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傻子和跛子   作者:可乐乐乐   Tag列表:原创小说、BL、大长篇、完结、古代、养成、因缘邂逅、先婚后爱、年下   简介:地主家的傻儿子爱上了农夫跛子   地主家的傻儿子,一心一意对受好的傻子攻X自卑又有些敏感,不会好好说话的跛子受   林淮安本是状元之才,哪料突遭不幸,被毒蛇咬伤,虽勉强保住了命,却花光了家中积蓄,又成了个跛子。   自此消极怠日,每天劈劈柴,再拿去市集上售卖,变作个彻头彻尾的农夫。   本想着就如此过完一生,哪知他爹日日请媒人上门,非要他娶妻。   不厌其烦的林淮安,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跟他爹说:“我喜欢男子。”   他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娶妻的事情,不想第二天媒人又找上了门,身后还跟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通体富贵,跟他们这个穷苦的小山村完全不搭。   他咧着嘴,眼中单纯无比,冲着林淮安就喊。   “媳妇儿。”   注:   1,年下恋,攻比受小五岁。   2,傻子后期会恢复,不会一直傻。   3,受真的说话很恶毒,对攻也不好,攻控请撤。   4,大约可能算是封建社会下的强制爱。 第一章   ================   六月暑气冲天,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着,间或伴随有“咔嚓”的脆响。   林淮安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稍稍喘过口气,拾过脚边另一块粗长的木柴放在宽大的木桩上,接着利落地轮动斧子。   锋利的刀刃劈在木柴上,咔嚓一声,木柴断裂开分成两半,溅起的木屑掉落在木桩上,肉眼可见其上横陈的道道痕迹。   他将那两半木柴扔到一边,转而又捡过一根,重复动作。   脆响声在这间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中不断响起,院落不大,用木篱笆做墙,又勉强围出个门来。   院中很空,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一眼便可扫尽院中的一切.   拢共也就两间屋子,并一个砖土垒出来的灶台,下雨天还需要拿竹棚挡住,才能不让灶台淋雨熄灭。   没有养牲畜,或者说是没有多余的银钱来养。   正适时知了声还在喧嚣,劈砍声已然停止。   林淮安扔开新劈开的两段木柴,持着斧子走到离得不远的木桌旁,松开手将斧子搁置在桌上,转而端起上面掉了颜色,又缺了个口的瓷碗,里面盛着清水。   是山泉水,原先是冰凉的,但在烈日下暴晒了许久早已变得温热起来。   他兜头灌下,喉头耸动,因喝得太快,不少水珠沿着唇角溢出,滑至下颌,晶莹闪动后没入大片皙白的肌肤中。   他皮肤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是如软玉般的莹润,露出的颈项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泛起淡淡的烟粉色,是热出来的,仿佛夏日傍晚天边涌现出的烟霞。   林淮安囫囵擦掉唇上的水渍,还待继续干活,抬起头时隔着篱笆就见不远处的土路上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上了年纪的女子一身丁香色的衫裙,唇边有颗硕大的痣,扭动着肥硕的腰肢,手中一方帕子甩来扇去,时不时拭去额上的汗水,嘴中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她身旁跟着个年纪颇大的男子,晒得黝黑,佝偻着身子,偏头跟那女子说话,嘴角咧出些笑意。   林淮安只瞧过一眼就没了兴趣,提起斧子又开始干跟刚才一样的事情。   不多时,木门被人推开,带来“吱呀”响声,而后在泼天的喧杂中传来阵男子的唤声。   “安儿快点给张娘子倒碗水。”   林淮安皱眉,叹出口气后放下了斧头,转身往灶台旁走去。   他走得缓慢,姿势也怪异,左脚先迈动,右脚踉跄跟上,身体重心微微向左倾斜,走起来一跛一跛的。   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他的右脚出了问题。   几年前,林淮安上山砍柴,捆绑那些未经收拾的干柴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条长虫,在他未注意的时候,对着小腿就是一口。   感觉到疼的那会,他只看见一抹鲜艳的颜色在眼前闪过,之后嘶溜一下就滑入了山林中再寻不到其踪影。   毒素蔓延的很快,几乎是疼痛转过的瞬间人就倒在地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好在他命大,路过的猎户认识他将他送到了村中唯一的一家医馆中,他勉强保住了命,但腿却救不回来了。   被咬得那处肿成深紫色,比另一只小腿要粗上一圈,走路也因此受到影响,慢慢变成了个跛子。   那边的二人还在说着话,声音要多大就有多大,恨不得要让这村中的人都听见。   “哎呦,林老爹,他这次要是再不同意,以后这事我可就不帮忙了。”   “可别,张娘子消消火气,你也知道安儿他从前不这样的,就是…”说到这里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谁听见,“就是跛了以后才这样的。”   但林淮安听得一清二楚,他脸上没什么变化,面色如常地俯身拿起水缸中的木瓢,盛出碗水后走到二人坐着的桌边。   放下碗时却重重磕出一声,碗中的水也洒出来不少,洇入饱经风霜的木桌中,转瞬又消失不见,像极了流露而出的怒火。   二人皆是一顿,面面相觑,没再继续说话。   林淮安垂着头转身即走,却又被人喊住,“过来,你给我坐下。”   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他收紧五指,又缓缓松开,旋身在木凳上坐下,却不肯抬头。   目光落在用来垫桌角的那几本书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依稀能看出封皮上写着“论语”二字。   张娘子从袖中掏出个小册子,搁在桌上慢慢展开,涂得朱红的唇张得老大,带动黑痣跟着晃悠,“来来来,娘子我啊,为了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粗圆的手指点中其中一张纸页,“瞧这个,年方二十有三,虽说比你要大上三岁,但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   “何况她家中有鸡有田,还有辆牛车,人家不嫌弃你是个…咳,就是对你很满意,淮安啊,你觉得呢?”   林老爹不识字,也不去看那纸上写着的东西,只听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这个好啊,我儿要是娶了她,以后就不愁吃食了,还能做牛车去临州城,也不用走着去了,挺好挺好。”   被问及的林淮安还在盯着那叠书本,嘴中无声念出上面写着的字—论语。   林老爹重重一拍他的后背,不满道:“干嘛呢?张娘子问你话呢。”   林淮安木然抬起头,扫一眼桌上那小册子,每一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每一次见她,这册子的页数就会多上许多,装载了无数男子女子的生平。   写着林淮安的那一页也夹在里面,已不知道给多少人看过了。   他唇瓣轻动,声线清朗,又带着些冷意,“不喜欢。”   “这这这,这条件多好啊。”张娘子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她将小册子移至林淮安的眼前,手指点动,“她对你极中意,之前遥遥见过你一面,还说若是你娶她的话,她可以将牛车送给林老爹。”   不得不说林淮安确实有能够让人见上一面就心动的本事,因他生了副极好的相貌,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随便眨个眼都好似在眉目传情一般。   单看容貌不像是该在小山村中劈柴的农夫,倒更像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家公子。   他腿还未跛的时候,前来为他说媒的人更多。   那时他还在学堂读书,课业做得好,深得夫子的喜欢,直言他有考中状元的潜质,还把家中的藏书送了几册给林淮安。   可惜他将要参加童试的时候,被那该死的长虫所咬,误了考试的时辰。   不仅如此林老爹为救下他这根独苗,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包括存着给他上学堂的银钱。   没了钱,林淮安的腿还跛了,从此一蹶不振,慢慢的也就不去想那考状元的事情了。   在家中劈劈柴,再拉去集市上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农夫。   “不喜欢。”他打断张娘子的话,重复那三个字。   之后径直起了身,跛着脚走到那木桩前,又开始劈柴火了。   啪嚓啪嚓的声音伴着虫鸣吵得人心烦,火气更是唰的一下就涌了起来。   张娘子猛拍桌子,碗中的水受到波及晃动起来,她气呼呼地收回那叠册子,“回回都是不喜欢,你不喜欢人家,人家姑娘也看不上你啊,要不是长得好点,哪有人会想嫁给你啊!”   她嘴上没了分寸,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上林老爹难看的脸色,才稍稍止住,“行了,今儿我就先走了。”   林老爹忙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塞到她手中,赔着笑说:“张娘子莫气,你再给我儿相看相看。”   一番好说歹说,又道了几句“孩子不懂事”才将人送了出去。   待他回来,林淮安正把劈好的柴火捆绑在一起,便于拿到集市上卖。   “你说说你,都二十了,再不娶妻是不是要气死你爹我,还有你娘在九泉之下怎么瞑目?定要怪罪我没把孩子教好。”   林淮安置若罔闻,林老爹接着絮叨,“旁边的李二狗,孩子都抱了俩了,再有陈阿三,那会跟你一同在学堂读书的那个,如今人家孩子都五岁了。”   “你再看看你,就这么一个人,没个婆娘,更别提孩子了。给你相看了那么些个人,你都不愿意,你让你爹我如何能安心啊。”   被人数落了许久,林淮安手下的动作仍然不停,捆好一摞,又去整合另外的一摞,接着拿过麻绳就要去捆,却被林老爹一把夺过去。   “你今儿必须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事不能再拖了。”   林淮安眉宇间皱起沟壑,他根本不想娶妻,再说得直白些,就是他压根不想跟人有所接触。   但一看林老爹的架势,他就知道只要不断了林老爹的念想,这事他就会一直张罗。   于是林淮安扭过头,迎着刺眼的艳阳,仰看向身旁等着要说法的人,微眯起眼,神色淡淡道:“我喜欢男子。”   满山的虫鸣刹那间停滞,唯这一句话变得愈加清晰。   这话说完的当场,林老爹翻过白眼,差点昏死过去,被林淮安起身扶稳之后,随手摸过旁边的木柴,用力打在他的背上。   一下又一下,恨不得要打死这个儿子。   “我让你喜欢男子!好好一个人喜欢男子,你是要气死我啊!”   林淮安站着不动,任由他打,生生地受着落在背上的疼痛,连吭个声都不肯。   痛得狠了,他也只是死死咬紧下唇,将指尖掐进手掌中,借此转移痛楚,却始终不开口求饶。   他说了谎,他才不喜欢男子,无非是为了不娶妻,只要挨过这一顿打,以后就能免去那扰人的事情。   何乐而不为。   林老爹见他不吭不应,怒火伴着燥热一同滋长,下手的力度越来越大,只听“啪嚓”一声,木柴轰然断裂,一半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再去看挨打的那人,身上的粗布长衫上沾着不少木屑。   夏日里衣料偏薄,近乎于没有,如此便如直接打在肉上,无需翻开衣襟去看,也知上面落下了道道红痕。   “唉!”   林老爹重重叹出口气,扔开手中的木柴,背过手蹒跚着身子进了屋去。   林淮安这才直起刚刚疼到被迫弯下的背脊,擦去额上冒出的冷汗,缓缓从胸腔中吐出浊气。   麻烦解决了,他又开始忙绑柴火的事情。   父子二人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不亮,林淮安就听见院门口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他爹出了门去。   具体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他也不在意。   天边冒出第一缕亮光的时候,林淮安正在擦脸,林老爹慢着步子从外面回来,依旧不肯跟他说话。   他也识趣,知道这事需要些时日才能过去,便如往常般做好饭食,端到桌上,随便喝下两口稀粥,伴几根咸菜,对付对付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朝阳露出全貌,林淮安勾过装满了小捆小捆木柴的竹筐往肩上背,起身时睫羽翩然扇动。   远处的土路上如昨日般走过来两个人,依旧一男一女。   女的是昨日的张娘子,连衣袍都未换,只是手中捏着的帕子转为给旁边的人扇风。   男子年岁不大,看起来十五左右,令人在意的是他锦袍冠身,腰佩白玉,墨发用发带束起,走动时一摇一晃的。   他身量很高,走在张娘子身旁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不止。   身上靛青色的长袍衬得他霞姿月韵,仙姿玉质,唇角勾出笑容,宛若朗月入怀。   在这么一个穷破山村,他的出现就像是误入红尘的仙童,染上半点尘埃都是罪过。   二人很快到了近前,林淮安盯着少年的脸,神色逐渐怔愣,瞳眸瞪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张娘子推开门,少年先一步进到院中,目光落在林淮安的身上,脸上的笑容加大,却有些怪异,有些木呆呆的,配合着那双清透的双眼,违和感就更强了。   他露出贝齿,像个小孩一样绞着手指,冲着院中的林淮安喊。   “媳妇儿。”   --------------------   新文开更。 第二章   ================   昨夜破出土壤的蝉此刻伏在树梢上,“嗡”一声唤出了骄阳。   张娘子笑得花枝乱颤,用帕子捂住嘴,“哎呦呦,宋郎君可不兴这么直接啊,别吓到了淮安。”   “哦,哦。”他懵懂地点点头,稍微收敛了些,只眼神里始终盛着林淮安不肯放。   屋中的林老爹听到动静,匆匆走出,“张娘子来了,这…”   看到院中那满身富贵的少年,他也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张娘子身边,耳语道:“不是,我让你随意找个男子过来相看就行,你怎么拉了个富家小子过来,他哪儿能看上我们家安儿。”   “哎呦,你可放一百个心吧。”她拍动林老爹的臂膀,随后偏头对着旁边的少年道:“宋郎君,你先去跟你未来的媳妇说说话,娘子我一会就过去。”   待人乖乖走过去后,张娘子拉过林老爹到一旁,嘀咕起来。   这事说来也巧,清晨天不亮的,她还在睡着,林老爹就找上了门,来了以后又不说话,搞得她又困又烦。   几番追问之下,才把林老爹那像死蚌一样的嘴给逼得开了条缝,“别给安儿介绍女子了,他…喜欢男子。”   “天爷啊!”张娘子被这惊世骇俗的话吓得困意顿消,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方找回了神。   倒真不是她反应大,就连旁边那繁华开放的临州城,都没人敢大大方方的把男子交好的事情放在台面上来讲。   阴阳融合,男女成婚,几百年来的传统了,老人们也都秉持着这条准则,将男子相恋视作不堪。   若说在那偌大的临州城还能寻上个可能,那么在这落后的村落中,便连点微末的可能都没有。   龙阳的癖好在他们眼里就像是恶心人的病症,提上一嘴都嫌晦气,谁家儿子要是染上了,怕是能把地里埋着的老祖宗都气活过来,撑着枯骨也要踹上一脚。   不过都在一个村里生活着,林淮安更算是她看着长大的,震惊之余,不免有几分唏嘘。   又见林老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娘子琢磨几下刚才他的话,便明白了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更清楚他的良苦用心。   “你想让我介绍些…男子给淮安?”话至半道转轻了些,像是道出了什么禁忌的词汇般。   林老爹无奈地点头,“这事你知道就行,别声张,给他相看些人品好点的男子,他跛了脚,若是跟了人家遭到欺负,以他那身板怕是抵抗不过。”   张娘子拍拍他的手,“宽心着吧,我肯定给他找些性子软和的男子,到时让他直接住进你们家不是更好。”   嘱咐的话说了又说,敲定好之后,张娘子送走了林老爹,开始着手这事。   她打开家中带锁的小箱子,做贼心虚地四下瞅了瞅,确定窗外没有人才从里面拿出本小册子。   不厚,勉勉强强两个铜板的厚度。   上面记着的都是各种男子的家世背景,他们有的是邻村的,有的跟林淮安就是同一个村的,大多没有半点相通的地方。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喜欢男子,难以启口下托了张娘子保媒。   这十里八村的都清楚她嘴严,说来的人俱是几厢挑选之下最好的人选,收费更加公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媒人。   张娘子将那小册子从头翻到尾,挑来选去,最终定下了一个。   事不宜迟,她收拾收拾就出了门,往那男子所住的村子里去。   谁知刚走到半路上,突然就碰见个眼熟不已的人,清风朗月般的少年蹲在路边持着根木棍在地上捅来捅去,嘴巴撅着,是很憋闷的神情。   眼瞧着那张如玉般的侧脸,张娘子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临州城富商宋家的第三子,也是家中最小的一个。   张娘子保媒的名声大,在临州城内也有生意,听人说上过几嘴,左一句右一句的,也就把这赫赫有名的宋家给摸了个透彻。   宋家做丝绸生意,以此闻名,同时还是皇商,给宫里的贵人们提供时下流行的绸缎、花样,钱多得可以砸死人,在临州城富甲一方。   但更出名的还是他们家这个小儿子,因他是个傻子,心智只有七岁不到,能跟人进行些简单的交流,平时却连正常生活都保证不了,需要人时刻照顾着。   他从刚生出来母亲就死了,初始未发觉异常,只感觉他比寻常孩子反应要慢一些,后来岁数大了,才发现他是个傻的。   不过他深受宋家主人的喜爱,不曾抛却他不说,还为他找了许多医官诊治,如水般的郎中从宋府进入,又出来,日日如此。   张娘子因着保媒的生意,时常出入临州城,也见过宋三郎好几面,清楚他长得什么模样,故而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此刻见他孤身一人在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难免起疑。   想着或许是偷跑出来迷了路,若是自己将他送回去说不准还能大赚一笔,便走了过去,“宋郎君啊,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宋喻舟正在捅路边的蚂蚁窝,听到声音后转头露出警惕的表情,“没,没做什么。”   是如清泉过耳般的好听话声,但他说得慢,又带了些稚气,就跟个怕人的孩子一样。   张娘子放柔了话声,哄着他道:“是不是迷路了?不如让娘子带你回家吧。”她作势要去拉他。   “不回,不回家。”宋喻舟蓦然站起身子,扔了木棍避开她的手,垂下头喃喃低语道:“三郎要找淮安,不回家。”   淮安?   张娘子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缩回了手,诱导着他,“三郎乖,你说的淮安,是不是林淮安啊?”   果不其然一听这三个字,宋喻舟立马有了反应,抬过头笑弯了眉眼,“淮安,你认识淮安啊。”   村子里叫林淮安的人仅此一个,这名字还是当初林老爹专门找了个秀才郎给取的,文气的紧,也配得上他那张巧夺天工的脸。   再一听这话中的熟稔劲,张娘子唇边的黑痣乱颤不休,啧啧称叹。   哎呦,这小子什么时候跟人有了这层关系了。   又一想今晨林老爹说过的话,这里外里的,合着林淮安是心里早就有人了,哪还需要她张罗啊。   她心中生出个主意来,“娘子我当然认识啊,不过你找淮安做什么啊?”   宋喻舟皱了眼眉,做出思考状,好像在想该怎么说,好一会才憋出个字,“想。”   接着又补上句话,“三郎想见他。”   还是两情相悦。   张娘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傻小子家里有钱,长得也不赖,关键是根本没有欺负林淮安的可能。   怎么看怎么是个良配。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问说:“那你想不想娶淮安做媳妇?”   “媳妇?”宋喻舟歪了脑袋,清透的双眼中闪出疑惑,显然没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张娘子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大肆说着瞎话,“媳妇就是可以日日在一起的好朋友,你想不想要淮安当你的媳妇?”   “朋友,三郎想要朋友。”宋喻舟使劲点点头,鬓边的碎发跟着晃动。   随后他扬起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指住自己的胸口。   “淮安,我的媳妇。”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林老爹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抬眼见那边二人相处得确实颇好,担忧便就淡去了不少。   林淮安不知他们心中所想,眼下惊讶的情绪退去,只冷眼看向面前冲他傻乐的小子。   他虽年纪小林淮安五岁,但身量很高,在他面前,林淮安感受到了莫名的压迫感,还要微微仰首才能跟他对上视线。   “淮安,昨日没见你,为什么?”他说话也如幼童般不连续,零零碎碎的几个字,努力表达着心中想问出的问题。   昨日……   昨日是他上集的日子,但他没去,因为柴没劈完,还跟他爹闹成那样子,被狠狠打了一顿,痛得他完全无法出远门。   思及此,林淮安才恍然想起背上仍背着的竹筐子。   刚才愣神时不觉得沉,此刻想起来就感受到了它的重量,再加上昨日背上的伤,痛楚可谓是瞬间就滚袭了上来。   他不理会傻子的话,试图将那竹筐子给脱下来,却不知怎的被里面的木柴勾到了头发,一扯就疼。   发上的痛还有背上的疼一齐出现,眼眶下意识溢出泪来,并不是他想哭,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但宋喻舟并不懂,他看林淮安哭了,急得手足无措。   “哭了,淮安。”   “闭嘴,傻子。”   本来林淮安就因为取不下来竹筐感觉很烦,傻子这咋咋呼呼的声音扰得他更加火大。   他板住脸向后随意挥动着手,试图将那被缠住的头发给弄下来。   突然眼前的身影晃动,偏离了他的视线,露出被遮挡的天光,紧接着背上的重量蓦地一轻。   他扭过头,发现是傻子帮他抬起了竹筐。   单手撑着,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脑后,勾动着那缕被缠住的发丝。   “不哭,淮安。” 第三章   ================   林淮安觉得荒诞,这真的是个傻子吗?不是很清楚他想要做什么吗?   是了,他认识这个傻子,不过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已经忘了。   他常在临州城城门外的墙根处摆摊卖柴火,城内的摊位都要租金,他没钱,自然无法在里面卖,只能挑着人多的时候在城外的地上随便一摆。   初时没什么人买,后来大约是见他相貌长得好,渐渐有了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这傻子就来了。   彼时林淮安还不知道他是个傻子,见他穿得好,长得也好,只以为是哪个富家小郎君来寻他开心。   这种事很多,从他开始摆摊就时常发生,但那日他的柴火还没卖完,为了生计,为了银钱,他便不能走。   只能努力的去忽略眼前人,生了厚茧的手接过前来买柴火的人给出的铜板,接着俯身捡起一捆扎好的,递出柴火。   如此往复,直到眼前伸过来一只修长如竹般的手,粉嫩的掌心朝上托着一锭银子,足足有一两,向前要递给林淮安。   “做什么?”他秀眉纠在一起,没好气的说着话。   就知道是要戏弄自己。   “买,三郎要买。”   听着这语气,林淮安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掀起眼睫看他时,却发现他一脸诚挚,定定地看着自己,重复道:“三郎买。”   童稚一般的声调,干净如雪的双眸,林淮安呆住,那一日没肯卖给他。   一两白银足够他买半年的口粮了,但谁知道接了这傻子的银钱会不会招致什么祸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卖最好。   不曾想后来只要他出来摆摊,那人就会来,慢慢的林淮安知道了他的身份,倒也没太惊讶。   从见第一面起,他就猜到这傻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只不过很庆幸当时没接下傻子的钱,不然说不准他现在早已被拉到大牢里去了。   傻子日日来,跟他完全不同的细嫩掌心中总捧着一锭银子,就想要给林淮安,但他不肯要。   几番过后傻子再来,掌心中的银子变为了跟其他人一样的铜板。   口中的话还是跟之前一样,“三郎买。”   这次林淮安没拒绝,从那伸向他的白皙中拿去本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接着递过一捧柴火给傻子。   就跟万千个来他这里买柴火的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但傻子开心坏了,捧着柴火歪过头冲他傻笑,配合着那张少年恣意的面容,说不出的纯粹干净。   林淮安仰看着他的笑颜,长睫微颤,慢慢别开眼,弯腰捶动跛了多年的右脚。   自此傻子就像是养成了习惯般,每日都要在他这里买上一捆柴火,但林淮安无比清楚傻子那富得流油的家中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过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这里面也包括林淮安,有人上赶着给他送钱,他为什么要拒绝?   他也没问过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始终保持着距离,只偶尔在他问问题的时候,选择性的回上两句。   他的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告诉给的傻子。   却不想如今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傻子出现在了他的家里,站在他的身旁,像是快要哭出来般帮他解着被挂住的头发。   一切都太过诡谲了,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尤其刚刚傻子喊得那一声“媳妇儿”,到现在林淮安都没能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头发很快被解开,林淮安推开他的手,自行脱下了竹筐,随后也不理会傻子的呼唤,径直走向远处默默观望的二人。   平日里他跛着脚,走得不会很快,但此刻带了些怒火,步子便迈得很快,几乎是转瞬就到了他们跟前。   “这是怎么回事?”   他先看向他爹,被躲开了目光,随即又转到张娘子的身上,眼神凌厉,薄唇抿紧,誓要得到个说法。   张娘子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晃了两下帕子,掩饰着被人盯住的慌张,“淮安,娘子我都知道了,当然你也别怪你爹,他也是为你好。”   “什么?”   语气没有方才那般刺人了,疑惑更多。   张娘子这才舒出口气,神色自若道:“你爹都跟我说了…”她偏向林淮安,低了话音,仅他们三人能听清,“你喜欢男子。”   林淮安愣住,视线落到他爹的身上,之后又在二人身上巡睃,思绪翻动间立刻想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为了断绝麻烦随口说出的话,不料招来了更大的麻烦。   额上的青筋突突顶动,林淮安扶住额角,伸臂向后指向院中还傻站着的那人,“从哪儿弄来的?”   张娘子听到这与以往都不同的话,更加肯定林淮安喜欢这傻小子,当即将一切都吐露了出来。   听完这比话本还要精彩上几分的内容,林淮安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直接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送回去。”   “啊?”张娘子惊讶得嘴巴都张圆了,“送回去?”   “对,送回去。”   话音刚落,指出去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握了住,温热柔嫩的触感惊得林淮安回头去看。   仪表堂堂的傻子双手握着他的手指,一脸懵懂,颊边的碎发在风中轻摆,垂下的睫羽上碎开惹眼的光芒。   见林淮安望了过来,他展过眼眉,唇角扬起抹堪比晴光般耀目的笑容。   一时间林淮安头晕目眩,竟不知是被这夏日的炎阳晃晕了眼,还是被他这抹过于澄澈的笑容所迷昏了头。   不待他考虑清楚,宋喻舟轻启开口,乖乖唤,“媳妇儿。”   林淮安阴沉下脸,用力甩开他的手,“滚蛋!”   张娘子见形势不太对劲,用手肘杵了杵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林老爹,小声嘀咕。   “三郎喜欢淮安,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宋家主子最是宠爱三郎,只要让三郎将淮安带回宋府,那他说不准就可以留在那里,一辈子衣食无忧,甚至还有可能再入学堂。”   “林老爹,你想想到底是让淮安继续呆在这破烂的茅草屋中,还是让他跟着三郎去那有钱的宋府里。”   林老爹不言不语,黢黑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身子好像更加佝偻了。   那边被人凶了的宋喻舟,眉眼都一齐耷拉下来,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媳…”   林淮安飞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立马改了口,不安地绞动手指,可怜巴巴地唤,“淮安,生气,三郎怕。”   张娘子适时劝道:“淮安你听娘子一句劝,三郎多好啊,跟了他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林淮安怒怼,“你给我闭嘴。”   张娘子讪讪合住了嘴巴,宋喻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被林淮安生气的表情吓得不行,小心地挪着步子去扯他的衣角,“不气,不气,三郎不怕了,淮安不气。”   林淮安还待再拽开他的手,不想后背被人猛然推动,他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是宋喻舟先一步挡在他身前,勉勉强强将他给接了住。   “你滚!以后我就没你这个儿子了。”话声熟悉,却震耳欲聋,将遍树的虫鸣都压了过去。   “什…么?”林淮安倚在宋喻舟的怀中缓缓转过身子,被毒蛇咬过的小腿如针扎过般传来阵阵刺痛。   而推他的那人,脸上写满了绝情,遍布的沟壑在一呼一吸间加深,尤其聚集在眉间的那一片。   他大步走上前,继续推搡着林淮安,“滚!林家不欢迎你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你滚!我就当我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爹,你疯了?”   林淮安被他推得身子不断撞在宋喻舟的胸膛处,但却半步都没能后退。   因他身后那人站得极稳,长臂更是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箍在了他的腰上,揽得很紧,是种下意识的保护姿势。   他被宋喻舟带动着转过了身子,力气大到完全无法反抗,只能像个小鸡仔一样缩在他的怀中。   更因为如此,林老爹后半部分的推搡大都落在了宋喻舟的身上,就像是个护着鸡仔的鸡妈妈般,倔强又坚实。   可傻子实在贴得太近了,林淮安甚至能感受到他鬓边散下来的柔软发丝滑过耳畔,又飘至颊侧,若有似无的痒意依次生了出来。   更不用提那呼在颈后的灼热呼吸,以及后背处传来的温热感觉。   在这一团乱麻的情况下,他的思绪却愈飘愈远,甚至有几分呆滞住了。   直到“啪”的一声响,脸上落下重重的一巴掌,林淮安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被人打歪了头,半束起的发丝散了大半,脸颊火辣辣的痛,血腥味从唇中蔓延扩散。   “淮安!”   “淮安…”   张娘子和傻子一同出声,声音委实太过吵闹了,林淮安脑中嗡嗡作响,就像是这夏季的蝉鸣齐齐钻入了脑袋里,从内向外嗡鸣着。   “我就是疯了,以后你不许再回这个家!”   林老爹涨红了脸,扇人的右手微微打着颤。   而眼见林淮安脸上肿起深深的红色掌印,始终没插手的张娘子这才慌了神,忙上前拉开林老爹,“打孩子做什么?你这真是造孽啊。”   她掏出新的帕子走到林淮安的面前,想给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淮安啊,你爹他不是有意的。”   但帕子还未接触到那处,就被人避了开。   林淮安眼眶通红,拨动宋喻舟的手,“傻子,松开我。”   平平淡淡的语气,不见半点起伏。   宋喻舟不肯撒手,踟蹰出声,“淮—”   “我说,松手。”   这次话声冷了不少,藏着刺骨的寒凉。   宋喻舟还是没立刻松开手,偏头先看了看那边没什么动静的林老爹,再转回头盯着一脸担忧的张娘子,方慢慢撤开了箍在林淮安腰上的手臂。   没了钳制的林淮安随意擦去唇角的鲜血,而后转身看着那已经默默垂下了头的人,一句话都没说抬步就磕磕绊绊朝门口走去。   宋喻舟紧跟在他身后,张娘子伸手想拦,“淮…”   之后却又慢慢放下手,叹出口气走到林老爹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这样也好,赶走了,他就只能跟着三郎回宋府了。” 第四章   ================   林淮安腿脚不好,刚含着怒气快走了几步,到此刻就已经完全受不住了,只好停下脚步,撑着路边的大树稍稍缓解腿上的疼痛。   身旁跟得紧紧的人同时顿足,朗润的嗓音响起,“淮安,流汗了,三郎给你擦擦。”   他从怀中掏出锦帕,苏绣织就而成,叠得齐齐整整的一块,边角处绣着梨花样式。   帕子靠近时还带了股子浅淡的香气,就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淮安却烦躁地打开他的手,并不领会他对自己的好意,“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回你的宋府,当你的贵公子去。”   “三郎不回去,三郎想见你。”宋喻舟不放弃地伸过手去擦他额上的汗水。   这次林淮安没去制止,或者说是没心思去管了。   因腿上的疼痛太过于强烈了,一如那日被咬伤时的热灼痛感,好似那处猛地燃起了把火,灼烧着皮肉,连骨头都不肯放过。   脸颊上的刺痛在它的对比下都显得弱了不少,他无力地靠在树干上,禁不住嘶出口气,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打湿了鬓发,薄衣更是贴在身上,黏糊的不行。   此刻烈日高挂在空中,直直照射下来,火烫的温度笼罩满身,烧得林淮安身体各处都在变热,好像快要融化了般。   被折磨得近乎疯掉的时候,颊边忽然传来阵凉意,伴随着轻轻的呼呼声。   他睁开刚刚因为疼痛而合住的双眼,发现傻子正凑在他面前,冲着他被打伤的脸侧吹气,边吹边道:“不疼,不疼,三郎给你呼呼,痛痛就飞走了。”   林淮安哑然失笑,被一个心智连七岁都不到的傻子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额上滚落的汗水被人小心擦去,面上时不时落下鼓出的微风。   琥珀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那纯真的少年郎,双颊持续鼓起转瞬又缩下,急切得脸上都溢出了汗珠,显得认真又笨拙。   大抵是疼痛过于厉害了,他又太想分散一下注意力,突然就开始思考傻子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还总爱粘着他。   左思右想,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不过一介穷到每日连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去花的农夫,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么个贵公子去费工夫讨好?   人就在面前,林淮安也懒得再去细想,开口问道:“傻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疼痛他的嗓音都哑了不少,也是开了口他才发现那伤痛的影响有多大。   宋喻舟停下动作,稍稍退开些身子,静静地看向因疼痛而脸色惨白,却又因热意被迫染上绯红的林淮安。   他目不转睛,如盯着最心爱的玩具般,真挚地说道:“你,好看。”   