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比武招错亲   作者:小土堆儿   文案:   冲冠一怒为红颜,老婆竟在我眼前   小世子陆明齐 & 小将军宋承安   长街上热闹异常,连长公主家的世子路过,都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吓一跳:左相家的宝贝千金居然和将军家那个三儿子宋承安在台上比武。   陆明齐与宋承安有过过节,本就憎他自傲、托大拿乔。刚巧左相女儿被剑身打下了台,陆明齐一时脑热拔剑上了台。   宋承安显然没反应过来,被陆明齐抢了先机,很快就落了下风,没打几下,剑被陆明齐直接砍断。   宋承安输了,场面一下子鸦雀无声。   管事的颤颤巍巍问还有没有人要与世子一决高下,无人应和。他只能宣布,此次宋府三少比武招亲胜者是小世子。   陆明齐:…………?????   婚后,陆明齐才慢慢发现,原来宋承安不是高傲,他只是个不善言辞的小笨蛋   小笨蛋不会开口要的,主动给他就好了   小笨蛋不会拒绝的,他要过来就是了   标签: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古代、HE、小甜饼、先婚后爱 第1章 比武招亲   “兄长,这次你再不管管他,我真的要气死了……”   森严肃穆的御书房内,难得有如此喧哗的时刻,但宫女太监们都不敢侧眼多瞧,原因无他:在里头哭闹的,是当今太后最宝贝的小女儿,圣上最宠溺的妹妹——长公主萧瑥。   萧坻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看着坐在一旁哭哭啼啼拭泪的妹妹,清了清嗓子,对底下跪着的陆明齐声音便没那么温柔了:“说说吧,怎么把你母亲气成这样?是不是宰相幼女你也看不上?瑥儿你也是,有话好好说,不行就再选嘛,全京城好女子那么多,何至于哭成这样?”   “是我不好好说话吗?”萧瑥指着陆明齐,“皇上自己问问你的好外甥,他怎么说的?”   陆明齐默默叹了口气,俯身磕头:“禀舅父,明齐已有心上人,荣华富贵皆为父母所有,是为虚,唯有孩儿的婚姻承诺是实,我许她一辈子一双人,此生,非她不娶,永不纳妾。”   萧坻一听也沉默了片刻:“不纳便不纳,磌王堂叔不也一辈子只有一个王妃,照样过得和和美美……瑥儿这么动怒,莫不是那姑娘出身不好?”   萧瑥“哼”了一声,陆明齐依旧跪趴着没有起身,铿锵有力地回道:“无奈心上人重疾发作,无药可医,已于月前身故,明齐愿以身明志,终生不娶!”   这下萧坻算是明白了,把手里看了一半的折子合起来重重往桌上一丢:“胡闹!”   “你!”萧坻从龙椅上起身,快走两步到陆明齐面前,陆明齐挪了个方向,依旧对着萧坻跪得端端正正。   萧坻看了眼旁边的萧瑥,半俯下身子对着陆明齐说:“那女子是天仙不成?你年纪还小,经历不多,往后便会明白你现在的愚蠢,切不可再将终生不娶这种话说出口了,你明白吗?”   陆明齐仍是死死瞪着地板:“明齐心意已决,求舅父成全。”   “你!”   萧坻还未发作,一旁的婢女忽然惊慌地喊道:“长公主!长公主!”   却是那萧瑥晕了过去。   萧坻赶忙宣了太医,陆明齐手忙脚乱地把萧瑥扶到了软塌上。   太医诊断很快出来了,萧瑥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好生休养几天便好。   萧坻与陆明齐这才松了口气。   萧坻望了陆明齐一眼,压低了声音:“跟朕出来。”   两人换了间屋子,陆明齐要重新跪下,却被萧坻一把拦住了:“在府里应该跪得够久了吧,去那坐着。”   陆明齐老老实实地坐下,撩起了下摆,将裤脚卷起,给萧坻看那肿得像一对芋头的膝盖。萧坻皱眉,示意旁边的太监赶紧给陆明齐上药。   “明齐,朕明白你现在的心情,痛失所爱,瑥儿又在这时逼你娶亲,势必引你反感,所以你说出这种气话。”   萧坻见陆明齐没有反驳,太监也给他包好了伤口,便挥手要其他人都退下。   “明齐,你跟朕说实话,这件事是否还有转圜余地?”   陆明齐与萧坻对视一眼:“我想为她守丧,起码,五年内不想娶亲。”   萧坻没忍住:“胡闹!民间百姓妻亡,一年尚可续弦,更何况你这还不是妻子去世。”   萧坻看着陆明齐那样,有些于心不忍,缓和了语气:“齐儿,你母亲是尊贵的长公主,父亲是礼部尚书,唤你一声天之骄子不为过,配公主都是绰绰有余的。你马上要及冠了,王公贵族家中哪个少爷此时不是妾室成群,求着朕给他们指个正妻?朕知你洁身自好,与你母亲早就说好了,定要给你指一门最好的婚事,你倒好,要是真为这所谓心上人守丧五年,且不说你到时二十已五,单就这原因,哪家的千金知道了都不敢嫁你啊!”   陆明齐知道萧坻是为他好,此刻心中有点歉意,但还是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萧坻也意外一向懂事的外甥怎会固执到这个地步,良久,叹了口气:“罢了。朕允你三年不娶,但‘守丧’二字切莫再提,三年期满,你必须娶妻。”   陆明齐追加了一个条件:“不娶正妃。”   “你!”三年后陆明齐已经二十三了,流言蜚语足够让大部分好人家退却,更别提嫁过来还是做小,这怎么娶得到好姑娘?萧坻想再劝,陆明齐又要跪下。   萧坻忿忿地说:“行了,起来吧。你母亲那我来说,你先滚去祖庙替你外祖父吃一个月斋,诵经祈福。”   陆明齐行礼谢恩,等月余后归府,萧瑥果然没有再发脾气了,想来是萧坻安抚好了她。   时过境迁,三年时光匆匆流逝。   萧瑥早早就开始给陆明齐物色侧妃,陆明齐被那流水一般的画像烦得头疼,成日里躲在酒楼逃避,也因此在府里的时候就被念得更厉害了。   夏默之笑话他:“这还不够好吗?长公主给你选妻这阵仗,简直要赶上宫里选秀了。”   “你看着那一堆十四、五的姑娘,你下得去手?”   “哟,那你这是老牛啃嫩草,确实不妥,小丫头都能叫你叔叔了吧,陆叔?”   陆明齐抓起酒杯就砸了过去。   夏默之灵巧地接住那杯子:“要不你就自己选一个,直接定下来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陆明齐是没想到,他这么些年花天酒地的名头,居然还没打退那些人,还巴巴地把女眷往他这个火坑里推。   “你要不想应付,干脆去求你那皇帝舅舅,让他给你随便派个活出门不就好了。正事上你娘还是挺听她哥话的。”夏默之说着想到了什么,“刚巧,还有件事可以交给你去办。”   萧坻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小子在想什么,但最后也没拆穿,挑挑拣拣从一堆折子里选了个由头,把陆明齐派去了江南。   一个月的活,陆明齐为了躲清静,生生拖了近三个月,如今得回府面对最后通牒了,陆明齐心里更是烦闷了几分。   “世子殿下。”城门的守卫看过腰牌后,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陆明齐颔了颔首,别好腰牌,牵着手里的马慢吞吞地走进京城。   经过长街的时候,陆明齐远远瞧到前面很是热闹,围得人山人海。   这条街平日里就十分繁华,外来客商也多,时不时哪家店做个什么活动,便能让宽敞的大街水泄不通。   手里有着别人没有的优势,陆小世子连看热闹都比他们方便些,他翻身上马,轻轻松松地在十几圈人群外头,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路边搭了一个台子,两侧放着一堆武器架子,刀枪剑戟齐全得很。台子上是一男一女正在比试,姑娘身着一袭暗红锦衣,不似平常长衫繁琐,发饰也简单无累赘,手中捏着一柄闪着银光的宝剑,动作慌乱地应付着对方的招式。   陆明齐在宴会中见过几次,认得她,是当朝左相的小女儿。   而对面招招逼人的男人……陆明齐也认识。   宋承安一身月白色素面锦袍,身姿挺拔,手里拿的应该是边上武器架随意挑选的长剑,样式普通,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招式水平。宋承安出招果决,游刃有余的姿态并不像在比武,倒像是在舞剑,若是换了旁人,陆明齐只怕要赞一句赏心悦目。   可是他是宋承安,陆明齐只会觉得,这个人惯会装腔作势,连这种时候都如此讨厌。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陆明齐也听了几嘴。   “左相家怎么还需要比武招亲啊,媒婆应该快把他家门槛都踩烂了吧。”   “是啊,而且比武招亲不都是让竞争者打吗?哪有招亲的还亲自上场。”   “相爷千金好性情啊,宋三公子也不知道让着点。”   “小公子这是比武还是杀人啊,也打得太狠了吧。”   确实,宋承安带着压倒性的优势,打得对方连连败退,眼看就要跌落台子了,他却毫无收手的意思。   宋承安看差不多了,手腕一翻,把剑尖转向一侧,只用剑身打去。   左相千金忙打横宝剑去挡,无奈力道不足,竟生生被宋承安打飞,眼看就要从台上摔下去了。   一道身影从围观人群上掠过,稳稳地接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发现把她放在地上的人,是长公主的次子,陆明齐。   “见过世子殿下。”   陆明齐点点头,与台上的宋承安对视:“李小姐,冒犯了,我替您教训教训他,但亲就不必成了,打完我会退出,您再另择佳婿。”   说完,陆明齐也不等她回答,纵身跃上台:“宋承安,我来会会你。”   台下一瞬间安静了许多,宋承安也有些呆滞,像是有点不敢相信。   陆明齐本就心情不佳,借着这个机会想发泄一下,拔出剑就往宋承安刺去。   宋承安条件反射,提剑挡下。   陆明齐的剑法大开大合,迅猛刚硬,完全没有收敛。   宋承安因为呆了一瞬,动作有些迟钝,接了一招后便陷入了被动,只能见招拆招,完全被陆明齐牵制了节奏,虽然他状态调整得很快,却能看出来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的,破绽不少。   陆明齐见此更是不肯放松,反而提起了速度,一时间耳边两剑相碰的声音愈加激烈,围观的人只觉眼前剑光飞舞,眼花缭乱,大气都不敢出。   “铿”地一声,宋承安手里的剑被陆明齐斩断,断裂的剑身飞了出去,应声扎入台上。   断剑深深扎进木板里,还在微微晃动,宋承安手里握着的剑柄离陆明齐还有几寸,他的颈边却已经一道寒光闪过。   宋承安看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剑,放下了手:“我输了。”   陆明齐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头颅微微昂起,有些得意:看宋承安吃瘪,他觉得好像几年前的气一次性出了,心情都好了起来,他拱拱手,装模作样地答道:“承让。”   台子下面被这场激烈的打斗镇住了,这时才反应过来,响起了热烈的叫好声。管事的颤抖着敲了下锣:“此局,世子殿下胜,还有没有人要上前挑战?”   场下安静了下来,百姓们窃窃私语,陆明齐摆摆手刚想扬声说放弃,忽然瞥到了管事的身后被风吹起的大旗,红底黑字,写着一个大大的“宋”。   “……”陆明齐脑子忽然转不动了。   管事的又问了一遍,仍然无人应答,他擦了擦汗,看了一眼自家三少爷,颤颤巍巍地开口:“那么本日宋府为三少爷宋承安招亲的获胜者是,长公主府陆二殿下。”   陆明齐:???   --------------------   围观的大兄弟说的是“这宋家……” 第2章 顺坡下驴   五日前,宋府。   “王家小姐你瞧不上,苏家千金你也不乐意,宋承安,你四弟都在说亲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宋正青说着,把手里的竹条往地上狠狠一丢。   宋承安跪得挺拔,竹条砸在面前也没有丝毫动弹,仿佛父亲打骂的并不是他,脸上始终淡淡地没有什么表情。   “消消气消消气,老爷,喝口水。”一旁的姨娘何氏见宋正青虽然看着凶,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手打,偷偷松了口气,扶着宋正青坐下,“老爷,小兮不是不听话的孩子,好好说话,别动气。”   “就是啊爹,咱家的儿子你还不知道?从小被你打到大的,你现在就是打死三哥,他又能松口吗?”   宋正青一口茶喷了出来:“宋承宁,你这是劝我还是气我?”   宋承宁耸了耸肩:“那我不说了,反正三哥从小到大都比我省心,我多说两句你又要转过来骂我了。”   “省心?”宋正青冷笑一声,“他要是省心,至于拖到二十了还没成亲吗?”   “二十怎么了?年轻有为的,京城多少人家争着抢着想嫁进我们将军府?”何氏轻轻替宋正青擦着唇角的水渍,“小兮这么出色的孩子,多挑挑也是好的,毕竟是选正妻,是以后他院子里的女主人,要陪他一起过日子的,我们看得好的不算数啊。”   何氏软言好语地缓声劝慰着,宋正青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语气里仍是恨铁不成钢:“这半个京城的姑娘给他挑了个遍,他就是没一个觉得好,我是没办法了,我看他就是存心气我呢!”   “人家长公主府的小世子二十有三了,也还没娶呢,您急什么呀。”   “小世子?你也说了那是世子,这兔崽子跟人家能比吗?世子就是三十了,也照样有人乐意嫁。”   宋承平一直安安稳稳地在一旁喝茶,借着宋正青和何氏说话的当口,偷偷给宋承安使眼色。   宋承安这才照着兄姐教给他的法子开口道:“父亲,不是儿子挑剔,我们是武将世家,我不想娶那些柔柔弱弱的千金小姐。”   宋正青挑眉问:“叶老将军家的孙女你不也没看上?你道如何?”   “叶老将军儿子就没一个出息的,孙女也早没了武将风骨,儿子瞧不上。高官、富商家养出来的闺阁女子都是一个样,父亲,看再多也是无益,儿子想比武招亲。”   宋大将军的嫡三公子要比武招亲,这一消息马上像飞似的传遍了京城的男女老少。   宋家一门忠烈,到近几辈,虽然国家繁荣昌盛邻里和睦,没有什么大的军功建树,但宋家在军营里的地位仍然稳固不可动摇。   宋家子女无论男女嫡庶,均自幼习武,宋家这三公子更是天赋异禀,据说七岁时,军营里及冠的士兵就有一半与他单挑时败下阵来了。   当朝几位年纪小的皇子,经过太傅开蒙后,都是请的宋承安带他们,虽然明面上没有职务,但小皇子们都喊他一声小师傅。   先前百姓们便好奇,宋三公子这样的出身,怎会至今未娶,那么多富家千金愣是一个没瞧上,莫不是要娶一个天仙不成?   现在宋府贴出来的公告清清楚楚写着:任何人都可以上台比武。   茶余饭后,百姓们津津乐道,纷纷猜测,应是三公子对那些文官贵戚小姐没兴趣,要追求一个更为般配的妻子。   京城最大的酒楼当晚就编排了一部《侠女一剑动京城,小将军鸾星高照春心动》的曲目,赢得了满座好评。   家家户户都在期待着,三天后,究竟会是怎样一位姑娘夺下宋府比武擂台上的彩球。   宋承安只道这满京城哪有女眷能是他的敌手,有比武招亲这个借口,婚事应该可以往后稍一稍了。可谁曾想,不自量力的人比他想象中多了太多,剑法刀法一般的人上来试试就算了,居然还有提着鞭子上来,架还没打,先把自己给绊倒了的人。   宋承安哪打过这种架,束手束脚不能赢得太快就算了,还得小心不能伤了这些千金小姐,打了一整天,宋承安是三层力都不敢出,也累得够呛。   左相千金还是有点底子,居然能勉强接下他几招,宋承安就有意多拖延了一会,殊不知他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抓了老鼠逗着玩的猫,耍人家呢。   陆明齐跃上台子的时候,宋承安完完全全愣住了,直到战败,他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小世子是什么意思?   “行了,你别哭了,哭得我头疼。”宋正青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何氏闻言,拭着泪扭过头去不愿看宋正青,可宋承安还是能看到她的眼泪如开了闸一样。   宋承安和宋承平对上了视线,宋承平轻轻拍了拍他夫人的手,她便掏出锦帕走到何氏身边,柔柔地喊了声:“娘,别急坏了身子,爹爹他们会想到法子的。”   “想什么法子?”宋正青怒着打断,“比武招亲约定俗成的规定便是设擂一方所有要求必须写在公告上,不可事后借口挑拣。我们大张旗鼓设的擂台,公告上头白字黑字写着任何人都可参加,现下擂台被一个男人打下来了,难道要当着全京城的人反悔不成?”   宋承平叹口气:“难办的是,偏偏是陆小世子,只怕消息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你啊你,他的功夫如何胜得了你?怎么就输了?”   宋承安委屈:“我也没料到他会忽然上台,还逼得那么紧,我措手不及。先前为了让着左相家的小姐,拿的是最差的一柄剑,没打两下就折了,我也没办法……”   “世子是万万不可能屈尊嫁入我们府里的,这桩婚事要是真成了,你就得去长公主府做男妻啊!”宋正青气得扭头开始咳嗽。   宋承宁忙上前给他顺气,宽慰道:“父亲先别怪罪三哥,萧瑥长公主的脾气京里是出了名的,虽然现在民风宽容,但她那么宝贝这个小儿子,怎么可能容忍他娶一个男妻?长公主必定会去皇上跟前闹的,到时候是皇家要取消婚约,我们顺势应承便好。”   “四叔说得有道理。”宋承平夫人接着说道,“或者我们就向圣上加提个条件,三叔毕竟是爹爹您的嫡子,您就上言,要三叔入嫁也可,但必须是正妻,不与人做妾。堂堂世子妃是男子,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到时我们便可名正言顺拒绝了。”   宋正青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可是宋家左等右等,既没等到长公主去宫里闹的消息,也没等到皇上的召见,却等来了一份赐婚的圣旨。   圣上亲笔赐婚,着令宋府三公子宋承安与陆明齐世子大婚,入公主府为小世子正妃。   宣旨太监读完旨意,双手将圣旨送到宋正青手上:“恭喜宋将军了。”   宋正青强撑着笑意给他递了银子,送他们出了府。何氏则是连对方出门都没挨到,直接晕了过去。   太监给陆明齐倒第三杯茶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身着澄黄龙袍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威严大气,周围簇拥着一众宫女太监。   陆明齐放下茶盏,起身行礼:“舅父。”   “起来。”萧坻伸手随意向上招了招,片刻不停,一甩衣袖坐上龙椅,“等很久了吧?”   陆明齐笑嘻嘻回答:“不久,刚好多蹭几杯舅父这儿的好茶。”   萧坻露出了笑意:“你这小鬼头,什么好东西缺过你的?喜欢喝待会让小顺子给你带一包回去。”   “诶,我就爱来舅父这喝,带回去就不是那个味啦。”   萧坻似是很吃这套,语气柔和:“多大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性。昨晚过得如何?”   陆明齐自然知道萧坻在问什么:“昨天府里上下都在忙着给我的接风宴,母亲吃了点酒,饭后没多久就睡下了,所以还没听到消息。”   萧坻了然地低笑几声:“难怪小顺子说还没出宫就遇到你了,这是一大早就来朕这避风头了。”   “是,刚好在宫门口遇到了顺公公,我想舅父大约也是为了昨天的事要找我。”   “是,找你来,就是要跟你谈谈你大婚的事。”   “大婚?”陆明齐错愕,打了一晚上的拒婚的稿子一个字都没说就噎在了嘴边。   “对,大婚,虽然按照祖制,你尚未封爵,娶亲应当设在公主府,宾客官品和席宴规格都有严格的标准,不易大操大办。但是……”   “这两年来,虽律法修改,男子通婚却依旧为人不齿,民间仍多有歧视。昨天的事现在全京城应该都知晓了,朕是想,趁机给你们下旨,选个吉日,大办婚宴。这王公贵族和大将官宦通婚,作为第一桩摆在台面上的男子与男子的婚事,做个表率。”   陆明齐一下子明白了:萧坻这是要拿他当个出头鸟。   自古富贵人家有男宠之风,也多藏着掖着,直到他这个皇帝舅父前两年迷上了一个新科状元郎,为了名正言顺把人纳入后宫,下旨修改了律法。   新科状元入后宫为宠妃,民间多有不齿,虽没人敢直言,背地里却都是对当今圣上的不满与批判。   律法修订后,就算有迎娶男妻的,也依旧是以乔妻为主,也就是男子以女子装扮嫁入另一方家中,以女子身份生活,少有像状元郎那样,以男子装扮入嫁的。   陆明齐还在思索是否有机会推拒,萧坻自顾自地往下问:“对了,你是想他给你当正妃还是侧妃?朕早就调查过,三年前你身边并没有出现什么过于亲密的女子,也没有发现你所到之处有可疑的墓穴。所以齐儿,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所谓已故的心上人吧?只是你爱上了男子,不敢让你母亲知道,是与不是?”   陆明齐心下一惊,慌忙跪下。   从陆明齐十五岁开始,萧瑥便开始积极为他物色正妻人选,都是高官甚至皇室之女,陆明齐找尽理由推脱,直至萧瑥直接闹到了萧坻面前,大有这次陆明齐再不如她意便不罢休之势。   情急之下,陆明齐才编了那个谎,本是借机拖延,也未曾料到今日会出现这档子事,更是不知道萧坻早就对他的说话有所怀疑。   俯仰之间,陆明齐稳住了自己,磕头请罪:“请舅父降罪。”   萧坻并没有生气,只是语气轻快地问:“这么说,你是承认了?难怪暗卫查了那么久却一无所获,朕还觉得奇怪,原来是朕想的方向错了。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下,说说,你与宋家三郎是如何相识的?”   陆明齐依言起身,沉吟片刻,回话:“早年间在骑射院见了一面,您还记得吗?他曾经是皇子们的射箭师傅。”   萧坻想了一下,露出笑意:“记得记得,他七岁那年在军营崭露头角,十来岁就武艺非凡,正巧少傅明里暗里提了几次小皇子们难带,朕就想起了他。”   “是,他是个好师傅,严格认真,皇子们都怕他,有一次小十三出宫来玩,找我告状,说是被欺负了,非要我给他报仇,我就去了靶场一次……”   萧坻听得津津有味:“那你俩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好,好,想必今后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萧坻追问:“那你二人是情投意合还是……”   陆明齐神色一滞,含糊地应道:“他不知情。”   萧坻感叹:“那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陆明齐尴尬一笑:“舅父,母亲那边恐怕……”   “放心,她那边我来解决,至于你的小秘密……”萧坻笑了笑,“舅父会帮你保守到底。”   陆明齐只能行礼谢恩。 第3章 大婚   天子赐婚,合该千恩万谢。   因此不论各自心中所想为何,两府面上终归还是热热闹闹地操持了起来。   换庚帖,算吉日,裁喜服,学规矩……   宋承安因着这迫近的婚期终日被压在屋里跟着宫里嬷嬷学规矩,累得人都消瘦了,倒是没再见过陆明齐。   宋承宁是个暴脾气,第一天差点把宫里嬷嬷给打出去,原因无他:圣旨上白纸金字清清楚楚写着,宋承安是以男子身份与陆明齐结亲,可现在公主府要他学的却都是乔妻的规矩。   宋承宁把那些不伦不类的裙衫丢了出去,最后还是宋承安一件件捡回来,向嬷嬷们一个个赔礼道歉。   宋承宁也被宋承平压去祠堂罚跪,宋承宁不依不饶地顶嘴,宋承平生怕这事闹大被父亲知道又要动怒,一气之下打了宋承宁一巴掌。   宋承宁从小到大挨的揍属全府第一,从来不会服软,这次却捂着脸半天不说话,宋承平点了香再回头,宋承宁已经哭了。   “大哥,我怕三哥受委屈……他那么呆,要是,要是被欺负了,定不会告状的,他惯会忍气吞声,我好怕啊,他要是在公主府受欺负,谁能救他?”   宋承平被他哭得鼻子一酸,他年纪大些,又比较严肃,母亲去世后,两个弟弟就偏粘他们二姐。又过几年,宋华月出嫁,宋承安已经懂事了,宋承宁却还小,那时候也天天哭,都是宋承安又当哥又当姐地陪着他,所以他俩感情最好。   宋承宁脾气不好,吊儿郎当的,宋正青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没用,一整家子里宋承宁只听宋承安的话,也最护他短,如今他要入虎口,宋承宁怎能受得了?   宋承平拍拍他的肩膀,终是没舍得再说重话:“宁儿,事已成定局,只能顺其自然。兮兮不是傻子,就算长公主刁难,他也定能护自己周全,你乖些,莫要让他在外头还得为你操心了。”   长公主府那头更是忙碌一些,府里头有两位世子,原是一起住在东院,长子陆修德娶妻时,府里把梅苑单独破给他了,如今爵位未定,大世子便也还未出府独居。   现下次子大婚,府里合了两位新人的生辰八字,把另一侧的竹苑赏给陆明齐了,此时正在重新翻建。   陆明齐觉得闹心,图纸也不爱看,后来手下便也不问他,从头到脚都让长公主裁决,他倒是一直躲在酒楼不着家。   “不是我说世子殿下,你要待这就干点正事,别在这扰人清静好吗?”夏默之实在受不了这人在那糟蹋纸张,没忍住开口。   “我烦得很,干正事到时候给你写错了字,岂不是闹人命。”陆明齐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青瓷笔架,“再说了,酒楼可还是我给你用的,你要是不乐意,你走?”   夏默之翻了个白眼,得,得罪不起:“行行行,大少爷,掌柜的,我怎敢嫌您吵呢?您就安心待着,爱撕纸撕纸,爱扔砚台茶壶也没人管你。只是你还没认清现实呢?难不成洞房花烛夜也要躲我这来?”   “也不是没可能。”陆明齐嘟囔了一句,“换做是你,你乐意被塞一个男人做媳妇吗?”   夏默之没见过宋承安,停下笔想了想,如果是他回家,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坐在床上叫他夫君……   夏默之立刻打着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拼命摇头:“还好小爷娶妻娶得早。”   大婚当日,在皇帝的属意下,许多高官碍于祖制要求不能到场,但都送了丰厚的大礼,且让自家小辈代为敬贺。公主府一时间人潮涌动,官员贵爵欢聚一堂,那盛况,比起当年公主府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迎亲过程宋承安与陆明齐并驾齐驱,一起骑着马儿游街,走着进的公主府,但拜过堂后,他还是被安排进了婚房等候,地位可见一斑。   陆明齐没太在意这些,他心中也烦闷,众人敬酒时来者不拒,没多久已然大醉,连路都走不稳,回竹苑的路上,还是两个小厮搀着才没倒在长廊里。   没走出多远,陆明齐就抱着廊上的柱子,吐得一塌糊涂,反而清醒了一点。   起码进门的时候能自己走了。   晕晕乎乎走进里间时,陆明齐忽然被里头的人吓了一跳。   床对面的软塌上坐着一个人,红衣着身,发冠高束,朱唇玉面,端坐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陆明齐一瞬间有些懵怔,想了好半天,才记起,噢,今日他成亲,这是他新娶的小妻子。男的。   陆明齐走到榻前,宋承安便仰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大,许是陌生环境让他有些拘谨,看着倒显乖巧,还挺顺眼。   一旁的嬷嬷示意该喝交杯酒了,两人便在嬷嬷们长篇的吉祥话中喝了交杯酒,又依习俗走了几个流程,最后两个小侍女替他们剪下两截头发,绑在了一起,仪式就算全部完成了。   屋里人全都退下了,陆明齐缓了会酒劲,重新站起来,回头又看了看宋承安:“怎么不是坐在床上?”   宋承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老老实实回答:“长公主不让。”   “不是拜了堂?怎么还叫长公主?”   宋承安又愣了一下:“……长公主不让。”   陆明齐懂了,看来萧瑥已经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了,陆明齐提醒:“明早请安还是该叫母亲,不让她会更不高兴。明白吗?”   宋承安点点头。   陆明齐轻笑着抬起宋承安的下巴:“这么乖啊?”   像是问句,但宋承安又觉得像是调戏,因为陆明齐的拇指忽然伸进了他的嘴巴里,压着他的舌尖,根本没有要听回答的意思。   陆明齐一手钳着宋承安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一手捻了捻宋承安的眼尾:“眼角好红,脸上涂了东西吗?”   宋承安嘴里含着手指,没法答话,陆明齐更用力地揉了揉,手上并没有脂粉,陆明齐“噢”了一声:“喝不了酒?”   宋承安心想:到底是谁喝不了酒啊……   当朝越贵妃是太后亲侄女,也就是萧瑥的表妹,自小常出入宫中,与萧瑥很是亲密,于是她所生的十三皇子萧瑾旭便也常往来于公主府。   萧瑾旭打小就闹腾,顽皮又娇气,他比陆明齐小七岁,格外地黏陆明齐。   萧瑾旭八岁的某一天,陆明齐正在书房,他忽然像只小狗一样,噌一下冲进来扎进陆明齐怀里。   陆明齐被他撞了一下,差点没稳住身子,不轻不重地弹了萧瑾旭脑门一下:“小炮仗,冒冒失失的。”   “哥!”萧瑾旭抱着陆明齐不肯撒手,“我不想回去了,让我在你这住几天吧。”   “这是做什么?你每天都有功课呢,躲我这,别说舅父要生气,越姨母也要教训你呢。”   萧瑾旭瘪着嘴撒娇:“我就是不想回去了。”   陆明齐猜测:“怎么了,又被少傅教训了?打手板子还是罚抄书了?嗯?”   “都不是!是骑射院新来的那个小师傅!”萧瑾旭看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人好凶,不过才大我四岁,成天板着个脸,仗着自己天分高,总是骂我们!”   萧瑾旭一股脑儿告了一堆状,陆明齐越听眉头越皱:“真是这么说的?你们可都是皇子,他一个将军之子敢这么说话?岂非托大拿乔?”   萧瑾旭用大声来掩盖他添油加醋的心虚:“反正,反正意思是那么个意思,他就是看不起我们!我是不想去见他了!偏偏少傅喜欢他喜欢得紧,还说他教得好,我太累了,拉弓拉得笔都拿不起来了。”   “行,今天先住下,明日我陪你去院里看看,可好?”   有人撑腰的萧瑾旭趾高气昂地进了骑射院的大门,里头的人已经整整齐齐地排着在练习了。   骑射院是宫里专门为皇子、王爷、世子们开设的武场,这儿有专门的师傅教授课业,刀枪剑戟样样可学。   陆明齐虽然不曾在这儿练过,却也来过几次,只记得都是三三两两各自训练,第一次看到这种大阵仗。   站在那一排高矮不一的皇子们前列的,是一个瘦高的少年,脸看着还很稚嫩,神情却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冰冷。   萧瑾旭大喇喇进院的样子引起了几人的注意,少年也转过身看向他们:“十三皇子,您迟到了。”   目光落在陆明齐的身上,小少年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片刻后开口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表兄!萧瑥长公主的次子!”   小少年“噢”了一声,行了个标准的礼:“见过世子。世子可是今日要入学?”   陆明齐否认:“我送小十三过来,顺便看看。”   小少年指了指旁边的线香:“迟到了一刻钟,烦请世子和皇子殿下明日准时。”   陆明齐语塞,心道这宋承安果然如萧瑾旭所言,傲气得很。   “听闻小师傅箭法百发百中,我可有幸与你比试一番?”   宋承安思索了一下欣然答应:“可以,但是不能浪费皇子们训练的时间,世子殿下若是不上学,烦请在一旁稍等。”   于是被晾了半个多时辰的陆明齐带着火气上了靶场,心不静,准头连带着被影响了,第一箭便偏离了靶心。   宋承安完全没在意另一边的情况,稳定且快速地射完十箭,全中红心,他轻轻把弓搁下,扭头等着陆明齐射完剩下的箭。   陆明齐还未射完,但见状,也放下了弓:“我输了。”   宋承安看了看靶子,却说道:“你还有三支箭,追箭十五筹,世子殿下还有赢的可能。”   所谓追箭,便是后箭准确击中前箭,陆明齐自认没这个本事,可宋承安忽然重新拿起弓箭,稳稳地拉开架着。   他凝眸屏气,瞄准后果断地松开弓弦,将那支利箭射了出去。   箭矢划破长空,击穿了靶子中心的某一支箭,将箭身劈成了两半。   陆明齐一下子黑了脸,他知道,这说明宋承安前头那十支箭都放水了,这是什么意思?打败他不需要用全力?   宋承安本想再说几句,可忽然想到陆明齐只是过来切磋的,那便是世子而非院里学子,他没这个资格教训人家,万一打击了别人自信就不好了。   思及此,宋承安眨了眨眼,扯开一个笑容生硬地开口:“殿下做得很棒了,比我……两年前的时候好太多了。”   两年前,这娃娃十岁,拉得开弓吗?陆明齐看着宋承安唇边那虚伪的假笑,心里火气蹭一下烧到了巅峰:这个家伙在讽刺他!   替弟弟出头失败反被看了笑话的陆明齐气得好长一段时间再没进宫,也从此在心里给宋承安记上了高傲瞧不起人且阴阳怪气的印象。   谁能想到,八年后,这人会成了他的正妃,乖乖坐在婚房等他回来。   而当年怨着厌着宋承安的萧瑾旭刚刚居然在席间红着眼眶给陆明齐敬酒,要陆明齐对他的小师傅好一点。   陆明齐叹了口气,在宋承安头上按了按:这事,是他对不起宋承安。   是他先没看到宋家大旗便贸然上台,也是他欺君在前拿他当挡箭牌而无法拒婚,他毁了这个小少年的大好前程,可也只能将错就错。   “睡吧,睡吧。”   宋承安不知道陆明齐在想些什么,顺从地应了。   大婚的红烛会烧上一夜,就着昏黄的烛光,两人先后进入了梦乡。   --------------------   宋承安(努力驯服五官):我这样笑,应该比之前温柔很多了吧   众围观小豆丁皇子:更可怕了!   陆明齐:他在嘲讽我他在嘲讽我他在嘲讽我他在嘲讽我他在嘲讽我! 第4章 进宫   陆明齐久违地体会到了宿醉的痛苦,头昏脑涨,眼皮也一下下抽痛,躺了一会才直起身。   坐起来后,视线不可避免地就落到了正前方的软塌边。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陆明齐也能清晰地看到宋承安的身影。   陆明齐不至于像昨天醉了酒一样反应不过来,但一大早有另一个男人在他房里更衣的场面还是让他有些微怔。   宋承安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披外袍,许是因为新婚,这套长衫是淡粉色,样式有些别致,陆明齐说不出来哪里奇特,但也不觉古怪。   宋承安系上腰间绑带,正要回头去取桌上的玉坠,猝不及防对上了几步之遥,站在纱帘旁的陆明齐打量的目光。   “世子殿下,我吵醒你了?”   粉衣与玉面公子,相搭和谐,倒是有几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思,衬得宋承安更显小了点。   陆明齐慢悠悠收起目光摇摇头:“没有,你动作很轻。”   宋承安匆匆抓起玉坠在腰间挂好,走出外间去唤门口守着的丫鬟。   不稍片刻,便有两个丫鬟端着漱口的茶水与净脸的温水进来,陆明齐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摊开手任丫鬟为他整理衣服。   “他呢?”陆明齐随口问了句。   正在调整腰带的丫鬟愣了一下,想明白陆明齐问的是什么之后,恭恭敬敬地回答:“世子妃起得早,已梳洗完毕了。”   大婚隔天,新人是要给亲长敬茶的,两人整理完毕,便往正厅去了。   他们来得早,半刻后陆修德携夫人徐英进门,又过了一炷香功夫,长公主与驸马才姗姗来迟。   长公主一身华服,头上珠环玉饰缠绕,端庄尊贵,脸上没有笑意,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入座主位,威严自起。   四人纷纷起身行礼,萧瑥抬手示意:“坐下吧。”   陆修德夫妇重新入座,陆明齐没有坐下,宋承安自然也没动。   萧瑥身边的侍女扬声:“新妇敬茶。”   陆明齐抬了抬眼,没说什么。   一个小厮端着托盘走过来,宋承安按之前学的规矩,端端正正地跪下给驸马行了个礼,从小厮手上端过茶杯:“父亲喝茶。”   陆盛华沉声应了一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递给他。   宋承安谢过之后,重新起身到萧瑥面前跪下,再次行了个礼:“母亲喝茶。”   萧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接,也没说话。   宋承安不敢贸然抬头,重复了一遍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他便明白,萧瑥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屋子里静得什么声都没有,宋承安低着头,高高举着茶杯,姿态恭敬且卑微,他知道,这是他在公主府生活的开始,也预示着今后的生存环境。   陆盛华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水,萧瑥像是没听到他的暗示,依旧没做反应,反而轮番跟两个儿子唠了几句。   “齐儿脸色不太好看,昨夜休息得不好吗?”   “回禀母亲,昨儿席上孩儿有些贪杯,不妨事。”   萧瑥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下面人怎么伺候的?”   “母亲别生气。”陆明齐宽慰道,“有喝醒酒汤,只是歇得晚,难免有点乏。”   萧瑥脸色这才好了些,嘱咐道:“那午后多歇息一会。”   “诶。”陆明齐应了,“母亲,承安昨夜一直在房里候着我,睡得不比我早,想必也很累。再者说,舅父还等着我们进宫谢恩呢。”   萧瑥这才低头睨了宋承安一眼,后者依旧老实举着茶杯,动都不动一下。   萧瑥面不改色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递给宋承安。   宋承安忙接下磕头:“谢母亲赏赐。”   萧瑥松了这个口,后面宋承安再给陆修德夫妇敬茶时,便没再遭到阻碍,夫妇俩一起给了一个红封,新人敬茶的仪式也就算过了。   陆明齐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不着急,但是宋承安刚站回他身边,陆明齐便拱手道:“父亲,母亲,大哥,大嫂,那明齐先带承安进宫面圣了。”   “去吧。午膳前记得回来。”   “是,孩儿告辞。”   宋承安步步谨慎,直到出了院门,也不敢动手揉揉酸胀的小臂,直至小厮搀扶他上了马车后,他才开口:“多谢世子解围。”   宋承安温顺的模样与记忆中多有出入,陆明齐多看了他两眼,耐心道:“母亲自小受宠,事事顺心,因而气性大。你入府是个意外,她多有不满,劳烦多加忍让。”   “我明白的。”   陆明齐满意地点点头,许是真的累极了,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宋承安便也跟着合上眼休息一会,马车摇摇晃晃,不知在哪个宫门口停了下来,小厮唤了一句:“殿下,我们到了。”   这不是宋承安第一次见皇上,但以“外甥媳妇”的身份,却是头一遭。   宋承安在心里顺着所有礼仪,小心翼翼地行了个大礼。   萧坻看起来心情不错,始终笑眯眯看着两人,待到该做的都做了一遍,他又问了两句家常,但满打满算宋承安进府不到一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按规矩,宋承安得去拜见皇后,萧坻似是有话要跟陆明齐说,单独把他留了下来,打发一个小公公带宋承安去皇后宫里。   因为是男人,宋承安并不能进入内殿,只能隔着屏风请安,口头寒暄两句后,宋承安便离开了。   寻常命妇进宫,拜见完皇上太后,往往是在皇后处或相熟嫔妃宫中闲聊。可宋承安,说是外男,却又顶着个“世子妃”的名号,说是人妻,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男人。   宋承安的处境尴尬,小太监都不知道该把他领去哪。   宋承安:“公公无需为难,我在御花园中等世子殿下便是,不会乱走的。”   小太监松了口气,把宋承安领去就近的一个亭子里,嘱咐园里的小宫女沏茶,这才离开了。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得御花园里的花儿都格外鲜艳。天家的花园,即使寒冬腊月,照样艳丽多姿。   宋承安原本觉得脚有些疼,却也没有坐下歇息,反而忍不住凑近了去瞧。   “这是谁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寒酸样!”   一道清脆的女孩声音传来,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声音那么好听。   宋承安直起身子打量着来人,罗衫繁复,是宫里贵人才用得起的昂贵布料,但却梳着少女的发髻,脸上也是稚嫩娇纵的模样。   宋承安片刻间便笃定,这应该是位公主。   宋承安下跪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臣?”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穿着这一身,自称臣?”   公主声音不小,像是刻意给他难堪,路过的宫女太监们都偷偷往这边瞧。   宋承安愣了一下,撩起下摆重新行了个礼:“臣妇拜见公主殿下。”   对方嗤笑一声:“看这不情愿的样子,倒像是我欺负你了?画虎类犬,规矩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行礼都做不好,有够丢人现眼的。嬷嬷,教教他。”   “是。”一个嬷嬷恭敬地应了一声,走到宋承安面前,示范了一整套行礼的流程。   宋承安低垂着视线,重复起身、下跪、行礼的动作,公主要他重来,他便重来,直到磕了第三遍头,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淑兰。”   萧淑兰眼睛一亮,转过头去,娇滴滴地朝着来人喊:“齐哥哥~”   宋承安僵在半空中,一时不知道这个礼还该不该继续。   陆明齐朝两人走近,一丈开外时,忽然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萧淑兰一下愣住了,快步上前要扶他:“齐哥哥这是做什么?我们何曾如此生分?”   陆明齐却不理,只坚持把这个大礼做到了最后:“公主是千金之躯,我一介世子,无爵位无官职在身,尊卑有别,自然该行礼。”   萧淑兰急了:“表哥这话什么意思?淑兰自幼把你当亲哥哥一样,从来没觉得表哥你与淑兰有尊卑之分呀!”   “既然公主不嫌弃,还认我这个表哥,那我的正妃,自然是你的嫂嫂,这是我与他大婚后你二人第一次见,淑兰,合该给他行个礼吧?”   此话一出,几人皆愣住了。   “你,你居然为了他!”萧淑兰有些难以置信。   陆明齐却不看她,兀自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径直走过去,一把扶起了宋承安,一脸疑惑地问:“怎么?还是说需要我夫妇二人一起再给公主行个大礼?”   萧淑兰脸色十分难看,不情不愿地给宋承安福了个身,一言不发扭头走了。   此时正值早膳过,各宫宫女太监来往频繁,多少都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形,宋承安有些担忧:“这样好吗?”   “没关系,十四就是小孩子气性,不用管她。”   陆明齐说着,视线往下,落在了那身粉色长衫上:“原来这身是乔裙吗?”   宋承安沉默着点点头。   陆明齐回头跟身旁的小太监说:“你去宫里,跟越姨母说一声,我今儿有事先回府了,改日再带世子妃来请安。”   “是。”小太监应声退下了。   宋承安看了两人一眼,没问为什么,只静静地跟着陆明齐。   没走两步,陆明齐又停了下来:“鞋子是不是不太合脚?”   宋承安不知如何回答,陆明齐便提起他的裙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宋承安的鞋形状奇怪,看着不像是为了保护脚,倒像是刻意让人没法走路的设计。   陆明齐立刻明白了:这就跟许多年前闺阁女子裹小脚一样,没法走路,便不得已被困深闺。而如今没人敢对女子做此要求了,这种扭曲的控制欲便被加在了男人女人皆看不起的男妻身上。   “脱了吧,赤足应该不会比穿这玩意儿难受。”   “!”宋承安惊讶,“这不合规矩。”   陆明齐不欲与他多言,俯下身强行给他把鞋子摘下,裙摆重新被放下,将脚遮去了大半。   陆明齐拎着那双鞋子站起身:“瞧,没人会注意的,走两步试试,会硌脚吗?”   宋承安听话地踩了踩,摇摇头:“石砖很平。”   “那就行,走!”   陆明齐毫不在意地拎着鞋,带着他往外走,宋承安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   好在此处离宫门不远,一路上有不少人认出陆明齐而行礼,但也确实没人往宋承安脚上去看。   回去的路上,陆明齐忽然问:“往年万福节,宋府都是什么安排?”   宋承安不知陆明齐为何忽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娘走后,都是姨娘带着包饺儿,吃得晚,等父亲宫宴回去后会一起喝一碗甜汤。”   万福节是进入冬日的第一个节,家家户户都会热热闹闹聚在一块团圆,祈求冬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   “宋将军赴宫宴会带着你吗?”   宋承安摇摇头:“都是带大哥去。”   “那今年收拾一下,准备跟我一起去,父母和兄嫂也都要参加宫宴,所以府里没有家宴,你如果想,宫宴结束后可以送你回趟宋府。”   “真的吗!”宋承安脸上难得有了别的神色,眼睛都亮了,“谢谢世子!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需要制作礼服,到时候会有裁缝来量尺寸,你配合就好。”   “明白了。”   --------------------   齐哥是大直男,他看不出漂亮老婆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只觉得好看,还是皇帝舅父提醒才知道这是男款女装(专门设计给男宠的衣服)。   万福节是我编的,时间大概就,冬至前后吧。 第5章 回门   陆明齐起身的时候,宋承安正在弄内衫的暗扣。   因为是在身后,宋承安只能拧着身子,摸索着去系,没人服侍他,一个人弄得有些许狼狈。   陆明齐走近了一些,还能看到他暗自较劲的模样,一张脸皱巴巴的,很是可爱。   陆明齐伸手替他解开了一颗明显错位的布扣:“这边扣错了。”   宋承安吓了一跳:“你醒了。”   陆明齐点点头:“怎么不让丫鬟服侍?”   “不太习惯,想着自己来就好了。”   陆明齐想,兴许是因为要穿乔裙,宋承安觉得尴尬。   “昨天也是自己穿的?”   “嗯,起得早,慢慢弄。”   “别穿这个了,穿你平常的衣服就好。那天擂台上那套白色的就挺好看的。”   宋承安有些吃惊,但很快也明白了陆明齐体贴:陆明齐是怕他在家人面前难堪。   于是宋承安道了谢,飞快换上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今儿是成亲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走在熟悉的大道上,宋承安心里百感交集,从前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家会变成他无法随心所欲回去的地方。   宋承宁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马车刚拐过弯来,他远远瞧见马车灯笼上的“陆”字,便冲着院里喊:“快!三哥来了,快去通传!快!”   宋承安还没下车,宋承宁已经凑上前来,像只离了主的小狗迎主人回家,拉着宋承安往里走,嘴里边就没停过,像有说不完的话。   陆明齐来接亲时见过这位四舅子,当时就觉得宋承宁似是对他很有敌意,如今遭到了彻头彻尾的无视,更肯定了那不是错觉。   宋承安很快也觉得不妥,轻轻拍了拍宋承宁,示意他叫人。   宋承宁这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句:“世子殿下安。”   陆明齐:“不用如此生疏,你是承安的弟弟,以后便也是我的弟弟。”   宋承宁嘴巴一抿就想怼人,可是余光瞥到了正堂里的宋正青,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宋正青和何秀梅端坐在正堂两侧,一屋子人整整齐齐坐着。   陆明齐跟着宋承安一起,递了茶喊了人。   宋正青与何秀梅分别给了回礼,接着宋承安挨个带陆明齐认人:“这是我大哥,大嫂,四弟……”   待到一屋子人正式介绍个遍,宋正青才让众人移步膳厅落座开席。   宋正青原不是严格要求食不言的家主,但这顿饭多了个生人,多少吃得有些安静,尤其是两个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句话都不敢说,只低头吃饭,眼神却像黏在了宋承安身上一样。   吃完饭,宋正青与陆明齐去书房泡茶,宋承安便送姨娘和三个庶弟妹回院子。   一进门,忍了一路的两个小鬼头一左一右抱着宋承安大腿,“哇”一声哭了出来。   六弟宋承风与小妹宋芮月是一对龙凤胎,粉粉的小脸蛋像了个八成,现下一起哭得厉害,宋承安只能弯下腰一手搂一个:“不哭不哭,怎么了?跟三哥说说,别哭呀,多大人了,风儿是哥哥,怎么没给妹妹做个榜样?”   “三哥骗人……”宋承风抽抽噎噎地控诉。   宋承安以为他说的是出去玩没给他买东西,哄道:“对不起,三哥来得急,忘记给风儿月儿带礼物了,下次补上,好吗?”   “不要礼物,不要礼物。”宋芮月揪着宋承安的衣角,“我要三哥回来住,三哥从前明明说过,就算成亲也不会分府的,怎么出尔反尔!”   宋承安没想到他们是为这哭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抚地拍了拍他们后背给两人顺气。   旁边站着的老五宋承川见状,把俩小鬼拎了起来:“别让三哥为难。”   骤然离了宋承安怀抱,两人哭得更是委屈,宋承安有点于心不忍,但宋承川冷着脸一手一个,把他们直接带出房门交给了乳娘。   何秀梅从他们开始哭的时候,便动容了,在旁边偷偷拭泪。   宋承安一直装作没看见,此时屋子里没有了别人,他也无法再装傻,挥手让下人们出去了。   何秀梅挤出一个笑容:“小兮,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宋承安倒了杯茶放到她手边,“姨娘无需多挂念。”   “怎么又瘦了啊,是不是吃得不好啊?”   “没有,公主府的饮食都很精致,我只是不太习惯。”   “噢,噢……那他,对你还好吗?”   “世子人挺好的。”   “好,好就好……”   两人一问一答,宋承安谈不上多热络,但都答得认真。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何秀梅忽然没绷住捂着脸痛哭出声:“是我没照顾好你,若是先前不那么依着你,早点为你说亲,不由着你胡来,可能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这不是您的错。”   “看着你受苦,我心里真的比什么难受,如今你这般,百年之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姐姐呀……”   宋承安脸色微变,没再开口安慰,只冷漠地看着她抽泣。   余光瞥到门口有人,宋承安转头:是宋承川回来了。   何秀梅也看到了,忙背过身去擦泪。   宋承安朝他招了招手,宋承川就快步凑到了面前。   宋承川拱手行了个礼,乖乖叫了一声:“三哥。”   宋承川是庶长子,比宋承宁小上3岁,才刚满14,却很有做哥哥的模样,宋承风和宋芮月都很听他话,但是在宋承安面前,总是会露出几分稚气的认真眼神。   宋承安看了看日头:“今日怎么还在院里?不去先生那上课吗?”   “回三哥,承川今日告假了。”   “告假?你一年到头能有几日假?今日告的什么假……”宋承安顿了顿,大概也明白了这个庶弟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今天把假用了,那之后可就没法告假咯?”   宋承川神色淡淡:“不要紧,本就该以勤补拙,其他时间我会把今日的份一起补上。”   宋承安赞许地点点头:“好孩子,你是哥哥最不担心的,风儿月儿还小,你平日里多帮父亲和姨娘管着他们。宁儿任性,别跟他一般见识,要是他欺负你,就派人传信于我,或者去跟大哥说,我们帮你教训他。”   宋承川:“我知道了,三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宋承安向姨娘告辞,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还未走出多远,宋承安却听到花园里有打斗的声音。   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宋承安提气跃去,因为着急也没再绕路,直接翻过了院里的墙头。   刚一落地,宋承安便看见,正在动手的两人,果然是陆明齐和宋承宁!   陆明齐显然无心打斗,招招隐忍退让,以挡拆为主。宋承宁却步步紧逼,直冲要害,使了十成十的力。   宋承安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横插一掌化开了宋承宁的招式,轻轻一扫把陆明齐送离了战局,三两下把宋承宁打开了。   宋承宁发现宋承安的时候便已收了力气,顺势过了两招,及时收手格挡,但还是被宋承安打得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子。   “宋承宁,又搞什么幺蛾子?”宋承安沉声问道。   宋承宁还没回答,陆明齐抢着开口解释:“没事,是我提出跟四弟切磋切磋的,你看我们都没拿兵刃。”   宋承宁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世子说早就听闻宋家的儿子都武艺高强,要找我领教几招。”   宋承安扫了两人一眼,明知宋承宁在撒谎,可陆明齐都替他讲话,也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世子,我们去祠堂拜见一下母亲吧。”   “好。”   去祠堂的路上,宋承安低声道歉:“宁儿年纪还小,不懂事,很容易意气用事,我替他向世子赔个不是。”   陆明齐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家人跟你感情都很好。”   宋承安眉眼柔和了几分:“是的,我们感情很好。”   “娘,我成亲了,今天带他来见你一面。”宋承安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响头,便把蒲团让给了陆明齐。   陆明齐燃了另一炷香,也没多说什么,认认真真地磕头行礼。   宋承安站在一旁,心里有些恍惚:娘,孩儿终究也没能寻得心爱之人成亲,您对婚姻的期盼,我怕也是完不成了。这是陆明齐,是世子,我与他成亲是意外,但他好像没我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希望您别生气,也别伤心。   陆明齐起身,见宋承安要往外走,叫住了他:“不跟母亲多说几句话吗?”   宋承安回头看了看何秀莲的灵位,摇摇头:“母亲要是真的在天有灵,我每日在心中想说的,她自能知晓。”   回程的路上,陆明齐见宋承安情绪有些低落,主动开口挑起话题:“今日桌上,我好似听到姨娘唤你‘兮儿’?”   “啊。”宋承安回过神来,“是的,是我乳名。”   “哪个兮?西边的西还是夕阳的夕?”   “都不是。”宋承安伸出手,在自己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兮”字。   “噢……”陆明齐侧着身看得认真,抬头含笑问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宋承安没意识到陆明齐语气中的调笑意味,认真地点点头:“对的。”   陆明齐忽然有了一种欺负单纯小朋友的罪恶感与隐秘的快乐:“怎么取这个字?”   “原先在怀我的时候,母亲给我取的小字是‘禧’,可没多久,七皇子降世,皇榜上写着他的名讳便是瑾禧。”   “哦,可是皇子的名讳不必避吧?”   “原是不必,但七皇子是嫡长子……”   陆明齐明白了,嫡长子立为太子的几率大,将来登上皇位的概率也大。   “然后呢?”   “然后父亲就为我取了个‘安’字,母亲心情不佳,洋洋洒洒发了一通牢骚。母亲钟爱写诗,父亲说她骂了一篇散文出来,通篇的‘也’呀、‘兮’呀、‘乎’呀,他听得昏昏欲睡,母亲便更生气了。”   “父亲为了安抚她,找补说干脆给我取个乳名叫‘兮兮’,和‘禧’字也一样的。”   陆明齐“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母亲同意了?”   宋承安摇摇头:“母亲听完把父亲赶了出去,直到我满月了才让父亲回房里睡。但是大哥和二姐都开始喊我‘兮兮’,慢慢的,喊多了就变成乳名了。”   陆明齐被这个故事可爱到了,宋承安见了他的神情,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世子见笑了。”   陆明齐:“兮兮,打个商量。”   “?”   “别叫世子了。”   “啊。”宋承安想,对于成亲后的夫妇来说,这称呼确实显得有些生分,外人要是听到恐会笑话,于是他正襟危坐,虚心请教,“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嗯……”陆明齐故作思索,“兮兮不介意的话,叫夫君?或者齐哥也行。”   “……?”   -------------------- 后记:兮兮“夫”不出口,齐哥眼见他脸越来越红,也觉得不能逗过头,便说是开玩笑,让他继续叫世子就好。   兮兮:活过来了。 第6章 撑腰   入冬近一月,天气尚且温和,今夜陡然起风,刮在脸上是会发疼的冰凉,只怕次日会下大雪。   夜半风大,窗外“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陆明齐醒了一次,迷迷糊糊睡了一会,被二更的打更声吵醒,便有些难以入眠了。   躺了一会,陆明齐起来倒了杯水,忽然发现不远处软榻上的人似在发抖。   陆明齐往内室走去,宋承安蜷缩着,被褥把他包成了一整个球,紧闭双眼发着颤。   “承安?醒醒。”陆明齐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陆明齐刚碰到他,宋承安便睁开了眼,陆明齐看见他手反应很快地摸向枕头底下,看清是谁后,才忽然停下了手。   “做噩梦了?”陆明齐问。   宋承安目光闪烁了一下:“没。”   陆明齐听他尾音都带着颤,这才发现不对:宋承安是穿着外衣睡的。   陆明齐伸手探了探宋承安额头:“怎么回事?着凉了?”   “没,就是夜里忽然起风,有些冷,但我想着就快天亮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明齐摸了摸宋承安的被褥,起身把自己床上的厚被子拿过来,对调了两床被子。   柔软厚实的被子还带着余温,盖在身上触感比原先那床舒适上不少,宋承安眼睛清明了些,起身要说什么,却被陆明齐按着肩膀躺回了床上。   陆明齐推开了寝室大门,守夜的小厮正在打盹,吓得站了起来:“殿下,有何吩咐?”   “去取一床新的被子来。”   “是。”小厮马不停蹄地去了库房,没多久就抱着一床被子回来,重新替陆明齐铺好了床。   宋承安呆呆地圈着厚被褥,看着纱帘另一侧下人忙碌的身影,直到动静渐息,发现陆明齐好像没有再过来的意思,才慢慢地躺了回去。   厚被子挡风御寒,下半夜宋承安终于安稳地睡了个觉。   许是半夜折腾了一下,次日宋承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他探头看了一眼,陆明齐的床铺平整,显然起了有一会了。   宋承安换好衣服,走出院里去洗漱,值守的小侍女见是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地福了福身,唤了句“世子妃”,便将装满水的铜盆重重放在他面前。   铜盆里的井水溅出来一些,打湿了宋承安足尖的鞋面。   “你最好安分一点,收起那一套小心思,半夜还为这种小事吵醒世子爷,让长公主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宋承安不甚在意,像是已经习惯了,拿起毛巾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珠:“有喝的水吗?”   侍女被他软硬不吃的态度噎了一下,回头去找了一壶水来,半冷不热的,看着像人喝了一半剩的。   宋承安倒是不挑,拎回去倒了一杯,喝完便出门向萧瑥请安了。   成亲后的这几天,陆明齐白天几乎都不在家,两人晚膳时碰面,饭后再一起从主厅走回竹苑。回院子里后,陆明齐去书房,宋承安去小书房或寝室,两人形成了一种默契,一整个晚上只有睡前会打个照面。   午膳后,宋承安小憩了一会,起来时看到一旁的绣棚,觉得有点闹心,便选择忽视,想着先去小书房写一会字。   宋承安铺平宣纸,小书房的侍女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了一壶茶水,还冒着热气。   她倒了一盏,送到了书桌旁:“宋公子。”   宋承安朝她点点头:“放着吧。”   侍女放下茶盏后,顺势接过了研磨的活,这一系列动作放在任何一个主人家来看,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只是以宋承安在公主府的地位,倒显得侍女的尽忠有些格格不入。   “我自己来便是。”   侍女依言放下了墨条:“那宋公子有什么吩咐再唤平雁,奴婢先退下了。”   平雁福了福身便要出去,宋承安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是管什么的?”   “回宋公子,平雁是院里的三等女使,主要负责浆洗打扫。”   三等女使不能进内院,宋承安心想,难怪在寝院未曾见过。   第一次在小书房见面的时候,宋承安让她不必唤自己“世子妃”,这丫头也是机灵,此后唤的都是“宋公子”。   “我没有什么可以赏你的。”   平雁低垂着视线回答:“这些都是奴婢分内事,不需要公子赏赐。”   宋承安多看了她两眼:“你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平雁不屑地回答:“她们只看见了长公主是府里的主子,而我知道您也是院里的主子,她们妄自揣测上头心思,以为可以找机会邀功,却不知道这实际上愚蠢至极。”   宋承安了然地想,这性格,定与其他丫头不和,也难怪会被派来他这间屋子当值,他这儿肯定是其他人都不愿意来的地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今夜的风不比昨天的小,陆明齐有些犯困,想着偷个懒,便早早收了东西。   一旁侯着的云苓取了大氅,唤小厮来熄了书房中央的银丝碳,点上了灯笼。   今夜果然下起了大雪,从书房到寝室,伞上便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屋门口当值的小厮侍女看到陆明齐时,明显有些慌张,齐刷刷跪下请了个安。   陆明齐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想太多,只解了大氅交给他们挂起来。   进了屋子,陆明齐才忽然想起来,寝室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寝室。   前几日他回来得都晚一些,宋承安往往已经梳洗完毕,可今日陆明齐整整提早了一个时辰回来,便正好撞上了宋承安沐浴的时辰。   宋承安自小习武,耳朵灵得很,陆明齐刚踏进内殿几步,便听到屏风后头窸窸窣窣的水声,宋承安动作慌乱,似乎还撞倒了什么。   陆明齐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地朝屏风走去。   “世、世子。”宋承安站在浴桶旁,发尾微湿,木地板上也洇了一圈水痕,他小鹿一样无辜的眼神有些无措,裹着里衣的手不自在地拢了拢。   显然,宋承安听到脚步声后慌忙从桶里起身,还来不及擦干便匆匆披上了里衣。单薄的白衣被水渍打湿,正半透不透地黏在肌肤上。   陆明齐装作没看见:“刚开始沐浴吧?不用管我,你继续,我回避。”   “没,洗完了!”宋承安忙否认,“您也要沐浴吧,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陆明齐往外走的步子停住,笑着指了指一旁放着的皂角,显然没有用过。   宋承安说谎被拆穿,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陆明齐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瞥见一旁的浴桶。   刚刚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现在陆明齐才觉察到:这么冷的天,这浴桶竟没有一丝热气?   陆明齐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伸手往桶里捞了一下,里面的水虽不刺骨,但却连温水都算不上。   陆明齐望向宋承安,宋承安磕巴地说:“我,泡得太、太舒服了,我不小心睡了一觉,所以才……阿嚏!”   “行。”陆明齐气笑了,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件自己的大袄,丢给了宋承安,接着转身向外走去。宋承安本想拦他,可碍于身上狼狈,还是没能追出浴房。   “云苓,冬青。”陆明齐边快步往外走边唤着心腹。   “在!”陆明齐笑眯眯地进去,怒气冲冲地出来,守在内厅门外的两人都有些意外。   “云苓,去把今夜……不,把竹苑所有下人都叫到中院集合,冬青,你带夏冰把院门反锁,分别守住前后门,任何消息任何人,都不准放出去。”   “是!”   眼见陆明齐神色不佳,两人动作迅速,不到半刻,竹苑上下女使小厮共八十几号人全都整整齐齐地跪在了院子里,有的人猜到了为何,有的人不知情,但脸上皆是惴惴。   手下搬来了一张雕花木椅,陆明齐正不悦地坐在上头,黑着脸睨视着院里人,因为太过安静,有几个偷瞄了一眼,又慌忙低下了头。   “内院今夜当值的人,是哪些?”陆明齐扬声问道。   陆陆续续有几人颤抖着出声,跪趴下去。   “上前来。”   几人迅速往前爬了几步,在陆明齐面前跪了一排。世子难得如此严肃,有个胆小的侍女已经吓哭了。   “世子妃今夜沐浴的水,是谁准备的?”   若是刚刚还有人不明白陆明齐因何动怒,此话一出,众人一下子清楚了:小世子这是来给世子妃撑腰了。   其中两人颤颤巍巍承认了。   陆明齐踱步到她俩面前:“如今我府里,是连烧水的柴火都用不起了?”   “不,不……”两人吓得话都说不清楚,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伺候不周,请世子殿下宽恕。”   “宽恕?笑话。连烧桶水都做不好的奴才,我养他作甚?求我宽恕?不如想想出府后怎么求家里爹娘宽恕吧。”   “不!世子殿下,不要赶奴婢出府,奴婢知错了。”若是被公主府赶出府,定然没有东家愿意再用她们。两人泣涕涟涟地求了好久,见陆明齐不为所动,侍从上前来要拉走她二人。   情急之下,她们指着后头的人慌不择言:“世子殿下,也不止我二人如此,她们,她们都说……说长公主不喜欢世子妃,大婚当天就派人给他单独备了软塌,定是不满他这个儿媳。所以不必太尽心……最好不要让他过得太舒坦,所以我们才……否则给我几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轻慢主子啊!”   “她们?”陆明齐冷笑一声,“还有谁,自己站出来,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眼见陆明齐是来真的,院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争先恐后一个两个都磕起了头,到最后,直着身跪着的只有不到六成人,且内院的寥寥无几。   陆明齐怒极:“好啊,我这是养了一屋子……”   “世子殿下!”宋承安早就穿好了衣服,只是看见院内灯火通明,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静得异常,才不敢贸然出来。   现下陆明齐发了好大火,看起来似乎要重罚那些人,宋承安怕事情闹大,下意识就开口喊了一句。   陆明齐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宋承安满脸惆怅。   “过来。”陆明齐招手,同时起身解了自己的大氅。   宋承安一走近,就被陆明齐按在木椅上坐下,厚重的大氅随之披上。   陆明齐故意很亲密地搂了宋承安一下,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下着雪呢,怎么穿得这样薄就出来了,不是让你在里面等?”   “我……”宋承安一下子又呆住了。   陆明齐回头扫视了一眼满院的人:“念在我与世子妃成亲尚不足半月,院里不宜见血,平白让人看笑话,所有人,杖刑免了,但不可不罚。怠慢世子妃的二等女使、小厮降为末等,逐出内院,其余各自往下降一等,均罚俸禄半年。云苓身为一等女使治下不严,罚俸一月。”   云苓低头福身:“是。”   “我希望你们都能认清楚,进了竹苑,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今夜之事,若是谁敢向外透露半个字,我可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是!”   陆明齐半拥着宋承安回了房间,直到过了外间的屏风才放开。   “云苓,你再选一个得力的,专门负责世子妃的起居,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是。”   “殿下。”宋承安想起了什么,“外院有个叫平雁的三等侍女,是小书房侍候的,她做事还不错。”   陆明齐听罢,嘱咐云苓:“去找一下世子妃提的这个丫鬟,升为二等侍女并内院负责,尽快安排妥当。”   “是。”云苓接过大氅,快步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陆明齐终于肯正眼看宋承安,瞧着他还是那副模样,仿佛只是局外人,陆明齐叹了口气:“他们一直这样待你?”   “殿下无需动怒,他们也并没有苛待于我,一应吃穿都没少过,只是不那么……尽心罢了。”宋承安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陆明齐的脸色还是越来越不好看。   “宋承安,要是让你弟弟知道你在府里过得这般,定要冲来揍我一顿。”   宋承安连连否认:“我不会告诉他的。”   陆明齐无奈:“我不是怕你告状,可你为何要这么忍气吞声,我自认对你不算很严厉,怎会受欺负了都不敢告诉我?”   “可是长公主确实不喜欢我呀,他们说得没错。”   宋承安答得理所当然,语气间没有一丝委屈,自己就把自己摆在寄人篱下的位置上。   陆明齐听着有点不是滋味:“母亲是长辈,是当家主母,她喜不喜欢你是一回事,下人怎么待你是另一回事。母亲最重尊卑,你与我成亲了,无论母亲多不喜欢你,你都是院里主子,怎能任下人糟践?”   宋承安此前从未想过这一点,如今才猛然醒悟:是了,他一直觉得长公主不喜欢他,所以早就默认了在府里应该不会过得太舒坦。可若是这一切并非长公主授意,只是下人自作主张,那他作为世子正妃,却一味忍让下人,纵下人怠慢,岂不让陆明齐脸上无光?难怪陆明齐会发那么大火……   宋承安道歉:“对不起,我知错了。”   陆明齐看他恍然大悟的乖顺模样,气总算消了。   恰好冬青在外头报告:“殿下,浴桶的水重新换好了。”   陆明齐在宋承安背后轻轻一推:“去,重新泡个热汤。”   等到宋承安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内室时,平雁刚好拿了一碗姜汤进来。   “公子,世子殿下说天寒,要您喝了姜汤再睡。”   宋承安刚喝完,平雁又说道:“被褥里放了汤婆子,世子嘱咐您仔细烫着,就寝前记得拿出来。”   宋承安有些惊讶:“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承安走到纱帘旁,撩起一角,陆明齐不在寝室内,他站在那儿发了会呆,最终还是没再等,回身把软塌边的烛光熄了。   被窝里被几个汤婆子烫得暖烘烘的,宋承安舒服得眯了眯眼,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应该也没那么难捱。   --------------------   鸡同鸭讲捏……   齐哥,放松得太早了,你老婆还是没听懂捏…… 第7章 群仙楼   “陆公子~您来啦。”老鸨谄媚地迎了上来,“快,去叫和鸢准备着!”   陆明齐笑笑,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微乎其微闪了闪身,避免那刺鼻的香味附在衣服上。   “陆公子先这边坐着。小翠,上茶上点心!快点儿的啊,没点眼力见儿。”   陆明齐在大厅坐下了,一众侍从围了一圈,旁边有人看着他窃窃私语,陆明齐不是很在意,随手喝了口茶,惬意地听着台上的曲儿。   “姑娘,陆公子来了。”   正在换衣裳的和鸢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吗?那你去跟赵员外说一声,今天不能过去了。”   “诶,你放心,已经派人去说了。”丫鬟替她理了理衣裳,“前阵子听说陆公子成亲,我还以为得有一段时间来不来了,没想到这才没几天,又来找姑娘了,还是姑娘有本事。”   和鸢羞涩一笑:“这话外头可不许多说,让人听了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人人都知道这群仙楼最大方的金主最青睐的便是你,有陆公子在啊,明年的花魁也定然还是姑娘你。”   “别扯远了,我好了,快去请陆公子上来吧。”   “诶!”丫鬟应了一声,欢快地奔下楼去。   陆明齐每回来群仙楼,都会一次性买下和鸢一天的时间,连着包下三间房间,派侍卫层层守着。   于是其他姑娘们都猜测,是不是陆明齐玩很大,怕别人听见声儿,也有人说是陆明齐占有欲强,不想别人听见和鸢的声音。   但只有和鸢知道,那都不是真的。   上到三楼,见无人注意,陆明齐带着和鸢进了东侧的房间,侍卫装扮的夏默之则独自进了中间的房间。   夏默之明面上是富商家的公子,暗地里却是一个庞大的情报贩卖组织“飞蛇”的核心人物,陆明齐与他是过命的交情,算得上飞蛇的半个外围人员,在关键时刻给飞蛇提供了不少资金。   现下组织逐渐成熟壮大起来,求他们办事的都是达官显贵,都得重金奉上恭恭敬敬,但飞蛇依然十分卖陆明齐面子,时不时互相帮衬着,飞蛇京城其中一个据点便在陆明齐名下的酒楼里。   与外界交互多少会有风险,青楼、赌场皆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夏默之会在一些固定的地方和不同的下线见面,群仙楼就是其中之一。   陆明齐机缘巧合救过和鸢一次,与她达成了一个协议,他助她登上花魁之位,而她给陆明齐提供一个可以谈事的场所。   和鸢是聪明人,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不该说的也从来没向外说过一个字,但为了安全起见,她并不知道隔壁具体是什么情况。   当然,陆明齐也从不曾打听夏默之与人商量什么,对方是谁,如何进房间。夏默之需要时会给陆明齐发信号,他们就行动。   纤细的双指夹着一枚白棋落下,陆明齐举着黑子笑了一声:“这步走得妙,和鸢,你进步很大。”   和鸢嫣然一笑:“和鸢可是一直在研究公子的棋路,费了好一番功夫,能没有进步吗?”   “可惜了,你只看到明面上的招式,暗处的坑却没注意。”陆明齐放下手中的棋子,“胜局已定,和鸢,你当如何?”   和鸢细细看去,好一会儿才把手里捏着的棋子丢回棋盒里:“我又输了,公子真是可怕,对上你的棋局,根本不知道你到底算到第几层。”   陆明齐很是受用,笑着拣着棋子:“再来?”   “再来。”   棋下到第五局,门被敲响了,陆明齐:“看来这一局又要等到下次了。”   和鸢微笑:“和鸢会好好保存,利用这些时间再想想如何才能战胜公子一次。”   陆明齐起身:“时辰还早,和鸢姑娘带上琴,一起去泛舟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冬青早就备好了两辆马车,陆明齐上了前一辆,和鸢与她的丫鬟上了后一辆。离了闹市,马车刻意绕路去了趟夏府后门,停了一会,车前的夏默之掀起帘子坐了进去。   马车重新出发,夏默之脱掉了侍从的衣服,换回了马车里放着的他自己的衣服。   “今天谈得很顺利?看起来心情不错?”   夏默之得意地笑道:“那当然,不看看是谁出马?迅速搞定。”   “你速度是越来越快了,我名声可越来越坏了。”   夏默之眨了眨眼,意识到陆明齐在说什么后,大笑出声:“为了挽回小世子的名誉损失,今儿的费用我包了。”   “那我可要吃顿好的。”   “没问题。”   护城河连通京郊的岸上,有一片梅林,这个时节花开正盛,许多人都爱来赏花。   陆明齐约了几个纨绔,租了一条画舫,一路从城里驶向郊区,在梅林旁靠岸,用完午膳再返程。   他们刚一登船,便有几人围了上来:“小世子来了,可叫我们好等。”   “夏兄也来了,和鸢姑娘好久不见。”   和鸢抱着琴行了个礼。   