通红的,下方还有两道明显的泪痕,小脸上满是疲惫,显然是哭过,闹过,最后没力气了,才睡着了。   徐长稚招了招手,让奶妈抱着孩子靠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五官,逐渐地,皱起眉头来。   似乎是因为哭过的缘故,阿宁的眼睛肿了起来,脸也是花的,看不出一点儿和自己相像的地方。   但这孩子在不少地方还是挺像那个女人的。   想到秦烟,徐长稚不免又在心里唾弃了一番。   本以为会是个给些钱,给点好处就乖乖听话的女人,却是个刚烈的性子,若不是那强硬的态度,他还真不介意多个美艳的外房。   “大少爷,这孩子有问题吗?”   徐长稚道:“没什么问题,先带回去吧,好吃好喝的先待着,管家你顺带去询问一下,还有没有哑药了,把他嗓子毒哑,免得见了信王说胡言乱语。”   管家听得心一颤,哑药是给不听话的下人准备的,为的就是闭上他们的嘴巴,不要乱说话,可阿宁还是孩子。   可他能做什么?他也只能听命办事而已。   “……嗯?”   说话间,阿宁许是被打搅到了,幽幽地睁了开眼,双眼迷糊间,只瞧见了徐长稚一张脸,当即便清醒过来,挥舞着一双小爪子就朝他抓去。   不幸的是,徐长稚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当场脸上就被抓了一道口子,且见了红。   “哎呀呀,快把他带走!”   管家心里又是一惊,使唤着奶妈将其抱走。   “你把我娘带到哪里去了,把我娘还给我,吧……唔!唔!”   “把他给我拖下去,严加看管,一天一顿饭,别饿死了就行!”   徐长稚吃痛地怒骂,眼神闪过一丝凶狠。   他就说嘛,这般野蛮,没家教,见人就咬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钟?若不是看在他还有点涌出,刚才那一下,都不够他死十回的!   “大少爷,徐大少爷!”   “又怎么了!”   徐长稚此刻极为烦躁,外面似乎又生了事出来,属实叫人难安!   谈话间,马车已经停下,已有一人快步上前,“大少爷,有探子回来了!”   “可带了什么情报来?”徐长稚情绪有些激动。   “额,这个……他说要亲眼见到您,才把情报说出来,属下一时拿不定注意,所以想请……”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带上来!”   徐长稚正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一股脑地朝着下人倾泻着,人都没影了,他话都不带停的。   稍后,只瞧见刚离开的属下的带了一身穿黑衣麻服的人走上前,许是徐长稚一直在释放着低气压,以至于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你带来什么消息,是信王的军队来了吗?还是京城下发了什么号令?”   人还未上前,就听着徐长稚不停蹄地询问着。   那个密探带着宽厚的斗笠,长长的边沿盖住了她的上脸,而下半张脸似乎被布给围着,密不透风,也难以看出是何模样。   徐长稚这边着急着,可她愣是没有一个回话,仿佛吊着众人的胃口。   而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先是从怀中弄出个细长的,一头绑着个类似布包的小木棍……   所有人都在疑惑之时,火花一闪,再紧接着便是‘嗖’的一声巨响!天空竟被炸的宛如白昼,一时间,五彩斑斓的花火散尽。   那裹着布包的小玩意竟是个烟火,而且烟花的形状独特,似乎是一种独有的信号弹。   “你做了什么!”   徐长稚目光被烟花所吸引了一下,可反应倒也不慢,心中警惕和害怕起来,收回视线,低眉,而且那倒漆黑的人影已经来到了面前……   噗——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想起,下一秒钟,刺刀又锋利地拔了出去,眼前的人影消失不见,而徐长稚却在这短短几秒之内,背刺了一刀,又被锁了喉,一时间动弹不得。   “大少爷……”   “来人,有刺客!”   ……   “说,阿宁在哪!”   身后传来的是一道女声,饱含了满满地愤怒与悔恨,而且这声音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   “秦烟,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仇人相见,那跟是如火上浇油一般。   秦烟娇小的身躯敢挟持一个大男人,全权是因为手上掌握着他刚刚被刺的位置,正中胸膛,稍微多用一点力气,恐怕都要血流不止。   徐长稚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不敢乱动的。   “少废话,阿宁在哪里!”   血慢慢地从徐长稚的嘴角渗出,他倒也波澜不惊,对着管家:“把那小子放了。”   管家听令,老老实实照做,面上露出害怕之色,可心里却压根儿没把秦烟放在眼里。   这周围都是他们周家的人,只要装模作样地放走那小崽子,然后派人再抓回来就是,大少爷如此痛快就放人了,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区区一个女子,又是寡不敌众的情况,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阿宁被人带上来了,见着秦烟的第一眼,便哭直喊着叫‘阿娘’。   “放了他!”秦烟吼道,“阿宁,你先走,娘等下回来找你的!”   管家朝着徐长稚示意,他面无表情地道:“放了。”   语气轻蔑地,好似在处置一只小羊羔。   在某些方面,徐长稚确实是说到做到,说放了阿宁,就真的放手了。   而身后的秦烟一直死命掐着他咽喉不放手。   若是可以,秦烟真想掰断了眼前此人的脖颈,但是她不能冒险,周围徐家的护卫虎视眈眈,一旦她没了眼前这个人质,还是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徐长稚胸口的伤口不断溢血,若是流干而亡,倒也算是不亏。   “喂,我已经放了那孩子,你是时候该放手吧。”   徐长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了,那小崽子都跑远了,一会儿恐怕要难找了。   他心里也没有盘算出秦烟打得是什么算盘,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再等等……”   秦烟宛如地狱恶鬼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一时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地面传来阵阵颤抖,一阵庞杂的喧闹声由远往近地传来,听着便不少,些许火光照亮了黑夜,来者少说也得有上百来人。   “那,那是……军队?”   “不对,他们没有骑马,不是大魏的铁骑,而且好像连铠甲都没穿,来逃难的?”   ……   有的人夜视能力好,看也只能看得见一群缩影,等他真正看清楚来者是什么人之后,就已经晚了。   然而这时,秦烟突然放了手。   顺带还不忘踹了一脚。   这一脚,丝毫不留情面。   “你……”   “各位江东父老,我没骗你们,他们就是徐家,江南富商,手上肯定还有逃难备着的粮食!”   秦烟放开了徐长稚后,不要命地就往那群人群中跑去。   “小娘子,咱们寻着火光就过来了,你还真没有骗我们啊!”   “大家伙啊,咱今天这顿有着落了!”   “快啊,我都饿三天没吃饭了,你们谁都不要跟我抢!”   ……   粗鄙与俗气的语言传来,即使徐长稚再傻,也能摸清楚状况了。   这来的哪里是军队啊,是那群闹着反抗起义的灾民!   “快,带上粮食和物资,所有人上马,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大人,那女子……”   “先离开这里再说!”   徐长稚想到那个女人,便恨得牙痒痒,还想她如以往一般蠢笨,竟然没料到她竟然能跟灾民搅和在一起,那小崽子也她的忽悠下没了,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时迟那时快,徐长稚上马之际,已经有人更快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腿脚,眼神仿佛再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口中不停重复着:“粮食呢,粮食呢!”   徐长稚胸口失血有点多,当即眼眉一横,手中更是快刀一闪,将马下之人的胳膊给卸了。   鲜血喷了满地,倒下的人痛苦哀嚎着,可愣是没有人理会。   “徐家所有人听令,能逃就逃,逃不了就杀了他们,跟得上的就跟紧我!”   徐长稚似是觉着光下命令还不够,恰好身旁有弓和箭,自己率先策马朝着某个方向飞驰而去。   徐家的人见少爷一溜烟自己先走了,一时间没有了主心骨,自然也是一副群龙无首的状态。   灾民已经逼上了前方,整个平原一瞬间沦为一场名为‘掠夺’的战场,刀剑与火光交错并染,人们的哀嚎遍布八方。   不知谁的火把落了地,熊熊烈火肆意燃放,。   身经百战的守卫倒是知道怎么应对当下的情况,可还有一些家仆与管事,连马匹都未必驾驭的了,等待着他们,只有抛弃。   “大少爷可真是无情啊。”   管家叹了口气,他年老了,见的又多,自然知道自个儿是个什么下场,与其为自顾不暇的主子负隅顽抗,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投降,少一些对命运的倔强。   想到这里,管家已经拿出了粮食车马的钥匙……   同时,远离战场之地   “阿宁,阿宁,秦之宁!”   秦烟四处张望寻找着阿宁的身影,声音却不敢说的太大声,生怕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切的谋划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安排好的。   原本在徐家别院,她都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但就在徐长稚离开后不久,那些逃难来的人们就将徐家别院给占领了,他们大概有数百人,而在此之前,金陵城已经沦陷了。   看守着她的守卫自然寡不敌众,早已被解决了。   官府说这些人至少还有一周才能到达金陵城,这显然过快了,不过,秦烟也因此心生一计。   徐长稚一路上打听着京城的情报,所以徐家的步伐自然没有太快,所以他们肯定不知道灾民已经抵达金陵的事,而且他们也尚未走远,趁此时机追上去,说不准能救回阿宁。   现在顾楼月不在身边,她自然得准备。   所以便跟领导着灾民的头头儿请求,以徐家将粮食带走了为借口,煽动他们去追,正好他们也因为没有搜寻到粮食,同意了她的提议。   为了不打草惊蛇,秦烟只身先行,发现后以烟花为信号,而后大部队上前。   这一切进行到现在都是天衣无缝,现在只要将阿宁找到就完美了。   “娘……娘!”   小人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偷偷地从灌木丛中掏出了头,在看见秦烟那一刻后,再也绷不住了,嚎啕大哭地就扑进了秦烟的怀里。   母子两个相拥在一起,皆是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这几天一直在死撑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走,娘带你回去,回去见小舅舅,见你秋姨姨!”   还是秦烟最先反应过来,随手摸了摸眼泪,起身,带着阿宁就要回去。   却不知,正前方,一人跨坐在马上,眼神如鹰,张弓拉箭,瞄准着那母子二人。   嗖——   利刃擦着秦烟的胳膊,弄出了一道血痕来。   秦烟猛然转头,只一秒的时间便认清楚了来人,当下脸色大变,抱起阿宁就逃。   除了徐长稚还能是谁?   “阿娘?”   阿宁不明所以,想要伸头过去瞧,却被秦烟摁了回来。   “乖,别回头看,娘带着你回家。”   秦烟脸色泛白,眉头紧皱,似乎在硬忍着莫大的痛苦般,却不言说。   阿宁木讷的点头,他似乎明白,这个时候不能捣乱。 第104章 有的人留在了昨天   秦烟一路跑回之前徐家所在的地方,那里已经被一帮三大五粗的糙汉占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庆贺着自己又拿到了能活下去的粮食与物资,那为首的人见到秦烟,那就像是瞧见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   “哎呀,秦娘子,你说的果然没有错啊,之前我们还怀疑过你,真是抱歉啊……额,秦娘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王大哥,这是我儿子,麻烦你照看他,去找一个姓顾的人,我……”   秦烟说话有气无力,一来就将阿宁往前推了出去,头抬不起来,话说到一半,突然断了句,整个人莫名地朝前方倒了下去。   “哎呀,你这是……你背上这是怎么回事!?”   王大哥先是觉着不对劲,秦烟的倒下让他猝不及防,不过,就在秦烟的后半展露出来时,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疑惑都转变成了愤怒!   秦烟的后背,如同被筛子一般,刺进去了四五个弓箭,鲜血不断溢出来,在她回来的这一路上,血滴落成了一条小河状。   “这人都被射成筛子啊……”   “这秦娘子也真是可怜。”   ……   阿宁年纪小,又好奇,想转头看向秦烟时,被一旁的女人拉了过去,蒙住了眼睛。   “别回头,让你娘亲休息一下,你娘亲累了。”   在场之人也算受了秦烟半个恩惠,所以这幅场面,大部分都看不下去,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谁,这究竟是谁做的!”   王大哥气了,他向来恩怨分明,性子也是直爽那种,见人被如此对待,尽管只有几面之缘,他又怎么会坐得住。   接着火把,朝着远方看去,正看那徐长稚手上架着弓箭的模样。   “来啊,有种你给我过来啊,你欺负一个女人有什么本事!”   声音不小,估摸着徐长稚也听得见,而他却调转马头,朝远处奔驰而去了。   他倒是逃了。   王大哥气得握拳发抖,“崽种,他就是个崽种!”   “大哥,先别说了,赶紧带这妹子回去找大夫吧,数不定还能有救!”   “是啊,别耽误了时间啊。”   王大哥冷静下来,“对,救人要紧,救人第一,走,赶紧回去,对了,她刚刚说,要个姓顾的,那是什么人来着?”   …*…*…   顾楼月再次见到秦烟,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金陵城在宣告劫难的第二日便有灾民入侵,城中的商贾为了逃难带走了大半的粮食,请来支援的官兵久久未见踪影,一切都如同计划所涉地发生,但一切比计划的都要早来不少。   顾楼月凭着自己的三分薄面,朝周家借来了一小队的护卫,起初周玉箫还不抬待见这个扫把星,可架不住顾楼月拿曾经的丑闻威胁,这才同意借人来。   江南在大魏的地图上不过是一弹丸之地,可想在这里找一人却不是件易事,顾楼月花了三天的功夫在周边别院里搜寻着,最后还是碰巧遇到来寻医的难民,这才有了秦烟的踪迹。   可他刚一来,便是看到了秦烟那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师姐怎么了!我师姐她怎么了!?”   秦烟在屋内昏迷不醒,而顾楼月从进屋的第一个瞬间便失了神,随行的大夫上前检查,当看到那没有一块好皮的后背时,顾楼月的心中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意。   难以压抑情绪上了大脑,若不是看病的大夫说着非礼勿视,让他离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然而,刚一关上身后的门,顾楼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歇斯底里。   脸上带着恨意,却也划下了泪水。   “顾楼月,你冷静点!”周玉箫没见过这幅模样的顾楼月,没想到往往冷静的人发起疯来,比他还有过之而不及。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师姐那副样子,你叫我怎么冷静地下来!”   顾楼月吼着,但也不敢放出太大的声音,生怕吵到了秦烟。   “大兄弟,你别太激动,那拿箭射秦娘子的人已经跑远了,你想追也追不到啊,当务之急,治好她要紧啊!”   大家伙倒也能理解顾楼月现在这激动的情形,只是一时半会儿,谁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此刻,‘吱呀’一声,后面的门开了。   大夫带着凝重的神色走了出来,且不等他开口,便有人先一步问道:   “先生,我师姐她怎么样?”   “……准备准备后事吧。”   “你说什么……”   顾楼月大脑瞬间空白了,人不自主地上前,眼神无主地看向大夫,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   哪怕是开玩笑也行……   “班主,你先冷静一下!”秋姿在旁,拦在顾楼月的面前,随后对大夫说:“大夫,你仔细着说,到底怎么回事,秦烟她……难道没有一丝希望吗?”   大夫看了看顾楼月那暴躁的模样,看向周玉箫,“几位,眼下周遭都是外人,可否借一步说法?”   “外人?我师姐她身上又没有见不得人的病,什么外人……”   啪——   清脆的一道巴掌声,秋姿看不下去,直接给顾楼月一个耳光,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住嘴,现在你一句话都不要说,老老实实给我在旁边听着!”   顾楼月被打懵,剩余的话也一并被打回到肚子里面。   被打了一巴掌后,顾楼月才算是冷清了头脑,默不作声地跟在秋姿的身后,他也明白,似乎秋姿比现在的他更能承担大局。   支开了一干人等,大夫独留下周玉箫,秋姿和顾楼月三人。   大夫咳了一声,道:“那个我长话短说啊,那夫人身后中了五箭,那帮灾民处理得还行,将箭身断了,箭刃埋在了身体里面,其中有两处靠近着腹部要害,想弄出来又不死人,除非华佗扁鹊在世。”   “那若不拔出来呢?我记着有的士兵从战场上回来,就有身上中箭拔不出来,跟了一辈子的。”   大夫叹了口气,“那人家至少是男人,男子的身躯本就和女子有着极大的差距,而且若是拔不出来,倒不至于等死,关键是破伤风啊……”   “破伤风?”   “……致身体强直,口噤不开,筋脉拘挛,四肢颤掉,骨髓疼痛,此皆损伤之处,中于风邪,故名破伤风。”   这名大夫显然是经历过些大风大浪的,口气不乏带着无力。   “这箭头裸露在外的部分有锈迹,而且这妇人也有了稍许发病的症状,多半是已经发病了,破伤风一旦发病,撑不过半个月的,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准备后事吧。”   “半个月?”   顾楼月呼吸声都带着颤抖,掌心冒着冷汗,曾经多少个生死瞬间都没让他如此害怕。   他不知道是哪一步走错了,或者是做了什么事冲撞了老天爷,好不容易找回秦烟,竟然是这么个下场。   “顾楼月……”秋姿脸上也同样难受。   “是徐家的人害她的吗?我要去问他们,是不是徐家!”   顾楼月拍桌而起,起身便要去质问,这次连秋姿也不拦着他了。   周玉箫虽然与顾楼月向来都不对付,可眼下这样的情况,他没有权利多说什么。   场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秋姿开口,冷静且沉重地说道:   “大夫,秦烟她的情况,估计撑不到半个月,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她尽可能多活一天,能多一天是一天……”   大夫皱了皱眉,“这位夫人,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虽然我话可能有些难听,可现在药石无医,多一天无非是在增加她的痛苦罢了。”   “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刚刚不也是说,现在得准备后事,那至少得让秦烟醒过来,让我们去尊重她的意愿才是。”   大夫默了良久,才道:“我知道有一种办法,含人参片再加以针灸,能换得半日清醒,可这一时半会儿,人参片什么的……”   周玉箫道:“无事,我记着我们家在邻城的商铺处有存上那么几两,马上找人去取了就是,就当还他当年在边塞的人情了。”   秋姿,“谢谢。”   大夫起身,自家主子都发话了,他也就没理由再拒绝的了。   “那我就下去准备了,告辞了诸位。”   大夫也离开了,屋内又再次安静下来,良久,周玉箫才发声道:   “那个人,对顾楼月很重要吗?”   秋姿看了他一眼,“我们青楼的人,大多都是没了根的人,都以兄弟姐妹相处着,这么说吧,你有多稀罕你那个宝贝妹妹,班主就有多看中秦烟。”   说罢,或许秋姿觉着二人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便只身离开了,回去照顾秦烟。   推开门,似是意料之中一般,顾楼月坐在床边,守着秦烟。   秋姿上前拍了拍顾楼月的肩膀,“你先去休息一会儿,两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身子吃不消的。”   顾楼月不予作答,秋姿叹了口气,将大夫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良久,才道一句:   “我一定要徐长稚血债血偿!”   秋姿恨铁不成钢地道:“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话吗?你非要这几天去杀了那个姓徐的吗?你就不想,等你这一来一回的,秦烟还能看得到吗?”   顾楼月脸上还有刚刚被打那一巴掌的红印,格外显眼。   “秦烟惦记的是阿宁,还有你这半个徒弟,阿宁小不知事,你还小吗?”   吱呀——   门外一声轻响,二人同时转过头去。   阿宁小小地依在门外,眼眶周围红红的一圈,很明显是已经哭过了,小手支撑着门框,站在门槛外,不敢进来。   王大哥站在门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好意思啊二位,这是他自己跑过来的,我马上带他回去啊。”   秋姿突然道:“不用了,让他进来说说话吧。”   说罢,又转头对顾楼月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阿宁还需要照顾,你总得说些什么,看如何告诉阿宁这些事。”   顾楼月沉默不语。   秋姿走了出去,将阿宁带进来,随后关上门。   “我说姑娘啊,你们这是不是不太好啊,那还是个孩子啊。”王大哥不解道。   秋姿翻了个白眼,“这人生在世啊,就跟吃面一样,吃一碗少一碗,见一面少一面,不趁着现在多看几眼,指望着将来吗?你们一路逃难上来,难道还不明白这么个理儿?”   秋姿一席话,将王大哥怼得哑口无言。   “那你怎么还出来了?”   秋姿抿了抿唇,眼神瞥向一旁,“我跟她算老冤家了,恩恩怨怨的斗了好几年,以前都很不得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好,如今到了这么一天,我竟埋怨起了自己是不是当年狠毒的话说的太多,被老天爷听了进去。”   想当初,秦烟私奔离开时,她满肚子的幸灾乐祸,如今,同样的情形已经是第二次,她却笑不出来了。   …*…*…   往后几日,周玉箫确实将人参片给带了过来,配下大夫熬制的药后,不出半日秦烟便醒了过来。   秦烟这一醒,也就维持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似乎已经了心理准备,情绪没有太大波动,简单地交代着自己的后事。   可当顾楼月问道想葬在哪里时,秦烟没了准信,说了些想回家的话,而后又觉着算了,全凭顾楼月和秋姿的安排了。   阿宁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劲儿的地说着自己的不好,自己的不是,以及舍不得娘亲。   顾楼月握着秦烟的手也不敢太用力,她的手微微泛着僵硬,冰凉凉的,且没什么力气,像下一秒似乎就要断掉的线。   师姐的嘴唇泛白,呼吸有一搭没一搭的,破伤风的症状已经有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秦烟清醒的这一个时辰,眼神都在不断犯困,可仍然想支撑起来,再多看一眼阿宁,多看一眼顾楼月,多看一眼秋姿,想将他们脸上所有的细节都记着脑中。   或许她也知道,见一面少一面的道理。   最终秦烟也是抵挡不住袭人的困意,睡了过去。   人是第二天清晨走的,那时夏风和煦,人亦安详。   真正的离别,不是高峰倾倒,不是海水倒流,只不过在同样洒满着阳光的早上,有的人留在了昨天。 第105章 借个胸膛   应着大夫所说,提前几日准备了秦烟的后事,以至于操办起来时没遇到太多的麻烦。   灾民当中不乏有做过木匠的,顾楼月使了些银子,让他们连夜打造出个简易的棺材来。   在京城,一般奴仆或贱籍人士死后,稍微体面些的,随便找了个地就安葬了,若是嫌麻烦,连人带着生前的东西一块儿扔到乱葬岗里头,最后连个墓碑都没有。   顾楼月如此操办后事,虽不隆重,但也羡煞一部分人了。   因为秦烟玉殒在了徐家的别院,顾楼月还觉着这地方晦气,又花了银子,雇了些灾民中身强力壮的家伙,停棺三日后便启程离开了。   原本白事在世人眼中晦气的很,但现在都在逃难当中,见着有人招活儿,给吃的又给工钱,自然就把这些顾虑抛之脑后,毕竟他们也盼望着,等着灾情结束,回去过自己的日子呢。   一干人等朝南行了一天一夜,偏偏老天下了雨,不得不在座破庙里过夜。   “班主,我拿了点面食过来,你多多少少吃点吧。”   醉生楼的众人早就回去了,唯一跟着顾楼月只有秋姿和阿宁,原本他是打算让秋姿跟周玉箫一同离开的,可秋姿说什么都不愿意。   接过面食,咬了一口,口中没什么味道,味同嚼蜡一般,“带的干粮还剩多少了?”   “这不用你担心,就算省一些,半个月也是够的。”秋姿回答道。   顾楼月又嚼了两口,听着外面潇潇的雨声,耳旁并不安静,略感疲惫:“阿宁呢?”   “又赶路又哭的,早就睡下了。”   秋姿说着,又不免多数落两句,“你多多少少也该休息了,从秦烟走后,我就没看你合过眼,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你整个人都瘦了。”   一旁几个陪同的壮汉也不免附和道,顾楼月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说真的,这要换他们身上,多半撑不下来。   顾楼月听着秋姿的说落,良久才道:   “师姐生前,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秋姿默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顾楼月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抱歉,我又说煞风景的话了。”   起身,朝外走去,“我出去走一走吧,睡不着,就当消磨精力了。”   如此,秋姿也不好拦着,放任着他去了。   破庙旁草木连着山,周围倒有一处小凉亭,顾楼月慢慢悠悠,晃神似的走过去坐着,外面依旧下着小雨,裤脚湿湿嗒嗒地也没他有个反应。   坐在石阶上,靠着身后已褪色的红色石柱子,眼神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发着呆。   顾楼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多个思绪漂浮在脑海里面,以至于身旁有人接近,都毫无察觉。   “班主……”   “谁?”   涣散的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顾楼月当即挺起身子,寻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他当真是太松懈了,连有人进身都来不及察觉。   “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了。”   来者确实挺让顾楼月意想不到的,甚至这个人已经好些日子没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了。   “谢阳,你来做什么?”   “……我带了点东西来。”   谢阳一身平民麻衣装扮,还穿着蓑衣,顿了一下才上前,手中拿着个布包。   顾楼月接了过来,嘴上还说着‘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的,不过拆开布包的下一秒钟,他倒是愣住了。   里面白花花的一片,放满了祭祀用的纸钱。周遭下着雨,纸钱却未被打湿,可见保管地很好。   “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顾楼月惊出了声,前些日子他一直想要烧些纸钱给秦烟,可这里是郊外,地广人稀,哪里会有纸钱这些东西,就连财大气粗的周玉箫也没能弄到。   “四散的灾民在说着关于秦烟姐的事,对此我很抱歉,这是去金陵城里弄来的,还请班主你别见外,收下吧……”   谢阳的语气透露着一丝乞求,生怕班主说任何一种关于拒绝的话。   手上这包裹没多少分量,但在这灾民肆意的乱世之下,想得来一件东西当真不容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事?”   “三日之前。”   “你是知道后,才去的金陵城吗?”   “……对。”   “那金陵城现在……是什么样子?”   “已无官兵驻守,城里全都是逃难来的百姓,不过班主你放心,我这纸钱可不是抢来的……”   害怕顾楼月误会,毕竟上一次见面时,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似是在挽留,所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顾楼月喃喃道,又有些苦笑不得:“你又何必为我这个不重要的人做这样的事,你明明不是还想要造反吗?”   “不,班主你很重要!”   谢阳斩钉截铁地回答着,“当年在京城,是你救下的我,在边塞,是你把我收养的,我这条命在世,已无父无母,班主你是我最大恩人,你是我放下一切都想要得到的人,我很抱歉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也很抱歉之前游船上所做的一切,或许我做的这一切都无用功,可……”   “别说下去了,打住吧……”   “班主……”   谢阳有些慌张,就在以为顾楼月想要赶走他时,却听他说道:   “可以借你的肩膀一用吗?”   “可以。”   顾楼月将脸埋了进去,稍许一会儿,发出了小小的哭泣声,不等谢阳安慰,便能感觉到胸口湿了大片。   “呜呜,我的师姐没有了,我的师姐被害死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啊,我当初承诺过要报答她的啊,我,我再也没有师姐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亭外的雨似乎在这一刻大了起来,伴随着雷电的轰鸣,顾楼月这嚎啕大哭的声音,当下只有谢阳一个人听得到。   压抑了几日的情绪得到了释放,自秦烟走后,顾楼月一直在操持着她的后事,悲伤是有的,只不过一直埋藏在心里。   他二十多了,不像阿宁是个孩子,他不能不顾大局的释放自己的情绪,可也是老天看不下去了,给了他这一刻短暂的宣泄。   顾楼月哭了好久,手一直拽着谢阳的衣襟,拧成了个团都不罢休,眼泪跟涕液也是不要钱地落入谢阳的胸膛,湿哒哒的一片。   这几日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往日成熟稳重的班主此刻哭得跟一个孩子般,不顾及形象与场合。   谢阳突然感觉到一丝无力,现在他似乎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借出一个可以供班主哭泣的胸膛,听着对方的哀念。   心都要碎了。   在他认识班主的这些年里,哪里见过他这幅易碎的模样。   似乎在自己的记忆当中,顾楼月一直都是个顶梁柱的存在,在京城有自己的主见,在边塞撑持着醉生楼的大家,他似乎从来没有倒下过。   这次秦烟离世,若不是他出现在这里,恐怕他强撑着,这段难过的情绪就这么压抑过去了。   顾楼月哭喊了一会儿,就不说话了,依旧是维持着埋在谢阳怀中的姿势,握着衣襟的手稍许松了开来,传来了轻轻的呼吸声。   天边的大雨只下了一阵子,便逐渐小了。   谢阳的手笼着他,稍许调整了一下,让他以最舒适的姿势入睡。   “好好休息吧,我的班主。”   也额不怪顾楼月突然就睡着了,这些日子他鲜少有合眼的机会,一路奔波加上难以释放的负面情绪,都宣泄出来后,自然就会感到疲惫了。   …*…*…   顾楼月再次醒来时,只觉着晕晕沉沉的,但身体又似乎轻松了不少,像是好久没休息的人睡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   可支起身子,手上传来潮湿温热的触感时,他当即就慌了。   这,这……   等等,让他先捋一下。   好像先前是谢阳突然出现的,然后说给他带来了些纸钱,之后是他开口,问能不能借肩膀一用,然后,然后他就开始哭……   之后的记忆片段就没多大印象了,顾楼月当即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哭晕过去了吧。   许是自己的动静有些个大了,原本闭目养神的谢阳此刻也悠悠转醒,正好和顾楼月看对了眼,道:   “早啊,班主。”   早什么啊,都已经是大晚上了!   顾楼月内心咆哮着,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记得出门时似乎还是白天,现在周围一片漆黑,雨似乎早就停了,耳边还能听到青蛙的叫声与蝉鸣。   “那个,我……”   顾楼月刚想说两句来缓解当下的尴尬,而目光不经意间的一瞥,让他瞧见了谢阳衣襟上的一处印记。   借着一丝微弱的月光,顾楼月更能看清楚在谢阳的衣领处,也就是他刚刚头枕的位子,有一大块湿哒哒的痕迹。   这得是流了多少的泪水珠子啊…而且哭完还倒人家怀里睡过去了,想解释个一两句,可脑中蹦出来的说辞无一不带着丝欲盖弥彰。   “班主。”   “啊?什么?”   谢阳喊了一声,这才让顾楼月回过神来。   “还是有些不舒服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说着,还不忘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   顾楼月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手,语气无力地道,“不,不用了。”   “那好吧。”   谢阳起身,话语似乎还带着丝不太情愿的感觉。   “你……你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该不会是特意为了我吧……”   谢阳理了理衣衫,故意将胸口前那块湿哒哒的部分坦露了一番,略微轻轻勾起语气,道:“若我说是的呢?”   顾楼月皱了皱眉“别逗我了,你说过要造反的,为我这么一个人扰乱了计划,说实在的,我不信。”   谢阳淡笑一声,心里倒不是这么想的,可嘴上还是顺着顾楼月的话说了下去:   “金陵城沦陷了,有不少灾民自以为占领了一座城池就想着起义,而大魏朝廷的军队尚未前来,在这期间内,想做点什么几乎不用受限制。”   “你又想做什么?”   “保密。”谢阳嘻嘻地笑了一声,“在此期间,我有大把的时间,前些日子听到了关于班主的事,心想着班主,可不就来了。”   “……”真是个闲散人士。   顾楼月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谢阳话锋一转,一改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问道:“我手头上的事都交给屠爷他们二人了,这段日子可以陪着你,我倒是想问你,一路向南,打算将秦烟姐安置在哪里啊?”   顾楼月默了一下,然后道:“师姐生前没有明说,我前些日子挑了个地方,早在京城就经常提起师姐说太星湖的风景好,想再去一回,而且那儿也不远,所以先去那儿,挑个天气好的日子,就入土了吧。”   “班主你就是念着情分,我特别喜欢你这一点。”   顾楼月耳朵一红,“突然说这种肉麻的话干什么?”   “京城外的那座坟,是你给我立的吧。”   “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等等,你回过京城去了?”   谢阳摇了摇头,“京城中有我父亲当年的幕僚,是他们告诉我的,我思来想去,京城中与我相交匪浅的家伙也就那么几个,在这里面,也就你会做这种事。”   “都说戏子无情,我看班主你倒是有情义得很啊。”   顾楼月无奈地轻笑一声,心里也是暗叹世道无常,当年亲自埋下的人竟是个替身,若是可以的话,他也希望同样的戏码可以发生第二回 。   可惜不会了。   “秦烟姐的墓地,我有一处推荐的地儿,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就当是我说出来,给你来个参考如何?”   “你且说说。”   “其实就在太星湖不远处,有块属地是金陵秦家的,祠堂也供奉在那里,虽然秦家落魄了,可这供奉先祖的灵堂是不会没的。”   顾楼月低语:“祠堂吗……”   秦家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可秦烟的父母在那里,且师姐生前也是一心盼望着阿宁能够认祖归宗,若是能回家,能落叶归根的话,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确实,是可以去。”   谢阳略微一笑,起身朝顾楼月伸出手:“好,班主,我陪你一起。” 第106章 言而无信   “哎呀,怎么没赶人家走?舍不得啊?”   秋姿一瞧那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瞧第一眼时还觉着有些不可思议,而后轻笑一声,笑着调侃了一两句。   “秋姿姐,你这话说的……显得我多没人情味啊。”顾楼月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等等,秋姿姐,你莫不是刚刚来过……”   谢阳在旁说道:“之前秋姿姐来寻过你,只不过看你睡着了,便不忍打搅。”   顾楼月突然有些无地自容,他刚刚可是趴在谢阳身上的,那姿势,太容易想歪了好吧!   周围人也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   “放心啦,就你们两那点小秘密,我可是不会说出来的。”   周围那探究的目光更多了,谢阳甚至也懒得解释一二。   “是那天请吃饭的小哥哥!你怎么来了?”   阿宁醒了,自然认出了谢阳来。   而谢阳俯下身,摸了摸阿宁的小脑袋,掏出一块甜糕来,“你小舅舅带我来的呗,给,我记着你喜欢吃糖糕。”   “谢谢小哥哥!”   秦烟走后,阿宁已经好几日哭丧着脸了,见着了谢阳,才算是心情舒缓了些。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故作镇定地咳嗽了几声。   “好了各位,日月星辰不会等人,启程吧。”   …*…*…   从破庙出发,又行了三日,最终在秦烟头七这日抵达了秦家的属地。   依旧是一处私人的半山别院,可从外观上来看,要比徐家落魄不少,门前一地狼藉,大门倒是紧闭着,刻着秦府二字的牌匾高挂,却布满锈迹,看着似乎落魄了几十年。   “先进去吧。”   顾楼月从不奢望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既是师姐生前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有半分嫌弃。   本想着这里无人,大门应该也没上锁,想着应该能直接推开,上前的伙计却碰了个鼻子灰,仔细研究了半天,才返回来说道:   “喂,这大门是里面上了锁的。”   顾楼月皱了皱眉,“从里上锁,这屋内难道有人不成?”   谢阳对着伙计大喊:“能用蛮力开吗?”   “没问题,小事一桩!”   几个伙计一听来事了,当即拿着家伙武器就上了,秦家的大门也幸亏是木制的,一撞就破了大洞,这要是换了铜铁,估计房梁都能连着一块儿塌了。   “谁,谁在外面搞事!”   破门之后,里面一连传来好几声叫骂声。   “还真有人啊。”秋姿挑了挑眉。   “你们是何人,怎么敢……怎么会是你们!”   来者也算是见过面的熟人了,前些日子来访过的秦家小叔,秦峰。   “秦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秦峰咳嗽了几声,语气神态依旧往日里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目光一扫门前众人,不屑地道:   “去去去,我们秦家现在不招待客人,也没有多余的食物给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很显然,他将顾楼月这一行人当成了走投无路来要饭的灾民。   “请等一下,我们不是来寻求接济了,我师姐……秦烟她不幸离开了,我是带她回家,入土为安的!”   “离世?”   秦峰这才仔细看了一番,这一伙人腰间系着一条白布,一具简易的棺材放在中央,瞧着就是在办丧事。   转眼间,厌恶的眼神里又透露出一抹子嫌弃。   “那秦烟自甘堕落,卖入青楼时早就已经逐出族谱了,我们秦家没这个人,而且当今天下这么乱,死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们随便找个地儿把她埋了就是,还搞个棺材出来,真是不嫌晦气。”   话语中,字字句句皆是贬低和诋毁,秦烟的棺材就摆在面前,他却是连一副样子都懒得装了。   谢阳的眼神冷了下来,连秋姿都是一副忍不住要骂人的模样。   只有顾楼月还想要周旋一番,沉声问道:“秦先生,你是秦家的家主,上次你想要我在曲艺大赏里献曲,还要署你们秦家的名儿,事情我都已经做到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我……我这么不记得有这件事!”秦峰显然不想承认,“秦烟生前痴心妄想,败坏名节,生下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这样败坏世风的女人,无论是哪个家族都不会要的,你们……”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起,将秦峰剩下的话都打回了肚子里面,而且人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猛然被踹了一脚,一屁股跌在地上,吃了不少灰。   “这些话,我上次见你的时候就听你说过了,你还好意思说你秦家是曲艺名流,我真不知道教出秦烟那种性格的家族,为什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败类!”   秋姿甩了甩打得发疼的手,话语依旧不饶人:“小孩在还在场,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看在秦烟的份上,我真想撕烂你的嘴!”   “来人,护卫!护卫!”   秦峰连滚带爬,慌里慌张的,叫喊着几句下,也不过唤来了三五个侍从,跟面前这些三大五粗的糙汉比起来,显得有些羸弱。   噗——   谢阳发出一声轻笑,眼眸微微眯起,他腰身处有一把佩刀,也不见他拿出来。   “我当是有多大本事,就这么几个人就想要耀武扬威,莫非是真觉着自己长得肥壮,就自以为是一道菜了?”   双方就像是马上要开战一般,就差点燃炸药桶的那一抹火星子。   “家主,怎么了这是……”   “哎呀,这么来这么多人!”   “娘亲,我怕……”   ……   许是前厅动静太大,又惹来一帮人,不过尽是一帮老小妇孺,想上前却又没那个胆子。   “你们都出来干什么,快给我回去!”   秦峰脸上难得的出现一丝害怕,甩甩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呦,你也知道害怕啊,刚才那趾高气昂的劲儿跑哪里去了?”   “是啊,我还以为至少也得和秦家主大战个几百回合呢。”   秋姿跟谢阳脸上露出一副恶人的坏笑,一唱一和,就差把‘我是坏人’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面了。 第107章 离别   “好了,都别胡闹了。”   顾楼月揉了揉犯抽抽的脑袋,只身上前,“秦家主,当下世道混乱,我不是个爱好杀戮取财的人士,我只有两个目的,一让我师姐安心下葬,二让秦烟和秦之宁入秦家族谱,这是我师姐生前遗愿,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你想都别想!”   秦峰踉跄地站了起来,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我秦家虽唱戏,可是世代清流,断然不会让一个怀了野种的女人入族谱!”   “都是下九流,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秋姿皱眉,想不通世界上为何会有如此蠢笨的人存在。   “班主,他好啰嗦,我能一刀解决了他吗?”谢阳也没有耐心了。   顾楼月倒也不气,抽出刀上前,锋利的刀刃在太阳底下泛着寒光,刀刃指着他对着秦家众人说道:   “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废话,既然话说不通,那别怪我动真格的,你们秦家的,随便派出来个人就行,带我去你们秦家的祠堂,要不然我就杀了他。”   “你敢使唤他们,我才是家主!护卫!都干什么吃的!”   秦峰大叫着,可谢阳更快一步,直接将秦家这三五个护卫给撂倒了。   顾楼月倒是连个眼神都不给,看了眼没有反应的秦家众人,紧接着又转身走到秦峰的面前,手起刀落又是一下,一时间鲜血四溅。   他直接卸了秦峰一条胳膊,又转头看向秦家众人。   “还不说吗?”   秦峰趴在地上哀嚎着,一向唯我独尊的家伙此刻满是害怕,颤颤巍巍的道:“我说,你别……”   “我在问他们,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   顾楼月语气宛如冬月里的寒冰,从骨子里就打着寒颤。   他不是个爱好杀戮的混蛋,但若真遇到了动刀子才能解决的事情,他亦然不会手软。   “等等,放了家主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   这下子倒也没人敢不从了,各个都老老实实地恭维着顾楼月,一老家伙上前,看打扮似乎是管家模样,也有些上年纪,胡子花白一片。   “这位大人,这边请吧,秦家的祖庙就在不远处。”   顾楼月收起长刀,当中吩咐了一二句,然后派人抬着秦烟的棺材便去了,路过秦家众人时,又收获了一众畏惧的目光。   叹了口气,他原本也不想这样的,奈何有人不想做人啊。   顾楼月牵着阿宁,步伐沉重了起来。   “老人家,这附近是秦家墓地吗?”   老管家转身,点了点头,瞧了眼身后的棺材,一下就懂了,带着一丝哀悼问:“小姐走了多少天了?”   “今儿已经是头七了。”   “那是该葬了,那片院子最东边就是偏房的墓地,小姐的父母都在那儿。”   距离其实并不远,一行人抬着棺材走了个二三分钟就到,这地方倒是凄凉,徐徐凉风散去了夏日的燥热,几道墓碑矗立在眼前,院子看着荒芜,但似乎被人打扫过,所以并不是特别乱。   秦烟父母是同葬,共用一块墓碑,其对面还有一块空地,大小也适宜,便直接让人开工了。   顾楼月背过身去,望向对面秦烟父母的墓碑,沉下了眼眸,道:   “阿宁,给姥姥、姥爷磕头。”   秦之宁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自然不懂,木讷的小眼神看了看小舅舅,又看了看面前的墓碑,心里明白这里不是什么能够胡闹的场合,自然是照做了。   顾楼月拿出了跪在地上,身后的伙计们也将棺材埋进了土里,见做的差不多了,便拿出谢阳给他带来的纸钱,点起了火烧了起来。   纸钱不多,烧的很快,阵阵风吹来,火星子卷起小小的漩涡。   “阿宁,拜一拜,喊娘亲来拿钱。”   “娘亲,来拿钱。”   小孩子稚嫩的童声回响在院子里面,而顾楼月也紧随其后。   “师姐,今儿是你头七,弟子不孝,没准备些像样的贡品,处于乱世,纸钱也是幸得遇上旧友才有的烧,还请师姐原谅,莫要怪罪,阿月给您磕头了!”   秦烟的坟只有小小一个土坡,连墓碑都来得及做。   “秦烟这一辈子短,没多少风光的时候,死后落得一个体面,也算是不白收你这么个徒弟。”秋姿姐走来,话语中满是遗憾。   她走的匆匆,虽说人死后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且当下世道之乱,多少人死后就是随意一葬,活人都自顾不暇,可顾楼月却硬是给了秦烟一个体面。   顾楼月其实算不上秦烟的徒弟,没有师门,没有拜师礼,二人甚至一个直呼名讳,另一个喊着‘师姐’,离谱和违和的感觉在这二人身上尽显,而这一切都源于秦烟的一句玩笑话。   顾楼月是个重情义的人,自然将这个玩笑当了真,为一段看似与玩笑无异的师徒关系,做了这世间大部分师傅弟子都未必能做到事。   认识秦烟时,顾楼月不过才十来岁,能做到如此,多少受到秦烟的影响。   顾楼月磕了三个响头,在第三次起身时,谢阳却意外地在他身边,同样也是跪着的,只听到他下一秒大声喊:   “秦烟姐,别嫌弃班主烧的纸钱不够,班主之前给我烧了一大堆,我没去领,您若不嫌弃,就当是楚辞为报您在边塞的恩情,来孝敬您的。”   噗——   在谢阳这一声喊下,不少人破涕为笑,肃穆的场景倒也缓和了三分。   “你,你这家伙,哪还有乱领纸钱的说法。”   顾楼月眼角莹莹,但不妨碍被谢阳逗笑出声。   此时那一小包纸钱也差不多烧尽,即将覆灭时,还滋啦地跳出了几道火星子。   谢阳指了指道,“你看,秦烟姐也同意了。”   “油嘴!”   …*…*…   人入了土,烧完了纸钱,一套丧仪流程基本上算是结束了,现在还剩下一件事未做。   “老先生,再劳烦您一下,这是我师姐的孩子,麻烦给他入个族谱。”   “族谱啊,秦家已经早就没有这个东西了……”   老管家叹了口气,也不卖关子,指了指一旁的废墟地,道:   “那块地方便是秦家当年的祠堂,后来大老爷勾结当地县令爷被查,又逢新官上任,秦家除了我守的这一片墓地外,基本上都被抄了个干净,什么族谱牌位,统统都没了。”   一番细问下才得知,当年的秦家在金陵城可谓如日中天,官宦商贾的宴会常见其身影,与当地父母官攀上关系那真是再正常不过。   那时的秦家,就连庶出的子女都能分得一碗羹,秦烟早年父母双亡,吃了不少亏,后来硬是靠着自己的样貌与过硬的功底在金陵城小有名气,那是真如秦烟当年所说,追她的人能从金陵城排到太星湖。   可后来,秦家被抄,秦峰为了保全小部分秦家人,将秦烟抵给了官府成了官妓,兜兜转转又被卖到了京城。   “这些年,秦家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小姐当年攒下来的积蓄也快见底了,只不过家主还想着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顾楼月不免发出一声轻笑,“东山再起?所以他还指望着我重振秦家的名号?”   想到前些时日秦烟一心想着阿宁能入祖籍,能读书考取功名,而秦峰则借着这一由头许下不可能成功的事,连族谱都没了,不知道是哪来的脸好意思趾高气昂说的。   “那看来,班主你刚刚那一刀砍地太便宜了,要按我边塞的说法,吃了多少不该吃的,就给我吐出多少来。”   顾楼月注意到紧拽着自己裤腿的小手,不禁皱眉道:“阿宁还在这,多少收敛点。”   “班主,别太惯着孩子。”   谢阳半蹲下来,看着这稚嫩天真的笑脸,“阿宁,教你个道理,天底下恩恩怨怨太多了,报恩与报仇一个道理,要抓住时机,不然等时间过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顾楼月无奈道。   阿宁张着大眼睛,回道:“你说得对,娘说了,小舅舅是好人,欠他很多恩情,要我好好读书报答小舅舅。”   “你这孩子……”顾楼月突然眼眶一热,这孩子没白养啊。   阿宁又道:“可贱籍考取不了功名,那我就跟着小舅舅学才艺,之后赚大钱报答小舅舅。”   这番话,若是寻常父母听着,或许会热泪盈眶,可顾楼月偏偏心凉了一大截。   那是因为摆脱贱籍,是秦烟的遗愿。   “谁说你是贱籍,你母亲可是秦家的小姐,只要你愿意读书,小舅舅说什么都会让你去上!”   阿宁脸上闪过一丝抗拒,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顾楼月给抓住了。   “怎么,你小子没读书就开始厌学了!?”   “……没有,小舅舅,我不是这个意思……娘亲当初说要给我读书,离开了,我不想你再离开了……”   顾楼月一时间默了,到底是小孩子想得多,这些种种都联想在一起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舅舅不会离开的,你娘把你托付给我,都没来得及看你长大,舅舅怎么会离开?”   阿宁乖巧地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消除了内心的疑虑。   …*…*…   入夜   顾楼月这一行人算是占领了秦家的别院,但除了早上那些闹剧外,倒也没生出旁的什么事,原本秦家也是来避难来的,这一来二去的,倒也是熟络了起来。   除去秦峰,他被顾楼月砍了一刀,随行的人中又没有大夫,几个于心不忍的家伙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番,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这秦家宅院的地址倒也是选的好,依山傍水,入夜还能瞧见十里外的金陵城。   “班主,还没睡呢?”   顾楼月独自一人在别院处喝茶,本想着耗费点精神,殊不知困倦一上来就被人扰了。   瞧见眼前人一身夜行服加上麻布的寻常装扮,就知道他是来告别的。   “又要走了吗?”   “对,要走了,特地来和班主你道个别。”   谢阳迈着步伐走过去,坐在顾楼月的身旁,罕见的是,一时间谁都没开口,似是有什么言语到了口边,却难以言表。   最后,还是顾楼月先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说道:   “这个你拿好,按理来说,你当年跟你那个侍从离开京城时,我就应该把这顺带一起给你,可那时太匆忙了,边塞重逢时又来不及想那么多,你……收好它吧。”   谢阳只瞧了一眼,当即便深吸了几口粗气,从桌上拿了起来,用带着老茧的手磨了磨,令牌是冰冷的,可他却觉着血脉上涌。   “大魏长公主令……班主,你……”   “你母亲当年已经得知了皇上要对北寒王动手的风声,所以拜托各路人士,就为了给你多准备条后路,我自然也在其中。”   谢阳紧紧握着令牌,由于有了些念头,令牌上已经多了一丝锈味。   “你能活下去,长公主或许也能安息了。”   “……班主,谢谢。”   谢阳将这块牌子塞进了胸襟里头,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微红,却不见泪珠。   那个曾经哭着喊着,任性顽劣的家伙,今儿也长大成人了。   “班主,那个或许我马上所说的,只是一个妄想而已,但是我还是要说!”   谢阳深呼吸几口气,目光坚定,开口:   “当我向你许下太平天下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的,届时天底下不会再有贱籍一说,国法也当以民生社稷为重,在西域几年,我受教颇多,而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希望报仇,也是希望给自己一个家。”   “班主,若是你我有缘见证腐朽被推翻,旧朝跟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顾楼月浅笑一身,摸了摸谢阳的脑袋,“只要你愿意,醉生楼永远都欢迎你回来。”   话语毕,谢阳眼中的希翼稍许暗淡了几分,似乎他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一句话,而顾楼月也没注意到这一细节。   “班主,有缘再会。”   说罢,悄声离开,一如来时那般轻匿。 第108章 臣顾楼月,遵旨   “送走啦?”   秋姿悄声走来,看了眼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手上带着一壶茶,还冒着白烟。   顾楼月瞧了眼自己的茶杯,确实空掉了。   “走了,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多少年了。”   话语有点惆怅,又有点不舍。   秋姿给他满上了茶水,不经意间,弹了他的脑瓜子,惹得顾楼月一声骂‘疼’!   “秋姿姐!你打我干什么!”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傻帽!”秋姿姐话语里没丝毫悔过,甚至还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手拧成拳,都想再下手一番。   顾楼月还有些不明所以。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看不出来那小子喜欢你啊,当初在边塞我就觉着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这心思,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年了,揭开就是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秋姿话语一句连着一句,里里外外都是说顾楼月辜负人家的真心,践踏人家的感情。   顾楼月听着头大,等秋姿姐叨叨完这一大堆,才无奈地说道:   “秋姿姐,我不傻,人上次在游船上就坦白了,我当时也没答应……”   “合着你就这么吊着人家?你这个感情骗子!”   顾楼月冒出一头黑线,“什么啊,那家伙坦白完就把我推下水了,到底是谁玩弄感情啊。”   “那是不是因为你说什么让人家不开心的话了?”   顾楼月:……合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呗。   “他是谢阳,是那个死掉的北寒王世子,就那个在京城里面,经常来光顾的纨绔子弟,现在朝廷在边塞那儿通缉北寒残党,你说,我敢跟他走得近吗?”   终于,还是把这些话都给说出来了。   秋姿一时间沉默不语。   “当初在边塞城外送他离开时,我就险些被周玉箫发现,而且早年间我跟他走得近,这些事京城的那些牛鬼蛇神都知道,若这些暗地里的事情牵扯出来,他们不得把我们全灭了?”   秋姿:“……那他不是……从京城的时候就看上你了,这少说都有七八年了啊,班主啊,合着你都渣了人家这么长时间了啊!”   顾楼月:……这话听着都无语。   “其实啊,那孩子终归也是一天底下的亡命人,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说不准明儿就掉了,你倒也别太死板,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最起码不讨厌他,给人家这份感情一个回应,要不然等感情入了坟,后悔的只有活在世上的人。”   顾楼月听言,或许是被后几句话戳中了自己的心思,竟别过脸去,不发言语。   瞧着他这副样子,秋姿又怎么会看不破,几乎用确定的语言问道:   “你在担心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对吧。”   “……对。”   秋姿叹了口气,“就这一点来说,你跟秦烟倒是一样,自以为埋藏的很好,殊不知,大家都看在眼里。”   顾楼月一愣,头转了过来,略微有些吃惊。   “你莫不真以为,当年秦烟的事,整个醉生楼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秋姿双手交叉叠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在顾楼月吃惊的眼神下,说道:“花街的姑娘,谁还没几个相好?那些个来青楼讨快活的嫖客,不乏有世家贵族的公子哥,就这么一来二去生出什么情愫来太正常不过了,但只要别把这些东西搬到台面上来,大家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你师姐当年的事情其实陈妈妈多少都知道些,可她没想过秦烟会私奔,私奔这就已经超出了底线,所以当时的反应会很激烈。”   秋姿顿了顿,“那孩子看得出来对你是真心的,人也不差,你对他也有些感情,所以别藏着掖着了,而且现在醉生楼你做主,将来要是想在一起都没必要私奔,我还等着喝班主你的喜酒呢。”   说到最后,秋姿不免调笑了两声。   顾楼月都觉着无语,一头黑线地道:“别打趣我了……”   “这怎么能叫打趣呢?相互惦记的人,老天爷都会帮着牵线的。”   …*…*…   将秦烟安身入葬后,此行来秦家的目的倒也事了。   秦峰断臂后,不过几日便咽了气,秦家对他怨气不小,死后除了直系几个血亲外,倒也无人在乎,而且当下世道也不太平,秦家倒也不想多事,直接挖了个坑埋了,连墓碑都懒得做。   家主没了,不过有个带着人手家伙的顾楼月在此,秦家也不算太乱。   顾楼月原本稍许打点一下便启程离去,却不想,信王来了。   信王的兵助阵江北一带,钟贤派人带着信物前去,少说也要四五天,算算日子,其实来的正好。   不过信王李承的到来,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今凌城外的郊野别院成了信王麾下士兵的驻守地,有了朝廷官兵前来,流亡百姓那绝望的眼中也多少燃起一丝希翼。   “难得啊,你这大难临头,连影儿都见不着的人,竟然会留在这儿,莫非是看上哪位江南姑娘了?”   说实话,信王听到顾楼月前来拜见的消息时,也是大为吃惊的。   “……大人,别打趣我了。”   多年未见,一上来就是这般打趣的话,顾楼月都有些招架不住。   “坐吧,跟本王说说,现在的江南是个什么情况。”   李承做了个请的动作,一如当年在京城那般,只是现在他头戴凤翅兜鍪,身披黑金柳叶扎甲,腰间带一赤鞘弯刀,将军的威风尽数显现,与其说话谈吐之间,不免生出了些压力。   顾楼月将自己所知道详细说了一番,有关于谢阳的部分,只是用了叛乱分子来一笔带过,信王似是看出他略有隐瞒,可终归什么话也没有说。   “江南的事本王大致是知道了,只是这十万灾民确实难办,本王现在能带领的军队只有一万不到,即使翻一倍,恐怕也无济于事。”   李承的眉头深深皱起,若不是当下能赶来支援的只有他一人,自然也是不想接下这块儿烫手山芋。   而且京城那儿,怕也是不想调兵。   可也不能任由江南乱着啊。   “王爷,其实灾民大多都是普通的百姓,前些日子我便遇到了一部分,只要给口粮食,他们便帮我做事,本质也都不坏。”顾楼月心里一急,便为灾民说上了话。   “你遇到的只是一部分,可灾民有成千上万,那十万张嘴你该怎么办?朝廷派发下来的赈灾粮款只够十分之一,而且钱出了还担一脑袋骂名,我们不能看到他们本性不坏就忽略这些摆在眼前头的问题!”   “是啊王爷,依臣来看,还是武力镇压,先缩减一半的人口,到时再看如何。”   相当一部分的官员附和着缩减人口的办法,李承的眉头越皱越深,能看出来他并不同意这些观点,可眼下,他举步维艰。   “不,不能这么做,江南的暴动本就带着起义的动乱因素,若是以朝廷展开屠杀为方式,民心或许会更加难以收拢,届时不仅仅是江南,恐怕全国各地都会产生动摇。”   顾楼月开口,他这一点倒是说到了李承的心上,可周围的参谋,军官并不认同。   “你说的倒是好听,可朝廷这些年吃紧,哪有那么多赈灾粮款。”   “到底是底层出身,根本不懂国家为民的安排。”   ……   顾楼月面色如常,不为所动,若是以往,他断然不会趟这摊浑水,可估计是于心不忍,亦或是受谢阳鼓舞,他竟对这乱世有些不容。   “赈灾款不一定要用来买米面,也可以买糠麸,一斤米面的价格可以换来三斤糠麸,糠麸兑水熬煮可以翻倍,所以可以缓解一定燃眉之急。”   一军官指着顾楼月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糠麸那是给人吃的东西吗?那是给畜生吃的啊!”   “糠麸是毒药吗?吃了会死吗?人就不能吃吗?”顾楼月三连质问,只是挑眉而已,并未动怒,“你说我出身底层,不懂国家的安排,那你们这些自称是为民着想的官员了解底层人民的生活吗?”   “我们……”   “树皮是什么味道的啃过吗?易子而食这个说法听说过吗?你以为十多万灾民没水没粮是怎么到的金陵城,都是踩在同胞的尸体上走来的!”   “空口无凭,试问你话里有多少可信度!”   顾楼月不免嗤笑一声,“金陵城就在几里外,信与不信,你们自行去验证。”   别说是去金陵城了,在这秦家别院里就有逃难而来的灾民,若这些锦衣玉食的官兵真的有意探究,早就知道了,可残酷的事实,即便血淋淋地解开,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不会愿意去信的。   李承挥了挥手,“可以了,顾楼月你留下,其他人先离开吧。”   主子发话了,一众军官将领们即使有怨言也只能先憋在肚子里面,唯一能发泄出去的地方,就是那恨不得杀了顾楼月的眼神。   堂内刚刚还坐了不少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悉数散场,倒是显得宽敞起来。   “阿月,现在没人了,你就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顾楼月一愣,倒是没有率先回答李承的话,反倒是问道:“王爷,你怕不是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地方吧。”   信王同时也顿了一下,犹豫再三,倒是先苦笑了一声,“罢了罢了,你也不是什么外人,与你诉说一通也没什么不好。”   顾楼月:“洗耳恭听。”   “早几年江南的灾情,朝廷其实并不重视,下拨的赈灾粮款也有一搭没一搭,水患一直无人治理,灾情也自始至终地被忽略,这几年又一叠加,如同加了杠杆一般,稍许了解,知道内情的臣子都担忧何时会爆发,毕竟这一爆发,又是十几二十年见不到天下太平。我身处权利的漩涡中心,手上又拿着赵家的军令,不乏惹人注意,明里暗里地将我能使的兵力调至南下,为的目的就是好在将来,给江南的灾情找一个替罪羊。”   “借机除掉我收回军权,又能逃掉天下人的骂名,京城那帮混蛋可真是打了个天大的好主意啊。”   其实瞧近了看,信王今年不过才三十出头,按理来说这是一个男子最风华的年纪,可他却因为踏入了京城这个权利漩涡场,颓靡消沉了许多。   与印象中,那个刚稳定了边塞叛乱,鲜衣怒马班师回朝的大将军判若两人。   京城说到底,还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现在,看着天下百姓受苦受难,于心不忍,可也后悔当年为什么留在京城,而不是选择回边塞做自己那个逍遥王。”   这些话,当然也只能对顾楼月这个局外人说说,若是有心之人,指不定会编排什么坏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爷您不必太过于介怀,江南当下局势,您肯前来,已经很好了。”   顾楼月的话算不上讨好,只是一如既往的出谋划策。   “王爷您好奇我的想法,我不过是想将朝廷的赈灾粮款全换成廉价便宜的糠麸,加水熬煮至少也能保证让一半以上的灾民活下去。”   “那剩下的怎么办?朝廷给的粮款也只够不到两个月的份儿。”   “让他们去种地。”   “种地?”   李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太确定自己所听到的话。   “对,就是种地!”顾楼月笃定道:“江南水患,可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被淹了,金陵周围皆是大量农田,此次灾民突袭,不少农户都放下手中的田地而去北上,田地不能没有人农作,两个月后便是秋收,总不能让今年的农作物颗粒无收吧。”   李承还有些顾虑:“你确定你真的能说得动他们吗?”   “如若不从,便不能领到粮食。”顾楼月顿了顿:“我自然知道,灾民经此一难,必定不会对朝廷的做法多加信任,可正好,我不是菩萨,救不了所有人,有的人命中注定要反抗,那就用他的愚蠢去施舍想要活下去的人。”   李承听言,默了许久,屋内的油灯烧尽,忽闪忽明,屋外闲言碎语,刻意关注着堂内的动静。   “将施舍的米面换成糠麸,强制让灾民去干农活,又以口粮施威胁,这桩桩件件,虽初心是好,可骂名足以遗臭千年……”   “王爷无需担当这一骂名,我顾楼月身为贱籍,与皇亲贵族多有瓜葛,没几个好名声,担这骂名再合适不过。”   “你,可是你……你又在图谋什么?”   李承对顾楼月也算是知根知底,他敢冒这么大风险做事,定然有他想要图谋的。   “没什么,我师姐前些日子走了,若不是江南动乱,我还想着等过完了七七再离开,如今能帮着王爷做事,也顺带把孝礼给做全了。”顾楼月稍许撇过眼去,“我师姐遗留下一子,将来……将来我想让他上京读书,若遇阻碍,还望王爷您能行个方便。”   “原来如此。”   信王的眉头一下子便舒展开来,留人办事,最怕的就是无欲无求的家伙。   “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你当真有觉悟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出头鸟是什么个下场,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再胡闹,不还有王爷您做后盾吗?”   既然打算做,那就不后悔,且伴君如伴虎,他自然也是考虑到信王最后会弃了他的,可这并不代表他没留后手。   信王起身,郑重其事地拍了拍顾楼月的肩膀,委以重任地说道:   “本王现封你为从七品安抚使副司,摄江南赈灾重任,附指挥使,督查使二职,赐本王令牌,出示令牌,即为本王亲临,也是为你在江南做事添一份助力。”   顾楼月面色平静,后退两步,双膝着地,跪拜,道:   “臣,顾楼月,遵旨。” 第109章 流言蜚语   建隆二十六年七月,正值午后,烈日当空。   前些日子下了几场大雨,地上的水渍还没完全蒸发,又遇上了连续高温的日子,又闷又热,整个大地就是一个密封的烧水罐,密不透风。   在这宛如酷刑的气温下,人们自然不愿意下地劳作,毕竟到了盛夏,田间的活少了,大多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一个上午,趁着中午最热的时候,找个凉快的地方,或是进了家茶馆来,点壶茶水,再要几个便宜的点心,听听台上的说书先生,学像个官老爷似的打发打发时间。   这当口人还不少,很是热闹,说书先生在台上边摇扇子,边唾沫横飞,可台下听的愣是没几个。   “喂喂,听说了吗?最近西边城外又来了一场起义。”   “这有什么,不就是个起义吗?这些年还不少吗?”听着的那人满满的不屑,对这话题的兴趣还没有手上冒着热气的茶多。   说话的人冷笑一声,“那你可是不知道,这次派去领军镇压的人可是信王御前的头牌,那个顾楼月啊!”   “顾楼月?谁啊?”回话的那人皱了皱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却又想不起来。   一旁的人有些个听不下去了,端着碗还没泡开的茶水,还没坐下来,嘴里就补充道:“嘿,我说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你就在这茶楼里面打听打听,有哪个不知道顾楼月这个人的,就算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人,也该知道他是京城几年前最当红的戏子。”   “不就是个唱戏的戏子,还不都是捧出来的?”说话这人满脸的不屑,脸上摆着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似乎早就看到了结局一般。   殊不知,他这番话说完后,一旁人不但没恼羞成怒,反倒是乐了起来。   “说你消息不灵,你还不信。”   “怎么,难不成我说错了不成?”   “错不错倒不知道,可那顾楼月啊,借着跟京城权贵的关系攀上了高枝,明明是个贱籍却当了官,你说气人不!”   此言一出,立即惊得满座哗然,隔壁几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一时间将视线转向说这话的人。   可见在场还是有不少消息不灵通的。   那几个本就知道这件事,此刻倒是有种莫名的骄傲。   “贱籍?!贱籍怎么能当官!?他们没准儿大字都不识一个,他顾楼月配吗!?”   刚刚还不屑的那人差点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喂,说书的,别讲些没用的史料八卦,给这些人说说那位顾大巡抚!”   还不等那些人说话,便有人起哄说道,还大方的朝台上扔了个钱袋子,就算是打赏的钱。   说书先生本还有些恼怒,虽然他说的东西确实没几个人听,但这说书说到一半,哪里还有临时换剧本的道理?   可掂量掂量钱袋子,这里头还是有点分量的。   醒目一拍,扇子一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列位,要说这顾楼月,就不得不先说当今这三大绝色:   一曰公主红妆千里嫁荒凉   二曰落魄信王怒马破塞关   而三曰嘛,便是这玉面花魁一笑惹千金!”   “要说这顾楼月啊,可了不得啊,本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几年前,皇上盛宴,一舞娘眉眼含波,身姿婀娜,当时便惹得众人心动神驰,皇上甚至还有立其为妃的意思。”   “可后来这舞娘的男子身份露出,那些个臣子官员们啊,一个个的脸色就跟吃了隔夜馊了的硬馒头似的,但也有的表示毫不在意,不过也惹得名声一阵恶臭。”   “顾楼月这一舞可是彻底将他的名声大噪了起来,而且还惹得不少京城夫人千金们不顾家里的劝阻,前去看一看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男花魁,甚至还有不少想要与他私定终身的呢!”   说书先生稍稍喝了口水,接着说道:   “名声大噪后,不少人便对他的来历感到好奇了,有传闻说他身材高大但却如女子一般柔弱无骨,想必是来自西域;也有传闻说他是一名绝世舞姬的孩子,习得一身勾引人的媚术;也有人说,他早年被自己所钟爱的女子欺骗,所以想要在众莺莺燕燕中寻求慰藉。”   “北寒王世子更是不顾世俗人伦,不怕名声好坏,年少花重金只为求得那顾楼月一笑,而好景不长啊,北寒王叛乱,北寒世子巡街问斩,那顾楼月在刑场上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还是对天诉说命运不公强拆缘啊!”   说到这,说书先生用醒目拍了下桌子,着重且带着一丝神秘地说道:   “诸位,你们猜接下来怎么着,那男戏子竟然转移了目光,勾搭上了信王大人,据说啊,这顾楼月为了拉拢信王这个靠山,不惜伏低做小,自愿带着青楼一众姐妹去边塞伺候信王,这一去就是三五年之久,咱有道是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不,江南灾情,顾楼月便受信王抬举,受封巡抚,接管赈灾一切事宜。”   “有道是德不配位人逢灾,顾楼月接管江南这三年啊,可谓是名不聊生,哀嚎遍地,头年水患加大雪,灾民突袭金陵要粮,那巡抚大人竟喂人吃猪食,不到一个月便爆发三五场起义,可他拿着信王大人的鸡毛当令箭,强行武力镇压,后来为了阻挠再有起义革命发生,直接强迫刚刚忍受背井离乡的灾民下地锄田,过冬又逢大雪突袭,足足死了一万余人哪!”   “岂有此理,竟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个姓顾的,当自己是土皇帝了不成!”   “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各位,小点声音吧,这虽不是金陵,可被顾楼月的人听到,一样是要掉脑袋的啊!”   ……   当朝的贪官污吏总比前朝的野史生动些,说书先生有稍加感情地润色,当即激起了不少人想口诛笔伐顾楼月的想法。   坐在最后方的老者从头到尾不言一句,台上怎么说,他还并没有太听得进去,可现在这周围熙熙攘攘的吵闹,实在让他坐不下去,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留下茶钱,便起身离去了。 第110章 天下骂名   老者纵身走过镇上的街道小巷,这座小镇看着老旧,但却人丁兴旺,民众间来来往往,虽面黄肌瘦,但好歹眼中有光,透露着生命的模样。   “号外号外,金陵巡抚顾楼月又一次镇压起义叛贼!”   前脚茶楼里刚说顾楼月领军对抗反贼,这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最新的捷报,可这消息在大众的耳中,听着可没那么激动。   “之前我听这次反贼多厉害,一天一个村,一周一个镇,我还指望那戏子能被搞下台呐。”   “可不嘛,要不说还是信王厉害,若没信王的兵,那戏子连个屁都不是。”   “哎,你说说这苦日子啥时候才能结束啊。”   “结束个屁啊,我天天问候那戏子十八代祖宗,祝他早死升天,老天爷也不知道啥个时候开个眼,哎……”   ……   抱怨的话也只是在大街上说说,等宣泄完了,又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日子里去了。   老者在茶楼里面就听了一肚子不想听的话,街上又是熙熙攘攘,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给磨没了。   回家的路上买了包没芝麻的烧饼,又回头看了眼茶楼说书人明日的内容,见到是自己喜欢的史书简评,才稍许有了点好心情。   兜兜转转地绕出了城区,他的小别院离城内并不远,虽不是很奢华,但胜在雅静。   门半掩着,似是有来客。   “师傅,您回来了!”   钟贤一身粗衣麻布的打扮,手上拿着锄头,脚边还有些半湿软的泥土。   瞧见吕传道老师回来,胡乱地擦了擦手,然后顺手接过老师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时,顺带倒了一壶温茶。   吕传道自五年前便离开书院,告老还乡了,回乡后歇息了几个月,觉着生活无聊便又开办起书院来当教书先生,钟贤自被调任来江南治理水患时,便常来拜访,又是还会带些城里的糕点果子,颇受一帮小孩子的喜欢。   不过三年前的那场灾民,书院一夜之间便荒废了。   “您回来地正巧,我刚泡开的茶水。”   吕传道横了他一眼,说道:“大白天,县令府那么忙,你还跑我这来作甚!”   话语间带着一丝斥责,显然是不满意钟贤这翘班的行为,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钟贤倒也讪笑道:“县令府下个季度的文书工作都差不多做完了,文件要我和顾兄盖章,我早就盖完了,都等着顾兄镇压反贼回来呢。”   又听到了某个人的名字,老吕先生又是生了一肚子气,冷哼一声。   “……师傅,今天不是很高兴啊。”   “高兴什么啊,我吕传道这辈子教书,虽不及桃李满天下,可好歹门风清流,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个恶名漫天飞的混账东西!一世清明,我的一世清明啊!”   说罢,仰天感慨三声。   钟贤这一嘴就像是个宣泄口,把吕老刚刚在街上觉着不忿的情绪肆意迸发出来。   “师傅,都说了多少次,顾兄他没把师从您这件事说出来,他是明事理的,不会做出给您老人家丢人的事情。”   “明事理!?他明个屁事理!”   吕传道很罕见的呸了一声。   “师傅,他……”   “好了好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跟他难兄难弟,同仇敌忾的,也别在面前说他的好话了,要是他有点良心,怎么不亲自来见我!”   吕传道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钟贤接下来的话,拿着泡好的热茶起身便回屋了,临走时倒也不忘关照一句:   “你回去吧,我今儿累了,不留你饭了。”   钟贤无奈地笑了笑。   …*…*…   傍晚,夕阳已经没了山。   钟贤白日离去时,紧紧是带上了门,而人却没离开多远,在一处农宅院里面停留。   来时,小二上的水还冒着白烟,现在倒是凉的透彻,钟贤没喝多少,只是等的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在觉着对方将要爽约时,桌上猛地被人放了两只捆好的螃蟹。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   顾楼月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一来便是先说着歉意,手上除了螃蟹,还有几个网袋装的海鲜,总之,一股子腥味。   “来了就不算晚,你先坐下来喝点水吧。”钟贤客气道,虽说他有些不喜欢鱼虾的腥味,可也不是不能忍,而且隐约之间,似乎还有一股血腥。   眼前这家伙倒还是那副俊俏的皮囊,一身暗色主调的软甲,腰间一副胯刀,头发高高束起,却有那么几丝不受控制地落下,身下的军靴有些许泥泞,与往日他注重外在干净的性子形成较大的对比。   他依旧是那副一眼就觉着惊艳的面容,两年多民生与战争的洗礼在这幅皮囊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人还是那个人,而眼角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沧桑。   “南边那场起义军,怎么样了?”   钟贤问着,顾楼月刚好一碗水下肚,擦了擦嘴角后道:“一群虾兵蟹将,别听民间传得有多厉害,其实就一帮屠夫流氓,耍刀还没我耍得利索,对了,这是南边小镇的特产,还是活的,你一会儿给吕老带些过去。”   说来,这几年民间起义不断,刚开始这帮起义军人数多,士气足,他还真吃了不少苦头,那是若是这帮起义军是真的打着整治天下的意思来的,那他都想着给人开条后路,可对方刨根问底也只是一帮想当皇帝的地痞,借着灾情造势逆反而已。   既如此,他断然也不能给他们得逞的机会,至少,也不能任由天下苍生给他们祸害。   三年,刀枪血雨地过去了,今儿他也是战果累累,恶名远洋。   “不说这些了,先生他近来如何了?”   “一直都吃好喝好的,最近还喜欢上唱曲了。”   “那他老人家倒还挺会享受的。”顾楼月淡然一笑,突然想起来自己来时带来的物件,便道:“这些河鲜特产,你给他老人家带过去,尝尝鲜,今年风调雨顺,灾情也少了,估计是个丰收年。”   “让我带过去作甚,你自己怎么不去?”钟贤眉眼一横,故装作不情愿地说道。   “我哪里还有脸去见他老人家……”   …*…*…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可钟贤是个执拗的人,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带了过来。   一路上,顾楼月的脸都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大字。   “顾兄,我还是头回瞧见你这般为难的模样。”   为官三年五载,钟贤早就会说那些个客套话了,反之,顾楼月这些年倒是越来越沉寂了,如今这般简单的玩笑话也不见他有多大的反应。   “顾兄?”   “啊,什么事?”   顾楼月回过神,压根儿就没注意钟贤刚刚的问题,刚要接口再问一番,却不想眼前已经是到了吕老的庭院外头。   大门紧闭,估计里头上了锁,借着月光能瞧见大门贴着泛黄的对联,小别院未砌围墙,只是用简单的篱笆围了围,栅栏下有些许杂草,但算不上乱,从外观上看,或许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农户家。   “那个,我们把东西放下就走吧,不早了,我看屋子里面也没有亮灯,就不打搅他老人家了吧。”   顾楼月语气颤颤巍巍的,甚至下半身还配合似的后退了一步。   说来,他这些年上阵杀敌,出刀枪入火海,就连当朝宠臣来时都没得怕过,而眼下只是见一位旧时的长辈,却生出了潜逃之意……   “……哎,那就听你的吧,师傅他估计也睡了。”   钟贤叹了口气,话说到如此,也不好强求,恐失了分寸。   “师傅厕屋外头有个小鱼塘,我看你带的这些河鲜还是活的吧,刚好可以放那儿。”   顾楼月松下一口气,不知怎的放松了不少,点点头挎着篱笆栅栏便过去了。   吕老的庭院没怎么修整过,地坑坑洼洼,硬石子和软泥巴交错着踩在脚下很难不发出声音,顾楼月也是提着心,跟做贼似的潜入进去。   夜晚的鱼塘平静不见波纹,顾楼月想着速战速决,却不想刚松开袋子,一条求生欲望极强的鱼儿猛地蹦跶出来,甩尾溅出好些水滴,最后‘噗通’一声入了池塘。   “谁!?谁在外边!”   即便顾楼月在料事如神,估计再给他一次机会,也不会料到竟然以这种方式惊动了吕先生。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吕老似是穿着一身大白色的寝服,手上似是拿着棍棒一类的东西,看不清神色无关,接着周围漆黑的景儿,活脱脱厉鬼在世!   顾楼月不出声地暗骂一句国粹,赶忙撒腿往来时方向跑,带着的麻袋似是又爬出了几个腥味家伙,竟差点被绊一跤。   好家伙,现世仇现世报啊。   “好啊,你这个偷鱼贼,我逮了你几日不见踪影,今儿你还亲自送上门了!”   顾楼月几乎连滚带爬,单凭着几句话,脑中对吕老那文绉绉的印象减了大半,但现在可顾不得这么多,毕竟赢过一老人家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顾楼月!这边,快回来!”转头一看,钟贤人都没进来,站在篱笆护栏外面对他大喊着。   “……”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吧!   平时‘顾兄’,‘顾兄’地叫,就没见过钟贤叫他全名过,意味太明显了!   “顾楼月……臭小子,是你吗!”   月光下的这道黑影顿了顿,可似乎铁了心地不打算回头。   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且听着吕老在身后中气十足地喊道:   “顾楼月,你这次要是敢离开,那以后就永远别回来!我吕传道这辈子若是教出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弟子,我就自缢谢罪!”   殊不知,顾楼月还就真吃这一套,僵硬的身体如生锈的转轴一般,很是变扭的转过头,露出一副堪比吃了隔夜馊饭的脸,道:   “先生……您什么时候学着发毒誓了……”   吕传道气势汹汹地走来,那粗壮的棍棒依旧拿在手上,随着二人距离的接近,棍棒逐渐扬了起来,且举高超过了头顶……   顾楼月不忍地摇了摇嘴唇,虽然心里不想着手受罚,可挨打的理由太多太多,要是桩桩件件拎出来,他早就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可等待良久,预计的棍棒并未如约落下,反倒是耳边传来‘啪嗒’东西落地的声音,然后便是感觉脑袋被人很是温柔地摸了摸,吕传道的声音如实传来:   “你这小子,个头长得高,怎么胆子倒是小了,当年有胆子翻书院围墙的混蛋,现在怎么还怕被打了?”   顾楼月试探性地睁开双眼,吕传道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五年未见,变化不大,只是头发花白的部分越来越多,皱纹带走了他经年的锋利,多了丝岁月的柔和。   “我……我没脸见您……”   “哎,进来说吧。”   吕传道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人叫了进来,屋内点起了油灯,稍许亮堂了些,盛夏的晚风透了一丝凉意,倒也不觉着热。   顾楼月进屋后便如坐针毡,趁吕老不注意时还瞪了钟贤一眼,这绝对是赤裸裸的陷害。   可钟贤就当做根本没看见一样。   “当年,听闻你是京城玉面花魁时,我便觉着此生最骇人听闻的事情莫过于此了,而后来,你当了江南的督察,又做到了巡抚,我知道是因为信王的原因,可不知道你原来早就已经深陷京城的名利场。”   “或许在当年,我就应该猜到才是。”   京城里的戏子多如繁花,红的快,衰败地也快,可为何顾楼月一个男的还能红到皇上眼前,红到天下皆知,这后面有人在操纵是太正常不过了。   “……那个,其实这不也了您的心愿嘛,您一直想让我奔上仕途,如今也是一方统领,虽说名声不太好听,可旁人也不知道您是我的老师……”   顾楼月想说些安慰人的话,这些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变扭。   吕老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是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在天底下的恶名,连我吕老都要敬佩三分啊。”   “……先生,您就别拐着弯骂我了……”   “我哪里是在骂你啊。”吕传道叹了口气,“你的恶名我也听过,用糠麸当粮款都算是轻的,还在粥里放石子,强迫灾民下田农作,起义的叛乱人士一被抓住就是连着江河去梳理水患,为此总总那是天怒人怨,我今儿跑去听个说书的,讲的都是你的这些烂事!”   “可这些事天下人被蒙在鼓里,我难道还看不清吗?若是真正的灾民,哪里会在意赈灾的粥里有石子,你想借此筛除贪图便宜的小人;江南灾民暴乱,其他不受水灾的田地都有影响,强迫灾民种田不过是让田地不能荒废,以稳来年的收成;叛乱人士大多是被洪水的来袭而背弃家乡的人,他们去梳理水患可比朝廷的军队都上进,因为受害的土地是他们的家乡。”   “我一直觉着教出一个能拿三元及第的状元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可民生,社稷这些,别说是我一手教导的钟贤,连我这老头子,都未必能有你这孩子做得出色。”   单是背负这天底下的骂名,更有几人敢? 第111章 论功行赏   “先生,您说的太严重了”顾楼月嘴角抽了抽,怎的几年未见,吕先生还学会捧杀了。   “哈哈哈,你这经不起夸的性子倒还是和从前一样。”   吕老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感慨道:“哎呀,我当年一心想你脱了贱籍,入仕读书考功名,不说再出一个状元,至少在我这老头子的尽心调教下,考出个进士来,而如今看来,倒是我吕传道目光短浅,不心系天下民生。”   “先生,您……”   “行了,你到现在还叫我先生,十年栉风沐雨,十年淬火成钢,我辛辛苦苦教导你,换不来你一句师傅,如今还与你生分了起来,你来江南三年,每次都是拖钟贤来带东西,也不留个口信,今儿若不是我老头子今儿未入睡,恐怕还见不到你。”   说着说着,吕传道还阴阳怪气了起来。   “师……还是叫先生吧,让我一时改口还不太习惯,先生,我以后得空一定常来!”   吕老最终不过骂了几句,深叹了好几口气后,却也不再强求了。   “行了,我今儿就不留你们两个大忙人了,县令府估计还有不少事,赶紧回去吧,我瞧着你带的那螃蟹不错,过两日记得回来尝尝。”   …*…*…   天色已晚,与吕老辞别之后,顾楼月就像是卸下了几千斤的重担,如释重负的感觉让身心都轻盈了不少,即使处于深夜,他却却有种能办公到天明的感觉。   “说来,钟兄你可真不厚道啊,你刚刚绝对是故意的吧。”   钟贤卖弄玄虚地道:“顾兄慎言,情急之下而已,谈何故意?”   “你当官没几年,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论这,比不得顾兄。”钟贤坏坏地笑了一声,可似乎心情不错,“自你在江南出了名后,师傅一直记挂着你,你还说我当官当的油嘴滑舌,怎么你就越来越远离大家了呢?”   “我……”   “我知道你想说不想牵连旁人,可是旁人也会在乎你啊,就你去年平乱反贼那次,你自己是走了鬼门关一遭,师傅那次也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后来还跑到座庙里听和尚诵经祈福去了,师傅他是不信神佛,但那次在寺庙里一住,从你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出,他才肯出来。”   顾楼月沉默不语,或许秦烟的离开在他的心中蒙了一层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厚,越来越厚,以至于几乎快要蒙蔽了双眼。   别说是去见吕传道师傅了,自两年前江南一别,他连醉生楼的大家伙都没再见过第二回 了。   他似乎潜意识地认为自己是个灾星,只要跟在谁的身边,谁就会厄运连连。   “顾兄,别太压抑了,需要你的不仅只是江南,还有你的家人啊。”   “谢谢。”顾楼月揉了揉略微泛倦的脑袋,“我不会钻牛角尖的,我这还有一大堆公事要处理,就不寒暄了。”   二人说着已经回到了县令府外,府里不同于寂静的县城,里面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衙役与官员,所有人都忙着手头的事,压根儿没注意到顾楼月与钟贤二人已站在外侧。   顾楼月没发出多大的动静,与钟贤告别后,便独自朝着南侧离去了。   相比与大堂的忙乱,南侧就要显得安静许多,院落设计很是简洁,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些落叶,灯光微闪,似是已经有人在等待。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到十里开外都能认出的脸:   “你平个反贼怎么需要那么久,老子等你两天了!”   周玉箫以一副很是嚣张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眉眼间尽是不悦,桌边上的茶水放了一二盏,有的空了,有的还冒着热气,显然已经是等了许久了。   “才两天你就着急了?我以前怎么就没觉着你如此关心我?”   顾楼月自顾自的做事,对于这位来客倒也不觉着意外。   周玉箫是京城的禁军统领,江南此地虽乱,但朝廷也不是什么也不管,自然就派了京城的世家亲信,这本就是个苦差事,京城里人人嫌弃,周玉箫也是因为自家亲妹的缘故,要不然才不会来此。   且他虽早已是五品官员,但碍着顾楼月有江南诸事的特权,所以二人基本上平起平坐,有时在议事时,顾楼月还能压他一头,实属来气。   “本大爷关心你什么时候咽气!”   “那你可得悠着点了,我找算命的测过,说我这辈子长寿,咱看谁先熬死谁!”   论唇枪舌战,没人能赢得过顾楼月。   周玉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辞藻来辩驳,便只能说起正事来:   “几日前,京城传来圣旨,我虽不知道内容,但多半是关于你的。”   “我?”顾楼月好似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眼眸里闪过震惊,可很快便被压了下去,他能看出来,周玉箫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么惊讶干什么,圣旨来了接下去就是。”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他就不怕是来杀头服罪的圣旨吗?   “我问一句,这圣旨……信王知道吗??”   周玉箫不以为然:“他知不知道又能怎样,京城现在局势紧张得很,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各方都能察觉的到,他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顾楼月默了,眼下确实有些难办,他其实就一挂名侍从,还是贱籍,按律法来说连参兵都没资格,却挂着个名不副实的官职,以前天高皇帝远,所以他从不担心会发现,而今该来的就终究还是来了,不接都不行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周玉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之前要抓的徐家大少,已经落网了。”   “落网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或许是人有些疲倦,提起‘徐家大少’这个名讳,顾楼月稍许愣了一下,恍神之后才想起这么号人物。   “兰陵城,不出几日便会押送回来。”周玉箫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道:“说啦也是讽刺,那个不可一世的徐家大少近些年来竟然卖起了卖猪肉,若不是我妹夫家的人以前做生意认识过,也没人会在意一个卖猪的,徐家当年在金陵城的名声可不小,落得这么个下场,不知该说他罪有应得,还是说倒霉碰上了你呢?”   周玉箫话音未落便拿目光瞟了顾楼月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而某人却装傻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顾楼月,别装不知道!公报私仇是官场最忌讳的事,你一上任便下令去追捕徐长稚,他一没罪书,二是良民,幸得这些年朝廷被江南反贼,水患的事弄的烦神,不然搁几年前,连个九品的小芝麻官都能参你一本,信王大人都未必能给你收尸!”   周玉箫一时间有些气血上涌,可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关心。   当年顾楼月上任,江南官员一时间都人心惶惶,连信王都提醒他要小心行事,可就三五个月后,局势稍微稳定了不少,可他却突然来这一遭。   公权私用,况且大背景环境还如此恶劣,其带来的影响自然是不用说。   最后也是顾楼月执拗,一意孤行就要下令,后来还是信王卖了个面子,让周家,慕家来帮衬着。   “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你!真是脑子进水了!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这么个执拗的人啊!”   周玉箫仰天扶额,心里无奈之余又多了一丝庆幸,幸好顾楼月这执拗的态度没有用在周卿卿身上,要不然当年这二人执意要私奔,还不知道能不能找找影儿呢。   “我其实……”   “二位大人,信王大人到了。”   顾楼月刚要解释,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二人的目光同时转向门外,瞧见那象征着信王麾下的服饰,便已了然是什么事了。   “解释的话就别说了,我也懒得听,先去接旨吧。”   周玉箫起身,顾楼月紧随其后,二人随一同前来的小侍来到大堂之上,此时的县令府已鸦雀无声,所有人低头跪地,再怎么忙也放下了手中的活,仿佛巨大的机器一时间停止了前进,就这么突兀地停在了原地。   信王难得穿上了朝服,衣领少许褶皱,偶有青丝落入颈肩,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来此地,还来不及歇息,瞧见顾楼月,便厉声道:   “顾楼月,跪下接旨。”   顾楼月稍许一愣,老老实实地上前跪下,听号发落。   信王从怀中拿出一幅镶着金边带着银丝的卷轴,不紧不慢地展开,念道:   “金陵巡抚顾楼月,赈灾有功,应以赏嘉之,封镇远侯,即刻进京领赏!”   话音未落,顾楼月猛地抬头,似是不确信,可当他拿到圣旨,逐字逐句地观摩一遍后,这才确信刚刚听到的并非是幻听。   将士封侯,这至少得是在两军对峙时,大获全胜且取得敌方首级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得到的赏赐,多少将军士兵穷极一生都无法取得的荣誉,他何德何能……   周围唏嘘之声不已,信王稍许凛冽的目光扫视一圈,才没了声。   “信王大人……”   “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信王说这席话,便是刻意屏蔽了旁人,甚至周玉箫想要跟上,都信王挥挥手给打发了。   顾楼月紧跟在信王的身后,等四下无人的时候,信王才叹了口气,道:   “封侯,意外吗?”   一开始不说事情缘由,这倒是信王的一贯风格。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以为是赐我一死的圣旨。”顾楼月苦笑一声,言语之间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来。   “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信王说着,又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密函来,道:“这是边塞传来的报告,西域几个部族一直在暗流涌动,相互勾结,有些人耐不住性子,袭击了一些边塞周遭的城市。”   突然转换的话题必是有一定的联系,不过顾楼月现在倒也懒得想那么多,随口道:   “莫不知想着要我去镇压吧。”   看似一句不经意的话,信王当下便点点头。   “……什么!?”一时间哑言了。   信王轻笑:“可知现在京城什么局势?”   “……不知道。”   他这三年间光是平乱救灾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哪里还管的上京城的事?   “老皇帝近些年体虚,膝下皇子都已成年婚配,京城又是一太平地,这些酒足饭饱的囊*子会想什么,你多半猜得到吧。”   “夺嫡?”顾楼月的语气倒也是肯定中含着一声叹息,“可为何会牵扯到我的头上来?”   他一没权二没势,八杆子都打不到他身上来,这些京城的家伙究竟是怎么把他也给算计进去了?   “本王知道你觉着奇怪,可接连着这些年你做的事情一想,倒也觉着理所应当。”信王不急不慌,悠悠说道:   “在京城里,你传来的消息可都是捷报啊,以三万人的粮款养活了九万人,平定叛乱将近几十起,而且江南这一年的收成比预期好太多,恐怕用不了两三年,水患就能平定下来,江南也能稳定,恢复以往。   届时论功行赏的奖励,可比一个封侯的多得多了。”   听到最后,顾楼月内心的寒意不断放大,他并不是傻瓜,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听得明白——京城有人想要坐享其成,窃取他的劳动成果。   虽不说他对这救济的事有多么上心,可这毕竟是耗尽了他三年心血的结果,被人以毫无代价的方式夺取,这怎么想都是难以释怀的。   “皇子夺嫡,光有朝臣背景的支持是不够,大多需要做出些成绩来,边塞的战场,江南的水患,都是能展示自己的好地方,可自北寒王死后,朝中就没几个能上阵杀敌的将领,战事也一直拖着,如今你的江南有些许起色,他们自然就盯上你这块肥肉。” 第112章 求死不得   “所以,我这是做了将近三年嫁衣,最后拱手让人了吗?”顾楼月自嘲道。   他不求有何回报,可也不曾设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   信王不言,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再多解释说明。   “收拾好行李,明日便随我回京城吧。”   “……等等,明日?”顾楼月回过神来,身体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阻止道:“信王大人,能不能宽限几日?”   信王皱眉:“为何?”   “徐家公子落网了,我想收拾了他再走。”顾楼月垂在身体侧边的手稍稍握拳,并补充道:“我担心这一走,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凡事要趁早,且他有预感,此次一别江南,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届时还能不能报这个仇都难说了。   “好,我只给你三日的时间,京城当下紧张的局势不容许我留给你太多的时间。”   “放心,三日足够。”