林淮安没忍住闷闷地笑出声来,之后笑声逐渐变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般,眼角都泛出泪来。   这理由实在太过荒唐了,从别人的口中说出,他或许还能勉强一信,可从个傻子的口中说出来,他是万万信不了的。   一个傻子懂什么叫好看吗?   他没再理宋喻舟,也是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便阖住了双眼,忍耐着新一轮的痛意。   但林淮安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眸后,宋喻舟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如露水般透澈的双眼中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墨发半散着,几缕缭绕在脸侧,在强烈的光照下,他的皮肤白到发腻,红色的掌印落于这样的莹润的脸上,色彩鲜明到了极致。   红的红,白的更白,有种过分淫靡的破败感觉。   他额上又晕出清汗来,黏着脸颊滑落至下巴,依稀可见旁边被咬住的下唇。   他在隐忍着痛意。   宋喻舟眼里装着那滴汗珠,倾过上半身,离那合眼的人愈近,随后嘟起嘴吹出细微的风,想要借此散去那人身上的痛意,却在无意间滑过那泛红的薄唇。   他想:好看。   “滚开,离我远点。”   林淮安恢复了些气力,也不觉得傻子给他吹风的举动有多好玩了,如今只觉厌烦。   更何况现在落在脸上的风,一点都不凉快,就跟天上那不要命的太阳一般炙热。   他轻动眼睫,睁开双眼后发现傻子的脸放大在眼前,近到他都能看清那双清水眸子里面眼珠乱颤的自己。   林淮安一把推开他的头,怒道:“有病啊你!”   他也不休息了,抹过头上的汗随意寻了个方向就叠步向前走,理也不理身后被推懵了的人。   不过林淮安还是低估了傻子的黏人程度,仅仅眨个眼的空当,傻子就跟块狗皮膏药般,啪地一下粘在他的后背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村间的土路上,旁边是一大片树林,周围还参差不齐的坐落着几间茅草屋舍。   看天色应是快到正午了,红日悬挂在头顶,热气如浪潮般滚滚袭来,恨不得将人都烤化了去。   宋喻舟扇动着手,微张开嘴,跟条被热蔫了的狗儿一样伸出舌头,巴巴地道:“淮安,热,三郎热。”   林淮安不看他,顶着烈阳持续没头没脑地走路,他拭去颈上哗哗流淌的汗水,不耐烦地回怼,“知道热你就赶紧滚,别总是跟着我。”   这话他没少说,一路上他说了好几回。   但这次跟以往不一样,身后的人没有委委屈屈地接上话,一片寂静,只有喧天的蝉鸣声在嗡嗡响应着他,良久都是如此。   他愣住,攥紧了拳头,没有回头去看,只听见渐远的脚步声,以及踩过枯枝后发出的脆响。   他想:傻子走了……   倒也好,省得傻子一直烦他,林淮安抿唇再度迈开腿,步子却比以往都要大,发了狠一般,指尖也掐得深,没入皮肉中,用力到发白。   这样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阵“哒哒哒”的声响,离他愈来愈近,速度更是比之喘息声都要快上好几分,极为迫切的样子。   林淮安心头一悸,循着声音将要转身之际,自头顶处罩下一片阴影,将毒辣的日头隔绝在外,徒留一片阴凉。   与此同时,垂在身侧收紧的手被人强行握了住,手背裹在一片湿热中,抛却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更多的还是柔软。   像极了那张苏绣织就的帕子,上好的布料极为滑肤,跟他那双长了厚茧的手完全不同。   有时林淮安在晨起净面,双手撩动清水覆到脸上时,都会被自己那粗粝的手所割到。   这次他倒是没有第一时间甩开手,只是慢慢转过了身子,去看牵住他的人。   不出所料,还是傻子。   满头的汗水,额发被打湿殆尽,眼睫洒下的碎光消失了,变成坠落的汗珠黏附在上面。   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半分,比之天边的红日还要耀眼许多。   他手中举着东西,随着林淮安回身的动作不断变换着位置,仰头一瞧,才发觉是片硕大的荷叶,挡在头顶倒真的跟把小小的油纸伞一样。   只是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来的。   宋喻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牵着他的手轻轻晃悠,“淮安,走太快了,三郎追不上。“   林淮安正过头,指着头顶那片东西,平平淡淡的问,“哪儿来的?”   “三郎从林子里捡的。”宋喻舟跟献宝一样自豪的不行,抖抖手中的荷叶,“很大,淮安就不热了。”   有他这话,再一想那会听到的枯枝断裂的声音,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淮安别过头,没好气地骂了句,“傻子。”   他扭了扭腕骨,想要摆脱傻子那满是汗水的手,突然身侧落下颗小石子,伴着孩童们嘲笑的话音。   “羞羞脸!羞羞脸!”   林淮安止了动作,侧头发现有几个半大的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路边,有男也有女,捡着地上的小石子就扔向二人,还做出鬼脸。   见二人看过来以后,他们不仅不知道收敛,反而扔得更加欢快,“没脸皮,脏脏病。”   听了这几个字,林淮安才反应过来他们这般做的原因。   村子里的人将男子相恋视作病症,连带着孩子也受到影响,傻子牵着他的手看在他们眼里即是另类,是要遭到排斥的。   林淮安用力扒开傻子的手,回过身子跛着脚闷头往前走,对嘲讽声和投掷过来的石子置之不理。   但宋喻舟却慌了神,怕他还像刚才那样子走得太快,将自己丢下,便跑过去够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里攥着的荷叶还不忘跟在林淮安的头顶上。   孩童们不依不饶,跟在他们身后跑动,喊出的内容也愈发恶毒。   “跛子跑了!跛子跑了!打他!打他!”   丢过来的石子变多,如细雨般密集,有好些个都打在了林淮安的身上,甚至还有打在脸侧的。   石子虽小,但打在身上的痛也不容小觑。   不过林淮安懒得跟他们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计较,也就不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走路。   每当傻子碰到他时,他就甩开,如此往复。   直到一粒石子划破他的脸侧,飞过刺痛,带出了鲜血。   他顿住身子,擦去脸上的热意,手上一片血红。   看着指上的血迹,他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傻子先慌叫起来,“血,淮安,流血了。”   接着又挡在他身前,冲着那群没轻没重,只当是捉弄人玩的小孩们喊道:“不许扔了,三郎不开心,三郎不喜欢你们。”   跑动的孩童们站定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呈现出一个对峙的状态。   黝黑的眼瞳上下打量宋喻舟,随后齐齐大笑出声,“他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傻子配跛子,又傻又跛。” 第五章   ================   日头到了正中,是最刺眼的时候,也是蝉鸣声最聒噪,最强烈的当口。   无数的石子被嬉笑着的孩童们扔出,他们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以为是在驱散恶病,肆无忌惮地从地上捡起东西就扔向二人,浑不吝会造成什么后果。   宋喻舟紧抓着荷叶,伸开双臂替身后的人挡下了所有砸过来的东西,脸上表露出从未出现过的怒意,“三郎讨厌你们。”   这话没能让他们停止,反而像是引燃烈火的微末火星,飘在干柴上,“轰”的一下就爆燃了起来。   “傻子生气了,哈哈哈。”   “打他!打他!”   尖利的石子打穿他手中的荷叶,发出的声响令林淮安侧眼看去,那本是用来给他遮凉的大片荷叶现已支离破碎,布满了大洞。   抬高视线后又发现傻子的脸上也被石子擦出了伤口,红红的一道,快溢出血来。   宋喻舟承受着那些被扔来的东西,靛青色的锦袍上满是脏污,忽然展出的胳膊上落下一只手,强硬地压下了他的胳膊。   他下意识扭身看去,不解出声,“淮安…”   在他眼里跟画一样好看的人,两步越到他的身前,侧脸发寒,接着抬手向远处那群他讨厌的人掷出了什么东西,脱手的瞬间还伴有奇怪的叫声。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条曲折的弧度,离那群小孩越来越近,最后怦然落地,四处乱走,正正好到他们的面前,吓得他们如受惊的鸟兽般尖叫着四散奔走。   “啊啊啊啊!娘!有老鼠!!!”   是只田鼠,肥硕的身子,棕褐色的皮毛,被小孩们的叫声吓到,倏地一下钻入进田地中再没了身影。   小孩们哭爹喊娘地往家跑,再顾不上这边的二人,短短的腿倒腾的却很快,一溜烟儿就都跑没影了。   林淮安在半空中甩了甩手,始终没有收回,因他有些嫌弃刚刚抓过老鼠的这只手。   他不怕老鼠,但就是觉得太脏了,可惜这里没有小河,不然他真的很想好好清洗一下这只手。   思索间,被他嫌弃的手忽然叫团柔软给裹了住,转头看去,是傻子低着头正在用帕子细细擦拭他的手。   而那始终被傻子攥住不肯放的荷叶,如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行了,又擦不干净。”   林淮安往回抽手,却没抽动,傻子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就固执地要给他擦,还不断说:“淮安对三郎好,三郎也要对淮安好。”   傻子纯粹,宛若一朵生长于淤泥中却半点尘埃都染不上的莲花,只不过对他稍微好点,他就能把之前的恶言恶语全部忘掉,只留下好意。   但林淮安真的很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转瞬又觉得自己是疯了,一个傻子脑子里能有什么,不过跟个小孩一样罢了。   他还是把手抽了出去,不肯再让傻子碰,面色冷淡道:“我可没对你好,不是为了你,别自作多情了。”   不过林淮安还是忽略了一点,面前的人是个傻子,傻子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全然不管他如何说。   宋喻舟见他不让擦手,便抬起帕子对向他的脸侧,上面伤口处的血还在流动。   “滚开。”林淮安打偏他的手,神色肉眼可见的嫌恶,“你那帕子都擦过多少东西了,还给我用,是不是故意找骂!”   “不,不是。”宋喻舟捏着帕子,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嗫嚅启唇,“三郎知错了。”   他嘴唇不安地抿起,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半下,配合着那副顶好的相貌以及身上稍显凌乱的衣袍。   活脱脱的呈露出四个大字—楚楚可怜。   但林淮安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人,张口还要再言,天边突然爆出一声女子的怒喝。   “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家狗蛋!”   远处的茅草屋中闪出一个布衣女子的身影,依稀可见手中提着的扫帚,气势汹汹地往这边来,身后还跟着个哇哇大哭的孩童。   正是刚被林淮安丢出的田鼠所吓到的孩子。   林淮安远观着那女子,一时并无任何举动,不想手腕被人猛地抓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拉着他就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弄得他一个踉跄差点就跪倒在地上。   “干什么!傻子,你放开我!”   宋喻舟不回头,仿若一头犟牛般往山林里猛冲,“坏人,三郎带淮安走。”   林淮安哪里肯听他的,不断拍打着他的手试图从中脱身,“松开!我叫你松开!”   他走得太急太快,林淮安一个跛了脚的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甚至都没办法正常行走。   再加上林间的路本就不良于行,布满了堆叠的枯枝烂叶,以及各种凸起的石头,他一个没踩稳就崴过了脚,钻心的疼痛升腾起来。   偏偏还是那只已经跛了的右脚,可谓是雪上加霜。   身后的喊声愈重,似乎是看见二人远走的背影,她提高了不少声音,惊起层层林中鸟,扇动着翅膀,乌泱泱地往天上飞。   “别跑!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敢欺负我儿子,老娘非要打死你们不可!”   这时走在前面的宋喻舟忽然停住了脚步,林淮安一时没站住脚跌落下去,却又被人拉扯住,紧接着腿下抄过只有力的臂膀,同时肩后也环上来只长臂。   天旋地转间,林淮安已到了傻子的怀中,被他打横抱着跑动起来。   他痛得脸上血色早已退去,身子都开始不自觉颤抖,只能被迫窝在宋喻舟的怀里上下摇晃。   林淮安咬紧下唇又松开,在不断后退的林子中,他一把拽住宋喻舟的领口,咬牙切齿道:“宋喻舟,我要打死你。”   这威胁的话语气力十分不足,声音也大多为气音,疯狂乱跑的宋喻舟一个字都没听清,也就没回他的话。   待身后再没了那刺耳的追打声,重归寂静,宋喻舟才缓缓慢下了脚步,最后停顿下来。   稀疏的树木早已消失不见,周围伫立起无数参天的大树,遮盖天光,仅仅漏下几缕艳阳,供人分辨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跑入了林子的深处,视线可及的地方都是一片茂密的草木,长得还都大同小异,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差不多。   宋喻舟左看看右瞧瞧,完全没了主意,这才低下头去看被他抱着的人,一下子就愣了住,旋即慌得六神无主,“淮安,淮安……”   唤声中隐隐带有哭音,像极了流落在外的小狗因为恐惧所发出的呜咽,借此表达心中的不安与害怕。   他眼圈泛起红,眸中盘旋有清泪缓缓打转,眉尾垂下,看起来脆弱不堪极了。   涌聚而出的泪水将林淮安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之后眼睫眨动,泪珠垂落,看到的东西才重新明晰。   包括林淮安此刻的模样。   他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其上布满了泪痕,下唇被咬得已经破开,微微渗出血来。   束发用的布带早在颠簸中被甩掉,不知落在那片树丛里去了,墨发混乱地披散在脑后,还有一小半挡住侧脸。   整个人宛若遭受过什么非人的折磨般,让人不忍再多看上一眼。   可以说是要多惨就有多惨。   “淮安…淮安…”   宋喻舟的唤声已经哽咽,低泣着重复林淮安的名字,想要将他唤醒。   在他的哭声中,男子不耐的声音猝然响起。   “闭…嘴。”   一如往常般的灼人语气,只是由于气息太过微弱,导致这话原本该有的吓人气势都减去了不少。   见怀中的人蓦然出声,宋喻舟呆滞住,不再出声了,甚至连哭泣的声音都一并吞回了口中。   林淮安勉强睁开双眼,很是气不过地挥动右臂,使劲横打在宋喻舟的胸膛上,“你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晦气死了。”   他全身软绵绵的,挥出的拳头更加无力,落在宋喻舟的身上就像是空中的雨滴掉在树叶上,不痛不痒,没有半点影响。   林淮安自然也清楚,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的脚疼得不行,还因此差点流干了眼泪,而这一切都是傻子造成的。   可惜罪魁祸首什么都不懂,叫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口气在胸腔中上不来也下不去的,难受的不行。   偏傻子还在火上浇油,“淮安哭了,不睁开眼,三郎难受,所以哭了。”   林淮安彻底忍不住了,双手扯住傻子的衣领就将他的脖颈给拽弯了下来,随后张开嘴一口咬了上去,利齿嵌进细嫩的皮肉中,死死地咬住,不肯松口。   宋喻舟痛到大喊大叫起来,“痛,三郎痛!”接着在慌乱中无意识地松开了抱着林淮安的手。   林淮安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在身子腾空的瞬间受到惊吓松开了嘴,不待有什么别的反应就直直向地面坠去。   但拽着傻子前襟的手始终没松开,不仅如此,反而还因为恐惧拽得更紧了些。   于是傻子也被他坠地的力量所带动,身子随他一齐向下倒去。   “扑通”一声,林淮安后背重重撞到地面上,惊起了一地的落叶,从口中溢出声痛呼,“唔……”   与此同时身上压下来个如大石头般的结实身躯。   “好痛,三郎好痛。”   林淮安耳听着这堪称可恶的声音,却一点自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勉强分出些力气到手上,去推身上那一大块“石头”。   大约是他的推动起了作用,“石头”慢慢开始挪动位置,最后远离了他的身体。   胸腔也因此终于有了些空隙,但林淮安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只听一声惊呼,“石头”再度掉落下来,将他全身都给压了个严实,包括那张想要骂人的嘴巴。   唇上很痛,被人撞破了皮,血腥味瞬间漾了出来,林淮安疼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嘴唇上的感觉变得愈加明显。   他活了二十载,第一次的亲吻居然是跟个男子,并且他还是个傻子……   --------------------   林淮安:我初吻没了🤬   宋喻舟:淮安,我好痛。   林淮安:😡🤬 第六章   ================   盛夏期间,空气像是凝滞住了一般,一丝风都没有,林间更是如此,唯有叫个不停的蝉鸣。   林淮安头晕眼花,连抬手去推那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傻子自己慢慢撑坐起了身子,才让他不至于死在窒息之中。   不死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另外的问题接踵而来。   二人现在的姿势有些尴尬,傻子骑坐在他的腰腹上。   隔着夏日薄薄的布料,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身上那人的温度,就仿佛肌肤没有阻隔直接相触,一如刚才那个意外的吻。   “傻子…你,给我…下去。”   这一句话刚说完,林淮安就抵不住通体的痛楚昏了过去。   之后他再醒来已是回到了家中,破破烂烂的小茅草屋子,短了一截的桌子腿下面垫着几本夫子曾经送他的书,再往旁边是堆了一地的木柴,斧子搁在木桩上。   一切都如初,但是屋子里好像没人,他试探着开口,“爹?你在吗?”   没人回应,整间小院里确实就他一个人。   林淮安慢慢仰首用手挡住眼睛观察天光,红日当中,是到了正午。   他晃晃头走到木桩前,拎起斧子拾起块还未砍好的木柴搁在上面,笔直冲天,接着抡起斧子劈砍下去,啪嚓一声,木柴断成两半。   扔开木柴,再要捡起一块的时候,门边传来动静,长长一声“吱呀”响动,是门被人打开了的意思。   “爹,你回来了?”   林淮安边问询着边回身看向门口,冷不丁与一对如灯笼大小的黝黑眼球对上视线。   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住,握住的斧子一下子脱了手,坠落在地上,头皮碾过一轮又一轮的麻意,心脏猛地蹿到了喉间,身子更是直接就软了。   门前直愣愣地站着个比人还要高出不少的田鼠,肥大的鼠脑时不时转动,锋利的爪子在空中挠动,腮边的黑长胡须持续耸动,一双黑色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林淮安。   接着口中“吱”一声,肥硕的身子向前扑动,林淮安猝不及防被它推翻在地。   热气喷涂在脸上,那双巨大的黑眼睛倒映出他布满恐惧的脸,随后逐渐放大。   “滚开!离我远点!”林淮安崩溃大喊,又极力地扑腾身体。   那田鼠突然就停下了动作,口吐人言。   “淮安…淮安…”   他听了出来,是傻子那朗润又没有半点瑕疵的声音,此刻正从一只大田鼠的口中发出,像是成了精一般。   林淮安惊恐到了极点,双目瞪大,嘴巴一张一合,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紧接着唤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再度睁开双眼,对上了双明亮清透的眼瞳。   “啊!”   林淮安惊声尖叫,背脊上爬过一层冷汗,毛发倒竖,脑子里更是像爬进了虫子般,颤栗不已。   与此同时眼前那双眸子倏然远离,有人也大叫出声,似是跟他一样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而连番的惶悸过后,林淮安眼中已失去了神采,目无焦点地听着那连绵不绝的蝉鸣声,良久后方找回了自己丢失已久的魂魄,慢慢回过神来。   他眨下眼中的泪水,这才看清刚刚出现在近前的那双眸子,来自傻子那张少年意气的脸庞。   再一瞧周围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树林,只不过光线暗下许多,让一切变得模模糊糊,仿佛笼上了层薄纱般。   原来他做了噩梦,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扭转夸大带入梦中,荒诞不经,又吓人不浅。   “你有病啊!”   林淮安仍旧心有余悸,一颗心狂跳不止,他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还是被压得死死的。   再仔细看去,傻子竟然还坐在他的身上,半点移动过的迹象都没有。   林淮安彻底怒了,拼力嘶吼出声,“宋喻舟!你给我滚下去!”   怪不得他做了那么奇怪的梦,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都是这傻子害他至此。   宋喻舟委屈巴巴地从他的身上翻了下去,跪坐在他的身旁,眼睫上还沾着泪花,脸上也是湿漉漉的,“淮安,三郎害怕。”   “怕?你怕什么你怕,要害怕也是我害怕。”林淮安被梦中的东西吓个半死,这会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一股脑儿的都发泄到宋喻舟的身上。   “要不是你压着我,我能梦到那种鬼东西?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从碰见你开始就没有一点好事。”   他气到了极点,这一番话说出来半点喘息都不带有,说完以后才如短了气般剧烈地呼吸起来。   而宋喻舟宛若被狂风暴雨猛烈拍打过后,失了方向的一叶小舟,面露出茫然,随后摇了摇头,“三郎是人,不是玩意。”   竟是只捡着他自己能听得懂的回答了,林淮安脑中嗡嗡乱响,自觉跟这人完全聊不到一起去。   说他傻吧,他还能选择性的回答问题;说他不傻吧,他回答出的东西又都驴唇不对马嘴。   胸腔急剧起伏,林淮安被他气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合过眼仰躺在林间的地上。   如今他全身就跟散了架一样,呼吸稍微用力一点,五脏六腑便如同有刀刮过,就是有心想走也走不了,便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到什么时候力气恢复了再做考虑。   宋喻舟见他又阖住了双眼,惊惧不已,伸手轻推了推他,“害怕,三郎怕。”   林淮安概不予理会,之后身体就被人推得更加厉害,夹带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听起来脆弱又无助,“淮安…淮安…”   跟哭丧的感觉一模一样,若不是除了这个,他还能听到嘈杂的蝉鸣声,嗅到泥土的腥涩味,怕是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那黄泉之中。   林淮安无奈地叹出口气,话声柔下去不少,“行了,别哭了,多大的人了还总是哭哭啼啼的。”   他掀起眼皮侧过眼看向宋喻舟,“说说,为什么哭?”   经此一遭,他算是看明白了,傻子是骂不得也打不得,只能哄着,唯有哄着才不会出什么别的意外。   毕竟他现在这残破的身子可再承受不住什么其他的折腾了。   宋喻舟吸吸鼻子,瓮声瓮气说:“淮安一直不睁开眼,天黑了,三郎一个人,害怕。”   林淮安反应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傻子是在讲那会他昏迷过去的事情。   也是,一个心智只有七岁不到的人历经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害怕,由此他又将这荒唐的一天整个想过一遍,最终发现这一切的起因其实源于他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躲麻烦而说出那句话,也不会把傻子给牵连进来,更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说到底其实还是怪他自己,祸从口出就是这么个道理。   况且傻子什么都不懂,估计直到现在还以为所谓媳妇就是好朋友的意思,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呢?   “擦擦你的脸,鼻涕都淌出来。”林淮安盯着那张已经哭花了的小脸,确实无法再说出什么怨怼的话。   好好一个富家小郎君被整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倒真的是他做出的孽了。   宋喻舟点点头,抬袖胡乱一擦,再放下袖子时,俊俏的小脸上已是一团糟,眼泪鼻涕混杂在一起,抹得到处都是。   林淮安立即变了脸色,厌恶的表情又显现出来,他攥住身旁的树叶,咬紧后槽牙道:“宋喻舟,你给我滚蛋。”   宋喻舟听话地起身走远了几步,之后落定,站在不远处望着地上的人。   林淮安气得牙痒痒,呼吸两下后慢慢屈臂撑坐起了身子,随后看向远处那个怯生生的傻子,竭力抑制住了险些要爆发出来的怒火。   “过来。”他招了招手,从齿缝里逼出来这两个字。   待人到了近前跪坐下来之后,他打量一下宋喻舟那张不堪直视的脸,又扫过他身上的衣襟,最后目光落在前襟那块还算干净的衣料上。   “离我近点。”   “哦,哦。”   宋喻舟靠过身来,林淮安单手扯住他的前襟,接着另一只手用力一撕,得到了一块还算整洁的布料。   他按下宋喻舟的肩膀,捏着那块布料开始擦拭他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力道称不上柔和,可以说是没轻没重,把宋喻舟疼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泪水很快打湿了布料,林淮安严词厉色道:“再哭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这招很见效,宋喻舟果然不敢再冒泪了,只在眼眶中打转,生生地控制住不让它落下来。   眼圈红彤,鼻尖一耸一耸的,连带着嘴巴一起,是极力忍耐着流泪的表现,意外的倒不让人心烦,反而因着这些有了种别样的可爱。   宋喻舟眼中的泪花聚集,映照出林淮安此时无比专注的神情,头上乱糟糟的发丝,以及微微弯过弧度的唇角,聚有不易觉察的笑意。   “淮安,你笑了,不生三郎的气了吗?”宋喻舟呆呆地问。   林淮安手上动作不停,扯平了嘴角,将刚才那点子微末的笑意尽数掩盖过去,“没笑,闭上你的嘴。”   宋喻舟默默闭紧嘴巴,视线却一直落在眼前人的嘴角处,隐隐期待着,想要看到它再一次有所变化。   很快擦拭好了脸上的脏污,林淮安甩手就将布料扔了出去,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它是什么带了恶病的秽物一般。   还顺手在宋喻舟的锦袍前擦了一擦,才勉强收回了手。   周遭的天色将要黑尽,更加难以辨认出方向,再不走今夜恐怕都出不去了。   于是林淮安借着宋喻舟的胳膊站直身子,本意是不想跟他再有任何接触,但无奈他的脚受伤严重,连触地都做不到,只好倚着宋喻舟的肩膀单腿蹦跳着走路。   “三郎可以抱淮安走。”   林淮安看也不看他,无情的抹杀掉一切可能,“你最好给我闭上嘴。”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宋喻舟又说:“那三郎背着淮安,好吗?”   “不—”   “行”字都未来得及出来,天边突然炸起一道惊雷,继而亮过一瞬,恍如白昼降临。   轰隆隆的声音在天空中作响,宛如天上的神仙发了怒,怒气在不断聚集,最后化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击打下来。   落雨了…… 第七章   ================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偏偏还遇到了落雨。   要知道前几日日头毒辣了好些天,村里人靠天吃饭,祈求过无数次,结果连片云彩都没能看到。   如今天边却迅速聚起乌云,像是吸饱了墨汁的棉花一般,黑沉得能挤出水来。   雨滴哗啦啦地掉落下来,一瞬就贯穿了无数枝叶直达树下的二人。   到了这个时候,林淮安已经没有再拒绝的闲功夫了,三两下就爬上了宋喻舟的宽背,驱策着他,“傻子,快点走,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宋喻舟倒也不含糊,背着人就狂奔在林中。   大雨瓢泼直下,在无形间形成了道雨幕,树叶被打落的声音不绝于耳,鼻尖萦绕着那股子只有下雨时才会有的腥气。   短短一会的工夫,林淮安的衣袍就已经湿透了,头发紧贴在脸上,汇聚的雨水沿着脸颊,发丝,衣袍向下滑落。   而背着他的宋喻舟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比他还要再惨些。   因着要冒雨寻找躲避的地方,加之身上还背着个人,他跑动的速度大大下降,被迫承受着无情拍打上来的风雨。   不过林淮安也没闲着,抹开脸上的雨水,勉力瞧着四周的一切,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里!”他指向树丛后的方向,拍打宋喻舟的肩膀示意他过去。   宋喻舟立马转了方向,按着他的指示向那边跑,穿过层层的树丛,发现了隐藏在其后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随后背着林淮安跑了进去。   瓢泼大雨被隔绝在外,就连那雨打落叶的脆响都在踏入山洞的一瞬间弱下不少。   洞中黑漆漆的,也看不清里面具体有多大,他们立在山洞的边缘,依稀有些亮光,便没有再往里去。   林淮安擦去满脸的雨水,略有疲累道:“好了,放我下来吧。”   话说完就被人放了下来,随后借着傻子的臂膀靠坐在山壁上,慢慢平稳着呼吸。   宋喻舟没有跟他一同坐下,还呆呆地站在山洞里,“衣服湿了,三郎不舒服。”   声音闷闷的,将他眼下的不满完完整整地表述出来。   闻言林淮安喘着气抬头瞧他一眼,借着投入洞中的零散光线看清了他的现状。   衣襟尽数被雨水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有力的身躯,再加上夏衫本就单薄,身上的沟沟壑壑,绵延起伏皆清晰可见。   不过大部分人的衣袍都是粗布所制,浸了水后虽然贴肤,但更多的还是变得沉甸甸,并不会透露出太多关于身体上的细节。   但傻子身上所着的衣袍用得不知是什么上好的绸缎,平常摸过时的触感就宛如滑过人的肌肤一般柔腻。   如今浸了水之后更加过分,仿佛化作了层薄纱,笼在身上,从上到下一览无余,大小凸起尽收眼底。   加之林淮安早前为了给他擦脸,从前襟撕下了一大块布料,现今那处骤然镂空出来,没有丝毫阻碍,能直接看到大片皙白的肌肤,还沾有水珠。   “三郎不舒服。”宋喻舟无知无觉,依旧怏怏不乐地说着话,边说还边动起手来,使劲扯动着身上的衣襟,竟是想要当场脱下来。   这给林淮安吓的,连忙开了口阻止,“别动!”   急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生怕晚上一秒,就跟傻子面对面的“坦诚相见”了。   宋喻舟闷闷不乐地停下手,“淮安,三郎不舒服,衣服湿了,想脱下来。”   林淮安遮住双眼不去看那略显旖旎的风光,“不许脱,我的衣服也湿了,我都没脱。”   按理说二人都是男子,脱去衣服光溜溜的赤膊相见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者说村里男子顶着大热天下地干活,时常赤裸着上身,林淮安砍完柴下山的时候也经常得见,已是很习以为常了。   但一见着傻子要脱衣服,他还是下意识的抗拒了。   林淮安细细一想,应该是因为那个不能称之为吻的触碰,叫他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那些村夫相提并论。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不阻拦的话,他有理由相信傻子会将衣服尽数脱光,包括那层亵裤。   想到此处林淮安一颗心狂跳不止,如同死里逃生一般,比之晕过去时做的那个梦还要害怕,更觉惊悚。   纷杂的思绪间,宋喻舟那清越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那三郎帮淮安脱。”   平平淡淡地陈述出他想要做的事情。   这话惊得林淮安放下了挡眼的手,抬眸时恰好与傻子垂下的目光相接。   因为光芒太微弱,傻子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连同那双在平常看来很是透亮的眸子,在当下也由于摄入了暗色,变得深不见底,让人完全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外面雨声哗哗作响,洞中昏昏暗暗,时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会带来一瞬的亮光,却也只能照亮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还是晦暗难明。   他不说话时,挺拔的身躯站在那里压迫感十足,加之那双完全看不到底的幽瞳,搞得林淮安止不住地吞咽了下快要溢出口的紧张。   “不…都不能脱。”只一瞬他话音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实在是接二连三的惊吓搞得他不得不疑神疑鬼。   宋喻舟应声回道:“可三郎不舒服…”   还是跟之前一样带有稚气的声调,林淮安安心不少,心中那莫名的恐惧也减退下去。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过来坐这里。”   宋喻舟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在他手掌拍过的地方坐下,一丝不差,“坐下了,淮安。”   “好。”   林淮安微微转过身子面向他,抓住他身上浸满了雨水的锦袍,接着使劲扭过。   拧出了大部分的雨水,落在山洞中的残叶上,发出的声响被外面的雨声所压过。   之后重复动作,直到将宋喻舟身上的积水去了个七七八八,林淮安才重新靠回到石壁上,喘息声变重,“好了,先这样,别再想脱衣服的事情了。”   宋喻舟乖巧回答,“嗯,三郎不脱衣服。”   林淮安稍显无奈地笑笑,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从进入山洞那刻开始,身体就已经有了不对劲的苗头,只不过被傻子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逼退了回去。   现如今万事具无,没人再打扰他,体内的不适就重新冒出了头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烤动一般,烧得心火难抑。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仿若处在冰火两重天,无比煎熬又痛苦。   林淮安这一辈子都没生过什么大病,也就几年前中了蛇毒后,全身疼痛难忍,跟快死了一般,在鬼门关前徘徊来徘徊去,最后被人拉扯着回到了人间。   那会儿他时常陷入昏迷,对痛楚的感受并没有那么深,就觉得飘飘忽忽的。   跟眼下的境况完全不同,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肆意地发泄着疼痛。   他能清楚的体会到那种细微到毛发间的苦楚,这些都还好说,最难以忍受的还是他的右脚。   崴了以后他也没来得及检查,此刻又淋了大雨,不知这脚以后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本来因着这脚他就走得不快,今后怕是连走路都费劲了。   林淮安失神地凝望着山洞的地面,旁边的傻子忽然又开了口,“淮安,爹爹跟三郎说天黑之前要回家的,三郎想回家了。”   听了这话,他才想起傻子跟他不一样,他的亲爹将他赶出了家门,不让他再回去,绝情到了极点。   而傻子有个有权有势的爹,还很是宠爱傻子,若是傻子不回家,宋家主子怕是会动用整个宋府的人出来寻找。   可事到如今,林淮安根本无暇顾及那些事情,都已经被困在山洞里了,还如何能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又因为满身的疼痛,他没什么好脾气地说:“早前让你别跟着我,如今又说想回家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喻舟摇摇头,“不,不是,三郎想带淮安一起回家。”   “回家?”林淮安觉得可笑,甚至荒唐,讥讽道:“那是我家吗?我的家早就回不去了,都是因为你,拜你所赐。”   