夏默之笑嘻嘻解释:“我脸皮厚,蹭了小世子的车碾。”   陆明齐笑着拱手:“抱歉抱歉,去接和鸢姑娘,绕了点道,耽搁了,待会给你赔三杯!”   “别别别,我被我爹禁足,今天可是托了世子爷的福,才能出门来玩,哪敢怪罪呀。”   “就是就是,再说了,和鸢姑娘可不是常人能请得到的,能听到和鸢姑娘的歌声,可都是多亏了世子啊。”   “好说好说,诸位都入座吧。”   虽接近午时,但寒风还是有些微凌冽,众人没出船舱,只在顶层的厢房里用膳,和鸢坐在一旁抚琴作陪,清音相伴,歌声曼妙,一室欢快。   酒过三巡,有人冲着陆明齐道:“世子成亲前后这些日子,可是少跟我们相聚了,该罚。”   另一人插嘴:“瞧你说的,人家新婚燕尔,肯定得在家多陪陪呀。”   “说起来成亲那天,我都没见着世子妃,陆哥,怎么不带出来跟兄弟们聚一聚?”   “诶刚好,下旬,刘家老爷子大寿,不是定在你的酒楼设宴?到时候该给我们兄弟们介绍介绍吧。”   “他……”陆明齐想了想宋承安的性子,“他怕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宴席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就是吃顿饭。难道还能跟我那个媳妇一样,喜欢窝在内院缝衣绣花?”   陆明齐笑着喝光了杯中酒,敷衍道:“也是,那我回头跟他说一声。”   几人回过头又去聊别的事情,夏默之倒是凑过来说了句:“话糙理不糙,你家那小妻子之前在军营好歹有个职位,原是舞刀弄枪的,现下被困在后院之中,怕是挺烦闷。你不是对他挺歉意的?找个机会带出来散散心也好。”   陆明齐若有所思点点头。   船上喝的都是清酒,图个兴致,他们也没喝多少,回程时吹了会风,酒意便散了大半。   马车上,夏默之问:“今儿又要回蟾楼休息吗?”   陆明齐摇摇头:“先送你与和鸢回去,然后我回府里。”   夏默之带着一丝笑意挑挑眉,没有多问什么。 第8章 敬茶   陆明齐路上眯了一会,下马车时已然清醒了不少。   往常没有这个时辰回来过,陆明齐怕宋承安在午休,便抬手制止了房门口丫鬟的请安,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宋承安没在睡觉,他真的在绣花!   宋承安坐在窗边,面前是一个不小的绣棚,正低头认真地绣着什么。   陆明齐好奇,蹑手蹑脚地走到宋承安背后,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承安太专注了,并没有听到陆明齐进来的声音,现下被吓到,整个人都弹了弹,许是不注意扎伤了手,陆明齐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   “世、世子!”   宋承安起身请安,表情有点羞赧,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是在做什么?”   “是,母亲让我学的……嬷嬷说我太笨,让我从最基础的针法练起,还给了我一些绣娘的半成品让我做参考。”   “每天下午都在练这个吗?”   “也不一定,不急着给嬷嬷检查的话,就去小书房写写字。”   “噢……”陆明齐了然地点点头,故意往前走了两步,“绣的这是什么花,给我看看?”   岂料一向乖顺的宋承安却难得挡着不让道:“不好看,世子,别看了吧……”   陆明齐故意逗他:“我就看看,不好的地方得指出来才能有进步呀。”   宋承安着急,伸手要去挡。   这一着急,洁白的棉布上被他蹭上了一点红,宋承安愣了一下抬手一看,发现刚刚被针扎破的地方渗出了血珠,不多,擦一下就没有了,只是那副本就糟糕的作品被这一点血污一弄,更狼狈了些。   宋承安也顾不得提防陆明齐看了,发着愣,愁着这下又要重新绣了。   陆明齐忽然脸色不太好,捉着宋承安的手腕问:“这是怎么回事?”   宋承安这才如梦初醒:刚刚他居然一直在陆明齐面前摊着手!   宋承安想躲,陆明齐却捏得很紧,他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不小心烫伤了。”   宋承安十指两面都是通红的,手心手背却无碍,陆明齐不信:“怎么烫的?能烫成这样?”   宋承安又不答话了,陆明齐隐隐有猜测:“母亲为难你了是不是?”   宋承安眨了眨眼,纠正道:“是教导。”   “教什么?教端茶?”   宋承安低头,算是默认了。   在此之前,宋承安都不知道还有这么简单却磨人的折腾人方式。   宋承安不会说好听话,也不太听得懂别人的弦外之音,看起来呆愣不讨喜,萧瑥本就不喜他的男子身份,这份模样更是让人心烦,她有意找麻烦,便让嬷嬷教他站规矩。   茶水并非滚水,大约只有七八成热,杯子会倒得十成十满,嬷嬷功力很好,水明明就要没过杯沿了,却恰好不会溢出。   水温慢慢透过茶杯传过来,指腹会察觉到疼痛,不算很疼,却细密绵长,逐步累加。   一开始还算可以忍受,但等到时间一长,端茶的手僵直,开始发酸,此时若是一个发颤,杯中的热茶溢出,流过指间,便有新的地方被烫,而嬷嬷看到后,会把杯中水重新续满。   如此溢了续,续了溢,一个时辰的规矩站下来,不止全身僵硬酸软,指间基本也都烫红了。可偏水温又不高,并不会让手长水泡,只是发红,发烫,触碰时会疼痛。若不细看,也看不出经历过什么。可是一触碰东西,十指便会传来一阵阵痛楚。   “每天都要去吗?”陆明齐轻声问。   宋承安点点头。   陆明齐端详着宋承安的手,他是习武之人,手上老茧很厚,并不算一双柔嫩的手,可那片发红的肌肤还是看得他心惊,本想触碰,最后也不敢,只问了句:“痛吗?涂药了吗?”   宋承安摇摇头:“涂了药打滑,使不上劲,就不好拿针了。”   陆明齐说不出话来,宋承安轻轻挣开,收回了手:“世子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嗯,酒楼那儿今天偷个懒,不去了。”陆明齐看了眼绣棚,没出口的问句变了个语气,“廿五蟾楼有个大单子,是前户部侍郎五十大寿,他包了场子,还请了戏班子,到时候你跟我去应酬一趟。”   宋承安算了算,今儿才月初,廿五尚有十余日,明明晚上再说也来得及。他觉得奇怪,但还是乖乖应下:“好的。”   “还有,初十陪我进宫一趟,去跟舅父请安,你准备一下。”   “知道了。”   宋承安并不明白陆明齐要他进宫干什么,两人一起在御书房门口候着,等到皇上下了早朝,宣他们觐见,他就糊里糊涂跟着进了。   很显然,萧坻也不太明白。   萧坻一下朝便听太监来报,说陆明齐夫妇俩求见,萧坻本以为有什么事,可陆明齐却说只是带宋承安来请安。   陆明齐平日是没少来,但往往只是去给太后请安前,顺道过来的,在这儿待不到不到半刻钟便走。带宋承安还是成亲谢恩后头一遭,看样子也并不急着走。   萧坻虽疑惑,也不多问,只是跟陆明齐聊了几句家常,直到门口太监通传:毓贵妃求见。   萧坻看了一眼陆明齐,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陆明齐一反常态,低头喝茶,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坻也不好赶人,挥了挥手:“宣。”   毓贵妃显然没想到陆明齐也在,脚步顿了顿,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太大变化,柔柔地给萧坻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免礼,过来。”毓贵妃娇笑着走到了龙椅旁,被萧坻拉着坐下了。   陆明齐带着宋承安行了个礼:“见过贵妃娘娘。”   萧坻搂着毓贵妃,指着宋承安给她介绍:“这就是阿齐的正妃,宋家三公子,宋承安。成亲的时候,你没见过吧。”   贵妃笑着说:“是没见过,一直好奇呢。早就听闻宋三小将军武艺非凡,没想到今日一见,竟还生得一副好皮相,真真是老天偏爱呢。”   宋承安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话,有些慌乱地行礼:“贵妃谬赞了。”   萧坻倒是笑了两声:“旁人也就罢了,你顶着这天仙一般的脸说这话,真是半分信服力都没有。”   毓贵妃娇嗔地推了他一把:“皇上取笑臣妾。”   陆明齐行礼:“舅父,明齐该带承安去给皇祖母请安了,但刚好贵妃娘娘在,明齐斗胆,替承安讨个赏,让他敬杯茶?”   宋承安一愣,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明白陆明齐这是何意。   萧坻心情不错,欣然同意:“可以,毓儿,这是你册封后喝的第一杯小辈的茶,他俩又刚大婚,你们啊,互相讨个好彩头。”   御前的小太监机敏得不行,萧坻话刚说完,新沏好的茶已然端了过来。   宋承安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个大礼,把茶奉上,贵妃笑眯眯地接过,看起来很是受用,直接从手上褪了一个镯子下来:“我身上没别的好东西,珠钗耳环又不适合,这个镯子是昨儿我母家送来庆贺的,如今便给你吧。”   说着毓贵妃便要给宋承安戴上,只是看到宋承安的手时,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   “怎么了?有何不妥?”萧坻问。   “没……”毓贵妃调整好表情,给宋承安戴好镯子,重新坐回去依偎着萧坻,“世子妃手上似乎伤了,我还以为是宫里折磨人的手段,但想来应该是我猜错了。”   “哦?”萧坻随口问了句,“伸出来朕看看?”   宋承安只好将手伸出来。   陆明齐开口解释道:“没什么事,好像说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应该过几日就好了。”   宫里折磨人的手段,越是污糟的地方见得就越多,萧坻不是自小养尊处优的皇子,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端倪,也一下子明白了陆明齐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萧坻扫了一眼旁边的陆明齐,问宋承安:“你老实说,是怎么弄的?”   宋承安一下慌了神,跪下回话:“回皇上,是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不妨事的。”   毓贵妃像是也琢磨清楚这其中关窍,看萧坻默许的眼色,便主动接过话茬:“是不小心被茶水烫到,还是端着茶盏不能放开所以才被烫到?”   宋承安不敢回话,陆明齐故作惊讶:“承安,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宫里嬷嬷常用的伎俩,让人端着茶盏,倒满热茶,不要滚的,要刚刚好能烫伤,却又不至于太严重的,一连端上一两个时辰,手抖了溢出来了就再添。嘴上说得好听,用来磨小宫女性子的,实际上就是仗着身份教训看不顺眼的底下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折磨人的法子,针扎、呛水、不让睡觉……全都是不会留下外伤,却能让人痛苦万分的法子。”   说着,毓贵妃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情绪有些低落,萧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陆明齐:“承安,这是真的吗?”   宋承安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哪知道怎么回答?   萧坻心里暗笑这小鬼扮猪吃老虎,面上却不显:“是瑥儿做的吧?除了她,府里应该没人敢这么对世子妃了。”   萧坻故意板着脸说道:“明齐,回去传朕口谕,让瑥儿别这么任性,你们也刚成婚不久,让她不念在宋家一门忠心的份上,也得看朕这个媒人的面子吧。”   陆明齐下跪:“是,明齐遵旨。”   萧坻露出了然的笑意:“承安,我这外甥是个疼人的,他母亲自小骄纵惯了,脾气是不大好,但你们小两口和和睦睦的,日子总会好过的。”   宋承安迷迷糊糊的,低头谢恩,直到被陆明齐领着出了御书房,在御花园走了半道,才慢慢反应过来。   “世子……”碍于宫内人多眼杂,宋承安忍到给太后请了安,上了马车回程,才小心翼翼地问,“世子是为了我吗?”   --------------------   世子:真的吗?天呐?怎么会?   兮兮:天呐!干什么?怎么办?   皇上:你小子是想狐假虎威!   贵妃:我好像是被利用了吧?   明天同一时间,来看演技派陆小世子轻轻松松化解婆媳矛盾,一段话,让你愧疚一辈子【不是。 第9章 卖惨   “刚刚那些,都是殿下早就计划好的吗?”   宋承安小心翼翼地问着,陆明齐不看他,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噢……我都不知道,吓了一跳。”   “我不想跟不讲实话的坏孩子说实话。”   宋承安被这个绕口令一样的句子搞糊涂了:“世子,你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陆明齐还是不看他。   宋承安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唉……”陆明齐没忍住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像养了只笨蛋宠物,天天挨其他人欺负,可是既不会保护自己,也不会撒娇告状,徒留他一人恨铁不成钢。   “宋承安,你听好了,虽然以前我是有点讨厌你,所以总是给你脸色看,但是……”   “诶??”宋承安一脸惊讶,像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一样,就差没把“为什么”三个字写脸上了。   “……”陆明齐语塞,合着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在小心眼,当初的事宋承安压根不记得了,也根本没发现他在记仇。   陆明齐调整心情继续往下说:“……但是成亲这件事是我之过,也非你所愿,你已经够难了,我不希望你还因我受委屈。”   “不是因为世子……”   “是也好不是也罢,你无端遭受这些,我会怪我自己。宋承安,舅父的旨意没人敢违抗,我是,你更是,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俩是会被这封赐婚的圣旨终身绑在一起的。”   宋承安呆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了。”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承安,一辈子,你只能跟着我,以后若是遇到心爱之人,也不能与她成亲,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就连死后都入不了宋家祖坟。”   “我……知道的。”宋承安神色认真,一副将要赴死的英勇模样。   陆明齐长出一口气:“说到底,这些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想尽力让你在其他方面过得好一点,起码生活富裕,自由、尊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过完下半辈子,懂了吗?”   宋承安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陆明齐好像真的不是在乎世子妃这个名头的面子,而是在护着他这个人,在乎他的安危与处境,真真切切地在为他考虑。   “一辈子很长,不是十天半个月,是几十年,如果要携手共度,坦诚是第一。承安,你太能藏事了,我不会读心术,不可能什么都猜到,所以我们得沟通,你得告诉我你遭遇了什么,你心里又在想着什么,不要总是憋着不回话,我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对不起,殿下。”宋承安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陆明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像是哄小朋友一般问:“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为什么问你总是不说真话?”   宋承安慢吞吞地回答:“长公主是长辈,她因你我婚事不满,是情理之中,只是端杯茶,我并没有觉得到非常不能忍受的地步。更何况,她是你的母亲,是你最亲近的人,我告诉你了,岂不是让你为难?”   “下人有下人的解决办法,母亲有母亲的应对方式,这不是你该担忧的,我自然能处理好,你该做的事就是相信我。明白了吗?”   经过了刚才御前的一幕,宋承安哪里还有不相信的道理,他不迭地点点头。   “说话。”   宋承安乖乖地开口:“明白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跟你说。”   陆明齐满意地点点头:“好,那么现在第一件事,我要你如实回答我。身上有别的地方有伤吗?毓贵妃说的针扎、溺水什么的,母亲有对你做吗?”   宋承安摇头:“没有。”   “确定?”陆明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真的没有了。”   “好。”陆明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宋承安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早就知道毓贵妃今早会来面圣吗?”   陆明齐道:“宫里新封了两个贵妃,一个妃,三个嫔,你知道吧?”   “知道,勤贵妃是其一,毓贵妃是其二。”宋承安顺畅地背出了六人的封号,“府里给她们一一送了贺礼的。”   “没错,你记得很牢。”陆明齐夸了句,接着往下说,“昨天是册封典礼的日子,也就是正式晋位的第一天,按宫规,舅父昨晚会歇在其中一位宫里。落选的那位今天早朝后必定要来谢恩,这是间接提醒舅父,今晚该去她那儿了。”   “宫里有喜事,舅父定也高兴,我向他讨个赏,他不会不答应。而原本世子大婚后,世子妃入宫只需给皇上皇后谢恩敬茶,我提出这一茬便是讨好了毓贵妃,她自然更乐意。”   宋承安:“请安得给见面礼,你断定女人的首饰我没法要,所以毓贵妃要么给我指环,要么给我玉镯,二者都会碰到我的手。”   陆明齐点点头:“没错,聪明。”   宋承安疑惑:“可是她要是没注意到这个伤呢?毕竟只是个普通的烫伤,一般人会想这么多吗?”   “她会发现的,因为她受得多了,所以我赌她对这种伤很敏感。”   “受得多?”   “毓贵妃原是大皇子生母的陪嫁丫鬟,自圣上未登基便已经在府里了。大皇子生母难产没了,她本可以出府,但因不放心旧主遗孤,最终还是跟着进宫当了大皇子宫里的姑姑。”   宋承安意外:“那,怎么会变成皇上的妃子?”   “据说那一年,舅父缅怀亡妻,吃醉了酒,便往大皇子宫里去,结果意外宠幸了毓贵妃。第二天内务府就将她抬了位份,可惜圣人无情,舅父很快忘了这件事。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却没了下文,那几年,嫔妃们瞧不起她,连宫女都敢踩她头上,因而我估计这些污糟事她见得也不少,她看到你的手必会有反应。”   宋承安唏嘘,觉得皇帝这个身份实在是太为所欲为了,明明就是见色起意,却用宠幸二字便轻飘飘把恶行掩盖了。   陆明齐似乎看穿了他的神情,轻轻说了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多么霸道又无理的一句话。”   “!”宋承安眨巴着眼睛看他。   “怎么,只许你心里想,不许我嘴上说?”   宋承安摇摇头,又问:“那要是今天来的是勤贵妃呢?或者毓贵妃发现了,却不说?又该如何?”   “勤贵妃是王爷之女,舅父碍于她娘家人的面儿,也必须让她压毓贵妃一头,所以昨夜他留宿的必是勤贵妃宫里。若是毓贵妃不说,那也简单,告辞的时候,我会假装把茶盏打翻,让热茶淋在你衣服上,然后我假意刚发现你手上的烫伤。舅父定会宣御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宋承安不禁感叹了一句:“世子好谋算……皇上是左右得被你算计了。”   陆明齐笑:“你以为他是被我算计?舅父多聪明的人,我这点小动作瞒不过他,他是故意配合的。”   宋承安张着嘴:“哦……”   陆明齐没忍住在他头上按了按:“待会你先回竹苑,我晚些回去。”   “是。”   “母亲。”陆明齐跪下行礼。   “回来啦。”萧瑥放下手里的书卷,“起来吧,皇祖母留你吃午饭了?”   “嗯,她看着承安欣喜,一时兴起。”   “哦。”萧瑥看了看他,“怎么脸色不是很好?”   陆明齐慢慢地解释着:“今儿去向舅父请安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毓贵妃,舅父说这是她与承安第一次见,两人近期又都有喜事,让承安敬个茶,互相讨个彩头。”   萧瑥“哼”了一声:“皇兄倒是会做好人,给她充面子。跪就跪吧,反正你们是小辈,不算吃亏。”   “是……”陆明齐有点为难地看了萧瑥一眼,“坏就坏在,毓贵妃赏了承安一个镯子,承安手上的伤被看见了。”   萧瑥终于明白陆明齐是想说什么了,收了点笑容,若无其事地正了正身子:“然后呢?他向皇兄告状了?”   陆明齐摇头:“承安说自己是不小心打翻茶盏烫伤了,不碍事,但毓贵妃说后宫嬷嬷经常这么折磨人,舅父猜测是您的意思,便有些动怒。”   “所以?你现在是传皇兄口谕,要为了他来质问你的母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您是长辈,训诫小辈是无可非议的。只是承安无论如何也是宋正青大将军的儿子,委身于我,处境也是不易。”   萧瑥不以为然:“能进我们家门槛,是他高攀。”   “放在女子身上,也许是高攀,可是母亲,他也是男子啊,假使现下是舅父派我嫁与他国当皇后,您会觉得是我们高攀吗?”   萧瑥瞪大了眼睛:“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您瞧,我连说说您都接受不了。您恼他占了我正妻之位,可他却是连娶妻生子的资格都被剥夺了,试问哪户人家会觉得这样一桩姻缘是高攀?”   萧瑥不说话了,陆明齐接着说道:“承安是宋将军嫡子,宋老将军年纪那么大,看到孙儿像个女人一样嫁到别人府里,该有多心疼啊?承安是武将,嫁给我之前,他在军营也是施威发令的一个小领军,前途无量。现下天天低眉顺眼地跪在您面前,做足了一个小媳妇该有的样子,他已经很懂事了。”   见萧瑥明显听进去了,陆明齐再接再厉:“您知道他嫁进来,下人们背地里说得多难听吗?我都不敢学给您听,怕污了您的耳朵。”   “谁?谁这么大胆子,背后议论主子,反了不成?”   “奴才们不就是这种看人下菜碟的眼界低浅的东西?这种人本就爱传闲话,您又不喜承安,刚成亲那些天我也不常在府里,院里几个丫鬟,自以为在府里当了几年差,是府里的老人了,都快爬到他头上了。”   “有这回事?”萧瑥半信半疑。   “怎么没有?刚入冬那天,我起夜,发现承安冷得发抖,我原先还以为,是下人们疏忽了,忘了给承安换厚的被褥。直到那天被我撞见他们给承安备的洗澡水是凉的,才知道这群奴才居然敢当着我的眼底给他下绊子。”   “反了!哪几个混账东西敢这么干!我非得扒了他们皮不可!”萧瑥怒极。   陆明齐轻轻给她顺气:“母亲别气,我本也恼得不行,差点就要下令把他们统统杖毙。可承安说了,府里刚办了喜事,此时若是为了他大动干戈见了血,传出去对府里的名声也不好,我便只罚了他们半年俸禄。”   “真是便宜他们了。”萧瑥皱着眉,“他就那么任由底下人胡来吗?”   陆明齐故意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奇怪呀,明明在将军府也是尊尊贵贵的嫡少爷,但是他却打断了牙往肚里吞,别说是您教导他的事他在舅父面前闭口不提,就连我问他哪几个丫鬟对他不敬,他都不吭声,直到我逼急了,才说,他以为那都是您默许的,而出府前将军嘱咐过他,要他少惹事,能忍则忍。”   萧瑥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再一想到宋承安平日里那个安静的模样,也有点心软:“唉,是个乖巧的。”   “外人都道他嫁入长公主府里做妻,是攀上了高枝,谁能想到在这公主府深处,他孤身一人还得受几个下人欺辱?”陆明齐添油加醋地编,“前两天我睡不着,深夜听到他在小榻上哭,我怕伤他自尊,便也不敢问。但我猜,他也许是想家人了。母亲,他6岁时便失去了娘,跟兄弟几个感情很好。那天回门,他那最小的庶弟妹,抱着他不肯撒手……”   陆明齐低垂着眉眼,很是动容:“那天晚上他哭了好久,不知道是承受不住了,还是嫁过来的每一天都在哭。母亲,他还小我三岁,我尚能承欢膝下,他却要寄人篱下,承受至亲分离之苦。白天强颜欢笑,只有夜晚才敢偷偷地躲在床上哭。”   萧瑥听到后面,眼眶也有些发红。   “母亲,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他这幅模样,也实在是于心不忍,我不求母亲对他改观,只是看在宋将军和宋老将军几代忠良的份上,也怜惜一下他吧。”   --------------------   ↓胡说八道第一名   陆明齐:我老婆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半夜偷偷哭   宋承安:……??   ↑八块腹肌一拳能把陆明齐砸进ICU【不是 第10章 万福节   离万福节就剩三日,街上的氛围越来越浓郁,家家户户都编彩绳,蒸花糕,集市上也热闹非凡。   宋承安不能随意出门,他在小书房绣花,边上去采买回来的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聊着集市上的所见所闻。   小鸟们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齐声唤了句:“世子殿下安。”   宋承安这才抬起头来看,正好与掀帘子进来的陆明齐对视:“世子,你回来了。”   “嗯。”陆明齐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下人端着的漆盘上,放着两套衣物,一套玄色勾着金线,一套水蓝坠着粉色流苏。   “来,承安,试试衣服,万福节宫宴的,看看合不合身。”   下人端着水蓝色的那套站到了宋承安身边,他只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应了声:“好。”   宋承安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让他意外的是,侍女们把衣服展开后,却是一套男装。   “!”宋承安缓慢地眨了眨眼,确信眼前这套衣服,虽然用色柔美,但真的是男装。   “发什么呆呀,快穿上。”陆明齐已经解了外袍,披上了他的那件,宋承安连忙点头,张开手由侍女伺候他更衣。   宫宴的礼服要比寻常衣服更繁复一点,从领口的盘扣到腰间的束带,连系的香囊玉佩的位置与大小都有严格的要求。   宋承安眼睁睁看着她们把那一整盘东西都挂在了他身上,觉得自己就像个行走的架子。   侍女在调整配饰位置,宋承安悄悄扭过头去看陆明齐,这是大婚之后第一次看陆明齐穿礼服,玄衣暗色,却又缀着金丝锦纹,大气端方。   宋承安从前在宫中往来,没少见高官王爷,有的人一身珠光宝气,恨不得将所有能体现身份的东西都显露出来,看起来却像一只挂满了坠儿的人形拨浪鼓,很是愚蠢。   如今见了陆明齐,宋承安才知道什么叫如圭如璋,才知道什么人能撑得起这一身华冠丽服。   陆明齐也望了过来,朝宋承安露出了一个笑容:“好看。”   宋承安下意识点点头,是好看……   “我当时看到这个颜色就觉得适合你,果然上身效果很好。”   “啊?”宋承安这才知道陆明齐说的是他。   宋承安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很快发现了端倪:“这是……”   “嗯,是一套。”陆明齐神色泰然地应着,“怎么样,合适吗?有没有哪里需要改?”   宋承安摇摇头:“很合身,穿着很舒适。”   陆明齐笑:“那就好,三天后就穿这一套。”   宋承安提醒:“世子……不是乔裙,母亲会不会……”   “你本就是男儿身,正好,趁这个机会,以后把那些乔裙都扔了,白天请安也不必再穿了,母亲不会有意见的,她现在不是都不为难你了?”   宋承安点点头:“谢谢世子殿下。”   宫中宴会无非就是轮番对着皇上说吉祥话、看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歌舞、以及嫔妃大臣们之间夹枪带棒互相阴阳怪气。   陆明齐的位置并不靠近大殿中心,而是隐在人群后方,宋承安对歌舞没兴趣,更对那些人的言语仗没有兴趣,只顾埋头吃菜。   殿里闷得很,身上礼服繁重,本就压得人不好喘气,周围一个个的又十分拘谨,全程正襟危坐,像一排木头桩子,往年陆明齐总是等开宴之后,吃个半饱,就找借口溜了。   只是今年,却与往年不同。   宋承安啃羊排啃得正欢,忽然桌上又多了一个盘子,他抬头一看,是笑眯眯的陆明齐。   宋承安咽下嘴里的肉,这才瞄了瞄周围,发现只有他一人在埋头苦吃,连坐在最后头的,都把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   宋承安忙放下手中的骨头,拿帕子擦了擦手。   “怎么不吃了?”   “我,是不是太失仪了?”宋承安小小声地问道。   陆明齐好笑地拿起锦帕替他擦了擦嘴边的酱汁,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会,晚宴,不就是吃饭的地方?他们就是太紧张了吃不下。”   “噢。”宋承安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世子不吃吗?怎么端给我了。”   “嗯,我不太爱吃羊肉。”而且看你吃比较开心。   后半句陆明齐没有说出口,宋承安深信不疑:“是吗?那真可惜了,这个羊肉好好吃,虽然肉质没有山上抓的野羊羔紧实,但是香多了。”   “这可是御羊,每天吃的东西都是专人严格把控的,养到八八六十四天便宰,一天不多一天不少,肉质是最鲜嫩的。烤之前,也会放二十几种香料腌制,所以吃起来不膻。”   “噢……难怪呢,比我烤出来的好吃多了。”   “你还会烤羊?”   “当然啦,我技术可好啦,以后我们一起去打猎,我烤给你吃……”宋承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   陆明齐装作没看见,接住了这句话:“好,等开春,我们就一起去打猎。”   因着过节,宫里的氛围也难得热闹了些。   宫宴过半,陆明齐便悄悄拉着宋承安从偏殿离开了。   “没关系吗?”宋承安轻声问,“大人们都还在说话呢。”   “没事,官员们要坐到晚宴结束才能走,我先带你去看点好玩的。”   从偏殿出来,宋承安才发现外面的院子里已经有好多人了,像是看出宋承安的疑惑,陆明齐小声解释:“这些大部分是官员家的公子小姐,不能带入正殿的,但是可以一同进宫。那几个是郡王和郡主,是我其他舅父的子嗣。”   宋承安今日才知道,原来宫里万福节就像外头百姓过年一样热闹,院子里有放花炮的,也有投壶的,欢笑不断。   陆明齐原是要带宋承安去看公主们放花炮的,却先被别人叫住了。   “这不是陆小世子吗?旁边这位就是小世子妃了吧?”   陆明齐明显有些心情不佳,但还是带着宋承安走了过去,拱手行礼:“康郡王表哥安,表嫂安。”   陆明齐挨个叫人,宋承安也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   李永康带着假笑道:“你们来得刚好,今日为了助兴,大表哥拿出了一支珊瑚明珠紫金钗做彩头,让各家夫人投壶玩,还未开始呢,弟妹不如也来参加?”   陆明齐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李永康语气很是不善,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讥讽宋承安,周围人却多是围观看戏,无人解围。   宋承安还是那副不在意的神色,扭头看陆明齐:“我可以去吗?”   陆明齐压着怒火轻声回答:“想玩就去,不想去我们就走。”   “诶,明齐表弟这话可实在不给面子啊,刚来就要走?我想弟妹应该没有这么不懂事吧?”   宋承安淡淡地回道:“可以玩一把,规则呢?”   李永康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脾性,顿了一下:“每人十支箭,入壶一筹,有初、有终两筹,连中追一,骁箭追一,全壶追一,贯耳一番,倚竿两番,依耳三番。”   宋承安点点头:“那开始吧。”   许是为了照顾妇人们,壶的瓶口比平时的还大些,放得也近,宋承安想了想,主动往后站了半丈。   第一箭中的人寥寥无几,康郡王妃就在其中,她似是很得意,周围几人也配合地发出了夸赞的声音。   陆明齐“哼”了一声,附在宋承安耳边:“康郡王是我大舅父的嫡长子,大舅父封地富足,每年赋税交得也多,圣上仰赖,因而地位很高。康郡王仗着父亲脸面,十份傲气,这些郡王世子的也都捧着。”   “嗯。”宋承安应了一句表示听到了,抬手一投,箭矢不偏不倚落入壶耳,陆明齐眉头一挑,忽然心情舒畅了,直起身来看戏。   周围一下子因着这支箭沉默了,司射也愣了一下,才扬声道:“陆小世子妃,有初贯耳,四筹。”   ……   “康郡王妃,连中,三筹。”   ……   “陆小世子妃,连中贯耳,六筹。”   康郡王妃似有些着急,也朝着壶耳瞄去,可惜箭堪堪擦过。   宋承安丝毫不受影响,再次贯耳命中。   康郡王妃不甘心,第四支箭成功贯耳。   司射也暗暗擦了擦冷汗:“康郡王妃,贯耳,二筹。”   康郡王妃重新昂起了头颅,仿佛已经赢了这场比赛,陆明齐看到宋承安似乎轻轻扬了一丝嘴角,而后果断出手。   场上哗然。   “陆小世子妃,连中倚竿,二十筹。”   第五支箭,康郡王妃迟迟出不了手,宋承安看了她一眼,随手一丢。   “陆小世子妃,连中倚竿,二十四筹。”   这下李永康也坐不住了:“一支簪子而已,弟妹何必如此较真呢?这不是欺负人吗?”   有人附和了句:“就是,堂堂将军,跟一群妇人争钗子,真的把自己当女人了?”   宋承安装作没听见,继续丢出了自己的第六箭,又是倚竿!   其他人都没动作,司射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报数。   陆明齐扬声问了句:“怎么?司射算不清了?要我教你吗?连中倚竿,二十八筹。”   康郡王妃脸一甩,转身往回走:“不玩了,没意思。”   “别啊王妃,别跟他一般见识,不男不女的,还敢来抛头露面,也不害臊。”   那人为了讨好李林氏,声音并不小,陆明齐黑沉着脸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步。   “你脸上的两窟窿是装饰吗?男的女的,你看不出来?一开始我们也没想过来,是康郡王非要拉承安与你们一同比试,承安不好驳他面子,才勉为其难与你们在这过家家。”   宋承安拉住了陆明齐,似乎想拦他,但陆明齐没理,反手握住了宋承安的手:“他是男人,与我成亲,也照样是男人,一开始他不上去,就是怕你们输太难看。康郡王用言语激他与妇人比试,现下见比赛赢不了了,你们在这耍赖,倒成了我们不是?”   “再者说,投壶本就不分男女,更别提承安也自己往后退了,你倒是说说哪里欺负人?康郡王若是想为夫人赢得钗子,大可自己上来比试,犯不着恶语伤人。噢……”陆明齐像是想起了什么,嘲讽地笑道,“不过,康郡王怕是没法替王妃出头了吧,毕竟你前年中秋家宴投壶,好像就输给了未出阁的十二妹妹?”   “你!”李永康气得说不出话来。   “康郡王。”宋承安伸手一把拿起了篓中所剩的四支箭,“王爷想赢,大可以早点跟承安说明白,我以为玩投壶,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知道原来在这里有规矩是不能赢过尊夫人的。”   宋承安手一摊,将那四支箭轻飘飘地丢在了地上:“既然如此,承安自愿放弃后面四支箭的机会,请各位继续吧。”   宋承安如此直白又无辜的一番话,让众人有些语塞,偏偏他还一脸认真,让人无法不相信他就是这么想的,场面一下子安静得十分尴尬,宋承安却好似没意识到,扭头讨好地问陆明齐:“殿下,我不玩了,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陆明齐看着那些人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都古怪而静谧地看着他俩,没忍住发出大笑,紧了紧牵着他的手:“走,带你去跟小公主讨几枚花炮玩,别在这扫了过节的兴致。”   宋承安本以为陆明齐是找个借口,结果陆明齐真的拉着他去跟小公主要了花炮。小公主是被乳娘带着出来玩的,也很大方,看了看宋承安,知道他是新嫂嫂之后,很大方地给了一整盒花炮。   宋承安有些不好意思,陆明齐却毫不在意,拿了燃着的香,带宋承安去找了个空旷的地方。   陆明齐蹲在地上摆弄那些花炮,问:“怎么一开始忍气吞声的,后来又舍得发火了?”   宋承安认真地解释道:“不重要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紧,我并不在意,也不想你为这种事情生气。我不出声,看戏的心里也许觉得我窝囊,但也会知道他是无礼的。但若与他纠缠,反倒浪费时间,也显狼狈。”   “可是你替我出头了,这就说明你不想我被这样说。那我也不能缩在你后面,不能让你独自面对坏人。”   “嘿。”陆明齐乐了,这小家伙真的开窍了,陆明齐觉得自己被取悦了,心情舒畅得很。   陆明齐毫无缘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养的一条大黄狗,它在他和陆修德打架时上去咬了一口陆修德的屁股,他现在的心情就与那一刻很像。   “兮兮今晚好乖。”陆明齐仰着头看宋承安,“记住了,以后便要像今晚这样,除了皇上和后妃,其他人随便你得罪,都不用怕,他们不能再欺负你了。”   许是陆明齐的好心情传染了宋承安,许是陆明齐的夸赞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宋承安脸有些红,在昏黄的宫灯下并不明显,但笑容却异常灿烂:“我知道了,殿下。”   --------------------   我想明白齐哥的人设了,大概就是嘴炮王者吧!   老婆现在被小世子纳入了“自己人”范畴,谁都不能欺负的!   还有兮兮小朋友!小笨蛋也是会阴阳怪气的!鼓掌! 第11章 竞买   宋承安出来时,看到平雁在梅苑门口张望,似有些着急。   宋承安问:“怎么了?”   “公子,殿下找你呢,在房里等了有一会了。”   宋承安拢了拢外袍:“我知道了,回去吧”   一进院子里,宋承安就看到了外屋的陆明齐,对方穿了一件很素的衣裳,凑近一看才发现布料也不是很好。   陆明齐在原地踱步,见到宋承安便问:“去哪了?在花园?”   宋承安含糊道:“不是,世子有急事吗?”   “是,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晚了就赶不上了。”陆明齐拿了一套粗布衣服给他,“去换上,我们偷溜出门,晚膳去蟾楼吃,我与父亲母亲说了晚上有应酬。”   宋承安接过衣服进了内室,陆明齐隔着屏风又问了一句:“下午原先要做什么?”   “……没什么的,就是绣绣花。”   陆明齐惊讶:“母亲还没放弃让你学女红啊?”   “嗯……没明说,但嬷嬷要求也不严格。”   陆明齐随意点了旁边的丫鬟:“平雁,下午我们不在,你在房中替世子妃绣。”   “是。”   宋承安很快换好了衣服,陆明齐带着人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别绣太快,也别绣好看了。”   平雁福身应了。   宋承安抿了抿嘴,轻轻扫了一眼陆明齐。   宋承安本以为陆明齐说的“偷溜”只是一种形容,却没想到陆明齐没往正门走,也没往偏门去,把宋承安带到了花园里一处无人的地方,率先翻越了围墙。   宋承安吃惊,也赶紧跟上。   外头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冬青驾着陌生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对面不远处。   两人沉默着上了马车,宋承安按耐不住好奇:“殿下,我们到底要去哪?这么小心?”   “是一些江湖人士举办的集市,一年才聚集一次,会有很多稀有的小玩意儿,珠宝、文玩、字画,应有尽有。好东西有很多,但也有滥竽充数的,收获如何得看眼力,一不小心就会被骗。能来这儿卖物件的都是人精,买家很难捡漏。但是有些东西确实是有市无价,所以如果能碰上好的,就算付出很高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啊,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啊。”   “不打紧,就当去玩的,看个热闹空手而归也是好的。”陆明齐说着拿出两张面具,递了一个给宋承安,“那儿鱼龙混杂,所以最好不要暴露身份。”   “好。”宋承安戴起面具,在脑后系了个死结,晃了晃,确保不会滑落才放下手来。   马车停在了一个本该荒废的村子,可村子却像一夜之间活过来一样,张灯结彩,人流如潮。   村外的丛林、破旧的房屋与村内密集的人群,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像极了画本里的鬼村。   村口有两个黑衣人,看着像是专门等着他们的,也不知道怎么认出来的,一看到陆明齐,便俯身行礼:“公子。”   陆明齐抬了抬折扇,两人一左一右跟在了他们身后,如同其他侍从别无二致。   “人太多了,不要离我太远。”陆明齐嘱咐。   宋承安还在打量村里的情况,听罢应了一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揪住了陆明齐的衣角。   陆明齐愣了一下,宋承安也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如烫着了一般缩回了手,解释:“我从小就很容易发呆,赶集时候也是,有时候在摊位前停下就不动了,大哥二姐走的时候要是没发现,我就会走散。所以后来他们都会让我牵着他们的衣服,他们一动,就会拽到我,我就知道该走了。”   陆明齐低低地笑了两声,牵住了宋承安的手。   “?”   “今天最好别分开,鉴于你有前科,万一你松手,走散了就麻烦了。所以还是我拉着你吧。”   “噢……”宋承安没有异议,乖乖由着陆明齐牵着。   陆明齐没有夸张,集市上确实有很多稀奇玩意儿,琳琅满目。每个小摊的东西看起来都十分珍稀,但价格也足够昂贵,宋承安听了几嘴,被那惊天数字吓得问都不敢问。   “喜欢那块玉石摆件?要不要买下?”陆明齐说着就要掏钱。   “不不不!”宋承安连忙制止,他原是觉得好看,想买来送给宋家老爷子,但他爷爷要是知道这么块巴掌大的东西能抵得上整个将军府半年的开支,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真不要?”   “真不要!”   “那好吧。”陆明齐拉着宋承安继续往前走。   村里的泥土路面本就不宽敞,两侧的摊子前又或多或少围了些人,路中间供人活动的空间不大,难免与往来行人擦肩接踵。   一个戴着戏曲脸谱面具的男人冒冒失失地径直撞上了陆明齐,也没有道歉,急匆匆地挤开他往前走去。   宋承安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转头想去追,陆明齐飞快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   “嘘。”   宋承安噤声了,他看到陆明齐抬手飞快地在面具上划过,上头的图案凭空少了一块。   宋承安明白了:那人不是偷东西,是与陆明齐约好了要交易。   虽然不明白为何要以这种方式交易东西,但宋承安此前也有发现,陆明齐身边偶尔会出现不是府中侍卫的人,他猜测陆明齐除了酒楼与客栈,还有些别的生意。   宋承安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便闭上嘴继续往前走了。   陆明齐有些无奈地笑:“怎么眼睛这么尖呢?”   “因为我是武将。”宋承安认真解释,又一板一眼地问,“那么今天出来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吗?我们要回去了吗?”   宋承安的声音原就干净,断点咬字皆利落清晰,总是带着一股疏离。他的语气一向是认真且凌冽的,这句话明明也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陆明齐就是莫名觉得,宋承安好像有点不高兴。   为了配合身上服饰,掩藏身份,两人今天没有束冠,只是随意扎了发髻。陆明齐安抚地用空着的手拍了拍宋承安头顶:“当然没有,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带你去参加竞买。”   “竞买?”   “对,路边摊的这些东西,都是小饵,真正的大餐,是竞买会上的那五十件佳品。”   他们不再停留于路上,不稍片刻,就走到了村子中心,原是村庄居民们聚会活动之地,此刻搭起了一个竹架高台。   高台边上围了一圈护卫,底下已经汇集了不少人。   一个穿着艳红披风的人正在分发号牌:“您好,两位公子是一起的吗?”   “是。”   “好的,请收好您的号牌。”对方递过来一块木牌,上面刻着“32”。   “请您自行寻地方站好,竞买快要开始了,切记出价时务必要同时报上自己的编号,今日所有商品当场钱货两讫,不得赊账,若是出价后不能及时交出足额现钱,将会失去所购藏品及后续竞买资格,所购藏品将进行二次竞卖。”   陆明齐点点头,半拥着宋承安挤开人群,找了个视野不错的角落。   一旁的铜壶滴漏已经快注满了,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两名侍从站在他们身后帮忙挡着拥挤的人群,但还是显得有些逼仄。两人被迫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陆明齐从身后圈住了宋承安,一手绕过前方揽着他肩胛骨,一手横着稍微隔开了其他人。   “当——”铜钟被撞响,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欢迎各位的到来,今年似乎热闹不少,相信大家都有心仪的目标吧,废话不多说,祝大家都能得到心中所想,接下来,让我们尽情享受这场盛宴吧!”   话音落下,台上巨大的红布被扯开,露出了五十个宝箱锦盒,上头都标着号码。   第一个盒子很小,侍者将它拿起打开,绕着圆台四周转了一圈,将镶嵌在软垫中间的那颗明珠展示给众人。   “苍焰火珠,底价100两黄金。”   宋承安探头看了眼,那颗珠子约有拇指大小,通体赤金,随着侍者走动,日光照射下,溢彩纷呈,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散发着炙热的光。   “21号,一百两。”   东边有一个姑娘率先举牌,西南方立马又有人往上叫,如此几个来回,珠子最终以二百八十五两黄金成交,打了个不错的开门红,也把整个场子热了起来。   一到十号都是珠宝玉石,二到二十号是字画,这里的竞买与外头不一样,没有介绍每一样宝物是什么,价值全靠竞买者自己判断。   宋承安一件宝物都不认识,只觉得每一个成交的价格都高得他无法理解。   陆明齐倒是大部分都知晓,附在宋承安耳边,低声挨个给他介绍这些珠宝字画的由来。   冬日午后的暖阳似是也有点后劲,宋承安想,否则怎么会觉得耳朵这么烫?   周围人一个接一个地叫价,几乎没有什么僵持的状况出现,二十样藏品出售完毕,买家皆顺利地交出银票,拿到了货物。   第二十一件藏品,是一柄连环刀,虽然没什么人争夺,成交价相对不是很高,但是宋承安明显觉得场下的氛围有些不一样的变化。   陆明齐给他解释:“今天来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第二十五样藏品来的。”   宋承安抬头去找,他刚刚就有注意到,类似的长形扁盒子有很多,想来放的都是刀、剑、笛、箫等东西,而其中二十五号的盒子,格外精致,放在台子正中间,透着一种不平凡的气息。   宋承安屏息以待,直到侍者打开盒子。   “渊龙宝剑,底价一千五百两黄金。”   “!”宋承安惊诧。   渊龙,是若苦大师的绝作,是他一生最伟大的作品,也是他生命的终结之作。   百年前,大魔头应元正用偷得的玄铁逼若苦大师锻剑,剑成开锋之刻,应元正便用它割下了若苦大师的头颅。   此剑跟了应元正十余年,在应元正被正道绞杀之后,被带回了武当。不久后一场大火烧了武当山,混乱之中渊龙消失,流落百余年,却没想到今日能得此一见。   宋承安还在发愣,身后离他很近的一道声音把他叫醒了:“32号,两千两。”   “!你疯了!!”宋承安吓得破了音,这柄剑再珍贵,两千两黄金也实在太超过。   当然,更疯的大有人在,此起彼伏的喊价声可谓是今天最壮观的场面,夕阳的余晖撒在渊龙的剑鞘上,闪着静谧又安详的光,像是在默默等待它的新主人。   宋承安回头问身后人:“世子殿下要这渊龙作甚?”   “你不喜欢吗?”   “我是喜欢……不是!”   “32号,三千八百两。”   “别!求你了,殿下,我不想要。”宋承安自认不是多爱财的人,但他想,要是真花了这么多钱买这把剑,他会心痛死。   陆明齐像是很不解,理所当然地问:“喜欢为什么不要?”   “32号,四千两。”   “19号,四千三百两。”   “7号,四千五百两。”   ……   场上只余两三个声音还在叫价,宋承安听得冷汗直冒,死死揪住了陆明齐还要举牌的手:“殿下,我用不了这么好的剑,这个价格已经大大超出了它的价值,剑者,趁手即可,不用过多追求名剑。”   “可是这些钱又不算什么。”   “真的不要!殿下!我真的不需要,您这样我很为难。”   “好吧……”见宋承安坚持,陆明齐有点惋惜地放弃了。   宋承安松了口气,渊龙最终被七号买家以五千七百三十四两黄金的价格成交,竞拍者隐在人群中,派人送上了银票,取了宝剑便立刻离开了。   不少人在渊龙出售后,也离开了现场,看来陆明齐说的没错,很多人只是为了渊龙来的。   人群没有那么拥挤了,天也已然黑了,四周的灯笼点上,台上还是亮如白昼。   陆明齐问:“要继续看完吗?”   宋承安扭头看看周围,人依然不少,此时转身离去,也是麻烦:“来都来了,那便看完吧。”   或许是因着渊龙的缘故,今日的藏品有二十件是刀剑,也有不少名品,那些为了渊龙而来的大手笔买家,或多或少都有收获。   第四十件藏品,是一柄剑,与前面其他刀剑不同的是,它的剑鞘黑乎乎的,就像是一块烂泥,摆在锦盒中格格不入,场下瞬间有点哗然。   陆明齐感觉到怀里人的情绪变化与其他人明显不一样,轻声问:“怎么?你想要这个?”   宋承安立马点点头,随后又仰头补充道:“可以吗?钱我回去还您。”   陆明齐看着宋承安圆溜溜的眼睛:“我不喜欢后面那句话,重说,不然就不帮你买了。”   “啊?”宋承安一下子有些发懵。   侍者已转了一圈,回到了台子中央,组织者扬声道:“无名剑,起拍价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一个让人心动的数字,可是宋承安手上没有号牌,身上也没有现钱。   “不喜欢后面那句话”是何意?陆明齐不要他还钱?   没人举牌,组织者又重复了一遍:“无名剑,起拍价十两黄金。”   不要他还钱的意思是,陆明齐要自己出钱帮他买?宋承安忽然想到了刚刚那柄渊龙,世子的意思好像是想买了赠与他?   因为底价相较其他藏品确实不高,场上安静了一会,有人意思性地举了举牌:“5号,10两。”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俩是会被这封赐婚的圣旨终身绑在一起的。”   -“一辈子很长,不是十天半个月,是几十年。”   -“我想尽力让你在其他方面过得好一点。”   脑海中忽然闪过陆明齐说过的几句话,宋承安恍然大悟:是了,陆明齐连几千两的剑都想买给他,他却连这十几两都要跟陆明齐算清楚,这不是驳了世子的好意与面子吗?   宋承安福至心灵,急急开口:“我想要这把剑……殿下可否……买给我?”   宋承安甚少对别人提要求,还是这种近乎小孩撒娇讨要东西的口吻,言语中难免僵硬。   陆明齐却听得很舒坦,利落举牌:“32号,15两。”   对方显然只是给组织者一个面子,并没有要争这把剑的意思,遥遥拱了个手,放下了。   陆明齐朝他回了个礼,轻轻松松拿下了这柄剑。   交钱的时候,陆明齐还觉得有些好笑,为了渊龙,他揣了一怀的银票,最低都是100两黄金的,却没想到一张都没用上,之后怕是还得去钱庄存回去。   陆明齐从钱袋子里掏出三块小金锭丢给侍从,侍从带着号码牌和金锭,上前取回了剑。   陆明齐接过盒子,面朝宋承安打开,递到了宋承安面前。   台下灯火少,更为昏暗,陆明齐觉得自己像抱着一大块陈年老菜脯。   但宋承安抬手轻抚着那黑不溜秋的剑鞘,像是确认了什么东西,面具底下的双眼含笑,明显十分高兴。   财不外露,陆明齐便没有当下把疑问说出口,只是合上了盒子,老老实实抱在怀里。   --------------------   今天是初入职场对着老板发的消息做阅读理解的应届新人宋承安。   兮兮:头好痒,要长脑子了。【误 第12章 挨打   竞买结束后两人没有多待,重新上了马车,马车直接驶进了蟾楼后门,云苓已候着接应。   院子里停着一辆陆府的马车,三人把面具摘了,冬青把租来的马车驾出去处理,云苓则送两人回到了房间。   云苓关好门,去催伙计上菜,陆明齐把手里的盒子在桌上放下,问:“这柄剑有什么不一样?为何如此开心?”   宋承安将剑从盒中取出捏在手中,飞速拔出一半又利落收剑。陆明齐还没看清楚动作,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他的衣袖一角便轻飘飘地落地了。   陆明齐挑挑眉,抬手去看那缺了一块的衣袖,断面平整,没有一点残丝断线露出。   宋承安兴奋地介绍:“这是亚金剑,虽然扛不住火炼,没有玄铁那么坚硬,但更轻盈,更锋利。”   宋承安把剑鞘递到陆明齐面前:“这是黑娄石,你仔细看,上面有一层淡紫的光泽。亚金是位于边陲的一种稀有矿石,与紫铁往往是共生的,紫铁石添加特殊草药烧制,便能形成黑娄石。黑娄石是最坚硬的石头,用任何东西都很难伤它分毫,所以一经成型无法调整。亚金剑的剑鞘都是独一无二的,必须配合着一次成型。想必锻造此剑时没有合适的剑鞘模具,才会导致外观如此凹凸不平。”   “原来如此,那些人大多都是慕名来拍渊龙剑的,识货的基本都在渊龙售出后离开了,所以场上无人认得此剑。”   “是,我想它底价低大抵便是因为这剑鞘的失败,亚金剑都是一剑一鞘不可替换,配套的剑鞘如此,它的收藏价值就降低了,但并不会影响使用,所以十五两黄金还是值得的。”   陆明齐笑:“你喜欢便好。”   宋承安抱着剑,用力地点点头:“我很喜欢,谢谢殿下。”   此时恰好云苓也带着饭菜回来了,不多时,圆桌上便摆满了一桌子菜,宋承安像是饿得厉害,吃得有点急。   陆明齐觉得好笑,边给他夹菜边说:“吃慢点,别噎着,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宋承安顿了顿,果真放慢了速度。   “试试这道桂花鱼,是我们蟾楼的招牌之一。”   宋承安听话夹了一块,眼神亮亮的:“好吃!好清甜!”   “是吧,多吃点。”陆明齐笑眯眯地给他布菜。   宋承安很快吃饱了,也不再添饭,放下碗筷,有点拘谨,又有点犹豫,像是想说什么。   “?”陆明齐挑眉。   “殿下,你先吃饭,吃完饭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因着这一句,陆明齐加快了速度,碗中的饭很快见了底,桌上的菜最终也只吃了一半。   “说。”几乎是放下筷子的同时,陆明齐开口。   宋承安不太自在,等到下人们收拾好房间出去了,又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开口。   “早上,大嫂的娘家嫂嫂来府里做客,唤我过去作陪。”   陆明齐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妇人交谈,唤你作甚?”   “是徐家嫂嫂说,要教大嫂如何教我规矩。”   陆明齐眉头越皱越深:“然后呢?她们为难你了?”   “先是让我行礼、敬茶,徐家嫂嫂十分挑剔,嫌我做得不好,便要大嫂让我罚跪。”   “荒谬,她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她对你指手画脚?”陆明齐黑沉着脸问,“你跪了?”   宋承安点点头。   “反了天了,自以为是一品大员的长媳,就敢来长公主府耍威风?”陆明齐说着上手去拉宋承安的裤腿,白皙的双腿印入眼帘,膝盖倒是没看到淤青,可小腿肚上有几道明显的红痕。   宋承安来不及阻拦,只好抓着陆明齐的小臂,再三试探:“殿下先答应我,别动怒。”   “你先说,我尽量。”   宋承安小心翼翼地说道:“徐家嫂嫂说,我连这点规矩都学不好,不教训一下是不会长记性,便,撺掇大嫂用竹条打了我几下。”   陆明齐登时冒了火,“噌”一下站了起来,什么都还没说呢,宋承安慌忙拉住他的手心,示好一般地拽了拽:“殿下别气,不疼的,只是我答应了发生什么要告诉你,你别生气了……”   陆明齐强压着怒火:“很乖。但是承安,你不是也答应过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宋承安有点犹豫:“可是她毕竟是嫂嫂,我不想顶撞了她,让你为了我为难。”   陆明齐摇头:“不是每个人跟家里的关系都有将军府那样的氛围,她只是我大哥的妻子,但你不用把她当嫂子看待。你想想,你家大嫂会欺负你四弟妹吗?”   宋承安摇摇头。   “那就对了,她不疼你,你也不用尊敬她,下次徐英要是还胆敢对你用罚,不要配合,她与你同为世子妃,没有资格教训你。”   “可,母亲确实有嘱咐过,让她教我规矩,严格来讲,她是在履行母亲交代的要求。”   “母亲可有交代她打你?”   宋承安摇摇头:“应该是没有的。”   “那就是她滥用私刑,告到母亲那儿,我们也是有理的。”   “别……”宋承安不以为然,“你刚为了端茶的事和母亲说了一通,现下又因此事去叨扰,只怕母亲心里要厌烦的。”   “那以后她若是再来请,你便称病不去。这个家里,除了父亲母亲你需要尊重点,其他人都不需要看他们脸色,我跟我哥关系也并不好。不用怕得罪他,明白吗?”   “可是……总也不能天天称病……”宋承安有些发愁,“我听徐家嫂嫂那口风,估摸着大嫂若是听她的,只怕要常叫我。”   陆明齐嘴里骂了句脏:“这人什么毛病?”   “她似乎很讨厌男妻,跟大嫂说男人争起宠来更可怕,若是母亲的恩宠今后被我夺了,她在长公主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陆明齐恍然大悟:“是了,徐家老大前阵子好像纳了门男妾,宠得不行,想来徐英这嫂嫂是治内院无方,来借徐英的手,拿你撒气啊,好得很。”   宋承安边回想着边学着那人的语气:“原本要我跪,大嫂还偷偷求情,觉得这样不好,徐家嫂嫂说:‘有什么不好的?横竖以后是你相公袭爵,你便是诰命夫人,他什么都不是,在这公主府,不还是要依附于你?’大嫂觉得有道理,就装凶训我了。”   宋承安捏着嗓子复述,一本正经却又有点好笑:“她们以为自己说话很小声,却没想到我耳朵很灵,全听得一清二楚。”   陆明齐冷笑一声:“她们算盘倒是打得响亮,虽然话也没错,可是这个日后还没到,就敢如此嚣张,是母亲平日里太纵容她了。”   陆明齐想到了什么,不悦地问:“莫非午膳在她那?所以你没吃?”   宋承安不敢隐瞒:“只吃了一点……”   “你啊!怎么不早说!”   “我看你很焦急的样子……怕误了事……况且也没有很饿的。”   陆明齐看了宋承安一眼,宋承安像是很怕他发火,手一直牢牢抓着没松开,瞪着大眼看着他。   “行了,不生气,你别急。”陆明齐轻轻弹了弹宋承安脑门,“松手吧,我去给你找药膏。”   陆明齐很快在橱柜里找出了一罐药膏,宋承安乖乖地趴在软塌上,把长袍掀开,裤管拉到了膝弯以上。   陆明齐仔细看了看那些红痕,确实很浅,也没见血,想来徐英下手还是不敢太重。   但陆明齐上药时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痛吗?”   “不会。”宋承安怕他不信,还补充了句,“比我爹下手轻多了,我爹爹要是打人,一竹竿下去,总是皮开肉绽。”   “对亲儿子这么狠心?”陆明齐惊讶。   “嗯,主要还是打宁儿多点,他爱惹事,偏生嘴倔不肯认错,打到趴下都不会服一声软,我爹爹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总是被激,就打得更狠。”   陆明齐轻笑:“你那弟弟,看着就很叛逆,没少让你操心吧?”   “也还好……”宋承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低低地笑了两声,“他还是很听我话的。”   “嗯。”陆明齐随口应了句,“你这腿也太白了。之前还奇怪你一介武将,脸怎么会那么白,没想到比起小腿还是差远了。”   宋承安不过脑子地回答:“世子是没见过,我身上还要再白些。我们兄弟三人,就我随了我母亲的体质,长得不如他俩高,皮肤也比他们白不少。”   “……”陆明齐听了这话,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上回浴桶旁看到的景象,没忍住延伸想象了一下,又惊诧于自己的无礼,急忙叫停。   宋承安自是不知道身后的人在想什么,还笑着回忆:“我从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晒不黑。刚去军营的时候还被小兵们笑话了,他们说我像只白斩鸡。那时候小,我特别不服气,很想晒得跟他们一样黑,故意脱了衣服训练,结果半天没到直接晒脱皮了,浑身火烧火燎地疼,药抹了好几天才好。”   “因为这件事,我又被笑了好几天,我想着是不是得循序渐进地来,可是不管怎么试,就是晒不黑,皮都裂了好几层,有两个月疼得晚上觉也没法睡。后来再也不敢了,袖子都不能挽起来,若是盛夏,脸上还得涂一层泥巴,否则一天的训练根本坚持不下来。不过后来我把那些家伙都打趴下了,他们便也不敢笑我了。”   宋承安正得意地笑着呢,发现陆明齐的动作好像停了有一会。   “承安。”陆明齐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会看账本吗?”   “啊?”宋承安扭过头,眼神里透露着清晰的迷茫,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不会。”   --------------------   体育生小宋的艺术生副本即将结束,开启短暂的金融副本【不是 第13章 老板娘   “让他学看账册?”萧瑥看了宋承安一眼,轻轻放下银筷,“怎么忽然想着这茬?”   “近日多处氏族节庆,大肆宴请宾客,五湖四海来了许多人,几家酒楼和客栈几乎都排满了,蟾楼生意好,半月就接了好几单大客户。”陆明齐给萧瑥夹菜,慢条斯理地解释,“我分身乏术,默之有帮衬一点,但还是顾此失彼,如果多个自己人,做事也更放心一些。”   陆修德大喇喇地评价:“你啊,就是太上心了,谁家当大东家的还事事亲力亲为呀?你酒楼生意做这么大,也该放点权给底下人,当个甩手掌柜,清闲点不好吗?”   “我习惯了,很多事情不盯着点,总是放心不下。”陆明齐淡淡地回答。   陆盛华赞许地点点头:“自己的事业,自己心里得有数,上心是好事。”   “前日回来,见承安在绣花,问了才知道是母亲派嬷嬷教的,只是……”陆明齐抿嘴笑,“儿子看那成果真是一言难尽,想着也别让他浪费丝线布匹了,让他每日去酒楼学学看账,帮我打点下头尾琐事,可好?”   萧瑥又看了眼宋承安,后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有点红。萧瑥没什么意见,反正本来也不指望宋承安学到什么程度,大手一挥准许了:“行,你的人,你自己安排就好。”   “谢母亲成全!”   “所以……”夏默之站在窗边啧啧称奇,“这就是你那武将小妻子?”   “嗯。”   “下人说你雇了个新账房,是个男孩,这几天你带进带出的在学看账,我还以为成了趟亲开始好这口了,这么快就养人在外头了,搞半天是正房夫人啊。”   夏默之感叹:“你大婚那天我来得晚没见着,这看着跟我想象中也差太远了,我还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结果,意外还挺清秀?这小身板……”   “他就是骨头架子小,身上还挺结实的。”陆明齐下意识反驳。   “嘿?”夏默之惊奇,“你咋知道?嗯?别不说话,你下手啦?”   陆明齐闭上嘴,好半天才嫌他烦似的开口:“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这怎么能叫龌龊?小夫妻俩关起门的事,不顺理成章嘛!”夏默之促狭道,“真没做?”   “真没。我跟他相敬如宾。”陆明齐一本正经地回答。   “相敬如宾。”夏默之笑着重复一遍,“那你把你这位床上宾带来这做什么?”   陆明齐头疼:“原是因他太能忍气吞声,我不在府中时,他总是受些七七八八的欺负,我就寻了个借口把他带了出来,我也能安心点。”   陆修德有一点是没说错,这么大的生意,哪可能事事操心,他的心腹不算少,暗地里那些生意又多由夏默之操持着,什么场面应付不来?他只是随意找了个由头罢了。   “但承安好像当真了,看他每天学得这么努力,我又不太忍心告诉他真相……”陆明齐苦恼,若是宋承安有天分,真让他接手一些倒也不成问题,可宋承安埋头苦学却仍一知半解。   宋承安真的以为陆明齐需要他来帮忙,很努力地在学习,无奈账务实在繁琐复杂,宋承安脑子转得慢,拼了命地记,进展还是微乎其微。为此,宋承安就花了更多时间,连晚上回去都在看书。   陆明齐看宋承安痛苦却投入,想劝他不必努力了,又怕伤了他自尊,这才在这偷看宋承安上课,边叹气边想法子。   夏默之听罢嗤笑:“这还不简单?你怕他累着,就想办法让他休息,不要直接告诉他‘你学了这些没用’,而是用别的事情替代,比如‘你手头事情停一下,先跟我去视察分店’,用新的轻松的活来替代原先做的,不就好了?”   陆明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午膳时,陆明齐正式介绍夏默之与宋承安认识:“夏默之,是我多年知交,房里那对兕角摆件,就是大婚时他送的。”   夏默之还是笑容灿烂:“今日来得仓促,没料到小嫂子也在,没带东西,小嫂子见谅。”   “!”宋承安慌乱摆手,“不用如此客气……”   “要的要的,平日承蒙陆兄关照,见面礼是肯定得补上的。”   陆明齐夹了块牛肉放在宋承安碗里:“别管他,真送了就收着,他钱多,不用跟他客气,你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承安乖乖应了一句,低头吃饭,夏默之托着下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头掩面偷笑。   宋承安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夏默之若无其事地直起身,陆明齐说:“午后去寝室休息一下,下午出门。”   “下午不学了吗?”   “不急,慢慢来,先带你认认铺面。”   “东家,您怎么忽然来了?快快,这边请。”   陆明齐摆摆手示意:“不急,带人来给你们认认。承安,这是飞云居的柳掌柜。掌柜的,这是我夫人。”   之前见面的人,包括中午的夏默之,都是事先知道陆明齐与宋承安大婚之事的,陆明齐只需要说出名字,别人自然知道他是谁。   这是第一次,听到陆明齐向陌生人称呼他为“夫人”,宋承安有些发愣,直到柳掌柜满脸堆笑地朝他请安,才点点头回以笑意。   说是实地学习,但其实也就是来参观的,柳掌柜如数家珍,把飞云居的人员组成、主要客源、招牌菜单、厢房设置一一介绍了遍。   宋承安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还提出一两个问题,就差拿纸笔做记录了。   陆明齐跟着两人跑前跑后,始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总觉得这样好像又给宋承安添了新任务。   这与陆明齐设想的不太一样。   飞云居是临湖而建的,从北边厢房望出去,刚好能看见燕屏山,山上常年大雾,并不适合攀登,但从远处望去,景色绝佳。   有风的日子里,山上的云雾便会轻轻流动,飞云居便是起名于此。   陆明齐本想,介绍到这一块时,便顺理成章留下来,喝几杯茶,吃些点心,坐在廊外,看湖面微风涟漪,远山云卷云舒。   可惜,宋承安没明白陆明齐的暗示,只夸赞了一句,便朝西边的厢房去了。   “殿下,接下来我们去哪家?” 宋承安翻着手里的册子,“落春客栈就在这条路尽头吧……?”   陆明齐抽走了宋承安手里的册子:“承安,不看这些的话,想去哪呢?”   “不看这些?”宋承安不明白陆明齐的意思,“那——回去找账房先生学习?”   “……”陆明齐换了一个问法,“成亲之前的这个时候,你一般在做什么?”   宋承安愣了一下:“在军营吧……”   陆明齐问:“那要去看看吗?”   宋承安安静了一瞬:“我现在若去军营,势必很多人会知道,可我出府与母亲说的理由是生意上的事,若是传到她耳朵里就不好了。”   陆明齐想了想:“我知道去哪好了,走,上车。”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宋承安好奇,掀开帘子一看,居然到了宫门口。   跟着陆明齐走了一段路,宋承安隐约猜到了目的地。   随着熟悉的建筑物不断映入眼帘,两人最终停在了骑射院的门口。   皇子们此时应是都在国子监上学,骑射院空无一人,只有守门的侍卫朝两人行了礼。   不久前,宋承安还是这里的师傅。   院里的陈设没有多大变化,宋承安抚了抚立在旁边的木人桩,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明齐走到了一颗槐树下,回头朝宋承安笑:“你我初次见面时,你便站在这儿。”   宋承安走到他身边,看了看那一排的弓架,也没忍住笑了:“世子殿下可要再比试一次?”   “好啊。”陆明齐欣然接受,“不过承安有百步穿杨之能,我不与你比射术,我们去武场比划两招?”   “行!”   两人原地活动了一下,都解了繁重的外袍,只着薄衫,宋承安熟练地从一旁的架子上翻出两套护甲,一片片丢给陆明齐。   双方都穿戴完毕后,宋承安拱了拱手:“得罪了,殿下。”   宋承安不玩虚的那一套,要比试便是认真对待,绝不客套,行完礼便忽的往前一步。   陆明齐下意识后撤,躲开宋承安试探的第一拳,反手送上一掌。   宋承安也不躲,手臂猛地用力,直直抬手挡下。陆明齐掌心打在了宋承安小臂的护甲上,力道被卸掉了几分,他还没能适应,宋承安右手已经捏起拳头。   陆明齐注意到了,伸手护住小腹准备截住,谁料宋承安的拳头却直直朝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陆明齐手腕一翻、下绕,抬手劈开宋承安左臂,借着宋承安身形不稳的契机躲开了这一拳。   拳头堪堪擦着耳尖划过,带来一阵微风。陆明齐心跳霎时加速:这一拳若是没躲开,必定会见血。   陆明齐眼疾手快一掌打在宋承安还未收回的小臂上,却没料到被宋承安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陆明齐抬脚横扫,宋承安被迫放开,闪开了这一腿。   陆明齐借机退了几步,宋承安却缠人得很,咬得十分紧,陆明齐与他对了几掌,虽没分出绝对优势与劣势,但他知道自己已然有点落入被动。   宋承安出招很重,快、准、狠,完全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陆明齐一个顾不上,腹部便挨了一拳。   陆明齐能感觉到宋承安发现他躲不开后有意卸力了,但还是非常结实的一拳。   陆明齐捂着肚子闷哼一声,宋承安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无措。   就是现在!   陆明齐一个蹬地迎了上去,宋承安反应极快,侧身滑出几步逃出了陆明齐的进攻范围。   陆明齐很懊恼,宋承安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就像一尾旱地泥鳅,抓也抓不着,勾也勾不到,你想动他时碰不到,他出招时却能火速闪到你跟前。   陆明齐截住宋承安飞踢过来的脚踝,本想趁机将他绊倒,谁料下一刻宋承安便借着力旋身凌空,陆明齐又挨了一脚,没防备松了手,放他再次落了地。   这一脚极重,陆明齐后退一步刚稳住身子,宋承安的拳头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速度之快,陆明齐额间落下的碎发都因着这一拳忽然收势扬起的风动了动。   宋承安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输了。”   在阳光明晃晃的照射下,大战了一场的两人身上都起了一丝薄汗,宋承安还在微微喘着气,脸上却洋溢着少年纯粹的快乐与朝气,陆明齐看得失了神。   宋承安见他没反应,缓缓收了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放肆了,没有顾到世子的自尊心。   陆明齐眨了眨眼,像是刚回过神来,他勾起嘴角,笑眯眯地说:“好呀,兮兮,比武招亲是让我呢?”   “……?”   --------------------   陆明齐这句话,听着像在夸他的实力,语气却又像在笑话他,宋承安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陆明齐在造谣他比武招亲打假赛!   一句话,干烧宋小将军CPU。   【兮兮,这不是笑话,是调戏。】 第14章 拒婚   冬月廿六,萧瑥携陆明齐夫妇入宫向太后请安。   没聊多久,萧瑥又与太后提到了越贵妃:“算起来好久没见过表妹了,母后也是吧?”   太后淡淡地喝了口茶:“她倒是来得比你这个丫头勤,但哀家爱清静,她也不久待。”   “妹妹近水楼台,女儿毕竟身在宫外,那哪能一样嘛~”萧瑥撒娇,回头朝陆明齐说,“齐儿,你去请你越姨母来,就说我在母后这,唤她来一聚。”   陆明齐起身:“是。”   宋承安下意识要一起,萧瑥看了他一眼:“你坐着罢,难得来一趟,好好陪母后聊聊天。”   陆明齐和宋承安对视一眼,心里有一丝怪异,但还是都照做了。   出了太平殿,陆明齐走出没多远,看到路边站着两个宫女。   她们朝陆明齐行了个礼,像是等候多时:“世子殿下,十四公主有请。”   陆明齐挑挑眉:“我现在有事在身,公主所为何事?”   宫女们不慌不忙:“公主已派公公去请越贵妃了,会将长公主的意思好好传达的,请殿下移步婵仪殿。”   陆明齐彻底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走吧。”   婵仪殿是十四公主萧淑兰的寝宫,她喜爱花,萧坻疼她,宫里培育出来最好的花总是先送到这儿来。   一进婵仪殿宫门,入眼便是一片繁花,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像极了春天。   院里不知燃了什么香,带着花香的白色烟雾弥漫,宛若仙境。   两个宫女没有跟着,只是关上了宫殿大门,陆明齐独自往里走了几步,四周忽然响起了几道清亮的琴音。   隐在亭子里的身影迎着水雾走出,是一身舞服的萧淑兰。   她浓妆艳抹,打扮亮丽,随着琴音,踩着鼓点,一路舞动着曼妙身姿,缓慢移动到了陆明齐面前。   陆明齐冷脸站在原地,萧淑兰露着完美无瑕的笑容,甩出手上的帔帛,轻轻划过陆明齐颈侧。   陆明齐皱着眉躲开,萧淑兰直接借着舞步,双手握着帔帛两端,抛出套在了陆明齐脖颈,把人往前拉了一步。   “公主,请自重。”陆明齐欲躲,萧淑兰却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表哥,淑兰爱慕你已久,自小我便想着,长大后要嫁你做正妃。可三年前,我却偷听到你有心仪之人,为了她宁终身不娶。后来母妃想为我议亲,我告诉她,除非嫁你,否则我也终身不嫁!”   陆明齐不敢用力推她,只能无奈地说:“十四,我并不愿耽误你,我早已对你与娘娘说过,我对你自始至终只有兄妹之情,从未越界,请你另寻佳婿,为何如此固执呢?”   “表哥,我倒要问问,你为何如此狠心?我那么爱你,你为何不能可怜可怜我?我哪里不够好吗?不够美吗?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表哥,我甚至可以为了你不要脸面,做你的平妻,可你却仍是不答应……为何一个男人都能嫁与你做正妃,我却不行?凭什么?”萧淑兰不住抽泣。   陆明齐坚定而冷漠地回答:“就凭你是公主。公主千金之躯,莫要再无理取闹了,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向外人透露,免得损公主清誉。你我婚事绝无可能,公主既然执迷不悟,我会去向舅父禀明,求他降旨,断绝你的念想。”   “舅父。”得了允许之后,陆明齐大步走入殿内,跪下。   萧坻:“怎么急匆匆的,这又是做什么?快起来,今儿不是去母后那儿请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陆明齐不起身,只伏地跪着:“舅父,明齐特来请罪。”   “行了,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明齐冲撞了十四公主殿下,望舅父责罚。”   萧坻愣了一下,明白了:“兰儿又找你了?”   “舅父,明齐自知无才无能,万不敢肖想驸马之位,公主年纪尚浅,听不进话,请舅父一同相劝。”   “唉……”萧坻长叹一口气,“这孩子,确实倾心你许久,朕原先也有过撮合你俩之意,不过三年前她尚小,你又忽然跑来说有个心上人,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对你真的很是仰慕,居然主动提出给你做平妻。”   萧坻又看了陆明齐一眼,言语之间有些松动,似有试探之意。   “万万不可啊舅父。一个公主,嫁与世子当平妻,罔顾尊卑,自降身份,有损公主名声啊。何况舅父,我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与承安成亲,如今不过月余,我便弃誓言于不顾,再纳新人,这是何等不义之举?”   “我自认对淑兰毫无男女之情,哪怕她入府,我也绝对不会背叛承安。试问,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夫君,被视若无物,公主日后处境该有多苦?舅父,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下半辈子孤苦寂寥,不如现下便断了她的念想,成婚之事,切莫再提了。”   萧坻脸色暗了暗,被夫君视若无物的感受,他生母最是清楚,他也清楚。   萧坻挥了挥衣袖:“朕知晓了,你下去罢。只是淑兰自小是你母亲看着长大的,她对淑兰很是满意,一直想要淑兰做儿媳,你此番言语,瑥儿怕是又要动怒了。”   陆明齐离开太平殿不久,便有宫女来报,说越贵妃求见。   宋承安忙起身候着请安,却疑惑地发现,越贵妃是独自前来,陆明齐没跟着,可萧瑥也没有要找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何,但还是没有多问。   姑侄姊妹三人热络地寒暄了一会,越贵妃看向宋承安:“几日未见,承安气色好像好了一些?”   “啊,是吗?”宋承安不知如何应话,否认也不是,道谢也不是。   屋里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尴尬气氛,宋承安有点无措,知道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却也无法找补。   好在萧瑥很快直奔主题:“承安啊,你嫁入府里,也已足月,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母后与皇兄都很喜欢你。先前是我带着偏见,行事有点严厉,但想来你应该也不会怨恨。”   宋承安急忙行礼:“母亲哪的话,母亲用心教导,承安心里感激,从无怨言。”   萧瑥似乎很满意宋承安的回答,用亲昵的语气责怪道:“你瞧瞧你,还这么客套,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下,搞得我好像个刻薄婆母。”   萧瑥又叹了一口气:“我呀,生了齐儿后,身子便不大好,此后再无身孕。德儿与齐儿就是我的心头肉,我和全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希望他们早日成家、开枝散叶,我也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萧瑥慢悠悠地说着,宋承安每个字都听懂了,每个句子也都听懂了,却有些不理解萧瑥此为何意。   “你来到我们家,是个意外。现下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但齐儿不能一辈子不娶别人,他哥哥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一儿一女了,他年后便二十四了,还没有后代,你能忍心吗?”   宋承安好像有点明白了:“您的意思是……”   “婕妃的十四公主才德兼备,品性端淑,不失为良妻,且对齐儿仰慕已久。我是想,让她嫁进府里做平妻,你俩共同服侍齐儿,将来她所生之子,过继一个到你名下,你也算老有所依,可好?”   宋承安完全明白了,所以忽然消失的陆明齐应是去见萧淑兰了。萧瑥有意让陆明齐娶萧淑兰,怕他妒忌,特地留他下来做思想工作,且不私下说,故意当着太后与越贵妃的面,让他就算有别的心思也只能答应。   宋承安欣然点头:“我明白的,母亲,我与世子之间只是阴差阳错,殿下的生活不该被我搅乱,他肯定得娶妻生子,我不会有意见的。您安排的,我都会全力配合。”   “诶!”萧瑥笑得眼睛都眯了,“果然是个好孩子,不愧是宋老将军教出来的。”   越贵妃也跟着附和:“姐姐终于要如愿了,以后齐儿有两位贤内助照料,日子肯定更幸福美满,你也可以安心了。”   “哪里啊,要生几个娃娃我才能真的安心呢。”   “哈哈,姐姐真是心急,兰儿才刚满十六呢。”   太后倒是没什么表示,脸上也没什么笑意,轻轻放下茶盏:“瑥儿,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呀,该学会放手了。”   萧瑥有点娇嗔地问:“怎么?母后这是嫌我事多,难道帮他多打算一点不对吗?”   “你是被我宠坏了,还不如齐儿懂事。”太后不欲多说,看了眼宋承安,“行了,跟你们说这会话我也累了,等齐儿来了你们便回去吧,不必再行礼了。”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内殿,萧瑥也没把她说的话放心上。   没过多久,陆明齐回来了,萧瑥看向他身后,没找到想看的人,问:“你怎么就回来了?”   陆明齐心道,萧瑥果然是与萧淑兰串通好的,却连装傻都懒得。   陆明齐给萧瑥和越贵妃请了个安:“我去了趟舅父那,正事谈妥就先回来了。”   萧瑥听到他去了萧坻那,心里乐开了花:“已经跟皇兄谈好了?”   陆明齐淡定地在宋承安旁边坐下,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嗓子:“谈好了。圣上口谕,陆明齐与十四公主萧淑兰八字不合,实非良配,不宜再谈嫁娶之事。”   萧瑥笑容僵硬,脸色一下子变了,越贵妃也满脸吃惊,宋承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茶杯已经砸在了陆明齐脚边,他也被溅了几滴茶水。   萧瑥黑着脸:“孽障,回去。”   一回府,萧瑥就单独把陆明齐拎去堂屋:“跪下!陆明齐,我现在是完全管不动你了是吗?兰儿那么爱你,她甚至做小伏低的,只敢要一个平妻的位子,这还不够贤良吗?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明齐跪得笔直:“母亲,我成婚尚不足两月,你现在便要我再娶一个公主进来做平妻,你让承安的脸往哪放?让别人怎么看将军府?”   “你管他作甚?你二人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假婚姻,你要为了一个男人的脸面放弃这么好一段姻缘?”   “何为假婚姻?我二人婚书是真,拜堂是真,交杯是真,结发也是真。他是实实在在给您磕过头敬过茶改了口的,如何是假婚姻?长街迎娶,我俩大婚轰轰烈烈,母亲,您非要此时给我张罗婚事,是让谁难堪?我就算不顾及承安脸面,舅父这个媒人就不会难做吗?”   萧瑥语气放软:“就算现下不成,那大可先定亲,年后再大婚。承安自己也说了不介意,况且自古皇亲贵胄哪家不是三妻四妾,你娶个平妻,也无可非议呀!”   “是,但孩儿不愿。”   “荒谬,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轮得到你说愿不愿意!”   “横竖我已然与舅父说清楚了,我与淑兰之间只有兄妹之情,无男女之爱,圣意已下,断无悔改之说。我,绝不会娶淑兰。”   “混账东西!”萧瑥气极,一巴掌扇了上去,陆明齐却没有任何悔改之意。   “现下暂无外人知晓,便有转圜余地,我会再与皇兄商讨,此事由不得你。你就在这好好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萧瑥离开没多久,宋承安拎着个篮子进来,他蹲在旁边,看了看陆明齐的脸,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母亲那么生气,下手会很重。”   宋承安从篮子里拿出了几颗热鸡蛋,用薄巾包了起来。   陆明齐看了他一眼:“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公主要嫁与你做平妻?”宋承安头也不抬。   “母亲让你进来的?”   “是。”宋承安弄好了丝巾,“拿都拿来了,脸上有点红,敷一下吧,别等会肿了。”   陆明齐往后侧了侧身子:“如果你是来帮她劝我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母亲是这个意思,但你不开心,我不会给你添堵的。”宋承安老老实实地问答。   陆明齐这才把脸摆了回去,宋承安轻轻把热鸡蛋放在了他脸上发红的地方,烫得陆明齐一缩。   陆明齐斜着眼看一脸认真的宋承安:“你不在意我娶不娶?”   宋承安摇头:“娶与不娶没什么差别呀。”   陆明齐眯了眯眼:“是吗?”   宋承安顿了一瞬,继续轻轻移动着鸡蛋:“但我有想过,公主身份尊贵,理应是世子正妃,那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休了我。结果下一刻母亲便说了,她为了嫁你,自愿当平妻,所以有点失望。但是公主脾气好似不大好,我又想,也许可以等她嫁过来之后找个契机,假死逃出府里?”   宋承安一本正经地说,陆明齐没忍住笑了,只觉得阴郁的心情都消散了些:“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把我往火坑推。还想让公主替你背黑锅?把我丢下,自己跑,想得倒挺美。”   “但殿下不是说不娶嘛,想太多也是无用……母亲有说何时可以回去吗?”   陆明齐摇摇头:“我也没见她这么生气过,怕是暂时要一直跪着吧。堂屋风凉,你先回去吧,别误了晚膳。”   “好,我让小厨房炖了粥,待会我吃完晚膳偷偷给你送来。”   陆明齐勾起唇角:“这么贴心?”   宋承安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只点点头略带骄傲地说:“宁儿以前常被罚,父亲心狠,不关上一晚上不会放他出来的,我习惯了,总是要给他备点东西。天冷了带衣袍,饭点带吃的,天亮前再悄摸儿过来把东西收走,放心,我可有经验了!定不会被母亲发现。”   “好,真棒。”陆明齐失笑,心道宋承安真是块小木头。   “噢还有,膝盖跪太久可能会青,横竖里头没人看着,祖宗不会怪罪的,你有空就歇一会,听到外头有动静再跪回来,别太老实。”   陆明齐觉得好笑,他居然有被宋承安说别太老实的一天。   陆明齐认真地看了宋承安一会。   宋承安原本想走,见状也停下了动作,可等了半天,却并没有下文:“?”   “兮兮。”陆明齐开口唤他。   “嗯?”   “你想不想分府别住?”   “啊?”宋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分府单住,就你与我,搬出长公主府。”   宋承安眨了眨眼,想不通陆明齐为何突然说这个:“可是不合规矩呀,两位世子尚未定出袭爵人选,一般是不分家的,不是吗?”   陆明齐没有解释,只是继续抛出诱饵:“如果搬出去,你就不用每天向母亲请安,不用被束在内院,可以尽情练武,家里不会有那么多规矩,想出门就出门,不好吗?”   “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宋承安被陆明齐的话语蛊惑,脑子里居然一句反驳的都想不出来。   “承安,想不想分府别住?”   宋承安最终还是没忍住:“想的。但是真的可以吗?”   “我有法子,但需要你配合。”   “要怎么做?”   “装可怜,会吗?”   --------------------   下一话:陆影帝手把手导戏!新人演员片场假哭? 第15章 撞见   萧瑥的脾气来得急,去得也快,因为萧坻说陆明齐走后,他特地找人算了一下,没想到陆明齐与萧淑兰当真八字不合,若要强行结合,只怕会对陆明齐及双亲不利。   萧瑥自小受太后影响,对命相之事深信不疑,萧坻请那位算命先生为萧瑥解释了一通,从星宿讲到命缘,把萧瑥唬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惋惜,但此事也只能作罢,陆明齐也被从堂屋放了出来。   陆明齐为了哄萧瑥开心,主动示弱,为自己的态度道歉,母子俩和好如初。   不仅如此,陆明齐还三天两头寻一些小玩意儿给萧瑥,也会借口让萧瑥尝蟾楼新菜给她带点点心,变着法儿哄萧瑥开心。   转眼半月过去了。   “母亲,母亲。”陆明齐从屋外便扬声唤着。   萧瑥笑着应:“怎么了,一大早就冒冒失失的,不是去宫里请安?”   陆明齐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盒子:“孩儿今日赶了个巧,舅父得了好些宝贝,便也随手赏了我一点,我瞧这些簪子手串都好看得很,赶紧拿来孝敬您。”   “是吗?我看看。”萧坻对他们向来大方,萧瑥不疑有他,打开锦盒看了看,“是些好玩意,成色算上等……这是什么?”   “哦,这个忘了拿起来了。”陆明齐接过那个玉牌,“这个是给柠柠的,是不是很别致?当时我一眼就相中了,觉得小丫头肯定喜欢。”   柠柠是陆修德与徐英的小女儿,刚满两岁,虽然还不怎么会说话,但是机灵得很,很受全家喜爱。   “那鬼灵精,确实是很喜欢这种东西。”萧瑥笑眯眯地道,“最近终于开口叫阿祖了。”   “是吗?我倒是还没听她唤过小叔……对了!”陆明齐提议,“前两日下了大雪,刚刚我在路上,听侍女说梅苑的花开得正好,母亲也别整日窝在这房内,干脆我们一同去找柠柠,顺便赏赏梅?”   “好啊。”萧瑥欣然同意。   萧瑥的贴身侍女忙去取了大氅,陆明齐小心搀扶这萧瑥,母子俩在雪地里慢悠悠地朝梅苑走去。   刚进梅苑时,两人本想先顺着园子去西屋看看小丫头有没有醒着,却一眼瞄到正殿外头站着好几个丫鬟,其中一个一瞧见他们,立刻扭头往里屋去。   陆明齐与萧瑥相视,皆觉得有些古怪,便调转方向往正殿去了。   “见过长公主,见过小世子。”   几人下跪请安,萧瑥瞧见两个陌生的侍女,问:“怎么?英儿有客人?”   “是,夫人娘家哥哥嫂嫂来了。”侍女低着头回话。   “哦,这有什么的?”陆明齐笑,“干嘛紧张成这样,又不是外人。”   说着陆明齐抬脚就迈了进去,刚好碰上徐英着急忙慌往外赶:“母亲,雪天路滑,您怎么来了?”   萧瑥笑笑:“怎么不能来?齐儿这个当叔叔的想来看看侄女,又听说院里梅花开得好,我们就顺便走走看看。亲家大少爷和大少夫人,许久未见了。”   “见过长公主。”徐家夫妇俩行礼。   “好,好,长得越发标致了。我没打扰你们叙旧吧?”   “哪的话,我们也只是话些家常。”   “姑嫂之间联系紧密是好事,我呀,一直惋惜没有个女儿呢。”   几人说说笑笑往里走,这才发现屋子里头还有个宋承安。   “母亲,殿下。”宋承安低着头请安。   萧瑥有些意外,陆明齐也皱起了眉头:“我说怎么在房里没看见你,原来在大嫂这?”   “是,嫂嫂在教承安规矩。”   萧瑥看了陆明齐一眼,见陆明齐满脸不快,主动开口道:“你也起来吧。”   陆明齐故意露出虚假的笑意:“你也是不懂事,两位嫂嫂定有体己话要说,人家一家人相聚,你便该早点退下。大嫂教规矩归教规矩,可今天还有徐家大哥和嫂子在,你们遣散了丫头在屋里,要是有不懂事的出去乱说话可就不好了。”   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事先并无串通,所以宋承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真切地愣住了。   萧瑥本也有点不满,但陆明齐说得太直接了,她又怕在外人面前丢脸,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   徐英连忙解释:“二弟别误会,只是大哥一向对行军打仗有兴致,今日来访恰巧遇上承安在我这学规矩,便多聊了几句。”   陆明齐微笑:“嫂嫂也别紧张,明齐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想承安毕竟是男人,你们与普通妯娌不同,教规矩是好事,但还是要适当保持点距离。你说呢?承安。”   宋承安忽然被点名,抬头望了过来,他长相本就乖巧,此时瞪着有点发红的大眼睛,像是刚听懂陆明齐的话外之音,有些诧异,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地应道:“……殿下教训得是。”   萧瑥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站着说话了,刚巧,齐儿得了一些好玩意,你们也都拿点。”   因着前面的尴尬,徐英几人多少有点如坐针毡,没多说什么便挑好了簪子,徐家大嫂也得了一支。   陆明齐像是故意让宋承安难堪,众人选罢,没唤云苓,而是扬声道:“承安,把锦盒拿着,待会送回母亲那儿。”   “是。”宋承安忙起身上前去接,或许是站得急,口中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尾音被宋承安突兀地压住了,声音不大,但几人离得都近,再加上他有些虚浮的脚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陆明齐皱了皱眉,招呼也不打一声,兀自伸手扯了一把宋承安的裤管。   “别……”宋承安阻拦不及,青紫的膝盖和小腿上一道道红痕就显露了出来。   徐英与兄嫂三人对视,皆是惊讶又恐慌。   陆明齐哑然,有些讪讪地松开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萧瑥沉声问。   宋承安忙跪下磕头:“回母亲的话,是承安愚钝,祖训怎么也背不好,让大嫂费心了。”   宋承安跪得急,“扑通”一声很是响亮,萧瑥心脏都下意识抽了抽:“你先起来。”   宋承安不敢起身,身子有些发抖,萧瑥指了指陆明齐:“去,把承安扶起来。”   陆明齐用了点力把宋承安搀了起来,两滴水珠落在地上,陆明齐便明白宋承安为何始终低着头了。   原本陆明齐给的任务是,让宋承安红着眼眶,不停认错便是,可宋承安实在哭不出来,便在出门前往手上涂了薄荷油。   刚刚趁萧瑥没注意,宋承安快速地用指尖蹭了下眼角,却没想到因为惊慌,不慎戳到了眼睛,所以陆明齐问他话的时候,他眼眶已有点红了。   让人更没想到的是,薄荷油的后劲太大,宋承安不敢抬手擦,眼泪兜不住,一串串往外冒,他心里尴尬,也不管这出戏如何了,只一味低着头装王八。   这落在萧瑥眼里,就是宋承安十分隐忍,明明委屈得落泪了,却还不敢抬头让她瞧见。   陆明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必是母亲嘱咐大嫂教承安规矩的,这是应该的,嫂嫂端淑贤惠,持家有方。只是这大冬天的,是不是地上垫点东西再让他跪更好?虽说他是男子,但长期下去膝盖也要坏……”   萧瑥彻底黑了脸,只碍于徐家兄嫂在,没有发作:“承安,你先与齐儿回去吧,以后不必来了。徐英,你们先叙旧,修德回来后,一起来正屋一趟。”   陆明齐把宋承安半拥在怀里走出去了,离开梅苑没多久,宋承安扯了扯陆明齐的衣服:“殿下……”   陆明齐停下脚步:“怎么?”   宋承安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怎么办啊?眼泪……停不下来了。”   宋承安半靠在陆明齐怀里,仰着头看陆明齐,脸上满是惊恐,还带着两行清泪,陆明齐想笑,却又怕被人瞧见,只好低下头去埋在宋承安颈侧。   陆明齐脑袋压了下来,靠在宋承安颈侧闷笑,笑得身子都有些发颤,混乱的鼻息扫在宋承安脖子上,惹得他发痒,却又没法躲开。   宋承安着急,偏眼睛酸涩难受,声音里都带着厚重的鼻音:“你…不许笑了!”   “好好好。”陆明齐这才抬起头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云苓,快,去打一盆水来。”   “是。”云苓脸上也带着笑意,飞快应了一句。   云苓手脚利落,迅速端了一盆水回来,绞了条帕子递给了陆明齐。   “闭眼。”陆明齐接过帕子,轻轻给宋承安擦拭眼周,反复几次后,宋承安总算觉得眼睛舒服了些,至少不想流泪了。   陆明齐先送宋承安回了竹苑,而与此同时,府里都开始疯传:小世子妃遭大世子妃凌辱,在花园里哭得很可怜,小世子抱着哄了许久才好。   回到竹苑,陆明齐支走所有丫鬟小厮去门口守着,问宋承安:“如何?可有真的为难你?”   宋承安摇头:“还是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腿会疼吗?把彩墨洗了上点药?”   “不疼……”宋承安还是有点担忧,“殿下,我们这是欺骗,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欺骗?她要你跪下是不是真的?她打你是不是真的?我们不过是让这些事实能够直观显露出来。”   宋承安又被陆明齐说服了:“万一她们质疑怎么办?如果验伤,那一切不就暴露了?”   “验伤?”陆明齐笑,“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的,放心好了。只要我摆足了受害者的姿态去指责,他们不敢对你质疑什么的,父亲母亲也不会答应的。”   “噢……”宋承安放心下来,陆明齐说出来的,就一定能做到。   刚大哭了一场,宋承安眼眶还带着红,半天消散不掉。   陆明齐新奇地揉了揉他的眼角,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宋承安只眨了眨眼,没有躲开他的手,“怎么了吗?”   陆明齐勾勾嘴角,吐出三个字:“真可怜。”   “?” 第16章 分府   陆明齐回到正屋的时候,陆盛华也在,想来萧瑥已经将所见与他讲了,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父亲,母亲。”陆明齐行礼。   “承安如何了?”虽然萧瑥也已经听到了侍女禀报,但还是关心了一下。   “哭了许久,现下是平静下来了,我让侍女伺候他吃了点午膳,先去睡下了。”   “他是受委屈了,我会教训教训徐英,这次是她这个当大嫂的僭越了。”   陆明齐忿忿地开口:“母亲,承安的性子您不是没见过,若只是挨几下竹条,怎会哭成那样?”   萧瑥想了想宋承安哭得眼睛通红还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模样,疑惑:“我也想问,还发生了什么?”   “承安说,一开始,大嫂也只是普通的教他规矩,让他抄背祖训,直到前不久,徐家那大少夫人来,不知道为何,忽然撺掇大嫂下狠手。先是动不动训斥,后来罚他下跪,许是也发现他不会告状,现在竟一言不合就上竹条打他。”   萧瑥:“还有这种事?岂有此理!”   “承安说有好几次了,祖训背错一个字,便罚跪上一炷香,若是动弹了,便要挨打。承安念着是母亲当初要大嫂教规矩的,便忍气吞声不敢说,可今日!”陆明齐捏着拳头气愤,“今日徐家那两口子来,居然让承安给徐家老大捏腿!承安不愿意,所以今日才打得那样狠……”   “成何体统!”陆盛华也怒了,“怎的如此不知礼义廉耻?!”   陆明齐垂眸:“也是我不好,刚刚竟还误会他们,说了那样的混账话,承安本就羞愤,还被自己丈夫当众误会,自是委屈得不行。”   萧瑥立刻回道:“今日你确实沉不住气,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那样说话。”   “是孩儿考虑不周。”   陆修德终于带着徐英姗姗来迟,想来也已知晓了前因后果,一进来就朝着陆盛华与萧瑥行了个大礼。   刚要站起来,萧瑥一拍桌子:“谁允许你站着了?”   徐英脸色一变,慌忙跪了回去:“母亲,儿媳知错了……”   “好大的威风啊,长公主府还没易主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当家主母了?敢对妯娌如此吆五喝六的,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徐英连连磕头,陆修德也拱手解释:“母亲,英儿也是为弟媳好,这严师出高徒,不过打了几下竹条,也没下多大手,何来大逆不道之说?”   萧瑥冷哼了一声:“教规矩是为你弟媳好,那膝盖青紫、满腿伤痕、让他伺候外男,也是为你弟媳好?”   陆修德瞪大眼睛:“这是何意?”   徐英哭天喊地地否认:“冤枉啊母亲,您就是借妾身八百个胆子,妾身也不敢行此出格举措啊,兄长、兄长的正房嫂嫂还在呢,何敢对二弟正妃无礼啊!”   “你当然不敢也不能承认,你们遣散丫鬟,屋里就你们四个,三个对他一个,黑的也能说成白的。”陆明齐气势汹汹,“我且问你,你家大哥纳了男妾,宠爱有加,引夫妇矛盾,是否为真?”   徐英愣了一秒,不敢回答。   “我再问你,你家大嫂借你之手,教训承安,只因他是男妻,将自己所受之气转嫁给他,是否为真?”   “你、你胡说……”徐英底气有些不足。   “我再问你,你罚他下跪,竹条鞭打,是否为真?”   “这,这……只是……”   陆明齐不耐地打断她:“今日你家大哥大嫂来,你大嫂是杀鸡儆猴,想警告你大哥,不应宠妾灭妻,让一个男人凌驾在她头上,甚至为了表明男妻的下贱,要他伺候你大哥,还威胁承安不准向外透露,是否为真?”   “不,不。”徐英惊恐地摇头,“你血口喷人,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陆明齐:“你想得美,徐英,当面对质便是对他的二次伤害,我不会让他再见你。”   陆修德护住徐英:“二弟,适可而止,英儿是你嫂子,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宋承安一个男人,又能受什么委屈?”   陆明齐还未说话,陆盛华打断:“混账东西,你说的是什么话?”   陆明齐上前一步,沉着脸问:“敢问大哥,若今日是宋府几位少将军来访,承安屏退左右,独留你妻徐英一人于房内,逼她为几位少将军捏肩捶腿,不做便要一直跪着,你作何感想?”   陆修德噎住,黑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徐英痛哭流涕:“父亲,母亲,承安也是世子妃,儿媳万万不敢啊!”   “是吗?”陆明齐冷笑,“我看你们敢得很,世子妃有什么的?你家嫂嫂可是说了,将来是你相公袭爵,我与承安只能依附于你夫妇二人底下讨生活,怎么对他不过是随你喜欢。”   萧瑥气得将桌上东西一扫落地:“徐英,你好大的胆子啊!爵位归属也是你配盘算的?”   陆修德见萧瑥动怒,吓得连连磕头:“母亲息怒。”   徐英跪爬上前,也不管碎瓷片扎入体内鲜血直流,只拉着萧瑥裙角求情:“母亲,英儿真的不敢说这种话,母亲明鉴啊!是他,是他们夫妇想陷害于我啊母亲!”   陆明齐义正言辞:“母亲!以上所有都是承安亲耳所闻,孩儿知道徐英不可能承认,但孩儿信承安,他不会无故说谎。”   萧瑥心里也默默衡量过,一头是向来贤德温顺的大儿媳,一边是乖巧隐忍的小儿媳。她也想信徐英,可宋承安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是她亲眼所见,徐英对此也不敢反驳,再加上宋承安止不住的眼泪、无故被屏退的丫鬟……种种迹象让萧瑥心里的这杆秤朝宋承安倾斜过去。   而陆明齐的最后这段话,更是压垮萧瑥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生平最记恨的就是算计权位之人,当初设计陷害萧坻的人是,试图与她母后抢占太后之位的人是,如今这个惦记长公主府爵位的人更是可憎。   虽然,萧瑥确实偏疼陆修德,陆明齐娶的又是男妻,爵位归属已是板上钉钉,可徐英借此肆意侮辱宋承安,便是触到了萧瑥的底线。   “父亲,母亲,承安腿上的伤,新痕叠着旧痕,密密麻麻,膝盖上什么颜色都有,青的黄的紫的,想必承受已久。”陆明齐满身怒火,“而大哥竟还这幅无所谓的样子,让人难以想象他二人是否真的会知道悔改。”   “承安这次受苦了,我会让你大哥大嫂去给他赔礼道歉。”萧瑥安抚着,“徐英,欺压妯娌,做出如此腌臜事,罚月钱一年,禁足三月,无令不可出,今后非必要,娘家人就不必见了。”   徐英宛若天塌了一般,愣在原地,片刻后又哭眼抹泪地扑进陆修德怀中:“官人,英儿真的不敢,您是知道我的,我怎会容许兄嫂做出如此荒谬之事啊!是他们,他们想加害于我啊!”   陆修德本就耳根子软,听罢也辩驳了几句:“母亲,孩儿也觉得此事有蹊跷,英儿就算再得意忘形,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愚蠢之举,倒是弟妹一介武将,不过跪了个把时辰,英儿也没下重手,何至于伤得那样重?母亲,孩儿恳请母亲严查!”   “大哥的意思,是承安编造谎言诬陷你们?”陆明齐冷哼一声,“那是他求大嫂罚他下跪的,求大嫂鞭打他的?我要是把他带来当众给你们检查伤势,是不是还要污他是为了陷害你夫妇而自虐的?大哥好不讲理!”   “横竖现在就是他一面之词,我只是提出合理猜测,二弟这般着急,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大哥又何尝不是只相信徐英的一面之词?你现在是要一个受害者再来你们面前一一说明白,把身上的心里的伤口都扒开再给你们看一眼才肯罢休?恕我无法配合。大哥心疼大嫂,我的正妃却要三番五次受欺,在大哥心里,我就是此等没用之人?”   “好了。都别吵了!冷静点,齐儿,你大哥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呵,那母亲觉得此事如何解决?”   “德儿所说也不无道理……此事毕竟没有人证,双方各执一词,承安又没法出来对质,难以判定,不如就各退一步……”   陆明齐:“母亲,您还要我如何退?大嫂如此对承安,日后您还要我们夫妇二人笑脸相迎?低头不见抬头见,每日是否还得规规矩矩行礼唤一句大哥大嫂?这府里是一点公道不讲了?”   “这……”   “罢了,大嫂说得倒也没错,横竖将来大哥是爵爷,她是诰命夫人,我与承安要在这府里有个容身之所已是万幸,还要什么尊严,是这意思吧?”   “明齐,慎言。”陆盛华试图阻止。   陆明齐不予理睬:“反正母亲从来也更偏疼大哥,承安又是个男子,要母亲一句公道只怕是难上加难,既然如此,不如趁早分府。”   萧瑥与陆盛华满脸错愕,片刻之后,萧瑥竟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长公主府鸡飞狗跳了数日,陆明齐油盐不进,萧瑥软话也说了,骂也骂了,他就是执意要分府。   萧瑥想过从事情根源——宋承安入手,可宋承安在陆明齐授意下装病闭门不出,她也没有法子。   陆修德脾气差,陆明齐稍微冷言冷语一拱火,便引得他大发雷霆,互呛了两句,居然还动起了手。   陆明齐故意让他打了一拳,事情便又闹到了萧坻那儿。   陆明齐坚称陆修德夫妇侮辱了宋承安,他不能允许心爱之人与施害者共住一府,日后还得伏低做小。   萧坻明白陆修德理亏,可又觉得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想着何至于闹到分府。   陆明齐却理直气壮地回答:“如何不是大事?陆修德理亏尚能对我动手,伤了承安却无分毫歉意,此事若是各位长辈执意调和,陆修德夫妇便与恶霸有何区别?我不敢想象将来承安要如何面对他们。舅父,也许在外人看来,承安是男人,是武将,可在我这也只是我想保护之人。”   萧坻苦恼,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最后,却是皇太后一道懿旨挽救了僵局。   太后说未袭爵便分府之事并非没有先例,不算违背祖制,还将一处私人宅子赠与了陆明齐。   至此,萧坻与萧瑥再无话可说,分府之事也便算定了下来。   从拿到旨意开始,陆明齐将它反复看了好几遍,再抬头时,发现宋承安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明齐收好圣旨,“笑什么呢?”   “在笑殿下,明明是自己想分府,却还要找一堆理由劝我起这个念头配合你。”   陆明齐没想到宋承安居然这么敏锐,直了直腰杆,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确实是我自己想分府,利用了你,抱歉。”   “不用道歉呀。因为我也想分府,我们是为了共同一个目标,你没有利用我。我们是……”宋承安想了想,“互帮互助。”   陆明齐这才又有了笑意:“你不问我为什么?”   宋承安摇摇头:“你要是想说,自然会说。”   陆明齐微微弯了弯眼,却不是开心的弧度,反而带着点苦涩,宋承安没见过他这种神情,像是有点脆弱却又强撑着。   “谢谢。”陆明齐重复了一遍,“谢谢。”   --------------------   世子小课堂之对症下药   在萧瑥面前先是故意污蔑承安,以证明俩人不是一伙的,再揪住陆修德的态度不放,告诉萧瑥:我不是为了宋承安这个人,我是为了世子妃的脸面,同为世子,凭什么他老婆比我老婆高贵?我不要面子的?   在萧坻面前则是痛心疾首:我那么爱我老婆,他打我就算了,他居然敢对我老婆动手!我的亲亲老婆怎么能受委屈!我不能忍!走妻奴的路,让舅父劝无可劝。   你学会了吗? 第17章 出门   新府是荒废了几年的一座府邸,此时尚不能居住,陆明齐请了人重新修缮。在迁居之前,为防横生枝节,陆明齐早早将东西收拾好了,不必要的都没带上,贵重的搬去了蟾楼,就连侍女小厮也都挑选完毕了。   宋承安被他领去蟾楼住着,这几日都没再回长公主府,在陆明齐的鼓励下,还天天乔装成小厮模样,跟宋承宁去私人武场,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许多。   长公主府里的氛围低沉了一阵,萧瑥终日沉闷,脾气也更加喜怒无常。   陆明齐倒是日日准时去请安,萧瑥一律不见,他也不强求,每日只隔着门扬声问早,便转身离去。   街上年节气氛日渐浓烈,晨起陆明齐还在蟾楼忙活,巳时刚过便被萧坻宣召入宫。   再回来时,陆明齐敲响了宋承安的厢房。   “请进。”   陆明齐推门进去,宋承安正在看书,有些疑惑,此时离午膳尚有一段时间,陆明齐一般不会来找他:“殿下,怎么了?”   陆明齐把刚刚入宫的经历说了下:“多年前先皇往云芦寺送了一尊金观音,由方丈每日祝祷为皇室祈福,前些日子方丈坐化,云芦寺新住持写信来报,舅父命你我前往,将观音像取回。”   “现在吗?”宋承安算了算,从京城到云芦,骑马可能得有八、九天行程。   “舅父应该是怕今年这个年节不好过,找了个借口把我支出去。过两日便出发,就得年后才能返回,你是要与我一同前往,还是回将军府去过这个年?”   宋承安固然是想回家过年的,可分府这件事本就很多人疑惑,他们对外一律粉饰太平了,宋承安对着家里都不细说。他若是年节时不在长公主府待着,却回家,明眼人应该都能明白端倪。   “皇上都吩咐了,我同殿下一起去吧。”   二人是骑马出的城,冬青与云苓驾着马车载着行李在后头跟着,以备累了可以休息。   没走多久,宋承安悄悄小声问:“跟着我们的是皇上的人还是殿下的人?”   陆明齐一愣,笑:“我已经让他们别跟太紧了,还是被你发现了?”   宋承安点点头:“我习惯了,军队常常会有秘密会商,需严加防备,我便对这种动静敏感些。”   “是我的人,暗中保护我们。”   “哦。”宋承安松了松缰绳,不再说话。   “你不问他们是谁吗?”   “殿下不想说我就不问。”   “可以说。”陆明齐随意地问道,“‘飞蛇’,你有听说过吗?”   宋承安想了想:“是那个情报组织?”   “对。我与他们有些合作,这趟下江南,也是要替人送条消息。”   陆明齐要去的地方与云芦并不算完全同路,又恐被人跟上,两日后,他们便在一家客栈分开了。   陆明齐清晨便与宋承安换了两匹马走了小路,冬青则驾着马车与云苓继续行官道,约好了十二日后在云芦山脚汇合。   山路虽然近些,但也崎岖难走,若非宋承安是武将出生,只怕要受不住这种颠簸。   午后,他们在两座山的交界看到了一座脚店,便停下来喝了碗茶,买了些干粮。   那店家看他们举止谈吐,像富贵人家的少爷,好心提醒:“二位客官可是要往南边去?太阳快落山了,今日之内怕是无法翻越,往西走两里路是我们村子,要不去歇一晚,明天一早再启程?”   陆明齐笑了笑:“多谢大哥了,没事,我们赶路,晚上宿在山上即可。”   “行吧,这天寒地冻的,入夜了不比现在,到时候后悔可别怪我没提醒二位。来,您的烧饼!”   店家说得没错,山路还没望到边,太阳已经落了一半,风也凌冽了许多。   两人趁着天还没全黑,找了块合适的地方,随意清了清杂草,把马拴好,开始寻找干柴。   好在天干物燥,又是深冬,没一会,两人就拾了两大堆干柴,撑到天亮应该不成问题。   两人架起一个火堆,拿出中午买的烧饼凑近了烤。   宋承安忽然想到:“跟着我们的那两人怎么办?”   陆明齐:“放心,他们习惯了,尤其进山里,他们就跟回家了一样,不用管他们。”   “哦……”宋承安这才安心地专注于烤手里的烧饼,“可惜要赶路,要不然往林子深处走走,应该能寻到兔子什么的。”   陆明齐:“这儿离水源还有一段距离呢,我们的水没有那么富余,打了也没用,不好处理。”   宋承安干巴巴地应了一句,看起来有点失望。   陆明齐瞟了他一眼,又说:“年后围场初开,舅父有意让皇子们比试,春狩应该挺热闹的,等他们结束,会有好一阵儿没人去,到时候我带你去玩。”   “真的?!”宋承安眼睛亮了亮,皇家的围场他可没去过。   “真的,你一定很喜欢。”   宋承安笑脸盈盈:“谢谢世子殿下。”   二人就着水吃完了烧饼,天冷,又怕林子里有豺狼蛇虫,柴火不能灭,必须有人醒着。   陆明齐要宋承安先睡,宋承安也不客气,抱着剑靠着树干合上了眼睛。   宋承安在军营轮值习惯了,已经养成了不论什么时候,需要睡就能入睡的本领,没多久呼吸声就变得均匀绵长。   陆明齐看着他怀里那黑黑的黑娄石剑鞘,觉得这丑玩意儿跟宋承安真是不搭。陆明齐低头挑着柴火,不再看他。   黑夜漫漫,陆明齐伴着柴火“噼啪”的细微声响,望着天上发呆,今儿是十六,圆月明亮,洁白的光辉透过光秃秃的树干洒下,又被柴火的橙红给掩盖了过去。   “殿下。”宋承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殿下休息吧,下半夜我来守着。”   陆明齐点点头,他靠着树干,在这四面漏风的林子里,心里却难得的安心,像是一块悬而未决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居然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明齐再次醒来,是被宋承安唤醒的,天微微亮,身上带了一点露水,有些潮,宋承安已经把烧饼热过了。   陆明齐漱了漱口,快速吃完了烧饼,他们重新骑马上路。   第十日,两人准时抵达了罗宁州城。   陆明齐一进城门,就近找了家店铺问:“环翠阁怎么走?”   听着这个名字,宋承安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那店铺掌柜的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风尘仆仆、进门不打尖不住店,直奔青楼妓院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随手一指:“沿着城中街走到春风客栈,再往前两条街,往西边拐,走到头再右转,最大的那栋便是了。”   “谢了。”陆明齐回头,朝呆滞的宋承安说了声,“跟着我。”   陆明齐径直去了一家当铺,隔着围栏问道:“掌柜的,北边来的玉,收吗?”   那朝奉听了奇怪:“玉哪里分南边北边……”   话还没说完呢,掌柜的一拍他脑袋,挤过来:“什么都收,好玉好价格,普通玉普通价格,公子要当什么样的玉?”   “是一块睡莲图案的团玉,旧时织造属的宝贝,您看看大概能出什么价?”   “这没有实物我没法给公子开价啊。”   陆明齐摆摆手:“那我改日再来吧。”   陆明齐转身离去,宋承安听到身后那小朝奉还在小声问:“织造属怎么有团玉宝贝?”   掌柜的不回答他,只嘱咐:“好好看店,没有把握的物件去问你师兄,我出去一趟。”   宋承安就这么被带到了环翠阁门口,果不其然,是青楼。   大白天的,门口便有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在招徕顾客,宋承安看着都替她们冷。   陆明齐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老鸨见他二人虽身上衣服不算华丽,却气质非凡,判定应是来了个大客户,谄媚地凑上前:“二位公子是生面孔呀,第一次到我们这吧。”   陆明齐笑笑不回答:“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都领出来看看。”   “诶,您呀~这边请!”   老鸨把两人领到了大厅坐下,此时客人不多,便让姑娘们挨个上台去舞一段。   宋承安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直勾勾的眼神与不掩饰的动作,有点局促不安。   陆明齐偷笑,附到他耳边问:“宋小将军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宋承安抬眼反问:“公子很有经验?”   陆明齐噎了一下:“算是吧……放轻松点,你这样就像个活的冤大头。”   说话间,有人坐到了陆明齐身边,抓了一把花生:“这位公子第一次见呀,不是本地人吧?”   陆明齐在来人腰间的香囊上扫了一眼,回答道:“不是,做生意经过,进来看看。”   “噢,环翠阁可是我们罗宁州最好的青楼,不可错过呀。”   “是吗?”陆明齐耸耸肩,“我看到目前都很一般呢。”   “哈哈哈,公子眼光很挑呢。”那人把桌上的一盘糕点换到了陆明齐面前:“这是我们罗宁特产,二位公子试试?”   陆明齐伸手去接,宋承安眼见二人仗着手遮挡,交换了两只信鸽用竹筒。   那人收了竹筒,又坐了一会,随意点了个姑娘上楼了,陆明齐则等到一众姑娘都转了一圈,满脸嫌弃地把老鸨叫来:“这就是你说的绝世佳人?”   老鸨堆笑着解释:“哎呀,公子一看眼光就很高,不巧,花魁今日去员外府上了,中间这几个都是人气最高的,要不您先将就一下?”   陆明齐摇摇头揽着宋承安:“我可是要给我弟弟开荤的,这种水平可不行。”   老鸨扭过头来看宋承安,宋承安“唰”一下红了脸。   “这小公子长得是真俊,但挑姑娘也不能只看长相,还得看,会不会伺候人呀~”   陆明齐却不甚赞同:“不行不行,下次你们花魁在的时候,再说吧,这几个,实在磕碜。”   说罢,陆明齐唉声叹气地搂着熟透了的宋承安出了大门。   --------------------   老鸨表面上:这位小公子长得真俊,确实没姑娘相配。   老鸨心里想:这位小公子长得真俊,你不是想给他开荤,是想给他开苞吧? 第18章 雪夜   确认完竹筒里的字条后,陆明齐将它交给了其中一位一直跟随的暗卫,而后带着宋承安重回了官道。   紧赶慢赶,两人总算在约定之日到达云芦城外,与冬青云苓汇合。   云芦寺香火旺盛,临近年节,祈福之人只多不少,十几间大殿均人潮涌动。   陆明齐在正殿找到了住持,向他说明了来意,住持确认了信件,示意陆明齐与他前去内殿。   陆明齐很快取了东西出来,宋承安还站在殿里发呆,陆明齐走近,将那木盒子交给了冬青,他则走到宋承安面前:“怎么?在祈愿吗?”   宋承安这才回过神来。   “要不要去请柱香?”   宋承安看了看香炉那儿的人山人海,摇摇头:“不必了,心诚则灵。”   陆明齐好奇:“许了什么?”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宋承安回答。   “……”陆明齐没绷住轻笑出声。   宋承安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陆明齐在笑什么。   陆明齐摸了摸宋承安后脑:“宋小将军眼里只有家国大义,有你是百姓的福气。”   宋承安下意识抬手挠了挠脑袋,像是有点高兴。   陆明齐刚想抬腿与他一起离开,无意间望见宋承安面前的金像。   “你……对着这位祈祷的?”   宋承安解释:“这儿人少点。”   陆明齐哭笑不得:“这是鱼篮观音,护佑夫妇婚姻美满,白头偕老的。”   “啊。”宋承安张了张嘴,可能自己也觉得好笑,眉眼弯弯地回答,“那也没什么不好,就当让观音娘娘听点新鲜的。”   陆明齐听了,也跟着露出笑意:“好。”   出了大殿,陆明齐却没往寺外走,而是挨个房间看着,似乎在找什么。   终于,他在其中一个没人的偏殿停了下来,朝宋承安招了招手。   宋承安跟过去,被陆明齐拉到了其中一个佛像前,他勉强辨认出,眼前这尊,一手持莲,坐于岩上的应该也是一位观音。   宋承安虚心请教:“这位又是?”   “威德观音。”陆明齐从旁边拿了两炷香,点燃了递了一半给宋承安。   宋承安与他一起拜了拜,直到离了殿,才问:“殿下求的什么?”   “沙场将士,攻坚克难,凯旋而归。”   下了山,陆明齐就近找了一家官驿,准备给萧坻寄信汇报一下进程。   驿站里头炭火烧得热,门窗又都封着,宋承安嫌热,便跟陆明齐说了声,掀开帘子去外头等着了。   临近除日,家家户户都在忙活着过节的东西,少有出来走动的,整条巷子安安静静,只有几个小娃娃在不远处踢着球。   宋承安在门口站定,百无聊赖地看着天。   那颗球忽然被踢偏了,骨碌碌朝驿站方向滚了过来,刚巧停在了宋承安脚边不动了。   一个小丫头本想来捡,跑了几步,望见了高大的宋承安,又怯怯地停在了巷子中间不敢靠近。   小球是藤条编制,做得十分精细,用颜料涂成了粉色,还拴着好几颗小铃铛,一看就是家中长辈疼爱,用心制作的。   宋承安朝她笑了笑,蹲下身,把它捡起来轻轻一抛,小球带着“叮铃铃”的声响一路滚回到了小丫头身边。   女孩瞪着大眼睛看宋承安,捡起球鞠了个躬,转身飞快地逃离了。   宋承安目送小女孩跑到了她的玩伴们身边,几个娃娃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一起跑了回来。   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怕人的小男孩开口:“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捡个纸鸢?就挂在那边的树上,我们拿不到。”   宋承安抬头望过去,果然在巷尾目之所及的地方,有一棵歪脖子大树,从一户人家院里伸出来半截,光秃秃的树干上挂着一只纸鸢。   因为离得近,宋承安便答应了,回头嘱咐道:“云苓,你先在此候着,我过去一趟,殿下若是出来了,让他等我片刻。”   云苓福身:“是,公子。”   宋承安在孩子们的簇拥下,来到了那棵树下,那小男孩指着旁边一辆推车:“大哥哥可以踩这辆车,爬到墙头上,就能拿到了。这个院子很久没人住了,所以没关系的。”   宋承安笑了笑:“你们躲开点。”   小孩们乖乖地让开了,宋承安纵身一跃,一手攀着树干往上头一翻,稳稳地站在枝头,他小心地将那只“苍鹰”从树杈上解救了下来,还好,油纸并没有被树枝划破,这个纸鸢应该还能用。   宋承安拿着纸鸢从树上落下,小孩们已经都呆在原地了,直到他把纸鸢递到了小男孩面前,他们才齐刷刷地“哇”了一声。   小男孩接过纸鸢,崇拜地看着宋承安:“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宋承安被逗乐了:“我不是。”   “大哥哥好厉害啊!我也想飞!”   “大哥哥好威风!是大侠!”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围着宋承安,有的要他教自己怎么飞,有的问他能不能帮忙把自己家走丢的猫找回来,好不热闹。   “你们做什么呢?”   宋承安和小娃娃们一起回头,说话的是一个年迈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根竹竿。   拿纸鸢的小男孩飞奔过去:“祖母!纸鸢拿下来了!是那个大哥哥帮我拿下来的,他都不用垫脚的,也不用竹竿,一下子就飞上去了!嗖一下就拿下来了!”   宋承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您好。”   小娃娃们挨个甜甜地叫着“婆婆好”,然后又兴高采烈地去一旁玩了。   老妇人把竹竿放在一旁:“见谅啊,孩子不懂事,多谢了。”   宋承安连连摆手:“不妨事,举手之劳。”   老妇人看着自家孙儿欢笑的脸庞,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这家伙就是性子急,我都说去帮他拿竹竿了,让他先跟丫头们玩球,非得要你立刻给他拿下来。”   宋承安笑了笑。   “后生仔,不是云芦人吧?”   宋承安摇头:“不是的,只是有事路过。”   “快过年了,还不回家吗?”   “今年回不了。”   老妇人看了看不远处的驿站,了然:“是替主人家出来做活计吗?”   宋承安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说法也没错,便点了点头。   “唉,你们这些后生仔。”老妇人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银钱有时候未必这么重要,我家儿子也是,说要多赚钱贴补家用,离了云芦,去州府寻了个差当。可钱哪是这么好赚的?日忙、夜也忙……已经三年没回来过年了,我这孙儿都快不认识他了。”   宋承安不知如何宽慰:“他,应该是希望多挣点,让您和他妻儿都过上好日子吧。”   妇人摇摇头:“钱是赚到了,可我又能花几年呢?老了,不希望过得多富贵,只想着儿孙陪在身边,便知足了。”   “也许,您可以与他说说您的苦恼?他或许并不知道您的想法,若是您开口了,他说不定就愿意回来呢?”   “是吗……”妇人陷入沉思,重新展露笑颜,“一大把年纪了,倒没年轻人活得通透。”   宋承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妇人又问:“你们在这儿待几天?”   宋承安道:“不确定呢,兴许明儿就出发。”   “今儿都廿八了,我们这除夜有庙会,热闹得很,要不跟你主人家说一声,不忙的话多住几天。”   “庙会吗……好的,我会转达的。”   “什么庙会?”   陆明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插了一嘴。   “啊,公子,你好了?”宋承安连忙解释,“这位婶婶说,除夜镇上有庙会,很热闹,让我们有空多住几日。”   “庙会啊。”陆明齐欣然接受,“可以啊,难得出来,去玩一趟。”   老妇人问:“这位公子哥是……”   宋承安这次回答得很快,笑着介绍:“我东家。”   “噢。”   陆明齐:“?”   刚入夜,外头便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下了半个时辰不见停。   宋承安靠在窗旁看了好一会,听到了敲门声。   宋承安打开房间门,外头站着的,是陆明齐。   陆明齐拎着俩酒瓶子,朝宋承安晃了晃:“要不要上屋顶看会雪?”   两人从窗台翻到了屋顶上,因为怕惊动客栈里其他住客,也只敢停留在自己房间上头。   漫天的雪花飘落,屋顶、树枝、街道都覆上了一层洁白的新雪,万家灯火照得这一切朦胧又梦幻,像一片仙境,里面的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只有他俩是旁观的局外人。   陆明齐带的酒是温过的,入口爽畅,并不浓烈烧喉,只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在冬日的雪夜里,让人身心放松。   陆明齐望了宋承安一眼,不放心:“不能喝的话不要喝太多。”   宋承安不服,语气都变了调:“殿下少瞧不起人,这种米酒,我喝上一坛子都醉不了。”   “这么厉害呀。”   宋承安哼哼一声,像是在说别小瞧了他。   陆明齐笑出声,宋承安总在奇怪的地方有着莫名的执着,该在意的事情无所谓,在有些小事上,反倒计较得很,比如酒量,比如武艺,比如被人说白。   陆明齐暗暗给出评价: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抱歉,今年害你也回不了家了。”   “没关系的。”宋承安仰头又喝了一口酒,“也不是第一次不在家中过年,往年我也常在军营过。”   “军营派你值夜?”陆明齐惊奇。   宋承安摇头:“我替别人值,他们有父母妻儿,合该回去团圆……母亲走后,我本也就无法一家团聚,无所谓。”   陆明齐有些诧异,他陪宋承安回门时,见了宋家氛围,还以为宋承安与姨娘关系不错,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   陆明齐不再深究,只是伸出手将酒瓶子与宋承安手里的碰了碰:“我倒是第一次离家过年。”   宋承安扭头看他:“那殿下想他们吗?”   “想他们?”陆明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撑着头看着夜空,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没有啊,我此刻很开心。”   宋承安看了看陆明齐,也转过头,专心看着面前的景色,小小声补充:“我也,很开心。” 第19章 庙会   因为知道了庙会,陆明齐居然真的不急着走,带着几人在云芦多住了两天。   除夜,街上挂满了大红灯笼,长街上拉起各色的布带,家家门口贴春联、贴年画、放爆竹,好不喜庆。   他们不知庙会有何节目,待到街上热闹起来,便出了客栈闲逛,陆明齐大手一挥给了云苓冬青一些碎银,打发他们自己去玩。   街边摆了很多小摊,有五彩的糖果糕点,有小孩的布鞋虎头帽,还有玉佩挂坠拨浪鼓等小玩意儿。   宋承安一路走一路逛,给家里的幺弟妹买了对小香囊,又买了几条剑穗。   远远的,他们忽然看到路中央垒起了一座板凳山,伴随着不小的锣鼓声。   二人好奇,凑过去,刚好一道亮丽的红色闪过,原来是舞狮!   板凳山上的两只醒狮脑袋又大又圆,眨巴眨巴眼睛,歪歪脑袋,可爱又生动,宋承安瞧着,没忍住更凑近了些。   地上放着的板凳不是固定的,醒狮一做动作,板凳就会随着晃动,看得人心惊,可狮头狮尾配合完美,一起一落,每一个步伐都精准到位。   两只狮子在板凳山上跳过来、跃过去,引起了一阵阵鼓掌叫好,他们时而下来围着人群转两圈,时而又快步奔上板凳,做一些逗趣的动作。   其中一只转过头来,正巧对着宋承安的方向,张嘴吐出一束火花。   宋承安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踩到了陆明齐脚尖,陆明齐赶紧揽住失了平衡的宋承安,两人相视,一起笑了出来。   宋承安乐着在锣鼓声中朝陆明齐喊:“好酷啊!”   陆明齐听清了,回了句:“是呀!”   鼓点愈发密集,两头醒狮分别跃上高处,各自放下一条长卷轴。   【春满乾坤迎瑞鹤】【花开锦绣照青松】   周围叫好声一片,连宋承安也被感染,学着他们的样子,欢呼呐喊。   看罢舞狮,两人继续往前头走去,发现两侧的摊子逐渐变成了食物。   陆明齐问宋承安:“吃糖葫芦吗?”   “好呀~”   陆明齐掏出铜板,拿了一串糖葫芦,回头就发现宋承安在专注地看着一旁的糖画摊子。   陆明齐将糖葫芦递给他:“没见过吗?”   宋承安接过来:“有的,但是没买过。”   陆明齐惊讶:“不是说你兄姐也带你逛集市?一次都没买过?爹爹娘亲呢?”   宋承安伸出舌尖舔了一口糖葫芦的糖衣,认真回答:“父亲比较严厉,没带我们出去玩过,我记事起,娘亲已经怀了宁儿,生下他后,宁儿又离不开人,也没机会带我出去。兄姐虽然带我玩,可他们对这种玩意儿没兴趣,也没空等这么久……”   宋承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有时候就是因为看师傅画糖画看入了迷,才会连他们走了都没发现。”   宋承安虽然是笑着说这些的,陆明齐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走,我给你买。”   糖画摊子围了很多人,他们也不急,就站在外围慢慢地等。   陆明齐仗着人高,在最外圈也能清晰看到糖画师傅的动作,旁边有一张纸,是糖画师傅给的示例。陆明齐选了一会,回过头笑着问宋承安:“想要什么?要不给你画只羊吧,小羊羔?”   宋承安属羊,丝毫没有觉得陆明齐叫他“小羊羔”有什么不对,含着糖葫芦点点头。   陆明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一会:“你这样舔,这串糖葫芦吃到天亮也吃不干净。”   “啊。”宋承安闻言呆呆地放开,“噢”了一声后,听话地一口咬了下去。   薄脆的糖衣应声裂开,甜蜜的糖渣与酸涩的山楂一同入了口,酸甜混杂,迸发出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味。   陆明齐瞧他小口小口啃着糖葫芦,糖屑蹭了一嘴巴都是,没忍住抿了抿嘴,终还是扭过头不去看他。   此时恰好前面的人走了,糖画师傅在问陆明齐要个什么,陆明齐数了铜板给他:“给我画个羊羔,乖一点的。”   “好嘞!”糖画师傅收了钱,利落地搅了搅糖稀,又把前一个姑娘已凉了的画从石板上铲了起来递过去。   姑娘道了个谢,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糖画,喊着“借过”,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宋承安给她让了个空位,结果被另一侧不知道哪个路人撞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便挤到了流动的人群中去。   宋承安为了稳住身子,踉踉跄跄地随着人群走了几步,再抬头时,已经离糖画摊子有一点距离了。   陆明齐看糖画看得专注,还没发现,宋承安不敢暴露他身份,只喊了一声:“公子。”可是周围锣鼓声嘈杂,宋承安的声音被轻易盖了过去。   在流动的人群中停住不动是很危险的,宋承安无法,只好跟着人流往前走了几丈,才找到机会挤了出去。   宋承安不敢再度汇入人群,小时候兄姐总是跟他说,走丢了就站在原地等他们回来找,所以宋承安没再乱跑,站在路边檐下,眼巴巴地瞅着人群。   陆明齐发现宋承安不见了的时候,顷刻间出了一背的冷汗。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四周人很多,多到他头皮发麻,可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   “……兮兮!兮兮!”   糖画师傅将小羊羔糖画递给他,陆明齐来不及说别的,接过去就顺着路边往前找。   宋承安终于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抬头,看见了人群上方,被高举着的一根糖画,是一只小羊。   “兮兮!”拿着糖画的是一脸焦急的陆明齐,边喊着边在四处张望。   “公子,我在这!”宋承安像走丢的小朋友终于等来了家长,兴冲冲地招着手。   陆明齐连忙挤了过来,他额上都急出了一层薄汗,问:“没事吧?没磕着碰着吧?怎么跑这来了?”   “被挤开了,人没事,就是糖葫芦掉了……”宋承安有点惋惜,“才吃了两颗。”   陆明齐松了口气,把糖画塞他手里:“吃这个。都是糖,一样的。”   可是宋承安看了半晌,还是没有下口:“好看,不舍得。”   陆明齐哭笑不得,强行把糖画的一角塞进了宋承安嘴里,再轻轻一掰,小羊的尾巴就断在了宋承安嘴里。   宋承安下意识咂了咂嘴,听到陆明齐说:“没事,以后还给你买。”   怕再走散,陆明齐把宋承安揽在怀里往前走,没走几步,遇到了云苓。   云苓手里拿着一盏花灯,看到他们也很兴奋:“公子,那边有放河灯的,要不要去看看?”   陆明齐对这种女孩喜欢的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宋承安显然也是。但陆明齐不想扫小丫头的兴,大手一挥,把那小摊上几个款式的花灯都买了个遍,吩咐云苓冬青带上。   他们走小道来到了河边,两岸架着许多盏灯笼,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地在岸边放河灯,河中晃晃悠悠地点缀着多盏花灯。   陆明齐随意从冬青手里拿了一盏莲花灯:“剩下的都赏给你俩了,去玩吧。”   云苓捧着几盏灯,欢喜地应道:“谢谢公子~”   他俩也不着急放,只站在后头远远地看着,陆明齐笑:“瞧她高兴得,发月钱都没这么乐呵。”   宋承安:“可能因为在府里都没机会玩。”   “也是。”陆明齐点点头,“毕竟还是个小丫头。”   “殿下……”宋承安忽然开口喊他。   “嗯?”   “……”宋承安似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好半天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这个给您……”   陆明齐接了过来,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上头的花纹,失笑:“你给我绣的?”   除夜给小辈送红封和给丈夫送荷包,都是流传已久的习俗,有这么一种说法是,男子若是在新年收到妻子亲手缝制的荷包,来年会更加顺利、健康。   陆明齐对这些旧俗倒是没有那么在意,也没想到宋承安会在意。   宋承安支支吾吾地解释:“嗯……因为……若是我不送,便没人能送,您已经成亲了,那些人……”   男人们都爱炫耀,不止是那些公子哥,就连军营里的大老爷们,也爱攀比,要是谁没收到妻子做的荷包,总是会被笑话。这话宋承安不好说出口,陆明齐却听懂了。   陆明齐笑着翻看手上这个荷包,一侧绣了一轮太阳,一侧绣了一弯月亮,针脚倒是挺密的,就是视觉效果有些差强人意。   宋承安看着陆明齐的神情,臊得耳热,又手忙脚乱想去遮:“送是送了,但是公子不必戴出去的……太丑了。”   陆明齐手一抬,躲开了宋承安的动作,飞速将它系在了腰带上,故意对着目瞪口呆的宋承安说:“不丑,我很喜欢,谢谢兮兮。”   “那……那……”宋承安泄了气,小声回答,“不客气。”   为了遮掩情绪,宋承安主动提出:“我们去放河灯吧。”   “好啊。”陆明齐点头。   点燃之前,陆明齐忽然瞧见别人的灯好似都有写字,便问宋承安:“你要不要也许个心愿?像他们那样,写上面”   宋承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那我写吧。”陆明齐说着,跑去跟旁边一对小夫妻借了毛笔。   宋承安稳稳地捧着花灯,陆明齐一笔一划地在花瓣上写下了字。   陆明齐去还笔时,宋承安转过手看了看,花灯上留着八个字:月明风清 岁岁平安。   陆明齐掏出火折子,点亮了那盏花灯,宋承安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护着易碎的珍宝,轻轻地将它放在了河面上。   宋城安怕载着陆明齐愿望的花灯翻了,不敢直接推它,只轻轻地将手放入水下,推动河水,利用水波缓慢地把河灯送了出去。   陆明齐也跟着蹲在宋承安身边,却没有关注河灯的去向,只好笑地盯着如临大敌的宋承安。   水面上河灯的点点光辉映在宋承安眸子里,亮亮的,像天上细碎的繁星。他只专注于将手中的河灯送出去,眉眼间充满认真,耳尖却还带了一点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旁边的灯笼照的,可爱极了。   让人很想靠近,想碰一碰。   陆明齐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嘴唇碰到柔软的耳垂,凉凉的。   宋承安忽然愣住,眼睛又变成了圆溜溜的呆滞,嘴角的弧度也平了。   陆明齐却不放过他,头一低,径直含住了宋承安的唇瓣。   陆明齐怕吓到他,一开始只老老实实贴着磨蹭,宋承安乖乖地待在原地,没有躲,也不用教,陆明齐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牙关就轻而易举地开了。   陆明齐不客气了,大肆闯入,齿间舌尖还停留着冰糖的味道,甜丝丝的,让人欲罢不能。   宋承安这回是真的吓到了,身子颤了颤,下意识抬起了手,可最终却也没有推开陆明齐,只是搭在了他手臂上,揪住了他的衣袖。   宋承安忘了该如何闭眼,可却也不敢直视近在咫尺陆明齐的脸庞,只好将目光放到了远处。   宋承安看到河面上,写着“岁岁平安”的花灯并没有漂出去多远,就被靠近岸边的不知名植物给牵绊住了。   细长的枝干勾住了河灯花瓣的一角,河水缓缓地朝下游流动,河灯却晃晃悠悠地被困在原地打颤。花惢处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在水波的一圈圈震动下,摇曳着闪烁着脆弱的光影,映得花瓣上的字忽明忽暗。   陆明齐终于放开了他,许是因为没反应过来,宋承安仍微张着嘴,一条透明的细丝就这么在两人之间拉开、断裂。   “!”宋承安立刻捂住了嘴巴,后知后觉感到羞涩,整个脸变得通红,“我、河灯被绊住了我去解开!”   宋承安飞速逃离,仔细看,背影还有一些顺拐。   陆明齐偏头想笑,一眼却瞄到了不远处偷笑的云苓,以及立刻转身假装看别处的冬青。   陆明齐示意噤声,横着手在颈上比划,云苓了然地点点头,左手捂住嘴,右手对天起誓。   陆明齐这才满意地撇撇手,回过头去继续看宋承安蹲在河边救花灯。   宋承安完全背对着陆明齐,花灯早已顺利漂远了仍不敢回头,只露出那对红得滴血的耳尖。   --------------------   鼓掌 第20章 乔迁宴   宋承安自我调节能力还不错,第二日早膳时,陆明齐再见他,已然神色淡然,像无事发生一样。陆明齐觉得有点可惜,但也没再提昨晚的事。   用完膳,几人出门赶路,却换了水路。   宋承安问:“若是走水路,乔迁宴是否会赶不上?”   “不要紧,默之在帮着操持,我们只管到场就好。”   “噢……”   如此慢慢拖延了几天,恰好赶在提前算好的乔迁日前,抵达了京城。   府里已经焕然一新,大到房内桌椅陈设,小到花园内的假山花草、池塘里的锦鲤乌龟,一应物件,应有尽有。   夏冰也已经将府里带来的那些以及新挑选入府的侍女小厮安排妥帖,各司其职,从膳房采买烹煮到花园洒扫,从巡逻班次到掌夜值守,皆已开始运作,即刻便可入住。   陆明齐满意得很,安排冬青先带宋承安将东西搬入府,他则带着金观音入宫面圣。   “舅父。”陆明齐将木盒子呈上,“明齐幸不辱命,已将观音像取回。”   公公将盒子打开,呈到萧坻面前,他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你将其送去太平殿,禀报太后,说陆小世子已回京。”   “是。”   萧坻这才又看向陆明齐:“起来吧,这些天玩得可开心?”   “回禀舅父,尚可。”   “少给朕嬉皮笑脸的!”萧坻轻斥,“你可是轻松了,苦了朕,横竖不是人。”   “多谢舅父解围。”陆明齐大大方方鞠了个躬道谢。   “回来后,可有去向你母亲请过安?”   陆明齐顿了顿:“不曾,想着先来舅父这交差,晚些再去。”   “你母亲前半辈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少遇到挫折,连你父亲这种硬骨头都被她啃下来了,居然折在你身上,难免心里不痛快,你快些服个软,多哄哄她,别搅得朕这也不得安生。”   陆明齐笑嘻嘻地拱手:“是,明齐先去给皇祖母请个安,待会便回府去给她请安。”   “还有,你的乔迁宴,不宜大办,且你母亲正在气头上,恐怕……”   “我明白的舅父,正好节省开支了。”   陆明齐求见时,太后正在擦拭那尊观音像。   “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起来吧,齐儿,路上辛苦,可有累着?”   陆明齐回答:“不辛苦,能为皇祖母效劳,是孙儿荣幸,不觉得累。”   “好孩子,过来。”   陆明齐恭顺地凑到了太后面前,她轻抚着陆明齐脸庞:“你是个好孩子,我知你不易,也知你有苦难言,但我也无能为力。”   “这尊观音,是你祖父当年所留,皇帝送到我这来,说是留个纪念。但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留念的,如今礼佛也只是为了静心。若是它真有祝祷加持,护着你也是一样的,就当祖母送你的乔迁贺礼吧。”   陆明齐没有推拒,双手接过观音像,慈眉善目的金像泛着柔和的光辉,带着安定与祥和,陆明齐小心地捧着:“谢皇祖母。”   陆明齐带着金观音从太平殿出来,一个眼熟的嬷嬷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世子,越贵妃有请。”   “你还知道回来?”一见陆明齐,越贵妃便板着脸质问。   陆明齐行了个礼,扬起笑脸吊儿郎当地问:“越姨母这是想明齐了?刚巧,我这儿有一串云芦带回来的……”   “少在这嬉皮笑脸地装傻充愣,严肃点。”   陆明齐缓缓收了笑容:“您也如此,舅父如此,我是连笑也错了么?那便不笑了吧。越姨母有何指教?”   “这是什么态度?你给我跪下,没良心的东西!”   陆明齐撩起下摆,跪得十分干脆。   “你母亲含辛茹苦养育你多年,如今你却为了一个男人要分府,明齐,你虽不是饱读诗书,却也学过几年字,孝悌二字全然抛诸脑后了吗?”   陆明齐皱了皱眉:“这事与承安有何关?姨母若要责怪,不如先好好教教大哥何为兄友弟恭?”   “宋承安毕竟是外人,德儿是你大哥,对你严厉一点你也合该忍耐,就算是为了这个家,难道就不能让步一下吗?”   陆明齐暗暗捏紧了拳头,没有应话。   “你自小,吃穿用度,姐姐哪样不是选最好的给你?你比宫里的皇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为你与淑兰求亲也是为了你好,怎么非但不领情,还与你母亲顶撞,如今又闹着分府,把你母亲气成这样?这像话吗?”   陆明齐鼻子哼气:“若是为我好,便干脆不要生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越贵妃怒目圆睁,很是惊讶。   陆明齐自知失言,很快调整了表情:“越姨母,明日外甥正式乔迁,陋室小宴不忍请姨母屈尊,恕外甥失礼了。”   “你真要办乔迁宴?这是打长公主府的脸,谁人敢去?”   “能不能来是客人们该衡量的,主人家只需做好迎宾打算,新府简陋,府内事务繁杂,皆需主人操持,姨母若没有其他想说的,外甥便先告辞了。”   见陆明齐真的要走,越贵妃着急:“站住,你母亲病了你知不知道?在你游山玩水享乐的时候,她为了你的事,忧思过虑,已然病倒了。”   陆明齐脚步一顿:“外甥会向母亲请安,多谢姨母挂念。”   萧瑥没有见他,陆明齐知道,她在等他主动服软,可陆明齐并不打算如她所愿,得到答复之后,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去,只转交给老管家一封乔迁宴的请帖。   大婚之日与乔迁之日不过三月只差,却有着云泥之别。   满京官员,除却按律不能到访的,竟无一人到场,而碍于长公主的原因,也大部分人没有送贺礼。   新揭了牌匾,放了爆竹,整个府邸却冷冷清清,陆明齐与宋承安站在门口迎了半天,也仅有零星几个陆明齐生意上的伙伴来。   寒风凛凛,陆明齐探了一下宋承安的手,有些发凉:“外头冷,要不要先进去?”   “我没事的殿下,我陪您一起。”   “云苓,去给世子妃加件外袍。”   “是。”   “陆兄,我没来迟吧?”闻声望去,却是翰林院侍诏之子。   “没呢,尚早!”陆明齐迎了上去,“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哪能啊?陆兄可是我们几个里最有出息、最早分府的一个,我必定要来凑这个热闹!”对方压低了声音,“我刚刚是去接岑兄,他家那老头管得严,爬墙被逮了,现下怕是关着呢,我把他的贺礼一并带来了。”   陆明齐笑:“不打紧,心意我明白的,快进去吧,屋内有碳火,进去烤烤火暖和一下。”   如此迎接了零星几位来宾,宋家的马车总算也到了。   “大哥!大嫂!”宋承平夫妇最先下车,宋承安快步上前,陆明齐紧随其后。   宋承宁和宋承川也来了,手里抱着几个盒子,大嫂开口:“爹爹娘亲不能到场,但是贺礼都是精心挑选的,希望你日后阖府顺利,身体康健。”   宋承安忙示意小厮接过东西:“谢谢嫂嫂,嫂嫂还怀着身孕呢,原本大冷天的就不必来了。”   “那可不行,今儿我可是跟华月约好了,我们许久不见了,她难得能出府,她来了吗?”   大嫂边往里走还边四处张望,宋承平搀扶着她,宋承安小心翼翼地提醒台阶:“二姐到得早,平雁带着她在逛园子呢,我唤丫头去寻她,也快开宴了。”   陆明齐适时递过来一个汤婆子:“嫂嫂,天寒,拿着暖暖手吧。”   “世子有心了。”   至此,陆明齐估摸着能来的宾客也到齐了,拥着宋承安准备进府,一辆马车却忽然停在了门口。   一个宦官打扮的男孩钻了出来,陆明齐与宋承安定睛一看,竟是萧瑾旭!   萧瑾旭抱着个长木盒子,许是东西太重,有些狼狈地走到了两人面前,冬青赶忙接过。   “哥,母妃不让我来,我只能偷偷出来一趟,马上又得回去,不然要被发现了。”   陆明齐无奈:“非跑这一趟做什么,你不能来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不,我要用实际行动表示对你的支持!母妃与姑母都是老古板,我觉得这件事你没错!小师傅更没错!你是我们的楷模!”萧瑾旭举着拳头愤愤地说着。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被姨母发现,少不了一顿打!”陆明齐将萧瑾旭塞回马车里,揉了揉他的脑袋,“笨蛋就别担心那么多,顾好你自己就好。”   如此,正堂里最终也勉勉强强坐够了四桌人,热热闹闹地开了席。   酒过三巡,陆明齐起身去旁桌敬酒,连宋承宁都看出来陆明齐的不对劲,小声问宋承安:“我这男嫂子,果然是被公主府赶出来的吧?”   宋承安没回话,宋承平倒是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坐好,成何体统。”   宋承宁捂着脑袋争辩:“这是家宴,哥哥家的酒席,那么严肃干嘛?”   “家宴怎么了?家宴也该守规矩。”   “二姐~你怎么也这么凶啊!”   “更凶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多大人了还撒娇。”   “好了好了大哥二姐,别总打他……”宋承安无奈,“川儿你也多吃点,对了,我吩咐小厨房打包了一份糕点带回去给风儿芮儿,你待会别忘了拿。”   主桌这边一家子吵吵闹闹,夏默之也笑嘻嘻地携夫人走了过来:“小嫂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人,带她给你见见。”   “世子妃安好。”   宋承安忙起身举起酒杯,与他们夫妇碰了个杯:“今日招待不周,见谅。”   “没事没事,我呀就当来自己家一样,不会跟你们客气。”   宋承安笑:“这次乔迁,都是你操心得多,我再敬你一杯,多谢了。”   “别别别,我跟明齐什么交情啊,不必如此客气,他都喝成那样了,小嫂子少喝点,晚上指不定要闹呢。”   宋承安扭头看陆明齐,也有些忧虑:“那我也就不客套了,改日必定再单独请你夫妇一聚。”   “诶!小嫂子说的,那这顿我二人便先记下了!”   许是主桌上宋承平的气质太严肃,那些个一开始嚷嚷着要“小嫂子”过来敬酒的纨绔,最终也不敢出声,只能一个劲地猛灌陆明齐。   陆明齐倒是配合得很,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喝到最后宋承安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直到宴席结束,陆明齐几乎站不稳身子,在冬青夏冰的搀扶下才勉强撑着走到门口,跟所有人道别。   宋承安看着这满地狼藉,对府上新管家说道:“夜已深了,先简单把剩菜收拾一下,明早拿去倒泔水,杯盘碗箸太多,明日再清洗也可。”   “是,夫人。”   宋承安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回了房间。   陆明齐好像已经吐了一场,污了的外袍被侍女解开了,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   宋承安把窗户给关上了,走到床边问:“怎么样了?”   云苓吩咐人把痰盂拿出去倒了:“回世子妃,刚吐了一阵,现在看起来脸色好了些。”   两个侍女拿了洗漱的东西进来,云苓接过了放着青盐与白水的托盘,伺候陆明齐含青盐水,漱了口。   宋承安顺手将一旁的空碗拿起来,捧着递到了陆明齐嘴边。   谁料陆明齐瞪着迷糊泛红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宋承安一会,“咕咚”一声,将那口浓盐水吞了进去。   “!!”宋承安着急,“殿下……要吐出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重新让陆明齐漱完口,云苓又端上了铜盆,宋承安放下了碗,扭身去拿托盘上的毛巾,准备给陆明齐净手擦脸。   谁料毛巾刚拿起来,听到身后传来很大一声水声,竟是陆明齐直接往前一倒,将脸扎进了水盆里。   “世子!”云苓惊呼,陆明齐整个人软绵绵地卸了力,云苓撑着铜盆又空不出手扶他。   宋承安眼疾手快,连忙拎着陆明齐领子,把人从水盆抓了起来。   这么一闹,脸上、额上和衣领都浸湿了,宋承安用手里的毛巾将他脸上水珠擦干,也不敢再由着他折腾,和云苓一起把他扶上了床榻。 