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顾楼月嘴角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眼眸却丝毫不见笑意,话语透露着些许冰冷,一点儿都不适合他那春风和煦的面容。   …*…*…   离去江南的打算既已提上了日程,便要将手上的琐事都给打点好才是。   顾楼月趁着县令府的灯火未歇,与几位来往亲信交予江南诸事,毕竟谁也不知朝廷会派什么人来接管他的活儿,但交代清楚总没错。   只是可怜了钟贤,这一走,他的工作量至少翻上了好几倍。   这交接的工作,一做就是两天,等做完,另外一条消息也过来了。   “顾大人,周统领嘱咐要押运过来的人到了。”   卯时初刻,顾楼月不过才刚睡下两个时辰,悠悠转醒之余还隐隐有些头痛,传消息来的人并未事先通报,不过念在能瞧见旧人,他倒也不在乎了。   “人在哪里?”   “牢狱里面,正关押着。”   “行,带我过去。”   顾楼月三两下便套上了衣物,跟着随从们来到牢狱,路过县令府的园林外围,此刻朝阳未升,郁郁葱葱的植被缠上了一层雾水,水汽很重,着实令人犯困。   牢狱里更是如此,即使点着火把照明都未有好转,并夹杂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味道,令人作呕。   江南多年治理水患,这里倒是关押了不少叛乱人士,徐长稚的牢笼在最外面,牢笼的正前方已经备好了一把竹椅。   顾楼月倒是直接坐上去,本还有些犯困,可仇人在眼前,他怎么都得打起三分精神出来。   “徐长稚,这些年,你过的也不好吧。”   面前的家伙一身粗衣麻布,有些个地方还带着补丁,脸上硬挺的胡渣很是杂乱,浑身湿哒哒的,据一旁的随从说,这玩意刚经历过水刑之苦,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浮肿,听到面前有脚步声,抬眸时,眼中的混沌令人难以联想这是一不到三十岁的壮年男子。   他看着的顾楼月的眼神,却是如此陌生,顷刻间又汇聚起来:   “你是……当年那个送信小厮!”   那么一瞬间,眼前的面容和记忆当中的重合,让徐长稚突然认识出这样一位故人。   “能认出我来,倒也是幸运吧。”   “原来是你!就是你搞垮了徐家!就是你害得我沦落至此!”   顾楼月皱了皱眉,“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处理公务事态繁忙,哪里闲心思管你这些个破事?徐家的破败或许是老天都看不惯你这恶徒在人间作恶。”   “一派胡言,我就说这些年绝对有人在暗里给徐家使绊子,要不然我绝不会……”   “吵死了,把他的嘴给我堵起来!”   顾楼月皱了皱眉,这个人难道天生就喜欢在他人身上找借口吗?得亏自己耐心好,要不然被倒打一通后,多冤啊。   徐长稚的嘴被塞进了布条,这时有另外一名下属将一份文书递上。   “顾大人,这时周统领让小的转交给您的,都是这些年关于徐家的事,请您过目。”   顾楼月接过账簿,厚厚重重的仿佛就像是一块砖,且页面泛黄粗糙,看着便很有年代感,里面墨迹清楚了然,显然是花了功夫去做了。   过目的同时,顾楼月直接派人上了私刑,乱棍声音落下,虽然徐长稚的嘴巴被捂住,可还是能哀嚎出几声来。   一旁随从看着都心惊胆战,而顾楼月却能面不改色地看着账簿,属实铁石心肠。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账本看了大半,总归来说一点,徐家的败落大多是因为与其合作的世家突然断了往来,就连慕家自三年前最后一笔来往后,再无关系,这一切似乎就集中在某个时段,似是有人刻意为之。   “给他留口气吧,我有些事想问一问。”   顾楼月这一发话,徐长稚才捡回一条命来,身上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嘴里哼唧唧的,意识涣散,可衙门的行刑人那可都是专业人士,瞧见这种情况,直接一盆凉水破了下去。   湿哒哒,伴着血腥味,还夹杂着牢房的恶臭,不少吃过早饭的都开始作呕。   “徐公子,你徐家败落的如此不明不白,你知道是谁在针对你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徐长稚口中的布条被撤下   “当然不是我。”顾楼月说着,嘴角带着一抹笑,“我当年可是想直接下杀令的,哪里会像这位人士一般,还留你一条命在?真是太仁慈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当年不也是秦烟手底下的一条狗而已,她早就跟醉生楼没关系了,你还要如此忠心吗?”   徐长稚捆绑着,加上那一身的鲜血淋漓,宛如一条走入末路的恶犬。   顾楼月歪头:“你都要死了,还说这些嘲讽的话做什么?我当年是什么人,秦烟与我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对你如此,这些问题,你都不用在意,你只要知道,你面前这人——   六年前就想弄死你了!”   说罢,顾楼月起身,将账簿带走,留下话道:   “你们这江南有什么刑具,统统都给我来一趟,若是一轮没死,那就再来一轮,别给我直接弄死了,好吃好喝的,还有什么珍贵的药物都给我拿来吊着他,只能要能活着一直受刑,多活一天,你们多拿一天的赏钱,所有的开销从我在江南的俸禄里面拿。”   他就是要徐长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113章 辞别江南   牢房里的哀嚎还在继续,顾楼月人也尚未离开。   “你们去查一下这些年是谁故意针对徐家,查出来告诉我一声,我可得好好谢谢人家的恩泽。”   若不是徐家落魄至此,他也得不到落井下石的机会,单单让徐家让出这江南世家的座位,不是他这一只小小蝼蚁所能撼动的,这事,必定有人暗中相助。   无论对方出于怎样的想法,最后想达成怎样的目的,只要看不惯徐家,那他们就是未见过面的战友。   “你一定是秦烟来报复我的对吧,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我当年跟她的来往你是知道,如今你飞黄腾达,她想借你的手来报复我对吧!”   顾楼月本觉着差不多到此为止,冷不丁的一段话冒出,他当即瞪大了双眼,目光又再一次凝聚在对面这个被打到血肉泥泞的人身上。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徐长稚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挣扎一般地向前爬了几步,身后留下一道道血迹,喘着粗气地说道:   “她是诡计多端的女人,当年在京城利用我的身份来逃离青楼,在江南时又不满足现状,想要一些她不该奢求的东西,我知道你对她有情,当年秦烟偷跑过来时,我看见你的身影了,你现在手掌一方权要,而秦烟不过是个想借着男人上位的贱人!”   徐长稚的语气仿佛像一个劝导者,想要劝解人不能误入歧途,配上那夹杂着七分假意真诚的眼神,若是不了解实情的人,恐怕都要被直接骗过去了。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顾楼月上前两步,站在牢笼外,已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徐长稚,一字一句地道:   “你自己该死跟旁人没有任何关系,别把我当成一个圣人,我想弄死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师姐她……”   话说到一半,顾楼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改了口:“秦烟她若是在这里,或许还会阻止我吧。”   他并没有将秦烟的死说出口,甚至刻画出一段让徐长稚追悔莫及的言语表达,果不其然,徐长稚面上闪过一丝懊悔,紧接着又拿出秦烟当自己的挡箭牌,希望能将功补过,可惜,顾楼月有时候可是很冷血的。   “吵死了,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是,大人。”   大早上的,顾楼月没什么心情看人受刑,吩咐完了之后便走了出去。   离开地牢,此时晨光已经落下,初升的太阳散去了清晨的浓雾,鸟儿叽叽喳喳,以往县令府的下人都会起来扫鸟,可估计这地儿不常来人,也没见几个下人过来。   以往早上听鸟叫,顾楼月都会觉着头疼的很,而今儿似是一件压在身上的重担给放下了,让他舒心了许多,步履也稍许平缓,似乎对即将要到来的京城之行少了几分惧意。   是啊,来江南最应该做的事,让他一拖再拖,拖了将近三年之久,如今,此间事了,是该辞别江南了。   “顾兄!”   顾楼月正愣着神,前方传来一阵轻呼,是老友钟贤。   “怎么了?又有造反起义的吗?”   “不,是师傅来了。”   “先生他……他是知道我要离开了?等,等下,我这一身味道,你让他别来见我。”   顾楼月慌张了,他刚从牢笼里面出来,一身难闻的味道自不用说,衣摆处还有许些血迹,这实在不是能见人的模样。   “来不及了,师傅听闻你今日要走,人已经来了!”   “顾楼月,都这时候了,你小子还想着避着我!”   钟贤来不及说完,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前厅传来。   吕老早年便在江南任职过,对于这还不到两里地大的县令府自然是熟悉,随便找一人问出地址后,便快步走来了。   “先生……”   “好啊,你小子出息了,进京封侯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又想着不告而别?”   顾楼月别过眼去,“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旁人看不清局势的动态,吕老难道也看不清楚吗?   “哈哈,什么光彩不光彩的,这封侯的嘉奖在老夫传道受业三十余年来,你是头一份儿啊,你就放心去吧,江南这边的事,我会帮你解决的。”   “您,您什么意思,难不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顾楼月心中浮现。   一旁,钟贤走进了几步,用他们三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师傅他会协助县令府整顿江南,这是朝廷下的返聘调职,也是师傅他老人家自己申请的,毕竟江南的太平来之不易,可不能让京城里什么都不懂的人给破坏了。”   顾楼月心里稍稍有些暖意流过,道了一声谢后,从怀中拿出份卷轴来,道:   “先生,钟兄,这是我出资照料的一队民兵,其中有些人曾帮我治理江南的叛乱,是信得过的,如是朝廷派来的人藐视民生,多地又有叛乱,他们为之一用。”   “民兵!?”吕老震惊到胡子都起来了,这种豪无旨意,又私立军队的事,可是会杀头的重罪啊。   吕老下意识地想训斥,可见着顾楼月那无比坚定的眼神,并清楚,这孩子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这天下波澜壮阔,少年有一番雄心,如此甚好,你前去京城,自然不会像以往那般轻松,但你注定不会蛰伏于此,在你身上我看见了太多的常理之外,若是可以……老夫是说,若是可以,去给那腐朽的朝堂一点风波吧,哪怕一丝也好。”   “!?”   “先生,您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吕老摸了摸灰白的胡须,心情很好的笑了两声,“这天底下还不够乱吗,这朝堂还能再败坏吗?若能有一丝改变,那就乱着一场江山风雨,管它是好是坏,也比这一滩死水强!”   “好吧,师傅,我会的。”   师傅?   听到这个称谓,吕老愣了愣,面前的弟子显然已是做好了道别。   种子终会发芽,幼苗终会破土,那就让花成花,让树成树,天底下的蝼蚁,草芥,亦有存在的意义,时机已然来临,那就该翱翔高空,周游太宇。 第114章 当街行刺   京城近些年的夏日并不酷热,许是城中贵气养人,街道两旁的迎客松长得愈发高大,枝叶参差落下了一地的阴凉。   阴凉地再大也有个限,今儿是江南赈灾的官员回京的日子,听闻远道而来的新任封侯官会与信王一同骑马游街,恭受朝贺,所以便早早清了街道,以欢迎他们的归京。   长街十里,往日喧闹难以比拟。   顾楼月与信王并排驾马行在队伍最前端,他此刻衣着甚是简洁,微风轻轻吹起曳长的衣摆,柔和的光线透过迎客松交织的枝叶,铺洒在墨色的青丝上,清雅而华贵,一瞬间让朱雀大街整个街道都为之一亮。   如此时日,自有世家女眷上街光顾,不少为之芳心暗许,其中不乏有知晓顾楼月身份的,暗自感叹自己当年眼光甚好之余,遐想与当年的第一花魁有一场久别重逢的邂逅。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阿月,此景,只怕往后不会有第二次啊。”   信王脸上笑意满满,这并不是他第一回 骑马游街,语气还稍许有些嘚瑟。   顾楼月脸上并无笑意,依旧冷峻的很,“我记着我第一次在京城看骑马游街,便是你怒马破塞关回京那日,当时那个人也在,我眼里满满都是羡慕,却想着投胎没人家的好,这辈子也出头之日,而今在这,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就像他知道京城是个庞大的局,封侯加爵,赏赐不断只是樊笼的遮掩,而旁人瞧见了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就如同他当年一般。   “你说那小家伙,他当年可是哭着闹着想游街呢,当年啊……”   “大人!有刺客!”   “快,阻止他!”   ……   信王剩下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骚乱给打断,队伍后方人仰马翻,一回头便已乱作一团,说是抓刺客,可这么乱的场面,谁知道哪个是刺客?   顾楼月眯了眯眼,突然面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寒光,下意识反应地朝旁侧身,恰好一道弓箭擦身而过,掠过他直直朝前方飞去。   看来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他啊。   “信王大人,我们先……”   “班主,小心!”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顾楼月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恰逢又一道利刃从另一方向射来,又是擦身而过,笔直地射中了信王身下的马匹。   敌方,不只有一人,也不止有一个方向。   “吁——”   箭刃刺入马腹,马匹当即受惊,不停地后仰,任凭信王如何安抚都不管用。   当下处于长街之上,驾马游街又至中旬,人流量相当庞大,若是马匹受惊,下一个受害的便是周围的群众,想到这儿,信王当即眉眼一横,拿出常年藏匿在胸口当中的匕首,毫无顾虑地刺入马匹脖颈处!   唰——   当即大量淡红色的鲜血喷射而出,又有信王拉持着缰绳,不过几秒便倒在地上,惹得周围旁人连连后退。   血溅了信王满身,在一旁的顾楼月也未能幸免,二人神情是同样的冷峻。   震惊之余,顾楼月还多了一丝后怕,他本想转过身拉着信王逃离这里,刚刚若不是那一声呼喊,恐怕此刻倒在地上的就不是马匹,而是他了。   可那道身影,明明那么熟悉,此刻回想,又觉着陌生的很。   “想不有人那么迫不及待了。”信王喃喃说道。   “报,信王殿下,属下无能,没抓到刺客,但已经派人去追赶了!”   “嗯,这里没事了,你们继续追。”   “是。”   信王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像模像样地施下号令后,便道:“看来得走着进宫了。”   “大人,不再调些护卫过来吗?”   信王摇摇头,只是道:“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不会再来的。”   顾楼月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这里距离皇宫也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如信王所说,接下来的路上,就无异常了,只是周围围观的人们,变得有些怯弱了。   二人身上皆是一副血迹污秽,自然不能直接进宫面圣,所以在抵达皇宫后,便由宫中女官们带至一处宫内置换衣物。   期间,信王不禁发问:   “刚刚所见的一切,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顾楼月道:“他们,是针对我来的吗?”   “是也不是。”信王挥了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二人已经换了衣衫,浓厚的龙涎香之下,遮住了刺鼻的血腥味。   “你才入官场,今日又是上任后初次进京,那些眼红于你在江南功劳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所以他们的目标是你,亦或是他们想达成些什么目的,所以借着你遇袭一事,在朝堂中大作文章。”   官场之间的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民间宅院里的少,想活下去,至少也得有一颗八面玲珑的心思。   顾楼月听着只感觉背后一顿寒意,他才回来,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他死了。   “今天也算是给你提个醒吧,这样明着来的,以后可就不多见了。”   信王理了理衣摆,他到并不是个注重外在的人,稍许打理一下便准备离开了。   “走吧,还等什么。”   顾楼月回过神,道了一声‘是’,随后紧跟在信王的身后。   皇宫中的官侍在前领路,经过宽敞的走廊,宫墙很高,路上旁人不出一声,耳边只有稀碎的脚步声、   在此之前,他只来过皇宫两回,一回是充当歌姬,另一回是见谢阳的母亲。   两次都没给他留下太好的印象,而一别经年,皇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庄重。   或许是天生随性,加上两次事故,他对着镶金的你鸟笼厌弃地很。   “大人,金銮殿到了。”   侍从说着,二人抬头一见,尚未见到皇帝,却有一内侍捧着个圣旨恭候已久。   “信王李承,江南巡抚顾楼月听旨!”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顾楼月跟着照做,可信王脸上闪过一丝龟裂。   “皇上有旨:信王李承,慧眼独具,用之重材,为民有功,赏白银万两。   江南巡抚,镇远侯顾楼月,德才兼备,劳苦功高,治理江南水患,赈灾有功,赏白银万两,赐北寒一地,钦此!”   两道赏赐接连而下,这都是在顾楼月的意料之中,可唯一出乎他意料的,便是御赐的封地。   那是谢阳的家啊……   曾经的大魏国境线,北寒王世代守护的要塞之地,竟被当成了可以被赏赐的封地,他一个贱籍都知道北寒之地对于大魏的重要性,可这在权贵的手中,无非是价值的体现物。   “臣,领赏!”   念旨的太监一脸笑嘻嘻的狗腿模样,讨好般地上前搀扶起两位:   “两位大人啊,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京城路上的事情咱家可听说了,真是赏了他的狗胆了,伤着咱信王和镇远侯大人,给他几百条命都是不够抵的……”   “公公,皇上呢?”   口中滔滔不绝的老太监装模作样地自扇了一巴掌,赔笑地说道:   “瞧我这张嘴啊,都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二位皇上在内殿与大臣们议事呢,来,镇远侯这边请!”   老太监摆出了个请的姿势,信王先一步上前,然而却被拦住了。   “哎呀,信王大人您稍等,皇上要见的是镇远侯大人。”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只见一人,本王还有事要向皇上汇报。”   老太监脸上却故意泛起难色,“信王大人,宁可不要为难咱家这个做奴才的,皇上在拟定圣旨时亲自说,只让镇远侯顾大人觐见,您若有事单独要见皇上,一会儿奴才单独给您通传。”   话说到这个份上,稍微想想也能得出结论来了,皇上这是刻意要将信王避开,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当下也只能顺着意思来。   信王虽心里顾虑,但身在皇宫里,不得不忍。   “顾楼月,你进去吧。”   “是。”   顾楼月应声答道,随后跟着太监步入殿内。   皇宫大殿并非一般人可见,奢靡的布建,华丽的摆设,点着一闻就知道雍容华贵的熏香,连遮挡视线的群山翠微屏风都是雕着花的,脚踩着绒布制的地毯,心里总会生出种没来由的向往。   这皇上的内殿,当以天下之养。   “皇上,镇远侯到了。”   “宣。”   内殿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得到首肯后,顾楼月低头抬步上前,越过屏风,看到一明黄色的身影后,当即跪下,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臣参见皇上。”   说完之后,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可就是迟迟不闻皇上宣他起身。   良久,一道颇具玩味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这便是当年名动一时的男花魁?啧啧,也就脸蛋漂亮些,长得跟女人似的。”   “五弟,父皇还没说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大哥,你是知道我这个弟弟的性子的,况且父皇也没说我什么啊。”声音的主人丝毫没在意,见顾楼月久跪不起,倒是道:   “父皇,就让他起来吧,儿臣也好看清楚他到底是长什么样的。”   紧接着话,皇上那道苍老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起来吧。”   “谢皇上。”   顾楼月起身抬头,屋内算上他才五个人,扶手坐在龙椅上的自然是皇帝,两鬓斑白,胡须已留至胸前,虽皮肤褶皱不少,可还是能看出养尊处优的贵气,上次见这位大魏帝皇还是在十年前的春闱家宴之上,当年还能看到他壮年的痕迹,而一别数年,只剩下垂暮之色了。   传闻年老气衰,多半是真的。   站一旁的还有一中年男子,相貌倒是仪表堂堂,一身寻常服饰,可袖边的金丝,腰间的玉佩,还有绣着皇室纹路的衣物彰显他身份的不凡。   在来京城时,信王同他说了不少有关于京城的事宜,且从刚刚的话语不难推断,他想必就是当今的大皇子——李长爀。   李长爀乃中宫皇后所出,前有朝臣拥喝,后有母族支撑,在二皇子因赵家倒台后,被拥立为太子的呼声愈加高亢。   “哎呀,抬头一见,还真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玩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出自屋内另外一人,其样貌甚是俊美,一身淡黄长衫,发束金冠,年纪看着只有二十来岁,脸上颇有些玩世不恭和放荡不羁,跟大皇子比起来,除了长相相似,行为性子倒是一个天一个地,且除了皇上,屋内只有他是坐着的。   之前大皇子李长爀叫了一声‘五弟’,想必便是五皇子李长煜。   他是继谢阳后,京城又一个冉冉升起的纨绔公子,可他又是为数不多的,敢在朝堂上说真话的人,自从没了二皇子做对手后,李长煜便是李长爀最大的敌人。   “五皇子,皇上面前,慎言。”   一位身着朝服的官员开口,看着年岁已高。   “顾楼月,江南赈灾一事,辛苦了,信王也算是给朕推举了一位贤能之人。”皇帝正了正身子,单靠着一侧的扶手,虽是说着感谢的话,可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感觉。   “除了朕给的赏赐,你还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说便是。”   顾楼月表现地有些受宠若惊:“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如皇上要加赏,那臣就以自己的名义为江南的百姓求一份恩典吧。”   一套话下来,顾楼月不光是巧言推脱了赏赐,更是让皇上给江南的封赏不得不给出去。   “皇上,儿臣觉着顾卿说的对,江南受灾多年,民心四散,如今顾卿赈灾即将事了,是时候让皇家出手,聚拢天下百姓的凝聚力,儿臣斗胆,愿前去江南,严整父皇威名。”   李长爀这番话自居通顺,估计已经憋了好久了,顾楼月听着都觉着可笑。   他早知道有人觊觎他在江南的成绩,殊不知对方直接明目张胆地抢,一点都不顾及他这个当事人还在场,如此着急忙慌,难不成害怕有人跟他抢不成?   “嗯,是该去重振一下。”   皇上也只点点头,李长爀在旁都快望穿了眼。   “皇上,这事关江南民生,也不好轻易定夺,可明日上朝与众臣们一议。”   一旁的大臣说道,也算给了大皇子一个台阶下。   “是啊皇兄,这么着急作甚?怎么边塞造反的事没见你这般上心呢?” 第115章 立储   边塞?造反?   这两个词,顾楼月猛地一惊,这让他瞬间联想到某个人。   “边塞造反大多起自异族亡命之辈,自然没必要放在眼里,而且朝臣已商议决断,由镇远侯和信王大人治理边塞,所以五皇子,此事就莫要再提了。”   “!?”   顾楼月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这件事他听都没听说过,就都已经商议好了吗?   “诶?顾大人是不知道吗?这事还是大皇子殿下听闻您在江南治理反贼的传闻,亲自向皇上举荐的。”身旁老者摸了摸胡子,笑得就像只老狐狸,“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皇上会将北寒的封地受封给您,一切都是好方便您为皇上清除叛乱,还大魏一个太平啊。”   朝臣打着皇上和天下百姓的旗号,话说的冠冕堂皇,就这么将一顶偌大的帽子就扣在他的头上,一旁的李长爀还连连点头,一副再同意不过的模样。   他就说为何北寒这一地会突然受封给他,原来这一场局在他来京城之前便已经不好了,如今也不过是一群人在这里,将戏唱完,然后正大光明地把烫手山芋甩出去。   而皇帝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刚刚也阻拦了信王的觐见,想必也是意已决了。   “顾大人啊,看您这意犹未尽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也是,刚来京城,马上又要去北寒,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什么想说的,不妨都说出来吧。”   大臣脸上笑嘻嘻,跟过年似的开心。   顾楼月看着都觉得刺眼,不过既然对方说了,那他也不想客气了:   “臣斗胆,想恳请皇上赐臣军令,以调动大魏军队,平乱边塞!”   言语一出,屋内那一派和谐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李长爀笑意一瞬间就消失了,附和他的老臣亦是如此,五皇子脸上那玩味的笑意多出几分来,就连皇上都坐起了身子。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江南来的无名小兵会张口要兵权。   “这,这边塞一地的军队都受信王管控,倒也不用从进城再匀些出来。”   顾楼月轻笑一声,“信王的兵常年驻守边塞,多臣下一个只不过多个人而已,若臣能带着京城的军队前去,既能添一份兵力,又能为驻边塞已久的老兵们添一份士气,让他们看见皇上与京城没有抛弃他们,朝中大臣,京城百姓都在等他们平定叛乱,凯旋而归!   您说,此举有半分坏处吗?”   话语说的义正言辞,甚至出发点同刚刚一样,以皇上与百姓为幌子,正大光明地让大皇子和老大臣骑虎难下。   “这,这……”   老臣实在是没想到顾楼月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况且文臣不能越界兵权,若要想着拒绝,也不能由他来开这个口。   求助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大皇子,然而皇上还先一步发话:   “顾卿想要多少兵?”   顾楼月伸出五个手指头:“五万!”   这个数字一出,在场诸位都是一愣,大魏军队有二十五万余人,原本驻扎的边塞便有六万余人,若是再调五万,那么大魏有将近四成的兵力位于边塞,这合计的兵权甚至都大过曾经的赵家。   拥兵自重,这自古都是君王最为忌惮之事。   “边塞不过乱贼叛党之辈,用得着这么多兵力吗?”   “虽是乱贼叛党,可边塞问题已烦扰三十年之久,一代接着一代,大皇子殿下难道就不想一劳永逸,万世太平吗?”   顾楼月的话带着一丝蛊惑,让李长爀的内心有一定的动摇,但他却依旧一言不发,恐怕内心也在挣扎着。   “父皇,既然顾卿这么说,他自然有拨乱反正的觉悟,信王大人治理了这么多年,边塞依旧老样子,今儿又出了当街遇刺的事情,说明信王大人做的并不顺意,那倒不如换一个人试试,而且当年赵家圈养的一批人也该派出去做做事了,儿臣记得他们差不多也有两万多人,算上大哥在边塞周围的封地,也有五万了。”   “五弟,调兵的事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李长爀皱眉,显然是不乐意调兵。   李长煜脸上依旧带着些玩味,摊摊手道:“皇兄,父皇还没下圣旨呢,别那么急。”   “父皇,此事还有待商议。”   老皇帝摆了摆手,“顾卿,朕就拨两万军队给你,不过只有这两万,另外,朕会另外派一名将军随军,之后的事,你务必与他商议。”   李长煜突然插道:“父皇,派潘阳将军如何,而且记着他当年随北寒王一同出战过,对边塞西域等地也熟悉,顾卿若得此将领,必定如虎添翼。”   “那就让潘阳将军随军一同出征吧。”   皇上与五皇子一来一回地说着,顾楼月几乎就没什么开口的机会,等耳畔话音落下,似乎事情已经被安排妥当了。   给他的就是一句,回去等圣旨吧。   顾楼月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出金銮殿的,只记得离开时,大皇子和老臣一脸吃了大亏的模样,而李长煜倒是面色如常。   可能他又在不经意之间,卷入这些兄弟的斗争当中去了吧。   两万的赵家军队也好,潘阳将军也好,感觉这些都被一根看不透的线隐秘地缠在一起,他十分笃定地认为这些都在相互联系着,可就是想不出来。   傍晚时分   顾楼月今儿是头回入宫,宫里办了宴席来盛迎,他这一整天都被前来讨好的人恭贺围观,每个人似乎都在话里藏了几百个心眼子,他话也不敢说的太全,生怕落下什么把柄来。   信王一天都没个影子,也就在开宴前,得空将顾楼月叫了过来,一见面便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你真是天大的胆子,敢问皇上要兵权!”   “大人,我在三年前,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况且我也没想到,皇上还真愿意给我两万的兵。”   说实话,他原本只是想反抗一番的,殊不知,在场的那几人都当了真,竟愿意将戏剧的转折继续演下去。   信王叹了口气,“皇上他并不是三年前那个皇上了,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他,更注重的如何为大魏选出下一任君主!”   下一任君主……   幸得周围鲜少有人来往,宫中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在宴席之上,所以没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信王见顾楼月一脸沉思的模样,不免一言点醒道:“兵权向来是皇上最为注重的权利,以往哪里会随意交由他人手中,如今多半因为继位的缘故,皇上才会拿出兵权来试探各皇子的能力,你刚刚那随口一提,既动了大皇子的利益,又被动拉拢了五皇子的势力,朝中因为立储的事情,僵持地如一潭死水,你这颗石子丢下去,局势势必要乱上一遭。”   现在圣旨都还没下,大皇子势力的人都快忍不住了,毕竟他们的初衷只是想夺得江南的功绩而已,谁曾想,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顾楼月眉头稍许舒展开,道:“或许,在离开京城之前,这是我的一份免死金牌。”   “顾楼月,你……”   “信王大人,早上那刺客查出来了吗?”顾楼月的声音又压低了一分。   “禁军抓住了一个,不过服毒自尽了……”半句话说出口,信王突然明白,猛地看向顾楼月,一瞬间说不上话来。   “我有兵权在手,又受着两位皇子的牵制,谁想对我下手,至少得先衡量一番利弊才行,旁的不说,至少在京城这段时日,我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归根结底,还是自保。   “那边塞的事也是你的借口吗?”   “……我当时开口向皇上要五万的兵,其实这硬要说的话,远远不够,而皇上也只是给了一半而已,边塞战乱多年,皇上或许早就习以为常,觉着乱就乱着吧,但信王您难道不知道为何战乱久久不息吗?”   “是啊,朝廷的忽视也不是一两天。”   信王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提醒吗?   边塞势力逐渐扩大,他多次向朝廷请兵,但都无济于事,顾楼月提出的五万,或许只是随口一提的借口,但五万的兵还要打折扣,想必皇上多半不愿意给。   皇上的漠视,朝廷的孤立,难以平息的战乱,这摇摇欲坠的边塞,他还能守得住多少年呢?   二人一时间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宫中侍人上前,恭敬地道:   “信王大人,镇远侯大人,请入场宴席。”   顾楼月甩了甩衣袖,捏了捏自己的脸,装出一道不失礼貌的微笑,跟在信王身后步入宴会场。   皇家的宴会他曾经也是来过的,但坐在台下的还是头回,宴席间一扫过去竟是些陌生面孔,酒过三巡,端着酒杯来寒暄的比比皆是,大皇子更是带头表示敬意,而顾楼月笑得脸都快僵了。   时间漫长如隔三秋,可宴席终有散的时候。   信王醉了,在宫中留下过夜,顾楼月倒是赶在宵禁前借口离席。   这种阿谀奉承的宴席比在青楼陪客还要令人作呕,离开时的那一秒,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新鲜的。   不过就在他就此别过时,总会来几个煞风景的家伙。   “顾大人留步。”   顾楼月回头,嘴角的笑容已经没了原来的自然,眼中的疲惫难以掩盖,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倒也看不清。   来者看着年纪不大,步伐举止皆有一番气度,看着穿着简易又不失贵气,也不知是哪位世家贵族的小公子。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来日再谈吧。”   不等对方开口,顾楼月便想着先一口回绝了他。   “今日遇刺一事,镇远侯大人就不想知道谁胆大包天,当街安排一场刺杀吗?”   顾楼月眉头一挑,说道:“是你不?”   今儿一整天来巴结的人多了去了,眼前这个找的借口倒是新奇不少,可惜他现在没多大心情听下去。   “非也非也,我们殿下知晓京城各类杂事,想以此为引,就军权一事跟镇远侯大人喝杯茶,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小公子说的也是客气,宫中眼线繁多,他这话倒是让人探不出什么来。   顾楼月凝眉,听到‘殿下’这个词,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可也猜不出是哪位皇子。   当今皇上膝下,除了李长爀和李长煜外,还有些分量不轻不重的皇子,虽地位不高,但都是皇位的继承人,暗地里搞些小动作再正常不过了。   不好拒绝,心里也不想接受,顾楼月稍微想了想,便道:   “宫中人多眼杂,你们殿下若真的知晓各类杂事,那便来我最会去的地方商议吧。”   顾楼月稍许买了个关子,还略带好心地提醒道:“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恐怕对我的过去也甚是了解吧,我今晚也卖个茶水,等着你们大人来。”   说罢,顾楼月转身离去,也不见身后的小公子是如何挽留,头也不回地朝宫门离去。   现在天色已晚,但尚未到宵禁的时候,宫门也因为今日设宴,所以会晚一点关门,朱红色的宫门外还备着马车,接应着喝醉酒的大臣们回府。   顾楼月趁着月色,上了一辆看着普普通通的马车,给了袋赏钱给马车夫,便道:“去花街。”   马车夫听着一愣,但手上沉甸甸的钱袋子封住了他的嘴,心想估计哪位喝酒上了兴头的官老爷一时得意,想去温柔乡里逍遥快活呢。   手上缰绳一拉,便朝着南大街去了。   马车驶过一众官府宅第,半入商街时,耳边就已经甚是喧闹了;正处夏日,宵禁的时间稍许迟些,而今又遇江南赈灾的官员回京,所以京城街巷的热闹一点儿也不输于宫内,花街更是如此,夜晚是姑娘们展露头角的时候,自然是一个劲儿的拉客。   顾楼月的马车刚一停下,便有两个凑得近的姑娘直接就迎了上来。   “呦,哪位老爷大驾光临啊,咱有失远迎啊。”   “是啊,爷,来里面瞧瞧啊。”   顾楼月听着一头汗颜,尽管时过境迁,青楼拉客使的招数都不带变啊。   “姐姐们可真是客气了,一别五六年,都不认识玉面花魁我了。”   顾楼月掀起马车的门帘,一跃跳了下来,脸上戏谑的笑意轻松自然,一双桃花眼更是含情脉脉,差点叫人迷糊了过去。   “顾,顾楼月!?”姑娘也是花街的老人了,又怎么不会认得顾楼月这一号人物,虽是震惊,可紧接着就恢复往常,摆弄着手绢,调笑道:   “顾大官人如今儿可是飞黄腾达,是不是来接济接济咱们姐妹啊。”   “姐姐可别折煞我了,醉生楼一大家子都还不够养的,而如今也只能省之又省,拿点私房钱来孝敬姐姐了。”   说罢,顾楼月又扔出两个钱袋子。   青楼的姑娘大多靠赏钱过活,他虽不能接济天下,可给出去的这些碎银子,至少让眼前二人几日不用接客了。   “瞧你这小嘴甜的,孝敬的钱我可就收下了。”   两个姑娘晃了晃钱袋子,沉甸甸很是开心。   “对了,顾哥儿,你那醉生楼,可最近好像有人偷闯进去,你要回去可得小心啊!” 第116章 我听到了   “小偷吗?”   “谁知道呢,顾哥儿,最近京城可乱的很,什么三流九教都往京城里来。”   “是啊,前几日还有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士,说的一口别扭的普通话,我差点都没憋住,笑出来。”   “我就是得空回来看看,估计也待不了几日。”   顾楼月嘴上附和着,心里默默地把这些都记了下来,毕竟现在的京城不如以往,阴谋诡计都在暗流涌动,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说不定隐隐约约都有什么联系。   告别两位小姐妹后,顾楼月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醉生楼的大门口。   醉生楼倒也是好找,花街里人声鼎沸的,只有醉生楼这一处无人问津,梨花木的大门贴了两张白条,许是年代已久,有些泛黄,边边角角还有些残破的痕迹。   当年离开京城,想着未来有朝一日能回来看看,才没有卖的,谁曾想这一来一回,就已经过了五年之久。   ‘吱呀’地一声推开门,一股尘土扑面而来,象征性地扇了扇,便打开火折子走了进去。   里头稍许亮堂了几分,只可惜东西都被搬空了,忆不起旧时的陈设,虽不见桌椅陈设,可那张方圆宽大的戏台子还给他留着,上面还有被踩得斑驳的痕迹,补了一层灰,看的倒有些不真切了。   这三尺台子,承载那些五味杂陈的过往啊。   吱呀——   “谁?”   顾楼月沉浸在过去的情绪瞬间抽了出来,不带一丝留恋的,当即转过身,火光顺着追赶,下一秒钟,便是一道朔长的身形,配着异族服饰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二楼的转角,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顾楼月当即扔出了火折子。   一时间,大厅又变得黑暗,唯一的光源便是大门尚未完全遮掩而透出的一抹夜色。   顾楼月几乎就看清对方的五官,在瞧见那不寻常的打扮时,他便立即反应过来,对方或许是早上刺客的残党,而自己就是送上门来的猎物,且眼下万不可独身留下来,快速逃离才是上上策。   于此,他当即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醉生楼的大门,快步朝着戏台子后溜去!   原来的位置距离大门有一定的距离,对方知道他要离开,定然会朝着门的方向,殊不知醉生楼的后院也是一道出口,只要能出去便可以逃到大街上。   顺着记忆的方向,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可好歹没有对方没有追来的动静。   正当稍微窃喜之余,‘砰’地一声,连脑门带鼻梁地撞了一大块硬朗的块头。   不对啊,戏台子后面是没设任何柱子的,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任何障碍物才是,难道面前的是……   不好,快跑!   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逃离,可对方似是先一步预测到他的动作,在契合的房间中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而且只用了一只,另一只顺势揽过腰身,握住了他的腰侧。   不过眨眼之间,他就被人抓的死死的,对方力气比他大的多,连个缝隙都挣扎不出。   背后靠着的多半是他的胸膛,坚硬挺拔,犹如一堵高墙。   “少主,楼下怎么了?”   又一道声音从二楼传下来,来人还打着灯,带来丝许光亮。   顾楼月下意识地又挣扎了两下,毕竟他现在这个姿势还挺‘羞耻’的。   “远游的猫儿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却带着一丝陌生的沙哑,顾楼月猛地抬头,本想着应该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把络腮胡,若不是那象征性红褐色的瞳孔,他还真认不出来。   “谢阳,你放开我!”顾楼月嗔怒道。   “哎呀,这就是少主你那个远在东边的对头吧,打扰了打扰了,灯给你们留着了。”   二楼那人似是谢阳的小侍,瞧见气氛不对,放下手中的油灯便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顾楼月别过眼去,虽然对方走了,可他倒是觉得更难受了。   “班主,你刚刚是赶着投怀送抱吗?”   转过身,瞧见谢阳的眸子微微眯起,藏着的笑意毫不掩埋,不过嘴边的倒是被那大把的胡子埋了大半。   “早说清楚是你啊,我刚刚还以为我命都快没了。”   顾楼月装模作样地揉了揉手腕,却不知,这一举动却被谢阳看在眼里。   “我刚刚弄疼你了吗?”   谢阳上前,仔细瞧着顾楼月那柔细的手腕。   “……没。”   顾楼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眼神这时倒是打量起谢阳来。   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眉眼更加刚毅,眼神锋利,透出一股肃杀之一,微卷的胡子遮挡了大半的面容,犹记得江南再见时,他也是一把留至胸口的胡子,可这次倒是比江南的稍许短了一截。   衣物是粗制麻布,绣着水波纹的图腾,触碰着倒是觉着粗糙的很,而他似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袖口略显地短了些,衣物的交合处还有缝缝补补的痕迹。   “班主,似乎你这次见到我,不那么惊讶。”   确定手腕上没什么问题后,谢阳突然地提了一嘴。   顾楼月挑挑眉,“今日我骑马游街时,你喊了一声,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他当时站得可远了。   “我听到了。”   顾楼月轻笑,可随后变得严肃了几分,“谢阳,早上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吧。”   他说的自然是刺杀一事。   “……”谢阳默了几瞬,随后道:“也不能说没有,我就是为了他们而来的。”   顾楼月心里沉了一下,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答案,或者说,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军权的事情,谢阳或许还不知道,他并不想二人这么早就位于对立面。   “前些日子,有京城的来往人士花重金带走了我部族的人,目的不明,我一番打听下知道他们是来了京城,当今边塞与朝廷势同水火,他们或许想利用部族的人来做文章,好达成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所以我便偷偷混入京城,几番调查下,一直找不到什么线索,也就今日,是他们头回现身,班主,让你涉险,是我的疏忽……” 第117章 让波纹再大点   谢阳说话时,粗糙的胡子一颤一颤的,话语不轻不重,可眼神里的懊悔自责却是看得见的。   听着似乎跟他的关系不大,只是京城的水太深,连他都卷了进来。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比起那莫名多出来的刺客,顾楼月对谢阳这神出鬼没的行踪倒是更感兴趣,结合着刚才外面小姐妹的话,估计他在醉生楼已经住了有段时日了。   听到这个问题,谢阳莫名显得有些个委屈,“京城不知何时起,巡城的兵卫会彻查异族人士,我害怕被发现所以就没住旅店,本着碰运气来醉生楼的,见无人便住了下来。”   这话说的,配上那难以忽视的大胡子,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又可怜巴巴的大狗狗,还补充道:   “我京城不熟,曾经常来的地儿就班主你这里了。”   顾楼月叹了口气,“衣服也不换,一身边塞服饰招摇过市吗?”   “没,来京城前就买了大魏服饰,可只有两套,怕脏了,不上街时就穿自己的衣服了。”   谢阳回答地倒是坦诚,听着倒也觉得可怜。   “你来这里多少天了?住的哪个房间?屠爷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顾楼月很是关心地摸了摸他的胳膊,谢阳的块头结实,长得也比他高了,算起年纪来也差不多二十了,这个年纪在京城都应该生孩子了。   正寒暄着,二楼的小侍又跑了下来,话语带着一丝着急:   “少主,花街外来了皇家的人!”   谢阳眉眼一凝,朝小侍的方向走去,一边分析道:“不对,今日班主与信王回朝,皇宫应该宴请,莫非是班主你……”   想着皇家的马车可能是冲着顾楼月来的,谢阳即使再想叙旧,也不得不离开了,“班主,我身份特殊,不能多留,就此告辞……”   “等等!”顾楼月立马止住,目光凝视地看着他,沉声道:“谢阳,你还相信我吗?”   “班主,我相信你,你想说什么?”   谢阳几乎脱口而出,对于顾楼月的话,他似乎从来没有过质疑与否认。   “少主!?”   小侍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他今儿是第一次见顾楼月,可也听说过对方的名号,镇远侯将军,信王的幕僚,朝廷的新晋爪牙,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他都是和朝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外来的皇家禁军多半与他有关,所以不能过多地去深交。   “等下的来人多半是来找我的,你若是留下,或许会听到你想打听到的事情,我言已至此,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既然如此,那我便留下。”   谢阳这话说得坦诚,身旁的小侍可是魂都要吓没了。   “既如此,在二楼偷听着吧,如遇情况不对,找准时间逃跑即可。”   谢阳点头,很听话地就上楼了,顾楼月说完便提着灯在大堂找了处椅子坐下,随后便不出声,安安静静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上了楼,小侍心里是紧张的不得了,显然是一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模样,“少主,要不我们先走吧,现在离开应该还来得及!”   “来记得,吗?”   谢阳轻轻推开二楼外窗,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而底下已经来了一群禁军护卫,虽说算不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可直接将花街的入口给堵死了,此时想逃出去,堪比登天。   最关键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小侍最怕顾楼月之前说的那些是忽悠他们的,心里不断祈祷:顾楼月,你可千万别骗了少主啊,我们少主当年重伤昏迷时,叫的可是你的名字!你千万不要负了他啊!   吱呀——   楼下传来一声开门的轻响,紧接着照进来许些光亮,脚步声一同入场,细听并不杂乱,估摸着进屋的人不多。   “你们还真的来了,比我预想的稍微快些。”这是顾楼月的声音。   “镇远侯大人的盛情邀约,本王可不敢懈怠。”声音慵懒之间带着一丝纨绔,不看便知是个贵族子弟。   谢阳在楼上默声观察着,凭着楼梯偏僻的角度,他能在木纹的夹缝之中看清来者,如在曾经,这倒也是熟人。   “二皇子,李长颂。”来人直接自爆了名号。   说起,李长颂,谢顾二人自然熟悉,赵贵妃的儿子,赵家倒台前,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子,长相不如大皇子刚正,也不如五皇子风流倜傥,给人一种温润如水的感觉,可眼眸却带着少有的谋略。   近些年京城鲜少有二皇子的传闻,坊间流传他夺嫡无望,可如今一见,才知他野心未消。   “万事不过交易一场,寒暄的话我不想多说,也没必要浪费你我二人的时间。”   这声音与刚刚辩若两人,清冷地在这炎炎夏日都能打个寒颤。   “顾大人,您早上遇刺一事源于大皇子的手柄,他的封地靠近边塞,一直用重金在西域招募能人异士,信王在朝中是个独来独往的家伙,当初大皇子朝其抛出橄榄枝时被拒,近些年他权势已大,也有些想要吞并异党的想法,您带着江南的壮举回京,又由信王推荐,他即便不能招揽,也得让您和信王之间生出隔阂。”   李长颂倒也是个直来直往的,且身为皇子,言语之中一直用着敬词,实属难得。   ‘竟然是大皇子……’   谢阳在心中默念,虽然他对李长颂的话并不是全然相信,可这个情报确实有不少依据,甚至他也知道一直有京城的人在西域招揽人士,但真相来的如此随意,属实是出乎意料。   看来此番回去,不少事得整顿一下了。   小侍的脑袋瓜子显然没谢阳想的那么多,可单凭李长颂的几句话已经让他震惊得哑巴了。   这个顾楼月竟然能让当场二皇子亲自来给他递消息,还是关于大皇子与边塞的秘事!?难怪少主毫无顾虑地信任他,他真的是一个对头而已吗!?   楼下,顾楼月依旧坐着,脸上毫无动容,“二皇子殿下不如说说想要什么吧,若是分量不低,就这点可不够啊。”   顾楼月面色平淡如水,一如往常,在这个谈判场上,他宛如一个轻松答卷的考生。   “皇子殿下想要有关江南的一切事宜。”   说话的是二皇子身旁的侍从,他面色阴霾,颇有野心和算计。   谢阳认得他,赵家的幕僚,还曾是二皇子儿时的伴读,几年前高中,可因为是赵家出身的缘故,让他在朝廷一直得不到重用   “你想要江南的功绩?”顾楼月皱眉问了一身,随后似乎联想到一点,回答道:“或者说,你不想让某人得到江南的功绩。”   二皇子倒是率先点了点头,他的目标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不想让李长爀好过。   以今日皇上的态度,江南的功绩多半归李长爀,可尘埃未定,总有人想再搏一搏,望分得一杯羹,但这时与其再做些无谓的挣扎,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皇上与民间都想看江南太平,前去赈灾济民的人像顾楼月一样满载殊荣而归,那就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我确实有一些关于江南的有利信息,所以,你们的代价呢?”   二皇子道:“听闻顾大人要远赴北寒平乱,那就有关于北寒所有的情报以及由边塞至西域所有的城防图如何?”   顾楼月摸了摸下巴,这对于旁人来说,或许诱惑力很大,可他倒是没多大兴趣。   “我觉着不够,还有吗?”   “顾大人,人不能贪得无厌!”   二皇子身边的侍从脑门冒起青筋来,略微反感顾楼月的胃口。   “这不叫贪,至少你们给出的东西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再多我也没兴趣。”顾楼月轻笑一声,虽局面一人对多,可气势上压根儿反将一军。   “那顾大人喜欢什么?”二皇子显然脾气好些,不由得再次询问起来。   听到这个提问,在二楼的谢阳不免也凝神起来。   “以上这些,加上京城未来几年的动向如何。”顾楼月提议道,“你既注重于打听各方的情报,京城的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二皇子没有立即应答,而是问道:“顾大人为何想要这个,莫非也想参与夺嫡吗?”   不得不说,二皇子的野心大,戒备心同时也不低,比起对方想要的事物,他更想知道目的。   “既入深水池潭,那让波纹再大点又有什么关系?皇上给了我大皇子的军队,五皇子的亲信将领,若你又给我这未来的情报,那我便身处权利斗争的中央,你们谁又有多余的胆子,敢动我的小命?”   顾楼月不怕将自己的底线暴露出去,甚至对于他来说,想要置身事外都已经是无稽之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他懂,所以牵扯的人越多,或许在某种原因来说,就越安全。   “成交,这是我赵家的令牌,以后会有人跟你联系。”   李长颂亲自交付一枚青铜色的令牌,上面纹路稍许有些模糊,刮擦的痕迹数不胜数,想必也是经手过很多人了。   接过令牌,顾楼月想到当初,他为给信王办事,以一块令牌让赵家失了势,如今二皇子给了一块,也不晓得是福还是祸。   “那江南的事……”   顾楼月道:“我上报给朝廷的书信只是些书信而已,当今的江南其实叛乱四起,朝廷在江南的威望不高,我在江南也是一片骂名,这些都是没写进去的,即使你们不去阻拦,大皇子多半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他的话说的相当实诚,可对方偏偏有些不信。   “你如何证明这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们自己决定。”顾楼月两手一摊,摆出了个相当无辜的姿势,顺带一提,“我被在江南被封侯时就知道有人盯着我手里的肥肉了,我这个人可不喜欢被人占便宜,想空手套白狼,不得先扒一层皮下来吗?”   说着话时,顾楼月脸上笑眯眯的,眉眼也微微弯起,颇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还有,我多说一嘴,也算是劝告,江南的功绩确实是块肥肉,可二皇子更想要的,不应该是那个位置吗?老皇帝体虚,大皇子前去江南,京城唯独剩下你和五皇子,这个时候想做点什么,太容易了不是吗?”   李长颂掂量起来,也与身旁人商讨一番,姑且信了前话。   “顾大人,若今日诸事属实,他日目的达成,定当重谢。”李长颂算是几个皇子里面最重视仪表礼仪的了,且说话也小心谨慎,让人找不到什么错处,“另外,我也提醒大人,今日酉时八百里加急来报,西域异族再度来犯,攻占边塞一城,望大人早日出征,收复失地,凯旋归来。”   话音未落,顾楼月神情猛地一紧,他一直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这个时候说出来干什么,谢阳多半在楼上听着,他并不想现在就把事情说给他听,这二皇子一多嘴,只怕是……   “少主,你当年的对家……他是,他是大魏派来杀我们的吗?”   小侍害怕了,声音不该太大,还发着颤,他似乎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谢阳默默听着,一言不发,一大把的胡子遮挡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双略带红褐色的眸子,且紧紧盯着一楼那背对着他那道身影。   或许再过不久,真的就各自一方了。   与此同时,顾楼月回话了:“我知道了,如此以来,我不日便会启程前往,二皇子应许之物,还劳烦直接送到北寒吧。”   紧接着,二人就一些简单的事宜进行了一番商讨,顾楼月心里倒是惦记着二楼的某人,巴不得赶紧结束这些毫无意义的对话,让他好上楼解释一番。   “……走吧。”   谢阳抬起头,收回落在顾楼月身上的视线,起身推开窗,一个跨步便翻了出去,动作幅度很大,却没多大的声响。   小侍颤颤地点头,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多问,默默地跟谢阳离开了。   …*…*…   京城时色已晚,顾楼月送开门送二皇子离去时,街上已经有执行宵禁的声音了。   醉生楼又复原一片漆黑,他放置于桌上的那盏油灯已经烧了大半截子,端起来,抬步朝二楼走去。   不出他所料,二楼过道空荡荡的,半开的窗户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楼月神情有些许落寞,深叹一口气,缓缓地释怀。   走了也好,历史车轮滚滚,或许我们注定行如陌路。 第118章 我是喜欢你的   天下纷乱已久,京城近些年来外来者不断,为了安全起见,京城内开设了宵禁。   不过多时,二楼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似乎曾经那醉生梦死的花街夜景再也看不见了;手上的油灯还剩下半截子,芯子滋啦滋啦冒响。   顾楼月不知道在二楼的窗台前站了多久,夜风吹着,口中似乎还有些干,便掉头前去厨房,想着后厨的井没有被封死,若是有器具什么的,还能舀点水喝。   提灯路过厨房,灶台很干净,没什么灰尘,多半是谢阳他们这些日子借用了,用过后还不忘收拾一下,除了这些,料理台上还留着一个小包,似是没来得及带走的。   顾楼月拆开,一股茶香扑鼻而来,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是常喝的碧螺春。   那小子,都已经能喝这么苦的茶吗?   夜色微凉,入睡尚早,泡上一盏上了楼,躺在身下无垫无软靠的梨花木床上,窗户半掩,夏日的风总会带着些凉意,将茶香吹得满屋都是。   伴着茶香入眠,一夜无梦。   …*…*…   翌日,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先一步在朝廷上炸开了锅,边塞再度入侵,朝廷上下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就连本想着袖手旁观的皇帝也坐不住,命顾楼月当日便带着军队前往北寒。   说是要快马加鞭,可仅仅只有一天的时间,两万的军队都凑不整,直至第二日出发时,也才不过凑到了五千人,这大多都是大皇子的兵权,尽管不是全部,他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于此,谢阳也见着了潘阳将军,四十不到,年少曾经是北寒王身边的小兵,取得如今的成绩也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可说话之间总有种在算计的感觉。   顾楼月从入京到离开,短短不过三日,离开时也太过于匆忙,以至于当了官,连上朝都没上过。   信王也因为在京城有要事,不得不留下。   领军出征的第一日,入夜   “哈哈哈,顾大统领啊,以后可得仰仗着您啊,来啊,我陈潘以水代酒,先敬您一杯!”   陈潘将军是个豪迈的人,举手投足间颇有边塞的那种放荡不羁的感觉。   “潘阳将军客气了,我对北寒还不太熟悉,今后向您指教的定然不少,只要您别介意就成。”   这样的场面话,顾楼月向来是最会说的了。   “好说好说!”陈潘答应地爽快,“你也知道我是五皇子大人推荐来的,我们这种在旁人眼皮子底下办事的,多多少少会有些隔阂,可该做事就做事,咱不能因小失大,对吧。”   顾楼月点头,刚要说点什么 ,陈潘又道:   “那个顾大人啊,我就问你件事,知道大皇子给你这军队什么来头不?”   “什么来头?”   陈潘声音压低了道:“大皇子前些年在边塞买卖人口,又招了不少异族人士,这次派兵过去,只不过找个理由将这些人给打发了而已。”   顾楼月捏起下巴,这与之前二皇子给来的情报相吻合,京城异族人士莫名增多,且与皇子关系密切,其中原因不免令人起疑。   “大皇子为何要边塞的人?”   陈潘低下身,又掀起帐篷一处帘,看了看外面,确保没人偷听后,说:“这事儿啊我也是听说,你可别跟别人乱讲啊。”   顾楼月心里泛起嘀咕,什么事还能这么故弄玄虚。   “我听说啊,北寒有种秘术,能把人筋脉骨骼给改了,就是换了具身子,懂吧?大皇子估计是想干什么,又得到了消息,所以才召集人手专门去边塞找人的,如今人没找到,还边塞人带到京城里面来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顾楼月听得心惊胆战,谢阳当年似乎跟他提起过这种秘术,而且确实是改头换面,与其生活大半年都没能认得出来。   “还有啊,大皇子这五千军队里面,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被他抓来的边塞人,西域人,你说要让他们去驱赶自己的同胞,这种事得亏他想得出来啊。”   边说着,陈潘边摇头,眼中满是不看好,说的有些上头,都没注意到顾楼月神色的不对劲。   渐渐地回过神,顾楼月开始思考这些秘闻,从边塞战乱,到京城夺嫡,再到现在领兵出征,看似毫无关系,实则却环环相扣,甚至他之前还觉着在京城里见到谢阳是个意外,如今看来,这倒是情理之中。   除了这些,顾楼月还会想,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潘将军,我们现已离开京城,你说他们会不会当场叛变造反呢?”   “造反?那总得有个出头鸟吧。”   说话之时,帐篷外突然就传出阵阵骚动。   “怎么了这是,这儿离战场还是十万八千里远呐!”   陈潘将军纳了闷,嘴上便捣鼓着便朝着外头走去,可这一掀开,外面却是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   顾楼月紧随其后,只一眼,便觉着头疼。   随军的士兵挥舞着火把,分为两类,一类带着目的性,多人同时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而另一类则一脸懵,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大人,您这边下了什么旨意?我们队里有人疯了似的就逃开了!”   “顾大人,将军,刚刚突然有人说了些听不懂的话,然后他们就跟发了疯一样跑了。”   ……   旗下的分支队长前来汇报,慌了慌张的,这也为难了他们,从军第一天就遇上了怪事。   “你们守好阵地,我去查看。”   顾楼月盔甲与佩刀未卸,只身一人离去,一旁的将领们还有些担心,可陈潘倒是看了眼他离开的身影,吩咐道:   “别拦着,让他去就是,你们几个现在去清点一下人数,少了多少人汇报过来,都冷静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   军队驻扎的地方是片平原,偶有不整齐的丘壑,所以逃兵奔往的方向看的一清二楚。   最前方似乎有人大喊着听不懂的语言,顾楼月脑中有些许熟悉,似乎是北寒语,大致意思是:   “北寒的子民,朝着我的方向,家乡在呼唤着。”   北寒语曾被曾被成为最接近神明的语言,如今被嘶吼着说出来,只为指明逃亡的方向。   顾楼月不自控地追赶着逃离的人,他没有出口拦截,而是心里抱着某种念想;这些逃兵大多互不相识,从整军到出发短短不过两天,就出现大规模的叛逃,这多半是早已计划好了,只是他想见一见领头人。   呼——   一整裂风急促而过,背后猛地生出阵阵杀意,顾楼月当即转身,腰刀随即抽出,下一秒耳边便想起一道刺裂的兵刃铮鸣声。   “去死!朝廷的走狗!”   刀剑无眼,更何况对方是冲着要害来的,即使顾楼月反应过人,用佩刀挡住了冒着寒光刀刃,可衣角还是被撕开了一部分。   对方看着不过中年,身材高挑,额骨宽鼻梁高,一眼便瞧得出是少数民族的人,眼中杀意难以掩盖,他似乎没习过武,兵器耍的也不利索,可却是知道刺中哪里会置人于死地,所以拼了命地朝眼前人的胸腔,脖颈处挥刀。   “停下!”顾楼月耍了几个把式将对方的刀脱了手,并将剑架到对方的肩上,稍稍用力,可也没见血。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贱命一条,你拿去便是!”刀已经架在不子上,可是大汉就跟不怕死的一般,眉眼一横,说着狂言之余还不忘找时机逃跑。   “今夜出逃者,少说也有二三百,我杀你一个又有何用?你告诉我是谁主谋的,刚刚我就当瞎了眼没看见。”   大汉啐了一口,“你知不知道又如何,我……”   铮——   一股大力由上而下地袭来,顾楼月手中的刀刃瞬间被振飞出去,掌心一下子空了,人不由自主地朝身后退了两步,一系列动作结束之后,唯独剩下发麻的手臂。   眼神防备地看向正前方,此刻,他与那名逃兵之间又多了一人,其身披一黑色兜帽,周遭流走的火光能映照出他刚柔并济的五官。   “谢阳,这些都是你的主意?”顾楼月问道。   对方没有回应,而是撇过头,对身后人倒:“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人家再给你一刀吗?马上离开这里!”   大汉见了他,脸上那桀骜不驯的神色瞬间收敛了,立即跑掉了,临走时还不忘挑衅地瞪了顾楼月一眼,实属嚣张。   谢阳回过头,他脸上那大把的胡子挂掉了,面容比回忆中更加沉熟稳重,只是此刻,谢阳却拿刀对着他。   “班主,让他们走,若要与我算账,我们边塞战场上见。”   “等等,谢阳,我不是……”   “什么不是,你现在不是镇远侯吗?你不是领兵来镇压边塞了吗?连北寒都成了你的封地!还有,还有陈潘,他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叛徒!”   “……”   顾楼月想说些什么,可抵不住刀子架在脖子前,而且谢阳又说了一大堆他理解不了的话,大脑现在乱的很,他很想解释什么,却又怕解释出来,误会又更深了一层。   毕竟他还没有想就这么早的与谢阳站在了对立面。   “谢阳,带着你的人走吧,因为我早已猜到这场逃叛的背后主谋或许是你,借刚刚的家伙把你引出来,只是想说一些那日在醉生楼没有说完的话,但如今看来我没什么好说的。”   顾楼月背过身,将一块毫无防备的后背坦露在谢阳的面前,若是谢阳想下手,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顾楼月默默的走到一旁,拿起刚刚被震飞的腰刀,拾起插入剑鞘,在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转过身,谢阳依旧是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周围的逃兵逐渐少了,所带的军队也有为数不多的追了上来,逃兵的行动接近尾声。   看着越来越近的士兵,顾楼月心里也知道,留给他们二人的时间不多了。   “刚刚为什么不动手?莫非我这个班主在你心里还有点分量。”顾楼月开玩笑的说道。   谢阳将剑收了回去,擦身越过曾经念念不忘的旧人,“杀了你又如何?朝廷依旧会派源源不断的人来镇压我们,班主,您今日肯放我族人一马,我也不会恩将仇报,只是边塞的战场是很残酷的,来日再次相见,我们或许就是敌人了——   班主,我是喜欢你的,我念念不忘你好几年了,若是你我二人无缘,我希望——   你能死在我的手上!”   热烈的告白,带着死亡的威胁,确实符合谢阳一贯的疯癫性子。   顾楼月背后汗毛竖立,一阵寒意从头而起,与此同时,谢阳吹了一声哨响,一匹快马从身后的方向而来,没有停留,没有减速,在经过二人身边的那一刻,谢阳翻身而上,以微长的袖筒当成鞭子,甩在马儿的身上,飞驰离去,很快就见不到身影了。   谢阳走了之后,军队的人不一会儿迎了上来,潘阳将军也在其中。   朝廷的参谋询问着状况:“顾大人,属下无能,您可有事?”   顾楼月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吩咐道:“先别管我,你们去各个小队统计逃离了多少人,是否有伤员,还有调查一下后勤处,那些逃兵临走时可能带走了我们的军队物资,天亮之前把这些数据给我。”   “是,大人,那些逃兵需要派人去追杀吗?”   顾楼月揉了揉太阳穴,脑门直跳,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让来去追逃兵的人都回来吧,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边塞就已经足够了,派一小队将今天的事情回传给京城,记得让他们催促大皇子将剩余的军队调派过来。”   虽说顾楼月对这些事情不抱期望,但是他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那顾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说?”潘阳将军开口了。   “先回去休息,下一步等我看过各个小队递过来的数据再说。”   如今军队乱作一团,出现了逃兵的迹象,不管原因如何,军队定要重新整顿。   顾楼月还想起刚刚谢阳说过的话,——‘陈潘将军是个两面三刀的叛徒!’   由此,他还得再多加小心身边人才是。 第119章 旧土   那日逃兵的消息上报后,就如同打入水中的石子,只听了个响,便没了下文。   那一晚上逃走掉的士兵,总计约莫八百号人,军粮物资什么的倒是没有丢,只是军队的士气大减,已然没了一开始的斗志。   经过为期半个多月的行军,才算是踏入了边塞境内,这里的情况比顾楼月想象的要更糟糕一些,几年前,边塞虽然称不上富足,可好歹人民安居,不愁吃穿,而如今街边已有饿死骨,城里百姓面黄肌瘦,目光涣散,仿佛对来日没什么希望。   短短几年,模样大变。   顾楼月看着心塞,眉头紧皱着,一脸愁容。   “顾大人莫非是看不惯这场面?”潘阳将军开口道。   “有些吃惊罢了,边塞虽然经济比不上江南,但好歹没闹过什么饥荒和水患,江南当年尸横遍野,流亡百姓易子而食,相较于此,边塞比西域好上太多。”   只是饥荒水患源于天灾,战争则为人祸,天灾尚有结束之时,人心难测啊。   “哈哈哈,顾大人啊,其实这才是边塞最真实的模样。”陈潘不知道在笑什么,大肆道:“这边塞前些年日志好,还得是信王大人将赏赐的米面全都带到了这里,才有了几年的繁华,要说我跟北寒王打仗的那段时日,那边塞才叫民不聊生,百姓都敢拿着棍棒抢军粮吃,也现在的江南差不到哪里去了。”   顾楼月附和着,二人说着已经进城,当年的边赛城未改半分姿色,城主还是原来那个爱巴结讨好的小官,入城便舔着脸欢迎军队的大驾光临,依旧是当年那套说辞,只是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陈潘将军,劳烦您帮着整顿一下军队的入住,我在边塞有些个故人想去造访一番。”   “行,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说罢,顾楼月扬鞭而去,边塞城的道路他再熟悉不过,越过中心大街,往南街而去,记忆中的院门一转弯便已呈现在眼前。   门外一位少女拿着扫帚来回清扫落叶与灰尘,似乎没注意有人正策马朝这里驶来。   顾楼月眼神一眯,眼前的身影瞧着熟悉,近了之后,一个阔别已久的名字当即脱口而出:   “小桃仙,你班主我回来了!”   小桃仙猛地一激灵,抬起头左顾右看,似是反应过来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赶紧转过身,还没看到人,就猛地被一只大手摸了头顶,而熟悉的话紧接着传来:   “你这小妮子这些年没少吃啊,长高了这么多!”   “班主,你一回来就欺负我!”   顾楼月的魔爪拿开之后,小桃仙一脑门的鸡窝,本来见到班主还挺高兴的,现在倒是想着为何今天不带几个钗子上头,轧一轧班主。   “小桃仙,外面怎么了,是不是红袖小姐来了……哎呀,快来快来,是班主,是班主回来了!”   门口动静不小,就这么一招呼,整个院子里的人一窝蜂地涌了上来,见着顾楼月后,有的老泪纵横,当即便像小孩子一般地哭了出来,有的强忍住了,看着欣慰。   “班主啊,怎么一去江南就是快三年不回啊,你看看你,都瘦了,我等下给你杀只鸡煲汤去。”   “沈妈,倒不用这么费心,我留不了多久的。”   秋姿走了过来,年岁与时光改变了她很多,如今倒也不再喜欢那种奢贵华丽的服饰,衣着朴素典雅,身边牵着秦之宁,等着人群错开,带着他上前。   “小舅舅!”   阿宁的身高已经到了顾楼月的腰间,小脸蛋张开了,可还有点肉肉的,五官隐隐约约看得出秦烟的神色。   顾楼月半蹲下来,摸了摸秦之宁的小脑袋,道:“嗯,小舅舅回来的。”   “那你答应的事……”   “做到了哦,小舅舅已经把坏人绳之以法了。”不然他没脸回来。   当年在江南离别时,阿宁不愿意走,顾楼月便跟他约定好,他会把害死秦烟的犯人绳之以法,不然不会回来。   当时阿宁还小,说着拉钩上吊不许变的诺言就信了,可等了一年,两年,等到现在,才把小舅舅给等回来了。   “小舅舅!”阿宁突然上前,抱住了顾楼月,“你以后别走好不好,留下来吧。”   顾楼月一直没有回来,院里大家的生活都没个盼头,有时候人不在身边了才知道他的好。   “……先不说这些了,我一路赶来都累坏了,快让我好好歇歇!”   顾楼月轻描淡写的略过了阿宁的问话,装作一幅累得不行的模样,嚷嚷着要吃好喝好。   他突然回来的事,几乎就没有同醉生楼的人说过,这也是他一时兴起,想着若今天不来一趟,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命来了。   阿宁的话也不能答应,毕竟他这次都留不了几个时辰。   入夜,顾楼月吃了顿团圆饭,又洗了个澡,感觉全身都苏爽了许多,趁大家伙喝了酒,醉的醉了,该睡的睡了,才叫来秋姿,将这些年的事一并告知。   听到徐长稚已死,秋姿算是出了心中的一股恶气,可又听顾楼月道,他马上要动身前往北寒,与西域蛮族对战,心里不免就一阵担忧。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西域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啊,当年北寒王都没能攻占的下,你觉着凭你自己能行吗?”   “当然不行。”顾楼月回答地倒也坦诚,“可这是朝廷的陷阱,我不跳进去就是一个死局。”   顾楼月在桌上拿了个果子,一边剥皮,一边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会像在江南一样,在北寒带领人们自给自足,朝廷派来的兵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力,西域部族虽然攻下了几座城,可也内乱,这几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姿扶额,“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东西看的太清了,人都说当局者迷,你倒是跟开了天眼似的。”   手中的水果拨开皮,里面的肉是红褐色的,咬上一口,汁水伴着甜味在口中回旋,口感还沙沙的,甚是好吃。   “这果子哪里来的,味道好熟悉啊。”   秋姿还觉着疑惑:“不知道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送来,难道不是你吗?”   “我?我可没有啊……”顾楼月否认道,江南的水果运到这里来,多半都坏掉了,怎么想也不应该是他啊。   “不是你?”秋姿比他还要觉着疑惑,自顾自的拿出一个仔细掂量,“好像还真不是你,这果子是西域特产,当年秦烟怀孕时还就喜欢吃这个,其他的都不吃。”   “师姐当年喜欢的……”   仔细一想,当年秦烟肚子五六个月大时,还倒着胃口,不喜辣,不喜酸,还偏偏就喜欢吃甜的,海南的甘蔗运不到边塞,糖糕又腻的很,当时还是楚辞某日上街赶急,买来了西域特有的果子。   想到这里,顾楼月已经有了眉目。   “多半是那小子送的。”   “那小子,谁?”秋姿愣了一下,当即就想到了那个人:“你是说谢阳,他也来了吗?”   “不,他现在在边塞当叛贼,我前些日子还见了他,闹得有些不愉快,估计这果子,他是不会再送了吧。”   想到这里,顾楼月又咬了一口,汁水在口中肆意,嘴里是甜的,心里是苦涩的。   果然,回忆是用来惩罚活着的人。   …*…*…   顾楼月是趁着夜色走的,边塞六洲与北寒之地相邻,因为后勤供给问题,他将军队分成三批,自己先率一队前往,后方等待着信王前来,随后一同前往。   从边塞城出发前往北寒只用了不过一天时间,刚好赶在第二天天亮之时抵达。   虽处于盛夏,可北寒早已寒风肆意,半路上早就有随行的军官不停地打着哆嗦,顾楼月似是天生不畏寒,身旁的军官都把能裹的布料像结茧似的缠在身上,而他除了件常服外,就在脖子上多了条围巾。   北寒之地常年覆雪,又在六七年前经历了一场屠杀,加上朝廷一直疏于管理,西域异族又时常入侵,进城时感受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死寂。   如果说现在边塞城的百姓是意志消沉,那么在北寒民众的眼中就是绝望不见生机。   “这,这里正是北寒吗……”   “鬼城都没这么吓人吧,当年长公主就住在这种地方?”   路上的居民见着军队,神情诡异地盯着他们,有些在屋内,看了一眼便立即关上了窗户,就像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怎么这样啊,见军队进城连个欢迎的人都没有。”身旁的军官显然就是一个愣头青,愣是不满民众的反应,想要找几个人来问话,可还不等他接近,对面的人便跑远了。   “别问了,北寒这地多灾多难,城里人戒备心尤其重,他们不拿着刀砍你都算好了。”   顾楼月解释道,在来之前,他也是对这片地域做了不少功课。   北寒之地寒冷,却也曾被称为雪中的明珠,北寒王是一方枭主,世代守卫这里,他与大魏的皇帝立下约定,数百年来抵御外族入侵,而大魏应给予北寒人民生活的物资,可以说在北寒王死前,这里便是大魏最重要的边防要地。   北寒王在世时,这里也是相当繁盛,因为与皇帝定下的约定,北寒不仅出了许多骁勇善战的强者,更是因为物资的贸易而间接带动边塞城的富裕及人民的安乐。   当年长公主远嫁北寒时,北寒王特意派人修建了雪华宫,位于北寒城中央,相传雪华宫一砖一瓦都取自西域的高山翡翠,岩中石珀,数百名工人耗费五年时间才得以建成。   北寒十分看重这位远嫁而来的长公主,而长公主也将自己的学识带给了这一片土地。   只可惜,屠杀与大火一夜之间带走了这一切。   “哎呀呀,几位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   一行人走在主干道,突然前面来一老者,衣着简陋朴素带着补丁,头发花白未见打理,脸上带着刻意讨好的笑,似是害怕说错什么话似的。   “老人家,您当心着脚底下!”随行的军官上前一步,脸上是终于和善了些。   “哎呀呀,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不劳你费心。”老人笑了,嘴上冒着白气,“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吴,是北寒一地的县令,反正这就我一个官,啥事都管,几位先进雪华宫坐一坐,我烧了点热水,可以暖和暖和。”   说是进雪华宫,其实已经是一片遗迹了。   “这还是当年传颂的雪华宫吗?怎么还漏风啊,还有这黑黢黢的是什么?这怎么都是啊!”   军官嫌弃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兜兜转转找了个干净的落脚点,毕竟这里到处都是漆黑的印子,虽说能看出地砖的光滑白皙,可污渍太多,让人欣赏不来。   “这是……人被烧死后留下的痕迹,而且遍地都是,这里确实是雪华宫。”   顾楼月的声音不大,可却让吴县令僵住了腰身,动作停顿。   “什么?顾大人您别吓人啊,这,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命案?!”   吴县令转过身,平静地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安全的很,敌人不敢来的。”   军官们大多都一副青涩的面孔,有些是刚入伍,年纪轻得很,吴县令的话一点儿都缓解不了他们内心的紧张:   “哪里安全了,这么多漆黑的印子,少说死了上百号人啊!”   “搞不好这地方闹鬼,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安营扎寨吧。”   “顾大人,你说句话啊!”   顾楼月看着这些,用再冷静不过的话语解释道:“七八年前,北寒王被诛灭九族,只怕这就是原因吧。”   一语毕,空荡荡的屋子瞬间默了,寒风透过无遮挡的屋顶,任由其呼啸着。   北寒之地天高皇帝远,诛灭九族有很多方法,烧杀最常见不过,当年的事,回传给京城的只有一纸文书而已,年岁过去,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史书一笔带过。   天空银灰色的云朵从下午便一直在酝酿着,温度一降,竟幽幽地落下许些雪花,透过残破的屋顶,均匀地散落在这些漆黑的印记上,似是老天爷也不忍看这一场人间惨剧。   顾楼月于此也做不了什么,只是他突然想到,这里…似乎是谢阳的家。 第120章 初入西域   北寒处于高山之中,地势高,才不过八九月便已有白雪落下,这要再过两个月,估计至少天寒地冻。   顾楼月考虑到这一点,将自己这一军队的将领们连夜把屋顶修好了,看着挺丑,可至少不漏风了,而且还连夜寄信写了北寒这里需要的物资,估摸着朝廷送来的多半会缺斤少两,所以在数量上,他都是往多了报。   等到大部分安顿下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或许是地理的缘故,北寒这里即使到了半夜三更,天都不会黑下来,山的那边偶有微光,但并不见暖阳,殿中火把燃的旺盛,可却不觉着有一丝热度。   烧了一壶热水,顾楼月走到屋外,手捧着取暖。   “顾大人打算在这里呆上多久?”   吴县令缓缓走来,脸上笑得倒是和蔼。   “这话什么意思?你这儿不是缺人,怎么感觉是要撵我走似的。”   吴县令:“大人这不就误会了嘛,这地方您也看见了,早在您之前,朝廷就派了不少官员来整治这里,他们要么不干了申请调职,要么直接请辞,连官都不做了,看您器宇不凡,多半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哪能受得了这地方啊。”   顾楼月听完,倒也没生气,这吴县令倒不是什么坏人,能这么说不无道理。   “吴县,这是您在北寒的第几年了?”   “……算下来快三十年了吧,这怎么了?”吴县令被问的一头雾水。   “那你是一定见过北寒最辉煌的模样,对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三十年的光景,几乎贯穿了上一任北寒王壮阔的一生,这位老者也是一名历史的见证者,他最清楚北寒曾经是何等风光。   吴县令也如顾楼月所料的一样,沉默住了,眼里泛起一丝向往,九分踌躇。   “吴县令,我并不会承诺您多么宏大的前景,其实来这儿并非是我自愿,我的家人在边塞城,我们都有着不得不留下来的原因。”   “……”   吴县令默了,可从他的态度来说,倒也是允了。   可以说,自从北寒王倒台后,这里的人该走的都走光了,吴县令能留下,与其说是自身的职责,倒不如说是一种当地人的使命感。   这里的夜并不漆黑,才暗下去没过多久便已经亮了,军队的到来让这里多了丝人烟,顾楼月命他们做的多半都是修缮房屋,安营扎寨的事,说实在的有些大材小用了。   天数不过三日,陈潘将军带领的第二队行军便已经赶来,与之而来的,还有个顾楼月意料之中的坏消息——   京城的军队只来了一万,原本是应该有两万的。   这一万的军队还有分批调至边塞六洲各个郡县,最后能到北寒最前线,恐怕连五分之一都没有。   况且陈潘将军来,还带来一位旧友——红袖。   “边塞的风还真是大,能把你给吹过来了。”   红袖来时,头上兜帽与面纱包裹得很是严实,浑身上下密不透风,北寒天气寒冷,但也不用如此憋死自己的方式来保暖,而且左顾右盼,得亏身旁的小厮开口介绍了一番,不然都认不出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探子。   顾楼月坐在梯子上修缮房顶,见红袖来了,便打趣地说了几句。   不过对方的反应,倒有些不同以往。   “顾楼月,我有急事相求。”   是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只是隐隐约约发着颤,似乎在害怕着什么,裸露在外的手也是紧紧抓着衣襟,冒青的血管加上冻地微红的皮肤,确实我见犹怜。   顾楼月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简单,当即从梯子上跳了下来,领着红袖便到一处空地,才问道:“发生了何事?”   红袖摘下兜帽,压低了声音,“你家的那个小姑娘,三日前出去便没再回来,醉生楼的人想上报,可官府早就换了新人,当下又乱,压根儿不管这些人口失踪的事,秋小姐担心出事,托我来告诉你。”   “小姑娘……莫非是小桃仙?”顾楼月呼吸一滞,眼神不确定地问道。   “就经常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红袖稍作肯定道。   顾楼月咬牙:“凭空消失的吗?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吗?”   他就不信了,平白无故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能活生生地消失了不成,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红袖脸上露出过为难之色,“因为战乱,人口失踪在边塞已经是常事了,我那楼内都有姑娘不明不白地就失踪了,近年来信王不回京城,即使我在城内有权,也无能为力。”   “不明不白的?”   顾楼月听着都觉着蹊跷,不过可以断定一点,至少对方不是第一次作案了,肯定是惯犯,他才离开边塞几年,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二位,你们要是着急的,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顾楼月一筹莫展之际,陈潘将军突然冒了出来,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似乎早有准备。   “陈将军有什么办法?”   顾楼月当即皱了皱眉,他很是不喜偷听这样的行为,可碍于当前事态紧急,他便忽略不计。   “别拿这种防备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是真心诚意的。”   陈潘将军这话说的倒是坦诚,连眼神都是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在北寒往南,有一处异族部落的城邦,那儿窑子多,若是被拐卖出城,贩子多半是去这么个地方。”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年跟随北寒王镇守这里,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探子,对西域略有了解,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来问我。”   陈潘将军毫不低调地显现出自己宽阔的胸襟,那真诚的眼神当中看不见一丝虚伪。   顾楼月皱了皱眉,他总觉着有哪些地方不对劲,而且觉着陈将军的出现似乎太过巧合了点,而且他知道的正好当下所需的内容,只是容许他思考的时间很少,且也只能同意下来。   “好,陈将军,回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入西域!”   巧合的是,打算进入西域前,二皇子答应的情报送了过来。   送来的情报确实如他所承诺的一样,详细记载了西域与边塞六洲的情况,最为关键的还是边塞的城防图,这少说也是国家机密,这次与二皇子的合作,对方也是花了大手笔了。   将这些收好,直接揣兜了带了过去,与陈潘将军领了两匹马就出发了,往后几日的安排都交由吴县令来招呼,如此以来,倒也不怕军队没了主心骨就乱了套。   抵达离边塞最近的西域城邦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西域的城邦相较于边塞而言,更加开放了许多,光是语言便有三四种,异域文化活生生地摆在眼前,令人神往。   顾楼月还特意穿上了西域的服饰,为了避免太过张扬,可还是吸引地路人频频回头看。   “我难道穿错衣服了?”   陈潘大笑一声,拍了拍顾楼月的肩膀,“大人啊,你对自己的相貌也太缺乏自信了,您多半不是中原人吧,我陈某纵横西域多年,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领会过,但还真没没见过几个比您还好看的人了。”   “都是肉体凡胎,爹生娘养的,您真是抬爱了。”   顾楼月讪笑地接了话茬子,说实在的,他可真没觉着这是夸赞。   不过除了长相外,他们二人行为倒也奇怪,毕竟谁会大白天就逛窑子?有的窑子还没开门,且生意上门也不想做,直接被吃了个闭门羹。   逛一圈下来,别说是线索了,连个中原女子的影儿都没见着。   天慢慢黑下来,也只能先借住在旅馆,商量下一步对策。   “顾大人,您也别心急,在边塞城啊,这中原拐来的女子可是高端货,一来涉及到与大魏的交涉问题,二来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般的窑子还不太敢收。”   “这里还分高低贵贱?”   顾楼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心里泛起嘀咕。   “没什么高低贵贱,就还是那句古话,物以稀为贵嘛,在京城不也有些个高官老爷专门跑来边塞找美人,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陈潘摆了摆手,装出一副随大溜的模样,似是以茶代酒,说上了兴头,还补充道:“话说顾大人啊,你知道西域这儿的窑子,最贵的是哪一类人吗?”   “哪一类?”   顾楼月也就当玩笑话听听,可谁知,陈潘给他的回答,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回鹘一族。”   嗡——   这个词已经有好几年未出现在脑中,埋藏在心底的感觉被唤醒出来,让顾楼月当即愣住了神。   “这回鹘一族听闻是真的惨,当初也不知怎么的,就被灭了族,早年就有传闻,回鹘一族多产美人,天下八方美人难分一丝姿色,灭族了后,回鹘的女子少之又少,所以最值钱。” 第121章 做局   顾楼月:“……”   口中泛起一抹莫名的苦涩,只是被他很好的掩盖了下去。   能用这样的方式再次听到自己的族亲,也不知道是该说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陈潘将军自然没注意到顾楼月脸色的变化,自顾自的说着,边说还边沏了壶茶。   “来吧,顾大人,西域独有的辛香茶。”   一杯看着浑浊的液体摆在面前,顾楼月没接过来,就闻到一股浓厚的味道,说不上来如何形容,总之觉着怪的很,就没有入口。   “先放一边吧。”顾楼月找了西域此地的地图,盘算着还有哪几个窑子没进去过。   “别啊,这玩意儿冷了就不好喝。”陈潘将军还在极力推崇,只是这热情的态度莫名让人觉着反感。   顾楼月皱了皱眉,他确实不想喝那玩意,便找了个借口,“我近来车马劳顿,胃口不好,无福消受,就请陈潘将军不要强求了。”   “那行吧。”   陈潘将军的眼中有抹一闪而过的不甘。   “陈将军,你对西域此地熟悉,我们明日去哪一家比较好?”   “西域城邦的南边有几家黑店,最近西域与边塞的战事频发,也就这些有点背景敢在这个时点干些不正当的事。”   顾楼月点头,也就决定明日晚上去一趟了。   …*…*…   西域即使到了亥时,天也不会完全黑下来,所以这里是有不夜城这一说法,且城邦不受大魏管辖,自然就没有宵禁这一说法,通常人们入睡的时间,恰好是他们最为载歌放纵的时刻。   美酒与灯火连绵不休,民风开放,即使天寒地冻,也有人赤裸着身子上街,彰显着魁梧的身材。   顾楼月自己倒是裹得严实,只露了个头,而且还不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大家族跑出来玩的小姐。   这儿的人脸上是写满了快乐的,一点也看不出,这是那战火纷飞的西域。   陈潘所知道的窑子在长街最深处,装饰地哼华丽,还有些大魏的特色在里头,逛了这么多天的边塞,这样装扮的还真是少见。   “这儿都是黑店,归西域的那些蛮族部落首领管控,首领越是强大,这些店老板在这条街上就越有话语权。”   顾楼月打量着这里,西域人的眼光不同于京城的低调内敛,他们反倒是什么值钱就摆什么,原本摆在门口镇店的石狮子,直接是纯金打造,且灯光打下去,差点就亮瞎了眼。   与其说这里是个窑子,还不如说是哪位贵人的行宫。   “来客人了呀,二位里面请!”   来招呼的老鸨看着年轻,脸上的笑容很是标准,金钗银钗塞了满头,艳丽的妆容配上西域人独有的高鼻梁和浅色瞳孔,不得不说还真有那么一丝韵味。   “今儿爷想吃点素的,顺带和朋友一起来,有没有东边的姑娘瞅瞅?”   陈潘将军说的是暗话,东边姑娘便指的是大魏女子。   顾楼月在身后没有说话,可老鸨的眼神却是在他的身上来回打量着,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瞳孔竟有一丝诧异,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回话道:   “有有有,刚到的,二位先里边请,我叫人喊上来给你们慢慢挑啊。”   窑子内的装饰不如其外面看着大气,很简朴的西域风格,镂空的窗户,时不时有寒风吹进来,寒风如刮骨刀的天气,能忍下去在这透风的屋子里做事,也算是硬汉了。   只是一进来,顾楼月便皱起了眉头。   “这里面是什么味道?”   闻着不对劲,跟昨日陈潘将军给的那杯茶相似,但又有着明显的不同,至少没让他觉着如此难受,脑袋昏沉,口中发涩。   “西域的香薰,这儿的窑子常用的香料,助兴用的,刚开始不习惯没有关系,多闻一闻就习惯了。”   陈潘背对着他,摆弄着屋内的小玩意,散发着香味的玩意就放在屋子靠墙的桌子上,是个香炉状的东西,冒着屡屡白烟,外头寒风呼啸,却怎么也吹不散。   眼前的事物逐渐涣散,即使脑袋再如何迟钝,顾楼月也应该知道这香有问题,当即快步上前,可那蔓延上来的沉迷终究是快了一步……   噗通——   一声重响在屋内响起,顾楼月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于此同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老鹅的身后带着一排姑娘打算进屋,脸上原本还挂着职业的微笑,欲言一二时,看到地上倒着的家伙,当即就换了一副嘴脸,道:   “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我这姑娘还没上场呢。”   陈潘将军转身,手上莫名地多出了一条帕子,直接盖在冒着白烟的香炉上面,道:“哪儿就容易了?这个局我可是做了三个月了。”   …*…*…   “班主!班主,你醒醒啊!班主!”   昏迷之际,顾楼月只觉着自己的意识似乎落入海底一般,随着浪花起伏飘荡,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再次睁开眼神,小桃仙一张哭花似的脸映在眼前。   “小桃仙……你怎么……”   顾楼月回过神来,可刚一动身子便觉着不对劲,他的手似乎被绑在了身后,脖子上也被系着个圈,房间里昏暗潮湿,还一股难闻的味道,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墙壁上忽明忽暗的蜡烛。   这似乎是个地下室的地方。   “班主,你可终于醒了!”小桃仙急的都快哭了出来,她本就邋遢一身,现在更像一只小花猫了。   “先别哭,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我不知道,我就平常地上街采买东西,不知怎么的就昏了过去,一醒来就到了这里,没几天后,班主你也进来了,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情况呢!”   顾楼月脑子里面有点迷糊,打量四周后,似乎周围都是姑娘,且跟他一样手脚被绑,脖子套圈,眼神暗淡无光,靠近门口的一人见着他醒了后,顿时一激灵,连忙拉了拉身后的绳子。   叮铃铃——   铃铛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脚步声响,不过一会儿,正前方开出一道门,光洒了进来,顾楼月看着有点不适应,下意识地想用手去遮挡,可手被捆地结结实实的,碍于此不得不别过眼去。   “顾大人,这一觉睡得如何?”   耳畔是熟悉的声音,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顾楼月便看见眼前站着的正是陈潘将军和之前的老鸨。   “你想要做什么,是五皇子让你这么做的吗?”   顾楼月着实难以理清楚思路,他能察觉到陈潘将军似乎早有预谋,可也没算到他会做到这个份上。   “不不不,顾大人,五皇子想要的不过是二皇子李长颂给您的城防图,可是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让你亲自拱手给我,倒不如安排一场失踪,或者是一场意外,让您回不来……”   “所以你就在香里下药,借此来迷晕我吗?”顾楼月咬牙切齿地说道,被人摆了一道,他怎么想也过不去。   老鸨冷笑一声,道:“这位公子啊,你怕是对自己不太了解,你是回鹘一族的人,回鹘一族的人是闻不得香辛料的,曾经他们见着香辛料就跑,而你倒是天真,我放了足足五倍的料,你竟然还敢呆着,真是佩服啊。”   回鹘一族,香辛料!?   顾楼月脑中的思路一下子通了,难怪之前陈潘将军突然提起回鹘一族的事情,还准备了那味道怪异的茶水,原来这一切都是在试探他,更关键的是,来西域似乎是陈潘主动提及的,而且他还在这儿遇见了小桃仙,这一切……   越想越细思极恐,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局,是在京城里就开始了吗?还是说,在比这还要早的时间点?   顾楼月背后不免一阵发寒,这个陷阱,他是正中人家的下怀啊。   “顾大人,边塞与北寒的城防图,我就收下了。”陈潘将军笑得更为得意,“不过我可不会要你的性命,西域的狼王重金悬赏回鹘子民,您生的如此好相貌,想必能卖不少钱。”   老鸨甩了甩手绢,补充道,“老规矩,陈大人,事成之后分您三成,这位公子相貌上乘,整个西域也是少见,可惜是个男的,但我估计十两黄金是起码的。”   “行,事成之后记得请我喝酒啊。”   陈潘将军说着时,还不忘打点了一下周围的看守,似是防止顾楼月出逃。   “香辛料记着一直点上,量大也没关系,这玩意不会弄死人的。”   “是。”   顾楼月挣扎着想要上前,可脚下还未走两步,脖颈处便传来一阵窒息感,回头一看,原是脖子上的麻绳系在墙壁上,他就像是一条圈住的狗,能活动的范围只有一米的半径。   “还挺有精神的,给我打!”   老鸨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两个打手侍从毫不犹豫地带着板子上前,板子如磅礴大雨一般落在顾楼月的身上。   “班主!”   小桃仙上前拦着,也受到了几板。   顾楼月一把推开小桃仙,忍住了嘴不喊出来,眼神里闪过杀意,只是掩埋在深处,不曾露馅。   青楼老鸨用打板子来教训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见顾楼月没反应,她不一会儿便叫人停手了,“你这人还挺会忍的嘛,这个性格不错,等到了狼王那儿,我看你能不能忍下去。”   说罢,甩手给了顾楼月一个耳光,嘱咐好下人点好香辛料后,便离开了。 第122章 疯批狼王   香薰伴着地下室令人作呕的气味,仿佛就像是吃下了馊了好几日的饭菜,恶心地叫人难以忍受。   顾楼月头痛难忍,心里却满满都是被背叛的恨意以及自己被当成奴隶的惶恐。   这样被当做一件商品任人宰割的经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年在京城中,他被当做人人可欺的玩意儿转手于各方买家,好不容易打拼下来,没过上几年安慰日子,又被人给陷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中……   他真的好恨!   “班主,喝点水,清醒一下吧。”   还好这窑子的管事有点人性,一日三餐都是备着的,保证了人不会被饿死。   小桃仙手颤颤巍巍的,估计是刚刚挨了几个板子的影响,一个水壶罐子都拿不稳。   顾楼月眼疾手快地接过,没喝,而是取出一点泼在自己的脸上,使劲地按揉,让香薰对他的影响小些。   “谢谢,抱歉,还把你给牵扯进来。”话语带着一丝愧意。   “没事,我知道只要班主来了,就会没事了!”   小桃仙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顾楼月的衣角,话语里的信任一如既往,就跟在醉生楼一样,班主永远都是他们的主心骨。   “咳咳,你们啊,真是天真,送给狼王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旁响起,二人一同望去,一穿着暴露的女子正冷笑着,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的样貌,看不清五官,衣物倒是破烂,破洞接连,如一个流浪乞丐。   “你知道狼王?”   “我不仅知道,还跟他有仇,具体缘由不想细说,但我奉劝你们一句,狼王他手中的奴隶,都不是人,待遇好的是战利品,不好便连牲畜都不是。”   乞丐女子说话之时,带着一股发自于内心的愤恨,咬牙切齿,难以掩盖。   “那他为什么要回鹘一族的人?为了当做收藏品?”顾楼月问道。   京城里不少官老爷都着令人难以言表的爱好,他觉着那个什么狼王,多半也是这一类人。   “西域民族多样,有人喜欢收集各种民族的奴隶,你回鹘一族的身份,不过是让他尝个鲜而已。”   顾楼月的身体朝前挪了挪,语气平坦了些,像是聊天一般,同这位乞丐女子说着:   “你知道回鹘一族吗?知道的话,说给我听一听吧,我自幼被卖进青楼,对自己的来源一点儿也不了解。”   乞丐女子默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碎发下的眼神凝视了顾楼月好一会儿,慢慢悠悠地问道: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只要身体对香辛粉还有反应,你就永远逃不掉。”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顾楼月眼皮子略微有些沉重,恐怕是香薰里的药物已经开始发作,“只是骨子里那寻根的念头在作祟而已。”   乞丐女子沉默了片刻,道:“回鹘一族是生活在北寒边界的草原上,信仰着风神娘娘,他们世代种植回魂花,这花能驱逐林子的野兽,也能培养练蛊,但回魂花自身带有毒素,长期摄入会麻痹嗅觉,影响神识,如此世代跟迭,回鹘人生来闻不得味道浓烈的香辛料。”   “原来如此,原来献给风神娘娘的花叫这个名字啊。”   顾楼月稍许忆起了些儿时的回忆,记忆中漫山遍野的白花在寒冷的冬天盛开,堪称一道盛景,可眼皮子越来越重,还没再说几句,他便昏了过去。   “喂!”   乞丐女子大喊一句,可也无济于事。   往后几日,顾楼月清醒的时间断断续续,醒来了就跟那乞丐女子聊一聊,也得知,她的名字叫阿依拉,同样是这家青楼的老鸨买来送给狼王的奴隶。   