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事跟傻子没什么关系,他那爹无非是看着宋喻舟人傻,想要让他带着自己回宋府。   之后再哄骗住傻子,死乞白赖地留在那里,不济能成为个什么主子,就是当上个仆从也比在村子里当农夫过一辈子的好。   宋府的仆从婢子一月的月例都能有一两银子,那是他们这种穷苦人家如何盼都盼不到的,要卖无数柴火才能勉勉强强得到这些。   可林淮安不愿意,打从心底里厌恶,就像古书上写的“不为斗米折腰,不为金钱媚骨”,身体里那点子残存的傲骨叫他不肯为了过得好一点,从而骗着傻子进入宋府。   这跟嗟来之食有何区别?   傻子不是造成这件事情的起因,但他是宋府的一份子,更间接导致林淮安被赶出了家门,所以他连带着傻子一起讨厌。   一见他就总是忍不住恶言相向,忽略他种种笨拙的好意,只想将他赶得越远越好,消失在视线中,那才是最好。   宋喻舟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认真答说:“三郎的家也是淮安的家。”   话音落,山洞里瞬间静了下来,雨声淅淅沥沥的,林淮安一时没有再说话,许久之后才又开口。   “那不是我的家。”   语气重归平静,没有讥诮,没有不耐烦,只是简简单单地说着再真实不过的事情。   雨势小了不少,连雷鸣声也许久未曾响起,林淮安将视线眺望出去,眼见着落下的雨水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密集。   雨要停了。   “一会雨停了,你就走吧,别再跟着我了。”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到山洞黑糊糊的地上,也没有在看什么,只随意地定在一个地方。   宋喻舟扭过头面朝林淮安,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不过话中的恳求之意明显,“淮安跟三郎一起回家,好不好?”   “娘子说淮安是三郎的媳妇,可以日日在一起。”   “三郎想跟淮安每天都见面。”   林淮安无言以对,傻子这会又不傻了,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   虽说都是张娘子信口胡诌出来的歪理,但耐不住傻子引用得好,一番话下来叫他都忍不住信了去,差点真以为自己就是傻子口中那所谓的媳妇了。   可惜他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因为他不想是。   “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他转过头想要责备,飘动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地上的某处,原是漆黑一团的,如今正被惨淡的月光微微照亮。   紧接着瞳眸猛缩,余下的话声都转为了脱口而出的尖叫。   “啊啊啊啊!”   他翻腾起身子,跟鲤鱼打滚一般滚入了旁边那人的怀抱中,随后又像是条藤蔓般将人紧紧缠住,缩在宋喻周怀中瑟瑟发抖。   “蛇,有蛇。”   --------------------   蛇蛇队上大分 第八章   ================   林淮安惊慌失措,紧搂住傻子的脖颈,双腿环在他的腰上,即便如此仍觉不够,扒着人就往他身上凑,恨不得直接钻进他的体内。   嘴中不停重复,“蛇,蛇,有蛇。”   惶恐得连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其实从前他是不怕蛇的,毕竟是自小就长在村子里,见过几次以后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打从心里底不喜欢,害怕的情绪很少,多的是厌恶。   但自从那年被蛇咬过一口之后,林淮安就极端的害怕蛇,在路上看到长条状的东西都要观望好久,停在原地几番确定不是蛇,他才会继续行走。   而刚刚那一眼他看得分明,长长的身子,圆圆的小脑袋,分明就是一条伸展着身体,蓄势待发的蛇。   一瞬间血液逆流,汇聚到头顶,身上的汗毛倏地一下就炸了开来,大脑空白一片。   被咬时的疼痛,以及将死时的茫然在刹那间涌现出来,骇得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全然不顾别的什么东西了。   以至于到最后就演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宋喻舟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连手都没地方放,呆呆地停在空中,耳听出他的恐惧。   “淮安,怕蛇吗?”   清清朗朗的语调,一如往常,宛若新雪初融落下的水滴,里面没有任何惶惶不安的情绪,让人感觉无比安心。   以他的理解,对蛇是什么东西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就如同小狗小猫,天上的雀鸟,不过都是非人的物种。   害怕的情绪很淡,仿佛过耳的微风,不足以引起他的变化。   远不及那时看到林淮安不醒,自己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树林中所产生出的深重畏怯感,所以宋喻舟不太能理解他现在的状态。   而林淮安满脑子都是山洞里的那只蛇,每每回想都愈发清晰,止不住地打了个寒噤,深深埋首到他的颈项间,弱弱出声,“别说话,万一它动了…怎么办?”   他被恐惧蒙昏了头,半分从前凌厉的样子都没有,像极了只受惊过度的小猫,全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躲藏在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不肯再挪动半下。   “它没动。”宋喻舟轻抬了抬脑袋,从林淮安毛蓬蓬的发顶向下看去,扫视一圈,落定在被月光照亮的某处。   林淮安却不肯听他的话,就怕他说话声音过大,将那骇人的蛇给吸引过来,甚至起了想要捂住他嘴巴的想法。   不过手抖得过于厉害,才刚抬起来还没做什么的时候,傻子就又开了口,这次带着疑问的口吻,“淮安,蛇是长那个样子的吗?跟三郎以前见的不一样。”   “你别再说话了。”林淮安害怕地又往他身上挤了挤,身体更是向前蹭动了不少,紧紧相挨,隔着湿透的衣袍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意。   同样宋喻舟也体会到了来自林淮安身体里的炽热温度,不仅如此随着他的蹭动,还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从下往上蔓延,是从来没体会过的。   他不太舒服地推了推身上的人,“淮安,三郎不舒服,你下来。”   林淮安夹紧双腿,合拢手臂,“不下,我都说了有蛇,你让我下去是不是想让它咬我?”   宋喻舟摇摇头,却推拒得越来越厉害,而林淮安则是粘得愈加使劲,就死死扒在他的身上,仿佛只有如此才不会受到伤害一般。   “它没动,三郎看着。”宋喻舟难受得不行,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畏惧,“淮安不信,可以看,三郎不骗人。”   林淮安张口欲骂,却忽然想到这么久了,这蛇好像都没什么反应,而且照傻子那胆小的劲,不应该一直都没反应,况且他还说这蛇跟他见过的不一样。   有些不太对劲。   理智逐渐回笼,林淮安咽下口中的干涩,抓着傻子的肩膀,缓缓抬起头,接着停顿住喘出几口气,又做了些心理建设,才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往那处瞧。   瞟过一眼立马埋首回去,再在脑中回忆刚刚看到的景象。   长长的一条,圆圆的小脑袋,黑黑的身子。   是蛇没错。   但怎么…好像跟他那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就连位置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于是他又照之前那样子瞥过一眼,接着是第二眼,第三眼,最后直接撑住傻子的肩膀大胆回头看向那处,径直愣了住。   黯淡的月光下,黑长的东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却不是什么可怖的蛇,而是一根长长的枯枝,只不过形状有些怪异,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来是根树枝。   原是他看错了,把这个当作成那吓人的东西。   “原来只是枯枝。”   林淮安顿感无语,心头的大石倏然落下,再回过头想要从傻子的身上下来时,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被什么极硬的东西给顶住了,轻轻一动感触就极端明显,还伴随有傻子奇怪的呼吸声,喷洒在脸上,灼热异常。   “淮安…”嗓音莫名低哑下去不少,染上暧昧旖旎的色彩。   都是男子,林淮安自然清楚傻子这是怎么了。   前几年他清晨睡醒后这种事时常发生,偶尔还会将亵裤弄脏掉,当然最后都背着他爹偷偷地清洗掉了。   不过这还是除了他自己外,第一次在别人身上这么直观的感受到,是一种很玄妙的体会。   林淮安有些呆滞了,愣愣问道:“傻子,你发情了?”   问出这话的下一刻,他就恢复了神智,慌慌张张地按住傻子的肩膀挣扎着就要起身。   结果也不知是起得过猛,还是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眼前猛地一黑,脑袋更是痛极。   他没抵挡住,瞬间软了身子又坐回到傻子的身上,不偏不倚,还是刚刚那处。   可谓是火上浇油。   宋喻舟哼出声来,不受控制地扶住了林淮安的窄腰,“淮安,身上好热,三郎难受。”   危险,很危险的情况。   林淮安勉力保持着清醒,撑着手还要再起,可他的身体却已到达了极限,脑袋昏昏沉沉,全身都开始无端发起热来,疲软得不行。   他暗道不妙,应是灌了雨的原因,惹上了风寒。   这搁在平时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开上几副药喝上一喝,再不济用些土法子捂出汗来,总能消下热去。   可现在他被困在山洞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又跟个不能自理的傻子待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这个傻子还发情了。   真是什么样的麻烦都叫他赶上了。   不待细想如何解决这些事情,林淮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就完全塌了下去,脑袋搁在傻子的颈项中,呼出的气都炙热得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无力地靠着宋喻周,化掌为拳打在他的胸口处,威胁道:“你…要是敢做什么,我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话音虚弱没有气力,到最后竟直接断了去,半点该有的效果都没能表现出来。   林淮安歪了头,胳膊有气无力地垂下,最后合住了双眼。   在晕过去的前一刻,他呢喃细语说:“我想…回家。”   意识仿佛漂浮在云间,一切感觉都如潮水般退去,包括身上的疼痛,以及逐渐变弱的雨声。   再次有了感知,已是不知过了有多久,还是贯入耳中的一段争执声将他给搅醒了去,似乎有两个女子在为什么东西争吵。   林淮安睁不开眼,但随着身体感官的恢复,听得愈发清晰,将她们说话的内容尽数收入耳中。   “我叫你别去管他了,他凭什么能得我们照顾,不过一个粗俗不堪的村夫,能勉强捡条命已经是主君的仁慈了,做什么还要去考虑他的身体。”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主君让我们好好照顾他,而且还是三郎亲自对主君说的,也就是三郎的主意,我们不能违背的。”   “三郎,三郎,你一口一个三郎,要真是为三郎着想,就不该照顾那个杀千刀的人,要不是因为他,三郎能昏迷到现在还未醒?”   “这……”   话声戛然而止,变作啼叫不停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地响在耳畔。   林淮安脑袋迷迷糊糊的,一时没能理解过来她们话中的意思。   主君?三郎?   傻子昏迷了?为什么?   而且他们不是被困在山洞中吗,从哪儿来的人,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踵而来的困惑迫着他用力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乌黑一团的山洞,而是高高的床顶,华美不凡,用得布料一看就知是上好的绸缎。   加之身上的柔软触感,仿若躺在云中,飘飘忽忽的,很没有真实感,就像陷在一个美妙绝伦的好梦中,一切都透着不真实的朦胧感。   鼻尖轻微耸动,还能嗅到淡淡的、好闻的香气,跟那些泥土的腥涩气不同,更跟他屋中长时间存在的霉味不一样。   这不是他的屋子。   林淮安转动眼珠,从床上扫到床外,徐徐打量着每一处,仔仔细细,极为缓慢,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这是一个他做梦都无法梦见的精致屋子。   床旁边摆着个不高不矮的木桌,上面搁着面铜镜以及其他一些他没见过的东西。   在它对面陈设着一张软榻,落有个小几,其上的镂空香炉向外缓缓氤氲出香气,一缕一缕地悠然飘出来,又消散在空中。   见着这些,再加上全身那无法忽视的刺痛感觉,心里的猜想顿时成了真。   不是梦,他此时此刻就躺在那声名赫奕的宋府之中。   --------------------   无意识间挑起火来的淮安,但他又不帮着灭,我们三郎可怜得很,心疼一秒。   搞得我现在就想写他俩doi,哈哈哈哈。 第九章   ================   林淮安还来不及思考他为何会出现在宋府中,外面的交谈声骤然又起,女子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   “为了三郎,我现在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人。”   “可是他还昏迷着,并未苏醒。梨花,你不要意气用事。”   “他没醒,我就要把他打醒,都是他害的三郎,哪还有脸面在那里安安稳稳的睡着。”   话音落,哒哒哒的脚步声不做收敛地到了门前,接着就听“砰”一声巨响,如雕梁画栋般的房门被人猛地推了开来。   没有收回目光的林淮安就这么直直地与走进屋来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她长相俏丽,着一袭藕荷色的衫裙,往那儿一站就如同夏日池塘中的粉荷,极为赏心悦目。   只不过她双眉紧蹙着,粉嫩的嘴唇抿起,脸色阴沉,能清楚的看到其中蓄起的愤怒。   尤其在跟自己对上视线之后,林淮安明显感觉她如同爆燃的火苗一般,火气大涨起来,像是能将这整间屋子都翻过个去。   “好啊,人都醒了还在床上赖着!”   声音过于刺耳,与她那副清丽的面容全然不符,让他想起了村中嗓门极大的妇人,争吵时也就如她这样,尖利直戳人耳朵。   林淮安眸中映出她大步流星走过来的身影,渐行渐近,眨眼间就到了跟前,紧接着就被她那双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小手给使劲拽住了头发。   头皮阵阵刺痛过后,昏沉的脑袋被一股无法推拒的力道所拉动,进而就是“啪”的一声脆响,脸上落下重重的一巴掌。   这一连串动作之快,叫林淮安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全然被打懵了。   “下作的东西,你哪来的胆子敢让三郎为你生病。”   她说着话,扬起手还要再打,被后进来的人急急出言拦了住。   “住手,梨花。”   但梨花不听那人的话,仅仅也就是顿了一瞬,继而右手急速下落,冲着林淮安的脸颊而去。   将将要至之时,却停在了离他脸颊不到半寸的地方,距离之近,甚至可以看到被扰动的细小绒毛。   她的手腕被另外一只秀丽的素手紧紧握住,再动不了半分。   “柳叶,你做什么!” 梨花激恼不已。   她转回过头,眉眼间满是不悦,“我做的难道不对吗?你的心要还是向着三郎,最好给我放开手,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柳叶摇摇头,不肯让步,“你打伤了他,要是让主君看到会如何?你这就相当于违抗主君的意思,打主君的脸。万一主君发了脾气,不让你再伺候三郎,你当如何?”   后半句话明显戳中了梨花的心思,她咬咬牙转回过头,攥紧手中的发丝。   直到看到人露出痛苦的神色,才恶狠狠地道:“你最好不要再赖在宋府,不然的话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说罢话,她松了手,离开时依稀得见数十根断裂的发丝,随着走动时的弱风飘落至地上。   柳叶见人走了,忙过去扶好林淮安,让他重新躺回到床上。   为其掖好被子后,柔声说:“郎君见谅,梨花虽然心直口快,脾气也爆了些,但她平时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因为牵扯到了三郎的事情,她才会如此。”   林淮安勉强回过神,脸颊火辣辣的痛,身子更是沉得如灌了沙般。   不过眼下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于是对着面前这个心慈面软的女子问说:“傻…三郎他怎么了?”   从她们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他大致能猜到傻子出了什么事,应是不太好的事情,不然也不至于上来就被人扇了一巴掌。   柳叶脸上露出难言的神色,眉目间飞上忧愁,几番踟蹰后才开了口,“你是三郎点名要好好照顾着的人,虽不知是为何,但三郎还是头一次对人如此上心,所以这些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三郎昨日出府,跟着的人偷了懒,就跟丢了他。那人匆忙回府禀告给了主君,主君震怒之下,命我们这些婢女和侍从都出去寻找。”   “我们就急急忙忙地四处搜寻,但半点消息都没有。后来下了大雨,我们才从见过三郎的人口中问出了些许消息。”   “我们出了城,按着那人说的往村子里去,之后又问了人,说看见三郎和一个男子一同进了林子。”   “我们就也入了林子,不过当时雨下得急,在林子里什么都看不清楚,找起人来也很费劲,我们走了很久都一无所获。”   “好在后来雨慢慢停了,但天色却黑沉的不行,我们只好点起火把勉强找寻。也不知道是找了多久,忽然就看林间晃出个人影来,我们想可能是三郎,便赶忙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果然是三郎。他浑身都湿着,身上的衣袍破破烂烂的,被划开了好些口子,发丝垂在眼前,挡住了眼睛。”   “见到我们后,他一时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倒是梨花先哭了出来,流着眼泪就走向他。”   “但三郎却闪开了身子不肯让她靠近,我们这才发现他身上还背着个人,也就是你。”   “当时我们都只顾着关注三郎的状况了,全然没发现他背后的人。后来我们让他将人放下来交给我们,但他不肯,执意要背着你,就这么走了一路,直到回到府中。”   “三郎刚进府就倒在了地上,昏过去的前一刻拉着主君的手恳求着让把你治好,还一直重复同一句话。”   “三郎的家就是淮安的家。”   柳叶讲完了一切,不由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   “这就是昨日发生的一切,至少在我们眼里就是如此。虽不知你和三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三郎能背着你走这么远的路,又对你呵护备至,真的是很另眼相待了。”   听完这些话,林淮安陷入了沉默,他没想到昨日傻子会背着他走出山洞,更没料到他会对宋家主君说出这种话。   到底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他不得而知。   傻子对他的情感超乎想象,是他未曾料到的范畴,一时间林淮安心绪复杂不已,只觉欠他太多,可若真说要还,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傻子什么都不缺,奇珍异宝,玉石明珠,这些都如他的玩具一般,但对于林淮安而言便如那天上的月亮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除了这副身体,他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若傻子真因为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林淮安想将这性命赔给傻子也是可以的。   毕竟这是他身上唯一可能有点价值的东西了。   反正自己也就是烂命一条,早晚都要死,不如还给傻子。   林淮安暗暗做下决定,旋即就要撑坐起身子,“我能去看看…他吗?”   不为别的,就为傻子救了他的这份情谊,他也需要去看一看。   见状柳叶将他扶坐起来,“现下应是不太行的,三郎那儿守着不少人,主君怕他再出意外,责令不许有人去打扰。除了郎中,眼下没有什么人能进去。”   其实林淮安也猜到了,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想问问,万一有个可能也好。   昨日那人还在跟前,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如今忽然消失在眼前,还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得到的了,林淮安心里起了种异样的感觉。   仿佛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他和傻子根本就不是同一路的人。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注定是离得远远的,没有相接触的时候。   往日种种不过如同黄粱一梦,他可以肆意责骂傻子,不理会他的好意。   如今梦醒了,眼下一切才是真实,有的是人爱护傻子,不缺他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人。   “郎君,我能问问你和三郎是怎么认识的吗?”   柳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淮安的容貌,他脸色些许苍白,但因着被打了一巴掌,半张脸上都泛着红,又没有束发,坐起来后墨发如瀑般松松垂在身后。   长睫盖住眼眸,不说话时有种君子如玉般的温润,还有种隐隐透露出的易碎感,便如那上好的瓷器乍然出现了道裂纹般。   与她以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至少以相貌来看,临安城里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林淮安被问及此,一时也想不出要如何说。   他和傻子算认识吗?   他不知道,只模糊着回答说:“他总来我这里买柴火,之后就认识了。”   “柴火?”柳叶有些讶异,“仅仅只是这样的关系吗?那为何三郎会…”   她没再说全,但林淮安已经能猜到她后面要说的话,“大约是他人好吧,太过善良了,对人也没什么防备心。”   柳叶想过一遭,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三郎确实善良,对我们这些婢女侍从也都很是关心。”   不过转瞬她又摇摇头,“可还是不太一样,他从来没背过我们,对你还是更特殊些。”   她拧眉做出思考状,随后像是想通了什么般,猛一拍手,发出的脆响把兀自发呆的林淮安吓得打了个哆嗦。   “对了,三郎不喜与人接触,这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见到他背着你的时候才会感觉很惊讶。毕竟这府中也就只有大郎君和主君才能跟三郎有所接触,其余人是碰都碰不得的。”   “之前有一次我给三郎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腕,他直接就跟我发了脾气,气呼呼地瞪着眼睛,说着三郎不开心,不高兴……”   柳叶自顾自的乐了起来,嘴巴也没个把门的,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说了一通。   好一会才捂住嘴巴,觉得坏了事一般,“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你就当没听过这些事。”   林淮安点点头,他也没听见多少,听不听的都无所谓,反正以后也不见面了。   “我—”   他话刚出口,外面传来声女子的唤声,“柳叶。”   柳叶循声扭头,接着又转回头冲林淮安道:“我得走了,你好好躺着吧,尽量不要出去,吃食什么的我都会送过来的。”   她说完回身就要走,林淮安叫住她,“等等,我身子已经好了,现在就可以离府。”   柳叶停住,“你还不能走,主君说等你醒了有事要问你。”   “但主君眼下不在府中,应该要晚上才能回来了。”   --------------------   淮安小可怜被打巴掌了。 第十章   ================   烟雾从香炉中袅袅升起,清香在屋中散发开来,一时太过安静,叫人忍不住陷入困顿中。   柳叶已经离开了多时,林淮安躺在锦床上没再有动作。   最初他想着要出去走走,可转念想到那一巴掌,忽觉这府中的人可能并不希望看到他,便也就绝了离开屋子的心思。   身体还是虚弱,但已经不再发热了,痛苦减弱下去许多,就连崴伤的右脚也得到了妥帖的包扎,再没有之前那般痛。   身上的衣衫不是他早前穿的那一身,换作了细滑的料子,散着微弱的香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得益于傻子,说不感激是假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想着想着,意识便如烟雾般逐渐淡去,他做起了梦。   在不算安稳的梦中,他梦见了傻子,还是在那个漆黑阴森的山洞里,雨声断断续续的,早不似最开始那般急促。   “淮安,淮安,醒醒…”   他听见傻子持续在呼唤他的名字,语气惊慌,脆弱不已,在山洞里不断响起。   后来唤声停了,变成反反复复的一句话。   “三郎带淮安回家……”   再后来吱呀响起的门扉声将梦境尽数打碎,睡得并不安稳的林淮安同时睁开了双眼。   “郎君,主君提前回来了,说要见你。”   柳叶边说着话边移过步子往屋里去,手上还捧着件叠好的衣袍。   林淮安眨了眨眼,还未从梦境中回过神来,实在太过真实了。   傻子的唤声好似还在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未曾远离,甚至鼻尖都还能嗅到那股子腥气。   “郎君?”柳叶见他不回应,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并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了床边的桌上。   “衣服放在这里了,换好以后我就带你去见主君。”   她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道:“郎君之前的衣服已经脏得不能穿了,所以我们就帮你丢掉了。”   彼时林淮安已经坐起了身子,冲着她微微颔首,“好,多谢。”   待门扉合拢,他才将目光移至到那身衣袍上,是藏青色的,颜色很好看,料子比他原先穿的那身布衫不知要好上多少。   掀开被子,林淮安踉跄着走到桌前,抚过那件衣袍,而后慢慢屈起了手指,心中再度涌起难言的感觉。   便如那件被扔掉的衣服,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也是该被丢掉的,因为会玷污这府中的一切东西。   换好衣袍,林淮安没有找到能够束发的东西,只好披散着头发推开了门。   而听到动静,站在门口不远处等候着的柳叶同时抬起了头,仅仅一眼就看呆了,惊讶得嘴巴都有些合不拢。   六月晴光正好,昨日雨后留下的积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粼粼闪动,跃有金色。   磨人的暑气被雨水冲荡下去不少,滋生出拂面的微风,以及过鼻的清新味道。   那人站在门前,英英玉立,鲜眉亮眼,一头墨发被洒下来的光芒镀上了惹眼的金色,睫羽翩动间更是有说不尽的情意泄露出来。   身上所着的藏青色本是很厚重的颜色,却与他极为相配,显得皮肤更加皙白,近乎到了透明。   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林淮安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当即皱紧了眉,微微垂下眼扫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才回视回去。   “怎么?”话音染上些冷意,他极为不喜她这样的目光。   柳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慌忙挪开视线回道:“没…没事。”   转而又飞快地瞟了一眼他散开的长发,“郎君还未束发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郎君…束发。”话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近乎要听不清。   柳叶将头压得低低的,全身都发起热来,说完这话后,恨不得立即从这里跑出去,实在过于露骨了,怎么能帮个不认识的男子束发。   她心中百转千回,林淮安倒没太在意,勾过一缕散开的墨发,话声浅淡,“你有发带吗?”   “嗯?”柳叶疑惑出声,不由抬起了头,看清他玉指绕发的动作,霎时间双颊红透,极轻极淡地回了声。   “有。”   走在宋府中时,林淮安的长发已然整整齐齐地高束了起来,浅色的发带随着他走动的动作飘飘摇摇,还有那时不时甩动的长发。   柳叶侧眼瞧着他高高束起的墨发,不由暗叹,真的跟三郎束完发后的样子好像。   林淮安跟着她一路走,掠过府中无数奇石名花,还有雕梁画栋的屋舍,以及多到数不清的仆从婢女。   他的脚未好,走得也慢,柳叶倒也不催着他,二人的步子就放得很缓,像是信步闲庭,悠然观赏美景的看客。   更因为如此,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一方面是林淮安这张惊艳绝世的脸,另一方面就是他走路的姿势,即使已经走得很慢,但依旧改变不了他一跛一跛的事实。   林淮安将那些人打量过来的目光收入眼中,面上不显,隐在袖中的手却渐渐紧握成拳。   到了间华丽的屋子前,柳叶方停下脚步,轻叩了叩门,门扉便从里面启了开。   林淮安随着她一同走进去,见到了坐在圈椅中的男子。   与傻子的样貌有所相似,但更多的还是不同,譬如傻子的瞳眸透亮如明镜,而男子的双眼浑浊,藏着不外泄的精明。   这便是宋家的主君-宋玉辞。   柳叶冲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主君,这就是昨日三郎带回来的人。”   宋玉辞瞥过一眼她身后的人,轻点了点头,“下去吧。”   柳叶颔首躬身与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之后将房门合上,屋中便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林淮安等待着他的质问或是盘问,但宋玉辞并没有开口,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撇开上面的茶沫,饮下一口。   将茶盏搁在桌上后,翻看起了桌上的账册。   霎时间屋中落针可闻,一页一页的纸张被人翻过,就是不见宋玉辞有说话的迹象。   林淮安倒不害怕他会做些什么,只是长时间站着,右脚实在承受不住,颇有些煎熬。   少顷,额上就冒出了些虚汗,右腿开始打颤,身子前后晃悠,已是快要站不稳了。   “坐下吧。”   平淡又带有威严的声音,是长时间掌权后所沉淀出来的结果。   林淮安将重心偏到左腿上,摇了摇头,“不必,我站着就行。”   宋玉辞这才从账册中抬首,交握住手置于桌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你知道我今日叫你过来的目的吗?”   “大约清楚,你想问我从何处认识的三郎,以及他为何会跟我这般亲近。”   话声稀松平常,半点惧怕的意味都没有,好似他们并不是两个不同阶层的人,而是平等的,没有差别。   宋玉辞眸子闪动,认同地点头,“也确实,我关心的就是这些,既然你都猜到了,那就说说吧,从你是怎么…”   他顿住,转过眼瞳,继续道:“哄骗得三郎开始。”   林淮安眉宇间生出寒意,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我没哄骗他,更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对于他的话,宋玉辞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三郎心思单纯,以前也时常有人利用他这一点借机靠近他,企图获得好处。这些年我看了不少,如你这样的倒是少见。”   略作思考,他继续道:“你是叫林淮安,对吧?”   不等林淮安回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住在离临安城不远的村子里,家中只有个老父亲,几年前叫毒蛇咬伤,跛了脚。如今以卖柴火为生,一天大约能得十五文钱,勉强过个生活。”   “你什么意思?”林淮安见他如数家珍一般将自己的身世尽数说出,不免有些急了。   宋玉辞摆摆手,完全靠入圈椅中,审度着林淮安,“只是随意打探了一下,你这样的身份能认识三郎,着实令人不解。所以我对你更加好奇,到底是靠什么骗取了三郎的信任。”   指尖掐入手掌之中,林淮安跟感受不到痛楚一般愈掐愈紧,咬着齿关,“我说了我没骗他。”   “既然你了解得这么清楚,自然应该知道是他先来招惹我的,而我对他是什么态度,这些想必你都能查到。”   宋玉辞沉默片刻,骤然笑了出来,“你也别对我这么有敌意,你说的这些我确实都知道。只不过事关三郎,总是要谨慎一些。”话声染有笑意。   而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也将气氛改变了不少,没再有之前那么严峻,松快许多。   “不过你倒是很有骨气,从前有坑骗三郎的人见到我,还不等我说什么,他就先痛哭流涕地说自己错了,不该做那些事。”宋玉辞眼里露出轻微的赞赏。   林淮安却没因为这些就对他有所改观,“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这衣服算我买的,等我凑够了钱就送到宋府。”   “等等,衣服就不用了,也不值几个钱。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动歪心思。日后我会管束三郎,不会再让他去你那里买柴火,同样你也不要想着再跟三郎有什么瓜葛。”   宋玉辞边说着话边站起身,缓步走到林淮安的面前,接着将腰间系着的精巧荷包取下,递给他。   “这里面有些碎银子,你拿着吧。你年岁不大,又跛着脚,生活难免不好过,也算是我的一点微薄心意。”   林淮安没接那荷包,冷声道:“不用了,我说了衣服算我买的,该是多少我就会还多少。还有我的脚是跛了,但我不是乞丐,你不必因此施舍我。”   这番话说得半点面子都不给宋玉辞,才刚缓和不少的气氛霎时便如冬日里的寒冰般凝固起来。   宋玉辞倒也不生气,将荷包系回到腰间,“那好,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可以离开宋府了。”   林淮安不做留恋,转身即走,却在推门的前一刻,又听他说:“你记住遵守你说的话,别再跟三郎有什么接触。不然的话……”   林淮安使劲推开了门扉,将宋玉辞剩下的话尽数压在门响之下,连最后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下。   --------------------   宋玉辞犯下的恶行如下:   1⃣️对未来儿媳妇阴阳怪气。   2⃣️间接侮辱了未来儿媳妇。   3⃣️赶未来儿媳妇出府。   4⃣️不顾儿子的爱情,给儿子的追妻之路添加阻碍。   综上所述,宋玉辞有罪。 第十一章   ==================   候在门外的柳叶见他脸色不好,一时间没敢张口,还是林淮安走下台阶,到她面前,一板一眼地道:“麻烦你带我到府门口。”   很是无悲无喜的语气。   诚然他是很生气,但还不至于对谁都发脾气。   加之宋府阔大,初次进府没有人指引完全找不到方向,跛了脚的林淮安如果不找人带他出府,恐怕是走到脚出血都很难走出去。   柳叶愣愣地点头,引着他就往府门口走。   这次二人走得没有来时那般轻缓,林淮安步子很快,急得柳叶也不由加快了些步伐,不一会就到了府门口。   林淮安道了声谢,接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宋府,而柳叶站在门前,盯着他摇晃的背影,半响都没能回神。   回到村里时,已接近黄昏,林淮安额头上都是汗,背脊处更是,右脚已经不能着地,轻轻一触便有锥心刺骨般的痛意袭来。   他只能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左脚上,走起来的姿势也就越来越奇怪,可即便如此还是费了不少气力。   他病未好,又顶着艳阳走了许久的路,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的折腾,何况他的身子本就不好。   眼前阵阵发黑,林淮安死死咬住唇中的软肉,直至尝到血腥味,方清醒了些,最终拼着口气到了熟悉的茅草屋前。   