第21章 剖白   云苓利落地收拾了地上水渍,躺着的陆明齐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唤起了宋承安的名字。   宋承安凑上前:“我在,殿下,怎么了?”   陆明齐不回答,只一直喊着“兮兮”。   刚好平雁送了解酒汤来,放下后,便与其他几位侍女一起退下了。   “喝一点醒酒汤吧,殿下。”宋承安将陆明齐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宋承安喂他喝了几口后,陆明齐便摇头不乐意配合:“兮兮……我好难受。”   宋承安只好放下汤碗,用极其轻柔的语气哄着:“那休息吧?躺下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能不能,让我抱一会?”   宋承安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拉着倒在了陆明齐怀里,这个姿势十分别扭,腰部没有着力点,有些许难受,但宋承安看陆明齐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只伸手替他顺了顺后背,没有推开他。   “兮兮,能不能听我讲个故事。”   “你说……诶!”宋承安忽然被陆明齐抱着往上提了提,整个人彻底坐在了陆明齐腿上,虽然比刚刚那个姿势舒服点,看起来却更别扭了。   “宣文皇帝即位前,亲姐夫为七皇子助力,联合阻挠,双方经过了长达八年的僵持。于是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斩尽甥侄,补充新的禁仕令,这律例你知道吧?”   宋承安点点头:“新增的禁仕令规定,往后所有驸马,与公主定亲后皆不得右迁。”宋承安不仅知道禁仕令,还知道外界传闻萧瑥长公主颇得圣眷,便是由于其驸马陆盛华并无受限,婚后反而一路高升至户部尚书。   陆明齐:“四十年前,宫里有一个贵人,因身份低微饱受凌辱,郁郁而终,留下一个年幼的小皇子,没有娘娘愿意亲近,后来被皇上指定,养在了皇后宫里。皇后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这位嫡公主自小备受宠爱,骄纵跋扈,却跟这位皇子很亲近。公主比皇子年纪还小上几岁,却总是在其他兄弟欺负皇子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他,也会为了皇子与其他兄弟争执。因此,皇子总是把好的东西都分给公主,长大了也十分疼她,哪怕继位之后,兄妹之间的感情仍有增无减。”   “这便是皇上与我母亲。母亲自小把皇上当成亲生兄长,落魄时没有瞧不起他,掌权后也不会假意奉承,仍是任性撒娇。所以皇上也一直疼她、护她,纵容母亲的脾气。”   “母亲十六那年,是舅父即位后的第一年殿试,母亲顽皮,悄悄溜进了大殿后方偷看,一眼相中了大殿里表现优异的榜眼。可那榜眼郎不愿为她放弃多年仕途,便拒了母亲身为长公主的求亲。”   陆明齐叹了口气:“母亲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榜眼郎年少有为,又器宇不凡,许多达官显贵都看上了他,意欲为家中女儿谋亲。可长公主大张旗鼓地八方拦截,搞得全京城都知道,最后,没人敢与她争夫郎。而当时就任户部员外郎的父亲,终于也在日日相处中动了心,同意了这门婚事。”   “父亲是心怀大志之人,一时冲动为爱妥协,可又怎真的甘心困在这一方小田地中?新婚的喜悦后,随之而来的是怀才而不发,从五品的官衔使他在很多事上都没有决定权,时任户部尚书对他的行径不满,故意打压他。父亲因此终日沉闷,郁郁寡欢,却又害怕母亲自责,只能对着母亲强颜欢笑。母亲于心不忍,打着肚子怀着大哥,坚持入宫去向舅父求了情。”   “所以皇上才为父亲破了例吗?”宋承安问。   陆明齐摇摇头:“律法,岂有这么简单废除之理,哪怕母亲是舅父最疼爱的妹妹也没用,这终究是违背了祖宗定的规矩。”   “那怎么……”宋承安不解。   “于是母亲以她夫妇二人所诞儿子继承禁仕令,终身不入官场为代价,求舅父解了对父亲的限制。”   “!!”宋承安仰头去望陆明齐,满脸震惊,“所以……殿下才至今身无官职。殿下并非志不在此,而是由于禁仕令!”   陆明齐神色落寞,算是承认了:“幼年时,我也疑惑过,为何我不像其他表兄弟一样,入骑射院与国子监,而是单独找了个先生教我识字,单独寻了个武馆习武。”   “只不过教我的先生是位致仕老夫子,学识渊博,诲人不倦,我便以为是父亲的好意。直至十二岁那年,父亲升户部侍郎,我与先生无意间谈论了科举之道,先生才发现我有为官为民之愿。他很意外,问我身上不是有禁仕令吗?原来父亲嘱咐过,我没有入仕之缘,只需教我习字,无需严加管教。夫子看我颇有天赋,又肯吃苦,便也耐心教导。”   “夫子一直以为父母与我有提,父母以为先生会告知我,而我却到了十二才知晓,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与道路,却是从来不存在的。”   陆明齐的呼吸变得气促了些:“那天我才忽然明白了,为何父亲一直以来对我的功课文章不感兴趣,为何母亲对不学无术的大哥宠溺娇纵不加管教,为何先生交代我在外人尤其皇上面前要藏锋守拙……我从小以父亲为榜样,苦读书典,梦想着有朝一日一举夺魁,让他们刮目相看,原来却只是异想天开。”   陆明齐将脸埋在了宋承安颈侧,试图掩盖自己声音里的哽咽:“那日恰逢父亲办升迁宴,从下朝开始,府里欢天喜地锣鼓喧天,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没有人发现我的情绪变化,母亲甚至指责我木讷,不如大哥大方会来事,不能帮家里招待客人。”   “在那一刻,我是非常恨他们的,我恨他们自私,恨他们擅自扼杀了我的未来,恨他们兀自将我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里,恨他们连告知我都忘了,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更恨他们无人在意我的真实感受,多年来始终无人发现我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与痛苦。”   宋承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抚着陆明齐的后脑,一下一下,以示陪伴。   “可,他们终究是养育着我,照顾着我,姨母说的也没错,母亲虽然有时说话刺耳,却也只是性子使然,没有恶意。对我们哥俩,母亲确实是恨不得把她认为所有的好都给我们,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也想过与母亲挑明,可是在那之前,我却无意间撞破了皇上的私密,为此我躲到了祖母宫中。祖母告诉我,这件事是无解的,禁仕令原就是为了防外戚干政,我万不可提。母亲是一个天真的人,只有她相信,皇上与她是兄妹情深。而我那天却发现了,舅父原来是一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狡兔死走狗烹的狠角色。祖母说舅父向来疑心很重,要我千万要死守秘密,不仅是那天看到的事,更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仕途有想法,否则很难不怀疑我们有异心,伴君如伴虎,再小心谨慎,也有失足的时候。”   “为此,我只能装作对身上的禁仕令毫不在意,装作对官场毫无兴趣,装作对读书习文一知半解,与京城那些纨绔厮混。我不仅开酒楼客栈,还逛青楼赌坊,在舅父面前越是装作毫无城府任性妄为,就越不构成威胁。他只会把我当成和那些草包一样的玩意,只是我也亲近他,他便分了几分疼爱给我。”   “祖母说她看清皇上真面目的时候已经晚了,可母亲单纯,不向她捅破,她便会永远对皇上无条件信任,反而会得皇上庇护。我便也什么都没说,继续扮我的傻。可我很矛盾,这将他们与我割裂成了两个世界,所有人都在照常生活,只有我隐瞒着所有,戴着假面生活。一边恨着他们,一边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家庭馈赠,一边为了全家安危在遮掩,一边又不满凭什么他们如此愚蠢却能过得如此幸福。”   陆明齐轻笑出声:“姨母说我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倒好像也没说错,我就是彻头彻尾地在心里与他们划开了界限,姨母说我离了公主府什么都不是,可我却恨着给予自己这一切的父母,我很可笑吧?”   陆明齐本以为宋承安不会发表意见了,谁料宋承安却忽然收紧了手臂,在他头顶蹭了蹭,似在安抚:“谁说儿女便不能恨父母了?物质上给予你再多,也不能弥补心理给的伤害,他们都没发现自己对你做了什么,便是对你不够在意的体现,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爱护子女。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在我看来,你对他们孝顺又恭敬,那么表面上的反馈已然够了,心里又凭什么不能记恨他们呢?”   宋承安忽然感觉颈边一阵温热,更为心疼地轻拍陆明齐后背给他顺气。   陆明齐忽然笑了几声,听着却无比凄凉:“这十年如一日,我每日扮演着我好儿子的身份,哄他们高兴,装我的潇洒世子爷。我学会了在各种人之间周旋,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却也忘记了真正的自己想要什么。这张虚伪的脸好像已经长死在了我的身上,见到谁都能嬉皮笑脸,连自己都骗过了,又怎么可能骗不过其他人?”   “我以为对我们的婚事,我也能完美地处置,可你跟我以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若你是个会闹的,我有千万种法子对付你,可你偏偏出其不意地乖巧,反而让人头疼。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待你,更想不到,将你丢在家中放任不管居然还会挨欺负!”   陆明齐抬起了头,用还发红的双眼看着宋承安:“可是正是这样的你,让我有了其他情绪。兮兮,是你让我产生了想脱离这个家的勇气。我在劝你答应我分府的时候,也是在劝我自己下这个决心,我不想再对着他们假笑了。与你相处时,我能体会到真的快乐,那时候我在想,也许就这么跟你过一辈子,也挺好。”   宋承安被陆明齐看得心里一酸,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新奇的第一次。   宋承安抬手笨拙地擦去了陆明齐的眼泪:“我也觉得和你过一辈子,应该挺好。” 第22章 直面   陆明齐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他揉着额角坐起身,昨日的记忆慢慢回笼。   新府里在主屋旁边给宋承安另外准备了寝室,刚搬进府的时候,他便是去那间住的,但昨晚陆明齐抱得紧,宋承安应该是宿在了主屋。   陆明齐摸了摸身边的被子,已然冰凉。   “云苓。”陆明齐扬声唤道。   云苓立刻带着两个侍女进来伺候陆明齐洗漱。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巳时过半了。”   陆明齐漱着口,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昨夜……宋承安是不是蹲在这照顾他来着?   陆明齐想着宋承安望向他时漂亮的眼睛,差点又把口中的盐水咽了下去。   陆明齐洗了手,擦了脸,这才问:“兮兮呢?”   “回殿下,世子妃在院里练剑呢。”   陆明齐笑了笑。   云苓问:“世子要去瞧么?世子妃身姿矫健,英姿飒爽……”   陆明齐瞟了她一眼,云苓火速闭上了嘴。   “很好看?”   “我错了。”云苓不死心地补了一句,“但确实好看。”   宋承安使剑流畅有力道,不仅看起来赏心悦目,威力陆明齐也是领教过的。   陆明齐理理外袍:“不去了。我出去一趟,他练完你告诉他一声,我可能会晚,午膳不用等我,还有,让他不要贪凉,出了汗赶紧换身衣裳。”   “是,殿下。”   “殿下,到了。”   陆明齐从马车下来,望着熟悉的长公主府,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守门的小厮上前行礼,他点点头迈步往里走。   白日里陆盛华几乎不在府中,萧瑥则仍是不见他。前些天,陆明齐是想着从此就这么维持表面关系便好,他把该做的都做到位,萧瑥要见便见,不见也更省得徒增烦恼。   可昨夜发泄了一通,陆明齐又改变了主意。   侍女出来传达了萧瑥的意思,陆明齐却好像没听懂,径直往里走,萧瑥看到他,脸色不是多好:“不是说了不见?滚出去!没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陆明齐端详了一下萧瑥的脸色,面色红润,并无消瘦,只是眼下有些许乌青,想来是没怎么睡好。   陆明齐瞧见一旁的侍女端着药碗,浓浓的中药还冒着热气。   陆明齐接过药碗:“我来吧。”   “母亲莫要生气,我知您不想见我,但听说母亲病了,我不亲眼瞧瞧总是不放心。”陆明齐坐在床沿,轻轻吹着碗里的药汤,“不过昨儿乔迁宴过于繁忙,所以来得迟了,母亲莫要怪罪。”   听到陆明齐提乔迁宴,萧瑥更生气了,陆明齐神色如常地舀了一勺药汤递到萧瑥嘴边,萧瑥不喝,陆明齐便强硬地举着。   “药要是凉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母亲。”   萧瑥伸手挡开:“我不喝。”   陆明齐手一歪,那勺药汤撒了大半,他便再次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了萧瑥面前。   “你就是存心气我是不是?”萧瑥一抬手,将整碗药打翻在地。   陆明齐垂眸,对侍女嘱咐道:“快去重新煎一副药来。”   “母亲,良药苦口利于病,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我现在看到你就来气,不想喝。你可以走了,回你的新府去,我这儿是容不下你了。”   “母亲为何不想喝药?这都是为了你好。”   萧瑥被他问得更加厌烦:“我不愿喝,需要理由吗?”   “母亲,我喂你药是为了你的病好,你不愿喝便不需要理由。淑兰千好万好,可我不喜。府里千好万好,我也不喜。为何我就不能不接受你所谓的好意呢?”   萧瑥愣了一瞬:“好哇,下套等着我呢?这怎么能一样!我待你是全心全意地好,你不识好歹,非要搬出府,现在反过来责怪我?我是哪点对不起你?”   “母亲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母亲,我也是个人,不是你的附属品。您所谓的对我好,并不是我所期待的,却总要我千恩万谢的接受,从前我是努力去接受了,可有些事情我忍够了,也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瑥惊觉,陆明齐的话意里,似早就有所不满。   “母亲说对我好,那我且问您,母亲可知晓我爱吃什么?喜好甜口咸口?”   “你小时候最爱桃酥,便是……”   陆明齐笑着打断:“那是大哥爱吃的。那些个点心,从来都是按大哥的喜好准备,你以为小孩爱吃的都一个样,但我的那一份往往也是进了大哥肚子里。”   萧瑥语塞:“你,想吃什么不直说,我怎会知道?府里又不是供不起。”   “这些小事说了一遍,母亲记不住,便没必要再说了,乳娘记得便是了,我也确实不缺什么,并没受什么委屈。”陆明齐云淡风轻地问,“母亲可又知道我喜好做什么?”   “喜好……男孩子,从小无非就打打闹闹,玩玩蹴鞠,现下倒是整日与那些公子哥儿浪荡青楼赌场。”   “儿子去青楼赌坊从来只为生意,未曾沉迷。至于幼时……”陆明齐摇头,“母亲也许不知吧,我幼年很爱看书,可你不高兴,说我这样以后会像爹爹一样呆板,总要大哥带我出去。大哥爬树捉鸟下河逮虾,我样样不喜。他大我几岁,他的那些朋友不爱带着我,我也不愿跟着他们,我俩只是碍于你的嘱咐。为了讨你高兴,我不敢常在家看书,时不时要与大哥一起出门,我自己跑去先生那,他们出去玩,天黑了再汇合。”   萧瑥呆住了,她一直以为两个儿子小时候整日里待在一起,关系很好,却原来这只是表象?   “其实您不知道也正常,是我不爱说,饭桌上爱吃的不爱吃的,我都会吃一点。就像酒楼的客人,合得来的或鄙夷的,我都能露出笑脸。您总以为对我好,可其实,您也从来没想过,我真正要什么。”   萧瑥第一次觉得陆明齐如此陌生,明明脸上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冰冷,这是陆明齐原来的模样吗?可她怎么从来没发现,那个乖顺懂事的小儿子,竟一直对她不满?   陆明齐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您也别难过,我对您没有不满,我是尊敬您的,因为您生我养我,但也只止于尊敬。此番实在不忍您再生气下去,为了我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当。因而想来告诉您,身子是自己的,看宽一些,不必要为了分府这种小事生气。”   “这怎么能是小事?无人袭爵便分府,外人会道我们不和的。”萧瑥着急。   “母亲若是没去御前闹,便没人这么觉得。祖母都说了,分府有先例,不算违背祖制。再者外人如何议论,与我何干?我并不怕这些话,只要你我心里知道那是假的,不就好了?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您若是放过自己,也能过得更舒心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瑥总算明白了,“你是想说我让你过得辛苦,如今搬出去便解脱了?”   陆明齐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母亲,至少现在,我与承安是真诚相待,我不需要伪装。”   “真心?明齐,只有家人才有真心,他不过是依附与你,装装样子,你是不是被外人蒙蔽了,才说这些……”萧瑥有些慌张,她害怕这样的陆明齐,害怕他口中所说,这么多年的生活全是假象,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找个靶子来承担这些反常。   “母亲,我其实一直想问您,您一直以来为我求的亲,是为我选择一个相守一生之人,还是为你挑选能给长公主府脸上贴金的身份?不让我分府,是真的想我待在你身边,还是不希望我忤逆你,丢了你的面子?”   如此直白的质问,刺得萧瑥脸色涨红,刚想反驳,陆明齐又轻轻说:“每年年底,您会拿出一大笔钱,让管家去金铺给我与大哥打一块金牌做红封,打一批金豆子赏给下人们过年。您除夜坐在主座高高在上地看管家一一分发,谢恩时我是真心向您与父亲道的吉祥话,您呢?您享受的是我们与下人们一样的感恩戴德,还是会在心里为儿子念一句岁岁平安?”   萧瑥彻底懵了,在她心里,红封就只是年末的一个流程,红封给得越贵重,就代表心意越重,哪里知道作为孩子的期待。   陆明齐接连的质问让她手足无措,却又偏偏冷静得好像只是在提一件轻松的过往,这些话语一下子把她从道德制高点击入谷底,她忽然没有了面对陆明齐的底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如此差劲的母亲。   “儿子如今,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替我求愿,不是除夜只能等着乳娘在我睡前安抚我的小孩了。”   “母亲,其实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儿子说这些并不是在埋怨您,毕竟我早已习惯了。习惯了您自我的好意,习惯了父亲一心只有公务却在家庭中消失,习惯了与大哥不和却要处处忍让。我在无形的压力下生活了太久,如今只是想摆脱这过去的枷锁,望母亲谅解。我们依旧可以当外表上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就如这么多年一样,只是心里的结,我可能没那么简单解开。”   侍女将熬好的药重新端了进来,陆明齐接过放下:“孩儿言尽于此,以后仍然会日日来请安,望母亲保重身体。”   --------------------   小陆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委屈,不解   →既然这样了,一辈子就这么摆烂吧   →遇到了兮兮,觉得生活有了不一样   →下决心脱离过去,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发现兮兮会真心为他许愿,像是受了多年欺负的小孩,忽然找到了为他撑腰的人,想回去向不重视自己的人炫耀:我也有人疼 第23章 药   刚准备回府,陆明齐发现马车里扎着一支镖,他取下上面的信,迅速扫视,阅毕,陆明齐脸色沉重,敲了敲车厢。   “怎么了殿下?”   陆明齐嘱咐:“夏冰,你先回去告诉承安,就说我有急事,若是晚膳前没到,不必等我。”   “是。”   “冬青,掉头,去永丰楼。”   “是!”   陆明齐要了个包间,点了几碟小菜,却没在里面多待,等菜上齐,确保了外头没人跟着后,打开门溜进了隔壁的房间。   “你来了。”夏默之看了他一眼。   陆明齐见他面前摆了一桌的菜,微微松了口气,还能吃得下,看来事态不是太严重。   陆明齐坐下,非常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顺气:“具体怎么回事?”   夏默之摇头:“还不清楚,被抓住的那人还在审,不过似乎只是偶然,应该还不确定我们在群仙楼的具体……”   夏默之欲言又止。   陆明齐明白他的疑虑,思索了片刻:“和鸢应该没有这个胆子,但可以先防着。”   夏默之:“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但眼下必须谨慎,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决不能暴露。”   “我明白。今后你们换个据点,我不再参与。和鸢那边我不能断得太快,会先再拖延几次。”   夏默之:“现在先别去了,这头刚出事,你急匆匆地跑去群仙楼,万一有同伙盯着,也容易露馅。”   “明白,我晚上过去,试探她一下。以后让乙八盯着她,有不妥随时向你汇报。”   这便是保她的意思,夏默之没有异议,点点头。   陆明齐带着酒气下了车,老鸨一见他便欣喜若狂:“陆公子,今儿来得好晚呀~”   陆明齐带着笑意:“和鸢呢,和鸢在吗?”   “您都来了,不在也得在呀!”   “老、嗝!老规矩,三间厢房……”   “哎哟我的陆公子,但是今儿可热闹着,三间……”老鸨面露难色。   陆明齐板起脸:“我可让你做过亏本买卖?少赚的几单我双倍赔你!”   “诶!好嘞,您等着!马上就好!”   老鸨欢天喜地迎着他上楼,陆明齐则是进了门之后,便变了脸色。   和鸢也是纳闷,小心翼翼地问陆明齐:“公子今儿心情不佳?”   “我缘何心情不佳,你不清楚?”   和鸢见陆明齐如此严肃,十分费解,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仍无所获。   陆明齐见她的迷茫不似假的,这才开口:“隔壁那位贵人的生意,出了点岔子。”   和鸢这才明白,陆明齐是来兴师问罪来了,难怪今儿他们来的是中间的屋子,她慌张下跪:“公子明鉴啊,那位贵人的消息我一概不知,每次来,和鸢都只专心与您下棋,这您是知道的啊!”   陆明齐眯着眼睛打量她,半信半疑。   和鸢磕头:“再者说,您是和鸢的恩人,旁人纵使百般诱惑,和鸢也必不可能恩将仇报的!”   陆明齐这才抬手:“起来吧,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你,只是安全起见,往后贵人应是不会再来这儿了。”   和鸢呆愣,问道:“那公子您呢?”   “我不能贸然断了与你的联系,但接下来会慢慢减少来的频次,至少一年以后再断绝来往。这两年合作十分愉快,为表谢意,一年后我可为你赎身。”   “赎身?”和鸢眼前一亮。   “嗯,到时候看你想做什么营生,我门路很广,若是想做点小本买卖,我也可以为你提供初始资金。”   “营生?”和鸢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公子,和鸢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奢望妾室之位,只愿为奴为婢,留在公子身旁伺候。”   “不必如此。”陆明齐说道,“你我之间,只是合作伙伴,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聪慧过人,往后自会有一番新天地。”   “公子,我如何能有新天地呢?我一介女流,又是这种地方出去的,不找一人依附,如何能活得下去?”   “我会帮你的,没人敢对你做些什么。”   和鸢眼里含泪:“公子果真不愿收留和鸢么?”   “不合适。”陆明齐果断地拒绝了。   “好罢。”和鸢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公子好意和鸢心领了,赎身,便不必了。”   “你想好了?”   “嗯,往后,公子多陪我下会棋,也算帮我讨得半日清闲,便是帮了我了。”   “那这样吧,赎身钱我照样会给你,你自己攒着,随时可离开。此外,这两年我会继续遵守承诺,助你夺得花魁。”   和鸢展露笑颜:“多谢公子。”   商量好了正事,陆明齐也不好太早回去,和鸢便去搬来了棋盘打发时间。   和鸢今日下得谨慎,每一步棋总要思索很久,茶都喝完了两盏,棋也下不到三盘。   只是慢慢的,陆明齐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未开春的天,他竟觉得有些闷。   和鸢神色如常地下着棋,似乎没发现他的异常,陆明齐拿起茶水准备解解渴,忽然顿住,望向她:“你做了什么?”   和鸢轻轻落下一子:“殿下好敏锐。”   陆明齐黑着脸问:“为什么?”   “为什么?”和鸢重复了一遍,“公子不知么?我只是想祈求一个庇护。”   “我说了会为你赎身……”   “赎身?呵呵……公子想得太过简单了,我是窑子里长大的,除了伺候人的本领,其他什么都不会。在这滩烂泥里讨生活,挨打挨骂的日子过多了,好不容易得了两年风光,如何能重头再来,再去吃另一样苦?做什么正经营生都需要血汗,我这样的人,已经做不到了。”   陆明齐不去置喙她的选择:“那你也不该把心思打到我头上。”   和鸢笑中带泪:“别人都道我得你青睐,总有一日能越上枝头。我享受着众人的艳羡,可谁又知道这背后是多少无奈与苦涩?无论我打扮得再好,公子从不多看我一眼,唯有苦心钻研的棋艺,能得你一句赞赏。”   和鸢一把打翻了棋盒:“可我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我处处讨好,装乖卖巧,最后还是被你说抛就抛……公子,公子,和鸢当真要的不多,当个丫鬟,端茶送水伺候您,不敢奢望更多,公子可怜可怜我吧。”   和鸢说着便要来扯陆明齐衣裳,却被他躲开了:“我借你身份遮掩,你得利益与喘息空间,你我各取所需,不该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和鸢含泪苦笑,“是啊,贪得无厌……一开始,公子还不如就当没见到我,任我活活被凌辱致死……我尚不至于如此。勾起希望又被重重摔碎,太残忍了。”   陆明齐暗叹,当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解药何在?”   和鸢笑:“解药?没有,公子用我罢。”   “你别逼我。”陆明齐咬牙。   “这是现下京城最时兴的烈药,无药可解,四个时辰后药性完全退却,但没有人能坚持到底的。公子只有两条路,要么成全和鸢,要么现在出门随意再找一个姑娘。”   不,他还有一条正道,他有妻子,名正言顺明媒正聘的妻子。   陆明齐踹开再次朝他靠近的和鸢,推开门大步朝外走。   陆明齐招了乙八上前:“转告默之,和鸢若有异常,随他处置,我不再插手。”   “冬青,回府!”   “是!”   --------------------   下一章磨了好多天……我实在太痛苦了……难写……难写……啥时候写完啥时候立刻放上来再等等我 第24章 解药   在被和鸢逼着的时候,陆明齐理直气壮地想:他现在是有妻子的。   可一回府,院子里的云苓朝他行了个礼:“世子安好,世子妃给您留了汤,在灶上文火煨着呢,说您要是没用膳,就给您下碗面吃。”   于是陆明齐怂了。   他没要汤:“我吃过了,你去唤人,给我房里浴桶打满井水,要快。”   云苓:“是。”   京城的井水,深冬也不会结冰,却依旧透骨寒。   可陆明齐坐在其中,绝望地发现,刺痛的冷意也浇灭不了勃发的欲望,反而刺激得他更加变本加厉。   身上越是冷得发抖,脑子就越混沌,开始轮番地出现一些片段,陆明齐记得清楚的、刻意去忽视的,都开始在脑海里环绕。   宋承安的笑脸,宋承安握剑的修长的指节,宋承安舔糖葫芦时漏出的舌尖,宋承安白皙的小腿,宋承安被水打湿的胸膛……   陆明齐喘着粗气,终是没忍住,向下伸去。掌心收缩、环绕,白浊在水中喷射而出,又沉入水底消散开来。   陆明齐总算知道,为何和鸢说没人能挺过这八个时辰。   释放后的硬物丝毫没有要软下来的意思,反而比刚刚更涨,甚至有些发疼。这玩意直挺挺地贴在肚皮上,他连亵裤都没法好好穿上,只能松松垮垮系上带子,勉强挂在腰间。借着外袍的遮掩,看起来仍是端端正正。   陆明齐在屋内踱步了两圈,终于还是没忍住:“云苓,云苓。”   云苓推门:“殿下有何吩咐?”   “杨家公子他们送的贺礼你可有收好?”   云苓快步走去隔间,打开了一个木箱:“有的,因为您说还未归整,不要入库,乔迁时我便单独把这些放置在一起了。”   陆明齐:“行,你先出去吧。”   杨家小公子的话,陆明齐还记得大概:“男人之间的情事,最废这些脂膏,我们哥几个一人给小世子凑了些,够你用一阵子啦。”   陆明齐随意打开了一个盒子,拿掉上层看着规规矩矩的一对玉镯,抽掉中间木板,便露出了六个整整齐齐的小瓷瓶子。   陆明齐揣了两罐在怀中,出了门,也不让人掌灯,独自通过廊下,走到了宋承安的房门口。   平雁正在门口守着:“世子殿下安。”   陆明齐:“他睡了?”   “未曾,公子正在沐浴。”   “哦。”这个回答让陆明齐更加口干舌燥,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便推开了门。   平雁没有半分要阻拦和通传的意思,毕竟陆明齐与宋承安是夫妻,她在陆明齐进去后,还贴心地关上了大门。   陆明齐穿过外厅,朝里间走去,刚掀起帘子,还没往屏风那走呢,陆明齐便听到水声蓦地停了。   “兮兮,是我。”陆明齐开口,快步绕过了屏风,正好逮到宋承安僵住的动作,他从浴桶中探出来半个身子,手里还握着剑。   见到陆明齐,宋承安一下将剑松开,坐回了桶中。   陆明齐瞟了一眼,水面被撒上了一层花瓣,粉的红的都有,衬得宋承安白皙的胸膛上也泛着柔和的颜色。   看起来可口极了。陆明齐吞了口唾沫。   “殿下?”宋承安问,“您喝了酒?晚膳有吃吗?小厨房里还有鸡汤,要不要吩咐他们给您做碗面?”   陆明齐目光沉沉,没有回答:“兮兮,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虽然这个场合谈正事多少有些诡异,但陆明齐严肃的表情还是让宋承安认真起来,他坐得直直的,仿佛不是在浴桶里,而是跪在宫门迎接圣旨,“您说。”   “我被下药了。”   “!”宋承安噌地站了起来,“您中毒了?要不要紧?”   白花花的前胸上湿淋淋地往下滴水,晃得陆明齐头疼:“你先坐下,没有大碍。”   “噢。”宋承安乖乖坐了回去。   陆明齐看着他纯净的眼神,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勇气也烟消云散了。   可他实在憋得慌,只能尽量放轻了语气:“我被人下了烈性春药。”   春,药。   宋承安的视线下意识从陆明齐脸上往下移了移,除了厚重的大氅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明显而无礼,宋承安慌张地重新抬起头,脸上有点臊。   “那,那该如何?”宋承安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比云芦舞狮班的鼓点还密集,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蹦出去了。   这种时候来找他,应该只有一个意思吧?宋承安额头沁出一点汗。   陆明齐:“我可能……需要你帮我。”   宋承安喉头滚动:“我该怎么做?”   “兮兮真的愿意?”   “我们,成亲了呀……”   声音细若蚊咛,陆明齐却听到了。   那便怪不得他了。   陆明齐解开自己的外袍,伸手一捞,直接将人从浴桶里扛了起来。   宋承安吓了一跳,连忙扶着陆明齐的肩背。   陆明齐单手抱着宋承安,另一只手拿起一旁的浴巾,盖在了宋承安不着一缕的后背上。   宋承安被轻轻放在了床榻上,陆明齐总算能看得清他所谓比小腿还白的身上。   宋承安在热水中泡了一段时间,周身泛着粉,身上还沾着零星几片花瓣,躺在洁白的浴巾上,像一道美食等着陆明齐享用。   宋承安不太自在地合上腿,屈膝试图遮挡陆明齐视线。   陆明齐却一手撑在宋承安耳侧,忽然倾身压了上去,宋承安膝盖蹭过了什么又硬又热的部位,吓得连忙伸直了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着。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陆明齐的动作不再像河边那样轻柔缓慢,而是变得焦急又放纵,连一丝喘息空间都不给宋承安留。   陆明齐呼出的鼻息打在宋承安脸侧,炽热,瘙痒,迫使他紧紧闭上眼睛。   陆明齐的手掌不安分地在宋承安胸膛上游走,宋承安不怕痒,却也觉得些许不习惯。   “唔!”宋承安弹了弹身子。   陆明齐居然,居然在摸他胸前!   陆明齐随意抠了抠那蛰伏的小豆,待它颤颤巍巍地冒了个尖,又用指腹将乳首重新按下,让它陷回胸脯当中。   宋承安的神情一言难尽,伸手想去遮挡,却被陆明齐钳住一只手手腕,拉高了压在枕头边上。   陆明齐撑起头来看宋承安,嘴唇饱满红润,带着水光,胸膛因为喘气轻微地起伏,左边乳粒高高挺起,一副任人蹂躏的模样,偏眼神还是那样清澈无辜,不带一丝情欲。   “对不起兮兮,我忍不住了。”   陆明齐直起身,从怀里掏出瓷瓶,打开,挖了一大块乳黄色的膏体,左手抓着宋承安的脚腕往上一提,禁闭的入口便出现在了眼前。   宋承安便是再迟钝也想明白了,陆明齐需要他怎么帮,可他此前从未听过这种事情,能行吗?   宋承安还在悄悄估摸着陆明齐裤子底下那个鼓包的分量,陆明齐已经把那一大坨软膏尽数涂在了宋承安的臀缝上。   宋承安被凉得一颤,穴口当着陆明齐的面收缩了一下。   陆明齐死死盯着那个地方,拇指指腹画着圈儿把软膏在穴口上化开。软膏融化成液体顺着臀缝往下流,又被陆明齐刮回来抹在会阴处。宋承安也怕它往下流,下意识缩了缩试图挽留,没成想,却明显地吸了陆明齐的手指一下。   陆明齐手指一弯,指节就破开了那并不严密的屏障。   也许是软膏起了作用,柔柔嫩嫩的穴口并不排斥,只是里头却寸步难行。   陆明齐毫不心疼地又挖下一块,直直往穴里送去。   冰凉的异物让宋承安下意识收缩着想往外挤,可是那些药膏却很快被体温融化,又因着陆明齐的动作被送到了身体更深处。   打开的双腿,裸露的私密处肌肤,陆明齐专注的眼神,那儿传来的细微声响,无一不让宋承安羞耻难耐,他揪住了一旁的被角,想着,哪怕把上身盖起来也好……   “啊!”宋承安猝不及防地叫出声,连忙捂住嘴,眼神闪烁震惊,充满了不解。   陆明齐也抬眼看他,片刻后,轻笑了一下:原来画本里说的是真的。   宋承安因着这一笑汗毛耸立,本能告诉他,马上会有危险。   果不其然,陆明齐用了点力,集中攻势就往那一点去,宋承安一手紧紧捂住了嘴,一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又虚虚地往下落。   陆明齐下意识伸手去接,捏在手里便不放开了,只是右手的动作仍没停下。   宋承安前端逐渐挺立,渗出一点晶莹的粘液,他的右手手指被陆明齐分开又扣紧。   陌生的快感是初遇的猛兽,让宋承安害怕却又爽利,如一个伪装完美的陷阱,用甜美的诱饵引导他一步步沦陷。   “兮兮,放松……”手指被绞得很紧,陆明齐憋着气不敢出,努力遏制着想直接闯入的欲望。   宋承安也很不好受,陆明齐心急,两根手指毫无章法地在里头摸索,他的理智想接纳,本能却是排挤,陆明齐动得越厉害,他便缩得越紧。   水深火热的扩张不知道进行了多久,陆明齐终于抽出了水淋淋的手指,复又挖了一些软膏,扯下裤头,往那根紫红上抹。   宋承安身上的束缚全消失了,他喘了两口粗气,劫后余生的念头还没冒出来,便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定住了。   陆明齐腰间挺立的那一根,粗壮结实,涨得通红,看起来像是随时会爆裂开来,两条青筋盘虬于上,看着十分凶猛。   陆明齐正在把化了的软膏往上面抹,眉头微皱,认真得像是在做什么正经活。   也许该跑,宋承安这么想着,却最终还是没有动,任由陆明齐握住了他的腰,把那可怕的东西抵在了穴口,一点点挺了进去。   陆明齐进得很慢,但宋承安还是疼出了一身冷汗。宋承安牙关紧咬没有出声,可疲软的分身早已透露出他的感受。   陆明齐无暇心疼他,那一片温暖又紧致的处子地极大地缓解了发烫阳物的胀痛,让人止不住想狠狠捅进深处。   陆明齐握住了宋承安的性器,安抚地揉搓起来。   宋承安是很难耐疼的人,内里从干涩到顺滑,愣是一声都没吭,只有那紧皱的双眉和微微抽动的肌肤诉说着苦楚。   陆明齐大刀阔斧地打开了通道之后,也不忘给宋承安反馈,抽出来些许,开始试图寻着刚刚那个助他一臂之力的点。   他不甚熟练地换着方向,好几次都失之交臂,直到下身被宋承安紧紧夹了一下,陆明齐知道:这回他找对了。   “别……殿下……”宋承安想阻止他,陆明齐却已然开始一下下往那边去了。   “殿……额啊殿下,放开……”   陆明齐两端一起发力,边加快速度进出,手上也不忘变着法儿刺激宋承安。他的手上早已泥泞不堪,分不清是那软膏打出来的沫儿,还是宋承安不断溢出的体液。   宋承安很快便被陆明齐先送上了顶峰,这快感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只激烈地喘着气,   陆明齐虽然还没到,却也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宋承安像是刚刚剧烈奔跑完一般,胸膛起伏得明显,眼神有些涣散,喘息的时候不自觉张开了嘴,陆明齐刚好能看见他嫣红的舌尖。   陆明齐动了坏心思,附身亲了上去。   “唔唔……”宋承安瞪大眼睛要挣扎,因为陆明齐不仅缠着他的舌尖堵住了嘴,还忽然又开始动了,前后都是。   宋承安刚释放过的前端压根遭不住这样放肆的逗弄,伸手想要制止,陆明齐却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一顶腰,性器陡然又往里凿了几分,像是囊袋也要挤进来一样,撑得宋承安酸软难耐,失了力气。   宋承安身材本就结实,这一绷劲儿,更是把漂亮的肌理展现得淋漓尽致。陆明齐在那紧致的小腹上摸了又摸,将手上的浊液在每一块肌肉上方抹开。   放开宋承安的唇后,陆明齐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宋承安的眼睛又红了,这一次,是被他生生逼红的。   隐秘的成就感陡然上升,陆明齐掐着宋承安窄而紧实的腰腹,一下下挺弄着。   “殿下……殿下慢些……”宋承安怕极了这超出他认知范围的快感,竟小声开口哀求。   “兮兮,别唤我殿下。”陆明齐命令。   “呜呜……齐哥,我又要,不行了……”宋承安羞得满脸通红,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隐入身下布料,晕成一点深色痕迹。   “没事的兮兮,跟我一起……不怕。”   “啊啊……”宋承安死死揪住了陆明齐垂在他身侧的衣襟,双腿都牢牢地夹住陆明齐的腰身,脸上似痛苦似爽极。   体内有温热的液体一股股喷射而入,过了好久才慢慢停息,不知道陆明齐注入了多少东西进来,宋承安觉得下腹涨得厉害。   陆明齐将头靠在宋承安怀里喘息,弓起的腰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陆明齐湿热的气息打在胸前,宋承安不太适应这种亲密的姿势,扭了扭身子。   “殿下……能不能拔出去了……”   陆明齐慢慢直起身子,失了堵着的物件,穴里含着的体液混着药膏一起流了出来,宋承安脸色变了变,夹紧了大腿。   若说刚刚的宋承安是一道勾人来享用的美味佳肴,现下躺在凌乱不堪的浴巾上,胸前小腹尽是痕迹的宋承安便是让陆明齐欲罢不能的玉盘珍馐。   宋承安方才沾上的沐浴的花瓣,在激烈的房事中抖落了些许,有的被碾碎了,有的还贴在身上,却沾上了点点白浊。   陆明齐摘起一片沾了粘液的花瓣,在指尖揉碎,花汁混着体液变成了粉色的汁液。   “殿下,您好些了吗?”宋承安仰头问着,还是那般不谙世事的神情。   陆明齐猛地将手中花瓣塞入那还在缓慢往外排出浊液的穴口:“兮兮,床上不许叫殿下。”   “嘶……齐哥。”宋承安观察着陆明齐的脸色,顺从地又唤了句,“齐哥……”   “乖,再叫……”   “齐啊!”宋承安始料未及,被陆明齐一下掰开大腿重新进入。   休息了一会的陆明齐精力更甚,脱掉了已然汗湿的中衣,一上来便是高速的捣弄。   宋承安还是学不会安心享受其中的快乐,快感一旦翻涌,便想着躲避。   陆明齐一开始还听他的,后来渐渐也摸出门道来,明白这小家伙不是不喜欢,只是胆儿小,就更加大开大合地操弄。   宋承安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明明不痛,可就是怕,在暴风骤雨的摇晃中,泪眼汪汪地哀求。   “多叫我几声,我就放过你。”   “齐哥……齐哥。”宋承安的嗓音难得染上了凡尘俗欲。   陆明齐摸着宋承安的耳垂:“好乖,兮兮,再叫。”   “齐哥……我不行了。”   “那就射出来,没事。”陆明齐蛊惑道。   最终,宋承安唤了一晚上,嗓子都哑了,也没等来陆明齐放过他。   陆明齐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宋承安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前想着,定是这药让陆明齐失了理性了……   --------------------   不修了,就这样了,躺平,我一滴都没有了 第25章 病   两个人都没有经验的后果便是,折腾到天亮,先后昏睡过去。   等到陆明齐再度醒来,原先预想的尴尬场景没有出现,他压根没时间去考虑今后该怎么与宋承安相处,因为怀里的宋承安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热。   陆明齐甚至都无需探他额头,看着宋承安脸颊的潮红便知道他定是烧得不轻。   陆明齐迅速起身,唤来了门口的丫鬟去请郎中。   “俞先生,他怎么样了?”   老郎中把完脉,将宋承安的手塞回了被褥底下:“敢问世子,昨夜可是与世子妃行了房事?”   陆明齐咳嗽一声,强装镇定:“有何不妥?”   “世子妃可有外伤?”   在帮宋承安穿上衣物时,陆明齐有简单看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下,记得当时并未发现血迹,因而他摇了摇头。   老郎中点点头:“看症状,应该就是普通的风寒,昨夜是否有受凉?”   陆明齐一滞,昨天把人从浴桶捞上来后,没给宋承安擦干,也没放进被子里,宋承安不着一缕躺在被面,被他折腾了一宿,确实是有着凉的可能性。   “昨夜,他确实是衣着单薄。”   “如此。”老郎中提起纸笔写了一副方子:“按照此方,一日两剂,文火熬煮,三碗煎一碗,饭后服用。两日后停药,转服这瓶药丸巩固即可。”   “多谢俞老,夏冰,你速去抓药。”   老郎中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还有空打趣陆明齐:“从小看着你长大,第一次听你这么着急来请人,还以为怎么了。小世子,也长成大人咯。”   面对长辈,陆明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老朽多嘴问一句,世子可有将遗留在世子妃体内的元阳清理干净?”   陆明齐愣住:“……未曾。”   “看世子妃神情,很是不适,想来也有此缘故。男子不同于女子,无法承受男子精元,若是不清理干净,容易腹泻。”   陆明齐:“我记住了,多谢先生。”   “唔……”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响动,似是快要醒来。   陆明齐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来。   片刻后,宋承安睁开了眼,可能还是难受,眉头始终皱着,缓缓地环视了一圈,看到床边站着的陆明齐时,有些茫然:“殿下……”   宋承安声音哑得厉害,陆明齐伸手把他扶起来靠着,递了杯温水过来:“先润润嗓子,你感了风寒,身子感觉如何?”   宋承安接过水喝光,清了清嗓子:“有点乏力。”   陆明齐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刚用湿巾敷了之后好像降了点:“我让他们把清粥小菜端来,药应该也快好了,吃完饭刚好喝药。”   “好。”宋承安说着,便要下床,不知道动到了哪,忽然抽气一声。   陆明齐忙制止他:“别动别动,端来床边吃便好。”   宋承安扶着后腰,像是才想起了什么:“殿下,你没事了吧?”   “我无碍了。兮兮,抱歉,多谢你。”   宋承安摆摆手:“无事就好。”   下人端了粥菜过来,一样样摆在了床前的小桌子上,陆明齐观察着宋承安的脸色,神情如常,没有愤怒、没有懊恼、没有怪罪,仿佛只是与平常没有两样 的一天。   陆明齐知道宋承安不是会掩饰的性子,所以他是真的没有为这件事生气。陆明齐还生怕吓到他,惹他生气,以为得哄上一阵儿了,可宋承安没有反应,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陆明齐先宋承安一步端起了粥碗,用勺子舀着吹凉:“兮兮,昨晚的事,是我不好。”   “嗯?”宋承安眨了眨眼,望着陆明齐,像是不明白他在为何道歉。   陆明齐夹了些瘦肉与菜脯碎置于粥面,用勺子舀了递到宋承安面前,宋承安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老老实实张嘴吃下了。   陆明齐见他乖乖嚼着,没忍住好奇:“兮兮,你不生气吗?我对你做了这种事。”   “啊?”宋承安咽下嘴里的粥,理所当然地反问,“我们不是成亲了吗?”   “……”   “不过……”宋承安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昨天那样,有点太久了……但殿下是被人下药了,所以不能怪你的。”   陆明齐抿了抿嘴,努力压下心头不知名的情绪,继续给宋承安喂粥。   “昨夜下药的是何人啊?殿下抓到了吗?”   “嗯。默之会处理的。”陆明齐顿了顿,承诺,“不会有下一次了。”   宋承安点点头。   陆明齐不是第一次给人喂饭,小时候萧瑾旭便很闹腾,吃饭总是要宫女太监追着哄,偶尔他去了,才能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吃,却总是撒娇要陆明齐喂。   但萧瑾旭是个难伺候的小皇子,给他喂饭实属折磨,直到今日,陆明齐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给人喂饭也能如此愉快。   宋承安乖乖地一口一口吃光了喂到嘴边的粥,还会伸出舌头去添嘴唇上沾的米汤,陆明齐在心里偷笑,下一勺又会故意用勺底去碰他的唇瓣。   许是身子不适,宋承安吃得很慢,一勺粥要嚼好几下才咽,陆明齐也不急,笑眯眯地看着,等他咽下去,再舀新的一勺递过去,时不时还问一句“蛋还要不要?”“要肉还是菜?”   宋承安不挑,陆明齐若是问他,他就认真看一眼几盘小菜,选剩的最多的那一样。   吃完了饭,侍女送来的汤药也到了适口的温度,宋承安不似孩童,喝苦药得哄骗,眉头都不皱一下,仰头便喝光了那黑漆漆的药汁,尽管如此,陆明齐还是捻着一块饴糖,等他放下碗时,塞进了宋承安口中。   “好好睡一觉,下旬春狩便要开始了,要是在那之前好起来,我们便去玩?”   听到狩猎,宋承安眼前一亮:“好!”   陆明齐替他掖好被子:“睡吧,有什么可以叫我。”   宋承安一愣,听懂了他的意思:“殿下不必守着我,我没事了,有平雁她们在便可。”   “我就在小榻上看书,在这和在书房一样的,你安心睡。”   宋承安微微偏头一看,果然榻上的小桌摆着些笔墨,还摊着几本书,所以陆明齐刚刚便一直在这?   宋承安烧得晕晕乎乎,便也不再多究,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宋承安身体底子好,第二日便几乎好全了,但陆明齐还是明令禁止他练剑。   以监督之名,陆明齐前两天都在宋承安屋子里做事,后来更是直接要宋承安搬去主屋睡。   彼时宋承安正在用膳,嘴里刚咬下一口饼,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我们不是成亲了?”陆明齐理直气壮。   宋承安嚼着嘴里的面饼,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于是当晚,洗漱完的宋承安披散着湿发问陆明齐:“殿下要睡里侧外侧?”   陆明齐:“……外侧吧。”   宋承安一向睡得早,擦干了头发,跟陆明齐说了声,便进了内屋。   从这刻起,陆明齐再也看不下书,尝试了好一会,无奈放弃。   等到他再收拾完毕,又小半时辰过去了。   陆明齐轻手轻脚走回内屋,熄了大部分蜡烛,只留下门口两盏照明。   陆明齐掀开厚重的床帏,宋承安已经陷入熟睡,并没有规规矩矩地平躺着,而是面朝外侧躺,微微蜷着身子。   陆明齐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他的动作带来了一阵凉意,宋承安轻轻蹭了蹭枕头。   床上、被中,都带着宋承安的体温,虽然往常也会用汤婆子先暖暖床,可今晚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陆明齐轻轻抚了抚宋承安的侧脸,看了好一会,才抬手拉好床帏。   深色的床帏完全遮挡了外界的光线,一下子把床上隔绝成了一个单独的黑暗的小空间。   陆明齐悄悄往宋承安那儿靠了靠,把人揽进了怀里。宋承安身上像个小火炉,抱着暖暖的,陆明齐暗自喟叹一声,闭上了眼。   --------------------   兮兮眼中,成了亲,做这种事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小世子就算新婚夜要,他也不会拒绝的。   ![https://s1.ax1x.com/2023/04/09/ppbah1f.md.jpg](chapter-8d8c4081d9d124d8be531be966a457702c294766.jpeg) 第26章 春狩   春狩如期而至,皇帝携一众妃子、皇子及官员,浩浩荡荡地从皇城出发了。   陆明齐与宋承安单独坐一辆马车,跟在大部队的尾端。   这是宋承安第一次来皇家围场,宽阔的草场让人心情愉快,勾起了他策马奔腾的欲望。   春狩下午才正式开始,午膳前,便各自在帐前休整。   “哥!小师傅!”萧瑾旭先看到了两人,小跑着凑过来,身上盔甲晃得“哐哐”直撞。   陆明齐抬手挡了他一下,迫使萧瑾旭停了下来:“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这么多下人看着呢。”   “这有什么要紧的。”萧瑾旭笑嘻嘻地,“看到你们我高兴呀。”   “小师傅,这儿的靶场可宽敞了,去看看吗?”   宋承安回头望陆明齐,似是征求他的意见。   陆明齐笑:“怎么?还敢约他去靶场?不怕再被虐?”   萧瑾旭不服:“骑射我还真不一定会输给他!不信来比比!”   宋承安也来了兴致:“好呀,那就来试试。”   陆明齐:“你护具都没戴呢,别跟他玩,等我去取回来再上马。”   宋承安本想反驳,最终还是只应了句:“好。”   走到靶场,侍卫递上来两把弓,宋承安接过,拉开试了试弓弦。   萧瑾旭拿来两个箭筒:“十支箭,老规矩!”   宋承安:“好。”   明明只过去三个多月,宋承安却觉得萧瑾旭好似又长高了一些,肩膀也宽了些,弓能稳稳地拉满弦,箭头直逼红心。   是一个朝气蓬勃的上进少年,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哼哼唧唧偷懒的小鬼了。   第一箭射毕,萧瑾旭得意地转头看宋承安,宋承安点点头表示赞许,而后不再看他,低头从箭筒里拿出来一支箭,也射了出去。   宋承安比射术时,是习惯不去看对手成绩的,但萧瑾旭不同,他每发出一箭,都要看一眼宋承安的靶子。   因而宋承安听到旁边传来懊恼的声音,便知道萧瑾旭定是失误了。他面不改色地发完十箭,搁下弓,萧瑾旭箭筒中还有一支孤箭。   第九箭也命中靶心,萧瑾旭抽出了箭筒中的最后一支箭,片刻后放了回去:“我又输了。”   “箭还没射完,便还没输。”   “可我已经有一支箭未中靶心,您十箭皆中,我再怎样也输了。”   宋承安神色淡淡:“这个靶心,你射不到吗?”   “射得到。”   “那就做给我看看。”   萧瑾旭重新把箭架上,他瞄准很快,出箭十分果断,箭矢射穿了红心,因为力道足,上靶时尾羽还剧烈晃动着。   宋承安这才重新露出笑脸,若是从前的萧瑾旭,无论是射箭,对练,只要宋承安一板脸,他就要抖三抖,气势一虚,实力也要打个对折。今天却能顶住压力射出这完美的最后一箭,萧瑾旭果然长大了。   “这些日子的进步,靠的是什么?”   萧瑾旭仔细想了想:“是……练习?”   宋承安拍了拍他的肩:“挺直了腰杆,大声点回话。”   萧瑾旭下意识直起了腰:“是练习。”   “十支箭,九平一负,若是比起从前,我是不进反退,而你,却战胜了以往的自己。”   萧瑾旭瞪大了眼睛,思索着宋承安这话是不是在夸他。   “比赛没有绝对的输赢,放弃才是输了。你容易受外界影响,其实在意得失是好事,但心态得放平。以后遇事,多想想今天这支箭。”   萧瑾旭咧嘴笑着应了:“嗯!”   片刻,表情却忽然垮了下来。   “?”   “承安哥……你,还能回骑射院吗?”   宋承安愣了一下,萧瑾旭期待的眼神让他说不出扫兴的话,只好偏头不去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马儿有没有去看看,下午得靠它呢,别出了岔子。”   萧瑾旭不满他岔开话题,刚想说什么,背后传来一阵嗤笑:“十三哥这是在做什么?表哥不在,你单独跟他的正妃在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两人转身,瞧见萧淑兰一身利落的骑装,手拿着一截鞭子,脸上表情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萧瑾旭把宋承安往另一侧挡了挡:“这儿一干侍卫宫女,你是瞎了眼不成,如何成了我二人单独相处?更何况,便是单独相处又如何?他是我小师傅,从小亦师亦兄,我可不像某些人,对自己兄长抱有这种龌龊想法。”   “你!你说谁龌龊?”   萧瑾旭:“谁气急败坏便是谁。”   两人呛了几句嘴,互相不退让,宋承安扯了萧瑾旭一下:“十三殿下,世子本就不愿闹大,不可再将此事挂在嘴边。”   萧瑾旭这才嘟囔一声熄了火:“我又没说什么,她喜欢表哥的事宫里人尽皆知。”   “你……”   “兮兮。”   宋承安循声望去,陆明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站在不远处。   他手里拿着一套护甲,就那么站定,完全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宋承安便丢下那两个小鬼,朝陆明齐跑去。   陆明齐拎起披甲,宋承安配合地低下头,方便陆明齐替他套上。   陆明齐不让下人帮忙,而是亲手给他系上绑带:“这个大小合适吧?”   “嗯。”宋承安动了动肩颈,“刚好。”   “那便行。”陆明齐拉紧了两侧系带,“抬手。”   宋承安乖乖抬起手,经过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陆明齐的所作所为,不会再因为别扭而争着要自己来,只是听话接受陆明齐的好意。   做这些似乎会让陆明齐心情变好,宋承安不太理解,但也许陆明齐的心态就跟他家幺妹玩布娃娃是一样的吧。   陆明齐给宋承安小臂戴上了护甲,这是狩猎用的,外头是布,隔层固定了铁片,需要先扯松了套上,再一层层拉紧一侧的系带。   陆明齐边调整护甲,边问:“跟瑾旭比完了?”   “嗯。”   “输了赢了?”   “自然是赢了。”   陆明齐偷笑:“那小子又要不高兴了。”   宋承安想了想,反驳:“没有的,十三殿下进步很大。”   “噢,是吗?”陆明齐蹲下身替他绑护膝,“那我待会倒要好好看看。”   陆明齐将头盔给宋承安调正,很满意地笑了:“兮兮若是着戎装,应该比现在更好看吧。”   宋承安一怔,低下头去。   陆明齐还以为,以宋承安的性格,估计会说一句回去穿给他看看之类的话,却没想到宋承安犹豫片刻,只说:“十三殿下还在那,我们过去找他吧。”   萧淑兰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想来是不大愉快的,因为留在原地的萧瑾旭一脸开心。   三人去马厩给宋承安选了匹马,两人又比了好几轮骑射,直到宫女过来找,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   萧瑾旭果真如宋承安所言,局局皆输,却也没有露出沮丧,反而越战越勇,还能笑着跟宋承安交谈。   陆明齐让下人备了帕子,拦住了下马后说说笑笑的两人:“擦一下脸吧,这副模样进主帐里,像什么话。”   “噢。”萧瑾旭接过湿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灰。   宋承安也伸出手,陆明齐却抢先一步,宋承安动作一顿,自觉垂手闭起眼,由陆明齐轻轻给他拭去额角汗珠与脸上沾到的飞尘。   随意呼噜完脸的炸毛萧瑾旭:“……”   午后的狩猎以号角为令,众皇子们策马飞奔,四散开来,冲进了林子里。   为了不影响他们,陆明齐没有往林子去,只带着宋承安在林场外围。   林场外围的猎物不如林中多,他们最后只打了几只野兔野鸡,吩咐侍卫捡了回去,干脆收弓,纵身赛起了马。   等到痛痛快快跑了一圈回来,放马儿去吃草喝水,宋承安脸上也更放松了些。   刚巧号角吹响,他们走到了主帐附近,侍卫们正在挨个清算皇子们的猎物。   七皇子萧瑾禧与五皇子萧瑾昀收获最多,萧瑾昀甚至还打了一头灰狼,惹得萧坻龙心大悦,对这两人好一顿夸赞。   萧瑾旭虽年龄小点,却不甘示弱,也猎了好几头大家伙,他趁萧坻不注意,朝陆明齐他俩的方向招招手,仰着头很是骄傲。   陆明齐无奈,示意他老实点,宋承安则捂着嘴偷笑:“十三殿下还是小孩脾性。”   “嗯。长不大的娃娃。”陆明齐偏头问宋承安,“兮兮,他也是殿下,我也是殿下?那我与他有何差别?”   “啊?”宋承安一脸【这还需要问吗?】的表情,回答,“一个是皇子殿下,一个是世子殿下呀!”   “……”   陆明齐回头不看他了。   夜幕降临,主帐外,舞姬迎着篝火伴着歌声琴声起舞,皇上与后妃皇子们在帐前设宴观赏,随行臣子或皇亲有的也列座席间,年轻的一些则在篝火另一侧的不远处三三两两起了火堆烤肉。   萧瑾旭偷偷溜过来,带着条腌好的獐子腿找陆明齐与宋承安,非要给他俩展示自己的技术。   陆明齐正在串开膛破肚的野鸡,泼他冷水:“就你那水平,别糟蹋东西了,交给侍卫去弄吧。”   萧瑾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又不给表哥吃,我烤给小师傅吃,他才不嫌弃我。”   陆明齐瞟了他一眼:“兮兮身体刚好,他若是吃了你烤的玩意再生病,你负得起责?”   宋承安连忙插嘴宽慰:“没有那么严重,多谢十三殿下好意,快坐下吧,慢慢烤,我看着呢,不会出差错的。”   陆明齐不太高兴,但是也不显露出来,只是不再应话,专心对付手上的架子。   宋承安利落地翻烤着手中的野兔,时不时照看着萧瑾旭手里的獐子腿,与他闲聊两句。   陆明齐一直沉默着,也不主动搭话。   “殿……”宋承安开口的一瞬间,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陆明齐下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小声地开口:“齐哥……盐能不能递给我一下?”   “!”陆明齐意外地挑了挑眉,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宋承安一会,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烤的,宋承安双颊有点红。   宋承安本就有些不自在,被他一直盯着更是不好意思,没忍住催促道:“快点呀。”   陆明齐这才噙着笑,慢悠悠地把身旁的盐罐递给了他,还故意亲密地凑过去嗅了嗅:“兮兮烤的果然好香啊。”   “马上就可以吃了,你饿了吗?”宋承安接过盐撒了撒,又翻了个面。   “我还好,为了兮兮烤的肉,可以忍耐。”   “……”萧瑾旭睁大了眼,后知后觉想通了,为什么今天陆明齐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还老是故意打断他们说话。   宋承安是他小师傅,却也是他的表嫂。   陆明齐与宋承安耳语完,抬头看到了萧瑾旭那个笨蛋如遭雷劈的表情:“小十三,离宴这么久,没关系吗?”   “!”萧瑾旭如梦初醒,把竹竿子往泥地里一扎,“我,我先回去了。”   “?”萧瑾旭落荒而逃,宋承安看着那獐子腿,连半熟都说不上。   “这家伙,真是个冒失鬼。”始作俑者如是说,“兮兮饿吗?鸡烤好了,你先吃个腿?”   “好啊。”宋承安欣然接过陆明齐递来的鸡腿,“这兔子应该也好了,齐哥若是不吃太脆的,可以拿刀子来割了。”   陆明齐乐开了花,拼尽了全力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轻咳一声:“我都行。”   --------------------   忘了说,上一章末尾添了几百字,周日看得早的记得返回去补一下 第27章 绑架   宋承安收剑的时候,平雁刚好泡了茶水过来,他在石椅上坐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汗。   平雁将茶盏奉上:“公子,世子殿下今日不回来用午膳,但他吩咐了要您吃完不要午休,他要带您去个地方。”   “嗯?”宋承安喝了口茶,“有说是何事吗?”   “未曾,云苓姐姐说她也不知道,殿下神神秘秘的,不知是淘了什么宝贝。”   宋承安微笑:“我知道了。”   陆明齐最近常常这样,有点像是献宝,时不时要拉他看点新鲜玩意儿,宋承安习惯了,也不好奇,反正时间到了自然会知道是什么。   宋承安休息了一会便去内室擦干净身子,换了套衣裳。原想去书房写会字,却有个陌生侍女来报,说世子派的马车在门口候着,来接他出去。   “这么快?不是说午膳后?”宋承安问。   侍女低头回答:“奴婢不知,世子如此吩咐,我们只是奉命来接人。”   “行。”宋承安不再多问,随手拿起亚金剑,跟着侍女出去了。   门外停着的不是府里的马车,车夫宋承安也不认识,他随口问了句:“冬青呢?”   “回世子妃,他随世子先行一步了。”   “哦。”宋承安不疑有他,坐上了马车。   午膳后,云苓与冬青架着马车回府,却被告知宋承安已经出门了。   云苓意外:“去哪了?你没跟世子妃转达世子的话吗?”   平雁也奇怪:“说是世子殿下吩咐的,侍从检查过,是带着您的令牌来接人的。”   “糟了。”云苓意识到不好,“冬青,快,回蟾楼通知世子殿下!”   收到消息的陆明齐很快赶了回来:“到底怎么回事?”   “回禀世子,午膳前有人用假的令牌谎称受您吩咐,把世子妃带走了,夏冰他们已在周边着手调查,至今还没有消息。”云苓自责,“半月前,我的令牌丢过,只是往回找寻时在路边寻到了,我便以为只是不慎掉落。现下看来怕是被贼人顺走拓下图案,又丢回的路边。奴婢办事不力,请世子责罚。”   “先起来,等人找到了再领罚。”陆明齐问当时值守的侍从,“可曾看清那女子容貌?”   两个侍从皆称有印象。   “云苓,派人去寻两名画师,分别让他俩描述,画出画像来。还有,速去通知长公主府与宋将军府,将此事转达,让他们加强防范。”   “是。”   马车内吊着一个香囊,散发出来的味道似是有安神作用,宋承安困意上来,眯着眼小憩。   直到他觉察出不对劲时,手脚已然发软。   彻底昏过去之前,宋承安懊恼地想,这下要给陆明齐添麻烦了……   再次醒来,宋承安被绑在了一间昏暗的屋子里,他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扭头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他被绳索牢牢束住手脚,绑在了中柱上,宋承安挣了挣,发现捆得很死。   屋里门窗紧闭,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开着,能看到外头日光,其他窗户都被黑布罩着。   一旁的地上还倒着一个女孩,身上没了外套,披着件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嘴里堵着布团,正流着泪望着他。   宋承安明白了,那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应该就是绑了这个府里侍女,脱了她的衣裳,拿了她的腰牌。   府里的丫鬟宋承安没认全,又想着能进门侍从必然检查过腰牌,所以他对生面孔也没设防。   宋承安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对方有几人,又为何而来,也不知道外面状况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侍女也许有点害怕,哭得直抖,宋承安开口:“别哭了,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出去。”   侍女得了安慰,连连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宋承安身上原藏了不少东西,但对方应该是给他搜过身。   宋承安在屋里扫视一圈,问侍女:“你身后的稻草堆里可有东西?”   侍女点点头,努力往一边挪了挪,用捆住的脚拨开稻草,露出了一块布料,宋承安认出,那是他包裹黑娄剑鞘的布套。   门忽然被用力推开,侍女的动作僵在了原地,欲盖弥彰地用脚挡住了布套。   进门的正是欺骗宋承安的那名女子,她此时已换了发型,长发利落地扎了起来。   女子看了地上的侍女一眼:“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真该给你嘴巴也堵上。”   宋承安问:“你是冲着谁来的?我不认得你,应该与你没有恩怨。”   “你不必要知道那么多,我不杀你,你老实待着便是。”   “那便是为了钱?”   女子嗤笑一声:“当真以为谁都稀罕钱财?”   “那你想做什么?”   女子不耐烦:“别问这么多,让做什么便做。”   宋承安:“我若是不配合呢?”   女子拔剑架在宋承安肩上,宋承安毫不瑟缩,反而扬了扬头,可他还没说什么,女子却移开了剑,直指一旁的侍女:“你们这种人总是自诩高尚,你可以说你不怕死,那她呢?”   宋承安抿了抿嘴:“我知道了。”   女子点点头,以为他妥协了,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搬了张椅子在一旁守着。   宋承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小姑娘搜身不仔细,宋承安袖口珠饰下还有一道暗刃,宋承安垂眸,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摸索。   宋承安偷偷观察着女子动向,慢慢割开了手腕上的粗绳,而后抓准时机,弯下身子,利落地划断脚上绳索,解开的一瞬,就势往前一滚。   女子很快反应过来,起身提刀就砍,宋承安狼狈躲开。女子招式迅猛,出刀果决,他赤手空拳无法迎击,只好以退为进。   屋子就这么点大,宋承安又怕误伤那名侍女,不敢把人往那儿引,没法拿到亚金剑,只能绕着柱子与桌椅躲闪。   女子一个用力,刀劈进了那根中柱里,不慎卡住,宋承安趁此机会绕后,结结实实打了她一掌。   女子放弃抽刀,回身与宋承安过了几招。没了优势,她在几个回合后败下阵来,被宋承安按在地上。   宋承安单手制着她,另一手去拿他刚割开的绳索,捆住了女子手腕。   脚步声和侍女堵着嘴尽力发出的提醒声同时出现,宋承安听到了,却不能纵虎归山,必须将手里的绳结打到最后。   因着这动作的牵绊,宋承安再要躲,便迟了一点。   “噗……”利刃从身后没入血肉,宋承安系好绳结,反手一掌打了出去,匕首扎偏,并没刺入多深,“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宋承安回过头,意外发现被他击飞的是个老妪。   “娘!娘!”年轻女子激动地挣扎起来,“宋承安,我要杀了你!”   老妪重重地撞上墙,挣扎着又想起身,宋承安开口阻拦:“不要乱动,肋骨恐怕断了几根,若是扎入脏器便不好了。”   “我拖着这副残躯,原也没想活……”老妪像是疼得失了力气,眼神却仍恶狠狠地瞪着宋承安,“只可惜,不能亲眼见证手刃仇敌,我恨!”   老妪眼珠已然浑浊,眼白泛黄,双目充满恨意。   亡命之徒的嘴脸宋承安看得多了,他面不改色地在老妪面前蹲下,为了防止再生变,用剩下绳子把老妪也给捆住了。   老妪嘴里不停骂骂咧咧地咒着宋承安,见他没反应,又喊着她女儿的名字,责怪她无用,不能替兄长报仇。   宋承安绑好人,探头看了看外面,这儿似是在郊外,院里十分败落,应是一座荒废的民房。   宋承安把门闩插上,听老妪还在骂,且说的话十分刺耳,被她唤作“亚君”的女子耷拉着头,两行清泪,很是痛苦。   宋承安嫌吵,随意捡了团脏布把老妪的嘴给堵上了。他伸手捡了那把沾着血迹的小刀,将侍女手脚上的绳子挑开。   宋承安把草垛中他的匕首暗器重新别回身上,拿起黑娄,拔出一截看了眼,确认无误才又合上牢牢握在了手里。   “奴婢多谢世子妃救命之恩。”侍女跪下磕了个头。   “快起来吧,你也是无端受累。”   听到两人话语,一旁的李亚君嗤笑一声,脸上带着嫌恶:“我身为女子,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报国,而你呢?宋承安,出生在宋家,有着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身世,却不好好珍惜,自甘堕落,堂堂一个将军雌伏于权贵,简直是天下武人之耻。”   宋承安装作没有听到,可脸色还是难看了些,他把那只匕首塞给侍女:“拿着防身,我将伤口处理一下,我们可能得走回城里去,你可以吗?或是你先在此看着她们,等我报了信来接你?”   侍女连连摇头:“奴婢无碍,可以随世子妃一同。”   “行。”   宋承安掀开沾满灰的外袍下摆,随意撕了里侧一截衣物,绕着肩膀围了两圈,将琵琶骨处的伤口隔着衣裳紧紧包扎上,在前胸打了个死结固定。   包好伤口,宋承安重新走到那对母女面前:“二位,我最后再问一句,究竟所求为何?若是有何冤屈与宋某有关,我们可开诚布公地谈,若是不愿讲,我只能将二位交由大理寺处置了。”   不知为何,两人听到此话,皆有些激动,老妪开不了口,李亚君则朝宋承安吐了口唾沫:“你当我怕吗?反正大理寺不过就是你们这些官吏一手遮天,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早日化为厉鬼,也可早日向陆贼索命!”   宋承安意外地问:“你们是冲着尚书大人来的?”   “不错。”李亚君昂着头颅,丝毫不否认恨意。   宋承安眉心跳了跳,他猛地想起,明日正是户部谈论新政、重新规划赋税俸饷的日子,各州府官员已与日前陆续进京,明晨便要汇聚户政院集议。   户政院是户部与底下州府衔接、商议要事之所,乃户部要地,防备森严。   “你莫不是,盯上了明日的集议?”   “对,原是想当众戳穿陆盛华的嘴脸,让陆盛华当着所有州府官员的面,身败名裂。只可惜现在落入你手……是我小瞧你了。”   宋承安试探:“你与陆大人有何冤仇?”   “冤仇?这狗官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身为户部官员,插手大理寺查案,越俎代庖。大理寺为了攀权附贵,附和行事,屈打成招,污我兄长清白,让他白白丢了性命……你说,这是不是深仇大恨?”   宋承安皱眉:“陆大人并不是这种人,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误会?有何误会?大理寺原本已经查出了凶犯,可那人家里有钱,搭上了陆盛华这条线,他一个户部官员,干涉大理寺查案,竟拿我哥一个无权无势之人来顶包当替罪羊!好不可恶!”   “姑娘所言,是何时之事,缘何我从未听说?”   “你自然不知,这是济历八年的事。”   “济历八年?那岂不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宋承安思索,“敢问姑娘,你看着比我还小些,十六年前你多大?这件事起因经过又是从何知晓?”   李亚君愣了一下:“自然是我母亲相告。”   宋承安看了看老妪,放缓了语气:“姑娘,你冷静一些,听我说。”   “你说的这件事,我全然不清楚,所以没有资格评价什么。可是陆大人爱民之心,我乃亲眼所见,他是一心扑在公务上的好官。我相信你若是不聋不瞎,民间也该有所耳闻,是与不是?”   “就算那些都是真,又如何?”李亚君果然声音弱了些,陆盛华确实在百姓中声望很好,减税和田籍新政都是出自他手,“他面子功夫做得好,不能代表他便无罪吧。”   “姑娘,你不似不明理之人,你仔细想想,陆大人若是贪小财,不可能只做这一次。而他若是因收受贿赂长期随意插手他人公务,妄断命案,如何能在官员百姓中保留此等好口碑?况且,堂堂长公主驸马,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他做这种毁皇家颜面事的勾当,岂不因小失大?”   李亚君听了这话,也沉默了,宋承安趁热打铁:“我不想你们二人带着对陆大人的误会含恨而终。横竖今日你的计划已然失败,若将你们送去大理寺,你们只有死路一条。不如随我去长公主府,我带你们面见陆大人,与他对质?你可愿意?” 第28章 真相   两名画师依照侍卫描述,先后画出了两张图,图上的女子细节大体一致,陆明齐赶忙给夏默之送了一份,委托他请飞蛇协助找寻。   女子这边还没有下一步进展,冬青倒是先寻到了马夫的下落。   那是城西一家专门做马车租赁的店铺,规格不大,只有两辆马车,父子经营,只做短途运送,客货都接。   年轻车夫被找到时,吓得腿都软了:“那女子来时,说自己是陆府的丫鬟,虽然我也疑惑过,为何这等好差事会落到我头上。但她出手阔绰,说自家主子是秘密出行,我便信了。我随她去接人的时候,她也是顺畅地进了府把那位公子带出来的呀!若知道那女子是贼人,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淌这趟浑水啊!”   陆明齐焦虑:“那你将他二人送去了哪?”   “出、出了城门,就往竹山方向去了。没走多远,路边看到了一个大婶,那姑娘便说到了,奇怪的是,那公子在里头睡着了,也叫不醒。她二人搀着人走了,还多给了我几钱,我不敢过问,就自己回来了。”   陆明齐脸色阴沉:“带我们去你停车的地方。”   “是、是!”   车夫停车的地方在一条岔路前面,四周林子很深,他们漫无目的地找寻,直至天黑,却仍未发现宋承安踪迹。   夜色遮盖了太多痕迹,要发现什么就更加困难了,陆明齐举着火把,心情烦躁得很。   忽然,天上炸开了一颗火星,不是特别亮,但声音很大,陆明齐一下认出了那是府里的信号,立刻转身朝山下奔去。   “找到兮兮了?”   “回禀世子,世子妃现身长公主府了。”   陆明齐二话不说,拉过缰绳跃身上马,往城门方向飞驰离去。   宋承安左手捏着李亚君被捆住的双腕,右手提着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侍女跟在他身旁,搀着双手被绑的老妪,出现在了长公主府大门外。   “世子妃!是世子妃回来了!”门口守卫一眼就看到了四人,高呼着想靠近。   “别动!”宋承安呵住他们,“先退后。”   为首的依言停住了脚步,门口一众侍卫纷纷按刀戒备,排成一列。   宋承安怕李亚君待会情绪过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或被其他人防范过度重伤,决定还是亲自压着她进去:“此二人有冤情要诉,请求见陆大人一面,麻烦帮我通传一下,同时调动府里侍卫,加强陆大人周边防备。”   “是!”那守卫得了令,飞速进府禀报。   府内很快热闹起来,宋承安远远看到院子里亮起了许多盏灯笼,侍卫也多了起来,待到有人来唤,宋承安才带着人进去了。   