等到出货那日,顾楼月同阿依拉等姑娘们一起被戴上了黑色的头罩,秘密地运上了马车,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皆是未知数。   …*…*…   马车兜兜转转,西域的路一点儿也不平坦,耳边狂风如用不停息的潮水,剥夺着人身上仅有的那一丝温暖。   许是多日被香薰灌鼻,如今这冷风一吹,顾楼月倒是觉着脑袋清醒了些。   小桃仙一直在害怕着,抓住顾楼月的袖子都不敢放手,若不是看管他们的护卫不让喧嚷,估计早就哭了出来。   阿依拉倒淡定的很,似乎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前路。   就这么一路驶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人到了哪里,也总算是停了下来。   “到了,马车里的全都给我下来,排好队不许说话,谁多说一个字,我就砍了他的舌头!”   浑身上下刀疤遍布的男人在下面吼着,所有人都老实地下车,隔着黑纱,隐隐约约能看出这里似乎是一个部落族群,白布圆顶的帐篷随处可见,天不算晚,远处还有牧羊人的身影,看着天边的火光和部落中心的篝火,多半是傍晚时分。   “来来来,都过来,一会儿见了狼王,都给我打起精神点,若是被狼王看上,那可是神明给予的眷顾!”   老鸨也是一同前来,脸上洋溢着高兴,她这次可都是挑头等活来的,但凡被挑上了个一两位,那明年一整年都不用愁了。   顾楼月牢牢抓住小桃仙的手,生怕跟这孩子走散了,可一踏进帐篷内,又是一股浓烈的香薰味道,脑门子突突地跳。   他真是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体质,在京城里他也是会点香薰,那味道倒也闻的习惯,怎么到了西域这里,就如此敏感了?   呼吸逐渐重了起来,不过几日下来,他的身体倒也习惯了一些,也不至于闻两下就倒。   “狼王殿下,东边城邦的老鸨来了。”   站在门外的护卫朝里面大吼了一声,西域人大多不拘小节,自然没有大魏那种繁琐的礼仪,即使是看门的小兵,也能跟身为部落统领的狼王吆五喝六的。   “进来吧!”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内部传出。   老鸨一听,脸上的笑容绝对发自真心了,连忙朝着跟队的家伙招呼着:   “快,把她们的罩子都扯下来,让狼王殿下好好看看!”   顾楼月被了推进去,同时被人用力扯开了盖在头上的黑布,那人力气不小,扯掉了几根头发丝,猝不及防让他吃痛,差点就叫了出来。   狼王是个留着大把卷毛胡子的中年男人,半躺在一张棕色虎皮长椅上,搭手处还是个野生动物的头骨,一只脚踩地,另一只脚踩在长椅的虎皮上,一串红玛瑙戴在脖根处,看着威严地很,也不太好相处,前脚几位女子进屋,他愣是连个好脸色都给不出来。   “卖窑子的,你拿着我给你的钱,就给我挑这些回来?”   老鸨能听出来狼王不满意,连忙赔脸道:“大人啊,您要是不满意这些,后面还有好的,中原人,雪族混血,对了,还有回鹘一族的,我可是专门找了好几年啊。”   “哦?回鹘的?”   狼王一时来了兴趣,“带上来瞧瞧。”   话音未落,顾楼月和小桃仙被人拽着上了前,一并来的,还有阿依拉。   顾楼月身子有些虚,被推举上前时,差点还有些站不稳,可就这几步之余,余光却瞧见了阿依拉手中那微微闪烁的银光。   心里突然就有了一抹不好的预感,莫非……目光下意识地转到阿依拉的脸上,那恨意毫不遮掩,眼中竟是想要复仇的欲望,但凡多注意她一秒钟,恐怕心里都会生出一丝颤意。   这姑娘,不要命了吗!?   “啊——”   “班主!”   一声轻呼加上一道扑倒的声音,营帐内的护卫以为是刺客袭来,纷纷拔刀上前,殊不知只是老板带来的人一个没站稳,摔在了狼王面前。   “你突然此举,目的何为!”   莫名其妙地摔倒,还在狼王面前,目的性未免太强烈了。   顾楼月半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丝发尽数落下,微微抬起头来,一张绝色的面容加之脸颊的两抹红晕,未免叫人怜惜,更是伸出手朝后指了指刚刚押运他的人,话中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惧意地道:   “不是我想倒下的,是他推的……”   “我……我就是把他带上来而已……”   狼王眉头一挑,一时间来了兴趣,下了长椅,走近两步后在顾楼月面前半蹲下,粗糙且带着茧子的手捏住顾楼月的下巴,目光猥琐且下流地打量起来。   “卖窑子的,这是回鹘的人吧!”   老鸨赶忙回话:“哎呀呀,狼王大人真是好眼光,这就是回鹘一族的幸存者,他的腰身我可检查过,细着呐,为了防止他逃跑啊,我可是备了好几包辛香料,多半是这几日下料有些重了,身子有些不稳,过两日就好了。”   老鸨这些话就像是在介绍一件商品,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殊不知她的话语十分令人作恶。   “诶!怎么是他身子骨不好?明明就是这押运的人手脚不知轻重,来人,把他的手剁了,给我的美人助助兴!”   狼王笑了,残忍之余,还不忘问一问顾楼月,轻佻地道:“美人,这个结果,满意吗?”   “……满,满意。”   眼前这个人,是个疯子!   这是顾楼月对他的唯一感受。   那倒霉的护卫被人架着拎到外面去,口中大喊着求饶,营帐内的侍卫仿佛司空见惯,就这般冷血的看着他被架出去。   老鸨见此,更是笑得灿烂,“狼王大人,您还满意不,别看他是个男的,那卖家讲啊,他还是大魏京城中当红的戏子,要不让他给您唱两句?”   “这倒是不用,我没大魏那帮迂腐文人的癖好,你过来,我得尝尝回鹘一族是什么味道。”   狼王的脸上冒出一抹淫邪的笑,扯住了顾楼月的头发,当即想对他腰身以下的位置下手……   顾楼月害怕了,甚至来不及反应,脑中浮现出儿时被贩卖时的阴暗回忆,那些京城里满脑肥肠的老爷,狼王就像是他们的缩影……   他该怎么办?该动手吗?直接解决了狼王吗?   “报——狼王大人,冬都少主来了!”   帐篷外传来通报,‘冬都少主’这个名号一亮出来,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同一时刻望向帐篷外,可惜来的只是以为上报的随从,那位贵客并未露面。   “哈哈哈,冬都那狼崽子来啦!快,把这些个娘们玩意给弄下去,把我的烧刀子拿出来,再给我宰只羊!”   狼王的性情阴晴不定,这会又对顾楼月没了兴致,一手将他甩至一旁,顾楼月毫无防备地手臂着地,吃痛而不发声。   虽不知狼王与冬都少主是什么关系,但对方来确实关键,在此之后,狼王两个眼神都没在他身上停留,直接让手下带他们离开了。   …*…*…   狼王的爪牙直接将这一批奴隶带到一处简陋的帐篷里面,也真是应了那句话了,人家在乎你,你就是宝,若是不在乎,那连个屁都不算上!   这帐篷跟狼王的营帐根本没得比,简陋不说,四下还窜着风,周围大多是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冷风袭来,带走了她们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喂,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阿依拉趁着狼王的手下走后,上前小声地质问着,那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顾楼月才是她的仇人。   “什么意思?那我不妨先问一问你是什么意思——”顾楼月顿了顿,整了一番话语:“你现在是来谢我阻止了你,还是来质问为什么拦住了你?”   “班主,你们怎么了……”小桃仙没注意到刚刚阿依拉的动作,见两人突然就吵起来了,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是后者,我刚刚明明就要得手了!”   “得手?”顾楼月皱了皱眉,突然间上前,以迅雷之势夺走了阿依拉袖襟处的短匕首,小声地嘲讽道:   “我这般身手都能直接夺刀,那狼王呢?”   顾楼月被狼王摸着脸调戏时,那双手布满了老茧,而且力度很大,似乎对方不知轻重,这人会不会武功另说,但起码是个练家子,一对一单挑,他都不一定是对手,更何况是阿依拉。   只身上前暗杀,绝对是死路一条。 第123章 我胡闹!?   “我要你管,我跟你才认识多久?少管闲事不知道吗?!”   阿依拉不认为顾楼月这是救了她一命,反倒是还指责两句,她眼角有泪光划过,似是愤恨,也带着些委屈。   “少管闲事?那我再问你,刚刚我刻意摔倒时,那是个机会吧,你怎么不上前给他一刀?还有门外传来‘冬都少主来访’时,你为什么不出手?跟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你为何无动于衷?”   顾楼月厉声质问,可声音不大,至少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的话向来是不留情的,这个姑娘太好把控了,他当年万花丛中过时,不知遇到多少这样的傻姑娘。   有勇无谋,做事只凭一腔热血,说到底也是他这人心太软了,见不得小姑娘往火坑里面跳。   “我、我……”阿依拉无力反驳。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接下来我不会阻拦你了。”   说罢,顾楼月带着小桃仙到帐篷一旁休息了,闻着香辛又赶了这么多路,他的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班主,你们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小桃仙的看不清状况,疑惑道。   “还记得周家那个大小姐吗?”   “记得。”   “跟她是一类人。”   “……哦,懂了!”   本以为事情能就此告一段落,顾楼月想闭上眼睛,休养生息,等身体差不多恢复过来后,就得考虑逃跑的事了。   可谁知,往往事情的发展不遂人愿。   他这才休息小一会儿,便又有侍从前来:   “快过来几个人,把衣服换了,狼王要几个姑娘过去陪酒!”传话的男子说着,也不顾及帐篷内姑娘们惊恐的神情,还补充道:“大魏的出来,冬都少主喜欢中原人!”   顾楼月暗骂一声,还以为西域的男人有多么高尚,到头来还不跟那些庸俗的男子一样,喜欢这些低俗的东西。   几位部落女子带着衣服进来,基本上看谁好看,就把谁带了出去,等走到顾楼月这儿时,一眼就看上了小桃仙。   “喂,你别躲后面,出来!没听到大魏女子去服侍狼王吗?”   小桃仙脸都吓得惨白,心里害怕,可不敢违抗,颤颤巍巍地打算接过对方递来的服饰,可就在此刻——   ‘啪’地一声,顾楼月只身上前,一把夺过衣物,十分霸道地说:“我去服侍那个什么少主,没意见吧。”   “你?可你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刚刚有规定说男的不行吗?”   部落女人见此,不说话了,狐疑地看了顾楼月一眼,只留下几句督促的话,便离开了。   “班主,您……要不还是我……”   “你什么你啊,小丫头片子,当初在醉生楼时都没让你接客,平时让你帮忙杀个鸡都害怕,这个时候逞什么能啊。”   顾楼月直接用一顿数落的话打断了小桃仙的发言,说着还边穿上了衣物。   小桃仙不说话了,再傻他都知道顾楼月这是在保护着她。   不过衣服穿上之后,顾楼月就后悔了。   这哪里是衣服,简直就是一块透光的布啊!   通体用纱布制作,只有在收腰和脖颈处有块没多大作用的布料,其余都隐约可见,这衣服更绝妙的一点在于它的腋下到大腿根那儿,是镂空的……只要稍微一抬手,或者码大了步子,可以说什么都看得见……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能设计出这玩意?   还有,即便顾楼月身材再怎么纤细,他终究是个男人,穿上了女人的服饰,紧身的质感还多了一丝涩气。   小桃仙看了都脸红,阿依拉都别过眼去不敢看,部落女子咳嗽了几声,眼神不断地往顾楼月身上瞟,西域的女子大胆些,如此养眼的美人图,哪里又不敢看的道理。   准备好之后,顾楼月被安排在队伍的最后,前方是一众莺莺燕燕,香辛味道逐渐浓厚,不由得又泛起一阵头痛。   “狼王大人,人都送到了!”   “来来来,都进来!”狼王似乎喝了酒, 也正在兴头上,恰逢找了两个美人来陪酒,根式不能自己,什么胡话都敢说出来:   “今天我这儿是来了贵客,你们这些姑娘们都给我招待好了,看上谁就直接勾搭就是,这种爬上男人床变凤凰的好事,可不是天天有啊,哈哈哈哈哈!”   “狼王阁下,还请慎言!”   明明是两方部落领头会面的晚宴,硬生生地整成了个青楼场所,而这里面有的姑娘为了活命也豁得出去,舍命地献媚。   “冬都的大少爷啊,这鱼水之欢可是人间一大妙事,听闻您喜欢大魏那些个弱不禁风的玩意儿,正好那窑子的老鸨今儿个给我送来一个,就当我为庆贺您拿下大魏第四座城的贺礼,给您玩两天,如何?”   屠爷心惊胆战地看向自家主子,前不久刚从京城回来便一脸烦躁,口中也不提那往日旧友的名字,甚至连关于大魏的话都不让他们说,这狼王也真是倒霉,直愣愣地往枪口上撞去。   “狼王,你得了人自己玩去,我现在最见不得中原人。”   这冬都少主,正是不久前在京城郊外与顾楼月诀别的谢阳。   也正如他手下所言,从京城回来后,他喝了一天一夜的闷酒,酒醒后还不顾自己手下人的劝阻,在原已经攻下边塞三座大城池的基础上,又攻下了一座。   明明这都是没必要的,可谢阳就像是发了脾气的老虎,偏偏要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才肯泄火。   原本应该举杯庆贺,可奈何谁也不敢惹他,便都不敢提出来。   狼王并不知道内情,还以为这是对方不解风情,便招了招手:“行吧,那个大魏的,过来给我倒杯酒,人家少主不怜你,老子疼你!”   谢阳冷哼一声,这种场面倒也司空见惯了,端起酒碗,估摸着大概再喝上一会儿,就该谈事了,在此之前,让眼前这狼王玩玩也好。   毕竟人喝多了,玩上头了,才好说话。   只是,当那抹身影缓缓入场时,他口中那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半透明的纱布如薄雾一般笼罩着曼妙的身姿,小腹精壮无一丝赘肉,觉着柔弱的同时却又能瞧见那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腹肌,肩膀窄,锁骨更显得诱人,身后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流直下。   五官清冷,却不知为何多了丝红晕在上头,觉着疏远的同时,又是满满的涩气。   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他,直愣愣地迈着小步子朝主座走去。   “来,让老子好好瞧瞧!”   “等等——”谢阳出了声,一抹玩味突然上了嘴角,“这人长得倒是对我胃口,让他陪我玩玩,如何?”   话语不过是试探,可当那人转过头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被谢阳抓住后,他便知道,眼前这人不是替身,是班主本人。   “呦,少主阁下莫非是喜欢这般类型的男人?那还真是他的福气啊。”狼王没想到谢阳会好这口,不过自己也很大方地做出一副‘割爱为君子’的动作。   招呼一下,便让顾楼月过去了。   可想而知,顾楼月心里那是一万个不愿意啊。   谢阳是酒也不喝了,来这里的目的也忘到脑袋后去了,眼神如野兽盯上了猎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顾楼月不放,自然也是将他那眼底的不情愿看得一干二净。   “大人,请慢用。”   顾楼月满上了一杯,双手递上前,用的是最标准的敬酒礼仪。   营帐内的宴席,没有什么当做摆设的桌子,所有人席地而坐,身份尊贵如狼王,谢阳二人才能用珍贵的兽皮当做垫子,再配上一价值不菲的矮椅,周围服侍的奴隶皆是半跪在地上服侍着,前面能称得上桌子的,只有一滋拉作响的暖酒炉子。   所以,顾楼月的一举一动,都被谢阳看的干净。   眼前酒碗微微泛起涟漪,又恢复到平静无波,对面那人久久不接过。   “大人,请喝……”   顾楼月又喊了一遍,眼前谢阳单手接着扶手撑着脑袋,眼神微微眯起,泛起莹莹的浊光,片刻后,才伸出单手来接过那酒碗。   眼见着这烫手山芋总算是脱手了,顾楼月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可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便顶撞到一块坚硬又炙热的胸膛。   这……他是直接躺谢阳怀了?   ‘咕噜——’   谢阳一手环着他,另外一只手端着酒碗,一饮而下,喉结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游动,时不时几缕酒顺着他的下颚线落下来,没入二人身体交接的缝隙处。   一碗酒下肚,谢阳心里好上了太多。   “你送来的酒,我哪里有不喝的道理?”   “……您喜欢就行。”   顾楼月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哈哈哈,少主阁下看来真是喜欢的紧啊。”   “是啊,这美人长得就合我心意,就不知狼王是从哪里寻来的,让我也下回碰碰运气。”   谢阳说着时,碰到顾楼月的身体一片冰凉,将身上的袍子拢了拢,也借此避了其他人投来的视线。   “当然是找窑子买来的,我看您喜欢的紧儿,过几日让那老鸨再挑一批货过来。”   “这倒是不用。”谢阳摆了摆手,突然转念一想,提议道:“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知狼王给我准备了房间没?”   顾楼月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眼前这小子莫不是想……   “哈哈哈,我这将近三百营帐您随意出入,春宵一刻值千金,少主阁下莫等闲啊!”   “多谢。”   谢阳正回着话,顾楼月突然觉着自己的身子猛地向上一起,且被谢阳掂量了一下,此刻,他的一只手窝在臂膀之处,另外一只则跨过双腿,搂住了膝盖弯,身后宽敞的大袄披肩正好盖住了顾楼月裸露的脚踝,免受寒风侵扰。   顾楼月整个人尚未缓过神,身子根式下意识地往身旁的人怀里靠,手胡乱了几下,可碰到那炙热的胸膛时,又尴尬似的收了回来。   这姿势,当真令人害臊。   “走了,那结盟一事,来日再谈。”   说罢,谢阳大步流星的离席,这宴会之中,他的身份似乎和狼王同等尊贵,贸然离开,而且行事举动如此夸张,没人觉得不妥,就连走到营帐门帘前,那看门的护卫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直接送客。   帘子一掀,寒风再度袭来,即使身旁有个恒温的暖炉,顾楼月也不免寒颤了几下。   谢阳似是注意到顾楼月的动静,手臂用力收紧了些,脚下步履加快,径直来到最近的营帐内,帘子一开,里面烧着炭火,瞬间将身上的寒气散了。   “都已经出来了,你快放我下来!”   顾楼月稍许挣扎着,毕竟身上还穿着这羞耻的布料,他甚至都没眼看自己。   “放你下去,好啊。”   谢阳答应的很是爽快,且手一松,顾楼月便掉了下去。   原以为会落在地面,却不想身上软软的,似是被褥垫着,不过依旧有令他难闻的香辛味。   “朝廷的镇远侯,三万军队的将领,还有北寒的领主,不惜打扮成这般模样来接近我,怎么,我的命就值得你如此上心吗?”   “你不要胡闹了!”   顾楼月挣扎着,本以为是挣脱了束缚,殊不知谢阳早就将他的手牢牢摁在头顶,不仅挣脱不了,姿势还越来越暧昧了。   “我胡闹!?”   谢阳一声大吼,许是被白酒壮了胆子,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摁住了顾楼月的脖子,腿顶在顾楼月的双腿之间,对方根本就合不拢,那层做不到遮拦效果的纱布早就已经偏移了原来的位置,只需往下一眼,便什么都看得见。   “顾楼月,你我现在是敌人,我对你说过,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死在我的手上。”   顾楼月心里暗骂一声,死去的记忆涌上心头,京城离去之时,这是谢阳的原话。而且他从来没有喊过自己的全名,如此一来,二人是真的交恶了。   想到这,顾楼月也不挣扎了,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对方:   “所以呢?你为何还不动手,莫非是想先上了我再说吗?” 第124章 雪弄红梅   美人眉眼如斯,脸颊间带着莫名的红晕,屋内燃着西域用来助兴的辛香,加上先前喝下的烈酒,对方的举动与挑衅的话语,谢阳胯下一紧。   左手松开了对方的脖颈,可下一个瞬间,却是拳头重重锤在顾楼月身侧,耳畔卷起一阵微风,将三两丝发稍稍飞起,又落入脸颊两侧。   “顾楼月,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吗?”顾楼月虽有些心虚,却厉声质问,他唯一的底气便是这些年对谢阳的了解:“当年你离开京城,是谁不顾性命的带你出城?那些年在边塞,是谁力排众议收下你这么个北寒遗孤?又是谁在除夕连夜送你离开边塞城?”   桩桩件件,即使顾楼月位于谢阳身下,他也拿得出不逊于对方的气势,赌的便是谢阳的性子。   “在江南时,你为何要推我下水,执意与我划清界限?前些日子在京城外,你又为何要留我一命?谢阳,难道你是一颗天生的菩萨心肠吗?不,你绝对不是,北寒的狼崽子从不会以慈悲为怀,向来都是睚眦必报,恩是恩,仇是仇——   所以谢阳,我赌你心里有我!”   顾楼月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直击谢阳的心魂。   “……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谢阳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和红琥色眸子的颜色更加深邃,仿佛加入了某种执念,放不下,忘不掉。   咚——   谢阳又是一拳砸入顾楼月耳畔边的被褥中,就像弹棉花一般,只发出了一道闷响。   “那你把我当什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声音在面前嘶吼着,顾楼月眼神五官倒是平静的很,坦然道:“够了谢阳,我不想当你见不得光的情人,你我都是男人,这些在世俗里……”   “我给得起,你要的一切我都给得起!”谢阳居高临下的姿势,却用带着一丝委屈的声音证明着自己。   却不想,这都顾楼月当做他不可一世的孩子气。   “够了,你若是还尊重我一点,就别提这个话题吧。”   顾楼月别过眼去,显然这个问题过分地伤到了他。   是了,世俗观念中,男子与男子之间罔顾人伦,大逆不道,他或许天不怕地不怕,可并不代表他的班主不在乎。   谢阳松开了禁锢着顾楼月的手,也如顾楼月所想的一般,并没有再提这一话题,而是退到了床边,压低了声线,握紧了拳头道:   “班主,我想问你,今日能见到你,是天意还是人为?”   “这……”   这一问题,一时间把顾楼月给问住了,回想起来到西域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不得不说一句命运弄人。   将所遭受的这些一五一十地说过后,谢阳紧握的拳头稍微松开了些。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了,那个陈潘将军多半会抢了我的军权,他若是让五皇子添油加醋一番,朝廷估计直接把我当成叛徒来看待,信王也自身难保,无法将我捞出,所以,我自此孑然一身,至于你能信多少,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班主,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   谢阳退了下去,坐在床边,脸上满是惆怅,单单是班主怀疑他这一点,说实话是有些痛心的。   “你先前倒是好生吓唬我,我以为再次与你见面,就要兵戎相见了。”   顾楼月坐起身子,“你当时也是个死脑筋,听不进去话,我倒是想跟你解释,可你不给我机会啊。”   他倒是坦诚,一举将京城局势,手上调兵情况说了一通,话已至此,说的也已经很坦然了。   就凭着大皇子那多一个兵都不敢给的态度,想要攻打西域,实在是痴心妄想。   “抱歉,是我错了。”   顾楼月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坦然,可与此同时,身后再次贴着了个暖和结实的胸膛,两双臂膀从腰腹侧穿过,温柔地环住了他。   最关键的是,脖颈处还有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不停地蹭着他,叫人发痒。   屋内的香薰燃的旺盛,顾楼月脑袋晕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些反应,可更快便被他那强大的自控力给压了下去,手想要推搡一番,却意外地摸到一片粗糙质地。   谢阳的臂膀精壮结实,摸着满满的肌肉,西域太阳长时间高挂,他肤色倒是不黑,只是跟自己的胳膊比对在一起,还是能看出些差距来。   而最瞩目的,是他手臂上的新老刀伤。   这些顾楼月看在眼里,可也说不上,身后人走的便是这么一条血路。   “我说少主啊,我现在无家可归了,身旁还带着个小丫头片子,被人拐卖到这来儿,可以考虑一下收养我如何?”   顾楼月用头蹭了蹭谢阳的脑袋,二人这般相互亲昵的模样,倒也算是和解了先前的不愉快。   “当然可以,班主来了,我自然要好吃的,好玩的供着。”谢阳的手摸到了顾楼月的腰间,突然皱了下眉,“班主,你好像瘦了,还有你这衣服……”   ‘唰’的一下,顾楼月当即心里升起一团羞耻感,是了,那看着透视的衣服还挂在他身上,且在床上折腾地这几下,甚至有些褶皱。   前些豪言壮语说得迷晕了心神,让他搞不清楚当下自己是何等模样。   “……那个,先给我换件衣服吧。”   …*…*…   那件衣服被换了下来,谢阳还趁着顾楼月换衣服时,将那件薄纱偷偷地藏起来,不交给任何人。   顾楼月自然也没注意,西域男子衣物大多宽大,他试了几件都穿不来,不得已穿上了件女装,但怎么说都比那块布强。   “班主,你说你是被拐来的,在我来之前,他们可有欺负你?”   谢阳包臂站在门口,防止有那么些个不长眼的闯进来,目光看向来时的营帐,眼底似乎烧着火光。   “欺负谈不上,只不过是被调戏了一番,这也没什么,逛窑子人的正常举措罢了。”   “哦?怎么调戏的?”谢阳的稍微沉了沉。   “也就被那狼王用手摸摸脸什么的……喂,谢阳!”   话没说完,某人已拔剑冲了出去……   顾楼月急忙跟上去,取出去瞧见谢阳朝狼王的营帐冲了过去,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狂风作伴迷人眼,刚踏步子出去,风就冷不丁钻进身体之中,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身体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可想着谢阳或许会瞎来,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冒着寒风就冲了出去。   狼王的帐篷并不远,顾楼月再次来时,甚至都无护卫上前阻拦,只是一打开营帐门帘,一股扑鼻的香辛粉味扑鼻而来,他毫无防备,吸进去了大半,其中还有助兴的成分,差点腿一软倒下去。   这香,绝对是他的天敌!   紧咬牙关,捂住口鼻闯了进去。   帐内,谢阳拿着剑指着狼王,对方浑身赤裸坐在床上,身旁还有一脱得半裸的女子,显然是事中突然被打断,二人皆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少主,你,你快放下刀,有什么事说清楚再谈……”   狼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下意识地伸出手阻止,却未曾想自己这是主动把软肋递到了敌人的面前。   “谢阳,你……”   “这只手是吧,好!”   谢阳一声高呼,霎时间手起刀落,鲜血四溅,狼王的右手臂与身体分了家。   断掉的臂膀咕噜地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落在了地上,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床单,甚至有的还飞到了帐篷顶,那半裸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便叫了出声。   营帐内的动静自然是把狼王领地内的侍从吸引了进来,而当他们闯进来瞧见这一幕时,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不知该怎么做。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可是狼王,他是冬都少主啊!”   狼王眼睛猩红:“那又怎么样,谁杀了他,我狼王的位子就传给谁!”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不少人忌惮于谢阳的身份,可取了他的项上人头,就能当狼王,这个奖赏,多少是值得的。   顾楼月深呼吸几口,也不敢大喘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发展会变成这样,谢阳就因为他受到了欺负,所以与一整个部落为敌吗?   “杀了我就能当狼王,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谢阳冷笑一声,恰好就有两个不长眼乘机出手,想要霸占先机,只可惜,到底是谢阳的技高一筹,三两下便解决掉这二人,顺带还挑衅地道:“不想活的,尽管过来。”   “少主,怎么了?不是说好明日才动手的吗?”   营帐外,屠爷宋叔带着一堆人马赶来,他们二人喝了酒,手持佩刀,愣是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不等了,我没这个耐心!我巴不得这该死的玩意早日归西。”谢阳恶狠狠地瞪着狼王,按耐不住性子,又是一刀刺入对方的大腿中,使难以动弹。   “屠爷,宋叔,给手下人传令,控制这里的所有人!还有找个人看住狼王,可别让他轻而易举地就死掉了。”   “是!”   手下人得令,当即便解决了屋内的一干余孽,并有组织地派遣属下各个营帐搜捕部落族人,即使遇到阻拦,也能在不伤人性命的前提下给活捉了。   谢阳做这些事已经唯手熟尔,甚至不需要他直接动手,自然有人帮他执行下去。   “你个认贼作父的玩意儿,你个天煞的灾星!”   狼王断了一臂,腿被砍了一刀定在床上不敢动弹,手下几乎被赶尽杀绝,能做的也只有破口大骂而已。   谢阳对此毫不领会,直径来到顾楼月的面前,见班主瑟瑟发抖,身体依靠着一旁的物件才能堪堪站立,便以为是见了此等场面没由来的恶心,便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叹了口气道:   “班主,你为何要跟来……班主,班主!阿月!顾楼月!”   谢阳意识到顾楼月的不对劲,此刻他的班主满脸红晕,不停地在大口喘气,豆大的汗珠在脸上,脑门上徘徊,整个人连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反应,甚至披风在他的身上盖下去之后,竟不自主地向前倒去。   谢阳连忙接住他,且用披风老老实实地盖住了他的身子,愣是不让一点风钻进来。   “把李大夫叫过来,快!”   周围扫视了一圈,此地显然不适合医治病患,谢阳便一个横抱,将自家班主公主抱在怀中,边走着边叫人掀开营帐的门帘,径直走了出去,直接返回他刚刚和顾楼月所在的营帐内。   路上,大雪与人间的厮杀混为一谈,谢阳身为始作俑者,看都不看一眼,全身上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这个轻飘飘的小人身上。   他之前感觉的没错,他的班主,确实是瘦了。   …*…*…   顾楼月再次被放在了床上,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看的谢阳心急如焚。   李大夫气喘吁吁地赶来时,他还嫌老人家手脚不利索。   “咳咳!”   李大夫气得不轻,当下并不好发作,还是先看病再说,然而一把脉,便察觉到不对劲。   “少主,你这位友人,莫不是回鹘一族的子民?”   “回鹘一族?”谢阳显然还不清楚顾楼月的背景。   “对,我是回鹘一族。”顾楼月稍许恢复了些神志,难受地道:“大夫,我听说回鹘子民闻不得香辛料,可是闻了之后,反应会这么大吗?”   他一闻便浑身燥热,脸上泛红,且气血上涌,持续多日的摄入,身子骨都快虚了。   李大夫咳嗽了几声,“话其实不能这么说,回鹘一族其实是天生对香料一类的事物敏感,闻到味道会产生寻常人几倍的反应。”   “那我这是……”   李大夫又咳嗽了几声,明显话语有些难以言表:“少主,您这位友人怕是闻到了助兴的香料,身体起了反应,发泄出来就好了。”   此言一出,顾楼月当即脸红了大半,连谢阳都不由得别过眼去。   “除了发泄,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吗?”   “有倒是有,开些泄火的药就行,只是……”   谢阳着急了:“只是什么?”   “这种药,西域多半没有。”李大夫实话实说,“其实喝药伤身,我看少主您这位友人也不小了,释放出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班主……”其实找几个姑娘就能解决的事,谢阳不愿意说出口,他并不想将自己的班主交于旁人。   顾楼月想咬牙拒绝,可身体内又是一阵炙热上涌,红着脸,拽住谢阳的手,道:   “谢阳,求你帮我,趁我还没后悔……” 第125章 事后   事毕后,谢阳/精/壮的后背多了不少抓痕,屋内那些华贵衣衫,珍奇料子如垃圾一般扔在地上,香薰已经燃尽,屋内的余香还夹杂着别的味道,门帘是封死的,恐怕只要谁偷瞄地瞧上一眼,立即知道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顾楼月本就闻了香料的味道,整个人都没多少力气,加上这么一折腾,早就晕了过去。   谢阳倒也是特细心地为他盖上被子,虽然自己爽快了,可受累的是班主。   他心情大好,脸上还挂着笑,披上外套出门时,屠爷宋叔和一干手下也将此地收拾了个干净。   将领全都俘虏在地,侍从在后方跪倒了一片,老人小孩女子则被圈禁,一张张愤恨不已的脸摆在眼前,可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说上半个字,多半是屠爷他们已经训导过了。   “少主,狼王领地一共四百九十人,还有三十二名新来的奴隶,都在这里,请您发令。”   谢阳点了点头,此刻又恢复到他那生人勿扰的模样,以一种嚣张的姿势坐在高台,俯视着下方这一众人等。   狼王跪在最前面,断臂处的血已经止住了,且被包扎起来,地上还有一团血污渍,腿边亦是如此。   他早就没了之前那股叫嚣的劲儿,见谢阳前来,当即道:“冬都的少主,我这狼王的地盘位于西域东边,从来没有和冬都有过任何利益牵扯,您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话语既愤恨,又不颦,还带着一丝后怕。   “冬都近些年在西域扩张领域,近几个月又拿下了大魏的边塞三城,你的领地临近于边塞主城,应该知道我来此的目的。”谢阳冷言冷语,一点儿都没有之前在酒桌上的那种亲和。   可狼王还是要挣扎一番,“少主您想要这片领土,我们可以结盟,也可以让双方订立契约,为何,为何要如此……”   谢阳单手撑着下巴,眼神里仿佛藏匿了刀子,忍住想将狼王碎尸万段的想法,厉声道:   “因为你动了我谢阳的人,所以你就该死!”   “你的人……”   狼王的大脑高速运转,不停地反问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只是几个瞬息之间,他便是猜到了谢阳抱走的那个回鹘奴隶。   莫非是那个男狐狸精在冬都少主的耳边吹了什么耳旁风不成?   “少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狼王大声吼着,可耳边传来的是谢阳那宛如恶魔般的低语。   “你不必解释什么,杀了你和与你结盟一样能统领你的部落,我并不会介意选择一个麻烦多的。”   谢阳起身,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刀,直愣愣地摔在狼王的面前,且带着笑意补充道:   “当然,我做事一般都凭着自己的心情,今儿心情好,所以我决定按照西域的传统来办事,你自己自戕,我保证你这部落五百人不死。”   所有人听着一惊。   这西域的传统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若是两个部落对垒,其中一个战败,只要部落族领当众人面前自戕,那么另一部落就不得对其族人动手,否则会受到天神的谴责,这是西域流传至今的规矩,也是流淌在西域人民血脉里的枷锁。   但若是不战而败提出这个规矩,那明显就是一种羞耻,恰如同现在这般。   狼王愣在原地,面前的佩刀并不大,但却占据了他整个注意力。   “你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我们狼王何等骁勇,若不是你耍花招,趁人不备,狼王哪里会败在你的手下!”   “没错,你这个卑劣的小人!”   “有种正儿八经打一场,我们绝不会输!”   ……   诸如此类的话语层出不穷,谢阳也懒得争辩,时间向来不会为无能之人辩解。   “狼王大人,还请给我个回话吧,究竟是舍你一个,保全这五百人,还是说让他们跟着你受苦呢?”   “……”狼王沉默良久,才道:“我要见冬都主,我跟他的交情轮不到你这个小毛头崽子说了算!”   “是嘛?”   谢阳走上前,将佩刀从地上捡起,郑重其事地宣告道:   “你们的狼王不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那么现在就该按我的规矩行事了,你们之中,谁愿意接过这把刀,杀了他,狼王部落的统管权就归属于谁!”   话音未落,谢阳将佩刀往空中一抛,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且落在地上发出‘哐啷’的一声响,紧接着让人松开了狼王的束缚,将他投入至战场之中……   做完这些,谢阳只身离开,不管身后发出多大的声响,多激烈的场面,他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   “少主。”   谢阳直径来到屠爷面前,道:“帮我看着,保证公平性。”   “少主,您这招可真够狠的。”屠爷啧啧了两声,内心倒是敬佩。   即借刀杀了一个部族的领袖,又击溃了余留下人的凝聚力,尽管他们往后再有多大的恨意,只要想到今晚,多半不会成什么气候。   一石二鸟了属于是。   “狠吗?反正省时省力就够了。”   谢阳倒不以为然,嘱托完一切,吩咐没出结果前不要来通知他后,快步来到之前所待的营帐内。   走到门口,步履顿了顿,仿佛是在给自己鼓起勇气后,才正式踏入进去。   屋内的味道散了许多,香炉早在先前离开时便丢了出去,原本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此刻整齐地叠放在一旁,营帐最中间的火炉烧着祸,传来阵阵稻米的香味。   床上那静坐的少年半倚在大床边,似乎留意到门口的动静,起身转过头,身上的被褥不经意地落了下来,露出大片被人疼惜过的皮肤,可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就拉了上去。   “……你,你怎么还突然回来了?”   显然,经历那事以后,顾楼月明显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谢阳的感情。   “班主睡了我之后怎么还不认人了?”   谢阳有些哀怨地道,还不等顾楼月回话,自顾自的上前,像个规矩的宫人般帮他收了收被子的边角,防止走风,又从一旁拿出靠枕来垫在顾楼月的后背。   点点滴滴,皆是关切 。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油嘴了?”顾楼月看着都无奈,而正说着时,谢阳从帐篷内的锅炉内,盛出一碗红红的,类似于粥模样的食物,香味已经溢了出来。   似是味蕾被刺激了一般,他觉着腹中空空的,很想吃点什么,尤其是谢阳手中的那碗粥……   “来,班主我喂你。”谢阳拿着个木勺子,盛了点出来,吹了吹,散散热气。   “……不,不用,我又不是病了。”   顾楼月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强行坐了起来,可猛然间腰间传来一阵酸痛,他差点叫出声音来。   “还是我来吧。”   谢阳憋住,尽量让自己别笑出声来,手揉了揉顾楼月腰间的软肉,他力道不大,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虽说把顾楼月弄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可他没有任何懊悔和歉意,反倒是开心的不得了,甚至还有些回之乏味,若是可以,他还想着再做一次。   甘甜的粥入了口中,温度恰到好处,甜甜的,除了煮得软烂的米,还有豆子的碎渣渣,似乎还是红豆。   “这是西域的特产吗?”   “算不上特产,只是西域有规矩,人若破身之后,得吃一碗现煮的红豆粥,补补气血。”   一股莫名的红晕上了耳垂。   顾楼月当即觉着害臊的不得了,他刚刚就不应该问这个,破身那是女子的说法,他一大男人,做完之后又没流血又没创口的,还补气血?保不准儿还越补越旺呢。   还有不是他说,谢阳的精力是真的过人,刚刚那段难以言表的经历,他做到一半,那香辛的药效就已经过去了,体力自然也是没了大半,可谢阳是真的持久,硬生生再拉着他又做了一倍多的时间,甚至他都没能坚持到最后,就直接晕了过去。   “那个班主,现在你醒了,后悔吗?”   “后悔?我后悔什么?”顾楼月被投喂着红豆粥,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做之前,你说‘趁你还没后悔’……只是现在结束了,班主,你会后悔跟我做了吗?”   “……咳咳!”   顾楼月听着,差点被一口粥呛死。   瞧瞧这小子,说的这是叫什么话!都不嫌害臊的吗?   眼角的余光瞧着,谢阳却也是不太好意思的模样,或许是提到之前的事,氛围有些尴尬了不少。   “……唉,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喜欢这种随口而说的话?”许是不忍瞧见他那垂头沮丧的模样,顾楼月稍稍坐起,手伸过去,揉了揉他那粗糙的脸颊,并道:“我若是讨厌你,根本就不会考虑你,若是后悔,哪里会乖乖地让你来喂我喝粥?”   谢阳用心将顾楼月的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当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仿佛是多年的等待得到最完美的回应,激动的心情如烟花一般炸了开来,可神情却收敛得很好,一点儿都没把激动的情绪溢出,只是温柔地覆上顾楼月的手,如视珍宝地蹭了蹭,语气腻腻地道:   “班主,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   帐篷内二人腻歪了一阵,而在帐篷外边,一场部落的厮杀早已淡然结束,最终活下来的胜者被带了上来。   “少主,狼王死了,最后活下来的是个小姑娘。”   营帐外面传来士兵的通报,谢阳眯了眯眼,将手中的粥碗放下,起身道:   “班主,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一下旁的事情。”   旁的……?   顾楼月脑中响起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谢阳似乎砍了狼王两刀,且他的侍从与狼王部落的人起了冲突,可在这之后呢?在他们……的期间内,发生了什么?   他当即抓住了谢阳的衣袖,眼神里面三分疑惑,七分愁意。   “你突然来这里,是想要占领这里,对吗?”   联想起西域败兵这几年的动向,加上边塞三城几周前被掠夺,不难猜测出谢阳的目的。   “不愧是班主,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谢阳脸上带着笑,面容依旧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只是说的话语不免令人背后一寒。   “班主你放心,这里非常安全,狼王什么的已经解决掉了,你若是愿意,我们隔日便出发回冬都。”   说罢,谢阳可以与顾楼月脸贴脸亲热了一番。   “别这样……”即使没人看见,顾楼月也挺不好意思的,“你想做什么我不管,只要别太过了就行,对了,小桃仙跟我一起来的,这小妮子估计看我不在担心死了,还有一个姑娘叫阿依拉,也是跟我一同的,我现在走路不方便,你帮我找找她们。”   “好。”对于班主而言,他向来是有应必求。   …*…*…   营帐之外,一场厮杀已然消停,谢阳来到修罗场前,看着一身血渍处于战场中央的女子,她周围净是倒下去的尸体,狼王浑身赤裸的被她踩于脚下,手持一把短匕首,五官冷峻淡然,仿佛周围一切与她无关。   见着谢阳后,她那淡泊的神情才有了稍许的波动。   “站到最后的人是我,现在应该把狼王的所有让给我了,对吧!”   “大人,她作弊的,刚刚一群人在厮杀,她直到最后才动手,是赤裸裸的偷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充满了唾弃。   少女目光凝聚于谢阳身上,她不做任何反驳,她心里知道,这个地方只有眼前这个人说了算!   “有意思,报上名来。”谢阳现在心情很好,不介意多管闲事。   “阿依拉。”少女说道。   听到这,谢阳微微一愣,原来这就是顾楼月叫他关注的小姑娘。如此一来,谢阳不得不认认真真地打量她一下。   啧,就一豆芽菜,要啥没啥,除了脸蛋漂亮些,身材还不如他,就是跟小桃仙一样的丫头片子,估计不用担心班主会看得上。   本来还以为会是像那个周大小姐般难缠的女人,现在想来,倒是他多心了。   但身为女子,能在战场上厮杀,勇气可嘉。   “我这人对事只看结果,最后站在这里的人是她,那么狼王的部落就当归属于阿依拉,来人,把契书拿来,签字画押。” 第126章 你情我愿   只要是谢阳下令,这些东西几乎瞬间就准备好了。   除了变更狼王属地的契书外,还有另外一份来自冬都的合约。   阿依拉默默拿起,“这是……”   屠爷说道:“这是与我们冬都的契约书,只要签下后,你便是能代表冬都在此地行使特权,当然,我们自然也是有代价,只要你老老实实遵照与我们的合约就行。”   阿依拉内心沉了沉,一目十行地将契书上的文字看完,内心已是了然了。   明面上是替冬都做事,可说白了,就是去当冬都的一条狗。   她没有不忿,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在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摁上手印。   阿依拉明白,冬都的少主向来诡计多端,如果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疯批,是不可能在西域里活下来的,他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出一块地盘来,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其实签下与冬都的合约对她来说,是捡了大便宜了。   屠爷本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却见着阿依拉如此痛快地签了,不禁笑道:“姑娘还真是爽快人啊!这是冬都的信物,以后有什么疑惑,带着它直接来就是!”   冬都的信物是一尊神佛雕像,看着很稀松平常,阿依拉将其藏于怀中,紧接着,下达她作为部落首领的第一道号令:   “请帮我找个人吧,他叫顾楼月,先前狼王找奴隶伺候时,他被带了过去,身材高挑,看着略微有些像中原人……”   谢阳一听,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起来,声音低压地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阿依拉有些害怕于谢阳,可也沉住气道:“我欠他一个人情,想还了他。”   谢阳以不容拒绝的话语道:“免了,他是我的贵客,我已经找到他了,不见外人!”   “你莫非是……楚辞!?”   人群中突然炸开一声响,一道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中跑出来。   阿依拉急忙道:“小桃仙,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不,等一下,阿依拉,这是我班主曾经的……朋友,对,朋友!对吧,楚辞?”   谢阳的脸越来越黑,让小桃仙不禁有些害怕,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谢阳叹了口气,道:“过来吧,你的班主在等你。”   小桃仙默默的跟上去,心里还在捣鼓,眼前这个人是楚辞没错,只是性子怎么就差了那么大?   阿依拉也想过去,可是被冬都的侍卫给拦下了。   谢阳道:“你就先留下来吧,想把一个部落吃下去,可不是单拿一个信物那么简单的事,屠爷会告诉你一切,趁我们还没有回冬都之前,多学一学吧。”   抛开阿依拉与班主的这层关系不谈,谢阳是真的想给予她一些知识与力量,好做为来日的一把利刃。   …*…*…   而这边,小桃仙还在对谢阳的身份泛着些许嘀咕,但心里还是默认谢阳是个好人,而当她看见班主的第一眼时,就不这么想了。   “班主,你这是……”   小桃仙不小了,关于床上那事早就知道了,所以只瞧了一眼,便知道班主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被谢阳那个家伙欺负了!   小桃仙三步并两步地上前,趴在顾楼月的软榻边,从头到尾检查着班主的身体,而得到的事实和她所预料到的一样。   顾楼月起身,忍住腰间的酸痛,摁住小桃仙对其乱来的小爪子,“干什么这是?”   小桃仙眼底含着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受欺负了,“班主,你告诉我,是不是楚辞那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糟蹋的你?我刚才就觉着他对你不怀好意!”   小桃仙又不傻,之前狼王处刑的全过程她都看得真真的,且狼王身旁还跪着几个女奴,完全没有顾楼月的身影,且谢阳的人带兵聚集时,还等了他好一会儿,肯定就在那时候欺负班主的!   顾楼月一头黑线,连忙解释:“说什么糟蹋啊,我跟他算是你情我愿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顾楼月老脸没皮地将刚刚的事给解释了一番,说完之后,小桃仙整个人都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班主,你莫不是被他给说迷糊了吧,怎么净帮着他说话啊?他不是信王,咱没必要伏低做小的!”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我做事自然有我的想法,他不是那种会算计我的人。”   小桃仙摸了摸顾楼月的脑袋,是有点发热:“班主,这屋子碳火太足了,你莫不是头晕了吧,信王跟你认识那么多年,也不见你对他是这么个态度,楚辞才跟在你身边多久啊?你就这么向着他说话,这么信任他吗?”   小桃仙并不了解那些京城里的勾心斗角,但也知道信王与班主关系匪浅,就像当年的秦烟与秋姿,相互算计着。   顾楼月把脑袋上这个爪子拿开,“他现在不叫楚辞了,叫谢阳,在我们去边塞之前就认识,你小时候也见过他,还记得吗?”   “……边塞之前?”   小桃仙在脑中过了一下在京城里的人和事,很轻易地就想到了那个经常来醉生楼的身影,可结合着来到边塞之后的一切,她越想越不对劲……   “班主,你等等,这个人是那个北寒世子?他在京城的行为我尚能理解,可他在边塞算怎么回事,我记着楚辞是你从人**手中买来的,中间横跨了大半年啊,难道真的有那么巧的事吗?”   越想越不对应,越想越觉着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就连顾楼月也意识到这些事情,包括今日重聚,难道都是巧合吗?   “算不上是巧合,把这一切都归结是我的阴谋也不为过。”   正谈论着,谢阳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传来,小桃仙一惊,急忙将顾楼月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向来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偷听了多久了?”   谢阳摊了摊手,人已经逐步靠近了,“西域的营帐基本都透风,下次说这些私话时,几点小点声。”   小桃仙被训斥了一下,当即生气道:“你这个人,亏班主待你那么好,你竟然算计他!”   谢阳:“我算计班主什么了?班主也说了,他跟我之间是你情我愿的。”   小桃仙哼了一声,无言以对。   顾楼月神情淡淡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谢阳的身上,平静的说道: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第127章 幸好是他   “班主想让我解释什么?”   谢阳直接越过了小桃仙,径直坐在了顾楼月的床边,脸上带着笑,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小桃仙是真的生气了,对方油嘴耍滑头什么的就不说了,关键是还压根儿不拿她当一回事,她还是一大活人呢,“说,你在边塞是不是就已经谋划了,对班主别有用心?”   谢阳面对小桃仙的质问,迎着顾楼月探究的眼神,很坦然地说道:“我当年随着流放的队伍来到边塞时,就收到了我父亲麾下余党的书信,他们叫我只要安全地在边塞城呆上三五个月,自然会寻来,那时我一直呆在人口市场里,反正能活下去就足够了,遇到班主我觉着是个机会,看到他要买奴隶时,我就告诉我自己,我要跟你走,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些事,顾楼月在边塞时已经听了一遍,如今不过将细节更完善了些,而对于小桃仙来说,这些都还只是头一回听闻,似是觉着刚刚自己的声音有些大,这会儿她别扭地道:   “那现在呢?我们刚被人拐卖到这里,你就出现了,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谢阳道:“我刚刚去了解了一番你们为何还在这里,这多半是因为我与狼王之间要结盟的事项,这本来几个月前便已经拟好,只是对于双方给予的代价未达成一致而已,狼王能给的不过就是牛马,土地一类,这些在我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便想要用高价的奴隶来谈判,这或许就是你们被盯上的缘由,   总之,你说我这是巧合也行,谋略也罢,我倒是觉着这是我跟班主命中注定的缘分,不对吗?”   肉麻的话语从谢阳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腻歪。   “高价的奴隶?”   谢阳点点头,“对,在西域人也分成三六九等,奴隶制度比大魏还要严重,尤其是一些已经被屠杀的民族,他们无依无靠,没有人做靠山,加上长相罕见,所以就容易被起心思。”   说着,谢阳那红褐色的眸子闪了闪,手握紧了拳头,“就像班主你的回鹘一族,我身后的北寒,在他们的眼中,都是能赚钱的东西。”   见谢阳如此形容自己,顾楼月不免心头一紧,回想起谢阳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与现在这个处处顾虑,一件事留八百个心眼子的少主简直大相径庭。   那个天真不羁少年,终究是还是死在那一年的除夕。   这番的说辞也让小桃仙起了恻隐之心,她本以为谢阳算计班主,却不知,这桩桩件件的阴谋之下,也让他有了可怜之处。   谢阳起身,如顾楼月曾经那般温柔地笑了笑,还摸摸小桃仙的头。   五六年前离去时,因为蛊毒换骨的缘故,他比这个小妮子高不到哪里去,而今,自己也成像班主一样,被其不得不仰视的存在。   “小桃仙,你怀疑我也好,质问我也好,不管怎样,只要班主他不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一定会护你们周全!还有今日,我直至现在都无比地庆幸我来了这,若是没来,我难以想象结果会如何……”   顾楼月稍许叹了口气,也如谢阳所说的一样,他今天能出现,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尽管过程中出现了些出意料的事,可顾楼月的心中无比清醒。   幸好来的是他。   …*…*…   往后三日,冬都的将士逐步接管了狼王的领土,即使还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但在强大的武力镇压下,也只是吵闹的杂音而已。   阿依拉作为一族新的首领,虽尚未取得冬都的信任,可大仇得报,她怎样都觉着无所谓,每天跟在屠爷和宋叔的身后学习管理部落的要领,倒也谦虚。   自那一晚后,谢阳逐渐忙了起来,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他,但晚上他会在顾楼月的营帐内守夜,二人一个床,一个软榻,倒也没觉着生分。   顾楼月虽心里感谢谢阳,可那晚上折腾的有些过了头,他足足到第二天才能下床,腰板子依旧生疼;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谢阳那次将近都快一个时辰了,而且他们做时,外面一大帮人都在候着,等着谢阳做完。   顾楼月听到这些时,都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也不知怎的,这些年他的脸皮薄了起来,以前在京城,有人把他的坏话说上天了,他都没怕过的。   ……   这日,冬都的来人已经收拾好了装备与马车,来这里的目的已然是完了,那自然就该回去了。   谢阳在前方带队,顾楼月被安排进了后方的马车。   冬都算是西域最为繁华的城邦,马车就是跟那窑子老鸨的不一样,保暖私密好不说,里面还镶嵌珠光宝石,跟京城里有的一拼了。   当然,马车里不止只有他和小桃仙两人,还有阿依拉。   “阿依拉,你不是当狼王了吗?怎么也要去冬都啊?”   小桃仙坐在马车的暖炉旁,一边吃着烤好的地瓜,一边问道。   “谢少主和屠爷说了,任何一个冬都下属的城邦,更换领袖时都要前去冬都禀告,所以才会拉上我的。”   阿依拉很淡然地说了出来,与前两日不同,她的目光干净又纯澈,早已无了杀意。   “对了,阿依拉你长得这么漂亮,是哪个族的?我班主好像也是边塞的什么族,所以他才长得那么好看。”   顾楼月瞥了她一眼,拿起绢布擦了擦小桃仙那油嘴,“好好吃你的地瓜,问这么多干什么。”   他记着阿依拉说过自己被狼王灭了族,所以这些过往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不应该被提出来。   小桃仙哀嚎着:“哎呀呀班主,我就是看人家长的漂亮,所以才问一问的嘛!”   阿依拉淡然一笑,“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说来也与顾班主有些关系,我是雪族混血,阿爹是雪族人,母亲是回鹘一族。”   这回,轮到顾楼月愣住了,连带着给小桃仙擦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丝丝不可置信,甚至再次确认道:   “你说……你母亲是回鹘一族……” 第128章 前往冬都   顾楼月这辈子就没想过还能与自己的同族遇见,也以为自己身后的部落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堪堪活过了这么多年,如今遇到了同族之人,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阿依拉道:“对,当年回鹘被灭族时,我母亲带我回了父亲那儿,由此才幸免于难。”   顾楼月愣了愣,或许自己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问了一番:“那当年发生了何事,你知道吗?”   当年的事,即使在信王的口中窃取消息,得到的也仅仅是皇帝多疑这一缘由,其他的就无从知晓了。   马车内的火炉滋啦作响,暖气充足,不免让人生出许许困倦,可马车内三人,或许只有小桃仙睡得着,她张口打了哈气,可也察觉到氛围不太对劲,嘴都没敢张太大。   阿依拉冷笑了一声,道:“这片狼王的领地,你没有一点熟悉感吗?”   顾楼月摇摇头,可又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其实狼王的领地,就是回鹘一族以前的部落,只是当年一把火烧了所有,什么都没留下来而已。”   一段简短的话语,让顾楼月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脑中关于家的画面倏地拂过,再一联想这狼王的领地,便觉着能对得上一二来,可终归还是找不到原来那般感觉。   “回鹘一族善于经商,制蛊,地理位置你也瞧见了,若是位置不好的话,冬都的人哪里会光顾这里,正因这些缘由,回鹘被周围几个部落给盯上了,他们合起伙来对回鹘的子民赶尽杀绝,狼王是领头之一,我父亲的雪族一脉因为和回鹘多有来往,所以拒绝与他们共谋,只是后来也没能幸免,摆脱灭族的下场。”   阿依拉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恨意,甚至现在都觉着,狼王死的太痛快了,那样的结果太便宜他了。   顾楼月听着,大脑也在逐字逐句地过了一遍,可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当初信王说,回鹘一族的覆灭似乎有皇家在干涉,但在阿依拉的口中只字未提有关于大魏的事。   她如此仇恨灭族之事,不像是会刻意隐瞒的模样,或许阿依拉并不知道更深一层的事。   “顾班主,我看你一脸沉思,你在想什么?”阿依拉问道。   顾楼月试探性地说道:“我记着当年逃亡时,并不是只有西域的部落,我还瞧见了穿着大魏衣物的人,入了大魏境内也有人追杀过来……”   阿依拉不以为然,“这或许是狼王他们为了赶尽杀绝而找的佣兵,毕竟入了大魏的境内,就不好追杀了,所以花些钱,拜托境内人士帮忙不是很正常吗?”   顾楼月默了,也能断言出阿依拉并不知道内情,但他不可否定的一点就是,大魏的人早已深入西域多年,而且也与西域各个零散的部落有联系。   这就像是一张网,一旦揭开了一个角落,就会发现遍地都是,而且细思极恐。   还有就是,既然这张网存在着,那背后的操盘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狼王部落里发生的事?   如此想着,顾楼月的后背便已经冒出一阵冷汗。   小桃仙的地瓜已经吃完了,擦了擦嘴,“班主,你又想着报仇吗?”   “什么叫‘又’?”顾楼月眉头一紧。   小桃仙嘀咕道:“你当年为了杀了那个徐家渣滓,三年都没回来,这次你想着去报仇也行,可千万别把我扔回去,我死都要跟着你……”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摸了摸小桃仙的头,答应道:“好好,你也是,这么大人了,别老是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上。”   “我这是担心你嘛!”   小桃仙的话也是点醒了他一番,生命不应该被仇恨所充斥,身旁的家人也同样重要。   …*…*…   前往冬都的队伍一路向西而行,温度一天比一天寒冷,一开始还不觉着,直至后来,顾楼月也不得不穿上西域独有的袍子来抵御严寒。   路上哈口气都能看见冰渣子,这要是真到了冬都,那得冷成什么样啊。   所幸路程不是很远,在穿过一片峡谷时,谢阳突然跑进了他的马车了,顺带还递来一个刚做好的暖炉,车内三人一人一个。   “拿着吧,一会儿下车了暖暖手。”   顾楼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谢绝他的好意,然后谢阳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直接把火炉最先塞到他的手中。   炭火在手炉里面燃烧着,耳边还有些滋拉滋拉的声响。   “是要到了吗?”小桃仙兴奋道。   谢阳点点头,“这里是白松关,是前往冬都唯二的路线之一,只要过了这道峡谷,可以俯视冬都全景。”   “另外提醒一点,不要乱叫啊,否则会雪崩的。”   小桃仙愣了愣神,“雪崩?真的假的?”   阿依拉毫无反应,在软踏上闭目养神,顾楼月则是撩开了马车侧壁的窗帘,一掀开便有雪花飞入,而后一冰雪覆盖的景色映入眼帘。   面前是山的崖壁,被雪覆盖地扎实,抬头向上看都见不到顶,另一边更是如此,偶尔有雪顺着山岩滑下,恐怕真如谢阳所说,声音稍微大些,雪崩就来了。   而且这里的道路窄的可怜,若是雪崩,恐怕没人能逃得了。   “冬都为何设在这里?来往方便吗?”顾楼月问道:   无论从距离还是要地来看,冬都位于一片山崖之内,四周又冰雪覆盖,而且这里还是西域的最西边,去边塞城至少要走半个月的路,怎么看都不方便。   “在西域,越偏僻,物资越匮乏的地方就越安全。”谢阳解释道,手中把玩着一块松石,“物资气候适宜的地方往往会引来部落族群大规模的争斗,冬都主不是个好战的人,所以会带着族群隐居在如此偏远的地方。”   阿依拉突然睁开了眼睛,“难怪我都没听说过冬都的名声,在西域里,你这个冬都的少主可有名太多了,甚至比冬都本身都有名。”   顾楼月和小桃仙一头雾水。   “谢阳他……很有名吗?”   阿依拉跟他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谢阳在一旁不说话,可嘴角露出一道坏心思的笑。   “你们不知道冬都少主的威名?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阿依拉瞳孔地震,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顾楼月是谢阳的附庸,毕竟一个在西域位高权重,而另一个曾与她一样落草为寇,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认识?   小桃仙不以为然:“阿依拉,你也太大惊小鬼了吧,当年这个人可是被我班主收养打算做徒弟的,可是因为唱歌太难听,我们班主才没收他。”   顾楼月:“噗!”   抱歉,没忍住。   谢阳笑意停留在脸上,嘴角抽了抽,“小桃,最后那几句话,完完全全可以不说。”   阿依拉懵了,这些话是可以说出口的吗?   “倒不如说说这位冬都少主的壮举吧,我与他已经几年未见,还不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话是对着阿依拉说的,可顾楼月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谢阳的身上。   不知何时起,他想要多了解谢阳一点,再多知道些他身上所发生的事。   阿依拉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话我只说一遍,你们眼前这个冬都少主五年前在边塞横空出世,带着冬都不到三千兵力吞并了周围十几个部落,而且直接垄断了西域的玄铁矿场,前段时间出兵大魏,一具拿下边塞三座城池,在此之前,我们连冬都这个名字都闻所未闻。”   “可以说,西域的话语权,他能占六七斗,剩下几个大部族平分三斗。”   “哇,你现在这么厉害的吗!?”   小桃仙的表情多少有些夸张了。   谢阳摊了摊手,“过往而已。”   正说着,马车停了,外头传来侍卫通报的声音,“少主,冬都到了。”   行了五日,总算是到了,小桃仙率先跑了下去。   “班主,快下来看看,这里风景真好看!”   阿依拉下去后,谢阳也起身,朝顾楼月生出了手,拿过他的手中的暖手炉子,“这里路不平,等下落地的时候注意些,我帮你拿着,你这样好扶着马车框。”   “我没那么金贵。”顾楼月皱着眉,谢阳还想着扶他,直接被拒绝了。   见此,谢阳一点也不往心上记,反倒是在顾楼月靠近他时,悄声在其耳边暧昧地低语一句:   “那日的腰伤,好了吗?”   唰——   顾楼月无言,眼神却瞪了他一眼,夺过谢阳手中的暖炉,一个跨步便越过他下了马车。   站稳之后,小桃仙叫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冬都之景。   峡谷的尽头,一条狭窄的小路蔓延下山,视野来到小路的尽头,一宫堡式建筑群依山垒砌,群楼重迭,殿宇嵯峨,坚实墩厚的花岗石墙体,金碧辉煌的堡顶,巨大的鎏金经幡交相映辉,红、白、黄三种色彩在上,象征着此地居民的信仰。   这里原住民不少,皆是身穿颇具一族特色的棉衣大袄,神秘而圣洁的符文袖子衣领与袖口处,象征着神明给予他们的祝福。   大陆的西方,永远是个不缺少信仰的圣地。   “走,上马,我带你们去冬都逛逛。”   谢阳吹了两声口哨,远处跑来两匹颜色迥异的骏马,一红一黑,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不用细看便是好马。   阿依拉要拜见冬都主,随着冬都的人离开了。   谢阳本想只带着顾楼月,却不想还有第三个人。   “班主,你别丢下我嘛,我也要上去!”   顾楼月正欲上马,却被小桃仙拽住了胳膊,而且这小妮子眼冒着星星,多半不好拒绝。   “你别缠着你班主,我等下叫人牵一匹小马驹过来给你骑。”   小桃仙想也没想姐直接拒绝了,“我不要,我不会骑马,我要班主带着我!”   谢阳一头黑线,却拿她没有办法。   “带着小桃仙也没事,正好给这孩子长长见识。”顾楼月答应地倒是干净利落,且边说着,将小桃仙举了起来。   这小妮子个子不高,要她独自上马那是给旁人看笑话了。   “坐稳扶好啊。”   冬都的马匹估计是被精心挑选和驯服过的,性子温和,让第一次见面的人骑上去倒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   反倒是小桃仙,上去了之后就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   顾楼月将缰绳拽在手心,一个侧身上马,马匹稍稍动了两步,可很快就平静下来了,顺了顺马儿的毛,回过头看向谢阳:   “你带路?”   谢阳点头,随即扬起缰绳,将黑马的头掉了个方向,朝向一处飞奔而去。   顾楼月不堪示弱,轻笑一声,嘱托自己身前的小丫头抓住护具,便脚下一蹬马腹,朝谢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两匹骏马一黑一赤,在冰雪的城邦中疾驰,颜色分外鲜明,十分夺目。   驾马游城,让顾楼月更近距离地观赏这一城邦的特色,四周环山,冰雪覆盖,能出去的只有两条路,是一座天然的要塞。   层峦的雪山将凛冽的寒风阻挡,若不是骑马策奔,估计都感受不到风的存在。   “那是少主吗,少主回来了?”   “少主旁的是谁,还骑着少主的赤兔?莫非是……”   “呦~少主这是把外头的相好带回来了呀,怎么不给咱介绍介绍?还有那小姑娘,莫不是少主在外的大闺女吧!”   ……   西域民众大多开放又热情,即使是自家少主来了,也不忘调侃几句。   这些话大多是玩笑话,只要说的不过分,听听也就罢了,谢阳倒是越听,心里越是开心,接受民众凯旋的祝福时,还能占一占那小丫头的便宜,   “喂,我跟那个混蛋没关系!”小桃仙极力辩解着,连骑马的恐惧都忘到了脑后,被那个家伙占了便宜,一点儿也不好!   谢阳提醒的话语接踵而至,“小丫头,声音小点,容易雪崩。”   “喂!?”小桃仙急了。   “都说了让你小点声啦,听话。”顾楼月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小桃仙嘟嘴,“班主,怎么连你也向着那个混蛋说话。”   顾楼月轻声:噗……   谢阳畅怀:哈哈哈哈哈   “喂,你们……你们欺负人!” 第129章 相好……?   “喂,那边骑着马的,停下!”   正驾马肆意奔跑在草原上时,突然面前来了几道来者不善的身影,旁的不说,直接将谢阳拦了下来。   顾楼月还正奇怪,按理来说,谢阳是冬都的少主,就是二把手,在冬都横着走那是没问题,谁有能耐敢拿下他?   带着一丝怀疑朝谢阳望去,却见着他的脸色也是变了变,显然来人并不好对付。   “我说姓谢的,你回来不事先去见我父亲也就算了,带着人乱闯冬都是几个意思啊。”对方看着年纪不大,高鼻梁,宽额骨,样貌只能算得上不俗,可话里带刺,令人生不出什么好印象。   “这冬都周围可是重兵把守的,你若带着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把我们这的地势图泄露出去可如何是好?”   对此,谢阳也是坦然道,“拓跋峰,介绍一下,这是我相好,未来打算过门的,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的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   “相好……?”   顾楼月还以为谢阳会说些什么来反驳,可把自己介绍出去是几个意思?还有什么叫未来打算过门的?他可没答应啊!   “相好?”拓跋峰的视线只是扫了一眼小桃仙就过去了,然后便停留在顾楼月身上,试探性地打量一番,眼神很是不屑,嘲讽似的说道:“我说你怎么对族中女眷不感兴趣,原来是喜欢男人。”   话里的讥讽,谢阳*本不放在眼里,且回话都是很不着边际,“谈不上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他,喜欢了好几年了。”   “谢阳!”   顾楼月喊了一声。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要面子的吗?   小桃仙的视线在顾楼月与谢阳身上来回打转,一脸吃瓜还吃的意犹未尽的表情。   拓跋峰本想着挖苦谢阳,但是对方根本就不按照预先想好的套路来出招,这让他心里多出一丝无力感,颇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触感。   “罢了,不同你说这些,父亲一会儿要见你,商议出征大魏的事,谢阳,你可别迟到啊!”   说罢,拓跋峰转身离去,神情一如来时那般傲慢不可一世。   顾楼月注意到谢阳在听到‘出征大魏’后,脸色变了,便提议道:“你带我逛得也足够久了,要不回去吧。”   “嗯。”谢阳点头,拉了拉缰绳,让两只马匹稍许贴近了些。   等二人靠近了,顾楼月才问道:“刚刚那是谁?好像对你挺有意见的。”   “冬都主的儿子,血缘意义上的‘冬都少主’,向来都见我不顺眼。”谢阳毫不在意地说道。   二人说着,已经下了山坡,进入了城邦,马厩的人早就在一旁恭候多时了,两匹宝马今日算是溜了一圈,回去再吃个食,今儿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   小桃仙颤巍巍地从马上爬下来,两条腿都是发抖。   顾楼月不由让谢阳得背起这个身高堪堪超过一米五的小丫头,谢阳满脸的不情愿,可还是照做了。   他与谢阳并肩走在冬都的大街上,不少人都错认为小桃仙是谢阳的大闺女。   “喂,你解释啊,不能让我白白被你占便宜啊!”小桃仙急了,她可不想认贼作父。   “你下来不就行了,要不是你班主在旁,我才难得搭理你。”   谢阳翻了个白眼,他与小桃仙这一唱一和的,都被顾楼月看在眼中。   果然,这两个小家伙感情和当年一样好。   …*…*…   小桃仙到底是小孩子,疯过闹过之后,精力就用完了,还没等抵达谢阳的住处,她便哈气连天的,一个打盹就睡了过去,哈喇子留了谢阳整个肩膀的。   谢阳满脸嫌弃地把她放在客厢房的软踏上,然后便将上半身的外套拖了个干净,唯独留下个黑色紧身的底裝。   外面天色见晚,太阳如在北寒时长久悬挂空中而不落。   顾楼月帮小桃仙盖上被子,拉好窗帘之后,才出门去找谢阳。   对方也无事,衣着单薄地在寒风中饮酒。   “屠爷和宋叔呢?怎么没见着他们?”   “去清点牲口了,顺带规划明年畜牧的地方。”谢阳答道,桌上的白酒已下肚二两,脸却未见红晕。   顾楼月好奇,“什么酒,给我也来一碗。”   “给,就怕你喝不习惯。”   说是一碗,那就真的是实打实的一碗,顾楼月刚入口一丝,便呛了起来。   “咳咳……这太烈了吧!真的是就酒吗?”   “哈哈哈哈,这是西域的月藏,可是比大魏的烧刀子还要烈的酒。”   顾楼月看着剩下的这一大碗,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曾经四两烧刀子下肚他都不带脸红,今儿还是头回产生了一丝挫败感。   酒虽然烈,但谢阳早就已经喝习惯了,这月藏不过是他用来暖身的家伙罢了。   “班主,今晚有空吗?”   顾楼月道:“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谢阳:“……刚刚冬都主的人通传了消息,说是晚上会开办接风洗尘的盛宴,陪我一起吧。”   “好。”顾楼月答应地倒是痛快。   谢阳愣了愣:“……不多问些什么吗?”   顾楼月眼角弯了弯:“你若是愿意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的。”   谢阳,“我对你无有不言,就是不知,班主对我哪方面感兴趣?”   “你当‘冬都少主’那段经历,我很想知道边塞一别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谢阳那褐红色的眸子微闪,手稍许顿了下,刚好让那碗透亮的月藏碧波荡漾,他咳嗽了一下,沉了沉声:   “那还真是一段难以遗忘的过往。”   那年,自除夕夜塞外一别,他与屠爷宋叔二人一路北上,召集了北寒部落的残党余孽,一同前往西域,几年前的西域可不如现在这般太平,大多都是北寒王的冤家对手,想要在偌大的边塞占据一席之地,只能硬碰硬。   谢阳一开始便受到了几个大部落的排挤和打压,自己尚且年幼,本事功夫都不算练到家,手下的兵也只能自保,想要硬碰硬,实属天方夜谭。   所以在这个时候,谢阳做了个叛逆的决定——   认贼作父。   西域曾是被北寒王曾勒令出征的地方,虽然未能收复旗下,但当年北寒王也讨伐了大半,平均十个西域人当中,九个都恨着北寒王。   谢阳身为北寒王世子,即使改名换姓,照样能被认得出来,所以他一开始在西域的处境很不好受,接连受到父辈仇人的打压,最后连手下人都走了一些。   如此一来,他不得不伏低做小,深知与对手硬碰硬无非是以卵击石,所以他认了在西域无权无势,甚至将不出名的冬都领主作为义父,来以求得苟活于西域的机会。   对方倒也是答应地痛快,但是所尝受到的屈辱与痛苦必然不少,周围临近的部落也要来凑个热闹。   事情的转机还要来源自一次外族入侵。   西域地势大,但是能用于产粮的田地没有多少,多数部族以畜牧业为生,每到寒冬,不少部族会缺少粮食,掠夺他人的便成了常态。   当年掠夺冬都的,便是个大部落,仗着人多马壮,随意烧杀掠夺,冬都领主当年又是个懦弱的,被带走那么多粮食与牲口,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拓跋峰当年顽劣,内心一腔愚勇,扬言要抄了那个部落。   冬都领主阻拦不过,心里便打算让谢阳去当这个替死鬼,借给他几个犯了罪的族人,加上北寒的将士合计一共二十多人。   本来冬都领主是想着让他们赴死,好减少人口以及过冬物料的消耗。   谁知,他们这一去,直接把对方的老巢给端了,带了一大堆的牲口和粮食回来。   自此,谢阳算是再一次地在西域出了名,而后冬都领主有了些野心,把谢阳当做是自己扩张领土的工具,往后三年,冬都逐渐蚕食了大半的西域,冬都少主自此声名显赫。   “你如今倒也算苦尽甘来了。”顾楼月听得愣神,想着谢阳这些年的经历可能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顺遂。   “算不上吧,不过这日子确实比刚来是好过多了,至少那帮人的心思不会放在明面上说了。”   谢阳尽力过了许多,所以并不在意这些没必要的。   冬都处于峡谷之内,很少有风来,没有寒风的冬日,也不是难么难熬。   “少主,该换药了。”   院外的门敲了三下,过谢阳说了一声‘进’,那个在京城见过的小侍从走了进来。   而看到顾楼月后,他显然是愣了。   “少,少主,这难道……大魏的人来偷家了?”   顾楼月认得这个小厮,是此前在京城里,跟在谢阳身后的那个。 第130章 盛宴   小侍从显然是不晓得内情,连带着看顾楼月的神情都警惕了三分,停在门外不敢进去。   谢阳一头黑线,别的不说,先对他招了招手,“发生了不少事,你先进来吧,他不会吃了你的。”   顾楼月眉头一挑,怎么,他难道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大妖怪吗?   小侍从半信半疑,便将手中的盘子端了进来,上面瓶瓶罐罐满载着,每个包装还都不一样,多半都是功能不一的药物。   “我来吧。”   托盘‘啪嗒’一声落在院落的石桌上,谢阳顺势起身,脱下自己仅剩的一件劲装,赤裸着身上,精壮的腹肌和人鱼线在冷风中未见一丝寒颤,肤色不深,落日的余辉打照之下,散发着野兽的气息。   谢阳的身材确实好,这是顾楼月不久之前就知道的,只是如今仔细一见,却见着多了大片大片的刀疤与伤痕,且新旧跟叠,相互交错,让人看了不免心里一揪。   小侍从带来的大多是金疮药与划痕膏,瓶子看着就名贵,谢阳向来是个不知贵重的,药粉直接吞了下去,膏药胡乱地抹在疤痕上,动作就跟洗澡一般,粗略又快速,速战速决。   “我记着你刚来醉生楼时,身上也是没一块好皮,如今大了,还是那么不爱惜自己。”顾楼月皱着眉,或许是班主的身份当久了,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就操心起他人。   “伤疤只要不疼,我一般就不会放心上了。”突然谢阳似是想到什么坏点子,生出一抹坏笑,“既然班主心疼我,那班主你给我抹药,我一个粗人,比不得班主您的手纤细。”   话语十分挑逗地说着,边说着还将一盒装的药膏抛向顾楼月,仿佛知道对方一定会给他上药似的,谢阳直接就停下了动作,等着他的回应。   小侍从虽心里有疑问,可当下压根儿不敢多想,直接小跑出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手上这盒药膏就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般,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是一瞬,随后他便打开盖子,边走边沾了些给谢阳上药。   顾楼月作为唱戏的,手自然保养地得当,两年在江南的赈灾也没使其变化太多,依旧纤细,温润如玉。   他的手并不大,抹着冰凉的药膏在谢阳身上来回涂抹时,就像一只猫在心头上挠痒痒,令人心痒难消。   顾楼月越是摸着他如山峦般崎岖的疤痕,越是觉着难以入眼,有刀伤,有鞭伤,还有陈年的冻疮,他记着有些在边塞时就有了,其余的恐怕都是这些年添的新伤,   但若是顾楼月顺着谢阳的人鱼线摸下去,就会知道,某人起反应了。   “你胸口这道……是什么伤?”   将上半身抹了一遍后,顾楼月帮谢阳披上他的黑色袍子,口中刻意显得随意地问道。   “蔓延到脖子上这道吗?”   谢阳套上了底裝,系着扣子时,指了指脖子处的这一道。   顾楼月点头,这伤他印象尤为深刻,在江南便见到了,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刀砍伤。   “还记得当年我想要江南的兵工厂吗?”谢阳随口一提,“那年我刚好拿下一个有矿场的部落,打算打造西域独有的兵工厂,而进去下矿时,被那些个部落的人给阴了一下,油灯泼在这块位置,若是当时再往上烧些,班主你可就见不到我这张欠揍的脸蛋了。”   话语说的轻描淡写,可稍微想想就知道当时有多么危险,漆黑的矿洞,突然烧起来的油灯……至少还得夸一句谢阳命大。   “脸皮这么厚,害怕烧着吗?”顾楼月无奈地笑了声。   “当然害怕啊,我追班主你除了靠真心,其余就是靠脸了。”   “噗——哈哈哈,凭你这张嘴也不是不行。”   顾楼月轻笑出声,他的这一玩笑话顺势改变原本凝重的氛围。   “还有,你刚刚说要建西域的兵工厂,我记得你当年来江南就是为了那事,如今办成了吗?”   谢阳衣物已经穿戴整齐,袍子是高领的,正好将脖颈处的那道疤给掩实了,回话道:“原来是没的,后来跟江南的慕家做了些往来,也算是办成了,不过他们顺带还帮我办了件事,那就是打压那个徐长稚。”   顾楼月一愣,回想起徐长稚最后成了个菜市场卖肉的,原来这里面还有谢阳的手笔。   “……谢谢。”   二人相互亏欠,相互感恩,恩恩怨怨的大多,注意这辈子难以算完。   “少主,族长洗尘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这边准备好了吗?”   小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出,人倒是没敢进来,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回去通传,给我备好二人份的桌椅,我马上过来。”   谢阳吩咐道,随即起身,向顾楼月发起了邀约,“班主,走吗?”   “走吧。”   …*…*…   冬都宴会要比狼王的要盛大上许多,光是用于会客的桌子,便对排摆了数十桌,谢阳入场时,佳肴已经细数备上,一只烤乳猪和两只烤全羊摆放在正中间,下面放着烤肉的炭火,滋拉作响,呲呲冒油,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摆放在主座前,等着主人开席。   “谢少主,您的位置在这里。”   侍从指着主座最左侧的位置道。   顾楼月觉着有些奇怪,这种坐席多半承袭了大魏古往今来的规矩,主座之下,以右为尊,而右侧那个最接近主座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在这里,谢阳就是冬都的少主,还有谁会比他的身份更高贵吗?   不过这些,他也只是稍稍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班主,来坐!”   谢阳席地而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手下人办事也是快,刚吩咐下去的事情,就是一会儿功夫就办好了。   西域大多是营帐和毡帐,多数宴会以圆形为列,如今也是人来得多,改为以大魏传统两列对排。   顾楼月面前的位子与谢阳的桌子连接在一起,桌上也以摆满了西域特产的瓜果,香味很是诱人。   看了看四周,不由得发问:“你们冬都的人这么多吗?”   宫殿看着不小,虽比不上北寒的雪华宫,这么多人一涌进来,倒显得拥簇了。   谢阳扫视一圈,手里拿着刀切着香瓜,“大多是外来的部落,多半是被冬都领主邀请而来的,有些还是被我打败过的首领,看到他们一脸虎视眈眈的模样没?这里面有一半的人想杀了我好去喂狗。”   顾楼月瞄了一眼,确实,这些人的目光太过于明显了,若是眼神能杀人,恐怕他现在早已被误伤了。   “你干了什么事?”   谢阳细数自己做过的恶事:“抢了他们的地盘,顺走了他们的牲口,顺带还不忘让他们叫我一声大爷。”   顾楼月:……杀人又诛心啊。   “各位请起,来欢迎我们冬都的太阳——领主拓跋洪熙大人!”   门外通传的侍卫发出一声高喝,一群人被簇拥而来,为首的是个留着大把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黄金色的经幡横挂在身上,围帽镶嵌着宝贵的红玉髓,浑身上下穿金戴银,十个手指带着形状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即使人长得中规中矩,这些个装饰品一上身,立即便显得尊贵起来。   一旁不少女子和年幼的孩童,多半是他的后宫妃妾与子嗣。   在面前经过时,谢阳默默地起身,右手放于心脏的位置,且低下了自己的头。   拓跋洪熙在他面前停顿了下,老眼犹如泛着寒刃一般落在谢阳的身上,顿了许久,且道:   “谢阳,出征狼王一地,怎么晚回来了一天,这跟你同我说好的计划可不一样啊,你看看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因为你的缘故,又多等上一日,你该当何罪啊?”   顾楼月皱眉,这冬都人说话都这么不客气吗,哪里有刚开席就指责人的?   谢阳依旧是低着头:“义父说得对,狼王领地一行因为些事耽误了行程,给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添麻烦了,我自当开宴后自罚三杯,望各位看在我的薄面上,既往不咎。”   话语倒是不卑不亢,他似乎很少有这个耐性同外人说出这么长的话。   拓跋洪熙冷哼一声,“罢了,你倒是诚意,开席!”   说完径直走向主座,等到拓跋洪熙落座,众人才能算是入席,而这时,顾楼月注意到拓跋峰坐在最右侧的位置,拓跋洪熙的妃妾也只能坐在他的席位之后。   这个拓跋峰如此受重视的吗?   滋拉滋拉——   既已开席,那只烤乳猪自然被人端了上来,掌事的厨子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朝主座行了大礼,并说道:   “领主大人,请切第一刀!”   西域的宴会上,烤乳猪是道极为贵重的菜肴,炭火熏烤,表皮脆嫩,通常用长刀剥离骨肉,而这第一道,向来是宴会上最尊贵的人来动手。   拓跋洪熙喝了口白酒暖暖身,人倒是没有起身,指了指自己右侧的拓跋峰,道:   “拓跋峰,你是我的长子,如今也长大了,今儿这第一刀就教给你来切。”   冬都领主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拓跋峰眼前一亮,急忙起身,拱手道:“多谢父亲。”   说完便趾高气昂地来到烤乳猪前,拿起弯刀,手起刀落地砍下去,抽出时还有一堆人叫好。   讨好巴结的意味未免太明显了。   顾楼月默默地看着,耳边亦有闲言碎语传来。   “看看,人家冬都主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儿子,那谢阳算个屁啊。”   “对啊 ,当条狗都好歹还能赏两块肉吃,那看看谢阳得到什么了?当狗都人家都嫌弃。”   “这要我说啊,还是冬都主精明,养条狗留着给自己儿子做嫁衣呢。”   “冬都少主?还不就是一条狗。”   …… 第131章 吃了个大亏   这些所谓的贵客说话的声音自然不小,仿佛是特意说给拓跋洪熙这一家子听得,拓跋峰更为嘚瑟,回座之余还不忘挑衅地瞟了谢阳一眼。   “看来不管在哪里,这种小人得志的嘴脸永远不少。”顾楼月叹了口气,回想起了谢阳在江南时的霸气与除掉狼王要塞时的狠绝,或许这都是他在外的保护色。   在这冬都之内,再怎么英明神武的雄狮都得不得不伏低做小。   “换做是以前的你,估计都想直接抄家了。”顾楼月调笑一声。   谢阳挑眉,那些个杂碎所说的话他自然是没放在心上,突然班主这一二句,让他起了回应:“怎么,你心疼我了?”   “这还不至于,隐忍在你的身上,可是一门好活儿。”   想当年,谢阳冒充的楚辞,可是骗了醉生楼大半年。   …*…*…   随着烤乳猪切出一道口,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尽管谢阳再怎么不受到待见,分乳猪时还是给了一块大腿,自罚过三杯之后,便给顾楼月切片。   烤乳猪脸皮带着肉,外酥里嫩,咬一口还冒油,配上西域的果酒,倒也不腻。   就是有点烫。   “狼王领地新任领主觐见!”   拓跋洪熙大手一挥:“通传——”   至此,大殿内静下了三分,一女子身穿厚重藏袍,系着写满经幡的布纹,双手交叠于胸前,头上佛珠与宝石如流苏一般与墨色的丝发交织,浑身上下布满了神圣的味道。   这身打扮可以说是西域最为高尚的礼仪,阿依拉面带自信与从容不迫,伴着通传声,缓步至大殿中央。   届时,约几百道视线同时朝她投来,大多是震惊与不解。   在历史上,西域是出现过女领主的,只可惜少之又少,数以百年为计的岁月中,女领主屈指可数,如今出现这么一个,不难引起人的质疑。   “阿依拉拜见冬都的太阳!”   虽然领主之间身份同等,可现在的情况还轮不到她来说平等一词,狼王领地又是谢阳所夺,所以她也只能先伏低再说。   “免了免了,抬起头来,我见你样貌不俗,是哪个部族的姑娘?”   “自然是冬都麾下部族的。”阿依拉倒是个会说话的,知道这些个臭男人最看重的占有欲和归属权。   拓跋洪熙听着满意,“倒是挺会说一些讨人高兴的话。狼王的领地位于西域与大魏的边界,这位置极其重要,以后你的地位就是大魏人入冬都的第一道关!”   “……入冬都?”   阿依拉不确定地问道,连着周围人也是一同的疑问,狼王的领地距离冬都可是有百来里远,中途还会经过不少不足,拓跋洪熙这话,说出足以证明起其野心不小。   谢阳已经削好了一盘香瓜,直接放到顾楼月的面前。   顾楼月:默默吃瓜。   “哈哈哈——”   拓跋洪熙突然一阵大笑,“诸位不必有疑问,我冬都即日起便要迁都,前往刚拿下的大魏边塞三城,这三城以后就是我冬都的据点,以此为起点,率兵征讨大魏!”   拓跋峰随即起身符合,“父王英明神武,我等麾下将士无有不从,儿臣愿助力父皇,出兵讨伐边塞,一举拿下大魏!”   这一唱一和,加上冬都的将士刚拿下军功,正直气势高昂之际,使着老鼻子的劲儿附和着。   拓跋洪熙更是说道:“今日宴请诸位,不止是为了庆贺我冬都拿下狼王,更是给诸位一个号令,你们每个部落至少出四成的将士给我冬都,届时事成之后,都有各位的福分!”   “四成!怎么可能呢!?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冬都主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廉耻,那大魏虽没了北寒王,但还有个信王在,你有几成把握能赢得了信王!”   “简直不可理喻!”   ……   在场的客卿全都炸开了锅,西域民风开放,能动嘴的自然不会让手闲着,有几个已拿出刀,从宴席里跨步上前,准备先动手再说。   拓跋洪熙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是这幅场景,义正言辞道:“诸位可还记得降服时,同我冬都签订的契约,只要我冬都有调兵需求,数量不超过一半,你们就应当无理由应下!现在你们这一个个的,莫非是想反悔不成!”   “这……”   “我们当初明明是跟冬都少主签的契书,谢阳,你难不成敢使唤我们!”   众人目光纷纷转而投向谢阳,顾楼月刚好一香瓜入口,美滋滋地在看戏,突然如此备受瞩目,嘴里这个瓜都不知道是嚼还是不该嚼。   气氛已经烘托至此,可谢阳却一点也没打算做出什么回应。   那些个贵客皆是面红耳赤,他们是打心里看不起谢阳,北寒王是西域的统敌,怎么可能让敌人的儿子来统领他们!?   拓跋洪熙大笑,眼中埋藏着深深的阴谋与狠劲:“哈哈哈哈,我冬都的少主怎么可能轮得到一个外姓人来当,这个位子自然是我的长子,现在的冬都少主,自然是拓跋峰!”   拓跋峰一时间激动坏了,这个冬都少主一直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如今喜从天降,他自然感激涕零:   “诸位,既然我父王都已经这么说,那么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各位按时守约地将兵力带到,若是不愿意,也可以按照契书上的要求,以四成的粮食与牲口来换!”   “这……”   要一个部族的四成牲口,几乎是在断送了一个部落的未来。   部落与部落的契书不能更改,这是西域恒古不变的规矩,至此,有人已经万籁俱寂,而还有人看向了谢阳,希望他能出言一二,挽回局面。   只是谢阳对此毫无言语,仿佛就像一个毫无关联的旁人。   “班主,葡萄剥好了,来点吗?”   “嗯,来点,谢谢!”顾楼月嘴里的香瓜终于嚼碎了咽下去,面前的果盘刚吃完,谢阳便又来投食了。   二人的画风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甚至是两个世界。   于此,拓跋洪熙也招呼道,“哈哈哈,各位都站着干什么啊,我们的宴会不还刚刚开始吗?来,喝酒喝酒!”   宴会才开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众人的心绪大起大落,当下酒宴上的人分三类:   一类是冬都众人,举杯高呼,仿佛已经做着一统大魏的美梦。   一类生无可恋,面对桌上的美食食之无味,心里不断思索该如何拒绝,可怎么想都觉着前路一片漆黑。   剩下这类嘛,就是顾谢二人,一人投食一人吃,身旁的世界与他们无关。   顾楼月又吃下一块生菜包猪肉,好奇地问:“冬都少主的身份被抢,你倒是一点也不难过?”   谢阳喝了口酒:“在我看来,就一差事而已,我那义父早就想给他儿子了,只不过还想着利用我再多办些事情而已。”   几年前,拓跋洪熙的志向并不远大,当时的冬都在西域都没什么名号,那些个兵力,牲口和粮食只能做到温饱的余地,后来随着谢阳不断给他开疆扩土,招揽手下部族,因此冬都地域和实力才不断变多变强。   暖饱思淫欲,从曾经的饥不择食到现在半个西域的头领,难保不会生出一些带野心的想法。   人往往都是如此,越是站得高,越是想的荒唐。   “谢阳啊!”拓跋洪熙酒喝上了兴头,话语开始有些飘了。   “……义父何事吩咐?”谢阳顿了一下,随即抬头。   拓跋洪熙语气难道地和煦:“你帮我办事这三年,没功劳我也会记着你的苦劳,今后冬都迁居,这块四处环山的要塞,我就赏你了,你余生就给我好好地守着这块地儿。”   “……是,谨遵义父嘱咐。”   谢阳说话不带一丝的情绪,依旧冷言冷语。   冬都此地四周环山,寻常日子无风,周遭覆雪,非常不适合居住,拓跋洪熙看似是将自己的领地托付于谢阳,实则只不过找个人接手而已。   客人在担忧自己的同时,不免给谢阳投来一丝同情,自己的后半辈子断送在这么个地方……说实话,卸磨杀驴都没这般狠心。   “谢阳,你可得好好感激父王,你一个外人,我们冬都能够接纳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这么多年,吃我们的,用我们的,率兵打仗都是父王借你的人,你就活该当我们冬都的一条狗!”   拓跋峰酒过半斤,加之刚受封了冬都少主,话语是越来越尖酸。   当然,这都是拓跋洪熙默认的。   所经历这一切,谢阳都默默承受着,一言不发,顾楼月皱眉,别过眼去,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曾在京城不可一世的少年,哪里会忍受旁人这般侮辱。   拓跋峰酒后乱言,见谢阳软硬不吃,正愁找不到贱招羞辱他,眼神一撇便盯上了顾楼月,“谢阳,听说你身边这个,是大魏的戏子吧,来让他换上件衣服,出来给我们唱两句啊。”   顾楼月眼神微眯,手紧紧地攥起,心里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害怕,眼光却不敢朝谢阳的方向看去。   在整场宴会上,谢阳一直都是逆来顺受,别人说什么,他都是一个‘好’字,起先是与诸位领主的契书,而后是自己的余生,刚刚又是旁人的侮辱……他不像在江南领地那般说一不二,唯我独尊。   所以,顾楼月害怕了,害怕谢阳会把他自己送出去当乐子。   砰——   脑中出现这些念头不过只有几秒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道瓷器破裂的声音,来不及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抬起头,突然便瞧见谢拓跋峰惊慌失措的模样,手上的酒碗碎成了渣滓,透明带着味道的液体撒了他一身的。   “谢阳,你,你……”   “我看冬都少主朝我敬酒,一时激动失态,手滑不小心将酒碗摔了出去,还望义父见谅!”   谢阳说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张口就来。   哪个人喝酒手滑会飞出去那么远,还正中的对方的酒碗,要说不带着一丝刻意,那真是在说大话了。   “谢阳,你好大的胆子!”   “燕云城三十六师!”谢阳突然不紧不慢地,用着中气十足的声音说了一个词。   仿佛这个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说出来,全场寂静,连拓跋洪熙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谢阳扫视周围一圈,依旧用着冷淡的声音道:“义父既然要出征大魏,那么我自然得有所表示,燕云城三十六师跟随我已久,望义父收下,也算是我给新任冬都少主的心意,以及为刚刚意外的回应。”   言语一处,全场沸腾,甚至都忘了刚刚拓跋峰要顾楼月上台唱戏这一出。   “燕云城三十六师?这谢阳真舍得啊!”   “这是谢阳的命根子啊,他疯了!?”   “等等,有了这燕云三十六师,说不定真能拿下大魏啊!”   ……   拓跋洪熙激动地手都在发抖,如一盒还在一般开口:“你说的可是真的,谢阳?”   燕云三十六师,是谢阳麾下的一批军队,拓跋洪熙一直想要夺过来,谢阳曾说只要他们愿意,听谁的都可以,然而这三十六人只愿意听从谢阳,双方来回给他打着哈哈,一时间他真是气得不行。   “当然,难道义父不想要吗?”谢阳挑眉,眼神底带着戏弄,可惜拓跋洪熙看不见。   “要,有这燕云三十六师,那简直如虎添翼啊,哈哈哈!”拓跋洪熙高兴地当即蹲端起一碗酒。   “义父,那唱戏的事……”   “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来诸位,干!”   不等谢阳说话,拓跋洪熙便起身,朝在场众人敬了一碗。   顾楼月看着愣愣的,他不难看出谢阳是在维护他,可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见周围的反应,这燕云城三十六师,好像还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别怕,我不会让旁人打你的心思。”谢阳的声音微小,却有一股无法刺破的坚韧感。   “那你……”   刚张口,谢阳投来一个半大的青提葡萄,将身下的话都堵了回去,并说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等宴席结束了再说。”   顾楼月嚼了两下,葡萄很甜,表面还有谢阳手里带来的余温。   西域的月色微凉,天边还有陈日的余光。   因为西域晚秋时节便已经不会天黑了,所以宴席上的贵客们喝酒自然没了个节制,喝的东倒西歪,天昏地暗,各种姿势的都有。   西域的酒极烈,顾楼月都避着喝了,可免不了来上一二口,渐渐地就有些上头了。   宴会结束时后,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吹散些酒味。   “班主,要去泡温泉吗?”谢阳突然提议。   顾楼月听着眼底冒了光,“这里有温泉吗?”   “当然有,走,我带你过去!”   …*…*…   “啊,舒服~~~”   冬都的温泉位于城郊的半山腰上,周遭非常安静,来时天空中又下起了小雪,温泉水的热气和冰晶的雪花交相辉映,如此冰火两重天的场景属实世间难见。   顾楼月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后靠一块光滑的山石,热气扑腾在脸上,感觉魂儿都被温泉洗涤了。   这真是快好地方。   “谢阳~你不下来吗?”   声音很是罕见地带着些懒散,许是喝了酒又泡上了温泉的缘故,有些个气血上头了。   “我坐岸上吹吹冷风就行,酒喝多了。”   谢阳此时比下午穿的更少了,全身上下仅一块白巾遮住了人鱼线之下的部位,坐在与顾楼月相隔不远的岸边,二人都靠着同一块山石。   天上的雪花落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以及披散下的墨发上,谢阳全身上下都沾了浓浓的水汽,好似一头休养生息的野兽。浑身腱子肉不少,尤其是腰腹与大腿那块,半大的浴巾都围不住他的膝盖,稍稍一抬腿,都能瞧见胯下的物件。   “谢阳,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我发现我还不怎么了解你,知道你的事还不如那些个部落长老多。”   顾楼月双目略微泛着迷离,渐渐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语气里还有些小委屈。   “好啊,是不是想听燕云城三十六师?”谢阳挑眉,话语中带着宠溺。   “嗯。”   “那听我慢慢说。”   ……   要说这燕云城三十六师,可是谢阳收下一批所向披靡的队伍,起初就是北寒的残党和拓跋洪熙拨给他的死囚人士,最开始人数越有五十来人,随着谢阳一同吞并其他部族。   而后生死更迭,去老迎新,这个队伍稳定在三十六人,单拎任何一人出来,都足以自成一师,他们最先侵占的部落位于燕云城,故称燕云城三十六师。   在进入西域这六年当中,谢阳有一半的成就来自于这三十六人,他们几乎与冬都少主这个名号并驾齐驱,整个西域无有不知,无有不晓。   谢阳说着这些故事的时候,顾楼月毫不羞涩地望着他,听他诉说着往年的骁勇,少年的不羁,无常又多踹的命运,西域是个圣地,他却不信神明。   而顾楼月稍许能听出来,谢阳失了这三十六人,就跟人自断一臂般,势力大减。   “……拿他们帮我出头,值得吗?”顾楼月晕乎乎的,似乎酒精借着温泉的作用上了头,迷迷糊糊地说道。   若是清醒时的他绝不会这么说。   谢阳又怎会不知顾楼月这是醉了,“班主,我当年花费千金买你一次专场时,你可还会为我考虑值不值呢?”   “这不一样,你这是在翻旧账!”   “怎么不一样了?我在你身上吃了多少的亏,还在乎多这一次吗?”谢阳调笑着,“我都没在意这些,你倒是暗自伤神起来了。”   顾楼月咬唇,心里显然有股气,不吐不快的那种,“这不一样,你当年答应过我,还我一个太平天下,你当下没了手足兵将,你怎么兑现这个诺言。”   谢阳动作迟疑了一下,心里略微吃惊了一番,这个诺言是边塞那晚离别时,他于马上与顾楼月互诉所言,当时屠爷和宋叔都觉着这不过是两个少年之间的戏言,甚至还在喝酒时说出来调侃。   可只有谢阳自己的知道,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他一直埋藏于心底,渐渐地从一种想法,变为了一种执念。   长久以来,谢阳甚至觉着这个小小的心愿只有自己还记得,只有自己还记在心里头。   却不知,某人也是深藏不露。   哗啦——   入水声响起,谢阳半个身子入了温泉之内,腰间的浴巾早已落在岸边,他附身低头,正落入顾楼月的眼帘。   “班主,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   谢阳再一次地许下了承诺,目光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美人。   桃花眼微微眯起,小嘴欲开欲合,三分醉意涌上头,冷白的肤色染上一丝红,加之眼神迷离,浑身泡在温泉里,仿佛被打了光一般,不断冒出的热气当初人欲往下的视线。   诱人,陷阱,挑逗,各种词汇此刻在顾楼月的身上展现,他从不以色示人,却知晓如何将自己的魅力绽放到最大,即使精神模糊,也会下意识地挑眉勾唇。   谢阳心生出一丝玩味,虽然不会做什么坏事,可他还是想看看班主是何种反应:   “班主既然觉着我因为你吃了个大亏,那是不是应该弥补一下?”   话说的楚楚可怜,可眼神里都不是那么回事,满肚子的坏水。   哗啦——   又是划水产生的声音,只是这次换了个人。   顾楼月稍稍上前,双手直接穿过谢阳,抱住他的肩膀,嘴唇贴着他的耳廓,且说道:   “要做吗?你技术那么好,上次是不是还未尽兴?”   主动之余还带着半分顺从,谢阳倏地大脑恍惚了一下,不说别的,他就没见过如此主动的班主。   “你怎么还不说话?”   “抱歉,得罪了。”   “唉——”   顾楼月轻呼一声,随即晕倒过去,谢阳下手不重 ,也是多亏顾楼月醉意上头,才能一下就搞定。   谢阳搂着他,飘着的小雪逐渐停了,他将顾楼月收拾好,搂住他的后肩与膝下,快步上了岸。   顾楼月往日的矜持,庄重还印刻在脑海中,可谁料到酒后竟然是这般模样。   这回,轮到谢阳气血上涌,他也深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就玩火自焚了。 第132章 提亲打算   翌日清晨   顾楼月在一阵难忍的头疼中睁开了眼睛,人还没坐起来,胃里便翻涌出恶心作呕的感觉,手抚上了额头,些许有点发烫。   这西域的酒当真不能来者不拒地随意瞎喝了,烈也就算了,后劲儿真是大的离谱。   迷迷糊糊地起身,突然感觉半身滑落下什么东西……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他皱了皱眉。   这是在哪里?他记得昨个晚上,宴席结束之后,是跟谢阳一同去泡温泉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好像后来发生的事情他都没太大的印象了。   等等……他现在为什么是光着上半身的?还有这里是哪里!?他怎么过来的!?   咚咚——   当顾楼月终于回过神来时,屋内的大门先一步地敲响了,也不等里面人是否有允许,便推门而入。   “谢阳大人,领主大人的车队马上就要走了,您要去看一看……”   推门而入的是之前那个小侍从,人才进来,抬头看不过三秒,“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啊……这……%&*”顾楼月抬着两只手在空中不知道比划着什么,他是想解释的,但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地清楚。   屋中火炉烧的滋啦作响,适宜的空气或许让人第一时间忘了如何才能正确地思考。   正当屋内一阵尴尬时,顾楼月突然觉着右侧肩膀一重,某人早就耷拉个脑袋靠在上面,且听他道:   “义父的队伍走光了再来告知我一声,拿点醒酒茶和甜点心过来,没什么事今天就不要来了。”   谢阳低沉且带着半丝困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人就像是个大型犬般挂在顾楼月的肩上,懒洋洋的,二人衣着未装,寝衣半退,加之尚未褪去的酒晕,很难不经联想昨夜发生了什么。   “是,是!”   小侍从退了下去,显然是有些慌张了。   见无人打搅了,谢阳的长臂勾拦住顾楼月,二人再次齐刷刷地倒在软榻之上。   “喂,你快点起来,做什么啊!”   “班主,现在为时还早,再陪我睡会儿吧。”   声音里带着撒娇,手还抱着对方的脖颈不放,顾楼月挣扎地坐了起来,这只爪子就从脖颈处滑溜到了腰间。   “班主你昨晚喝了酒,闹腾的厉害,一晚上又是笑着要唱戏,又是哭着要回家,最后还指着我要上床,折腾我一整晚了,就让我睡会吧。”   谢阳头发披散,屋内乱作一团,似乎确实如他所说,昨晚经历了一场恶战。   “……我什么时候会耍酒疯了?”   顾楼月听得一脸懵,可看情况似乎谢阳说的不假。   难道他真的耍酒疯了?!   “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个冬都领主是去出征胡大魏啊,你不去真的没关系吗?”   “他去出征大魏,又不是我去,昨个晚宴上不都说了吗,我就是留下来给他守家的,去不去都没太大关系。”   经过这么一闹腾,谢阳暂时性地困意全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头发丝凌乱而松散,有点幽怨的小眼神看着顾楼月,仿佛并不想放过眼前这个扰人清梦的妖精。   叩叩——   “谢阳大人,您要的东西都放在门口,”   小侍从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回儿很识相地没有进门,“对了,谢阳大人,屠爷和宋叔他们在前厅等您,说有要事谈,您等会儿可别忘了。”   说罢,也不等谢阳的回应,小侍从便先行离开了。   有过了一会儿,门唰地一下打开了,一股子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大半的热气,顾楼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眼神快速地扫荡了一周,小侍从端来的醒酒茶和甜果子就放在门边,所幸他来的还算比较及时,还没有被吹冷掉。   “班主,先进去吧,别感冒了。”   谢阳一声不吭地来到他的身后, 手上拿着一件大袄披在顾楼月身上,接过了他手中的餐盘,三步并两步地带着人进了屋。   餐盘放置于火炉旁,几个甜果子干巴巴,也正好用火烤一下。   谢阳在屋内倒腾着,找出两个茶杯,倒了八分满的醒酒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顾楼月。   “谢谢。”   稍许抿了一口,甘甜的味道在口中打转,确实少了几分醉意。   “那个……我昨晚,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有些事情,顾楼月觉着不太好意思,但是他一定要问清楚。   谢阳正嚼着个果子,一听这话,心里生出不少坏点子来,“要是不算班主觉着我活好,哭着喊着要跟我上/床的话,还真没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这……”   这席话的说法跟之前无二,只不过是补充了一小句话,而顾楼月都觉着快无地自容了。   他难道真的禁欲久了,如此饥不择食,连谢阳都不放过了吗?   “啊……这……”   “哈哈哈,好啦班主,说笑而已,我开玩笑的。”   “真的,你没有骗我?”   “你猜呢?”   “……”   啊啊啊啊!这个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讨人厌了!   …*…*…   顾楼月和谢阳早上起得迟些,加上这样一闹,出门都快大中午了,屠爷和宋叔在前厅等的也是够着急的,等午饭时间过去人才到时,不免又是一顿口头上的熟络。   “少主,你今天先给我一个解释,燕云城三十六师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地就给冬都人?这可跟当时计划好的不一样啊。”屠爷是个性子急的,而且拓跋洪熙也离开了,说话也没什么顾及。   宋叔默不作声,实际上也在等待着谢阳的回答。   燕云城三十六师是他们这几年的心血,宋叔和屠爷更是亲手培养,若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谢阳此举会寒了一大堆人的心啊。   谢阳坐在前厅的正椅上,手耷拉着头,眼角处还有丝看得出的疲惫,顾楼月坐在下方,心里不免揪起来。   好像昨晚他因为这一件事,还质问过谢阳。   “那拓跋洪熙想要燕云城三十六师,那就给他,而且这队人马里面,并不是所有人都忠心耿耿于我,那何不乘此机会,整改一番?”   “整改?人都没了,如何整改?”屠爷气不打一处来,这三十六人以他和宋叔为首,其余人皆是从各个部落里精挑细选出来,各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虽然这里面并不是各个忠心,可好歹是三五年下来的一片心血。   如今被一窝端了,而且还是自家少主自愿让人端走的!   屠爷昨晚知晓这件事后,差点气吐血;今早更是直接拒绝了拓跋洪熙征讨大魏的提议,刚醒便来质问谢阳是几个意思。   “老屠,你喝点茶降降火气,少主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的。”宋叔明显要冷静很多,言语之外,突然地瞟了顾楼月一眼。   顾楼月被看得有些个发毛。   “您二位别太着急,还记得我上次从京城回来所带的情报吗?京城已经打算起兵镇压西域,而那老家伙打算出征大魏,正好这两件事撞在一起去了,那我何不顺水推舟一番?”   谢阳很是随意地道,甚至并没有觉着有何不妥。   “这情报当真?”   “对方的镇远侯都在这,还能有错?”谢阳下巴勾了勾,指向了顾楼月的位置。   宋叔屠爷的目光同时传来,顾楼月硬着头皮点点头,也不知道这二人信还是不信。   宋叔皱眉:“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可理应由咱们去才是,至少,至少也应该有少主你带队吧。”   谁都知道信王助阵大魏的边塞,即使人多也未必能取得胜利,那拓跋洪熙如此冒险,难讲不会吃瘪。   “同样的话又不是没跟那老匹夫说过,若是咱们执意要去,他指不定还会怀疑我们有什么样的私心!”   屠爷这时倒是明了一番,冷哼一声,嘴里开始对拓跋洪熙讨伐起来。   “屠爷说的不错啊,这么多年下来,冬都一族依旧是对我们有着戒心的,若我们再掏心掏肺地去迎合他们,那正是给人当笑话看了。”   谢阳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缓和气氛。   屋内一时间沉默了,顾楼月倒是罕见地出了一次声: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总不可能真的如他们所说,留在这里当一辈子看门犬吧。”   谢阳挑眉,脸上神色未变,只是分析道:“当下所有事都只是在最初的阶段,什么都还摸不着影儿,真的要打算什么的话,还是先等前方传来的是捷报还是噩耗再说吧。”   说罢,谢阳起身,掰了掰手腕子就朝外面走去,“估计领主把兵全都给带走了,这几日就我去巡逻吧。”   屠爷紧跟其后,“等等少主,这地方太闷了,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便离开了这地儿。   顾楼月左右看了一番,本想着也就此离开了,殊不知宋叔一下子叫住了他。   “等一下,少主的友人。”   顾楼月停下了身子,等着对方。   宋叔叫住了他,却久久未发问,一双看透世俗,饱经沧桑的双眼仿佛是要将顾楼月盯出一个洞来,良久,只听他道:   “你为朝廷做过什么事情,当过什么差,我都既往不咎,少主选择了你,我自然会尊重且服从少主的选择,但若是将来某天,你拿出兵刃相向,那也请你不要后悔!”   “我知道,”顾楼月点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这一天的。”   他其实明白,不是谁都能像谢阳般,对他毫无戒心与防备,能够无所顾忌的相信自己的所言所语。   谢阳一人已经属实人间罕见,而这世上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第二个?   宋叔哼了一声,“你最好保证如此!”   …*…*…   拓跋洪熙带着冬都的军队和各部族的领袖走后,整个冬都的领地只剩下一部分老幼妇孺,稍微能使得上劲儿的年轻壮汉都被带走了,连领主的后宫媳妇们都没能落下。   偌大的领地现在只有谢阳一个人在此管事,每天早出晚归的,不是为了巡逻,就是去看看养在外场的一堆畜生。   拓跋洪熙显然是将这里抛弃了,马上这就要入冬了,连点储备粮都没剩下,谢阳稍许有些急,他旁的做不了,只要也得让这里的人平安地过完这个冬天才行。   屠爷和宋叔被他派出去加强外防,一整天下来倒也见不着影儿。   顾楼月自己倒是闲的自在,这几日帮着冬都的人做做农活,学着纺织一下经幡,悠闲的时间里还和他们聊一聊冬都的八卦。   这样慢生活的节奏似乎就是自己一直所向往的,想当初,从京城前去边塞,有一般的原因也是想过上这样的生活。   转眼间,来到这已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天气越来越寒冷,冬都没有风,一直生着篝火取暖。   “班主,你今年不打算回去吗?”   这边,顾楼月早就换上了冬都的衣物,手上做着来年祈福所用的经幡,小桃仙突然冷不丁地从门口跑进来,冒了一句。   “今年还没过完呢,怎么就想那么远去了。”   “还不是因为……&*¥#”   小桃仙似乎想要说清楚什么,可却说的支支吾吾的,叫人难以听懂。   “好好说话,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顾楼月皱眉。   小桃仙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你说。”   “他们说说你要留在这里,当谢阳这个混蛋的压寨夫人,以后都不能回去了。”   顾楼月瞪大了眼睛,略微张了张嘴,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神情。   这……这都是哪跟哪儿的事啊!?   “不,这是谁告诉你的?”   “一直都这么传的,而且还有人看到你跟谢阳他不止一次睡在一起了!”小桃仙显然是有些急了,不想让班主这颗大白菜被人给糟蹋了,“班主啊,你可清醒一点吧,不能因为谢阳技术好什么的就同意了啊!”   “停,停下!又是谁说我同意了?开什么玩笑话!”   顾楼月都快被气笑了,耐着性子同小桃仙解释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别想歪了,而且即使我要答应,他至少也得该先挑个好日子带着嫁妆去醉生楼提亲吧,三媒六聘才能明媒正娶,戏里都这样唱的,你还不知道吗?”   顾楼月里外不搭地给自己解释了一通,虽然没说自己会去当压寨夫人,可也没直白地在话语里面拒绝谢阳。   “聊什么呢?”   门帘突然被掀开,一阵寒风搜的就钻了进来,屋内的火炉当即啪啪作响,随着窜门的风冒出了好几个火星子。   谢阳一身猎手的装扮,身上还带着点点风雪,手提两只已经拔毛去皮的野兔子,进了屋就架在火上烤。   “今儿驱赶狼群的时候,发现了一窝兔子,带回来给你们尝尝鲜。”   谢阳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等到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屋内二人的不对劲;   小桃仙满脸警惕。   班主有些羞愧地捂住了眼睛,似是不太敢看。   谢阳的动作半顿在空中,被这二人盯着都不太敢脱衣服,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进门的哪个步骤出了错。   “那个,我是不是进门的时间不太对?”   “没,没有,就是炭火烧的有些旺,惹得发汗了。”顾楼月自作镇定地转移着话题,“前线今天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过来吗?”   谢阳心里狐疑了几分,不过转眼便抛之脑后,“依旧没有,说来有点反常,按理来说这都已经快一个月,从这到边塞也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有什么情况应该早就传过来了才对。”   “许是大雪封路,被耽搁了吧。”   眼下不管是哪都是用人的地方,谢阳先前还想着派一路人马去试探,可冬都这儿实在是抽不出人来,也只好作罢。   “或许吧。”谢阳衣服脱了半身,露出劲装干练的胸襟,“班主,过完年有什么打算?”   “过完年……暂时还没有想好,若是可以回去的话,我想向信王借一队兵马,报那个陈潘将军的仇。”   “报仇是吗……班主,我过完年想着上门提亲……”   “什么?”   “班主,你看,我就知道他心术不正!”   顾楼月瞳孔宛如地震一般,久久不能回神,他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可他是见过谢阳认真的模样,眼前这个人的神情告诉他,刚才那话是发自内心的。   小桃仙质问道:“你老实交代,刚刚是不是偷听了我和班主的对话?”   谢阳轻笑道:“都说了西域的屋舍不隔音,还有,我心术不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小桃仙一时间气得哑言。   “所以,你说要娶我的事情,是认真的吗?”   谢阳不假思索道:“当然,而且我早些年就——”   咚咚咚咚——   “敌袭!敌袭!”   话说至一半,冬都此地的号角声响起,夹杂着一道道‘敌袭’传来,谢阳一改自己那玩世不恭的态度,赶忙套上外衣,大步流星地朝外跑去。   屋外火把高举,此时已是西域深冬,即使太阳再不落山,天色也要暗淡不少,加上大雪下的仓促,能见度并不高。   小侍从赶来通知,正好就撞见了谢阳要出去的一幕,连忙道:“谢阳大人,前方来报,有一批鱼龙混杂的军队已经入了白松关,正朝我们这里袭来。”   “鱼龙混杂?是什么样的军队,说清楚点!”   “说不上来,他们有大魏的,也有西域部落的服饰,前去阻拦的探子全都被他们给杀了!”小侍从明显是吓着,都快急哭了,“谢阳大人,您说到底该怎么办啊!”   恰好此时,屠爷和宋叔二人一同牵马赶来,他们面色凝重,不多说话,等待着谢阳下发号令。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留守在边塞的众人。   顾楼月与小桃仙从屋内出来,他也没想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刚刚还谈笑风生,现在就要刀架脖颈之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所以各位,我们一切要抱着最坏的打算。”   谢阳算了算时间,冬都的瞭望塔能看到的距离到这里,至少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他不能否认对方是来趁火打劫的,所以……   “宋叔,你带着大家伙逃往后方密林,就跟往常训练一样,不管冬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确认安全了再回来。”   “是!”宋叔听令,当即便带人招呼下去。   “屠爷,你与我带上一对人马应敌,记得带着我之前让你准备的烟花和炮竹,以备最坏的选择!”   “得令!”屠爷大笑一声,一想着要御敌,整个人都热血起来。   谢阳回头:“班主你……”   “别想着我,这一次,我跟你一起去!”   顾楼月把小桃仙塞给小侍从,不顾这丫头极不情愿的神情,转过身,坚定不移地看着谢阳,且补充道:“我知道你人手不够,这个时候就不要说什么舍不得一类的话,我跟你去!”   “好,班主你可别后悔,上马!”   时间不等人,那一红一黑两匹骏马转瞬间已被带入眼前,谢阳侧身上马,扬鞭驶去,并不回头看,下一秒耳后传来马蹄声就已经告诉了他顾楼月的答案。 第133章 雪崩   趁着未黑到彻底的夜色,一支不足二十人的小队登上了冬都边口的观察瞭。   此处是白松关入冬都的最后一道关卡,登高而上,关内一切都看的清晰明了。   顾楼月眯了眯眼睛,三公里开外的那支军队确实如小侍所说,鱼龙混杂,穿的什么样的都有,只是大魏的军装混了进去,目的性便是很明了了。   “谢阳,我心里恐怕有个不好的想法。”   “但说无妨。”   “冬都领主此去估计已经大败,我虽看的不清楚,但那样式我估猜不会有错,是大魏派来征讨西域的军队……”   顾楼月话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了,言下之意谢阳也能听懂。   “无妨,既然都到这儿了,那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谢阳倒是自信的很,也似是回应他这份勇猛一般,对方发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一时间漫天箭雨接踵而至——   噼噼啪啪——   谢阳拿起厚重的木制盾牌,将顾楼月护在了身后,利刃相互碰撞的声音不断在耳边作响,眼角的余光还能看清楚擦破天际的火焰,宛如一场人间炼狱。   良久,这些都停了,身旁刀剑如丛林般密集,火焰亦是照亮了整个监察瞭,耳边亦然响起一道嘲讽的声音:   “我可真是运气好,放出去的兔子找到了北寒当年的狼崽子!”   箭雨之后,突然出现的禁军已距离他们不过百来米的距离,前方领军的几人高举着火把,将来者光明正大地亮在眼前。   顾楼月看到对方的面容后,一股子怒意从心底而起。   “陈潘!”   发出怒吼的除了他,还有谢阳,顾楼月转头看向他,谁知他也是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   “二位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陈潘大笑了几声,一改往日老实忠厚的模样,眼底的阴谋算计全都摆在了明面上。   “陈潘,你这个狗东西,当年北寒王对你掏心掏肺地好,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王爷当年至死都不相信你是背叛的他!”   屠爷怒吼,顺带弓箭上弦,当下瞄准着陈潘的门面,朝其射了两箭。   可惜,全都被人给挡下了。   “北寒王当年坐拥数十万军队,却甘愿当一个边塞守城将,如此没有雄心壮志,难以称之为枭雄!”   陈潘冷哼一声,话语里面满是对自己曾经这位上司的不屑,“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老子什么样,子孙后代就是什么样,谢阳,我本以为你会是自此讨伐西域最大的敌人,殊不知你竟然甘愿在这小小的领地守城门,真叫人笑掉大牙啊。”   “依我看,你连你老子活的都不如!长公主九泉之下多半也后悔,当初倾举所有权势,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就为了救你这个窝囊废!”   对方人数,兵力,甚至是气势都占据着上风,说话如此猖狂,不无道理。   “谢阳……别乱了心智!”顾楼月连忙提醒道,   “我知道。”谢阳握紧了顾楼月的手,以示回应。   陈潘见对方反应不大,也懒得多费口舌,“谢阳,给你个苟且偷生的提议如何,冬都领主的首级我早已收下了,此番深入西域,为的目的就是清除冬都残党和奉旨带回逃叛的顾楼月,你把冬都的大门打开,再活捉了你身旁的镇远侯大人,我便念在往日的旧情,放你一马,如何?”   一个月前,拓跋洪熙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出发,却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不难让人想到会不会是出了意外,如今瞧见这陈潘的军队,鱼龙混杂,便是知道拓跋洪熙已经遭遇了不测,而随军的将从早已成了俘虏。   半大个西域的兵力被俘,这绝对是一场耻辱,若是此刻谢阳答应了对方的说辞,恐怕这辈子在这片大陆上都不会抬得起头了。   “念在旧情?你陈潘这个人还有信誉可言吗?”谢阳怒吼一声,“你既然不给我留活路,那就别怪我想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放火药!”   谢阳一声大吼,早已准备好了的侍从点燃了手里的烟花,紧接着将其架于监察寮之上,对着白松关的两旁齐发!   数道烟火点亮了狭长的过道,笔直地穿过肃杀冷风,在空中留下一道光影,最后没入山体之中。   “哼,我还以为……”   轰隆隆——   陈潘将军原来还稍许害怕了一下,毕竟火焰可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可当他瞧见谢阳将其打入山体时,害怕当即变成了嘲讽。   “诸位——”谢阳依旧还站在监察瞭上,口中用北寒的语言呐喊着。   陈潘听得懂一二,当谢阳把话说完之后,他整个脸都变白了。   谢阳说的是——雪崩要来了,快逃吧!   原来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这白松关两旁,积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厚雪,平常来往一下都要自觉地小声一些,当下动静这么大,必定会引起雪崩!   “雪崩啊,是真的雪崩了啊!”   “快,快逃啊了!”   “将军大人,我们赶紧破门进去吧,等下就来不及了!”   ……   白松关地势的恐怖之处便在这里,两侧山峦高耸,唯一能通过的小径狭长,最前方通往冬都的入口被监察瞭堵得严严实实的,雪崩若是降下,里面的人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陈潘将军大惊,连忙带着人前去攻破大门,一时间大雪不断迸涌而下,军队人仰马翻。   “谢阳,把门打开,给一条活路,要不然你也得死!”   陈潘闪躲着,策马推开几个人的拦截,朝前方喊道。   而回应他的只有不断翻涌的雪声。   谢阳,是铁了心不给他们活路的。   …*…*…   “快,班主走!”   谢阳放完了几个火药炸弹便拉着顾楼月赶忙离开,二人快步上了马,未等扬鞭跑几下,身后爆发出一道巨响——   砰——   顾楼月坐于谢阳身后,不禁回头看了眼。   大雪冲破了监察瞭,宛如巨浪一般袭来,速度快且惊人,不断吞噬着冬都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谢阳深知身后是何种状况,一个劲儿扬鞭,希望胯下的马跑得再快一些。   白松关那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雪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雪崩,整个冬都都不一定够让其霍霍的。   “少主!快些吧!那雪浪快到你身后了!”   屠爷在前方大吼,雪崩的速度可是要比马匹快多了,谢阳又是最后才离开的,显然已经快跟不上屠爷他们的步伐。   屠爷大喊:“少主!”   顾楼月:“谢阳!”   “班主,抱紧我!”   顾楼月只觉着眼前突然一黑,某人结实有力的臂膀将他牢牢地禁锢住,紧接着就是一阵人仰马翻,耳边亦是传来不停翻涌,不断磕碰的声音。   他紧闭着双眼,寒冷的感觉不断传来,似乎脑袋磕到了什么,让他彻底就晕了过去。   …*…*…   “你快醒醒,不要睡!”   “顾楼月,我命令你不要闭上眼睛!”   “该死,这雪怎么如此结实!”   “班主,我们出来的,你醒一醒好不好,我求你醒一醒好不好……”   “班主,看到了吗?是山洞,是小桃仙还有宋叔,我们安全了,我们已经没事了!”   ……   顾楼月的意识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很想一觉就这么睡过去,耳旁却一直都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半梦半醒之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第134章 厚雪埋白骨   顾楼月再次醒来时,头痛地几乎要炸裂开来。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顾楼月猛地起身,手支撑的地方却摸到一片温暖。   现在,在自己身下躺着的是……谢阳!?   “你,你你,你怎么……我,我……”   大脑一时间短路了,顾楼月话说的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觉得感激我,打算以身相许了?”   谢阳起身,握住了顾楼月在他胸前的手,突然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胡说八道什么!?”顾楼月突然意识到不对:“你不会趁着我昏迷,干了什么坏事吧?”   “哎,我说中原的小子啊,咱们少主不管怎么说,救你好几次了吧,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以身相许不过分吧。”   “是啊,关键这回少主还背着你回来的,你昏迷了两天一夜,可都是咱少主照顾的你。”   “啊呀呀,少主这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啊!”   ……   说话的都是在冬都的老熟人了,谢阳郑重地咳嗽了几声,似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背上一旁的篓筐就离开了,说是去外头巡逻。   他离开后,顾楼月才重新打量了这里;似是一处山洞,里面窝缩着不少人,多半自那日离开冬都后便安居于此,小桃仙也在其中,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   山洞很大,炭火一直烧着,很是暖和。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小桃仙道:“班主,那天晚上雪崩了,回来的只有屠爷,屠爷说你跟那个混……你跟谢阳被埋在下面,后来我们去找你们时,谢阳他把你背着回来的,他说你被雪砸了脑袋,怎么也叫不醒你,二人一直被埋在下面,等第二天雪稍微化了些后才爬上来的。”   顾楼月一时间哑言,一时间感叹自己不过是觉着睡了一觉,中间却过了那么久,还有那段时间当中,不断再耳中提及的声音,应该不是他出现了幻听,而是谢阳一直在呼唤着他。   “对了,冬都呢?那些个军队怎么样?”   顾楼月问出这话之后,场面上的氛围突然压抑了许多。   屠爷道:“连同冬都一起,被埋在了雪下,那军队里面不乏有西域的人,耐寒,愣是从雪崩中活了下来,人也不多。”   朝山洞外望了一眼,外面白花花的一片,这个山洞似乎地势很高,依稀可以看清曾经冬都所有的样貌,可是一眼望下去,只剩下雪白透光的平原,和随风流浪的经幡布纹。   一场雪崩,让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厚雪埋白骨,寒风削恩仇。   …*…*…   傍晚时分,谢阳回来了,身后的篓筐已经填满了干粮。   “少主,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雪地里面刨出来的,那军队里带着粮草和食物,等明儿雪停了,带一伙人去挖一挖,多少把这几日给应付了。”   谢阳说着时,余光一直在看着顾楼月,说完之后,也自顾自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好似这就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一般。   “可好点了?”谢阳问道。   “差不多了,这两天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谢谢了。”   “不用,别客气。”   虽然说着让他心里头别在意,可顾楼月总觉得心里被人挖了一块出来,过意不去,“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又欠了你不少。”   “哈哈,不用这么说。”谢阳轻笑一声,“在京城与边塞时,你不顾性命之忧地救下我,那份恩情,我一辈子都报不完。”   “……”   二人默了,山洞里的篝火烧的旺盛,山洞内的气氛却是压抑到了极致;   冬都人的家园在大雪之中被埋没,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却供着他们的一日三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天之久,但长久下去绝不是办法,食物总有吃完的一天,而严寒的冬日依旧漫长不见尽头。   终于,晚上有人提出来了。   “谢阳大人,你给我们一个准信儿行不,我们这几百人,可不能跟着你在这里受憋屈啊。”   “你话什么意思,我们少主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的了?怎么就给你憋屈受了?”屠爷听着便觉得对方不怀好意,略带着火气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眼下是什么都没少,可过几日呢?我们总要从这个山洞里走出去的,不可能一辈子跟您呆在这里吧。”   “是啊,冬都还要重建,我们不能就在这里等死啊。”   “谢阳大人啊,您给个准信儿吧。”   ……   说这些话的大多是冬都的居民,目光像看着希翼一般投向谢阳。   谢阳起身,朝前走了两步,身后背着光道:“我昨日收到了燕云城三十六师寄回来的密函,他们一半以上的人都没死,这几日躲着大魏禁军,不日后便会回来,等他们回来之后,我打算一路北伐,汇聚西域各个部落与族群,最后带着冬都在北寒境内安家。”   他手上摸着一张不足一指宽的书信,纸张泛着黄,攥在手中有些褶皱。   这些言语一出,当即在山洞中挑起了轩然大波。   “还要来吗?咱们领主带了那么多兵力过去,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大魏人的手里。”   唉声叹气一片,在场里很多人并不支持谢阳,或者说,他们并不想再次与大魏硬碰硬。   “你们难道不想复仇吗?”谢阳挑眉,突然提了一嘴。   某些人愣住了,可随即,一种无力感涌了上来。   “谢阳大人,您不用拿这些话来激我们,我们这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领主大人此前说要讨伐大魏已经带走了我们大量的粮食和牲口,别说复仇了,活下去都难啊。”   “还有复仇好歹有个对象吧,那个大魏的什劳子将军已经死了,这就已经可以了。”   “谢阳大人,别再折腾我们了……”   这些话,懦弱中又带着无能为力,似乎这些人的一身里,只有逆来顺受四个大字。   谢阳不恼也不怒,从旁拿出一根树枝,只身走进山洞外的风雪当中,用北寒的文字在雪中行笔,且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顺从天意如何,我在此写下仇恨二字,只要过了今晚,这些字被风吹散也行,被雪覆盖了也好,只要它们消失了,我便不再提及复仇,且帮助你们重建冬都!”   西域是个不缺乏信仰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认为神明的是不可违背的。   谢阳的话看似毫无逻辑,没有章法,但却是最能戳中这些百姓的心。   他完全可以按照这些人的想法,带着他们到另一处太平地去重建家园,可那样与之前的冬都领主有什么区别?西域即使物资匮乏,但依旧是个群雄逐鹿的地儿,一味的忍让,最后只能换来被无尽地剥削。   说完这些话,谢阳便不做声了。   而这一夜狂风呼啸不止,连带着山洞内的篝火都忽明忽暗,所有人都认为这么大的风,谢阳写在地上的字绝对保存不下来,然而第二天早上——   地上的雪凝成了冰,那些字如同冰雕一般地刻在地上。   风已经停止了怒吼,天空终于是放了晴,也同样是在今日,燕云城三十六师回来了。 第135章 落魄了啊   几日后   边塞城,城主府内   信王李承单手支撑着脑袋,满脸疲倦地看着桌上这一大堆来往于西域与京城的书信。   半月前,西域突然袭来一匹军队,虽然人数众多,可并不善战,他带兵逐步敲击便在一周内逐个击破,且收复了失地。   西域与边塞这般你来我往的战役这些年数不清经历了多少,按常理来说,这些战役结束之后,理应再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可那陈潘将军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说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带着一帮残兵和一群西域的战俘便前去讨伐他们的大本营。   李承没跟着去,只觉着这里面有蹊跷,直至今日,搜刮出如此多的书信往来才得知,那些个京城夺嫡的算盘早已打到了这里。   五皇子李长煜自认为江南一代功绩插不上边,便将目光放在边塞与西域这两处纷争不断的地方,而那陈潘就是五皇子的一条狗,但凡出了点动静和水花都想着上报回去,而这短短半个月,来往的书信竟有三十封之多。   这些书信,信王都懒得一一过目,甚至都懒得过问,毕竟几日前,那五皇子便已经来了。   咚——   “信王,你不是向我保证没有问题的吗?这算怎么回事!”   大门被咚地一脚踹开,此时深更半夜,李长煜显然是已经入睡了,身穿一袭寝衣,披头散发,加上后门的宫人打着灯笼紧跟在后,倒真有那么几分鬼样。   如此气势汹汹地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驾崩了。   李长煜手中拿着一份密函,上方系着红丝,显然是八百里加急的那种。   “殿下别慌,出什么事了?”   李承接过密函,上面仅潦草几句,讲述陈潘将军带队全军覆没,无人生还一事;几个瞬息看完之后,即使心底再镇定如常,饶是也变了脸色。   陈潘将军此行,所带士兵加上西域战俘,足足三万人,行军粮草更是不计其数,若真是无人生还,那么这个损失难以估量,给他个死罪都是轻的。   “信王大人,现在可还有挽救的法子吗?”   在这段时间里,李长煜自然也是绞尽了脑汁,他本就是靠着背后朝臣的关系与父皇求了道圣旨,陈潘跟他确保了能有功可拿时,才动了身,来的时候稍微晚了一些时日,没能参与到歼灭大批西域军队。   李长煜既然来了,自然不可能空手回去,当即便叫陈潘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冬都。   可谁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李承将手上的信纸攥成一团,心里暗骂,可也无济于事。   “报——”   又是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来者小厮直接推门而入,可瞧见两名主子都在场,一时间愣了一下。   “快说,究竟是什么事!”李长煜急了,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   “前方来报,西域狼王城邦被冬都残党侵占,领队为冬都少主和镇远侯顾楼月。”   “竟然是他……”李长煜激动了起来,“快,带队出城,给我缉拿顾楼月!”   “殿下,不可!”李承当即厉声呵斥,“当下尚无多余的作战兵力,冒然出城作战,边塞城容易失守啊。”   李长煜可不顾这些,“信王,我念你是我的皇叔,奉劝你不要固守旧念,当下三万人的军队覆没,我能向父皇解释地清吗?还是你能?眼下军功,战俘都没了,还损失如此惨重,若再不做点什么将功补过,你觉着你还能守着你这一亩三分地吗?”   李承被呵斥在原地,眼底里闪过丝杀意的情绪,他堂堂朝廷亲王,竟然当众被一皇子呵斥。   二人的年纪辈分由且不谈,论地位,至少也是平起平坐的。   李长煜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头,但是没有悔改的想法,当下退了一步,“来人,带兵出城!”   依旧我行我素。   李长煜说一不二,手上又有皇上的圣旨,军权这一块压着李承一头,且就这么带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一个晚上抽走了城中大半的军队和将士,前线的战报虽然还没有传来,可边塞城上下早已人心惶惶。   那么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走,半个多月不见消息,民间不利的谣言早已流传已久,如今李长煜又再次行事张扬地出城,更是弄得人心惶惶。   李承几乎一夜未眠,连着数日的操劳奔波,两鬓竟生出丝丝白发来。   眼前奏折已经摆放了两夜,却还是一片空白,他都不知该如何提笔。   内心觉着烦躁的很,李承将奏折合上,放置一旁,问道:“边塞城内还有多少兵力?”   “不到五千。”侍从回话。   这个数,说多不多,勉强只够用来守城。   大魏的兵力本就集中于边塞,当年北寒王手握三十万兵权,乃武将之首,连带着李承不得志时,手上也至少有个五万兵权,而后北寒王一去,皇上便将军权收回来,即使他极力争取,也难以达到鼎峰之时,加上江南闹着起义,京城夺嫡,如今的边塞,能拿得出手竟然只有五千。   真是落魄了啊。   而就在李承犹豫不绝时,又一侍从带着通报破门而入:   “报——五皇子在狼王领地被擒!”   李承气得差点没一口气喘上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侍从报道:“约莫今日早上!”   李承估算一番,这李长煜出城不过二十四个时辰,这里距离狼王领地少说十几里,算上来回,快马加鞭至少二十多个时辰,粗略一算,多半路上就被人给埋伏了。   “信王大人,五皇子可是奉皇上的旨意来边塞的,万万动不得啊。”   边塞的城主一直是个怕死的,五皇子一来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下了多少功夫没人知道,只是那讨好的话都快说到天上去了,想着能在皇亲国戚前捞点油水,谁知那‘英明神武’的李长煜不还是被擒了。   这下子,马屁没拍着,马都生死未卜。   “出去!”李承怒喝一声,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过去了,可现在他可不伺候,暴戾的脾气展于言表,若不是距离问题,他上前就是一顿踹。   城主吓得不轻,又不敢多说什么,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大人,救吗?”   李承沉默一会儿,边塞城的甜已经完全黑了,这一整天下来,他未进一粒米,却也不觉着饿,最终深深地叹一口气,“把边塞周围城县的地契都拿来,编排二十人的小队随本王入西域!”   救还是得救的,只是不能硬来。   …*…*…   西域此时正值寒冬,道路不平又结满了冰渣子,即使经历丰富的战马都不得不放慢了步伐。李承几夜未合眼,如今车马劳顿地行了几个时辰,满脸的疲惫险些撑不过去了。   “大人,要不先休息,等天亮了再赶路?”手下亲信有些见不得信王的此番模样,不免上前提议。   “不了。”   李承摇摇头,因为疲惫,脑门一抽一抽地痛,手重重地按着也不见好,他扫视了周围一圈,冷笑声道:“敌人可不会给我们休息的时间。”   如此一说,常年与李承一同出入战场的士兵们哪里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纷纷警惕起来,一副准备迎敌作战的架势。   周围算不上标准的平原,四处枯枝杂草,路也不平整,周围能够隐蔽的点太多,静下心来不难发觉周围有人的气息。   且当将士们留意到之后,不免又多出几分杀意出来。   “别躲在暗处了,本王无意开战,派个人来出来吧。”李承不由得说道。   不得不说,他这一席话下来,倒真有人信。   “到底还是信王大人,我这可埋伏地隐蔽,还是被您给看穿了。”   声音从军队的后方传过来,所有人几乎同时回首,大伙儿都诧异对方是什么时候尾随在他们身后,而当瞧见那张惊艳又熟悉的面孔时,震惊都转为了愤怒!   “顾楼月,竟然是你!”   “你背叛了大魏,还有脸面出现!”   “五皇子在哪!交出来!饶你个死罪!”   ……   顾楼月是信王手下的老人了,在场不少将领都熟知他,可并不知晓对方的经历,只知顾楼月一个月前叛逃大魏。   “你们说话也不看看场合的吗?莫非以为这里是朝廷,是可以用嘴打仗的吗?”   顾楼月眼神早就冷了下来,拍了拍手,以此为号,周围的树丛‘唰’地好几声,冒出一个个潜伏于此的西域猎手,身上大多挂着枯枝烂叶,围了一圈,少说也有五六十人。   “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有的士兵见被包围了,抽出刀就要上前,恨不得当场杀出一条血路,可下一瞬便被李承给阻止了。   “都停手,谁也别动!”李承拦在众人前,最后目光看向顾楼月,以一种不卑不亢地语气道:“顾楼月,本王并非想开战……”   “是想着五皇子李长煜的身家性命吧。”顾楼月语气淡然,见信王不说话了,他宛然一笑,“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了解您的,请跟我来吧。”   说罢,转身对着远处吹了一声口水,几匹骏马飞驰而来,领头那批赤红且俊硕,是从冬都带来的小红。   顾楼月翻身上马,扬了扬缰绳,小红啼叫了几声,马蹄微踏,几下便来到队伍的前头。   李承沉了眸子,朝身后人挥挥手,示意跟上。   他带队不到二十人,即使这些将领再如何骁勇善战,经验丰富,也不能以一敌百,况且这西域偌大的丘林内,也不知藏匿了有多少人。   此行若是开战,怎么都是一个死。   “顾楼月,你为何叛逃!”   身后,李承还未出声,便有将领等不及地质问。   顾楼月头也不回:“那个陈潘将军把我迷晕,卖到了西域的窑子里面,后被某个少主所救,硬要说也不算叛逃,这应该算……逼上梁山吧。”   “你既然能活着回来,为何不回来当面对质?”   “对质个什么?那陈潘已经死了,我是去找鬼对质吗?”顾楼月眉头皱了皱,显然已经不高兴了。   “你!口说无凭,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若是陈潘将军死了,那事情只能任由你胡编乱造!”   “够了,眼下这些事就先放一放!”不等顾楼月再次回怼,李承便先一步开口,显然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听出,有些不耐了。   顾楼月冷笑一声:“信王大人,您还是那么偏袒手下人。”   李承不屑,“算不上偏袒,你若还在本王手底下做事,本王依旧也是这一态度。”   顾楼月摆了摆手,“说些重要的吧,王爷你既然想换李长煜的命,想必应该不是空手来的吧。”   “谢……你们少主他想要什么?”李承反问道。   “他想要什么自然会自己去争取,只是眼下……”顾楼月突然回首,声音压低了几分,“冬都的战俘是否能全数归还,这是他们的条件。”   李承整个身子愣了一下,手上的缰绳不禁攥紧了几分,“这个条件,若是不能满足呢?”   这次轮到顾楼月停顿,他整个人呆愣住了,脸上泛起道道不好的意味,深思几下,略带幽深地开口:   “那只怕是,没那么好解决了。” 第136章 谈判   从顾楼月说完开始,二人便沉默了。   李承没有问原因,而顾楼月也没有追究来源,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及,队伍却依旧朝狼王领地行进着,没有掉头。   一个月前,那支来势汹汹的军队自称是由冬都领主带头,可队伍中不乏有西域其他部落的踪影,信王常常往来于西域与边塞之间,自然知晓这么多人队伍不可能单独出自一个部落。   西域部落的结盟是极为少见的事,这里的部落大多自成一派,相互看不上眼,李承能以少胜多地取胜,也是从这些聚不拢的军心下手。   零散的队伍还能说有机可乘,可顾楼月的队伍该从何下手?   还没等信王脑中想出个招儿来,便已抵达了狼王领地,以及瞧见了这辈子最不想遇到的人——   “信王,我们真是好久未见啊。”   狼王领地营帐内,谢阳高坐在堂,一身带着煞气的黑色长袍,目光冷峻又刚毅,面对着多年前的仇人,已经能做到面色平淡如水,仇恨的情绪埋于心底。   相比之下,营帐内其他人可就没有谢阳这般好耐心了。   李承多年来与西域厮杀不断,他或许在京城里不是特别有名,可西域不同于大魏,即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信王李承的名号,西域人恨不得而诛之。   若不是今日李承带着铁骑,手握战俘来谈判,估计早就已经厮杀在一团了。   “……是啊,过完年,就是整整六年未见了。”李承仔细打量了一番谢阳,对方早已褪去年少时的稚气,六年的磨难让他以惊人的速度长大,喜怒不言于其表,眼神深邃已毫无天真可言。   他长得倒没其父那般充斥着肃杀之感,俊秀的五官能看出几分长公主的影子,凌冽间不缺乏贵气。   估计站起来,比自己都要高了吧。   谢阳道:“把大魏的贵客带上来。”   这时,营帐外一壮汉带着五花大绑的李长煜走进来,除了李长煜之外,还有跟着他来边塞的随从。   一国皇子被如此绑着带来,可以说得上是奇耻大辱,信王瞧了都不禁皱眉。   李长煜更是两个眼神都不敢往信王这边瞧,可以说离开时的气焰有多么嚣张,现在就有多么狼狈不堪。   “皇叔,救我!”   李长煜哪里还有一个皇子的模样,头发散乱,满脸疮痍,见着李承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人已经带到了,不知道信王大人您准备了什么样的筹码?”   “你们想要什么?”信王以退为进,已经做好了双方来回周旋的打算。   一旁有将士说道:“我们要你归还与狼王一战的所有战俘,一个不少的全部归还!”   “这个,恕难从命。”李承稍许顿了顿,脸上闪过一道决裂之色。   “为何不能?”   李承道:“与冬都一役,边塞斩获战俘约三万之多,陈潘将军后续深入西域,攻打冬都,带走了约八成之多的战俘,用以充军,陈潘将军全军覆没,那些战俘自然也就没能回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归还了战俘。”   此话一出,满堂诧异。   在场的除了谢阳的自己人外,还有不少是西域的其他领主亲信,冬都领主一个月前带走了他们部落半数的兵力,部落势力锐减不谈,连维持日常的畜牧都成难题。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冬都领主兵败,大魏的皇子自投罗网,可以将战俘归还,却不想,原来他们早已回不来了。   “你什么意思,你拿我们的人来攻打西域,你们大魏的还要不要脸!”   顾楼月连忙上前,拦在这位即将要爆发的部落领主面前,“这位阁下,请您冷静!”   “我部落没了足足两千余人,你叫我如何能冷静!”   顾楼月见招架不住,当即派了两三人把这位领主给请了下去,余下之人虽不似那般冲动,可眼里想要杀人的欲望是拦不住的。   陈潘已死,那他们的怒气只会发泄在李承身上。   营帐内再一次的安静了下来,谢阳也终于能主持一下大局了,“你既然无法满足他们的条件,那这五皇子的命……”   “不要,不,皇叔救我!”   谢阳话才说到一半,李长煜自然不是傻子,能明白其言下之意,当即慌了起来。   李承皱了皱眉,虽然说他带过不少皇家的少年,可如李长煜这般废物的,他倒还是头一回。   “陈潘将军并没有带走所有的战俘,边塞城内还留有几千余人,剩下的……割地赔款如何?”   谢阳一时间来了兴趣,“细说说,割哪块地,赔多少款?”   “北寒与边塞临近的西域的西洲一地,至于赔款……就以西域的规矩,让牛羊牲口来抵如何?”   提及北寒,谢阳眸子微闪,顾楼月也为之动容,可很快便反应过来,李承这恐怕是投其所好。   “北寒与西洲两地我同意,赔款就秏牛绵羊各五百头,不知在座各位领主意见如何?”谢阳的点头,目光看向四周的将帅。   “不行,我族辈这次损失了几千人,什么好处都捞不到,最后就拿几百头牛羊?谢阳,你莫不是当我们都好欺负的!”   “没错,有这么多牛羊什么用,我族人丁凋零稀缺,老少妇孺一同放牧都不够,要我说,不如直接给粮草来的痛快!”   “对,我们要过冬的粮草,还要棉衣丝绸!”   ……   不过一弹指的时间,场面便嚷嚷起来,所有人都觉着谢阳索要的赔款太过稀少,一旦有人开了这追加的头,便有人变本加厉起来,甚至索要的越来越不靠谱。   李承默不作声,他能给的说实话,也就只有这么多而已,再多的,他也不可能拿自己一生护着的边塞来换。   谢阳的眼神逐渐冷冽下来,他似乎给了太多好脸色,让旁人忘了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诸位,稍许平静一下。”   顾楼月突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时间都朝向了他。   “我们是抓住了大魏的‘重要人士’,此番与对方统帅会面是赎人,不是战败归属,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区区一个庶出皇子,有你们口中这些东西的价值吗?”   边塞,西域以物赎人的方式并不少见,当年北寒王生擒西域某个领地的少主,当时秉着以和为贵,几十头牛羊便将人还了回去。   一个领地少主且是如此,大魏的庶出皇子又是割地,又是赔几百头牛羊,已经很亏了,如今还要加码,还是跟这个信王讲道理,都不怕人家当场说不换了吗?   “可大魏对我们做的这一切,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谢阳当即答道,眼神回转,再次与李承对视:“此次割地赔款之后,西域与边塞双方就此停战,至少四个月内西域不会主动侵犯边塞。”   言下之意,四个月后开战。   信王凝神,心里不禁掂量,最终给出的这些只换来四个月的和平吗?   “好,本王同意。”   李承说着,已经从怀中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地契与城牌令,侍从拿来了羊皮纸与笔墨印章,双方签字画押,各持一份,最终以北寒和西洲二地换得大魏五皇子李长煜和旗下将士性命。   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看都是亏的,可李承却不得不签。   李长煜见双方签字画押,于此也顾不上其他,一心期待着自己能就此离开这块破地,回去想办法东山再起。   “信王您的地契我们收下了,五皇子手下的将领就请先带走吧,至于五皇子嘛…”顾楼月眼神撇了撇,稍许轻笑一声,“就等您什么时候把那些个牲口带到,什么时候再带着他回去吧。”   关键这番话可谓是给予了李长煜当头一棒,还想着让信王去改口,殊不知李承竟然也同意了。   “好,牛羊迁移需要些时间,一周后会派人带着数好的牲口前来。”   “一言为定。”   李承这一同意,可是将李长煜剩余的希望都给磨没了。   一想到还要在这里接着呆上一周,李长煜的心情就跟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   关于赎人的事情已了,可营帐内,那些个西域领主们依旧是摆着一副臭脸,看着李承的眼神仿佛跟杀父仇人一般,恨不得活吞了他。   一个个的想要出手,却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单打独斗他们绝不是信王的对手。   所以即使仇人在眼前,他们现在也只能硬生生地憋着这一口恶气。   谢阳倒是懒得搭理他们,只是顾楼月在信王离开营帐之后,自发地跟了上去,“我去送送他。”   此举,必然惹得旁人不快,可碍于谢阳在场,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出了营帐外,信王并没有走远,见着曾经的部下上前,不免皱起眉头。   “你现在跟来作甚,既已投敌,就应该好好正视自己的立场。”   顾楼月道:“我若说,我是来说服您弃暗投明的,您可愿意同我一叙?”   “……”李承拉着马的缰绳顿了一下,眼神顷刻间透露出些许不解,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顾楼月一见有戏,当即便说了下去,“信王大人,我知道您忠于大魏天子,可您也是统管边塞六洲四方百姓的父母官,如今圣上待黎明百姓不仁,前段时间,说是要出征讨伐西域,可给予的兵权一降再降,拟好的圣旨如同儿戏一般胡闹,皇子们眼中只顾夺嫡不顾苍生,更不要说江南将近十年尚未解决的水患……   大人,这天下早已满目疮痍,您又何必守着一个麻木不仁的天子?”   “荒谬!”   信王大吼一声,震得周遭一顿,“若你只是以此来说服我,未免太过牵强,边塞乃本王故土,与西域来往之争少说有几十年,顾楼月,你拿皇上不仁来煽动本王策反?让边塞六洲与西域诸王共存?亏你想的出来!”   “信王大人,我……”顾楼月眼神闪过一丝决裂。   李承冷笑一声,“二十年前,西域异族讨伐边塞,边塞五洲沦陷,三万百姓被屠,十年前,边塞西洲城防沦陷,被逼断水断粮,千人活活饿死在寒冬,更不要说前段时日虽陈潘出征枉死的将士,这数十年,百姓何辜,本王又有什么理由去代替他们,去与西域不计前嫌?反抗朝廷?”   一切事,若只看本质和现象,其实特别好解决,但若是加上了历史与恩怨,那就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说得清了。   冷风吹过顾楼月的屡屡发丝,他依旧孤立地站在冷风之中,加上艳丽的美人面孔,或许见者会生出一二丝怜意。   可惜,李承是个铁石心肠的。   于此,他深知顾楼月不是个愿轻易放弃的,瞧着他那副倔强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莫要再劝,你我已殊途,若本王降服,边塞百姓何辜?”   “哈哈哈,好一个边塞百姓何辜,如此大的帽子戴在头上,信王大人就不嫌重吗?”   顾楼月身侧,谢阳从营帐内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旁。   李承脸色一凝,此刻也才正式打量了一番他。   这孩子……原来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几曾何时,大魏反将西域,将数万名百姓贬为奴隶,西域部落因为与北寒王亲近,莫名被人灭了全族,更不要说建隆十九年,北寒之地的屠杀,这最后一件,似乎还是您信王大人在御前领旨,一手办的,你想说边塞的百姓何辜,我倒是想三问于您:   一问,忠骨一生,北寒何辜?   天子疑心,灭族不留后,那一夜北寒血流千里不决——可他们做错了什么呢?   二问,沙场埋骨,兵将何辜?   边塞战乱,数十年来,双方士兵前仆后继地死在战场之上——他们又有何种必死的理由?   三问,天地不仁,苍生何辜?   边塞,西域,回鹘,京城,江南,金陵……这天底下哪儿的百姓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何黎明百姓久等不来太平一说?”   这些一字一句,把李承问的愣在原地,沉默片刻,许久得不出一个答案来。   谢阳目光凝聚,身后喧嚣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远方传来飞燕与骏马的低鸣。   “数十年来,此地纷争不断,厮杀不休,我不求西域与边塞恩怨相抵,但求此世安宁,太平长存!” 第137章 重回旧土   谢阳说出了自己的夙愿,眼中目光坚毅同时又充满了野心。   李承看着他,眼中仿佛浮现出某个已逝之人的身影,二者交相重叠,一时间竟有些晃了眼。   “好吧,愿你能说到做到,可边塞一地,本王誓死都会守护!”   说罢,三人不再有言语,李承翻身上马,带着手下的兵回去了。   顾楼月站在谢阳身旁,默默地看着自己原来所跟随之人的背影,李承来时不过才二十人,回去时人数翻了一倍,可却更显得孤单寂寥。   谢阳稍稍靠了过来,凑到他耳边道:“不再去说服他吗?”   顾楼月摇了摇头:“不用了,他跟我一样,也是一个死脑筋,各自追求的事都有不得不坚持的理由。”   谢阳撑起下巴,“班主,说实话,内心煎熬不,这可是你跟随多年的主子,背弃了不说,他对你依旧毫无怨言,如此心胸宽宏的人在世上可不多了。”   顾楼月直接翻了身旁人一个白眼,“你哪儿学来的这么多阴阳怪气的话,旁的不说,我那醉生楼还在边塞城内,若我现在要回去,你会怎么样?”   “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班主你的人,自然不会放手的,我承认我小心眼。”谢阳轻笑了一声,“但若是班主能同意我去提亲,哪怕上刀山我都要跟你走一趟!”   语气轻浮却不失风度,明明以开玩笑的口吻,却不能忽视他话语与眼中的认真。   话落之余,还不忘迅速地在自家班主的脸上亲了一口。   “油嘴。”顾楼月倒也不是不想答应他,眼下无论是时机还是情况,都不是良机。   谢阳沮丧地摊了摊手,可这只有一二秒,下一个瞬间,他便将刚得来北寒地契拿了出来,兴奋道:   “班主,走,我带你回我家!”   …*…*…   回北寒是谢阳这些年来最大的心愿之一,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立场,一直都没能回得去,如今得了地契,那自然是归心似箭,可不免被几个西域的领主耽误了一些时日。   不为旁的,就是信王送来的牛马该如何归属。   为这件事吵得简直不可开交,好歹是一方领主的大人物,一个个跟泼妇骂街一般,直至信王将约定好的牲口送来时,依旧是副互看互的不顺眼模样。   连带着谢阳想动身去北寒的计划都晚了一周。   不过最终也还是去了。   北寒不比西域与边塞,早已落魄至极,若是要割地赔款,边塞六洲轮一圈,也不会有人看上这样一块地。   但是对某人来说,北寒却有着浓重的思绪在里头。   谢阳的行军直至北寒城外,一眼望去城门大开,里头无丝毫的人影,那些个守城的将士早就接到了割地的通知,在此之前便已经离去,偌大的城池连个盯梢人都没有,实属悲哀。   顾楼月骑在马上,眼神在四周望了望,算上时间,他已经离开快两个月,虽然说驻城的士兵都已经走了,可这里的风貌比上次来好上太多。   看来那些个家伙在他走了之后,还是有干正事的。   “诸位,请留步……”   北寒城还算平整的道路上,一老者举步踉踉跄跄地跑来,距离不到五步之内时,当即跪地,用着十足十诚恳的声音道:“诸位西域来的贵客啊,还请放过北寒这一弹丸之地,此城内没有粮草,亦没有牲口,在此生活的不到百人,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你是何人,为何对北寒的情况如此清楚!”身后,燕云三十六师中的将领升起了浓浓的警戒心,说话时,剑已出鞘,以为这个老人是对方跑来的细作。   “啊,这……”   “等等,都把剑收起来!”顾楼月喝令道,随即下马,从军队中跑出,直至老人面前,将其搀扶起来,“吴县令,是我!顾楼月,那个前些日子来过的这儿镇远侯!”   吴县令老眼眯了眯,恍惚了好几下才认出来,紧接着脸上便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顾大人,真的是您?不对,您怎么和西域的人走在一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先不说这个了,您看我带了谁回来!”顾楼月稍稍侧身,将行军众人的画面再次展现在吴县令的面前。   “吴县?是那个吴老头不?”   “老宋,这地方姓吴的老头能有几个,肯定是他啊!”   屠爷宋叔下马,脸上带着笑的走来,身后还有燕云城的人,吴县令到底是年纪大了,将眼前的面孔与记忆里的脸对上还花了不少时间,可认出一个就能认出第二个来。   “你们,你们都没死?老天爷开眼了!真是老天爷开眼了啊!”   吴县令手颤巍巍的,眼神来回于众人之间,情绪激动地差点就站不住,口中一个个地在念叨着眼前人的名字。   “吴老头,别念道了,你看看那是谁?”   屠爷是个三大五粗的,边说着,边把谢阳的马牵了过来。   顾楼月也在旁说道着:“谢阳,来认一认人!”   谢阳坐在马上,面色有些个僵硬,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位老者,可身旁众人都对吴县熟悉的很。   “是……是少主吗?是咱北寒的少主吗?”   吴县令走上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怕生出些隔阂来。   “吴老头子,别太激动。”宋叔一旁搀扶着,且转过头对谢阳道:“少主,这是咱北寒的县令,你或许不记得了,小时候他还见过你的。”   谢阳属于北寒的记忆只有五岁之前以及被脱胎换骨的那一夜,面前这个老人,他真的没多大影响。   “参见少主!”吴县当即要跪下,却被众人连忙拉了起来,连谢阳都急忙下了马,上前去搀扶吴县,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许是见着旧人就勾起心里头的往事,吴县令还是执意想要跪下。   “请少主恕罪,当年奴才本可以救更多的人,都是属下无能,害的王爷亲眷枉死,都是奴才无能啊……”   说着,说着,吴县老泪纵横,手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身体,六年前过年夜的种种涌了上来,那种愧疚与无力在见到谢阳那张八九分与长公主相像的脸庞后,瞬间控住不住,释放出来。   旁人怎么说都不管用,吴县年纪大了,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眼中只有少主。   谢阳咳了一声,郑重地道:   “吴县,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北寒有你,是北寒的福气。”   狂风呼啸,老天又下起了白茫茫的雪。   吴县令拉着谢阳,又老泪纵横地说了好一通,谢阳比他要高上两个头,吴县令常年佝偻着背脊,可眼下却一直强支棱着腰身,即使眼中被泪水给淹没,也要擦干,不为别的,就是想通过谢阳这张脸,再瞧瞧北寒曾经的两位主子。   如今世子归来,他守了近六年的荒芜之地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狼崽重回旧都,薪火相传,多年的坚守终归是等来了意义,他死而无憾了。   …*…*… 第138章 油嘴   当晚,谢阳的一众军领便入了雪华宫。   顾楼月先前带来的人早已将宫殿翻新了一下,尽管工程只做了一半,但好歹现在不透风了,能让几千人的军队有了可驻扎之地。   按理来说,谢阳应该是最不熟悉这里的人,可他却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来回踱步,周遭那些屠杀而留下的痕迹尚未被时光掩埋,每到一处,他便停下来,眼神愣愣地看着这些漆黑的血渍,面无表情。   顾楼月想去陪一陪他,可是被宋叔给拉住了。   “你现在别过去了,小主子他现在情绪不定,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谢阳为何会如此?”顾楼月不解。   据他所了解,谢阳少时便来到了京城,一直在京城长到十三岁,此间一直未回过北寒,北寒王与长公主也不是北寒离世的,要说睹物思人的话,未免有些牵强了。   宋叔叹了口气,“雪华宫是少主和楚星辞借蛊换身的地方,当时操持此事的人是我的妻子,我不了解蛊毒,但也知道想要借蛊虫互换身体,必须从内骨开始,每一寸都要打断,过程极其痛苦,整整两天两夜,且完事之后,京城的军队便带着圣旨厮杀进来,世子……世子他亲眼目睹了信王带着人屠城……   这地方原本是他的故土,回忆却满是糟糕的事。”   顾楼月听着人愣住了, 这些若是落到旁人身上,估计都未必能活到现在,谢阳当年不仅撑了下来,还一路摸爬滚打地来到边塞,而他却尚未言一二。   宋叔情绪上来了,看着有些苦涩,转过身,去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宣泄了。   ……   谢阳在雪华宫内逛了许久,这里宽大,家具摆件什么的,都被京城的军队一把火烧的干净。   他在主殿门口席地而坐,殿内摆着一幅异域色彩的壁画,面前两滩漆黑的污渍。   “我来这,打扰你吗?”   顾楼月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谢阳转过头,脸上很是自然地挂上了一抹笑,“不打扰,班主你随意。”   对方走来时,带着一抹食物的诱人香味。   “班主你是带什么吃的吗?”   突然肚子也回应了他,空腹饿得直叫   顾楼月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撒了葱花,香气诱人。   “你在这里呆了一天了,也不吃东西,正好今天做面食,我便做了点素面给你尝尝。”   “班主你做的,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谢阳的笑容就像镶在脸上似的,接过冒着热气的面碗,里面分量不多,一小团的素面,再加上浮在面上的葱花好两三片青菜叶子。   看着素,可在战事上,这也算得上是一份佳肴了。   谢阳吹了吹热气,随后大口嗦面,明明没什么味道,嘴里却夸班主做的好吃。   顾楼月捧着面碗,就看着他吃,顺带着唠叨几句,“你别说,那吴县令还真是个老滑头,我们入城时口口声声说城中无米无粮,可实际上他这些年在北寒城藏了不少粮食,光那县令府下就有四五个地窖,我上次来都没告诉我,估计多半也是看在你的面子才把这些拿出来的。”   谢阳一边嗦面一边听着,似乎还没听出来班主话的含义。   “你们北寒的人,都喜欢里一套,外一套的吗?”   谢阳端着筷子的手一时间顿住了,以为是哪儿惹了顾楼月不高兴,连忙道:“班主,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顾楼月转过头看他,好看的桃花眼凝凝注视着谢阳的眸子。   他知道,谢阳嘴边的笑意从来不达眼底。   “你啊,什么时候把我的表面功夫学的这么好了?”顾楼月知道对方在装傻,眼见四下无人,手指捏了捏他挂着笑的脸庞,“不用挂着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谢阳嘴抿了抿,似是故作镇定地吃了口面,在口中嚼了好几下,明明没什么味道的素面却莫名在口中泛着苦涩,他这次发出一声轻叹,苦笑出来,这次倒是发自真心的了。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班主你。”   顾楼月道:“我好歹管理着醉生楼一大家子的人,自然懂得观察人心,你身旁都是些三大五粗的将士,想糊弄他们很简单,但是想糊弄我,还差不少火候。”   谢阳默了,情绪倒是克制住了,眼眸有些雾霭,愣是没让泪水留下来,可也忍不住抽泣一二。   顾楼月轻笑,手拂过他的脑袋,“当年在江南,我毫无形象可言地在你面前大哭一场,如今也算是吃回一局了。”   谢阳抬起手,指了指面前的两滩漆黑的污渍,“这里,是我当年与楚星辞互换面容与骨络的地方,当时姨母的蛊虫在我的身上到处撕咬,那蛊虫的毒沾上了血,就变了漆黑,我痛的大叫,一心想死,楚星辞他也是同样的感受,却一声不吭,还捂住了我的嘴,不久便疼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被安置在密道里面,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断的,密道有一道缝,楚星辞他……他为了更像我一些,又吃下了圣蛊药,一天之内便长好了骨头,我当时不明白姨母和北寒的人究竟想做什么,甚至还痛恨他们为何如此待我,而后才知道,他们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触景生情不过如此,尽管这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可于谢阳来说,他永远都记忆犹新。   “知晓这些之后,我便更加不解,甚至现在都一直不明白,为何……为何他们做那么多,就是想让我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活下去?”   谢阳脸上的哀伤难以自抑,更多的,还是对于过往的不解,   顾楼月看着他,由且说道:“我不妨同你说说我的经历吧。”   谢阳回过头看向他。   顾楼月道:“我同你说过的,我年少时被灭了族,是我母亲带着我入了京城,后来她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我当时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娘要这么做,我在青楼里的日子苦不堪言,我甚至有段时间还特别地恨她,想质问她为什么当初要把我推入火坑里面?可后来我想通了,那年雪下的特别大,多少人连活下去都难,谁还会盘算着以后的事情?”   谢阳脑中稍稍有了一丝眉目。   顾楼月喝了一口热汤,雾气弥漫了视野,“我娘当时估计只想着让我活下去,而我也如她所料,活到了现在,这结果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现在这般去追寻原因,多半没有结果,当年北寒一事,一夜之间多少人受到牵连,包括我的醉生楼都来了好几回官府的人,都在这情况下,谁还会在乎你本性如何,就算你真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又如何,那时首当其冲的,是希望你先活下去,其他的,来日再谈。”   身处于困境当中,人们想的是能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面要凉了,快些吃吧。”   顾楼月提醒着,两碗面已经不冒热气了,葱花与素面的香味依旧浓郁。   “是啊,活下去才有指望。”   谢阳轻笑一声,接着吃这毫无味道的素面。   顾楼月吃了两口,突然想到了些旧事,轻笑起来。   谢阳疑惑,“班主,怎么了?”   顾楼月看着他道:“说来,你当年逃离京城,我也帮了一份忙,当时的我,可没现在这般喜欢你,你也确实如同你刚说的一般,是个整日只知道逍遥快活,玩世不恭的烂泥。”   谢阳嘴角抽抽,“……我曾经是太混账了。”   顾楼月道:“当年,你我是京城里的死对头,我多不待见你,你也是清楚,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帮你,可我最后不也是帮你出了城吗?那个时候,我有在乎你是烂泥还是草芥吗?”   人做事或许不需要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一个念头,一个热血上头,或许就那么做了。   二人将话说开了,情绪稍许放松了些。   两碗素面很快就见了底,谢阳连带着烫都喝完了,肚子饱了身子暖了,自然就要对接下来做打算了。   “班主,我想立个牌位在这里。”谢阳起身,来到偌大的壁画之下,“我父亲尸首异处,与母亲不能死同穴,好歹立碑,让他们受后世香火。”   顾楼月:“嗯。”   谢阳又道:“楚星辞为我而死,在京城只有一个衣冠冢,如今回了北寒,是该把欠了他的给补上了。”   顾楼月:“好,听你的。”   谢阳:“北寒人因屠杀枉死几千,当立丛葬地纪念碑,不能让这件事埋没于历史河流之中。”   顾楼月:“嗯。”   谢阳:“还有,四个月后进军边塞,我希望,我是说若我能拿下边塞城,班主,我可以上醉生楼提亲吗?”   顾楼月:“……”   这回轮到顾楼月的笑容尴尬在脸上了,面对着眼前少年那清醇见底的眼眸,一时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你还惦记着要娶我呢?”   此前,二人有肌肤之亲已是越举了,闲话早已在北寒族中谣传,他一世间浮萍或许不在乎这些,可谢阳是他们的领袖,不仅更不放在心上,还想着要更进一步。   谢阳道:“娶不到你,我心里痒。”   这话腻歪的很,可从谢阳嘴里说出来,倒也去了一层油。   “咳——”   顾楼月轻咳一声,“那你可要准备好了,我在京城的时候,多少个世家小姐撒着银子想嫁给我,或者排着队地与我私奔,事先说好,我很贵的,陪一晚上酒要八百两银子,谢世子,你可是想买我一辈子啊。”   谢阳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万两白银不见班主回眸,千余黄金不足楼月一笑,我的班主,永远值得世间最好的。”   “油嘴……不过我喜欢听。”   谢阳借机将顾楼月环在怀中,他的胸膛炙热又宽大,当个取暖的靠背恰到好处。   屋外寒风瑟瑟,屋内二人依偎取暖。   “四个月后,你有把握吗?信王……你对付的来?”   谢阳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班主,你对我也太没信心,刚刚不是还打算答应我吗?”   “谁打算答应你了,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呢。”顾楼月拍了他某只不安分的爪子,“我是说真的,你我都了解信王,他可不像那些个阿猫阿狗那般好对付,你打算怎么做?”   谢阳想了想:“硬来呗。”   顾楼月瞪了他一眼,谢阳这才稍作正经。   “班主你在江南待得太久了,不了解当今边塞的局势。”   顾楼月问:“现在边塞什么局势?”   谢阳道:“十年这里大魏境内最大的厮杀场,信王为边塞六洲军队统领,手下率领数十万人,风光一时,可这些年过去,无数的钱财与人力投入边塞,终是在原地踏步而已,江南又出了水患和民间起义,朝廷自然不想再把银子给到这里,所以不断抽离在边塞的兵力,若不是手上实在没人了,恐怕信王也不会同意你出征领兵一事。”   “前些日子,陈潘将军战败,估计对信王来说,又是雪上加霜,现在的边塞,估计又回到当年‘怒马破塞关’时的情景。”   当今盛传的绝色之一,‘落魄信王怒马破塞关’,指的便是信王当年以少胜多,死守边塞城,退敌数百里之外。   顾楼月不解,“你既然知道这个典故,为何还要再等四个月?就不怕在这期间京城调兵前来吗?”   谢阳摇头,“不怕,这四个月里,边塞还要过一场冬天,而且京城也未必会太平。”   谢阳说话时,顾楼月一直在看着他,将对方所有的神情都尽收眼底,自然没放过那道谋算的暗光。 第139章 除夕   “京城夺嫡之争,约莫年后就会落下帷幕,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掩不了整个国家的外忧内患,我这个舅舅目光广阔,远在边塞却能知道京城的局势,但心胸狭小,只装得下这寸草不生的边塞城。”   如此评价信王,谢阳也算当朝第一人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楼月也能猜出少许,谢阳此番无疑是用的弹尽粮绝之计。   山河满目尽显疮痍,江南水灾平息,可处处是灾民和起义,正是要粮要人的时候,朝廷早已不想再搭理边塞这儿的破事,如今又出了陈潘将军这一全军覆没的结果,尽管李承再如何争取,恐自身难保。   “若是拿下边塞城之后呢,你打算如何待信王,杀了他吗?”   谢阳耸肩:“这就取决于他了,他是个将才,乱世最易展现才华,若是可以,我想以边塞为饵,让他心甘情愿地策反。”   顾楼月眨巴眨巴眼睛,单手挑了挑谢阳的下巴,“谢阳,你学坏了。”   谢阳笑了:“班主功不可没啊。”   …*…*…   此刻,边塞城,城主府内   精美的瓷器碎了一地,热腾腾的茶水浇在丝绒地毯上冒出一阵白烟,典雅的陈设摆件倒放在一起,整个屋子像是被官府抄了家一般,一地狼藉,其中还站着个歇斯底里的五皇子,现在是白天,若是晚上,估计都要传出‘城主府闹鬼了’的闲言碎语。   “信王大人,您可得劝劝五皇子殿下啊,这要是摔着,碰到哪儿可如何是好?”   自信王的部下将李长煜赎回来,他便是跟疯魔了一般,看谁都不顺眼,见啥都想摔上一摔,这一屋子的狼藉便是他一晚上的杰作,城主本想着讨好这位爷,可这么折腾下去也遭不住啊。   这摔的可都是他城主府的真金白银啊!   屋门敞开,李承瞥了一眼,便道:   “你们几个,把五殿下拉住。”   “是!”   几位身强力壮的武将上前,一人一条胳膊,牵制住了李长煜,少年看着身上没几两肉,可这一折腾起来,就像一只发了疯的狗,就差趁谁不注意,逮上去就是一口了。   “五殿下不过当做质子,去了西域一趟,回来就把礼仪教养忘得一干二净了?发脾气砸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来本王这的是个五公主!”   李承厉声呵斥,论辈分论资历,他完全能呵斥当今任意一位皇子。   “不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我赔得起!”   五皇子被人生擒着,稍许也磨了磨锐气,可说话依旧夹枪带棒,看着像谁都欠着他几万两似的。   信王招了招手,叫人重新搬来椅子,且喝上了一壶热茶,眼里鄙夷地看向五皇子,心里不禁对比起来,当年那谢阳也是如此跋扈的脾气,为何就能成长为一代枭雄,而皇城内的几个,完全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些瓷器五皇子你当然赔得起,那北寒和西洲皆因五皇子的缘故被割让,不知这些你该如何赔偿?”   李长煜噤了声,也不再挣扎,可提及这几位侮辱的事情,他不免又是一阵恼羞成怒。   “这些,来日定然会重归大魏!”   “来日?你跟本王提来日!?”虽话语里带着气,可李承脸上却带着一抹笑:“眼下边塞因为你失去了两个可抵御外贼之城,牛羊牲口没了数百,眼下还要过一个冬日,你同我提来日?可有来日?”   李长煜眼神左右闪躲,可并未丝毫歉意,“说到底,你还不是要兵,等我回京城,将谢阳未死的消息告知朝廷,定能再调三万兵来,将失地收回囊中!”   李长煜说的信誓旦旦,甚至牵制着他的几个士官都有些招架不住,满口肺腑之言,雄赳赳气昂昂。   信王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解,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犯蠢的傻子,良久才道:   “你们放开他,城主,备好车马,送五殿下回京城调兵。”   信王的手下听着迷糊,还等着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如今却只能硬憋着一口气,给人家松开。   “哼!”   李长煜倒也是不服气,眼神恨不得能杀人一般,不过语气也稍许好了许多。   “皇叔,边塞之耻,我一定会一一讨回来!”   说罢,李长煜甩袖而去,对身后事压根儿不管不顾,徒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大人,您也太仁慈吧,就这样放了他?”   “是啊,这五皇子来这里一趟,我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合着就让他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跟在身边多年的侍卫们纷纷发出自己的不满来,李长煜还没有走远,他们的话说的有大声,摆明了就是说给他听的。   “那能怎么办?让他继续呆在这?”信王低压着声音反问道,“他是京城的人,自然不会将边塞的利益放在心上,怎么,你们还指望着他能带领你们收回边塞和西洲吗?”   质问完,几位将领瞬间就不吭声了。   “都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信王甩了甩手,顺带扶额,这些日子他这太阳穴一直跳,且就没消停过。   总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牛羊牲口没了几百,兵马没了近三万,还折损了两块要地,说实话,边塞这数十年的损失都没有这一个月的多。   马上还要过年了,今天冬天格外地冷啊。   “信王大人,请恕属下直言,属下认为拧不应该去搭救五殿下的。”一名老将尚未随着众人离开,留了下来,脸上一片赤诚。   李承挑眉:“此话怎讲?”   老将道:“五殿下生母卑微,论母族势力远不如大皇子李长爀和二皇子李长颂,在朝廷中也只有颇为年轻的臣子敢与之为好,将来皇帝驾崩,传位绝不会落在五殿下身上,与将来注定会是弃子的人讨好……大人,得不偿失啊。”   李承抬眼,瞟了这位老家伙一眼,“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怎会对京城局势如此了解?”   老臣当即跪下,“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和边塞,绝无半点二心。”   信王眼神带着深究,可最终也说明也没多问,终究是将话题回到了五皇子的身上。   “李长煜如今二十,可知娶的是谁家姑娘?”   老臣犯了难,“臣,不知……”   李承稍稍坐起身,道了声茶水凉了,借此支走下人。   “是京城沈家的长女。”   “沈家?莫非是与周家齐名的那个……”   多余的话自不必说,沈家的名号他还是知道的。   沈家扎根于江南,多年前便是江南的富商,后业务扩大,举家迁至京城,其富足程度与京城周家齐名,可到底不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世家,旁人在谈起两个世家时,还是会将周家放置前位。   且若不是周家女儿嫁了江南慕家,五皇子这门亲事还轮不到沈家长女。   “李长煜是个愚蠢不堪用的,可沈家不傻,他们会将这场联姻发挥最大的作用,于此,李长煜不能死,沈家也势必会保下这个女婿。”   老城皱眉,似是不明白。   李承不介意再说的明白一些,“沈家的人一直跟在李长煜的身边,此番也到了边塞,沈家的人愿意以粮草,棉花和煤炭为偿,让我护着五皇子,在出了这一遭事后,他们也同意加倍给予这些物资。”   与皇亲国戚联姻,无非是最好扎根于京城的办法,李长煜虽在皇上面前有一二分颜面,可大皇子,二皇子,包括皇上都没将其放在眼中,未来的皇位更不可能有他,沈家自然是看中这一点,才会把女儿嫁给他,也会拜托一个外人,倾举财力保住他的性命。   “粮草,棉花,煤炭!?”老臣越听越是不解,“王爷,您拱手了两个城池,几百头牛羊,就为换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李承起身,用略带杀意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老臣当即闭嘴,把头低了下去。   “不值钱的玩意?这偌大的边赛成将近几千人,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就是过冬不可或缺的工具,马上寒冬将至,朝廷给予的拨款一年比一年少,我总要想办法过掉这个冬天!”   李承的眼中闪过不可忽视的狠劲儿。   西洲与北寒是两个寸草不生的城池,税赋没多少,每年还要派人镇守,不如舍去,在他眼中甚至还不如那几百只牛羊值钱;而这些牛羊要草地,要吃草,这也是一笔开销,给予谢阳也好,一时半会儿挑眉也不会杀掉,还得派人养着。   只要将来能夺回,也是一笔不赔本的买卖。   “你去护送李长煜回京城,顺带去打听打听京城的消息,回边塞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承下发号令,老臣无有不从。   做完这些之后,老臣便退下了,此前离去的小厮带着一壶新茶走了进来,正准备将茶水倒上,却被阻止了。   “带着茶具,上二楼来。”   李承发话了,随后背过手,只身跨过满屋的狼藉,走到楼梯口,上了二楼,小厮也紧跟其后。   城主府是个三层楼的别院,原本城主府不过是别院,只因为城主是个喜欢讨好人的狗腿子,所以特意为信王打造了这十来米高的府邸。   只因为李承年少时,喜欢登高望远。   二楼是个阁楼样式,四周用亭栏的样式打造,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风将其带入阁楼内,棕红色的亭栏上留下了白白的一层厚雪。   小厮将茶水放置在桌上便退下了,独留信王一人在楼上吹风。   二楼风景不错,一眼望去能瞧见边塞的城门。   大街上人并不多,吆喝的声音并不喧嚣,雪下得好似笼了一层薄纱。   李承看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城景,心里不由得感慨,这清冷萧条的城邦,他还能守得了多久?   …*…*…   除夕 北寒之地   “来来来,各位,喝酒吃肉,喝酒吃肉!”   “哈哈哈,今年多亏跟对了少主啊,大魏那些个老家伙送来的牛羊,吃到明年也吃不完啊!”   “话说错了是不是,是后年啊,等太阳升起来之后,就是明年了。”   “你这家伙,别老是拆我台啊!”   ……   顾楼月在一旁忙活着,刚烤好的羊肉,拿着刀切下来,肉汁与香味肆意,刺激着人的味蕾,放入盘中,另外再拿个篮子装着刚出炉子的烤馕,直接就端了过去。   西域没什么酒桌文化,厨房也并不全都是女子,谁得空了便帮上一手,场面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雪华宫前的庭院放上了滋滋作响的篝火,几位貌美的女子扭着腰,唱着西域特有的歌谣,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美好。   顾楼月端着盘子上前时,谢阳正好就跟在他的身后,趁着他不注意,将一盘子烤羊肉给端走了。   顺带还不忘捻起两个过过嘴瘾。   “桌子上不是还有吗?抢我端来的干什么?”顾楼月突然觉着手中一空,尚未反应过来时,谢阳又已经把那一揽子烤馕给拿走了。   “我这是吃着桌上的,望着班主你端来的。”谢阳油嘴滑舌,“我这不是看你端着这么多辛苦吗?我家班主的手可不是用来端盘子的。”   “我就随手帮人家一个忙……”   二人说着,已经步入席间,殊不知,这大家伙看着他们二人来,一时间都禁了声,谢阳一记眼刀耍过去,才有人道:   “该吃吃,该喝喝,看咱少主那小两口干什么,肉不香吗?”   当然,自然也有人酒喝得多了,不由得开起了玩笑:   “少主啊,你追人家的事,咱早八百年前就知道,现在人也拐过来了,咱兄弟都在这,啥时候办喜酒啊。”   “嘿,你这老东西喝多了是吧,别看咱们在啊,那小媳妇娘家人可一个都没见着,办什么办啊。”   “就是就是,少主都还没打算呢,你就迫不及待想要给份子钱了?”   ……   开着玩笑的话一套接着一套,顾楼月脸色尽量保持着平静,实际上内心都要臊死了。   刚想警告一下谢阳,让他别乱说话,殊不知,他却先一步开口:   “说什么没脑子的话,我家班主可还没点头那,倒时破了边塞城,上门提亲把我给拒了,都是你们祸害的!” 第140章 聘礼   “少主,你这是睡不着怪枕头硬啊,别说是在边塞了,人在江南不知道拒了你多少回了,可别找借口祸害我们啊。”   “是啊,对了,顾大人啊,咱们少主也不容易,过了这年都二十二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啊,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看长这么大,孤家寡人一个,行行好收了他吧。”   “说的没错,实在不行,咱少主穿上大红袍嫁过来也行啊!”   “哈哈哈哈哈!”   ……   在场大多是武将,年纪参差不齐,一个个倒也没端着什么架子,酒喝多了,连自家少主的玩笑都开得起,而谢阳自然也是随了他们,毕竟是过年嘛。   “原来你都快二十二了,时间过得是真快啊。”顾楼月感慨着。   当年初见那个小子的时候,个子都没不到他的胸口,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比他高出一个头来。   “怎么,班主莫不是还将我当成小孩子?”谢阳挑眉问道。   “……”   顾楼月心里沉默,也是证明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一时间还有些下不来台,两个袖子幷在了一起,似乎藏匿着什么。   谢阳脑中稍微想了想,结合着顾楼月刚刚的话语,开玩笑般地说道:   “班主,莫不是还给我准备了压岁钱吧。”   殊不知,他说中了。   顾楼月脸上莫名染上了一层红,并在一起的袖子打开,右手从袖口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红包,很是不在意地就丢给了谢阳。   “拿着吧,我看吴县做春联还剩下一些红纸,便包了一些,反正是最后一年了,你拿好,明年我可不给了。”   谢阳没想到被自己给猜中了,很是郑重地收下,只是这语气就有点怪怪的。   “班主,这红包,是单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小家伙都有的?”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这话听起来,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刚要回答,正巧小桃仙带着刚出锅的饺子走来,见着谢阳手里的红包,便朝他嘟囔道:   “班主,你怎么还给他!”转脸还不忘呵斥谢阳,“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好意思要班主的红包?”   谢阳坏笑两声,还将红包揣进了怀中,“班主愿意给,我就好意思收下,怎么,不服气?”   旁的不说,小桃仙看不惯谢阳许久,谢阳开口要上门提亲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说不同意的,即使这里没有醉生楼的大家伙,可她站出来时,恰似身后有百万雄兵,说着便要与谢阳决一死战,决不能让班主这颗大白菜给拱了。   如今谢阳这般挑衅,无疑是在小桃仙的底线内外来回蹦跶,可不气人嘛。   “出来,不要躲班主身后!”   “我偏不。”谢阳从顾楼月的身后环住了他,双手紧紧扣在顾楼月的腰前,比眼前人高出半个脑袋的身子就这般‘小鸟依人’地缩在身后,“哥哥的红包不只给我一个人就算了,拿了红包的人还要来欺负我,楼月哥哥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楼月哥哥……这称呼……   顾楼月浑身上下都绷紧了起来,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抄起大棒子好好教训身后一顿。   噗呲——   身后的某人还发出一声轻笑。   谢阳这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的。   …*…*…   “年轻真好啊。”   一旁的席位上,吴县令,宋叔和屠爷把酒言欢之际,自然看到这三个小家伙嬉笑玩闹的场景。   “北寒好久都没有这般热闹了。”吴县令慈祥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宋叔道:“当年长公主在时,北寒也是这般欢声笑语,如今时光荏苒,咱们老啦,少主也长大喽。”   “哎,北寒也代代跟跌啊,一晃眼,咱也到了过年该给红包的年纪了。”   “我是不是也该包个红包过去。”吴县令突然道了一句。   宋叔摆了摆手,“吴老头子,别破费了,若是来年少主跟人家提亲去了,这包红包的银子可还不够看的。”   屠爷也道:“是啊,我听说那个戏子……就那个顾公子啊,在京城可是日进斗金,什么宝贝玩意儿没见过,少主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聘礼,到现在还觉着不够。”   宋叔道:“哎,要是长公主还在就好了,我们都是一帮粗人,想不出什么生财之道啊。”   吴县令沉默不言,似乎在打算着什么。   …*…*…   酒过三巡,雪华宫内宫外醉倒了一片,露天的草坪上燃着篝火,即使睡着了也不觉着冷。   西域的酒最是烈,喝着还烧肚子,顾楼月即使酒量再好,几杯下肚,也晕乎乎的,最后被谢阳与小桃仙牵着回了房间,几乎是沾床就睡。   “我来照顾班主,不劳你费心!”   顾楼月一倒在床上,小桃仙便立即准备闭客。   “这么不给情面的吗?”   “对,就是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小桃仙叫嚣着,甚至只身挡在门内,都不让谢阳多看一眼。   砰——   说罢,一声重响,房门紧闭,谢阳是一步也踏不进去。   耸耸肩,夜风夹杂着风雪吹过,谢阳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便离开顾楼月所居住的别院。   他酒量向来不错,这些年在西域,没少参加各大领主的酒局,别说千杯不倒,各种酒混着喝也没多大问题。   “少主——”   突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谢阳转身回过头。   “吴县令有何事?”   他与这位镇守北寒已久的老者不熟,可该有的礼数自然是不会落下。   吴县令只身独影地走来,手提着一盏灯笼,上前来便道:“少主,不知是否有空?”   “你说什么事?”   “雪华宫有个地方,至今还没带少主你去过,想着少主马上要办人生大事了,里面的东西或许能派上些用场。”   “那就走吧。”   谢阳的语气稀松平常,没抱着什么期待,也不带什么防备,二人一前一后的跨过了大半个雪华宫,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才抵达后院的一处假山前。   吴县令先是捣鼓了一阵,不知动了哪出开关,‘吱呀’的一声,假山移开半米的距离,一处地道展现在眼前……   这究竟是……   谢阳看的有些愣,甚至晃了晃脑子,确定这不是由酒精作祟而发生的幻觉后,才问道:“这是……地道吗?”   “算不上地道,就是一个储藏物件的地窖而已,少主随我来吧。”   吴县令手中的灯笼摇曳着,落下的影子斑驳,他倒是先快了谢阳一步下了地窖。   谢阳不疑有他,倒也紧跟其后。   火光如飞蛾般在狭小又黑暗的地道里扑闪,脚下的石阶崎岖不平,隐隐约约能看见长出了青苔,墙壁上有些许冰霜,外头寒风钻了进来,更觉着冷了。不过这崎岖的小路倒也不长,走了将近一会儿功夫,一扇木制大门便在二人眼前显现。门紧闭着,且上了锁。   吴县令将灯笼内的蜡烛拿出,点亮了木门两边的火把,随后在从袖中掏出一把黄色泛着锈迹的钥匙,对上锁孔,紧接着‘咔嚓’一声……门开了,可是里面漆黑一片。   “少主,请。”   谢阳心里嘀咕了一声故弄玄虚,顺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火把,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看着不小的房间,装饰如地宫一般繁华,只是物件陈设大多被杂乱地摆放,亦或者是堆积一旁,似乎许久都未经收拾,落灰与蜘蛛网随处可见。大致扫了一眼,伴着吴县令逐渐将屋内的油灯点燃,可以看出这里大多摆放着红木箱子,也有书画,古玩一类,看着倒像是个藏宝地。   “吴县令,这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谢阳察觉出了不对劲来,他自小在宫内长大,自然是见过些奇珍异宝,眼前这些个稀奇货的价值尚且不谈,不少物件上都有大魏皇宫的标识,便不难猜出其来处。   至于怎么来的,那他就要好好问问了。   “少主多虑了,这些其实都是长公主大人的陪嫁。”   陪嫁?   “是我娘的嫁妆?”   谢阳眼眸一紧,呼吸一窒,他本以为这些是掠夺来的赃物,却不想与他母亲有关……   “对。”吴县令点了点头,手上的活依旧未停歇:“当年长公主十里红妆嫁到边塞,带来的嫁妆比现在这些还要多,只是长公主仁爱,来时便将这些拿出来修缮北寒房屋,农舍,这二十来年关于长公主陪嫁的出入都列在这份清单里面,请少主过目。”   边说着,吴县令边拿出一份账簿来,谢阳将其收下,并没有当场翻阅。   “我来西域已经两月有余,为何现在才带我来看这些?”   谢阳带着疑问,或者说他还有很多问题憋在肚子里面没问出来,所以语气有些许急切了些。   吴县令拱手:“少主莫要怪责,当年北寒王被皇帝扣留在西域,长公主算出将来会出事,便嘱托老奴死守这些,若是来日有缘,等到少主大事临近时,再交付于您。”   “大事?”谢阳脑子显然还没有转回来。   吴县令道:“少主不是准备拿下边塞城后,同顾大人结亲吗?这些自当作为少主的聘礼。”   谢阳手略微顿了顿,他甚至都还没想到这个层面上来,“吴县令,不用这样,我下聘用的都是我一件一件攒下来的,而且这么多东西给他,会吓着他的。”   “少主,这有何不妥,即使现在不要,将来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总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谢阳道:“太遥远了,边塞城还未拿下……”   吴县令:“少主,哪里遥远了,人生大事什么时候办都不嫌早。”   “……”   吴县令不解,语气甚至还带着说一不二的语气,硬是要将这一堆嫁妆塞到谢阳的手中。   谢阳眼见着推脱不了,四处张望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一个玉扳指上,咳了咳声,道:   “那我先拿个扳指吧,至于其他的,等拿下了边塞再说。”   于此,吴县令自然也不在多强求,只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乞求道:   “少主,老奴恳求您,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平安回来。”   吴县令老泪纵横,话语所说的情真意切,谢阳搀扶起他来,本来还想说些没保证的话,可到底也于心不忍,还是以十足十的承诺答应了他。   ……   翌日   今日是大年初一,顾楼月醒来时便伴着跳筋的头痛。   宿醉真是不好受啊。   换上常装,走出门外,外头难得地雪停了,庭院中一片白茫茫,今日出了点太阳,光印在雪堆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别院里,除了美景,还有某个扬言要娶他的家伙。   “楼月哥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听到这个称谓,顾楼月差点一个没稳住摔出去。   “你还是叫我班主吧,我听着不太习惯……”顾楼月在谢阳的对面坐下,“早上脑袋觉着同就醒过来了,我果然还是不习惯喝你们西域的酒。”   “那正好我刚叫厨房备了些醒酒汤来,你趁热了喝。”   桌上有一砂壶,刚一打开,空气中漫开了不少果香。   “这是西域的醒酒茶吗?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果香味?”顾楼月好奇,鼻子里吸入不少,头痛的症状也缓解了三分。   谢阳道:“这是拿一些瓜果干,加上蜂蜜熬煮成的。”   顾楼月接过谢阳盛好的碗,一勺一勺地喝下去,味道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他便喝着,谢阳拿出些许信件来,一一摆在桌上,见差不多见底了,且说道:“京城来信了,皇帝病危,已经不理朝纲,朝中要事交由二皇子打理。”   顾楼月皱了皱眉,“那个李长颂还真把我的话听进去……”   离去京城前,李长颂前来找过他,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多说了几句,毕竟那时谁都想抢江南的功绩,没人注意到老皇帝体虚,二皇子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多半信传达到北寒时,他已经笼络了京城大权。   “对了,五皇子呢?那个二货有消息没?”   谢阳不禁发出一声轻笑,“他回京后,将边塞之事告知朝廷,惹得皇帝一顿大骂,剥夺了封号,没收了府邸,李长颂更是添油加醋一把,将他勾结的党派一并拖出水面,让皇帝直接气吐了血,最后幽禁宫中,无诏不得随意出入。” 第141章 扳指   “二皇子倒也没赶尽杀绝。”   谢阳摇了摇头,“他多半也不敢,皇帝还吊着一口气,江南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大皇子,李长颂说什么也不会在这时候撕破脸。”   顾楼月捏着下巴,心里在不断盘算着:如今京城是二皇子的天下,但并未实际掌权,京城的消息能送到北寒来,那么远在江南的大皇子自然也是一样。   赵家之前的人也来信过,他们添油加醋地给大皇子添了好多乱,若皇帝不驾崩,不下诏书,他多半还不能回京城,李长颂多半就是想撑着这段时间耗死老皇帝,亦或者是拉拢朝臣。   而五皇子嘛,就不多说了,已经是废物一个了。   “对了,边塞怎么说,这都过去两个月有余了,信王也应该请兵才是。”   谢阳又递交出另外一份书信,且道:“自打信王送五皇子回去后,请兵的书信就没有断过,这是今早刚截下的,京城至今依旧没有回应,以我来看,京城夺嫡之争严峻,二皇子断然不可能在这时候放兵支援边塞。”   顾楼月一顿,“你的意思是,说不准与信王这一场战役,可以胜之不武?甚至可以不打?”   “这就要看信王如何应对了。”谢阳说着,手在袖口里面捣鼓了一下,“他的性格你我二人都知道,即使可以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法,但还是要做好与其殊死一战的觉悟。”   顾楼月点点头。   是了,信王当年能独守边塞城,抵御西域蛮族,除了脑子,还有他过于坚定的意志和信念,他绝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即使占据了各种优势,想到信王都不得不小心谨慎。   哎,这样的人,为什么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啊。   顾楼月叹了口气,刚一回过神,眼前出现了个翡翠色的玉扳指。   “这是干什么?”   谢阳不言,却直接给他带上了,这玉扳指小,看着是给女人设计的,顾楼月手指纤细,带上去却刚刚好。   “这扳指是统管北寒所有事物的象征,我交予你,班主你帮我管着这一地吧。”   顾楼月有些激动:“开什么玩笑,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岂能说给就给!”   说着,便要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谢阳却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先一步地握住了他的双手,将其牢牢地固定住,粗糙茧子与伤痕摩擦着顾楼月的皮肤,他一时间也停下了摘下扳指的想法、   只是看着谢阳,眼中寻求一个解释。   谢阳口中泛起苦涩:“我此前孑然一身,身边没多少财物,即使死了也留不下什么来,屠爷宋叔他们顶多哭一场,哭完后还得过自己的日子,可现在不一样了……”   顾楼月心里突然浮现出几个不好的念头,张了张嘴,可就是没说出来,等待着谢阳把话说完。   “北寒是父母留给我的遗产,吴县令为其守护了多年,这里也有当年躲过屠杀的族人,我不想将来有一天,我遭遇不测,这里又要回到无主之地……所以班主,收下吧,就当是我提前立下的遗言了。”   “住嘴!”   顾楼月呵斥一声,气息依然是乱了,“今儿是年初一,说什么遗言不遗言的,你也不怕老天爷听见了。”   谢阳此刻单膝跪地,紧握着顾楼月的手,似是有一种对方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执念,“班主,这天底下,与我的过命之交没有几人,我思来想去,想到的结果都只有你一人,所以,我才会把北寒交给你。”   顾楼月眼中泛着不忍,不知怎么的,他觉着谢阳这话难听刺耳的很,他不愿意听,也不想答应。   似乎只要他一旦答应,就再也见不着谢阳了……   手上玉扳指已经被捂出了些温度上来,他却觉着烫人,这看似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扳指,可寄托了整个北寒啊。   “可是,你也不想想,你父母给你留下的人那么多,让我当你的过继者,你就不怕他们不同意吗?”   谢阳的反应倒是很清奇,“这么说,班主你是答应了?”   “我……”顾楼月都觉着无语,他不过是一时心软,关心一番,怎么就成他答应了?   谢阳松开了手,起身走至原来的位置坐下,再回头看去时,顾楼月瞪着一双美眸,脸颊气鼓鼓的,可那枚扳指倒是没摘下。   他确实是接受了的。   谢阳解释道:“我同他们说过这些事,屠爷宋叔他们也是同意的,也就吴县他比较担心……”   顾楼月的嗓子眼提了起来,“他担心什么?”   “……担心你不愿意嫁,还说让我别逼得太紧,别把你吓跑了。”   顾楼月听着都无语,“……跑倒不至于,吓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对北寒这帮人真的服了,谢阳一个胡来还不够吗,他们还跟着一起?   顾楼月手攥了攥,又问道:“你们真的不介意你我皆是男子吗?还有我的身份背景,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曾是信王的幕僚,又与京城那些个世家皇子们有瓜葛,为何从不怀疑我?”   他的话中带着颤抖,心里自始至终都记着自己所受的恩,承的惠,谢阳那明目张胆的偏心他又怎么会看不见,只是,越来之轻易的东西,越不敢全然接受。   谢阳起身,走进落座于顾楼月前方的石凳,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句皆是吐露真心:   “我这个人,要么对事不对人,要么对人不对事,   对事,送我出城的人是顾楼月你,边塞收留我的也是你,给我指一条明路的还是你。   对人,我又怎么会不知你的性子,甘愿给江南治水防灾将近三年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于情于理,都是我欠着你的,我觉着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谢阳说的诚恳,顾楼月梗塞了,抿了抿唇,眼神瞥了过去,“可两个男子……你是北寒世子,终会对你名声有损……”   “我不在乎这些!”谢阳铿锵有力地道,“我只是想与你有个结果,有个答案,也许美满,也许易碎,但我不想半途而废。”   “谢阳……”   顾楼月有了一丝动容,他想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份感情,可突然间眼前一黑,唇瓣一紧。   对方趁他不注意吻了上来!   而他愣了一秒,然双手环住他,予以回应这份炽烈和热诚。   大年初一的风虽不乏寒意,可并不凌冽,日头高照更添和煦。   雪华宫上下都在为新的一年而忙活着,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相互倾诉心声的鸳鸯,或许尚未告知旁人的感情多了一丝隐瞒的快意,二人分开之时,多少带点偷尝供物的紧张与警惕。   “少主——”   门口来人了,传来一声轻呼。   顾楼月当即如条件反射般地推开谢阳,别过身去,可这是也反应过来,他刚刚明明都答应了谢阳,而且在这里的人都晓得谢阳与他的那些事,还避着旁人作甚?   而且他刚刚推开了谢阳,别又是给二人之间造成误会了吧……   想到这里,顾楼月转头朝谢阳看去,对方却是一脸的含笑与玩味……想必是他刚刚所有的微表情都看在眼里。   如此以来,顾楼月更羞了。   真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以前临阵杀敌,在京城与权贵实力斗阵时都没这般紧张过。   “少主,几位西域部落领主来了。”   来者是吴县令,进院内并未察觉顾楼月与谢阳二人间的微妙氛围,可眼角不经意却瞟见到顾楼月手上的那枚翡翠扳指,心里生出一丝欣慰。   顾大人可算是答应了啊。   即使心里高兴地不行,可吴县令可面色不改,依旧做着公事。   “他们怎么来了?”谢阳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   吴县令道:“说是来拜年的,顺带想与少主您商谈边塞城的事。”   “一帮黄鼠狼,拜年是假,想从中参一杯羹或许是真。”谢阳拉着顾楼月起身,“走吧,至少得听听他们那些算盘打得有多响。”   …*…*…   雪华宫浮华堂   几位身着毛绒大貂,手提宝石镶玉弯刀的大汉来回踱步,一脸的急不可耐,有的坐在椅子上,看似面色淡然,可那安放不了的长腿以及桌边凉了都未喝一口的茶都能说明其耐不住的性子。   “我说,这都多久了,那个小王八羔子怎么还不来见咱们!”   另一领主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急什么,人家现在住上这般庞大的宫殿,多半来这还要一个多时辰,要咱等就等着,他还能这辈子都不来吗?”   “哼,你阴阳怪气什么,指望为那冬都少主说几句好话,人家就会高看你一眼?”   先前回话的人鄙夷一声,再不吱声了。   “你啊,好话坏话都听不出来吗?”   “什么好话坏话?”   众人即将要起纷争时,谢阳和顾楼月踏入浮华堂,身后跟着北寒众人。   屠爷和宋叔脸上煞气十足,瞧着就是刚被床上拉起来的,多半还有些宿醉的头痛,胸前抱着自己的佩刀,一副凶煞在世的模样。   “听闻各位是来拜年的,我在此刻谢过各位了。”谢阳的目光一扫众人,谢阳带着顾楼月走上正殿高堂,二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此间最尊贵的两个位置上,台下一帮过去熟悉的对手,他抬眼,一字一句地道:   “只是我还是头一回见空着手来拜年的,难道这就是各位领主属地的传统吗?” 第142章 商议   话音刚落,周遭皆是扫了一圈,这些个领主确实双手空空,听完谢阳这一话后,也面露些许尴尬出来。   “这,我们也是一时来不及准备……”   有人出于礼面,想说些话来找补一下,而有的人却刀枪直入地开口:   “谢阳少主,咱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多说了,现下整个西域都知道你要去攻夺信王的边赛城,我建议,现在不妨放下过往,我们联手对付信王,你有最好的战略,而我有你缺乏的兵力,这个提议,不亏吧。”   “欲拿下边塞城,确实为我当下壮志之一,可是——我什么时候说打算与你们合作了?”   这一转折,打得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那先开口提及的领主原本还自信满满,而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顿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才恼羞成怒。   “谢阳少主,你莫不是以为凭你这一支都凑不齐五千的队伍,能够攻下信王那心心念念的边塞城吧。”   话语里的讽刺毫不遮掩,这不仅仅是说给谢阳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北寒属下听的。   以此来动摇人心,确实是妙计,只是可惜,在谢阳眼前不管用。   顾楼月突然开口:“你们莫不是以为凭借人数多就能赢吧,之前冬都领主给你们的教训还不够大吗?再说,只过去两个月有余,各位部落所损失的人力财务,难道都已经回来了吗?”   话是用来沟通的,可有时也能刺痛人心。   冬都领主那一役,几乎让各家领主血本无归,人畜散尽,在得知谢阳先前要夺回失地时,不少人都是来看笑话的,还念叨着天道有轮回,可看谢阳现在依旧风光,谁看了不眼红?   这北寒偌大的雪华宫,要塞之城的西洲,还有从信王手中换来的牛羊牲口,哪一样都令人嫉妒地心痒痒。   领主皱眉,辩解道:“归根结底,我们所损失的战力,都是拓跋洪熙那老畜生害得,我们没有追责便不错了,现在无疑是看得起你们才提议,今日所来的各位地域领主,加起来能也能有个三万的兵力,这么好的条件,难不成你们要拒绝?”   这一说,连屠爷都犯了迷糊。   谢阳不为所动,“条件呢?你们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另一领主道:“边塞六洲的草地,半数以上的牛羊以及粮草,还有——   我要边塞的人祭天,以慰我们死去同胞的在天之灵!”   “没错,祭天,必须祭天!”   “信王也要活捉!”   ……   这边塞之征还未起步,便有人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眼中泛起杀意,恐怖至极。   顾楼月眼眸一紧,“祭天?你们的意思是莫要屠城?”   他瞬间便想起了在边塞城的秦烟和阿宁他们……   “对,就是屠城。”提出‘屠城’的领主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又补充道:“莫非你是有家人在边塞城?放心,只要你及时将他们带出来,我们不会动他们一根汗毛!”   领主这话说的是慷慨激昂,似乎他在给予一番施舍。   顾楼月眸子怒瞪,这不是将醉生楼的人择出来就能解决的事。   “你们就没有想过,边塞城的百姓与你们无仇无怨,凭什么就要遭受如此劫难?”   “无仇无怨?”某个上了年纪的领主冷笑一声,“若是拿下了边塞,他们就是要吃饭要喝水的寄生虫,听不听咱们的话都难说,说不定会暗藏心思,与大魏的人里应外合坑我们一遭,与其日后遭其暗算,倒不如屠城以绝后患!”   顾楼月算是听明白了,或许祭天是假,想解决吃饭的嘴是真。果然,无论是在京城,江南,还是西域,都存在没有人性的家伙。   “江南水患将近十年,期间灾民约二十万之余,赈灾粮款都不够一半人吃的,他们都没有想到要去杀人,京城过去年年都有雪灾,多少人活不过冬天,官兵即使放任大街百姓乞讨,也不会赶走杀了他们,如今边塞城有粮,有田地,他们甚至能自立根深,你们对其屠城,届时尸横遍野,就不怕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吗!?”   顾楼月带着些个人情绪,怒视这一个个穿着人皮的畜生。   “我说这位……公子啊,这些都是拿下边塞城以后再谈的事,你说的这些话未免太早了,说不定几场仗打下来,你就不这么想了。”   顾楼月真是被气得呛了声,跟他说情面他说理,跟他说理,他又谈情面,几个来回下,属实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谢阳站了出来,道:“你们的意图我知晓了,合作的事莫要再议,我们是不会同你们合作的。”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在场的领主都认为谢阳与他们合作绝对是求之不得的机会,谁曾料到他会直接拒绝?   “为何,难不成你向着他,也不想屠城?谢阳,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   谢阳脸上似乎有一层化不开的霜,“好心?你们与我也算是多年的对手了,我一来到西域便派不少人来调查我,当年北寒是怎么没的,难道各位都忘了吗?”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实际上却有着紧密的联系。   “你们所站处的地方,也就是这浮华宫,便是当年北寒民众的屠宰场。”谢阳转了些角度,手指着墙上某些黑漆漆的污渍,“这些,就是当年屠城的痕迹,细算下来,后日便是当年枉死之人的忌日,你们现在在此大言不惭提及屠城一事,是真不觉着忌讳啊。”   言语一处,这些个领主的脸色当即变得五花八门,有些倒是毫不在意,不在乎这些神鬼之说。   “谢阳,你是真不打算与我们合作?你有多大的自信能打赢信王?”   嘲讽与不屑已经冲破原本伪善的嘴脸,重是显出一副丑恶之态。   “你们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斤两?我的计划从来不会因为你们而改变,未来也不会有你们的一席之地,合作的事,之前不会,现在更不可能。”   谢阳厉声合成,眼中带着杀意,“屠爷,宋叔,吴县令,送客!”   “是,主子!”   屠爷早看这些人不爽,不等谢阳发话便已经上前做出轰客之态,手持一把玄铁刀,打得那叫一个落荒而逃。   这一个个嚣张惯了的领主,如今就跟一偷粮被发现的老鼠一般,轰散着逃跑,可尽管面子丢了,底子却不能落下,临走到门口还不忘撂下句狠话:   “谢阳,你个王八羔子,别以为本事大了就可以只手遮天,边塞那么大,你吃得下吗!”   咒骂声越传越远,最后也总归消散了,没了这些个道貌岸然的领主,大殿上的人少了许多,一晃眼还清净了些。   谢阳对剩下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等人走光后,他才转过头看向顾楼月,对方也是同他一般,眉眼间化不开的浓愁。   顾楼月道:“我这样是不是耽误了你?我刚刚有些上头了,那些领主人多势众,对你也是一份助力。”   谢阳皱眉,“别说这样的话,你从来都没耽误我什么,若是这一份助力是踩在前人的脊梁骨上的,那我宁可不要。”   顾楼月显然还有些顾虑,“可是看他们的样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岂止是不会?正如他们所说,边塞那么大,稍微分一杯羹都够一个小部落十年吃喝不愁,即使我如此干脆拒绝,他们肯定暗自结为一派,届时边塞的人民还是岌岌可危。”   西域的领主想要屠城,其原因也可追寻——   大魏与西域征战多年未果,边塞就是两个地域间的长城,多少将士军魂埋葬于此,不光有大魏的,也有北寒的,杀戮,见血,祭天以慰亡魂,即使将来是谢阳占领了边塞,也不乏会有西域的家伙对大魏百姓动手。   明着不让,暗着来的例子多了去了,最终受苦还是无辜的百姓。   顾楼月在脑中不断地思量着对策,可无论怎么想都是一步死局,除非谢阳不打算进攻边塞。   “先派人去边塞城散布消息吧,让百姓该走的,该逃的逃。”谢阳有些头痛。   顾楼月起身,走至他的身后,帮他按了按太阳穴,且分析道:   “经此一遭,或许来日攻城时,他们会安排人手在你的队伍里,烧伤掠夺打得都是你的名号,届时即使你想帮一帮边塞的百姓,恐怕人家愿不愿意信你都是个问题。”   “是啊,这帮人,什么阴招不会使。”   百鬼夜行,有人打着鬼的名号作恶,笑得比鬼还要开心。   顾楼月手法不轻不重,似是恰到好处般,谢阳头痛稍稍缓解了一些,且生出些许倦意来。   “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能降得住他们?”   人皆有弱点,有弱点就会有把柄,如同一潭死水的僵局总会找到突破点的。   “有啊。”想到这,谢阳莫名地苦笑一声。   “是什么?”   “是他们骨子里必须遵循的破旧传统与西域那连名字都统一不了的神明。” 第143章 困境   正月十五,元宵节,边塞城主府   李承桌前已经堆了小山一般的奏折军报,屋内两个军官汇报着各自管理属地的军情,情况与信王之前猜的一样,没一条是好消息。   “大人,边塞北部二洲已有贼人偷袭,附近已发现据点,臣恳请领兵出征。”   “大人,自西洲被割让后,地方已经不止一次在挑衅我军,如今急需多调派军队助阵啊。”   ……   李承脸上满是倦怠,手上的奏折也是翻了又合,合了又翻,愣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抬眼便是看见手下将领那急切又带着期冀的眼神,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当即,他似是火气上头了一般,将眼前这些碍眼的折子往前一团,哗啦啦地在地上落成一片,口中冷笑两声:   “喝,你们看看这些个折子,全都是来请兵的,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整整一个年,全都是在请兵!”李承似是觉着自己有些疯癫了,稍许冷静了一番,自嘲似的说道:“我要是手上有兵,哪里会不给你们啊。”   “大人……”   两位将领一位姓曹,一位姓赵,算是信王为数不多的亲信,但二人却只知军事,不知朝廷。   “大人何出此言,异族侵袭,朝廷还能不派兵吗?”   李承神色麻木,将想要上前整理奏折的小厮支开,颓废地说道:“当年我们独守边塞时,朝廷不也没派兵吗?现在的情形同当时一样,不,应该说比当时还要惨烈!”   当年一句落魄信王怒马破塞关成了多少人茶余饭后的佳话,可与李承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时是多么背水一战。   当年边塞六洲,除了北三洲靠近北寒,有老北寒王震慑外地,其余三洲,只有他的边塞城尚未沦陷,当时兵力虽少,但至少比现在要多,才能与袭来的边塞一族背水一战。   而现在,将近七年时间过去,西域异族卷土重来,他却连当年的三分之一都拿不出来。   “这……”两位将领有口难言。   咚咚咚——   小厮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信王大人,醉生楼的秋姿姑娘来了,要通传吗?”   李承掐着鼻梁,道:“传吧。”   曹将有些个不满:“大人,军事密文,怎么能让外人旁听?”   李承皱眉,“外人?皇城里住着的,那才叫外人。”   将领二人听的是云里雾里,还没揣摩出李承话中的意思,便被一道女声所打断。   “呦,我莫不是来的不巧,你们这是刚打了一场架吗?”   秋姿身披长袄,带着兜帽,进屋时发丝末梢还带着一丝雪花,脸上画着淡雅的妆容,衣着首饰算不上金贵,但却很得体,虽年近三十,岁月与过往留下不少痕迹却一点儿也不显老,手上拿着篮子,盖着块布,不知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妇人来送菜,殊不知她至今未嫁一人。   “你一个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城主府做什么?”老赵将领发问道。   秋姿褪下兜帽,露出一张冻得微红的脸,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盖着的布,一时间,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   “你们没听说吧,现在大街上都流传开了,说是西域的蛮族过了正月就要入侵边塞,还要屠城呢,我醉生楼胆小鬼特别多,听到这消息,这大过年的财神都还没拜就收拾东西出逃了,于是我这元宵就多了出来,那些个丫头片子吃不完,想着城主府估计还有些人,正好你们帮我解决些。”   篮子里面,放着五碗酒酿汤圆,香味浓却杂乱,估计不只有一个馅儿。   曹将端起一碗,闻了闻,便一口吞了。   秋姿捂嘴笑了,眼角弯起,花枝乱颤的,看向信王道:“承哥儿,你这手下可真没什么心眼啊,吃前也不拿银针验一验,就不怕我下毒吗?”   老赵将军当即如临大敌,当即一拍曹将军的后背,想让他吐出去,殊不知对方是个马虎的,直接咽了下去。   “你到底下没下毒,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就是何人?”   秋姿不语,眼神瞟向李承,对方咳嗽一声,解释道:“都少说两句,人家要是真下毒了,会讲出来吗?你们刚刚也应该多留个心眼子才是,她都已经事先说明自己是醉生楼的人了。”   “醉生楼……醉生楼!?你是那个叛徒的……”   曹将军面露惊讶之色,当即连汤圆的碗也放下了,手指着秋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赵将军急忙道:“信王大人,这人不可信,您还留着她作甚?”   信王叹了口气,从篮子中拿出一碗汤圆,吹了吹热气,“顾楼月这次又拖你带什么来了?”   “战书,特产,还有些西域部落的信件。”秋姿起身,将篮子里的汤团都拿出来,再从夹层当中取出包裹好的鸿毛兵书以及信件。   “信王,那顾楼月莫不是没有背叛,而是……而是在给咱当卧底?”老赵将军反应快些,当即就想到这个可能,心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李承冷笑一声,“一直劝本王投降的人,哪里会是个卧底?”   “那他这是……”   曹将军越想,便觉着事情越复杂,索性便直接问了。   信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快速地将篮子里的信件扫过一片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才道:   “他算是个心怀大志的,北寒已经提及了要开战,期间必然不会使绊子,毕竟效果不大还影响名声,而西域蛮族却一直在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动作,他先前便拖秋姿来信提醒过本王,只是信中还提到若最后胜者是北寒那位世子或者是本王,那这结果还都算好说,若是我们二者相争,最后蛮族得利,那他们势必会屠城祭天。”   “三方对立,其实都没什么优势可言,可北寒胜在有两块赔地和牛羊,便想着要委屈本王,迁就他们!”李承单手握拳,眼中带着愤意。   “王爷,那您是打算……”   “本王誓死守卫边塞,死也不会让边塞百姓受一丝威胁!” 第144章 入局   两名将领被李承这一番话打满了鸡血,临走时还对未来的战役充满了信心,走之前还不忘三吆五喝一番。   秋姿看着二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到走远之后,才开口问道:   “信王大人,您刚刚给他们承诺的这些,能做到多少?”   李承伏案写着奏折,头也不抬:“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秋姿挑眉,对方这态度显然有些回避了,可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自己现在两头都能联系得上,人家怀疑也是正常。   班主年前被派去镇守北寒,之后又好长一段时间了无音讯,终于在年前来信时,告知他现在和谢阳在一起了,做着叛国这掉脑袋的事;又几乎是同一时间,信王也找上了门,知道她能与顾楼月联系,便想从中窥探顾楼月现如今的情况。   班主原来的信也只是说一些问安的话,可似乎知道信王在背后作祟,索性就在信中提及一番西域的事,到后来二人也不装了,信件中夹枪带棒,你来我往,甚至直言劝降。   秋姿都起了疑心,这也多半不是班主的风格,估计是那个谢阳写的。   大战在即,两军元首在玩信件嘲讽,属实有些个提不上台面。   “信王大人,我好歹是边塞城的居民,您有义务保卫我们的安全,可有义务和有能力是两回事,对吧。”   秋姿双眼微眯,手已经在袖子中捣鼓了一番。   “你这是何意?”   李承放下手中笔墨,正揣测时,秋姿已然又递来一份加密的书信。   这外观样式之前从未见过。   秋姿道:“这是赵家传来的情报,现如今,京城中是二皇子把手,欲打算收复兵权与江南的大皇子对抗,二皇子的党羽知道您一直在请兵,而他们的打算是——   拒绝出兵,将边塞六洲拱手让出,四公主远嫁和亲西域,借此与其签订停战协议。”   “什么!?”   李承瞳孔地震,直接便站起来,慌里慌张地撕开了信封,将里面的内容一目十行地读完,口中从哑言无声到不断地念叨着‘不可能’。   可信中的内容与秋姿所说大致相同,落笔还有世家贵族的契印。   李承朝身后踉跄了一步,脸色瞬间煞白,脑中不断盘算着该如何挣扎。   可无论怎么想,死局都是解不了的。   良久,他无力地转身,坐在椅子上,看向秋姿,“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班主还没回来,我走什么?”秋姿摊手,“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醉生楼在边塞城里都会有人护着的,所以我不担心。”   信王皱眉,“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秋姿翘着二郎腿,语气挑衅:“怕,但你不会,我也不是才认识的你,滥杀无辜这样的事,你做不出来。”   信王深深叹了口气,“你真是越来越像顾楼月了。”   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没什么办法。   “多谢夸赞。”秋姿嬉笑两声,“所以,你真不打算投降吗?”   “不打算,你也别劝我了。”李承双目无光,如一潭死水,可漆黑的眸子似是有一种无法回避的吸力,将他各种情感,思绪的波动都吸了进去,最后只剩下平淡。   “你有顾楼月护着,边塞百姓由我护着,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   …*…*…   阳春三月,北寒也不过是堪堪停了雪,绿草的芽儿还没长出来,便招来兵马在土地上疾驰。   北寒世子率兵出征,一如前日下战书所言,不出半月拿下边塞北部三洲,此役几乎是同时进行,至全面占领东三洲要地左右不过一周时日,期间,粮草与武器开销未达到预期的六成,人数伤亡不过百人,从前线传出的皆是连连捷报。   这样的开局,属实振奋。   如此以来,加上先前割地的西洲,边塞已有四洲入手,剩下一处南洲和边塞主城。   看似胜券在握,实则此刻更得小心谨慎些才是。   入夜,军营帐内灯火摇曳,边塞六洲的地形图所见即是,战场沙盘上指指点点的痕迹几乎要将原本的地形地貌遮去,且沙盘上并非双方对立,还有西域蛮族的身影。   营帐内外人员来去脚步匆匆,先前的几场战役几乎是速战速决,占领的几个要地要留下兵力守候,而主力军则要快马加鞭赶往下一个战场,这样才能先人一步,不被埋伏。   “少主,顾大人,如今我们已经包围边塞周围四地,如今大魏朝廷尚未有出兵动静,我们更应该乘胜追击,一句拿下边塞城!”   将士声音激昂,此人是燕云城三十六师之一,等如今此景已然数十年之久,如今成果就在眼前,自然想要一举夺魁!   谢阳没有理会他的提议,反倒是朝一旁问道:“现在西域的领主还是没有动静吗?”   “大人,尚无……”   “报——”   门外哨兵传来军报,侍从当即将营帐的帘子拉开,带着军报的小兵当即跪下,双手握拳,脸色急切之余带着半分凝重。   “启禀各位将军,南洲传来军报,就在前几日,西域数十个部落联合整兵,攻打南洲,却被信王军队折损半数,如今盘踞在狼王领地周围。”   “啥,那帮老家伙被打回去了,哈哈哈哈!”   “我看,他们多半是想跟着咱一样拿下边塞,却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这真是开年来最好笑的事了。”   营帐内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有些人与西域某些领主积怨已久,此时更是爆发出无尽的嘲讽。   咚咚咚——   谢阳咳嗽几声,顺带敲了敲桌子,“各位,笑归笑,这些事还是好好分析一下。”   “大人,那群家伙技不如人,小小一个南洲都拿不下,咱们已经连攻三城,根本不足为惧。”   顾楼月上前一步,摇摇头,“诸位,南洲与北三洲可不能相提并论,若换做是我们,也不能保证能十拿九稳地拿下此地。”   不少武将收敛了一番,对于顾楼月,他们还是敬重的:“顾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楼月走至地图前,手指着南洲此地,“这里是边塞的最接近大魏的位置,以往信王与西域打仗,朝廷的粮草便是顺着粮道送来,最先抵达的就是南洲,曾经不少西域蛮族想拿下此地,劫了粮道,断了信王军队的口粮,可都没得逞,此处不仅仅是个要塞城,更是重兵把守。”   谢阳在一旁补充,“所以即便信王穷途末路,手上无多余的兵可用,他也要死守着南洲。”   如此说明一番,众人才算是便点醒。   北寒算什么,西洲算什么,北三洲又算什么,自古以来,哪里是粮仓,哪里就是对手的命根子。   顾楼月抱臂胸前,捏着下巴,皱眉凝视着边塞的地图,如今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他刚刚想好的战略此时也是被这一消息弄的不得不推倒重来。   “大人,那我们还要不要接着按计划来,继续攻打边塞城?”   “就按着计划来,信王还剩两城,他自然会将自己的主力兵分派至这两处,若是进入大魏,自然免不了这一战。”   谢阳分析着,随即看向顾楼月,问道:“楼月你怎么看?”   顾楼月一直盯着地图,捏着下巴,眉头紧锁,他自知自己的军事能力,给出的结果恐怕与谢阳的查不了多少。   他对信王的举动有疑,可在场没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军师,有疑问也只能先放着。   “我没什么多说的,我们往边塞城进军的同时,在周围都派些兵力,防止有埋伏。”   “是,大人。”   一通吩咐下来,将领都各司其职,谢阳手下人做事的节奏很快,晚上说着要进攻,可能天还没亮就要出兵了。   可现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们冲动上头,往往越到最后,越要小心。   深夜,顾楼月一直没睡,看着边塞的地形图眉头紧锁,谢阳带了些吃食进来,二人相互之间已经有了不少默契,不用说就知道是对方。   “刚刚我看你犹豫不决,是有什么心事吗?”谢阳开口。   顾楼月沉了一声,突然问道,“谢阳,你说,信王还有底牌吗?”   谢阳不明,“何处此言?”   顾楼月在地图上笔画了一番,指着南洲和边塞城两处地域。   “信王所有的兵力都集中于这两处,京城忙着立储,几个皇子自然不会在这时分给他多余的兵力和粮草,南洲的储备粮也只够他撑上半个月,这半个月若是被我们给截下了,那边塞城便不攻自破,信王也知晓京城对他的态度,派兵支援多半不可能,说不准会放弃边塞。”   一同想来,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信王都是死局里的弃子,除非他神兵天降,让当年怒马破塞关的神话再发生一次,可那次至少还有北寒王的支援,他现在,除了一条命,是什么都没有啊。   “他不是个傻子,不会凭着一腔忠勇去守一座守不住的城,那他是否还另有底牌?”   谢阳坦言,从怀中拿出一份密函,“他向来心机多如砂砾,只是这次,是谁也容不下他了。”   顾楼月狐疑地接过这封密函,打开一见,竟是道大魏圣旨。   “四公主和亲……边塞割地让与西域……”   一目十行地看下来,顾楼月确实能理解,为何谢阳说‘谁也容不下他’了。   曾经鲜衣怒马的边塞将军,如今在皇子的眼中,便是一枚弃子。   “等等。”顾楼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圣旨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知道?”   谢阳:“这只是来商议的密函,现在我还没同意,所以知道的人只有你我和使臣而已。”   顾楼月皱起眉头,京城现在是二皇子与赵家接手,自打他逃叛之后,赵家的情报书信明面上借由醉生楼来往联系,实则统统都被信王归于麾下,信王一方面有赵家的情报,另一方面还能通过秋姿来联系上他。   几个书信来回,他便知道信王掌控着醉生楼。   只是……信王明明知道赵家,那也应当知晓这份密函,他想不通的是,明明京城当局已经弃了边塞,为何他还要苦苦死守?   “你可是在担心什么?”   顾楼月点头,“越是看似优势占尽的局面,越容易被翻盘。”   谢阳环住他,为他披上狐裘,“是否有陷阱,他是否留有底牌,都得去了才行,去了我们也好能见招拆招。”   顾楼月撇了他一眼,无奈道:“我给你殚精竭虑,深怕你出个什么意外,你倒是心大。”   谢阳轻笑,“心不大,只装得下我的楼月哥哥。”   顾楼月:“……油嘴滑舌。”   …*…*…   翌日   谢阳命屠爷,宋叔及燕云城三十六人分三路兵马而出,由他率领其中一队直面边塞城,迎战信王,燕云城三十六人则分成数只小队左右包围边塞主城,听号令形式,备不时之需;而屠爷和宋叔则又是另外一队,前往南洲,若是能拿下边塞,那他们便会第一时间出动,在南洲撤粮之前,一网打尽。   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了,顾楼月依旧心底发慌。   谢阳看出他的紧张,无措,“什么可害怕的,我们都计划地很充分,万事顺遂的。”   “但愿如此。”   谢顾二人领军行至边塞外城时,天上下起了微微小雪,前几日转升的温度一夜之间又回到冰点,象征着北寒的军旗在空中凝起了一层微霜,随着狂风呼呼作响,整个军队行得很安静,很低调。   边塞城外是一层银装素裹的枯木林,当年谢阳逃离边塞,顾楼月火烧山林的痕迹还能瞧见;军队在没有遮掩的山林中行走,若不是黑夜作为他们的隐蔽物,或许早已被哨兵发现了踪迹。   可即使这样,在半路之余还是遇到了埋伏。   一时间兵戈相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却听着对方首领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北寒的,我在这儿恭候多时了,我们旁的废话不说,联手吧。”   对面士兵皆是西域扮相,坐骑一半是马匹,一半是秏牛,有人负伤依旧在前线,不多想这便是西域领主的队伍。   “刚经历过于信王的厮杀,为何不暂歇兵马,反而要顶着伤继续应战?”   谢阳骑马上前,挥一挥手,示意周遭放下兵器,有事可以商谈。   西域领主乌氏是这一队伍的领袖,对于谢阳这一问候,他直接当做是对其的挑衅:“你少惺惺作态,我们在南洲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我知道你们是来攻占边塞城的,我八千兵马拿不下南洲,但加上你这近万人的军队,拿下个边塞主城倒还是有极大可能,不说废话,合作吧,说吧,事成之后你们想要什么?”   明明求着人办事,且拖着一帮伤病,毫无优势可言,来谈判的语气却是像强买强卖的。   顾楼月道:“问我们想要什么?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们来提问吗?”   乌氏领主倒也耐着性子,直接将诉求提了出来,“我们要一般的归属权,城中的四成粮草,还要——   屠城!”   前半段的说辞倒还不算离谱,之后‘屠城’二字一说出口,谢阳瞬间变了脸色,“之前谈判的结果你应该没忘吧,若是你执意要屠城的话,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乌氏领主眼眸一凝,“北寒当家的,我敬重你大难不死的毅力与能够绝地求生的机智,但是抱歉了,我们今天必须捆绑在一起!”   顾楼月以为他是要动手,可转念一想不对劲,还没等脑中思索出个结果,便瞧见着乌氏领主的队伍里突然迸发出一只着火的箭羽!   但方向却是朝边塞城射去的——   第一支打了头阵,紧接着还有第二支,第三支,陆续不断……   顾楼月当即不妙,连忙朝身后士兵大喊:“快,所有人分布成各个小队,躲藏在林子里面,不要冒然进攻,注意防范西域士兵!”   此地距离边塞城不过三四里,远处更是已有哨兵看守,当下天才不过蒙蒙亮,乌氏领主又射了几箭出去,简直就是上赶着给人家发现的。   果不其然,几箭过后,边塞城内起了狼烟,隔着数里远就田间他们敲锣打鼓,喊着‘敌袭’!   顾楼月恨得咬牙切齿,殊不知,更气人的还在后面:   乌氏领主对着自家队伍,边狂笑边道:“所有人听命,紧跟着北寒将士的军队,他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如顾楼月料想的一样,这摆明就是赖上他们了。   “所有人,入山林!”   谢阳率先反应过来,拉着顾楼月的马匹一同潜入林中,清晨的山林露水重的厉害,才跑了不过几百米,大腿侧边湿了一层,加上寒风吹得狠,一袭凉意当即涌了上来。   乌氏领主似是将他们当成了目标,一路紧跟,直至接近边塞城时,他都没离开的想法。   “乌氏首领,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此动军,对你我皆不会有任何好处!”顾楼月声音不敢放大,生怕引起边塞城防军的注意。   这片林子里都是枯木,一旦天完全亮起来,他们在林子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乌氏领主怪笑一声,“今天,要么合作一同攻城,要么就鱼死网破,这样谁也捞不到一丝好处,你们就看着办吧!” 第145章 风月自此不相逢   语气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念想,甚至没有回转的余地,顾楼月心里一紧,跟这种人说道理,无非是对牛弹琴,对方已经钻牛角尖出不来,而当下……   他看向谢阳,对方点点头,也是同他一个想法,立即道:   “我同意合作,但仅限于攻破城门之前。”   “好!”   尽管这个结果不是令他特别满意,可乌氏领主还是大喝一声,随即叫来侍从点燃信号弹,又是一阵一飞冲天的火光,血腥的红色占据整个天空。   顾楼月记得,谢阳同他说过红色在西域的寓意,代表着厮杀与侵占,这是西域向大魏的宣战。   战场上瞬息万变,顾楼月也顾不得其他,只能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谈。   “杀,破了边塞城!”   “破城!破城!”   ……   士兵的话语高昂,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异族的语言,那厮杀之意仿佛跟不要命了一般,边塞城外的城防军不过几个小队,几个片刻便被收拾了。   厮杀的不过是几个小兵,血染上了手上廉价的弯刀,衣着算不上厚实,长得也是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此时竟跟个地狱小鬼一般,红着眼睛,对着不过几百米的边塞城嘶吼:   “李承,出来受死!”   ……   顾楼月自然是听到了这一声宛如地狱恶鬼的嘶吼,“这么大的怨念吗?”   此时的乌氏领主已经离开,奔赴前线,谢阳微微鞭打马匹,让自己和顾楼月不落下这一疯狂的队伍,且边走边解释道:   “大魏和西域常年来战乱不休,西域里也有不少被信王残害了亲友的族人,一代的轮回不过十来年,如今,是他们的后代来报仇的时刻了。”   谢阳语气很是沉重,这没完没了的恩怨纠缠了数代人,先前他不同意乌氏领主屠城,自然也是有这样一层理由在。   可如今,他们大仇将报,岂是几个不相干的外人就能阻止得了的?   顾楼月抿唇,谢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握住他的手,“你放心,若是破了城门,我一定会护醉生楼的大家伙安全。”   “嗯,我信你。”   顾楼月点头,现下也不适宜躲躲藏藏,城门攻破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届时定然是一片混乱。   二人上前,此时边塞的城防军已经处理完毕,周围几乎都是乌氏领主带来的人,有人已然上前,想朝着城门口攻去,乌氏领主更是单枪匹马上阵。   林子里还有他们北寒的人马,若是顺利,攻破城门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人,上吗?”下属将领策马而来,场面混乱不堪,他也是不敢冒然让弟兄们上场。   “先让乌氏他们攻门,破门少说要一定时间,我们等下看准时机再上。”   不得不说,乌氏至少为他们做了一番好事,攻城是个持久战,尤其是在破门这一遭,时间长,伤亡又大,如今有乌氏的人打头阵,也算是减少了些损失。   顾楼月望了望周围,其他领主的队伍也有的不敢上前,估计是跟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他有些疑惑,如今他们行事已经如此高调,边塞城内发现了他们,甚至连狼烟都已点了良久,为何还无人出城应战?   城楼上也无人,细想一番,自来时至此,似乎遇到的只有周遭巡城的队伍。   信王的主力军在哪?即使再如何缺人手,也不该无人才对。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前方传来一声巨大的重响——   ‘吱呀’——那边塞城的大门,竟然开了!??   ……   所有人愣在原地,就连顾谢二人也同样僵着动作,若不是马匹受了惊,嘶叫了几声,他们估计都还回不了神儿来。   “空城计吗?”   “我们还没过去,他们怎么就开门了?”   “不会是陷阱吧……”   ……   突如其来的变故似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当头棒,那些个杀红了眼的小兵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紧接着,边塞城门内缓缓走来一白衣人影。   “信王,是信王李承!”   “他这时候出来做什么?注意是否有埋伏!”   顾楼月眯着眼,确认眼前就是信王的身影,只是与以往大相径庭。   全身上下一袭白衣,衣角随风轻摆,看着单薄,墨色的丝发缠着缕缕白,散落在脑后,手持一柄自带的佩剑,泛着寒光,神情泰然,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诀别。   乌氏上前,却也与李承隔着一丝距离。   他也在害怕。   “……李承,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信王不看他,目光没入其身后的山林之中,高呼道:   “边塞六洲统领,大魏皇亲,信王李承,特来自戕,望诸位领主及北寒统帅能尊重西域规矩,不将过往恩怨仇火施加于边塞百姓,李承在此谢过。”   顾楼月呼吸一窒,他想过百来种信王的底牌,却不曾想信王最终会选择自戕这一条路……   西域有规定和俗说,若是两个部落之间发生冲突,只需要部落的主人当众自戕,另一部落就不得对其族人动手,否则会收到神的天谴。   这是规矩,是刻入西域人骨子里的规矩。   “李承,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好意思用西域的规矩压我!”   乌氏气得发癫,当场便想着冲出去,可被手下人拦住了,“大人不可啊,这是规矩啊,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神娘娘在看着呢!”   “大人,别去啊!”   “天神娘娘在上,我们大人只是一时间蒙蔽了眼目,他并不是刻意冒犯的!”   ……   信王是他们所有人的仇人,如今大仇将报,对方还是以自戕的形式,即使利用了他们的传统,倒也不会有人多在意什么。   可传统终归是传统,西域是个不缺乏信仰的地方,天神在他们民众心中的地位比一族领袖还要高,当中背弃天神,天谴什么的或许是胡话,但一定会引发群愤。   “放开我,我要亲自杀了他,只要他死在我的手上,就不算是自戕,天神就不算降下惩罚!”乌氏领主挥舞着刀剑,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可此时——   “信王,我答应你,只要你自戕,我便护着你的民众,不让他们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谢阳策马而出,很快便来到二人之间,乌氏领主此时依旧是被人拦着,如今面前还有个谢阳,他再想阻止信王,也无能为力了。   “谢阳!你敢,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你知不知道背叛的下场!”   “合作?”谢阳挑眉,手指着身后已经大开的城门,“城门已开,你我还有何种合作关系?”   刚刚,谢阳说的就是‘攻破城门之前’,如今城门已开,他们就是对手了。   谢阳转头,目中带着一丝敬意,对着信王,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李承了然,面带一丝欣慰,似乎缠绕自己多时的忧虑在眼下得到了一个结果。   缓缓转身,迎面而来一阵疾风,吹乱了他的衣摆与发梢。   ‘噗通’——   双气跪地,紧接着,对着边塞的城门,对着里面成百上千的百姓,重重地在冰雪未融的地面上,磕上了三个响头。   咚——   咚——   咚——   第三声落下,人却迟迟未起,转瞬之际,且听他用一种极尽不舍的声音道:   “我李承,一生灭敌上万之多,于边塞不敢称呕心沥血,但二十余年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唯有如今边塞城不攻自破乃权衡利弊所举,自戕一为保民,二为谢罪,愿西域之人信守承诺,如若不然,此身愿永世不入轮回,化作厉鬼,制裁无信之人!”   说罢,起身。   身后边塞城传来道道哭腔与挽留之言,多半是边塞的百姓和收下兵卒,可李承视若罔闻,转回身,脸上多了分释然与从容。   “阿月今日在吗?”   谢阳一愣,立即就明白李承这话是在问他的,答道:“在的。”   “在就好,在就好……”李承喃喃道,“如今山河疮痍,朝廷麻木,百姓苦,你们造反,我起初就不该多有阻拦。”   谢阳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动容。   “只是,新朝难有旧人颜,我生是大魏的人,死是大魏的魂,大势将去,我应与旧朝共存亡!”   拿起手边长剑,架于颈侧,恰如当年镇守边塞之姿态。   刀锋入喉三指,血如三月春风细雨般撒溅当场,身后白雪已然染得火红,曾经为万民遮风避雨的高大将军,如一片雨后落叶般淡然离场。   谢阳垂头,北寒将士通通效仿,至眼前人彻底没了气息,道了一声:   “信王大人,走好。”   或许谁也没想到信王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信王心里知道,这是他能为边塞争取的,最好的结果了。   李承死在了边塞飞霜的三月,死在边塞城外不到三十米的土地上,或许他是幸运的,因为是在自己最爱的土地上离去的。   旧都山水故人去,风月自此不相逢。 第146章 动了,但不多   边塞城的三月,原也应该是草长莺飞的春日,可今年的雪期额外的漫长,临近清明都没回温的迹象。易碎的雪花依旧在空中肆意,边塞城内亦是银装素裹,一片哭丧。   边塞城内不少人都目睹信王最后的风光,不管是他用命换来的太平,还是生前的种种事迹,都值得边塞人为他举城默哀;白花花的纸钱洒满原本就不宽阔的街道,各家沿途都摆设路祭凭吊,即使无财力操持,也会在腰间系上一块白布以表哀思。   这几日风雪欲大,似是老天致以哀思的纸钱。   顾楼月与谢阳在破城之后,没有直接入驻城主府,反倒是成全了城中人这一毫无节制的丧事。   乌氏领主原本并不想遵循李承最后的遗言,可下属们都是听从天神,加之顾谢二人的阻拦,他也只能含恨,朝南洲奔去。   毕竟信王只是说边塞城,南洲又没有算在内。   信王走后第七日,城主府内   “今日王爷出殡,你们倒也要仔细着点,平时一个个三大五粗的,做事只用蛮力,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今儿是王爷头七,做事可都给我小心谨慎了,免得不小心冲撞了,倒一辈子霉运!”   灵堂内,红袖一身孝服,素面朝天,指挥着府内的大小事宜。   这偌大的府邸是信王自小生活的地方,可在他死后,却只能由外人打理他的身后事。   那个怕事的城主早就跑得没影儿,边塞城稍微有点地位的商贾权贵早就带着身家逃难去了,留在城中的要么是无依无靠的百姓,要么就是信王的余党。   可笑的是,明明是皇亲离世,京城直至现在都没任何表示。   “来人,抬棺!”   时辰已到,八个壮汉上前抬棺,棺材的木料不是多名贵,八个人抬也不会嫌重,随着领头之人起着号丧的声音,带着尚未安息的躯体,绕边塞城一圈,让其再看一眼自己深爱的城邦,最后入土为安。   顾楼月看了一眼队伍,突然对身旁的谢阳道:   “谢阳,你去前面领路。”   “好,楼月哥哥,我们一起。”   顾楼月一顿,刚要拒绝,一旁有一女子开口道:“傻小子,出殡队伍的领队只能是信王的直系或者是亲眷,你是他远房的晚辈,四舍五入还能算得上,班主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若领队可是大不敬。”   来者是秋姿,虽未身穿孝服可也是一身白,头上几根素色的簪子,未施粉黛的脸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原,原来如此……我不懂民间丧事,刚刚胡言了。”谢阳带着歉意道。   “知道就快去吧,出殡的队伍就要走了,你把样子装装好,可别让人笑话王爷后继无人。”   秋姿这是自江南一来,与谢阳头回见面,她倒是没什么间隙,一如当年在醉生楼那般使唤模样,哪里在乎谢阳现在是何地位?   谢阳拱了拱手,带上帷帽,然后就朝出殡的队伍跑去了。   队伍已然出了城主府,大街小巷一片嚎丧,纸钱与雪花交织,伴着出殡的队伍越走越远……   “以前我不明白为何你想给秦烟办一场葬礼,像我们这种没根儿的人,死了草席一裹,乱葬场一扔便了事,何苦兴师动众。信王大人死了我才知道的,这些事给是给生者一个交代啊。”秋姿站在城主府的门口,看着那些吹拉弹唱的人,眼眸里无神,口中呢喃的话语却不断:   “若是那日,信王大人死在城外,你们踏着他的尸身入城,我恐怕……”   顾楼月:……!?   前面那些话听着还行,怎么越到后面,他越觉着不太对劲了?!   “……秋姿姐,你恐怕什么?”说真的,他现在无比好奇。   “……”本来自己还有些伤感,被顾楼月这一问,这些小情绪当即跑得一干二净,秋姿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害怕我会殉情吗?我可不是秦烟那样的人,我清醒的很!”   顾楼月也不知是不是应该松口气,“我还以为你跟信王之间有过什么,毕竟你刚刚那些话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秋姿瞥了他一眼,“我跟信王之间确实有一段露水恩怨,话说的有些难听,我跟他在京城时就勾搭上了。”   顾楼月:……!??   这一消息仿佛惊天霹雳般震慑在他的脑袋里,脑中不断回想这些年的过往,虽然就几秒的思考时间,可他是真不知这天南地北的二人究竟是如何在一起的。   秋姿又道:“别想太多,钱色交易而已,不过信王真是个好男人啊,脸又帅身材又好床上又温柔的男人是真不多了,可惜死的早啊。”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秋姿姐,这些话可不兴在灵堂上说啊。”   秋姿靠着身后的青墙,单手抚上自己的面容,稍稍叹了口气,“这话啊,若是现在不讲,以后可就没有什么机会说了。”   顾楼月哑言,眼神不免扫过秋姿的脸庞。   当年京城的四大名妓之一照样风华依旧,世人皆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时间不过是在骨络上笼上一层纱而已。   秋姿当年爱美貌,爱钱财,爱虚荣,就是不入爱河,曾经秦烟跟男人私奔,她还笑了好久,还曾言道:男人就如同她穿过的衣物一般,穿过一次就旧了,没必要多费什么感情在上面。   秋姿活的很清醒,这是顾楼月对她一直以来的固有印象,可现在,她一声纯白素锦的外衣,说是来走个过场,却也提前做了些丧仪的功课,眼底那遮掩不住的哀伤瞧着不像是假的。   “秋姿姐,莫非……你动感情了?”   秋姿回答地倒也坦然:“动了,但不多。”   顾楼月:……如此坦诚,是真的。   二人相互沉默了片刻,城主府内哀乐依旧不消停,而后秋姿抹了抹眼角,又开口道:   “你接下来,会直接进攻京城吗?”   顾楼月挑眉,讲真的他现在还有计划好下一步的动作,“怎么,我人还没走就开始担心我了?”   秋姿翻了个白眼,“担心什么,你活着有你一顿饭,死了我也会去给你收尸,有什么可担心的。”   “秋姿姐……”顾楼月叹口气,感觉自己跟阿猫阿狗没啥区别。   秋姿又道:“你那个师傅在江南对吧。”   “对。”   “阿宁该请个启蒙老师了,如今天下大乱,若是收个读书的孩子,估计也不会在意他是贱籍吧。”   顾楼月一愣,然后点头,“嗯。”   “这件事,我去跟谢阳商量一番。”   “他同意了。”   顾楼月:!?   秋姿咳嗽了两声,不慌不忙地说出件差点让顾楼月吐血的事:“你们入城那日后,他便上门了,带着不少好东西,像个暴发户似的把醉生楼的前院后院都塞满了,说是来提亲的,估计那么些个东西备齐全了少说也要一个多月,他看着真心,我便顺势说了阿宁去江南读书的事,他说接下来就要去江南,信誓旦旦跟我保证一定把阿宁的事放在心上,我便同意了。”   顾楼月眼睛瞪得老大,震惊程度比起先前,有过之而不及啊。   “所,所以,你就为了阿宁去读书,把我给卖了?”   秋姿转过头,横了他一眼,“怎么能叫卖了?你瞧瞧你自己办的事,跟我说拜托信王解决阿宁贱籍的事,你自己数数办了几年了,现在人都没了,黄花菜都凉了;人谢阳怎么跟我说的,说天下大乱,官府未必在意户籍,当下应该先请个启蒙师傅才对,三个月后带着你和阿宁一同去江南找师傅,你看看人家,会说话会办事,比你这个做舅舅的不知道强了多少。”   顾楼月汗颜:也不至于这般说我啊。   …*…*…   这夜,顾楼月辗转反侧,等着某个翻墙而来的身影。   那人来的似有些晚,来时他差点睡过去,可还是被窗户推开的细微声音给吵醒了。   许是等的久了,顾楼月起身时有些许恼意,“我给你留了门的,怎么还是走窗户?”   熟悉的气息包围住他,顾楼月靠上了熟悉的胸膛,对方似是动作多了些,隔着衣物也能感受着炙热的温度。   “走窗户近一些,走们还要绕一圈,我可不想楼月哥哥多等我。”   对方如一直大狗狗般,话语间的吐息喷洒在颈窝处,觉着痒痒,便当即推开了他,二人在顾楼月的动作下被迫对视,借着月光,他却发现谢阳近几日憔悴了不少。   “少说这些个好听的话,你上门提亲了对吧。”   “对。”   直白,坦诚,且回答地理直气壮。   对方这实在的态度让顾楼月把准备了一下午,想拿来质问的话都憋了回去,借着月光,盯了他半晌,才无奈地道: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对,我不想等了。”   顾楼月皱眉,“你就算再如何急切也不能刚入城就提亲啊,而且……而且还是信王走的第三天……”   他都不禁怀疑,当时进攻边塞城分了三支小队,除了他和谢阳这一支主力军外,是不是另外两队都是谢阳提亲的队伍。   若真的如此,那他也藏得太好了。 第147章 出去混都是要还的   谢阳不解:“第三天?第三天怎么了?”   顾楼月解释道:“红白二事不能同时办,这是民间的规矩。”   谢阳依旧不在乎地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上门提亲的,若不是因为信王,你我今天都入洞房了,何苦还要再等三个月。”   顾楼月一时间,教训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生硬地咽了回去,眼前这混蛋,究竟是有多想娶她啊?   “为什么是三个月?”   “民间白事不足百日不能婚丧嫁娶,所以是三个月后,正好这段时间可以做些成婚的准备。”   顾楼月有些放松了警惕,而谢阳再一次将这个小人环入怀中,他的双肩足足比顾楼月宽一个臂膀,似是这半年过去,他又长高了一些。   “你啊……人都说君子当以国事为重,先成国之大家,再就自身小家,你倒是好,先反着来。”   “古人不还说吗,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也没毛病啊。”谢阳打着贫嘴。   顾楼月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你这个时候倒是不听我的了。”   月色幽明,伴着去了寒气的夜风,顾楼月原本还有些睡意,被谢阳这一搅和,现在全无,抬眼,手不正经地描着他下巴的轮廓。   谢阳生的好看,眉眼间像当年那位长公主,虽是像母亲,那种英气和不羁倒是自身独有;当年在京城时,不少人称他为北寒的小狼崽,如今模样长开了,狼族的血性一点不少。   顾楼月明白当一个反贼的下场是什么,可如今世道如此,若是不予以反抗,或许下场就如信王一般。   所以,他甘愿同谢阳一起,为自己谋一个未来。   “谢阳,三个月后,我会带着阿宁去江南,你军中事务繁杂,就……”   “我同你一起去。”   顾楼月被谢阳呛了一番,话都没说完。   转过头看向他,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个月后成亲,哪有刚成亲完就相隔数里的?况且上次在江南,你我离开地太匆忙了,这番去,可要好好待上数日才是。”   “那……边塞这些,你都不管了?”顾楼月坐起身,脸上透露着不解,“你就不怕朝廷派兵过来?”   “我保证在新皇上任之前,他们不会管我们这儿的。”   谢阳轻笑一声,故作神秘地拿出一份卷轴,与一份密函。   顾楼月有些急切了,“你快说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楼月莫慌。”谢阳先将卷轴摊开,里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屋内尚未点灯,有些看不清,但借着月光能瞧见卷轴右下处的玉玺。   这是……圣旨!   “京城里的家伙知道信王守不住边塞,便早就准备好割地的圣旨,将边塞六洲全都割让给我,双方休战五年。”   顾楼月心里掂量了一番,“也是,京城里,五皇子大势已去,二皇子秉挟天子,对于李长颂来说,只要除去远在江南的大皇子,那么皇位就是自己的,这时出兵边塞讨伐我们,得不偿失。”   说来也是愧疚,他们也是利用起这一点,才过了信王这一难关,若是二皇子派兵支援信王,恐怕他们现在还没这般顺利。   “那另一份呢?”   “另一份是江南的大皇子李长爀寄来的,希望我们跟他联手,同他一起起兵救驾,事后还说要封我个异姓王。”   或许因为没多大的可信度,谢阳说着时,都是带着笑的。   “他倒是算盘打得响。”顾楼月了解两方的条件,总结了一番:“现如今天下三方局势,二皇子李长颂处于京城,他心眼多,不敢与我们过多合作,大皇子李长爀如今处于战乱的江南,无权无势,想回京城至少也得有自己的军队,剩下就是咱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伙伴,未来才能给予的承诺都是不要钱的玩意,李长爀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书信千里之外的他们。   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若想拿下皇位,京城的党派是指望不上了,唯有舍近求远,去求拿下边塞的谢阳才有一丝可能。   “所以,你是打算站派大皇子?”   “不不不。”谢阳三连否认,“倒不如说,大皇子是沾了你的光。”   顾楼月皱眉:“什么叫我的光?”   “如若不是班主想着离开我,带着阿宁去江南,我又怎么可能会在乎那两个傻子?”   顾楼月撇开眼,“你还全怨在我的头上,我可让你跟着了?”   “好好好,是我死皮赖脸,是我厚颜无耻,是我纠缠不休,还望楼月哥哥你行行好,收了我这没人要的混蛋吧。”   腻死人的话说得多了,顾楼月倒也就习惯了,“罢了,准奏!”   “得令。”   谢阳的大脑袋在顾楼月的颈窝里蹭了蹭,许是有些受不住谢阳的大块头,双双倒在了床铺上,二人之间的动作将丝质的寝衣弄出些褶皱来,月色伴着萧瑟的风,似是催人入睡。   “对了,说来还有一件事。”谢阳躺在床上,突然道。   “何事?”顾楼月两个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   “南洲已经被我拿下了。”   顾楼月突然坐起来,“那不是乌氏领主才去的吗?怎么成了你的了?”   谢阳道:“说来也是巧,那乌氏领主攻打了三日,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我当时也是突发奇想,派人带着那封圣旨过去,结果他们就归降了。”   顾楼月:!??   其实说来,信王当时敢在城外自刎,估计有一般的原因是他将自己的兵派遣至了南洲,南洲城内储粮,又是粮道运送的必经之地,信王可以舍下边塞其他五洲,甚至是边塞城,但唯独南洲不行,那是边塞的命根子。   “不对啊,你这圣旨未接,镇守南洲的将士也不是傻子,敢随随便便就听你的吗?”   谢阳轻笑一声:“这倒也不是,这些将士大多都是老人,有一大部分还追随过我爹,我把我爹的名号拿出来,再打一打感情牌,他们就同意了。”   顾楼月听着都无语,敢情一道圣旨还没旁人的面子好使。   “你明天记得给你爹烧烧纸。”   “烧纸干嘛?”   “出去混都是要还的!” 第148章 上妆   三个月的时间并不短暂,尤其是在今年,自过完年以来,所发生的事估计能给史书多写上十来页。首当其冲的便是信王自刎于边塞城,天下万民同悲,只是碍于战乱,这哀思只能在口边说说;而后初春,原本太平了两年之久的江南再一次爆发大规模的叛乱,李长爀被斥责赈灾无能,延长了他的调任期,据说是皇上发话,不解决江南的事,永世都不得回京!   期间大大小小的事不少,相较于中原地带,一直战乱不断的边塞倒是成了个太平地。   谢阳三个月内,不光是整顿军队,顺带去收拾了一下西域的杂乱部落,西域经此一遭,实力早就大不如前,谢阳手上不光有北寒的队伍,更有信王留在南洲的部下,对付他们,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约莫再过两个月,破碎了不知多少年的西域便能实现大一统,如今大局将成,他更是将此要事交付给阿依拉和屠爷,而他嘛,自然要去当他的新郎官了。   …*…*…   待嫁的这三个月,顾楼月倒也没闲着,入春了民间事只多不少,谢阳又去了西域整顿部落,那么边塞和北寒自然得有人来打理。   谢阳的部下武将偏多,可熟知民事的管事没几个,吴县令算一个,顾楼月顶多只能道上一二,多的话他就该露馅了,可偏偏吴县令说:   “顾大人啊,您不用操持这些,等事成了之后,您就算北寒半个主人了,要操劳的事可比这些重要多了。”   顾楼月拗不过吴县令,但也不想做个乖乖待嫁的小娘子,多少还是会帮一点忙。   可等到约好的成亲这日,他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快快快,今儿可是班主大喜的日子,龙凤烛,同心锁都给我摆上!”   “盖头,我昨天刚带来的大红盖头呢?”   “哎呀不用,肯定是咱们班主挑那家伙的盖头,让他们自己准备去!”   “怎么是挑我们少主的盖头,明明是我们少主娶顾大人,别搞错了!”   “不对,咱们班主大你们谢少主那么大岁数,怎么是娶?你别污蔑我们班主清白!”   ……   眼前这场面,都快要打起来了。   来的要么是醉生楼的小姑娘,要么就是雪华宫的侍女,都为自家主子吵得不可开交。   北寒曾是荒地,多少年都没办过喜事了,如今不仅要办,还是为自家主子办,双方还都是男子,连喜娘都不知该如何下手,谢阳就更为爽快,直接留下一句话——   楼月哥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顾楼月当时听着都无语。   反正两个男子成婚已经违背了世俗常理,大婚什么又何必照着常态,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吧。   “班主!”   外头天还未亮,秋姿姐这时突然进门,身后的随从还带着两个大箱子。   “看看,这可都是好玩意!”   秋姿姐说话间带着一丝丝兴奋,这不免勾起了顾楼月的好奇,可箱子一打开,他那笑容全都僵硬在脸上。   全是一些长佩审核不让过的玩意儿。   秋姿一连拿起两个来推荐道:“班主,民间都说西域人豪迈,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信王生前就爱玩这些,这箱子东西可是我特意定制的,你跟人家好好享受享受。”   “……那我真是谢了你的恩啊……”   顾楼月老脸一红,也不管周遭小姐妹传来多少惊呼的声音,当即夺过秋姿手上的玩意儿,以迅雷之势塞到箱子里,然后锁好,叫人抬下去。   秋姿调笑一声,“怎么了这是?都是青楼长大的,害羞什么,我当初问谢阳这个用来送礼可不可以,人家答应地可比你爽快。”   顾楼月瞳孔地震,想不到谢阳竟是这般,“你怎么问他的?”   “我说要不要来点醉生楼特有床上/用品,当年花魁用了都说好那种。”   顾楼月呛声,这有点商业诈骗啊。   “班主,卯时了,要上妆吗?”小桃仙看着屋外的天色,特意道。   顾楼月不想再继续秋姿的话题,见有人提议,当即应道:“上吧,谢阳昨日同我说午时回来,我们早一点做准备,争取不耽误了时辰。”   “是。”   小桃仙应着,紧接着便有两位喜娘上前。   “顾大人想画个什么妆?”   “你们自行即可,不用太浓就行。”   喜娘拿着胭脂,仔细端详着顾楼月的脸,一时间竟觉着难以下手,又不免惊叹,“大人是我见过最柔美的男子,饶是我画过数百位新娘,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顾楼月本就长得好看,桃花眼柳叶眉,额上一点美人尖,一眼看上去,若是不知所以然的女子恐都要嫉妒他这一张脸。   “这姑娘倒是个嘴甜的,一会儿找管家讨赏。”   “秋姿小姐言重了,我这都是实话实说,班主这面容不需要点缀,一会儿喝上合卺酒啊,连胭脂都省了呢。”   夸赞的话说了不少,不过这最后,还是上了些粉黛,画了细眉,顾楼月自己本就会一些妆造,甚至还点上了这些年流行的花钿。   真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妆造已毕,请顾大人着衣。”   原本谢阳想给他定做喜服,但他觉着三个月的工期太赶了,也太麻烦了,于是便拿出自己一件红色的戏服稍作改良,去其繁杂的装饰,留下轻薄的面料,恰巧边塞的六月炎热,穿着也不会太闷。   一切事了后,早已日上三竿,顾楼月这么一打扮,当即迷倒了一众小姐妹。   “真好看,不愧是花魁!”   “天哪,我都想娶班主回家了。”   只有秋姿连连摇头,“哎,真是便宜谢阳那臭小子了。”   最后,说了半天喜帕的,最后还是顾楼月带上了。   喜帕是沈妈带来的,自从得知了他与谢阳的时,便着手准备,等待着这一天,她也是知道些西域成婚的规矩,在这里,新娘的喜帕不会遮掩容貌,更像是一块头巾披在身后,为顾楼月准备的这一块,沈妈还特地绣上了龙凤呈祥的图案。   如此一来,顾楼月的新娘妆颇有异域风情的美感。   “诸位,时候到了,吴县让我来通传一声,要传膳吗?”   秋姿眉头一皱:“传膳?不是应该拜堂吗?”   众人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同齐刷刷地看向这个小厮,尤其是顾楼月,不解之余却瞧见了小厮慌张的眼神。   小厮颤颤巍巍的,被这么多的目光注视着,不免生出了退堂鼓。   “谢阳还没回来,对吗?”   顾楼月压下怒意,尽量让自己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小厮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顾大人息怒啊,少主他……”   “我倒要亲自去问问,他究竟是几个意思!”   顾楼月说着就要冲出去,可那小厮却当即跪在地上,挡在大门口,堵住了屋内所有人的去处。   “顾大人,您在稍微等一等吧,兴许……兴许少主他只是耽误了时间……”   顾楼月听不得这一份辩词,醉生楼的小姐妹合伙上前,尽管那小厮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也招架不住这么多姑娘一同上前,没几秒就被推至一旁,被迫让出了一条路来。   “走!”   顾楼月身后跟着一帮娘子军,气势冲冲地朝雪华宫的主殿而去。   因为顾谢二人大婚,雪华宫早就布满了红绸与喜字,周遭侍从与婢女也是身系红丝,可当顾楼月气势汹汹地走来,原本想说些祝福的话,却硬是被咽回了肚子里面。   雪华宫高座之上,吴县令一早便将北寒王谢勋与长公主李珈瑶的牌位供好,且仔细打点着,却不想午时,本是拜堂的时辰,却只等来了顾楼月一人。   顾楼月道:“吴县,谢阳呢?”   来时的路上他便注意到,那个吵吵嚷嚷的武将全都不在,早上还有些疑惑,这么大喜的日子,谢阳的手下哪里能这么安静,一点都不像他们平时的作风。   吴县令眼中带着歉意,一时有口难言,但还是老实交代道:“顾大人啊,既然您来,我也不瞒着您了,这是昨日上午来的传报,少主他们半路上受到了乌氏领主的埋伏,说耽误了些路程……”   秋姿皱眉,“这不回来好歹说一声啊,什么都不说,就让我们在这干等着啊?”   “是啊,大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白折腾了。”   ……   “谢阳他,什么也说吗?”顾楼月的脸色要比旁人冷静的多。   吴县令自然知道顾楼月想问的是什么,也不隐瞒,干脆全都说出来,“少主害怕会耽误,叫人把喜服送了过去,顾大人您别生气,少主也是不想耽误成亲的啊。”   顾楼月阖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一旁坐下,招呼道:   “你们都还没去吃饭吧,先去吃点东西垫垫吧。”   “班主……”   “顾大人……”   有些人还想着劝说一二,可被顾楼月打断了。   “不用在意我,我自己跟自己生气而已,一会儿气就消了。”说着,众人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顾楼月一拍桌子,   “他要是日落西山还不回来,这婚就不结了!” 第149章 走,回家成亲   谢阳这个狗东西!   答应地好好的,临走的时候再三保证会准时回来,可最后还是被他放了鸽子。   “顾大人,您消消气,其实这事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的,是少主在信中强调了他一定会准时回来,绝不耽误时间的,我们都想着他能准时回来啊,您……”   吴县令是态度很谦卑,已经没有最开始的防备,这段日子顾楼月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这是一位真心希望北寒能够好的大人,与之前那些只会做口头功夫的人是天壤之别,更何况,他还将少主带了回来……   吴县令在得知顾楼月与少主要喜结良缘时,最开始还是相当惊讶的,可过不了多久就坦然接受了,不光因为西域男风盛行,还因为顾楼月的人格品性。   世家娶妻,娶了贤妻能旺三代子民,他都快半截子入了土,北寒若是这时候交给少主他们二人,但也安心闭眼了。   只是这次,少主属实有些过分了。   “吴县令,我没有怪你,搞不清状况的是谢阳,他明知道……算了,不说了。”   此时已过中午,顾楼月早就冷静下来,其实转念一想也就能明白,谢阳带兵西征西域全境,虽说出征如秋风扫落叶,可也是带兵征战,这种事向来都是没有期限可言的,他能在三个月内讨伐将近八成的领土,属实罕见了。   或许是因为他当初给的承诺太过于发自内心,连带着自己也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   古来征战,能回来就多半九死一生,即使谢阳数日来捷报不断,可战场就是战场,一眨眼瞬息万变。吴县令依旧小心翼翼,“那顾大人,您刚刚说不成婚的话,还算数吗?”   顾楼月呛声,眼神闪躲,有些尴尬。   其实说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了。   谢阳可以说不切实际的承诺,可他不行,二人共事,如果一个人不带脑子,那么另外一人总得冷静下来。   “看他态度。”   吴县令松了口气,相处一段时间,他又怎么不会知道对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这样一说,多数是原谅了一大半了,剩下的,就真得看谢阳的态度了。   “吴县令,你也不用守着我了,今天雪华宫还有好多事吧。”   吴县令点头应着,然后叫人带来些餐食放置一旁,便退下了。   顾楼月此时一人独坐拜堂的大殿内,殿中央的长桌上还放着谢阳父母的令牌,供着香炉和瓜果,一旁给他和谢阳准备的敬茶都已经凉的彻底。   门外的风伴着春日最后的一丝寒意,顾楼月这件喜服本就是改良的,本以为到了六月会很炎热,所以便做地清凉了些,哪想现在温度上不去,他都有些冷了。   坐在大殿内这几个时辰,打了好几个喷嚏。   紧了紧自己披着的喜帕,这笔账,他直接算在了谢阳的头上。   “这个没眼福的东西,还要让我等多久啊……”   顾楼月觉着有些委屈。   …*…*…   “哎,顾大人还真是可怜,成亲当天少主还不回来。”   “今天多半成不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回来。”   “你说该不会是遇上什么事吧,那乌氏领主可是连当年的北寒王都没能降服的人呐。”   “嘘!乌鸦嘴,这个时候最忌讳说这些!”   ……   声音不大不小,偏偏大殿内又安静的很,顾楼月自然是将这些话听到耳朵里去了。   因为谢阳一直都没消息,他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该不会是真出了事情吧。   想到这里,他便坐立难安了。   于是乎起身,快步走出大堂,高呼——   “吴县!”   吴县就在隔壁,听着声音连忙跑来,“顾大人,老臣在!”   顾楼月沉了沉声,“现在还没有消息来吗?连人影也没有?”   “都还没有。”   顾楼月点头,阖眼了片刻道,“备马备粮,若是傍晚还没消息,我亲自去收拾那些个领主!”   吴县令来不及诧异,连忙道:“大人,不可啊,新娘子成亲出远门不吉利啊!”   “呸!”   顾楼月气得脸上泛红,“我不嫁了,让谢阳当新娘子,我亲自去接人,把他给娶回来!”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语从顾楼月的口中说出来几乎没有任何违和感,吴县令也只是愣了一下,便叫人去接应着,一番准备,天色也稍晚。   北寒的兵马不多,粗算越四千有余,众人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本以为今天是欢天喜地喝两个主子的喜酒,等了半天,没等到谢少主回来,却等到了出征的消息。   顾楼月的动作也是快,前脚刚说要出征,不过片刻便已经布置好沙盘,根据谢阳昨日递来的书信,分析着他们回来的路线,以及乌氏领主可能埋伏的地方。   几位将领还以为顾楼月叫他们来是喝喜酒的,如此一遭,愣是好久才反应过来:   “顾大人,要不咱们再等等吧,少主现在还没有消息……”   顾楼月脸上妆容未卸,还穿着他那耀眼夺目的新娘服,只是强大的气场之下,没人敢多放肆目光。   “不等了,这次出征多半出自我的私心,今天同意随我行军的,多领一个月的例钱。”   “是!顾大人您说得对!”   顾楼月清楚人性,只要使足了银子,让一个人闭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将领们闭上了嘴,同顾楼月在屋内商量着对策,没多会儿便犯了愁,不因旁的,只是这一无消息,二无据点,还要防备敌人的偷袭,实在是难以找出个恰当的方向进攻啊。   毫无进展之际,突然室门大开,跑进来的是阿宁——   “小舅舅,谢哥哥的队伍回来!”   “真的?进城了吗?”   顾楼月还没愣过神来,一旁的将军赶忙问道。   “还没,估摸着还有二三里。”   因为顾楼月成亲,给阿宁放了一天的假,他早上便在城门外守望着,这不,一有消息第一时间就送过来了。   “走,快走,我要去见他!”   …*…*…   浓厚的火烧云布满整个天空,晚风吹过,将士回归的战旗飘荡,落日仿佛贪恋这个人间,日月共存一景全年难见。   顾楼月穿着喜服,繁重的设计让他跑得不快,是不是还要兼顾着容易北风追走的喜帕,花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北寒的墙头之上,还未瞧见心上人的模样,前方便传来:   “顾楼月!出来成亲!”   “班主——”   “顾大人,您别——”   “少主,快接着顾大人啊!”   ……   众人正沉浸在谢阳凯旋而归的喜悦之余,墙头上突然上迸发出一道红色艳丽的人影,紧接着就是好几道高呼,不因旁的,只是顾楼月他,他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谢阳不过才至北寒城外,回来的匆忙,接连跑坏了三匹马这才到的,来时想过无数种顾楼月埋怨,责骂他的话语,也是知晓自己迟了,心生急切,可抬眼往墙上看,竟是那些个醉生楼,雪华宫的侍从,心里当即一紧,还以为顾楼月不愿意见他了,喊了一句。   许是那人听见了,当即一抹红色的身影从墙上飞出——   城墙不高,顶多三四米,那抹身影多半是想站立于地面,可他先人一步,在对方与地面还有一定距离时,便张开手抱住了这个人。   “楼月哥哥,不等我去接你,你怎么独自跑来了?”   谢阳内心显然是惊大于喜的,顾楼月自城墙而下时,风吹动了他乌黑的长发,身后长长的喜帕摇摆,即将落幕的夕阳给予最后一丝耀眼的余光,火红的嫁衣渡上一层圣洁的光芒。   他就这般落入他的怀中。   “你迟到了。”   “我错了,娘子。”   顾楼月瞪眼,“还没成亲,叫谁娘子?”   谢阳颠了颠怀中的人儿,将他抱地更紧了些,“所以我来娶你了。”   顾楼月慢慢将手环住谢阳的脖子,二人的距离凑近了不少,稍稍挑眉,手朝着身后一拽,那大红色的喜帕散在二人的头顶上,遮挡住那醉人的夕阳余光。   “我不嫁了,我是出来娶你的!”   顾楼月生着气,半点没消,而谢阳似是也宠着他,当即答应道:   “好,我嫁给你,劳烦楼月哥哥带去成亲。”   说着,城门已开,北寒的,边塞的,醉生楼的,雪华宫的……一股脑地冲上前来,口中喊着‘百年好合’,小孩边喊着祝福边伸手要着喜糖,苦守北寒十余年的老者们此刻留下欣慰的泪水,似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此刻得到结果……   顾楼月也注意到,谢阳身上穿着的,是他实现就已经准备的喜服,估计是来的路上颠簸和急促,生出了不少褶皱来,且最上面的扣子都没能系好。   “走,回家拜堂。”   “吉时都已经过了……”   “夕阳如火未落,身旁又有佳人在侧,此等良辰,又怎不是吉时?”   顾楼月欣然一笑,“好,听你的,你说吉时,那就是吉时!”   …*…*…   许是进了城,谢阳拗不过顾楼月,终于是将他放下,二人相步于长街,身后是此次出征的军队,一边受着新人的喜气,一边接着百姓的欢迎。   沈妈不辞辛苦,从雪华宫跑来,为两个新人递上了大红的绣球,如顾楼月所愿,他娶谢嫁,所以大红的喜帕盖在他的头上也不嫌违和。   西域的民族文化多样,婚礼自然没中原那么多规矩,二人抛头露面于外也没什么不妥。   从城门一路直至雪华宫的正殿,谢阳父母的灵位依旧摆在高堂,而顾楼月无父无母,也族辈考究,便让秋姿暂替高堂,受了他们二人的礼。   这一路走来,秋姿也见证大半,受礼之时,满是欣慰。   三礼毕,众人哄闹一番,便已经天黑了,因为拜堂拜地迟,所有众人劝酒就没有使出全力,放下狠话,说‘明儿一定不放过你们两’后,便离开了。   二人都是男子,但顾楼月稍稍识趣地先入了洞房,谢阳后来时,许是酒灌地有些多了,人都有些迷糊糊的,还是被扶着回去的,口中还念叨着:   ‘楼月哥哥……楼月哥哥……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临进洞房前,谢阳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等稍许神志占了上风后,才轻轻地推开门。   “回来了?”   声音很冷,仿佛冬都千年不化的寒冰,当即令谢阳清醒了大半。   顾楼月依旧是拿衣服装扮,抱胸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内的雕花椅上,眉眼微皱,一副就是来秋后算账的模样。   “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谢阳咽了咽口水,进屋,转身,关上门,在转过身,咽了咽口水,明明是才娶进门的,却不敢看自己的新婚妻子。   “坐啊。”顾楼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阳老老实实地坐下,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让他直接跪下。   顾楼月给他倒上一杯茶,凉的,不带一丝温度,且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今日卯时就起了,辰时便已经上好了妆,等你等到了申时三刻,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再见到人的喜悦褪去,顾楼月自然就要开始询问诸事。   “这我可以解释,原本昨日晚上就可以回来了,但是前日遇袭了,我带兵与那乌氏领主厮杀一番,但屠爷跟我说不会迟多久的,我紧赶慢赶,中途换了两匹马才回来的……”   越说道后面,谢阳的底气越不足,因为顾楼月脸上未见舒缓之色,生怕说多惹他烦了,才慢慢地闭了嘴。   “这些,你寄回来的书信都有写。”   顾楼月语气平淡,“但为什么吴县令知道,我不知道?”   谢阳道:“因为今天很重要,不管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等了好久的,我不想出差池,而且我原以为能赶得上的……”   “最后不也是搞砸了,对吗?”   谢阳虽然不是很想承认,可确实他害得顾楼月等了那么久,所以还是点点头。   顾楼月看着他这找打的蠢模样,叹了口气,只是道:“下次出了事,别瞒着我。”   谢阳虚心听着。   “我跟你身边的军领打听过了,出事那地离北寒不远,我去一趟也不过一晚上的事,你若是瞒着我,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这次没出事还好,下次怎么办?你给的了我万无一失的保证吗?”   谢阳当即发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绝不会在发生类似的事!”   顾楼月还是有一肚子气的,对方眼神和态度真诚,他想再说两句都觉着于心不忍。   但不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还是舒服了自己,苦了谢阳:   “你发誓有个屁用,三个月前上醉生楼提亲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秋姿在青楼多少年,什么样的好话没听说过,偏偏在你身上着了道,倒头来,我今儿还没拜堂,就做了半天的冷板凳,你……你真是个无耻混账……”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顾楼月好似宣泄一番,将今日的感受统统一股脑地说出,谢阳凑上前,没多说两句,便挨了顾楼月一番拳打脚踢。   当然,是没下重手的那种。   “发誓如吃饭,约定如放屁的混蛋!”   谢阳一声不吭地挨着骂,不过中途上前嗅了嗅,“楼月,你喝酒了。”   顾楼月脸颊两边泛红,气血上头,他平时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如今借着酒意,心里一直攒积着的话就跟泄洪一般说了出来,谢阳这一打岔,他倒是顿了顿。   “我叫人去给你煮醒酒汤。”   “不许去,我不喝,我没醉!”   西域的酒本就烈,上次在冬都宴席上,顾楼月喝了两口就上了头,这次二人成亲,吴县令还将当年北寒王亲自埋在雪华宫地下的状元红拿了出来,至少有二十来年了,能不醉人吗?   谢阳要走开的时候,顾楼月许是酒精作祟,脑中浮现出他当年上刑场的画面,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行动,抓住了他喜服的衣摆。   “别再走了,我没多少亲人了……”   谢阳心头一颤,回过步子来,捧起那个令人怜惜的脸蛋,轻轻地抵了上去:“你说我发誓当吃饭也行,约定当放屁也罢,我这辈子只栽在你一人的身上,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嗯。”   糯叽叽的回应如小猫一般,屋内龙凤烛烧的正旺,顾楼月媚眼如丝地看着对方,手不老实,半褪下自己的衣裳。   “你不想对我做些什么吗?”   谢阳呼吸一窒。   可顾楼月远比他想的更会撩人,手抚上他的半边脸颊,带着湿意的话语让屋内更加暧昧,“我是在邀请你……”   谢阳眼眸一暗,抱起眼前人,大步流星地朝红鸾帐下走去…… 第150章 事后   第二日   顾楼月腰酸背疼地起身,脑子里也泛着迷糊劲儿,他果然不适合宿醉。   还有便是昨晚,明明都已经做过那么多回了,怎么还是习惯不来,但好歹他借着那几口酒的缘故,争气地没有晕过去。   下意识地拨弄右手,想着撩开床幔,料想的那种纱布质感没有传来,反倒是摸到几处坚硬的肉块。   “醒了?”   顾楼月脑袋一嗡。   抬眼便是自家夫君那饱含笑意的面容,他半坐在床上,衣襟半敞,被子只盖到他人鱼线的位置,而顾楼月的手正放在那几块肌肉之上,触感相当不错,就是有点发烫。   对了,他一般睡觉都喜欢睡在外侧,昨个做的太晕乎了,人在里在外都不知道。   顾楼月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倒回床上,问道:   “你什么时候醒的?”   谢阳手中有几封信件和密函,已经拆了大半,而顾楼月连他什么时候拿进来的都不知道。   “有一会儿了吧。”谢阳含糊地答道,将手上的信件拿开,顺带拉上帷幕,整个人躺了下来,“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顾楼月不上眼,可口不随心,“不了,一会儿就起吧,对了,你刚刚在看什么?是哪里又有战事了吗?”   “江南大皇子来的合作信,似是最近江南局势变得着急了,几乎三两天就来一封。”   顾楼月来了兴趣,“怎么说的?”   谢阳道:“现如今京城由二皇子掌管,信王死后他便调令收回各地兵权,江南现在是大皇子的地盘,如此与投降无二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做,便打着‘讨伐赵贼,营救天子’的旗号在江南招兵买马,也算是把立储之争摆上了明面来。”   讨伐赵贼?   转念一想,二皇子依靠的是母族权势,骂一声‘赵贼’倒也说得过去。   “他来信,无非是想从我们这里调兵,但也是个愚昧的,也不想想他有什么理由值得我们出兵援助。”   “怎么没有?”顾楼月侧身挑眉。   谢阳:“楼月哥哥有何见解?”   顾楼月平淡道:“他的命。”   谢阳眼眸一紧,一时间来了兴趣。   “我见过那位大皇子,确实心高气傲,不像那个李长颂,当时在京城,我稍微提点他几句,他便能压制住李长爀,大皇子虽然愚昧,但他的头衔和名号确是有用的,你若是投奔了他,将来北寒众人上京造反时,也不会说是逆贼。”   谢阳皱眉:“我要着名声有何?若这般到最后,不还是低人一头……啊!”   顾楼月使劲儿地拧了谢阳的一块肉,且骂道:“好好想想!”   谢阳吃痛,回过神来才稍稍揣摩出顾楼月话中含义:   “卸磨杀驴?”   “你这不是知道吗?”   顾楼月差点翻了个白眼。   …*…*…   二人在床上玩闹一会儿,时间便已经来到了日上三竿,二人都没什么族亲长辈,自然也不用敬茶什么的,顾楼月没有赖床的习惯,但下人迟迟不敲门,谢阳又不想让他下床,便才嬉闹忘了时间。   等窗外透来的阳光逐渐热烈时,他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晚了。   二人相互打趣着下了床,叫侍从传早膳……不,应该是午膳了。   可当那一碗红色的粥端上来时,顾楼月稍许有些绷不住了。   “这……这是?”   “顾大人莫要见怪,这是我们西域的规矩,成婚第二日,得喝一碗红豆粥,补补气血。”   吴县令满脸祥和,很是热血地解释着。   顾楼月讪笑了两声,尽量不让旁人察觉出不对来,一口一口地将这碗粥喝下了。   犹记得那日在狼王领地的营帐内,那晚完事之后,谢阳也是端来一碗红豆粥给他喝。   怎么说呢……只能礼不可废吧……   顾楼月在一旁边吃着,手底下的侍从便源源不断地递上书信与文本,都是这一晚上未来得及解决时。   谢阳的神情专注,顾楼月默默地看着他,心里突然觉着有些不习惯。   曾经醉生楼大家伙用膳时,他都是挑出吃饭的时间算算账本,看看世家贵族寄来的请柬,小桃仙跟一帮孩子闹哄哄的,他都看得下去,也吃得下饭,如今谢阳似乎做着自己之前的工作,倒有些不自在了。   谢阳好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放下手边上的公务,陪着他一起吃。   虽然只瞧了一眼,但顾楼月感觉蛮不好意思的。   “楼月哥哥,可想好要何时去江南?”   顾楼月一愣,虽然这声‘楼月哥哥’已经被叫过很多次,可他仍然觉着不顺耳,“没定,主要看你,毕竟领路人是你才对。”   谢阳轻笑一声:“只要你点头,马上都可以。”   顾楼月一连呛了好几声,“……这么随意的吗?西域的战事不要紧吗?”   “剩下的虾兵蟹将,阿依拉一人就足以对付了。”   “那我们走了之后,边塞谁管?”   “屠爷,宋叔,吴县令,再不济还有燕云城三十六师,若是京城突然袭击,他们也能应付得来。”   “那如何去江南,你想过吗?”顾楼月嘴角抽抽,心里似乎觉着这个问题有点不该问。   谢阳道:“南洲走粮道,约十里之处便是水路,船只顺着江流,不出半个月便能抵达江南;船只一直备着,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顾楼月:……他是真的准备地一应俱全了。   突然觉着,自己可以直接躺平了。   …*…*…   午饭过后,谢阳直接将顾楼月带至雪华宫后院的大库房内,吴县令打开锁后便将钥匙交到了顾楼月手中。   顾楼月正迷糊呢,可下一秒就被屋内那些个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给震慑住了。   “这是……”   谢阳介绍道:“这是我在西域这些年经商,征战得来的钱财,字画,珠宝,碎银子还有些大魏各个地方的地产跟商铺,那边一堆是我父母遗留下的钱财地契之类,价格我没估算过,反正百十来万还是有的,既然我们成婚了,那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我哪能……”顾楼月下意识地要拒绝。   他本以为自己当戏子,当花魁那几年赚的已经够多了,殊不知,跟谢阳这一屋子的一笔,只能算九牛一毛。   谢阳先一步地开口道:“都成亲,哪还分你的我的,我赚来的就都是你的,收下吧。”   顾楼月愣了愣,回过神来时,突然感觉跟自己成亲的不是什么落魄世子,而是个做着强盗买卖的山大王。   吴县突然补充一句,“不过顾大人,右边那一堆并不算在内,我在账上已经给您标记好了。”   顾楼月随着方向望过去,吴县令所指的是些书画,文房四宝之类,在一堆奇珍异宝里略显逊色,可这在文人眼中比金子都贵重。   “为何?”   谢阳咳嗽了声,回应道:“这是我前些日子挑好,想拿来送吕先生和钟贤公子的,小小薄礼,讨个近乎。”   顾楼月嘴角抽抽: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151章 再来江南   半月之后,江南某码头   “喂喂,你干什么来的?”官兵立于岸边,朝着江边几艘孤零零的小船吆喝着。   这段时间正是捕鱼的季节,不少渔夫趁着江南这些年太平下来,购置了不少苗子和饵,就等着今年辛苦一番,把前几年亏的都挣回来。   可看到了官府,就如看到了捉鬼的阎王一般。   “官爷,行行好吧,咱这是送货的船,这么大热天,耽误一会儿都不行!”   船还没靠岸,求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去去去,过关交税是律法规定,谁都不得有例外,瞎嗷嗷什么,给足了钱自然放你过去!”   官爷边骂着,一旁的巡逻船便已经驶了过来。   那渔夫看的脸都白了,嘴上什么都不敢说,可心里大骂特骂了起来。   不因旁的,自京城调换了一批人来管理江南后,税赋就已当即翻了个倍,而且不光税赋,莫名其妙的费用也增加一大堆,什么过路费,土地费,干什么都要给官府交个钱,几个月下来,民间哀嚎一片。   好好的江南当局,整的跟土匪当家一般。   这渔夫也是栽了,自己好不容易接了一笔单子北上,甭想着撑着夜色走,可捕好的鱼架不住这天热,一旦死了一条,一整筐都跟着遭殃,这才想着抱着侥幸心理白日走水道。   殊不知,被逮了个正着。   “五篓子鳜鱼,过路费算你一人,合计五两银子一钱。”   官兵嚣张地登上孤零零的小船,稍微点了一番,便随口报价。   “这……官爷,账不是这么算的吧,这篓子里面都没装满,半桶子水在里头,而且我上次回来才不过一两银子而已……”   官兵丝毫不跟他客气,“少废话,这是大皇子殿下刚下的旨意,江南如今反贼横行,不交这过路费,朝廷怎么平乱,你莫非是跟那些贼寇是一伙儿的!”   这么大一顶帽子盖下来,渔夫就算再有意见,也只能暗暗憋着。   生意做不了事小,没命那可就事大啊。   于此,也只能自认倒霉,乖乖交钱。   “喂,前面的,让一让!”   那渔夫正欲交钱时,远边传来几声高呼。   几个官兵皱眉,定睛朝那方向一看,西方向,正处江河上游急速驶来一条大船,夏日灼灼,河水在烈日强照下蒸发出一层水汽,光反射在水波上也亮的晃眼,也让他们一时间没注意到这条大船。   这艘船看有些年代,可栏杆周遭却是符文雕花的,甲板上的人来往不多,吃水倒是深厚,估计里头货物不少。   “是条大鱼啊。”   官兵顿时对身旁这条小渔船没了兴趣,三步并两下走回自己的巡江船,回头还不忘踹一脚小渔船,“今天放你一马,赶紧滚吧,别耽误我做大事。”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那小鱼贩子倒也是听话,当即就划船顺着水流走了。   大船不断地朝码头驶近,几个官兵似乎也不是头回逮到大肥鱼了,直接将船横了过来,刚好拦在河道中央。   如此一来,大船不得不被逼抛锚停下。   “喂,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吗?看不到这么大个船啊!”   官爷见此,更加耀武扬威,“这是江南县府的码头,管你是大船还是小船,统统都得给我停下来叫过路钱!”   …*…*…   “外头什么事,船怎么停了?”   夹仓内,一道声音在内仓响起,伴着还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大人,到江南码头了,一帮官兵拦住去路。”侍从在外应道,可说完之后,里面却迟迟不得回复,不免再次出声问道:“主子,夫人,当下如何是好?”   良久,里头才传出声,只是声音换了一人,“他们要的不多就给,敢多要就拿命来换,下去吧。”   “是。”侍从不敢多待,立即退下。   也是幸得他没进屋中,看不到这一片参着暧昧的狼藉。   床上,二人身影相叠。   “别闹,这外边都来事了,我两还在床上厮混,像什么话?”   顾楼月起身,推了推身侧如八爪鱼一般纠缠不休的家伙,无奈之余又带着一抹羞。   谢阳轻笑,虽然被推开了,可他脸皮厚地又缠了上去,丝质的毛毯从二人身上滑落,大片恩爱过的痕迹暴露在空气中,令人遐想连篇。   “这江南官兵如强盗,见什么都想啃上一口,又不是第一回 ,让外边人忙着就行,没咱们两的事。”   顾楼月制止住在自己身上肆意乱串的爪子,“话虽如此,可也不能太不像话了才是,都日上三竿了,阿宁这些日子起的都比我们早。”   说罢,顾楼月起身自顾自地穿衣,他明明不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可偏偏跟谢阳在一起后,越起越晚,针对这件事,他还说过谢阳,可对方却一点儿也不在乎,明明都已是一地霸主,一点像模像样的举措也没有。   “嘶——”   “怎么了?”   刚一走动,某处发出一阵痛,谢阳赶忙上前,满眼都是关切,可见着顾楼月那羞耻到发愤的眼神,以及那一句无声的‘都怪你’,他便笑了,然后口口声声地带着歉意道——我的错,我的错。   ……   二人墨迹了好一会功夫才整装好,出船舱后,外面倒是一团糟的模样。   甲板上频频不断地传来争吵的声音。   “大人?!”   一见人来,周遭当即静了三分,只是官爷更加嚣张。   “呦,主事的来了是吧,我告诉你,这江南现在可是大皇子罩着的,敢不缴钱财,一律按逆贼论处!”   甲板上三两个官爷,其余都是自己人,那剑拔弩张的气焰,不知道还以为凭他们三个就把这艘船包围了呢。   “怎么不但没解决,还把人‘请’上来了?”谢阳皱眉,一天的好脾气都没了。   下人有些惶恐,也只敢走到顾楼月的身边说话,毕竟少主成婚之后,多少都会看看夫人的脸面做事。   “大人,他们说是大皇子的人,咱们怕上了和气,这才都没动手。”   顾楼月轻笑一声,瞧着对面这几只高昂的大公鸡,说了句:“怎么,咱们现在连大皇子的人都还没有见着,就让他的手下欺负到头上来了?”   顾楼月瞧得出来,谢阳手下的人各个都不是好欺负,能隐忍至此完完全全是因为谢阳,可当下的事,完全不需要他们伏低做小。   官爷没觉着这艘船上的人有多厉害的,殊不知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杀意了。   “想见殿下?行啊,我在县令府认识人,算上这次过路费,五百两就行。”   顾楼月对这位算账都不过脑子的人叹了口气,“还真是狮子大开口的。”   “你们这算货船,四百两运费不算多的,加上一百两的介绍费,一点都不多!”官爷厚颜无耻。   啪,啪,啪——   “你这算数算的太好了。”谢阳嘲讽似的鼓起了掌来,“江南的货船往来,都是看货物收税,税赋根据货物品种,大小,各有层次,你们连看都不看,直接报数,难不成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旁人有些憋不住的,也跟着嘲讽了两声。   官爷哪里受得了此等侮辱,当即拔出剑来骂道,“费什么话,要么拿钱,要么你们就等着被县令府通缉吧!”   顾楼月上前,脸上挂着标准的营业笑容,且道:“那我也不废话了,你们至少也应该清楚一点,这不是货船,而是一艘贼船。”   谢阳与顾楼月相视一笑,下令道:“把他们教训一顿,扒光了哪来的就扔哪里去!”   话音未落,一帮人便跃跃欲试,尤其刚才被这几个军官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大汉,当即朝着其中一人的脸上来了一拳。   “你们这些个土匪,叛贼,就不怕大皇子派人来抓你们吗!”   “我家夫人都说了是贼船,还是你们自己主动登上来的,狗叫什么?”   谢阳这话,就差把‘我是坏蛋’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走,楼月,我们回船舱里去,外面太阳太毒了,晒伤了可怎么好。”   “好,听你的。”   谢阳牵着顾楼月,二人一同入了船舱内。   只是回过头来,顾楼月莫名有些多想,多嘴地问上了一句:“江南先前,有这样的情况吗?”   “有,但我没见过这么傻的,”   谢阳注意到顾楼月情绪上的变化,便先开口问道:“是在担心什么吗?”   顾楼月直言道:“我离开江南时,官府与百姓的情况还不至于如此,至少没出现过收过路费这样的举动,如若这是当下的一种常态,那么江南的局势……”   话未说尽,不过那紧皱着的眉眼已经说明了问题。   谢阳抚上他的细眉,带有茧子的手在他的额上拂过,却无一丝膈应的感觉。 第152章 谢阳抱娃   “虽然我并不想这么说,但这确实是江南当下的局势。”谢阳描述着:   自从大皇子接管了江南,一开始不断地买粮赈灾,备兵马抵御各地起义,也收获了一波好名声,可银两钱财总归有花完的一天,这不才三个月不到,便见了底;而此时,京城中的二皇子李长颂大逐步独揽大权,直接削减了江南赈灾的粮款,这对于大皇子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既然京城不能来银子,那便从民间搜刮,所以各种各样的税赋出台,百姓哭喊连天,江南当局一片骂名;这对于刚从水患中复苏的江南经济来说,无疑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顾楼月兢兢业业维护了三年的江南硕果,不但没延续下去,反倒是被糟蹋地一乌尽糟   而当下,边塞失守后,李长颂又下令调大魏各地的兵力回京,大皇子李长爀不但不从,反倒是抓紧在江南招兵买马,其野心几乎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便有这帮为非作歹的官匪。   顾楼月气得发抖,可以说江南是除了醉生楼外,他平生最大的心血,如今被人糟蹋,即使现在还不了解全貌,但官兵如土匪,百姓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个芸芸众生的普通人开始关心黎民百姓了。   “怎么了?”谢阳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无事,只是觉着有些气愤而已。”   二人起床后还未进食,回屋后侍从正好上了午膳,几道江南菜之外还有一条新鲜的红烧鲈鱼,看着诱人,可顾楼月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谢阳问了一二句,他便将江南三年的琐事简要地说了一番,没有花费过多的口舌,语气平淡,可谢阳听了后不免也是骂了大皇子一二句。   “所以,这便是你当时消瘦的原因?”   顾楼月不解,“你什么时候觉着我瘦了?”   “狼王领地内,我当时抱着你时,一下子就知道了。”   顾楼月诧异了。   他自江南赈灾以来,就没怎么注意过自己的身体,可这些丝毫不入眼的变化,却被谢阳察觉到了。   咚咚咚——   “二位主子,打搅了。”   推门而入的是阿依拉,自打来了江南,整了一副中原的军装上身,与她那西域独有的面容有些格格不入,平白却多填了一丝飒。   “那三名官兵已经被踹下船去了,临了前我们从其口中得知,南江码头与金陵城如今都是大皇子的阵地,继续顺行恐怕会遇上不少麻烦,需不需要改道?”   谢阳直言道:“不改,按原来的路线直行,若是遇到了与今天一样的事,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在意什么。”   “是。”   说罢,阿依拉退了下去。   顾楼月看着退去的背影,不免疑惑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西域的领土不管了?”   阿依拉是当今狼王领地的主子,按理说事应该不少才对。   谢阳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这丫头自愿来的,说是为回鹘一族报仇。”   顾楼月皱眉:“狼王都已经死了,她不是大仇已报了吗?”   “我记得你说过,当年来屠杀回鹘一族的,也出现了大魏人士的身影,对吧。”   顾楼月呼吸一窒,眼神一瞬间睁大,等待着谢阳的下文。   “这也是吴县令同我说过的往事,当年回鹘一族兴盛,靠的便是回魂花养殖与售卖,京城与回鹘部落有往来,曾数年购入大量的回魂花,可某一年突然停了,接踵而来的便是灭族的噩耗,对外宣称是被几个部族联合剿灭,阿依拉她也是这个说法,可外人不知道,这其中有皇室的手笔。”   谢阳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可知道的内容也仅限于此,在京城时他太过年幼,自然不晓得里面利益勾结。   “这并非是什么巧合,要不然你说为何陈潘将军为何会知道你回鹘一族的身份?”   阿依拉自然是从吴县令的口中得知此事,复仇的想法又起,自然要来江南会一会大皇子。   “想复仇吗?我可以帮你。”谢阳提议道。   顾楼月苦涩一笑,“至少得想让我有个明确的目标吧,阿依拉有点像刚来京城时期的我,满身戾气,愤世厌俗,平等地恨着所有人,不过我后来慢慢就被生活的忙乱给淡忘了,或许我现在说要去复仇的决心,还没有当初想杀掉徐长稚的决心大。”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复仇这件事,也从各方渠道打听到不少过往,不乏有信王,阿依拉,以及……你的母亲,可直到现在,我连该恨谁都不知道,复仇什么的,十多年过去都还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而已;或许将来有大仇得报的机会,可它真的值得我花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去争取吗?”   谢阳想帮着他,顾楼月心里明白。   “或者换句话说,谢阳,我这个人的心不大,且已经有了你的一席之地,你愿意分出去一部分给一件看不到尽头的事吗?”   谢阳:“那我是会吃醋的。”   都是历尽千帆的老妖精了,生活又不是有复仇,还有眼前的爱人。   …*…*…   船只一路南下,路过江南几个码头时,确实如他们所料一般,官兵如匪徒一般,上来就是来要钱的,那嚣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呢。   在过了金陵城后,顾楼月与谢阳便下了船,带着一队人手朝湛江而去,队伍人不多,马车不过三四辆,一辆坐人,另外的都是谢阳给吕老的见面礼。   “见一位长辈而已,又不是见老虎狮子,你紧张什么?”   顾楼月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把‘忐忑’二字写在脸上的家伙,谁曾想这世上还能有让谢阳害怕的事情。   “楼月哥哥,你取笑我!”谢阳确实忐忑紧张,可那一颗想吃自家夫人豆腐的心就没消停过,借机抱着顾楼月不撒手。   幸好两个人是在马车里面,要不然被外人看见,谢阳一直维持的高大威猛形象早崩塌了。   “……也不是害怕,就是我对教书先生有阴影,吕老还是当年教过我的人,虽然说没教几天……”   这么一说,顾楼月突然想起,谢阳当年在京城的‘丰功伟绩’;   长公主有意让他进书院读书,可偏偏他不愿意,三天就被一众夫子公认为‘不堪教也’。   也是,这样一个问题学生,且十来年没进过书院读书,一直在战场上打打杀杀,见到夫子自然害怕。   “别怕,吕老还是很仁慈的。”顾楼月安慰道,可嘴边的笑意掩盖不住。   说笑之余,马车停了。   “顾大人,到了,您看是这里吗?”   顾楼月撩开帘子,看到记忆中那熟悉的院落时,点点头,三两下便下了车,叫来后方的阿宁。   “来,阿宁,这就是小舅舅师傅住的地方,等下子要有礼貌,吕先生可是位很严厉的人。”   “知道啦,小舅舅,这话你在路上就说过十来遍了。”   阿宁长高了不少,眼眉之间越发地像秦烟了,不过这略带着些调皮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那个,我……”   顾楼月看得出某人紧张,便道:“你要是没准备好,就先帮着搬货,我先带着阿宁进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活像个带着孩子回娘家,不管丈夫死活的小媳妇。   ……   吕老的住所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清贫,简约,看得出有人打理过,倒也不至于杂草丛生。院落的篱笆栅栏比先前多了些,有些还缠上了某不知名的野花。   顾楼月上前敲门,屋内并无反应,似是里面没人。   这都快到晚饭的时间点,难道吕老是出去了吗?   “小舅舅,那边有人!”阿宁拉了拉顾楼月的指了指一旁。   “顾楼月?”   顾楼月顺着方向看过去,正巧对方也看见了他们。   “钟兄!?”   钟贤放下手中的篮子,三步两步地上前,眼中闪过丝丝不可置信,“真的是你,你果然没有出事,你,你……”   钟贤一身素衣麻布,手上还沾着泥巴,慌张地上前想确认眼前这个人不是幻觉,年少那如书生般的气质早已不见,若只是瞥一眼,恐怕也只会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想着上前,可就在接触到顾楼月那锦绣彩缎编织的华服前,却莫名地缩回了手。   钟贤是不在意这些虚荣之物,可此刻,他觉着自己与对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钟兄!好久不见!”   对方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他,言语间满是欢喜,无一丝庞杂的情绪。   “快,阿宁,这是钟叔叔,当年可是三元及第的天子门生,我当年最钦佩的人!”顾楼月介绍着。   钟贤愣了愣,对这半大的孩子有些震惊:“顾楼月,这个孩子是……”   “哦,他……”   “楼月,我来了,吕老在里面吗?”   顾楼月刚要介绍,某人便入了庭院,见着钟贤的第一眼,便爆发出极大的敌意。   “楼月,这位是?”   “这是吕老的门生,跟你之前提过的钟县令。”顾楼月说着,也想与钟贤介绍一下谢阳,“他是……”   “我是跟楼月哥哥拜过天地的官人。”   不等顾楼月介绍,谢阳抢先一步说着。   谢阳的话语之间,总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在里头。   “……对,确实如他所说。”顾楼月嘴角抽了抽,可也承认了。   钟贤瞳孔地震,这大半年来他一直都担心顾楼月的安危,得知对方叛变时,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结果现在告诉他,顾楼月成亲了,还是跟一男子?   “那这孩子是……”   顾楼月深怕产生什么误会,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师姐的孩子,此次就是带他来拜吕老为师的、”   “钟叔叔好,我叫秦之宁,虚六岁。”阿宁有礼貌地道。   钟贤松了一口气,自己刚刚确实想歪了,“吕老现在重操旧业,在新办书院里教书,我路过给他送饭,一道吧。”   “也好。”   几人一同结伴,谢阳将随行的侍从交由阿依拉管理,他在江南有跟各个世家往来的生意,几年来也置办了自己的产业,所以不愁没有落脚的地方,大多交给下人操办就行。   顾楼月与钟贤许久未见,说什么都投机,只是可怜了谢阳跟小阿宁,插不上话只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舅爹爹,我困了。”阿宁揉揉眼睛,打着哈气,拉了拉谢阳的袖子。   “不许睡,天还没黑,给我拿出点精神气来,一会儿还要见师傅。”谢阳从来都是严厉教育,即使阿尼糯糯的喊他‘舅爹爹’,他眼都不眨一下。   “可是我真的好困……”   话说到一半,阿宁整个身子向前倒去,谢阳眼疾手快地扶起他,仔细查看一番,这小子眼睛都闭上了,口中不断地传来鼾声……   就这样睡过去了!?   谢阳脑门突突地跳。   顾楼月在前面回过头,“谢阳,你就抱着他睡一会儿吧,钟兄说了还要好久,辛苦你了。”   谢阳脸上犯了难色,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听顾楼月的话,把阿宁抱了起来,默默跟在后方。   且任凭这小子流了他一整个前襟的口水。 第153章 解释清楚!   前头,顾楼月与钟贤聊地投机。   “钟兄,我来之前还以为你忙得很,没想到头天便见着你了。”老友相聚,话说多少都不嫌多,顾楼月也想好好跟他叙叙旧。   钟贤眼神稍微闪躲了一下,接着便道:“大皇子接手了大半的事由,我在江南的同僚要么倒戈,要么就想着调职,活儿确实比以前少了不少。”   顾楼月话里顿了顿,“那么你呢?是在大皇子手下做事吗?”   钟贤摇摇头,“没有,我辞官了。”   “你……你怎么能辞官?你可是……”   钟贤耸肩,略带着沉重地笑道:“再怎么不可能,如今都已经辞了三月有余了,江南的县府还算是厚道的,给了我不少补贴,也够我活下半辈子了。”   顾楼月:“……你家人就没什么说法吗?”   “我是家族中的庶子,三五年前被贬江南时便跟我断绝了关系,吕先生对我没什么意见,说这天下世道如此,我辞官也是一条路。”   钟贤眼中泛着苦涩,这些话光是听便觉着不容易,更何况他是亲身尽力过这些。   “算了,就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你难得回来,还听我说这唠叨事。”   钟贤轻描淡写地说着,二人谈笑风生之间,便已是来到一处民宅内。   这里离吕老的屋宅不远,约莫两三里地,周围依山傍水,此时夕阳的余火还未褪去,不远处有十来亩农田,人们在田地之间来回穿梭,做着收工的准备,剩下的留到明天再做。   许是来的正巧,几人还未踏入民宅,里面便是一阵轰动的声音,屋宅内涌出不少学童,伴着铃声一拥而散。   “这是……下学了吗?”   顾楼月记起当初在京城来往书院的时光,那时每到傍晚,京城的书院也是这样一番光景。   “对。”   里面涌出来的人不少,钟贤拉着顾楼月与谢阳站到一旁,“江南这几个月安稳了些,我便安排男人下地耕田,女子做些针织细活,而这些孩子……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太小了,活干不来,且性子正是撒野的时候,也不太好安排人来管他们,便想着让师傅教他们认字读书。”   顾楼月诧异了一番,很难想像出吕老那么严谨的人会去教一帮字都没认全的孩子。   “这,师傅他也愿意?”   钟贤轻笑一声:“其实师傅还挺喜欢小孩子的,一开始我还想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些为难他老人家,不过他倒是欣然接受,问这些孩子是不是调皮捣蛋时,师傅他说曾经在京城,有个凤子龙孙是他教过最不听话的孩子,江南这些小猴子,都不如那位的十分之一。”   说着话时,谢阳的脸色不经意间变得有几分微妙,可一旁的两人都没瞧见。   “师傅,我看看我带谁来了?”   民宅的教室是一间小庭院,杂七杂八地放着样式不一的书桌和蒲团,里面杂乱无章,唯独余下一白发老叟在席间整理杂物,听着声音,他不用猜就知道来人,哼了一声:   “你能带谁过来,就你那能把书吃到肚子里的性子,难不成今天还转性了,带个姑娘回来成亲?”   顾楼月道:“师傅,多日不见,您倒是会开玩笑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吕老整个人愣住,收拾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同时也放下手中的书籍,见到顾楼月的那一刻老泪纵横,止不住地便向下掉,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臂膀,确定是真人站在自己面前,才道:   “好啊,好啊,你回来就好啊。”   也不怪吕老与钟贤的反应相差无二,毕竟这大半年来,他们所得知的消息都是噩耗,如今人平安回来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师傅,那个……顾兄他成亲了……也算是件喜事。”   顾楼月当即一个激灵,横竖瞪了钟贤一眼,他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怎么钟贤就直接把话说出来了?   “成亲了?好啊,钟贤,你看看顾楼月,人家出去一趟,把人身大事给解决了,你再看看你……”吕老现在也算是个老顽童,且从京城退休下来后,闲得无聊就爱操心,在江南办了一家简易的书院不说,近几个月还关心上钟贤的人身大事了。   “额……师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爱人。”   顾楼月自知是躲不过的,干脆转身,将谢阳带了出来,因为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话,自然就忽视了吕老那如山崩地裂一般的眼神。   “……师傅,不,吕先生!”   谢阳上前,神色明显紧张万分,怀中还抱着阿宁,小孩子睡得正香,谢阳衣服的前襟都是他的哈喇子,跟这位将近一米九的男子明显不搭。   “这……分明是个男子……还有这孩子,顾楼月!你给我解释清楚!”   吕老的反应钟贤还要大,眼神里不光有惊愕,还有恐慌。   顾楼月扶额,他就知道会是这么结果,只是心里还有些庆幸,至少师傅还没被他气昏过去。   “那个,我们在京城就认识了,前段日子刚成亲的,以及……”顾楼月顿了顿,紧接着目光坚定地道:“我们之间是真心的。”   吕老还没缓过劲来,“那这孩子是……”   “从前那位托我来书院送信的小姐的孩子,现在是我们二人一同照顾他,此番前来,也是想着能不能让您当他的启蒙师傅,这孩子算不上天赋异禀,但也是聪明的,绝不会给您惹事。”   顾楼月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吕老眼中的震惊少了几分,至少男子与男子之间能生孩子的事还是不存在的;松了一口气后,他看向谢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稍微柔和一些,问道:   “孩子,你叫什么?”   “那个……打扰先生了,我叫谢阳,跟顾楼月认识七年多了,上个月刚成亲的,我……是我上门提亲的,楼月他亲口答应的……”   谢阳紧张到有些语无伦次,可以看出他想让自己给吕老留下一个好印象;   殊不知,吕老在听到谢阳的名字时,神态就不对劲了。 第154章 坦白局   “谢阳?”   吕老加重了口音,似是对这个名字有很大的意见。   谢阳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顾楼月和钟贤还不解地道:“师傅,有什么问题吗?”   吕老:“我当年有个学生便是叫谢阳,在我的课堂上藐视纪律和规矩,若不是个凤子龙孙,我早把他轰出去了,他自己倒也是识相,呆了十天自己就受不住离开了,可这十天里干的糟心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我一生桃李满天下,论品性顽劣的弟子,自他以来,无出其右。”   顾楼月心里笑了出来,吕老能这么说,显然是已经认出谢阳是谁了。   也难怪之前谢阳没由来的紧张,原来是有这样一层缘故在理由。   “没想到您还记着我哪,先生。”   谢阳还以为能蒙混过关,殊不知对方一眼就将他看穿了。   “我怎么不记得啊,你当年可是名人,后来的京城变故我也知道,总之,人没事就好……”   吕老呵呵的笑着,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去追究什么都无济于事,拍了拍谢阳的肩膀,可吕老突然反应过来,那带着喜色的面容忽然间转变为诧异,再到怒不可遏,这几乎都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   “你,你刚刚说什么,你跟顾楼月成了亲?”吕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对……”谢阳后背冒了冷汗。   吕老仰天扶额,同时老脸冒红,似乎有口气没喘上来,顾楼月和钟贤急忙前去搀扶着,谢阳看着也想上前,可怀中正睡觉的阿宁阻碍了他的想法。   “好啊你,你可真是好样啊!”吕老胡子被气地立起来了,“我这辈子最得意的爱徒,给你小子给拱了!”   话语惋惜不已,好似还有些愤恨。   “师傅,我跟他是自愿的,若是我不愿意,哪怕他拿着刀架在我脖颈上,也是不会同意的。”顾楼月道。   吕老大声喘着粗气,自退休以来,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如此动怒的了,手伸出来,在顾楼月和谢阳的身上来回指了指,有许多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我,我倒希望你是被逼的!”   说实话,吕老的样子,活像自己种了十来年的大白菜,一个转身就被猪拱了的倒霉样子。   谢阳硬着头皮,倒也不畏畏缩缩的,直接上前,道:“先生,我是真心爱慕着顾楼月的,我深知他自有一身才华却无施展之地,天资不逊于当朝任何一天子门生,却止步于贱籍这一身份,我能感受到他的隐忍与不甘,我这人十三岁全家抄斩,自此没读过多少书,识得几个字肚子里却没多少墨水,但我知道只要我谢阳在一天,就不会让他欺负,不会让他受委屈,所以,恳求您恩准。”   怀中的小阿宁还在熟睡,谢阳抱着他,‘噗通’一声跪下。   夕阳的余辉照在这西域铁血男儿的身上,林荫的遮挡形成斑驳胡的光影,他面容俊朗,眼神中似有一番执念。   顾楼月动作一僵,无论是谢阳这番从未听过的说辞也好,还是这突然的‘跪地’也好,他似乎又是一阵心头悸动。   似乎谢阳在表露真心这一层面上,从不会让人失望。   “师傅,谢阳所说如是。”顾楼月走至谢阳身旁,与他一同跪在吕老的面前。   “唔——”   许是这里的动静大了些,阿宁皱着眉头,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小舅舅和舅爹爹跪在面前,二人也是察觉到阿宁醒了,一时间有些慌乱。   “阿宁……”   “舅爹爹,你为什么跪着,是小舅舅又欺负你了吗?”   顾楼月一头黑线了,眼神一边给着阿宁警告,一边不断地朝吕先生身上瞟。“师傅……”   “好啦,都起来吧,你们拜了天地,老天都是认了,我又有什么不同意的。”吕老那几口气顺了下来,可以说他这辈子大部分的惊吓都是顾楼月带来的,如今他又跟谢阳好上了,刚刚没有被气死都算是老天开眼了。   吕老摆摆手,走上前摸了摸小阿宁的脑袋,且道:“好啦,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祝你们两个今后万事顺遂吧。”   “师傅……”   “吕先生……”   “留下来吃个晚饭吧,还有这孩子,既然是你带来的,那我便收下他,我这个老头子知识有限,他能领会到多少,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阿宁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醒过来自己便被人收下当徒弟了,整张小脸都是懵的。   “阿宁,叫师傅,不对,你应该是叫师爷才是。”   “师爷!”阿宁很听话,说叫就叫。   “诶!”   …*…*…   今夜因为顾楼月回来,众人齐聚于这简陋的书院,谢阳自被吕老承认之后,身子骨便硬挺起来,让手下人把边塞的特产都拿了出来让江南的民众尝尝鲜,这些特产大多是肉类和瓜果,让一向戒酒戒肉的书院倒是头一回破了规矩。   吕老原本是不同意,甚至想着大发雷霆,可当谢阳将一箱子的山水画和西域出产的文房四宝呈上来时,他当即便不吭声了,留下一句‘别太胡闹’后,便将这些玩意儿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看藏在哪里合适。   果然,谢阳是懂谋略的。   “话说回来,钟兄,江南……现在还好吗?”   酒喝到三分醉意,相互之间寒暄问好的话语也说的差不多了,顾楼月自然就切入主题,问了他一直想问的。   离开江南前,他是将自己在江南的一切都交给了钟贤,然而回到江南后,他看见了官匪作恶,也瞧见了民间百姓的生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现实多样复杂,让他不知道该以哪一个为准儿。   偏偏,自见面后,钟贤除了说自己辞官,剩余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出来。   顾楼月生性敏感,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钟贤眼中带着些浑浊,朝前看望向谢阳,对方是江南的新贵婿,所有人都在热气接待着,一如他经年刚来江南,所有人带着好奇和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指望他能为江南做出一番功绩。   “江南,其实已经被遗弃了。”   “怎么会?”   顾楼月皱眉,想着之前钟贤说自己辞官了,恐怕里头的缘故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没什么会不会的。”钟贤摆了摆手,“其实在你离开江南后,一切都欣欣向荣,即使大皇子来夺你的功绩,大家伙也只是想坐一坐表面功夫,让他尽快离开了就行,可谁曾想,我们这还没有等到他走,京城的二皇子便已把持了朝政,大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离开江南的时日也变得遥遥无期。”   在钟贤后续的描述中,得到的情况大致和之前所得的一致,无非就是大皇子以江南为自己的阵地,招兵买马想杀回京城。钟贤辞官,也是因为大皇子视民间生计为无睹,百姓受苦遭难,且他手中还有顾楼月留下的一队民兵,自然就与大皇子对着干了起来。   钟贤旁的没有,但手中却把控着江南的经济民生,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可比京城的皇室要高得多。   “大皇子一开始极力反对,且想要我及那一队民兵归顺于他,后来我是当面劝说,我们对峙无非是狗咬狗,京城的二皇子是最乐意见到这幅场面,而后归顺的话题便不了了之,但他近年来小动作不断,估计也是不死心吧。”   谢阳在一旁笑道:“他虽算不上聪慧,倒也不至于太愚钝,鹬蚌相争的道理还是懂的。”   钟贤目光看了看眼前二人:“你们来,恐怕也有大皇子的缘故吧。”   顾楼月点点头。   谢阳道:“从过年前,就不断请我们来结盟,二皇子也是一样,一个说封异姓王,一个给边塞周围的土地,好好的国家,被这两个人搞的想过家家似的。”   明明是公众场合,顾楼月说这些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   说着时,书院外传来一整骚动——   起初动静不大,而后外边似有军队奔腾疾驰而来。   门外不知是何人大声地传令:“是衙门的兵,那个大皇子又派人来了!”   “靠,真不会挑时候,没看到咱们在开席吗?”   “他们都是一帮瞎子,人死他们面前都装看不见,还在乎你吃喝拉撒?”   “去他娘的!”   本以为场面会慌乱一团,却不想在场的大家伙都是一个态度,该吃吃该喝喝,没有被丝毫影响。   可见,皇室在江南的声望已经是烂到泥里了。   “钟大人,您要不要避一避?”领桌有人问着,“咱倒也不是怕了他们,只是看不惯他们那对你的态度,太他娘的看不起人了。”   钟贤皱眉。   顾楼月掂量了几分,身子朝谢阳身边靠了靠,“他们说不定是来找我们的。”   谢阳:“我也觉得。”   言语之间,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进了庭院,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宴席一时间鸦雀无声,气氛低到了冰点,来者不管是气势还是人数都很足,为首的还是顾楼月的半个熟人。   “江岭,无要事不得来此地打搅,你如今想做什么?”   钟贤起身,单只独影地走到院落中央,身上一件单衣,毫无铠甲傍身,站在一个个舞刀弄枪的锦衣卫面前,有着从容不迫的气场。   面前的,是他曾经的部下,亦是顾楼月去年在江南时,一同潜入南江码头的将士,江岭。   “钟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奉大皇子的命令,邀谢阳大人前去一叙,并不是针对您。”   即使钟贤已然辞官,可威严依在,江岭即使跟着大皇子飞黄腾达了,也还是要叫一声‘钟大人’。   “一叙?我不曾见过大皇子,何来一叙之说?且既然是他有要事求我,为何不亲自来说?”   难得的事,谢阳也是记得江岭,当年在南江码头还凶了顾楼月,如今又是敌方阵营,他能有什么好脸色应对?   江岭皱眉,“我是依大皇子殿下的命令行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分明是那李长爀一丝诚意都没有,要我配合?配合个屁,我是陪我家夫人来江南看望恩师的,不是给他贴脸的。”   谢阳那气焰,活脱脱就像一下山来劫财劫色的土匪,顾楼月瞧着都有几分他当年在京城的顽劣模样。   管你说的是啥,反正我不听就对了。   “既然大人不配合,那就别怪我动粗了!”   江岭的声音如同一道指令般,话音未落,身旁众锦衣卫拔刀而出,一时间兵器铮鸣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回响。   “你敢在咱们的地盘动手!?”   “来啊,当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   席座之间不乏江南的民兵,自打钟贤背离了朝廷,他们更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些个身穿官服的对手更是不觉得有任何威慑。   顷刻间,草木皆兵。   “江岭,叫你的人收手!”钟贤眉目紧锁,他并不好战,若是可以,他甚至都不想见到这番兵戈相向的场面。   江岭脸上无光,他本就是江南的禁军统领,自顾楼月和钟贤相继离任,他都能算得上江南的一把手,几月前得大皇子赏识,前途更应该是一片光明才是,可现实是相反的,手上能用到的兵没多少,手下人多数不服气,甚至连民众都不听他的话。   他在江南的日子,甚至还没离任的钟贤过得舒坦。   “钟大人,这是我的差事,得罪了。”   江岭拔剑上前,想着擒贼先擒王,以迅雷之势朝钟贤奔去,对方不过是一文弱书生,拿捏住他,便能拿捏住这院落的大部分叛贼。   “钟大人!”   “混账玩意,你敢动钟大人一根汗毛试试!”   铮——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兵刃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中原的书生文弱原来不是传言,小子,你得回去好好锻炼锻炼了。”   钟贤下意识地闪避,可等回过神时,眼前出现一道飒爽的身影。   红绸配金丝甲,微卷的丝发用玉冠束起,手臂上佩戴铜铁护腕,一杆回马枪系着红缨,刚刚的动作太快,以至于空中还留有其的残影。   面前人个子高挑,身材纤细,再结合声音很容易看出是位女子。   不知怎的,钟贤的心如小鹿乱撞。   “多谢少侠施手相助,不知如何称呼?”钟贤咳了两声,礼貌地道谢。   “不用拘谨,唤我阿依拉就行。”   阿依拉侧身,也得以让钟贤看清她的样貌,是个异域风情十足的少女,算不上绝美,眉眼间却有几分大魏女子缺少的英气。   “谢阳大人,这家伙该如何处理?”   阿依拉将回马枪甩在身后,走上一旁,将江岭被甩飞的佩剑从土中拔出,长剑入土三分,可见她刚刚甩开的力气有多大。   “老规矩,别弄死了就行。”   “是。”   谢阳一声命令之下,院落四周都浮现出不少人影,有的在锦衣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便已经解决掉一二。   “住手,都给我住手!”   江岭慌了,可他喊得基本无用,阿依拉一个回马枪上前,他十分狼狈地躲过,现下尚无兵器在手,不到几个回合,身上便已经是挂了彩。   在堂堂一江南将军,被一女子打至如此,简直是大辱。   眼看着周遭,自己带来的人尽数倒下,江岭也不得已地大喊道:   “等等,谢阳,你就不想知道北寒王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第155章 想在马车里……   这一大吼,场面上已经有不少人停了动作,虽然谢阳并未发话,可此次跟他来江南的人都知道北寒的过往,阿依拉的长枪更是一个偏移,重重地砸到地上,掀起一阵尘土飞扬。   “谢阳?”   顾楼月看向身侧,握住谢阳的双手,他的手握地很紧,似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怎么,此等皇家旧事,李长爀会告诉你一个下人?”   谢阳并没有下发停止的号令,眼中带着怒意,不管对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都很讨厌提起他父母死,尤其是这种别有用心之人。   江岭狼狈起身,“殿下没有告诉我详细的,但殿下说了,若是你不肯来,便以此为饵……”   话未说全,可其中的意思稍稍想想便能揣摩地出来。   谢阳的脸阴沉沉的,眼神中的杀意无丝毫遮掩。   顾楼月想说一二,可江岭接下来的话,让他也不淡定了。   “顾大人,大皇子说了,北寒王曾与回鹘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若是想知道,自然也可以来。”   顾楼月呼吸一窒,阿依拉抽出回马枪,当即甩到江岭的面前,“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前来通报的小人而已,这下子,二位大人可以随同我走一趟了吧。”   阿依拉怒骂了一声,可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回头看向顾谢二人。   顾楼月同谢阳对视一眼,二人点头,只这一下便能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   “回去告诉李长爀,我们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江岭见目的已经达成了,心里暗自地松一口气,事情能有个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可以了。   “地点在金陵城,来时记得报我的名号,会有人来接应的。”   说罢,便同剩下为数不多的锦衣卫一同离开了,来时多么的声势浩大,走时就有多么狼狈不堪。   …*…*…   江岭走后,宴席上的众人自然没了接着吃下去的兴致,大多巴拉两口,将壶中的酒喝个干净,再痛骂朝廷两句,有胆子大的,甚至跟谢阳勾肩搭背,说着‘今后我照着你’之类的话。   这帮人也是出于好心,即使谢阳刚刚答应了江岭会过去,可还是一个劲儿地劝说他别去,小心是陷阱之类的。   为此,顾楼月也不得不赶在晚上前去。   “这些江南的民兵,当真是热情。”谢阳有些招架不住。   “这还只是男子,若是女子妇人,恐怕你还得受着人家的鸡蛋鸭蛋,蔬菜瓜果,不收还不行,人家会生气。”   顾楼月调笑着,目光瞟了眼钟贤,“这些,钟兄应该是最懂的吧。”   钟贤面上一囧,“顾兄就莫要拿我打趣了吧。”   “什么叫打趣?”顾楼月笑道:“这是民间对钟大人为官治民的赞许,我记着当年还有不少姑娘故意送手帕过来,恩求一段与钟大人的姻缘呢。”   “瞎说什么!”   钟贤慌张了,眼神却不经意往阿依拉的方向瞟了几眼,见对方丝毫不在意这里的事,当下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落寞。   顾楼月眯了眯眼,自然没放过钟贤这一小动作。   只是谢阳突然打断了他的猜测:“……那个什么,我记得你当年也在江南,莫不是也有姑娘给你手绢之类的?”   空气中莫名弥漫着一股醋味。   “你在瞎想什么?”顾楼月翻了个白眼。   谢阳暗自地松了一口气。   “我当年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声可不是白拿的,手绢都算不上什么,人家都是直接拿银票,江南女子更是豪迈,还有拿地契来的!”   说起自己的风流史,恐怕在场没有一个比顾楼月更光辉璀璨了,他说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小骄傲。   谢阳的心情大起大落,顾楼月说到最后时,他干脆都不听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一肚子气,先一步上了马车。   “你要不要先上去说点好话?”钟贤担忧道。   “没事,我家这位没吃过什么醋,让他酸一酸也好。”顾楼月笑着,突然提道:“这些年还没有合适的?我记得你当年在京城连中三元时,可比我风光多了。”   钟贤摇摇头:“那也是过去了,如今我落魄,哪里还有当年的风采。”   “什么落魄?有谁落魄到还能跟大皇子平起平坐的?别把自己看的太低了,抬起头,自信点。”   钟贤讪苦笑着,安慰的话他听得不少,如今倒也没什么波澜。   可突然间——“阿依拉,你过来一下。”   钟贤猛地回头,瞧见顾楼月一脸坏笑。   “顾大人,找我何事?”阿依拉前来,手上还拿着那杆回马枪。   “这是钟贤,一会儿同我们一起去金陵城,他是个文弱书生,你跟他一起,记得护着他点。”顾楼月说着,也不顾钟贤同不同意,就这么决定了。   钟贤眼睛瞪得老大,想要上前辩解一番,顾楼月却早已钻进了马车里,且回过神,阿依拉已经跟在他的身侧。   “阿依拉,来自西域,请多指教。”阿依拉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那个……我叫钟贤,承蒙姑娘照顾了。”   …*…*…   马车上,顾楼月撩开帘子的一角,看着下面那不知所措的钟贤,心里有种计谋得逞的感觉。   “你故意把我赶上来,就为了做这些事?”   身旁某个不断放着冷气的家伙开口,他本不想说话,至少也想等着顾楼月亲自来示好一下,可他上了马车,就跟没看到他这个大活人似的,撩开帘子一直看着下面的二人。   他生气了,他真的不高兴了。   马车缓缓驶动,窗外那两道身影逐渐消失,顾楼月撂下了帘子。   “钟贤这棵铁树等多少年才开花啊,我在江南时,师傅就一直让我劝一劝他,好不容易有点火苗了,风一吹,灭了可怎么办?”   顾楼月桃花眼一挑,他明白谢阳心里想什么,可就是装作不知道,故意挑逗他。   “你故意的,是吗?”谢阳咬牙切齿地说道。   顾楼月轻笑一声,“谢公子怎么不拿出当年在京城一掷千金的气魄来,当年多少姑娘因为你出手阔绰,抢走她们接近我的机会,对你恨之入骨,那个时候,你的情敌可比现在多多了。”   笑嘻嘻地谈了些往事,不但没让谢阳振奋,反倒是泄气了几分。   “我明明都把你娶回来了,怎么还要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啊。”   顾楼月笑了:“谁叫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呢?”   在美的自我认知上,顾楼月向来都是自信满满。   谢阳凑了上来,抱住了顾楼月,二人的动作已经做了很多次,相当熟练和默契:“真想把你锁起来,不给别人看。”   “囚禁吗?有趣是有趣,可时间长了就没意思了。”顾楼月好似在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野外如何,我记得北寒城外有温泉。”   谢阳与其双额相抵,“你想怎么玩都可以,我都陪你。”   顾楼月移开了眼前这颗脑袋,四周打量了一番,“那我若是……想在马车里面呢?”   “不害怕被人听见?”   顾楼月勾唇,顺带松了松自己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脖颈,看着倒是诱人,“听见才好,等会儿演一出戏如何,就叫‘强取豪夺的领主大人和他的枕边风小妖精’?”   …*…*…   深夜,金陵城灯火通明。   几曾何时,那充满江南韵味的古城早早已没了大半,周遭尽是些烽火的硝烟,隶属于大皇子的士兵将领占据道路两侧,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战火,此时就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   “不是说他们会来吗?怎么还不见人!”   江南行宫内,李长爀脸上满是疲倦,却依旧不能遮掩他暴躁易怒的脾气。   江岭跪趴在地上,身后还要与他一同回来的锦衣卫,只是大皇子大半的怒意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请殿下息怒!”   “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本王还留着你何用!”   李长爀说着便踹上一脚。   “大殿下,谢当家的既然还在江南,那就不愁我们见不到他,从边塞至江南可比到京城远多了,二殿下想必也给他抛递过橄榄枝,他却舍近求远来江南,想必也是有所图谋,所以殿下稍安勿躁,莫要在临阵前慌了手脚。”   屋内,一人抿了口茶,脸上挂笑,煞白的脸色不同于常人,身上同样也着锦衣服,只是那翘着的兰花指摆明了他的身份。   这是个太监。   此人说话声音尖细刺耳,不过倒是让李长爀冷静了下来。   “姜大人所言极是,继续训斥你们恐怕也于事无补,都滚下去吧。”   “是!”   “报——”一士兵突然闯入前院,“皇子殿下,谢阳大人和钟大人来了。”   “快请进来!”李长爀激动道。   姜公公皱眉,“殿下,冷静。”   李长爀经此提醒,冷静了片刻,后叫人端上茶水点心,顺带将各类军机图乘上,以便商量对策。   “大殿下,切记,事成之前,万不可透露分毫京城旧事,否则前功尽弃。”姜公公如是说道。   “是。”   李长爀点点头,说话之间,外面已经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以谢阳为首,人数不过六七人的团体迎面而来,周围是李长爀的人,即使重重监视之下,他们倒是依旧背脊挺立,藐视一切。   “谢阳,多年未见,当初听到你活着的消息时,我真是太开心了。”   李长爀一脸笑意,说着场面话,可当瞧见谢阳走来,那种意气奋发,如将士从战场凯旋般的英姿感,心里凭空生出一抹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理应死掉的人还能活的这么好!?   “表哥,寒暄的话就免了,你知道来本王是做什么的。”   谢阳自顾自的上前,落座于早已备好的席座上,坐姿极为不羁,不过看起来,他心情很好。   他未死的消息其实早已放了出去,京城里曾派人来暗杀他,但都没得逞,如今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皇亲面前,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讽刺了。   “自然是为了北寒王一事……”   “不,你们想多了。”   李长爀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了,谢阳轻笑一声,朝身后勾了勾手,叫了声:   “镇远侯,别站在后面发呆,过来,坐本王腿上。”   这一声唤言,众人才注意到谢阳身后的那人,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不因别的,只因身后这人衣着凌乱不堪,长发尚未规矩地竖起,留下数道在额前,面容一看便觉得惊艳,且还有一丝异域风情在里头,只是双目泛着隐隐泪光,似是有好大委屈在心头难开,我见犹怜。   若是第一眼看着的是他的面容,那么第二眼便是他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不因怕的,只是有点点惹人注意的红色痕迹在上头,结合着凌乱的衣着,不难想像在他身上遭遇到了什么。   熟悉的似乎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是前些日子,被派去镇压西域的镇远侯——顾楼月。   世人这些年对顾楼月的印象或许有所改管,可几曾何时,他还是个名动京城的花魁戏子,是权贵手里头的玩物。   李长爀震惊之余,眼眸一暗。 第156章 一半军权   “大人。”   顾楼月老实照做,谢阳是跨坐着的,他便坐在谢阳的右腿上,手跨过谢阳后背,半倚在其的侧怀中,谢阳的手在其腰身上下游走,正大光明的揩油。   这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来是可怜顾楼月的遭遇,二来羡慕着谢阳,有如此一位绝色美人在怀中,可以肆意玩弄。   顾楼月那微红,隐忍不发的眼神更加令人心疼。   虽表面呈现的是这样,可实际上,他实际是在恶狠狠地瞪着谢阳。   这家伙,做戏还做上瘾了。   “表哥,可还记你们去年派镇远侯来镇压边塞,不得不说,你们可真是能人善用啊,这顾大人一来,本王便如虎添翼,不出半年便统一了西域,而且在此之上,收下了边塞六洲,这可是连北寒王的都没做到的事情,最后还有顾大人这个美人在旁伺候着……嘶……”   谢阳越说越嘚瑟,说到最后,后脖颈传来一阵被揪住的疼痛,虽然没露出丝毫破绽,却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总的来说,本王真要好好谢谢你们送来的大礼啊。”   李长爀哪里看不出来这是讽刺,倒也客客气气地应下,“谬赞了,那请问刚刚你说我们‘想多了’,是何意?北寒王当年一死,表弟也跟着遭了不少的罪,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其中原委?”   “一点也不,无非就是皇城里的那些腌臜事,我现在是个反贼,对那些过往不感兴趣,至于这次来的原因嘛……”   谢阳拖着长长的尾音,略带报复心地看了顾楼月一眼,对方正感到疑惑时,突然一声——   啪——   “啊!”   谢阳略过顾楼月身侧的手不老实,趁着对方不注意,拍了某个部位一下,力气不重,声音倒是不小,在加上顾楼月不设防,还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当然是顾大人的缘故,他想来知道关于回鹘一族的事,本王看他这些日子伺候地不错,就带着他来了。”   顾楼月愤恨地盯着他,似是很讨厌这番胡闹,脸上又羞又红,这在外人看来,都成了被欺负哭了的可怜模样。   谢阳心情大好,选择性忽视了顾楼月那想杀了他的目光,不过这下在场所有人心里有数,那就是顾楼月是他谢阳的人。   “回鹘一族?”   屋内的姜公公忽然笑了一声,“堂下这位莫不是回鹘一族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又有何干?”谢阳听着这人的声音,有些许皱眉。   姜公公只身从屋内走了下来,煞白的脸色在周围火光的映照下更显恐怖,眯起眼笑了几声,道:“咱家关系不大,只是碰巧知道些陈年旧事而已。”   说着,走到院落中央,歪着头朝谢阳那地看去,似乎对他怀中的顾楼月很感兴趣。   谢阳对这人生出没由来的厌恶,收紧了自己的手,不想把怀中的人给旁人看。   “既然知道,那便说说吧。”   姜公公盯了良久,才道:“咱家的嘴可不由着咱家,大皇子让说,咱家才能说,大皇子不让,咱家一个子儿也冒不出来。”   话说得阴阳怪气的。   谢阳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就是看着那死太监一肚子火。   李长爀见机道:“谢阳,咱们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我一直邀你前来江南的目的你也知道,如今夺嫡之争摆在眼前,若是让李长颂得手皇位,他即使短期不会对西域下手,但长期便难说了,你我今日联手,来日我定让你在朝廷有一席之地。”   “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就不要说了,大皇子不妨给点实在的。”谢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威严,“上一代北寒王封异姓王,赐婚长公主,最后是什么下场想必不用本王多说吧,都已经跟你们是一家人了,最后还要被迫害,大皇子莫不是觉得我会重新走这条旧路吧。”   谢阳并不称呼北寒王和长公主为父母,显然是不想提起他与皇家这层关系;   他生来何等尊贵,可也曾落草为寇,正因为见识过人形最虚假的一面,所以戒心极重。   李长爀有些急道:“那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   “虚无缥缈的名称都是狗屁,钱财什么的,我最是不缺,美人嘛,怀中就有一个,我想要的都已经有了,你这个问题倒是难住我了……”   谢阳装出一副苦恼思索的模样,可恐怕在场只有顾楼月知道,眼前这混蛋觉得是在想着什么坏心思。   “这样吧,表哥,我要你目前手中的一半军权,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自古以来,军权都是当权者最想逃避的话题,毕竟谁要有了军权,就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可与之相对的,会引来猜忌与试探,可像谢阳这般像集市买菜一般地开口要一半军权,恐怕古往今来未能出其右者。   顾楼月倒是不惊讶,只是不经意间想起他在京城要兵时的场景,自己那时还说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谢阳倒好,估摸着他说这话都不带打草稿的。   “谢阳,你莫不是在说笑?”流李长爀仿佛听到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话语一般,眼神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谢阳挑眉:“表哥,你这可不是该求人的态度。”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来真的。   “顺带一提,表哥你在江南似乎还有反叛的军队存在吧,如今我跟他们打成了协议,若是再听从于你,恐怕难以服众吧。”   谢阳隐隐约约地提到了江南的民兵,李长爀眉头一紧,可就在下一秒钟,一道令他愤恨不及的身影出现在谢阳身后。   “钟贤……”   李长爀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念出这个名字。   “大皇子,好久不见。”钟贤与阿依拉站在谢阳座位之后,来时带了帷帽遮面,以至于金陵城的将士侍从都没注意到他。   来之前,谢阳同他说了全盘局势,以及可能发生的情况,他曾经便明白一点,即使现在跟李长爀对抗,不管赢还是输,还有有个京城的二皇子在后头等着他,与其到最后都孤立无援,不如找个谢阳这般的靠山,殊死一搏。 第157章 新朝   “你我相互争斗总归不会有任何好处,江南的民众不会服从于你,你也不会善待他们,倒不如就让谢阳参与进来,让他做个第三者,你我之间都好说话,不是吗?”   钟贤气度就摆在眼前,荣辱不惊,游刃有余,他在大皇子的面前早已没了什么君臣之别,而是枭雄与枭雄之间的对话。   “这……可是这将近一半的军权,未免太多……”李长爀免不了要商谈,他在江南的军权本就不多,若是给出去一半,就跟在脑袋上方悬个刀子一般,什么时候被反咬一口,都来不及反应的。   可眼下是最好的合作机会,京城中虎视眈眈,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这样如何,我将江南一带锦衣卫的权属奉上,等事成后,我便给予这一半军权。”   “不行。”谢阳几乎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眼神带着一丝看傻瓜的轻蔑,“大皇子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说给顾候借兵,说是三万,一开始只有五千,后来东拼西凑给了一万,同样的事情,你觉得会发生在本王身上吗?”   “你说对吧,顾大人?”   谢阳是越演越上头,说话之余,还将捏起了顾楼月的下巴,对方恨得巴不得一口咬上去。   “对,大皇子殿下当年不守信用。”   两个人在面前唱双簧,关键是李长爀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大皇子答不答应?”   “我……”李长爀那是死也不想答应啊。   “报——”僵持的局面之下,院落外传来一阵‘急报’通传,摇曳的火光由远而近,逐渐在眼前放大,来的不是小兵,而是身穿飞鱼刺绣的锦衣卫。   李长爀看到来人,心里莫名一慌。   锦衣卫并不上战场,解决的尽是些朝堂之事,此刻他前来,多半是京城的消息。   “启禀殿下,京城百里加急来报,皇上病重,二皇子李长颂加封太子,即日起,各地藩王,皇族亲眷上京参与追封礼。”   这一道急报可谓是来得正巧,让本就僵持的局势变得更加窒息。   李长爀更是僵持在原地,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怎么会,李长颂他怎么敢,这一定不是父皇的意思,父皇他是被逼的。”   “大殿下,还请冷静。”姜公公皱眉,眼中充斥着不满。   李长爀没立即冷静下来,反倒是谢阳先一步起身,顾楼月还想着站到一旁,哪想谢阳手跟定住了一般,还挣扎不开了。   没办法,只能继续装作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依偎在怀。   “大皇子殿下,你刚刚没有答应,现在你我的筹码可就不同了,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集京中权势,欲揽天下兵权,离皇位可以说只差临门一脚,而您,只有江南这不大不小的一亩三分地,若是你我合作,恐怕弊大于利吧。”   谢阳语气冰凉,用极近冷血的口吻诉说当下的情况。   李长爀咬了咬牙,心里燃起一丝怒意,下令道:“所有人听令,今日谁也不得踏出城半步,一丝消息都不得放出去!”   与此同时,顾楼月谢阳一行人周围冒出众多侍从,一时间兵戈相向,显然是早已备好。   “大皇子这是想鱼死网破吗?”谢阳扫了一眼,明显没当回事。   顾楼月没说话,只是肩上那只手更为收紧了些。   “事已至此,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李长爀眼中冒着血丝,神情十分紧绷。   钟贤被牵制,阿依拉的长枪已经挥舞在前,周遭皆是带刀的锦衣卫,动弹不得:“李长爀,你清醒一点,即使你今日与谢阳结盟,不交江南兵权垂死挣扎,即使来日篡位成功,也只是个反贼,史书是不会写你顺位继承的!”   李长爀咬牙,似是不敢面对现实。   谢阳抬手,带着一番野心:“表哥,何需顺位继承,改立新朝如何?”   改立……新朝!?   这四个字于在场各类人的眼中,都是各自一种态度。   “既然都是造反,为何不把名号打得更好听一些,若是这样,本王倒是愿意伙同你一起杀入京城。”谢阳说道,突然眼神暗沉了下来,“当然,现在的代价可就不是一半军权了,而是所有!”   “好!”   李长爀这回倒是答应地干脆,没有一丝反悔之意。   谢阳满意地笑了,“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一致了,那不妨来谈谈京城的陈年旧事吧。”   李长爀一头雾水,这前后话题的跨越程度也太大了,差点都没跟上。   “我们不是应该商量跟京城的对策……?”   顾楼月打了个哈气,谢阳摆摆手;   “这种事情稍后再说,我们现在没那个功夫。”说着,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姜公公,示意他可以开口了。   姜公公不管是二皇子被立太子也好,还是刚刚谋划造反也好,他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动静,直至现在,点到他时,才笑嘻嘻地道:“二位,既是京城旧事,那便没必要让多余的人听见,请随洒家进屋,咱慢慢说。”   …*…*…   屋内,婢女已经热好了一盏茶,端上后便自觉退到门外,并带上了门。   姜公公坐在主座上,自顾自的抿了一口。   他脸上没有皱纹,也没有胡子,面容算得上清秀俊朗,可是一张煞白的脸着实给人印象不佳,在加上他那尖细的嗓音,属实与鬼有那么半点关系。   “旁人都已经避了,该说了吧。”谢阳道。   姜公公喝了口茶水,用盖子撇了撇上面的沫子,道:“京城的旧事可多了去了,北寒世子想听那些呢?”   谢阳:“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姜公公轻笑两声,“世子殿下,人活在世上,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不知怎的,这番话配上他这阴森森的笑容,令人觉着背后一寒。   他笑着,眼神却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却停在顾楼月的身上,且道:   “你是回鹘一族吧。”   顾楼月稍稍愣住,可心里也没多惊讶几分,当年区区一个陈潘都能知道的事,姜公公跟着大皇子,又是皇宫里的人,知道也不奇怪。   “对。”   “对于当年灭族一事,你知道多少?” 第158章 傀儡皇帝   姜公公卖着关子,饶有兴趣地又喝了口茶。   “建隆十年,回鹘一族亲寒,灭族以儆效尤。”   顾楼月清晰地记着长公主给他的密函,上面这短短不到二十个字的内容,他一直记在心里。   谢阳抿了抿唇,不说话,他知道这句话里的‘寒’指的是北寒,难怪先前江岭说,回鹘一族的覆灭跟北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只是个表面而已,当年京城的旧事远远不止于此。”姜公公脸上挂着笑意,可笑不达眼底,总觉着有一丝假意。   “回鹘盛产回魂花,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啊,京城里那些爱在床上玩花样的老爷就喜欢这玩意,制香有催/情功效,用医也能人暂时失去知觉,不知疼痛,当年回鹘族人富强,靠的便是回魂花的商业往来。”   “原本皇上啊,对西域异族往来贸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好巧不巧的是,当年在皇宫中,某个嫔妃将回魂花制的液体涂抹在身上,以此承宠,却被皇上发现了,以至于最后那名嫔妃诛连九族,那晚侍奉的宫婢太监一律杖毙,最后你们也知道了,回鹘一族覆灭,回魂花倒也没了来源。”   顾楼月听着觉得蹊跷,“就为这么个事,灭了一整个族群?那这些又与北寒何干?”   “当年回魂花入京,便是由北寒王引进来的,西域的战场上,回鹘一族的首领救了北寒王一命,用的便是回魂花,回鹘一族亲近北寒,便是这么个来源,皇帝生性多疑,保不准认为这北寒王别有用心,其实这也不用推敲,毕竟回鹘一族覆灭还没有十来年,北寒王便已经死了。”   旧事被重提,这无论对谁而言,都如同在心上插一把刀子,然而多年过去,一切的起因却是这么个不切实际的缘由,愤怒之余,平白又多了丝无奈。   “关于当年的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二位还有什么想听的?”姜公公云淡风轻地道。   谢阳摇摇头,倒是顾楼月,说了个不太相关的话题:   “公公觉着,大皇子夺嫡有希望吗??”   姜公公一愣,淡淡地抿了口茶,“大皇子殿下想做什么,咱家做奴才的听命便是,至于能不能做成,是老天爷和大皇子的事。”   于是乎,顾楼月便没什么想继续问的了。   …*…*…   谢阳与顾楼月二人离开后,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帮带刀侍从,美名其曰是护送,实则是稍加看管。   如今大皇子也不在了,顾楼月自然不用扮演那副忍辱顺从的模样。   “刚刚那太监说的话,你信吗?”谢阳在前头,黑夜朦胧,看不清他的脸。   “不信,前后都不信。”顾楼月淡淡道。   “巧了,我也是。”   ……   侍从带他们来到了早就备好的会客室,里头,钟贤与阿依拉已经在等待良久,见他们一进来,便冲上来质问着:   “谢阳,你怎么想的!改立新朝,你莫不是想要掉脑袋?”   钟贤对于之前的变故,几乎完全都没有心理准备,谢阳事先也只保证江南子民的安危,可……可谁知道这是直接来造反了啊!   阿依拉在一旁,一脸淡定,甚至还有些无聊地打了哈欠,与钟贤形成鲜明对比。   “我一直在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现在不过是将事情闹大了,又有何惧的?”   谢阳摊手,一副淡然生死的模样。   钟贤感到一阵无力,抱着一丝求助的心态看向顾楼月,似是想让他劝说一番,可顾楼月却比谢阳还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钟兄,没必要垂头丧气的,你想想看,如今李长爀就是叛贼,无论我们做或不做,京城里的二皇子铁定不会放过江南,信王的事你也知道,为朝廷鞠躬尽瘁,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应该也清楚吧。”   钟贤禁了声,即使不认同,但也不得不承认顾楼月的想法是对的。   江南曾经是繁荣,可十年水患,加上李长爀造反,经济倒退不说,兵变造反之地必定会让将来的皇帝心生怀疑。   继续耗下去无非就油尽灯枯,殊死一战恐怕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可事情也不是你们这么干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顾楼月挑眉,“还有一点,钟兄你可别忘了,现在的李长爀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弱鸡,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何意?”   顾楼月挑眉,“忘了吗,刚刚谢阳可是拿到了江南所有的军权啊,换而言之,现在的江南已是我们的天下。”   话已至此,钟贤稍加一想,一个恐怖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顾楼月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自然是清楚,对方是猜到了他们想做什么。   ‘傀儡皇帝?’   生怕隔墙有耳,钟贤只做了个口型,并没有发出声音。   顾楼月点头。   钟贤仿佛感觉置身于巨大的阴谋之中,连自己什么时候参与进去的都不知道。   “现在提这些事还为时尚早,不过京城的家伙可不会允许我们有多余的时间休养生息。”   谢阳在一旁说着,他之所以愿意来江南,不光有吕老的缘故,更重要的是这里有李长爀这个人。   李长爀是个典型的权贵脑子,母族强势,自身又是皇上嫡长子,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即使中途被二皇子抢了一段时间的风头,可在来江南之前,他依旧是皇帝最寄予厚望的皇子。   这种人,往往会因为周遭的虚荣假象而蒙蔽双眼。   李长爀被困在这江南已经半年有余,在此期间,百姓不从,行事不顺,唯一能挑得起大梁的钟县令又辞官了,放眼望去,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就没一件顺心的。   二皇子在京中独揽大权,似乎成了一切事物的导火索。   谢阳当初晾了他大半年,这大半年来挤压的不满与憋屈注定要找个宣泄的出口。   这个宣泄口便是谢阳。   是啊,谢阳当年在京城多么风光,身份是最尊贵的皇亲国戚,长公主的嫡子,北寒的下一任领主……当年在青楼讨个美人欢心,都能捧出个红遍京城的顾楼月。   即使北寒覆灭,谢阳也落草为寇,可他是假死啊,不光假死,还收复了西域,连被皇上和李长爀自己给予众望的镇远侯顾楼月,如今也是个在他怀里承宠的奴隶而已。   战绩功勋在身,绝色美人在怀,如何能让人不羡慕?   所以当谢阳说出以所有军权来换新朝建立时,李长爀会轻而易举的答应。   不因旁的,只因那隐隐作祟的虚荣心。 第159章 图谋   “你们,也是想坐那个位置吗?”钟贤震惊道。   顾楼月摇头,“那个位置谁坐都可以,谁坐都无所谓,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权利而已。”   李长爀想要讨伐二皇子,谢阳同意,李长爀想当皇帝,谢阳让他当,只是到了他真正坐上位置的时候,头上的冕旒不过就是一个华丽的装饰物而已。   …*…*…   自那日之后,李长爀高调地宣布以金陵城为首,江南周围的九洲十六县为其领地,与京城北以江河为界,西至边塞北寒,立国号为南魏,金陵城中禁军五千,南魏精兵八万,民兵一万,李长爀更是自封为南魏太祖圣皇帝。   如此一来,是真的与京城撕破脸了。   李长爀宣告称帝后,几乎不过一周时间,京城便对江南来了对策,江南以北的地界早就候着伏兵,一接到指令便立即朝金陵城前进,来者为各地藩王的属兵,亦有朝廷的精兵。   京城与江南的兵力悬殊,二者可以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但一连数日的作战下来,京城将领几乎完全占不到优势。   不因旁的,只是钟贤带领的民兵在行军的必经之路上,安置了数不胜数的陷阱与埋伏;江南从古至今都是个太平地,地势平坦,几乎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事,京城不管是士兵还是将士,对于平原作战的能力甚至都还没有民兵强。   傲慢,自大,以为人数可以压制一切的想法给他们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而在一堆埋伏作战之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谢阳麾下铁骑的强攻。   论地势,无人比江南本地的百姓更懂,论作战能领,在西域战场上厮杀过的谢阳以及他带来的燕云城三十六师算得上翘楚。   若是信王在场还有可能与之一战,只可惜大魏只有一个李承,拥有之时还不好好珍惜。   恐怕现在,京城里的人才追悔莫及吧。   一月之后,金陵城南江码头   “快,搭把手搭把手,这边人不够了啊!”   “都小心着点,这是火药,不是兵器,要是一不小心沾了水,我把你们的头给拧下来!”   “少主在哪?慕家少主在哪里!?”   江面上停靠着七八艘船只,风中带着八月的热辣,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工人仿佛又能瞥见江南曾经的繁荣,只是货物箱中冒出的冷兵器在提醒着人们,此时正处乱世。   在这汗臭味弥漫的码头,一小兵带着卷轴着急忙慌地下了船,目光四处张望,寻找着口中的‘慕家少主’。   终于,在旁人的指引下,才在一处纳凉地找到了慕楸。   “少主,可算是找着您了,这是西域往来的供货单,请您过目。”   换做是慕楸的男子此时正坐于凉亭之下,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两杯茶,估计凉了才被端上来,茶杯周遭还有一层水雾,凉亭上的阴影遮挡了他大半,风带来热浪,不过看着他到能觉着一丝凉意。   身旁同坐着的,还有一容貌雌雄难辨的美人。   见小兵递上前的单子,他不过也只是摆摆手,满不在意地道:“看就没必要看了,与西域做生意可比江南那些老狐狸痛快多了,就直接过吧。”   小兵一时有些诧异,“这……”   这时,另一位男子开口了,“当下正是战火纷争之际,自然不比以往太平,从中想捞点油水的大有人在,慕少主或许还是谨慎些为好。”   慕楸的神情顿了顿,“既然是顾大人说的,也罢,那就看几眼吧。”   供货单子呈了上来。   慕家是江南一代玄铁商的魁首,早年便是江南的一大富商,而后与西域相互合作,前些年又与京城周家联姻,日子可谓是蒸蒸日上;即使几年前江南发生了叛乱,慕家非但没有收到影响,反而挣了不少兵器生意的钱。   如今西域与他们合作的谢当家上了战场,商议往来都是由身旁的顾大人对接。   慕楸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他是个生意人,从小便学会看账本,凭借着商人敏锐的嗅觉,他一下便瞧出了不对劲来。   “玄铁如预想的一样,上涨了三成之多,这倒是合理,但这里为何会有玉石翡翠的账目?”慕楸皱眉,将账单摆至顾楼月的面前,“顾大人,你瞧瞧看,你们这是去打仗,还是去参加什么贵妇人的赏花会?”   顾楼月喝着冷茶,降了降燥热不已的温度,递到他眼前的账本,几乎看都没看一眼,放下杯子后才讪讪开口:“大殿下一周后要举办登基典礼,这些都是那典礼上要用到的东西,时间仓促,准备多半还远远不够。”   “这么多叫不够,他难道是想吧整个矿场搬过来吗?”慕楸不免发出一声嗤笑,“老皇帝都还没死呢,就迫不及待想当皇帝,可真有他的。”   虽然李长爀身份尊贵,如今把持着江南一代,甚至即将称帝,可慕楸是打着心瞧不上这人。   他一个玄铁厂的少东家,上哪弄来一大堆珠宝玉石来?而且现在天底下都乱成一锅粥了,自保都难说,更不要提什么玉石加工了。   “再如何,不都是给慕少主您来了几批交易单子,看在钱的份上,不知能否得过且过?”   顾楼月笑着,他对李长爀的态度一向是纵容的,或者说,李长爀的想法,他都不放在眼里。   因为没必要。   慕楸皱眉:“谢少主与钟县令在前线愤慨杀敌,大殿下在后方如此奢靡,恐怕会不得民心啊。”   “这不是正好吗?”顾楼月笑着放下茶杯,“大皇子越是行事不堪,民心便越会偏离,百姓也就越会关注前线杀敌的谢将军。”   此番言语,其实稍微想想便能想的通,慕楸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原来顾大人是在帮谢少主图谋着,鄙人眼拙,刚刚都还没看明白。”   “无妨,慕少主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件事要做就得大张旗鼓的做,最好做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别的不多说,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顾楼月本以为还会再费一些口舌,毕竟说服一个人策反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不过还好,慕少主并不是想象当中那种迂腐之人。   谢阳半月前上了前线厮杀,那么他就在后方为谢阳料理好一切,扫清一切将来会发生的,不必要的隐患。   在与谢阳未来的道路上,顾楼月见不得杂草。   “玉石珠宝的事,我稍微动用一下人脉,这并不难弄到,价钱按原价给就行。”话说到这里,慕楸有几分掂量,然后道:“就是西域与江南玄铁厂的合作协议不过半年就要到期了,关于续约方面,您看?”   话说的很是直白,可顾楼月眯了眯眼,如个笑面狐狸一般道:   “当今天下局势一分为二,江南一派,京城一派,不知慕公子怎么想的呢?”   顾楼月这话属实让慕楸冒出几滴冷汗,慕楸身为商人自然是清楚他的回答极可能影响着慕家接下来几年的仕途走向。   斟酌再三,才说道:“慕家地处于江南一带,此为我慕家的根基,与谢少主的合作多年,也知根知底,本身行商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赌的性质,慕家也愿意一赌,博一个双方共赢的结果。”   顾楼月瞥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带着一丝探究的色泽,有一搭无一搭地提及道:“听闻慕家的少夫人,是京城远嫁而来的?”   慕楸被问的有些疑惑,“是……”   顾楼月假装不耐地哼了一声:“周家在京城,而慕家在江南,你们无论最后谁输谁赢,都有另外一家兜底,虽说十分生意七分赌,可你们倒是把后路都准备好了。”   慕楸脸上一阵黑线,对方能调查到这些并不难,与周家的联姻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可与之相对的,还有猜疑。   慕楸脸上一阵黑线,话确实是这么说的,慕家凭着与京城周家的这一层联姻关系,相互确实都捞到了不少好处,可是相对的,也有不少的传言,被人怀疑是在所难免的。   “顾大人,这做生意自然是要有一层保险,可即便慕周两家相互扶持,我如今不也受着顾大人的这一层猜忌?周家在京城,恐怕也是如此,可生意就是生意,我们做商人的,哪里会和钱过不去,既是签了协议,自然不会违约失信。”   顾楼月喝了口茶,突然道:“若是将来京城落败,周家因帮助二皇子受到牵连,你身为周家的女婿,该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一时间问住了慕楸,或许他早就知道眼前人即使披着西域人的外貌,可心思与谋略却是朝他们这里看齐的,若是北寒或者西域人,是断然不会想如此之深。   “若是新皇要弹劾周家,我无权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尽我最大的能力保住妻儿无恙,亲家父母,兄长平安,其余不敢多求。”   慕楸这一回,话说得倒是多了一分真诚,眼底忽闪过一丝担忧。   显然刚刚顾楼月所说的情形,他在心里假设了一遍。   “那小姑娘没有看错人啊。”顾楼月喃喃自语了一句。   “什么?”   声音太小,慕楸只听见后面‘没看错人’四个字?   什么没看错人?谁没看错人?   “不,没什么。”顾楼月转移话题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来西域的慕家工人,说少夫人生了,男孩女孩啊?”   “是个女孩,不久前刚满月……等下,顾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慕楸脸上带着警惕。   顾楼月朝旁人招了招手,下人递上了两份卷轴,摊开在桌子上,是一种协议,其中一方已经签好了名字。   “这是……”慕楸来不及开,只能大概地扫了几眼。   顾楼月一边将摁手印的印台拿出,一边道:“这是与慕家往后十年的合作文书,慕少主看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摁手印吧,就当是我与谢阳二人祝贺贵府千金满月的贺礼。”   慕楸当下一惊,当即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确实是合作协议无疑。   只是没想到是十年的。   慕楸心中一喜,可也保持镇定,将一式两份的文书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后,才签字摁手印,做完这一切后,将这份文书小心翼翼地收好,似是回过神来一般,问了一句:   “顾大人,所以之前那是……试探?”   顾楼月杯中的茶水见了底,下人想倒上一杯新的,却被他制止了。   “算不上,说来算是我的私心,我曾为周家办过事,周家于我有恩,若是你亏待周家,这份签好的协议,就算是扔江里,我也不会拿出来的。”   顾楼月笑着,却是个笑面虎的样子。   他这番话绝不是说说而已,若是慕楸亏待了周家,那就不只是协议扔水里那么简单了。   “慕少主,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是,多谢顾大人了。”   慕楸平复了一番跌宕起伏的心情,刚刚与顾楼月那一来一回,仿佛像在战场上那般紧张,最后能签下与西域的单子,还得是多亏了自己小媳妇的光。   果然卿卿是个福星啊。   …*…*…   与慕家签下了文书后,今日的行程就算是结束了。   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地面早已被晒得裂开,酷暑难耐,所有人都提不起精神来;为了省点力气,顾楼月便宣布走水路。   江上风带着热浪,还伴着一丝水汽,虽然吹着冒汗,但也比没有强。   船只上,顾楼月位于内仓,窗户大开的情况下,他还摇着手中的折扇,豆大的汗珠从头顶冒出,无处不诉说着酷暑。   “顾大人,江岭求见。”   “进。”顾楼月热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今早做的凉茶都喝了个干净。   可谁曾想,江岭一进门,便是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   “顾大人,您是什么意思,是想着造反吗!” 第160章 一刀两断   心情本来就因为酷暑而有些烦躁,尤其是对方还不打招呼地闯进来,精神被打搅的同时还平白无故多了一丝热。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造反?”顾楼月皱眉,耐着性子反问道。   京城老皇帝未死,而大皇子已经敢称帝,这不是造反是什么?成年人的过家家吗?   江岭心中未生丝毫惧意,反倒是凝视着顾楼月的眼睛,质问道:“我是说,你压根儿就没有想让大殿下当皇帝,对吗?”   察觉到对方似是猜到了什么,顾楼月也不再拐弯抹角,干脆与其直话直说。   “对,但话别说得太绝对,那个位子,李长爀想坐,那就让他坐着,但是天上不会掉馅饼,他想要坐享其成,至少得先学会放弃什么。”   江岭眼神中的震惊和诧异久久不能消散,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告诉,天下尊卑分为天地君亲师,满门英烈也是将效忠于君王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所以在跟随大皇子之后,他便觉着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李长爀欲想登基时,他胸中也是燃着一团烈焰,想着为其鞠躬尽瘁,可现如今,他看出这是一团假象时,是怎么也难以相信。   所以,依旧在据理力争:   “大殿下是皇子,他登上皇位是名正言顺,你跟谢阳算什么,我即使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这叫谋权篡位!”   顾楼月被泼了一盆脏水,倒也不生气,正了正身子,二人一坐一站,气势上倒是他更胜一筹。   “你觉得他配吗?”   江岭被问地愣住了,一时间没有作答。   顾楼月又再问一遍,“我在江南将近三年的时间,做了什么你也是清楚的,那大皇子来江南不到一年,干了什么事难道你看不见?江统领,你不是瞎子,你觉得他配吗?”   这声质问,顾楼月是最有资格问出声的,他那三年鞠躬尽瘁算不上,可也算是尽职尽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三年下来,江南最起码是朝着好方向走的,可李长爀呢,他做了什么,短短半年不到,三年的心血化为虚无。   没要他的命都算是好的。   “他配不配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的,江南的事,自有皇上下旨定夺。”   江岭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可心里那股执拗的劲儿让他依旧站立站在。   顾楼月突然觉着头疼,也一句话都不想与之多说,眼前这人先前还觉着是个正常人,顶多想法有些偏执,现在觉着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   恰巧这时,船舱外传来码头停靠的声音。   “来人,靠岸!”   顾楼月对外高呼一声。   船舱外小厮询问着:“顾大人,是要上岸吗?咱们不在这一码头下船啊。”   “不,送江统领下船。”   顾楼月发令道,所有人皆是一惊,连带着江岭也是如此。   “顾楼月,你什么意思!?”   “顾大人,这是为何?”   ……   “江岭,你既然讲究名正言顺,那么京城的太子才是你应该追随的人,我们志不同道不合,就不用相互在一个屋檐下受折磨,好聚好散,各自奔前程吧。”   顾楼月站起身,所说话语铿锵有力,眼中的决裂更是坚硬。   观念不同,既是强留下来,未来也是个祸害,倒不如尽早一刀两断。   江岭脸上怒不可遏,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外离去。   手底下人面面相觑,但此时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别处在这了,该干嘛干嘛去。”   天气燥热,刚刚又出这么一件事,顾楼月烦躁的很,挥了挥手让大伙都散了。   …*…*…   一直到晚上,顾楼月这股脾气劲儿都没过去。   顾大人心情不好,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多说一句废话,金陵城恐怕也就只有李长爀是乐得自在的。   直到谢阳回来,众人才觉着见着了救星一般。   “怎么了这是?”   谢阳刚从战场上带了捷报回来,玄黑色的盔甲上还带着雪,束起的丝发有些个凌乱,却不失煞气,谁也不知在他离去的这些日子里,腰间的刀下又添了多少亡魂。   旁人不愿意说,也就小桃仙敢开这个口,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遭,还不忘提醒道:   “谢阳,你平时就口无遮挡的,这回注意点,班主这次生气跟以往都不太一样,你可别弄巧成拙了,省的到时候挨班主的打。”   “知道了,你这小妮子这回倒是关心起我来了,以前看我倒霉都在一旁大笑来着,怎么,终于觉着你班主嫁对人了?”   谢阳嘴上应付着,顺带还不忘调侃几句,然后无视小桃仙那想要弄死他的表情,只身前去顾楼月的院落。   谢阳这些年在江南经商,置办了不少房产,大皇子曾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但谢阳看不上,大手一挥便带着下人随从去自家的别院去了,顾楼月本不想这般麻烦,可这里依山傍水,离码头和主城都非常近,倒也是应下了。   傍晚时间点了灯,这城郊别院倒是有它独一份的美。   谢阳进入到主院时,看见的便是一美人独坐于凉亭边的佳景。   认识顾楼月早已经有七八年之久,从懵懂无知十几岁少年到现如今的一人便可派属三地兵力的指挥官,岁月给予了他极大的磨练,却没在他的外貌上留下痕迹。   他的楼月,依旧那么好看,不开心时也一样。   顾楼月似乎就没注意到谢阳,眼神看着亭外湖中的鱼儿,注意力却不在上面,似乎在发着呆。   “楼月哥哥,多日不见,想我了没?”   谢阳很是热情地上前,却遭到一个白眼。   “别对我这么冷淡嘛。”谢阳凑上前去,坐在顾楼月的身旁,“对了,想听八卦吗?”   “什么八卦?”   顾楼月下意识地提了一嘴,情绪没太大变化,不过稍微来了性趣。   “就你那个钟兄,经常听你提三元及第那个,之前我瞧着他对阿依拉有心思,但那小姑娘却是个粗枝大叶,看不出来,这次出兵就想着撮合一下,哪想到我还没出手,他们两个出事了。”   顾楼月心里一惊:“出什么事了?!” 第161章 我都等你   “前几日晚上,阿依拉酒喝多了,在场大多都是西域人,女子酒后失态也没什么,可钟公子是个读书人,害怕她名声受损,想叫人带她回去,结果阿依拉酒劲上来,以为是流氓,一套拳下来,把钟大人的腰给闪了。”   边说着,谢阳递上了一道在金陵城中买的点心,夹起一个喂到顾楼月的口中。   “钟大人身子板弱,到第二天早上才站得起来,阿依拉也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事,为表歉意为其端茶送水伺候了几天,我当时觉着二人有戏,谁知过一日出征,这丫头冲锋上阵,取了对方首级回来赔罪,钟大人看到那还在滴血的脑袋时,直接就晕了过去。”   在西域,送人野兽头颅是一种英勇善战的象征,部族之间亦是如此,甚至有部族首领娶敌方首级,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佳话。   可显然,阿依拉是用错了对象。   顾楼月哭笑不得,“听起来都不像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谢阳回想起来也不禁笑了,“这样也好,不也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顾楼月被谢阳投喂着甜食,看着像荷花酥,一口一个下去,缓过神来时都已经吃了大半。   他并不是个特别喜欢吃糖的人,但最近似是遇到的事太多,能休息的时间又少,所以特别爱吃甜的。   “你是不是最近打听到我突然喜欢吃甜的,特意带回来了?”   “这都被你猜中了?”谢阳故作惊讶。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这又不难猜,你是知道我口味偏淡的,以前也没见你买过这类甜食。”   谢阳一时没有搭话,反倒是抚上顾楼月脸颊,慢慢地移至耳根后的发梢。   “干什么这是……”顾楼月不明所以,触碰着那只不规矩的手,但也没拍开它。   谢阳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眉头微微皱起,道:“我的楼月长白发了。”   如石墨一般的丝发根处,抽出一二根细小的白芽,不长,但能看出不是一两天了。   “有白发不正常吗?以前又不是没长过。”顾楼月不以为然道。   钟贤自打在江南驻扎,头上白发如杂草一般,自己在那江南三年也是操了不少心,更别提以前在醉生楼当班主的时日,身担重任,难免就要操劳。   “你这么说,我可就更心疼了。”   大半年前在西域再遇时,谢阳便注意到顾楼月的白头发,这仿佛是他心头一根刺一般,往后这些时日,他是竭尽可能地让顾楼月生活地快乐一些,好不容易半年过去,那些个白丝统统都不见了,没想到来了江南没一个月,竟又都给他长了回来。   这个时候,谢阳有些后悔来江南了。   “你倒是一头乌黑,不懂那些个人情世故。”顾楼月瞥了谢阳一眼,叹了口气,眉间的忧愁久久不散。   “想必江岭的事你也听过了,我……我在想这是不是一个隐患。”   顾楼月叹了口气,管理一个军队并不是一件易事,曾经管理醉生楼时,因为人少,所以他知道如何对症下药,与钟贤一同管理江南时,虽然人多,但大家都是一条心,众志成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现在,他们当着叛贼,江南民众已经诚惶诚恐,他刚才又当众罢免了江岭,恐怕军心不稳啊。   谢阳似是见不得他脸上有愁容,“你若是烦恼,我派人将他掳回来。”   “不用,费时费力也不讨好,我主要是怕有人以此做文章。”   走了一个江岭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其带来的影响,乱世之下,必定流言蜚语肆意,这一下午回来,已经传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流言了,皆是说他有眼无珠,为祸军心。   “不用费那么多心思,自我重新回到众人视线里之后,说我是鬼神夺舍的,是死而复生的,亦或者是冒名顶替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我哪里会在意这些。”   谢阳没那么多在意的:“倒是你,当年与我在京城全都是骂名,世子与男花魁的话本子数不胜数,说书先生一年到头都不缺少话题,也没见你多有阻拦什么的,怎么现在倒在乎这些虚名了?”   谢阳这么一说,顾楼月倒是顿了顿。   是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起这些来了。   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决定跟谢阳在一起以后,自己愈发地敏感了。   “可能我以前孤身一人,有什么困难只身上前即可,有什么委屈自己受着,现在身边多了个你,我不想让你跟我一起担骂名,受委屈。”   “原来是楼月哥哥心疼我了。”   谢阳语气一柔,看着自家夫人的眼底犯了一阵心疼,上前将其环在臂弯里。   盛夏酷暑,顾楼月身上却带着淡淡的香,他从不沾染熏香,西域一事后更是对熏香退避三舍,身上的香味多半是来自皂角,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味道,确实他求之若渴的人间烟火。   “别乱蹭,热。”   顾楼月话语带着嫌弃,可倒也没推开身上这人。   “军中流言的事,让我试着去解决,别总是一个人硬撑着,别忘了,你的身边还有我。”   顾楼月无奈地笑了一声,“可你也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你在前线厮杀,我总得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谢阳点头,可心里已经暗戳戳地有了计划。   顾楼月换了个话题:“七天后,李长爀要在江南称帝登基,你来吗?”   “不了,我明日便走,他想做什么我并不感兴趣。”   谢阳兴趣确实不大,自从拿兵权上了战场后,他便对李长爀没多大兴趣,若是现在让他描绘出李长爀的模样,恐怕都不一定能说的准确。   现在的他,一门心思扑在战场上,想着尽早结束战争。   “我早一日上战场,便能与你早一日相守,我不想让你等得太久。”   谢阳的话语满含期许,似是这些年的一切等待即将要见到黎明曙光一般。   是啊,谁不想过天下太平的日子呢?   顾楼月:“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第162章 害虫   李长爀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日子选的倒是好,万里无云,烈日高照,那叫一个毒辣,闷热伴着刺眼的光线,属实让这场‘开国皇帝’的登基大典有些别开生面。   金陵城的行宫内,锣鼓喧天,厚重的钟声伴着礼部官员甩下的长鞭,更显庄重。   黄金与锦绸铺路,玉石与珠宝点翠,虽然这场典礼准备地仓促,可该奢华的地方,一样都没落下。   顾楼月坐在大殿阴凉处,倒是头回见这番场面,本想着来的来了,就当长个见识,可也实在受不住天然的高温,干脆旁观得了。   “顾大人安好。”   耳旁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问好,顾楼月转头,姜公公不知何时来了他这里。   “……不必多礼。”   顾楼月从上到下将其打量了一番。   姜公公依旧是那张煞白的脸,锦衣玉带,衣着间还带着刺绣样式,看着虽好看,可也厚重,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他穿这么多衣服,竟然没见冒出一滴汗下来。   莫名有种阴森的感觉。   “公公难道不陪着大殿下登基吗?”   姜公公转过身,视野看向行宫正殿中央,口中略带讽刺地笑了几声,“顾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大殿下在胡闹而已,洒家为何要陪着?”   顾楼月略带一丝怀疑,看来眼前这个姜公公也并不看好李长爀。   “顾大人,咱家最近听闻,民间有些流言蜚语,说是当今太子殿下已经派人潜入京城,缉拿叛贼,不知大人可有听到过的?”   顾楼月抿了口茶:“是有此类传闻,但谣言就是谣言,当下谢统领还依旧在前线,传来的都是屡屡捷报,试问太子殿下的人如何能避过他的十万大军,潜入金陵?”   这本是谢阳用来压下江岭突然离开的消息而编造的谎言,虽然有些个离谱,但是传播出去却挺有用的,至少把之前的都掩盖过去了。   姜公公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话语有些个难以琢磨,“大殿下听到这消息,也是跟顾大人您一个反应,甚至比您还要自信些,认为将来势必会重返京城。”   不知怎的,顾楼月觉着他这话里带着一丝嘲讽。   且李长爀即将要自行称帝,周遭的狗腿子都已经改口喊他陛下,但只有姜公公一直喊他‘大殿下’。   “你不是大殿下的家臣吗,对你家主子怎么不多点信任?”   说来顾楼月还有些觉着奇怪,自李长爀宣告登基以来,周遭的亲信将领早就已经改了称呼,但似乎只有这位姜公公一直称呼李长爀为‘大皇子’,且话语里头还带着一丝鄙夷。   很显然能看出他似乎并不承认李长爀自立封王。   二人闲聊几句,无非金陵城周围的近日情况,不多时,行宫大门传来一阵号角齐鸣——   朱红色的大门被两旁侍从推开,李长爀身穿一席黑底烫金的长袍,五爪金龙绣在上方,头顶上系着明黄色的冠绳,冠冕顶的中端镶嵌着珠宝玉石,细细的流苏垂落在前后。   李长爀相貌算不得上乘,帝王之相捉摸难见,可这一套衣物上去,偏偏还有几分帝王威仪。   “跪!”   行宫两侧的亲信,官员和将领齐刷刷地跪下,参拜这个突然宣告登基的皇帝。   “传闻真真假假,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顾大人还是小心一些才好。”   顾楼月皱眉,“姜公公,你这话我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了,你莫非是知道些旁的?”   姜公公笑了,面色依旧如常,脸上甚至都找不到一丝可以击溃的破绽。   “顾大人想多,咱家自小在宫中,该听的不该听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见识过,咱家可以是个阉人,也可以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聋子,瞎子。”   顾楼月直视着他,目光神情冷峻起来,眼前这人不用说,必定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说不定,还与京城有些联系。   看来以后得多加留意才是。   “说来,顾大人应该是回鹘一族的人吧。”姜公公突然冒了一句。   “这话又是何以见得?”顾楼月淡淡道。   姜公公冷笑一声,“依咱家所见而已,大人不必多虑。”   顾楼月用余光盯着他,心里的直觉告诉他对方绝对在打着什么算盘,可丝毫的蛛丝马迹未露,他一时间也难以揣测出一个结果来。   二人正说着的功夫,行宫大殿的李长爀已步入正厅,手上烧着三炷香,用以告慰天地神明。   “顾大人,前线急报!”   登基大殿正在举行,一小兵却突然来到顾楼月身侧,带着红纸加封的书信,脸上十分急切。   “莫慌,可是军报?”   “并不,是谢将军让小人加急送来的信件,说是要在第一时间送过来。”   正说着,顾楼月已经从小兵的手中接过了信件。   过去一个月以来,谢阳也是寄过家书回来的,大约两三天就会来一封,不过都是委托回城的队伍顺带捎一下,如今这委托专人来送倒还是头一回。   顾楼月在展开信件之前,突然顿了一下,当即朝一旁看去,姜公公却已经背过身,走到一旁,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避讳。   还真是懂规矩。   顾虑的人走了,顾楼月这才打开信件,一目十行地快速扫了一遍。   谢阳写的内容并不多,只是内让他大为吃惊。   ‘金陵里已有皇城内鬼,在数月之前已经埋伏。’   数月之前,那便是在李长爀治理江南的期间,那时局势不像现在这般水深火热,李长爀也没与京城撕破脸。   原来早在那时,便已经渗透进来了。   顾楼月不由得回想起这些日子,他们自以为表面上的顺遂,殊不知都被敌人看在眼里。   可恶,被败了一套。   “顾大人似乎心情不太好啊。”   合上信件后,姜公公正好也回来了,对于信件的内容他只字不提,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确实。”顾楼月大方地承认,“江南是块富饶的地域,农田多,里头的害虫也多。”   姜公公听后不言,目光落在远处的李长爀身上。   “大典快结束了。”   行宫中央,李长爀已经点上三炷高香,宣告天地的仪式也已完成,他振臂一挥,眼神中肆意着野心,口中说着统一边塞西域的宏图伟业,夸赞着自己的辞藻更是不少,也是难为他这些日子正事不做,净做这些个表面功夫。   一通器宇轩昂的演讲说完,亲信大臣按照惯例,跪倒一片,口中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长爀享受着此刻的朝贺,似是已经踏上了紫禁之巅一般。   殊不知,此刻,一抹寒光从台下射出,直直地朝他的心脏而来…… 第163章 挣扎   一切都发生的猝不及防,箭羽射入李长爀的胸膛,下一个瞬间便血溅当场,血渍溅落在滚烫的地上当即便脏了一块,可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接踵而来,目标依旧是这个刚刚才登基的帝王。   “护驾,护驾!”   所幸这些个大臣当中,还是有没中暑的,在李长爀倒下之前呼喊着侍卫。   “来人,抓反贼!谁抓到反贼,重重有赏!”   李长爀吐出一口黑血,双目瞪得老大,身上接连中了好几只箭羽,一旁护着的侍从也未能幸免,几个来回下来,被射的跟刺猬一般。   “皇上尚在,李长爀竟立新朝,大逆不道,当斩!”   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众人吓得四处逃生,可几道身影从人群中逆流而上,穿戴着的是大红色的官服,可在这之下,却是寒冰利刃,有几人臂腕处的袖箭已经蓄势待发,不难看出,刚刚刺入李长爀胸膛的箭刃是出自他们之手。   “你们,你们都是李长颂派来的,对不对!”   李长爀再次吐出几口鲜血,恨意里又带着些许疑惑,极度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回应他的只有刀剑的挥舞声。   …*…*…   “杀,杀人啦!!!顾大人,咱们快走吧!”   身旁的小厮吓得哆嗦,顾楼月也被这毫无征兆的变故吓得愣神,可很快便冷静下来,传达命令:   “去军营,告诉宋叔让所有的禁军都回来,不要从正门走,走狗洞,快去!”   小侍还在愣神,顾楼月赶忙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立即连滚带爬地朝行宫偏殿跑去。   “姜公公,你也……唔!”   顾楼月转头,一块沾了水的湿布迎面而来,他猝不及防,当即吸入一大口,浓重的味道从口鼻而入,整个人差点晕了过去。   这味道他熟悉的很,是西域针对回鹘族人特制的香薰。   浑身泛着无力之余,双臂突然被人架起。   “看来回鹘一族惧怕熏香的传闻是真的。”姜公公将那湿布隔着帕子丢掷一旁,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一脸得逞的笑容,先让他跟这场动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   嗖——   又是一道银光划过,姜公公只觉着脸上突然传来一阵火辣,手摸上去也沾到了红色的液体。   紧接着,眼前原本已经被牵制住的顾楼月一个翻身,臂弯处暗藏着的剑刃没入了两旁刺客的身腹之中,几番挣扎之下,顾楼月便摆脱了束缚。   姜公公神色顿时难看了三分,当即朝行宫中庭吼道:“别管了李长爀了,所有人都来抓顾楼月,要活捉!”   “看来你们的目标是我。”   顾楼月凝眉,虽然他吸入不少的香辛料,身子乏力,可还是留下了些反抗的力气。   挣脱束缚之后,估摸着此地不宜久留,顾楼月当即调转方向,朝着金陵行宫的后花园前行,那儿宫殿众多,又有花草遮掩,只要能逃到那儿,估计会更容易脱身。   对方为何要抓他,根本就来不及多想,现在的他只能一个劲儿地拼命逃跑。   “快,抓住他!”   京城培养的暗卫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不到片刻之余,将他的出路堵得死死的,连带着墙上都有他们的身影。   烈日当空,顾楼月却滴下了几道冷汗。   阳光反射在地上的光线晃得此言,顾楼月粗略一数,少说有数十人,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所有人数,但江南突然多了这么多敌方的卧底,属实是他的疏忽。   “顾大人,莫要挣扎了,老实一点,对你我都好。”   姜公公此时走来,梁上的伤口留下两道血渍,配上他那一张煞白的脸,更显得渗人。   顾楼月眉眼一横,显然不想与之多废话,袖筒中寒光泛起,既然逃脱无望,那倒不如杀出一条血路来。   “别下杀手,要捉活的!”姜公公不免再次提醒道。   “你当我是野猪吗?还要抓活的!”   顾楼月气不打一出来,可也没时间归咎于这些小事,一个上前,他便与京城刺客扭打在一起,他一人之躯,终究不是这些三大五粗的壮汉,加上香辛味在周围肆意,他很快便无力倒地。   “顾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挣扎?”   姜公公趁人虚弱之余,又拿出另外一件布料,捂住了顾楼月的口鼻。   顾楼月还想要挣扎,可是越发无力,这湿布上除了有香辛料,还有迷/药一类的,他用最后的力气挣扎了一番,可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姜公公见大功告成后,挥一挥衣袖,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有无数回了。   “把镇远侯带走,记得给他带上手铐,免得半路上醒了,你们看不住逃了。”   “是。”   “姜公公,那李长爀也要带回去吗?”   姜公公听到这个名字便皱眉,“带回去也是个死,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   金陵城中发生的事,隔了两日才传到谢阳的营帐当中。   砰——   握着书信的拳头重重的砸在案板上,当即便出了个坑来,旁下侍从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成了谢阳宣泄情绪的对象。   “该死的,京城那帮杀千刀的!”   谢阳青筋骤起,且已经红了眼,谁都知道顾大人是谢阳的逆鳞,打不得骂不得,京城的人竟然直接将人给掳走了,这行为属实是在老虎头上动土了。   “立即安排人手,连夜潜入京城!”   “少主……”   送来情报的小兵说了一声,可当即就被谢阳一个横来的眼刀给闭上了嘴,写少主现在满腔怒意写在脸上,不杀个人祭天都算是好的。   “何事,但说无妨。”   谢阳硬生生地压下自己的脾气,顾楼月不在,他不能慌张,若是失了阵脚,恐怕再也见不着对方了。   小兵不敢说话,还是屠爷站了出来:“少主,金陵城怎么办?那边现在乱作一团,估计不能放任不管。”   谢阳没有第一时间作答,默了声,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且心里不断在掂量着。   金陵城肯定是要派人回去的,现在不光是里头乱作一团,且还有奸细隐藏在其中,不解决干净了,恐生隐患出来,但是前线战地又不能说离开就离开,还有现在下落不明的顾楼月……   纠结之时,营帐之外传来急促的声音……   “快,大夫在哪里,大夫呢!?阿依拉她受伤了!”   “怎么回事!?”   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但可以判别出那个在嘶吼着的是钟贤。   谢阳大步朝营帐外走去,屋外已经乱作一团,大批大批的伤员远处送来。   “这是发生什么了?”   众人神情都是懵住的,谢阳先人一步上前,拽住了钟贤的臂膀,对方却想挣扎。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阿依拉,阿依拉她……”   阿依拉晕倒在担架上,一身银灰色的铠甲已经染上了大半的血红,手指尖依稀地在滴着血,看着很恐怖。   钟贤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阿依拉身上,被谢阳牵制住时,一个劲儿地想要挣脱。   谢阳:“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她马上要脱衣治疗,你不是大夫,更不是她的官人,你去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我……”   钟贤一时间展现出无措的神情,人在巨大的打击下会丧失一定的判断处事能力,即便平时稳重如钟贤,也不能例外。   谢阳叹了口气,:“进来吧,当务之急应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营帐内,无论是江南还是西域,所有能主事的人都在,钟贤稍许平复了一番情绪之后,便直言道:   “昨日,我们依照计划朝北方向前行,却在夜间遭到了重兵埋伏,阿依拉带领的小队人并不多,但损失达到了三成,不得已只能撤退回来。”   钟贤简要地说着,有眼尖的人发现他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渍,手微微发颤,虎口还有一道很明显的伤,显然是杀了一条血路才回来的。   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上了战场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已然算是走大运了。   “敌方有多少人?”   “很多,少说也有几千人。”   谢阳眉梢一凝,他知道京城以及周遭驻扎军队数量,几千人虽然说还不到四分之一,但是除去驻守京城里头的,以及他们先前几日干掉的几批队伍,应该是敌方的极限了。   “写书信给边塞,让他们不必再等候,直接进攻。”   “是。”   谢阳当即下发号令,京城敢拿几千人来驱赶他们,显然是做好殊死一搏的打算,可这也紧紧是在江南的战场,若是此刻边塞上万大军入侵,京城当局是拦不住的。   局势对他们是有利的,可前提是,他们能顺利进入京城。   “谢兄,你是想要殊死一战吗?”钟贤双目地震地看着他,“阿依拉她才……我们才九死一生地逃回来啊……”   谢阳转过眼,眼神中不光有执念,坚持,还有一丝决裂,“不是我想殊死一战,而是我们不得不殊死一战。”   “什么意思?”   屠爷在旁道:“钟大人,你与阿依拉的先驱队伍才不过一千人,为何能在只损失三成的情况下回来?”   钟贤下意识地吸入了几口凉气,“诱饵?”   得出这个结果还得绕几个弯,场面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屠爷一解释,就都知道了。   这不过是战场上最常用的招数了,将敌方的队伍逼到死路,有留给他们死里逃生的机会,如此这般,落单的士兵便会回到自家的营地,只要各项条件允许,便可一网打尽。   一窝端不过如此。   “我……我不应该回来的……”   钟贤虽然有个三元及第的威名,可在行军部将上,他充其量只是个能纸上谈兵的书生,如此陷阱,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谢阳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可营帐里已经吵得不像话了,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地争吵着,内容无他,无非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争斗,自然无人估计钟贤。   且谢阳想回江南的心思,也一并耽搁了下来。   …*…*…   几个时辰后,入夜   营地周遭草木皆兵,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神情紧绷的状态,哨兵更是高度集中着注意力,战争随时都可能打响。   