他推开门,带来的声音引得屋中的人高声问询,“谁啊?谁来了?”   林淮安没有张口,或者说他即使想说些什么也没有能力说话,实在是毫无力气。   屋中的人没得到回应,驼着背走了出来,见到林淮安后诧然出声,“安儿,你怎么回来了?”   随即急急地迎上来,眉毛倒竖着,语气很冲,“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已经不是我儿子了,你怎么还回来,走走走,我不认你。”   林老爹推搡着人,力气用得不大,不成想只推了一下就把林淮安给推倒在了地上,好一会都没能起来。   他才这察觉出不对劲,“安儿,你这是怎么了?”   俯身要去搀扶,却被林淮安避开了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省省吧,没瞧见吗?我已经被从宋府赶出来了,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施舍给我的,这下子你满意了吗?”   说罢话,他撑着地,忍过铺天盖地的晕眩自行起了身,随后摇摇晃晃地就往自己的屋子里去,再不给身后的人一个说话的机会。   背影孤傲又冷凄。   林老爹在原地呆楞了一会,方追上去,“安儿,你跟爹细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跟那个宋府的三郎处好关系吗?他不是还挺喜欢你的吗?”   到了房门口,他还要再说,房门轰然闭合,将林老爹拒之门外,再多的话都咽回了口中,变作深深的叹息。   “唉,怎么会这样啊。”   林淮安进了屋后,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到床边,连鞋子都未来得及脱下,就一头扎倒在上面。   这张床很简陋,说是床,其实根本不能称之为床。   不过是在土砖垒起来的炕头上铺了层茅草,再盖了张洗脱了色的单子,一个简陋破旧的床就生了出来。   村中其他人的家里也都是如此,仅仅是个能供人睡觉的地方。   林淮安还算幸运的,可以单独一个人住着,在那些子女多的人的家中,他们都要挤在一个土炕上睡觉,根本没有自己独立的屋子。   所以他从来没因此怨怼过,反倒是满怀着感激。   躺在上面的感觉并不舒服,不像在宋府时的那般柔软,是硬邦邦的,甚至硌人。   但熟悉的味道让林淮安无比心安,这里才是他该呆着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才不会有那种束手束脚、令人不悦的感觉。   实在太累了,林淮安什么都不想做,就这般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隔日清晨,叫醒他的是那喧天的蝉鸣。   昨日在宋府中,并没有这种声音,怕搅扰了主家的好梦,仆从们将树上的蝉尽数给捉了下来,叫它们半点出声的机会都没有。   而再次听见这样的喧哗也让林淮安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村中。   他愣愣地躺了好一会,才有动作。   撑起发麻的身子,藏青色的衣摆在双眸中划出弧度,他抬袖至眼前,蓦然想起身上的衣服还是宋家给的,顿时心生厌恶,便脱了去,换上自己的粗布衫子。   打开门,天光直直落在身上,他合眼适应了片刻才向外看去。   林老爹就在院中坐着,倚过桌子垂着头,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大约是听到了门响的动静,他骤然抬起头,与门边的林淮安对上视线。   他几步走过来,似乎怕再被林淮安拒在门外,步子迈得很大,到了他跟前后,又抵住门不让他再有机会将门关上。   “安儿,你跟爹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被从宋府赶回来了?”   又是这件事。   林淮安厌烦地“啧”出声,眼中的冷意明显,“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这些事你别再问我了,我不想回答。”   他推开挡在门前的林老爹,径直走向柴火堆的地方,刚要拎起斧子,就被不依不饶追上来的人给抓住了胳膊。   “做什么?”林淮安动了怒。   林老爹自觉不对,稍稍放松了些手,“爹不是想问那事,既然都被人赶回来了,那就算了。”   “不是这个,那还抓着我干什么。”   林老爹松开手,打量着他身上的衣袍,“爹想问你,昨日你身上穿着的那身衣服去哪儿了?”   “屋子里。”林淮安语气不耐,随后在林老爹转身之际,眉心忽然颤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老爹没回头,径直往他那间屋子处走,边走边道:“宋府给的衣服应该值不少钱,我拿去集市上卖了。”   这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及点燃烈火的一粒火星。   林淮安大脑轰地一下,炸了开来,他紧着步子抢在林老爹之前进到了屋中,从床上拿过那件并未叠起的衣服。   “安儿?”林老爹不解出声。   林淮安没回应他的话,双手扯住价值不菲的衣袍,接着在林老爹的注视下用力将其从中间撕裂。   衣服用的料子上佳,撕扯出来的声音都格外动听,他微红着眼,将衣服扭扯得七零八落。   “安儿!”林老爹很是心疼地看着那些飘落在地上的贵重布料,又看向他那像是快要疯魔了般的儿子,“你是不是疯了?做什么要撕这衣服?”   林淮安不做回答,扔开手中剩余的布料,正好掉到林老爹的身前。   “还卖吗?”他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血丝爬上眼珠,话音中的轻蔑意味更是十足。   “你…”林老爹涨红了脸,指着他的脸,干瘪瘦黑的手不断发抖,嘴唇颤动,半响都没能说出话,最后猛一甩手。   “唉!”   重重叹出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林淮安默立在房中,随后紧紧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收拾起地上那些四散的布料,尽数丢在了灶台下面,等待着化为灰烬。   *   宋府中,柳叶一脸焦急地等在府门前,见马车从远处驶来,脸上一喜。   马车悠悠行驶到了宋府门口,驾马的人便先行下了来,放下车旁的小凳,撩开车帘。   里面的人刚露出头,柳叶就急急地迎了上去,“主君您可算回来了,三郎醒了,这会正在闹着,执意不肯吃饭。”   “怎么回事?”话语中含有担忧。   马车中的人正是宋玉辞,一听这话他也不讲究什么别的东西了,三两下的下了马车,举步如飞地往府中走。   柳叶跟在他身边,将事情从头到尾讲过一遍,“三郎醒了后,就一直在喊淮安这两个字,旁的话都不说,还一直嚷嚷着要见淮安。   “我们没办法只好先哄住他,但也只管了一会的用处,这会子又开始闹了,所以我才在府门口等着您。”   “淮安?”宋玉辞默念这两个字,想到了昨日那个倔强不已的青年,一时间眉头紧皱起来。   他们走得很快,到了三郎居住的院子中,还未进屋就听一阵喧哗声。   “淮安,淮安在哪儿?三郎要见他,你们都走,三郎不想看见你们。”   女子的规劝声起,“三郎乖,先吃些东西,吃完了就能见到淮安了。”   “三郎不信你们,都是骗子,都在骗三郎。”   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声,宋玉辞眼皮狂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中宋喻舟一身雪白寝衣,坐在床边,身前站着个婢女,二人之间的地上落着只瓷碗,碗中的粥食倾洒而出,弄脏了下面铺就的织锦软毯。   屋中其余婢女一见宋玉辞,齐齐行礼,“见过主君。”   宋玉辞略一挥手,继而快速走到幼子的面前,拉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直到确定没有损伤后,才松下一口气。   “三郎,你要吓死爹爹啊。”   “爹爹,三郎不是有意的。“宋喻舟抽回手,语气没再有之前那般不饶人,像是只收起了利爪的小猫。   “三郎想见淮安,爹爹带三郎去,好吗?”他扯住宋玉辞的衣袖,眼神宛若孩童讨要玩具般透出渴望。   宋玉辞没立即答应,回身冲着屋中的人下令说:“都下去吧。”   待屋中的人都退出去以后,他才坐在宋喻舟的旁边,语气柔和道:“三郎跟爹爹说说,你为什么想见淮安?”   “因为…”这个问题把宋喻舟问住了,他重复这两个字好一会,脸上露出茫然。   宋玉辞观着他的神色,正欲开口换个问题,却听他的幼子字正腔圆,正正经经地道:“因为他是我的媳妇。”   --------------------   无奖竞猜一下   三郎他爹听到了这话,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阻止三郎。   看看有没有跟我脑洞一样的。 第十二章   ==================   此时只刚过晨起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不算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中,时不时还会响起几声鸟鸣,是个无比祥和又安逸的清晨。   早前宋喻舟的身体经郎中诊治过,已是无碍,苏醒过来是迟早的事情。   宋玉辞这才安下了心,去忙生意上的事情。   不成想这幼子是醒了,却说着此等惊世骇俗的话语。   在阒无人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楚,一遍一遍敲打在宋玉辞的耳畔,叫他差点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他的爱子怎么成了个断袖!   “媳妇?三郎你跟爹爹说清楚,什么叫他是你的媳妇?”宋玉辞被这话骇得够呛,过于惊慌无措,一时间竟有些失了理智。   不等宋喻舟回答,旋即又问,“难不成你喜欢他?”   这一连串过于复杂的问题给到傻乎乎的宋喻舟,搅得他头昏脑胀,只一个劲儿地点头,也不说话了。   宋玉辞没了判断力,也不追着他再细问,将他这点头的动作视为是默认.   刹那间如同遭人重击,眼前闪出金星,环绕着他。   他撑过床榻,粗喘过好几口气,又使劲按过额角,方勉勉强强地恢复了些理智。   “三郎,你先吃饭。至于淮安,爹爹有些事情找他,他现在就在爹爹的院子里,一会等我跟他说完话,就带他过来见你。”   “真的?”宋喻舟还是有些不信。   宋玉辞抬手抚上他的脑袋,顺着散开的发丝摸下,尽量自然地扬起抹和蔼的笑,“真的,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三郎?”   “太好了,那三郎要吃饭。”他歪了歪头,贴住脑袋上的那只大手,眼中漾出欢欣的神色,“三郎想吃水晶糕。”   “好,爹爹现在就让人送来。”   宋玉辞颇为宠溺地又摸过几下他的头,随后起了身,打开门后吩咐道:“去让小厨房做些水晶糕,再准备些三郎平日喜欢吃的东西一齐送来。”   婢女领了命下去,他又看向外面候着的柳叶和梨花,“你们进去伺候三郎吧,莫要惹他不高兴。”   处理好这些事后,宋玉辞一脸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院子。   柳叶移着步子刚要进入屋中,却发现梨花没有跟上来。   扭头一瞧,却见她还兀自盯着宋玉辞离开的背影出神,于是出声轻唤,“梨花,不进去吗?”   梨花回神略笑笑,应过一声后随她一同入了屋中。   *   宋玉辞一路走回到书房中,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个男子翩然而至,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年岁看起来不大,样貌清秀,神色温和。   他冲着屋中的人拱手行礼,“主君,您找我有什么事?”   说话的声音一如其人,宛若清泉潺潺流动,沁人心脾。   宋玉辞撑着额角,掀起眼皮瞧他一眼,“之前让你查的那人,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李凝清直起身,摇了摇头,“并无,他的身世简单,家中亲人也不多,所有能够查到的东西也就是主君看到的那些。”   李凝清是宋府的管家,掌管大大小小的事务已有多年,是宋玉辞最为信任的人。   面容看不出来,但他其实已三十有二,只比宋玉辞小三岁。   “那和三郎的交集呢?只是买卖柴火那么简单?”宋玉辞追问。   从他的话中,李凝清品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蹙眉仔细回想起来,片刻后道:“确实没有,林淮安在城门口卖柴火,这是许多人都能看到的事情,也没见他和三郎来往有多亲密。”   “不过…”他话声稍顿,“不过跟丢三郎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这倒是不得而知,何况三郎的想法也不是我们能猜得透的。”   宋玉辞掐了掐眉心,想起那时幼子说的话就觉无比头疼。   偏这会还半点线索都没有,也无从得知他究竟是从哪里滋生出的这种想法,更决断不了这事跟林淮安那臭小子有没有什么关系。   可谓是想找个发泄怨气的地方都没有。   李凝清瞧出他有烦心事,便问道:“主君,是林淮安对三郎做了什么事吗?”   “唉。”宋玉辞重重叹气,放下了手,抬眼看向站着的人,“你也算是看着三郎长大的,这事我就不瞒你了。”   “你知道今晨他跟我说什么吗?”他一脸痛心疾首,额上青筋微微凸起,近乎到了要爆发的边缘,“他跟我说林淮安是他的媳妇。”   这话一出,饶是李凝清这般不喜形于色的人都忍不住惊诧出声,“什么?!”   不过他很快又收敛住吃惊的表情,恢复了镇定,“这,这或许是三郎的玩笑之语,他哪里懂什么是媳妇。”   “我倒想他不懂,但我问他是不是喜欢那小子,他跟我点头,这你叫我如何不信。”宋玉辞再度按住额头,声音忽然无力许多。   “他就算是个七岁的孩童,可这喜欢二字也是听得懂的,晨起还一直嚷嚷着要见那小子,你说他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李凝清被问住了,没再言语,眼瞳轻闪片刻,又说:“林淮安那人长得确实比寻常女子还要好上一些,三郎或许只是暂时被迷昏了眼。他心思单纯,分不清男女之别也是有可能的。”   宋玉辞摇摇头,“这些我都想到了,可眼下他非要寻那小子,你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再想那小子,断了这该死的孽缘。”   他将“该死”二字咬得极重,好似林淮安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李凝清语声温和,“其实不难,三郎虽心智还小,但如今也已十五了,寻常十五岁的男子早已娶了妻室,再不济也是有个通房婢女的。”   “可主君总把三郎当成孩童,不曾考虑过这些事情,或许三郎需要的只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温香软玉在怀,做完了那档子事,他就不会再念着林淮安了。”   “不…”宋玉辞皱眉张口要拒绝,忽而又顿住,仔细想过一遭,觉得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再怎么说,三郎也是个正常的男子,赴过巫山云雨之后,说不准真能让他不再想着林淮安。   到时为他娶上一门亲事,抚育个孩子,便能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也算对得起他的母亲。   几番辗转后,宋玉辞接受了这个有些荒唐的建议,“可三郎不通男女之事,要如何跟女子做这些?”   “无需三郎会,只要找来的那女子会就行,由她带动三郎即可。”   宋玉辞点头,“嗯,也到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那女子的人选要找好,要通晓男女之事,还不能让她伤到三郎,且这事不可外传。”   “人选你来定,挑个身子干净的,信得过的人。明日…不,就今日,今日你给她送到三郎的屋中,若是三郎不肯,就给他喂点催情的药,不伤身体的那种。这事你亲自去盯着,别人我都不放心,等他们完事之后,再跟我禀报。”   “是。”李凝清应下,随后躬身退了出去。   将门扉严丝合缝地闭合住,他转了个方向抬步下石阶,穿行过府中的荷花池,走上白石桥时,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的唤声。   “李管家,等等。”   李凝清循着声音转过身,见到了莲步轻移而来的女子。   他略一停顿,唇角微扬,不带半点攻击性,“是梨花啊,找我有什么事?”   梨花弯过眉眼,如同池中的荷花般清丽婉约,捏着帕子的手却微微收紧,“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三郎刚睡下,我左右没什么事,正巧碰见李管家了,便上来打个招呼。”   “嗯,我听说三郎今日发了脾气,打翻了你递过去的粥,你的手可有恙?”   话音无比柔和,比拂过荷花池的微风还要再温柔上许多。   “我没事,三郎也是不小心的。”梨花些许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李凝清身量较高,从上往下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发旋,他点点头,“那便好,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转过步子,正欲走动时,却被人拉住了衣袖,不轻不重的力道,好似只是为了留住他。   宋府颇大,荷花池所处的位置又比较偏僻,平时少有人至,故而也没什么人看到二人现今的举动。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李凝清便没有再走动,也没有摆开她的手。   目光低垂,那修剪得很是圆润的指甲霎时闯入眸中,指尖还带着淡淡的粉色,随后又滑向那仍旧垂着头的女子。   “嗯?梨花你这是何意?”   他视线扫过女子绯红的耳垂,又不动神色地收回去,没留下痕迹。   梨花松开了手,开口后话音停停顿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有事想跟李管家说。”   “你说。”李凝清回转过身子,如刚才那般面朝向她。   还是温温和和的语气,没有任何不耐的情绪。   大约是这样的好态度叫梨花稍微放心了些,她蜷缩了下手指,抬头对上面前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李凝清眸中稍暗,故作没听懂她的意思,“愿意什么?”   反正也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梨花大了胆子,吐出了那句从刚刚起她就一直想说的话。   “我愿意把身子献给三郎。”   --------------------   昨天看到了评论 真的有跟我脑洞差不多的   哈哈哈哈 开心   评论我都看了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留评   你们的评论就是我更新的动力   感谢大家 第十三章   ==================   这话一出,四周瞬时寂静无声,好在此处无人,不然叫他人听见必定是要将下巴都惊掉了去的。   女子的贞洁何等重要,梨花随随便便就要献给他人。   虽说宋喻舟是宋府中的富家郎君,可抵不住是个傻的,就算嫁进宋府,后半生也是要操劳的命,还要伺候他一辈子。   李凝清轻轻一笑,打趣道:“梨花你这话说得过于吓人了,再者说这事为何要跟我说?我又不能帮你实现心中所想。”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想要把话题打岔过去。   但梨花不肯就这么轻易罢休,她想这事想了许久,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放过这近在眼前的机会。   于是脱口而出,“我听见了,李管家和主君的话。”   之后对上李凝清带有探究的眼神,她又摆摆手,急忙解释。   “但我不是有意要听的,那时我见主君从三郎屋中出来后脸色不好,我怕三郎有什么不好的事,才跟了上去,没成想就听到了你们谈论的内容。”   李凝清八面不动,不见惊慌,“哦,所以你是听见这些,才起了这个念头?”   不是责问的口气,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梨花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也不是,我…我喜欢三郎,我想陪在他身边,所以我愿意帮他。”   “帮他?”李凝清重复这两个字,像是没听懂一般,“你觉得这是帮他?”   他定定地看进女子的眼中,又说:“还是说你想帮帮自己?”   依旧是温温和和的话声,跟先前一样,可落在梨花的耳中就变了意味,像是明晃晃的刀子架在颈上,质问着她的意图。   梨花害怕地攥紧了帕子,原先的胸有成竹去了一半,“我…”   她“我”了个半天,也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全然被李凝清给吓破了胆子,连头都不敢抬了。   四周静谧无声,风滑过莲叶,又吹向池水,荡起层层涟漪。   在梨花不知所措,想要逃离这里的时候,头顶处忽然传来阵低沉的笑声,仿佛香气扑鼻的清酒,极为醉人。   “这就怕了?不过就多问了两句。”   梨花不知李凝清的意图,还是没敢抬头,这时头顶处的话声继续响起。   “既然你都听到了,也就知道主君的要求是什么。本来我就在为人选的事情发愁,你主动提出来倒还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那…”   李凝清打断她,“你想问我为什么装作不知道,还故意为难于你?”   梨花确实是想问这个,见他提了出来,便应和着点了点头。   李凝清移步到白石桥边,望一眼那满池的荷花,“肯定是要问一问的,不然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想借机从三郎身上谋取好处,又以此威胁主君,那我不就间接成了助纣为虐之人,到时恐怕难逃干系。”   “不过你伺候三郎多年,自然要比其他的女子更让我放心一些。”他微偏过头,看向身后已经抬起了头的少女。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做完这事以后不要想着能够嫁给三郎或者从此以后就觉得自己的身份高人一等了。该是什么还是什么,只不过是为了让三郎回到正轨之上。”   “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见事情有了转机,梨花哪还顾得上这些事情,当即用力点头,“我都明白的,绝对不会逾矩的。”   李凝清露出满意的神情,“那你准备准备吧,马上要到午膳的时辰了,待三郎用过了午膳,这事就要开始做了。”   话罢,李凝清便走了,梨花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住,接着暗自啐出一口。   她是喜欢三郎,可更喜欢权势,府里的人个个都是势利眼,因为地位低微,她曾受过不少气。   平日里她最是看不得李凝清这副嘴脸,一个小小的管家,借着主君的名号在那里狐假虎威,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   “等三郎再离不开我,瞧我不给你好受的。”她冲着已无人的荷花池恨恨道。   日头到了正午,柳叶端着小厨房刚做出来的吃食就往正屋那儿走。   正此时院外急急走进来个仆从,对着她唤道:“柳叶,快过来,李管家有事找你呢。”   “啊?”柳叶端着菜扭过了头,一时有些纠结,“着急吗?等我把饭送进屋去行吗?”   “哎呦,李管家那边着急的很呢。”   柳叶有些慌了,可手中还端着菜没地方放,“这这这,那我手里的菜怎么办?”   话音刚落,前头就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柳叶你去吧,菜我去端给三郎就行。”   抬眼看去,是梨花从正屋的方向迎面走了过来。   柳叶瞬间松下口气,心里有了着落,不等人走过来,就几步迎上去将手里的菜递给来人,“那梨花你去送吧,这菜刚出锅的,还有些烫,喂给三郎的时候要小心些。”   梨花端着瓷盘,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快去吧。”   柳叶这才放心地朝那仆从走去,跟他说过几句话便一道出了院门。   而见人走远,梨花并没有直接往正屋的方向去,她绕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确定四下无人后,从怀中掏出个青色的瓷瓶,拔开塞子就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了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菜上。   滚出的白色粉末眨眼间便融化在了热菜之中,无踪无迹,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面不改色地将瓷瓶重新收好,继而朝正屋那里走去。   进到屋中,向里一瞧,已收拾妥贴的宋喻舟正坐在软榻上玩拨浪鼓,摇来摇去的,小圆球打在鼓面上,咚咚咚的响个不停。   梨花将菜搁在桌子上,便走进了里屋,柔声道:“三郎,该吃饭了,这拨浪鼓一会再玩吧。”   宋喻舟玩得正开心,乍听此话就皱起了眉,有些不愿意放下。   梨花上前谆谆善诱,“吃完了饭再玩,到时候三郎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好不好?”   宋喻舟瞧瞧她,又看看手中的拨浪鼓,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拨浪鼓,起身往桌边走。   可还没走几步,他就又返了回去,将拨浪鼓紧抓在手。   梨花不解问道:“怎么还拿着?不是说好了不玩的吗。”   宋喻舟摇摇头,“三郎不玩,等一会淮安来的时候,想给淮安玩。”说话的同时,眼中升腾起肉眼可见的欢快。   梨花眼眸转过冷色,嘴上却是依旧温柔,“那好,三郎就拿着它去吃饭吧。”   她引着宋喻舟坐下,夹过几筷子别的菜到他碗中。   见他都一一吃下后,才将筷子移到那盘被下了药的菜前,特意夹过上面沾有药粉最多的部分放到他碗里。   宋喻舟无知无觉,捏着那拨浪鼓瞧来瞧去,胡乱扒过几口碗中的菜吃下去后,就又开始把玩着手中的东西。   眸子发亮,像是装有漫天的星子一般。   而梨花眼见那菜入了他的口,经过喉咙最后到了腹中,她差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心中得意不已,仿佛已经看到日后风光的她在朝现在的她招手。   瓷瓶里装着的是药效极强的催情药物,李凝清特意嘱咐她让她放在三郎今日的午膳中。   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李凝清,不过却不会因为这份厌恶而误了自己的事。   于是她接过了瓷瓶,按照他的吩咐将药下在了宋喻舟的吃食当中。   李凝清安排得很好,今日宋喻舟院子中的人都被以各种缘由喊了出去。   故而如今主屋就他们二人,无人打扰,只待药效发作便能马到成功。   宋喻舟又吃下几口饭,便摇摇头不肯再吃了,梨花也不劝他,毕竟今日的主要目的不在这里。   彼时药效还未发作,宋喻舟握着手中的东西就重新躺回了榻上。   梨花没有收拾桌上的残局,脚步轻移至房门前,双手抵上门扉,轻轻一推便将整扇房门合住,将可能干扰二人的一切都关在了房门外。   她一步步走近榻上那玩得正欢快的傻人儿,如同一只准备扑食羊羔的恶狼。   刚到榻边时,药效也开始起了作用。   “好热。”宋喻舟伸出舌头,拽动着本就不厚的衣襟,“三郎好热,不舒服。”   梨花走到他跟前,捻指贴着他的脸向下,“三郎乖,一会就舒服了。”   催情药的效用开始全力发挥,宋喻舟满面潮红,仿似涂了厚厚的胭脂一般,眼中含着水雾,眼睫一眨,就模糊了双眼。   他嗓音粗哑,“难受,三郎不喜欢…”   但这话却没人肯听了,梨花也红透了脸,直起身缓缓剥去了身上本就单薄的夏衫。   细嫩的肌肤骤然坦露出来,绣着清荷的粉色肚兜大剌剌地敞在宋喻舟的眼前,底下的乳首清晰可见,已不自觉地翘立起来。   “三郎你摸摸我,摸摸我就舒服了。”她单膝跪上榻,随后就往宋喻周的怀中蹭去。   抚过他的脖颈,激得宋喻舟浑身打颤,闷哼出声。   她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之前都是偷着在书上看了看,可到实际动手时,感觉还是不一样。   尤其扫视到那被顶起的薄裤时,羞得她连耳朵都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跟书上画得不一样,这大小不像是她能吞得下的。   梨花禁不住咽下喉中涌起的紧张,紧随其后的就是隐隐的兴奋,书上说做起来男女都会舒服,堪比极乐。   她瞄过一眼宋喻舟现在的模样,一时心神荡漾不已,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栗,感觉身下有水液逐渐流淌出来,就好似服用了催情药的人是她,而不是眼前人。   接着她拉过宋喻舟无力的手放到自己的乳首上,难言的快感从被触碰的地方开始蔓延,她张开唇呻吟出声。   “三郎,我喜欢你,嗯…哈…”   此刻宋喻舟已被那药物折磨得满头大汗,喘着气仰躺在榻上再说不出半句话,也做不出什么抵抗的举动。   梨花双眼朦胧,被快感冲昏了头。   她按住宋喻舟的双肩,紧接着就骑坐在他的身上,顶起的性器立时碰到已经湿透了的下半身,她打了个激灵,又溢出声呻吟。   像是再忍耐不住,她扯掉身上最后一件遮羞的布料,随后勾着手从宋喻舟的眉心一路向下。   细细摩挲,具是挑逗,每滑动一下都让身下人不住地抖动。   “马上,马上就能舒服了,三郎,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手指移到裤腰处,她隔着薄裤抚上那令人羞红了脸的粗大物件,紧接着就要除去束腰的裤带,却不想被人猛地一下推到了肩膀。   那力道奇大无比,梨花直接仰身从榻上翻倒在了地上,后背重重触地,口中发出痛呼。   紧接着身边落下阴影,梨花睁开被泪水迷住的双眼,就见那本该在榻上的人此时已跑到了门边。   再顾不上全身的疼痛,她慌张大喊,“别出去!”   但为时已晚,紧闭的门扉被人一把推开,满心的希望也随那人夺门而出的身影一同消散在了夏日的热气当中。   *   村子里,林淮安刚吃完饭,此刻院中就他一个人,林老爹很早就出门去了,只字没提要去哪里,甚至连午饭都没回来吃。   要说担心,也不是没有的,但这种事常有,林淮安就没想着出外寻找。   他将碗筷收拾好,正欲盛水清洗时,门边传来巨响。   像是大门被人用力踹开了一般,以为是林老爹回来了,他皱紧了眉,探出身子看去时,却径直愣住了。   门边的人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的人。   傻子,宋喻舟。   --------------------   催情药下得好。 第十四章   ==================   天边艳阳过盛,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蝉鸣声连绵不绝,是夏季最独特的标志。   门口那人的样子无甚变化,一如那日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龙眉凤目,衣冠甚伟。   只细瞧之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得以来到这里。   额头上全是汗,连前襟都黏附在身上,透出深色,同时暴露在外面的肌肤均泛着不同程度的红色,尤其脸庞,像是高悬空中的红日般,比之还要深重。   他撑着破烂的木门粗粗地喘着气,双眼在院子中打转,似在寻着什么人。   见着这些林淮安心里升腾起一股子奇怪的感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本身傻子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反常了,他也就没细想,放下水瓢就显露在了傻子的面前。   “傻—”他声音不算太大,勉勉强强能引起人的注意。   门口那人听到动静后,目光瞬间锁定在他的身上,宛若寻到肉味的饿狗。   而后“子”字都未来得及出口,傻子就猛冲了过来,三两步来到身前,伸开双臂直接将他抓进怀中拥紧,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脑袋一下子撞在那坚硬的胸腔上,林淮安眼冒金星,额头剧痛不止。   “做…什么?”他眩晕着问出了声。   因整张脸都被迫埋在了傻子的胸膛处,捂得死紧,导致发出来的声音都有些瓮声瓮气的,听起来比平时要软和上不少。   说话时胸腔发出的嗡动随之传到宋喻舟的身体上,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心尖处轻挠,瘙痒不已,他止不住地收紧了手臂。   也在接触到林淮安的那一刻起,药效变得冲天的强烈,宋喻舟不堪承受,身体都不能自主了。   跟随着本能一个劲儿的在林淮安身上蹭来蹭去,鼻尖耸动循着他的颈项来回嗅闻,“热,淮安,三郎好热。”   灼热的鼻息在耳畔跃动,林淮安眸中现出不耐,咬着牙努力从他的禁锢中挣出来只手,紧接着扬起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力道用得颇大,痛得宋喻舟稍稍恢复了些神智,也不由放松了胳膊上的力道。   林淮安这才得以露出脑袋,喘过口气,随后他怒容明显地抬起头瞪过宋喻舟一眼,“傻子你长本事了?”   “给我松手!”他抓着傻子的手,使劲拽动,试图从他满是热气的怀中脱身。   然而却起了反作用,傻子越箍越紧,如铁一般的胳膊环过他的腰腹,大手落在腰侧,使劲捏着不肯松手,后背上还落下只手,按着他往怀中凑。   到最后林淮安只剩下张脸能露在外面勉强呼吸,剩下的四肢都被他按实了,无法再动半下。   他气极了,眼中全是怒火,恨不得将傻子剥皮拆骨。   他剧烈地扭动着身子,吼道:“你是不是想死?知道热,就给我放手!”   这话到了宋喻舟耳朵里,只是走了个过场就又都跑了出去。   宋喻舟埋首在他颈项间,难耐地辗转过去,“淮安身上不热,三郎很舒服。”语气里全是满足的意味。   感受到过耳的鼻息愈加粗重,林淮安怒到了极点,也不顾什么救命之恩了,就想着到时候要狠狠打傻子一顿。   带着这个信念,他挣动的力道越来越大,使尽了毕生的力气,在傻子怀中扭来扭去,面上恨恨,突然被衣衫裹着的腹部蹭到了个颇为硬挺的东西。   与此同时身子被人再次拥紧,耳边也传来了堪称暧昧的呻吟声。   林淮安瞬间呆楞住了,怒容凝固在脸上,随后眼眸睁大,透出不可思议,“你…你…”   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骇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地大睁着眼睛,表情很是茫然无措。   可那东西居然在这时又涨大了几分,隔着衣衫径直顶在林淮安的腹部上,十分明显,无法忽略。   林淮安惊诧地掀起眼皮看向傻子,只见他眼尾绯红,长睫颤动着遮住里面水波潋滟,聚有雾气的双眼。   细看下却会发现那双眼睛根本没有聚焦,空洞洞的,倒映出林淮安自己那张受惊的俏脸。   眸子再转,傻子脸上的绯色愈重,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鼻尖滑下,无边的春情在他那张玉面上涌现出来。   见着这些很是异常的状况,林淮安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些事情。   这不是天气过热导致的,而是…催情药。   对于催情药,他的认识还是来自于村里别人家养的牛羊,这些牲畜到了春天都会发情,之后自发交配,如此才能获得更多的牛羊。   但有的牛羊到了季节并不发情,这个时候村里的人就会买上催情的药物迫使它们发情,再进行交配。   方法虽不人道,但效果却很显著。   被下了催情药的牛羊如化身成了欲望的野兽,不眠不休地疯狂交配,直至药效最终消失。   那时林淮安在无意间还听他们讨论过一嘴,说不仅有给牲畜用的催情药,还有给人用的,效果也跟这个差不多,会让人失了神智,非要与人睡上一觉才能消除。   但他向来只是听说过,如今见到了真实的,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他面对的还是个傻子,关于傻子为何会中催情药,又是怎么跑到的这里,一切都不得而知。   太过诡异,叫林淮安捉摸不透,更不知要从何处想起。   最关键的是眼下这个情况要如何处理。   此刻的宋喻舟仿佛变作了条缺水快要死掉的尾鱼般,在林淮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乱嗅乱摸,好似他就是可以拯救自己的一汪清潭。   他动作全然没有章法,身子更是乱动不休,挺立的性器一会戳到林淮安的肚皮上,一会又蹭过大腿,将他的衣服弄得一塌糊涂,隐隐已有些湿意。   “滚开!别动了。”   林淮安虽已明白一切,却也无法忍受被人当作是泄欲的工具,直接张开嘴咬在他的胸前,下嘴极狠,如叼着肉的豺狼一般。   “好痛。”宋喻舟吃痛缩回了手,林淮安找准机会松开嘴,拼尽全身力气将其推开,之后也不管他如何叫唤,转过身子就往屋子里跑。   步子迈得极大,即便跛了的脚传出刺骨的疼痛,也丝毫不放慢速度,生怕被人追上,再承受一遍那无法忍受,令人作呕的触碰。   很快到了房门前,他快步进到屋内,回身要去关门之际,眼前倏尔罩下一大片阴影,伴有席卷而来的热浪,以及让人不得不为之屈服的强烈压迫感。   仿佛一头孱弱的小羊在外遇到了饥饿多日的豺狼一般,林淮安一颗心直接蹿到了嗓子眼,自下向上爬过一阵麻意直达头皮,腿都有些发软了,差点就要坐倒在地上。   可他还来不及再有什么反应,就被一双大手给推翻在了床上。   甚至没有反抗的时间,身上便压下来一个偌大的身影,将他牢牢覆盖住,挡实了所有的光线。   