陆盛华在侍卫的围簇下站着,宋承安为以防万一,没让李亚君上前,压着她在三丈外跪下了。   那老妪看到陆盛华,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侍女被推倒在地,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摁住她,挣扎间老妪口中布条松动:“亚君,亚君杀了他!为你哥报仇!”   李亚君下意识动了动,却被宋承安用手肘制住了肩膀。   陆盛华示意身前警戒的侍卫放松,让出了一条道,他远远地仔细端详了一下老妪的面孔:“你是……李何氏?”   老妪情绪激动,无法交谈,只嘴里喊着:“陆盛华,还我儿命来!”   陆盛华又看向李亚君:“你叫亚君?你与李君是何关系?”   陆盛华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李亚君也莫名平静了一些:“李君是我大哥。”   “承安说你二人有冤要陈,莫不是为了李君杀人一事?”   李亚君下意识反驳:“我哥没有杀人!”   陆盛华明白了,回忆了一下,开始组织语言:“那个案子,是大理寺破了好久的悬案。死者是你们村的一名富绅,一开始定下的疑犯,是同村另一个富商之子,二人当天有过争斗,可案发时间那富商之子正在城里酒楼喝酒,因为心情不佳,叫了好几个乐妓陪同,后来喝得酩酊大醉,还随她们回了青楼,彻夜未归。”   “大理寺调查了许久,当天晚上人证很多很杂,但证词却都十分吻合,大理寺卿判定他们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买通那么多人,所以认定证词有效。但凶手狡猾,现场并没留下什么其他痕迹。”   “时任寺正乃我同窗好友,酒后发了点牢骚,我二人一时兴起,重新访问了富绅家中。我在他的书房暗格里,找到了一叠奴仆契书中,偶然发现其中一张契书的墨痕与纸质同其他不大一致,像是被人刻意夹在中间的。”   “我核验了一下,发现上面的印章是伪造的。又比对了其他几份,怀疑造假的契书是更改了期限,而不同期限的税额与契号不同,更改者百密一疏,用了新政的契号,与契书上时间不符。我将这事告知了寺正,通过走访得知一名叫李君的书生近期有向讼师打听过契书的事,大理寺才把人带走了。后来他们在李君房中寻到了另一半一致的契书,经过审问,李君承认了,说是想替心上人篡改契书,谋表现,不料意外被富绅撞见,情急之下失手杀的人。”   陆盛华顿了顿:“物证皆存放在大理寺库中,案牍内应该还有你哥亲笔写下的认罪书,人证现在要找理应也寻得到,但是不宜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你若是想求证,我可以破例带你去大理寺看案牍。以上这些细节,你母亲是都知道的。”   李亚君僵着身子转过去看老妪,宋承安松了手。   “是真的吗?母亲?”李亚君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妪面目狰狞,并没有回答她:“君儿是你哥,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你哥!没用的废物,你若是不能为君儿报仇,我养你这么多年作甚?”   宋承安已明白了全部,有些于心不忍。   李亚君慢慢低下头去,忽然朝前倒去,因为手被捆在身后,磕头的力道大得惊人,动静把宋承安都吓了一跳:“今日是民女放肆了,惊扰了陆大人,请您处置。”   李亚君泣不成声:“其实我并非没有所感,所以母亲一直只想让我杀您,我却执意要寻个真相。有时候我也真的想问,为何同样是母亲的孩子,哥哥的命这么珍贵,我便可以牺牲。所以我自己哄骗自己,一定是因为哥哥蒙受了不白之冤,母亲为此事郁郁终生,我作为家里现在唯一的孩子,该给她一个交代。可是越长大,越懂事,我越害怕真相,害怕我这一辈子只是一个笑话,只是一个被强行灌输了仇恨的复仇工具,害怕我这前半生付出的努力,只是为了一个虚假的空头谎言。”   老妪又开始破口大骂,宋承安皱眉,示意侍卫把她嘴堵上。   陆盛华:“先把她松开吧。”   侍卫上前解开了绳索,把李亚君扶了起来。   陆盛华走到了她面前:“于我而言,你什么都来不及做,且也是遭受蒙蔽,所以我不会置你于死地。你最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承安。他遭你挟持,却还以德报怨将你带来,帮你寻求真相,你应该向他道歉、道谢。该怎么处置你,由他来决定。”   李亚君呆呆地回头看了眼宋承安,又要跪下,宋承安制止了她:“按我朝律例,挟持、刺杀朝廷官员,应当斩杀,哪怕你是受了欺骗,刑狱之灾也不可免。”   “我明白的……”   宋承安缓了口气,接着说:“但我也可以不予追究,李亚君,你不是说你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报国?现下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送你去东岷。”   李亚君眼睛一亮,忽然有了光彩:“去……戍边么?”   “对,我可以安排你去军营,但你得想清楚再答复,若是去了,便不能再离开。只是我不会帮你做其他的,以后的日子就得靠你自己打拼了,如何?”   “去,我愿意去!”李亚君擦了擦眼泪,珍重地行了个礼,“多谢宋将军。下午,是我无礼,请您原谅。”   宋承安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他的额角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从刚刚开始便觉得有点头晕,此刻强撑着说完这些话,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兮兮!”   是陆明齐的声音!宋承安扭头想找他,可眼前却变得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橙黄的火光,人影重叠,看不清面容。   很快这朦胧的景象也慢慢暗了下去,宋承安眼前变得漆黑一片,他能听到陆明齐着急地喊着他,他朝前方举起手想摸索,手掌被握住的同时,下坠的身体也被一个温暖的胸膛接住。   陆明齐的声音近在耳边,却也越来越小声,宋承安意识逐渐消散,张了张口,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有没有叫出那一声:   “齐哥……” 第29章 回府   “回禀世子殿下,世子妃是因失血过多,再加上过度饥饿才导致的昏迷,现下伤口血已止住,稍作休息便没有大碍了。”   陆明齐松了口气:“有劳了。”   郎中将方子交与陆明齐,又说:“可以先让下人泡点糖水给世子妃灌下,此方饭后再服用,一日两剂,这些天多给世子妃吃些红枣、猪肝,有助于恢复。”   “多谢,云苓,送郎中出去。”   “是。”   目送郎中离开屋子,陆明齐回到床沿坐下,长叹一声,摸了摸宋承安苍白的脸颊。   他自山上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往回赶,可刚到长公主府,就看到宋承安软绵绵地倒在面前,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来得及冲上前接住了宋承安,却摸到了一手的血迹。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害怕,喊郎中的时候差点发不出声音,若是……   “世子,糖水泡好了。”   陆明齐这才回过神接过碗,他试了试水温,单手捞起宋承安,让宋承安靠在了他怀里。   昏迷中的宋承安仍是配合的,陆明齐轻轻一捏两颊,他就张开了嘴,送进去一小勺糖水,合上他的嘴小幅度一抬下巴,便乖乖地咽下去了。   如此小心翼翼地喂了好一会,宋承安竟一滴未漏地喝光了那碗糖水,侍女接过空碗,递上一条帕子。   陆明齐抓着那条锦帕,看着宋承安被糖水润湿的嘴唇,却没给他擦拭,定定地看了一会,直接低头亲了上去。   陆明齐的舌尖探索着甜丝丝的唇瓣,一点点地把沾上的糖水吮吸干净,却仍不肯放开。   “咳咳。”身后传来陆盛华不自然的咳嗽声。   陆明齐抬头看了看,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擦了擦宋承安亮晶晶的艳红的唇角,这才把他重新放回床上躺好。   陆明齐面不改色地起身问:“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出个声。”   “你母亲知道了前因后果,想来看看承安,怕他还在休息,就没让通传。”   陆明齐往外看了眼。   陆盛华尴尬:“她可能暂时接受不了。”   “没事,刚好我也想跟您说一声,承安的伤口处理好了,没什么大碍,我要带他回府里了。”   陆盛华一愣:“在家里住着就好了,他身上毕竟有伤,需要静养,走动也不好。”   “伤不算深,再说了,有马车,也不用他走。李亚君母女请父亲帮忙安顿一下,等承安醒了再做安排。”   陆盛华不再说什么:“好。”   陆明齐将宋承安连人带袍抱起,坐上了马车。   许是糖水起了效果,许是挪动身体睡得不舒服,刚离开长公主府不久,宋承安就悠悠转醒。   “我们这是……”宋承安看了看四周,发现他们在马车内,他侧身坐在陆明齐腿上,身上还盖着件外袍。   陆明齐把他往上扶了扶:“在回家路上。你感觉怎么样?后背痛吗?”   “还好……”宋承安语气中还是带了点虚弱,没有强撑着身体,而是重新把脑袋靠在了陆明齐怀里。   宋承安缓了一会,像是刚找回记忆:“李亚君怎么样了?”   “放心,宋将军都发话了,肯定不能把她怎么样。暂时关在府内了,等你处置。”陆明齐嘴上这么说着,却有点心虚,在等待郎中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其实想过,如果宋承安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让那对母女好过的。   宋承安:“多谢,明日我便给大哥写封信,让他们帮忙安置,只是这会不会太麻烦父亲了?”   “没事,他还夸你呢,说为官之道首要就是为民,夸你是个有气度有善心的好将军。”   “父亲谬赞了……”宋承安有些脸热。   陆明齐:“兮兮,我其实有点好奇,为什么要帮她入军营?”   宋承安沉默了片刻:“因为她身手确实不错,军营里女将士稀缺,边疆就更少了,有些情况下女子反而比男子更有优势,她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又有这个意愿,是个双赢的选择。”   陆明齐点点头,他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但宋承安显然不愿说,他便暂时不问了。   没多久,陆府到了,马车停稳,宋承安想起身,陆明齐却没有放手。   宋承安一下子明白了:“齐哥,我自己能走……”   “走什么走,待会再摔了。”陆明齐强硬地抱着人没撒手。   云苓打开了车厢木门,将垫脚的凳子摆好,陆明齐抱着宋承安下了车。   宋承安在陆明齐怀里与门口的守卫面面相觑,守卫连忙低头行礼,惊诧的表情却还是被宋承安看得一清二楚。   宋承安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着急想要陆明齐放他下来,又不敢大力挣扎,小声说着:“齐哥、齐哥放我下来吧,他们都看着呢……”   “让他们看去,我是你夫君,抱你有何不妥?”   “!”宋承安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把通红的脸埋进了陆明齐胸前,当个缩头乌龟。   从大门回到寝室,每听到一个丫鬟小厮行礼问好,宋承安心里就多尴尬一分,只恨自己为什么醒得这么快,不再晕一会。   陆明齐大步流星走进主屋,稳稳地把宋承安放在了床上,抖开被子盖好,片刻不停地又去嘱咐下人布菜。   陆明齐稍微有些喘,但还是面不改色,宋承安自认不是瘦削的身材,顶多也只比陆明齐矮上一个拳头高度,陆明齐居然能一路轻松地把他抱进来,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嗯?”陆明齐回头,问宋承安,“怎么了?”   “没什么。”宋承安低下头遮掩。   陆明齐往宋承安背后垫了两个软垫,让他腰部有处可靠又不至于压到背上伤口。   醒来时还没感觉,现下清醒了,身上的感官也都复苏了。宋承安本不想说,可小厮们已经上完了菜,摆满了床头的小桌,陆明齐也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端着个粥碗在替他夹菜。   宋承安知道他应该忍不到吃完,开口:“齐哥……”   陆明齐不明所以地拦住了他的动作:“怎么了,下床做什么?在床上吃就好,垫块布巾,不会弄脏被子的。”   “不是……”宋承安咬咬牙,“我想,小解。”   陆明齐听了,刚想让开,瞥见宋承安脸颊上还未消退的红晕,又不动了,故意说道:“那便在床上,我把夜壶拿来。”   “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了,可以去茅厕。”   “那可不行。”陆明齐板着脸,义正言辞,“你失血过多,又还没用膳,血气不足,若是起身站不稳又晕了可如何是好?”   宋承安想反驳,陆明齐补充:“要去也行,我抱着你进去,就不怕摔着了。”   “?!不……”宋承安更慌了,被抱着回来就已经够丢人了,若是还被下人看到陆明齐把他抱进了茅房,宋承安想想便觉得头有点晕,“那,就,夜壶吧……”   陆明齐得逞,搁下粥碗,弯腰从床底拿出了夜壶,宋承安颤抖着伸手想接过,没想到陆明齐没给他,而是将被子掀开一条小缝,把冰凉的瓷器塞到了里面。   宋承安还没反应过来,陆明齐已经解开了他的裤腰,伸了进去。   “!”宋承安想阻止,陆明齐却没给他机会,将那儿掏了出来。   陆明齐摸索着把它对准壶口,还用手蹭了蹭顶端,宋承安心一惊,紧紧攥住了被褥。   陆明齐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怎么还不开始?   宋承安嘴巴紧闭,直接闭了眼睛躲避陆明齐视线,又过了好半晌,被褥里才隐隐约约传来声响。   宋承安许是有刻意控制,水声淅淅沥沥的,很小,但也因此,持续时间便拉长了,宋承安脸逐渐憋得通红,陆明齐好笑地看着他轻颤的睫毛,觉得像是挠在自己心上一样,有些痒痒。   水声停止后,宋承安仍闭着眼不睁开,两人静止了一阵,陆明齐怕他紧张得厥过去,替他整理好,也没唤侍女进来,而是自己拎着夜壶出去了。   陆明齐逗够了人,回屋后也不再提这事了,拿起凉了些的粥,开始给宋承安喂饭:“身上有外伤,饮食便要注意些,这几日只能委屈你吃些清淡的,先忍忍,好了再给你补上。”   宋承安对吃食倒没有很大的执念,什么都能吃,只是……   宋承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齐哥净手了吗?”   陆明齐一愣,放下勺子哈哈大笑,用冰凉的手背碰了碰宋承安侧脸:“洗了。”   宋承安这才放下心来,乖乖张开嘴含住了递到嘴边的粥。   --------------------   上一章有姐妹提醒,说将军应该不会欺君,所以改一句话,把兮兮要帮李亚君隐瞒女子身份那句删掉,背景默认为女子也可入军营。 第30章 争吵   陆明齐回院子时,正好撞见宋承安与宋承平从里面出来。   “大哥。”陆明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嗯。”宋承平点点头,“世子回来了。”   “是,大哥这就要回去了么?不如中午留下来用膳吧?”   “不了,我就是来跟承安说一下李亚君的事,军营还有事,中午就不留了。”宋承平回头又看了眼宋承安,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你也别送了,我自己出去。”   宋承安情绪不高,低着头应了句,像是刚挨了教训。   陆明齐看了看他:“大哥先留步,兮兮,你去把那瓷罐拿来,不是你总念着的,怎么见面反而忘了?”   “啊。”经陆明齐一提醒,宋承安想起了什么,转身小跑着进屋了。   陆明齐解释:“兮兮听闻嫂嫂近日没有胃口,想是临盆在即,胎儿压迫所致,他差人寻了一些蜜饯,和京城口味不大一样,酸甜可口,很是开胃,原本想着我二人一同送去将军府里,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给耽搁了。”   说话间,宋承安去而复返,怀里捧着一个老大的瓷罐,递到了宋承平面前:“大哥,这是给嫂嫂寻的蜜饯。”   宋承平的表情缓和了些,接过来:“买这么多,得吃到何年何月?又不能当饭吃。”   “这青梅难寻,是南诏特产,跑一趟要好久,我怕买少了,不够吃再要买太耗时了。”   “你有心了,我替你嫂嫂谢谢你。”宋承平单手抱着瓷罐,空着的手拍了拍宋承安的肩膀,“走了。”   送走宋承平后,陆明齐问:“李亚君安顿好了?”   “嗯,大哥派亲信去办了。”   “哦。”陆明齐若无其事地问,“军营最近很忙吧?我看大哥好像瘦了些。”   “有吗?”宋承安回忆了一下,“我也没注意,但最近确实很忙,春季演武下月正式开始了,新兵招收也在筹备,大哥是和武护军,这些事都归他管。”   “你不去帮衬吗?复武护军大人?大哥特意来,总不会只是为了一个李亚君的事吧。”   宋承安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结巴着解释:“肩上的伤不太方便,便先不去添乱了。”   “噢?”   宋承安身子骨结实,伤口恢复得很快,没几天新肉都长出来了,除了觉得伤疤处有些痒,其他倒也不影响。   他是闲不住的性子,自是不肯老老实实静养那么长时间,陆明齐拗不过他,寻郎中来复诊后,得到肯定答复,便同意他继续练武,只要他适度。   现下宋承安便是一副轻便的练功服,宋承平应是来得突然,宋承安连缚臂都没取下。   宋承安也注意到了陆明齐视线,有点尴尬地握了握拳。   陆明齐不拆穿他:“也是,伤还是得好好修养。”   “嗯嗯。”宋承安胡乱点点头,还没松口气,就听陆明齐又开口。   “演武你自是不可贸然参加,但新兵考核这么忙,你可以先回去坐阵,等伤好全了,再正式回队伍中,也算一个过渡,不也挺好?”陆明齐一拍脑袋,“哦对,还有骑射院,你又作何打算?兮兮,十岁出头的娃娃们还有很多,你可想继续回去教他们?”   宋承安神色一僵:“为何突然提这些?”   “小十三总在耳边念叨,烦人得很。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你本就是成亲后自己向军营与骑射院请辞的,那时候是母亲管得严,你出入不方便,舅父不是也说了?位置一直为你保留,只要你想,随时可复原职。我想着,我们现下已从长公主府搬出来了,你可以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了,不好吗?”   宋承安下意识拒绝:“多谢殿下好意,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宋承安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炸开全身的毛,防备又难掩脆弱。   “是吗?不想回去吗?”陆明齐知道走到这一步便没有退路了,不能由着他糊弄,只能继续追问下去。   宋承安眼里充满了不解,似乎还有点委屈,他抿着嘴不肯开口,想不通陆明齐今日为何如此不体贴。   陆明齐替他回答:“你是真的不想?还是不敢?是不是怕他们觉得你与我成亲,丢了武人的脸面?所以不愿面对昔日同僚?”   “你怎么……”宋承安震惊,随即反应过来,应是那个侍女把李亚君说的话都告诉了陆明齐。   “回答我,承安,你究竟想不想回到军营?”   宋承安不喜欢陆明齐逼问他的模样,难得表现出了抗拒:“不要再问了……齐哥。”   陆明齐打定主意便不吃这招,语气中不自觉带了点压迫感:“你要逃避一辈子不成?”   宋承安想用示弱躲避的法子失效,他退无可退,被陆明齐训话似的口吻也逼出了火气:“是,我想回去。军营也好,骑射院也罢,我都想回去。”   “那你又是在顾虑什么?别人的眼光?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陆明齐是真心发问,可这句话落在宋承安耳朵里,却变了个味。   宋承安反驳:“当然重要!对殿下而言,当然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你不过是娶了个男的世子妃,对外,我仍是你的夫人,天下人茶余饭后再怎么调侃,左右不过是可惜你将来无嫡子,讨论多少名门贵女错失一个好夫婿。可我不一样。”   宋承安情绪激动,竟微微红了眼:“当年状元郎入宫,轰动一时,我也曾暗地里感叹过,可只有等到自己也遭遇同样的事,才能明白当事者心境如何。他有多受天下读书人鄙夷,我便有多受世间武人不齿,李亚君不是个例,她只是其他人的代表,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我浪费了这一身的武艺和天赋,是我为了荣华富贵在作践自己。”   “我可以无所谓,可不光是我要承受这些,就连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姊妹,也要因我饱受非议。每每想到这,我便惶恐不已。我可以不在乎陌生人怎么说,可我不能接受他们这样议论我的家人,更不敢想象,曾经朝夕相处的将士们,是否也是如此看待我的?寡廉鲜耻?丢人现眼?”宋承安言辞激动,尾音怎么也压不住颤。   陆明齐皱着眉头:“兮兮,这些只是你的悲观揣测,况且,就算当真有人这般看待你,你也可以证明自己,你的能力并不会因为你的婚事而削弱,你并没有浪费你的天赋,你照样能……”   宋承安忽然轻笑一声,陆明齐便安静了,宋承安眼里的神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悲伤,痛苦得让人心疼。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也就好了。殿下,你把我想得太了不起了,光是想想我都不敢面对,又如何能向他们证明自己?”   “如何不行?年少时为了别人的玩笑话,你都能把他们教训一遍,打到服为止,现在也是一样的。除非……”陆明齐定定地看着他,“除非你心里也认同这个说法,自己都这么想,便不觉得别人不对。”   陆明齐的态度让人恼火,宋承安有种被揭穿了的难堪:“是,没错。殿下说得都对,我就是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陆明齐沉默了,虽然早有预感,可此刻亲耳听到宋承安心中所想,他还是有些无措,良久,他轻声问道:“这都是这场婚事带给你的,你怨我吗?”   宋承安一早上连着被两人逼问,此时心烦气躁,便有些口不择言:“当然怨过,我做梦都想回到从前,想着这一切要是没发生过,该有多好。”   陆明齐有些怔愣:“你终于肯说出来了。”   --------------------   提前请假一下:五一要出去耍!假期是十有八九不能更啦,放假前我尽量再更一章。 第31章 相公   两人不欢而散,午膳时,陆明齐直接没回府吃。   宋承安不想问,自顾自吃完便回了书房,午休时也没回主屋。   一个下午过去,宋承安冷静下来,有些后悔。   比武招亲一事算到头是陆明齐不小心,但宋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疏忽。   嬷嬷来教规矩的时候,宋承安恶心到了极点,面上也丝毫不显,只恭恭敬敬地学着、记着,打断牙往肚里咽,生怕别人再为他担忧。   他是个武将,是个男人,却在大婚当日像一个乔妻一样上不了堂,只能坐在塌上等他的“夫君”。   宋承安心里委屈,但不敢表露,只能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他原以为陆明齐的态度会像长公主一样,一来便给个下马威。   宋承安做好了面对水深火热的下半辈子的准备,可没想到,陆明齐竟是那么温和的人,没折腾他,还处处照顾他。   陆明齐对他的好,宋承安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除了家人外,没有人对他这么细心,若抛去一切,单单从一个“人”的角度来看,宋承安是愿意与陆明齐相伴的。   宋承安觉得有点懊恼,陆明齐真诚又直接,一直用行动在护着他,他却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宋承安想,晚上该道个歉,可晚膳时只等到云苓来报,说陆明齐不回来用膳了。   “知道了。”   难怪今晚的菜少了些,想来是陆明齐早就吩咐过了。宋承安动了几筷子,觉得没什么胃口,到最后也没吃多少,就让他们撤掉了。   受伤头几日,为了避免宋承安后背的伤口碰到水,陆明齐特意嘱咐过,给宋承安浴桶的水都只倒到腰眼。   宋承安每日自己舀水清洗前身,出浴后再由陆明齐用湿布替他擦拭后背其他肌肤。   后来伤口结了痂,陆明齐找郎中来复诊,得到首肯后才允许宋承安入水。但伤口也不可长时间泡水,陆明齐总会替他算着时间,叮嘱他早点洗完。   今日没有陆明齐在屏风外候着了,宋承安自己草草洗好,起身换了干净衣裳。   直至睡前,宋承安都没等到陆明齐回来。   第二天起来时,宋承安意外发现身边有人躺过的痕迹,问了云苓才知道,陆明齐确实有回来睡,只是一大早又出去了。   宋承安胸口酸涩,想不明白陆明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后要一直这么避着彼此?   宋承安下决心,下次再见到陆明齐,要好好地向陆明齐赔礼,为他的口不择言道歉。可再次见到陆明齐,宋承安什么都来不及说,陆明齐先开了口。   “兮兮,明早可有空?陪我出去应酬一番?”   “啊,好的。”宋承安急忙应下。   陆明齐神色自然,仿佛那天的一切都没发生一样,这倒让宋承安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   “我去沐浴,你先休息吧。”   “是……”   这个晚上陆明齐留在了房中,可两人也没有什么交流,陆明齐沐浴后似是以为宋承安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吹了灯,上床躺好,宋承安便无法开口了。   次日洗漱完,宋承安从衣柜中找了件得体的衣服,可还没换,陆明齐却替他重新挑选了一套骑装,换走了他手里的礼服:“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用穿得这般隆重。”   “哦。”宋承安点点头,换上了陆明齐挑选的衣服。   等到了地儿,宋承安才知道他二人为何穿得如此轻便,目的地竟是一片宽阔的靶场。   他们来得比较晚,草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夏默之也在其中,还有一些宋承安在乔迁宴上见过的世家公子。   “陆兄来了!”很快有人看到了他俩。   “陆兄终于到啦!小嫂子也来啦!总算舍得带小嫂子出门了?”   陆明齐笑着回答:“没有不舍得带出门,是前阵子他意外受伤了,静养了许多天,所以没机会出来。”   “这样吗?伤得严重吗?”那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悲惨的事,望向宋承安的表情瞬间带上了一丝同情。   “不严重的,已经快好了。”这是昭威副尉的小儿子时深,快及冠的人了,稚气得过分,让人觉得像个小孩子。   “那就好,小嫂子第一次来,今天让你先选马!”时深活泼天真,明明也才第二次见,却很自来熟。   宋承安回头望陆明齐,得到示意后,才跟着时深去到马厩,依喜好选了匹马。   选完马回来时,陆明齐周围又多了几个人在说话。   为首的那个宋承安记得,是那翰林院侍读之子,江兴言,也是今日的东道主。   “陆兄今日可有信心赢过我?”江兴言摇着把扇子,用卖弄玄虚的语气说着,“今儿我可是把《制衡要术》带来了。”   陆明齐还未回答,旁边有人先搭腔:“兴言这可欺负人,明知道我们没人赢得过你,还拿陆兄最想要的孤本出来当彩头,好不伤人!”   “诶,这哪是欺负人?保不齐陆兄就被我激发潜力,一举拿下呢?”   陆明齐噙着笑意:“是啊,兴言惯爱使坏,就知道逗我们,这不,今儿我就带着援助来了?”   陆明齐嘴上装着可怜巴巴,脸上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啊!你说的是小……”   “相公!快过来,东道主欺负人啦!”   陆明齐这一声喊得洪亮,不止身旁几人,周遭离得近的也都听到了,场上瞬间鸦雀无声,宋承安也愣在马上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马儿走到了人群旁边,宋承安才拉了缰绳让它停下,不得已下马站定,接受众人的目光。   众人神色各异,江兴言口中的“嫂子”二字还没说完,卡在那不进不出。   陆明齐好似没看到他们的表情,只面朝宋承安眨了眨眼,说道:“相公,今日第一场比试的彩头是兴言拿出的《制衡要术》,他是我们当中射术最佳的,老是拿这吊我胃口,你能不能帮我赢回来?”   宋承安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又复杂,比其他人精彩多了。   “噗!!”好奇这儿奇怪的气氛,端着奶酒过来的夏默之听到这句话,将口中的奶酒喷得一干二净,扶着木头桩子咳得昏天暗地,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边咳边用沙哑的嗓子问:“老陆……你这,咳咳这是,跟小嫂子撒娇呢?!”   “哈哈,陆兄与小……宋将军感情真好啊……”   众人纷纷打着哈哈,极力掩饰内心的震撼,装作一副无事发生岁月静好的样子,只有时深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傻傻地问了句:“原来陆兄才是嫂子?”   “!!”江兴言暗骂一句脏话,无可奈何地捂住了他的嘴。   陆明齐耸耸肩,无所谓地解释:“圣上赐婚,承安是以男儿身与我成亲,并非乔妻,我是他相公,他不也是我相公?”   众人恍然大悟:“哦,是是……”   陆明齐笑着问江兴言:“我让我相公替我上场,兴言可敢与他一战?”   江兴言也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回答:“那当然,早就听闻宋三小将军是难得的习武奇才,骑射功夫一绝,今日得以讨教一二,是江某有幸,宋将军,请!”   宋承安抱拳回了个礼,什么都没说,翻身跃回马上。   宋承安与江兴言靶场较量,围观的人却没多少心思放在比试上,都在小声讨论着刚刚那惊人的所见所闻,不多时,今日来的人全知道了:原来小世子私底下管世子妃叫相公。   冷静下来后,夏默之也琢磨过来了,凑过来对着陆明齐感叹了一句:“能想到这种法子,你也是人才。”   陆明齐没有再说什么,只抱胸看着不远处策马放矢、英姿飒爽的宋承安,问:“你猜,兮兮能赢吗?”   “我猜啊?甭管他这首场赢不赢,从今日起,在京城公子哥眼里,他是赢大了。”   陆明齐似乎很满意:“我觉得他都能赢。”   果不其然,宋承安以微弱的优势赢下了第一场。   最后一箭结果宣布,场上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因为往常有江兴言的场子,他们就没赢过:“小将军好样的!给我们出了口气!”   “江兄,拿出《制衡要术》,后悔了吧!”   陆明齐早早地走了过去,扬声问江兴言:“兴言,服不服气?”   江兴言大笑两声,放下了那把镶金宝弓:“心服口服,复武护军果然名副其实!江某输了!来啊,把书给小将军!”   “承让!”宋承安拱手,拿着赢来的彩头,双手递到了陆明齐面前。   陆明齐接过《制衡要术》,却没看它,而是笑眯眯地对着宋承安说:“相公好棒。”   宋承安脸颊有些泛红,还没说话呢,身后江兴言又在问:“小将军,可要与我们比试第二场?”   宋承安逃跑似的转头应道:“好!”   如此又过了半晌,宋承安一跃成为了场上新的常胜将军,挑他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却通通败下阵来。   在不知道第几次接过彩头后,陆明齐发现,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祸国妖妃。   宋承安亮晶晶的眼神盯着陆明齐:“齐哥还想要什么?我都帮你赢回来!”   旁边传来夏默之非常明显的啧声。   陆明齐笑着制止了他:“给别人留点机会吧。今儿日头大,咱去凉台歇会。”   “好。”宋承安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卸了身上箭袋。   旁边人窃窃私语地讨论小世子夫夫私底下竟然是这种相处模式,与传言毫不相符,根本不像世子妃为权势委身小世子,倒像是小世子用伎俩把宋三小将军迷得神魂颠倒。   夏默之沉默地听着,暗暗在心底想:陆明齐,恐怖如斯。   “玩得开心吗?”陆明齐看宋承安出了一脑门的汗,递过一条帕子,“先把护臂卸了透透气吧。”   “嗯。”大汗淋漓的宋承安像是忘了前几天的嫌隙,开开心心地点了点头。   宋承安擦了擦脸上的汗,忽而对上了陆明齐含笑的眼神,动作也慢了下来。   片刻沉默后,宋承安微微低了低头:“齐哥,对不起。”   “嗯?”   “那天的那些话,不是我本意,至少现在不是。我知你是想逼我面对现实,也知我不该一味躲避,但是我实在没想好,说话才那么冲,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火。”   陆明齐轻轻用指腹拍了拍宋承安的头:“我也该道歉,是我太心急,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对不起。”   宋承安摇摇头:“但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却说了气话。你是很好的人,让这场本来像是笑话的婚事,变得温暖。我原本做好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准备,可你却说要让我过上自由尊贵的生活,这是我万万不敢奢求的。实话说,齐哥比我父亲待我还好些,与你成亲,我觉得是幸运的。”   “但与世子的婚事,却让你承受了痛苦。”陆明齐制止了宋承安再次开口,望向靶场,“我在京城的全部好友都在这了,早年间为了装纨绔,故意找这些任性嚣张的家伙结交,可到最后却发现,他们反倒比那些只知读书的贤者可交心。”   “他们口中的小嫂子也好,我嘴里的夫人也罢,你都不要当成负担,兮兮,这没有恶意,这些称呼仅仅代表着……”陆明齐斟酌了一下用词,“你是与我成亲之人,是我的枕边人。”   “哪怕时深这般爱听风月消息之人,对你也从没有轻慢之意,因为他拿我当朋友,你是朋友妻,他爱屋及乌,便也对你亲近。哪怕今日我俩对调,是我搬进将军府,外人道我嫁与你,他也不会看轻我半分。我相信,那些与你出生入死的、真正拿你当知交的将士们,定也不会轻视你。”   “退一步而言,哪怕其中有爱嚼舌根、捕风捉影之人,你内心坚定,也不会受其影响的。而这种人,你也不必在乎他们的想法了。”陆明齐笑道,“且今日兴言几乎邀了京城所有官宦人家的子弟,全城很快都会知道,我唤你相公。到那时,就算有什么风言风语,就当冲着我来的,你别往心里去。”   宋承安侧头想掩饰湿润的眼眶,他知道陆明齐是为了他,可是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受到的冲击还是非常大。   “齐哥,你不用这样的……”   “没关系的,我又不在意这些,只要你好,就好了。兮兮,你愿不愿意,再回到军营?去做你想做的事?”   陆明齐的话促使宋承安下定决心:“知道了,我会去向圣上汇报情况的。”   --------------------   搞点事业吧!   我要去收拾行李啦!也祝姐妹们节日快乐!假期愉快~ 第32章 初现暗流   夏默之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陆明齐苦大仇深的脸。   “你今儿怎么又来?小嫂子还在军营值守呢?”   “嗯。”陆明齐不太想搭理他,只抬了抬眼皮。   “他一个复武护军做什么一天到晚守在营里?也不晓得给自己偷个懒。”   “他性子本就这样,最近卫林军事多,就更认真些。而且听闻以往他一月不见得回家十趟,现在与之相比已经算回得频繁了。”   夏默之笑嘻嘻地凑上前问:“后不后悔?这可是你一手造就的结果。”   陆明齐瞥了夏默之一眼:“没什么好后悔的,他开心最重要。”   “嘁,还‘他开心最重要~’”夏默之故意捏着嗓音学陆明齐讲话,“口是心非,快找面镜子照照吧,你脸都快垮到桌上了!”   “这并不冲突。”陆明齐并不掩饰自己的坏心情,“看他能如愿做自己喜欢的事上,而且做得这样好,会有一种自豪感。虽然我俩见面的时间变少了,我也不会后悔劝他回去,他是有大抱负的将军,我如何能做他的绊脚石?”   夏默之觉得牙都快酸倒了:“行,你了不起,你为爱无私。那也没必要天天板着张脸从早到晚待蟾楼吧,东家成天黑着脸坐屋里,下面人怎么做事?”   陆明齐莫名其妙:“我来与不来,他们一样做工,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至少那跑堂的闲暇时就不敢看画本……”夏默之顺嘴回了,说了一半才后知后觉捂住了嘴。   陆明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跑堂的,还有闲暇时候?”   “偶尔,偶尔……客人多的时候他自然是没空的,就是打发打发时间……”夏默之看着陆明齐脸色,拉住他的手,“你千万不能去找他算账啊,我可答应了人家不跟你告状,不能出尔反尔。”   陆明齐甩开他的手:“这次我当做没听到,若是再有下次……”   夏默之连忙保证:“你放心,我已经将他说教了一番!他绝不敢再犯!”   二人说话间,房门忽然被敲响。   进来的人是冬青。   “禀世子,蟾楼来了位贵客,是宫里的马车,但不知是哪一位。”   陆明齐蹙了蹙眉:“知道了,你先下去,嘱咐他们好生招待,我马上就来。”   “是。”   冬青退出去后,夏默之也收敛了神色:“可有何不妥?”   陆明齐摇摇头:“不知,除了姨母和十三,我与宫中甚少往来,想不出谁会特地来蟾楼。你近日有出什么纰漏吗?”   夏默之沉吟片刻:“近来跟宫里的交易不多,应该没什么牵连才对。”   思考时,夏默之手上也没停,草草收了桌上一些要紧书信,转了书柜里某处机关,将它们收入打开的暗门之中。   待暗门关闭,二人合力把那机关手柄卸了下来。   这手柄便是这机关的钥匙,没有它,哪怕知道机关藏在哪,也是打不开的。   当年设计的时候,夏默之刻意请了最好的木匠师傅造了个榫卯,此刻用巧劲卸了那机关手柄,便变成了几个看不出关联的木块。   陆明齐拿走了一片,藏在钱袋子里:“我先去应付一下,你自己看着办。”   “明白,小心。”   陆明齐是随最后一道菜一起进的厢房,里头的人一见他,便摇着折扇站了起来:“世子好生客气,竟还亲自来迎。”   陆明齐挥挥手示意服侍的人下去,待房门关好,这才拱手行礼:“五殿下,不知您大驾,有失远迎。”   萧瑾昀一抬扇子拦住了他:“表哥何须如此多礼?原就是怕你知道了麻烦,才没事先告诉你,没成想还是惊动了你,真是惭愧。”   架着宫里的马车,带了一干侍卫浩浩荡荡地进了蟾楼,怎可能不惊动他?   陆明齐腹诽,面上不显:“哪里的话,合该好好招待殿下的。只是殿下今日怎有空赏光来我这?”   萧瑾昀邀陆明齐一起入座:“母妃生辰将近,我却一直没挑好贺礼,因而今儿上街来逛逛,寻累了,恰在附近看到蟾楼招牌,就想着进来歇歇脚。”   陆明齐看了一眼他身后小山一样高的礼盒:“那殿下今日可是选到心仪的了?”   萧瑾昀斟上酒,大笑:“马马虎虎吧,选了几样,若最终还没有合眼的,我便将它们都赠给母妃,以量取胜。”   陆明齐微微笑,敬了萧瑾昀一杯。   “说来,我今儿淘到了几个香炉,都是好物件,表兄一同观赏?”   “恭敬不如从命。”   萧瑾昀一招手,身后的侍从迅速打开一个大的方形盒子,从中取出九个小锦盒,一字排开,挨个掀开盖子。   锦盒中装着的,是九个瓷香炉,釉色均匀柔和,纹路自然流畅,确实都是上品。   “这可都是庆窑产的,和我们这烧出来的很不一样,难得一遇,我爱不释手,一时没忍住,竟买了这许多。”萧瑾昀似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都是珍品,我想要是换做表哥,定然也是无法抉择的。”   陆明齐挨个点评了几句,忽然发现正中间的和第七个香炉十分相像,问道:“这俩是一对吗?”   萧瑾昀拍手笑道:“是,也不是。这便是今日最有趣的两件!烧瓷是一种精细活,土质稍有不同,火候略有变化,出来的色样便也大相径庭,连同一个工匠同一批次的瓷,都不见得能烧出一样的光彩。但这两个香炉,却像了个九成九。”   “其中一个是个老师傅做的,另一个是他的徒弟仿的,明明烧制时间间隔了三年,居然仿出了一模一样的釉彩与成色,连那老师傅都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是他的作品,哪个是他徒弟仿的。你说奇不奇?”   陆明齐附和,萧瑾昀似是兴致极高:“对了,表兄年后迁府,我因不在京中未能亲自前往庆贺,不如你挑选一个,当做贺礼?不过挑中正品还是赝品,可就看你手气了。”   陆明齐微笑,却没有去拿,只说:“若当真是一模一样的,真品与赝品又有何区别?”   萧瑾昀收了笑容:“表兄说的是,自然,还是不同的,赝品的胚是经过打磨的,釉色也是慢慢琢磨着调的,若是细看,定能发现不同。”   萧瑾昀抚了抚正中的那个:“表哥不愿意猜,那我便揭晓,这个是仿制的,是那徒弟仿着师傅的范本,一点点对比着改出来的。它经过了种种磨砺才诞生,绽放着动人的光彩,可却还是摆脱不了赝品的身份。”   萧瑾昀不知是在说瓷器,还是什么别的,抬头问陆明齐:“表哥如何看待?你更喜欢哪个?”   陆明齐淡淡一笑:“殿下是它们的主人,殿下更喜欢哪个才是最要紧的,我的眼光也不过是外人的置喙,无足轻重的。如此有趣的藏品,给了我这等不懂欣赏之人,岂非可惜?殿下自己留着吧,好意明齐心领了。”   萧瑾昀也不强求,示意下人把东西收好:“索性那小徒弟已醒悟,一辈子当师傅的附属品不会有出路,现下已决定自立门户。想来以后他应该也会有不少好的成品,表哥若是喜欢,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他那挑选物件。”   “多谢。”陆明齐拱手,“那殿下慢用,我不打扰你用膳了。”   “请便。”   陆明齐回到房里,反锁上房门。   夏默之问:“如何?”   “应当与飞蛇无关。”陆明齐回道。   夏默之:“那为何你脸色还如此难看?有其他事情吗?”   陆明齐走近,压低了声音问:“近期可有宫中要立储的传言?”   夏默之一愣:“暂无听说,怎么?那位是为了……”   陆明齐叹了口气简单说了一下方才所发生的事。   夏默之倒吸一口气:“九鼎是天子象征,他这是明摆着告诉你要与七皇子争储?”   陆明齐点点头:“要我选香炉,是想问我站谁那头?我无意参与皇权之争,只盼千万别牵扯上身。”   “你要当心,明齐,我只怕他不会轻易放弃你的,小心别着了道。”   陆明齐叹了口气:“知道,我会仔细。”   三天后,宋承安难得松快,一早回了府,午休睡了个饱。陆明齐醒得早些,但也不想离开,便一直靠在床头看书,直到宋承安醒来。   宋承安难得犯懒,睡醒也没有起来,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陆明齐讲卫林军近期的见闻,多是些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但陆明齐也听得津津有味。   “噢对了,昨日,五殿下带着许多东西前来慰问将士们。”   “五殿下?”陆明齐一下坐直了身子,“他独自去的?”   宋承安被他吓了一跳:“嗯……还有些手下。”   陆明齐追问:“有无其他官员,或是宫中公公?”   宋承安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那些下人的行径都很普通,没有反常之处,若是官宦人士,我们应该会发现。”   陆明齐皱眉:“卫林军虽不是圣上禁军,好歹也是皇城护卫编,圣上直管的。萧瑾昀怎敢当众越这个界?”   “啊,五殿下说了,是圣上授意的。”宋承安问,“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出了什么事吗?”   陆明齐这才松了口气,调整了姿势:“兮兮,接下来我要与你说的事情,你听过后便要烂在肚子里,但一定要保持警惕。”   宋承安点点头,认真地回答:“你说。”   “早年间圣上与府里的正妃庄夫人伉俪情深,大皇子降世后,更是深受圣上喜爱,原本,他该是嫡长子。可庄夫人体弱,没能熬到圣上登基,皇后之位便顺延给了侧妃秦夫人。新皇登基,大皇子却没了生母,圣上似乎有过要立年幼的大皇子为太子的打算,被众臣劝住了。”   “秦夫人端庄得体,无奈圣上与她感情并不深厚,因而直到几年后,她才产下嫡长子,也就是七皇子萧瑾禧。七皇子原先并不得宠,但胜在自己争气,十分用功,很有嫡长子风范,如今文才武略皆有小成,很得朝中元老赏识。”   “五皇子萧瑾昀则是贤贵妃长子,比七皇子长一岁。贤贵妃是最早晋升贵妃位的妃子,家族显赫,在朝中文臣中颇有威望。当今皇子,就属五、七二位最为优秀,圣上再偏疼大皇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平庸,因而立储一事迟迟搁置。”   “我不在朝野,可能消息闭塞,而今二位皇子皆长成,只怕朝中如今暗流涌动,皆为储位而来。皇后背后有叶家支持,可以说,便是半个卫城军支持,而五皇子背后无武将靠山……”   宋承安明白了:“他想夺储位,就得与之抗衡,宋家与卫林军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陆明齐点点头。   宋承安:“那他的主意就打错了,卫林军听从的是将军之言,非宋家之令。宋家也只服从天子,绝无二心,无论是宋家还是卫林军,绝不可能参与皇嗣之争。”   陆明齐笑了,掐了掐他的手心:“我知道,但必要防范着,莫要让流言四起,遭谣言裹挟,陷入被动。明日陪我进京面圣,我们要抢占先机。你记得传个口信与父亲兄长,让他们今后心里有个底。”   “知道了。”   --------------------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倒霉蛋小土堆……   五一高高兴兴出门去,最后一天回来直接发烧。   没错,二阳了。在床上又躺了好几天   慢慢开始找手感,这几天可能会更得慢一点噢 第33章 出发   次日,御书房内。   萧坻见了两人,露出了笑意:“起来起来,承安可有一阵儿没来了。”   陆明齐扶着宋承安一块站起来,嘴上不忘道:“可不是,我也有几天没见着他了,这不,昨儿刚得了闲,我言舅父很关心他,他便说要与我一同来向舅父请安了。”   萧坻笑眯眯地:“好好好,最近卫林军大整纪,是忙些,朕瞧着都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宋承安:“多谢舅父关心,可能是没休息好,不碍事。”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宋承安复又行礼:“今天承安进宫,既是来向舅父请安,也是受家父嘱托,代全体卫林军来向您谢恩。”   “嗯?”萧坻顿了顿,笑着问,“谢恩?所为何事?”   宋承安:“前日,五殿下奉旨来卫林军慰问,将士们都心怀感念,谢过圣上恩情。”   “噢,老五,我是有跟他提过这么回事。”萧坻语气中好似不太在意,神色却高深莫测,叫人没法明白他内心所想。   “正好,既然提到这,家常也不多说了,今日朕本来就要宣你二人觐见。”萧坻说着,从案边翻出一本奏折,丢给了陆明齐。   陆明齐抬手接住,翻开快速扫视了一遍。   他手里的奏折是一封密报,看语句措辞应是萧坻派去的探子的回报,里头记载了古和州的一些基本情况。   古和州地处稜国西北边境,与邻国卡加郡交界,由于此地归属自古多有争议,两国百姓摩擦不断,数百年间就没停过,直到几十年前稜国大挫卡加郡,对方才有所收敛。   此后至今,州府述职报上来的奏章便一直是一片祥和,但若是从这份奏折来看,似乎事实又并非如此。   “近来古和争端又起,卡加郡蠢蠢欲动,引得百姓人心惶惶,朕知山高皇帝远,定难从他们口中得到真实情况,便派官员秘密前去调查。谁知这古和上至太守下至县尉,竟没一个好东西。”萧坻气得不轻,“百姓受苦,父母官却勾结外敌,欺压黎民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何等可悲可气?”   “因而,朕决定,派两名皇子前往古和最大的两个县城,由他们代表皇室给个下马威,整顿官场,安抚民心,也向卡加郡表示我大稜的态度。”萧坻望向陆明齐,“齐儿,朕要你为副使,辅佐五皇子萧瑾昀前往镇阳县,你可愿意?”   陆明齐连忙跪下:“明齐领命。”   萧坻满意地点点头:“复武护军,你从卫林军中挑选一支精兵强将,护送五皇子与世子安然往返,可办得到?”   陆明齐与宋承安惊讶对视,宋承安也跟着跪下:“下官领命!”   因着这突然的秘密任务,宋承安不得不结束难得的休假,又回到军中移交手头事务。   他将萧坻的旨意转达给了宋正青,在父亲的指导下,挑选了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安排好专人去负责物资,才又回陆府收拾自己的行囊。   “今晚又要回军营吗?”宋承安叠衣服的时候,陆明齐坐在一旁托着腮看着,寸步不离。   “嗯,后天便要出发了,此行太匆忙,军中还有很多事要交代。”   “明天呢?明天也不回家吗?”陆明齐的模样,像是马上要有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似的。   “明天也不回。”宋承安只看了他一眼,手上不停,“后天一早,我要直接带队去接五皇子,从军中出发更合适。”   “知道了。”   见陆明齐有点失落,宋承安想了想,补充:“齐哥要在城门与我们汇合,汇合后不就又可以见面了?就两天。”   陆明齐于是又因着宋承安笨拙的哄人似的语气带上了笑容:“我不是小孩了,放心去,后天见。”   此番一行,众人皆无佩戴盔甲与军服,仅是身着布衣,伪装成了一支行商队伍。   虽萧坻没有限定时间,但此行两位皇子同时出发,自然存了暗自较量的意思,他们一路上几乎不敢停歇,只有到达官驿补充水粮时会休整片刻。   宋承安检查完马匹的状态,示意士兵们排队领取干粮并休息:“领完干粮别忘了确认一下随身水囊,各小队不要走散,原地待命,有任何事及时汇报领头。”   “是!”   宋承安快步走到萧瑾昀身边汇报:“公子,一切确认完毕,一刻后可以继续出发,请问您有无其他指令?”   萧瑾昀摇摇头:“我这边也没问题,你辛苦了。”   萧瑾昀看见宋承安额角的汗,将侍从给他倒的水递给了宋承安:“表嫂也坐一会,让元才替你去打水吧。”   宋承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凌冽的语气中带了一丝隐忍的不满:“公子,请您牢记身份,我只是此行的镖头。”   “啊。”萧瑾昀自知失言,“抱歉,我以为在官驿不要紧,接下来会注意的。”   宋承安点点头:“如此,那一刻钟后准时出发,请您做好准备。”   陆明齐在不远处,始终注视着这边,宋承安刚抬头,便看到他在招手。   宋承安顿了顿,阔步走了过去,疏离地打了个招呼:“公子。”   陆明齐随意点点头,把手里的干粮布袋递给宋承安:“宋镖头辛苦了,水囊解下来,让冬青跑一趟,你歇片刻吧。”   宋承安抿了抿嘴,没再拒绝,解了水囊递给一旁偷笑的冬青,又把腰间的空布袋换成了陆明齐递过来的。   陆明齐把手里抓着的干粮装进宋承安的布袋里,系回了自己腰间,轻声说道:“也不必这般如临大敌。”   宋承安回答:“我就是觉得他太刻意。”   陆明齐笑:“他是害怕,怕我们也站老七那边,所以有些操之过急了。没事,你自当无事发生,你如此态度,他自会收敛。”   冬青很快将水囊装满归来,碍于院子里这么多个外人,也为了宋承安的威严着想,陆明齐极力克制着想触碰宋承安的欲望,只安安分分地把水囊递到了宋承安面前。   宋承安朝冬青点点头算是致谢,转过身前,眼神又在陆明齐身上停留了片刻,干净清澈,不是那种黏糊的神色,清白得不掺半点情欲,却像带了细密的钩子,轻轻巧巧地在陆明齐心上一勾,便挠出了几个透风的口子,惹得陆明齐口干舌燥。若非他还存着几分理性,只怕要上前,当着宋承安的一干属下,把人拉进怀里亲昵。   宋承安却好似没感觉到,镇定地回到了队伍中,与他的下属说着什么。   陆明齐喉头滚动,悠悠收回目光,侧过脸去,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   齐哥,闺中怨夫【bushi】   出个几章差再给齐哥点甜头 第34章 潜入   为了防止意外,萧瑾昀一行人只在白天赶路,入夜前便就近宿下来。官道附近基本都有大小城镇,客栈并不少见,只有两天因为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歇脚,住在了农户家中。   如此行了十五日,他们总算到达了离镇阳县七十里外的村落。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将在这儿乔装混入县城,暗中打探消息。   本就是生面孔,若扎堆出现,恐容易引起关注,因而商量过后,他们决定两两一组互相照应。   陆明齐的提议是萧瑾昀与宋承安一起,他与冬青一起。   可此话一出,元才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萧瑾昀跟宋承安单独行动,虽然他言辞委婉,但意思也很明确了:宋承安武艺再强,对萧瑾昀的衷心却绝对不如他。   “元才,”陆明齐无奈,“以你对殿下的小心程度,只怕还没走混入城里,就已经被盯上了。”   “殿下的安危无论何时都是第一位。”   “正因为殿下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才要让承安跟着他,宋将军是奉皇命护卫五殿下,殿下若陷入险境,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宋承安皱眉补充:“有我在,绝不会让五殿下出事的。”   “好了好了。”眼见几人起了争执,萧瑾昀及时抬手调停,先不轻不重地训了元才几句,又转头说道,“表哥,请见谅,元才自小跟着我,被我惯坏了,但也是真心待我好,离了我怕是会不习惯。不如这样,表哥与表嫂一起,让冬青带队进城。若是我这真露馅了,便只当声东击西,我会转移县令注意力,给你们争取时间,你意下如何?”   陆明齐看了宋承安一眼:“那也只能如此,殿下莫要逞强,若遇紧急情况,便亮明身份,放出信号弹,冬青会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我明白的,表哥也小心。”   夜半,换上了粗布衣服的陆明齐与宋承安双双离开客栈,往反方向饶了一圈,花了半天多的时间,从另一侧到了镇阳城外。   两人衣服反复被汗浸湿又风干,咸湿的汗味沁了个透,蓬头垢面的,发尾都泛着油光打了结,再加上嘴唇苍白起皮,彻头彻尾成了俩流浪汉。   两人走了一阵,远远看到麦田里站着一个老汉,陆明齐与宋承安知会一声,便按照计划,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宋承安架着瘫软的陆明齐,虽然没有很费劲,却也作出一副脚步虚浮的样子。临近麦田,忽然一个趔趄,带着陆明齐一起跌在泥地旁,双膝着地但姿势狼狈地稳住身子,用上身护住了陆明齐。   虽然没有全身着地,宋承安这一跤还是折腾了不小的动静,他没提前打过招呼,连陆明齐都吓了一跳险些睁眼。   田里的老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跑了过来:“谁家的后生仔?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宋承安抹了把脸上的汗,更显得灰头土脸了:“阿伯,我们兄弟俩是逃难来的,我兄长累晕了,能否跟您讨口水喝?”   为了做戏,两人没带水囊在身,行进了这么远,喉咙本就干涸,宋承安又刻意压低了嗓音,听起来沙哑干涩,像生了锈的转轮。   那老汉迟疑了一瞬:“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宋承安编了个地名:“我二人家中老父好赌,母亲殚精竭虑,一病不起,撒手去了。如今要债的追上门,要我兄弟二人性命,不得已才出逃,干粮盘缠用尽,实在无处可去了。”   老汉叹了口气:“也是苦命人,快扶着你阿哥坐下吧。”   老汉把田边的板凳往树旁挪了挪,好让陆明齐有地方靠着背,又从边上的竹篮子里拿了一把破旧的水壶和一个缺了一角的瓷碗,给他们倒了一碗。   宋承安扶着陆明齐在板凳上靠好,接过那碗清水,小心地把瓷碗缺口对着自己掌心,扶着陆明齐的脸,一点点喂了进去,喂了小半碗,宋承安把碗放下,擦了擦陆明齐唇边流下来的水痕,用手指沾了点水喷在陆明齐脸上。   宋承安小心翼翼地轻拍了几下陆明齐的脸颊,好一会,他终于悠悠转醒。   陆明齐刚睁开眼,宋承安连忙问道:“哥,你没事吧?”   陆明齐摇摇头,茫然的目光落在了老汉身上:“这位是……”   “你晕过去后我在田边遇到了这位阿伯,是他救了我们。”   老汉是个实在人,连连摆手:“什么救不救的,不过给了碗水,小兄弟言重了。”   陆明齐拱手:“多谢阿伯,我兄弟二人日后定会报答您的。”   大话谁人都会说,老汉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小兄弟也喝点水吧,不够壶里还有。”   宋承安应声,端起碗喝光了剩下半碗水。   陆明齐问道:“对了阿伯,附近有没有做工的地方能收留我们兄弟二人?我们力气很大,只要管饭就行,什么都能做的。”   老汉顿了顿,一脸为难:“你们要不往东边再走走吧,出了古和州,去别处寻寻。”   “说来惭愧,一路逃过来,我们又累又饿,恐怕没法再走了。”   老汉从篮子里拿了块大饼,撕成两半递给了他俩:“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后生仔,实在惭愧啊,我们这儿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们吃了东西,赶紧往别处去吧。”   “为何?”宋承安疑惑道,“这儿不缺做工的人吗?”   “别问这么多了,总之速速离开吧。”   宋承安还想再问,陆明齐按住他手腕示意:“既然阿伯这么劝了,那我们便不多停留,只是今日也日落西山了,再要赶路有些困难,城里可有地方可以歇脚吗?”   老汉有些犹豫:“城北倒是有片废弃旧屋,是旧时拆迁遗址,许多没地方住的人会在那落脚。不过近期官差时不时赶人前去,可能没什么位置。”   “无碍,我们就歇一晚,只要有个屋顶就好。”   老汉最终还是拗不过陆明齐,给他详细讲了旧屋位置,并再三嘱咐,一定要早些离开,最好天亮就走,千万不能被官兵盯上。   陆明齐与宋承安道了谢,便离开了麦田。   暮色苍茫,陆续有人从西城门进城,陆明齐挑了个人多的时候,默默地拉着宋承安混入其中。   这个城门朝向的是城郊旷野,来往的大多是城里农户,守城的并没有查得很严,两人蓬头垢面的,一眼望上去也不突兀,因而顺利地进入城门,连城内巡逻的士兵都没觉得他俩不对。   两人很快找到了老汉说的那处破屋,与其说是一处落脚点,倒不如说是难民营,环状的回廊里长了一丛一丛半人高的野草,几间荒废的屋子门窗大开,打眼看去,少说也有百来号人。   两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陆明齐环视一周,随意挑了间屋子进去。里头的人没有要给他们让地方的意思,他们只能勉强在人堆里寻了个空地坐着。   屋子里没人说话,大多数人都闭着眼在休息,剩下的呆滞地望着外面,似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不久,诡异的静谧忽然被一阵锣声打断,人群霎时像出笼的困兽,争先恐后冲出门去,仅有少量人还留在屋内,却也没有闲着,飞速抢占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被褥。   二人的冷静显得有些突兀,他们随之走出屋外,发现敲锣的是几名官差,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儿还会发放吃食。只是量并不多,只有两大箩筐窝头。   人群拥挤着扑向窝头,有人一拿到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像是生怕别人嘴里夺食,有的人拿多了,还会被官差用鞭子抽打。中庭瞬间乱做一锅粥,他二人看了一会,又退回了房间,在空旷的墙边坐下了。   陆明齐小声附在宋承安耳边说着:“这些被褥应该也是官府安顿用的,量也不够,所以有人抢吃食,有人便留在屋里抢被褥。”   话刚说完,一个年轻女孩便从两人身边走过,蹲在了不远处一个妇人身边:“娘……挤不进去,只捡到这一个掉出来的。”   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窝头,应是经过争抢,被捏得有些变了形,还缺了一角。   妇人宽慰道:“没事,至少娘抢到了两条被子,今夜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人们陆续又回了屋,母女两推辞半天,分着吃了那个窝头,陆明齐看了一会,忽然从怀里掏出老汉给他的那半张饼,走过去递给了妇人。   母女俩都很惊讶,不知作何反应,陆明齐把饼往她手里塞:“吃吧。”   周围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妇人反应过来后连忙接过,紧紧攥在手里,连声道谢。   陆明齐摆摆手表示不用,又瞪了旁边那个似乎想抢的男人一眼,坐回了宋承安身边。   宋承安没问为什么,只是把他的那半张饼也掏了出来:“哥。”   陆明齐抓着他手腕往回推:“哥不饿,你自己吃。”   宋承安却没有要劝他的意思,趁陆明齐说话的时候,直接把饼塞进了陆明齐嘴里,宋承安塞得深,陆明齐被堵得没法,只能被迫咬断了嘴里的饼。   这饼又厚又干,陆明齐被这一大口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努力咀嚼着往下咽。   宋承安看了他的模样,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就着陆明齐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小口,细细地边嚼边说:“横竖半张饼也填不饱一个肚子,哥也得吃点,这样才有力气做正事呀。”   陆明齐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推辞,和宋承安一口一口分着吃完了半张饼。   又过了一会,那边的母女似乎经过商量,女孩抱着一床被褥走到了两人身边,怯生生地说:“这个给你们。”   陆明齐愣了一下,看向了女孩身后的妇人,妇人朝他笑着点点头表示谢意。   陆明齐没有接:“不用了,我们俩个大男人没关系的,夜晚风凉,你们自己留着就好了。”   女孩为难地回头看了看自己母亲,陆明齐笑道:“去吧,没事的。”   女孩这才犹犹豫豫地回去了。   那被褥看着不是什么好货色,御寒不能,顶多挡挡风,镇阳昼夜温差大,这儿门窗又破烂不堪,对那对衣着单薄的母女来说,只怕是保命的物件。   当然,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那被褥看着实在有够脏的,虽然陆明齐知道现在他身上也不干净,却也不太乐意去碰那么多流民盖过的被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明齐总觉得在这坐下之后,身上便有些发痒,他抓了两下小腿,身旁的宋承安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   宋承安将精致的瓷瓶藏在掌心,单手拨开瓶塞,轻抖着将里头的粉末洒在了陆明齐身上。   “这是什么?”陆明齐好奇。   “是驱虫粉。这种地方蛇虫鼠蚁只怕不少,这药粉对大多数虫子都有效,起码不怕跳蚤到你身上来。”宋承安均匀地给陆明齐身上洒了一圈,才将剩下的往自己身上倒,“你细皮嫩肉的,只怕蚊虫都爱往你身上钻。”   细皮嫩肉的陆明齐没有出声反驳,只是抬手闻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的味道更一言难尽了,他苦着脸:“我这辈子没这么臭过。”   宋承安偷笑:“习惯了就好了。”   入夜,寒风渐起,屋子门窗尽损,两人身下又没稻草棉絮,在冰凉的地板上,确有些许难熬。   所幸两人身上都是热的,陆明齐抬手把近在咫尺的宋承安搂进了怀里,让他枕着自己胳膊。   宋承安乖顺地靠在他怀中,连眼睛都不曾睁开,自然而然地伸长手臂环住了陆明齐。   许是闻习惯了,陆明齐竟不觉得两人身上难闻了,与宋承安紧紧依偎着,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下半夜倒也睡得香甜。   --------------------   有味道的一章……   【无情且嫌弃地拎起发臭的小陆小宋,丢出家门】 第35章 逮现行   次日,天刚大亮,便又有官差入内,这回他们没带吃的,只是带了本簿子与一些木牌,人群照旧一窝蜂涌了上去,陆明齐与宋承安也跟着挤着到了中庭。   侧耳听了片刻,这些官差好似是来寻做工的。他俩仗着身形高大,轻而易举地被官差选上了,接过手牌被指去一旁登记姓名。   陆明齐张了张嘴,不确定这儿有没有人晓得他名字,谨慎起见,他回答:“宋齐。”   宋承安:“……”   官差潦草地写下了名字,见陆明齐是个生面孔,多看了他两眼,终是没有多说什么,把记好号码的木牌一并还给他:“下一个,姓名。”   宋承安面不改色地把木牌递给他:“陆西。”   领了号牌,官差浩浩荡荡地带着这群人出了城门,一路行至溪边,挑了水又往回运。   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大片农田,除了田埂,并无栅栏之类的分隔,像是一户人家的。   陆明齐与宋承安老老实实按着官差指令行动,夜晚又回了破屋,今日与昨日不同,干完活后,凭木牌每人都能领到干粮,不用去争抢。   陆明齐照旧分了一份给那对母女,又作出一副外地人的疑惑模样,问了些问题,总算从母女俩嘴里了解了古和的大致现状。   自几十年前两国大战结束,边境平静了许多年,古和州农耕与商业皆慢慢恢复,平民百姓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自给自足。   可渐渐的,卡加郡休养够了,又开始不断骚扰边界,一开始,各县还会严阵以待,后来,前任太守病重致仕,与卡加郡私下有勾连的新太守上位,花了几年时间将部分县令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新太守仰仗卡加郡支持,私人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对卡加郡额外纵容,卡加郡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忽视两国公约,越过国界,肆意妄为。   官府勾结邻国,鱼肉百姓,官差们也仗势欺人,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将此事捅上去,可官官勾结,百姓状纸能递到的地方,太守也早就疏通好了,这儿刚告上状,转头被一绑就送回了古和。   为了杀鸡儆猴,这些递状纸被逮的,往往死无全尸,渐渐的也就没人敢了,他们只能被迫忍气吞声。   官府于是更为嚣张,官差滥用职权随心所欲,看谁不顺眼,便可找个名头处置了。连税收都是随他们决定,谁要是得罪了官差,他们就给谁调高赋税,交不上,他们就把他的田地、房屋“充公”,更有甚者,直接剥夺民籍打入可供买卖的奴籍。   各家若是有身强力壮的男人,入了军队或是官府衙门,家里便可得到庇佑,但若是一家中只有老弱妇孺,那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妇人说,旧屋这儿原本没有这么多人,可是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官差忽然开始到处赶人,所有没有房契的人都不可在城中居住,在城中心做短工的许多人也被赶到了这儿。   最开始几天,旧屋门口还派官兵层层把守,只进不出。可是官差给的吃食不多,又不让他们出去做活,有的人抢不过,没有了生计来源,便闹了起来。官府不敢一味压制,这才又让他们出去做活,但不被允许去往城中,城里巡逻的官差也成倍增加,一有发现流民靠近城中心,即刻抓捕。   陆明齐明白,这是因着他们要来,古和州官府慌了,亡羊补牢罢了。   初春,马上要到小麦播种的季节,接连几日随官差出来挑水、翻土,虽然消息方面没有什么大进展,但能领到三餐和水,倒也好过窝在破屋里。   直到第四日,官差额外要了二十个汉子,陆明齐与宋承安因为身形高大且这两日表现不错,优先被选中了。   这次他们往北城门去了,出了城,竟一路到了驻扎城外的威豹军营地。   官兵将他们交给了军营里的抵戎校尉,在他三言两语的交代下,众人才得知,原来,是要修补护城墙,缺些苦力。   搬运石砖远比挑水累上许多,军营似是有些赶不上进度,也不顾看管不看管得过来了,下午又召集了不少人手,连妇人们都派上了。   而就在这不可开交的当口,城外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卡加郡的士兵身着戎装,骑着战马,堂而皇之地走近了人群,而其他人好似见怪不怪,视若无睹地做着手里的活,只有那一旁监工的抵戎校尉慌了神。   “你们怎么……不是嘱咐了这阵子先避避风头?怎么今儿又?”   那卡加郡领头轻蔑一笑:“你们的皇子来巡,干我们何事?给你们几天安生日子已经够给面子了,别忘了你们太守在仰仗着谁。”   “是是是。”那抵戎校尉点头哈腰,“可我们这着实也腾不开手了,这护城墙若是不能按时修复完成,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将军那以后也难帮衬呀!”   对方眯了眯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   陆明齐早早扔了手里的石砖,与宋承安对视一眼:时机到了。   一旁的官差发现两人停下了动作,一鞭子抽了过来:“干什么呢你们,还不快干!大人们谈话也是你们配听的?”   宋承安脚步一移,挡在陆明齐面前,空手接住了那长鞭,用力一拽,那官差没有防备,竟一个不稳从坡上滚落,鞭子也脱了手。   这边的动静不小,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卡加郡的领头笑:“哟,你们这还来了个刺头?”   抵戎校尉趁机将怒火发泄在他们头上:“你们做什么呢?”   “敢问校尉又是在做什么?”陆明齐扬声问,“堂堂正八品领军,对着敌国放肆踏入我大稜领土的家伙低声下气?气节何在?”   陆明齐这一发声喝住了所有人,原本麻木的百姓们通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像是看疯子一样望着他俩。   抵戎校尉脸色涨红,还来不及再次发火,卡加郡众人先发出一阵爆笑:“这小子哪来的?还怪可爱的!我告诉你,你们太守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的,别提这个小小的八品校尉了,要不要我喊你们县令来表演一个磕头?哈哈哈哈!”   “嗖——”忽而,一支箭矢破空而过,力道之大,直直插入那人胸前,没入盔甲半截。   那人的笑容僵在嘴边,难以置信地低头捂住胸口:“你……竟敢——”   声音戛然而止,那人跌落马下,他的一干小弟拥上前去:“督军!”   夺了官差弓箭,挺身直立的宋承安冷眼相望:“按照两国公约,无令犯对方国界十里者,格杀勿论,任何国民皆可先斩后奏。尔等着戎装踏入镇阳地界,早已不知过大稜国界多远,人人得而诛之。”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场面安静了一瞬,卡加郡的士兵们怒起而攻:“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宋承安将夺来的剑抛给陆明齐,挥手一鞭,打得半数卡加郡士兵倒地,两人一鞭一剑配合,十数名士兵竟无人能近其身。   百姓们仓皇退出好一段距离,那抵戎校尉惊慌失措地推着身边同样看傻了的士兵:“你们是吃白饭的吗?还不赶紧帮忙!这事要是闹大了你我都得玩完!”   士兵们犹犹豫豫,心里恐惧,自然不成气候,与那带着杀意的卡加郡士兵相比,毫无战斗力。   不远处巡逻的一小队人马发现了此处动静,快步前来查看,为首的是一个与抵戎校尉护甲一致的年轻男子,抵戎校尉见了他,像见了救星:“快快,奇邃,快把这两个刁民拿下!他们杀了卡加郡督军,若不拿下主动去谢罪,将军怪罪下来就不得了了!”   可来人看了看这场面,犹豫片刻,竟抬手下令:“兄弟们,忍气吞声这么久,实在有辱军威!今日咱便放手一搏,给我把这群宵小拿下!有什么责任我一人担着!”   此言顷刻间振奋了人心,士兵们齐声应好,声浪滔天,气势汹汹地上前加入混战。   抵戎校尉颤抖着手:“疯了,都疯了!”说罢,连滚带爬地往军营跑去。   有了威豹军相助,那群卡加郡士兵腹背受敌,很快被生擒了大半,有些出气多进气少的也没得痛快,均被困了手脚丢在一边。   宋承安丢开鞭子,不管剩下那些神色各异的威豹军士兵,附耳与陆明齐解释:“看这人腰间令牌,应是正八品的御侮校尉。”   陆明齐赞许:“这人还算有点骨气。”   不等几人说上话,那边抵戎校尉已风风火火领着一批人马赶来,为首马上那个,便是威豹军统领游远将军。   新来的骑兵哗啦啦把先前的威豹军士兵压住,要靠近陆明齐的却被宋承安一脚踹了回去。   “刁民!好大的胆子啊!可知今天闯的什么祸?还不束手就擒!”   “是吗?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陆明齐一呵,“定远将军好大的胆子啊,与敌军勾连,欺压凌辱百姓,镇阳县的父母官就是如此为官?圣上发下来的军饷可不是用来养叛徒的!”   许是陆明齐中气太足,果真没人敢再靠近,定远将军一时气焰大消,语气间带了一丝游移:“你究竟是何人?”   陆明齐冷笑:“怎么?将军知微服私访的使者在县中,便放肆露出了原型?可知皇子出行,哪能没有副使相随?这镇阳县的实情,着实令人失望啊。”   一干人等愣在原地,宋承安冷脸喝道:“见了世子殿下,还不下跪行礼!”   一语惊醒众人,定远将军跌跌撞撞下马:“下官恭迎世子!不、不知世子到来,有失远迎……请,请世子殿下恕罪!”   不远处的人群听到此话,也沸腾起来,纷涌上前跪下:“世子殿下,要为我们做主啊!”   嘈杂的人声铺天盖地,有些人竟喜极而泣,陆明齐安抚:“乡亲们所求我等皆已知晓,望各位耐心等候,此处情况天子早有耳闻,这才派我等前来探寻,当朝皇子现今便在城中,我们一定如实禀报圣上,给大家一个交代!”   百姓振臂狂呼,抵戎校尉白眼一翻晕了过去,陆明齐瞟了他们一眼,目光中带着凌冽:“带路吧,将军?” 第36章 汇合   定远将军战战兢兢将两人送到了县衙,得到消息的萧瑾昀迎了出来:“表兄!你没事吧。”   听到这话,定远将军像是被下了最后通牒,脸色煞白,腿一软就跪下了。   陆明齐拱手:“无大碍,多谢殿下记挂。”   萧瑾昀这才将视线落在那定远将军身上,似笑非笑道:“将军这是怎么了?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回话吧。”   萧瑾昀嘱咐下人先带陆明齐与宋承安去洗漱换身衣裳,他则将那县令与定远将军晾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悠悠喝着茶水。   几人心里打着鼓,没法商量,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擦着冷汗,内心煎熬地干等着。   陆明齐简单洗了身子换了套衣裳,为了省时,他只将头发梳开,重新束了发冠。   宋承安倒是洗了发,穿戴整齐的陆明齐离开前,特意进去他房里,嘱咐他将头发烤干再过来:“现今还未入夏,莫着了凉,殿下要审他们估计耗时不短,你不用着急。”   宋承安应了,知道有冬青跟着陆明齐,他安安心心地泡了澡,擦干了头发,整理完毕才出门。   门口丫鬟领着他来到堂外,宋承安透过开着的大门与里头的陆明齐远远对视了一眼,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外头侯着了。   期间,那御侮校尉遭传唤,进大殿中不知说了什么,又脚步轻盈地走了出来。他没有离去,反而在宋承安身边停下了步伐。   “方才殿下召唤,小将行得匆忙,失礼了,请阁下见谅。”   宋承安拱手回礼:“将军客气了。”   “大人唤我姓名即可,小将姓陈,名奇邃,冒昧问一句大人名号。”   宋承安不假思索地按原先商议好的结果回答:“不敢,我只是世子府上护卫,将军可唤我陆西。”   陈奇邃有些惊讶:“可我刚刚瞧您步法,似是军中功法……”   “哦?”宋承安问,“素闻威豹军排外,将军竟还了解南边军营功法?”   陈奇邃解释:“这儿将士是如此,但我早年间随家父在中原待过一阵,中原大军腿法大同小异,乃同根同源,我瞧着着实眼熟,故而才有如此猜测。”   