钟贤被人安顿下来,身上都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大夫让他好好休息,可自己是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他现在坐立不安,于是便来到后勤,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可没过多久,就被脾气暴躁的老大夫给赶走了。   且离开后,迎面便撞上了谢阳。   “钟大人,来看阿依拉的吗?她已经醒了。”   谢阳顺口说道。   “醒了就好,让她再休息会儿吧,我就不打扰她了。”   钟贤笑着,脸上带着客气与疏离。   谢阳有意无意地提到:“她挺关心你安危的,难道也不见吗?”   “……”   谢阳皱眉:“可是在为下午的事忧心?无事,即使你不回来,也会有逃兵朝着这里赶,与京城的这一战,终归是避免不了。”   钟贤内心一颤。   见其不说话,谢阳又道:“若是无事,你便回金陵城吧,城中出了不少事情,我现在脱不开手,你善于管理民众,回去又能安全些……”   原本钟贤随军出征,是因为这些年一直疏通着江河,熟悉江南以上的地势,但如今与京城越来越近,局势也越来越凶险,让他重回金陵也不乏是一种选择。   “不用,我会留在这里,我欠着阿依拉小姐一条命,不看着她平安,我放不下心回金陵。”   沉默了良久,钟贤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临阵脱逃算什么本事,况且,现在最想回金陵城的不应该是他,而是谢阳才对。   “欠她一条命?”   “……阿依拉小姐是因为我受的伤,可以说,在她晕倒之前,一直是她护送的我。”   一个大男人被女子所保护,这听起来倒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可钟贤说出来时,完全没有任何羞耻之感。   谢阳盯着他良久,“好吧,想留就留下来吧。”   钟贤楞了一下,先前他能感受到谢阳对他的敌意,为此甚至已经在心中准备一套说辞,可完全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别觉着奇怪,我这是看在顾楼月的面子上,你若是碍事,我便直接把你捆了遣回去!”   噔噔噔——   铜铃摇晃的声音伴着一股狼烟,宛如烟花般在奇黑无比的夜里炸开!   “东北方向,敌袭!敌袭!”   位于高处的哨兵用尽全力发声,企图让声音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谢阳刚要说去迎敌,一旁营帐的帘子猛地被拉开。   阿依拉身上裹着纱布,身上的铠甲尚未去掉此前沾染的鲜血,手持一把回马枪,眼神坚毅。   不用说,刚刚钟贤的话语她全听进去了。   “区区敌袭罢了,让小鬼们跟着我,本姑娘带你杀出重围!” 第164章 太子   嘶——   顾楼月是在一阵头痛中醒过来的,人刚刚才有了意识,那种熟悉的乏力感便在身体的各处肆意报复,连想翻个身子都做不到。   这种讨厌的感觉时隔一年又再次回来,他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   顾楼月放弃了挣扎,用自己不多的理智观察着四周情况。   周围昏暗,但也不至于丝毫无光,为数不多的光源来自于头顶木隔板的缝隙,周围木箱子,布袋子居多,静下来耳边还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   估摸着应该是个货船的内侧。   看来在他昏迷的期间,被人当成货物运上了船。   顾楼月稍微动了动,却发觉双手是被固定住的,低头一看,手上结结实实地被安上了枷锁,一旁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馒头。   看来是不想让他饿死。   顾楼月动了动身子,故意发生了点声音,门口有人看守,听到这声动静,开了夹板查看,等看到顾楼月醒了后,当即便去叫人来。   不过一会儿,姜公公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   顾楼月眯了眯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的情况下,眼睛有些不太适应阳光。   “顾大人,招待不周,请多担待。”   下人端来座椅,姜公公走下船舱,坐在顾楼月对面不过几米的位置,手捧一杯茶,神情倒是悠然自在。   身旁三两个侍卫盯着他,完全没有一丝可以潜逃的机会,顾楼月也不挣扎,直了直腰杆,身下是一堆稻草席子,很是搁人。   看着姜公公那副得逞的模样,似是在等他先开口,可顾楼月却调笑一声:“怎么不给我来一杯茶?”   姜公公太阳穴抽了一下,却叫旁人照实给上了一杯。   本想着这下能好好谈谈,却不想,等茶水上来后,顾楼月就着身旁的白面馒头,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压根儿不理他。   姜公公讽刺道:“顾大人高风亮节,如此气魄,即使将来沦为阶下囚,恐怕也不会担心精神方面出什么问题。”   “看来你很有经验,且连我未来的下场都知道了。”顾楼月吃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碎屑子。   “顾大人,您别太自信了,边塞战场倒戈,江南勾结逆王,这哪一项不是死罪,阶下囚尚且还有一条命,你有什么?”   姜公公话说到后面,语气里掩不了的轻蔑。   “我有什么?哈哈!”顾楼月轻笑两声,配上一头杂乱无章的黑发,整个人更显疯癫,“若我如此罪该万死,你们为何要留我活口,为何还得给我端茶送水,刚刚那馒头,丢到水里喂鱼,也比喂我这么个将死之人好吧。”   姜公公不说话了,显然是被拿捏住了,他不觉得顾楼月会自视轻贱,可殊不知,顾楼月什么样糟糕的经历没遇到过?   “顾大人何出此言?”   顾楼月喝下最后一口茶水,问道:“李长爀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那日在他的登基典礼上,所射出的箭羽都下了毒药,每种都是见血封喉的效果,他不可能活到第二日。”   顾楼月笑的更加得诡秘了,“李长爀何等尊贵,你们却要对他下杀手,而我却要留个活命,明显我这个人对你们更有些价值。”   姜公公面色未改:“顾大人,人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才是一种不幸。”顾楼月笑容中带着一丝惆怅。   既随着谢阳做了反贼,那便要有以身赴死的决心,他做不到置生死于不顾的心态,可若是像个小鬼一般嚷嚷着怕死,那才是让人看了笑话。   他顾楼月,最讨厌让人看笑话。   几个回合下来,姜公公也不想再在顾楼月的身上自讨没趣了,“留你活口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这艘船最终的目的地是京城,你就不要想那个姓谢的能来救你,他能不能从京城赵家的军队活下来都不一定。”   顾楼月凝视着他,那淡然自若的神情终归是在这一刻瓦解,“我为诱饵,以此击溃谢阳是吗?”   算算时间,谢阳逼近京城时,发现了江南内部有奸细,而且在李长爀的登记大殿前后,京城的军队便朝着他们有猛烈进攻,这时,正好他自己被敌方掳走……   江南战事集中于与北交接一块,消息穿的恒快,他昏迷已经有两天,谢阳必定是得到了消息。   此时将军交战之际,传来一番噩耗,绝对会影响人的定性,谢阳若是战死,那是如了他们的意了,若是没死,接着杀入京城,也没关系,京城里还有顾楼月这个人质,怎么算,李长颂的盘算都是不亏的。   “谢世子的英勇善战传承于当年的北寒王,硬碰硬自然毫无胜算,咱家所做的,无非是多一成胜算而已。”姜公公不免露出一丝得意,“人都知道谢世子是个情种,就是不知顾大人您在他的心中有多大分量?”   “哈哈哈哈!多大分量?怎么你难道指望他能为我放弃这些年打拼的一切?做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王吗?”   顾楼月开怀大笑,若不是手带枷锁,坐于草席之上,估计没人会觉着他是个囚徒。   “他若是个二者择其一的人,我必然不会选择他,没有权能的蝼蚁才会做出选择,我与他野心很大,什么都想要!”   话语的末梢加重了语气,配上他那一副狂妄的模样,旁人甚至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顾大人就在此好好呆着吧,但愿你再见到他时,双方都是活人。”   “承蒙祝福。”   姜公公见此,不想再多说,或许他还是小看了顾楼月,原本认为他不过就是个谢阳上心的玩物,殊不知被摆了一套。   都没关系,在对方心里的地位越重要,将来可以当做筹码的价值就会越大。   现在还早,京城才是他们的主战场。   ……   姜公公离开后,屋子内又再度恢复了昏暗,与刚醒来时无二,只是多安排了一些人手巡逻。   顾楼月朝后倒在草席上,杂乱无章的稻草扎的他有些难受。   明明之前是睡过这样的床的,可跟谢阳在一块儿,吃穿用度都上了一档,与其翻云覆雨时的床垫都是金丝软珍,今儿沦为阶下囚倒有些不习惯了。   还有嘴里也是无味,口中回味着刚刚那干巴巴的馒头和泛苦发涩的茶水。   谢阳把他给养刁了。   摸了摸胸怀,那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   纸张不会有温度,他也不想看,只是翻了个身,找一个何时的角度,念着以前的记忆入眠。   我的小狼崽子,你可要快点来找我啊。   …*…*…   关押着顾楼月的货船一路朝北行进,黑暗的房间让他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只能通过夹板照射下来的光线,和一日三餐送来的时间来推算他被关押的时日。   期间,有天晚上外头很是闹腾,上方踩在夹板上的声音仿佛有数百人之多,其中还不乏穿插着兵器相互碰撞的铮鸣,人们口中说着什么‘偷袭’,什么‘快逃’一类的。   反正他那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一夜过去倒也重新安静下来,只是那晚过后,他的饭菜稍微上了个档次,不再是那么难以下咽。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他才重见了光明。   走出船舱时,船上的人少了很多,他被押送着下船。   此地为京城城郊外的一处岸口,再往前便是京城的护城河,前些日子刚过完中元节,河上还有零零散散的花灯,只是已经尽力过一番世间的摧残,华丽的外表已然不见,只剩下一具能支撑在水面上的内架。   “姜公公,我们奉旨前来,人呢?”   “竟然是周统领前来迎接,洒家何德何能有这福分。”姜公公阿谀奉承的话几乎是张口就来,身后三个人押送着顾楼月,仿佛他真的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混蛋。   “这是曾经的镇远侯顾大人,若不是太子殿下同咱家说过他是回鹘一族的人,咱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   说着,姜公公将一囊*交到周玉箫的手上:“这香辛料您收下,对了,周统领似乎还和顾大人是旧识,咱家提醒一下,可莫要趁着这个时候报旧仇啊,要不然太子殿下为难咱家可怎么办?”   周玉箫接过,神情冷峻,回头对着一侍从道:   “喂,你去接人,剩下的人重新调整队列,务必在日落之前返回京城!”   “是!”   ……   顾楼月许久未出来走动,身体还没来得及习惯,就被塞上了布条和蒙住了眼,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只能用耳朵来分辨。   周玉箫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短短几句话,他便知道,自己的性命再一次做出了转交。   周玉箫的手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不大,隔着衣物布料传来一阵暖意,带他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开始行驶,那人才摘下他的眼罩与口中的布条。   马车内的光线并不刺眼,顾楼月眨了几下眼睛倒也适应了,只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时,差点就骂出声:   “江岭!”   对方倒也是不意外,似已经料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半月不见,顾大人怎落得如此狼狈了?”   江岭似是清高在骨,语气里毫无轻蔑,反倒是多出一丝关切来。   顾楼月哼了一声,“江统领果然是位福星照耀的人,半月前与我所说的抱负,不到半个月便实现了。”   “我只效忠应该效忠的人。”   顾楼月靠着马车后座,他今日还未进食,不免有些乏力,“说说吧,半月不见,你是跟了周家,还是直接跟随了太子殿下。”   “是周家帮我觐见的二皇子。”   不知怎的,顾楼月觉着江岭的话有些少,平时他可是话多的家伙。   顾楼月接下来不问,他自然也不开口,老实地就像一个府邸中的下人,安静的很。   马车一路进京,直接驶入皇城里。   京城早无往日的喧闹,耳边只有稀稀拉拉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顾楼月未曾想,时隔一年未回的京城,曾经纸醉金迷的天子脚下,竟也是一片萧条之景。   马车逐渐驶过朱红色的宫门,随后便停了下来,顾楼月步伐虚,手上还带着枷锁,靠着江岭的搀扶才稳步下了马车。   “顾大人,太子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周遭多了不少人,不光是护卫,暗处还有几道气息,周玉箫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正经起来倒有些不习惯了。   “带路吧,希望我还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饭。”   顾楼月看了眼即将要落山的斜阳,不免地苦笑一声。   “这就未必了。”   周玉箫作为押送人,自然得由他带着顾楼月去见李长颂。   一路上,宫女,侍卫,太监都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后宫嫔妃的加冕。   如此礼遇来对他这么个犯人,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不过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嘛。   “喂,周玉箫。”   “何事?”   “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当我巴不得你早死。”   “你说话还是那么呛人。”顾楼月叹了口气,自然知道周家小姐的事,这辈子在周玉箫心里是过不去了,不过也没关系:   “喂,周玉箫。”   “又要干什么!”   “我成亲了,跟那个当年在京城的死对头。”   “!?”   顾谢二人成婚的消息,只有边塞一带的人知道,所有当顾楼月把这句话说出来时,所有人都惊了。   在场的大多都是京城的老人了,谁还没听过顾楼月和他当年死对头的那些事?   周玉箫更是瞳孔地震,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两声,也是自己这是在押送途中,转过身,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神看着他。   现场唯一淡定自若的,恐怕只有江岭了。   “真的,没骗你,还没出三个月,现在还在新婚期。”   顾楼月笑着说着,脑海中似是想起那个人的身影,整个眼眸都写着‘幸福’二字。   这真不想是在骗人的样子。   “所以,若是我死了……若是我死了,也请告知他一声,就说是我这个人命贱福薄,与他无缘吧。”   “你这个家伙……”   顾楼月说话之时,脸上不带泪水,不带哀伤,只是用平静的话语来描述着,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故事一般。   周玉箫应下了这个请求,当下因为人多眼杂,也不好与顾楼月细谈,明着嘲讽了他几句,他倒也一一应下,仿佛没什么脾气。   只有在旁的江岭,没由来地握紧了拳头。   一行人直达东宫,迎面而来的金砖玉瓦彰显着此处主人的高贵沈峰,服侍的婢女来来往往,亦有大内侍从端着奏折进进出出,与一路走来那萧条的皇宫完全是两个世界。   “到了,我职位在此,无诏不能入东宫,就送你到这里吧。”   周玉箫停在了门口,不在上前一步,而殿门内已有管事的太监来此接应。   顾楼月应道,然后上前,抬手,展示一下自己的镣铐,问道:“我还要带着这个吗?”   “当然,反贼哪还有自由身?”   过来人未说话,从东宫走出来的太监尖着嗓子反驳着,眼神里带着轻蔑。   顾楼月也只好作罢,台步上前,在越过那朱红色的门槛前,突然被周玉箫拽住了肩膀。   猛的一愣,可还没等他反应,周玉箫凑到他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留意身边人。”   顾楼月不明所以,那太监的声音又再次传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你们是想让太子殿下等你们吗?”   周玉箫松开手,朝后退了一大步,“无事,只是警告他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大太监见此,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顾楼月跟在他们之后,一路上都在揣测周玉箫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身边人?   现在身边除了周玉箫,有几个是他认识的?   还是说,这是让他注意身边有人会害他吗?   于此,顾楼月也没放在心上。   …*…*…   东宫正殿   顾楼月刚进大殿,迎面便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长颂。   他如今身着黑金蟒袍,头戴玉冠,仅仅是在伏案批阅奏章,亦能看出一丝上位者的威严,只是常年习惯的内敛,让他变得倒也不是那么不可接近,可即便如此,这都是李长爀身上见不到的。   都说金銮殿的风水养人,这话倒是不假,比起一年前的李长颂,现在的他还多了一丝帝王气。   “顾大人,细算来,我们有一年未见了。”   李长颂抬起头,合上手中的奏折,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确实,这一年变化挺多的,你倒也是听我的话,说是留在京城,当真未出城半步,这太子之位应该也挺顺利的吧。”   顾楼月说话大言不惭,再到一旁大臣的呵斥。   “诶,不得对顾大人无理,他可是我的恩人,没了顾大人,我说不定还在跟李长爀斗得你来我往。”   李长颂眼眸里的得意掩盖不了。   顾楼月皱眉,“这些话就免了吧,你留我一个活口,应该不是想来感激我的吧。”   “当然不是,有顾大人在身边,我安心的多了。”李长颂放下奏折,缓步上前,走至一旁的屏风处。   屏风上画着的是千里江山图,可看着有些泛黄,多了一丝年代感。   “你这是何意?我一个叛贼,怎么有我在身边还觉着安心?”   李长颂朝着顾楼月伸出手,“顾楼月,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论朝堂谋略,你不输于任何一恩科进士,论为人处事,你比那个一根筋的钟贤强上不知道多少倍,李长爀已经死了,李长煜又是靠不住的,现在我才是太子,孤才是正统,你跟了我,我可以将你的潜力发挥到最大。”   顾楼月不为所动,李长颂又多说出了一些更加诱人的诱惑,诸如宰辅之位,诸如太庙之荣,桩桩件件若是单拎出来,都是一个人可能毕生都达不到的目标,此刻如不要钱的玩意一般摆在顾楼月的面前。   可惜,他看都不会看的。   “你已经是太子了,且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你,那个皇位早晚会是你的,你还有何不满?”顾楼月歪头,眉头紧锁,“莫非你难道觉得我和谢阳能把你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   “哈哈哈哈,顾楼月,你果然没那么好糊弄!”   想听的话语没能得到,李长颂倒是笑了出声,“你说出的这个假设,我并不认可,但我不会排除其发生的可能性,所以我会将一切可能都掐死在摇篮里。”   眼前这个人似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貌,狂妄,自大,虚伪,谨慎……完全符合一个上位者应有的特性。   “所以,我可以知道,我在你眼中究竟还有何种利用价值吗?”顾楼月道。   “牵制谢阳,仅此而已。”李长颂直言:“若是你愿意临阵倒戈,我会考虑解开你手中的镣铐。”   言下之意,归顺于他,可以获得自由。   顾楼月心里掂量了几分,一年之前,京城夺嫡的争斗或许还仅限于各个皇子之间,那时人们都觉着,谁拿下了江南,便是拿下了民心,谁拿下了民心,便可以坐上东宫之位。   然而一年过后,如香饽饽般的江南变成所有人弃之鄙夷的地方,曾经失势的二皇子未出半步京城,手中未有功勋与佳绩,便登上了太子之位,而谢阳如一匹隔空而出的黑马,统一了五十年叛乱的西域,且成了大魏最具威胁的敌人。   说谢阳在李长颂心里有没有重量,那是不可能的。   尽管说是要牵制,说不定他还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你放我自由,我告诉你一个军情如何?”   “可以,但这自由只是解下镣铐,且你不能出皇宫。”李长颂说出了他的条件。   顾楼月点头,跟他估猜的大差不差,毕竟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自由,必然是有条件的。   顾楼月手上的镣铐被人解开,留下一道粗壮的红印,手腕内侧还都已经破了皮。   “说说吧,什么军情,敢糊弄太子殿下,有你好果子吃!”太监尖着嗓音道。   顾楼月睥睨了在场几人,道:   “信王没死,他还活着,已经策反了。”   !!!? 第165章 慰藉   不到二十个字的句子,令在场众人都慌了神,李长颂更是神色大变,手握着的扶木当即出现一道裂痕。   “胡说,信王大人一生忠君爱国,怎会因为你们三言两语就策反!”   在场的大臣不可置信地道。   “够了,闭嘴!”李长颂低声嘶吼一句,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信王大人自刎于边塞城外,这是被数千人都看在眼里的,顾楼月,你莫不是在胡说!”   顾楼月冷笑一声,“当初连我都以为谢阳死了,在京城的行刑台上,脑袋都和身体分家了,多少人看在眼里,如今他还不是好好活着,你怎么确定信王必死无疑呢?”   顾楼月眼神坚定,丝毫不闪躲,可内心也暗自生怕,这是他铤而走险而下的一步棋,被发现的可能并不是零,所以现在就看谁的演技更高一筹了。   “你既然说信王活着,那他现在在哪里!”   李长颂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一旁的大臣也等待着顾楼月的下文。   “自然是在北寒。”   李长颂死死盯着顾楼月,似是想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赵家大臣倒是面色煞白,快步来到李长颂的身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段话。   肉眼可见,李长颂的脸色又难看了三分。   “胡说。”   顾楼月心头一惊。   李长颂眼中泛起阴霾:“前几日边塞叛军入关,你还敢跟我说信王在北寒?”   顾楼月表情一凝,随即相同了点,接着李长颂的话就说下去:   “太子殿下的消息可真是及时啊,前几日我还被关在昏暗的船舱内不见天日,如何得知边塞的人已经入了关?”   李长颂神色一黑,“你是谢阳的亲信,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反正你也不一定会全然相信不是吗?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就悉听尊便吧。”   顾楼月双手一摊,一副谁奈我何的摆烂模样。   自打一开始,顾楼月没打算能百分百取得李长颂的信任,他能够相信李承没有死,已经超乎预期了,边塞叛军入关是在谢阳的计划之内,只是被提前了而已。   李长煜多半是将这一真一假两件事给并联在了一起。   “顾楼月,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长颂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仿佛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我的信息只局限于被抓到之前,在这之后的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顾楼月这些说的倒是真话,“若是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您也可以选择放了我。”   “顾大人,您可是我对付谢阳最好的一枚棋子,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呢?”   李长颂执着了一番,见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叫一旁的人带顾楼月下去,领走之前,还督促他们要严加看管,实时汇报。   虽然手上没了镣铐,可身后多了不少明目张胆监视的双眼,顾楼月心里默默地记下一笔,便老实地离开了。   现在不急,毕竟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出敌人的手掌心,倒不如安分守己,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顾楼月被众人簇拥着走出东宫大殿,如此‘众星捧月’,一点也不好受,可刚一出殿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在等着他。   “顾大人。”   “你为何还要等我,不跟着周玉箫离开?”   顾楼月略带疑惑地看着江岭,还未等江岭回话,身后的太监便叫嚣着:“你是何人,这有你什么事!东宫太子殿乃是重地,岂容你再次闲逛!”   “我是奉周统领的命,禁军这里也要派出人来监视顾楼月。”江岭没有丝毫语气地说道。   “……既是周大人的意思,那好吧。”   想耍威风没耍成,那太监愤恨地瞪了一眼江岭,然后便带人在前领路。   路上,江岭站在顾楼月身后侧,默默地不说话。   许是这偌大的宫殿只认识江岭一人,顾楼月不免放下了对他的成见,说了几句:   “你算是攀上高枝了,周玉箫是我认识的故人,他为人处世一向不错,你好好跟着他,将来无论哪方输赢,都不会饿着你的。”   江岭依旧不说话。   顾楼月:“你估计是第一次来京城吧,这幸好你来的是夏天,天气不热,等天凉就得买些棉被棉衣什么的,京城的冬天寒风刺骨,炭火又贵的下人,不早点备着些过冬的物件,可是很难熬的。”   江岭:……   “都给我管好你们的嘴,皇城重地,不是你们聊天的地方!”   顾楼月撇嘴,“你这太监可真不会做事,你们那太子殿下做梦都想要我口中的消息情报,我这一时兴起开口说两句,也就你这么个蠢货敢拦着。”   太监气不过,顾楼月又说的在理,冷哼了一声,不过倒是把耳朵给竖起来了,心里生出了邀功的心思。   旁人想听,顾楼月倒还不说了,眼神瞄着一旁的江岭,对方似乎对他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倒也懒得自讨没趣。   李长颂为他所准备的院落只是一处宫殿,宫墙高耸,宛如一座牢房。   顾楼月走进去,没有两步,身后的大门重重关上,他下意识地回头,却也于事无补,连江岭都没进来。   宫殿内,宫女太监都坐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关注他这么个大活人。   顾楼月耸耸肩,径直走入大殿屋内,床铺已经收拾好,他直接躺了上去,没过几秒便入了梦乡。   原谅他这段时间精神紧绷,连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   他这一觉就睡到了入夜,醒来时头还晕晕乎乎的,似是好久没睡这么死了,坐起身后,肚子还叫了两下。   下床,走到外头,跟守夜的宫人知会一声,便等着宫中御厨的投喂了。   既然已经出来,顾楼月也不打算回屋,准备在这座小宫殿的凉亭石桌上吃饭。   宫殿虽然不大,可假山石,竹木林,还有小桥流水应有尽有,似乎是后宫宠妃的院落,七万八绕的,也能让派来监视他的人有可以隐匿的点。   “顾大人,您的夜宵。”   “哦……嗯?怎么是你给我送来的。”   最先是一道鲜香入鼻,顾楼月还未判别出是哪种美食,来人直接映入眼帘。   是面无表情的江岭。   “上头派的活而已。”   顾楼月苦笑一声,“依我看,倒不一定是上头派的活,你是这京城为数不多与我相识的人,多半是他们想借着你,看看能从我的口中再撬出点什么来吧。”   江岭不言,只是手又紧了紧。   “没事,倒是你,来京城怎么变得沉默寡言了?莫不是还记恨着我当时的话?”   江岭不言,只步上前,放了个东西在桌子上,啪嗒一声轻响,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这个给你的。”   “给我的?”   顾楼月皱了皱眉,是在想不来为何平白无故的,江岭会送他东西。   拿起来瞧了瞧,是个如玉做的外壳,模样倒是挺像姑娘家用的胭脂盒,打开里头,一股清香袭来,不是令他厌恶的香辛,而是中草药独有的味道。   “这是胭脂吗?送我这玩意干什么?”   顾楼月下意识地认为要么江岭是拿错东西了,要么就是送错人了。   “这是凝痕膏,那个枷锁,顾大人您带了很长时间了吧。”江岭道。   顾楼月一愣,抬手,借着月光看到自己那有些破皮的手腕,自下了枷锁后,他都没多太在意的,受疼也不过是像以前没有谢阳一样忍着。   若是谢阳……若是他还在的话,估计会心疼的吧。   “谢谢。”   “顾大人,夜宵要凉了。”   经这一提醒,顾楼月才打开食盒,里头是一碗面,龙须面加上了些青菜香菇的盖头,看着素,却是拿高汤吊着的,但不见油,估计是被刮掉了,所以有股鲜味。   拿起筷子,吃上两口,不冷不烫,味道恰到好处。   “对了,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问什么?”   顾楼月边吃面边道:“身后埋伏的人都等着呢,大半夜不睡觉,可不是来看我吃夜宵的。”   江岭这时倒也不木讷了,坐下来,正欲开口,周遭的草木丛林生出了不少动静。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这些家伙,这么等不及的吗?   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一些话术与借口,就看江岭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李长颂那便必然也不会对他的话全然相信,但是也不妨碍他说瞎话。   “顾大人,多日不见谢少主,你想他吗?”   顾楼月:……这是什么问题!?   吃面的动作都停顿了,他套话都准备妥当了,呼之欲出的回答当下被他憋回了对子里面,硬生生地憋出来两个字:   “想……吧。”   “你想他哪一点呢?”   顾楼月:不会问可以不问。   “……就不能换一个问题吗?”   江岭:“你有多想他呢?”   “……”   顾楼月抓狂了:这还是江岭吗!?这确定不是京城某个八卦说书的人附体吗?   …*…*…   “所以,你们呆了一晚上,就给我带了这些回来?”   李长颂脸色相当难看,拧起的眉毛都能拧死一条虫了,看着派出去的暗卫所传回的材料,将近厚厚一沓的纸张,上面全都是顾楼月与江岭的一问一答,不少都是有关于谢阳的事,可没有一个对话是他想要的。   “殿下,都记下来了,为防止有遗漏的,属下安插了两个人分别记下的,叫来之前还核对了一番,不曾有误。”   暗卫老实答道。   李长颂脑门子抽抽的,强忍着耐心再看了两张,可还是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样,随手扔到书桌上。   “你们继续监视,头两天而已,说不定这只是顾楼月的障眼法,再等一等,说不定他那天就说漏嘴了。”   李长颂心有不甘,可不放过这一件事。   “是,大人。”   暗卫接旨退下了。   李长颂闭眼,身后的侍女在他的太阳穴上按了按,精神有稍许放松之余,房门突然破开——   “大人,西方军报!”   “是捷报吗?”   李长颂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神情带着一丝期待和小心翼翼。   来报的小兵面露苦涩,将军报递了上去:“赵家将领未能守住岭南三城,三日前已失守。”   李长颂瞳孔一缩,急忙打开军报的信纸,上面字不多,无非是诉说着出师不利,粮草被夺,三城失守,以及想要调兵的请求。   “怎么如此……”   李长颂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赵家士兵可是他的母族将士,当年手握三分兵权,连父皇都曾忌惮过,边塞……边塞只不过是一群异族莽夫,他们怎么可能……   等等!   李长颂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昨晚,顾楼月跟他说了,信王没有死,他在北寒……   难道说,真如他所昨日瞎说的那般,是信王亲自带兵吗?   若是信王带兵,那么他们还能有几成胜算。   想到这里,李长颂都想给昨日的自己一巴掌,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长了个乌鸦嘴。   “传令下去,让西南所有将士退居江河界内,以河流界线为底,严防边塞蛮族入界,江南一带战略不变,以守为攻,制造机会,如有突袭的机会,一概不能放过。”   眼下,江南和边塞皆已失守,回想一番,边塞是因为不得已,而江南完全是因为李长爀那个蠢货,真的,死都算是便宜他了。   “是!”下属接旨。   身旁赵家幕僚上前,“太子殿下,如今当务之急,还得是从顾楼月的身上寻找突破口,若是能在他的口中逼问出敌军的情报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他也是我们用来牵制谢阳的一枚棋子,将来必有用处。”   李长颂目光凝重,“这是自然,我现在等不到他主动开口了,去把姜公公叫来,击溃人心这种事,他来最有效果。”   …*…*…   皇宫院落内,顾楼月再一次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的遐意生活。   床具是金丝软枕,江南丝绸为被褥,感觉就像是睡在几千张银票子上面。   吃食完全由江岭照顾着他,算不上山珍海味,反正荤素搭配很全,这几日吃下肚,似是把前些日子瘦掉的那些肉全都给补回来了。   “江岭,你心里憋屈不?”   顾楼月吃完了一顿,由于不能随意出入宫殿大门,所以碗筷都是由江岭给他收拾的,一次两次到还好,这两日下来,他还真有些过意了。   “何来憋屈一说?”   “你看啊,你想来京城,是想去追随那些正统的皇亲国戚,结果我被俘,你本应该看笑话才是,结果伺候我来了,怎么说呢……心里应该不好受吧……”   顾楼月说这话倒也不得已,只是他知晓江岭的心高气傲,堂堂江南的统领,净做些伺候人的活,这换谁也不会接受,就算是李长颂这个太子下的直属命令,恐怕都会心生怨念。   江岭面色平淡如水,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残渣,只是道:“没什么好不好受的,这些事我还是能接受的,若是不想做,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顾楼月嘴角抽抽:这孩子,被毒害得不浅啊。 第166章 当年真相   “你心态倒是好。”顾楼月讪笑道,既然他是自愿的,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大人,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御膳房时,碰见他们今日进了几筐鱼,要来一条吗?”江岭收拾好了餐盒,临走时突然问了一句。   “京城还真是老样子,外头水深火热,里面依旧纸醉金迷,前线断粮是常有的事,宫里还想着吃鱼。”顾楼月嘲讽了一句,但也不忘给自己留个口福:“来条清蒸的,别挑大的,不然我吃不完。”   他自然不是那种委屈自己,便宜他人的圣人,既然能吃鱼,他为何放过这个机会。   “好。”   江岭一口应下,刚要离开,外头一阵喧嚷,还未等通传,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顾大人可真是心大,在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怎么能把自己的喜好直接说出来呢?”   此时是初秋,天气算不上太热,所以便开了殿内的门窗,以至于对方都没敲门,就这般径直走了进来。   姜公公脸上挂着假笑,身上是宫内的侍官服,手上的拂尘甩了甩,就是一副大内总管的模样。   顾楼月凝眉看向来人,这张脸他是怎么都不会忘的,“姜公公抓我有功,不多享受些荣华富贵,怎么有空来找我这个阶下囚了。”   姜公公阴冷地笑了两声:“顾大人还请不要妄自菲薄,您现在可是宫里的香饽饽,旁人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江岭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似乎也是在观察着。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顾楼月坦言道,并不想继续打太极。   “啊呀,没想到咱家这么不招顾大人待见啊。”   顾楼月眉头一皱:“闭门,送客。”   姜公公急忙道:“顾大人想知道回鹘一族与皇上的关系吗?”   “这些,你在江南便已经说过了,又何须再提?”   姜公公冷笑:“江南因为有大皇子在,所以不能说的太多,如今整个京城都是太子殿下的,况且太子殿下也默许了,你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顾楼月站了起来,仔细回想着,姜公公在江南所说确实不够详细,里里外外都有漏洞的存在,而且他当时似乎也表明了: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   当时他与谢阳都没有细想,这番话若是换个意思,是在这些之余,还有不能说出口的吗?   “顾大人,真相就在眼前,不打算去看看吗?”   顾楼月犹豫再三,终是说道:“可以,但我要带上江岭。”   江岭在旁愣了下,似是没想到顾楼月会突然间提到自己。   “没问题。”姜公公丝毫不介意。   …*…*…   虽然关在皇宫里面是禁闭,可不出三日,他便出去了,而且还是被请出去的。   这处行宫的位置偏,想走出去还得绕过一个御花园,顾楼月突然想着江岭每天给自己送饭送菜,走这么多路还能准时准点地来,心里也不禁泛起怀疑。   江岭那忠于皇族的性子,能接受自己干这种杂事吗?   “顾大人身边这位,似是江南的熟人啊。”   姜公公自然注意到了江岭,眼神中带着几分打量。   “江岭,你们难道不熟吗?”   记得没错,江岭当时是投奔李长颂麾下,理应与姜公公熟悉才是,可听着他现在这语气,似乎两人还是头一回见。   姜公公盯着他良久,眼神仿佛想要将他看透一般,而江岭就这么让他打量着,未多嘴半句,若不是知道他曾经是江南的禁军统领,恐怕旁人只会以为他是个嘴紧的下人。   “呵。”姜公公轻笑,“顾大人说笑了,也不是谁都能在咱家这儿混个眼熟。”   二人谈话的这一会儿,便已到了太和殿。   顾楼月心头一紧,这太和殿他可是知道的,是皇帝的主殿,难不成这姜公公是要直接让他面圣?   这他可从没听说过啊。   殊不知,在大殿门口,姜公公比他先一步停下来,点了几个侍从,而后叫一旁候着的婢女拿了能捂住口鼻的方巾,逐个系在脸上,连江岭都没有落下,却唯独顾楼月没给。   “顾大人不必觉得例外,这些东西是用来保护我们的,您不需要,或者说您用不上这玩意。”   顾楼月不解:“何意?”   姜公公却不着急,“等下您就知道了。”   几人准备就绪后,在顾楼月满头雾水之余,侍女拉开了太和殿禁闭的大门,当前一阵劲风吹过,扰乱了众人丝发末梢。   与之一并而来的,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顾楼月猝不及防,吸入两下,可只觉得是普通的香气而已,甚至味道还有些淡,甚至都还没到需要捂住口鼻的地步。   噗通——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重响,放眼看去,竟然是一侍卫重重地倒在地上,听那响声,多半很疼。   “哎呀,快把他带下去,别碍了事!”   姜公公鼻子被堵住,说话声音尖里尖气的,配上那一口太监音,甚至有些可笑;拂尘挥了挥,似是想将周遭这味道散一散。   连一旁的江岭都在围了方巾的基础上,又捂住的口鼻,皱着眉头,很是难受的模样,在场众人,除了顾楼月,皆是如此。   “顾大人,咱家也不卖关子了,这种香味中原人避之不及,少量吸入便能迷魂,若是大量摄入,则六神无主,神志疯癫,可这天底下,唯有一类人可以处之寻常,那便是……”   “回鹘一族,那这香味便是回鹘一族特产的回魂花。”   顾楼月这些年一直都在收集有关于自身族群的一切信息,破碎的信息加上姜公公所提示的这些,很容易串联起来,猜出这个答案倒也不难。   回鹘一族世代种植栽培回魂花,自然族中子民所受回魂花的影响不大,旁人吸上一口便能倒地不起,而顾楼月无任何遮挡,甚至还觉着这些味道淡了些。   可以说,自己追寻多年的真相就摆在眼前,这一次,不再是掺假与虚晃的。   不管前方是何种结果在等待着他,顾楼月此刻都做好了准备。   “顾大人,里面请。”   姜公公率先进去,顾楼月喉结动了动,刚要上前,突然想到跟在自己身后的某人,猛地一回头。   果不其然,江岭做了上前的动作,显然是想跟他一同进去。   “你留在外边吧,一会儿等我出来。”顾楼月想了想, 又补充两句:“这里面的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知道少一点,活得久一点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在刚踏入殿门时,顾楼月便注意到姜公公带他来的是皇帝的宫殿,那回鹘一族的秘密势必更跟皇族有关联,而且前后牵扯三代人,北寒王也牵涉集中,若是什么好事,哪里会遮掩数十年之久,多半是见不得光的丑闻。   而钟贤是以皇族为荣,家族世代都给他灌输这个精神和理念,若是让他知道了,估计会对他的观念造成一定的冲击。   他一心一意想要侍奉的皇族不过如此。   秉着这些日子的钟贤对他的态度,顾楼月还真的不想让他参与进来。   “无事,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知道这些事情。”江岭说道,话语间有着一股莫名的坚定。   顾楼月见此,叹了口气,情况的发展也由不得他。   进入主殿内,那回魂花的香味越发地浓烈,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几个医女和太医在里头伺候着,姜公公领着路上前,一旁人见着顾楼月不带任何遮拦物件,纷纷睁大了眼睛,却也不说话。   最里头的床榻处有一消瘦的身影,听到来人的声响后,带着激动的语气道:   “药,是药来了吗?”   姜公公回道:“启禀皇上,药带来了。”   顾楼月此时上前,见到那人时,瞳孔都不由得一缩。   纱制的床幔之下,躺着的正是大魏当代皇帝。   顾楼月是见过他的,且印象很深,但他是如何也不会将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与那个老谋深算的皇帝联系在一起的。   眼前此人不光是瘦,连眼神都是暗淡无神的,喝着药时,都控制不了自己的下唇额,扫了不少药汁在枕头床垫上,行动迟缓,双手甚至拿不好碗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大魏的皇帝。   “顾大人,惊讶什么?莫非是第一次瞧见长期吸入回魂花的病人模样?”姜公公用帕子擦着老皇帝的嘴角,轻蔑地笑道。   “长期?”   姜公公解释道:“一年前,大皇子去了江南,五皇子远赴边塞,京城权势都交由太子殿下来掌管,只不过皇上早已不考虑二殿下,自然就没发现他的野心,当时的二殿下也隐藏的很好,收买了皇上身边的人,教唆他们在皇上的药膳,饮食包括洗澡的泉水里都放入回魂花,长此以往,令他神魂疯癫。”   江岭突然道:“不是说当年有妃嫔用回魂花争宠,当场的就被发现了吗?”   姜公公:“皇上是认得回魂花的味道,可他并不是回鹘族的人,若是量小,如细丝微量般,他自然察觉不出来,且回魂花没有毒,为皇上试菜的宫人吃下也自然没事。”   说着,老皇帝面前的那碗药已然喝完,他露出了一刹那的满足,紧接着眼神异常空洞,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这既然是李长颂给皇上下的迷药,可你为何说皇上认得出来?我之前便觉着蹊跷,一个皇帝,能在妃嫔的身上认得出花香,觉着不对还想着灭族,这太荒唐了。”   他在江南听着没有细想,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好端端的一个帝王,为何会熟悉西域的花香?   姜公公笑了笑,坐在床榻上,用手拍了拍老皇帝的脸,“皇上,这有人想听听,您当年是怎么知道回魂花的。”   老皇帝突然眼神亮了一下,然后张开口,六神无主地说道:   “当年,父皇名下七子夺嫡,我并非第一任皇后所出,也并非皇长子,只占着个嫡出的位置,兄弟之间我也算不上拔尖,若是不做些什么,就得等成年封王,然后远离京城,一生再无出头之日,那时,母妃将回魂花的秘密告诉了我,那是西域的迷药,只要给父皇下了,就可以夺得皇位。”   老皇帝显然已经是迷糊了,听到什么问题,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连‘朕’这个自称都不说了,且说时,周遭已经没了人,宫殿大门也已经关上,偌大的殿内,就只有他们四人。   姜公公又道:“皇上,那你这个皇位又是怎么来的?”   “母妃在父皇的饮食中下了回魂花的药粉,让神志不清的父皇亲笔写下立储的诏书,兄长们多有怀疑,但在他们发现证据之前,我给他们塞上了罪名,若是清白无罪,也会派人做掉他们。”   顾楼月听得心惊,几十年的皇家丑闻被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但应该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吧,老皇帝当年用回魂花控制了先皇,拿了皇位,如今他又被自己的儿子给下毒了,同样是神志不清地写下立太子的圣旨,等到李长颂拿权,他便没了利用价值,如今在床上都没个人样。   姜公公看了顾楼月一眼,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口中又道:“当年北寒王为什么会死?”   “谢勋认识回鹘一族的人,回魂花便是他通过贸易带来大魏的,母妃为了让我登上皇位,大量地购置回魂花,在回鹘的人告诉了谢勋这些事,为了堵住他的嘴,母妃将珈瑶许给了他,但后来我为了不留证据,派他去灭了回鹘,只要他听话,我本想留下他一条命,但是他与信王勾结,拥兵自傲,我也害怕事情会暴露,所以他也必须得死。”   血腥的过往用冰冷的语气说了出来,顾楼月气得发抖,这个过河拆桥的真相是他完全不能接受。   他曾想过是不是回鹘一族得罪了什么人,或许是什么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殊不知,还真是那句‘帝王多疑’。   姜公公问完了三个问题,起身将药碗放置一旁,挥了挥拂尘,道:“这便是当年所有事情的真相,顾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第167章 旧情   “你今日邀我来此,就是为了向我表明这事?”顾楼月眯着眼睛,怒气已经被压制于心底,他在极力地将自己的理智放大,不然自己就会被想复仇的熊熊烈火所吞没。   “对,既然都来了一趟皇宫,叙叙旧也是可以的吧。”姜公公站了起来,抬步向二人靠近,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笑容。   瘆得慌。   “叙叙旧?这里是皇帝的寝宫,我还是被关押的反贼,若不是李长颂的授意,谁有那个胆子敢把我往这里带,还把这些丑闻说出来给我听,姜公公,你莫非当我是傻了不成?”   顾楼月道着,这下连江岭都回过神来,结合着先前所听到的一切,他也有了猜想。   “你莫非是想要顾大人策反?”   姜公公露出许些赞赏,脸上呈现出阴谋浮出的模样:“统领大人也不是单纯长了一身肉,脑子还是有的。”   江岭无暇顾及自己被羞辱,转头猛地看向顾楼月。   顾楼月也奇怪地看向他。   这个人是在害怕吗?可他又在害怕什么呢?明明他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顾楼月回过神,又道:“姜公公,凭着这些过往旧事,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策反谢阳,真正该死的,难道不应该是京城皇室吗?”   “确实,皇上是罪魁祸首,但他已经成这幅模样了,复仇还有意思吗?”姜公公加重了话语中某些词语的尾音,在强调着对皇上复仇依然没有什么意义。   “顾大人,咱家不妨提醒你一句,当年可是北寒王屠杀了整个回鹘一族,在回鹘被灭族之后,他谢勋可是享受了十来年的荣华富贵,他当年便是借着回鹘一族的贸易翻身,娶了公主,得了名声,过河拆桥的事也有他的一份子在,他可是你的仇人啊!”   姜公公越说越激动。   江岭皱眉,大声道:“可是北寒王已经死了,他被皇上赐死是天下皆知的事!”   “他死了又能怎样,当年皇上利用回魂花得了皇位,如今二皇子也是走了一样的路,过河拆桥的把戏重复上演,你就如此笃定谢阳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利用?老子就是如此,儿子能好到哪里去!?清醒点吧,谢阳的身上,也留着肮脏的皇室血脉!”   姜公公的话语仿佛带着数不完的倒刺般,将所有人都骂了个便,若不是皇上还神识不清地躺在床上,他恐怕直接赐死都不为过。   “顾大人,你莫不是觉着自己跟谢阳有了关系,就该一辈子为他卖命?同样是灭族,他可以从始至终受众人保护,而你却要在京城苟且偷生,不觉得不公平吗?你这一辈子,又何必为他而活。”   姜公公是会洞察人心的,他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可以直击人的内心最深处。   顾楼月与谢阳本就是一种天涯沦落人的相互依偎,但若是细品二人之间的细节,明眼人就会发现,顾楼月是九死一生活到了现在,谢阳却是有人为他暗自铺好了路。   江岭听着心颤,他无比期待又无比害怕地想要知道顾楼月的反应,可回过头,对方却无比淡然。   顾楼月冷笑一声,略带着一丝不解地问道:“姜公公,你说了那么多,究竟是想要我当个策反的内奸,还是个中立派人士,我怎么感觉哪一头都不讨好?”   “顾大人,人这一生,最重要都是为自己考虑,活的自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当下你困于皇宫这所笼子,太子殿下随时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你难道还要将希望寄托于远在千里之外的谢阳吗?没必要坚守对他的忠心,若是他心头有你,即使被你从后背捅一刀,也会原谅你的吧。”   姜公公一字一句都在动摇着顾楼月对谢阳的信任,他算是宫中的老人了,最擅长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   “顾大人现在下不了结论也没关系,回去多想一想,咱家这里还要照顾皇上,就不多留了。”姜公公道。   “等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皇上。”顾楼月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一句。   “顾大人请问。”姜公公让开了位置,让其上前。   顾楼月看了一眼床上那六神无主的人,淡淡地说道:   “皇上,姜公公是什么人?”   姜公公眼眸一凝,脸色稍微变了变,论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顾楼月的问题能扯到他自己身上来。。   躺在床上的皇帝答道:   “母妃身边的公公,陪我一同长大,后来跟了珈瑶远嫁出去,妹妹死后,便一直跟着我。”   “他忠心吗?”顾楼月又问一句。   “忠心,是我最信得过的人。”   “你觉得他会害你吗?”   “不会,他从小一直保护着我。”   ……   三个问题结束,顾楼月单独瞄了姜公公一眼,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   老皇帝此时神识不清,所说的自然都是真话。   姜公公一直用着一堆没有依据的假设来诱导他,不断攻击着他的心理防线,既如此,顾楼月便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以皇帝的真话破他虚伪的面具。   “姜公公,我这边就先回去了,若是我想开了,会直接跟李长颂说的。”   “……嗯,顾大人慢走,咱家就不送了。”   顾楼月没了身影,姜公公身形顿了顿,转头看向那躺倒在床的老皇帝,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   “殿下,一切都太晚了。”   …*…*… 第168章 阶下囚   顾楼月刚一出去,果不其然便有一堆侍卫在外头等着他。   没姜公公的领头,他依旧是那个困在京城的阶下囚。   “顾大人,回去吧。”   周玉箫是这一帮禁军的头领,带头上前,即使二人先前熟络,他话语依旧是不客气。   回去的路上   “现下战况如何?”   顾楼月头也不回,只留给他一个行走在前的背影,“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   “我估猜战况应该不好,你一个禁军统领身侧只跟了十来人,我记得前几日刚来京城时,你们至少有五十多人来押送我,难不成你周玉箫终于落魄了?”   “顾楼月,你少拿这些话来激我!”   周玉箫恼羞成怒,却也不敢提着声音高呼,只能压低着嗓音,带着警告的眼神看着嬉皮笑脸的某人。   顾楼月也识趣地不再说话。   回去宫殿的路上,自然经过了那一座御花园,在经过转角时,周玉箫突然将其拉至一旁,且小声说道:   “怕有人发现,我现在长话短说,你且记着。”   顾楼月当即眼眸一凝,神色也正经了三分。   “眼下江南,边塞的袭击相当猛烈,蜀地也有发生起义的事件,但跟那两地都没办法比,现下太子认为信王未死,在帮助边塞的反贼,所以这两日重兵出征边塞,而且他多半想从你的口中撬出对方的情报,你自己一切小心。”   顾楼月将这些话在心里一一记下,用以将来的不时之需 。   “李长颂他难道一点也不关注江南?”   顾楼月皱眉,论两地的兵力,江南不光有谢阳带来的人,还有李长爀留下的虾兵蟹将,所以光是在人数方面,江南就已经更胜一筹了。   但若是李长颂举兵出征边塞,恐怕会被他找到突破口。   周玉箫依旧压低声音道:“太子手上挟持的五皇子李长煜,五皇妃是江南沈家,为保五皇子,他们一直在给京城递送情报。”   顾楼月眼神一暗,“难怪。”   “我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二人的谈话不过几个瞬息之间,临别之际,周玉箫突然说了句不太搭的话:“我上次让你留意身边人,注意到什么不同了吗?”   顾楼月摇头,“没有,我身边没什么异常。”   周玉箫一时间语塞,似是有很多想说出的话全都给憋了回去,甚至还不由得提醒地问道:“那个姓江的,就没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成熟了许多,应该是你的功劳。”   周玉箫:……   二人重回队伍里,侍从都是周玉箫的亲信,所以不担心告密的风险,可这些手下人看着周玉箫那百思不得其解的脸色,当即警惕起来,手抚上腰,随时准备拔刀,   江岭倒依旧是一脸淡然,见到顾楼月回来后,嘴角边多了抹淡淡的笑。   “回去吧。”顾楼月道了一句,顺带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今天网上吃什么?”   “顾大人,不是说吃鱼吗?”   “对哦。”   …*…*…   顾楼月回去后,又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才醒,醒来之余便闻到一股鱼肉的鲜味。   起身看向前,江岭已经端来了食盒,带来了清蒸鱼和几道小菜。   哎,他真是越来越颓废了,估计再过个几天这样的日子,他就彻底废了。   “顾大人,来吃吃看,这条鱼刚好蒸了一个时辰,才出锅的。”   “好。”下了床,顾楼月快步走到桌子前,扫了一眼,皱眉道:“你也拿一副碗筷,别老是看着我吃啊。”   “……嗯,我去小厨房拿一副来。”   江岭说着便离去了。   顾楼月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来,沾了沾底座的酱油,随后放入口中,一股鲜味油然而生,鱼肉不柴不腥,蒸的恰到好处。   突然有些想念谢阳了,还记得那家伙在去江南前同他说过,要一起垂钓,然后就着岸边吃着烤鱼,同赏江南明月。   结果到了江南,忙前忙后,有时连吃饭都是凑合着吃,现如今他倒是闲下来,在京城里面有人管着一日三餐,还能吃上清蒸鱼,心里不禁惦念起某人来。   咚——   突然,门被破开,转瞬间跑进来几个身着锦衣卫的侍从,他们进来便四处张望,看到顾楼月便立即上前。   顾楼月筷子上正着一块肉,还没等他放进嘴里,便被人一手一条胳膊地青了出去。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顾大人,得罪了,太子殿下要求,属下无有不从!”   顾楼月心眼也是大,一步三回首地道:“你们就不能等一下吗?那个鱼我可才尝了一口啊,你们不能浪费粮食啊!”   “时间不等人,大人,您就别想着吃鱼了。”   这些家伙估计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眨眼的功夫,便将顾楼月带了出去,就像土匪绑架一般,也忽视对方的死缠烂打,若不是时间紧迫,他们估计早就找个布条子把顾楼月的嘴堵上了。   周遭的太监婢女避之不及,他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宫中的主子一个不高兴,处死阿猫阿狗都是很随意的事,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带走,他们甚至都不会多议论一句。   啪嗒——   然而,就在这忽然安静下来的院落里,突然发出了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   江岭手中空荡荡的,一双筷子在一堆碎瓷片中来回碰撞了几下,最后落于平静。   “江统领,别看了,顾大人被人带走了。”   小婢女见他愣住不懂,提醒道。   “我知道,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照顾。”   小婢女:“哪有啊,我们就是做一些分内的事,你自己才是,照顾顾大人不眠不休的,这几日好好休息吧。”   眼前这位江统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听说原来是个江南的禁军头头,来时还有不少小姐妹想打探他的消息,可后来看到他像个下人一般伺候着顾楼月,之前的仰慕便通通变成鄙夷。   毕竟若不是世道所迫,谁愿意伺候人去?   小婢女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些天她也是观察着,江统领对顾大人几乎是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有时看着顾大人的眼神还残渣些旁的东西。   处在宫中的多年经验告诉她,这两个人之间一定不一般。   江岭自然是没注意到眼前小姑娘内心的想法,对于她表示关心,他“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后转身,一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69章 烽火   虎门关的大牢可以说得上是顾楼月待过最差的地方了,许是这里位于山腰之间,上来下去都难,牢房不常用,里头全都是灰,算不上干净,就连醉生楼当年的后厨房都比这要干净。   此时初秋,半山腰的牢房还有些潮湿,后腰的旧伤隐隐发作,伴着新伤,注定难以入眠。   顾楼月吸了一口凉气,扶着墙壁支撑着坐起来,但也是不敢靠着,生怕沾染了伤口,眼皮子有些打盹,酝酿了许久的困意稍微麻痹了后背上那火辣辣的感觉,浅浅地睡了过去。   牢房并不安静,他不过也只是浅眠而已,醒来时,牢房外已站有一人。   “顾大人。”   “你是特意来看我这幅狼狈样的吗?”   顾楼月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太监脸,自嘲一般地笑了两声。   姜公公脸色有许些凝重,连一直以来挂在脸上的假笑都不见了,俯下身,惨白的手朝牢笼内放下一沓膏药似的玩意。   “顾大人莫要妄自菲薄,人生何尝不是起起落落?”姜公公说着,眼神扫了一眼旁人,大家伙都挺识相的,当即便退下了。   等都退的差不多了,姜公公才同他细说:“你昨晚的回答,太子殿下并不满意,他现在打算过几日回京城,审问周家。”   “周家?为何要去审问周家?”顾楼月心头一急。   “慕家与周家有一层联姻的关系,太子现如今已经知道了慕家这些年在偷偷帮助谢阳,所以自然会牵扯到周家。”   顾楼月垂在地上的手紧握起来,原来他那些鼓弄糊涂的回答并不能瞒混过关,李长颂在他的身上找不到对付谢阳的办法,那么必定会换一个人。   “顾大人,我奉劝您还是将谢世子卖了吧,您这一晚上也遭了不少的罪了,即使说出来,谢世子也不会怪你的。”   姜公公的话语也带上了一丝怜悯。   像这种严刑逼供的犯人,尤其还是没有把柄的,一般都直接说了,顾楼月一直咬死了,还是头回见。   是该说他用情太深呢,还是应该骂他一句死脑筋好呢。   “我答应过他,这辈子不会背叛过他的……”   姜公公有些急了,“可周家……”   “我用这条命来抵,李长颂一直不敢杀我,我知道我在他的眼中有利用价值,他若是敢动周家,我便玉石俱焚!”   顾楼月抬起头,目光炯炯,已是做好了诀别之意。   “周家于你,难道比谢阳还要重要吗?值得你舍命吗?”   “这是我个人的恩怨,我从未将二者进行对比,我是个信命的人,若是我注定是棋局摇摆不定的棋子,若我的命能牵制住李长颂,我甘愿命不由己。”   “顾大人,你是真的疯了!”   顾楼月的眼中似是忆起了某人的身影,“可能跟某人呆在一起久了,就有点像他了吧。”   谢阳也是个喜欢胡闹的人。   “对了,记得帮我带句话给他,若是我死了,就选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葬了吧,我不喜欢过冬天,天冷,地里也冷。”   …*… *…   一个时辰后,虎门关外   “这是他的原话?”   “回世子殿下,确实是原话,一个字都不改的。”   姜公公恭敬地回话,身上带着兜帽,隐蔽着身形,他眼前那人更是身形诡秘,全身上下一套黑色劲装夜行衣,此时黄昏,昼夜交替之时,他隐藏于山体的阴影之下,若是不仔细着看,谁也发现不了这里有人。   对方良久不回话,也不下发号令,可姜公公是能感受道周遭氛围的人,他知道,眼前这人越是不说话,说明越是生气。   “世子殿下,您可否要加快进军京城的速度,我这可为您提供京城的城防图。”   在姜公公看来,眼下唯一能救顾楼月的方法,那便是尽快破城,但这其中也夹杂着风险,自己若是能提供京城的战略布局,自然能更有一层把握。   “不必。”说话之人正是谢阳,现在他脸上蒙上一块布,看不清他神情,可从低压的语气声中听出,他非常生气。   他向来是最烦从顾楼月的口中听到什么死不死的,有时还说什么缘分浅薄,在一起全凭他硬来,真是笑死了人,若不是他硬来,这一点微薄的情分都没了。   现在还说什么‘甘愿命不由己’,怎么,是打着算盘觉着不会来救他吗?   “世子殿下,您可是有了对策?”   “……”谢阳默了两声,而后道:“你这几日就待在虎门关,见机行事即可。”   “是……”   话音未落,谢阳先一步离开了,悄无声息,无人发觉。   姜公公心头泛起揣测。   几日前,也就是为告知顾楼月皇城旧闻的那日晚上,谢阳突然闯入皇上的寝宫,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想与他结盟。   权衡利弊之后,他便答应了,而那晚谢阳给他所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前往虎门关。   本以为只是托他的关照看一下,但或许是自己想的有些过于付钱,谢阳可能不仅仅是想打听顾楼月的情况,他说不定想在还收复京城的前提下,就先顾楼月救出来。   虎门关算是京城对外的第一要塞,易守难攻,但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线进京,其他的路无非要多费点力气罢了。语气说虎门关是个要塞,不如说他是防止反贼入侵的围栏,周遭的城墙依偎相连数十里,只要一处有敌袭,点上烽火狼烟,便能将消息迅速传达虎口要塞。   所以若是敌人脑子没有进水,就不会选虎门关来作为入京的必经之地。   姜公公推测,谢阳此举,无非是想要剑走偏锋。   虎门关内,深夜   “姜公公,从皇城内一路赶来辛苦了,虎门关不比京城,粗茶淡饭,还请担待一些。”   李长颂手捧一杯热诚,端至姜公公的面前,脸上虽有疲倦,可也没生出丝毫懈怠。   “太子殿下正是折煞咱家,咱家可受不起你这茶。”姜公公话语里头推脱,可倒是没有阻拦的动作,直接受了李长颂这一杯热茶。   李长颂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反正这不过是一些客套话而已,眼前这太监执掌大内诸事,自己尚未登上皇位,吃点亏也没什么。   只是他尚未传召,对方却独自前来,莫名有些蹊跷。   “姜公公不辞辛劳,一来便看望了顾大人,而后又在要塞周围巡回一圈,不知目的为何?”   姜公公喝了口茶,不急不慢:“看望顾大人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的嘱托,只是顺带而已,咱家来这虎门关主要是来看看曾经的机关秘术是否还能继续使用,太子殿下想虎门应敌,应该也不想它只是一座简简单单的城墙而已吧。”   李长颂突然眼前一亮,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当真,虎门关还有机关秘术?”   他只知虎门关用来抵御外地,防止反贼入侵,却不知虎门关还有机关秘术。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知道的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了,北寒王死于十年前,其属下行踪不明,信王又于今年死于边塞,朝廷里武将普遍只有一身蛮劲,要不然这事也不会由咱家告知太子殿下您啊。”   “谁告知的都没有关系,姜公公,劳烦告我一声,这机关秘术应该如何操作?”   姜公公撇了他一眼,又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记得李长颂心头痒痒。   “太子殿下,这虎门关的机关秘书,咱家只是顺口一提而已,您若是想知道,还得登上那个位置才行。”   言下之意,现在你还没权知道。   李长颂顿时心头有些窝火:“父皇都已经是那个鬼样子,大哥都已经死了,剩下的皇子还有谁敢与我互争的!”   姜公公冷笑一声:“即使如此,咱家这个大内总管听得也是皇上的命令,太子殿下,咱家不妨提醒你一句,你之前下的命令,上面盖的还是皇上的玉玺,不是你东宫的太子印!”   李长颂假传圣旨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姜公公知道他的底细,但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有盖着玉玺的圣旨,他该做照做,但若是没有,他可不管对方是皇后还是太子,照样冷脸相待。   李长颂稍稍咬牙,眼中的怒意表示他不会轻易放弃:   “姜公公,当今外敌在前,你难道就不怕被扣上一顶卖国贼的帽子?”   “内务府只听命于皇帝,若是太子殿下想要咱家的脑袋,等坐上了龙椅再来要吧,咱家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李长颂后槽牙咬的发疼,心里估计不知道骂了多少声死太监了。   姜公公心里嘲笑了两声,“秘术乃当朝机密,但咱家也不会见死不救,虎口关西南处,有道逃生密道,从地下连着西北方向的瞭望塔,其他的,就请恕咱家不能告知了,但愿太子殿下您永远用不到它。”   “好,我记下了。”   李长颂没好气地道,不过有也总比没有强。   等下他就去西北方向看看,是不是真如这个死太监所说,有个逃生密道。   呜呜呜呜——   言语交谈结束之际,外头一整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见,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怎么回事!”   李长颂走到营帐之外,大吼了一声。   “报!启禀太子殿下,西南方向的烽火台亮了,有敌袭!”   “什么!?”   李长颂顺势朝西南方向望去,正好此时地处高势,天空几乎没有云朵遮蔽,才得以看到远处的灯火台一座连着一座地被点燃。   烽火台是用点燃烟火传递来重要消息的高台,也是为防止敌人入侵而建的设施,遇有敌情发生,则白天施烟,夜间点火,台台相连,用最快的速度传递消息。   现下烽火已传递至虎门关,说明这场敌袭已经持续地有一会儿了。   “来人,将所有军队以最快的速度整合,跟着我朝着西北行径!”   呜呜呜呜呜呜——   李长颂的号令刚得以下发,又是一整不休止的号角声。   前脚未歇,后脚又起,而且这次还是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这又是怎么了!”   “太,太子殿下,是东南方向,东南方向的烽火台亮了,两处都有敌袭啊!”   李长颂瞠目,下意识地朝东南方向看,而回应他的,是与刚刚同样的场景。   烽火台一座接着一座地被点燃,城墙上的号角声越来越近了,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有种催命符咒的感觉。   这一折腾之下,虎门关的所有人都醒了,有的将领此时刚休息下,连鞋都没穿便赶来折腾。   也恰逢此时,东南,西南两处烽火台逐步点亮,就像两条注定会交合的线一般,最终点燃了虎门关的主台!   这就像是信号一般,不管是给敌人,还是给己方。   “虎门关的烽火台约有数十年没有被点燃了,这还真是壮观啊。”姜公公踱步而出,火光冲天的景色照在他那张煞白的脸上,褪去了三分煞。   李长颂忙着安排如何派兵,自然无暇顾及旁的,就当姜公公这是在冷嘲热讽而已。   “太子殿下,咱家有一句话,您不妨听一听。”姜公公带着笑意,也不顾李长颂听没听见,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在大魏的历史上,虎门关的烽火台一共被掂量过两次,且每次被点燃,都有同一种情况——便是敌人就在门外。”   “何意?”   李长颂自然把姜公公的话听进去了,不等姜公公回话,小兵的一阵高呼便告诉了他答案:   “火石来了!快跑!”   此时,天空已被照亮,且不断有发着光的炮火越过虎门关高墙之上的烽火台,如流星般坠落至营地之间,一时间爆炸声,嘶喊声不断,整个要塞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第170章 门…门开了!   咚——   几人架着顾楼月,重重地将其扔到马车里面,然后关上马车的门,顺带锁起来,连窗户都不放过,生怕给了对方一丝挣脱出去的机会。   顾楼月吃痛,他身形还尚未稳定,所坐的马车便已开始疾驰,幸好肚子里面没有什么进食,要不然这一路的折腾,他都能直接吐出来。   路上也不知行了多久,也不知马车跑了多远,顾楼月只晓得马车一路跌跌撞撞,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镣铐又被戴在了手上,江岭上回给的膏药听管用的,不过几天便接了血块,但现下如此一遭,恐怕又是要被糟蹋了。   ……   “到了,下来!”   外头马车不多时便停了,没进晚膳的顾楼月早已饥肠辘辘,马车一路颠沛,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可带他来此的人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直接将人拽了下来。   周遭的天空早已是一片漆黑,大地却灯火通明,狼烟四起。   “这是是哪?”   “虎门关,是叛军想拿下大魏的必经之路。”   李长颂的声音传来,寻声望去,他此时已身穿铠甲战袍,身后跟着大魏的将领,众人所举的火把照亮了黑夜,忽闪的火光映在李长颂的脸上,徒增一丝霸气。   他本就比其他几名皇子要多一分心眼与谋略,只是平时一直隐瞒于心,现如今毫无顾忌地全部展露出现。   或许这才是一位枭雄的本色。   “带我来此作甚?”顾楼月站起身,丝发凌乱却不失丝毫威仪。   “我本还想等你自己想通转意,但现在我等不到那时候,姜公公应该都告诉你了,顾楼月你不是个龟缩在壳子里面的孬种,当年领旨屠杀回鹘一族的就是北寒王,现在他那唯一的儿子就在几十里之外,你就说愿不愿意复仇吧。”   李长颂说话更是直接,眼里容不得任何砂砾,虽然他说出的是个问句,但这情形之下,听不得一个不字。   虽然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顾楼月啐了一口,不得已道:“好啊,那就助你一臂之力,说吧,想从我的嘴里听到什么?”   硬碰硬对自己么有好处,现下还是谨慎些为好   “吧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别想给我耍小心眼!”   李长颂说话之余,顾楼月身后有两人上前牵制住了他。   手被枷锁拷着,身后又是敌方的人手,他就像一个待行刑的犯人。   顾楼月冷笑了一声:   “还真是抱歉,二皇子,我知道我这个人在眼中的价值,无非就是那些有关于谢阳的情报,若是全都说出了,我岂不是小命不保,所以你觉着,我会全说吗?”   李长颂那皱起的眉头都能拧死一只蚂蚁了,对方说的不无道理,换做是他,在这般情况下,亦不会全盘脱出,只为给自己留条命。   “带他到牢房。”   李长颂下发号令,当即转身,侍从架着顾楼月,跟随着他的步伐。   虎门关的牢房有着悠久的历史,墙上斑驳的血渍象征着囚犯曾经的痛苦尽力,有的已经泛了黑,有的却还是红的鲜艳,明显是刚沾染上的。   顾楼月被捆绑在椅子上,周遭尽是铁锈的味道,身下的椅子吱呀作响,似乎随时会散架一般。   “我问你,江南一直暗中支持谢阳的商贾是哪一家?”   顾楼月随口答道:“无人扶持,顶多是相互之间有合作而已。”   “胡说!打!”   顾楼月神情猛的一惊,且更是伴随着李长颂这一声令下,‘啪’地一声,身侧火辣辣地一片、   带着倒刺的长鞭将其衣物勾破几个窟窿,虽未见血,可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是一片通红。   顾楼月毫无防备,当即便叫了出声,也因为后背被鞭打,所以他下意识地弓起身子,想缩成一团,可双手被绑住,也只能是垂下了头。   回过神来,心头不解,而后李长颂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你莫非以为我们是傻子,会全然相信你所说的话不成?”   顾楼月抬起头,眼神有些晕眩,“你事先知道了什么,然后才来问我的,对吧。”   “近三年来,边塞叛贼所用的兵刃,火器,均是出自江南玄铁厂,而江南的慕家近年来在铁器市场的占比是越来越大,又与西域一地往来密切,很难不想象其中的联系啊。”   李长颂说着,将一堆书信资料甩了出去,纸张不多,零零碎碎地落在地上,接着微弱的火光,不难看出上面的落笔写着‘沈’这一字。   沈家,江南商贸世家,经商范畴大多是丝绸,织锦一类,关键其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其家中嫡女便是五皇子的王妃。   “沈家……”   看到这里,顾楼月心里自然是有了眉目,先前周玉箫也同他说过,沈家为保五皇子,目前一直为二皇子传递着情报。   原来这份消息,在这里等着他。   抬头坐起身子,背后的伤疤火辣辣地撕裂着,叫嚣着,他毅然露出了一副含恨的目光:“你还知道多少?”   李长颂冷笑一声:“顺带一提,我的侧妃,可是西域的和亲公主。”   言下之意,西域相关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少。   顾楼月啐了一口血出来,这下子难办了啊,不知底细的问题是最难回答的。   …*…*…   这一夜对于顾楼月来说,是异常地难熬,他与李长颂有几乎断崖式的信息差,而且他并不知道李长颂手上掌握着多少情报,这就导致他分不清哪个问题是用来试探的,哪个问题是对方想要知道的。   相互之间,内心的博弈从天黑一直到天明。   李长颂不断问着西域与江南行军的动向与人数,且审问之余,不断地对他施加精神压力,想进一步地击垮他的心里防线。   顾楼月所给予的回答,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模棱两可的,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是挨了几鞭子。   一夜下来,他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审他的这些个家伙也乏了,只能说先将他丢至大牢里头,稍后再问。   从西南到东南,再从东南到虎门关,三方敌军袭来的速度间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如此井然有序,绝不是突然,而是有预谋的。   “所有人,死守要塞不得擅自离开,弓箭手火炮手上城楼,另外调遣两支队伍去东南和西南方向进行支援,无论如何都要把虎门关给我死守住了!”   “是!”   “遵命!”   ……   现场叽叽喳喳地一片,越过城墙的火光盖住了李长颂声嘶力竭的呐喊,整个要塞内部乱成一锅粥,但也有常年驻扎在此的,即使没有上头的号令,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   赵家的护卫此时来到李长颂的面前,自然是要护着自家主子,如今李长颂与龙椅只差凌门一脚,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其去犯险。   “太子殿下,臣带您离开这儿。”   李长颂一把推开护着他的侍卫,转身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姜公公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眼神一凝,心里估猜这李长颂大致是算到了什么,毕竟那地方可是关押着顾楼月的牢狱。   …*…*…   牢狱之内   外头如此吵闹,顾楼月自然早就醒了,他盘坐在地上,看着那两米来高的窗户发着呆,外头火光冲天,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地一声,牢狱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值守的狱卒猛地回神,刚看清来者,话还没说,就被下令道:   “把顾楼月的牢门打开!”   “是!”   锁链哗哗作响,顾楼月还来不及问一声为什么,就被带了出去。   他身上的伤才结了疤,还没到愈合的时候,再加上腿长时间没有运动,自然发麻,根本走不快。   “快点,你莫非是知道谢阳今晚的兵变!?”   “什么兵变?”   基本上从头到尾,顾楼月都是一脸懵的状况。   “别想蒙混过关,你是不是知道谢阳今晚会来救你?”李长颂一边说着,一边嘲讽着,“也不知道谢阳是哪根筋抽了,放着偌大的京城不攻,偏要来啃你这块硬骨头!”   李长颂知道顾楼月在谢阳心中是有点分量的,但他也低估了这一分量。   原本,按照李长颂的想法,虎口关易守难攻,谢阳应该会绕关攻入京城,届时也会与西南方向的边塞叛军会和。   他并没有在京城当中留大量的人手,目的就是为了让谢阳抵达京城后,断了他们的粮道与后勤,最后联合着虎门关的地理位置,做一个瓮中捉鳖的局出来。   他当时赌谢阳入京后,必定会来到虎门关,所以特地提前将顾楼月从京城中偷偷掉了过来。   谁知,对方的从一开始就没按他所料想的行军,而是直攻虎门关!且还是分三路军队同时进攻。   这……若脑子没进半桶水,没人会做如此疯狂的作战。   “所以呢,太子殿下,想好要如何利用我了吗?”   顾楼月肆意张狂地在月色下大笑了两声,远处的火光映得他那种绝美的脸庞更加妖孽,美人丝发张扬,肆意而狂放。   即使信息闭塞,可通过李长颂口中这些话也能得出,外头这些异变事发突然,且很有可能是谢阳的手笔。   那他不如就将计就计,认下这一遭,就算他开口否认,李长颂多半也会怀疑他。   “顾楼月,你不要太嚣张,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的手上。”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会问,你打算怎么利用我呢?”   顾楼月脸上带着笑,李长颂仿佛感受到了一丝轻蔑,心头燃起一股恼火。   “你……”   “太子殿下,莫要与这种人争辩,当下最要紧的,是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身后火光映照,黑夜如同白昼一般,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们现下所处的位置就像是与炮火重灾区生成了一道天然的隔阂,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还没有任何炮火袭击到他们这里。   这异常的情况,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多想。   甚至直至炮火停歇,都没人注意到这异常的情况。   “怎么停下来了?”   “应该是他们没有火药了,这应该是反击的好机会!”赵家将士推测着,但是底气并不是很足。   李长颂不语,眉头紧紧皱起,眼神注视着虎门关口的位置。   没了漫天的炮火,前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偶尔有火光忽闪,但转瞬便消失不见。   突然,不知是谁朝他们这儿喊了一句:   “殿下,门……门开了!”   仿佛是急着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一般,远处从某个点迸发出道道光亮,那是士兵拿着火把从关口的位置涌出,数量之多,就如同刚刚突如其来的漫天炮火,再一次照亮了整个虎口关!   烽火台的光芒燃得正旺,巨大的要塞城墙下,兵戈相向,目光所至,皆是厮杀。   “虎门关易守难攻,他们为何能破门!?”   质疑,愤怒,百思不解的心虚涌了上来,李长颂千算万算,恐怕也算不出这么个结果出来。   粮草未行,兵马未至,大门竟然被破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想不明白吗?你们当中,有内鬼啊。”   此时,顾楼月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李长颂猛地转过头,因为震惊而微缩的瞳孔紧盯着他,“是你安排的?!”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晃了晃手中铁制枷锁:“我这都被你抓多久,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太子殿下,现在不是审问他的时候,咱们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长颂深究似的狠狠挖了顾楼月一眼,对于有内鬼的事,也只能暂时作罢。   “走,去西南处,姜公公说过,那儿有个逃生密道,可以快速离开这里!”   “太子殿下,您是想要放弃虎门关吗?这里还有将士们在啊!”随行的另一小兵说道,明显不想离开。   李长颂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小兵说这话,他只觉得是在挑衅:“那你留下来陪他们吧!”   话语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将帝王的自私自利发挥到了极点。   说罢,便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下朝西南方向疾驰而去了。 第171章 真的是他!   虎口关西南处,有道逃生密道,从地下连着西北方向的瞭望塔。   这条密道在要塞某处府邸中假山后头,很是隐蔽,况且黑夜之下,位置更是难寻,李长颂的部下当中有人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在,可一上来也报不出具体方位,若不是密道口被人打开,恐怕他们还能直接在此迷了路。   “这……太子殿下,莫不是陷阱?”   密道的入口大开着,里面漆黑不见任何光亮,仿佛在欢迎人们进入的深渊入口一般。   李长颂哪里管这是不是陷阱,点了两个人留下来引开敌人,自己便先进去了。   “呵,陷阱?说不定是像你们这般胆小的逃兵开的机关!”   为首的赵家将领冷哼了一声,满是不在乎地鄙夷了一番,还不拽着顾楼月。   这将领人高马大的,顾楼月被其架着,就像个人体挂件一样。   没办法,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小鸡崽子,谁都能欺负一下。   一行人进了密道,潮湿,古旧的味道扑面而来,火焰扑闪,时暗时明,耳边吹过穿堂风,地下的青苔被踩的吱呀作响。   顾楼月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时不时打量着周围,此处狭窄,只有前后两条道,也没什么瓶岔路口,想要逃跑并不容易,看来还得等出去之后有没有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因为这深邃且漆黑的密道尽头,是灯火簇拥,苦等已久的光明。   …*…*…   “这便是西北的瞭望塔吗?”   众人从密道中走出,眼前是由灯火簇拥的一座后院,瞭望塔由砖石堆建而成,足有五六棵大树捆在一起那么宽,上方亮着灯火,有人在这里驻守。   “你们上去看看,把这里的负责人叫下来。”   “是!”   前后二人说着便上去了,十几米高的瞭望塔上去还需要不少时间。   顾楼月望了望远方,约莫几里地外,战火的响声不停歇地传来,许是能见度太低,距离太远,一时间也难以知晓战况如何。   “太子殿下,我们人都已经离开虎门关了,下一步怎么说?回去京城吗?”   顾楼月慵懒地打了个哈气,一路上兜兜转转,他都困了。   “让赵家的人过来接应。”李长颂不理会顾楼月,走至一旁凉亭处座下,愁容满面。   手下人说着就拿出烟花弹出来,刚要擦火,便被人给拦住。   “住手,你是想暴露我们的位置吗?”   “可是不放烟花弹,主家的人怎么过来?”   此地处于荒郊野岭,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远,若是徒步回去,至少也要花上一天多的时间,而且他们没有马匹,耗时或许还会更长,若是路上再遇到那些个叛军,恐怕他们的性命就直接交代在路上了。   众人思索之际,瞭望台上传来一阵吵闹,似是什么东西相互碰撞而发出的声音。   “喂,怎么回事,让你们上去找人,怎么还不回来!”   赵家将军有些个不耐烦了,朝着瞭望台的通道就吼着。   “各位大人,抱歉,抱歉,不知道是京城的几位将军亲临,有失远迎啊!”   人影未见,声音倒先传了过来,只不过并不是熟悉的声线,等了几个瞬息后,才见到一匆匆下来的家伙。   顾楼月愣住了,“江岭?”   对方穷建顾楼月,眼神中闪过一道意外之喜。   “原来顾大人也在。”   唰唰——   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赵家将军的刀刃对上了江岭,且语气不客气地说道:“你为何会在这里,我们派上去的两个人呢?说!”   “各位大人别急,我是被禁军统领派到这里来驻守瞭望台的。”江岭将空着的手举在胸前,脸上倒是处变不惊,且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那二人已经同我说过了,各位大人们是想着召集人马回京城的吧,正好我这驻扎着一个小部队,可以送各位回去。”   “那他们人呢?怎么不跟你一起下来!”   江岭:“瞭望台需要有人驻扎,我让他们接替我一下,一会儿我还要回来,不信你们抬头看。”   众人抬头,那高高的瞭望台上,确实是多了两道身影。   本着将信将疑的一个态度,他们姑且信了这番说辞。   李长颂姑且算是信了,可人还是有些迟疑,对着江岭道:“你,前头带路。”   “是。”   江岭老老实实地应下,一路带着他们走出庭院,这里过于寂静,除了远处传来的战火声,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江岭发问道:“各位大人,小的斗胆冒昧问一句,虎门关才发生敌袭不久,大人们怎么就从密道里出来,莫非……虎门关已破?”   “住嘴!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赵家将领大声呵斥一声,江岭油嘴地说了几句‘恕罪’,可话语里头没有一丝悔意。   顾楼月心里轻笑一声,这个家伙现在倒也不以皇室为尊,想必是看透了这些腌臜,现如今这幅不羁的模样,倒是跟某人有几分相像。   想到这里,顾楼月不经思念起谢阳来,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快一个多月没见过了,不知这次虎门关的突袭,谢阳是否在其中。   若是李长颂没想到要带走他,恐怕现在他已经与江南民兵,或者是西域的铁骑重逢了吧。   他真的好像见他啊。   “喂,小兵。”李长颂突然叫住了江岭。   对方不语应答,只是脚步加快,直接来到一大门前,正欲推开,却停了动作,等着李长颂的下文。   “瞭望台是能看得到虎门关的险情,你驻扎于此地,为何迟迟不点烽火?”   烽火传达信息的工具,若是发生敌情,各个哨站应无条件地点燃烽火,瞭望台自然不例外。   “殿下恕罪,臣玩忽职守,忘了。”江岭回头,语气淡然,丝毫没有知错之意。   不知怎的,顾楼月觉着,江岭似乎在看着他。   “忘了?那为何烽火台现在也没点上!”   李长颂呵斥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望向瞭望台的方向,那儿漆黑一团,连那两个人影也看不见。   刚刚江岭说,那两人是帮他顶替职位的,如今看来,此话为假。   “你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江岭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向前,一把推开后院紧闭的大门,且伴着一句:   “班主,蹲下!”   唰——   大门猛地被打开,霎时间,齐刷刷的弓箭如同火炮般,对着李长颂一行人连续不断地射出,最前方的将士几乎在眨眼的时间,就被射成了筛子。   利刃刺入身体,重物倒下以及鲜血飞溅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这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如同电光火石一般。   顾楼月反应过来蹲下时,也是没料到门外头竟然有这么大的惊喜在候着,也暗自庆幸他反应快,要不然必会被误伤。   李长颂这里的人不多,乱箭齐发的盛况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没响应了。   顾楼月躲在一旁,偷偷朝前方看去,江岭站在人群的前面,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身后的将士们也都是江南的民兵,虽然不熟悉,可身上穿的都是同一的军服。   这家伙,什么时候策反的?也不告诉自己一声。   顾楼月心头激动,刚要出去,身后却抵着个硬物。   “顾楼月,想活命就别动!”   李长颂低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脖颈处接触到一阵冰凉,眼底闪过锋利的刀刃,前后被夹击,他完全动弹不得。   顾楼月也是意识到自己被劫持了,偏过头去,李长颂此时的状态也不好受。   口中的呼吸急促,右肩膀前插入了一个箭头,手虽然还能动弹,可是一动便引得血哗哗地流出,左边倒是完好,多半是刚才情况紧急,他随便朝旁边拉了个人做挡箭牌了。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在场双方就如同满载的火药桶一般,随时都可能爆炸。   “李长颂,你已经无路可逃,把顾大人放下,束手就擒吧!”   顾楼月看向前方的民兵,齐刷刷地一片,约莫有上百号人,很难想像,这么多人的队伍,竟蜗居在这小小的庭院之外,且在大门打开之前毫无动静。   估计李长颂这些人也没料到。   “谢阳,事已至此,你还隐藏什么!”   李长颂吼了一句,十足十的怒意倾泻而出,顾楼月被震得耳朵发鸣,可心里不免一颤——   谢阳是在这里吗?他在哪里?   这句话说完过后,在场之人依旧紧绷着神情,位于军队最前方的江岭,突然上前一步,手在耳后根捣鼓着,突然嘶啦一声,一肉色类似于薄膜般的东西从他的脸上摘下,露出了那张令顾楼月日思夜想的俊脸。   是谢阳,真的是他!   等等,既然江岭是他假扮的,那么前些日子……   顾楼月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尴尬,努力回想在宫中的那段时日,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甚至都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   “太子殿下都已经知道事情到了如此田地,为何还要垂死挣扎呢?”   谢阳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吐出了个类似于圆球的异物出来,说话之间,声音也由江岭逐渐变回自己那副沉稳的嗓音。   这些易容变声的把戏,全都是顾楼月教他的。   谢阳初学还是在他们成婚之后,短短几个月时间,都已经能骗到他这个当师傅的了。   “垂死挣扎?呵!”李长颂冷笑一声,“现在说这些未免还太早,谢阳,顾楼月还在我的手里,你敢杀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谢阳明显地神情一滞,幅度很小,可还是被李长颂的给逮到了。   这说明一点,他这块赌对了。   “你想怎么样?”谢阳的声音低压,忍着恨不得弄死他的怒意。   “你旗下所有的军队退离虎门关,且给我准备马车,等我回到京城,自然会放了他。”   顾楼月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那把利刃在收紧,李长颂害怕弓箭瞄准着他的脑袋,整个头抵在他的脖颈后头,都不敢露面,他带来的护卫都已经在刚刚那场箭雨当中倒下,遍地都是死伤,为数几个还有口气的,根本排不上用场;李长颂的筹码,现在只有顾楼月一人。   说他是缩头乌龟,丝毫不为过。   “不觉得你有些狮子大开口吗?”谢阳皱眉,那把架在顾楼月脖子上的刀限制了他的动作,此刻他无比的想要上前,但也害怕自己若是上前一步,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难道顾楼月在你心里不值这个价?还是说——跟你的大业比起来,他没有丝毫可比性?”   李长颂十分擅长抓住他人的软肋,他似是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他们二人在相互心中的地位。   谢阳不可能放弃顾楼月,顾楼月亦不可能放弃他。   这样纯粹的情种,最好利用了。   “谢大人,那京城畜生就在眼前,只要杀了他,咱们就拿下京城了啊!”   “咱一路走来就是为了这一天,谢大人拧可不能糊涂啊!”   “顾大人一定会支持您的选择!”   ……   在场的人大多来自于江南,对顾谢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多有了解,若是西域的铁骑兵在此,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阳脸黑地不能再黑了,若不是当下情况紧急,他甚至都想先教训一下身边这些混账东西!   “选吧,谢阳,你若是敢动我,我立即杀了顾楼月给我陪葬!”   李长颂恶狠狠地说着,说话之余,眼神都带上了一丝疯狂,手缓缓收紧,锋利的刀刃刺破皮肤,一抹红顷刻而出。   谢阳看的瞳孔微缩,呼吸一窒,拼命压抑着想要上前的冲动。   刚刚叫嚣着要牺牲顾楼月的家伙,此时也僵住了,不是他们害怕鲜血,而是谁也承受不了谢阳的怒意。   “谢……谢阳……”   此时,顾楼月出了声。   这道声音仿佛是一颗定心丸,谢阳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聚拢在他一人的身上。   “班主,我绝不会弃你不顾的!”谢阳当场下着保证,且朝旁嘱咐道:“按照他的要求,退兵,且给他们准备一辆马车。”   一旁的的属下有些犹豫,谢阳不禁急促道:“还不快去!”   “等等!”   顾楼月呵斥一声,身带的震动使他又与剑刃贴近了三分,鲜血汇聚成小道自脖颈处流出,没入胸襟处,染红了一大片前襟。   他这一举动招来所有人的目光,且听他道了句:   “不必在乎我,弃了吧。” 第172章 千金不换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阳怒喝,那难以压抑的怒火瞬间涌了上来,“弃了?顾楼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唯利是图的小人?还是利益至上的狗贼?你觉得我会为了大业其你不顾是吗?”   “我把你捧在心上,你又何必自贬尘埃!”   谢阳不顾身份,地位以及场合地宣泄一通,这难掩的愤怒之下,还带着一丝委屈,他好似一只孤零零的流浪狗,从不受人待见。   顾楼月被他说的这些话说得有些懵,没等他又反应,身后的李长颂便先一步大喝:   “退下!谢阳你若是再敢上前一步,我便在他的身上捅个窟窿出来!”   李长颂也是害怕,毕竟他手上只有顾楼月这一个筹码而已,利用他,但也不能让他死。   谢阳脚步顿住了,咬死了后槽牙,却也无能为力。   突然间,谢阳的注意力突然转移,朝他们二人的身后看去。   李长颂虽然一直躲在顾楼月身后,可对面一丝一毫的举动都没有放过,谢阳朝旁官网,他自然也将视线转了过去。   “……姜公公?”李长颂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这个太监会出现在这里?   “你为何……呃!?”   噗——   李长颂迟疑之际,胸口前传来一阵撕裂钻心的疼痛,突然起来的变故令其猝不及防,顾楼月倒是把握这一点,当即拼了命地挣脱。   从前后夹击的束缚中挣脱并不容易,李长颂手上那锋利的刀刃令其平白无故地又添了不少新的伤痕。   “班主!”   前方的一道呼声由远而近,刚刚还在大门之外的某人,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已经来到了眼前,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顾楼月尚未挣脱李长颂的牵制,却感受到前方一股极大的拉力,对方拽住了他的臂膀,将他揽入怀中,且斩断了与身后恶鬼的连接。   “没我同意,你决不可以随意牺牲自己!”   视线朝上方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谢阳那张过目难忘的俊脸,他似是瘦了,之前站在远处,在火光的照耀下看地不真切,当下近距离瞧,隐约能见脖颈下方的锁骨,脸仿佛被削了一层,越发的地精雕细琢。   只是那熟悉的面容上,写着满满的委屈,和他这霸道的话语完全不搭。   低压且带着怒意的话语在耳边奏响,‘班主’这个称呼似是很久都没有在旁边听到过了。   自与谢阳在一起后,他喜欢叫他‘楼月哥哥’,也有装模装样地喊一声‘顾大人’,还喜欢喊他以前的称呼,‘花公子’,但若是心急,没了那种刻意的想法,便会叫‘班主’。   这是他叫得最久的,也是顾楼月最喜欢听的。   “你们……你们合起伙来……”   李长颂口吐出一口鲜血来,瞳孔仿佛地震一般,身形不稳地后退几步,也就是在这时,顾楼月挣脱了他的束缚;   顷刻之间,一种大厦将倾,日暮途穷的的危机感涌了上来。   他说不上来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一时间也回想不起究竟是哪里没有算到,不甘,懊悔,憎恨,嫉妒……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滋生,五味杂陈。   看着眼前即将相拥的二人,心里莫名产生一种想要报复的恨意……   霎时间,带着寒意的刀光在眼前闪过——   “班主!让开!”   噗呲——   一整天旋地转,伴着耳旁刀刃入体,鲜血挤压而出的声音,顾楼月定下神来时,周遭已经蔓延出一股血腥味。   谢阳单手拥着他,手持着把长刀,朝后一甩,将他们与李长颂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来人,拿下他!”谢阳高呼一声。   “是,缉拿大魏太子!”   “活捉,胜利就在眼前!”   “谢大人,您快别动,小心牵扯了伤口!”   “这狗太子他怎么敢的啊!”   ……   身旁瞬间变得叽叽喳喳,几个瞬息之后,顾楼月在注意到在谢阳的背后,莫名多了个半尺长的创口,一把粗长的剑刃插入其中,血如河流一般涌了下来。   “谢阳!”   顾楼月慌了,你声音都发着颤抖,想要挣脱谢阳怀抱着他的双手,去细看他的伤势,却被死死地禁锢住,仿佛对于谢阳来说,背后的伤根本不值一提。   “你疯了吗,你是不是傻,好好的,你给我挡什么刀啊!”   顾楼月歇斯底里地呐喊,痛斥着谢阳,   谢阳笑了。   他都快急的出了几滴眼泪,眼前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居然笑了!?   “你现在知道心疼我吗?”   谢阳轻笑一声,反手抓住后背上那刺入三分的剑刃,猛地一下拔了出来,连带出一二丝血迹来。   他不禁地皱了下眉,脸色因为突然间猛地失血而变得煞白,长剑从身体拔出不亚于扒皮抽筋,更何况是留下一个不小的血窟窿,即使他平常再如何能忍耐,此刻都难以遮掩痛意。   “你还在说什么瞎话,快去找大夫!”顾楼月是真的急了,甚至都见不得他这幅开玩笑的模样。   “你敢拿你的命来赌我前路,我又怎么不会拿我的命来护你周全?”   谢阳轻笑一声,见着眼前人发愣的模样,又提了一句:   “刚刚若不是出了这般变故,你是不是真的想牺牲自己?”   “我……你现在应该关注你的伤势!”   顾楼月生硬地扯开话题,想要回避刚刚的事,可偏偏谢阳就是紧抓着不放。   其实不用他来回答,相处多年,谢阳有怎会不了解自家的班主是个怎样的人,叹了口气,说了句发自内心的话:   “我这一生总是充满磨难,唯有自由与你,我千金不换。”   说完这话后,谢阳突然间眼前一黑,紧接着一股潮湿的触感从唇上传来。   