这个时候林淮安已经不是慌张了,而是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不知道傻子会做出什么事情,但却知道催情药的恐怖,会让人完全没了神智,动作全凭本能。   “宋喻舟,你…清醒一点。”话声都在打颤,里面藏满了惧怕,“我…我是男子,我没办法。”   “淮安,三郎热,三郎想要舒服。”宋喻舟声音尽数哑掉,情欲在里面不断滚动,只想要得到解脱。   他脑中蓦然映出梨花那时做出的举动,一幕一幕,每个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便尽数复刻在林淮安的身上。   三两下跪爬上床,坐在了他的腰间,紧接着撩开挡住无限春光的薄衣,抬手就往上面摸。   “不要,不要…别碰我,滚开!”林淮安挥动着双手,半点不留情面地用力打在宋喻舟的脑袋上,脸上以及胸口处。   就像是烦人的蝇虫,宋喻舟不堪其扰,皱紧了眉,眼中冒出从未有过的冷意,一把捉住他的双手,无师自通地将其压过他的头顶。   解决了扰人的东西,他才重新抚上林淮安腻白的肚皮,一路向上到胸前停住,而后像梨花那样子,将整只大手搁在他凸起两点的胸上,揉来捏去。   很快掐出了红痕,霞色的乳首被迫耸立起来,边缘荡开一圈圈淡粉色的印记,在嫩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淫靡。   看在宋喻舟的眼中,就是双重的刺激,仿佛又被下了一遍催情药,勾着他再去多做些什么,好使那诱人的颜色泛滥得更广一些。   “淮安…淮安…”   仿佛最虔诚的信徒,他一边喃喃着,一边垂下头将脑袋搁在那乳首上,侧脸在上面来回滑蹭,带着温度的薄唇时不时便会擦着乳首而过。   下半身抵在林淮安的腰间,不自觉抽动,溢出的水液将薄裤洇湿大片,更在那细白的肌肤上留下水痕,开出朵朵红梅。   再又一次敏感的乳首被略有干裂的唇蹭过去时,林淮安没忍住,从口中溢出声低吟,充满了惑人的意味,激得宋喻舟动作愈发激烈起来。   而发出过那一声后,林淮安便狠咬住唇,不肯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全身都在不停发抖,像是被咬住咽喉的猎物,只能被迫等死。   未知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眼中不自觉溢出泪水,开始低低的哭求起来,“别…这样对我,我不行的,求你,求你了。”   但依旧毫无用处,宋喻舟完全没了意识,又在他身上尝到了些甜头,一时间想要的更多,心中的欲望也叫嚣得愈发厉害起来。   大手一路下滑,他拽住林淮安的裤子,使力向下扯动,想要得到更多凉润的肌肤来缓解通体的燥热。   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被人无情冲破,林淮安终是再无法承受,大声的哭了出来。   在不断流出的泪水中,他模糊了双眼,呜咽着,“放开我,宋喻舟,我不愿意。”   他泣不成声,滚动的泪珠顺着脸颊浸湿鬓发,眼尾通红,鸦青色的睫羽垂下盖住哭泣着的含情双眸,不再如往常那般透出若有似无的深情,叫人极端心疼。   而这突如其来的哭声也叫宋喻舟从那诱人的白皙中抬起了头,他满脸都还是未曾退去的红晕,茫然的双眼中倒映出那人已哭花了的俊脸。   心尖一阵难受,他伸出空余的手到林淮安的脸上随意擦拭着那些扎眼的苦水,“别哭,淮安,三郎不喜欢见你哭。”   但林淮安却听不得这些话,眼泪越流越多,叫宋喻舟怎么擦都擦不完。   恰这时又一轮的药效袭来,热浪滚滚翻腾直上,逼着他去寻求可以解热的地方。   他难耐地垂下了头,嘴唇覆在林淮安的眼睛上,接着伸出了舌尖,一下一下舔掉了上面溢出的每一滴泪水,认真又笨拙。   “淮安,三郎不想你哭,可三郎没办法,三郎好难受。”   他迟笨地在林淮安脸上游移辗转,清除着那些叫他难受的眼泪,吞吐出的呼吸却在逐步加重,近乎快要失控了。   最后实在承受不住身体里那堪称折磨的反应,他凑到林淮安耳边,哀求着,“帮帮三郎,淮安,求求你,帮帮三郎。”   林淮安睁开微微红肿的双眼,睫羽翩动,映出此刻宋喻舟被药效折磨得大汗淋漓的脸庞。   往日清透如雪的瞳眸里浮现出不该出现的杂质,极力忍耐药效的脸上鼓起青筋,嘴唇更加干涩,皲裂遍布在上面。   他很痛苦,林淮安脑中蓦然闪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跟自己一样都很痛苦。   林淮安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原先满腹的委屈与恨意,此刻却在他的哀求中逐渐化作了虚无。   他心软了,对着一个正在冲自己发情的人。   沉默良久,他深深合住了双眼,之后再度启开,林淮安偏过头保留最后的体面,不肯再去看他,接着近乎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逼出来句话,艰涩不已。   “好,我帮你。”   --------------------   淮安被吓坏了,心疼一秒。 第十五章   ==================   有了这话,宋喻舟才停下了央求的话语声,撑起身子垂头看向林淮安。   他已被折腾得脸上布满了春色,一双好看的眸子便如真的桃花般自眼尾处绽开淡淡的粉色,唇上被咬得留下了齿痕。   半身的衣衫凌乱地横在身上,如雪般的软肤上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红痕,胸前的两点还直挺着,好似肿了不少。   粗布裤子半褪着,形状漂亮的胯骨欲说还休地露出半截来,一直延申向下隐没入遮身的衣袍中。   而即便已说完了那种话,他也依旧不肯正过头来,精致的侧脸陈在眼前,零星几点晶莹挂在眼睫上,写满了倔强。   整个人就宛若一朵被狠狠蹂躏过一番的娇花,茎身上的花刺被强行拔去,呈现出靡丽、破败的滋味来。   宋喻舟喉头上下滚动,心中起了从未有过的念头,想把这朵美艳的花朵摘下来藏进自己的小屋里,再不让别人有能看得到的机会。   只属于自己,只能为自己绽放。   但他表达不出来,越发想要离林淮安近一点,“淮安…”   口中不断念着这两个字,缱绻又满是依恋,再度俯下身去,距林淮安的侧脸越来越近,眼中浮现出痴迷的状态,仿佛失了神一般。   而余光瞧到宋喻舟渐近的面容,林淮安吓得一个哆嗦,眼泪又涌了出来,不住地缩动身子,“我帮你,别,别再那样对我了。”   话音诚惶诚恐,好似面对的是什么吃人的妖魔一般,睫羽不断地颤抖着,显露出他的不安。   宋喻舟停住动作,没再继续靠近,可身上的情热却是有些控制不住了,“那现在就帮帮三郎,三郎好难受。”   林淮安这才抬起眼睫,晶莹顺势掉落,侧眼瞥向宋喻舟,确定他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后,小声道:“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很是谨小慎微,唯恐那人忽然暴走,就跟刚才一样失去控制,做出令人害怕的举动。   “嗯。”宋喻舟这个时候突然就变得很是听话,乖乖地移开了身子。   待他挪开以后,被掩盖许久的天光再度照耀在林淮安的身上,他也得以重新呼吸过几口空气,但他并不觉得庆幸,在床上平复好心情后,方坐起了身子。   而后撑着胳膊放下腿到床下,脚刚着地,想要站起来,腿却又一下子软掉,连身子都支撑不住了。   这时早已下了床的宋喻舟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淮安,要做什么?”   林淮安自知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逃离的可能,便也不推拒他,由他扶着又重新坐回到了床上。   偏头看一眼仍开着的木门,将自己刚刚想做的事情说了出来,“把门关上。”   话音很轻,又带着种无可奈何后只能妥协的感觉。   宋喻舟点头,将门扉严严实实地关好,随后又走回到林淮安的面前,如同只听从命令的小狗般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门被合紧,屋内的空气不再流通,瞬间便热了起来,加之光亮透入得很少,一时间屋中又暗又闷,是一种极端暧昧的情况。   林淮安深吸过一口气,抬袖拭去眼角的泪水,随后低着头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宋喻周说:“坐这里。”   待人坐好后,他下了床,这次虚扶着床榻才勉强立住了,扫向那安安静静坐着的人,继而微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道:“…裤子,裤子脱了。”   似是觉得不堪,到了最后,话音都小了不少。   宋喻舟却听不出来,按着他的话解开束腰的裤带,将下身蔽体的锦裤剥了个干净。   昂首的性器大剌剌地展露在林淮安的面前,没有丝毫遮挡。   “三郎脱好了。”   他还是如往常那般听话,如果不是眼下这个情况,林淮安几乎要以为他根本没中催情药。   只是那充满情欲的嗓音在提醒着他,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子。   他缓缓扭过头,如同接受着什么刑罚般,动作无比缓慢,好一会才正过头去看宋喻舟的情况。   仅仅掠过一眼,他就心惊胆战地移开了视线。   实在…实在太大了。   林淮安第一次见到别人的性器,跟他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上面布满了突动的筋条,铃口不断有水液冒出,嘀哒哒地向下滴落。   挺首昂然的样子不像是人该有的模样,很像是他从前见过的牛的性器。   林淮安不由收紧了五指,有些无措,眼眶中的眸子乱动不休,完全无法在一处停顿。   他是想着要帮宋喻舟化解掉催情药的效果,可如今这幅场景着实吓到了他,完全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   “淮安…”宋喻舟哑着嗓音喊过一句,里面还透出股子可怜的味道,像是希冀着林淮安来做些什么。   林淮安又抖了下身子,对于刚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自知已再没了退路,如同赴死一般,他正过头对向那人,随后挪步到他跟前。   微俯下身,屈起的五指打着颤靠近那堪称凶残的东西,指尖刚接触上,宋喻舟就哼出声来,“淮安…”   他抬过手想要去抓林淮安,被后者躲了过去。   “别动,动了我便不帮你了。”搭上的指尖收了回去,林淮安俯看着那眼含春色的人,很是决绝。   宋喻舟忙撤开手,撑在床上不再动作了。   如此林淮安视线又落回到那还带解决的孽根上,紧紧闭上眼后,直接握了上去,粘腻灼热的触感从手心传遍全身。   同时宋喻舟呼吸一重,伴着低低的哼唧声,听起来已是舒服到了极点。   而合住眼后,其余的感官就会无限放大,握着的阳具持续跳动,像是一颗鲜活的心脏般,忽而又涨大几分,单单一只手已有些握不过来。   胸腔里那颗东西不安地鼓动着,快要蹦出来了,有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在慢慢扩散。   相触的地方传来滚烫的温度,好似要将他一同融化掉一般。   抵达耳畔的喘息声更是惹得人想躲,偏又躲不掉,被紧紧包裹住,无论哪里都能听到那暧昧的声音。   指节上滑落几滴黏糊的液体,淡淡的腥气萦绕鼻尖,林淮安抿紧唇,隐在眼皮下的眸子局促不安滚动几下,而后动作起来。   就如从前他偶尔自渎般那样,上下套弄着,五指和掌心牢牢把握住茎身,并不十分熟练,却足以令宋喻舟粗喘连连,乱动着身子。   “…唔,淮安,淮安,淮安。”   如同变得更傻了一般,他无休无止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每一次出口都是不一样的语调。   大多是低哑的,宛若将人咬在了唇中,辗转吞弄过无数次。   林淮安漠然不作回应,专心在手上的动作,试图让他尽快释放,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快感如浪潮般拍打在脑中,波涛汹涌,过于强烈,是宋喻舟从未感受过的,冲散了脑中的一切想法。   他迷蒙着双眼,眼中水雾弥漫,眼角一片绯红,过重的情欲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撑在床榻上的手还是没能如林淮安要求的那样子固定不动,抬起手就环过了那截细腰,将人搂到跟前,脑袋贴靠在在他的腹部,哼唧个不停。   “做什么?”林淮安停了动作,不过手并未松开。   从刚刚那人的手伸过来时,他就睁开了双眼,如今垂眸只能瞧见宋喻舟的发顶,以及因为强烈的刺激而微微弓起的脊背。   “淮安,三郎喜欢,好喜欢你。”   瓮里翁气的话音,在这种境遇下说出来格外不搭。   林淮安自然是没当一回事,不过话声刚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愣了一瞬。   就这么片刻的停顿间,宋喻舟从他的腰间仰首,长睫眨呀眨的,扑闪间透出股子莫名的无辜来,紧接着可怜兮兮的问:“不动了吗?”   林淮安心中油然生出股子火气来,突然收拢五指,捏紧了那磨人的玩意,逼得宋喻舟眼睫一眨,轻呜一声,落下泪来,“淮安欺负三郎。”   欺负?   到底是谁欺负谁?   怒气上了头,林淮安忘却了早前那害怕的感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双眼通红的宋喻舟,而后手下猛地撸动起来,速度比之前快上许多。   巨大的快感直冲宋喻舟而去,他背脊弓得更加使劲,抓着林淮安腰腹的手蜷缩住,呜呜个没完。   到底是没忍住,想要再埋首回他的腰间,却忽然被人捏住了下巴,迫使着他不能低下头去。   “怎么?不是说我欺负你吗?”林淮安勾着唇角,眼尾上挑,显现出无限的媚意,偏眼神又是无比冷漠的,“你得好好受着,想躲,门都没有。”   话罢,他不再留半分情面,五指牢牢锁住那粗长的阳具,上下快速撸动起来。   掌心经久生成的厚茧磨过茎身上脆弱的外皮,激得宋喻舟一个劲儿的发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淮安,怜人的绯红围绕着眼角漫散开,之后被欺负得狠了,掐在他腰侧的手收得愈来愈紧。   继而快要失焦的目光落在他那张惊艳世人的面容上,来回打着转,最后固定在那张略显冷漠的朱唇上。   零零碎碎的喘息声从他齿间溢出,响在这间破旧的小屋中,比外面的蝉鸣还要喧嚣。   温度不断上升,林淮安的额上都滚出汗珠来,同样被他捏着下巴仰着头的宋喻舟也是满头大汗,嘴角都有涎液溢出,已失神多时。   动作的手酸疼不已,可那阳具没有半分软下去的趋势,撸动间水声掺杂在闷闷的喘息声中。   “傻子,快点。”他忍不住催促着,可宋喻舟哪里懂他的意思,还是傻愣愣地盯着他的唇不放。   见人没有回应,他垂眸看进宋喻舟的眼中,有些生气道:“傻子,听懂了没有?”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喊声,直接打断了二人,“安儿?”   出现了不曾料想到的情况,骇得林淮安一下子慌了神,手中失掉力道,用力握紧,痛得宋喻舟闷哼出声。   林淮安偏过头向门口看去,听出刚才那一声呼唤是林老爹的声音,但却并没有出声回应。   只因眼下这个情况无法解释,他略显紧张地盯着门边,很快又一声呼唤传来,“安儿,你在屋里吗?”   紧接着脚步声起,愈来愈近,几乎是转眼就要到了门口。   林淮安惊诧地不断收紧手,宋喻舟又哼出一声,这下子直接传出门去,惊动到了外面的人,“安儿,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慌慌张张地捂住宋喻舟的嘴,另一只手刚要松开,却被一只大手叠握住,紧紧箍在孽根上不能动弹。   他又看向傻子,皱着眉抽了抽手,“做什么?”   因害怕外面的人会听见,发出的声音都是仅二人能够听清楚的气声。   宋喻舟保持着仰首的动作不动,被清隽的手挡住下半张脸,只有那双被情欲染混的双眼能够看清,可依旧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林淮安抿紧唇,秀眉蹙成一团,“你给我松开。”   他扭动着右手的手腕,想要挣脱出去,可宋喻舟的手像是铁打的一般,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捂住他嘴唇的手掌上更有热气喷洒。   与此同时,门边响起不轻不重敲门声,夹杂几句问询声,“安儿?爹要进去了。”   林淮安惊得转头注视着门口,紧张冒到了嗓子眼,后脊爬过冷汗,继而又冲向没有任何反应的宋喻舟,低怒道:“松开,我叫你松开。”   “宋喻舟,松开。”   情势紧急间,手腕上忽然搭上来只手,强势地压下了他捂住嘴的左手。   之后在他怔愣之际,胳膊又被大手使力扯动,身子瞬间失了平衡,倒向宋喻舟的怀中。   “宋—”   溢出的惊呼声刚要出口,就被个软嫩的东西尽数堵了回去,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淮安身体僵硬,瞪大双眸,里面映出近在毫厘的人,同那双清透不再的眼瞳。   第二次了,他又被傻子亲了。   --------------------   淮安差点把宋喻舟给握断了,哈哈哈哈。 第十六章   ==================   林淮安一时没了动作,眸子震颤不已,里面装着宋喻舟红彤的脸,以及将要涌出的震惊。   亲吻的距离过近,林淮安的睫羽又长,惊讶扑闪间甚至还能碰到他的长睫,倏尔被痒到,颤得更厉害了些。   呼吸仿若断了线,再不能完整的继续,慢慢竟有些窒息起来。   热烫的温度从身体各个地方烧起,如有一把火般,逐渐引燃掉整个大脑。   他脸上的变化都被宋喻舟收入眼中,一点都没漏掉,宛若花朵被风雨吓到,抖落了满地花瓣。   宋喻舟盯着他的唇瓣良久,如今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于是不作掩饰地弯过眼眸,显现出欣喜,又跟之前那般纯稚了。   这时门外的人由于长时间没得到回应,便要推门进入。   听到动静,林淮安堪堪回神,秀眉倒竖,眼中显现出急色,大力推动着宋喻舟的身子,想说些什么却都化作了不明意味的唔唔声。   而后好不容易勉力抵开一线,唇瓣稍稍张动却又被人按住后脑推了回去,两片嘴唇再度紧紧相挨。   不仅如此由于过度慌张,林淮安还不小心分开了唇,齿关大开,还来不及闭合,就被条略显笨拙的舌头得空钻入,探进口中,交缠起来。   同时右手又被人带着一起动作,轻微的啧啧声从口中溢出,随后响在屋中。   林淮安愣住,目之所及是宋喻舟脸上愈来愈重的欲色,竟是全然不顾即将而至的危险。   门边吱呀响声,天光从缝隙中跑进屋中,有一缕落在林淮安的侧脸上。   一时心头大骇,逼得他眼泪横流而出,心头的畏惧达到了极点,身子都软倒下去,瘫在罪魁祸首的怀中,被迫随着他一齐动作。   而后眼睫翻动,眼珠上转,竟是有几分要晕过去的架势。   情急之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一声呼唤,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递过来般,模模糊糊,“林老爹,快过来。”   门口的林老爹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停下推门的动作回身去看,“怎么了?”   二人隔着老远不断对话,话声很大,顺着微开的门缝,一直响在屋中。   屋内,林淮安一团混乱地坐倒在宋喻舟的身上,脸颊红透,已重得了呼吸,朱唇水光潋滟,呼呼地喘出热气,可却再没有力气去责骂。   整个人在恐惧和早先失去呼吸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晕晕乎乎,脑袋无力地靠在宋喻舟的肩颈上,额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珠。   遮体的衣襟被人撩开,没降下半分热去,反而爬上只滚热的大手,不断抚过汗湿的后背。   又转到胸前停顿,掐住红肿的乳首,细细辗转,手不留情。   右手更紧握在那人手中,将粗硬的阳具包裹得更加严实,不留一丝缝隙,做着同刚才一样的举动。   此刻的宋喻舟仿若变了个人般,在这种事情上变得极端聪慧,将林淮安箍在怀中,强势无比。   学会了一切刚刚曾做过的事情,又加以延伸。   但对于林淮安来说却没有半点快感可言,尽是不堪忍受的疼痛。   “轻…轻点,宋喻舟。”   他受不住地流泪喘息,哭得眼尾红晕绽开,唇瓣咬开一圈圈痕迹,时不时溢出声猫儿般的哭音。   同时耳边不断回荡起宋喻舟灼热的呼吸声,直往身体里钻,躲都躲不掉。   一时乳首实在被掐得重了,疼得狠了,林淮安便用垂下的手臂捉住他的锦袍使劲。   除此之外再不敢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因他不知眼下这个不是疯子但胜似疯子的宋喻舟还敢做出什么事来。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彼时门外的交谈还在继续,“有什么事没?我儿子好像身子不大舒服。”   “哎呦,能有什么不舒服的,估摸着就是被热到了,你快过来,给你看点好东西。”   在这样的话音中,宋喻舟变得更加无度,似乎被过剩的欲望冲荡了大脑,兴奋不已,动作愈发大开大合。   精壮有力的腰腹使力挺动,颠动身上坐着的林淮安,时起时落,宛若在风雨中飘摇的一叶小舟般,起起伏伏。   变得更加硬挺的阳具戳在他偏软的肚腹上,留下清液的水痕,暧昧又淫靡的味道更加沾染到他的身上。   “淮安,喜欢。”   话音中的情欲比从前还要重上几分,哑得不堪听。   宋喻舟偏头蹭了蹭他的头发,似是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与身体同温的手在他胸前游移,将汗液搅得一塌糊涂。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刺激下,林淮安几乎无法再做出什么举动,甚至连话也说不出,被迫承受着他施加到自己身上的一切。   脑袋空白一片,身体颤栗不止,他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最后能做到的只有落泪。   眼泪流得更多了些,林淮安口中发出无声的呜咽,过多的泪水很快浸湿了宋喻舟身上的锦袍。   攥着他衣袍的手也逐渐移到了他的背后,使力地抓动着,试图分散掉全身的不适。   但即便如此,宋喻舟却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蹭动到林淮安的颈项间,翘立的鼻尖在上面滑过,忽而嗅到股子十分好闻的气息,引诱着他。   继而微伸出舌尖,轻巧一舔,将莹白颈项上的汗珠尽数卷入口中,喃喃低语道:“喜欢。”   林淮安痒得打了个颤,被眼泪模糊的视线怎么也聚焦不了,也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眼泪却流得更多了些。   此刻门外的交谈到了尾声,林老爹冲屋内喊道:“安儿,那爹爹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话声响起的同时,宋喻舟突然发作一口咬在林淮安的颈项上,力道倒是不重,却惊得他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下一瞬,林淮安慌忙咬紧唇,可为时已晚,本准备离开的林老爹听到这动静,又顿住了身子,敲响房门。   “安儿?没事吧,要不然爹爹还是进去看你一眼吧。”   说着就要推开门,急得林淮安开口拒绝道:“别进来。”   话音出了口才知已嘶哑至极,几乎是一听便知不对。   不想在这样的境遇下,宋喻舟反而更加兴奋,反映在身体上,很是明显。   阳具挺动得更加使劲,磨得林淮安的手都发烫生疼。   咬在肩膀处的牙齿更是密密地啃动着,酥麻的感觉从那处漫散开,大手在胸前揉动,没再有之前那般疼痛,而是无比麻痒,好似揉在心尖。   紧张又吓人的氛围下,林淮安蓦然起了种不一样的感觉,阵阵麻意沿着脊背自下向上爬过,像是有虫子在撕咬,一路蔓延到头顶。   一直软塌着的下身也有了抬头的征兆,在他又一次的啃咬下,林淮安打过个激灵,身子变得更软了些,溢出口的声音也变了调,夹杂着升腾起的欲望。   林老爹回说:“那好吧,爹不进来了,你照顾好自己。”   林淮安忍着全身那股子奇怪的感觉,抵在他背脊上的手紧紧缩紧,脑袋更加不清楚,如漂浮在空中。   口中的喘息不知何时变作了诱人的呻吟声,但林淮安没再咬唇制止自己。   多年来未曾发泄过的身子,被宋喻舟一番不管不顾的动作给勾出了埋藏在深处的欲念。   他什么都不想再管了,抵在宋喻舟的肩膀上,想要借着他来将体内积攒的东西肆意宣泄出来。   故而听到林老爹的话也没作回应,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一颗心再度落回到实处,没了不安的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即将冲破脑海的欲望,折磨着林淮安。   耳朵尖飞上充斥着色欲的霞色,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大手在胸前揉动感觉让他头昏脑胀,林淮安合住双眼,任由情欲在脑中乱窜。   “宋喻舟…”他含含混混地念出这三个字,有种不可说的红尘滚滚,以及微微泄露出的情动之意。   宋喻舟随即开口,不再清朗的声音,里面夹带着微末的笑意,“淮安,害怕吗?”   见他还如此欢快,林淮安如梦方醒,不愿于春色中再流连片刻,瞬间清明过来。   之后就是不可抑制的恨意,将双腿间那将要起来的东西又强压下去,没叫它挺立起来。   “宋喻舟,你找死。”   现今没了危险,林淮安的声音都硬气不少。   随后从他的肩膀中抬首,二话不说直接大口咬了上去,只往狠了咬,也不顾会不会出血。   宋喻舟变了脸色,抽气道歉,“三郎错了,淮安别气。”   可与此完全相反的是他手下的动作,不仅没有因痛而停顿,反而还带着林淮安的手撸动得越来越使劲,呼吸随之变快。   出口的声音具是粗重的喘息,已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见他还敢这样对自己,林淮安气得眼睛发红,齿间下了死力。   “淮安,淮安……”   宋喻舟又出了声,这次的叫唤同方才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有几分濒临顶点的意思。   而林淮安口中咬住的肩膀也在发硬,宛若绷紧了的弦,就快要断裂。   对于他的异常,林淮安蓦然反应过来,猛地松了口,慌张道:“别,别现在射。”   他万分紧张,只因那翘立的阳具正顶在他的腹间,若是如今就射出来,便会弄到他的身上。   “宋喻舟,别是现在,你让我先下去。”他慌里慌气的,使劲推拒着人,试图要从他腿上下去。   然而宋喻舟却是紧闭双眼,全然屏蔽了林淮安的话,甚至推动他的后背将撤开身子的人又抵了上来。   在快感达到顶峰的时候使劲咬住了林淮安的肩颈。   “…不要。”林淮安来不及离开,就听“唔”一声闷哼,紧接着肚皮一热。   浓稠的白浊从铃口处喷涌而出,遍布那白皙的肚皮,又慢慢滑下弄脏了粗布裤子。   暧昧的味道瞬间扩散在整间屋中,林淮安失神片刻,而后彻底怒了,扬手就给还埋首在他颈间的人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后脑上。   “你给我滚开!”   --------------------   还没硬起来的淮安立马软了。 第十七章   ==================   遭到突如其来的打击,宋喻舟痛得松了口,被他咬过的地方留下个颇深的牙印,整整齐齐地落在林淮安半露出的肩颈上。   他直起身泪眼汪汪的跟林淮安对视,眼中的色欲淡去,但却仍旧未能恢复原先的透彻,“淮安…三郎疼。”   尽是撒娇,卖可怜的意味,配合着那张红晕未散的脸,那叫一个引人怜爱。   但林淮安不为所动,脸色结了霜般冰冷,眼中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怒火,足足冒起三丈高。   “滚开。”   一把抽出胀疼的右手,他没先去管那满手的黏腻感,径直推开人,脱离束缚住他的怀抱,而后站起身来。   脚刚落地还有些不稳,倒退好几步才将将站稳。   他看也不看宋喻舟当下的表情,听到他哭唧唧的哼声,也不予理会,简直是不想跟他再有任何接触。   直到靠在掉渣的土墙上,离那人远远的,林淮安才抬起右手查看情况。   不出所料很糟糕,上面沾着宋喻舟射出的白浊,粘连在手指间,微微一动,便会顺着指尖滑下,带着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   与此相同的感觉还涌现在腹间,能清楚的体会到灼热的液体在上面描摹婉转。   他掀开衣襟,被戳红的肚皮上横陈着几道浓稠的白液,蜿蜒向下,宛若道道垂下的枝条,只不过是惹人厌的那种。   林淮安粗粗一打量,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红的红,肿的肿。   衣衫都乱糟糟的,皱成一团,还沾着宋喻舟的精水。   “淮安……”   宋喻舟见林淮安站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不跟他说话,也不抬头看他,一时委屈不已,可怜巴巴的叫。   他还裸着下半身,坐在床上,性器顶端挂着一圈浓精,顺着柱身流淌到下面。   眼下的情况既淫靡又暧昧,若是有个人突然闯进来,定要以为二人在屋中偷欢寻乐。   可惜真正寻到乐子的只有宋喻舟一个人。   而气在头上的林淮安现在一听他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脾气,戾气猛烈上涨,“你闭嘴。”   话罢,他刻意忽视宋喻舟,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屋中,翻找着能够擦拭身体的东西。   蹲在边角处的箱子旁翻动时,身后蓦然黑影闪动。   是宋喻舟正一步步走向那背对着他,专心致志的人。   而林淮安一门心思都在找东西擦身体上,也就没注意到这情况,直到起身往后退时突然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紧接着一双大手自身后伸了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热乎的肉体紧紧贴合在一起,滚烫的气息从后背涌来。   “宋喻舟!”   林淮安气到额角的青筋凸起,出口的话都是从齿间逼出的,带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   然而宋喻舟无知无畏,兀自埋首在他烟粉色未退的颈项间。   轻蹭了蹭就能看见肩头上那个不算太深的牙印,刻在细嫩的肌肤间,宛若一个烙印般,表明这个人独属于他。   “淮安,三郎还是不舒服。”语气委屈极了,润朗的话音里还掺杂着些许几不可察的哑意。   他向前挺了挺下身,是与他那张单纯的少年面貌完全不符的动作,满显出下作风流之意。   手下同样不规矩极了,自林淮安的下摆中探入,捻过凝脂般的肌肤,索求着什么。   脱口的呼吸转重,热气大股大股地扑向仍火气未消的林淮安。   “你—”   林淮安顿住,因他感受到了顶在股上的硬物,这次甚至没有任何阻隔,能够清晰的描绘出它的轮廓,以及顶蹭在股间后蓦然又涨大几分的状态。   无比吓人,又让人心慌。   如此明晰的样子,林淮安心中起了不好的猜想,抖着手指向后探去,触到了发烫的肌肤,而不是蔽体的锦袍,吓得他瞬间收回了手。   “宋喻舟,你,你…”情急之下,他忽然结巴起来,脑中想的全是此刻身后的人没有穿裤子,“你…把裤子穿上!”   林淮安怎么也料想不到只不过找个东西的空当,傻子居然又发情了,还大肆裸露着下半身对他如此作为。   震惊之下,他极想把宋喻舟痛骂一番,却又不知要骂些什么才好,更何况傻子能听懂他在骂他吗?   “好热,三郎不想穿。”   宋喻舟软着嗓子,吞吐出几口灼热的呼吸,又开始在那粉嫩的颈子上辗转。   眼瞳逐渐污浊,向前挺动的动作更加快速,再度硬起的阳具戳在林淮安微翘的屁股上,精水抹的到处都是,将他的衣衫弄得一塌糊涂。   “淮安,三郎还想要做一样的事。”   经过刚才那一遭,宋喻舟对这些事可以说是无比熟悉,微微起皮的唇在那软颈上蹭过,带动一阵颤栗。   而后熟门熟路地往上摸去,动作较之前变化了些,没那般急躁,有几分精打细磨的意思。   “不…”林淮安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便突然没了力气,软靠在宋喻舟的身上。   在这样堪称温柔的攻势下,颊侧转瞬染上绯色,眼角眉梢绽开如桃花般的颜色,口中时而漏出喘息的声音。   相比刚才,眼下宋喻舟更像是为了要取悦林淮安,一举一动尽数踩在他的敏感处,撩动着身体里的那些个欲念,又“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他不知宋喻舟到底为何在这些事情上学得那般快,但不得不说他是有天赋的。   如绸缎般的手指在乳首前转过,扭动几下后软塌的乳头立马翘立起来,旋即又被指尖压下。   如此轻拢慢捻,情欲就如同发丝般被一根一根地轻抽了出来,拉扯着心尖。   加之颈间细细密密的亲吻以及偶尔划擦过去的轻微痒感,林淮安几乎站不直身子,颤栗感愈强,两条腿都开始打起颤来。   他平时并不沉迷于欲念,对此看得很淡。   大半的时间都不曾有过半点绮念,故而这二十年来,自渎的行为甚少,只每日晨起硬勃的情况是他不能自行控制的。   可或许就是因为压抑的太久,才会被人如此挑逗一下便轻易软去了身子。   脑袋空空荡荡间,宋喻舟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淮安,喜欢吗?”   刻意压低了些的声线,又带有讨好的意味,似乎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要让林淮安喜欢而已。   过深的欲望让林淮安昏了头,半靠在他的怀中,任人随意狎弄着,股间还杵着个硬如长棒般的东西。   感触过于刺激,他不想去回答这些问题,更不想听傻子说话,于是装作没听见闭口不答。   宋喻舟得不到他的回答,又问,“淮安,喜欢三郎这样吗?”   “不…”林淮安被扰得头晕,下意识就要反驳。   可出口的同时,乳首被圆润的指甲刮擦而过,背脊上一阵阵麻意,连带着头皮也一起发麻,导致话说到一半就被迫停了住,转变为暧昧的吐息。   好一会他才接上本该要说的话,“…喜欢。”   生生断开的三个字,意思立马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宋喻舟只听进去最后两个字,全然没管前面还有个“不”字。   一时间欢欣不已,在林淮安颈肩上又啃又咬,表露着自己的开心。   “三郎也喜欢。”   接着就如同变作了只卖力的老黄牛般,一股脑儿的挑着林淮安反应强烈,呼吸加快的地方蹍弄,硬逼得他再没了开口骂人的力气。   无尽的欲潮侵袭而来,林淮安眼中水汽弥漫,眼睫垂下偶有颤动,双颊霞色渐深,再度挺立起的阳具将粗布裤子顶出个鼓鼓的小包来。   他说不出话,只有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气声。   宋喻舟更加如此,口中喷出热息,不断挺动的下半身将本就软身无力的人撞到了墙侧。   林淮安只能撑手抵住墙才能不使自己撞到上面,“慢…慢点。”   暧昧的呼吸声交缠在屋中,林淮安垂首倚墙而立,身体随着宋喻舟的动作而晃动,自颈侧飞上多片绯红。   宋喻舟袒露出的性器在他股上磨动,继而没有章法地挺动几下,一只手环过细腰,另一只手探入衣襟中。   铃口又出了精水,零星几滴垂落在地上。   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交叠,顺着门缝散在空中,如今这番景象倒真的像极了二人在偷情。   粗布磨蹭着性器,微微痛,但更多的还是不可言说的舒爽。   撑在土墙上的手慢慢屈起,林淮安低着头,耳尖如果实般熟透,难以闭合的唇瓣中溢出些涎液。   此时宋喻舟的手开始慢慢下移,顺着布满黏腻精水的肚腹向下滑动,圆润的指尖抵开束腰的裤带,继续深入。   在林淮安没能反应过来时,摸到了那根昂然挺首的东西,激得林淮安去捉他的手,“…不,不行…”   宋喻舟没听他的话,跟将才林淮安做过的一样,五指收拢握住了那根不大不小的东西,揉弄两下。   “唔…”   林淮安抓紧他的小臂,再撑不住身子,全靠箍在腰间的胳膊才能勉强立着。   宋喻舟将人好好捞住,目光流转在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上。   “淮安,耳朵红了,脖子也红了,那三郎手里的东西也会是红色的吗?”   原本清润的嗓音染上了情欲的味道,偏语气稚气无比,仿似就只是好奇而已。   但这句话落在林淮安的耳中却像是极具挑逗意味的荤话。   他没应声,可握着他软肋的手突然开始撸动起来,林淮安难耐地弓起背来,身子一阵阵发抖,止不住的喘息。   宋喻舟附身贴在弯下腰的人耳边,又说:“三郎想看看,给三郎看。”   呼吸吐在耳廓中,宛若一个柔柔的亲吻,从头到脚都被人“精心”关照着,林淮安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睫羽眨动,雾气散开片刻,转瞬再度笼罩在眼前,“…傻…傻子,我…”   他全身颤栗,指尖屈起掐入宋喻舟的手臂间,身子绷紧,一滴清泪滚出。   又一声喘息后,他才道:“…我要射了,松手。”   嗓音颤抖,更有些哽咽。   宋喻舟不管不顾,仍撸动着那根性器,“三郎要看…”   他在此刻变得很是固执,有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全然不管林淮安是个什么状态。   说话间阳具一个顶动意外撞入了林淮安的双腿间,隔着薄衣打在柔软的囊袋上。   林淮安哼出一声,咬紧唇瓣,泪水涌出眼眶,在那个瞬间快感冲破天际,尽数汇聚在性器上。   宋喻舟像是又找到了新的乐子,猛地戳动那软软的地方,随即舒爽的叹出好几口气。   在林淮安全身收紧的同时,箍紧胳膊让人贴入怀中,之后咬在之前那处齿痕上,闷哼出声,与他一道射出精水来。   滚烫的液体打在宋喻舟的手上,他并没有立刻收回手,只缓缓松开唇瓣,抬起了头。   而林淮安已经彻底瘫软了身子,半身下垂,露出荷粉色的软腰,以及那条不能再看的粗布裤子,浸满了二人的精水。   宋喻舟盯着那地方,字字清晰。   “淮安,脏了。”   --------------------   写了太多车 这篇文都自动变成边限文了😂   本意只是想随便写点的 一写车就激动了   ps:让淮安宝贝也爽一把 绝不厚此薄彼 哈哈哈哈 第十八章   ==================   失神片刻,林淮安打了个激灵,最后一点浓精从性器内流出,唇瓣上的口涎也顺着下巴没入颈内。   整个人都有点木然无措,如陷在梦中,被浪潮团团裹住,冲刷了一切想法,而后又慢慢平复下来,找回原有的意识。   这时背后的宋喻舟又黏黏糊糊地凑上来,“淮安…”   他缓过呼吸,拾起那丢失已久的理智,反手推开宋喻舟的脑袋。   “离我远点。”哑掉的话声中还是不加掩饰的腻烦。   林淮安再没了刚才那副任人摆弄的软绵模样,三两下就拨开宋喻舟伸入他薄裤中的手。   随后转身推开呆呆的人,也不管身上如何狼狈,软着腿踉跄几步走到床畔,拾起那条掉落在地上的锦裤就扔给正看过来的宋喻舟。   “穿上你的裤子。”   刚还发出过暧昧喘息的唇瓣,如今仍旧上下一碰,出来的却是异常灼人的语句。   林淮安翻脸之快堪比翻动书页,而那边宋喻舟被没什么威胁的锦裤砸了脸,又轻飘飘地落回到他手中。   他就捧着那条裤子,右手还沾着林淮安的浊液,裸着下半身,圆润的眼瞳中透出无辜,“淮安,三郎—”   “闭嘴。”林淮安执意打断他,不肯再听他讲半句话,“现在就穿好裤子,不然你就以这副样子滚出屋子。”   宋喻舟耷拉下眼眸,嘴角更是委屈地下垂,“三郎知道了。”   见林淮安完全没有心软的意思,便抖落裤子,擦也不擦腿间的狼藉,就要往身上套。   这样的举动看在林淮安眼中,宛若针扎般刺眼,他蹙着眉,随手扯过枕头上铺着的布巾,一句话都不说就往人身上掷过去。   恰好砸在宋喻舟的头上,被他拿了下来,一脸懵怔地看向林淮安,满脸都是不解。   “不用穿裤子了吗?”说话时手中还拽着锦裤,两条笔直的长腿将将钻进裤管内。   扔完东西后林淮安也不说话,宋喻舟就将这理解成了是阻止他的意思。   林淮安抿唇,凉凉道:“擦。”   除此之外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再说。   宋喻舟看看他,又瞅瞅手中的布巾,还是一脸茫然,“淮安想让三郎擦什么?”   “擦擦你身上那些恶心的东西。”   “哦,哦,好。”宋喻舟终于明白了林淮安的意思,左手拿着它,囫囵擦去下身上的东西,浊液在他给的布巾上滚过一圈,粘附其上。   热气在屋中蒸腾,像是将空气都煮沸了一般,到处都弥漫着那股子发泄过后的腻人味道。   林淮安眼瞧着他动作,同时心烦意乱地忍受着双腿间的黏糊,只等他擦完穿好裤子就将人赶出去。   布巾很快被弄得一团糟,宋喻舟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林淮安,静静地等待着他说话,脸上的表情写着“已经擦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淮安粗粗扫过一眼他的下半身,基本上是都擦干净了,不仅如此那粗硬的玩意儿居然又开始有抬头的态势。   他移开眼,发号施令,“行了,把裤子穿好。”   宋喻舟听话无比,将布巾搁在一边就要去提裤子。   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林淮安鬼使神差的又瞥过一眼,猝然瞧见他提着裤带的手上所沾着的污浊。   是自己刚刚射出来的东西。   一时间目光再难以从那双手上移开,热潮叠起,侵袭四肢百骸。   宋喻舟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形若翠竹,色如白玉,这事情林淮安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他从未如此细细的观察过。   那五根指头皆通直修长,比之常人还要长出一截,不需做些什么,只单独搁在那里就很是赏心悦目。   乳白色的液体挂在那只竹枝般分明的手上,骨节是淡淡的粉嫩颜色,皮下透出的血脉都不如那点子白色扎眼。   想起自己刚才还在那双手上释放出来,林淮安顿感燥热,心跳都快了好几分。   许多不愿再回想起的细节,在此刻疯狂扑打向他。   落在耳畔的低沉喘息声,脊背上压过来的火热身躯,以及刻在肩颈上不痛却能挑起欲火的啃噬。   林淮安说不清是羞还是恼,全身都热了起来,汗液抹过身躯一颗一颗滚落。   心情奇怪无比,越看那点子零星的白浊,越觉得烦心,“把手也擦了。”   宋喻舟刚穿好裤子,听到他这话很是出奇的没有立即动作,反而拒绝道:“不要,三郎不擦。”   说着还将右手缩回到身后,似乎不愿让林淮安看见。   见他这样,林淮安也跟个小孩一样倔了起来,拉下脸要求道:“我让你擦了。”   “不擦。”宋喻舟摇摇头,脸色认真,“手上的不是恶心东西,三郎不要擦。”   “什么?”   宋喻舟又重新伸出右手冲向愣住的林淮安,直言无讳,“是淮安的东西,不恶心,三郎喜欢。”   “你…”林淮安彻底无话可说了,被他这话闹得脑袋空空。   那是什么脏东西,他就说喜欢,真是疯了。   “三郎喜欢。”宋喻舟看出林淮安眼中的不相信,高声重复。   接下来的动作更让林淮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眸子在眼眶中打转,差点就要脱离出去。   宋喻舟缓缓收回手,在鼻尖嗅闻两下,眼瞳转深,接着伸出舌尖轻轻地舔舐了下手上沾着的精水。   小巧的舌头在指缝间钻动,卷起一点白浊吞入口中,动作时沾染到了唇角上。   他毫无所觉,目光始终落在林淮安的身上,身体力行地表达着他的喜欢。   面对这堪称艳丽的场景,林淮安像个被烧过头了的柴火般炸了开来,脸颊红透,睫羽乱颤不休,一双眼睛没了落点,慌张的在眼眶中转来转去。   “你…你…”   他埋头快走几步扯下宋喻舟那只还在口中的手,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人直接拖出了屋子,旋即关闭房门。   做完这一切,林淮安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那副靡丽的景象就横在眼前怎么也挥不去。   那双变得幽深的眼眸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吃进去,舌尖舔动的样子,以及视线的流连处都让林淮安觉得自己宛若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一般。   他慢慢软了腿,背靠着房门,瘫坐在地上,外面还有宋喻舟不断的叩门声以及低求声。   林淮安止不住的想,宋喻舟那副样子,真是……   淫荡极了。   宋淮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停地拍打着门,可里面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去,怎么也推不开。   “淮安,三郎想进去,三郎会好好擦手的。”   屋内半点回应都没有,像是里面根本没有人一样。   他不死心的想要进去,急得在门口来回打转。   而后声音中带了些哭腔,“淮安,三郎错了,三郎能听话的,不要这样对三郎。”   依旧无人理会。   艳阳高照,宋喻舟怕热,出了满身的汗却还执意站在门前,不肯离开半步。   直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唤声,“三郎,在做什么呢?”   话音如春风拂面般温柔,可以驱散冲天的暑意。   宋喻舟苦着脸回头,随即眼中稍稍冒出些欣喜,“凝清叔,你来了。”   “嗯。”李凝清神色温和地将他现在的模样扫入眼中,包括那凌乱不堪的裤子,以及嘴角那点可疑的白点。   “跟我回去吧,主君着急寻你,发了很大的脾气。”他站在院子中,身子挺拔。   宋喻舟踟蹰不决,转头看看那扇木门,又对向模样清俊的男子,摇了摇头,“三郎不想回去,淮安生气了,三郎要让他不生气。”   他将心中想法尽数说出,一点都没藏着掖着,足见他对李凝清的信任。   “嗯,三郎很乖。”李凝清勾起抹浅浅的笑,而后话音一转,“不过三郎知道吗?在气头上的人是需要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你在这里站着,只会叫他更加生气。”   宋喻舟:“真的吗?”   李凝清负手不改神色,“嗯,我从来没有骗过三郎,那三郎愿意信任我吗?”   “三郎…”宋喻舟还是有些犹豫,转身再度拍响那扇房门,想要得到一声回应。   “淮安。”   但希冀落了空,屋中仿若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浪花,宋喻舟垂下头很是颓丧,五指蜷缩逐渐滑落下来。   这时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同时温润的话声响起,“三郎,你先出去,马车就在外面,柳叶等在旁边。”   “我帮你跟他说几句,他就不会生气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宋喻舟立时焕发出精神,“嗯,好。”   随后将脸贴近木门,声音不大不小道:“三郎不在这里惹淮安生气了,等淮安气消了,三郎再来。”   话罢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消失在土路上。   李凝清笑望着他离开,转身冲向那扇些许破败的木门,“林郎君,我知道你就在门口。”   也确如他所说,林淮安还靠在房门上,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但他依旧没有应声。   李凝清扫过那门缝处的衣摆,笑道:“不求你能开口跟我说话,今日这事是三郎的不对。郎君若是心中有气,或是…身体上有什么损伤,尽管提出要求来,这些宋府还是可以满足的。”   嗡嗡的蝉鸣声回应着他的话,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动静。   “那改日等郎君好些了,我再上门替三郎向你赔罪。”   “不过郎君要清楚一件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是说了出去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可能对你和宋府都不会好。”   “宋府有偌大家业在手,可郎君就这么一个人,我自然还是更担心郎君一些的。”   话罢,李凝清不多停留,转身就出了院子。   而门内的林淮安坐在地上没有动作,他刚才一直没动,听见了这人跟宋喻舟的对话,更将他后面那番明里暗里,具是威胁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真是个老狐狸,林淮安暗骂道。   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指尖传来黏腻感,林淮安抬起手盯着上面残存的那些个东西,又快速在衣襟上蹭掉。   他想,过了今日,便不会再见了。   --------------------   五个指头长啊长,一下就能捅到淮安的心坎里。 第十九章   ==================   林老爹从外面悠然归来,刚进院子就见自家儿子正在木盆前坐着,手拿皂角搓洗着什么。   他走过去,“安儿,在洗什么呢?”   林淮安手中动作不停,兀自埋首在那盆中的衣物上,“衣服脏了,我洗洗。”   “哦。”林老爹瞟过盆里的东西,一件上衣,一件下裤,还有一条布巾。   他没太在意地点点头,走过林淮安身边时忽而闻到了些不太寻常的味道,夹在皂角的香气中,不易察觉。   林老爹顿住身子,又看向那盆子衣物,而后在林淮安的脸上打量片刻,“安儿,刚刚你…”   他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好,蓦然停住,改了口,“爹已经托了张娘子给你再说一门亲事。”   话罢,黑黢的脸色隐现出纠结的神色,几番踌躇后,拍在林淮安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别伤了身子。”   林淮安没说话,还在擦洗手中的布巾,带有清香的皂角在水中化开,融化掉那些不堪的东西。   林老爹背着手往屋里走,再没跟他说话。   他十分清楚他爹这是误解了,以为自己刚刚在自渎。   不过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林淮安搓开又一处沾着精水的地方,拿过皂角在上面狠狠揉弄,而后泡入水中。   就好似也同时在涤洗着脑中那些个艳情的画面,最后随着水波的荡动一同消散。   第二日,就跟林淮安想的一样,傻子没再来了。   他没有在意,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从竹杆子上取下晾晒好的衣物,叠整齐后放进了箱子中。   不过那块布巾他没再铺回枕头上,也一起搁进了箱子里。   日复一日,大约已过去了七日,林淮安回归了他的正常生活,好似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演绎着各种本就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况。   这些倒也没什么,他很快就将那已经能称之为是过往的东西全数淡忘掉。   不过让他最为烦心的是林老爹经常安排的亲事,自从那日他误以为林淮安是在自渎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说媒就没再断过。   搞得林淮安不堪其扰,跟他吵了一回又一回,还是没能跟林老爹说明白,他其实根本不喜欢男子,女子也不喜欢,或者说是个人他都不喜欢。   但林老爹不肯听,认了死理,就觉得自家儿子是个断袖,非要张娘子介绍各种人过来,每天都在操心他的婚事,把这看得比什么都重。   仿佛只要林淮安能有个伴,他日就算到了九泉之下都能笑出花来。   这天林淮安刚刚砍完柴,背着老重的竹筐往家里走,筐子中塞满了未经收拾的木块,过沉的重量压弯他的背脊,叫他连头都抬不太起来。   至院门口,刚一推开门,林淮安便听见阵脚步声,不过转瞬一双干干净净的布鞋就出现在了眼前,紧接着身上一轻。   那个沉重的竹筐子被人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一如那日傻子拎起他背后的竹筐。   想到那段似是隔世的记忆,林淮安有些恍然,分不清今夕何昔,愣了下才缓缓扬起被迫垂下的头,瞧清楚了面前的人。   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生了副很是书生气的面庞,不算多么俊俏,但胜在干净,极为不惹尘埃的感觉。   更加吸引林淮安注意的是这人一对上他的视线就红了脸,眼神里的慌张藏都藏不住,又像是根本没在掩藏。   很是单纯,一眼就能看到内心的样子。   “你是?”林淮安见他出现在自家院子里,不免疑惑,这么个陌生人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我…”   男子通红着脸,垂下了头,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过个所以然来。   只一双手还在托着林淮安身后的筐子,无论如何发抖也都没松手。   这时屋内的林老爹走动出来,及时为男子解了围,“安儿,你回来的正好,这是邻村喻家的独子,叫个喻平安,今年十七,还在学堂里读书嘞,是个有能力的人。”   听见这话,再瞧喻平安低着头满脸通红的样子,林淮安就已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这一遭还是为了那恶心人的婚事而来。   往日还只是媒婆张娘子上门来报人身世,这次可倒好人都直接上门了,竟是想要来个强买强卖。   他再没了跟人说话的心思,抬步就往前走。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喻平安,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后就紧随在林淮安的身后,还想要帮他再托起竹筐来。   “林…林郎君,我…我…我知道,你…你不喜欢…欢这样,但…但我…真…真…真的很…很喜欢你。”   喻平安舌头跟打了卷一般,怎么捋都捋不直,一连串话说下来废了老大的功夫,听的人都觉得无比费劲。   林老爹见喻平安这样直白也不多干涉,笑过两下后悄没声的进了屋去,留二人在院中独处。   林淮安猛地停住脚步,偏头看向身后不停跟着的人,没什么表情道:“你…你…你是…是…是结…结巴吗?”   喻平安一时还未转过脑子,没体会出这是林淮安在讥讽他,只是见他问了这个问题,忙摆摆手,“不…不是,我…我看到你…你就…就有些…些紧…紧…紧张。”   他大吸过口气,平复着全身的紧张,然后一对上林淮安的眼睛就又不行了,气息全然紊乱起来。   林淮安懒得跟他再纠缠,直截了当说:“第一,我不喜欢男子,你就别白费心思了。第二,你结巴这么厉害,还说自己不是结巴,让人厌恶。第三,你长得太丑了。”   最后他还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够狠,补充道:“还有下次把你的舌头捋直了再说话,省得叫人听见就烦。”   喻平安果然被这番话打击的变了脸色,跟落霜的茄子般蔫谢下来,未经世事的面容上显出难堪的神色。   林淮安见他这样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再管他,走到那木桩前就放下了竹筐。   刚移步要去洗手,水瓢就被人抢先一步拿去。   还是那个被说得快要哭了的小结巴。   “怎么?还没被骂够?”林淮安睨他一眼,里面的厌烦丝毫不作掩饰。   喻平安像被咬住后颈的猎物般打了个颤,手中的水瓢差点掉落在地上,“不…不…不是,我…我…我想帮…帮你…你。”   这结巴劲在林淮安凌厉的目光下愈演愈烈,几乎连句完整的话都再说不出。   林淮安嗤笑着从他手中夺过水瓢,“不用,我又不是残废了,还没到需要让人帮忙的地步。”   林淮安声音本就冷淡,说着这种自嘲的话落在别人的耳中,那种讽刺意味就更加强烈,像破开骨肉却不见血的利刃般直往人心窝子里钻。   他盛过一瓢水到木盆中,自顾自地涤洗起来,一个眼神也不分给身旁的人。   喻平安伸出的手就僵在木盆旁边,脸上的表情也一齐凝固住。   收拾好后,林淮安转身就要走,身后的人忽然又开了口,“我…我…我不会…会放…放…放弃的。”   一如既往的结巴,话音里却是清清楚楚的坚定,仿佛许下了磐石不移的誓言一般。   林淮安不为所动,讥讽一笑,“先把你的结巴治好再说。”   转过一日,喻平安又来了,这次抱着些果脯,小心翼翼地往林淮安的跟前递,“不…不是甜的,是…是你…你喜欢…的…的酸口。”   坐在院子中的林淮安微愣,喻平安打探的格外详细,连他的口味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嗜酸,寻常甜口的东西他都不爱吃,就喜欢吃些酸溜溜的东西,每回都要吃到牙酸的升起股子钻心的痛来,如此才肯罢休。   搁在旁人眼里,那就如同自虐一般,可林淮安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也没什么人能理解他。   喻平安见林淮安没有反应,以为他是不信,三两下拆解开油纸包,捻过一颗裹满了霜色酸粉的果脯就往口里送。   酸粉接触到舌头的瞬间,喻平安五官都酸到一起去了,看起来十分好笑,却仍强忍着不肯吐出来,在嘴里使力嚼动。   还不忘夸赞几句,“好…好吃,你…你喜欢…欢…的…的,我…我都都喜欢。”   林淮安的目光也由此从那油纸包上转到喻平安的脸上,细细看进那双眼中。   不太一样,或者说根本没有相似的地方。   但很奇怪,这是第二次了,他又有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傻子还在这里。   林淮安盯着喻平安在不知不觉间出了神。   多久了?   傻子有多久没再来过了,记不清了,好像很长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那张傻里傻气的脸了。   那日他走前的话还依稀响在耳畔,说什么等他气消了就会来看他,然而回去以后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思索间,一枚颜色好看的果脯被人捏着递到唇前,林淮安一时没能从那纷乱的思绪中抽身,下意识张开了口。   粉嫩的舌尖露出,脸上的神色因为陷在回忆中而变得软和,长睫盖住眼眸,是与昨日那副气势凌人完全不同的模样,再配合着那张郎艳独绝的脸。   喻平安热燥起来,视线粘在那看起来很是可口的唇瓣上,将手中的东西向前递出。   而后身子也随着那果脯一同越弯越低,就好似他也想钻入林淮安口中,任他品尝。   东西将将送到唇瓣处,上面铺就的霜色粉末被呼出的气息吹掉了些许,然而不待入口就被人猛地打落在地。   同一时刻,满含怒意,又万分熟悉的话音响起。   “不许你碰他!”   “淮安,是我的。”   --------------------   问一个人看到别人总是会想到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在线等,急。 第二十章   ==================   我的。   这二字说的极为霸道,仿佛林淮安这一整个人都化作了他的所有物,跟那个烙在他肩头上,如今已经消散去的印记差不多。   只不过一个是用实际行动来表明占有,另外一个则是用言语。   不同的方式,但内容倒都是如出一辙的。   林淮安呆呆地抬起头,逆着日光,忽然像是被灼烧到一般,眼睛不堪忍受地闭合上,继而感觉到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   伴随有淡淡的馨香,林淮安颤了颤眼睫,再度抬起时就对上了那双熟悉,又透亮似玉般的眼瞳。   “淮安。”   那个消失多日,让人心烦的家伙在唤他的名字。   林淮安没有回应,睫羽垂下又抬起,忍过那阵烈日生出的白芒,晃在眼眸中,模糊掉他的脸庞,晕出若隐若现的光斑。   嗯,确实是不一样的。   打量着那张脸,林淮安发现喻平安真的跟他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是完完全全相反的两个人。   他说话甚少用“我”,常常要在前面加上“三郎”二字,就跟个年岁不深的小孩一样。   方才那样说话,听起来倒像是个正常人了,也正因他的话林淮安才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而喻平安手里捏着的果脯被人打掉在地上,手背倏然红过一大片,还伴有火辣辣的疼痛感。   不仅如此因他不曾料想到会有人突然做出这种事,胆子本就不大的他被吓的打了个哆嗦,一个不留神,掌心中托着的油纸包也随之落地。   他瞧着地上那些个散成一团,沾上灰烬的果脯,就好像看到他的心意也同样蒙上了尘土,再送不出去。   心头蓦然涌起股子无名的火气来,再一想那人刚刚说的话,一时间胸腔中的气焰高涨起来。   饶是喻平安素日性子温和,不爱与人起冲突,此刻都忍不住冷下声音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林郎君的名讳也是你能直接叫的?”   “还有,我要你跟我道歉,还要跟林郎君道歉。”他指着地上那些个不能再吃的果脯,侧头板着张脸说话。   但宋喻舟全心全意都在林淮安的身上,旁边那人嘀嘀咕咕说出的话,都叫他当做阵耳旁风,还没过耳就都消散了,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喻平安见他如此连个正眼都不给,又瞧见他视线一转不转地落在林淮安的身上,顿时怒火大作。   这是尊严的问题,林郎君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我在跟你说话,你往哪儿看呢?”边说着,他边推搡了一下宋喻舟的手臂。   这下子成功引来了他的注意。   宋喻舟半侧过身,垂头看着那个矮了他半头的人,同样板起脸道:“淮安,我的。”   喻平安微仰过头,咬着牙齿,心中想到: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   为了在林郎君面前留下好印象,他忍。   宋喻舟轻蔑地瞧过他一眼,又说:“你,滚开。”   听到这句话,喻平安彻底忍不下去了,抡起一拳就挥打过去。   毕竟子还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拳势出其不意,不过将至宋喻舟的脸上时,被他轻巧给挡了过去。   反握住那没什么力道的绣花拳头,他也同样抡起一拳打在喻平安脸上。   这是实打实的一拳,丝毫没收力道,落到那文弱书生的侧脸处,甚至还能看到飞出的血沫,以及脸上抖动的软肉。   这一拳喻平安生生地吞受下来,瞬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起来,稍稍站稳身子后,他立马抬起没被捉住的手,又是一掌拍打过去。   二人像是吵了架的小孩子般扭打作一团,口中不时吐出些挑衅的语句。   彼时林淮安早已回神,可时间还是迟了,二人已从站着互揪衣领,打到了在地上翻滚,全身都裹满了尘土。   当然占着上风的还是宋喻舟,虽说他是个傻子,但胜在身量高,又极为精壮,根本不是喻平安那么个瘦弱的小身板能打得过的。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林淮安从木椅上起身,走上前想去拉宋喻舟。   他正掐着身下人的脖子,五指卡死在那脆弱的颈项上,泛出深重的红色。   喻平安拍动的手愈来愈弱,几乎已经能看到他翻起的白眼,是快要失去呼吸的征兆。   偏宋喻舟发了狠,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将他视作为仇敌一般的人物,非要将人掐死才能罢休。   见状,林淮安着急不已,生怕这傻子真把人给掐坏了。   当即用力拍打他的铁臂,斥道:“宋喻舟,放手!快给我放手!”   宋喻舟不仅没松手反而在林淮安说出这句话后,掐得更用力了些,同时双眼泛红,喃喃重复,“淮安,是我的。”   “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我的……”   再看喻平安的状态,若说原先还能有一线生机,眼下就是半点都快没了。   他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瞳翻起大片煞白的颜色,嘴巴大张着,却没有在呼吸,被人掐死了命脉,被迫等待着将至的死亡。   情急之下,林淮安蹲下身咬在宋喻舟的胳膊上,隔着上等的锦袍,死死地咬住,只为了能让喻平安不死在他手上。   而宋喻舟受了痛,嘴里溢出痛呼,一个没忍住,使劲挥动胳膊,直接将蹲在一旁没有支点的林淮安给甩了出去。   “咚”一声巨响,脑袋磕在木质的桌腿上,林淮安的身体瞬间瘫软下去,侧身合眼靠在了桌旁。   “…淮安!”宋喻舟如同大梦初醒般,恢复了神智,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中的人,转而爬起身到林淮安的身边。   抖着手想去碰他,却又有些不敢触碰,眼圈慢慢红了起来,泪水在里面打转,几乎是下一瞬就要落出来了。   林淮安额角钝痛,眼前黑透,耳边声音虚虚实实,半睁开眼,透过挡在眼前的巨大身躯瞧见了那边躺在地上,没有半点动静的人。   眼眸剧烈收缩,一颗心窜动起来,几乎冒到了嗓子眼,头皮阵阵发麻,他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也再理会不了别的事情。   眼里全是那边躺在地上的人,而其他的东西都再看不见。   他挥动着手臂扫开挡在身前的一切事物,踉跄走到喻平安的面前,而后受不住脑中的眩晕,跪倒下去。   而被人推开的宋喻舟流着泪看向林淮安,眼睁睁地瞧着他垂首靠在喻平安的胸膛处,满脸都是肉眼可见的着急。   “喻平安,喻平安,醒醒……”   林淮安小心推动着喻平安的身体,内心是真的有些急了。   刚刚他侧耳到喻平安的胸腔处,听到其中跳动缓慢的心脏。   一下一下,只要稍一晃神就会听漏过去。   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   “淮安…”宋喻舟手脚并用地爬到林淮安的身边,整张脸上都是泪水,小心翼翼地扯他的衣袖,“对不起,弄疼你了,三郎错了。”   “滚开,别吵我。”林淮安眉头紧皱,摆开他的手,旋即去掐喻平安的人中,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然而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只是能感觉到脱口而出的微弱呼吸,却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宋喻舟还在重复道歉的话语,“三郎错了,三郎做错了,淮安不要生气。”   如今这个场景,又碰上这种事情,林淮安被他持续不断的话,扰得心烦意乱,溢出的烦躁压都压不住。   在他又一句道歉的话后,林淮安彻底爆发了,随口发泄着火气。   “他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指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高声质问着,眼中隐隐有血丝爬上。   “宋喻舟,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啊,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到底还要惹出多少乱子你才肯罢休!”   “我上辈子是欠你的吗?你要这么对我,给我找了那么多麻烦,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情绪失去控制,林淮安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   而后话音一转,气息忽然微弱下来。   “就因为我这张脸吗?”   他想到了那日曾问过傻子的话,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傻子回答说,觉得他好看。   由此想到了许多东西,之前那些个事情也都有了不一样的解释。   林淮安又气又急,心火灼烧五脏六腑,难听的话一窝蜂儿地从嘴里吐出。   “你跟着我,不就是因为我的这张脸,那你跟那些个喜欢看我笑话的人有什么两样?”   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   宋喻舟被他凌人的气势吓得泪水四溢,摇了摇头,小声道:“不,不是的。”   声音太小,林淮安没能听见,自顾自地摸上自己的脸,“既然都是因为这张脸,那我不要也罢!”   他一个发狠就要用指甲去挠,却听一阵温柔如三月里遍地盛开的梨花般的声音响起。   “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手上动作顿住,林淮安抬首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见到了那只老狐狸般的人,弯着眼眸,唇角隐含浅笑。   “为什么?”   李凝清一手背着,一手甩开张纸卷来,盯着林淮安的眼眸,温言温语道:“因为你已经是宋府的人了。”   紧接着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这就是你的卖身契。”   --------------------   哎呀!气不行,我的日更就这么断了。   不过十二点过几分,也勉强算我日更了吧。   😭😭😭 第二十一章   ====================   “什么?!这是卖身契!”   有人抢在林淮安之前惊讶出声,不是别人,正是那自始至终都在屋中坐着的林老爹。   早前那会儿,为了不打扰二人,他特意进了屋子里,躺在床上左右无事,便有些困顿。   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声音突然大了许多,隐隐还带有争执声。   他猛地惊醒过来,趿拉着鞋子,快步打开门,刚瞧见外面的大致轮廓,身前就挡过来个人。   若有似无的香气扑了满鼻,入目是华丽的料子,绣有精致的图案。   那泼天的富贵之气把林老爹骇得够呛,接连后退好几步,堪堪扶着土墙才勉强站稳。   “你你你,是谁?”   林老爹看着门口那个温和浅笑着的人,舌头都快打成结了。   李凝清略一勾唇,抱歉似的笑笑,“真是不好意思,吓到您了。我是宋府的管家,李凝清。”   “宋府的…管家?”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林老爹的脸色也跟着有了不小的变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凝清。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想到了那日林淮安忽然出现在家门口,又一袭上好衣袍的模样。   难不成是那日在宋府中出了什么岔子,现在叫人追上门来讨要说法了?   李凝清笑而不语,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进屋来,顺手还将门给合上了,让人再瞧不见外面的状况。   “实不相瞒,我来这里确实有事要同您说,是关于令郎的事。”   他说话温温和和,有礼有节,与那副长相配合得相得益彰,叫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厌恶来。   林老爹稍稍放下戒心,也忘了那会本来要做的事情,心思都在眼前人的身上,还有他说出的话。   “安儿?他怎么了?”他疑惑着问出来,随后心里再度涌现出刚才那个猜想,急忙道:“衣服是你们宋府给的,送出来的东西是不能要回去的。”   他认定宋府的管家来这里是为了那件衣服,毕竟那件衣袍价值不菲,宋府的人想要将其拿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李凝清微愣,眼珠转动,明白了他的意思,“并非为了此事而来,衣服送出去我们自然是不会再要回的。”   林老爹放下了心,却还是不解他的目的,“那找安儿做什么?”   “听闻令郎曾在学堂读书,天资聪颖,有状元之才。”   “…是,那又怎么了?”   李凝清摇摇头,“之前府上三郎不懂事,未经您的同意就将人带回了宋府。”   林老爹汗颜,因他知道那不是什么不懂事的意外之举,而是他们故意所为。   李凝清没看出他的不对劲,继续说:“不过也是那次,宋府的主君发现了令郎的才学,更难能可贵的是三郎很听他的话,所以主君想让令郎去府上给三郎做个先生。”   还说着话,他从袖中掏出张纸卷来,抖落在林老爹的面前,唇边勾出小窝。   “这是书契,是主君特意令我书写的,用来聘请令郎去宋府做个教书先生。”   这一席话下来,林老爹彻底懵了,原先他以为李凝清是上门来讨要说法的,后来觉得他是为了那件贵重的衣服而来。   却独独没有想过,是要请他儿子去那有名的宋府里教书。   这就相当于天上突然掉下来个大馅饼,砸在他的头上,瞬间被幸福晕了。   “这…这…”他心里虽高兴,可还是对此存疑。   宋府诺大一个府邸,什么好才学的人找不到,何况安儿也只是略通诗书,连童试都未能参加。   林老爹:“为何要找安儿?”   李凝清将那契书摆在桌上,“理由我刚刚其实也提到了,通晓诗书的人其实很多,不一定非要是令郎。”   “但令郎是唯一一个能让三郎肯好好听话的人,其他人可都做不到他这样,而这也是主君要请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林老爹木楞住,想不通那一日在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看来,他家安儿跟那有名的宋家三郎无非就是见过一面,除此之外便没再有什么交集了。   现今听到这个说法,他怎么都无法将这件事与林淮安放在一起。   他家安儿竟有这样的能力吗?   李凝清屈指叩了叩桌上的纸卷,拉回林老爹的思绪,“您瞧瞧这契书,可以的话就签了吧。”   闻言林老爹扫过一眼那桌上的东西,一张薄薄的宣纸,密密麻麻地写着数行字。   看的久了,那字便如爬行扭动的虫子般,钻入眼中。   他红过脸,揉了揉眼睛。   很惭愧,他不识字,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着的东西。   也正因为他不通诗书,所以才拼着心血让林淮安入学堂,为的就是可以使他不走自己的老路,在这样贫穷的村子里虚度一生。   只是天不遂人愿,遭了大难,林淮安那似锦般的前途,就这么生生地断送在了这小小的村子里。   如今第二次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林老爹没有理由拒绝,也不能去拒绝。   若真能进入宋府当个教书先生,不说银钱问题,最起码吃穿住用都不用再愁了。   可…他不会写字,这个事情要怎么解决?   李凝清看出他的纠结,解围道:“不如您就给我盖个手印在上面。”   林老爹顿时喜笑颜开,应承着点点头,李凝清手指轻点那签字的地方,示意他在这里摁上手印。   屋中也没有红泥,林老爹便在那积灰处拈去一片,而后重重按在他所指的地方。   如此契约便成了。   李凝清执起书契,唇边扬起轻笑,眸中映出上面的三个小字—卖身契。   热浪过耳,烈阳缠身,院中可谓是一团乱糟。   林老爹那一声喊,引着林淮安的目光从李凝清的身上转到他的面容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淮安不可置信地低语着,无法将刚刚那些话连到一块。   什么叫他已经是宋府的人了,卖身契又是从哪里来的。   在他兀自惊疑之时,李凝清卷过那张卖身契收入袖中,半回过身冲着林老爹道:“不过名号不一样罢了,既然都要入宋府,自然还是卖身契要更好一些。”   他毫无骗人的愧疚之意,脸上和煦的笑容在此刻显得异常可怖。   林老爹懵了,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被人骗了,将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卖给了别人,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捡到了什么大便宜。   