宋承安了然:“将军方才出手,莫不是看穿了我二人身份?”   “是有些猜测。”陈奇邃坦荡回答,“审时度势,也是一门功夫。”   宋承安笑了:“您没看错,我确实师承军中人士,但具体不方便透露,见谅。”   陈奇邃:“这是自然,公子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会谈堪堪在天完全黑之前结束了,萧瑾昀昂首阔步走出来,宋承安要行礼,被他拦住了:“这几日辛苦了,快回去好好歇歇。刚好,陈校尉在此,就拜托你安顿他二人了。”   陈奇邃:“是,末将领命!”   陈奇邃确实是很有眼力见的,早已命人收拾了厢房,一应物品俱全,陆明齐住最大的一间,东边挨着宋承安,西边挨着冬青。   陆明齐推开窗户看了看后院,回头便看见陈奇邃笑容灿烂地对宋承安说着什么。   “陈校尉。”   “是!”陈奇邃忙收了笑容上前,“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偏室添张床铺,他是我贴身护卫,我们住一间便可。”   被陆明齐指到的宋承安毫无意外之色,仿佛合该如此。   陈奇邃将心里的疑问全都咽了下去:“是,末将这就差人去办。”   下人们布好菜,试了毒,陆明齐便以有要事商量为由,挥手让他们出去了,一个奴仆都没留下伺候。   如此,陆明齐终于有时间单独与宋承安讲发生了什么,原来,萧瑾昀果真如陆明齐所料,一进城就露了馅,眼见官差衙役跟着,他索性直接大摇大摆去了县衙。   镇阳这儿早早做好了应对准备,萧瑾昀翻过他们的账,不论是赋税收取还是抚恤金的发放,都做得很整齐漂亮,傻子都知道有假。   萧瑾昀便提出要实地考察,官府也欣然照办,不止带他去大户人家,还夹带了几户普通农户,可对方应答如流,一看就是提前打过招呼的。萧瑾昀心知肚明,面上却不说,天天起早摸黑,把行行业业走了个遍,折腾得县衙上下整日晕头转向地应对,便也对外头失了注意,给了陆明齐他们可乘之机。   宋承安:“那接下来那些人会如何处置?”   陆明齐将挑掉刺的大块鱼肉夹到宋承安碗里:“几个主官都看押起来了,最近大小事务暂缓,紧急事务由八部官员会商报告五皇子定夺。古和的官员应是要大换血了,圣上早有盘算,监察史只晚我们十日出发,现下应该已经快到了。”   宋承安点点头:“是该换,勾结外敌鱼肉百姓,诛九族也不为过,希望此次动静闹大点,其他各州也能以此为戒。”   陆明齐附和两句,忽而换了话题:“说起来,刚刚听那御侮校尉唤你陆公子?”   宋承安应:“嗯,按之前说好的,编了个假名字,我告诉他我是你府上的护卫。”   宋家地位微妙,在此边境之地,宋承安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我出来时,见你二人好似交谈甚欢,聊些什么呢?”   宋承安于是简单复述了一遍。   陆明齐听罢,也笑了:“他倒是实诚。他赌对了,我听五皇子那意思,估计会给他升为副将。”   宋承安:“只要他没有坏心,就没什么不好,军队里也需要一两个这样活络的人。”   陆明齐:“无事,横竖有主将压着,新接管的定远将军一月内肯定能到任。”   “哦对。”宋承安想起了陈奇邃的邀约,“明日我可以去威豹营看看吗?他邀我前去。”   “小将军要去指导军务?”陆明齐笑着问。   “他看出了我的脚法,我便声称是师承军营,他非要我去瞧瞧,我想,应该是想借此立立威。”   陆明齐点点头:“可以,但我明日不能与你同往,你自己小心便是,记得带几个自己人同往。”   吃过饭,陆明齐铺开宣纸开始写告禀。   中途有下人送了茶点,宋承安没让人进来,在门口接过托盘,又关上了门。   宋承安一一用银针试过每一块糕点,这才端到案边:“歇一会吧,齐哥。”   陆明齐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此时换了正宣,似是在誊抄,只写了一半。   听了宋承安的话,陆明齐把桌上铺得满满的纸张往旁边收了收,为糕点盘子腾出了一个位置。   宋承安偏头,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正宣上与稿纸无异的笔迹:“……”   陆明齐看到他的表情:“怎么?嫌我字丑?”   宋承安:“……很有特色。”   陆明齐笑着拉他挨着坐下:“舅父最不爱的就是我这手破字,说是费力分辨我一封书信的时间他可以批五份奏章了。既然兮兮看不下去,要不你替我抄完?”   宋承安摇头:“这不妥。”   “有何不妥?”陆明齐蘸了墨汁,不由分说地将笔塞进宋承安手中。   宋承安想了想,拿过空白信封,提笔写下四个字:【陆明齐呈】。   陆明齐惊喜:“你一个武将,字竟写得这般秀美。”   宋承安将笔搁下:“齐哥这是偏见。”   陆明齐将那信封看了又看:“这么手漂亮的字,是府里请了先生教还是自己练的?”   宋承安摇摇头:“是母亲领进门的,她过世后也没有另请先生,二姐教我识字,我自己跟着母亲留下的手书练习。”   陆明齐神色柔软了些,捏了捏宋承安的掌心:“写得这般好看,定是下了极大的功夫吧,每天还要习武,兮兮真厉害。”   “只是唬人的,乍一看好看,却只是形似而没有自己风骨。”   “这是哪个老古板给的评价?”陆明齐笑着问。   “……柳老先生。”   “我一猜也是他,京里最爱置喙公子哥们的就是他这老顽固。理这些闲言碎语作甚,习得了,便是你的。像我,写得如此丑陋,又能说明什么?”   宋承安看了陆明齐一眼:“齐哥是左利手吧,是因为硬改过来才写得如此吗?”   陆明齐意外地挑挑眉:“何以见得?”   “使剑、提笔、用筷都没有破绽,但是赤搏时你的出拳习惯暴露了。”   陆明齐大笑出声,宋承安也不晓得他在开心什么,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   陆明齐笑够了,换了左手提笔,在那信封上,【陆明齐】的旁边补了三个字:【宋承安】。   左手写字有很多笔画不好发力,但陆明齐却攻克了这个难关,移腕流畅,一气呵成,笔迹洒脱刚劲,端正大气,与那篇告禀上的狗爬字完全像两个人写的。   宋承安有些惊讶:“为何……”   “先生与我父亲不同,觉得人的习惯是天性,没必要特地改,所以我一开始练字便是用的左手。只不过先生嘱咐在外不要展露,因而习字时我两手都有练。”陆明齐架好笔,“右手练得不多,拿得稳笔就好,平日里多练左手,这字,除了销毁掉的字帖,只有给飞蛇通信才会用。”   “那这便留不得了。”宋承安拿起香炉盖子,将那信封点燃。   并排的两个名字一点点被火焰侵蚀,殆尽,陆明齐竟觉得有些可惜。   陆明齐静静看着,直到宋承安将那灰烬处理干净,忽然开口:“兮兮,给我写封信如何?”   “我们就在一起,写什么信?”宋承安不解。   陆明齐:“可是回去后,你又要回军营忙碌吧,见不到人时,我可以睹物思人呀。”   宋承安有些脸热,却还是为难:“那我……酝酿酝酿。齐哥可否宽限几日?”   陆明齐见状又笑出了声:“又不是先生布置功课,莫要当做负担,给我抄抄诗也行。”   宋承安这才松了口气:“那等我们回京,我便给你抄写诗集。”   “好。” 第37章 哄   次日一早,宋承安便随陈奇邃去了威豹营,陆明齐则把告禀交去了五皇子手里。   昨日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先开县衙库房,布棚施粥,安顿好流离失所的百姓,待到新县令到位,再将过往账税一一清算,处置贪官污吏以及勾连富绅,把田地房产还给百姓们。   这是一项长远的任务,但眼下若能先顾好,让百姓们有信心等到那一天,便算此行不虚了。   “表哥,粥棚今晨已开始运作,可要去巡查一番?”   陆明齐:“也好,殿下是该去露个脸。”   萧瑾昀:“那我去换身衣裳,表哥与我一同前往吧。”   “是。”   等待期间,冬青回来了,他快步走到陆明齐身边报告:“殿下,您嘱咐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好,可有撞见人?”   “没,田间没人。我按您画的图,找到了那棵老树,将那一斗米面藏在了板凳下,四周放眼望去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应是如您所料,都在粥棚呢。”   陆明齐点点头:“辛苦你跑一趟了。”   冬青摇摇头,在陆明齐身侧站定。   里间忽然传来萧瑾昀的声音:“表哥仁义。”   想是刚刚冬青的话语被萧瑾昀听到,他换完了衣服,掀帘走出,“在这些小事上,都能如此细心,我真是自愧不如。”   “殿下谬赞,古和水源不足,镇阳虽有溪流经过,土地却仍是贫瘠,农户本就难有好收成,再加上苛捐杂税,温饱都是勉强。一个大饼于我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对那老汉而言说不定是一天的口粮,他却能舍弃了给两个素昧平生的人,那老汉才是仗义。”   萧瑾昀接下去道:“你怕钱财惹眼,贵重的他又受之不安,所以才只带了一斗米一斗面,既实用,又不至于引他人注意?”   陆明齐默认了。   萧瑾昀感叹:“此番出行,见识了表哥的行事,今晨又细细品读了表哥的告禀,这才知父皇为何如此喜爱你,表哥贤能不亚于朝廷重臣,难怪父皇一直属意你袭爵。”   陆明齐故作惊慌:“殿下说笑了,长幼有序,爵位自该兄长继承。”   陆明齐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虽萧坻此前确实试探过,却都被陆明齐装作没听懂推拒了,陆明齐知道,他若真起了这个念头,萧坻的猜忌便也要加重了。   萧瑾昀笑:“可我觉得,长幼嫡庶,都及不过贤能。表哥,我知你心中苦闷,因为我们是同样的处境,满怀报国志,徒得一身空。表哥,今日我与你剖心一言,你可愿助我?”   “殿下高估我了。”陆明齐后撤了半步,“明齐并无大志,只盼此生阖家顺利,吃穿不愁。”   萧瑾昀神色有些失落:“罢了,以后我便不再提,表哥也无需为难,走吧,我们去粥棚吧。”   陆明齐却没有应,偏头问了一旁的冬青:“兮兮在哪?可回来了?”   “回世子殿下,将军还在威豹营中。”   陆明齐朝萧瑾昀鞠了个躬:“殿下恕罪,我想先去接上兮兮一同前往。”   萧瑾昀摆了摆手:“你去吧。”   陆明齐到营里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宋承安正与陈奇邃说着什么,宋承安背对着陆明齐的方向,陆明齐刚好能看到陈奇邃脸上的表情,似惊喜,似崇拜,眼里冒着光,专注得都没发现有人来。   看营的士兵想开口喊他们,陆明齐抬手制止了:“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你回哨岗去吧。”   “属下领命。”   走得近了,宋承安的声音也传到了他们耳中:“……规矩立起来是一方面,想要有成效,须得你以身作则,严加坚守,才能日渐向好。至于日常训练的调整,我看营里的士兵们多是凶悍的打法,有好有坏,古和人擅骑射,军势勇猛,但柔韧不足,过刚易折。配合与团结是当下所欠缺的,南方的方阵兵你应该见识过,实行起来应该不算太难,晚些我会将一些技巧写在纸上交予你。”   陈奇邃满面笑容:“这真是太好了,陆公子,今日您可帮了我们大忙,我简直不知如何感谢你!”   “分内之事,我只是动动嘴皮子,难的是你得执行。现下我们与卡加郡是彻底翻脸了,往后威豹军便是古和的防线,也是我大稜的防线,陈将军,在新任定远将军到任前,一定要尽快将一切形成规模。”   “是,我一定……世子殿下!”   眼见陈奇邃渐趋激动,陆明齐往两人那又走了几步,陈奇邃注意到,慌忙行礼:“不知世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望世子殿下恕罪。”   宋承安眼睛一亮,快步走近,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殿下怎么过来了?”   陆明齐没有理陈奇邃,只双眸含笑地望着宋承安:“五殿下去粥棚巡查了,我来接你去汇合,顺便看看这儿情况。”   宋承安:“威豹营的情况我基本了解了一遍,需要带您转转吗?”   陆明齐扫了一眼:“不必了,过来才发现大营也不近,一来一回想是费时,不好让五殿下久等,我们先去粥棚,具体情况你今晚再详细汇报吧。”   “是。”   陈奇邃忙道:“那我护送殿下与陆公子前往。”   陆明齐看了看他,点点头:“如此,劳烦陈将军了。”   “不敢不敢。”   陈奇邃跑着去牵了马匹,宋承安跟随陆明齐往外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手里还握着人家的佩剑,待陈奇邃去而复返,远远朝他喊了句:“陈将军,接着。”   陈奇邃骑在马上,伸手接住宋承安抛来的剑,抱了个拳,呵了一声往陆明齐的马车那儿奔去。就这么几步路,骏马疾驰又急停,引起了好一阵沙尘,搞得像出征一样的大阵仗。   陆明齐看着这人花孔雀开屏一般的行为,低头瞄了瞄宋承安空荡荡的腰间:“黑娄剑鞘太显眼,你的亚金剑不好带出门,或许该再去寻一把轻便些的给你?”   “不用了,今日是受陈校尉所托,与几个将士比了一场试试他们水平,才拿的他的剑。”宋承安手贴着自己腰侧,压低声音解释,“我腰间还藏了把软剑,必要时刻可以用的。”   陆明齐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回了马车上,陈奇邃打头,冬青驾车跟在他后面。   行至半道,宋承安才琢磨明白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往陆明齐那儿挪了挪:“宋府有一间专门的武器库,我们兄弟几人,自启蒙起,便各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柜子,可以存放刀剑。”   陆明齐不知他何意,安静地等着下文。   “齐哥,可否在我们府里,也添置一个?”   “当然可以。”陆明齐重新展露笑意,“回去就让管家在我们寝院收拾一间新屋子,造上十来个架子,我再替你搜罗名刀宝剑,将屋子摆满!”   宋承安不再推拒,笑眯眯地说着:“谢谢齐哥。”   马车入城,宋承安重新坐回了门侧,陆明齐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宋承安暗自在心底发笑。   他忽然发现,原来读懂人心,也没那么困难。至少现在,陆明齐是十分好懂。 第38章 奖励   如此过了几日,巡按到任州府,监察使也正式接管了镇阳县事务,众人可以安心返程了。   出发前夜,镇阳设宴为萧瑾昀饯行,到场除了监察使、新任定远将军,还有陈奇邃和各部代表官员。   酒过三巡,伴着轻歌曼舞,各部轮流举杯,向萧瑾昀和监察使阿谀奉承,陆明齐觉得无趣,单指转着酒杯玩,盘算着再待多久可以先偷偷离席。   “世子殿下。”陈奇邃不知何时端着杯子来到身边。   陆明齐直起腰,手指一捏稳住酒杯,抬手任侍女为他满上一杯,意有所指道:“陈将军可是今夜最悠哉之人了。”   陈奇邃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陆明齐也笑了,跟他碰了碰杯:“提前恭喜陈将军右迁了。”   陈奇邃忙一口饮尽,又敬一杯:“这都得多谢殿下。”   “别,我可什么都没做。”陆明齐也不制止他,看他连喝三杯,便将自己的杯子搁下了。   陈奇邃喝了酒,四周环视了一圈,问:“陆西公子今夜不曾前来?”   陆明齐“嗯”了一声:“他有任务。怎么?陈将军有事找他?我可以代为转达。”   “不……”陈奇邃有点失望,“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我与陆公子相见恨晚,想再表示一下谢意。”   “我会告知他的。”   “多谢世子殿下。”   陆明齐没有待多久就回来了,但宋承安显然已经在房里等了好一会了。   “得手了?”陆明齐解了外袍,问。   宋承安点点头,把东西捧到陆明齐面前。   陆明齐不甚感兴趣地拨了拨:“收起来吧,等到了京城,好好敲夏默之一笔。”   宋承安乐了,把东西放回了匣子里:“本就是顺手罢了,怎好跟他要报酬?”   陆明齐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把外袍随意往架子上一放,又掏出一包油纸包的点心置于桌上:“这两样是镇阳特有的吃食,你尝尝看。”   宋承安解开细麻绳,那油纸里包裹的香气便扑鼻而来,宋承安捻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奶香十足。   陆明齐也不说话,就撑着下巴坐在圆桌另一头看着宋承安。   “好吃。”宋承安细细尝了两样点心,待咽下去,又问,“齐哥今儿是吃醉了酒么?身体可会不适?”   陆明齐只摇头:“没喝多少,觉得好吃就多吃些,晚膳没吃多少吧。”   “膳房婶子给我煮了碗面,吃得挺饱的。”   陆明齐直勾勾地盯着宋承安,忽然凑近嗅了嗅:“一股皂角味,回来后还沐浴了?”   “没,午后洗的。”宋承安笑着解释,“早上与陈奇邃比试,这厮输了,午前又找我打了一场,在军营用完膳回来,身上都馊了,我怕误了事,紧赶慢赶把一身味洗了才去的。”   陆明齐面无表情地倒了杯茶水放在宋承安手边:“这几日你总在威豹营,倒是遂了陈奇邃的愿,他总拉你比试?”   “每天都打。”宋承安无知无觉地笑道,“但他确实是有天赋的,每日较量总有新招式,打得我都认真起来了,我也很久没遇到这么合适的对手了。”   “是吗?”陆明齐淡淡的问,“说来,今晚他还给你带了句话呢,说与你相见恨晚,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拂。”   “这话他每日都说……”宋承安终于发现了陆明齐的不对劲,“你……今晚可是遇到什么不愉快之事了?”   陆明齐没有正面回答:“你这兄弟可是备了好一份厚礼呢。今晚席间,请了一堆美艳舞姬助兴,中央舞着几个,每个位子旁还候着一个,你若是出席,定也有美人投怀相送。”   宋承安觉得他态度古怪,却想不通因何而起,故而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陆明齐伸手把宋承安拉入怀里:“当然,我可没碰她们,那陈奇邃看着倒是尽兴,就像,这样……”   陆明齐把宋承安搂得很紧,用脸颊很亲昵地去蹭宋承安的颈窝,宋承安痒得直躲,却被牢牢固定在陆明齐腿上,退无可退,只好轻拍陆明齐的肩:“知道了,快别闹了。”   陆明齐抬起头,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就这一句要说的?”   宋承安仔细看了看他,不太确定地摸了摸陆明齐的头,试探道:“你做得很好?”   陆明齐没说话,只是表情在说宋承安猜对了方向,他就是在邀功。陆明齐把头低了下去,这回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宋承安肩上,似在假寐。   宋承安老老实实地让他靠着,直至发现底下坐着的东西存在感越来越强烈。   “兮兮,既然我做得很好,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怕宋承安听不懂,陆明齐还动了动暗示他。   宋承安一愣,想明白陆明齐的意思后,一下子红了脸,偏陆明齐还故意低声在他耳边问着:“可以吗?”   宋承安不自在地躲了躲:“这个问题……不是回答过了吗?”   宋承安的声音越来越小,陆明齐的笑意却愈加明显:“这意思是,问过一次,以后就不用再问了?还有这种好事?”   宋承安不说话了,陆明齐一把将人抱起,带去了床上。   与上次不同,少了药性的推波助澜,陆明齐多了几分耐心,细密的吻自上而下,艳红的花儿一路从肩胛开向前胸,宋承安腰软得一塌糊涂,也不见陆明齐亮出真刀实枪。   宋承安是说不出催促之语的,便只偏着头任陆明齐动作。   今儿陆明齐倒是很仔细,哪怕门窗紧锁,真正提枪上阵的时候,也不忘拉高被褥盖住两人,防止宋承安再次着凉。   可高强度的动作下,翻腾的热气被闷着,两人很快出了一身的汗,宋承安憋得慌,抬手去拽陆明齐身上的被子,被子拉低到腰侧,宋承安上身也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身上传来凉意,宋承安松了口气,陆明齐显然也热得不行,此刻便不再去管那被子,边喘着粗气边继续动着腰,还空出了一只手去摸宋承安腰侧的汗珠。   宋承安本就眯着眼在忍着,脆弱之处猝不及防被偷袭,他腰际一颤,刻意压抑的呻吟便溢了出来,宋承安抬眼看了陆明齐一眼,浅浅的眼窝里已然蓄了一汪泪水。   “兮兮……我的兮兮……”陆明齐似是受了这一眼刺激,忽然俯身抱住了他,上身的重量压在了宋承安身上,与他严丝合缝地紧贴,下身的动作却更加凶狠,直顶得整张床都开始晃动。   “唔……嗯……”宋承安细小的哼哼声微乎其微,若非这呻吟就在耳边,陆明齐只怕要错过这天籁。   奖励开始之后,二人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释放完的陆明齐会缠着宋承安亲吻,吻得他喘不过气了,又这儿揉揉那儿摸摸,直到来了精神,重新上阵。   宋承安也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纵容他为所欲为,周而复始。   不知过了多久,那雕花木床似是遭不住两人的折腾,开始“吱呀吱呀”发出响声,在逐渐寂静的夜里愈发明显。   宋承安面子薄,外头值夜的全是他手下,这种动静任谁听了都清楚里头在做些什么,也因此他才一整晚都强忍着声音。   见陆明齐还没意识到什么,宋承安撑起身子去攀他,试图减少与床的接触,可惜收效甚微。   陆明齐终于也明白了宋承安的意思,干脆停了动作,一用力,抱着宋承安坐了起来,宋承安吓得连忙搂紧陆明齐脖子,却没想到陆明齐还不算完,竟直接抱着宋承安站了起来。   “齐哥!”宋承安小声叫了出来。变换的体位让他一下子吞到了底,悬空的不安促使他紧紧攀附着陆明齐,却也因此给了陆明齐更放肆的机会。   陆明齐起了坏心思,时不时把宋承安往上颠一颠,抱着人在屋子里到处晃悠。   没有着力点,宋承安不敢用力挣扎,也不敢贸然出声,只能可可怜怜地抓着陆明齐:“齐哥,放我下来吧……求你了。”   陆明齐故意问:“床上你又怕动静太大,放你下来我们去哪?桌上?还是门口?”   “呜……”宋承安臊得说不出话,完全被陆明齐的不要脸程度惊呆了,安静了一会,忿忿地低头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嘶……”陆明齐吃痛,却笑得更为狡黠,“兮兮,咬牢了,别发出声音哦。”   “!”宋承安再也管不得其他,简直要把所有力气用在牙上,来抵御陆明齐密集的进攻。   索性陆明齐还没完全失去理智,还记得天亮后要启程,一更天过去一半,房里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二人就着浴桶里凉透的水简单擦洗了身子,正屋大床的被子早已被两人的汗水和体液浸湿,透着寒意,陆明齐熄了灯,搂着宋承安一起钻进了偏屋的床上,与宋承安相拥入眠。   --------------------   大概是九点结束应酬匆匆回来找老婆   然后do到凌晨一点钟的新概念有分寸 第39章 暗   深夜,万籁俱寂,一丁点响声都会格外明显,宋承安自小长在军营,对武器的动静尤其敏感,金属破空的声音传来的瞬间,宋承安便睁开了眼。   宋承安利落披上外衣,摸出枕下匕首一跃而起,他冲进主屋,床柱上钉着的镖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宋承安大喝一声:“谁!”   几枚银针穿过窗户纸直朝宋承安射来,宋承安眼疾手快飞速侧身闪过,顺势将手上匕首丢了出去。   窗外人发出一声闷哼,眼瞧着黑影一个飞身越走,宋承安打开窗想去追。   “兮兮!”被宋承安惊醒,追过来的陆明齐连忙制止,“让他们去,别冒险。”   宋承安看了一眼外头,盯梢的人已然去追了,他依言退了回来,拿起火折子点亮了屋内油灯。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门外传来冬青焦急的声音,想必是听到了值夜守卫发出的示警。   “无碍。”陆明齐扬声回答,又回头对宋承安说,“你先去把衣服穿上,别着凉。”   宋承安点点头走进偏屋,陆明齐快步上前打开了门:“冬青,兮兮在这,我没事,你速速赶去护卫五殿下。”   “是!”冬青一听,立刻领命离去。   宋承安穿戴整齐出来时,陆明齐也在系着衣带。   “瞧。”陆明齐示意宋承安去看大床上的状况。   数只飞镖、银针散乱地扎在床上,大多都透过了被褥,如果里头有人,必会受伤。   宋承安拿了一旁架子上的布,拔了一枚飞镖下来:“这种镖,只有正中面门才有致命的可能,更别提银针,还是隔着被子,顶多扎破个小伤口,只怕上头都淬了毒。”   陆明齐点点头:“待会请医师一验便知。”   陆明齐不慌不忙掏出手帕,示意宋承安将布摊平,各取了两枚仔细包好,防止离去后遭人毁灭证据。   宋承安:“不知五殿下那儿怎么样,若是……”   “放心。”陆明齐收好粗布,“贼人若是先去了五殿下那,没道理还能全身而退悄声来到我们院里。哪怕有两拨贼人同时行动,殿下身边的守卫比我们这严出许多,这等伎俩还不至于突破防线。”   果然,到达五殿下院里,灯火通明、秩序井然,前后不过短短半炷香功夫,各官员竟都陆续赶到,围在院中,陈奇邃也带了一队士兵护在外侧。   院中心的萧瑾昀急切踱步,见了陆明齐才算安心:“表兄表嫂可有伤着?”   陆明齐摇头:“无事,今夜歇在偏屋,躲过了一劫。殿下可有受惊?”   萧瑾昀松了口气:“我这儿没事,听到冬青来报时,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了。”   陆明齐宽慰他:“索性没有出现伤亡,但还得烦请沈郎中验一验这镖上是否有毒药。”   沈郎中是萧瑾昀的随行医师,得了萧瑾昀首肯,双手接过粗布包着的镖与针,打开药箱查验了起来。   院内寂静无声,陆明齐扫了眼在场官员,皆是衣冠不整,诚惶诚恐,一副天快塌下来了的模样。   陈奇邃的表情则更精彩一点,但陆明齐此刻没空搭理他。   去追拿刺客的守卫很快回来了,却没押着人,只带回来一具尸首。   “请殿下、将军责罚,此人受了伤,自知逃不过,服毒自尽了。属下无能,未能及时拦下。”   萧瑾昀与宋承安对视一眼,示意他自行处理。   于是宋承安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今夜丙位值守是你,窗外异常本该第一时间察觉,可你没有,缉拿贼人时也没能保下活口,原该重罚。但幸好今夜没酿成大祸,念在你及时追赶,没让贼人逃走,也算将功补过,回京后自去领十军棍,以示警醒。”   “属下领命!”   此行护卫萧瑾昀的,都是京城军营士兵,这点众人皆知,所以这一番对话,便是将宋承安的身份挑到了面上,再加上萧瑾昀下意识那句“表嫂”,镇阳官员面面相觑,心里大都有了猜测。   宋承安回身时,瞥见陈奇邃那如遭天雷的表情,无声地朝他说了句:“抱歉。”   陈奇邃还未反应过来,沈郎中先出了声:“殿下!有结果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只见他手托着一块帕子,上头有四道明显的黑紫色痕迹:“这四枚暗器上都涂了剧毒,不是很罕见的一类毒,古和便有这种毒草,但见血封喉,效果极佳。”   见血封喉,即说明今夜若是陆明齐被它打中,此刻已然回天乏术。   宋承安与陆明齐对视一眼,难得后怕,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前去调查刺客身份的人也回禀了:那贼人是原县令家中门客,县令府被封之前,此人便已不在府中。   “看来是因为主子入狱,他怀恨在心,所以蓄意报复?”有人开口。   萧瑾昀沉吟片刻:“此事暂且交由监察使一并调查,表兄,随我进屋。”   萧瑾昀与陆明齐进屋商议,宋承安则自觉守在了屋门口。   “表兄,你如何看待这个人的身份?”   陆明齐思索片刻,回答:“若主仆情深,他想为主报仇,不无可能。”   萧瑾昀不太认同:“他身上藏了毒,既是有求死之心,大可以直接来找我,为何却去了你的院子?”   “这不好说。或许,因为是我撞见了镇阳与卡加郡的关系,直接导致他们败露,他认为我是那个起源。又或许,他还有亲人,我只是个世子,杀我既能解恨,又不必株连。”陆明齐补充,“甚至还有可能,他自知您这儿守卫森严,怕失手,白搭一条性命,才想先从我这儿下手。”   萧瑾昀:“所以表兄觉得此人确是为主报仇?”   陆明齐:“我只觉得疑点虽多,可能性也有万千,我们不能确定对方用意为何,只能多加防范,早日启程回京,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明白了。你先回院中休整,我对外宣称要留下督查此事,但照旧于天亮前便动身离开。”   “是!”   宋承安随陆明齐回了屋内,得知了真实计划后,他立刻召集各小分队领头,传达了命令。   待到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宋承安才开口问陆明齐:“齐哥觉得,这个贼人是前县令的人吗?”   陆明齐又把与萧瑾昀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宋承安摇摇头:“可我想不通,他昨晚能躲过守卫来到窗前,这说明至少埋伏了几日观察暗卫们动线。若是有这股劲头,他去殿下那儿未必不能突破。他既然都能为主子豁出去刺杀皇亲了,杀谁后果更重与卡加郡的事是谁撞破,在他眼里未必这么重要,他更可能认准这一切是因五殿下而起,而不是你这个副使。”   “兮兮果然敏锐。”陆明齐露出赞许的目光,“确实还有别的可能,一是,五殿下自己设的苦肉计,借此表明这趟行程曲折,利于邀功。”   “可若这样,他不该置你于死地。”   “没错,另一种可能便是,七皇子动的手。武将扶持一事,五皇子能想到,七皇子自然更懂。若是我死在这,五皇子此行便算不得圆满,舅父会失望,母亲更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可能迁怒于他。而你与我无论感情如何,宋家绝无可能再帮五皇子夺嫡,一箭双雕,哪怕计划失败了,对七皇子而言也无损失,是上策。”   “可若是有这种机会,直接杀了五皇子,岂非更是一劳永逸?”宋承安问。   陆明齐摇头:“不一样,皇子遇袭,此事便不可能那么轻易裁决,京城必要派人下来彻查,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他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前途去做这一步。而且,剪掉一羽,还可能有新的一茬冒出,原先五皇子党派的必然选择新主,剩下的皇子中未必就没有能继续跟七皇子较量的,还不如就留着一个永远差他一截的,共同压制其他人。”   宋承安情绪低落:“我不懂这些,可我们明明无意参与,为何总被牵连?”   陆明齐叹口气,摸摸宋承安脑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你兮:do到凌晨一点,雷达照样警觉,还能身形灵活一跃而起打架护夫的将军。   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呀!希望大家都能吃上好吃的粽子!——来自信心满满拔了阻生牙结果脸肿成半个国字脸连喝四天粥到现在还不能咬东西今天才没那么痛的小土堆(蜜蜂狗版) 第40章 江沁国   回程路上,卫林军们更加谨慎,一行人几乎不做逗留,行动紧凑迅速,比原计划还提早了一日半抵京。   虽然急着要面圣,但礼节不可废,陆明齐二人与萧瑾昀先行分开,第一时间回府中换了身衣裳,却意外听到了江沁国使臣来访的消息。   江沁国同时与大稜、卡加郡接壤,和大稜向来交好,却与卡加郡纷争不断。   卡加郡仗着实力,屡次骚扰江沁边境,几年前甚至出兵偷袭。战争打了好几个月,在大稜的私下帮助下,江沁才勉强保持对峙,最终获得了议和的资格。   宋承安猜测:“江沁国此时来访,怕不是为了卡加郡而来?”   陆明齐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先进宫复命,再看看是何情况。”   看了萧瑾昀与陆明齐的告禀,萧坻很是高兴,又问了些镇阳的情况,大手一挥给了许多赏赐。   萧瑾禧也得了传召入内,宋承安见他们有事要谈,本想开口告退,萧坻却先对他说道:“今晚宫中设宴,此时后宫及京中众女眷齐聚,正在作乐,承安一并去参加吧。”   宋承安:“是,谢圣上。”   萧坻唤了个小太监领着宋承安去了某座宫殿,远远的,他便听见前方笙歌鼎沸,好不热闹。   小太监只送到门口,宋承安刚拿回来的佩剑又被侍卫收了去,他提步迈入庭院,本想从偏殿入席,怎料萧淑兰似是长了双火眼金睛,大老远就发现了他,扬声喊道:“小表嫂来了!”   在一片丝竹琴筝声中,萧淑兰仍吸引了一大殿的人注意,多双眼睛注视着他,宋承安无奈,只好迎头进殿,避过中央的舞女,在长阶末端停下,行了个大礼:“承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抬手,示意他起身,宋承安抬头时,瞧见皇后身边坐着一位陌生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比那些官小姐体格强壮不少,绑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一身服饰看着不像大稜的,应是江沁使臣,望着他的表情却有些过分热烈。   宋承安只扫了一眼,没多做停留,依次向四位贵妃行了礼,最后来到萧瑥面前再次跪拜,“敬请母亲金安。”   萧瑥急急抬手,脸上带着一丝喜悦:“快起来快起来,此行可还顺利?齐儿如何?”   “回母亲话,一切安好,世子此刻正与五皇子、七皇子在御书房同皇上商讨事务。”   “好,好,那就好。”   皇后微笑道:“皇妹这下可踏实了?这些天担心得都睡不好吧?”   萧瑥顺着她的话应了声:“是啊,做母亲的,不亲眼见到,哪能踏实呢?皇嫂不也是,老七没回来前,你不也日日盼着?”   皇后抿嘴笑了笑,越贵妃接话:“好了好了,索性现在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这便是天大的喜事,承安一路风尘仆仆的,快让他入座吧。”   皇后道是,扬声命人在萧瑥身边添个座,萧淑兰却忽然站了起来:“母后,何必麻烦?今儿九嫂身体不适没来,儿臣身边还空着一座,让表嫂坐我旁边可好?我想皇兄想得紧,想听听他们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   皇后还未回答,萧淑兰的生母婕贵妃便轻轻斥了一声:“胡闹什么?”   “诶,妹妹别恼她。”皇后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兰儿与昀儿兄妹情深,少有分开这么久的时候,定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昀儿此行经历,让承安陪她聊聊天也好。”   婕贵妃这才露出笑容:“娘娘就是太惯着她,宠得这丫头没大没小的。”   皇后:“兰儿这么乖巧,我不疼她疼谁呀?”   宋承安不懂得后宫之间的纷纷扰扰,见她们三言两语定了下来,便朝萧瑥再次行了个礼,入座了。   宋承安知道萧淑兰此举定不是为了萧瑾昀,但还是问道:“公主想知道些什么?”   “不急。”见侍女替宋承安倒好了酒,萧淑兰挥挥手让她们站得远些,自己则凑近了小声问道,“表嫂可知上头那女的是谁?”   宋承安摇摇头。   萧淑兰神神秘秘道:“她,便是江沁国主的大女儿,江沁国的大公主,敏雅。”   宋承安愕然:“江沁的战神公主?”   “正是。”   敏雅声名远扬,不仅因为她是国主最疼爱的大女儿,更因为她深得国主身传武艺,十八岁时临危不惧,果决地替了重伤的堂哥,带着一支小队突破敌方追击顺利完成反杀,自此她正式受命领军,参与的大小战事无一不胜,被国民尊称为战神公主,成为了军中的定心丸。   但是,宋承安记得几年前便有消息称,敏雅在江沁与卡加郡的大战中牺牲,此时为何活生生坐在这儿?   看出宋承安的惊讶,萧淑兰解释:“我听母妃说,她当时只是重伤,并未断气,但她牺牲的谣言已然传开,国主为了让她静心养伤,没有再澄清此事,只对外声称公主在战场上失踪。”   宋承安暗自在心里感叹,敏雅实在是福泽深厚,也是一个神人。   萧淑兰又问:“你可知,他们此行来我大稜,所为何事?”   宋承安再次摇摇头。   “我母妃告诉我,江沁早有与卡加郡再战,一雪前耻的心,此次古和边境之事,便是他们的探子递的消息,为的,就是要我们与他们合作,联合出兵卡加郡。此次公主来,是为了合作能成,来和亲的。”   “……”江沁所求之事,宋承安也有所猜测,虽然和亲这个筹码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不明白,萧淑兰这副得意洋洋看热闹的样子,是为什么?   “所以?”想不通的事情,宋承安不愿多浪费时间,直接问道。   “敏雅公主幼时来宫里住过一阵,与表哥算是青梅竹马,我看啊,她八成会选表哥。”   “和亲公主当世子平妻?”宋承安下意识把疑问说出了口,“只怕江沁国主不会答应。”   “世子平妻怎么了?江沁也就我们大稜一个郡那么大,世子也足够匹配了。再说了,适龄皇子都有正妃侧妃了,嫁与皇子做妾,岂不更委屈?”萧淑兰忽然笑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   “你可知,为何表兄迟迟不成婚,拖到了廿三?”   宋承安摇摇头,以前民间确实也很多人在猜小世子为何不娶妻,连他姨娘和大嫂都偶尔会谈起这件事,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却没人知晓。   “因为我表哥,有一个已故的心上人,表哥爱她爱得深沉,竟甘愿为她守丧不娶,为此,他与父皇、姑母起了很大的争执,最后他俩都拗不过他,同意了。”   听到这句话,宋承安的第一个念头是:萧瑥那样的人,居然会同意这样一个荒唐的要求,想必陆明齐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宋承安有些怔愣,胸口慢慢泛起酸涩感,逐渐充盈了整个胸腔,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想,陆明齐得有多爱这个人。   忽然,宋承安看明白了萧淑兰嘲笑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敏雅公主的死讯传来,正是表哥与父皇摊牌之前。你猜,这是不是巧合?若是他们两情相悦,你觉得江沁国主是否会同意这门婚事?”萧淑兰看着宋承安呆滞的模样,内心很是畅快,“宋承安,偷来的美好终究不属于你,我得不到,你也一样。”   --------------------   妹妹,确实是巧合的说 第41章 敏雅   在宫中用完晚膳,陆明齐与宋承安又随萧瑥去太后宫中请了安,而后便一起回了长公主府。   自李亚君一事后,萧瑥与两人关系缓和不少,嘘寒问暖中也不忘关心宋承安两句,一室气氛融洽,倒像极了寻常人家。   萧瑥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地为陆明齐担心,此时好不容易盼到他们平安回来,她事无巨细地问着两人,不舍与他分开。最后还是陆胜华劝她来日方长,先放孩子们回去休息,二人这才离开长公主府。   门口的冬青显然有些焦急,却也不敢说什么,陆明齐面色不改,等上了车驶离长公主府,才掀开车帘问驾车的冬青:“何事?”   “殿下,夏公子有要事相商,送了好几回消息,此刻还在蟾楼等您呢。”   “知道了,改道去蟾楼。”陆明齐放下帘子,对宋承安道,“兮兮,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得去营中,就别跟着了,先回府歇下,我若是回得晚,便去偏殿睡,你不用等我。”   宋承安点头:“好。”   夜已深,长街上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子踏地的声音在回响。   很快马车停在了蟾楼门口,陆明齐摸了摸宋承安脑袋:“这阵子辛苦了,今晚不用紧绷着,好好休息。”   宋承安垂眸:“嗯,你也早点回来。”   “知道。”   陆明齐跃下马车,进了蟾楼,一路直奔夏默之办事的书房。   夏默之已等了很久,一瞧见陆明齐就站了起来:“我的祖宗诶,你们回程的消息也封锁得太死了,我一知道就往陆府赶,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在镇阳遇到点麻烦,回来路上便谨慎了些。”陆明齐简单把遇刺的经过说了遍,又问,“你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原是想让你多些防备,你不在的日子里,百官之中关于五七夺嫡的交谈多了许多,想来他们是都开始行动了。”夏默之拿出整理好的手札,“你今日在宫中,皇上可有让你评价他们二人?”   陆明齐:“单独的时候有试探一句,我两方都不敢得罪,含糊过去了。”   夏默之叹了一口气:“明齐,京中近来还有另一传言。”   “?”   “他们说十三皇子萧瑾旭,也有夺嫡之意。而你向来与他走得近……”   “所以他们觉得我两方都不讨好是因为我是瑾旭的人?”陆明齐表情凝重了起来。   夏默之点点头:“只是不知道这信儿有没有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不知是真是假,十三殿下可与你透露过?”   “瑾旭从来不与我聊政事。”陆明齐眉头紧锁,“我竟也忘了,他已然到了这个年纪……”   夏默之建议:“你可否要去试探一番?若是谣言,也好与十三皇子共同做出对策。”   “不可。”陆明齐摇头,“若是误会固然好,我们两方都可以小心些防备。可默之,你有想过吗?若是瑾旭真有这个心,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我便得做出选择了。”   夏默之烦躁地挠了挠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局势尚不明朗,犹如暗夜行路,你得小心别再扯上关系,包括小嫂子,他在军营,身份更是微妙,此时还有江沁使者在京,明日你也得进宫陪皇子们招待江沁皇子吧?你若还是自保之意,不想参与皇权争斗,便得慎之又慎。”   陆明齐长出一口气:“我明白。”   为防止泄露,陆明齐没有带走手札,而是与夏默之熬夜探讨,挑着灯看完了。   天一亮,宋承安便起身了,他身边没有人,陆明齐果然歇在了偏殿。见陆明齐还在熟睡,宋承安没有惊扰他,只远远瞧了一眼,便穿戴完毕去了卫林军营。   忙活了一个早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宋承安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外头何事喧哗?”宋承安问。   “回护军!江沁使者来访。”   宋承安眉头一皱,将佩剑收回腰间:“走,随我去迎,小武,你速去禀报大将军。”   “是!”   宋承安赶到军营大门口时,正见士兵们已撤了铁蒺藜,放马车进了军营。   宋承安手握佩剑,抬臂示意,车夫急急勒停了马车。   跟在马车旁的小厮见状上前笑着行了个礼:“世子妃。”   宋承安定睛一看,竟是萧坻殿内的小太监,他忙回礼:“顺公公,卫林军有规定,外人不可随意入内。”   小顺子并不恼,掏出块金牌:“圣上口谕,准江沁国大公主敏雅入内一观,请大将军通融。”   见金牌如见皇上,众人即刻下跪接旨,恰好宋正青赶到,宋承安退去父亲身后,却见那敏雅公主已从马车上下来,正打量着他。   宋正青与小顺子交谈过后,命众人退下了,拱手道:“公主驾到,宋某有失远迎,既是圣上旨意,今儿您有何吩咐,我等自全力配合。”   敏雅落落大方地回了个礼,却并无矜贵之意:“大将军无需客气,今日来得突然,未能提前告知,是我失礼。我也只是在宫中烦闷,承蒙圣上恩典,让我来散散心,军务繁多,您不必相陪,如若方便,让宋小将军领路即可。”   敏雅指了指一旁的宋承安,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宋承安微微点点头,宋正青正色:“既然如此,便让小儿带您在营中转转,我失陪了。”   敏雅:“将军慢走。”   营中军机重地不可擅入,宋承安便带敏雅在练功场附近转了转,干巴巴地介绍了两句卫林军的基本情况。   许是知晓有贵客驾到,在练习的卫林军们格外卖力,出拳力道强劲,怒吼声浪滔天。   敏雅看了半晌,忽然回身问宋承安:“我自小便听着大稜宋家与卫林军的故事长大,宋三小将军的天赋我也早有耳闻,可否与我比划比划?”   宋承安虽有些意外,但还是拱手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敏雅似乎早有预谋,外袍一解,里头便是一套合身简便的衣服。   宋承安命人取来两副护具,待两人佩戴完毕,士兵们早已得知这个消息,腾出了练功场中心,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等着看戏呢。   宋承安没有训斥他们,只从一旁的架子上挑了柄长枪:“请。”   敏雅微微一笑,从后腰摸出两把弯刀,猛然发起攻击。   一开始,宋承安还存着要让她的想法,保留了几分实力,可接连几招被敏雅轻松破解,宋承安也渐渐认真了起来。敏雅动作轻盈灵巧,让人捉摸不透、难以进攻,力道却不输寻常男子,抓准时机便果决出招,宋承安使了全力后,竟也难占上风。   如此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两人多次逼近对方命门却惋惜失手,围观者皆屏息凝神不敢出气,最终还是宋承安手中的长枪抵住了敏雅的喉咙。   敏雅轻喟一声放下手,宋承安即刻收回长枪放回架上,抱拳:“承让。”   敏雅收回手中双刀,干脆地笑了笑:“将军谦虚,是我输了。”   周围的卫林军见状发出欢呼,宋承安挥手赶他们回去训练:“今日每人加练半个时辰。”   “是!”士兵们激情澎湃,没人发出反对的声响,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敏雅感叹:“卫林军果然好纪律,宋将军也果然好武艺。”   “公主谬赞了。”   敏雅摇摇头:“我不喜欢弯弯绕绕地说话,将军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回话,我更希望你像刚刚那样,毫无保留地出招。”   宋承安爽快答应:“好。”   此时报时的号角响起,宋承安见敏雅痴痴地望着,开口邀道:“公主可要去瞭望台上瞧瞧?”   这座瞭望台,是方圆二十里最高的地方,顶层能望到城外的平原与护城的山脉,本是让人心胸开阔的场景,敏雅却仍是微皱着眉头。   “公主似乎心情不佳?”   “啊,抱歉,我走神了。”敏雅这才望向宋承安,她苦笑,“家国难安,岂能展颜?我来这儿,说是来打发时间散散心,其实只是为了缓解焦虑,在宫中待着着实煎熬,文臣的考量我不懂,也不能贸然催促给他们带来压力,可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快些谈拢,我们也能早日赶回江沁。”   “此行,是为了谈卡加郡之事吧?”宋承安问。   “是。此次江沁拿出了很大的诚意,势要签下与大稜的盟约。”敏雅又望向远方,是江沁的方向,“卡加郡一日不灭,边境黎民一日不得安宁,只恨我不够强大,护不住子民,才来求大稜出兵相助。若我能以一敌千,以一敌万,就是真豁出这条性命也不足惜!”   敏雅情绪激动,眼底通红,宋承安从她脸上看到了决绝的恨意与坚定的决心,不免有些心潮澎湃。   “不久前,我护送五皇子去了镇阳。”   敏雅点头:“我知道,所以昨日在殿上听到你们回来,我欣喜不已。”   “在那儿,我看到了卡加郡的所作所为。实话说,此行我并没有因我们为镇阳百姓所做的补救而感到心安,相反,我极其愧疚。我等自诩护民护国之军,可镇阳百姓在自己家乡受辱,我们却远在京中安稳度日。何等可悲?”宋承安拱手,郑重说道,“将军所愿,实乃我心所想。只要两国协议达成,我必定拼尽全力,共同讨伐敌军。”   敏雅愣住,因着宋承安的称呼而露出真诚一笑:“宋将军真是性情中人!我来京城数日,莫说那些官员,便是几位皇子,对卡加郡一事也是弯弯绕绕避而不谈,生怕说错了话违了上意,或是被人置喙僭越之名。唯有你,敢直言不讳。见到你之前,我还在猜测明齐为何会与男人成婚,如今一看,他真是好眼光。”   宋承安一滞:“您才是令人钦佩,作为公主,哪怕生在乱世,您就是一辈子锦衣玉食在宫中养尊处优,也绝无人可非议,可您却毅然将责任扛在了肩头,上阵厮杀,魄力实非常人所能及。”   敏雅:“我是江沁的大公主,老天爷既然赐了我这身本领,我便要用它反馈我的子民。宋将军,大稜有你,也是国家子民之福。愿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并肩作战。”   “一定!” 第42章 两情相悦   陪几位皇子与江沁皇子待了一天,陆明齐满身疲惫地回了府,见到宋承安,心情才愉悦几分。   平雁端了净脸的水上前,宋承安亲自绞了帕子,替陆明齐擦去脸上汗渍。   “兮兮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今晚你又得宿在军中了。”   陆明齐坐下,倒了杯茶水,宋承安则把帕子放回盆里,示意平雁端出去。   “今日敏雅将军来军中参观,回程时天色已暗,父亲命我护送她回宫,我便没再回营里。”   “噢,倒是有听她那小皇弟提起,说她今日去散心,不成想却是去了卫林军中。”陆明齐问,“你唤她将军,想来是相处甚欢?”   宋承安没有否认:“将军性子很好,是难能可贵的将才。”   陆明齐附和:“她很了不起,昨日见了一面,完全看不出她此前受过那么重的伤。”   宋承安犹豫了一下,问道:“齐哥此前是否知道她未死的消息?”   陆明齐摇头:“不曾,自江沁与卡加郡战事起,我与她便再没过联系,得知她身陨沙场时我也觉得惋惜,不成想竟大难不死。今儿听她弟弟说起,当时她身负重伤,是一个士兵替她与别人换了衣服,拼了命背她回去的,到都城时只剩下半口气了,所有人都不抱希望,她却硬生生挺了过来。不过伤得太重,歇了半年才能下床。这几年国主将消息瞒得很严,想来一方面是希望她养伤不被打扰,一方面是将来在战场上当个底牌给卡加郡一个威慑。”   陆明齐说着,见宋承安始终只站在几步之外默默看着他,也慢慢停了话语,疑惑道:“怎么了?”   宋承安:“他们此行,除了商议共同出兵卡加郡,可有其他事宜?比如……和亲。”   “和亲?”陆明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指敏雅?敏雅可是江沁国的不死战神,是国民的信仰,若能顺利击败卡加郡,将来她保不齐会继承江沁皇位成为新任国主,江沁如何可能让她和亲?谁告诉你的?”   宋承安:“昨日十四公主说的,但我见过敏雅将军后,便觉得不太可信,应该是误会,所以想找你确认一下。”   “难怪。”陆明齐无奈,“十四久居深宫,见识浅薄,成日见惯了那些宅院内斗、男欢女爱,便只能想到这些画本子里的狭隘情节。”   “齐哥,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宋承安的声音轻且慢,仿佛字字在给自己留下反悔的后路。他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陆明齐伸手想拉他,宋承安竟没配合,只是站在原地,幽幽地望着他。   “你说。”陆明齐无端的有些心慌。   “若是,敏雅将军真想嫁与你,你可会答应?”   “这是什么问题?”陆明齐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荒诞的发问因何而起。   “世子,可会答应?”宋承安又问了一遍,他竭力想稳住话音,可还是没能遮住其中的颤意。   陆明齐惊诧地发现,宋承安眼底竟然泛起了红,他坐不住了,一跃上前抓住宋承安手腕,想看得更清楚些。   宋承安下意识要挣脱,却被紧紧桎梏着,他不得不仰头与陆明齐对视:“世子为何不答?”   豆大的泪珠滚落,宋承安带着哭腔,身子也剧烈地抖着。   陆明齐彻底慌了,赶忙把宋承安揽入怀里:“不会,我与敏雅只是幼年相识,总共见不过几面,只有故交之情、欣赏之意,绝无男女之爱,她不会嫁我,我也不会娶她,我发誓。”   宋承安揪住了陆明齐胸前衣服,没再出声,陆明齐却从他发颤的身子和压抑的喘息判断,只怕是哭得更厉害了。   “兮兮,别哭了兮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我说说,为何会有这么一问?是十四与你说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陆明齐边给宋承安顺气,边轻声细语地哄道。   “公主说……你有个身故的爱人,你之所以迟迟不成婚,是为了她守丧,此事可是真?”   竟然是因为此事!陆明齐懊恼,飞快解释:“没有此事,都是我胡诌的,此前我曾告诉过你,为了不让舅父忌惮,我一直装作纨绔孟浪。可母亲心气高,不愿意我娶小门小户,她替我张罗的婚事,皆是高门显贵。上至得宠公主下至高官贵女。我担心我要是应了,若对方家族有别的心思,或是舅父哪日觉得我们碍了眼,就算短时间内不出事,也迟早招来祸端。所以我推了一门又一门的婚事,直到最后被逼无奈,情急之下才撒了那个谎,虽然荒诞,但又为我多争取了些时间。我本意是想京中谣言若是多起来,乐意把闺女嫁我这个浪荡子弟的便会少些,却不曾想会出意外。舅父误会我当初撒的谎是为了遮掩我对你的情感,而我想着虽然你出身将族,可我俩不会有孩子,在外人看来,将军府必以此为耻,便不是那么紧密的联姻,我就应下了。”   察觉到怀中人的身子慢慢平静,陆明齐小心搂着人回桌边坐下,也不敢放开他,只把人牢牢抱在自己腿上,温柔地用袖子给他擦拭眼泪。   “还有什么疑问,你都说出来,我们一并解决了。”   宋承安摇摇头,不肯再出声。   陆明齐也不催促,一下下轻缓地拍着宋承安后背,等他冷静下来,又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宋承安闷声问:“齐哥可好奇过,为何我与姨娘并不亲密?”   陆明齐不知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据实承认:“有过,回门那日我便觉得她对你十分热络,你与庶弟妹亲近也不像假,却独独对她有些生分。”   宋承安侧头靠在了陆明齐肩上:“我的生身母亲,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当年奉命外出公办,在街头偶遇母亲,对她一见倾心。外祖父心疼女儿,不愿她远嫁,父亲求娶了数次,废了好大劲才说服我外祖父。起初,我父母恩爱,感情和睦,成婚后,父亲一门妾室都未纳,一得空便陪着我母亲,我们几个幼年,也过得十分幸福。”   “数年后,外祖家突遭变故,仇敌追杀,家中管家拼死携刚及笄的小姐逃出,来了京城投奔我父母。母亲痛失父母长兄,便更加心疼病重的幼妹,不顾自己刚出月子,精心照拂,姨娘被汤药吊了半个多月才保住了性命,母亲也累得瘦了一圈。就这样,姨娘在我家住了下来。”   “彼时我刚满三岁,兄姐也尚未懂事,宁儿身边又离不开人,姨娘便帮着娘亲照看我们。可没想到一来二去,姨娘……竟跟我父亲产生了情愫。”   陆明齐大概猜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姨娘嫁进来隔年,母亲怀着身孕,不慎跌倒小产。郎中来府上为母亲调理身体,意外发现姨娘也有了身孕。”   陆明齐在心底默算了算:“是……承川?”   “是。”宋承安点头,“母亲生了宁儿后经历丧亲之痛,又没好好休养,便落下了病根。小产后更是一蹶不振,在那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小产后没调理好,连我小时候也是这么以为……直到我为了练字,开始临摹我母亲的诗集,在书房里面发现了母亲的手书。”   “所有人都说我们家和睦,母亲与姨娘姐妹同心,父亲享齐人之福。可直到我看了手书才发现,她只是认命了,并非没有怨言。自姨娘嫁进府里,她便充满了对父亲的失望与怨恨。失去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后,母亲的心也跟着死了,她的生活中只有压抑、悲痛,却为了我们几个强颜欢笑。稚子不懂事,可她的枕边人也从未发现,父亲为了承川的存在欢天喜地,全然忘了他的发妻刚刚失去了他们的一个孩子。”   “母亲最后一篇手书写着,希望来世能找到属于她的一心人,生生世世只有彼此。我想念母亲,一遍遍抄着她的手书,感受她的痛苦。我知道姨娘没有错,甚至父亲的行为在世人看来也没有错,可我就是对他们亲近不起来。从那时我便下定决心,此生只娶一人,我会一辈子与她厮守,在遇到这个人之前,我不想随便找个人成婚,于是我提出了比武招亲,本意也是想拖延……”   宋承安抬头看向陆明齐,清澈的眼睛里通红湿润:“可我没想到会遇到你,皇命不可违,我没有别的选择。起初我想,余生在长公主府里讨生活,便对姻缘没有什么要求了,对你,我能避则避,尽量不与你接触、不生事,最好让你忘了府里还有这人,就这么把这一生熬过去算了。可你,却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两行清泪涌出,宋承安哭得可怜:“齐哥,我好像已经,不能接受你娶其他人了。不管是敏雅,或是其他人,我都接受不了……”   陆明齐又心疼又想笑,忙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一边给他顺气一边保证:“兮兮,不会有其他人,我答应你,这辈子,我只成这一次婚,有你一个就够了,别哭了。”   “当真?可是……”宋承安诧异地看着陆明齐,被突如其来的承诺吓蒙了。   “当真。没有可是,如今已分了府,谁都不能替我拿主意,我说不娶,便不会再娶。”陆明齐勾起嘴角,俯身亲了亲宋承安的眼睛,“兮兮好乖,我好高兴。”   “高兴?”宋承安迷惑了,他回想了一下当初嬷嬷教的规矩,“你不会觉得我……善妒吗?”   “嗯……”陆明齐失笑,边摸着宋承安的后背边问,“兮兮可还记得陈奇邃?”   宋承安点点头,不知道陆明齐为何忽然提起他。   “那小子对你有点非分之想。”陆明齐轻飘飘地丢下一个重磅消息。   “??!”宋承安惊得背都挺直了,“什么……”   虽然陆明齐知道迟钝如宋承安肯定没发现,但见他这反应,还是没忍住笑了:“你没注意吗?那家伙看你的眼神,以及拼命在你面前展示的样子,活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不……可是……”宋承安后知后觉地想,原来那天陈奇邃那个表情并不是怨他隐瞒身份,而是难过他已经成亲了?   宋承安没忍住开始回忆此前的细节,试图与陆明齐的描述对上号,过了一会才忽然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与他并无越界之举,我真的没发现……齐哥生气了吗?”   “我自是犯不着与这种人生气,慕强之心人皆有之,你太优秀了,招人注意也是常情。”陆明齐理直气壮道,“但我吃醋了,我不喜欢有人惦记着你。所以饯行那夜我故意借着醉意犯浑,要你哄着让着,折腾你不也肯手下留情,皆是因为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眼,想以此确认你是我的,只是我的,是他人都得不到的。”   “啊……”过于直白的话让宋承安有点脸红,不知如何是好。   陆明齐不让他躲开,反而凑近了问:“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说我会高兴了?”   宋承安心里砰砰打着鼓:“大概明白了……”   “拈酸吃醋没有什么不好。”陆明齐笑,“这说明我们两情相悦啊兮兮。”   --------------------   陆明齐,理直气壮吃醋,冠冕堂皇地do 第43章 请战   “唔……”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陆明齐勉强睁开了眼。   “吵醒你啦?”宋承安刚准备穿靴子,小声道。   陆明齐眨了眨眼,伸过手一把将人拽回怀里,重新闭上眼靠着他:“起这么早做什么?今儿不是你旬休的日子吗?”   宋承安解释:“我此前离开太久,很多军务要重新梳理,再加上与卡加郡的战事随时可能开始,卫林军上下都在忙着做准备,我们几个领军更是没有休息的道理。”   陆明齐懊悔:“那昨晚怎么不提醒我?早知你今日不休息,我就不会那么放肆了。”   宋承安浅浅一笑:“无事的,没有很难受……你开心,我也愿意的。”   “嘶……”陆明齐倒吸一口气,赶忙放开宋承安,“快别说了,你去吧。”   宋承安忽然被轻轻推了一下,离开了陆明齐温暖的怀抱,不解地眨了眨眼。   陆明齐不敢看他,抬起小臂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快去吧,要不我又忍不住了。”   宋承安这才明白了什么,飞速起身穿好了靴子,临走了,又折回来:“那等我,晚上回来再……”   陆明齐满脸痛苦地翻身蜷起身子:“你快别说话了。”   宋承安只好闭了嘴,手足无措地出了门。   一大早这么一闹,陆明齐再睡不着了,兀自冷静了一会,便起身洗漱用膳。   近几日受江沁与卡加郡的影响,朝中暗流涌动,各级官员都有不少小动作,飞蛇的交易数水涨船高,随之多了不少。宋承安白日里多在军营,陆明齐便整日待在蟾楼中帮忙,顺便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   “这苏修远,竟然是五皇子的人。”夏默之忽然停笔,递了张字条给陆明齐。   陆明齐展开细看:“什么人?”   “前几年的武探花,就比你我大几岁,此前从未听说过的人物,凭空冒出来的,是大稜最年轻的探花,据传做事十分果敢,敢于直言,得罪了不少老臣,但颇得皇上赏识。”   陆明齐扫了一眼纸条内容:“他已秘密动身去了古和,那便说明,与江沁的协议,应当快确定好了。”   夏默之点头:“古和是非常重要的地理位置,此时苏修远动身,应该是奉旨传令于甘霍,好做前期准备。看来皇上很信任他,此役若能携军功归来,定会高升。”   “若是在这之后,这样的人才,可就难以拉拢了。萧瑾昀有眼光,看人准,也会把握时机,处于劣势,却还能找到破局之棋,相当不易。五七之争,胜负还真不好说。”   夏默之点点头:“可惜做事不够谨慎,还是留了尾巴。我们能发现的,皇上未必发现不了,是福是祸,也不好说。”   入夜,宋承安果然如约早归,但陆明齐终究没舍得再做什么,两人相拥而眠。   如此又忙碌了几日,终于,宫中传来了确切的消息:大稜与江沁使者签下协议,共同讨伐卡加郡。   是夜,归来的宋承安却显得心事重重,陆明齐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这不是你盼了好些天的结果?”   宋承安点头,却依旧没有笑容,他伸手拉住陆明齐的手,小心翼翼道:“齐哥,我想递交请战书。”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乍一下听到这句话时,陆明齐还是觉得心神一震。   宋承安望着陆明齐的神情很忐忑,但陆明齐知道,宋承安的内心很坚定。   陆明齐无声地长出了口气,语气还是轻柔平静:“与父亲兄长都商量好了?三国交战,想必会分好几个战区,去援助哪个郡有考虑好吗?”   “嗯,几位将军这些天分析了很多,卫林军各有所长,将士们磨炼过许多战术,此番推演的几个主战场中,镇阳是较为核心的位置,我又与威豹军打过交道,去那儿援助是较为稳妥的。”   “请战书拟好了?”   “拟好了,明日一早便可上交。”   “好。”陆明齐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大军可有计划何时出发?”   “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们已经蓄势待发多日,三日内便可出发。”   陆明齐点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齐哥,你会怪我吗?”宋承安问,“你可同意我请战?”   陆明齐笑了笑,摸摸宋承安侧脸:“当然同意,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我明白的,这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和抱负,如今终于等到了实现的机会,我怎么会阻止你?”   宋承安偏头蹭了蹭陆明齐的掌心,陆明齐的强颜欢笑他不是看不出来,他心里有些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宋承安靠在陆明齐怀里,紧紧环住他:“谢谢你……齐哥,谢谢。”   陆明齐轻轻按着宋承安的后脑:“兮兮,我等你回来,要好好地回来,早些回来。”   与卡加郡要开战的消息暂且未对外公布,卫林军此行是秘密行动,数名领军带领队伍分批出发,奔赴五个战场。   离别的氛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不舍,因而归营前夜,宋承安便与陆明齐约定好了,此刻就是道别,等大军离城的那天,便不要相见了。   陆明齐答应了,但宋承安出城的那天,他还是独自来到了大军的必经之路,隐在了山头上偷望。   为了隐蔽行动,大军伪装成运送物资的后备军装扮,并无佩戴甲胄,只穿着寻常军服与软甲背心。即便如此,宋承安挺拔的身姿依旧十分好认,哪怕陆明齐远在群山之峰,也一眼就在那清一色的装扮中看到了他。   陆明齐目视宋承安迎面而来,又目送卫林军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宋承安持着一杆单勾枪,跨坐于矫健的战马之上,枪头上的红缨随风飘扬,鲜艳、朝气。   陆明齐默默在心里祈祷上苍,一定要把宋承安平平安安地还给他。   --------------------   完结倒计时天 第44章 诱饵   同样是朝着古和行进,宋承安此时的心情,却比上一程沉重得多。   卫林军纪律严明,编制紧密,分工明确,因而行动总是迅捷有序,路上歇脚、启程,都不必过多耗费时间于传话整纪,很快便顺利抵达了古和州。   大军到镇阳县时,是新任的定远将军甘霍亲自带军在城门外迎接。   “复武护军宋承安携卫林军两万六千四十三名将士,参见定远将军!”   甘霍遥遥拱手,回了个礼:“宋将军一路辛苦,此战威豹军有卫林军相助,必如虎添翼,快快随我等入城休整!”   此前,边陲三郡十七城与江沁已协商好第一步计划,只等时机成熟一同发动进攻。   宋承安率领的卫林军分队抵达,代表着镇阳分战场准备就绪,只待此战总帅的军令送达,便可杀入敌城。   在稜沁联合军周密部署和高压进攻下,春末夏初的第一波总攻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但随着兵线前移,大稜将士深入卡加郡腹地,迎来的是粮草供应路线拉长和对陌生环境、地形以及天气的不适应,此后的几战打得愈发困难,但终究是在车临城前方稳住了。   “现下山善、太川、永寿三城已尽在掌握。”甘霍将三面红色旗子稳稳立在沙盘上,“车临在卡加郡具有核心地位,我等势在必得。此役虽大退了卡加郡大军,但我们元气损伤也不轻,接下去的路不会好走。”   “两个月以来,将士们都辛苦了,传令下去,就地休整,借山善的城墙布好防御网,掌队清点一下物资和人员情况,安顿好伤兵,其余人等按小队轮值,养足精神随时待命。”   “属下领命!”   甘霍朝其他几位领军摆摆手:“你们先去忙吧,苏副将与宋领军留下。”   “是!”   营帐内一下子只剩三人,甘霍指着沙盘中心问:“二位将军觉得,这车临该如何攻?”   苏修远拿起沙盘边上的细竹条,沿山善城东画到城垣关:“城垣关是车临的看门关隘,在此之前有山善替它守着,现下山善被我们攻下了,由此路长驱直入,不成问题。”   宋承安点头表示赞成:“城垣关地势特殊,我们占领高位,可以一敌多,只要破了城垣关的防线,车临城便犹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甘霍却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这么想。”   甘霍踱步:“你我知晓之事,卡加郡又怎会不知?车临士兵镇守此地百余年,这么重要的关隘,必然重兵把守层层围堵。我们虽可借地势以一敌多,可车临有多少兵马?而我们又剩多少兵马?你们可知晓?”   苏修远似是有些诧异,欲言又止。   宋承安发问:“十日前闻山军增援的密函不是已经送达?算一算至多再有三日也该到达了,卡加郡连连败退本就士气不足,我们剩余军力加上五万闻山军,应该足以突破其防线。”   甘霍叹息:“实不相瞒,闻山军怕是要耽搁了,刚刚才接到的消息,我暂且先按下了,宋大将军那儿出了意外,他们中途改道前去支援了。”   “!”宋承安心口一震,“父亲他……”   说到一半,宋承安又立刻意识到此时不该提及私事,复又压下慌乱:“那将军觉得下一步该如何?”   甘霍拿起竹条,绕道划了另一条线。   “滦溪谷?”苏修远与宋承安同时惊讶出声。   “没错,滦溪谷。”甘霍插上一面蓝色小旗,“我们从儿偷袭。”   “不妥。”苏修远皱着眉反驳,“滦溪谷地势复杂,走兽都很难攀登,人要翻越更是艰难,万一中途被敌方守军发现,无疑是瓮中捉鳖。”   “正是因为这是道天堑,卡加郡在这个方向的把守便不会严,向死而生,险境往往也意味着机遇。”   “可是……”苏修远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甘霍直接打断。   “宋领军,今日独独留你下来,是想请你带一支卫林军小队,与其他弟兄们打一出声东击西。”   苏修远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沉默地看着二人。   宋承安很快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要我率军去城垣关分散火力,让他们确信我们此战要由城垣关过,而后大部队趁机从滦溪谷攻入?”   “没错。”   宋承安不解:“可我认为,哪怕没有援兵,所有人马从城垣关进攻,也比滦溪谷的赢面要大些。”   甘霍摇头:“不然,此时正面起冲突,我们若是优势不大,哪怕获胜,也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但从滦溪谷背后突袭,兵行险着,反而可能把人员伤亡降到最低。”   宋承安沉吟片刻:“可这是在赌,若是赌赢了或许是最佳局面,若赌输了,却只会更惨。将军,可否等上一等?山善易守难攻,卡加郡刚遭重创,很难再打回来,我们先按兵不动,让伤兵们休养一阶段,等援兵一到,再进攻如何?”   甘霍摇头:“我们这几个月连下三城,正是士气最盛之时,最宜乘胜追击。此时休养不仅会将让这股气消散,他们也可以借机调整。我怕拖延下去,东北部江沁支撑不住战败,卡加郡东北驻军会调转方向支援车临,我们连现有的优势都会丢掉,到时便得不偿失了。”   “如此……”宋承安也拧起了眉头,“那将军的计划是?”   “我要你带一支五千人的精兵,在城垣关出击吸引注意,并尽量拖延时间,其余将士在滦溪谷待命,待敌方消息传回城中,车临城内必定派兵离城,我们此时攻下去,一鼓作气打入城中。”   “届时车临军士们回援不及,城门失守,也只能缴械投降。”宋承安了然,接下去补充,“只是我带的这五千人,只怕要成为这场战役的诱饵牺牲,是与不是?”   甘霍:“是。宋领军,这样或许很残忍,但此战必要有人牺牲,可能是少部分,也可能是大部分。我之所以选择你来完成这个计划,便是相信你与卫林军能把最少的人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虽说军令如山,但我也不会逼你,今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若你不愿,我可再交与他人,只是旁人怕是没法拖延那么长时间,这个计策的胜算便又低了几分。”   宋承安望向苏修远:“苏将军意下如何?”   苏修远垂眸:“听凭主将调遣。”   宋承安:“既如此,属下领命。”   苏修远被甘霍单独留下,宋承安率先离开了营帐。   营外日头正高,冒着暑气的季节里,宋承安却觉得心里正在生出寒意。   回到自己帐中静坐了片刻,宋承安终于派人喊来了手下的几名督将。   宋承安冷静地将甘霍的计划讲了:“……我需要两名督将与我一道,其余几人率领剩下将士辅助甘将军攻城。”   宋承安不忍看他们的视线:“与我一起,便要做好无法生还的打算,你们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今晚给我答复。”   几人对视之后,齐齐跪了下来。   “卫林军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从递交请战书起,我等便做好了献身沙场的准备。”   “我们不畏死亡,但凭将军差遣!”   “我也是。”“我也不怕!”   “好。”宋承安竭力压制内心的动容,战场牺牲是一码事,可当诱饵送死却是另一码事,他没法不感到愧疚,却不能表露出来,“既然众位大义,便用抓阄来决定吧。”   写了名字的纸条在筒中摇匀,宋承安不敢多做犹豫,抽出来两张,迅速决定好了几人各自的去处。   “请诸位回去做好准备,先通知手下队正挑选事宜,着他们今夜之前统计好全卫林军意愿,具体战术暂且不可外泄,但需说明危险性。”宋承安顿了顿,“自愿为上,若自愿人数超过,则优先择选已有子嗣或家中有弟兄未上战场的将士;若人数不满,再以小队为单位抓阄决定,明日午时将名单上报于我。”   “是!”   五日后,宋承安准时带着人马到达城垣关,入夜后整军登山,于林中藏匿。   按计划,他们将于寅时中发起攻击,可还没等前去打探消息的侦察兵回来,闭目养神的宋承安却敏锐地察觉到前方异样的动静。   宋承安利落起身,副手果断吹动号角,全员反应迅速,列阵警戒。   蓦地,不远处传来火炮炸裂的声音,距离很近,像是砸在了下山的那条路上。   “报时!”宋承安沉声。   “回将军话!”沙漏恰好见底,负责计录时辰的小兵将其颠倒,“约摸丑时四刻。”   “报——”侦察兵一路飞奔而归,“将军,山下发现敌军踪迹,林中树木多,视线遮挡且无光亮,粗略估计至少有三万大军,后方有无支援不清,我不敢贸然前进试探,只好先回来禀报。”   “怎会如此?”其中一名督将疑惑,“我们如此小心,不该暴露行踪才是。”   宋承安摆摆手:“没工夫深究了,计划提前!”   宋承安回过头,身后是坚毅的卫林军将士们,他们已然点起火把,望着宋承安,等待着指示。   “全体听令!”   “有!”   宋承安举起手中的单勾枪:“杀!”   副手拉动火流星,微弱的火星一飞冲天,却炸开了一片明亮的光芒。   在震天的呼喊声中,他们义无反顾冲向未知的前方,扬起一阵风沙。 第45章 试探   “什么时辰了?”陆明齐抬头问。   云苓停下磨墨的手,看了一眼外间的铜漏:“这才半个时辰不到,您就问了两遍了。”   陆明齐无奈搁下毛笔:“你也敢笑话我?”   “哪敢啊。”云苓一本正经地眨眨眼,“不过平雁就算真是只大雁也飞不了这么快,请世子耐心等待。”   陆明齐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却还是不再提笔:“行了,你别磨了,我静不下心来,也写不好字,拿去烧了吧。”   “是。”云苓欢快地应了一声,取了桌上那些纸,打开一旁香炉,耐心地将其焚烧干净。   自卫林军奔赴前线,平雁每三日便会带着水果点心去将军府请安,名义上是替宋承安尽孝,实际还有打探消息的意思。前线会定期送战报回京,虽然事关军机要务,并不会对外宣告,不过宋老将军的同僚下属们出于情谊,会在不违背军纪的前提下,透露一些宋家父子们的现状,但也不多,顶多是知道活没活着,或是打赢了哪场战、拿下了哪一城。   陆明齐只能靠着飞蛇与宋家得到的这些零星碎语,拼凑出宋承安的现状,再不济,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早些时候得到消息,今日会有信使回城,陆明齐期待了好几天,只是不知为何,今晨起来后,却始终觉得心里有点发慌。   许是近乡情怯,陆明齐摇摇头,笑话自己不中用。   然而还未等到平雁归来,冬青忽然来报,门外有一人求见,自称是卫林军士兵。   陆明齐皱起眉头:“快请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见到陆明齐便匆忙行礼:“参见世子。”   “请起。”陆明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你是……”   “回世子殿下,属下是卫林军骑兵孙荣,为程督将亲信。此番山善战报传递,我是城外的最后一名接信兵。”   “可有凭证?”   “这是我的腰牌。”孙荣摘下腰间木牌,双手呈上。   陆明齐接过对方递来的腰牌,细细端详片刻,又还给了孙荣:“你来找我,可是承安有什么要紧事吗?”   “回殿下的话,此番随军报回传的,还有一封程督将的口信。此前,我方大军接连攻下太川、永寿、山善三城,只待一举拿下车临,威豹军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只是关键的车临一战,定远将军甘霍却下令宋护军带五千卫林军诱敌,助大军声东击西。程督将命我等务必将此消息带给您,属下斗胆揣测,前线必有变故,宋护军恐是遭人算计,凶多吉少。”   陆明齐呼吸一滞:“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孙荣摇头:“没有了,属下午后将随后备军出发前线,时间不多,因而急忙来报。”   “我知道了,多谢,夏冰,带他从偏门离开。”   “是。”   直至孙荣离开院子,陆明齐才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没稳住。   云苓赶忙上前搀住他,陆明齐直起身,摆摆手:“我没事。”   