就在他刚意识到这是顾楼月在主动献吻时,下唇猛地传来一阵痛意,似是被人咬一口,可跟后背那道伤比,简直就是在给他挠痒痒而已。   回过神后,便见着顾楼月气鼓着一张脸盯着他看。   “好,千金不换,什么都不换,你的心意我全然了解,所以现在给我闭上嘴,老老实实地给我去看大夫!”   “嗯。”   谢阳应着,却又趁人不注意,回吻过去。   …*…*…   二人相互之间腻歪,丝毫不管他人的死活。   良久,才算是分开。   吻也吻了,说也说了,顾楼月的嘴唇都有些发红了,埋怨似的瞪了谢阳一眼,好说歹说才算是愿意去见大夫。   而另一边的画面,就没有这般温馨了。   李长颂被涌上来的士兵给镇压住,尽管他双手持刀,也架不住人海战术,没过几下便被制服在地上,满脸写着不服气,可复仇心上头的人们哪里会在乎他的感受,有的甚至借机公报私仇,生怕以后就没了这个机会。   “姜公公,你既然敢背叛皇家!”   众人墙下,李长颂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这个事实,眼神犹如恶鬼在世,仿佛要在姜公公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姜公公在一旁云淡风轻地擦拭着刚刚捅他的匕首,刀刃进入血肉,姜公公脸上也比溅了一丝血。   “殿下您败局已定,为何不好好给自己一个体面的结果呢?”姜公公冷笑一声,“还有,您莫要给咱家的头上扣帽子,谢阳乃长公主所出,也是皇家的一份子啊。”   “你这个没跟而的东西,何必拐弯抹角,背叛了就直说就是!”   李长颂若不是此刻被人压制在地上,恐怕早就已经暴躁地先要杀人了。   “二殿下您怎么说都好,当初让咱家背叛大皇子的人不也是您吗?怎么反过头来,竟都成了咱家的错了?”   姜公公说话时,那语气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也转瞬即逝,只一瞬,他又变回那个冷酷中带着残忍的大内统管。   朝周遭人吩咐道:“把二殿下带走,严加看管,不得有疏忽。”   “是。”   李长颂显然还想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突然某刻,他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冷汗直冒,也不顾自己现在是被人架着的狼狈模样,再一次转过身,与姜公公面对面,用不可置信的话语问道:   “是你开的城门?”   姜公公挑眉,瞧着李长颂那副样子,自然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   而他没有及时回答的样子,更是让李长颂笃定了这个想法。   “原来你一开始就在算计,知道虎门关机关密道的只有你,也是你故意告诉我这条逃生密道的,等着城门破开,我被局势所迫,不得不顺着你给我指的道离开虎门关,你……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   李长颂脑子里想到什么,便顺着就说了出来,越说越觉得细思极恐,甚至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恐怖的惧意。   旁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李长颂这是大势所趋而引起的疯癫。   姜公公脸上挂起一抹阴森森的笑:“二殿下,莫要怪咱家算计的准儿,你们皇家的人纵有千般的功过,这帝王多疑的性子,您是半点都没继承到啊。”   李长颂疯癫地笑了出来,被人拖了下去,与疯子无二。   姜公公见二皇子这事已毕了,转头朝另外一方向走去。   这一边,谢阳闹腾了一番,老老实实地接受着大夫的医治,尽管他的嘴再如何硬,大夫那止血的药粉一撒上去,还是不免冷汗直冒,嗷嗷直叫。   顾楼月满脸写着活该,不过倒是口嫌体直地帮他包扎着伤口,尤其是那一块被刺入的窟窿洞,下手时更加小心谨慎。   “楼月,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有你给我医治,必什么太医都管用”身上受着痛,嘴里倒是还不消停。   “师姐走了之后学的。”顾楼月平淡地回答着,一下子便将话题聊死了。   谢阳也被呛了声。   当年,秦烟姐应身中数箭,死于破伤风,顾楼月若是学医,必定着重于这一块,可他现在的伤,可谓伤到人家最拿手的活儿上了。   但调侃的话也不敢多说,生怕勾起了对方的悲伤。   “谢大人的上尚未伤及要害,可这些日子还是要小心,若是开裂势必会引起感染,所以这段时间切记不能剧烈运动。”   大夫只对伤口做了简单的止血和缝合,也是幸得那剑刃刺入不深,不然就该拿烧火的铁牢烫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折磨。   他说着医嘱,殊不知,谢阳听完之后脸就垮下来了。   “为什么不能剧烈运动,我觉得我现在好得很!”他都憋了将近一个月了!   顾楼月在旁红了耳根。   “哈哈哈哈,我说少主啊,你未免有些太急不可耐了,人顾大人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少主,到了大魏咱收收性子,别一天天寻死腻活。”   ……   说着话都是边塞的自己人,许久未听这些糙话,顾楼月自己都不太习惯了。   “聊什么呢,各位?”   姜公公的出现让原本还略带温馨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众人眼中带着警惕,甚至是不欢迎这位临阵倒戈的的人士。   毕竟背叛这种事,有第一回 那就会有无数次,今日是自己人,明日就不一定了。   顾楼月有些不解,看周围人的样子,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姜公公了。   姜公公将周遭的目光扫了一圈,老谋深算如他,有怎么会不知此刻旁人的心中在想什么,他若是在乎这些,也显得太孩子气,对着顾谢二人,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谢世子,您交代给我的事已经做完了,不知这个结果,您可还满意?”   顾楼月转头看向谢阳,整个人都是愣住的,心里泛起嘀咕,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除了时间有些出乎意料,其他的都在意料之中,你先前想要的,等到了京城,自然会给你。”谢阳收起了自己那玩世不恭的性子,正经了起来。   “世子殿下的信誉,咱家自然有目共睹,胜果在即,那咱家就恭祝殿下捷报频传,战无不胜。”   “承公公吉言。”谢阳脸上带着笑意,“姜公公忙活一天也累了,来人,伺候姜公公下去休息。”   言语里头下了逐客令,姜公公自然听得出来,恭敬地醒了个礼,便随人离开了。   他走了还没多远,顾楼月紧接着就上来问: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第173章 捷报   “什么叫勾搭!你难不成还怀疑我做对不起你的事吗?”   顾楼月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这让谢阳更是心头觉着窝火。   明明两人之间根本没那种可能,可谢阳偏偏想看顾楼月吃醋的样子。   “别扯那些没用的,我说认真的。”   眼见顾楼月上了脾气,谢阳这才不情不愿道:“之前在皇宫时,我们不是见了老皇帝嘛,见了之后,我便打算拉拢他,就那天晚上。”   顾楼月脑子转了好大一个弯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抛开姜公公一事,追问道:“皇宫里头的江岭也是你?”   “嗯。”谢阳点头承认。   尽管心头早有猜忌,可的知道真相的这一刻还是带了给他不小的震惊,顾楼月细想这些日子在皇宫的生活,不免有些无地自容。   难怪之前的江岭总有种熟悉感。   “你是不知道,自打你被掠走后,我便先一步赶到了京城,为了装得像那个二货,我将近半个月每顿只吃半个馒头,才把体型搞的接近他。”   江岭是江南人,即使常年操练,弄得全身腱子肉也不如谢阳健硕,单论骨架,谢阳明显比他宽,所以想在半个月内将差距缩小,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那原来的江岭在哪?你不会是把人打昏了之后才冒充的吧。”顾楼月带着怀疑的目光。   “我哪有?京城出入如今是周玉箫统管,那江大统领在江南也是有点名声的,还没到京城就被监禁起来,后来我见了那姓周的后,才提议出身份调换一事。”   震惊过后,顾楼月显然是习以为常了,听到这似乎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之后的事,谢阳也一一同他解释了一番:   “其实在那日见过老皇帝后,我还没打算拉拢他,只是在那日,我不过出去多添双碗筷的功夫,你就被他们带走了,我当时气得都恨不得屠了整个京城,也就是那晚,我找到姜公公,说了关于反叛的事。”   顾楼月疑惑:“他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你了?”   谢阳冷笑一声:“也没,只不过他想要的东西跟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答应下来没什么坏处。”   “你答应了什么?”   “我……”   正欲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嚷,谢阳皱眉起身,也不顾自己还裸露着大半的胸膛在空气当中,急忙询问着情况。   “怎么回事!”   似是军队朝前并进的声音,马踏大地,即使尚未到眼前,也能感受到接连不断的震感。   就已这数量来说,来者的数量绝不少!   众人屏息之间,不知是谁高呼着一句:   “北寒军旗,西北大捷!西北大捷!”   “是我们的人,来的是我们自己的人!”   “真的!少主你快来看啊!”   “是大捷啊!”   ……   一抹笑颜在谢阳的脸上盛开, 他拉起一旁顾楼月的手,神情就像是在分享自己珍贵宝物的小孩子一样,兴致冲冲地道:   “走,班主,我带你上瞭望台!”   “谢阳,你的伤……”   顾楼月被其拉着,倒也是无奈地笑了两声,但觉着这家伙心里多半有数,且当下正是兴致高昂之时,他自然不想泼他的冷水,说了个几句后,便跟着他一同去了。   几乎是原路返回瞭望台的方向,只不过周遭多了热闹,热烈的风景。   瞭望台上,之前那两个被李长颂喊上去打探前路的小兵,如今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旁,口中还塞着布条,脸上似是被人揍了,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可怜。   谢阳自然不想让这两人在这里煞风景,直接叫人将其带走。   登高楼上,夜空虽漆黑,可星光闪烁,西南方向,一抹火光朝这缓缓驶来,火光照着北寒那湛蓝色的军旗。   “班主,你看最前面那个骑马的,是不是屠爷?”   谢阳此时就像是一个孩子般,就差激动地挑起来了。   顾楼月也是佩服他,也佩服刚刚看到军旗的人,他们的视力应该是一等一的好,他自己在此登高远望,也不过是见一模糊的影子。   砰——   须臾之间,天地炸开一道绚烂的烟花,如同凭空落雷一般,将整个林子照的宛如白昼。   “这是……”   顾楼月被这烟花给吓了一遭,可以说这是猝不及防的一下。   他这懵着,谢阳要远比他更激动了,   “是虎门关破了,还有东南 的军队,他们破城了!”   谢阳知道这些迹象代表着什么,一边激动着情绪,一边对顾楼月解释着他这段时日的计划。   其实虎门关易守难攻的特点他也是知道,但他更清楚,若是京城找不到顾楼月,那就只有虎门关这一个地点;可以直白地说,这就是李长颂用顾楼月作为诱饵,引谢阳入局的陷阱。   不幸的是,李长颂算对了,可幸运的是他算漏了一点,也低估了谢阳的能力。   三分军队,同一时间直闯虎门关,且与京城内部里应外合……这些要素,失了任何一个恐怕都不能这般顺利。   “所以,这都是为了我,对吗?”   顾楼月听到现在,突然觉着各种事情的动因皆有自己的影子,便大胆地问出这一句。   “对。”   说这话时,外头有亮起一道绚烂的烟花,谢阳侧身俯头看他,高挺的鼻梁在强光的映照下在右半张脸上落下阴影,他上半身光着大半,胸襟前还缠着纱布,丝发高高束起,却又不规则地留下一缕在脑后,光芒让他有了种凛冽的美感。   “东南大捷!东南大捷!”   “世子殿下,西南铁骑破城,大捷!”   “虎门关正门大捷!擒敌军三千五百余人!”   “大捷!”   “大捷!”   ……   瞭望台下,一个又一个好消息不断传来,   象征着反抗的火光由远至近,带着希望一般,火光照亮了他们来时的路。   听着这些振奋的声音,顾楼月的情绪也不由得被带动起来,刚想叫谢阳一同下去欢庆,却眼前一黑……   眼前人靠了过来,他被逼地连连后退,直到身后靠墙,退无可退。   瞭望台下的欢庆还在继续,无人注意到高处这一对相互依偎的身影。   他们在乱世中分分合合了七年,七年后,他们在一声声‘捷报’中相吻…… 第174章 我没吃醋   虎门关大捷,京城近万数军队就此兵败,众将士被擒,还尚未等到李长颂大势已去的消息,便一个个丧着脸,毫无士气可言。   顾谢二人从瞭望台走下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如同哭丧的场景。   李长颂善于用人,但却不善领兵,尽管有赵家相互扶持,可没有将士回去愿意追随一个临阵脱逃的领袖。   将军若是冲锋陷阵,士兵士气便会大涨,二者相辅相成,若是一个时辰之前,李长颂选择留下,那么凭借这驻守虎门关周遭的万人军队,结果或许还未可知。   “哼,我就说这堆人绝不是本姑娘的对手,你还不信。”   “信信信,我们家阿依拉小姐能文能武,骁勇善战,一个顶一百个。”   “你这话我爱听。”   ……   三方军领会合,除了各个队伍的领头人汇报军情,其次便是这对冤家更引人耳目。   “钟贤!”   顾楼月跨越过人群,快步走过去,可对方似乎把视线都放在身旁小姑娘的身上,等人靠近了这才注意到。   “顾大人!”阿依拉高呼一声,当即跳下马匹,动作幅度不大,却惹得钟贤一阵心惊胆战的。   “你也不小心着点,才好了几天就瞎蹦跶!”   “罗里吧嗦的,我刚刚砍了几个敌方的脑袋你怎么不说?”   收养了翻了个白眼,然后便看向顾楼月,“顾大人你没事真的是万幸,快给我好好说说他,一天天仗着跟我拜了天地,对我管这管那的,也不怕被自己给啰嗦死!”   “钟贤他……等等,什么拜了天地!?”   顾楼月听着,大脑转不过来弯来,当即愣了一番。   “我跟他啊。”   阿依拉指了指一旁的钟贤,眼角弯弯,带着莹莹的笑意,还调笑着说:“顾大人不信?”   “这也太快了吧。”   顾楼月吃惊归吃惊,可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毕竟这两人相互之间也有好感,只是……只是他被掳走之前,他们连窗户纸都还没捅破,这才过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都已经拜了天地了!?   这进展未免也太迅速了点。   阿依拉与钟贤相识一笑,女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俏皮和儿戏,而男方则是更多宠溺与偏袒。   她或许在乱来,他却由着她来。   …*…*…   随着三方军队的会集,虎门关内,瞭望台下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军机处,谢阳也与屠爷,宋叔以及江南的民兵头子在营帐内商议着接下来策略。   距离拿下京城,就剩一步之遥了。   顾楼月本想进去告知一番京城里的情况,可有姜公公在,自然就没他什么事了,所以急忙拉着钟贤,追问他二人是怎么突然就拜了天地。   钟贤无奈地被拉到一旁,他这些年辞别京城,自然不会有太多的了解,所以理所应当地就离席了。   相反,阿依拉倒像个军师参谋一样在里头运筹帷幄。   走时,他还一步三回头地朝里头望。   “别念念不舍了,那丫头上战场你又不是没见过,快说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顾楼月满脸写着八卦二字,他与钟贤算得上年少时的同窗,一脉师承吕老,当年读书时,钟贤那正人君子的形象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平时有姑娘上门,他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好不容易遇到个阿依拉,本以为是一场持久战,哪想到结束得这么快。   都害怕再来个两个月,孩子都有了。   “别乱想,当时也是事发突然。”钟贤许是想起了什么,耳根子慢慢地红了。   “果然有什么。”顾楼月笃定道。   钟贤翻了个白眼:“就是大约是在你失踪后几天内,京城便派了强军来袭,阿依拉她当时便受了重伤,纱布换了一卷又一卷,可之后的几场战役,她还是想要上前,我当时想阻止她,却怎么也拦不住她,而后上了战场……”   说到一半,钟贤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难受的事情,眼眶莫名地有莹莹泪光,“可能时间过得有些久了,我一时有些记不得那日是怎么作战的,只记得那次损伤惨烈,谢大人他来不及赶来,阿依拉小姐被强袭倒在地上,我趁乱将她背到林子里面,我当时还不会医术,只晓得一些止血的土方子,当时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的血……”   说着,钟贤哽咽了,却突然轻笑出了一声:   “阿依拉小姐当时还开玩笑地说:   ‘我一清白的女儿家,还没嫁人就被你看光了,倒时候就没人娶我了’   我当时只顾着她身上的伤,没立即就应着她的话,只当她是开玩笑,哪知道她又说:   ‘算了,你看了就看吧,就当便宜你这个书呆子了,反正我估计也活不到嫁人那一天了’   我当时很生气,几乎就是下意识地说了:‘谁说你等不到嫁人了,我现在就娶你。’”   钟贤说的轻描淡写,刚刚说自己记不得当时的事,但却将阿依拉所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给记了下来。   “所以,你们当时就这么拜了天地?”   “对。”钟贤说着还不太好意思,“是不是太潦草?我当时也是害怕她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总之就这么把两人的婚姻大事交代了出去……”   “怎么,难不成还后悔了?”顾楼月开玩笑地说着。   “有点后悔。”   顾楼月听着表情一惊。   “后悔这个过程太仓促了,咱们大魏男子,哪个不是八抬大轿娶姑娘过门的,到我这里……哎,有点丢人了。”   顾楼月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到时候给她补一个不就行了,遥想当时,我跟谢阳那成亲圆房的顺序都是反着来的,也没……”   “咳咳——”   顾楼月就像一个过来人,大方地分享自己的成婚经历,殊不知,某人已经来到了身后。   “楼月哥哥,这些你我之间的事就不要同外人说了吧。”   谢阳不知何时就站在他们二人的身后,一旁还有些随军将领,阿依拉更是在旁,小脸有些害羞,也有些激动。   顾楼月:完了,他晚节不保!   “那个,各位好啊,来看日出的吗?”   遇事不决,打个招呼总是没什么错的。   只不过场面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尴尬。   众人看了看天上这不见一丝光的夜空,若没个方向指标,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顾楼月这话,都几个人知道该怎么接。   然而这时,谢阳站了出来,“好啊, 楼月哥哥陪我一起吗?”   如此腻歪油嘴的话,恐怕也只有谢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出来,且说的如此不害臊的。   “……行,行啊……不是,你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连顾楼月自己都觉着尴尬,赶忙找个事由来转移一下话题。   哪知道,他只是说句客套话,对方便上前牵住他的手,似是想要带人离开。   “走,边去看日出边说。”   谢阳的语调并没有变化多少,顾楼月也判断不来是否真有要紧的事,只是便牵着离开而已。   二人双手交叠在一起,丝毫不遮掩,就是摆明面给人看似的。   待他们走后,阿依拉回神,三步并两步走至钟贤面前,问道:   “你要八抬大轿娶我入门?”   …*…*…   顾楼月看着前方的背影,手被爱人那宽大又带着茧子的手牵着,先前短暂的分离算不上久别重逢,可他却觉着二人许久未见,有许多话想说。   即使谢阳之前伪装成江岭,那种属于爱人之间的亲昵被压抑,自然无从寻味。   前人的步履终是停了下来,顾楼月仔细着一看,竟然是回到了先前将军们探讨战略的营帐里头。   “你这是……”   谢阳瞥了一眼屋外,只是说道:“姜公公先前同我说了许些京城的事,有些我不太确定,想请你帮我定夺一下。”   “……好。”   本以为对方会质问着刚刚他所说的话,殊不知一上来便是如此正经,搞的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了。   “姜公公说,京城内的禁军城防官主要是集中在……”   “若是按照这个进攻的方式,你觉着有几成胜算?”   “你觉得我是应该将兵力分配在哪个方向,才能既遮蔽行踪,又能不落下进度?”   “楼月哥哥,你觉得呢?”   ……   “这,我,那个……你觉得可以就行……”   要论从商,顾楼月说不定还能硬着头皮说一说,可要论军事,论谋略,他连个门外汉都算不上。   谢阳摞了摞放在席桌上的文案,神情不悲不喜,良久,才叹了口气。   “所以,我刚刚在这里与他们水深火热地探讨下一步动作,你却跟着钟贤一起聊我们的私事?”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   果然,这家伙还是记仇的。   “那个,人钟贤也是遇到自己人生大事,我身为一个过来人传授经验什么的,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话越说到后头,顾楼月的底气就越不足。   不因旁的,只是他越说,谢阳的脸上就越显委屈。   “明明这些事我都不愿告诉旁人的,你还偏偏和他说。”   顾楼月皱眉,好端端的,怎么他还委屈上了?   “那钟贤跟阿依拉是一对,同甘共苦,拜过天地的,等天下太平后,还得八抬大轿把人家姑娘娶回来,你吃他什么醋啊?”   说实在的,顾楼月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我没吃醋。”谢阳别过脑袋去,可下一个瞬间就被顾楼月给正了回来。   “那你这是咋地啦?”   二人四目相对,距离极进,几乎是脸贴脸的程度。   顾楼月丝毫不惯着他,话语落尾还伴着一声重重的‘嗯?’   势必要纠正一下谢阳这动不动就阴阳怪气的毛病。   “我见不得你拿我们之间的事同外人说。”即使被顾楼月摆正了脑袋,谢阳也偏过头,眼神闪躲。   他的心从见到顾楼月开始便是偏着长的,即使对方想要他的命,都给双手奉上。   可是,外人就不一样了。   他并不想将顾楼月分享给别人,自然也不想外人插足到他们二人之间。   可这确实顾楼月主动说的,他属实有些矛盾了。   “怎么,脸皮薄觉得不好意思了?”顾楼月轻笑一声,倒也是宠他,开玩笑似的说道:“当年京城你与我话本子数不胜数,说书先生都不愁没有灵感,大街小巷老叟儿童人尽皆知,你当时怎么不觉得不好意思?”   “那不一样!”谢阳据理力争着。   “怎么不一样了?”   “你我成婚了,天地祖宗面前都磕头拜过了,还有……你都是我的人了……”   顾楼月突然间被呛了一声,内心猛地一颤,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这还是那个谢阳,这说辞,这语气,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深闺怨妇跑出来了。   “还有……”   谢阳明显还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剩下的话都被堵在口边,顾楼月凑上去,与其深吻了一番,二人唇瓣交织,似是嘉奖,也似是惩罚。   在二人亲密之间,顾楼月很少主动,多数都是他占据着主导权,二人也就顶多玩一玩欲拒还迎的把戏,而他这般热情,属实少见。   谢阳的手开始耍起了流氓,攀附上顾楼月那勾人的肩颈,顺着简洁的衣带一路向下,正欲扯开之时,却被止住了。   “等等,你身上还有伤。”   顾楼月放过了他的唇瓣,退开半步,可两人的距离尚未缩减。   谢阳脸上似是憋了气,有些涨红。   如此半途而废,他可不就急红了眼嘛。   “是你挑起来的。”   “对。”顾楼月眼眉一挑,勾唇笑道:“可是这里不是你我二人的寝殿,外头还有你的部下和小兵,还记得你同我说过的话吗?夜里的营帐不隔音。”   这还是他的原话。   谢阳冷静了下来,可看表情,还是没那么轻易善罢甘休。   “还是说,你不允许我同外人说我们之间的事,却想让旁人听见我们亲热的声音?”   谢阳整个人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顾楼月这挑起火又不负责熄灭的行为属实太过挑逗人了。   噗——   顾楼月瞧见这家伙泄气但又没有完全泄的样子,笑出了声,心里也是不在逗他了。   “刚刚是我不好,不逗你了,你身上还有伤,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色令智昏,等拿下京城,你差不多也就养好了,届时你想对我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吗?”某人的话尾音带上一丝危险的暗示。   “怎样都可以。” 第175章 严防死守   …*…*…   虎门关已经拿下,京城离此地不过几十里地,几乎所有人都想着乘胜追击才是王道;且此时为盛夏末尾,再过不久便是秋季,战线拖下去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李长颂被擒,京城周遭挑不出几个能主事的家伙,为数不多手上有些权利的王公贵族,都有朝谢阳递投降书的。   毕竟他们也有脑子,与其守一个岌岌可危的京城,不如投奔手握数十万兵权谢阳,搞不好跟着他还能在新朝建立之初捞点好处。   毕竟谢阳身上还淌着一半李家的血,在这场改朝换代的战争,称之为自家内讧也不为过。   然而这看似相互平衡的一点,却迎来了一个爆炸性的转折点。   谢阳改立新朝为‘明’,去国姓‘李’,废旧朝王侯,玉牌重立。   这一举动,即使各地藩王们再如何能忍,都忍不了了。   对于他们来说,玉牌重立,就相当于一本传承数十代的族谱被个不孝子孙撕了粉碎,且他还大言不惭地道:   “以后族谱就从我开始写!”   曾经火没烧到自己的身上,谁也不会喊一声痛,如今自己的利益被谢阳侵犯,自然谁都坐不住了。   各地潘王的势力虽然小,可相互结合也不容小觑,再加上京城里的朝廷众臣撺掇,赵家吹捧旧主,想做着这最后的挣扎。   而谢阳这边也清楚这些世家贵族的想法,随军将领也曾问过他,现在就动这些世袭权贵的根骨,会不会为时过早。   但他的原话就是,若是不连根挑起这苍天大树,那这场横跨了三五年之久的战役便没什么意义;他原本的目的便是让京城权势重新洗牌,如若还留着这帮蛀虫在,后患无穷。   …*…*…   京城,百里之外,虎门关   “顾大人,京城里传来的密报。”   宋叔掀帘而入,撤下身上汗水紧贴的夜行衣,晚夏带着酷热,他又加急赶来,一身汗味难掩。   “宋叔,先喝口茶,缓一缓。”   顾楼月从坐榻上起身,近些日子紧急,他即使得空也只是浅眠而已。   宋叔将密封的信封放至顾楼月的面前,而后拿起茶壶,猛灌了好几口,于此同时,顾楼月也不闲着,直接打开信件,一目十行的就这么扫了一眼。   “京城里动作倒是比我们想像地快些,知道我们的大军就在京城周围,便伙同周遭的潘王派兵,想跟咱来个瓮中捉鳖。”   几句话,大致将敌兵的思路给理出来了。   “十万人,他们倒是敢吃。”   线下京城内一帮禁军在硬撑着,京城之外是谢阳的从江南和边塞带来的兵,再往虎门关外便是各地藩王的地盘,现在京城内部朝臣做主,凭着不到两万的禁军与谢阳死撑着,而后与虎门关外的藩王们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到底,朝臣大多都是长了脑子的,这个方法并不笨,可想一下子吃个胖子可不是件易事。   “今日拦了多少?”顾楼月朝一旁问道。   “密探五人,书信三十封有余。”   拦截下的,都是京城想递出去的情报。   “他们还真是坚持。”顾楼月嗤笑一声。   短短几日,拦截下飞鸽传书,大内密探足足几百有余,估计现在京城里头没几只会飞的鸽子了。   有这么多鸽子送上门,倒是给了他们好几日的口福了。   顾楼月将书信收起,整齐地放在一旁叠好,又随口一提:“谢阳今日可有什么情报传来吗?”   “还在前线打得水深火热呢。”   喝了茶,扇了风,屠爷也算是冷静下来,可提到谢阳的情况,不免也是心头一紧。   原本按理来说,李长颂现如今已经被擒,京城里头群龙无首,对付他们就应该像秋风扫落叶才是,可偏偏有那么些个朝臣和赵家在负隅顽抗,连着四五日还未有进展。   “京城到底是牛鬼蛇神聚集之地,老子在西域大杀四方的时候,就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打的仗。”   越说,屠爷越是按耐不住,“顾大人,要不咱们派兵去支援一下吧,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不可!”顾楼月当即喝了一声,“京城里那些朝臣的目的,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咱们去了前线,那便给了后方的藩王可乘之机。”   之前谢阳行军时,路过这些藩王们的领地,为了尽早抵达京城,便只是路过,没有想过占领,而今局势,先前的疏忽已经留下极大的隐患。   光是虎门关外,便有四五位藩王,若是一举突破虎门关,那么在李长颂身上发生的事,极有可能在他的身上再次重现。   而且不光是虎门关,边塞的兵线,江南的粮道保不齐都要一并沦陷,届时环环相扣,最终酿成大祸。   噔噔蹬蹬——   虎门关墙上的警钟被敲打,发出的响声令人耳膜铮鸣。   不等外头有人来报,所有人的神情都进入了备战状态,顾楼月起身,大步流星地迈开步子,掀起营帐门帘而出,刚一吹到外头的冷风,便瞧见汇报的小兵赶来。   “呼,呼——顾大人!”   “敌袭是吧,不要慌,就安装平时训练的那样!”顾楼月眼神镇定,丝毫不慌。   虽然这个情况早晚都得遇见,可是小兵带来的情况远比他想的要更为严峻。   “大人,不光是虎门关外有敌袭,咱后头也有,已经,已经快杀过来啊!”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顾楼月猛地朝身后看过去。   此处地势不高,能看到的场景极为有限,可即便这样,远处那簇拥而向他们这里迸进的火苗已是靠前,且身影看着不少。   “莫不是谢大人他们那儿失守了?”   “前后夹击啊,虎门关外还有好几批队伍朝咱们这进攻啊!”   “顾大人,您说句话啊,咱们到底该咱们怎么办啊!”   ……   一瞬间直转而下的情形不免让人慌乱了阵脚。   “都给我闭嘴!”顾楼月怒喝一声,从容不迫地下发号令:   “屠爷,带着人上虎门关,严防死守,决不能让关门破开!剩下的跟着我,死守后防线,决不能让京城的狗贼与外头的人会合!”   “得令,老子早就想带人去杀一回了!”   屠爷仰天大笑两声,胡乱地披上自己的盔甲,带上砍刀便欲往城楼上奔。   西域之人骨子里便雕刻着热血与厮杀,能上城门一战,本就是巴不得的事。   “顾大人,那我们也应该尽快……”   “把姜公公给我叫来。”   撑着还有些时间,顾楼月还先要治理一下某个不确定的因素。   准备之余,姜公公被人带上前来,顾楼月一边擦拭着佩刀,一边盯着他那张挂着假笑的面孔,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看看他这面具之下真正的神情。   “顾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说罢,你什么都不说,咱家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姜公公即使被人盯着走来,依旧淡定自若,甚至还打趣起来。   “今日之事,我希望与你无关。”   没有问话,没有威逼利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称述。   姜公公表情稍许一愣,可转瞬即逝,“顾大人不在多问点什么?”   顾楼月横了他一眼,却将目光看向他身后的两人,“把人给我看好了,战场上兵荒马乱,刀剑无眼,可别把姜公公给伤到了。”   姜公公无奈地笑了一声:“顾大人不放过咱家,直说就是,何苦拐着弯,变着法子找理由?”   “你若在敌方,你最安全,但若再己方,你最危险。”顾楼月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姜公公您可是这军队坐镇的神,可不得有半分闪失啊。”   不说旁的,自这一个来月,姜公公前前后后更换了三次阵营,先是大皇子,而后是李长颂,最后又到了他们这,这个人说是墙头草转世也毫不为过。   如今虎门关被前后夹击,很难不想像他是否在其中动了心思。   “既如此,咱家就再次先恭贺顾大人旗开得胜,凯旋而归了。”   小兵将马匹迁来,顾楼月翻身上马,姣好的面容伴着火光的映衬,增了飒飒英气。   “若这是你发自内心的,那我便应了。”驾马之前,顾楼月又再一次吩咐道:“你们派人守好虎门关机关处,战役未果之前,无论是谁都不得靠近,即使有我的命令也不行!”   “是!”   众人得令,顾楼月便领着一小堆人驾马御敌,疾驰而去。   姜公公看了看他的背影,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扫了周围人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你们大人说了,要派人好好监视我吗?你们这些个没眼力见的,还不快带路。”   “……是。”   小兵蒙了一下,对姜公公这态度有些个迟疑。   对方完全不想寄人篱下的模样,倒像是派来视察的。   姜公公轻笑一声,眼神还注视远处尚未消失的声音,口中喃喃道:‘他倒是比先前那两个聪明多了。’   若是正儿八经的对上,最后谁输谁赢恐怕还真说不准了。   …*…*…   平原之上,顾楼月稍微驾马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停了下来,且叫属下暗卫等人藏匿在丛林之中,手上备好弓箭,燃油,随时准备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顾大人,咱还没有谢少主的消息,他们前线是不是已经……”   稍微安顿下来,跟着侍从便提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担忧,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不许胡说。”顾楼月看了他一眼,这个小兵还是个熟悉的面孔,是经常跟在谢阳身边的小侍从。   “注意看,对方虽然是突袭,但人并不多,多半是京城里人想偷袭咱们这儿而特意派出的人,像这种情况,队伍里一般不会有多少人,马车和物资的运送都是难题,只要人一多,很容易就被发现。”   三言两语,顾楼月便分析了这场突然袭击的目的。   说话之余,他这一小队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毕了,前方敌军的距离有接近了三分。   顾楼月稍稍举起了手,然后——   “放!” 第176章 埋伏   唰——   打火石摩擦的声音在黑夜下响起,伴着引人注目的火光,尤为显眼。   “有埋伏!”   远处的敌军小队里有人高呼一声,可不等他们庆幸自己发现了对方的位置,一支支带着火光的箭雨迎面而来,耳旁是利刃划破空气的破风声。   噗通——   从火光出现到现在,不过是眨眼之间,这一地方小队便倒下了四五个人,那箭头上似是浇了油上去,一箭射来,当即就烧了起来。   “分开行动,入林!”   领队的人自然不傻,再不四散闪躲,他们便是就是个活靶子。   顾楼月听着这声音有点熟悉,可来不及多想,在他多疑之际,已有人潜入林野,且这动静只维持了一会儿,片刻后,林子里又恢复一片安静。   顾楼月抽出佩刀,与一名侍从背对背地相互站立着,神情紧张到不行。   此刻,树林里草木皆兵,他不敢像先前那般轻而易举地下达命令,搞不好,一个错误的举动便能引来无法挽留的下场。   这一小会儿的安静仿佛是怒海狂涛前的和平,但谁都知道,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战役。   嗖——   耳旁传来一阵破风声,顾楼月下意识地将长刀朝向自己的身体右侧,也得亏是他动作快,动作尚未停下,便又是一记兵戈相向的铮鸣声,估计是个不大的暗器,却是直击门面,只是幸好被他拿刀给挡了下去,。   但这电光火石之间所发出的动静声,已经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林间逐渐有了动静,几道身影在黑暗之中穿梭。   顾楼月自然顾不上其他,心想反正暴露就暴露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先拿下主动权。   于是乎,他用极快的速度打开手旁的火折子,从上身软甲的暗处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类似于竹筒一般的物件。   调整方向,然后点火,紧接着,‘嗖’地一身,这小物件带着火光朝前方飞了出去,所到之处皆被火光点亮。   一、二、三、四,五!   尽管火光稍纵即逝,可他还是看清了隐匿在林子里的人。   且还有个熟悉的家伙在这儿!   “周玉箫!!!”   铮——   又是刀刃相撞,发出的铮鸣不禁让人耳鸣。   短短片刻,顾楼月已经与这位昔日的好友刀剑相向了几个来回。   尽管周玉箫为人处世再如何不堪,他那禁军统领的职位倒不是白来的,一身武功且常年锻炼,确实是个棘手的目标。   顾楼月堪堪能防住一两下,可拖不了多久。   “你这家伙向来离经叛道,什么时候跟京城里一帮老顽固走到一起了?”   周家是大魏皇商,周玉箫身上有官职,且还不低,按常理来说,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加入朝中局势;   而对于周玉箫来说,几曾何时,他倒也是这么做的,可现在,他显然是成了那帮迂腐朝臣的爪牙。   “少废话,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这些事!”   周玉箫说话之余伴着猛烈的进攻,手上的动作更是不停歇。   顾楼月与自己几个属下相互打着配合才能应付,可转眼间旁的暗卫也已上前,情况一事急转直下。   几道身影已经从漆黑的林子里涌出,锋利的刀刃闪着月色的光芒,朝他们直至而来。   顾楼月咬了咬牙,这样下去得使点阴招了。   “周玉箫,你莫不是忘了,当年在边塞城外,我还曾救过你一命!你说过要还我的人情!”   周玉箫动作一僵,“在江南的时候,早就已经还你了,你以为提这些陈年旧账我就会放过你的小命吗?”   顾楼月又道:“那你妹妹的事呢?若是谢阳他们知道我是被你杀死的,一时愤怒,会不会把当年的事捅出来?”   这话摆明是在周玉箫的底线上蹦跶,惹得他直接上了两道杀招,顾楼月也因为这一时的嘴贱,挂了点彩。   “你不守信用,你是不是告诉谢阳了!”   顾楼月冷笑一声,后退几步,捂着挂着彩的肩膀。   刚刚那一剑,完完全全是冲着他的咽喉来的,但凡再稍微贴近点,他生死难料。   不过刚刚的这一下试探,也让他笃定,周玉箫还是曾经那个二傻子。   “周玉箫,你猜谢阳知不知道?”   “你!”   周玉箫恼羞成怒,这种被人放在手里拿捏的感觉着实难受。   “周大统领,我们的任务不是在这里和故人许久,赶紧解决他,我们还要去虎门关。”   阴森森的声音率先传来,紧接着一道声音出现在周玉箫的身后,此人看着是个暗卫人士,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色夜行衣之下,只能瞧见一双带着阴险的眸子。   周遭的敌人见到这家伙的到来,下手动作明显利索了不少,估计这人是他们的头领。   “还有,周统领,即使他们拿旧事威胁你又如何,别忘了,你家里人的性命可都在咱们的手上。”   周玉箫脸色冷峻了下来,低压着声音道了句‘我明白’。   顾楼月快速分析着他这几句话,大致能揣摩出周玉箫的处境。   “喂,你还不出手吗?”   话语带着挑衅,惹得周玉箫和一旁的敌人同时上手,众人面色发苦,正要不得不去应战时,顾楼月猛地大喝一声:   “捂上口鼻!”   周玉箫皱眉,一句‘什么’还没说得出口,鼻腔猛地吸入一股味道浓烈的香味。   紧接着,一股晕眩感上头,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你对我做了什么!?”   周玉箫都没有思考,当即就笃定这是眼前的家伙干的好事,可还没等他得到答案,顾楼月一个肘击上前,将其敲晕了过去。   临近昏迷前,还骂了一声:   “顾楼月,你大爷……”   随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顾楼月翻了个白眼,完全不顾地上这家伙的死活。   “周玉箫,起来!你还想不想周家安然无恙!”   那暗卫投资呵斥一声,语气急促,显然是有点慌了,且他刚刚也是吸入了迷雾粉,动作肉眼可见地迟钝下来。   可周玉箫倒在地上跟死猪似的,怎么都不动。   顾楼月冷笑一声,这可是他从姜公公搞来的特制回魂花的迷药,且他还稍加改良,刚刚那么大的量吸进去,不睡过去都觉得奇怪了。   “你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顾楼月冷笑一声,手下又解决掉两个袭来的暗卫。   那暗卫头领估计一口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愣是沉得住气,将利刃刺入大腿,以强烈的痛意来强迫自己清醒。   可没等他大显身手,后背,手臂,包括前襟突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   久经战场的他又怎会不明白,他这绝对是中了暗器。   “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眨眼的功夫,这人被扎地就跟个刺猬似的,月光照在他身前的暗器银针上面,都反着光。   “像你们这般难对付的家伙,我必定得奉献上百分之百的诚意。”   顾楼月说着时,周遭已经是横七竖八倒着的躯体,这些人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插着银针暗器,短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本是焦灼逆境,却已被他迎刃而解。   “你是怎么……”   暗卫头领百思不得其解,但似是顺应了他的想法,须臾间,林子里多出数十道身影,这些他先前都没有注意,甚至可以说,他都没能察觉到还有第三批人的存在。   “京城暗卫确实厉害,但弟子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师傅吗?”   顾楼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虽然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却也明了。   “这是……北寒的人?” 第177章 拷问   此刻暗器毒发,那头领吐出一口鲜血来。   京城原本没有暗卫,此前一直是北寒王为皇帝执行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而后因北寒王出征西域,便开始留下一批人培养暗卫。   他们所有的招式,暗器,毒药皆是出自西域异族,所以大魏境内,鲜少有人能在耍阴招的方式下赢过京城暗卫,且在北寒王一死,北寒屠城后,可以说数十年难见敌手。   长时间的傲慢,轻狂,使他们忘掉了师承何人。   弟子在如何厉害,能在祖师爷的面前耀武扬威吗?   “少夫……顾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理?”   另种突然窜出一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夜行衣当中,正欲说出‘少夫人’三个字,当即就被顾楼月一记眼刀给憋了回去。   “死了的不要管,活的带回去拷问,你们留下一队继续守在这里,以防有漏网之鱼。”   北寒暗卫原本只隶属于北寒王一人,而在其死后倒也分崩离析,走的走,死的死,也有的侥幸活命下来,收了弟子,将一身本事给传承了下去。   谢阳麾下那燕云城三十六师,有不少便是出身北寒。   而自打上次顾楼月被掳走后,谢阳便容不得他拒绝,派遣了大半的北寒暗卫过来。   刚刚这场林中恶战,其实不过是以顾楼月为诱饵,将敌方映入暗卫的藏匿范围,恐怕想要取胜还没那么容易。   …*…*…   而这边,约莫几个时辰过后   “额,嘶——”   “呦,醒了,大少爷?”   周玉箫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想抬手摁一摁太阳穴,却发觉自己的双手压根儿就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地绑在椅子上,且上衣不翼而飞,一瞧就是被扒光的。   于是乎,周大少爷的暴脾气上来了:   “顾楼月,我衣服呐!你个混蛋敢扒我衣服!你……唔¥%*&!”   话说到一半,口中便被塞了个布条进去。   “吵死了!”顾楼月皱眉,“我事先强调一点,做人质就应该有做人质的觉悟,扒衣服搜查是例行流程,还有,你衣服不是我扒的,我对一只‘嘎嘎’乱叫的鸭子没兴趣。”   周玉箫被堵住了嘴,挣扎了一番察觉到没用后,便消停下来,顾楼月见此,也叫人拿下他口中的抹布。   谁知,周玉箫解开禁言后的一句就是:   “你个断袖,不是你扒我衣服还能是谁!”   顾楼月眼底冒出杀意,顺带有些后悔:“我刚刚怎么就没有直接毒死你?”   “周大少爷不是好奇谁扒你衣服的吗?咱家干的,不知少爷有何贵干呢?”   阴森森还带着一丝夹子的声音被背后响起,周玉箫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转头一看,一张带着褶皱的笑脸摆在面前。   “妈呀,姜公公你装神弄鬼啊!”   周玉箫吓得心颤,可转念一想,目光在姜公公与顾楼月的身上来回打转。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成一伙的了?!”   “周公子不要着急,这种事情以后可以慢慢讲。”姜公公甩了甩手旁的拂尘,又用他那夹子音道:“现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有几个问题想与周统领了解一下。”   “了,了解什么?”周玉箫的声音都发着颤,若不是自己被捆在椅子上,他都已经想逃跑了。   顾楼月轻笑一声:“听闻姜公公是大内审讯犯人的一把好手,这周公子也算是我的旧识,嘴硬的不得了,所以还请不要在乎我顾某的面子,能敲出来多少情报,就是多少。”   这话看似是对姜公公说的,实际上是挫败周玉箫的锐气。   “你们……你们想听什么?”   顾楼月啧啧了两声,“周大公子,您可得硬气一点,我没审讯过人,但我也知道,皮鞭子不打下去,真话是套不出来的,你难不成觉得,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吗?”   “顾楼月!你个断袖不要欺人太甚。”周玉箫声嘶力竭地吼着,“我这人懒地跟你说假话,现在京城被赵家控制着,他们为了想救出李长颂都疯了,周府现在被他们掌控着,我爹娘的性命都在他们的手上,不得不听他们的话。”   顾楼月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似是在判断这些话的真假。   良久,姜公公先一步道:“之前二殿下确实有过挟持诸子百家的计划,赵家也是知情的,周大统领说的应该不假。”   周玉箫一张臭脸在哪摆着,仿佛谁都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他向来大爷惯了,自然不在乎对方信还是不信。   顾楼月捏着下巴,回想着刚刚在战场发生的一些细节:   “你说你是被挟持,不得不上阵,这我倒是信,毕竟就你这一声腱子肉,放在一堆暗卫着实扎眼。”   “喂!”周玉箫平白无故又怒骂一声。   信就信,不信就不信,阴阳怪气侮辱人是几个意思。   “只是啊,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说着,顾楼月从身后掏出一个棍棒类的玩意。   但与其说是棍棒,不如说是个类似糖葫芦的铁串子,尾部还有一条粗线。   周玉箫瞳孔一缩,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的上半身都已经被扒光了,他们又怎会找不到这样东西。   “信号烟花。”   “我知道,用处呢?”顾楼月平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周玉箫的言语哽塞了几下,犹豫再三,倒也是坦诚了:“若是虎门关破了,便以此传递信号,告知京城内部人,藩王们已经破城了。”   此话一出,连带着姜公公都僵住了,他眼神内闪过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的无措,看向顾楼月,等待着他的反应。   顾楼月脸上那轻浮的笑意一瞬间消失全无,拖拽来一把椅子,正对于周玉箫,坐在他的面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正经。   “所以,京城内部想与外地藩王里应外合,他们一边在誓死抵抗着谢阳的进攻,一边等着外头的救援,即便这样还不够,还派一小队从内偷袭虎门关,将这瓮中捉鳖的戏码添上一丝保险,对吧。”   周玉箫万籁俱寂,苦笑道:“八九不离十。”   顾楼月深吸一口气,其实想到这个结果倒也不难,可此刻他却觉得无比庆幸。   幸好他刚刚去了,幸好没让那帮暗卫得手,若是没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却放任不管,他都难以想象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周统领,咱家倒是好奇,周家虽在朝野无权势,可那不管是护卫还是侍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周家老爷子也爱习武之人,曾辉受制于赵家余孽?”   周玉箫听此便是一股恨意涌上心头,“赵家将武将的亲眷全都留在皇宫之中,强迫我们这些臣子听他的话。”   突然,周玉箫猛地看向顾楼月,语气带上一丝恳求:   “姓顾的,你跟谢阳的目的若是成了,你想怎么弄死我都没有问题,别动我爹娘,他们当年都是帮过你的,还有我妹妹,她那孩子都不足周岁,我周玉箫一人做事一人当,但别动周家,算我求你……”   顾楼月不知何时,把玩着手中的烟花棒。   “周玉箫,别把你自己想的太值钱,你在我眼中,还没有这个棒子有价值。” 第178章 攻城   此刻,数百里之外,京城郊野   即将入秋的天气逐渐沉闷,浓厚的乌云挤压了好多天,终是赶在盛夏的末尾,不要命地下了一场大雨。   豆大的雨滴落在京城数百年历史悠久的墙砖青瓦之上,声音清脆作响,顺着砖瓦的纹路再落入地面,或者官渠,护城河更是水波翻涌,几曾何时,还能见到前不久中元节放的河灯,如今也支离破碎地漂浮在水面,任由大雨蹂躏。   整个京城,繁华之景不曾见,满街萧条,雨落更显凄凉。   朱雀大街却是另外一番风景,人仰马翻,贵族,平民,乞丐争相逃命,原本宽敞的街道此时人头涌动,哭喊着要出城的声音比骤雨声还要大,原本几日前,这里还是一块太平地。   京城内部早就封锁了消息,人们所知道的关于城外叛军的最新情报无疑是大皇子李长爀死于江南,叛贼顾楼月受押入京,即使谢阳宣称要打入皇城,众人也不过还是觉得远在天边。   更何况天子守国门,老皇帝和太子尚且在京城坐镇,谁敢突袭?   可短短几天,一道‘皇帝病卧床榻,太子于虎门关被擒,生死未卜’的消息传了开来,且再一转眼,北寒世子的兵已临近城下,众人这才醒悟过来。   一时间京城民众仓皇出逃,而就在这局势已经够乱的当下,世家当局又再下了一道旨意:   闭城抗敌!   如此以来,谁还不知道此刻早已大难临头,谁还有闲工夫管谁登基,谁被擒,天大地大都没自己命大。   如此危机存亡之际,最接近皇城的应天大街上。   “藩王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少说数十份信都寄出去,怎么还不见动静!”   “那暗卫也是一帮没根儿的东西,咱们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出去,莫不是直接逃了吧!”   “赵相,您给个话啊,咱们可都是因为你才留在京城的啊!”   被换做‘赵相’的中年男子身居书院高位,神情仿佛缠绕着吹不散的阴霾,只是略带怒意的回瞪一下,在场喧嚷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若是顾楼月在场,定能认出这是常跟在李长颂身旁的大臣,同时也是他母族赵家的管事者,当朝右相。   “我当时没有求着你们留下,你们若想走,倒也来得及。”   赵相睥睨周遭一圈,冷不丁地说出这句话。   话虽是这么说的,若是几日之前,他们想走便走了,但现在,谢阳的兵京城围地严严实实的,唯有南门尚能逃出,可南门内部衔接的是朱雀大街,只怕他们还没躲过谢阳的投石车,便得被百姓的吐沫星子给淹死了。   “赵相,您好歹有个对策吧。”   “对策?你们好歹也是朝廷文人,怎么这个时候全都指望我了?”   瞧着这一个个没什么反应的家伙,赵相冷笑一声,“那顾楼月虽然是花魁出身,可心机城府比你们这帮官场上三十余载的老丘八都要厉害,单凭在太子面前那一句‘信王未死’,便将大半兵力调遣至边塞应敌,原本江南那场仗,我们是胜券在握,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儿,赵相直接怒拍一掌下去。   “……那赵相,信王可还在?”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应天书院另外的作用是朝臣下朝后商议的地点,可现在气氛低到诡异,只能听见院落外残暴的骤雨声。   “他在如何,不在又如何,你指望信王现在还能死而复生,或者临阵倒戈来成为我们的助力吗?”   赵相为官三十余载,靠着赵家前朝后宫的相互照应才爬到如今的地位,若是李长颂登基,他起码能荣获一个‘三朝元老’的封号,可世事难料,谁有曾想过他会被两个年纪加起来都没他大的家伙给逼上绝路。   正是经历的多,他又怎不会看出大魏气数已尽,如今兵临城下,只怕即使信王在世,也不想救这个满目疮痍的大魏吧。   书院内,众朝臣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赵相再度发话:   “把解药给皇上服下,即使咱们的事情败露,总得有人出面揽下大局。”   “……是。”   这一决定,无一人反驳。   咻——砰!!!   突然一声爆破直冲云霄,赵相一听,犹如鲤鱼打滚一般地起身,不顾形象地冲出院落,举头便朝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屋外依旧是大雨磅礴,耳边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刚刚那声爆破带着一束光,将整个天地照亮了三分,可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那炸裂的声音短暂,却在乌云密闭的天空上留下一道漆黑的残影。   “那是……”   “报——”在外把守的侍从直接跑入院落,大声禀报:“右相大人,属下确定无误,是藩王破城的信号烟花!”   听到这么个消息,不少人的脸上终于是闪过一丝喜色。   连带着赵相的神情也舒缓了三分。   “太好了,咱们总算是有个筹码掌握在手里,你们可看清楚是何方的信号?”   “回大人,正西方向。”   “正西?藩王属地多在南方,为何是正西方向?”   赵相一下子便察觉到了疑点所在。   “大人,甭管哪里的,能来救驾不会有差的,而且南方是虎门关,藩王们过不来也实属正常。”   虎门关被破,历史上也只发生过三次,更何况最近一回还在前不久发生的,他们即使期望再高,也没指望藩王那没几个兵的战力能让这种事在一个月内发生第二回 。   赵相胡心里有顾虑,可眼下只能孤注一掷,若是没有藩王援救,只怕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好,有属地藩王助力,那谢阳终究是宵小之辈,只等死守京城防线,与之会和,即可灭了这帮逆贼!”   好消息传来,众人的眼前仿佛燃起希望一般,似乎已经将谢阳踩在脚下,宣告胜利。   “报,急报!急报!”   一小兵慌慌张张地闯入院落,脸上惊愕与惶恐丝毫抑制不住。   “怎么了,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   “各位大人,南城门要破了!”   “什么!?”   急转而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赵相更是不自主地站起身,连瞳孔都在颤抖:“怎会如此,不是让你们死守城门,怎么还要破了!”   南城门又称京城的南天门,在平常都是兵力最为集中的地方,而今逆贼在外,更是调了四分之一的禁军前去镇守,且已经守了三日,怎会说破就破!   “大人,今日午时,城外叛贼突然带出了投石器,守备于内城门的将军一时间都无从抵御,一阵攻击之下,城墙都塌了一部分,加上攻城车不断地抵着大门,恐怕在不多时,就……”   小兵不敢说出那个众所周知的结果,生怕被朝廷当成宣泄怒意的工具,叹一口气,鱼死网破地道:   “还请右相大人出面,莫要让反贼入了城啊!”   赵相深呼吸一口气,万万没想到局势变化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来人,召集城内禁军,汇聚于南门,拼死也要等到藩王支援过来。”   …*…*…   赵相再入南天门,满目疮痍皆入眼帘,残兵伤员遍地,血腥味厚重地令人作恶,他向来养尊处优惯了,遇见这些个场景,不免心生作恶。   前方,从前使者商客往来的南大门禁闭,而如今,在重击的声音下,厚重的城墙已经有了裂痕,不用想也知道,敌军就汇聚在城墙之后,与他们相隔不过百来米。   “军统在哪里,来了半天怎么连指挥使都不出来见我!”   “丞相大人,快躲开!”   “落石来了!快逃!”   赵相上一刻还在质问,下个瞬间便见头顶出现了阴霾,原本就阴雨连绵,天色暗沉,这猛地一下变暗甚至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直至有人在旁提醒,他才抬头望去。   数十颗巨大的石块翻越城墙而来,遮蔽了原本就不多见的光彩,在城内将士还来不及闪躲的情况下,重重地砸在墙内的建筑上。   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漫天,承载着京城岁月的建筑屋宅伴着一道重重的声响,化为废墟。   赵相被人拉至一旁躲闪,耳边尽是重物坠落的声音,大雨为之作伴,天地之间混沌一团。   砰——   猛地一身,大地仿佛震了一下,三丈高的承城门破开了一个大洞,一时间硝烟弥漫,连大雨都无法散去。   在这硝烟之中,隐约可见攻城车的轮廓,可还未等看清,便有人举着旗帜杀了进来!   “门开了,杀!”   “杀进去!端了京城狗贼!”   “杀!”   ……   每一道破门而入的声音都是那般撕心裂肺,城外之人早已等候此刻多时,他们带着期待,甚至有的拿着两把破刀便从破开的大门洞口入了城,殊不知……   “弓箭手,放箭!”   不知哪个统帅的一声号令,藏匿在深处的弓兵拉弓射箭,数十道箭羽划破空气,直指那洞口所浮现的身影。   有的猝不及防,还尚未临战,便被射倒在地上。   “边塞叛贼,宵小之辈,城门被你们破了又如何,你们谁要是敢踏入京城一步,我的箭就指向谁!”   赵相来此自然是带足了兵的,城门也不过是被破开一个小小的洞口,每次只能进来三四个,对付区区几人,他难道不还是绰绰有余吗?   …*…*…   此刻,城郊之外,雨落郊野成了一道道小河,夏日的野草长得旺盛,却被无情的铁骑踏碎了长了半年之久的芽儿,在尚未到来的秋季前,提前破碎。   谢阳身着寒光铁甲,身后带着兜帽,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下去,他脸上带着潮湿的水滴,显得面容更加不留情。   “里头当真是这么说的?”   前方探路的小兵将里头的原话送了回来,眼中还带着未消的恨意,“大人,咱直接杀进去吧,他们仗着有几个弓箭手就以为能力挽狂澜,简直不要太嚣张了。”   “去去去,瞧瞧你这一脸伤,刚死里逃生就想着杀进去了,快去后头包扎一下,进攻的事,少主自然会定夺。”   北寒的将领在旁,三言两语便吆喝着,等小兵离开后,他这才看向谢阳。   “少主,眼下并不是入京的好时候啊。”   城门虽破,可洞口就那么大,里头还有一群人在候着,他们所受到的限制太多,贸然前进,损失的只会是他们。   谢阳的目光南城门的方向看去,且嘱咐道:“告知下去,让其他几个城门加快进攻,我们这里已经破门,投石车留下一辆即可,剩下的人统统给我去支援,既然他们要当看门口狗,打就让他们当,关起门来打狗就别在乎他们的死活,我要让京城,四面楚歌!”   “是,少主。”   雨在此刻下的磅礴,谢阳的兜帽遮不住随风肆意的雨滴,水顺着他的下颚线落到盔甲内,依旧剿灭不了他那颗枭雄的心。   “李长颂在哪?”   “后头被看押,还活着。”   “带上来,一会儿或许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   谢阳的命令向来是雷厉风行地执行,这边刚一定下,前方的投石器就开始运作,大量的石块通过投掷弹射而出,方向直冲城墙之上,尽管机器只剩下一台,那威力也是不容小视。   一时间,嘶吼声,重物落地声不断从城墙里头传来。   城墙上还有弓箭手打算偷袭,可晃晃悠悠的城墙差点支撑不了其身形,还未等拉开弓,便被谢阳一剑射了下去。   “传令下去,让所有的士兵都耐得住性子,一个都不许上前, 咱就等着里头的人出来投降。”   谢阳一直在耐着性子,现在事情的发展方向都在他预料之内,但心里依旧是有不安的情绪,这唯一的不安便是刚刚那照亮了天际的烟花。   战场不是什么祭典,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会可能来带新的情况。   而且此刻战况焦灼,突然出现的烟火,说不定在传递着某种信号,他身为这大几万人的统领,不能忽视,也不敢忽视。   所以他要加快进攻的步伐,要保证最少伤亡的情况下,尽快攻城才是。   不过一会儿,墙头上出现几道身影,刚要对其攻击时,只听他们喊道:   “北寒世子,请收手吧,城里尚且还有百姓,若你还想给自己留点清誉,还请停手,莫要再攻城了!” 第179章 入城   赵相脸上胡子上皆是一把子灰,尚不说他那一把老骨头,光是从刀枪血雨之中,徒步登上这晃晃悠悠的城墙,恐怕就不是一件易事。   将士看向谢阳,等待着他的旨意,不过自然也有人杀上了头,开弓便是一箭朝城墙上射过去。   可惜,偏了。   “都先收手,看看对方临死之前还有什么遗言。”   谢阳高呼一句。   虽然收手的旨意令人很气愤,但谢阳的话令他们听的很爽。   赵相却是听得恼羞成怒,却也不得不按压住心中的怒火,装出一副可怜人的模样:   “世子殿下,还请收手,京城已无力反抗,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京城的子民吧。”   赵相脸上写满了委屈二字,声音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声嘶力竭,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大的冤屈。   “放过?京城子民与我无冤无仇,谈何放过?倒是你们,一昧地闭门不出,不愿投降,这才连累子民啊,要说放过二字,也应该是你们放过我啊。”   谢阳说着,还带着两声嘲讽的冷笑,三言两语就把屎盆子扣了回去。   京城官员向来爱耍嘴皮子功夫,以前武官在朝堂上都骂不过他们,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谢阳。   那个曾经在京城,把所有夫子,学究都得罪了一通的混世魔王。   赵相气得牙痒痒,可也无关紧要,“世子殿下,你可要想清楚,即使你入了京城,夺了皇位,史书上也不会写你是顺位继承的,谋权篡位终究是乱臣贼子,北寒王一世英名,即使长公主在世,恐怕也不会希望看到这番风景。”   “谁说我打算顺位继承的?”   谢阳此话,嚣张至极。   “你莫不是要……”   赵相一下子便想起前不久那道通传,又是改朝换代,又是重立玉牌,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开玩笑。   “谢阳,你难道想反了伦理常纲吗!?你身上还有一半流的是大魏的血!”   谢阳睥睨一眼:“那又如何,谁做那个位子重要吗?百姓会在乎谁当皇帝吗?我今儿丑话摆在这儿,那皇位在我眼里,就是个玩意儿,讨我那新婚媳妇开心的玩意儿。”   这话一出,城下士兵皆是哄堂大笑,赵相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后槽牙,但也无济于事。   “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这城门能不能开,你可得想清楚了!”   谢阳朝后方招了招手,当即有人带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家伙上前,赵相定睛一看,气血当即上了头。   那绑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在虎门关被擒的李长颂。   “太子殿下!”   李长颂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口中被赛了布条,少了曾经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眼中的毒辣却不减半分,自被人带上来后便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谢阳。   谢阳将人拽着,手上的剑刃抵着他的脖子,对着那赵相大吼道:   “老东西,给个回应,若是你现在老老实实把门打开,我便饶了他一命,要不然,我就杀了他,然后让投石车把城墙搞塌了再进去!”   “今年这城门,我非进不可!”   两个选择,结果都是一样。   赵相咬牙切齿,在官场尔虞我诈这么多年,还未曾受过如此要挟。   “……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吧。”   无论再作何挣扎恐怕都于事无补,赵相知晓,他再如何拖延时间,也拦不住谢阳的铁骑。   他这里下令,后方士兵屈辱地打开了大门,同时,谢阳也派人拉回他们的攻城车,可就在下一个瞬间,轰隆地一声巨响,十来米高的城墙倾塌下来,一直承受巨石攻击的墙体早就不堪重负,现如今下方一空,直接化作一团废墟。   赵相自然跟着掉了下去,不过也幸他命大,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倒也没摔死。   “城塌了,杀进去!”   “南城门破,大捷,大捷!”   “留意脚下,注意埋伏!”   ……   城门塌陷,对于杀上头的士兵来说是天赐良机,根本不用……应该是根本不听上头的指挥,带着刀枪便杀了进去,三年反抗起义之战,即将在此拉上帷幕。   “所有人听令,降者免死,百姓不杀!”   “降者免死!百姓不杀!”   “降者免死!百姓不杀!”   ……   指挥官所下达的号令,更像是进攻的号角,边喊着边朝城墙内挺进。   城墙内候着的军士经历一番投石器的摧残,早就精疲力尽,手上的箭羽更是所剩无几,如今守备的城墙倒塌,敌方士气高涨,他们难以抗衡。   炙热且鲜红血溅落在城墙废墟之上,盔甲残骸为铺路的垫脚石,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魏旗帜再也承受不住猛烈的暴雨,被折断,被推倒,最终翻滚在地,染上一层污垢。   赵相冲废墟中爬出,那些小兵直接忽视了他,撑着胸膛中最后一口力气,刚要质问谢阳,却不想对方已经来到了面前。   “你,你竟然敢戏耍我!”   谢阳身披铠甲,手持长刀,雨滴打在他的兜帽上顺着纹路落下,由于他整个人都是背着光的,所以背光而产生的阴影配上他这具冷峻的神情,犹如凶煞降世。   “战场上应该兵不厌诈,你莫不是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收整入城,然后与你倒上一杯热茶详谈吧?”   谢阳的话语毫无温度,甚至句句扎在赵相的心头。   实不相瞒,赵相确实就这么想,可这也只能怪他自己蠢笨,明明知道这些人与土匪无二,还妄想同他们说理。   “战场投降,不得欺人太甚,更不入城进攻,这是规矩!”   赵相还是那样一套死脑筋。   “规矩?那我就跟你谈谈规矩,信王怎么死的你知道吧,边塞的规矩就是首领自刎,进攻者不得伤其麾下百姓,我就勉为其难当你是个京城首领,只要你像信王一样,抹个脖子,我就下令让他们回来。”   说着,谢阳抄起一把短小的佩刀扔至赵县的面前。   “少主,怎么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北寒的将领不服,皱眉问道。   谢阳静静地看向赵相,对方只是握着匕首,眼中却带着不信任。   “你说饶恕就饶恕吗?我不信你能说到做到!你拿什么来证明!”   将领怒视:“你还给脸不要脸!”   谢阳伸手拦住了他,“看到没有,有些人即使给他机会,也是抓不住的,就像这把匕首,我都抛在他眼前了,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刺我一刀。”   周遭兵戈相撞的声音不减,谢阳的眼神愈加冷漠。   “把他跟李长颂关在一起,严加看管。”   撂下这一句话后,谢阳策马入城。   …*…*…   “叛军进城啦!快逃!”   “进城沦陷了!”   京城往日喧嚣不绝的大街上,尽都是这样的话,百姓四散而逃,京城守备军与反抗军混迹在人群之中,此时雨势稍微小了些,可依旧冲刷不了满街的血腥味。   皇城警钟在风雨中鸣声作响,宣告着沦陷的结果。   尽管谢阳这边已经下发过命令,不杀百姓,可民众依旧是四处奔逃,大街上乱做一团,此时,想偷偷干一些狗贼之事太容易了。   “少主当心!”宋叔眼前黑影衣衫,连忙朝谢阳大喝一声。   噗呲——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当即响起,宋叔的话音未落,就见着谢阳已经拿刀解决掉一个刺客。   “没气了?”   谢阳的反应极快,即使宋叔尚未提醒,他也知道有人朝他这里来了,但奇怪的是,明明这刺客被刺入的地方并非要害,却眨眼之间便没了呼吸,谢阳将刀一横,把人重重地摔到地上,紧接着,一道黑血从口中溢出。   估计是口中带了毒素。   “叛军杀人啦,叛军杀人啦!”   ……   正当谢阳疑惑之际,远处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整尖叫,一时间,场面更加慌乱,用人仰马翻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少主!”宋叔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护在谢阳的身前。   谢阳咬牙:“先不用管我,让士兵们留意躲藏在百姓里头的刺客!”   该死,他现在才意识到赵相还是留了后手。   他们这叛军入城,百姓如潮水一般四散而出,街上人仰马翻,此刻鱼龙混杂,想要混迹些刺客什么的,简直太容易了。   他身边都是人,而且毫无秩序可言,且正因为乱,他才无从下手。   可这京城的街巷就如同瞬息万变的战场,只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他们几个战在前锋的士兵便已经受到暗算,命丧于此。   此刻,连宋叔都是紧皱着眉头,看来想拿下京城,还不是那么容易。   然而,一声高喝打破僵局:   “所有人听令,杀向皇宫,夺帝王首级,谁第一个到皇宫,我便封他为侯!”   宋叔转头,只见着谢阳手上不知从哪拿出了他们反抗的旗帜,在狂风伴着骤雨的空中飞扬,他挥鞭策马,调转了方向,甚至都不顾周遭人群的死活,仿佛一根筋似的,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跟着我!入皇宫!”   “跟着谢少主!冲啊!”   “封侯,哈哈哈哈,老子要第一个封侯!”   ……   军领士兵振奋之际,几只箭羽‘嗖嗖——’地朝着谢阳飞去,且都不是一个方向,高低不等,想必是躲在暗处。   宋叔眼神一暗,当即便明白了。   谢阳这哪里是急于攻城,分明是将自己当成诱饵,借机引诱出暗中的刺客,此举速见成效,可未免太过冒险,且不说敌方的暗器层出不穷,甚至说不定抹了毒药,现在他现在就是一个活靶子,且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局势本该稳扎稳打,但还是被赵相阴了一道。   “少主!”   宋叔想要追上,可周遭人潮汹涌,不过几个瞬息之间,谢阳的身影便已经越来越小,唯独剩下一孤零零的旗帜在风雨中飘荡。   “大人!急报,急报!”   “何事这般慌张!”   宋叔的动作再一次地被打断,敦厚老实的脸上依然是带上了几分不耐,甚至当中吼了一声来。   “城外军报传来,约五里之外,敌军突袭,数以千计!”   “什么!”惊讶一时间压住了刚刚的急切,宋叔甚至都无暇顾及周遭的人仰马翻,当即拽过小兵的衣领质问道:   “你们可是看清楚了,难不成他们破了顾大人虎门关?!”   “大人,是西方向,顾大人镇守的虎门关在南方……”   小兵的声音越来越小,宋叔的眉毛越拧越深,他扬鞭调转马头,带着几人朝来时的方向并进,一路来至关押着赵相和李长颂的地方。   二人见着他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尤其是李长颂,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亮。   仿佛他又可以了。 第180章 四面楚歌   “你知道多少,说!”   见此情形,眼前二人必然知道内幕,宋叔单拎起赵相的衣领,面露凶狠之色,逼问道。   “纵使你北寒再如何骁勇善战,能抵得过藩王几万大军吗?”赵相讥讽道。   宋叔是边塞人,身高九尺,赵相被他像个小鸡崽子似的拎起来,脚尖都不着地。   “藩王无利不起早,他们能甘愿听你的话?”   赵相:“以天下地权来诱使,谁会拒绝?”   “你疯了吗?这与割地有什么区别!”   若正如此,这偌大的领土中,不知又要画出多少条边境线,届时必将战火四起,生灵涂炭。   “这总比把皇帝的位置白白让你们好。”   李长颂毒辣地说出这一句,显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   宋叔怒骂了一声,随后吩咐着:“你们去支援少主,剩下的随我出城迎敌!”   “是!”   赵相和李长颂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即使并不是胜券在握的局势,但同归于尽的下场对他们而言似乎也是不错。   “对了,把他们二人带着,必要的时候,给少主当活靶子用!”   …*…*…   京城的正前方,谢阳早已杀入皇宫之中,朱红色的宣武门在其利刀之下几乎不堪一击,身后敌方的刺客已逐渐从人群中显露出来,整个朱雀大街被鲜血所染,又不断被大雨冲刷洗涤,可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怎么也消散不了。   他身后的人不多,踏破城门而入的并没有多少兵力;   再入皇宫,本以为是逃脱不了的背水一战,却不想,他见到了一个人。   “许久未见啊,舅舅。”   面前,大魏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年过半百的帝王,已逝长公主李珈瑶的哥哥,建隆皇帝坐于龙榻之上。   他面色虚乏,苍白,身体被红罗伞的阴影遮掩着,身后摆着屏障,用以遮风;他多半是被人给安排到这里的,身为帝王,却身不由己,显然他手中的权利已经算了无了。   建隆皇帝看向谢阳,他显然是才被人唤醒不久,眼中还有一丝混沌,“是谁来了?珈瑶,是你来接朕了吗?”   谢阳一甩长刀,雨点飞溅在老皇帝的脸上,口中话语不带一丝温度:   “你害死了她,怎还有脸提她名字?”   建隆皇帝那浑浊的老眼眯了眯,似乎很想看清楚对方的模样,等看清了来人之后,他的脸上多出了一丝释然,甚至还轻笑出声:“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啊,怎么,李长颂失势了?”   他轻笑一声,即使被回魂花折腾了大半的精气,但那久居高座的帝王威严犹在。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谢阳挑眉,显然话已说够多的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建隆皇帝坐起了身子,这小小的动作,又让他的脸色煞白三分,可见虚弱。   “你既然想要这个位置,朕名正言顺地传给你,不好吗?”   谢阳的动作顿了一下,可不等他先回应,远处便是一声高喝:   “父皇,不可,城外有藩王相助,我们尚且能反抗……”   李长颂被人押送至此,却不想刚来便听到自己父皇说的这话,当即也不顾被捆绑着的身躯,连滚带爬地就想上前,让建隆皇帝收回成命。   他知道自己算计了老子,可皇位再如何,也不应该让谢阳来坐!   建隆皇帝不顾李长颂的哀嚎,他默默地看向谢阳,心里涌出一番嫉妒。   北寒王谢勋不过是一草芥子民,出身何等下贱,却能生出谢阳这般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儿子,而自己名下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谋权篡位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京城大权在握,竟还能让人给端了,说出去都是耻辱!   明明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为何人家是人中龙凤,自个儿的却是鼠雀之辈!   想到这里,建隆皇帝又不免呕出几口血来。   “免了!”谢阳冷笑一声,“名不正言不顺的,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指望过靠旁人施舍,自会自己来夺!”   谢阳这一声宣告,引起群雄奋进,杀入皇城的将士高呼,所有人都在等着谢阳砍下皇帝头颅的那一刻。   “皇上!”   铮——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尚未传来,反倒是像碰到了什么硬物,震得手臂发麻,且几乎是同时,呛鼻的血腥味涌了上来。   谢阳瞳孔猛地一缩,眼前不知何时闪出一人,持刀上前,兵器被震飞出去后,那人不但没有闪退,甚至凭借着自己的肉身扛下了谢阳这一刀。   可以说是人肉护盾了。   “你——”   谢阳犹豫了一下,但这一下却给了对方反击的余地,霎时间,几人从暗处反攻上前,剑拔弩张,这些人大多都有同一个特征,一袭黑衣素裹全身,看不清五官面貌。   “死士?”   难怪老皇帝还能有三分底气,原来还是有些底牌在手上的。   “父皇!?”   李长颂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可下一秒他却如临冰窟。   只因建隆皇帝道:“谢阳,这大魏的皇位,你坐还是不坐?”   父皇竟然将帝位给一个外人?且还当着他这个皇子的面,给一个外姓人?   这下子,就连赵相都坐不住了,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李长颂能继承皇位的前提上,可现在皇上却不按规矩行事,这放眼整个大魏的历史,都是前所未有的。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不改痴心妄想,儿臣愿意认罪,受罚……”   李长颂难得慌了,即使被绳索困住,也要连滚带牌地朝父皇那儿跑去,他生怕自己再晚一步,恐怕就满盘皆输了。   即使有底牌在手,即使外有藩王援助,即使……他这个儿子还在场,其他的皇子也都还在,父亲却还是想将皇位传给谢阳。   他在苦苦哀求,而建隆皇帝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狗皇帝,我当我真的稀罕你这位置?”   谢阳瞥了周遭一眼,死士人数不少,但也能应付得来,“还是那句话,想要什么,我谢阳自会去取!轮不着旁人施舍!”   说罢,起身上前,当即断了两个死士的活口。   “你跟你的父亲一样,顽固不灵,朕当年原本不想杀他,若不是他……”   “叽叽歪歪,罗里吧嗦,青楼的丫头片子都没你这么话痨,该杀就杀!当年的事情,你觉得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动我?”   谢阳一边挥舞着长刀,一边嫌弃着皇帝的话多。   只要顽固不灵这一点,他说的是对的。   “……来人,除逆贼!”   建隆皇帝的威严并不允许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衅,厮杀的号角再一次被吹响,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魏皇宫燃起了厮杀,空气中的水珠将血腥味蔓延,原是朱红色的宫门,染上一丝艳红,还冒着热气。   宫墙内死伤无数,以往叽叽喳喳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是卷着宫内的珍宝跑路,数十年无人问津的狗洞都排满了长队,前殿的厮杀声传遍每一个人的耳中,生怕下一秒就成了谁的刀下亡魂。   杀入京城的军队大多来自于江南,那燕云城三十六师只有少数几人随同谢阳入了皇城,其余人几乎没什么战场厮杀的经验,所以很快便能见到局势的倾斜。   谢阳两手持刀,面前四五个死士,下手专挑要害,且步步逼人,他想朝皇帝的方向前进,却一直被迫在原地打转,身上已然挂彩,更不要说要那皇帝的狗头了。   铮——   又是几声刀剑的铮鸣,手下人艰难地上前:   “少主,兄弟们撑不住了啊……”   谢阳趁着与两名死士博弈之际,来回张望一圈。   周遭尸横遍野,死士倒下了不少,而他们的人却伤亡更多,着眼看便是敌方占据上风。   理性告诉他这个时候必须撤退,以便来日寻求良机,而内心却在不停地叫嚣着要留下来,不能放弃,推翻大魏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这次松了手,势必会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他内心无比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甚至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藩王入京!藩王入京啦!”   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呼,谢阳猛地瞳孔一缩,身形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右臂便被死士砍出一道口子。   怎么会……为何藩王会入京?班主他莫非……   谢阳不敢往最坏的打算去想,他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引得不少死士上前,刀光血影间皆是要他的命!   “哈哈哈哈哈,谢阳!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你现在四面楚歌,顾楼月他不会来救你了!”   李长颂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大步上前,眼中出现疯狂,憎恶,得逞等多样的神色。   此刻,他并不觉得自己大势已去,谢阳必死已成定局,大皇兄已经死了,李长煜受制于他,剩下几个皇子公主哪一个能比得过他!?   只要自己还活着,皇位还是他的,大魏就还是自己的!   “来人,谁杀了谢阳,重重有赏!”   这一堆死士并不是李长颂的人,却被他当做夺取谢阳性命的工具,建隆皇帝远离战场,却也是默认了他这一行为。   战况愈演愈烈,随同谢阳杀进来的部下倒地不少,他身边的重重压力也在不断增加,最后甚至五六个人对付他一个。   一夫当关的场面莫过于此。   李长颂眼见自己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刀上前,眼中杀意丝毫不遮掩——   他想要直取谢阳的命!   脚踩尸山,穿过人群,二人的距离不断拉近,李长颂高举佩刀,雨滴更快一步地顺着其边沿而下,没入赤红的地砖之上。   然而,所有人都觉得万事休矣之际,破开的城门骤然射出一道寒光——   噗呲——   下一秒便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响。   “护驾!护驾!二皇子遇袭!”   身旁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李长颂没反应过来,胸膛先是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后低头一看,一柄箭羽射穿了他的前胸后背,且这破开的创口鲜血翻涌,他整张脸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煞白下去。   来时被捆着,根本没有时间穿上护甲,刚刚在战场上乱窜,没有受伤都算是他运气好。   “谁,谁干的!”   空中鲜血上涌,李长颂原以为是伏兵,可眼前就连谢阳都是微微震惊的神色,他忽然就差距到事情不简单。   “藩王,是藩王入城了!”   ……   地盘微微震动,马踏京城的声音很快就盖过了雨声,象征着藩王的旗帜首先冲入每个人的眼帘。   为首一人盔甲围面,看不清神色,手中蓄势待发的弓箭却标明了出处。   “藩王!朕还未死,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建隆皇帝拖着久缠病榻的身子站了起来,他虽然是远离硝烟,可不代表他看不到这些变故。   “皇上小心!”   建隆皇帝的话尚未落下,便有箭雨朝他袭来,死士上前抵挡,却直接一箭命中要害。   这些,是真要来造反!   奇怪的是,场上众人本以为这是潘王的无差别进攻,却不想在这如骤雨一般的箭雨之下,唯独避开了谢阳这一帮造反的人。   且潘王的队伍之中,还有道熟悉的身影!   “周……周玉箫!这是怎么回事!?你难不成也想造反!”   李长颂被人搀扶着,捂着心头那根长箭,口中还留着血。   周玉箫驾马驶于队列前沿,他手拿长枪,大雨打在他的脸颊上,增添一丝萧瑟。   李长颂的质问他置若罔闻,径直地给前方持弓的藩王杀出一条直通于谢阳的路来。   此举也算是回了李长颂的话。   对,就是造反!   谢阳早就报了必死的觉悟,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心头感激之余,还多一丝苦笑:   “周玉箫,你这家伙……怎么突然就豁得出去了?”   “因为我担心你。”   谢阳猛地心头一颤,此话并非周玉箫所言,声音他再熟悉无比,化成灰都不能忘记。   这具关心来自面前全副武装的藩王,二人相关不过三步之远,一具铁甲却断隔了他的视线。   二人对视,只一眼便知晓对方的意思。 第181章 大局已定   “你究竟是谁!竟然帮着逆贼造反……啊!”   李长颂不知道是哪里来勇气敢出身质问,而下个瞬间,刀起血溅出,那藩王直接给他一个了解。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不过一眨眼的事,那藩王似乎本就不想留他的命。   同一时间,场上的死士已被折去大半,局势逆风翻转,一方人数的剧增,几乎结果已成定局。   在压倒性的势力面前,焦灼的战场瞬间如秋风扫落地般简单。   “你去后头好好呆着,一身伤,不要逞强!”   那藩王来到谢阳身旁,周遭的将士为他清扫了前路,二人之间,几乎毫无阻拦。   谢阳的手微颤,刀刃已有坑坑洼洼的痕迹,在这依然锁定胜局的前提下,他着实有些狼狈了。   “你怎么来了?”   说时,谢阳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怎么,还不想让我来吗?”藩王摘下头盔下的面罩,不是顾楼月还能是谁?   他皱着眉头,显然是有些怒意,喘息不匀,连续两日不眠不休地从虎门关赶来,一来便是这幅情景,论谁也不会面带笑意的。   “你不是跟我确保万无一失吗?不是说京城是你的囊中之物吗?当时谢大将军的豪言壮志我可都历历在目,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顾楼月无比庆幸自己来了,虽然最初他不过是想给一个惊喜而已,但若是来晚一步,这惊喜恐怕就要变成惊吓了。   “没事,不过就是坎坷了一番,但连你都来了,我又怎么会输?”   谢阳笑了,配上那一副少年爽朗的五官,阳光又灿烂;他张开手臂,想要回应一个热情的拥抱,却不想尽是一片疮痍入了顾楼月的眼帘。   玄铁盔甲上满是刀痕,关节软甲处滋啦地在冒着血,雨势小了些,顺势而下的水珠亦染上了半层血。   “你……混蛋!”   顾楼月见他这一副满身伤口的模样,再有如何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加紧小步子上前,没敢回应这个拥抱,倒是一拳锤在他的肩膀上,似是在泄愤。   嘶啦——   忽然间,整个人一袭,谢阳先他一步拥了上前。   鼻尖是自己最熟悉的味道,这样的相拥他们做过无数次,可这一次,顾楼月想都不想,就急着挣脱。   “你在胡闹什么!?这是战场,你也不怕旁人瞧见你这幅模样!”   谢阳一声轻笑在耳边传来:   “楼月哥哥,你若是再动,我的伤口就要扩大了。”   果然,这一句话下去,顾楼月不动了。   “那你还不快松开我,赶紧去处理你这一身伤!”   话音落下,半天都不见其反应,只有那一直在他颈窝里乱蹭的脑袋象征这个家伙还是清醒着。   “你莫不是还要说什么‘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之类的话吧?”   顾楼月耐着性子,安抚着他。   “不,我从不害怕这个,我能在战场活下去,靠的就是‘想见你’这一信念,我不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害怕我的楼月哥哥见不到我。”   顾楼月眼眶一热。   当年,秦烟离世,顾楼月的憔悴模样谢阳这辈子都记得,所以他不想让悲剧重演。   他和班主的这半辈子已经够苦了,幸得老天开眼,让他们相拥取暖。   “好了,松开我吧,你现在更需要疗伤。”   这一次谢阳乖乖听话了,松开了他,顾楼月的前襟染上了一团血迹。   “少主!”   宋叔屠爷赶忙上前问候着,他没敢打扰刚刚的两人,也时刻观察着周围,防止有不长眼的突然袭击。   “少主,据顾大人所言,京城内确实与各地藩王密函联系,想里应外合,搞一个瓮中捉鳖,但他们没能闯过顾大人的虎门关,顾大人也是不想打草惊蛇,便伪装成藩王的军队入京。”   谢阳听着,脚步轻浮了几分,突然一个踉跄,还是顾楼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没有让其倒在地上。   “你……”   “不好意思,劳烦哥哥了。”   谢阳的脸病态地发白,显然嗜血过多,顾楼月自然二货不想多说,直接叫人把大夫交上来。   原本混乱的场合被压倒性的势力控制,很快京城内的死士被解决了个干净,速度之快,连李长颂的血都还没流干。   建隆皇帝被人挟持住,最后所做的那些挣扎就如同笑话一般。   被自家儿子陷害了不说,甚至最后直接丢了江山,还是被两个岁数加起来还没有他大的毛头小子。   谢阳尚且需要疗伤,顾楼月便揽了大局。   曾经挥一挥手便呼风唤雨的皇帝,如今像个瘟鸡一般被架在前头。   “皇上,若是没算错,这应该是你我之间第四次见面了。”   建隆皇帝瞧着顾楼月,眼神眯了眯,想要看清楚一些,好半天才认出来,“原来是镇远侯。”   他并不惊讶,甚至还有些释然。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次,是朕输了。”   一句话毕,建隆皇帝好似老了几十岁。   顾楼月看着他好久,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就不好奇我为何造反吗?”   建隆皇帝抬眸,“是想让朕死的明白点吗?”   顾楼月回应这个问话,也算是默认了,道:“我是回鹘一族。”   此话一出,建隆皇帝愣住了,混沌的眼睛也难得的晴明了一下,却异常空洞,他看着顾楼月,眼神再度微微眯起,似是在透过他这张脸再看什么别的人。   良久,他仰天长叹,却哈哈大笑起来。   “因果报应,都是因果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   很难想像,疯子,颓废,癫狂这类词竟然能在一帝王身上展露出来,或许是真的意识到大势已去,建隆皇帝疯癫之后,也算是认命了。   “来人,送先皇陛下上路。”   顾楼月单手一挥,持刀的刽子手便上前。   他做事向来都是斩草除根,但该有的体面,他还是会给的。   “顾大人,请等一下!”   断头的利刃即将落下,可却被一道声音给打断了,众人寻声望去,姜公公着急忙慌地赶来,神色一改往常的云淡风轻,那抹慌张跟无措根本遮掩不住。   “顾大人,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答应过我,绝不要他的性命。”   姜公公是真的急了,连平时挂在嘴上的‘咱家’都不说了。   “我何时答应过你?”顾楼月觉得有些无厘头,可对方的样子并不像是假的。   姜公公已经站到建隆皇帝的面前,二人年岁相差不了多少,若只看身形,姜公公甚至还瘦些,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大势所去之时,依然站在皇帝的身前。   “哥哥,是我同他应下的。”   谢阳被包扎了一层纱布,被屠爷搀扶着走上前,在顾楼月不解的眼神下,解释道:“不久前,你被掳去虎门关,我便在皇宫自爆了身份,姜公公答应与我合作,便是想要事成之后,带走老皇帝。”   “你们……那你为何要帮着李长颂谋害皇帝?”   宫中没多少人知道回魂花,李长颂敢对自己父亲下毒,多半是姜公公在旁出谋划策,既如此,为何最后还想带着这个老头。   “我只想带着他去赎罪而已,我本是西域人,年少时被卖到皇城里做了太监,当时便跟着长公主与陛下,而后夺嫡之争起,我便将西域的回魂花带来帮助陛下夺取帝位,而后为了稳固陛下的江山,我随着长公主一同前往北寒,但后来,我未能阻止回鹘和北寒的灭族,我身上留着西域的血,我愿带着陛下一同赎罪。”   姜公公语气难得的虔诚,他这一说,许多尚未解开的谜团突然就有了眉目。   “你这个人就是个墙头草,我若是今日放了你,难保不是给将来留下一个隐患!”   “我愿同陛下后半辈子吃斋念佛,寻一处寂静之地,或者去太庙,恕清罪名。”姜公公说这话时,目光看向了谢阳,“少主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京城之外是我爹葬身的乱葬岗,太庙里安眠是我的母亲,他们并不希望见到你们。”谢阳语气冰凉,下决定道:   “就这皇城吧,皇城就是你们的囚牢,你们一辈子囚禁在这里,断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直到老死。”   “谢阳……”   顾楼月皱眉。   “谢大明新皇不杀之恩。”   姜公公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   他这一跪,竟然连前朝旧主都别过眼去。   谁能想到,自己能免除一死,竟然靠的是一太监。   “走吧,殿下,我们这一身罪孽,还得慢慢赎啊。” 第182章 尾声   叛军入京,新旧朝更迭,一切犹如沧海桑田般,发生在瞬息之间。   京城上下的动乱尚未停歇,老皇帝被擒住的消息尚未传播,所以依旧有人拿起武器反抗着,不过这些都些皮毛而已,不足为据。   皇宫在经历了一番折腾后,恢复了平静。   尚未逃离的宫女太监被抓,顾楼月也只是将他们安顿在一起,等到事态平稳,他们是走是留,皆有人会安排。   至于建隆皇帝的后宫妃嫔一干人等,终身幽禁皇宫,不成亲,不嫁娶,算是后半辈子都给交代了。   这队他们来说或许也算是个好的结局,毕竟光是‘前朝余孽’这几个字,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喊打的街头老鼠。   在京城的部下收拾着战场,天空好不容易放了晴,天晴了没多久,又开始下起濛濛细雨。   雨水冲刷了厮杀的血迹,恰如时间能带走一切。   “这边京城事了,我们便回江南,我记着快到你师姐的忌日了,这次回去告诉她,我们成亲的事。”   谢阳浑身缠着纱布,整个人泛着一股草药味,好歹血是止住了,人才休息两下子,便又开始缠着顾楼月。   “这个急什么?去趟江南少说都要十天半个月,今年多半是赶不上了,倒是你,好不容易尘埃落地,所有人都等着你登基,都不打算给个回应吗?”   顾楼月在背后为他擦着血渍,手边的水盆换了一盆又一盆。   “当皇帝吗?其实谁做那个位置我都无所谓,你也可以,钟贤也可以,天下贤能之才皆可,为何非得是我?”   啪——   顾楼月敲了一下谢阳的脑瓜。   “事到如今,说什么玩笑话,你以为大家伙陪你走南闯北都是吃饱了撑得吗?你陪着他们一路厮杀过来,就为的是推翻旧朝,立储明君,若最后坐上龙椅的人不是你,他们会怎么想?”   “这片土地,北至天涯山,南至蜀地,西至西域,东至临海,千里江山之下,唯独你掌握三十万军权,又是亲自带军入京城厮杀,桩桩件件,皆是霸主的影子,所以你是众望所归,那个位置,除了你,没人当得。”   “天下需要一个象征,就像雪地的狼群,不能没有头领。”   顾楼月了解谢阳,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些,只是那随意散漫不正经的性子,确实要改改了。   “唉,我原本只想与你做一对闲云野鹤的鸳鸯,奈何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啊。”   谢阳无奈叹气,似是对前途感到一片黑暗。   “其实也没什么,我会一直帮着你的。”   顾楼月拧了拧湿布,放置一旁,坐到谢阳的身侧,“刚刚,你为何饶了姜公公,若是你之前没发过毒誓,咬死不认就是了,现在好了,还留着个祸害。”   “哼哼,你就没从姜公公眼中看出什么?”谢阳故作神秘地笑了一声。   顾楼月疑惑:“看出什么?”   谢阳道:“他对老皇帝的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在里头,算不上喜欢,反正很偏执。”   顾楼月稍稍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这要是说出去,算得上是皇室的一段丑闻了。   “我小时候见过这位公公,是我母亲的陪嫁侍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见他手里藏着皇上的小像,而后在他带你去见被回魂花控制的老皇帝时,我才想起这样一号人来,当时我想与他合作商议,他并没有一下子接受,而当我拿刀口子对着皇上的时候,他才应下。”   谢阳咳嗽了一声,似是要说什么重点:   “你说奇不奇怪,明明一个拿着回魂花下毒控制皇上的人,却又害怕皇上死了,这究竟是为何?”   顾楼月反问:“这也说不通啊,毕竟当时李长颂只是太子而已,皇上还不能死。”   谢阳摇摇头,“大皇子死时,他都不在乎的,京城被李长颂控制,皇帝就是个摆设,他若是为我做事,风险极大,你说他这么个墙头草,为何还会在乎老皇帝的死活。”   如此一说,到还真是解释得通。   “其实说来还有一点,刚刚大庭广众之下没有明说,”谢阳压低了声音,凑到顾楼月耳边:“其实他当初想要的,是老皇帝的处置权。”   顾楼月瞳孔微缩,“这不跟人牙子一样了?”   “姜公公对老皇帝有股子执念,留老皇帝一命对他自己来说,未必是一件幸事。”   顾楼月突然就理解了。   姜公公刚刚也自称是西域的人,老皇帝可以说是他的世仇了,但自小到大又对他有不一样的思绪,论他想做出怎样极端的事,似乎都不为过。   就拿回魂花一事来说,姜公公既能将用回魂花助他一臂之力,又能借此控制他的精神。   这样的人,是个疯子。   “至于这二人今后如何,那就不再是我们该管的事了,折腾也好,安稳度日也罢,都是他们的选择,哥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谢阳牵住顾楼月的手,似是让他放轻松一些。   “这倒也是,往后都是好日子了,你也选个良辰吉日登基称帝吧,我想见你穿龙袍的样子。”   谢阳摇摇头,“这个等以后再说,我看外头打扫地差不多了,走,带你看看皇宫。”   …*…*…   外头下着毛毛细雨,天空却露出放晴的迹象,远处有虹光乍现,此时正值晚霞落日之景,霞光伴着虹彩,路过众人看了都说一句‘吉兆’。   宫门墙砖皆被清理了一番,先前的大雨帮了不少忙,血腥味慢慢地就淡了下来,恐怕再有不少时日,便能恢复往日的常态。   二人并排走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   谢阳伤势不重,散个步什么的还是能做的。   “我倒是好奇,你什么时候想好新朝的名字?为何叫大明?”顾楼月随口一提。   “日月明,这个字多好,我喜欢的紧儿。”   顾楼月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笑,他还是那么孩子气。   “所以大明皇帝啊,什么时候登基?再过不久便是秋闱,天底下大批寒士还等着你新帝登基,来一场浩浩荡荡的恩科。”   “我的好哥哥啊,这些就绕了我吧。”   一听这些,谢阳便止不住地头疼,“这些叫个钟贤,实在不行,能请吕老重新出山吗?我对他老人家绝对没什么意见。”   顾楼月听着都觉得可笑:“没个皇帝的恩科算什么话?亏你还说得出来。”   “称帝对我来说还早,大魏刚刚推翻,前朝旧臣估计还是个头疼的问题,江南水患造成的影响还尚未解决,拿那个赵相来说,虽今日抓了他,但也不能动他的命,在这敏感时期,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天底下的文人谁不想吃我的人血馒头;可即便如此,还必得做出点事来。”   顾楼月皱眉,“你什么时候还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二人登高,红墙之上,看得见大半的京城,此时日夜更迭之际,京城虽乱了一团,却还是有人家点了灯,冒起了炊烟。   “天之昭昭,地广扶摇,既登皇位,受命于天,我想让这片土地的百姓朝有食,暮有所,缔造万世永昌的太平人间,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知道这不是件易事,必定会经历几代风风雨雨,几千里漫漫征途,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要做的,便是这点点星光到万丈光明的先驱。”   所以向前看,人间烟火路漫漫!   “所以哥哥,愿意陪我吗?”   此时一抹霞光照射在谢阳的脸上,少年的面庞显得半分成熟,他眼中星光摇曳,甚是灿烂。   “警告你一句话,也是我对你唯一的忠告——   永远不要孤军奋战,你我二人一起,才能坚不可摧。”   谢阳手上多了一抹温润如玉的触感,低头看去,二人双手并握,一如那日在皇宫亭栏间初见,他抬眼——   再一转,目光看向了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