果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李凝清又转过身,走向那边还跪在地上的宋喻舟,“三郎走吧,事情我都办好了,如今林淮安就是你的了,这下子可以在府里好好待着,不再寻死觅活了吧。”   他对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视而不见,俯身瞧见宋喻舟满脸的泪水,便从怀中掏出张帕子,柔柔地去擦。   “来,擦擦眼泪,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也不能在外面流,叫你大哥看见了,肯定又要心疼。”   宋喻舟回神,偏过头呆呆地问,“大哥?大哥在哪儿?”   李凝清顺势将他的脸都擦过一遍,动作很是熟练,下手又极为柔和,连带着语气都软下不少,“前几日来了书信,他休了假,正从沐京往这里回,估摸着后日就能到了。”   “真的吗?”   “嗯,所以说把你这眼泪都收收,可别叫他看见了。”李凝清话音温和,将擦拭好的脏帕子随手丢在一边,没再收回袖中。   而后去扶宋喻舟的胳膊,但后者却没有随着他的搀扶起身,只瞥过一眼对面的林淮安,怯怯道:“淮安,跟三郎回家吧。”   “三郎很想你,三郎每天都睡不好,脑袋疼,身上也很痛,三郎想天天都能看见淮安。”   “闭嘴。”   林淮安通过刚才李凝清和林老爹的对话也大约猜到了那卖身契的来源,斥完宋喻舟后,又恨恨地看向李凝清。   “这卖身契我不认,你骗了我爹,欺他不识字,强行让他签了字,这样跟强盗有什么两样!”   李凝清笑着摇摇头,见宋喻舟不起来,也不再强行去扶他,直起身后微微垂头,视线落在林淮安的脸上,“这怎么会是一样的。”   “我可没强迫他,这契书我也是让他看了的,再者说他不识字这事我根本不知道,又何来欺骗一言之说。”   “林郎君,我还是那句话,宋府家大业大,无论如何都是耗得起的,至于你呢?我就不确定了。”   林淮安怒从心头起,却如何也发泄不出,他们吃了哑巴亏,这事就算闹到官府去,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就如李凝清所说的那样,他根本斗不过这个盘踞在临安城,宛若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不管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他都只能妥协。   而林老爹站在后面,见林淮安被人这样威胁,顿时后悔不已,蹒跚着身子就要上前跟李凝清理论。   但林淮安却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爹,算了,这事我不怨你,怪只怪我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安儿…”林老爹重重拍腿叹气。   李凝清笑笑,缓和气氛,“做什么要跟生离死别一般,宋府又不是什么虎狼之穴。”   “你闭嘴。”林淮安认了命,骨子的倔劲却是半点没消,紧皱着眉瞪向笑得眉眼弯弯的人。   李凝清不恼不怒,“既然你都明白了,那现在便走吧,再耽误耽误,这一日就要荒废在这里了。”   “不行,现在不能走。”林淮安转向那边还是未醒的人,“他倒现在都没醒,人命关天,不能就这么放着。”   “他?”李凝清勉勉强强分给过喻平安一个眼神,视线在他面上停留,不过转瞬又移了开,悠哉道:“我听人说,昏倒时用银针刺穴方可叫人立马苏醒。”   “不才,我素日对此颇有研究,身上恰有一套银针,只消一针便能让人苏醒过来。”   宋喻舟疑惑出声,“凝清叔—”   不等说完话,身旁的人霍然蹲下,带动阵热风,略带笑意道:“那么现在就来试试吧,不过我第一次下针,这力道怕是拿捏不好,但他既然昏着,想来也不会感觉到这痛楚。”   说着话,李凝清撩动衣袖就往喻平安的脸上移去,细看之下,却发现他手上什么都没有。   林淮安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想要厉声呵止的时候,就见那原本昏着,没有半点醒过来意思的人倏然睁开了双眼。   喻平安看到那伸到眼前,却空无一物的素手,又对上众人或惊讶或调笑或不解的目光,尴尬地咳嗽两声。   “我…我醒了。”   李凝清满意地收回手撑在膝上,挑眉看向林淮安。   离得近了,方能看到李凝清眼尾藏着的一枚小痣,在轻笑中,弯出弧度。   他说:“林郎君,现在可以走了吧。”   --------------------   噔噔噔噔~   新人物收拾收拾要登场了。 第二十二章   ====================   喻平安醒了,半点事没有,林淮安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瞧着那张笑得春风拂面的脸,他真的很想将李凝清弯起的嘴角给扯平下来,缝合在一起,叫他再不能说出半句呛死人又不偿命的话来。   宋喻舟没品出二人间微妙的氛围,听了李凝清的话,开心无比地看向林淮安,“淮安,跟三郎一起回家。”   李凝清直过身子,摸了摸宋喻舟的脑袋,“三郎,你去将他带上马车,我先回去了,你大哥要回来,我还得让人给他收拾间屋子出来。”   话罢,无视掉那充满恨意的目光,李凝清翩然离开了院子。   紧随其后逃离这里的,还有被宋喻舟的名声吓得半死的喻平安。   他其实倒也没完全昏过去,只不过意识微弱了些,本是要醒的,但一听林淮安对自己那么关切,便就故意装作昏迷不醒。   为的就是让林淮安能够多心疼自己一些,却不曾想听到了那番对话,原来跟他争抢的那人是宋府的三郎。   早知如此,就算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人家抢人,更别提还打了起来。   喻平安此刻就是万分后悔,当即磕磕绊绊道:“林…林郎君,那我…我…我也先走了。”   他脚底跟抹了膏般走的飞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外面的土路上。   原本乱乱糟糟的院子霎时安静下来,林淮安撑着地慢慢站起了身,而后又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整理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事情。   见人都离开了,林老爹忙走过来,忧心道:“安儿,是爹的错,我儿怎么能去伺候别人,这宋府我们不去了,就算闹到了官府里,爹也要讨回公道。”   林淮安头疼不已,“闹到官府那里,然后呢?你觉得就凭你能对抗的了那宋府?如今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卖身契上有你的指印,这是如何都更改不了的事实。”   “罢了,在那里总归不至于被饿死。”   听他这样说话,林老爹叹气连连,愁眉不展。   这时一个脆声冒了出来,“不,不会的,三郎会给淮安很多好吃的东西,绝对不会饿到淮安的。”   林淮安掀起眼皮,看向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人,苦笑一声,“你瞧,他都这样说了,我肯定是饿不死的。”   未尽的话音里尽是自嘲自讽的愁苦之意。   最后他跟着宋喻舟一同出了院子,没走多远就瞧见那停在路边的马车,精致豪奢,与这乡野之地格格不入。   等在车旁的柳叶望到二人的身影,露出个笑脸来,而后迎了上去。   “三郎。”她先看向宋喻舟,目光稍缓一步移向旁边的人,耳尖飘上红晕,“…林郎君。”   林淮安点点头,跟随宋喻舟一同到了马车旁。   宋喻舟踩着小凳先一步上去,继而反过身子撩开车帘,探手递给林淮安,“淮安,上来。”   其实林淮安并没打算坐上马车,卖身契的意思他很明白,是到别人的府上为奴为婢,就如那恭恭敬敬站在车旁的柳叶一般。   那才是他该做的事情,诚然他不想做,但有卖身契在那里摆着,他就是再不乐意做也得做。   林淮安看着伸向他的手,摇摇头,宋喻舟不死心地将手又往前伸了伸,“淮安,还在生三郎的气吗?”   “三郎绝对不会再伤害淮安的,相信三郎。”   他误会了林淮安的意思,以为他是怕再受到伤害才不肯登上马车。   殊不知林淮安心中所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他也清楚傻子的犟劲,不上马车的话,他们就能耗死在这里。   于是林淮安叹过口气,搭上他的手,左脚甫一踩上那小凳,便被人用力扯了过去,惊呼一声后扑入了个柔软的怀抱中。   同时如鸣玉般悠扬婉转的话音响在耳畔,带有满满的笑意,“回家吧,淮安。”   林淮安蒙在锦袍之中,嗅到了馨香的味道,说话时他胸口处的嗡鸣自相触的地方传递至全身。   蓦然间胸腔中那颗东西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剧烈跳动一下。   到了宋府中,林淮安跟着宋喻舟来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院子。   很大很宽敞,里面一应东西齐全的不行,有假山石立在一旁,也有大大的一方鱼池,里面悠然浮动着几只游鱼。   这里比早前他第一次来宋府住的那间院子更加好上不少,看得林淮安眼花缭乱,也对宋府的富贵程度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接着又想到那件被他撕烂的衣襟,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那件衣袍就宛若稻田中的一粒稻谷,抖一抖消失了都没人在意。   而宋喻舟一回到这里,便如同那流入池塘中的小鱼一般,兴奋不已,旁若无人地拉着林淮安的手往屋里走。   林淮安腿脚不好,走得慢,宋喻舟也不着急,迁就着他,顺着他的步子慢慢走向屋中。   进屋后就将门关了去,把其余人都拦在门外,包括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柳叶。   她脸上流露出抹淡淡的忧伤,转瞬即逝。   而在离她不远的树后,有个模样娇俏的女子同样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恨意从里面弥漫开来,她咬碎一口银牙,抓着叶子恨恨道:“林淮安,我们走着瞧。”   屋内,宋喻舟将林淮安拉到床边按着他坐下,之后就开始在柜子里翻动起来。   不等林淮安问他在找什么,他已经捧过好些东西快步走了过来。   将怀中的东西一应搁到床上,宋喻舟才终于也在床边坐下。   “这是…”林淮安看着那几乎搁了满床的瓶瓶罐罐,还有能明显看出已用了一些的纱布,面露出疑惑。   宋喻舟在那堆颜色不一的瓷瓶中挑拣出一瓶,打开后药香滚涌而出,“淮安受伤了,三郎给你包扎。”   “包扎?”林淮安觉得好笑,一个傻子哪里会包扎,不把他气死已经算是好的了。   “嗯。”宋喻舟认真地点头,手指要去蘸取那药膏时,忽然停顿住,接着下了床哒哒哒地拐入另一间屋中。   林淮安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打量整间屋子的工夫,那人已小跑着回来了,坐到床边时,双手还有些潮湿,依稀能看见上面的水迹。   “你去净手了?”   宋喻舟点头,“嗯,她们都是这样做的。”   她们?   不待林淮安想清楚这个她们是谁,宋喻舟已经蘸取了些白色的膏体,缓缓伸向林淮安的额角处。   那里已经红肿起来,虽未出血,但通红的样子还是有些吓人的。   药香扑面而来,林淮安偏头避躲,“这是什么东西,你就往我额头上抹,万一是毒药,岂不是要害死我。”   宋喻舟摇动脑袋,摆摆手,“不,不是毒药,是能让人不疼的东西。前几天三郎身上疼的时候,她们也是这么做的,三郎都记在心里了。”   他拍拍胸口,一幅自信满满的模样。   这些话听的林淮安云里雾里,不明白他身上为何会疼。   一个快被宠到天上去的富家郎君,好好待在家里,无灾无难的,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时脑中突然响起来一句话,是李凝清说的,问宋喻舟是不是可以不再寻死觅活的了。   再想起那时他说脑袋痛,身上各处都痛,林淮安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想。   “你说清楚,为何身上会痛?”   宋喻舟不做隐瞒,问什么答什么,“他们不让三郎见淮安,也不让三郎出屋子,三郎只能不停地撞门。”   “身上很痛,脑袋也很疼。”他捂住脑袋,眉头收紧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疼痛一般,“门坏了,吓到了柳叶,然后爹爹来了,凝清叔也来了,最后就见到淮安了,三郎很开心。”   “你…”   林淮安说不出话,他有想过这七日傻子为什么没再来,能用于解释这件事的理由实在太多了。   多到跟漫天的繁星一样,在其中甚至找不到一个能让他来的原因。   那几天他刻意不去想这些事,可越是想要忽略的事情反而越是容易出现在脑海中。   到最后繁星暗淡无光,唯有一颗变得愈发灼目刺眼。   那就是傻子腻了,跟小孩子玩玩具一样,他对自己这么个徒有其表的玩具腻烦了,要再找个新鲜的玩具对他好,对他百依百顺。   “淮安?”宋喻舟发现林淮安在走神,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三郎可以给你擦药了吗?”   林淮安散开的视线再次有了焦点,聚集在那正为自己担忧的人身上。   “不…”   他抿了抿唇,拒绝的话在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中转了个弯,“随便你,反正若是中了毒,我肯定是饶不了你的。”   宋喻舟忽略掉他话中的刺人意味,点点头继续刚才未能做完的事。   碰到那瘀肿处的时候,疼痛蔓延扩散,林淮安吃痛瑟缩了下身子,下意识后仰脑袋去避开那只手。   却被人抓着肩膀又带了回来,“不行哦,淮安不可以躲,这样子伤是不会好的。”   宋喻舟睁着大大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着话,像是在教育不听话的孩童一般。   听他这样的语气,林淮安忍俊不禁,抿紧的唇中泄出些笑意,“谁教你这么说的?”   尾音里都带上了明显的笑,转过悦耳的调子,宛若醉人的桃花花瓣飘落漫天,香气四溢,惹得人心神俱醉。   宋喻舟直接看呆了,半响都没能说出话来。   而林淮安没得到回应,抬着又密又长的眼睫瞧他,嘴角还留有未能收回的笑,但对上的却是一个好像已经僵硬住的人。   “怎么了?”   宋喻舟咽下一口差点流出的口水,搭在林淮安肩上的五指渐渐收紧,呆呆道:“淮安,可…可以亲你吗?”   --------------------   可不可以亲亲? 第二十三章   ====================   嗯?   林淮安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实在是过于跳脱了,上一刻还在认认真真的教育人,之后不过转眼间就说出了这种荤话。   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应声,但宋喻舟却将这理解成了是默认的意思,微侧过身子,脑袋靠他愈来愈近,偏着角度对准那诱人的唇瓣。   眼前的俊脸逐渐放大,热气都呼到了鼻尖,本能的抵触反应出现,林淮安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将他的身子也一并推远。   “你是不是找打?”   宋喻舟被他的手摁住了脸,只能勉勉强强睁开眼从指缝中看他,话音不清不楚道:“不可以亲亲吗?”   说话时上下嘴唇在林淮安的掌心中嚅动,痒痒的,仿佛吻在了上面。   林淮安眼皮一跳,不堪其扰地收回了手,在粗布的裤子上搓动,试图消除掉那股子痒意。   “不行。”   他往旁边挪动身体,拉开与宋喻舟的距离,接着在中间划出一条如楚河汉界般的长线,“你不许越过这条线,越过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宋喻舟瞧着那条将二人隔开的直线,不满地嘟起嘴,“淮安欺负人,三郎不想要这条线。”   林淮安没理他也不看他,缩着手指在掌心扣动,莫名还是觉得好痒。   宋喻舟瘪瘪嘴,唇瓣再度张开,话声软下许多,“淮安…”   尾音弯弯曲曲,带有股子撒娇的意味。   长长的睫羽扑扇扑扇的,圆润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淮安。   林淮安依旧不看他,也不说话,只突然一个抬手打在他偷偷越界的手指上,扬起“啪”一声脆响,足见手劲之大。   “好痛。”宋喻舟收回手,再一瞧被打的地方,已然红了。   听他如此动静,林淮安乜斜过去,眼尾上挑露出形容淡漠的眼瞳,不咸不淡道:“早跟你说过了,不要越线,如今挨了打也只能怪你自己。”   他嗓音也同那对没什么感情流动的双眼一致,淡淡的,但音色极动听,戛玉鸣金一般。   如此照应这那张脸,即便说着刺人的话,都尽数变了味道,流露出某种不一样的风情。   宋喻舟是好了伤疤又忘了疼,被那双瞥过来的桃花眼略微一看,就又动了心思,全身上下都浮现出那日的怪异感觉。   他不舒服,很难受,还想要跟那日一样让淮安能够摸摸他。   但……   目光垂落在那条横在二人之间的界线上,宋喻舟倒是守着规矩,知道越过这里一定会招致林淮安的不喜。   傻笨的脑袋在此刻变得灵光起来,一个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   林淮安不知他心思已转过了百十个弯儿去,见他捧着手不说话也没当回事,心里开始考虑起别的事情来。   还是那卖身契的事。   如今入了宋府,他的身份便有了转变,不再是那能够毫无顾忌,随心所欲的自由身。   他的一切乃至他的性命都掌握在宋府主君的手上。   成为奴仆,为人所驱,这些都是今后必然要做到的事情。   可他真的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吗?   林淮安不知道,前路一片迷茫,他像是被困在了幽暗的夜空中,没有指路的明星,只能孤独的在黑暗中摸索,艰难的生存下来。   思绪愈飘愈远,这时身旁的人突然起了身,搅乱掉林淮安正在发散的心念。   “怎—”   他抬起头,刚看清个宋喻舟的侧脸,就被人推着肩膀倒在了软乎的锦床上。   发丝飞起遮住眼睛,林淮安还来不及去拨开它,仅仅转过呼吸的空当,唇上就蓦然堵过来个东西,生硬无比。   “…唔…唔…”身体先于脑中的意识,林淮安抬手就去推那个压在身上的人。   腿脚不停扑腾,另一只手没有任何规律地拍打在他的后背上。   在林淮安如此强烈的反抗下,宋喻舟才缓缓抬起头,放开了他的唇。   而甫一得到呼吸的林淮安大口喘息过几下,紧接着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在他的侧脸上。   “你混蛋!”   宋喻舟受了下这一巴掌,面露不解,“淮安,三郎没有越界,还是不能亲亲吗?”   语气里全是疑惑,仿佛这件事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他将那条界线单纯的理解成了一条线,线在床上,不能从床上过,那从旁的地方过就行。   至于亲亲,他就像是完全忘却了林淮安先前说过的话一般,将他的沉默都当作成是默认。   “滚!从我身上滚下去。”   林淮安气愤到了极点,面容倏然被火气冲红。   他全然忘记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又是何身份,还像从前那样子肆意发泄着脾气。   但宋喻舟却并不下去,还是压着他,“之前都可以的,为什么这次不行呢?”   “什么时候可以了?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可以对我做这种事情了!”   林淮安眼里都是愤怒,卖身契的事情对他来说其实影响很大,只不过他都压在了心底里。   现今被宋喻舟这样对待,便再也压抑不住,轰然喷涌而出。   他最怕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曾经也设想过宋府使那种卑劣的手段,为的就是要将他送进来给傻子亵玩。   但宋喻舟的表现让林淮安存有一丝奢望,期盼着他是不一样的。   可惜…结果还是让林淮安失望了,如遭当头一棒,嗤笑着他的愚蠢。   而宋喻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淮安在发抖?”   确实,林淮安在无意识地发抖,他怕极了。   在宋府他没有办法,若是傻子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关在这样的房间里,便如囚笼一般,任他如何作为都不会有人来管。   林淮安死死偏着头,避开他的呼吸,“从我身上滚开,别再碰我了。”   话到最后隐隐有种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动了动腿,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   面对着这样的林淮安,宋喻舟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又做错了事情。   于是急急撤开身子,跪坐在他的旁边。   “淮安,对不起,三郎做错了。”他垂着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视线落在林淮安涨红后又变得惨白的脸上。   一时间心中涌起股子难言的害怕情绪,“淮安,三郎…三郎不会再这么做了,以后都不会了…别生气,别不理三郎。”   他慌不择言,眼睫颤动不休,一句话磕磕绊绊许久才得以说完,慌张寻求着林淮安的原谅。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   林淮安慢慢侧过身子,背对着喃喃出声的宋喻舟,双腿屈起到胸前,脊背弯曲,脑袋缩在双手双腿之间。   那是一种自我保护性很强的姿势,也在很大程度上表露出林淮安此时内心的不安。   方才掌心那怎么也搓磨不掉的痒意消失了,很快很迅速,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淮安…”   宋喻舟伸着手指想去触碰林淮安,又想到他刚说过的话,立马就缩回了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柳叶说话的声音,“三郎,主君要找林郎君呢,可不可以让我把他借走一会?”   宋喻舟看向门边,又转回来看着没什么反应的林淮安。   “不—”   “可以”二字未能脱口,那毫无动静的人有了动作,坐起身子,三两步就下了床,离床上的宋喻舟越来越远。   最后抵达门边,将那扇紧闭的门扉给推了开。   耀眼的光茫笼罩在林淮安周身,他面容冷肃,不带一丝情绪冲着门外的柳叶道:“走吧。”   宋喻舟就那么跪在床上,瞧着他的侧脸,目视着他慢慢消失在泼天的阳光中。   “淮安…”他嘴唇翕动,眼中显出悔意。   林淮安随着柳叶到了一间屋前,轻叩两下后,里面有人开了门。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宋府的主君,林淮安的心境倒没有太大的起伏,要硬说多了些什么,那就是恨意。   再加上刚才那一遭,心中厌恶的情绪更加扩散弥漫。   宋玉辞正坐在软塌上喝茶,瞧见他来,也仅是略瞥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你即已来了宋府,就该守这里的规矩。”   “主子要训话,你应跪下受听。”   指尖掐入掌心,林淮安并不愿意跪在他这样的人面前,故而不做任何反应。   宋玉辞也没有责备的意思,端起茶盏撩去其上氤氲出的热气,呷过一口。   林淮安注视着他,忽而身后脚步声起,紧接着后膝遭人使劲一踹,没能承受住,他径直跪了下去,方向正正好冲向那品茶的宋玉辞。   他咬紧槽牙,撑地欲要起来,肩膀上落下只大手将他按死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放开!”林淮安挣扎起来,却都被人一一压制住。   如此宋玉辞才又开了口,慢慢悠悠道:“这规矩可以慢慢学,但是不能不守,尤其在三郎面前。”   “你要知道买你回来,不过是为了满足三郎的心愿,他眼下中意你,旁人都入不得眼。”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借此来利用他,更不能对他不敬。他是你的主子,要对你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像今日这般反抗。”   “你记好了,从今以后,其余的事情你都不用做,只需做好一件事就行。”   “那就是好好听三郎的话,让他开心。”   --------------------   三郎啊,那么大一个媳妇他就快没了。   妈妈心痛…   ps:如果想骂三郎,请轻点,念及他还是个傻子的份上,毕竟他真的没概念。 第二十四章   ====================   硕大的红日悬垂在半空中,周身散发出来的热浪烧得人面色通红,汗如雨般哗哗流下。   宋府的侍从婢女有的匆匆行在长廊之中,有的靠在阴凉处假寐偷闲。   在这样一座宽阔的府邸中,其下埋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同时又在发生着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事情。   自从林淮安走后,宋喻舟就一直坐在床上,目光冲向那扇后来被人关上的门,手中握着刚刚用来给林淮安上药的瓷瓶。   他没怎么变化过动作,始终是一个等待的姿势,宛若乖乖候在家中的小狗,只有主人回来了才会有所动作。   另一边,林淮安被人强压着肩膀,跪在地上听下了宋玉辞那一番羞辱意味极强的话语。   在他说的话中,林淮安已经不再是林淮安,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求他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做的一切事情都要为了宋喻舟的快乐。   可林淮安进过学堂,受过夫子教诲,更熟读万卷书。   即便穷苦,他也从未觉得短过谁一处,更没想过要依附于谁来生活。   宋玉辞试图强行给他灌输这样的想法,林淮安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更不肯任人侮辱,当即回嘴讽刺。   “宋玉辞你什么意思?我是人,不是狗,凭什么要我听他的话,听你们的话,你们让我这样做,不如直接杀了我。”   一席话说的林淮安气血翻腾,胸腔猛烈起伏,双眸血红吓人。   此刻算上压制住林淮安的人,屋中一共也就三个人。   屋子不大不小,但胜在精巧,他这一番怒气十足的话骤然炸响在其余二人的耳畔。   尤其吓到了那个按住他的侍从,一个手抖差点松开了手。   宋玉辞睨他一眼,上位者的态势自然生出,他启唇,不咸不淡地反问,“怎么?你以为你不是狗吗?”   “进了宋府的门,你还想跟在外面一样恣意妄为?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林淮安切齿恨道:“那是你们太过奸诈,是你们耍手段骗了我爹,不然如何会有那张卖身契!”   “奸诈这个词我不喜欢,我是个商人,只不过和你爹谈了场生意罢了,再者说若不是他贪心,那张卖身契又如何会签?”   他指尖在杯盏上描摹,说出的话很是漫不经心,只偶尔瞥眼看向林淮安。   听到这句话,林淮安眉心抽动,“你什么意思?”   宋玉辞:“我可不相信他猜不出李凝清过去找他是为了什么事,又或者说是他太想攀附权势了,即便知道有问题,也还是签下了那张书契。”   “所以到底是我们有问题,还是你那贪图富贵的爹有问题,我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明白。”   林淮安微愣,脸上出现茫然无措的神色,转瞬又消失,“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我爹才不会那样,宋府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也是,宋喻舟那个傻子也是,全都是。”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大笑起来,泪花渐起,“怨不得他是个傻子,都是因为有你这么个爹,造的孽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哈哈哈哈哈。”   被人提及宋喻舟的事情,宋玉辞瞬间冷了脸,像被触到不可侵犯的逆鳞一般。   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林淮安的面前,一脚踹在他的腰腹处,逼得林淮安后仰身子差点倒地,却因被人摁住肩颈又强行给拽了回来。   血腥味上涌,腰腹处往里像被人一齐碾碎了一般,剧痛绵延不绝。   他吐出口血沫子,仍旧是毫不畏惧地瞪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这就恼羞成怒了?宋喻舟就该庆幸他是个傻子,不然若是知道有你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爹,该是如何的羞愤,怕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唔…”   织锦所做的靴子蹍在林淮安的伤处,左右辗转,丝毫不吝啬丁点儿气力。   巨痛之下,林淮安剩下的话语都闷在了口中,变作为压抑的闷哼声。   “你这样的性子实在过于刚强,不好好调教,他日定会伤到三郎。”   说着话宋玉辞下了死力,一脚踩实进他腹中,隔着根本没有阻挡效果的布衣,靴头顶在他的腹部,冷冷地俯看着他。   “把他给我关到柴房里,不许跟三郎提及此事,要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你清楚后果会怎么样。”   屋中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侍从瑟瑟发抖道:“是是,我…我知道了,绝不会…让三郎知道的。”   林淮安死咬住唇,抵抗着那股子近乎要刺进骨血里的痛楚,额上冒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却还硬撑着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宋玉辞也懒得再跟他较劲,清楚这样的人一时是软不下来的。   须得花时间磨去他的棱角,再拔掉那些伤人的尖刺,如此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三郎的身边。   “行了,带下去吧,省得在这里碍眼。”   他撤开脚,还颇为嫌恶地掏出帕子,擦了擦靴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侍从颔首,捞起已经痛到软了身体的林淮安,近乎是拖拽着人往外走,刚到门边要推门之际,宋玉辞又开了口。   “倒还忘了件事,入了宋府,这名字也需要改改了,林淮安这个人从此便消失了。”   “你以后就叫佑舟。”   佑舟,佑舟…   护佑宋喻舟的意思…   这二字刚出来的时候,林淮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他没有力气再去反驳什么,只能被人强拉着出了门去。   拖着林淮安的人丝毫不顾及他腿脚不便的问题,紧着步子在府中穿行,仿若带了个烫手的山芋一般,急于将其摆脱掉。   林淮安磕磕撞撞地走在山石之间,未好全的腿再次遭受到重创,被灼热一照,近乎要晕倒过去。   如此走过一路,很快被带到了间屋子前,继而就被那人随手一推,如对待杂物般丢到了屋子中。   “咚”一声,林淮安重重磕在地上,扬起满地的尘土,扑簌簌地掉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将本就脏了的布衣染上更多尘土。   “咳咳咳…”过多的灰尘呛入口中,他受不住地咳嗽起来,费力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乱糟糟的一片。   门扉被人快速合拢,落锁的声音传来。   那人连句话都没跟林淮安说,就动作熟练的上了锁,将他丢在这里,旋即扬长而去,就像是解决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事一般。   “…咳咳咳…”   林淮安止不住的咳嗽,将嗓子里涌起的东西尽数咳了出来,瞬间染红掉他唇边的灰暗地面。   强撑片刻,他终是没能耐住全身的痛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烈日垂落,惹人厌的酷暑过去,换上天边烧灼起来的绯色云彩。   三三两两的仆从结伴准备去吃晚食,闲聊之际,声音放得低低的,似是害怕让人听见。   “三郎刚才又闹腾起来了,将满桌的吃食都给掀翻了。”   “怎么又闹?不是晨起还好好的吗,我瞧见他时还笑着嘞,听说比平日都多吃下去很多东西。”   “谁知道啊,最近这几次闹起来,好像都是为同一个人。”   有人奇道:“谁啊谁啊?还能让三郎三番两次的闹脾气。”   “这不知道啊,伺候在三郎屋里的人嘴都严实得不行,我这消息还是偶然得来的,不过好像那名字里好像有个‘淮’字。”   “槐?槐花?”   有人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槐花七老八十的,怎么可能跟三郎有关系,你动动脑子吧。”   几人又开始东一嘴西一嘴的猜测起来,走过旁边的屋子时,交谈的话音顺着风一齐吹进屋中。   里面的林淮安动了动手指,眼睫颤动,从昏睡中慢慢恢复了意识。   只轻轻一动身子,便有无法忍受的痛意袭来,他止不住地蜷缩起身子,克服腰间刀刺一般的痛楚。   外面的话音渐渐远去,屋中又恢复到死寂的状态。   夏日的傍晚,本该是余热未消的,但这件柴房却很是阴沉,躺在地上,透骨的凉意紧贴着皮肤攀爬上来,缠绕在林淮安的身上。   他禁不住地打了个冷颤,闭着眼睛时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家来。   心酸难抑,一滴清泪沿着颊侧悄悄滑落,他紧闭住眼,之后再多的眼泪都被他一并收回到眼眶中,无论如何苦悲,都不肯流下。   突然静默许久的门边传来响动,锁链的声音尤为突出。   掀开眼皮的同时,紧闭的门扉被人推开,被关在门外的各种动静一齐入耳,包括那消失许久的余热之气。   林淮安抬不起脑袋,也看不到来人是谁,但他清楚绝不会是傻子,因那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都没说话。   傻子是不会这样的,换做是他,见到自己这副模样,肯定会眼泪汪汪地扑向自己,再说上几句“淮安怎么了?淮安痛不痛?三郎心好疼。”   不对……   或许他会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等这些想法在脑中过了一轮,林淮安突然发现他在无意识间笑了,眼中的泪还在,身上的痛也在。   可他的唇角却弯起了个弧度,很浅很淡,但确实有。   林淮安想,他大概是疯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时门口那个始终没出声的人说话了。   “等你半天也没开口,就这么不好奇我是谁?”   金玉鸣击般的嗓音,夹有若有似无的笑,仅从这句话里都能听出来他一肚子的坏水。   不是别人,正是李凝清。   --------------------   我也气死了 他爹好坏。 第二十五章   ====================   听见这声音,林淮安心头的郁火一瞬加重许多,张口想说话,却又被口中未散的血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李凝清提着个漆盒,踩着步子走进这间小小的柴房里来,扑面的灰尘让他忍不住掩袖捂鼻。   “这间柴房平日里少有人来,不过倒是经常用于关押不听话的奴仆,你今日刚来半天不到,就被直接关到了这里,属实是令我刮目相看。”   林淮安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勉强转了转脑袋,“…闭嘴。”   话音太过微弱,近乎要听不清。   而李凝清见他动作,清楚他是在说话,但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走近地上的林淮安,半弯下腰偏头去听,“说什么?”   林淮安恢复了些气力,费力抬起头,“我叫你闭嘴…”   这次的声音大了许多,直直往李凝清耳朵里钻。   被人如此对待了,他不恼不怒,依旧笑得温润。   “这脾气还是这么臭,关在这里也没能把你这气性磨下去半分。”   李凝清低垂眉眼瞧着他,接着又问说:“还能爬起来吗?弯着腰听你说话,倒是有些累人了。”   他语气三分关切,剩下的具都是漫不经心,而所谓的关心切护之意也都被最后那句话所冲淡,徒留下气人的感觉。   林淮安火气翻腾,血腥味又开始上涌,顶到了喉间,“…滚出去,想看笑话到别处看去。”   话罢,胸腔起伏不休,他用力喘过好几口气,又咳嗽起来,声音如刀刮过一般,嘶哑不堪听。   好一会才将嗓子眼里的血气都咳了出来,口中满是鲜血的恶心味道。   李凝清没再说话,兀自将手中的漆盒随手搁在地上,随后撩开袍子,单膝跪地。   环过那快将心肺都咳出来的人的腰腹,又抄起他的双腿,轻而易举地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唔…”   腹间的伤口被他的手碰触到,林淮安抖缩了下身子,颤意沿着二人相处的地方传达到李凝清的身上。   “很痛?”李凝清慢慢把人抱起来,又在听到他痛呼的同时稍稍松开了些手,轻托着他的上半身,放到旁边的柴火堆边靠好。   “废话,你被人踹一脚,再碾上一会试试。”   刚一坐好,林淮安就扒开了他停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整张脸上都写着“嫌弃”两个字。   李凝清由着他动作,蹲在他身前眉眼带笑地正视着他,身上的月白色衣袍沾上几处脏污,手上更是如此。   “是了,若是我肯定比你还要痛上几分,毕竟年纪大了,不如你这身子经得起折腾。”   还说着话,他掏出张帕子,依旧是月白色的,带有股子隐隐的香气。