陆明齐调整着混乱的呼吸:“冬青,去,把夏默之请来,要快。”   夏默之到得迅速,火急火燎地冲进门来:“什么情况?冬青急成那样,又啥都不说。”   陆明齐让几人在门外守着,简单把刚刚的事讲了一遍:“默之,我现在乱得很,想不清楚,我怕中了招,你得帮我分析分析。”   夏默之皱起眉头:“他说完这些,有没有再讲别的,比如让你救救小嫂子,或者是让你帮忙报仇?”   陆明齐摇头:“若说了,目的还明确点,他看起来确实像个传信的。”   “要知道指使者的目的,首先得判断一下他话的真伪。从源头上看,虽然我不曾与甘霍有过交集,但他的为人我了解过,不是宵小之辈,他的才能也不在宋大将军之下,他给出的命令总该有他的道理,刻意针对小嫂子的概率不大。”   “再者,从山善到此,哪怕走战驿急报通道,无缝更换马匹与驿员,日夜不停,至少也得十日才能到。交接军报的制度本就森严,要在中间每个战驿都迅速找到信得过的人传递讯息,更是难上加难,这件事的真实性要打一个折扣。”   夏默之的态度让陆明齐也跟着慢慢冷静了下来。   “那么接下来,再来考虑,他递这个话,是要你做什么。小嫂子远在前线,就算真的遇到这事,你这边能做什么?下这个套的人到底想看到什么?”   “孙荣说,今日午时,后备军会再次出发增援,也就是现在往前线传消息最快的渠道就是军中。”陆明齐抬眼,“他,还是想试探我。苏修远是甘霍的副将,他想探探我知不知道,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萧瑾昀背后的支持者。”   夏默之进一步推测:“他是觉得,若你真与萧瑾昀有勾结,可能会去寻萧瑾昀,让他的人给苏修远递消息,尽力保下小嫂子?但其实你只要一冷静下来便能发现其中蹊跷,这棋走得并不高明。”   “他是想看我慌乱之中会不会行差踏错,恐怕前线也会试探兮兮。”陆明齐站起身,微微扯了扯衣领,让自己看起来凌乱些,“如果是他,此番我就算不做反应,也打消不了他的疑虑。无论消息真假,要救兮兮,我只有一个选择。”   夏默之显然也想到了,抬手压了压陆明齐的肩膀:“要慎重。”   “此时多犹豫一分,就少一分胜算。”陆明齐坚定道,“我要救兮兮。”   听罢,夏默之收回了手,不再劝阻。   陆明齐嘱咐:“对了,你离去后要隐蔽些行事,他必定会派人守着陆府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怕他因为我而盯上你,小心点。”   “我知道了。”   “世子,世子殿下,您不能进去呀!圣上说了今日谁也不见了……”   外殿的小太监不敢上手阻拦,焦急地追着陆明齐一路劝阻。   陆明齐没搭理他,径直走到了内殿门口,跪下高声道:“舅父!明齐求见!恳求舅父恩准!”   殿内没有回应,陆明齐停顿片刻,再次重复。   如此过了数遍,殿门终于打开,总管太监朝陆明齐行了个礼:“世子殿下,请。”   陆明齐起身跟了进去。   御书房内立着四名侍卫,总管太监快步走回书桌旁,重新执起墨条研磨。   萧坻气定神闲地提着笔,站在桌前写着什么,头也不抬一下,对着下跪行礼的陆明齐道:“起来吧,今儿这是做什么?怎么如此莽撞。”   陆明齐没有起来,只挺直了腰杆,问:“是您指使的吗?”   “你指什么?”萧坻利落勾笔,落下最后一字,将毛笔搁在了架子上,笑着看向陆明齐,“没头没尾的,我怎么回答?看你急得满头汗,赶紧起来,坐下慢慢说。”   “您不必装傻,我就问一句,承安可还能活?”   萧坻似乎很是疑惑:“怎么忽然问这个?战场一切生死难料,这个问题朕如何有法子给你承诺?”   “他做诱饵身犯险境,是否舅父之授意?”   “这是说的什么话?朕远在京都,主将战术如何安排,朕又岂能干涉?”   陆明齐磕了个响头:“舅父,求求您放过他吧,此时下令,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坻笑了笑:“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也是早朝后军报到才得知,你便也知道了?”   陆明齐坚定地望着他:“不必诈我了,承安手下亲信,不可能有此等泄露军情之人,否则我不至于连他是死是活,到了哪里,都得靠往来于将军府得知。这条消息既能送到我这,定是受您嘱托。我不知道您此意为何,只问一句,您要如何才能放过他?”   萧坻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道理你应该懂的,我如何有法子干预前线将领行事?”   陆明齐咬牙:“那便是出发前您就安排好了?此战要让他有去无回?”   萧坻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明齐:“齐儿如今却是牙尖嘴利,无从前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儿了。你倒是说说,朕为何要这么做?”   陆明齐嘴角不自觉有些抽搐,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声音也颤了颤:“所以,您不否认,是么?舅父,您果真怀疑我?您也相信了外界说的,我有不臣之心?相信他们说的,我借着宋家的权势,胆敢参与立储之事?”   萧坻没有回答,反问道:“宋家威望不小,在百姓眼里,是备受信赖的开国元勋之后,在百官心中,是饱负盛名忠坚爱国的武学世家,在军营上下,更是将士们无条件跟随的领袖。明齐,你并非懒拙之人,却背负禁仕令,心中压抑不甘,在遇到这种机会时,当真没有一丝心动吗?”   陆明齐沉默了,朝萧坻咧了咧嘴,眼底却染上了红,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殿内的侍卫都有些紧张,握着剑柄警惕起来。   陆明齐笑够了,才问:“所以,圣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吗?你要斩草除根,不好对外甥直接下手,便要断了这所谓‘我的机会’,是吗?”   陆明齐把那四个字咬得极重,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圣上可知,我多年隐忍情绪并非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对您一再推拒更并非心有不甘怀恨在心。”   陆明齐苦笑,直勾勾地盯着萧坻:“我只是不想您为难,怕您因为怜惜我,再次破了规矩罢了。您对母亲的好,天下人有目共睹,我也知百官中曾经为父亲之事颇有微词,所以我尽力想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   萧坻眉头不自觉跳动了一下,却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他还没说什么,陆明齐又低下头去,带着哭腔:“其实我不是没想过,您听到外面的传言会怎么想?曾经也有人劝我制止承安上战场,可我觉得,在外人眼里惨礉少恩的天子,却是从小疼我、迁就我的舅父,任凭外界怎么说,您如何会不相信我呢?更何况那是承安身上背负的使命,他一心为民,我不忍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浇灭他的报国之心。”   “外头多少人说宋家功高震主,可他们不知,宋家此行送了多少人上战场。若宋家只为搏一个好名声,让几名大将军参战即可,他们有阅历有经验,更能自保,归来还可晋升获封,岂不更优?”陆明齐伸出指头,一个个地数给萧坻听,“可事实上,光是宋老将军一脉,便有宋正青将军父子四人,宋正苍将军父子三人,宋正雪夫人嫡子三人。此外,宋老将军有兄弟姊妹共五人,此番开战,其后代除去稚子幼女,共计三十七名子孙,上至德高望重的大将军,下至初入军营的二八兵卒,没有一人退缩。”   “若为美名,何须将这些少不更事的无名小兵也派出去?这一切只因为宋家子弟,自幼习武,以家国安定为己任,随时准备好要为大稜献出生命。且不论旁支,若出意外,承安家中便只剩一应女眷与年幼的三个庶弟妹,您还觉得,宋家心思不纯吗?”   萧坻被问得说不出话来,陆明齐轻声一笑,泪珠从眼角划过,通红的眼却紧紧盯着萧坻,不让他逃避:“满腔热血撒沙场,为了大稜与百姓殊死拼搏,最后却是为了皇家猜忌而丧命,何等不值……”   陆明齐猛然起身朝最近的侍卫出手,与他对了两招夺其佩剑后,一掌将其打退。另一侧两名近卫火速挡到萧坻面前,拔剑以待,剩下的那个提剑与他对打,只是仍忌惮身份而不敢下死手,因而露出破绽被陆明齐击退了一步。   就在一瞬,御前小太监呼唤救驾的喊声还没落地,萧坻率先反应过来,着急大喊:“救他!他要自刎!”   果不其然,电光石火之间,陆明齐的手中的剑并没有刺出,而是调转方向飞速朝自己而来。   御前的侍卫反应极快,萧坻命令一下,当机立断冲上前来,牢牢抓住了剑刃。   陆明齐用了十足的力气劈向颈侧,侍卫差点没稳住,剑尖还是在他脖颈划了一道。   闻声赶来的侍卫制住陆明齐,萧坻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几人面前,望着剑上横流的鲜血,心头猛的一震,直到看清侍卫手上的伤口,心脏才劫后余生似的剧烈跳动起来。   一直游刃有余的萧坻终于慌了神,耳边嗡嗡作响,手带着颤摆了摆:“快,快宣太医!快去!”   陆明齐的伤不深,太医用了药,血很快止住了,萧坻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包扎过程中也始终让近卫钳制着他。   萧坻赏了那满手血的侍卫一年俸禄并升了品级,命太医院的人将其带去好好治疗。   “陆明齐。”萧坻语气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与后怕,“他有这么重要?值得你以命相殉?你如此行径,要你的父母怎么办?”   “横竖我在他们心中,从来也不是个好儿子,他们有彼此,有我的大哥,有孙儿绕膝,不打紧的。可我只有一个兮兮……”陆明齐靠在近卫身上,眼神不肯再给萧坻,只虚虚地望着房顶,“我曾经想过,若是兮兮带着战功回来,无论您有没有表露怀疑,我都自请废为庶民移出祖籍,让你安心,也保他无恙。”   陆明齐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可若到最后,却是因为我的自负,我的疏忽,害他白白送命,更有甚者,害得宋家葬送前程,失了圣心,乃至举族覆灭,我如何有颜面见他?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下去陪他……”   朱漆盘龙的房梁在眼前逐渐模糊,陆明齐缓缓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传来萧坻慌乱的呼唤,却也慢慢消散了:“齐儿!齐儿!齐……儿……” 第46章 家书   一碗白粥囫囵喝了一半,陆明齐便将碗搁下了。   云苓看着桌上没动过的菜,着急:“殿下,多少吃几口菜吧,你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呀!”   陆明齐不为所动:“死不了,你别又跟母亲告状便是。撤下去吧。”   “殿下……”云苓还想再劝。   “我说,撤下去。”   “……是。”云苓无法,只能照做。   陆明齐缓缓起身,重新坐回堂屋靠椅上,一声不吭地望着外头的天。   几名侍女收拾完圆桌,也各自在屋内站好,一室归于沉寂。   一抹米色身影出现在院中,陆明齐眸光闪了闪。   夏默之大踏步走了进来,与门口侍女说了几句,遣了她们去门外守着。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虽然大门仍然开着,但云苓守在门口,他们好歹有了个说话的空间。   “怎么来了?有消息?”压低的声音也掩盖不了陆明齐话音中的期待。   夏默之否认:“哪有那么快,你当卡加郡在临郊呢?如今战乱,打探消息更是不易,来回也得一个来月,且等着吧。”   陆明齐对这意料之中的答案没什么大反应,又问:“那今日因何而来?”   “是长公主唤我来的,说你不吃不喝的,你我关系好,让我帮着劝劝你,长公主看着状态也不太好。”   陆明齐解释:“那日装晕,太医诊断是骤然失血加上悲伤过度,皇上怕我醒来再出意外,便直接叫人把我送长公主府了。我衣上沾血的模样应该吓到他们了。”   “还说呢,我都吓一跳。”夏默之指了指陆明齐颈部的绷带,“搞成这副模样。”   陆明齐轻描淡写地回答:“要让他相信,我是真的不想活,承安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胡闹,那万一侍卫没救下来,你该怎么办?”   “无事,我虽然用力,但时机和方向均有把握,御前侍卫定能救下。”   夏默之“啧”了一声:“我还以为那么慌乱的情形,你会失去理智了。”   “原先是有点着急,在进宫路上我便想清楚了,他不是那么轻重不分之人,不会在急需用人之际为了无证据的猜疑做出这种致命的试探,顶多是借这条消息试探我的态度。消息可能真假掺半,承安处境不见得那么糟糕,但我要是应对得不好,他战胜归来之后形势就不好说了。”   “可以啊,连当今圣上都被你蒙骗过去了。”   陆明齐摇头:“其实他要是有时间细想一下,不一定会因为我那些说辞打消怀疑,语言的辩驳是最无力的。所以我利用了他心生愧疚的瞬间,乘胜追击制造冲击,他的理智会短暂地被眼前的苦肉计击溃。我始终站在弱势一方,抱着必死的态度回馈他的所作所为,他的防线便随之瓦解。如此,哪怕过后冷静下来,他还是会因为我的行为,更愿意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他应该没完全打消疑虑吧。”夏默之不动声色地朝外望了一眼,“那几个是……”   “是他派的,美名其曰保护我,其实也是变相监视,估计天天跟宫里汇报我的情况呢。”   夏默之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不好好吃饭,是为了把这出戏演完?”   陆明齐点点头。   “刚刚就想问了,这是何物?”夏默之指着桌上的一个信封。   其实那信封并没什么古怪,只是长公主夫妇生怕陆明齐再寻短见,把他住的这间屋子收拾得比客栈还简洁,瓷器摆件、花盆砚台一概不留,连烛台都撤了,茶壶水杯皆是侍女随身携带,屋里一眼望去就一张床,两套桌椅,空空如也,这信封放着着实突兀。   “是信,承安的家书。”陆明齐沉声回答。   夏默之沉默了,上战场前,将士们都会留下一封家书,若是平安归来,便会将其销毁,若是回不来了,军里就会将这封家书送至他们亲人身边。   “皇上派人给的?”   “大抵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吧。”   夏默之注意到未开封的信:“不看看么?”   陆明齐摇头。   夏默之:“万一小嫂子有留什么消息呢?”   “能送到这来,定然已经检查过了,能有什么消息?”陆明齐望了望天色,“你走吧。”   “行,有消息之后我会第一时间给冬青传话。”   陆明齐点点头,忽然又叫住了他:“对了,皇上只与母亲说我因承安凶多吉少想自寻短见,想来是不敢让母亲知道他怀疑我、试探我,所以你也别露馅,我仍然认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会更好些。”   “我知道了。”   “以及,给我父亲母亲透个底,让他们知道我不会寻死的,好让他们心安些。但要说得隐晦一点,母亲身边应该也有皇上的眼线。谢了。”   夏默之思考片刻:“我明白了。”   夏默之离开后,几名侍女重新进入房内,端端正正地立于四方,陆明齐也不抬眼看她们,只把那封信抱在怀中,摩挲着封皮发呆。   “参见圣上。”   “起来吧,今日情况如何?”   “回圣上,世子今日依旧不怎么进食,午间长公主哭了一顿,他才勉强多吃了些,晚膳侍女劝不动,便只喝了半碗粥。长公主忧虑不已,唤了世子殿下的好友夏默之来看望……”   萧坻抬手打断:“夏默之?前几日明齐得知消息是不是也第一时间找的他?”   “是的,已派人查实,没有可疑之处,是京城内一名布商之子,世子的竹马之交,常与世子同游狩猎、共入欢场,蟾楼便是其二人合伙开的,关系十分亲近。”   萧坻点头:“继续。”   “夏默之见过世子后,与长公主道,世子说他会等着世子妃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小太监看了萧坻一眼,“若是小将军的灵柩入城,世子便要随他而去。”   “胡闹!”萧坻猛地一掌打在桌上,似是气得不轻。   萧坻背起手,焦虑地在原地转起了圈,片刻后又问:“家书他还是没拆?”   小太监摇头:“没拆,只是一直守着,却没动过。”   萧坻叹了口气,嘴角抽动,缓缓坐下了。   总管太监忙示意小太监退下,倒了杯热茶递到萧坻手边:“皇上莫动怒,喝口茶。”   萧坻抬手,却没拿过茶水:“那封信……”   总管太监立时放下茶盏,转身从柜上取下誊抄的家书,毕恭毕敬递到了萧坻面前:“他们仍在研究,暂时没有发现异常,老奴已经嘱咐他们抓紧继续了。”   萧坻摇头:“你跟了朕多久?”   总管太监顿了顿:“回皇上的话,到下个月便满三十九载啦。”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皇上身居高位,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贼人惦记着,稍有不慎便可能面临危险之境,谨慎些是应该的。但小世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恕老奴斗胆多言,老奴觉着,小世子应该没有二心。”   萧坻长叹一口气:“自朕年幼重新被接入宫中,冷嘲热讽、明刀暗枪层出不穷。皇家亲情淡薄,父子间尚且相互猜忌,兄弟阋墙更是司空见惯,更何况只是一个外甥,还是非一母同胞的妹妹所生……”   “朕知他有才能,知他有抱负,朕曾经想过,他若是我儿,我定当好好培育。可惜不是。他是个很能隐忍的孩子,让人一面欣赏,一面又难免防备。”   “朕这几日,时常会梦到齐儿幼年的模样,那时他还不太懂事,也不像我那几个无用的儿子一样怕人,成天地往我宫里钻,往我身边凑……一转眼却已经长这么大了……”萧坻低头看了看那封家书,喃喃:“我这次,是不是真的错了……”   一阵风自大开的窗外吹过,携起誊抄的家书卷落在地,总管太监连忙走去关窗。   没人去捡,那封家书便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白纸黑字,句句锥心。   【齐哥安否?忆昔,汝索吾手书,吾不知言何,一拖再拖,不曾料于今日实现。提笔思绪万千,混乱不堪,不知从何道起。吾自认不畏生死,然不舍与汝分离。鼓号催促,若此乃吾命数,惟愿明齐吾夫珍重,莫要伤悲,勿要相念,往后此生,平安顺遂。兮绝。】 第47章 重逢   夜深,滦溪谷中愈发寂静,幽幽的风声格外清晰,刮得人心里发毛。   为防止火光暴露行迹,整军皆未亮起火把,只暂隐在谷前的林中等待消息,只等时机一到,立即穿谷而入。   因此,火流星划破夜空的时候,便显得更为明亮耀眼。   军中传来些许骚动,所有人立刻原地起身待命。   甘霍却只回头问了报时兵:“时辰?”   “回大将军,丑时四刻过半。”   甘霍点点头,忽然抬手指了某个领军:“拿下!”   亲信动作很快,直接制住了他,其余几个领军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大将军,这是何故?”   “诸位少安毋躁,此前多场战役,敌军都或多或少料到了我方行动,山善一战更是险些致我们于绝境,好在苏副将及时发现端倪,汇报与我。从那时起,我便怀疑,营中有敌方奸细。”   “这!”几人面露诧异,看向了那名被制住的领军,“您的意思是……”   “我数次试探,确信奸细就在几名领军之中,今夜行动,宋领军的行动时辰我是分别告知各位领军的,且嘱咐了万万不可外泄。”甘霍盯着那个领军,面露狠意,“侦察兵的火流星点点传递至此不会超过一刻钟,而魏领军,只有你得到的消息是丑时四刻动手。”   魏领军没有要辩驳之意,一句话也不说,冷笑一声,低下头去。   甘霍看出了他的异动,一抬手卸了他的下颌骨,从他张大的嘴里抠出一颗还未咬破的药丸,对身边人嘱咐:“看好了,把他压回营中,别让他自尽。”   这下其他人都相信了事实,一名领军着急道:“如此,那宋领军处境岂不危险?我们是否该立刻赶去城垣关支援?”   “不必,我们绕道过滦溪谷,依旧按计划行事。”甘霍胜券在握地问,“你没发现,苏副将今夜一直没赶上来吗?”   卡加郡大军来势汹汹,像是料定了必胜,坚定而士气高涨地往前进,哪怕打头阵的士兵被击倒又被踏过,后面的又前仆后继地迎了上来。   宋承安的手心冒出了汗,只得更用力地捏紧枪身才能抓牢。他意识到了,敌军的状态很不一样,今天的任务他们也许没法完成了,只怕拖不了太长的时间,便会全军覆没。   宋承安拔出长枪,快速准确扎进另一敌人喉部,枪身在血肉中不断穿行,带出来温热又粘稠的血液,红缨随着宋承安的动作划出弧度,来不及将血甩出便又被彻底浸没。   没有人有时间擦去黏在侧脸、糊在眉眼的血,他们都清楚自己今天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片战场,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在自己被敌人打倒之前,争取多斩下几人。   倏然,宋承安听到了后方传来清晰无比的号角声,很近,也很熟悉。   这阵号角像黎明的曙光一样骤然出现,劈开黑暗,宋承安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般在身体里乱窜,一下子又有了无穷尽的力量。   没人因为号角声停下动作,但宋承安知道,他的将士弟兄们,也与他一样激动难耐。   “大军马上就到!”宋承安从未如此声嘶力竭过,“弟兄们!冲!!”   苏修远带着五万闻山军与近四万远衡军卫林军及时杀到,形势瞬时逆转,卡加郡本就连败,将士们心理防线弱,不稍片刻便丢盔弃甲,降了大半。   与此同时,滦溪谷外严防死守的卡加郡士兵迟迟未等到威豹军行动,也逐渐焦躁起来,直到发现远处火光及求援号角,才明白上当,却也回防不及,行至半路,惨遭苏修远为首的九万大军与绕背突袭的威豹军围堵。   至此,大稜军队大摇大摆入驻车临城,安营扎寨,一面向友军发送急报,一面安顿城内战俘及平民百姓。   归营途中,苏修远抓紧时间与宋承安解释了前因后果,宋承安这才知道,此局是为了揪出军中奸细。   “主将并非不信任你才隐瞒,只是为了让其他人顺利入套,需要你的反应越真实越好。”苏修远解释,“闻山军发来的最后一封战报内容是按时到达,并非有故延迟,那天我本也不赞同主将的战术,但是听到这句话,我知晓一定有内情,才不再开口。”   “所以我父亲并没有出事,是吗?”   苏修远点点头:“宋领军放心,只是说辞,宋大将军已成功拿下光兖城,宋四小将军也安然相伴。”   “如此便好……”宋承安总算松了口气。   大军在山善正式驻扎,随着防线的建立,他们这支队伍的任务就初步完成了。接着只需等待宋正青与宋正苍带领的卫林军穿过光兖城,与江沁军会师,便可向卡加郡发起谈判了。   此时距大军离京,已有接近五个月的光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可以松口气,甘霍将进京述职的任务交给了宋承安。   “战局尚未完全稳定,我仍需坐阵军中,也需副将从旁协助,此战卫林军功劳最大,便劳烦宋领军,代为述职,顺便将这各军无法再战的伤兵送回去休养。”   甘霍语气依旧不谄不傲,与此前无异,嘴上说着劳烦,实则宋承安清楚,这是一个美差:不仅让他离了前线,可以松快一阵;带着胜报回京,大概率也会得到封赏。而让他代为述职,也证明了甘霍的信任与问心无愧,全然不担心宋承安对此前的事怀恨于心。   宋承安拱手:“属下领命。”   宋承安领各军小队携伤员回程,一路将几支队伍送回驻地,直至最后余卫林军与远衡军归京。宋承安将大部队送到了城外大营,嘱咐留守的士兵帮忙照拂、通知亲眷来接他们回家,这才与同行督将和队正进了城。   对卡加郡开战的皇榜,在全军出征后便贴遍了大稜,此时早已是家喻户晓。   他们着铠甲骑着马,一进城便引来了百姓的围观驻足,有几个好看热闹的认出了宋承安,扯着嗓子问:“小将军,此战胜否?”   “胜了!”宋承安扬声回道,“卡加郡东部十三城,皆已攻下!”   人群瞬时欢欣鼓舞,乱哄哄的,几个小摊贩急着抓了些菜,送到了几人面前。   督将与队正不敢收也不敢推拒,拉着缰绳为难地望向宋承安。   宋承安开口:“诸位!卫林军军规森严,我们不能收各位的东西。宋某还有军报在身,赶着进宫面圣复命,诸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感谢!”   此话一出,百姓们急急忙忙让出一条道来,让宋承安他们顺利通过了长街。   在岔路口,宋承安勒了马:“你们此段时间辛苦,皆休沐三日,回去与妻儿老小团聚罢!”   几人眉开眼笑:“多谢宋领军!”   “散了散了,你俩先别急着谢。”宋承安朝自己的两个亲信说道,“你二人受累,替我先跑两趟送个信儿,阿丘去宋府向我祖父与姨娘请个安,再去叶府与我二姐知会一声,告诉他们我们父子几个皆安好,我面圣后会回家请安。阿寸去长公主府和陆府通报一声,就说我已回京,面圣后与世子一起去长公主府请安。”   “是!”二人响亮地应了声,可还没等走开呢,一辆马车停在了三人面前。   车帘子掀开,却是御前的一个小太监。   宋承安认出了他:“顺公公,这是……”   “宋将军,奴才奉命来传皇上口谕。”   宋承安三人连忙下马行礼。   “请宋将军不必着急入宫,先行前往长公主府,明日早朝后再进宫述职。”   宋承安虽然疑惑,但还是毕恭毕敬道:“末将领命。”   宋承安不知长公主府发生了何事,心里七上八下的,碍于京城内不可跑马的规矩,只能耐着性子踱到了长公主府。   刚到门口,几名小厮便激动起来,一个凑上来为宋承安牵马,一个则很着急地冲进门去通报,远远地就喊着:“世子妃回来了!世子妃回来了!”   宋承安将缰绳交给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不敢耽误时间:“您快请进吧,进去就知道了。”   宋承安糊里糊涂地迈进院子,遇上了匆匆从屋里往外赶的萧瑥。   “承安见过母亲。”宋承安低头行礼,萧瑥脚步不停,走到面前扶起了他,眼中竟还含着热泪,让宋承安有些困惑与没来由的心慌。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用多礼,快去看看齐儿……”   宋承安从未见过萧瑥如此失仪的模样,一刻不敢停,应了声,就随着带路的小厮进了院子。说是去见陆明齐,他们前进的方向却不是从前的竹苑,而是一处更为僻静的小院。   院中屋门大开,陆明齐坐在靠椅上发着呆,四周立着几名丫鬟,宋承安基本都不认识,氛围很是诡异。   执着扇子扇风的云苓最先发现宋承安,欢快地喊了句:“公子回来了!”   陆明齐瘦削的身子震了震,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目光遥遥与宋承安对上,像在检查、在确认,温温柔柔地走遍宋承安全身,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   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宋承安有些喘不过气。恍惚间,他觉得两人似乎隔了半辈子未见,否则陆明齐怎么会消瘦这么多?   陆明齐缓慢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话也不敢说,怕这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幻泡影,大声一点便要从美梦中惊醒。   宋承安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再停顿,三两步快跑进屋内。   陆明齐张开双手接住了宋承安,盔甲的棱角挤得他骨头发疼,可他却甘之如饴,用尽全力抓住了宋承安。   云苓朝其他几人招了招手,侍女们都撤了出去,只余久别重逢的两人紧紧相拥。   “兮兮,兮兮……”摸到怀中的人,陆明齐这才确信这并非梦,一遍遍唤起了日日夜夜思念的人。   手底触碰到的躯干比想象中还要单薄一些,宋承安压在陆明齐肩胛骨上的掌心微微发颤:“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进城,皇上就命我直接来长公主府,你怎么会在这?又为何如此憔悴?脖子上的伤是何故?”   二人稍稍分开,陆明齐抚着宋承安的侧脸,指腹轻轻蹭过上面结痂的疤:“你可有打城垣关一战?”   “有的。”宋承安点点头,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与陆明齐听。   陆明齐了然:“甘霍应该在上一轮战报中,把面上的计划也写了进去。皇上便利用了这份战报,派人伪装成卫林军亲信,将此消息泄露于我,大概是想试探我的态度。”   宋承安不解:“何故?”   “苏修远是萧瑾昀的人。”   “!”宋承安立即反应过来,“圣上是认为我们知晓此事,且或许与五皇子有交情?想试探你我与五皇子的关系?”   “没错。”   宋承安吃惊:“我并不知情,苏副将事先前往前线的事,我也不知……难不成!我请战古和,皇上疑惑我与他有勾结?”   陆明齐点头:“这只是其一,归根到底引起皇上忌惮的,还是我。是我矫枉过正,太过谨慎,反而显得刻意,导致他一直怀疑我对禁仕令有怨言,外界传言一起,他便信了五分。”   “那你是怎么应对的?与他说了什么?为何会落得这样?那几个眼生的侍女,是皇上监视你的?”   “他把试探摆到明面上来,便不只是试探,更是警告,他不在乎我到底有没有异心,是想警示我想清楚,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我不论去不去找萧瑾昀,他都不会再信任我了。”陆明齐笑了一下,“那我就偏要赌一把,我直接闯进宫去,告诉他你是我的全部,他要是不救你,我也不活了了。他害怕真逼死我,没法跟外祖母与母亲交代,所以捆了我押回长公主府,派人日夜守着。”   陆明齐故作轻松,如玩笑话一样说了出来,宋承安却一下子听出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眼眶一红,复抱住了他。   陆明齐埋在宋承安肩头,长出了一口气,带上了一丝撒娇般的口吻告状:“他可真够坏的,把你的家书都交给我了,大概还是想看看我的反应,还好我没信,终于等回了你……”   宋承安心里一阵抽痛,他知道,陆明齐其实是害怕的,怕他回不来,怕两人真的无法再相见。   宋承安视线落在了一旁放着的那封家书,封面上的墨迹有些洇开。他记得,当初城垣关一战前,时间紧急,墨迹未干他便匆匆封上,所以不小心蹭花了。宋承安拿起它,塞入陆明齐的手中,一起握住,另一只手从胸前摸出火折子,单手拨开盖子,吹燃,对准了家书的一角。   火光跃上信封,逐渐蔓延扩散,两人松手让它掉落,看着火焰吞噬它,直至燃烧殆尽,只剩一小块灰烬。   宋承安坚定地望着陆明齐:“我回来了,齐哥,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   明天完结 第48章 相守   哪怕回了京城,宋承安的敏锐度依旧不减,听到陆明齐梦呓的时候,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陆明齐似是陷于梦魇之中,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什么,宋承安凑近仔细听了一会,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费力分辨出一句“兮兮”。   宋承安轻拍着陆明齐的胸膛,安抚:“我在呢,齐哥,我在,兮兮就在你旁边,我回来了。”   宋承安不知道陆明齐听不听得进去,只能换着说法不停安慰,渐渐地,陆明齐的呼吸平稳了下来,眉间也终于松快了些。   宋承安抬起手腕,用袖口把陆明齐脸上的汗珠擦去,顺势又拿过床边的折扇,打开来为他扇了扇风。   陆明齐沉沉睡着,宋承安却毫无睡意。在前线时,夜以继日,常常要连着好几天不能睡,几个领军尤甚,只能抓着每个闲暇空档小憩一段,他已有许久未睡过整觉,如今终于回了家中,倒有些不习惯老老实实地在床上睡一整夜了。   宋承安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干脆起身,准备去院子里走走,他披了件薄外套,打开门,却惊醒了守夜的云苓。   云苓靠着门框在打盹,门一打开,立刻直起身来,见是宋承安,福身行了个礼:“公子,是殿下又惊醒了吗?”   宋承安摇摇头,合上门,轻声说:“没醒,还睡着呢。这些天都是你值守吗?他最近经常这样?”   云苓顿了顿,似在思索如何开口:“是,从那天被送到长公主府开始,殿下便没怎么睡过,总是整宿整宿睁着眼,直到累极了,才会昏睡过去,却也没过多久又会被噩梦惊醒。”   “一直是你守着他吗?”   云苓点头:“那日事发突然,殿下忽然被圣上的人押回了长公主府牢牢看守着,我们赶去时,殿下身边已经安排了长公主与圣上的人,我们不好再插手,府里跟去的丫头就我与平雁二人,白日里她看着,晚上便是我守着,冬青夏冰进不了内殿,总得有自己人在殿下身边,才能保证需要的时候有人可唤。”   宋承安长出口气:“辛苦你们了。”   云苓摇头:“我们不辛苦,公子,苦的是殿下,其实他并不是近来才如此,您离京后,他想知道更多朝中和前线的消息,便整日泡在蟾楼与夏家少爷忙碌,常常过了饭点也不吃东西,二更天了才休息,天不亮又起来,如此不爱惜身子,才会憔悴成这样。还好,如今您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我回来了,你放心吧,现在我们也回府了,我照看着他,有事也有人可以使唤。云苓,你也去歇歇吧,唤些原来伺候的丫头小厮来值守就好。”   云苓不再坚持,行礼:“是,多谢公子。”   “宋将军,皇上宣您进殿。”   宋承安点点头,跟随小太监进入内殿。   萧坻应是刚下早朝,明黄的朝服还未更换,端坐于上注视着走进来的宋承安。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承安行了大礼,前额紧贴地面,双手捧着奏章举于头顶,“臣奉主将甘霍之令,前来禀报车临等城战况,战报在此。”   小太监将奏章传递到御前,萧坻摆摆手示意他放着就好:“这个另说,你先起来,齐儿状况如何?”   宋承安起身,仍是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回话:“启禀皇上,就那样,死不了。”   萧坻呼吸一滞,呵斥:“你这是什么话!”   宋承安重新跪下:“圣上息怒。”   萧坻忍着怒气:“你抬头。”   宋承安顺从,萧坻望着他的目光:“你这是在责怪朕?”   宋承安反问:“圣上觉得我不该吗?我在外征战数月,九死一生,不说战功显赫却也协助主将拿下几城。我抱着为国赴死的心在外,可回到我一心保护的故土后,却得知我的夫君差点因我的假死讯而自尽。宋家自始至终尽忠尽责,从老到少绝无二心,却还是会被君王猜忌。您知道吗?我昨日见到他的时候,他面容憔悴,宛若行尸走肉,这叫我如何不心疼?圣上,我虽为臣子,却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只会屈从的傀儡,有怨气是难免的。”   宋承安的质问掷地有声,偏瞪大的双眸中泪水不断涌出,看着让人没法不心软,萧坻叹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带了一丝抚慰之意:“此事是朕愧对于你二人,但是承安,朕是天子,是大稜的王,身居高位,有许多事是迫不得已的。朕当然也想相信你们,但流言四起啊,朕不能感情用事,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否则一朝行差踏错,后果便不堪设想,你能明白吗?”   “当然。”宋承安笑了笑,“怎会不明白呢?我们从始至终都能理解您的苦衷,所以齐哥一直在拒绝您的好意,哦,不对,他以为的好意,也许是您的试探。他自知背着禁仕令,不敢插手朝堂,您有问,他便装傻,您要将爵位传给他,他便装出一副纨绔的模样,说受不了这些礼仪规矩约束。他是觉得您对他有欣赏之意,怕您为难。”   萧坻点头:“朕知晓,今后,一切照旧,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依然保留这些原有的平衡,可好?”   宋承安直直地望着萧坻,“当做一切从未发生”或许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或许萧坻还认为这是一道恩赐,他们该感激涕零地接受。   宋承安问:“圣上没有悔意么?”   萧坻愕然:“什么……?”   宋承安明了,俯身重重地磕了个响头:“现下车临已攻下,前线军情稳定,卡加郡溃不成军,大稜江沁联军取得胜利指日可待,微臣此行任务皆已完成,余下的谈判要务与战场清扫,有我没我皆无足轻重。臣宋承安,自愿请命,辞去一切军职,降为庶民,换您一个心安。”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萧坻站了起来,“快起来,此战你劳苦功高,我会嘉奖你,你不要任性……”   宋承安却没动:“臣非任性,也无需嘉奖,只求能与齐哥白头偕老,平安共度余生。”   “朕答应你,此后绝不会再怀疑你二人,不至如此,快起来。”萧坻急眼,“朕说话现在是没人听了吗?宋承安,明齐说行军打仗是你毕生梦想,现如今你要放弃你舍命打拼出来的这一切吗?这值得吗?”   宋承安摇摇头:“臣自记事起,父亲、祖父便都告诉我,保家卫国,是我宋家祖训,也是每个宋家人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此,我勤修苦练十余载,就是要将这一身武艺、兵法传承下去,在不知何时可能出现的战场上施展,完成我作为宋家人的使命,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   “可是如今,我身上背着的,却不止是作为宋家后代的使命了。当我知道齐哥把他的性命也系于我身,我便失去了再上战场杀敌的勇气。城垣关前夜,知道要赴死时我都不曾如此怕过,此时此刻我仍在后怕,怕当日一个不慎,现在葬于陵中的便是他与我一起。”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不能再让他担心了。”宋承安天真一笑,“正好也解了您的心结,岂不一举两得?”   “不,朕说了,日后绝不会再怀疑这些了,你不必……”萧坻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想打断宋承安的话。   但宋承安仍是板板正正地跪在那儿,用轻柔的语调宣读了最后审判:“或许身居高位,您天生就没有办法信任别人,您没有错,我们也都理解。只是棋桌上尚且落子无悔,做了的事又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您选择了试探,嫌隙便已产生,如何能复原呢?以后,便没有舅父,只有君王了,望圣上谅解。”   “这,是他的意思?”萧坻的声音居然带了一丝脆弱的颤音。   宋承安还未答话,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的通传:“世子殿下求见。”   “快,快让他进来!”萧坻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陆明齐却没有进来,只隔着屏风行了个礼:“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坻望着屏风上映出来的跪于地上的影子:“你如今,是连朕的面都不愿意见了?”   “回禀圣上,时辰不早了,我来接承安归家,顺便与您道个别,便也不必进内殿污了地面。”   “告别?你要去哪?去多久?”   “具体去处还未定,打算带着承安南下散散心,其实去哪都好,此去一别,想来不会再相见,请圣上珍重。”   说完,陆明齐隔着屏风磕了三个响头,殿内悄无声息,只余三响碰撞声回荡。   陆明齐去意坚定,萧坻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挽留,他明白,今日一别,此生便真的没有这个外甥了。   宋承安趁此,也跟着行了一个大礼:“臣的请辞书已报送吏部,还望圣上恩准。”   从宫殿出来时,外头日头正高,鸟雀蝉鸣聒噪,却影响不了两人的好心情。   陆明齐停下脚步,指着小道问:“要不要在御花园多停留片刻?以后进不了宫,可看不到这么多争奇斗艳的花儿了。”   宋承安摇摇头,伸手牵住陆明齐:“有你在的风景便都是好的,不差这一片花园。”   陆明齐笑:“我的夫君怎么出一趟门,嘴巴变得这么甜?”   宋承安无辜:“这是真心话。”   “行,那以后要多说。”陆明齐凑到宋承安耳边,“你的真心话,我喜欢听。”   “知道了。”宋承安点点头,“以后每天都说。”   陆明齐被他一本正经的保证逗乐了:“行,回家!收拾东西去咯~”   手被陆明齐牵着晃悠起来,宋承安眉眼弯弯地笑:“好,回家。”   -------------------- 正文到这就完结啦!以后两人的生活就是到处旅游,看看祖国大好河山,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京城的产业通通丢给夏默之打理,陆府要闲置了,再有回京,便是蟾楼住着,长公主府和宋府走走,自在逍遥!   此前留言提到的番外我慢慢都会写,有的一章完,有的是长一点的if线,大家还有啥想看的可以继续留言,我有想法就尽量写。   实在不好意思,这篇本来中间更得就不太稳定,临完结了还断了俩月,承蒙各位不嫌弃!我会在这条微博[https://weibo.com/3309684421/4876027543424133](https://weibo.com/3309684421/4876027543424133)设置一个抽奖,送点小零食,评论即可,七日后开奖。感恩大家! 第49章 番外一 上   “喏,这是你的。”夏默之将一张暗红色请柬丢在桌上。   陆明齐拿起翻了翻:“明日酉时……怎么就一个人的名字?”   “小嫂子那板正的模样,你觉得他像油滑的经商人?像会去烟花之地的纨绔?”夏默之指着宋承安问,两人哑口无言。   “所以呢,小嫂子可以装成你的侍从,跟你一起进去,显得真实些。”   宋承安点点头赞成这个新计划:“也好。”   “汪府地图和府内值守时刻表你们都记清楚了吧?”   “都记下了。”   夏默之:“很好。汪烛此次从城内各大青楼请了好几批舞女歌姬,届时晚宴,脚腕缠绿丝带,左手戴金丝玉环的便是我们塞进去的人。开宴舞毕,舞女和乐女们会上前为宾客斟酒,单独服侍某一个人。你将酒杯倒扣于桌角,置一颗葡萄于碗中,便会有人投怀送抱。到时你看准时机寻个借口,装醉孟浪一些,让汪烛派人带你去客房,便可脱身行事。我在前厅看着情况,有变动就暗号通知。”   “明白。”   然而等到了晚宴的这一日,汪府竟不让请帖之外的人入府。   夏默之装得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在门口大声嚷嚷:“什么意思?本少爷连个丫鬟小厮都带不进去?那谁来伺候我?什么破酒席?要不是我爹催促我还不乐意来呢!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那管事的毕竟见多识广,也不心虚也不怒气,只不卑不亢地弯腰道歉:“府里头规矩多,我家老爷也是怕外来下人冲撞,公子请放心,席上自会有人伺候,公子勿怪。”   夏默之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是走了进去。   陆明齐与他之间还隔了一行人,但被夏默之这么一闹,也明白了前方情况。   果不其然,轮到他时,管事的验过请帖,毕恭毕敬道:“杨公子这边请,只是他不能随您进去,我们会为您安排一个下人,负责您在府中的一切需求。”   陆明齐没多说什么,朝宋承安摆摆手:“既是如此,你便先行回去吧,明日再来接我。”   宋承安拱手行礼:“是,少爷。”   陆明齐与夏默之挑的时间正好是最热闹的时候,离开席还有一定时间,但已有大半人抵达,哪怕是生面孔,也不至于太过惹眼。   此次宴席是东徐城商会会长汪烛举办,是为庆祝汪家商号百年之喜,遍邀东徐城商人、官员。飞蛇此行,是受某商号之托,要查一桩十年前的秘辛,那两封邀请函便是对方弄来的。而与之相关的证据,很有可能就藏在汪家另一处庄子的密室中,他们先前去探过,那密室布了机关,没有钥匙风险太大,只能放弃硬闯。   陆明齐提着贺礼上前说了几句恭维话,被围在宾客中央的汪烛显然并没有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谁,但还是带着笑容客套几句,邀请陆明齐入座。陆明齐没再多停留,挑了个位置坐下了,夏默之也在大厅另一侧落座,两人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宴席准时开始,汪烛举杯说了好长一段漂亮的场面话,全场共饮,而后乐起,开宴舞便开始了。   四周小小声议论着汪烛这回又下了多少血本,还感叹家中没有女主人就是自由,进而又谈论起了台上哪个是新来的,哪个谁谁谁点过,待会他们要挑谁。   陆明齐举着酒杯,时不时与邻座应和两句,随着歌舞打着节拍,一脸乐在其中。   待开宴舞毕,舞女们行礼后,去往大厅一旁端了新的酒壶分往各桌添酒,席中宾客有的看上了,就把人留在桌旁伺候,看不对眼的,便让人把酒放下自行离去。宴会厅中宾客不少,开宴舞的舞女自是不足,门外又进来了两排穿着清凉的女子,引得众人发出赞叹。   前排坐着的几乎都是东徐城有头有脸的商户,陆明齐坐在了中间靠后的地方,忽然明白了为何今日这些富商全都没带家眷。他顺势将空酒杯倒扣在桌角,掐了一颗葡萄捻在手中。   只是还没等到陆明齐观察到那几个女子中谁的脚腕系着绿丝带,他便忽然呆愣在了原地。   “还是汪会长花样多呀!”   “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   前排议论纷纷,却原来,是两排女子后头,还跟着几名小倌儿。   陆明齐微张着嘴望着末尾那个水蓝色的身影,直到手中葡萄滑落,砸在碗中汤匙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才将他的魂儿吓了回来。   陆明齐动作慌乱地把酒杯摆正,这才去瞧蹑步走来的宋承安。   陆明齐从前没注意过青楼中小倌的穿着,连乔裙也只见过端庄的宫廷正装,此时宋承安身上的这一套,繁花艳丽,衬得他娇艳可人,里衣紧致,将腰身一览无遗地勾勒,外头的长衫丝滑又微微透着光,把双肩与手臂的肌肤轮廓显露无疑,周身处处,无不带着轻佻与勾引。   出门前,宋承安改换小厮装扮,取了玉冠,换了布条盘发。此时又做成了一个简单的挽发,还簪了个花环,浅色的面纱挡住了半张凌冽的脸,显得气质更为柔和,连带着那双眸子都看着挠人了起来。   宋承安远远寻了一圈,便轻垂眼眸专心朝陆明齐走来,不少宾客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一个男人忽然招了招手,似乎想让他过去,宋承安只作看不见,缓步移到陆明齐身边,跪坐下来替他斟酒。   陆明齐歉意一笑,朝那人举了举酒杯,那人倒也不太在意,举起杯也笑了笑,便回头挑选新目标了。   陆明齐这才偏头看向低眉顺目的宋承安,视线毫不客气地上下游走,这条乔裙领口本就松,宋承安一低头,便露出朦胧的一片肉色。   陆明齐大手一揽,直接拉着宋承安坐在了他的腿上,轻声问:“怎么混进来的?”   “默之兄弟说过,今儿东徐上了档次的青楼花魁都在这儿,为了分一杯羹,几乎是把所有舞妓全派了出来,所以他们的人才有办法混进去。因此我料定外院必然人多口杂,我截了辆青楼的车,装作搬古琴的下人跟了进去,又找到了飞蛇的人,让她帮我寻了套衣裳,谎称是来晚了的,混进了伺候人的队伍里。”   “聪明。”陆明齐赞叹一句,又问,“为何跟进来?不是让你回去等消息?”   “我怕巡防图你没记清,出意外。汪家别苑既有机关,主府防备必也不少,我放心不下。”   宋承安说得认真,陆明齐却有些心猿意马的,忽然凑近,贴着宋承安耳迹闻了闻:“好香啊,脸上这是涂了什么,脂粉?”   “啊。”宋承安偏头躲了躲,“人多眼杂……那位姐姐说,要装就得装全套,若是清汤寡水的,一眼就很可疑,混不进这群人中。”   “如今倒是机灵,连小倌都演得了。”陆明齐一手绕进宋承安外衫,放肆地摸着宋承安的腰背,惊奇道,“这是什么衣服,怎么后背还光了一截?”   嘴上这么问,陆明齐的手却一刻不停顺着缝就钻了进去,摸到琵琶骨下方的一根系带时,还扯了扯。   宋承安一激灵,抓着作怪的手,低声质问:“作甚?”   陆明齐脸上憋出坏笑,像极了欺负小姑娘的流氓:“小公子,你都坐在我腿上了,你说作甚?”   宋承安惊呆了,扭着身子想躲:“你,大庭广众的,不知羞。”   “羞什么?兮兮不妨看看周围?”   宋承安扭头环视四周,新的舞乐早已开始,台上云袖轻摆、纤腰慢拧,台下则欢声笑语,一双双一对对,卿卿我我宛入无人之境。   “所以啊,咱们要是太过特殊,岂不很显眼?”陆明齐凑近,用牙咬下了宋承安的面纱,摇头,“脂粉气太浓了,我还是喜欢兮兮原来的味道。”   宋承安结巴:“我哪有什么味道?”   “有啊,怎么没有?你自己习惯了,所以闻不到。”陆明齐含着宋承安耳朵尖,“兮兮,给我喂杯酒吧~”   宋承安手忙脚乱地举起酒杯送到陆明齐嘴边,陆明齐却“嗯”了一声摇头,示意他看向旁边:“要像他们那样。”   宋承安扭头,见旁边舞妓叼着酒杯送给对方,而后两人唇唇相对,舔咬得火热。   宋承安:“……”   宋承安耳朵彻底红透了,低头望着酒杯,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咬住了它。   宋承安闭着眼睛颤颤巍巍伸过脖子,陆明齐刚要去接,察觉到不远处炽热的视线,抬眼看到了夏默之目瞪口呆的神情。   陆明齐瞪了他一眼,夏默之这才捂住嘴,拍了自己两嘴巴,移开了视线。   陆明齐满意地低头,目的却不是那杯中酒,而直奔宋承安双唇,他的手在宋承安光滑后背毫无阻碍地游走,唇又尽情欺负着宋承安,宋承安牙根发酸,终是支撑不住,酒杯滑落,撒了两人一身,又哐当一声落地,却无人有暇去管它。   “汪会长,杨某不胜酒力,不慎打翻了酒壶,着实失仪,可否借一身衣裳?”   汪烛左拥右抱,抽空看了陆明齐一眼,见他脸颊发红脚步虚浮,牢牢搂着一个漂亮小倌,立刻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当然,来人啊,送杨公子去厢房休息,再给二位准备两套干净的换洗衣裳。杨公子不用着急,慢、慢、来~”   两人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院里倒是备了不少厢房和下人,他们被另一个侍女带到了其中一间。   汪烛似乎早有准备,侍女很快送来了两套衣服,陆明齐拿起时,里面夹着的一个瓷瓶子便掉了出来。   陆明齐眼疾手快接住,待看清楚是什么之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侍女道:“你先出去吧。”   “是。”   侍女关上门守在门口,陆明齐朝门上影子使了个眼色,宋承安了然,即刻扬声开口:“公子,公子你做什么?”   “装什么傻呀?汪会长请你们来的时候,不会没说清楚吧?”   宋承安边往门边退,陆明齐边往那边追,护着宋承安的脑袋,把人压在了门板上。   陆明齐露出刻意的喘息声,在宋承安颈侧亲得啧啧作响。   宋承安慌乱地喊着:“公子,别、别这样……”   陆明齐压低了声调:“你敢打我?别给脸不要脸啊,适当喊喊是情趣,若是再这么不识好歹……小爷我有的是手段,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宋承安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那……能不能,别在这……外面,有人……”   “怕什么,她们见得多了。”   “我……我……”   “行行行,怕了你了,别哭啊,扫兴!”陆明齐开了半边门,把宋承安藏在怀里,“你,离门远点。”   那个侍女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往外走了些。   陆明齐指定:“站那去吧,但别离开啊,待会随时可能要你服侍。”   侍女老老实实行了个礼:“是。”   陆明齐关上门前,露出淫荡的笑容对怀中人说着:“这么远,够你叫的了吧。”   侍女腹诽:有钱的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长得再俊俏依然是登徒浪子,那个小倌只怕要遭罪了。她不想听这些污糟之音,又往院子方向走了几步,老老实实面对着厢房站定。   一锁上门,两人立刻动手开始解衣物,宋承安穿得简单,外衫一翻就掉,腰间系带一拉,长裙便也落了地。   陆明齐倒是一回头被那白花花的后背晃了眼,动作慢了一步,直到宋承安说话,他才慌忙开始解外袍。   “你说商会的机密,真会由这种人保管吗?不是也有那种……挂名会长的情况?”   “此人虽好色,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你别看今晚宴会一派酒醉金迷之景,可这府里规矩极其森严,由此可见他并不是个昏庸之人。”   宋承安点点头,他裙下藏了一套夜行衣,此刻已换装完毕。陆明齐也脱了冗重的华服,露出里面的黑色外衣。   陆明齐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与宋承安一人一颗吞下了。   宋承安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前后望了望:“此处是东厢房,离汪烛寝室不算远,但巡逻侍从也不少,跟紧我。”   “好。”   宋承安抓准时机,越出窗外,陆明齐紧随其后,贴着墙根弯腰前行。   陆明齐已将布防图牢牢背了下来,但与实际景物联并的能力确实是远远不及宋承安。宋承安只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片刻都没犹豫,已找到最优的行进方向。虽然绕了点路,却只躲了一次巡逻侍从,便到达了寝室附近。   二人从背面窗户进入寝室,屋内陈列华贵,金碧辉煌,哪怕人不在,也烛火通明,熏香袭人。   陆明齐打了个手势,两人默契兵分两路。   架子上摆的大件陆明齐基本只扫一眼,并没动它们,书架上的册子也都十分整齐,没有发现异常。   只是后面的墙壁上却发现了一条缝,陆明齐猜测有暗道,摸了一圈,终于在一块板后头找到了一个与别院类似的机关。   “嘶嘶。”陆明齐轻声呼唤宋承安过来。   宋承安凑过来看了看,点头:“是一样的机关锁,但是解法不同,得回去推算,看来会有两把钥匙。”   “你那有收获吗?”   “没有发现钥匙,应该是随身携带着。”宋承安指了指里屋,“床板下面有暗格,发现了一个天蚕丝系着的机关,我拿东西暂且勾住了,里头是个印章。”   陆明齐接过一看,是商会公印。   陆明齐从书桌上抽出几张宣纸交予宋承安:“拓几张再归位,或许有用。”   说着,陆明齐从怀里摸出一根碳条,把墙上机关画在了纸上。   待收好纸张,两人还没来得及查看其他区域,忽然听到了几声仿鸟叫的竹哨声。   “怎么这么快?”两人对视,陆明齐催促,“先放回去。”   宋承安飞速将印章收回木匣子内,又小心把机关复原,铺好床铺。陆明齐则在屋内燃着的几个香炉中分别丢下迷香,做好这一切,两人飞身跃上房梁,小心收好衣摆。   过了一会,外头传来一些动静,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来人正是汪烛,怀中还搂着个歌姬,一进来就拉拉扯扯地往内室走。   二人了然,放心了一些,不是发现端倪回屋就好,接下来只要等迷香起作用即可。   可惜,等待迷香发作的时间却因为一点意外状况而有些难捱。   汪烛显然没料到房里还有第三个乃至于第四个人存在,迫不及待地扒了歌姬的衣服,将人推在了床上,并很快进入了正题。   放肆的呻吟声与汪烛的喘息声就这么在房内回荡着,更要命的是歌姬为了讨汪烛欢心,说了许多腻歪恶心的话,让外人听了毛骨悚然。   --------------------   友友们,见过活春宫吗?   以及完结章那个抽奖,都没有人吗没有人吗没有人吗 第50章 番外一 下   陆明齐原也觉得难捱,一抬头看到对面宋承安紧皱的眉头与铁青的脸色,又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缩在同一侧梁上,为了不踢到对方,双腿皆收于身前,陆明齐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宋承安的腿间。由于双腿收拢挤压,那一团便显得格外明显,让陆明齐无法忽视。   底下的呻吟声逐渐放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宋承安多少带了点听墙角的尴尬,更不敢去看陆明齐的反应。   忽然,一只脚落在了他的身上。   宋承安身子一震,简直不敢相信,他用嘴型问:“你做什么?”   陆明齐露出一丝笑意,没有挪开脚的意思,鞋底隔着外裤,轻轻地在宋承安裆部磨蹭,宋承安想合拢双腿,可陆明齐的腿横在其中,压根没法实现。   耳边充斥着陌生女子的呻吟,身前被陆明齐戏弄,宋承安怕发出动静遭察觉,不敢躲也不敢挣扎,只能僵着身子忍耐,窘迫的处境让他浑身像生病一样烧了起来。   前端不可避免地硬了,宋承安咬着牙,一手死死扣在房梁上,一手抓着陆明齐脚踝,试图求饶。陆明齐不为所动,但始终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只规律地画着圈儿,抚慰蓄势待发的野兽。   可怜宋承安,忍得发颤,嘴唇都被咬白了,仰着脖子靠在柱上,手指用力到快要陷入陆明齐骨血里面。陆明齐舔了舔嘴角,看他实在受不住了,终于大发慈悲地拉开距离,放过了他。   宋承安睁开眼,眼眸中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望着陆明齐,双腿立刻合得死死的,再不肯露出一点破绽被陆明齐趁虚而入。   一刻钟过去,底下的人完事了,连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又在梁上待了半刻钟有余,才翻身跃下。   汪烛趴在舞女身上,两人皆昏迷不醒。   宋承安在地上的外衣中翻找片刻,果然寻到了一串钥匙。   索性带的模子够,两人将所有钥匙都拓了一遍,又擦干净痕迹,确保香炉中的迷香皆燃烧殆尽混入普通香灰中,这才原路从窗子离开,回到了厢房内。   此时院子里好几间厢房都亮着,环境嘈杂了一些,两人回到屋里,也没人发现异常。   陆明齐换上了侍女准备的衣服,却没让宋承安再穿那乔裙,而是把他原先的外袍给宋承安披上,又将床铺弄得凌乱,把那瓷瓶里的粘液撒了些上去,搂着人开了门。   侍女迎上前来,陆明齐摆摆手:“在别人的地方终究是不尽兴,替我谢谢你家老爷款待,我先告辞了。”   侍女行了礼:“是,小桃,送客人出去。”   引路侍女一路送着两人出了府门。   他们朝客栈方向走去,过了一个街角,在路边看到了夏默之的马车。   夏默之一见他俩,立刻从车上跃了下来:“如何?到手了吗?”   陆明齐将几个模子丢给他:“我做了记号的那两枚是机关钥匙,他寝室内有一个相同的机关,机关解法类似,你按之前的口诀算即可,机关图我已誊抄下来。”   陆明齐掏出那沓宣纸:“还有,兮兮发现了商会的公印,我们一并拓了几张,兴许有用处。”   “明白。”夏默之接过纸,朝宋承安笑了笑,“小嫂子果然心细。”   宋承安冷着脸,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夏默之也不太在意,扭头问陆明齐:“那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就走。”   “这么快?我还想着完事去吃顿好的。”   “不打紧,反正接下来的事我不好参与,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条件即可。”   “放心,老大早就发话了,帮忙解开这个机关,便放过那姓周的,横竖做谁的生意都是做。”夏默之感叹,“你说你这都远离京城了,还瞎操这老心做什么?不累么?”   “这与我在不在京城无关,周大人是个好官,对百姓有益,若是被小人以这种途径构陷,是这世道的损失。”   “行,陆少爷道理最多。”夏默之装模作样地拱拱手,“小人保证好好交差,该你的工钱呢,也一分不少算你账上。”   如今酒楼的生意都是夏默之的人看着,每月都把账和分红算得好好的,偶尔陆明齐夫夫帮飞蛇做点什么事,夏默之也会把酬劳算进去。   为了方便陆明齐支取,夏默之直接把他在飞蛇的凭证给了陆明齐一个,在全大稜的飞蛇据点,夏默之的钱陆明齐都能随意取用。   陆明齐从没仔细算过这些账,反正他花的肯定不会比酒楼赚得多,也就不跟夏默之讲客气话,摆摆手:“回吧回吧。”   三人分道扬镳,宋承安礼貌地与其道了别,随后转身就走。   陆明齐赶忙去追,宋承安不搭理他,只快步回到了客栈。   陆明齐以为宋承安生气了,有些懊悔逗过了头,正想着怎么哄呢,关上门后,宋承安竟主动凑到了跟前,看着有些无措:“齐哥……难受……”   陆明齐下意识探手,摸到了硬邦邦的一团,原来不是生气!   陆明齐连忙凑近亲了亲宋承安的嘴角,认错:“对不起兮兮,都是我不好,不该欺负你,我帮你弄出来,好不好?”   陆明齐嘴上还在问,手上已经解开了宋承安的外袍。脱掉夜行衣,便是那件背后露着一个大窟窿的乔裙内衫。   陆明齐不知从何下手,最后一用力,扯断了它脆弱的肩带。不料薄衫滑落,却露出了更让人血脉喷张的一幕。   “这、这是……”陆明齐指着宋承安上身仅剩的一块布料,说是布料,其实只是一层纱巾,薄薄的一层,只覆盖了宋承安的胸膛,却什么也没遮住,胸前的美景一览无遗。   这若有似无的遮挡,平添了几分诱人的滋味。   宋承安完全没意识到,认真解释:“是内衬,乔裙就是这样的。外院人很多,那位姐姐与其他舞女说我是想寻个依靠的小倌,既然如此就得整套换上……是不是看起来很古怪?”   “不,一点都不……”陆明齐总算知道了他那时在宋承安后背摸到的绳子是什么了,他刻意放过这层薄纱,着急地去扯宋承安下身衣物。   猴急的动作有些不得章法,腰带还未解开,陆明齐的脚掌却忽然被重物砸了一下。   “嘶!”陆明齐吃痛,低头一看,是宋承安的防身匕首,想来是收于腰间。宋承安身上习惯藏着一堆暗器,陆明齐每每替他更衣,总是叮呤咣啷掉了一地,今日终于是忘了防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宋承安听到动静,也低头看了眼,没忍住偷笑出声。   陆明齐不顾脚上疼痛,一个使劲,将宋承安外裤连带亵裤齐齐撕碎,欺身把人压在了床铺上。   宋承安腿间一凉,听到陆明齐说了句:“先让你舒服起来。”   没了衣物的阻挡,陆明齐的手直接覆上了宋承安硬挺的部位,迅速圈弄揉搓。   宋承安受激,合拢双腿,夹住了陆明齐的腰身。   屋内点着烛火,宋承安害臊,掩耳盗铃地闭上了眼。陆明齐边动边观察宋承安的神色,见他羞涩,故意凑到他耳边:“兮兮怎么了,还难受吗?”   宋承安咬着嘴唇摇头,陆明齐轻笑,技巧性地捋着柱身和囊袋,不多时,宋承安便弓着身释放在了陆明齐手上。   宋承安失神地喘息着,一条腿被陆明齐抬了起来。   陆明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掏出来他们常用的药膏,已然挖了一大块,送去了后方。   宋承安习惯性地配合,放松身体让他手指进来。   “先不要碰那……”宋承安轻声请求。   “哪?这?”陆明齐轻轻一顶,换来宋承安骤然紧缩的动作和一个没什么威胁性的瞪眼。   “可是这儿明明很舒服,不是吗?”陆明齐没过多刺激他,也没在扩张过程中避开那里。   宋承安无力反驳,只好撇了撇嘴角,承受着时不时出现的刺激感。   不知道是不是他以前很少触碰自己的原因,宋承安每次释放过,总是会有一小段时间反应迟缓,带着些许恍惚,却又听话得很,哪怕陆明齐坏心眼要欺负他,他也只会乖乖受着。   陆明齐发现了,便总是以先给他尝甜头的理由,让他释放,再趁这个时候去触碰他的后穴。   “嗯……”陆明齐硬物刚进来的肿胀感让宋承安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他努力放松,却忽然感觉胸前被含住了。   宋承安惊诧地睁眼,陆明齐正弓着腰凑在他胸前吮吸着。   薄纱虽轻盈,却也带着些微粗糙的质感,舌尖将其打湿附在乳尖上,随着吮咬的动作,泛起一阵阵轻微的刺痛。   陆明齐按着宋承安的后腰,空出来的手揪着另一侧乳粒揉捏。宋承安双乳挺立,抵在薄纱内衬上,形状清晰可见,被陆明齐细细舔舐的那一侧更是水光滑亮,艳红诱人。   固定内衬的细带在一系列动作中被蹭松了,此刻内衬便只是挂在脖子上的一块虚虚盖着的布。   陆明齐的唇移向了宋承安漂亮的颈侧与锁骨,内衬随着身子的晃动轻轻飘摇着。   一下、两下,起初宋承安还没有发觉,渐渐的,胸前的痒意越发明显,本就被逗弄得凸起的尖尖被薄纱反复磨蹭,却又只是似有若无的隔靴搔痒,反而比刻意的触碰更加难耐。   宋承安有些焦躁,却又羞于启齿,好半晌才带着哭腔,央求陆明齐换个方向。   陆明齐不解,但还是在挺腰之余把着宋承安,翻了个身,让宋承安坐在了他身上:“这样?”   这个姿势一下子顶到了不得了的地方,宋承安腰一软,不自觉前倾,撑在了陆明齐身上。   薄纱因此自然垂落,倒是解了宋承安的燃眉之急,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被他夹了一下的陆明齐却忍不住了,掐着他的腰身用力顶弄起来。   “嗯,嗯,慢点……慢点齐哥……”腰被双手桎梏着,宋承安躲无可躲,只能趴在陆明齐颈边小声求饶,殊不知因为这个动作,高高翘起的臀部便一览无遗,全然落在了陆明齐眼中。   陆明齐更为发狠地冲刺,终于尽数释放在了宋承安体内。   宋承安知道,陆明齐会释放在里面的时候,总会做不止一次。他靠在陆明齐起伏的胸膛上喘息,利用陆明齐尚且疲软的时候,抓紧平复气息。   可利刃虽未复苏,陆明齐却还有手可以动弹,温暖的大手抚过光洁的后背,宋承安的呼吸再次乱了节奏。   披散的发落在陆明齐胸前、颈侧,陆明齐将手指插入宋承安的发间,替他拨开脸侧的发丝,而后掐着他下巴,仰头吻了上去。   宋承安张开嘴,与陆明齐唇舌交缠。   渐渐的,宋承安又有了感觉,陆明齐揽着他坐了起来,再次伸手去触碰他前方。   “唔……嗯……”由于姿势的转变,薄纱再次垂在了胸前,宋承安哼哼着,想躲开。   陆明齐原以为宋承安扭腰是因为舒服,再次开始了前后夹击,可动了一会才发现,比起迎合,宋承安更像在躲着什么。   陆明齐观察了一下,发现了宋承安不自觉含胸的姿态,他撩开薄纱一边,看到了肿胀如红豆的乳尖,好奇地拨了拨。   谁曾想,宋承安忽然尖叫一声,直接射了。   陆明齐毫无防备,溅了一下巴都是,两人双双愣住,宋承安率先反应过来,顾不得羞耻,连忙抬手帮陆明齐擦去侧脸上的浊液。   陆明齐边笑边问:“这儿这么舒服?”   说着,不老实的手又试探地捏了捏宋承安胸前。   “没有,不舒服……”宋承安否认。   可与此同时,小穴却越缩越紧,夹得陆明齐都乱了分寸,他按着宋承安的胯骨,配合着自己挺腰的动作,揪着小豆豆变本加厉地玩弄。   陆明齐还没释放呢,宋承安前端又溢出了一股白浊,却明显比之前的稀了许多,也不是一股股射出来的,而是慢慢流出来的。   “都说了,不要了……”宋承安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有些委屈地抱怨,“难受,别碰了。”   “好好好,不碰了不碰了。”陆明齐停了动作哄着,手忙脚乱替他解脖子后面的结,“我把这个给你摘了,再寻些药膏给你抹,好不好?”   宋承安小腹上也布满了自己的乱七八糟的液体,陆明齐扯下薄纱后,顺手替他擦了擦。没想到宋承安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陆明齐僵住,发现宋承安似乎又喷出了一股透明液体,身子也抖得厉害,后穴一阵阵紧缩着,夹得他舒爽极了。   陆明齐回想起似乎是垂下的薄纱一端蹭到了宋承安顶端,低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就抓着薄纱覆盖上去。   “啊!不!不……别……嗯啊!齐哥,齐哥不要……”   宋承安从来没有这么剧烈挣扎过,红着双眼,抓住了陆明齐的手腕,试图让他放开。可陆明齐手腕一转,薄纱在上方一蹭,宋承安便立刻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   他再也撑不住向后倒去,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发颤,用力到脚趾都紧紧扣住了床单,却还是无法抵御这一波强势又汹涌的快感。   宋承安觉得全身血液似乎都在倒流,下腹胀得快要炸裂开来,发烫、发麻,如万蚁啃噬,他无力逃脱,只能呜咽着哀求,寄希望于陆明齐救救他。   可陆明齐也在释放边缘了,他从未看到宋承安这么脆弱的模样,双目失神,眼泪直流,连嘴巴都合不拢,涎液顺着嘴角滑落,发出前所未有的娇软呻吟,犹如小兽呜咽,全心全意地呼唤着他信赖的人。   欲望作祟的陆明齐完全丧失了理智,在濒临高潮之前,疯狂朝着宋承安的敏感点进发,手上动作也没停,隔着薄纱快速磨蹭宋承安肿得发烫的阳物。   “呜呜,啊……”宋承安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手在空中虚虚地抓了几下,又落下,揪住了身下的被褥,他开始遏制不住地疯狂抽搐,在陆明齐释放进来的前一刻,肿胀的阳物喷发出了好几股透明的清液,力道之大,几乎要溅到床帐顶端,灭顶的快感逼得宋承安哭出了声,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陆明齐平静后,开始意识到不好,赶忙拔出半软的阳器,伸手想拉宋承安起来。   还没等他动作呢,腰间忽然一疼,整个人被宋承安从床上踹了下去。陆明齐在小榻上撞了一下直接翻滚,落在了那堆褪下的衣物中,被宋承安的匕首硌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宋承安翻身站起,捡了陆明齐的里衣穿上,陆明齐揉着后腰起身,刚凑过去想开口,脚背被宋承安狠狠一踩。   “嗷……”陆明齐哀嚎一声,宋承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出拳。   宋承安这一拳快、准、狠,直直砸在了陆明齐麻筋上,陆明齐腿一软,觉半边身子瞬间松软无力,趴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承安穿戴整齐,拿了钱袋子出门。   好不容易等到恢复行动能力,陆明齐起身,火速从包裹中找到新的衣物换上,再追出去时,宋承安已然重新要了一间客房,门窗紧闭。   为了这一夜的荒唐,陆明齐费尽心思,鞍前马后地哄了宋承安十数天,才终于获得了重新同床共枕的机会,但若是问他后不后悔吧……   陆明齐咂摸咂摸嘴巴,觉得也挺值。 第51章 番外二 1   “诶诶,手伸直一点呀!”   “哎呀,就差一点点,这个机位没拍清!”   “快快再来一条,你这业务水平也不咋样啊?这么几遍就不行了?”   陆明齐到达片场的时候,看得到就是这么个场景,他扭头问助理:“怎么回事?”   谢云苓小声吐槽:“付大爷不知道搞什么,非要折磨这个武替,说什么我们这部戏是高级制作,武替当然也要展现最好的水准,必须做到完美。”   另一个助理杨冬青递过来一杯水,举着小风扇解释:“我刚刚听他们说,好像是有场务背后埋怨付梦阳难伺候被听到了,场务还说他不如那个武替,又没人好看又没人礼貌。付梦阳不好直接对场务做什么,才拿这武替撒火。”   付梦阳是这部剧的男三,饰演男主的弟弟,是资方塞进来的人,整个剧组排场最大的就是他,没人敢多得罪,连导演也得看在金主的面上忍让三分。   这大热天的,那个武替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背全被汗打湿了,许是道具剑太沉,此刻动作也有些不利索了。导演这才以不接戏为由上来劝,短暂地解了他的威亚,让他重新换了套衣服,又去一旁整理凌乱的假发套。   付梦阳则大摇大摆地喝着冰水坐在一旁,颐指气使的,还时不时催促他们快点。   副导演跑过来连连道歉:“明齐啊,这场可能还得过一段时间,你要不先去房车上休息,快好了再喊你们过来。”   陆明齐点点头:“没事,您先去忙吧。”   待副导演走后,陆明齐扭头嘱咐:“冬青,你跟夏冰去附近,买两百份冷饮和甜品回来。”   “好。”杨冬青大概知道陆明齐想干嘛,也没多问,把小风扇递给了谢云苓。   待杨冬青和夏冰推着保温箱推车回来的时候,那边新一轮的折腾还没结束。   陆明齐认准了卡的时机,拍了拍手吸引注意力:“各位,大下午的辛苦了,我买了些饮料和吃的,都过来休息休息吧。”   导演连忙附和,顺势宣布暂停拍摄。陆明齐毕竟是男主,付梦阳对他还是很客气的,便也凑了过来,“哥”长“哥”短地叫着,也是一番其乐融融的和谐气场。   陆明齐趁此提出建议:“虽然现在白天长,但今日的拍摄任务也不轻,再拖下去,日头偏了,怕是我们今天都没法开始拍摄了。既然这一镜卡了这么多次,再磨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先跳过去。”   付梦阳惊讶地看了眼手机:“原来都这个点了,真是太抱歉了哥,都是那个武替不够专业,耽误时间了,太不好意思了。”   导演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通知现场布景,又让助理去请女主出来。   宋承安摘了身上威亚,面对场务的同情与安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宋承安擦了擦汗,准备去把厚重的古装戏服换掉,却突然有人朝他走来。   来人似乎是谁的助理,手里拿着一个纸质奶茶杯和一份小蛋糕,停在了他面前。   “你好,我是陆哥的助理。今儿陆哥请全剧组吃点心,这是给你的。”   宋承安刚刚就有注意到一旁热闹的场景,不想凑过去,没想到对方还会主动给他送过来,他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下:“谢谢。”   “刚剧烈运动完,不宜喝冰饮,所以陆哥嘱咐,额外给你买了淡盐水,辛苦了。”   这下宋承安更吃惊了,连连道谢。   “不用。”对方礼貌一笑,就离开了。   宋承安打开杯盖,喝了一口,发现不仅是淡盐水,还是温水。   他确实渴得厉害,原本还打算换了衣服再去接水喝,现下直接仰头咕咚咕咚喝光了一整杯淡盐水,心里感叹,同样是知名演员,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宋承安本以为,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却没想到第二天再到片场时,忽然被个场务小姑娘拉到一旁。   小姑娘激动地与他说道:“小宋,昨天你是回去太早了!可错过了一场好戏!终于有人敢正面怼那二世祖了,太爽了!陆哥超级帅!”   “陆哥……男主?”   “是啊,你也知道,那二世祖就是个花瓶,本来导演对他的要求都是及格、别影响观感就好。结果昨天下午的戏,严导都喊过了,陆哥却忽然质疑,要求重拍他的单人镜头,你猜猜,陆哥怎么说的?”   看着场务兴奋的神情,宋承安只好顺着她问:“怎么说?我猜不到。”   “咳咳。”场务清了清嗓子,“这部戏可是高水平制作,旭总投了大成本,场景特效都是最好的,演员的表现能力自然也要达到最优,怎么好应付了事?总不能让旭总赔钱吧?”   旭总,便是付梦阳的背后靠山,本剧最大资方。   “耳不耳熟?这些都是他对你说的话!那付梦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重来几遍,开始耍赖不想继续的时候,你猜猜陆哥又说了句什么?”   “什么?”   “嘿嘿,那时候我刚好在花絮机位设备边上,偷偷录下了这段。”   场务说着打开手机,给宋承安播了一段陆明齐的特写镜头,视频中的陆明齐目光冷淡,一本正经地问:“我看你连一个武替的要求都那么严格,对自己应该更不会放松标准吧?”   宋承安父亲是教武术的,他从小在自家武馆里,和一堆师兄弟一块长大。   仗着这个优势,寒暑假时,他们总是成群结队来应聘武侠剧或仙侠剧群演,他们有经验有能力,又是群学生,要价不高,很受各剧组欢迎。   宋承安本也是放假了无聊,跟着一起来了,却因为身形合适,被导演挑去做了武打替身。   男三戏份不算多,打戏虽占一大部分,却也没几天就都拍完了。   宋承安勤快,话不多但好相处,拍摄之余还会帮着场务收收东西,组里人都很喜欢他。   于是宋承安的戏份拍完的这天,下了夜戏,时间不算太晚,几个场务赶在花店关门前买了一小束花送给他,说是庆祝杀青。   这个时候街上只有烧烤店还开着了,一行人随便选了一个摊子,吃起了烧烤。   他们凌晨还有拍摄,所以一桌子只点了一瓶啤酒,一人一小杯,算完成一个仪式感。   忙碌了一天,晚饭又没怎么吃,几人狼吞虎咽的,很快点了的菜就空了一大半,宋承安于是起身,去冷藏柜前又拿了几把肉串交给老板。   恰巧宋承宁打了个电话过来,宋承安给几人打了个手势,走出去听电话。   都说青春期的小男生很叛逆,他这个弟弟比他小了三岁,却不知为何事事都爱与他商量,烧烤摊几人聊得火热,音量不小,宋承安为了更仔细听宋承宁说话,沿着马路牙子往出走,在附近一个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   便利店门口还站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色运动服,戴着个口罩。宋承安原本没太在意,可等到挂了电话一抬头,却见那人正瞧着他,带着笑意问:“庆祝杀青?”   宋承安呆愣在原地,瞬间认出了对方是谁,意识到刚刚在烧烤摊,场务们逗他,口嗨喊出的玩笑话可能都被陆明齐听到了,宋承安臊得脸色涨红,尴尬地回答:“没……他们闹着玩的……”   陆明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此刻没有做造型,头发柔顺,戴着个粗框眼镜,手里拿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就像个普通大学生一样,拍摄时的强大气场竟荡然无存,宛若两个不同的人。   空气中陷入沉寂,宋承安没有往回走,而是鼓起勇气走到陆明齐面前,说:“陆哥,我请你吃烧烤吧,就当是谢礼。”   陆明齐没推辞,只指了指坐在小板凳上的那群人:“在那吃?”   “我们快结束了,您等等我,我打包回去。”   宋承安小跑回了烧烤摊,挑了几样肉串,嘱咐老板打包。   宋承安歉意地回到桌前,与几人说了他有事得先离开了。   “没事,我们本来也吃饱了,就等你回来呢,你有事,今天就散啦。”   “常联系啊小宋!以后去其他组里也可以过来找我们玩玩。”   宋承安笑:“一定,你们要是有空,也可以喊我过来吃烧烤。”   目送几人回去后,新点的串儿也打包好了,宋承安拎着烧烤和几瓶冰镇饮料,与陆明齐一起走回横店,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山头,席地而坐。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才是两人的第一次交集。   宋承安不知道陆明齐喝什么,便一样都拿了瓶,陆明齐的手在啤酒瓶上停顿了几秒,最终拿了一瓶可乐。   宋承安好奇:“你们艺人可以碰碳酸饮料吗?”   陆明齐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知道不能喝你还拿?”   宋承安:“……我就是,怕你想喝。”   陆明齐笑了笑,在宋承安手里的橙汁上碰了碰:“那你拿对了。”   陆明齐好似不太饿,一根串嚼了好半天,也不见往下咽,宋承安又开口:“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是吧。”陆明齐笑笑,把空签子投进了垃圾袋里。   宋承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也学着陆明齐的模样,把易拉罐在陆明齐的可乐上磕了磕。   陆明齐又笑了,扭头看宋承安:“你为什么来当武替?缺钱?还是梦想?”   宋承安摇摇头:“都不是,只是暑假无聊而已。”   陆明齐打量了他一眼:“你多大?”   “20,开学大三了。”   “看你形体很好,学什么的?艺术生?”   宋承安摇摇头:“没,就是个普通理科专业,只是家里开武馆,我从小就练武术的。”   陆明齐“哦”了一声:“难怪……也算学有所成,你家里人会很高兴吧。”   宋承安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我爸觉得我们几个不务正业,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打几遍拳。”   陆明齐也跟着笑:“你回去后可以跟他说,我们的武指老师对你评价很高,也许他会改观。”   “没关系的,他也不大管我,他徒弟很多,带不过来的,他连我上大几都不一定知道。”   “也挺好。”陆明齐仰头喝了口可乐,“我巴不得家里别管我。”   “这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吗?”   “心情不好一定要理由吗?”   “也是,不一定。”   气氛又冷了下来,两人各自喝着饮料望着天,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那些烧烤最后还是没吃完,陆明齐捏扁了易拉罐,主动拎起了烧烤袋子。   “走吧,你该回去了,再晚不好打车了。”   宋承安从假山上跃下,陆明齐没有与他分开,而是一路把他送到了路边。   临了,陆明齐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多个朋友多点路,保不齐以后忽然想学武术防身,还可以找你打折。”   “啊……”宋承安下意识回答,“但是我们武馆没有成人班。”   “……”陆明齐完美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噗!”三秒过后,陆明齐忽然开怀大笑起来,宋承安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愚蠢,着急忙慌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此时恰好宋承安叫的网约车抵达,陆明齐没去扫宋承安的二维码,只搭着宋承安肩膀,替他打开了后座的门,催促人上车。   “去吧,路上小心。”陆明齐摆摆手。   “哦哦,好的。”宋承安乖乖隔着车窗与陆明齐挥手告别,“再见,晚安。”   “再见。” 第52章 番外二 2   陆明齐本以为跟宋承安不会再见面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可没想到,下一次相遇竟来得这么快。   “来,承安,介绍一下,这是另一位男主,陆明齐,想必你们都认识了。”   “是的程导,我们见过。”宋承安点了点头。   陆明齐面无表情,冲他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又冲程学示意:“程导,过来一下。”   “嗯嗯我跟他先聊一下,承安,你先坐,围读等会开始。”   “好的。”   陆明齐走得飞快,也没有回头再看他们一眼,出了房间门,径直找了一间无人的休息室,等程学一进来,立刻把门反锁。   “你疯了吗?李燃和刘初不都在争取这个角色吗?上回试戏他们也发挥的很好,一个都没谈下来?”   程学拍拍他的肩:“小点声,别让人小孩听见。李燃是很好,但价格不太好。你知道的,我的钱全用在设备上了,他要价比你还高,最后没谈拢。”   “那刘初呢?”   程学叹了口气:“因为前期一直在接触李燃团队,刘初知道试戏没比过,另外接了个戏,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刚签了合同,也是命吧。”   陆明齐不解:“那也不至于选宋承安吧,试戏的里面随便挑一个不也比他强?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说好听点是武替,原本也就是个群演,让群演来当男主,你这电影票房还要不要了?”   “是有别的可以选,但其他人也没有非常出彩,承安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却与主角人设最相符啊,综合性价比最高。”   陆明齐睨了程学一眼:“说到底,还是因为便宜吧?”   程学辩解:“不止,其实你细看,会发现他的五官很协调,且有一种生来的易碎感,更容易让人代入角色,对他产生心疼的情绪。”   “……”陆明齐问,“你看到他的胳膊了吗?我看他一拳下去你可能会碎。”   “你不懂!现在流行反差萌!”程学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试过了,觉得他还是可雕琢的,保不齐是捡了块璞玉。”   “行。”陆明齐点点头,“那我等着看,你捡的是块什么样成色的玉,别把碎啤酒瓶子当块翡翠。”   围读结束后,程学催促两人多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   陆明齐没拒绝,重新坐下。   房间里陷入安静,陆明齐淡淡地问:“不用上课吗?大三不忙?”   “舍友会把笔记和重点复印给我,考试月如果赶不上,我可以申请缓考。导演说前期筹备已经做得很完善了,拍摄时间不会很长。”   “不是说对演戏没有想法?现在为了它这么折腾?”   “嗯……因为导演给的钱很多。”宋承安老老实实回答了。   陆明齐被他的实诚噎了一下,确实,对于普通家庭的大学生而言,哪怕只是个新人,主演的片酬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行,你好好加油吧,我希望你尽量别拖后腿。”陆明齐拿起剧本准备离开。   宋承安连忙表态:“您放心!我记忆力很好。”   陆明齐驻足,回头:“演戏可不是只有记忆好就够了。”   陆明齐生活中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可工作中面对影响效率的同事,却不会有好脸色。对上次的付梦阳是,对现在不断NG的宋承安也是。   在平常的戏份中,宋承安的表现还算中规中矩,程明逐场戏替他分析,虽然稍显生涩,结果还是比较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宋承安今天却暴露出来一个死穴——哭戏。   程学说得口干舌燥,宋承安脸上奋力挤出的两滴眼泪都干了,也表达不出剧本需要的感觉。   无奈,他只能宣布暂停拍摄,让宋承安喝点水调整调整状态。   陆明齐抱胸坐在监视器另一边,问:“易碎感?”   “你别说风凉话了。”程学推了推他的膝盖,“都是你,跟尊阎王似的,把小宋吓得,压力一大,他就更紧张了。”   陆明齐耸耸肩:“那我走?”   “诶别走,你去教教他,从你的角度出发,也许不同方式能启发他。”   “啧。”   陆明齐走到宋承安面前,居高临下地问,“‘竟然是你’下一句是什么?”   宋承安没明白为什么,呆呆地回答:“我防遍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过你。”   “‘他们总说我天真’上一句?”   宋承安脱口而出:“我将U盘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你心里又在想什么?”   “词记得很牢。”陆明齐点点头,转头看向宋承安的助理,“风油精有吗?”   蒋平雁翻了一下随身挎包:“没有诶。”   “那能不能麻烦你去找剧务领一下?”   “好的。”蒋平雁利索起身。   宋承安不明白:“陆哥要风油精做什么?”   “我不是神仙,没办法让你这么短时间内演技突飞猛进,这是唯一能让你不拖延剧组进度的法子。”   十分钟后,泪流满面的宋承安回到片场,抽抽噎噎地完成了拍摄。   这是一段极其重要的自白,是主角惨遭背叛之后的剖心与质问,算是这部电影的第一个小高潮,因而宋承安的表现至关重要。   陆明齐不得不承认,宋承安虽然演戏天赋一般,但胜在认真,哪怕哭得泪如雨下,台词也没有一句磕绊,连保了两条都顺畅无比。   宋承安的状态很好,虽然难受得一直想眨眼,还是牢记陆明齐的嘱咐,控制住了五官,如此一来,眼泪流得更凶了,上镜效果却很好。   陆明齐坐在监视器后面,终于理解了程学所说的“易碎感”。   “好!卡!承安收工!”程学站起来带头鼓掌,今日宋承安的戏份重,程学只给他排了这一场,本来已经做好了要磨到下半夜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么早就收了工。   宋承安连连鞠躬道歉,又跑过来给陆明齐道谢,他脸上眼泪还没干,看着有些狼狈。   陆明齐摆摆手:“去卸妆吧,洗把脸回去休息,明天任务也不轻,别得意。”   “是!”宋承安应了句。   “你小子行啊,怎么调教的。”程学拍了陆明齐一掌。   “是你瞧不上的法子。”陆明齐不欲多说,站起身,“下一场戏什么时候能开始?”   场景租一天是一天的费用,程学怕宋承安今天这关过不去需要暂时休息,不想浪费时间,便安排了陆明齐另一场同场景的戏做替补,没想到今天两场都能拍完,简直是意外之喜。   陆明齐的业务水平很好,与配角对了一遍戏,正式开拍时立马进入状态,一镜到底顺利通过。   看完回放后,陆明齐对台词提出了另一个想法,与程学一拍即合,重新发挥录了另外一个版本。   回到旅馆时,陆明齐碰到了蒋平雁。   “陆哥。”蒋平雁打了声招呼。   陆明齐点点头,看向她手里的冰饮,提醒道:“宋承安明早也有戏,睡前别喝太多水,碳酸饮料更不应该摄入。”   蒋平雁摇头解释:“不是……他是,眼睛有点肿,想敷一下。”   “眼睛肿?”陆明齐抬头望了眼大厅的时钟,“这都多久了,还没消?”   “没呢,可能是哭太多了。”   陆明齐严肃道:“带我去看看。”   “承安,陆哥来看你了。”蒋平雁刷开门,对着里头说道。   沙发上的宋承安正仰着头,眼睛上压着一块毛巾,听了这话立刻弹起来:“陆、陆哥……”   宋承安的眼睛果然又红又肿,周围眼皮也有些不明显的红色斑点。   陆明齐皱起眉头,问:“你以前用没用过风油精?”   宋承安摇摇头:“基本不用,因为止痒效果并不好。”   “起来,可能是过敏。”陆明齐脸色不太好看,“把外套穿好,我送你去医院。”   陆明齐直接开着自己的车,把宋承安送到了常去的私人医院。   医生很快诊断出来了,确实是过敏引发的接触性皮炎,开了些外用和内服的药。   宋承安:“那今晚能消下去吗?”   医生边写病历边回答:“不是很严重,按时用药,这两天就能好。”   “有没有快一点的恢复方法?我明天还有事。”   医生抬头:“用激素药会快点,如果你紧急的话……”   “不用了。”陆明齐打断,“不差这两天。”   陆明齐让宋承安待在门口座椅,去走廊尽头接了杯温水回来。   “陆哥,对不起,我耽误时间了。”   “主意是我出的,不是你的错。”陆明齐把铝箔纸划开,递给他,“先把药吃了。”   宋承安老实吃了,陆明齐拎起药袋子:“走吧,回去,我替你跟程导请个假,明天就好好休息。”   夜已深,路上没有几辆车了,车内更是安静,宋承安歉意不减:“陆哥,今夜实在麻烦你了,其实明日妆打厚点,应该可以不影响拍摄的。”   “脸不想要了?过着敏呢化什么妆。”陆明齐目视前方,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宋承安,不必想着向我证明什么,保护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噢……”宋承安有点不知所措。   陆明齐瞄了他一样,又说:“你挺努力的,我都看到了。这部电影我会尽力帮你攻克难关,一起完成。但这条路是否要继续走下去,你得好好考量,你还在上大学,路还长。”   宋承安正襟危坐:“我知道了,谢谢陆哥。”   宋承安喝了口水,化妆师替他补了口红,蒋平雁顺手接过矿泉水瓶,在上头标了个“CC”。   一旁的陆明齐看见了,好奇:“CC?”   “啊。”蒋平雁笑了笑,“在武馆的时候大家也会在用品上做记号区分,承安一直是用CC,我写顺手了。”   蒋平雁是宋承安武馆的师姐,因为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听说宋承安要来拍戏需要助理,便自告奋勇。   “为何是‘CC’?”陆明齐问。   补好了口红,宋承安终于敢说话:“因为我大哥是‘C’,我跟着他后头,便用了‘CC’。”   陆明齐:“我记得你家还有弟弟,他是‘CCC’?”   宋承安回答:“不,弟弟是‘C3’。”   陆明齐笑出了声:“挺适合你的。”   “?”宋承安不明白哪里适合。   哭起来可怜兮兮的。   陆明齐心里这么想,却没解释,只起身拍了拍衣角:“走吧,最后一场戏。”   经过两个月的磨合,宋承安与陆明齐的默契日渐增加。   程学刻意将最重的戏份放到了今天,以期两人能碰撞出更好的火花。   他们没让程学失望,保持最完美的状态,顺利拍完了最后一条。   确认完画面后,程学举起对讲:“好,陆明齐,宋承安,杀青!”   场上爆发出欢呼声,场务抱着两束花递到两人面前。   陆明齐接过其中一束,却赶在场务之前,把自己手里的花递到了宋承安面前:“杀青快乐,男主角。”   时间一刹那被陆明齐拉回几个月前吃烧烤的夜晚,宋承安张开手抱住陆明齐递过来的花:“陆哥,如果想学武术,随时找我,我可以单独教你,不收费。”   陆明齐展开笑颜:“好啊。” 第53章 番外二 3   陆明齐发现,宋承安总能给他带来各种意外。   比如现在,昏暗的灯光中,坐在吧台边上的宋承安。   陆明齐拿起酒杯,跟旁人说:“看着老夏一点,我去跟熟人打个招呼。”   “好。”   陆明齐横插一手,挡开了一直往宋承安身上蹭的男孩,解救了一脸茫然无措的宋承安。   “不好意思,能让个位吗?”   男孩上下打量陆明齐一眼,不爽道:“先来后到,公平竞争。”   “陆哥!”宋承安一眼认出了戴着大墨镜的陆明齐,露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嘁。”男孩自知没戏,白了陆明齐一眼,“装什么逼,这么暗的地方戴墨镜,跟瞎子似的。”   男孩骂骂咧咧地去寻找下一个对象,陆明齐则在宋承安旁边坐下。   “你怎么在这?”   “被我同学拉来的。”   陆明齐环顾四周:“你同学呢?”   “……”宋承安尴尬道,“跟一个女生聊嗨了,就……先走了。”   陆明齐笑出了声:“懂了,那你不走,是也想找个对象?”   宋承安连忙摇头:“不是,跟他们一起走太尴尬了,我就说再留一会。而且我的酒刚上来,还没喝完。”   宋承安看了眼背对他俩的调酒师,凑到陆明齐耳边小声说:“就是太难喝了,我喝不下去。”   “点的什么?”陆明齐低头,有样学样地在宋承安耳边问。   “我不知道。”宋承安摇摇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刚刚有个大哥送的,但是我忘了长啥样。”   陆明齐微微蹙起眉,跟着扫视了四周一圈:“你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陌生人给的酒也喝?”   宋承安愣了愣,呆呆地反驳:“不要紧吧……不是直接递给我的,是在吧台点给我的……”   陆明齐不爽地敲了敲桌子:“啧。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宋承安,这可是酒吧,你这种外形条件,不论对男的还是女的,可都是天菜。”   “什么?”DJ忽然放了一首节奏感翻倍的曲子,人群更加疯狂起来,宋承安只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单字,他侧着耳朵往陆明齐那又靠近了些,却还是听不清。   宋承安仰着脖子,趴在陆明齐肩头:“我听不见。”   温热的气息打在陆明齐脖颈,宋承安肩膀抵着陆明齐的肩膀,就像坐在他怀里一样,陆明齐觉得宋承安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带来一丝痒意。   若换做平常,宋承安绝对不敢这样,许是昏暗嘈杂的环境给了他勇气,也可能是酒精让他失了分寸感。   陆明齐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不能喝就别喝了。”   这句宋承安听清了,立即反驳:“谁说我不能喝了?”   陆明齐挑眉:“可别待会站都站不起来。”   “怎么可能。”宋承安不以为然,“对了陆哥,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哝。”陆明齐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桌,“夏默之又被老婆骂了,哭哭啼啼地拉我们出来喝闷酒。”   夏默之是陆明齐经纪人,宋承安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过这个名字:“那他没事吧,你不用去陪着吗?”   “没事,他拉了好几个哥们出来,我刚好喘口气,不用再听他絮叨。”   宋承安眨了眨眼睛,笃定:“你们关系很好。”   陆明齐抿了口酒:“是很好,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当经纪人只是顺便,他还是工作室股东,算我半个老板。”   宋承安想了一会:“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发工资?”   陆明齐笑:“对。”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宋承安觉得杯里的酒倒也没那么难喝了。   “时间不早了,酒难喝就别喝了,我送你回去吧。”陆明齐指了指夏默之,“我去再跟他们嘱咐两句,网约车马上就到,你等等。”   宋承安没有推脱,他确实也觉得酒劲有点上来,便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陆明齐一一确认了那一桌子富二代都给司机打了电话,嘱咐其中比较顺路的那一个的保镖,帮忙给夏默之一起送回家,这才又返回来。   见陆明齐走来,宋承安从高脚凳上下来,脚步虚浮,陆明齐快走几步搀住他:“就这点酒量还强撑?”   “我没有醉,只是有点晕。”宋承安回答。   陆明齐不说了:“行,没醉,车到了,走吧。”   问了宋承安地址,陆明齐在软件上改了行程终点,随口问道:“没住家里?”   “嗯,房子这个月到期,下个月再搬回去,最近还在收东西。”宋承安指了指自己,“而且一身酒味,回家会被我妈揍。”   小孩!陆明齐在心底偷偷笑了,没再说话,闭上眼养神。   夜晚的街道,空旷安静,司机油门便踩得重了些,没料到在一个路口,忽然窜出来两辆轰鸣声巨大的摩托车,司机一脚刹车,俩人猛地向前倾去,还好拉了安全带,才不至于撞上前座椅。   司机用方言说了什么,听起来应该是在骂那两个小年轻。   陆明齐直起腰,扭头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宋承安微弓着腰,动作有些别扭。   又过了一个街角,商店明亮的灯光一闪而过,陆明齐看到了宋承安额头上的汗。   “怎么了?满头的汗。”陆明齐伸手探了一下,摸到了一手冰凉。   宋承安微微摇了摇头,眉头紧皱,明显不太舒服。   “胃疼?”   宋承安还是摇头。   司机听到了,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吐车上要加钱哈。”   陆明齐靠近扶他:“去医院?”   “不,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陆明齐当机立断掏出手机:“师傅,再改个地址,去xx花园。”   陆明齐就近把人带回了他一个不常住的套房里。   “这儿上周有打扫过,你先去主卧休息,我去给你泡杯蜂蜜水。”   宋承安没推辞,忙不迭地点点头,逃似的奔进主卧。   陆明齐觉得他有些反常,却也只当他是太不舒服想赶紧躺下,没想太多。   冰箱还有冰块,陆明齐烧开水,迅速调了杯温蜂蜜水送到了主卧,扶宋承安坐起来:“全是汗,空调不要开这么低。”   陆明齐调低了空调风速,又往上加了两度,宋承安几口喝完蜂蜜水,把杯子置在床头柜上,又缩回了空调被中,只露个脑袋在外头。   陆明齐抽了张纸擦了擦宋承安脑门上的汗:“还说能喝酒,真该拿个镜子给你照照,脸红成什么样了。”   宋承安这回没反驳,只低低回了句:“对不起陆哥。”   “没什么,安心睡。”陆明齐隔着被子拍了拍以示安慰,“有事喊我或者给我打电话。”   “好。”   陆明齐把客卧收拾了一下,铺好床,去次卫冲了个澡。   洗漱完毕,一身清爽的陆明齐想起了宋承安刚刚那满脑门的汗,拿了条新毛巾,准备去主卧衣柜翻套衣服出来,让宋承安换身干净衣服睡觉。   门一推开,床上的人反应很大地抖了抖,随即僵在了原地。   也许是觉得羞耻,宋承安关掉了房里的大灯,但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光,陆明齐还是看清了宋承安的动作。   空调被已经被掀开,裤子褪了一半,腿岔开坐着,许是嫌衣服碍事,上衣也撩到了胸前松松垮垮地堆着,露出腰际曲线。   宋承安的脑子“嗡”一下宕机了,做不出任何反应,连拉过被子遮一下都想不起来。   直到陆明齐打开夜灯,一步步走到床边,宋承安才后知后觉伸手要挡,却被陆明齐握住了手腕。   “刚刚就觉得你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手被陆明齐拉开,下身的状况便一览无遗,宋承安结巴道:“在,在酒吧觉得有点热,回来的路上,感觉越来越难受,下面……很想……”   宋承安说不出口,陆明齐却明白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敢使,我回头让他们老板查查,把人揪出来教训一下。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不不,没有那么严重。”宋承安连连摇头,在酒吧被男人下了药就够尴尬了,要是还去医院可就更丢脸了。   “确定?自己能行?”陆明齐挑挑眉。   宋承安点点头:“确定的。”   “行,那我在这看着。”陆明齐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要是解决不了马上去医院。”   宋承安瞪大了眼:“可……您……我……”   陆明齐明显不是开玩笑,翘起二郎腿靠着椅背,望着他说:“就得给你长长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没防备,陌生人给的酒都喝。”   宋承安自知理亏,咬着下唇,不再看陆明齐,忍着羞耻感,盯着床单,麻木又快速地动手。   宋承安本想快速结束这荒唐的一切,好将此事翻篇,可事与愿违,他越是用力,手里的东西越是胀得厉害,却没有一点要出来的意思,反而逼得他更加痛苦。   宋承安脑中一片混乱,意识也不是那么清醒了,直到下巴忽然被一只手钳住抬起,才发现脸上似乎有些冰凉。   陆明齐觉得自己挺卑劣的,明明存了点别的心思,却还装出一副教训小朋友的道貌岸然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留在了本不该有第二个人存在的场合。   宋承安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不敢抬头,羞愧又焦急,动作有些没轻没重,前面也充血得厉害。陆明齐大概猜到了药中含有延长的成分,宋承安再怎么急,短时间内也释放不了。   陆明齐怕他再这样下去会弄伤自己,上前制止了他,这才发现,低着脑袋的宋承安,似乎在哭。   陆明齐捏住宋承安下巴,轻轻一抬,宋承安茫然的神情便落入眼中,单纯无辜,却又带着赤裸的欲望,眼睛一眨,盈盈泪珠滑落,滴在了陆明齐手心。   “对不起……陆哥,我射不出来……”宋承安语气中还有一些委屈。   陆明齐在心里叹口气:不如,就借着酒劲儿,放纵一回。   “你要是在剧组也能这么会哭,就用不上风油精了。”陆明齐擦掉宋承安眼角的泪珠,蛊惑道,“我帮你,好不好?”   宋承安早已有点慌了,此时陆明齐温柔磁性的嗓音,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宋承安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点点头,乖乖把主动权交给了陆明齐。   陆明齐把人揽着靠在他怀里,一手拍着宋承安脑袋安慰,一手接过抚慰的工作。   “不要着急,没关系的,放轻松,慢慢来就好。”   在陆明齐的轻哄和伺候下,宋承安终于释放出来,可能跟那杯酒没喝完也有关,药性不是很重,射第二次的时候,宋承安已有些意识模糊了。   等到手里的东西彻底疲软下来,陆明齐轻手轻脚把睡在他怀里的宋承安放回床上。   想了想,陆明齐还是打了水,用湿毛巾替宋承安擦拭了身上,又帮他换了身干净睡衣。   陆明齐再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他打了个哈欠走出房间。   客厅里的宋承安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陆哥,早。”   “早。”陆明齐问,“厨房里是什么,在蒸包子?”   “啊,对,我拿了玄关的钥匙去买了早点,不知道您几点起来,怕凉了,就找了个锅蒸着。”   陆明齐点点头,镇定地问:“身体还难受吗?”   宋承安脸一红,忽然深深朝他鞠了一躬:“没事了,昨天实在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陆哥!”   陆明齐被他笔直而标准的动作和洪亮有力的道歉吓了一大跳,沉默了三秒,瞬间觉得什么气氛都没了,如今再要提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起来吧,别这样,我没生气。不是买了早饭?一起吃吧。”   宋承安把蒸着的包子馒头和一起热着的豆浆端了上来,还细心地擦干了碗上的水珠,嘱咐:“小心烫。”   陆明齐点头道谢:“怎么只有一份?”   “啊,我已经吃过了。”宋承安解释,“因为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起来。”   宋承安似乎没有任何尴尬,昨晚的事对他来说,仿佛就跟走路上跌倒了被陆明齐扶回来一样自然。   陆明齐咬了口馒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最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维持着一个前辈应有的风度,吃完饭,开车送宋承安回了出租屋。   --------------------   陆明齐:吃了太多呆子的苦。 第54章 番外二 4   此后,又是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再有过接触,除了元旦时互发了一句祝福,连天都没聊过。   宋承安在忙着准备期末考,陆明齐则是在跑春节档一部电影的路演。   连轴转忙了大半个月,陆明齐好不容易有时间喘口气,补个觉,又被夏默之给吵醒了。   陆明齐心情不佳地给他开了门:“你最好是有正事,不然我很难保证你待会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这扇门。”   夏默之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丢到茶几上:“一大早起来就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狗仔寄的。”   “拍到我什么?我最近这么老实,每天忙得沾枕头就睡,还能有什么黑料?”陆明齐好奇地拆开信封,意外发现里面竟然是他和宋承安的照片。   有片场的,还有深夜去医院的照片。   “像素不错。”陆明齐评价,“这么大老远,连宋承安的眼泪都拍得这么清楚。”   “就这句想说的?”   “不然呢?”陆明齐莫名其妙,“这随他们发去咯,实话又不是不能说,反正宋承安本来就不是专业演员。”   “说什么实话?”夏默之莫名。   “就,他哭不出来,我给他抹了风油精,没想到过敏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陆明齐!”夏默之一把抢过那沓照片,甩出其中几张,“这是怎么回事?那天酒吧不是陪我去的?我说怎么最后不是你送我回去,你真跟那小朋友一起走的?还把他带回家了?!”   “他同学把他一个人丢酒吧里,他还喝大了,我总不能不管他吧。”陆明齐答得自然,“但小孩去酒吧是不是不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下来吧。”   “压?”夏默之报了个数,“对方一开口就要这么多,还只是十年买断权,我怎么压?”   “草。”陆明齐骂了句,“怎么不去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说明对方看好你的发展前景。”夏默之感叹,“最近路演关于你的好评确实很多,春节这部电影若能得奖,你的身价又要升一个档次。他们就是在赌,我们不敢这个节骨眼让你风评崩塌。”   “拍到我跟他从酒吧出来,就风评崩塌了?又不是拍到我跟他上床,他们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的筹码了?”陆明齐不以为意。   “那可不一定。”夏默之指着其中一张两人姿势亲密,靠在一起说话的照片,“别看这图拍得朦胧,前不久同性婚姻法案可刚通过,对方要是配个笔力强点的写手,煽动一下公众,这绯闻可就坐实了一半。”   陆明齐拿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   “不过倒也不需要太担心。”夏默之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喝了一口,“我看他们十有八九是在试我们的接受程度,还可以谈,不见得需要这么多。”   “谈什么谈。”陆明齐勾勾唇,把照片放下,“想从我这捞,可没这么容易。”   夏默之愣了一下:“你想干嘛?”   “演员谈个恋爱又不犯法。《幻春》年后也该上了吧。”陆明齐将手机捏在指尖转了个圈,“问问程导,免费的热度,他想不想要?”   前脚刚通过同性婚姻法案,后脚双男主公布恋情,影视双栖巨星和闻所未闻素人因戏生情、碰撞火花,夏默之用脚趾想都知道,程学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你可得想清楚,戏的热度有了,你的粉丝可不一定买账,你女友粉也不少呢。而且人宋承安能答应陪你演这出吗?据我所知他都没确定要进娱乐圈。”   “我有信心,我的影迷比女友粉更多。至于宋承安……问问不就知道了。”   陆明齐说完,给宋承安拨通了几个月来的第一通电话。   “喂?陆哥?”宋承安接得很快。   “这么早就起了,今天有课吗?”   “没,要去图书馆了,怎么了陆哥,有什么急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上次和你从酒吧出来被拍到了。”陆明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补充,“还拍到了你跟我回家的照片,狗仔找上门来了。”   “啊——严重吗?”宋承安紧张起来,“是来要钱的?”   “嗯,有点麻烦。”陆明齐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个忙……”   “我片酬交完税就没动过,都给您。”宋承安急忙表态。   陆明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那点片酬还不够这狗仔塞牙缝。”   “要这么多?”宋承安捏紧电话,“那怎么办……”   宋承安这阵子娱乐新闻看得多了些,对娱乐圈捕风捉影的能力也略有耳闻。从酒吧出来一起回家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   若是对人尽皆知的好友来说,这便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若是狗仔抢占先机,先散步了谣言,后面陆明齐无论怎么解释,都很难打破那些人的第一印象。   也因此,狗仔才敢上门来要钱。   宋承安想不明白:“我可以怎么帮你,陆哥,你尽管提。”   “让你跟我炒个绯闻,你可愿意?”   夏默之按照陆明齐的指示,一边约了狗仔,透露出愿意给钱,但价钱还需再谈的消息,一边催着策划部门连夜做了公关计划。   几天后,陆明齐直接往社交平台上丢下一个重磅炸弹,让平台瘫痪了半个小时,另一头,夏默之也请律师起诉狗仔敲诈勒索。   狗仔虽然谨慎,但拿到钱后放松了警惕,言语间还是留下了一些证据,再加上又不是初犯,有定金这笔巨额流入说不清来源,还有照片作为辅助物证,狗仔的罪名基本坐实。   夏默之没赶尽杀绝,终审判决前接受了庭前调解。他们这一出也不为了别的,就想让其他人都知道,他们是不好惹的,以后要敲竹杠,得先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陆明齐没再过问过后续事项,接下来的时间里,因着公布的这个恋情,他和宋承安必须对外做做样子。   “陆哥,不好意思,出来晚了。”宋承安考完最后一科,急匆匆地跑到停车场。   陆明齐抬手看了看手表:“还没到时间不是?提前交卷了?”   “嗯。”宋承安系好安全带,回答,“怕你等太久。”   “没问题吗?”陆明齐启动车子,“你这学期可是课都没怎么听。”   “没问题的,我回来后考点都有认真复习,肯定能过。”   “有信心就好,走,吃饭去!”   穿着休闲服的两人与高档餐厅的氛围、周围西装礼服的其他客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并不在意这些,出示预约后,随着侍者的引导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   因为提前点好了菜,没多久,便都上齐了,两人边吃边聊着闲话。   陆明齐注意着宋承安的动作,主动把某一盘菜换到了他面前:“喜欢什么就夹,不用给我留。”   “噢。”宋承安乖乖应了句,但还是没有再动筷。   陆明齐于是亲自将菜品夹到了宋承安盘子里:“放假要回家里住?”   宋承安点头:“答应了我爸,要回武馆帮忙。”   “宋老师有排课表吗?要找你是不是还得预约?”   宋承安连连摇头:“我不当主带教练,只是去给我哥当助教,孩子多的时候帮帮忙,不去的话说一声也没关系的。”   “哦~那正好,我们刚刚公布恋情,得多多约会,小宋助教可要多空出点时间给我呀。”   “咳咳咳……”宋承安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咳得厉害。   陆明齐要了杯白开水给他,顺势坐到他身边,替他顺气。   “今天……要……吗?”宋承安缓过劲来,小小声地问道,音量低得几乎听不到。   陆明齐却知道他在问什么,此前便与宋承安约定好了,假装恋情期间,可能需要他配合出席公共场合,也要牵手、接吻。   陆明齐告知过他,今日的晚餐,会有狗仔在窗外拍摄。   陆明齐本来没有这个想法的,可宋承安问了之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凑近问道:“可以吗?”   宋承安下意识想躲,却硬生生忍住了,眼神躲闪,只敢盯着面前的盘子,轻轻“嗯”了一声。   “没想到,剧里是借位,剧外反而实战了呢……”陆明齐慢慢靠近,却没多做停留,只轻轻在宋承安唇上印下一吻,“别紧张,慢慢来。”   陆明齐恋情公开得突然,网上直接炸了锅。接受不了的粉丝说他疯了,事业上升期公开和素人恋情,恋爱脑晚期,没救了。   黑粉嘲讽,说他这是拿政治正确炒作,因为同性法案正式实施,在这个节点跳出来是要蹭热度,立个人设吸民众路人缘。   粉丝反驳,真路人全是看热闹的,没人会因为这种事路转粉,少了那么多女友粉老婆粉,来蹭所谓法案热度,岂不是得不偿失?   也有人提出:损失一部分粉丝,但剩下的会为两人买单,宋承安原本是素人,现在可是被签到陆明齐公司了。这一步棋,直接踩着巨人的肩膀出道,岂不是双倍摇钱树?   这些争吵陆明齐没去关注,但夏默之惟妙惟肖地学给他听了:“你现在,可是被业内视为反面教材了,你那些对家,不知道得乐成什么样。”   “无所谓。”陆明齐耸耸肩,“之后拿奖,他们少不了眼红,也就现在还能笑笑。”   夏默之捏着下巴盯着陆明齐,若有所思。   “干嘛?”   “陆明齐,我上次就想问,你是不是想泡宋承安?”   陆明齐没否认:“有问题吗?”   夏默之笑话他:“没问题,就是觉得挺没用,连个小朋友都搞不定,使这种阴招。”   “谁说我搞不定?”   夏默之摊摊手:“行行行,我倒要看看你多久能让我喝上喜酒。”   “今晚怎么还没睡?”陆明齐脱了外套,走到宋承安边上坐下。   “不问清楚,可能睡不着。”   “什么?”   宋承安把手机递到了陆明齐面前,屏幕上的,赫然是他与当红女演员史兮倩的绯闻。   “冤枉,真的冤枉。”陆明齐举起手,“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被拍到的时候是谁给我打电话吗?”   “我不是问这个……新闻上说,她是你初恋,是真的吗?”   陆明齐:“我发誓,真的只是一起演过戏的关系,我只是说她符合国民初恋的印象,绝对跟她没有任何超出合作对象的关系。”   “噢……”宋承安收回了手机,靠回了沙发上。   陆明齐却不让他躲开,露出笑容,主动往宋承安面前凑:“兮兮吃醋了?”   宋承安眼神闪躲:“你说过,营业期间不能跟其他人交往的,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有没有违背契约精神。”   陆明齐笑得更欢了,从一开始骗宋承安出来约会,到哄他毕业后搬过来同居,再到现在会吃醋,陆明齐终于一步一步把宋承安套牢了。   “我初恋在我面前呢,我怎么会违背契约精神呢?”   宋承安瞪大了眼睛:“别开玩笑……”   陆明齐演技太好,对外做得滴水不漏,私下里也偶尔来个突然袭击,弄得宋承安时常忍不住多想,又只能劝自己别多想。   “兮兮……这么久了,你当真一点都感觉不到吗?”陆明齐把人拉进了怀里,“营业只是借口,约会是想你,同居是想有更多时间能陪着你,想我的家里永远有你。我是真的爱你啊……”   “你……认真的吗?”宋承安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从酒吧拐你回家那一晚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之前怕吓跑你,不敢说。”陆明齐坦荡承认,“兮兮,你呢?想不想光明正大地管着我?以后再有绯闻,我直接任凭你处置。”   宋承安还没回答呢,陆明齐忽然跑回卧室又重新回来。   “只要你点头,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宋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明齐手里的锦盒:“什么时候准备的……”   “很久了,有备无患。”陆明齐胸有成竹地笑笑,“你的出租屋里我也藏了一对,防止出现意外。”   宋承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却没去接那只戒指,而是往前一扑,搂住了陆明齐脖子。   “齐哥,我也爱你。”   次日陆明齐出席活动的时候,记者们果不其然就昨天上了热搜的八卦爆料展开了采访。   “请问您对昨天的热搜怎么看?手机里的备注【兮兮】是史兮倩女士吗?”   “您真的多次在候场时与史兮倩女士煲电话粥吗?”   “请问您是否承认劈腿?宋承安先生对此事有何反应?你们分手了吗?”   陆明齐容光焕发,难得面对这些记者露出笑容:“兮兮是我对承安的爱称,这个备注我从《幻春》拍摄时就已经改了,这三年我们合体录制或探班的时候,我也偶尔有当着外人面这么喊,部分剧组和综艺工作人员应该都知道。”   记者们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更加激动了,可还没来得及追问别的,陆明齐又开口了:“当然,你们信不信,我不关心,我因祸得福,兮兮答应我的求婚了。在这借你们的平台,我想对造谣的人说一句,这次不跟你们计较,但下次谁要是再敢瞎编乱造害我老婆吃醋,我可就要告到底了。”   --------------------   番外二完,明天同一时间,更番外三,竹马竹马if线 第55章 番外三 上   “阿德,你弟弟呢,不带上吗?”   “算了,他爱待这就待这。”   “丢了咋办啊。”   “没事,他不会乱跑。”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带他出来,闷成这样,扫兴得很。”   “你们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我那啰嗦老娘,说别让他随了我的书呆子爹,让我多跟他一起玩。”   “哈哈,长公主说的也没错,就是书呆子!”   陆明齐充耳不闻,坐在廊下,默默又翻过一页书。   陆修德与一干小孩说笑着往林子里去,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了,陆明齐落得清静,刚好可以安心看书。   只是没多会儿,河边又有了动静,他瞟了一眼,是两个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模样,不是陆修德的朋友,大抵也是来玩的。   陆明齐不太在意,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两个小孩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至少在小的那个哭出声之前,陆明齐并没有被影响到。   陆明齐与他们隔的有一段距离,秋风萧瑟,听不太清他在哭喊什么,只一声“哥”较为清晰。   陆明齐抬眼望去,却被眼前一幕吓到:只见那俩兄弟踩在一个竹排的两端,竹排大部分在岸上,一头在河面,底下垫着块大石头,把竹排顶起,河边这头超出石头一人宽,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在上面扎着马步,小一点的则站在岸上那头。   陆明齐连忙放下书,往他们那儿走去。   走得近了,才听清了他们说的话。   “三哥,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求你了,下来吧……”   “时间还没到。”   陆明齐这才发现,河边的地面上,还插着一根燃着的细香,根据旁边几根没烧的长度来看,不长,应该不超过一刻钟。   小的那个哭得抽抽噎噎的:“三哥,我真的不行了,我害怕,求求你了……”   大的那个不为所动,明明声音还十分稚嫩,却平静冷淡:“宋承宁,把你哭的力气留在腿上,你能坚持更久。”   “我不……我不行……哇……”小的那个嚎啕大哭,腿都在抖了,嘴上说着不行,马步动作却也没变形过。   “你要是真坚持不住了,就走开,河也不深,摔不死人,歇会再来。但今天要是不能完整站完一炷香,我是不会带你回家的。”两兄弟都背对着陆明齐,陆明齐看不到他们表情,却能听出大的那个的语气十分严肃,“姨娘纵得你愈发娇气了,练功天天喊苦喊累,再这样下去,爹爹可不会轻饶了你。宋承宁,眼泪对我没有用,宋家的后代,不能这么软弱无能。”   陆明齐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小孩是想逼他弟弟用功。现下虽还未入冬,河水却也冰凉,若是跌进去又不及时换衣物,定会着凉,他弟弟知道,所以哪怕累极了也不敢松开。   京城里能教出这样孩子的宋家……陆明齐稍加思索,便确信,这必定是卫林军宋家一脉的子弟。   见哥哥不理他,宋承宁哭声渐息,还是抖得厉害,却咬着牙不再说话了。   陆明齐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看着,眼见线香燃到底,他在宋承宁腿软向前扑去的前一刻,大步上前踩住竹排,抓住了这个小娃娃。   两兄弟显然都被吓了一跳,竹排那头的小孩立刻直起身跃下,稳稳落地。   陆明齐扶稳宋承宁,对着他哥哥道:“水凉,小兄弟最好还是小心些,感染风寒可不好受。”   对方板板正正地作了个揖:“多谢您关心,我有分寸的。”   陆明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回了廊下继续看书。   那是陆明齐与宋承安见的第一面,两人并未互通姓名,严格上讲,连相识都算不上。   第二次见面时,是在陆明齐习武的武馆里。   陆明齐本以为他是新入学的小孩,武馆的师父却宣布,大家今天的训练对象,就是这个小娃娃。   很多大孩子觉得这是欺负人,也侮辱他们,一开始还不愿意上,谁料比试到最后,一整个武馆的小孩,从十岁到十五岁,共计二十八个,最终全部败下阵来,包括陆明齐。   而后陆明齐才知道,他叫宋承安,是武馆师父特意请来杀杀有些公子哥们的傲气的。   陆明齐听了这个名字,终于隐隐想起来了,他是宋正青大将军的嫡次子,初到卫林军营,便打赢了数名十几岁的新兵,名声一下子传开了。   宋承安小陆明齐三岁,如今也不过八岁。   陆明齐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大受打击,他知道,宋家子弟的武学生涯都是从刚站稳开始。而看那天这小娃娃对他弟弟的态度,陆明齐就明白,以后宋承安也定然是个狠角色。   宋承安认出了他,下学时,主动走到面前,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嫩生生道:“大哥哥,又见面了,我是宋承安。”   陆明齐回了个礼:“陆明齐。”   次年,陆明齐十二岁,陆盛华升户部侍郎,家中设宴,但陆明齐心系学业,一大清早依旧按时去了夫子家中,只是授课时间减半,赶在午宴前提早归府。   也就是这天,在与夫子谈论理想抱负之时,陆明齐才得知了禁仕令。   陆明齐不敢相信,又惶恐又难过,他想找父母确认,可回到家,府里已是宾客满座,锣鼓喧天,陆盛华夫妇无暇顾及他,萧瑥还因他的呆讷有些许不痛快,催促他去屋里换身衣裳再出来。   陆明齐没换衣裳,也没再回宴会厅上,横竖这种场合也只是大人往来应酬的渠道,小孩除了吃饭,便是他们的谈资之一罢了,哪怕他是主家的公子,也没人会刻意找他。   陆明齐一个人坐在花园的池子旁,想着想着便哭出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稚气的关心:“你怎么了?”   陆明齐回头,是宋承安,比上一次见面长高了一些。   陆明齐偷哭被撞破,一时有些尴尬,擦了擦眼泪:“你怎么在这?”   “宴会好无趣,长公主殿下说我们可以来花园逛逛,我就来了,但是跟其他人走散了。”宋承安解释完,不忘又问了句,“陆哥哥,你怎么哭了?打架输了吗?”   陆明齐被他逗笑:“你眼里,就只有打架。”   宋承安眨眨眼,在他眼里,没什么比输更让人烦恼的事,哪怕练得再苦再累,他也不会哭,但若是输了比试,他会难过好几天。   宋承安走到了陆明齐身边,张开双手抱住了陆明齐,坐着的陆明齐几乎与他一般高,被他揽进了怀里。   宋承安笨拙地拍拍陆明齐的后背:“不要难过了……我小的时候每次哭,娘亲总是这么哄我,抱抱就好了。”   被小孩当小孩哄,是陆明齐没想到的,但他还是没有推开宋承安,只是安安静静地埋在还带着奶味的胸膛里,任宋承安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也许拥抱真的有神奇的力量,渐渐的,陆明齐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两人并肩站在池边喂了会鱼,陆明齐拍拍手上的鱼食残渣:“走吧,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宴会没结束那么早。”   “好~”   没逛一会儿,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似乎在找人,喊的是“西西”。   出乎陆明齐意料的是,宋承安张口应了。   年轻妇人循声走来:“兮兮,没事吧……这位是……”   “他是陆府的二公子。”   “原来是小世子。”年轻妇人朝他微笑,又望向宋承安,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灰,“我还以为你跑丢了,王家沈家那几个独自回了宴会,说你不见了,吓得我不轻。”   “您出来找我,那二姐呢?”   “你二姐与她的小姐妹在亭子里玩耍呢,我有拜托李家嫂嫂一起照看。你要跟我回去吗?”   宋承安又问:“宴会结束了吗?”   “还未呢,得有段时间。”   宋承安扭头看了看陆明齐,回答:“那您先回去陪二姐吧,我想与陆家哥哥一起玩。”   “行。”妇人宠溺地笑笑,嘱咐,“别太麻烦人家了,早点回来。”   目送妇人离去,陆明齐低声问:“这是谁?”   听话意像是母子,可看宋承安语气态度又不太像。   “是我姨娘。”   陆明齐微微蹙眉:“今儿可是正宴,将军府让妾室出席?”   宋承安摇头:“也不是,我娘不在了,府里只姨娘一个女眷,她也算是将军府的女主人。”   陆明齐怔愣,所以刚刚……   陆明齐以为宋承安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孩子,才会这么熟练地对别人表达关怀,却原来只是怀念着母亲的爱意,在努力温暖别人吗?   陆明齐心里不禁有些发软,微微弯下腰,牵起宋承安的手:“走,哥哥带你去看些好东西。”   陆明齐与宋承安分享了他的好些宝贝,临分别前,两人还交换了信物,可凭信物进出对方府邸找人。   宋承安年纪还小,并未正式入军营,只是每日都在他师父那儿练武。   而陆明齐下学后的日子,没有什么事做,就常去宋承安那找他。萧瑥见他有了朋友,知道出去玩了,又听对方是宋老将军家的嫡孙,便没有拦着,也没再逼他跟陆修德出去了。   两人时常切磋武艺,陆明齐天赋不如宋承安,一开始仗着年龄优势,还能偶尔欺负欺负他,随着宋承安慢慢抽条长大,功力日渐精进,陆明齐便再也比不过他了。   三年后,宋承安被圣上钦点,去骑射院做了皇子们的小师傅。   第一日下学后,宋承安来寻了陆明齐:“明齐哥哥,我瞧其他王爷家的世子好像都是在骑射院习武,为何你不在?”   陆明齐本来就没想隐瞒,宋承安问了,他就老老实实回答了。   这下换宋承安愣住了,过了好久,他忽然问道:“当年你哭,是为了禁仕令吗?”   陆明齐揉了揉宋承安的头,笑而不语。   宋承安情绪有些低落:“这不公平……你那么优秀……啊!所以左手写字也是因为……”   “嘘——”陆明齐抬手示意,“这是我与兮兮的秘密。”   萧瑾旭冲进屋的时候,陆明齐正在书房习字,瞥见人影,火速折了宣纸,又在上面压上了一沓新的纸。   萧瑾旭与他要好,下人不会提前通报,陆明齐心想,下次果然还是不能开着门练字。   好在萧瑾旭并未注意到陆明齐是左手提笔,只顾着埋在他怀里撒娇说这几天要住下。   “这是做什么?你每天都有功课呢,躲我这,别说舅父要生气,越姨母也要教训你呢。”   萧瑾旭瘪着嘴:“我就是不想回去了。”   陆明齐猜测:“怎么了,又被少傅教训了?打手板子还是罚抄书了?嗯?”   “都不是!是骑射院新来的那个小师傅!”萧瑾旭看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人好凶,不过才大我四岁,成天板着个脸,仗着自己天分高,总是骂我们!”   萧瑾旭一股脑儿告了一堆状,陆明齐却一反常态没有哄他,只耐心听完,屈起手指敲了敲萧瑾旭的脑袋瓜:“确定这些是你们小师傅说的话?萧瑾旭,说谎话的小孩晚上会被狼叼走哦。”   萧瑾旭有些心虚地捂着额头:“反正,反正他就是这个意思!他看不起我们,我不想见他!我太累了,拉弓拉得笔都拿不起来了。”   陆明齐不为所动,捏了捏萧瑾旭肉嘟嘟的脸颊:“听没听过严师出高徒?你们小师傅是为你们好,想教你们本领,瑾旭,你是皇子,要懂事。”   萧瑾旭嘴角一撇,看着像是要哭:“表哥不疼我了。”   陆明齐被这小鬼缠得没辙,又想起是有好一阵没见过宋承安了,妥协道:“今晚住下,明天我送你去,会会你这小师傅,行了吧?”   萧瑾旭终于满意了。   报时的钟声响起,陆明齐带着赖床的萧瑾旭,紧赶慢赶,终于踩点到达。   正式踏入骑射院,陆明齐还是第一次。   宋承安愣了一秒,毕恭毕敬地行礼:“十三皇子安,世子殿下安。”   陆明齐点点头:“我送小十三过来,顺便看看,不会影响小师傅上课吧?”   宋承安摇摇头:“不会的,世子殿下请便。”   陆明齐寻了个阴凉地,老老实实地看宋承安教学。   宋承安身子板正,像一棵尚未长高的柏木,瘦小但挺拔,看他练剑拉弓,是种享受。   陆明齐一个上午都没有出声,待下学时间到,才凑过去:“听闻小师傅箭法百发百中,我可有幸与你比试一番?”   宋承安闻言点点头:“可以。”   刚要下学的小豆丁们听到有比试,通通围在一旁不肯走了。   陆明齐接过萧瑾旭递到手边的弓箭,试拉了一下,就架起箭,稳稳拉开弓弦。   靶心,十筹。   宋承安也举起弓箭。   靶心,十筹。   第二箭,照旧。   陆明齐叫停了宋承安的第三箭:“小师傅,莫让我。”   宋承安顿了顿,再举起弓箭时,微微眯了眯眼睛。   围观的人不知道为何陆明齐管十筹叫“让”他,却也觉得宋承安的状态忽然有点不一样。   “嗖——”利箭破风而出,速度远远不是前两支箭可比的,精准命中了第一支箭,将其击落,并停在了靶心。   追箭,十五筹。   周遭的世子皇子们张大了嘴巴。   宋承安再没手软,弦把把拉到尾,出箭一次比一次迅速,支支追箭。   陆明齐不再去看他,但听着弓弦震荡发出的声音,他知道,宋承安使了全力。   陆明齐稳步射完了自己的十箭,追箭三支,其余皆中靶心。   陆明齐放下弓:“我输了。”   宋承安微微拱手:“承让。”   “哇——”看呆了的小孩们这才爆发出欢呼声,围着宋承安叽叽喳喳。   宋承安有点不知所措,陆明齐笑道:“你们小师傅可有真本事,不然怎能得圣上钦点?你们要是想像他这么厉害,便得吃苦,好好听话,明白吗?”   “知道了表哥!”   “行了,散了吧散了吧。”   陆明齐见他们跟着各自的小厮离去,这才跟宋承安小声道:“今日我看了,你确实严厉了些。这群娃娃娇生惯养的,虽然面上你镇得住,可也得稍微松一些,否则他们保不齐背地里要想法子折腾你。”   宋承安不以为然:“可是圣上将他们交给我,是要我好好管教的,若是娇纵,别来上学岂不更舒坦?”   陆明齐耐心回答:“是,好好管教不假,但他们毕竟不比你家兄弟,皇子的教养标准,和武将的培养标准,自是不同,不必强求。能吃苦的,只要你嘱咐,自然会勤学苦练,娇惯点的,你也适当睁只眼闭只眼。”   宋承安思考了一会,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明齐露出笑容,摸摸他的头:“走,午膳陪我去酒楼吃?”   宋承安眨眨眼,没拒绝:“那我得先去府里知会姨娘一声。”   “表哥……”一旁等了半天的萧瑾旭,不仅没看到表哥替他出头,反而还与宋承安亲密得像是亲兄弟,如今竟还要一起去酒楼吃午膳?   萧瑾旭瞪大眼睛:“表哥今日不与我回额娘宫里吃吗?”   陆明齐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们小师傅天天带着一群顽皮小孩实在辛苦,做表哥的,当然要替你们犒劳犒劳他,你自个儿跟公公回去吧。”   --------------------   萧瑾旭:……?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第56章 番外三 下   “吱呀——”祠堂门被推开,陆明齐跪得笔直,并未回头。   宋承安拎着个篮子进来,蹲在了陆明齐旁边,他看了看陆明齐的脸,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长公主发那么大火,下手会很重。”   宋承安从篮子里拿出一颗热鸡蛋,用薄巾包了起来。   陆明齐看了他一眼:“母亲让你来当说客?”   “是。”宋承安弄好了丝巾,“脸上有点红,敷一下吧,别等会肿了。”   宋承安轻轻把热鸡蛋放在了陆明齐脸上发红的地方,烫得陆明齐一缩。   如此安静了一会儿,宋承安犹豫着开口:“其实……十四公主似乎很喜欢你……”   陆明齐挑眉,立刻往后侧了侧身子:“宋承安,你是知道我为何如此行事的,如果连你也来劝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先别急嘛……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明齐难得唤他全名,宋承安讨好地往前凑了凑,继续给他敷脸,“我知你不想与皇亲国戚高官显贵有牵扯,可十四公主虽然得宠,却并无同母兄弟,你担心的事情未必会发生,或许,是良配呢?”   “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谈何良配?更何况,她与贤贵妃之子萧瑾昀感情很好,好似圣上与母亲的关系,你觉得萧瑾昀若是想夺嫡,她会没有表示吗?”   陆明齐眯了眯眼:“再者,你很希望我快点成亲?”   宋承安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发问,老实地摇摇头:“也不是……只是你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呀。如今你仅双十,长公主还能由你一阵子,若是再拖几年,她指不定怎么发作呢。”   “那你呢?”陆明齐反问,“马上也十七生辰了,兮兮,你为何不娶?”   “我……”宋承安顿了顿,“我想寻真心相爱之人,不想草草解决自己的婚事,惟愿两人相守一生,再不娶她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如此,为何还来劝我?”陆明齐看着不太高兴。   宋承安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世子啊……无论继不继承爵位,你都不可能只娶一人的……”   “有何不可?”   “你……”宋承安察觉到了什么,“你莫非,已有心上人?”   陆明齐却已冷下了表情:“你走吧。”   “那……”宋承安把篮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里面有点心,还有水,你要是跪累了就歇会,别太老实,祠堂门关起来,没人瞧得见的。”   陆明齐已闭起了眼,不再理会,宋承安独自对着空气说话,见他铁了心不理睬,这才起身离开了。   陆明齐与宋承安皆是温和的性子,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二人从相识至今,几乎未起过争执,这还是第一次,闹这么久的别扭。   陆明齐不仅再没去找过宋承安,连他来都寻借口拒之门外,宋承安也上了脾气,一连待在军中好些日子不肯回府,脸色也臭得不行。   两人的不相往来闹得后来夏默之都知道了,趁着宋承安休沐的日子,上门来问。   宋承安将长公主如何诓陆明齐去见十四公主,撮合被拒,把陆明齐关祠堂里,又让他去劝的全过程告知了夏默之:“那天过后,他便不搭理我了。”   “或许……那天说的话惹恼了他?”夏默之试探。   宋承安憋屈:“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又是长辈,她所托,我如何好拒?何况我也不是真的不顾他意愿在劝,只是提了一嘴……他就忽然生气了,哪怕他有心上人了,也可以直说嘛……做什么对着我发火?”   “……”夏默之语塞,“他兴许也只是烦闷,毕竟他那啰嗦的母亲总是逼他,他又把你当……很好的兄弟,你在那个当口提起,少不了被埋怨,你也别放心上,保不齐过几天他就自己想通了,到时候让他给你道歉!”   宋承安撇撇嘴,不置可否:“夏兄,他真有心上人?”   “嗯?嗯……”夏默之含糊其辞,“我也不大清楚。”   “那便去求娶啊……做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还迁怒其他人?”宋承安委屈。   “是是是……”   夏默之进到陆明齐屋子里,将下人们赶出去就开始嚷嚷:“陆明齐你可真是出息……小承安一看就没开窍呢,你这样拖拖拉拉的,要到猴年马月去?”   陆明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我还能怎样?你也说了他没开窍,贸然说什么,只会把他吓得更远。”   “那你现在关起门来不见他,就不会把人推远了?”夏默之夺了酒杯,“别喝了,自己生闷气有什么用,不如直接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陆明齐难得示弱:“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那皇帝舅舅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娶新科状元郎,陆明齐,京中新律法推行,男子间可以成婚了,你与宋承安,未必不可行。”   陆明齐摇头:“律法颁布,到推广,到真正为世人接受,是需要时间的。”   夏默之叹气:“小承安可十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将军似乎已经在物色人选了,莫等到宋家三媒六聘流入他人府邸,你再来后悔。”   “他不会的。”陆明齐自嘲地笑笑,“他还在等他的心上人出现呢。”   可惜,陆明齐的理智没有延续多久,就被彻底打碎。   宋大将军的嫡三公子要比武招亲,红榜一贴,立刻传遍了京城。   陆明齐当然也知道了。   茶余饭后,百姓们津津乐道,纷纷猜测,应是三公子对那些文官贵戚小姐没兴趣,要追求一个更为般配的妻子。   京城最大的酒楼当晚就编排了一部《侠女一剑动京城,小将军鸾星高照春心动》的曲目,赢得了满座好评。   家家户户都在期待着,究竟会是怎样一位姑娘夺下宋府比武擂台上的彩球。   只有陆明齐,恨得快把牙根咬碎了。   小将军比武招亲这样的大事,让平日里就十分繁华的长街,变得人山人海,原本宽敞的大街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陆明齐到的时候,当朝左相的小女儿身着一袭暗红锦衣,正在台上与宋承安对打。   一身月白色素面锦袍的宋承安身姿挺拔,手上提着一把普通长剑,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出招,游刃有余的姿态与左相女儿的狼狈比起来,并不像在比武,反而似在舞剑,十分赏心悦目。   若非这是宋承安比武招亲的台子,陆明齐觉得他能在一旁的酒楼上喝点小酒吃点小菜看上一整天。   宋承安意思意思与她过了几十招,手腕一翻,把剑尖转向一侧,用横过来的剑身将左相千金打下了台子。   左相千金被府中奴仆扶稳,还未有别人站出来,陆明齐先一步纵身跃上台,招呼也不打一声,拔出剑就往宋承安刺去。   台下一瞬间安静了许多,宋承安也有些呆滞,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他条件反射,提剑挡下。   两人有来有回,大开大合地过了几招,速度迅猛,一时间两剑相碰的声音激烈异常,围观的人只觉眼前剑光飞舞,眼花缭乱,虽没搞清楚状况,却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铿”地一声,宋承安手里的剑被陆明齐斩断,断裂的剑身飞了出去,应声扎入台上。   断剑深深扎进木板里,还在微微晃动,宋承安手里握着的剑柄离陆明齐还有几寸,他的颈边却已经一道寒光闪过。   宋承安垂下拿着断剑的手,他不明白陆明齐此举为何,他们从那天过后一句话都没说过,陆明齐是还在生他的气,故意来给他难堪……?可陆明齐神情却没有一丝愉悦,赢了比赛,依旧一脸肃然。   台子下面响起了热烈的叫好声,管事的颤抖着敲了下锣:“此局,世子殿下胜,还有没有人要上前挑战?”   场下安静了下来,百姓们窃窃私语,陆明齐收回佩剑,两人都没其余动作。   管事的又问了一遍,仍然无人应答,他擦了擦汗,看了一眼自家三少爷,颤颤巍巍地开口:“那么本日宋府为三少爷宋承安招亲的获胜者是,长公主府陆二殿下。”   陆明齐迈出一步,走到了宋承安的面前:“兮兮,既然你还未找到你的心上人,能否给我一个,求娶心上人的机会?”   “我陆明齐对天起誓,此生此世,只你一个。”   陆明齐顿了顿,见宋承安没有反应,小心翼翼问道:“你可愿,与我为夫?”   外界的声音纷乱嘈杂,却不如这一句直击心灵,宋承安一瞬间呆愣在原地,众多疑问轰然倒塌,心跳速度也不可抑制地上升。   原来,是这样吗?   陆明齐的心上人是他?   所以,陆明齐一直不愿成婚,是因为想娶他?   他劝陆明齐考虑十四公主,陆明齐发火,是因为气他迟钝?   上台来比武招亲,也不是想羞辱他,而是,心里有他……   宋承安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一月来堵在心里的郁结顷刻间散开了,拨云散雾,一切都那么清晰、明了。   断剑被宋承安松开,掉落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倾身抱住了仍在惴惴不安的陆明齐:“我答应你,作为交换,以后不许再不理我了。”   陆明齐僵着的身子终于得以放松,他回抱住宋承安:“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   写这章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我前些日子看的一个小知识,刚受伤24小时内好像是不能热敷的!要冰敷,收缩血管,缓解疼痛和肿胀,防止继续出血肿块扩大。24小时后有淤青什么的才热敷,让血液循环加速,消肿。   但因为正文已经写了滚鸡蛋了……if线就不改了宝子们知道一下噢 第57章 番外四   又是一年冬来到,雪下得很大,比往年冷很多。   陆明齐塞了个汤婆子到宋承安手中:“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宋承安回头,对陆明齐一笑:“在想……瑞雪兆丰年,明年该是个好年。”   陆明齐点头肯定:“当然是好的,外患解决了,内政也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必定富足幸福。”   宋承安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可惜雪太大了,本想邀你去屋顶喝酒。”   陆明齐显然也有过这个打算,不然不会特意吩咐店小二给他们安排这间客房:与去年是同一间。   “无事,在窗前看也一样。”陆明齐摸了摸宋承安的头,“就是太冷了,明天一早还要去云芦寺,先歇吧。”   宋承安恋恋不舍地忘了眼外头的白雪皑皑,听话关了窗,与陆明齐一起躺到床上。   宋承安忽然意识到,也不是跟去年完全一样的,去年两人是分房住的,今年却只要了一间客房。   宋承安轻笑出声,陆明齐好奇地问怀里人:“在笑什么?”   宋承安埋在陆明齐怀里,不肯多说:“没有,就是高兴。”   陆明齐受他感染,也不自觉带上笑意,低头在宋承安头顶落下一吻:“我也很高兴。”   外头下了一夜大雪,屋内便燃了一夜碳火。直至次日用膳完毕,二人掀开客栈的厚布帘子,才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街道地面是一层厚厚的雪,云芦山上更甚,石阶上都结了冰。   陆明齐与宋承安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爬着石阶,几乎是一步一停。   如此,到了云芦寺时,花费了不少时间,两人口中呼出白雾,牵着手进了寺庙。   庙中只一个小和尚在扫着积雪,显然没想到有人会在这种天爬上山来,双手合十朝两人微微点头。   二人这才松开手,回了个礼。   他们进正殿上了香,复又走出来,陆明齐目标明确,拉着宋承安先后在鱼篮观音像及威德观音像前,虔诚地拜了拜。   宋承安原本以为,陆明齐并不是很信这些的,可现如今,他却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大礼。   宋承安跟着他一起,直到出来了才问:“齐哥这算是,来还愿?”   “嗯。”陆明齐重新牵住了宋承安的手,“谢谢她们,让我的兮兮平安归来。”   这回手没再松开,两人一路拉着手,走在镇子上。   “咦?神仙哥哥!”   忽然有道身影窜到面前,两人均一愣,宋承安惊讶:“是你啊……”   眼前的小男孩,赫然是去年让他帮忙捡纸鸢的小孩,长高了不少。   身后跟着他的老妇人也认出了两人,惊喜:“后生仔,又见面了。”   “大婶好久不见。”宋承安笑意盈盈。   老妇人视线落到了陆明齐身上:“今年过年又在外头忙活呢?不回家吗?”   宋承安摇摇头:“今年我们是专程来这过年的。”   老妇人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眼他们交缠的十指,了然:“今年不是东家了吧?”   宋承安与陆明齐相视一笑:“是我夫君。”   “好好好,故地重游,别有一番味道。”老妇人笑逐颜开,“我还以为没机会当面跟你道谢呢,我听了你的话,与我儿说开了。”   老妇人慈祥的目光落在了小男孩的身上:“他爹娘已经从州府回来了,如今日子虽朴素些,却阖家团圆,热热闹闹的。”   “恭喜婶婶得偿所愿。”   老妇人邀请:“后生仔,若不嫌弃粗茶淡饭,带着你夫君来我家里做客罢,前日刚杀了头猪,家里还富余,得好好谢谢你。”   宋承安不推脱,拱拱手:“多谢婶婶美意,年后定当携夫君登门造访。”   “好好。”老妇人留了地址,与二人约定了正月初三,这才带着小孙子走远了。   除夜的云芦庙会,与去年一般热闹。   宋承安又买了不少东西,这儿的香囊剑穗与京里编法都不同,宋承安多挑了些准备送人。   “这两个帽子哪个好看?”宋承安双手各举着一顶虎头帽,扭头问陆明齐。   陆明齐看了看那两个相差无几的帽子:“喜欢就都买。”   “不行,得买一样的,才能显得我做舅舅和当叔叔不偏心。”宋承安左看看右看看,又觉得陆明齐说得对,“老板娘,这两种帽子各拿两个。”   “好嘞!”   “樟儿快满周岁了,这次回去,刚好给他当生辰礼,屏儿还小,可能戴不了,先放着,明年再戴。”宋承安边付钱边与陆明齐说道。   樟儿是宋承平的长子,屏儿则是宋华月的长子。   陆明齐自觉接过打包好的帽子:“嗯,你是个好叔叔,也是好舅舅。”   宋承安看了看陆明齐,凑过来笑道:“两个帽子,你一个,我一个,你也是好叔夫,好舅夫。”   陆明齐忍俊不禁:“如此,那多谢夫君疼爱。”   看了舞狮,两人照旧去买了糖画。今年不担心会被人群冲散了,因为陆明齐不管拎了多少东西,始终空出来一只手,牢牢牵着宋承安。   他们逛得差不多了,还先回客栈放了东西,才又踱步出来,找了个摊子买了一只河灯。   摊位上有提供笔墨,陆明齐左手提笔,利落地写下两行字:岁岁年年,白首永偕。   写完,陆明齐将毛笔递给宋承安,示意他也许个愿。   宋承安接过,将河灯转了一面,仔细想想,认认真真地写下:执子之手,余生常伴。   两人相视一笑,将笔还给店家,迈步朝河边走去。   云芦的母亲河是条不冻河,哪怕今年比往常更加寒冷,它也像云芦人的热情一般,潺潺奔流着,不知疲倦。   陆明齐点燃了河灯,再由宋承安捧着,轻轻放在了水面上。   河灯晃悠悠地汇入了灯群中,承载着两人的心愿,逐渐漂远,直至再也看不清了,宋承安才收回视线。   寒风凌冽,随着时间推移,河边的老人小孩少了很多,剩下的都是结伴的青年男女,携手放灯,你侬我侬。   不知过了多久,云芦寺传来代表子时的钟声,悠扬回响,街道上立时放起了鞭炮,河道周围零星的人们也发出欢呼。   宋承安正被陆明齐抱在怀里,听到动静后,掏出一个荷包,转身递给陆明齐:“愿我的夫君,新春胜意,万事大吉。”   陆明齐接过,细细看了眼,夸赞:“绣得真好,兮兮进步好大。”   “那是当然。”宋承安有点小得意。   去年的宋承安送荷包时只觉得,让陆明齐接收到祝福、不被他人嘲笑就好了,不承想陆明齐真的将那个丑荷包不分场合每日都带在了身上,简直是对他的处刑,于是今年宋承安暗自下了功夫,势要做一个好点的把它换下来。   “怎么办?两个我都好喜欢,这个也没坏……”陆明齐抚着腰间的荷包,“不如今后我两个都带着吧?”   “不许!”宋承安吓得瞪大了眼睛,“难不成几年后你要挂一串在腰间吗?”   陆明齐做出一副思考的神情:“也不是不行。”   宋承安赧然,晃了晃陆明齐手臂:“以后每年我都给你做新的,挂新的就好,你可以把换下来的摆在家里收起来,这样就永远不会坏了,好吗?”   “好。”陆明齐逗够了人,带着笑着说,“我也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   “什么?”宋承安好奇。   陆明齐掌心朝上,露出了一个淡紫色的荷包:“我没你那么聪明,绣出来的纹样实在不像话,时间又紧,所以最后没能自己缝,希望你别嫌弃。”   荷包上绣着常见的吉祥纹,发出一股清香,宋承安捧在手心闻了闻,很是喜欢。   “我与染坊的掌柜学了染色,这个荷包的彩丝皆是我亲手染制,隔层的香料,也是我亲自挑选、洗净、烘干的,所以,也算是亲手为夫君做的荷包吧?”陆明齐笑眯眯地问。   宋承安惊喜:“自然算!”   荷包沉甸甸的,不知道放了什么,宋承安掂了掂,问陆明齐:“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自然,是送你的。”   宋承安打开荷包,里面放着的,是一只红色纸张包着的小金羊。   宋承安看清模样后,仰头去寻陆明齐,与他对视的眼神亮亮的。   陆明齐轻轻抚着宋承安脸侧:“我比你虚长两岁,勉强算得半个兄长,今年年节因为我,你又没能在家过,我便自作主张,为你挑了一个红封,希望我的兮兮能康建快乐,事事顺心。”   陆明齐说得诚恳,宋承安也看得真切,在他说完之后,忽然伸出手臂,勾住了陆明齐的脖子,将人拉过来,献上一吻。   “你怎么,这么好啊……”宋承安红着眼眶发出叹息。   耳厮鬓摩间,陆明齐喃喃回应:“因为,爱你。”   “我也爱你。”   宋承安直白的回应换来愈加激烈的拥吻。   纷飞的细雪落在肩头眉梢,身旁摇曳的点点烛光映照着两人的面庞。   河灯顺着望不到边际的蜿蜒河道前行,他们也会一路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   全文完结!还有点不舍呢……工作之后的效率低很多,也没想到会写这么久,谢谢姐妹们的不弃与陪伴!我们下篇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