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接着说:“但我跟你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又该退,如此方能在宋府中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   林淮安看着他动作,又听完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更加不能理解李凝清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凝清你别在这里故弄玄虚,难不成你想劝我知进退,好好伺候那个傻子?”林淮安越说越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我告诉你,你再如何跟我说都没用,你们使那种卑劣的手段,将我拐弄进来,还想让我乖乖听话?根本不可能。”   李凝清随手扔掉擦完手的帕子,继而撑着下巴,抬起眼睫,弯过浅浅的弧度,“谁跟你说我来这里是为了这些,果然年纪不大的人就是容易想的太多。”   林淮安眉头紧锁,“你到底什么意思?三番两次作弄我,觉得很好玩?”   李凝清颇为正经地摇了摇头,“不是。”   不过下一瞬,嘴角的笑意加重,他言笑晏晏道:“是特别好玩。”   林淮安被他这样玩弄人的态度气得怒火上涌,当即攥紧拳头要挥打上去。   但由于受了伤,动作慢下许多,被李凝清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骨节分明的拇指在他手腕上搭着,就这么轻轻一握,林淮安就没了气力,也再挣扎不开。   林淮安怒不可遏,“李凝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动气。”李凝清收拢五指,手中的腕子过于瘦削了,就算握实了,手心中也还是留有大片地方。   “只不过是来给你送点吃的东西,还有些伤药,就当真觉得我这么不怀好意?”   林淮安不肯领情,拼着力气抽了抽手,“你会有什么好意?简直是笑话。”   他本是没抱任何希望能挣脱李凝清的束缚,毕竟身子是何等孱弱,林淮安心里也都清楚,却不想这一抽手,还真就叫他给抽了出来。   十分轻松,半点阻碍都没有,就像是那人根本没有用劲一般。   “你…”一时有些惊讶,不免因此而出了声。   李凝清笑得更加欢快,笑声如水流般潺潺过耳,“你这样的反应倒是有趣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只蠢兔子。”   “你!”   “行了,莫动气。”李凝清起身,将旁边搁着的漆盒拿过来,放到林淮安面前打开。   甫一靠近,就有股饭香味飘了出来,那股味道在他启开盒盖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李凝清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搁在地上,“知道你还未吃过什么东西,特意给你从厨房拿了些过来,还是热乎的,趁热吃吧。”   他将里面的一副木筷递到林淮安面前,却在转眼间被人打落在地上,滚上一圈的尘土,再不能用。   “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林淮安扭过头,完全不肯再看他一眼。   然而话刚说完不到一会,眼前就又出现了一双木筷。   再一瞧先前那双,还在地上躺着,没什么动静。   “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接受,我特意准备了好些,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把这双也扔了。”   他叩了叩漆盒,只见里面摆着许多双样式一模一样的木筷。   林淮安此刻就像嗓子里被人塞了东西一般,即恶心又去除不了,“你赶紧给我滚。”   李凝清:“说来‘滚’这个字,我已经有许久都未曾听过了,此刻听听倒让我觉得分外悦耳。”   林淮安差点呕出口血来,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和李凝清交流。   无论他说什么,后者都能说出恶心人的话来,跟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完全不同。   “你是不是有病?”   李凝清:“没有,可能是岁数大了,觉得你这性子有趣,就想多聊上几句。”   “上次我就发现了,你骂人的句子左不过就是那两句,当真是读书读久了,骂人都比其他人要儒雅些。”   林淮安抬手要打,“滚—”   李凝清却突然起了身,“不在你面前碍眼了,饭要趁热吃,这药也要赶紧用,明日你就可以回三郎那里了。”   “之后你便住在三郎的院子里,与他的屋子相连,也可以多照顾照顾他。”   他走到门前,又顿住脚步,“还是要劝你一句,过刚则易折,唯有审时度势,分寸行事,才能活得长久。”   林淮安紧皱着眉,抬首看他,对上他微微侧过来的眸子,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起来,正经的不像是那个满肚子坏水的人。   话说完,他便走了,留下林淮安对着那些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以及价值斐然的上好伤药。   对于李凝清这怪异非常的举动,林淮安无法理解,只当他是发了疯,亦或是故意扮作好心来帮助宋玉辞达成目的。   不管出于哪一方面,林淮安都觉得他不能接受这些东西,故而歪头偏靠在柴火堆上,慢慢地合住了双眼。   再一睁眼已是第二日了,门边的锁链声又起,门打开后,外面的人还是昨日那个拉他过来的侍从。   他视而不见地上那些个东西,将林淮安拖拽起就往外面走。   “算你命大,主君已经饶恕你了,只你一会回去不可对三郎提起此事,不然可就不是关柴房这么简单的事了。”   林淮安疲惫不堪,根本也没听进去他的话,只被迫随着人走走停停,没过一会就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中。   彼时天色尚早,院中也没什么人,侍从把林淮安丢在树旁,招手唤来个婢女,嘱咐过两句后,就将人甩给了她,继而大摇大摆地走了。   婢女听下嘱托,但眼瞧着林淮安满身脏污的样子,连碰都不想碰,捂着鼻子走远了些,“真是什么样的人都往三郎屋里塞,烦都烦死了。”   “你走吧,这里我来就行。”   突然而至的话声吓到了正发着牢骚的婢女,回身一瞧,发现是梨花,当即辩解道:“梨花,刚刚都是我无心的话。”   梨花走向瘫坐在树前的林淮安,打量他凄惨的模样,对那婢女道:“知道,这里交给我就行,你去忙吧。”   婢女一听这话,如获大释,笑着道:“好嘞,那就麻烦你了。”   天边翻出鱼肚白来,院中的人还是零零散散的,梨花搀扶着半昏半醒的人就推开了间屋子。   里面雾气弥漫,朦胧看不清楚东西,林淮安被泼面而来的热气冲过脑袋,清醒了几分。   “这…这是哪儿?”   梨花阴测测地笑,却并不说话,而后将林淮安身上的衣服剥了个干净,仅留下件单薄的亵裤。   剩下的那些脏乱不堪的衣服随手一甩,尽数飘入到那蒸腾着雾气的汤池中,将本来干净的浴水弄得荡开些许污浊来。   从昨日起林淮安就身子不适,加之伤又未好,还半点吃食都未进,此时被人强行脱了衣服,他都有些无力反抗。   随后更是被人用力一推,“扑通”一声,跌入进那热乎的池水中,温热的浴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林淮安呛入几口水,旋即在里面扑腾起来。   梨花冷眼旁观,转身就出了屋子,还将门给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一会等三郎来了,看见你弄脏了他的浴水,定然要狠狠惩罚你一顿。”   --------------------   又是没有准点更新的一天   我好难   我们淮安宝贝继续加油。 第二十六章   ====================   曦光露出个角来,唤醒了仍在沉睡中的许多人。   宋府内渐渐热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绝于耳,新的一日正在慢慢打开序幕。   林淮安在浴水中扑腾过一会,渐渐失去了力气,好在池子并不深,几番起起伏伏,最终歪打正着地碰到了池壁。   勉强扶过湿滑的石壁,林淮安方站稳身子,吐出几口嘴中的水,缓过劲来。   但力气早已失去大半,再加上池壁由白玉所制,触手生温,滑如凝脂,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   林淮安的手在上面打滑了好几次,脚下更是踩不住东西,动荡不休的池水一个劲儿的扑打向他,推动着他的身体,欲要将他吞噬进去。   其实水并不深,仅仅到腰的位置。   但林淮安实在太过虚弱了,身体里连一丁点力气都没有,脑袋更是被这热气冲得晕晕乎乎,眩晕感止不住地袭来。   逼得他很想就此沉沉睡去,便无法再去勉力保持身子稳定。   他靠在池壁上,渐渐滑落下去,温热的水流一路向上,没过被蒸得粉嫩的上半身,最后在脖颈处堪堪停下。   温热的浴水波动起伏,拍打在林淮安的脸上,全身就像被柔柔地包裹住了一般,疼痛也在它的作用下奇迹般地减退不少,竟没再像之前那般不堪忍受。   由此困意被慢慢激发出来,侵袭入五脏六腑,催着他合上眼沉沉睡去。   纤长的眼睫越眨越缓慢,最终在盖住那双失焦的瞳眸后便不再动了。   迷迷糊糊之际,耳边突然传来阵阵说话的声音,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一般,模糊听不清。   不似在身边,而是在离得稍远的地方。   “三郎记得别在里面泡太长时间,稍微泡一会就行,里面实在是太热了,时间太长很容易昏倒。”   温温柔柔的女子声音,引得林淮安颤了下眼睫,不是因为她的话音有多么动听,而是她话中提到的那个名字。   紧接着一个清清朗朗的嗓音出现,“三郎知道。”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你,洗完了记得喊我。”   “好。”   话音戛然而止,林淮安蓦然掀开稍显沉重的眼皮,撑着手就要从池中站起。   同一时刻,本来纹丝不动的房门被人推开,伴随着阵吱呀响动,代表着有人进来了。   听到动静林淮安慌了神,眼下自己这副样子实在是不堪看,更何况是在那傻子的面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是给宋喻舟沐浴用的。   而更加意料不到的是他现在进来了,一步步走向这里,不消片刻就会看到自己这副无衣可挡的模样。   这一瞬时,那些个未消的困顿尽数被惊慌给冲淡了,林淮安手脚混乱的想要逃离这里,完全没了章法可循。   撑着池壁刚站起身子,掌心却一滑,脚下更是没踩稳,他后仰身子又跌回到池水之中。   不仅如此还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并水花四溅的声音,如此大的声势也惊扰到了正在外间脱衣服的宋喻舟。   听闻动静,他探头朝里看去,隔着不透光的纱帘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瞧见上面由水汽凝成的水珠。   他歪了下头,疑惑道:“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雾气飘飘摇摇,蒙住了整间屋子,外面的柳叶耳听见屋中宋喻舟的声音,忙问说:“三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喻舟盯着那张纱帘,见它毫无动静,于是正过脑袋回应,“没事。”   如此柳叶便不再说话了,宋喻舟也没太在意,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精壮但白皙的身躯显现出来,屋中的水汽渐渐黏附其上,化作颗颗水珠,沿着美好的胴体滑下,没入进胯下那巨大的凶物之中。   刚刚晨起,那处已然有了反应,不是软塌塌的一块肉,血脉突起遍布其上,龙头微扬,看着倒很是精神抖擞。   宋喻舟携着那凶物,一步步走在被热气烘得发热的玉石板上,很快到了刚刚出过动静的纱帘面前,随即扬手就掀了开来。   扑面的雾气蒙住双眼,变作水珠附在面上,他抬手拭去,又在空中挥一挥手,扫开那些烦人的烟雾,这才看清了当下的状况。   并不透彻的浴池中,水波荡漾,圈圈波纹慢慢漾出,看起来毫无异常。   宋喻舟更加不解地左歪歪头,右歪歪头,自言自语道:“没人吗?那刚才是什么?”   他走到池边,蹲在边缘处,细细打量池中的浴水,却还是没能从其中找出发出声响的原因。   只是他没发现,在他身下的池水里冒出好些个小小的气泡来。   随着这些水泡向下,便能看到林淮安摒着气,怀中抱着衣服紧紧靠在池壁上,脸色涨红,墨发随着水波舞动,泼墨山水般的模样。   那时他因为惊慌跌入池中,而后忙露出脑袋呼吸,却听见了傻子问询的声音。   着急之下,他趟水向池子边的石阶走去,余光却瞥见那飘了满池的衣物。   没多犹豫,林淮安当即返回池中,将衣服一一捞起,接着刚想要悄没声地离开这里,就听见屋中响起赤脚走在石板上,水珠被碾碎时发出的啪嚓声。   这声音惊得他停住身子,当即寻找地方躲藏,然而那声音愈来愈近,林淮安没了办法,慌急的不行,于是一头潜入池水中,又移动到池壁处,试图躲避那人。   他会凫水,这种事对他这样自小在村中长大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尤其少时没有饭吃,他还经常约着同村的好友一同下小河在里面摸鱼。   夏日里河水凉凉的,很能驱散炎热,他最喜欢在水中漂浮着,以此缓解无处散发的热气和精力。   那时他被人推了进来,没能反应过来,又因为毫无力气,才挣扎了许久。   如今被温和的池水一泡,力气倒是莫名恢复了许多。   宋喻舟不再细究那异响的问题,沿着石阶而下,渐渐走入池水中。   林淮安蹲在水中恰能看见那双被池水浸没的长腿,一步步走下,而后随着迭起的水声,慢慢远离。   他缓过口气,吐出个水泡,眼睛因酸涩而闭合上,然而这口气还没到底,再睁开眼时,就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个硕大而粗长的物件。   青筋突起散布在上面,浑圆的顶端刚刚好停在林淮安的唇瓣前,只消再走上一步便会碰触上。   林淮安没想到他会过来,一时被吓到,张开口吞进些许浴水去,导致一连串的水泡从口中吐出。   而那吓人的物件随着主人再度向前,直接戳到了林淮安的唇上,这下子同时吓到了两个人。   宋喻舟急急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而林淮安再忍不住,从水中站起了身子,无数的水珠从他身上流下,泼洒而下的长发顺着水流黏在身上,脸上,又缠绕在稍带粉色的乳尖之上。   眼尾因呛水而荡开红晕,宛若出水的清丽芙蓉一般,妖冶而不自知。   滴嗒嗒的水珠垂落,池中荡开哗哗的声响,林淮安咳嗽几声,吐出了误入口中的浴水。   抚着胸口喘息之际,忽然对上了宋喻舟惊讶万分的脸。   他动了动唇瓣,刚想要解释这个情况,就看对面那人眼角垂下,嘴巴同样向下抿住,一脸委屈不已的表情。   “…淮安。”   他涉过水,袒露着身子直接将林淮安抱进了怀中,手臂箍得死紧,传达出的是他内心的不安。   宋喻舟低下头靠在他的颈间,即使被沾惹上了水珠也不肯再抬起脑袋,“你去哪儿了?三郎见不到你,很想你。”   话音闷闷的,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可怜巴巴的同林淮安倾诉着自己的难过。   林淮安被他腻得浑身难受,下意识推了推他的胳膊,“你…”   话刚出口,被他推拒的人就立马松开了手,速度很快,近乎是林淮安刚表现出抵触的情绪,他就同时松手,抬了头。   见他如此,林淮安不免讶异,伸出的手掌还顿在半空。   “三郎都记得,淮安不喜欢三郎碰你,三郎不会再碰了,别生气,别离开三郎。”   他怯怯地抬起眼睫,垂下的眼尾中透出乞求的味道,“好吗?”   他缩着手,全身都被打湿了,墨发同样未束,发梢半湿着披散在肩上,几缕贴在脸颊上。   唇瓣稍显惶恐地紧绷着,眼睫一抖一抖的,想看又不敢看林淮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安”两个字。   林淮安一时愣住,水滴滑过下颌,落入池中,肩上的柔软依稀尚存,被人紧紧环抱住的轻微窒息感也还在。   但那人现在却局促不已地站在他面前,好似刚才那些个事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你…”   “三郎,里面怎么了?好像听到了不小的动静,你没事吧。”   门外的柳叶又问出了话,响在这间屋子里,落在赤裸相对的二人的耳畔处。   宋喻舟瞥过林淮安一眼,面朝向门那边,轻启开口。   见此林淮安心中猛地一紧,生怕傻子就此说了出去,毕竟以他的脑子说些什么都不奇怪。   他连步走向宋喻舟,急急抬手要捂住他的嘴,却忽略了蹲得太久早已发麻的腿,一个踉跄就向前跌去,离水面愈来愈近时,被人接住了肩膀。   与此同时,宋喻舟低低哼出声来。   视线下移,林淮安的头恰好埋在他双腿之间,脆弱的顶端抵在个软软的东西上,轻轻一动就有无数麻痒的感觉传来。   被这种奇怪的感触所扰,他一时失了力,抬着林淮安肩膀的手略有松动。   林淮安顺势下沉,鼻尖没进水中,嘴唇被硬物杵得生疼,全然无法呼吸了。   即将窒息之际,他无法控制地张开口,下一刻抵在唇上的东西径直插入口中,顺着舌腔而下,硬挤入嗓子中。   “唔…”宋喻舟收紧五指,掐住林淮安的肩膀,十个分明的指印立时印现在他的身体之上,于粉白的肌肤上显得极为乍眼。   宋喻舟眼尾滴血似的染上绯红,哑着声音唤。   “淮安…”   --------------------   被迫口交的林淮安:………   被突然爽到的宋喻舟:!!!!!! 第二十七章   ====================   柳叶站在门口,侧耳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很安静,好似没有人在一般,连个水花溅动的声音都没泛起。   她担心宋喻舟是在里面摔倒了,或是泡得太久昏了过去。   毕竟刚还传出那么大声响,可问完话以后却又没有了回音,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柳叶有些心慌,若是宋喻舟不小心受了伤,那么失责的人就是自己。   她难辞其咎,说不准会被直接赶出府。   思及此,柳叶不再静等,叩手于门上,急问道:“三郎你还好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门响声不轻不重,但在一片静然的院中显得尤为突兀,照理说屋中的人是肯定能听到的。   可转过许久的工夫,屋内依旧没有回应。   柳叶忧上心头,手掌抵在门上,犹豫再三后用力推开了门,清晰的门响声在屋中响起。   她紧着脚步往浴池那里走,挥开眼前那些个越聚越多的雾气,在行走间被湿气缠绕,衣衫渐潮。   “三郎?”   她不停唤着,扭动脑袋左右环顾,瞧见了外间散落的衣裳,一眼认出是宋喻舟脱下的。   可以确定他已经入了浴池,接着又收回视线,继续向里走。   将将到凝有水汽的纱帘前,她抬手撩动,与此同时被遮在后面的景象慢慢呈现。   水波荡动,隐有波浪的池水,轻轻拍打在池壁周围。   未着寸缕的人正站在池中,半身都浸在水下,盖住那羞人的位置,同样也掩住了无限的春光。   水流没到腰线的地方,能看到曲线有致,微微凹陷的腰窝,以及宽阔的肩膀。   瞧不见正脸,但他端端的站在池中,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而且看起来莫名比先前还要精神些。   柳叶心存疑虑,这时背对她立着的人突然开了口。   “不许进来。”   语气倒还是那个童稚的语气,但话音暗哑,像是嗓子极度干涸缺水,烧得冒了烟。   这与他平时的嗓音完全不同,宛若变了个人一般,充满危险又很是吸引人。   彼时帘子已被柳叶撩起个角来,恰能看到宋喻舟大致的一个全貌。   他骤然说话,吓得柳叶全身一抖,就好似偷看却反被人抓包了一般。   须臾间脑袋断线,身体更是一瞬僵住,只会愣愣地盯着宋喻舟的背影。   除此之外什么反应都没了,仿若个无知无觉的偶人。   升腾起的雾气化作水滴,幽幽几滴落入池水中,发出清脆的嘀嗒声响。   袒露着光滑背脊的人似乎感觉到柳叶还没走,突然偏过了头,回眸看向那仍呆愣愣站着的女子。   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过水滴,恋恋不舍地贴住下颌,湿发附在脸上,剩余的长发挂在耳后、肩上勾勾缠缠。   一缕一缕,在不断扩散的乳雾中变得更加缠绵。   他神色淡漠,偏整张脸都被蒸腾着泛起不同程度的霞光,尤其眼尾,如同大哭过一般,缓缓落下的水珠就仿似从眼眶中溢出的眼泪。   唇瓣启开,蒙上水汽的眼珠随之移动,映出柳叶目瞪口呆的样子,“还不走?”   嗓音比方才更加低沉了些,这话自他口中说出来没有任何情绪,但逐人的意味很强。   柳叶甚至从他这句话中品出了些许敌意,而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就赶紧强压下去。   三郎怎么会对自己有敌意,这实在太奇怪了。   “对不起,三郎,我怕你出事,所以才闯了进来,我现在就出去。”   柳叶抱歉地低下头,刚要放下帘子,突然就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水花溅起,闷闷的哼声从唇齿间溢出递到柳叶的耳中。   她停顿动作,疑惑地望向那个只能看清张侧脸的人。   那声音她没听错,就是从宋喻舟的口中传出来的。   此刻见他脸色倏然变得更加红润,迟疑问道:“…三郎,你…没事吧?”   宋喻舟扇动眼睫,再度抬看向柳叶,眼中的水雾好似更重了些,有种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你…出去。”   这次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得他这话,柳叶就必须要出去了,但她仍旧觉得哪里很奇怪,却始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   “那我出去了。”说着话,她狐疑地又往里探了探头,还是那个裸露的上半身,只是看不见他的双手,似乎放在了前面。   算了,人没事就好。   柳叶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转身就出了门去。   待门扉声再度响起,宋喻舟才缓缓转回过头,弯下颈项,去看自己身下那个被折腾得快要窒息昏迷的人。   “淮安…”   他温柔地抚过林淮安的脑袋,语调极其暧昧,透出深深的依恋味道。   而林淮安听到宋喻舟的话,慢慢扬起脸来,他几乎全身都泡在了水中,只剩下个头在外面。   波动的水花时不时溅到他的脸上,漫过双耳,滑入微红的眸子中,恰似凌辱。   双眼水汽氤氲,春色蕴含其中,掀起的长睫上沾着水珠。   说不上是泪还是简单的池水,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视线向下移动,立时叫人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他双腮鼓起,小小的嘴巴里竟还插着宋喻舟的性器,唇瓣包裹住那坏心的玩意,却又被那过于粗壮的东西蓦然撑大好些。   似是被塞得太过难受,他动了动眼珠,眼眶渐红,清泪迅速从眼角偷溜而出。   自刚才起,二人就一直以这样的姿势对待着外面的柳叶。   出了那起子意外后,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林淮安更加酥了身子,任由宋喻舟拖着他转过个方向,但口中的东西却没有被人拔出。   宋喻舟胯下的那玩意实在过于长了,从口入后直直顶到了嗓子眼,他害怕被柳叶发现,忍得颇为辛苦。   但总有承受不了的时候,口涎不停流出,他实在受不住了,就想脱离口中的滋味。   可只是向外抽了一小下而已,宋喻舟就立刻哼出声音来。   这下子把要走的柳叶也给吸引回来了,骇得林淮安不敢再动,任由掐在肩颈上的手使力推动,把自己刚吐出来的一截又吞吃了回去。   眼下再没有威胁可言,林淮安推动着他的腰腹,向后撤首,宋喻舟也没有反对,只是咬着唇忍耐着那股子冲天的莫名感觉。   林淮安很快将口中的性器全数吐了出来,没能说话,他弯腰干呕几下,旋即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水花四溅。   宋喻舟忙去轻拍他的背脊,帮助他呼吸,林淮安捉住他的手,侧首看他,眼中波光潋滟,撩人不已,“…今天这事,不许说出去。”   他也哑了嗓音,威胁的话没有半点威胁的感觉,倒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宋喻舟没有回应,像是被他惑了心,眼神都直了,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刚刚还含着自己物件的唇瓣上。   林淮安又气又恼,捏紧他的手臂,“听见了没?不然我就…我就…”   他重复这二字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的他哪还有那个能力去吓唬宋喻舟。   他就是自己的主子,是要恭敬对他,费力讨好的人。   想到这里,林淮安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他要受那样子的罪,还要被人如此对待。   气愤难忍下,他将这些帐都算在了傻子的身上,也不管他说不说话,给不给回应,兀自扯着他的手臂直起身就咬了过去。   这次又是咬在肩膀上,林淮安下了死口,咬上去的时候,宋喻舟没能反应过来,升腾起的疼痛逼得他喊出了声。   竖起耳朵的柳叶立刻敲响房门,“三郎?”   林淮安松了口中的力道,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宋喻舟高声回应,“没事。”   继而搂住了林淮安窄瘦的腰肢,偏头靠在他肩膀上,将自己那块被咬住的肉往他口中又送了送,“别怕,咬吧,怎么咬都行,三郎不疼,也不会再叫了。”   这样的话反而叫林淮安有些无法下口了,他抬过头推了推宋喻舟的手臂,“起来,离我远点。”   旋即咬住唇瓣,眼神闪躲起来,“你…你戳到我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变小了些。   宋喻舟那磨人的玩意儿正抵在他的肚脐上,一动就像要戳入腹中,这也是另外一层林淮安没能继续下口的原因。   听到这话,宋喻舟也不缠着人,迅速直起身,后退几步和林淮安拉开距离,垂头道歉,“对不起淮安,三郎不想的,但它下不去。”   他按着那坚挺的东西,试图将它强行打压下去。   但刚按下去一点,松开手后就又弹了起来,拍打在宋喻舟的手心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淮安本还是冷眼看着,渐渐地就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了。   “你自己弄出来。”   他随意丢过句话,语气十分敷衍,说完也不看宋喻舟。   宋喻舟茫然看向林淮安,手中还摁着那东西,“怎么弄出来?”   林淮安羞恼得不行,跟人聊这种东西实在过于羞耻了,况且他们还都赤着身子,傻子手里又挡着那东西。   “就跟上次一样。”   他没什么好脾气,说出来的话也夹枪带棒。   “上次?”宋喻舟整张脸上都冒出了疑惑,紧接着瞳眸一闪,回想起什么,迟疑着道:“可…上次是抱着淮安…”   未尽的话音中表露出的意思就是要抱着林淮安才能做。   他眼神游移,时不时转向林淮安,又很快飘开,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林淮安被他这话噎得说不出来话,看到飘到角落处的衣服,当即走过去捞起一件,扔给还在不知所措的宋喻舟。   “就用它,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弄出来。”   --------------------   sorry 我昨天太忙了 实在没空写 今天补上了 希望以后都能日更 呜呜呜 第二十八章   ====================   宋喻舟被浸满水的衣服砸到身子,发出啪一声脆响。   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实在过大,引得林淮安循声瞧过一眼。   那呆呆立着的人脸色淡然,完全没受到什么影响,也不曾发出痛呼,看起来就是个没事人的样子。   林淮安松下口气,转而又开始气恼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很快挪开视线,再不理他如何如何了。   宋喻舟捞过那身薄衣,暖暖的水流从指尖流淌滑下,如温柔的抚摸般,令他沉迷其中。   他心里清楚,手中的是林淮安身上的衣服。   想到这里,胸腔中的那颗东西忽然就痒了起来,从内向外一一遍布全身。   无名的燥热从抓着衣服的手开始蔓延,体现在他胯下的物件上,变得更加凶猛,高高的耸立着,将湿透的衣服顶起个鼓包。   这是淮安的衣服……   宋喻舟全身颤栗,抬眸望向那边不肯正眼相待的林淮安,咽下血液中的躁动,“淮安,要怎么做?三郎不会。”   他盯着林淮安的眼神转深,视线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停留,不由磨动下牙齿,“你可不可以教教三郎?”   “什么?”林淮安拧着眉转头,“你别得寸进尺…”   移过去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触到了那昂首的玩意儿,他突然颤了话音,眸子乱飞着,“那天你…你分明…是会的。”   林淮安回忆起那天的事,越说声音越低,脖子、耳垂一齐羞红。   旋即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不该如此没有底气,便抬高脑袋,硬挺挺地睨着他,眼尾上挑,透出几分冷傲之气。   “别废话,做不做?不做就滚出去,我不想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宋喻舟当即晃晃头,湿透的发丝甩出水来,“不出去。”语气很是肯定。   “那就快做,别废话。”   林淮安揩去脸上的水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气化作的水滴,只觉愈来愈热,像被人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他也不清楚为何现在发展成了这副样子,明明自己只要穿好衣服走出去即可,结果却变成了他逼着人自渎。   林淮安忽然觉得这样不对,他做什么要管宋喻舟的事,可还不等他有所行动,那边被他凶了的宋喻舟已经开始缓缓动作起来。   他捏着湿衣,握住生得凶悍的性器,口中急喘一下,泄出些哭声,“…唔,淮安…”   林淮安乱乱糟糟的思绪瞬间消散,眸子旁移瞥向他,看到了那裹在湿衣里,被握在手中的阳具,圆润的阴头吐出些许清液。   再一听那似哭又满是欲气的唤声,林淮安的腿不自觉软过一下,手心更是像是被烫到了般,蜷缩起来。   “别喊…”双眸碰触到宋喻舟水雾弥漫的眼睛,如同被惊到般,急急挪了开,“…不要喊我的名字。”   宋喻舟却听不进去了,快速撸动着尚未得到释放的性器,排山倒海般的快感猛拍向他。   最关紧的是林淮安在看着,就在他眼前站着。   蓄满泪水的双眸中,林淮安袒露出的身躯狠狠扎入,成了比催情药物更加厉害的东西,扰动着宋喻舟的大脑,心脏。   他完全无法思考,连身体都不听使唤了,渐渐竟有些站不稳,移着步子后退,依靠在池壁上,微微仰身,偏头粗喘着气凝视着远处的林淮安,手下的动作愈发得心应手。   就像那日林淮安亲自对他做的那样,他难以忍受低吟出声,水汽氤氲缭绕在眼中,“淮安,淮安…”   色气满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裹住林淮安,他脸色渐深,像被煮熟了一般,蓦然低下头不肯再抬起一下。   只耳边那淫靡的声音不断,兼有不能被忽略的水声,噼里啪啦的像是打在他的心尖上。   宋喻舟正在用自己的衣服在自己面前自渎,这个事实让林淮安心惊,心跳得比动荡不休的水声还要大声。   他有些仓皇,经受不住胸腔里的东西那般吵闹,然而宋喻舟不知者无畏,给林淮安灼热的脑袋又添上一把干柴。   “淮安…抬头看看三郎,三郎做得好吗?”   他红了眼,脱口的话语里含有恳求,但嗓音中那股子色欲的味道太过吓人了,哑得不堪听。   林淮安打了个激灵,吓得摇了摇头,他反倒成了弱势的那一方,被宋喻舟裹挟住,变作他的囊中之物。   林淮安感到无处闪躲,哪里都是宋喻舟的味道和声音,他捂住耳朵,絮语不止,心跳的声音如猛烈的鼓响般,“别再喊我的名字了,不要再叫我了…”   宋喻舟撑着池壁,阴头流出大量的液体,淡淡的腥涩味道,他全然忽略这些,好似又嗅到了那天林淮安身上的好闻味道,跟糕点一样,诱着他去品尝。   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宋喻舟抽动着手,弯下身捞起一片衣角递到鼻尖,那上面其实已经没有味道了,但他却还是像闻到了一样,眼里透出痴迷。   张口就叼了住,在齿间慢慢地吮咬,就跟那日咬住林淮安的颈项一般。   他痴迷在其中,手下的动作愈发大开大合,水声跌宕起伏,啪啪地搅动着池水,贝齿咬紧湿衣,时不时漾出几句喘息。   林淮安再如何捂住耳朵忽略这样的声音,却还是抵不过他发出的不小动静,禁不住地微抬起头看过他一眼。   仅这一下就被一直盯着林淮安,始终没有移开目光的人给抓住了,他衔住那片衣角直起腰,长睫盖住变得浑浊的眼瞳,眼神如炬,绯色的眼尾透出难以言表的欲气。   在林淮安的注视下,宋喻舟牙齿咬紧湿衣,向后弯过上半身,顶出腰腹,惊人的阳具外泄在他面前,视线同样聚焦在他身上,眼中的意思十分明显。   就跟宋喻舟说的一样,要让林淮安看看他,看他做得好不好,能不能让他满意。   林淮安懵了,这样的场景他没见过,此生第一回见男子在他面前自渎,而且那眼神就仿佛是要把他吃掉,侵略的意味太强了。   知道他还在看,宋喻舟加快了抽动的速度,深深钻进林淮安的眼中,继而又流转他全身各处,将嘴里那点子布料咬来嚼去,哼哼着流下眼泪。   林淮安看着这些,觉得被咬在他嘴里的东西就是自己,不免又想到了那天的景象。   正此时宋喻舟再一次用力撸下,快感迫着他仰首忍耐,眼泪滑下,他骤然松开了口,再度呢喃起林淮安的名字。   “淮安…”   身下的性器精窍大开,精水喷涌射出落在池水中,弄花了一片清水。   林淮安瞧着那些飘在水中的浊液,紧接着看到被宋喻舟握在手中的湿衣上沾满了他的东西,黏糊糊的,阳具还在不停向外吐露出液体,尽数泼洒入那件衣服里。   他慢慢放下了挡耳的双手,耳朵已如晚霞般绯红,脸上连同身上都是一水的烟粉色,林淮安没能说话,跟被强烈快感冲昏了头的宋喻舟一样陷入失神。   宋喻舟撑在池壁上,正过头,眼眶里都是未消的泪意以及浓稠至极的春情,“三郎弄出来了,淮安,三郎做得好吗?”   他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进而松开手上的湿衣,任它随着水波飘走。   他走向还没回神的林淮安,水波荡漾到他的身侧,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停住,“夸夸三郎,好吗?”   他卑微地请求着,嗓音依旧情欲未散,浓浓的哑意,还有哭泣时的鼻音。   林淮安仰起头,宋喻舟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还是一样的有压迫感,但却不让人害怕。   因宋喻舟表现得实在太过低微了,把林淮安捧得高高的,二人的身份就像是发生了对调。   林淮安又没有办法拒绝了,宋喻舟总是挑着人柔软的地方捏,弄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得不像自己。   “好,三郎做得很好。”   宋喻舟笑弯了眉眼,真挚灿烂得要将人晃晕过去。   这件事成了二人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就跟上次一样,都是其他人了解不到的东西。   林淮安正式住进宋喻舟的院子中,而对于他消失的那一夜到底做了什么,他并没有告诉宋喻舟,任凭后者如何追问都不曾说出口。   单单只是因为林淮安不想说,也是觉得说出来也没有用,宋府还是宋玉辞当家,即便他跟宋喻舟说了,又能怎么样?   是能解除卖身契,还是能帮他讨回公道?   林淮安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在宋喻舟的心中,自己又怎么可能比得上生他养他的父亲,所以还是不说的好,省去了无数麻烦。   浴池的事情作罢,当天宋喻舟就兴冲冲地拉着林淮安出了府,说是要给他马上归家的大哥买份礼物。   具体要买什么,宋喻舟也不清楚,只不停的带着林淮安在临安城内走来走去,逛过大大小小的商铺。   最后林淮安实在是累的不行了,他伤未好,又没有告诉宋喻舟,后者还以为他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并不知道他是受了伤的。   如此脚步不停歇地走了小半日,就算林淮安是个铁打的身子也抵抗不住他这样的折腾。   于是在又一间买卖物件的铺子前,林淮安摆开宋喻舟的手,拭去额角的汗水,“你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就行。”   “不行,一起去不好吗?”宋喻舟摇了摇头,不肯放过林淮安。   林淮安实在是没力气了,腰腹处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指了下店铺外的茶摊,不自觉地哄道:“我不走远,就在这里等你,你挑好出来就能看到我,行了吧?”   宋喻舟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瞧瞧那茶摊,又看看大汗淋漓,喘气渐重的林淮安,方点点头,“好吧…”   他恋恋不舍地进入铺子,带着的仆从也都跟了上去。   林淮安终于得空,在茶摊中勉力坐下,忍着腹间的疼痛,要了碗凉茶。   不一会儿,店家就端了个瓷碗过来,里面盛着浅褐色的茶水。   林淮安渴得发紧,端过碗一口饮下大半,搁下碗后,想到傻子也大半日未曾饮水了,便张口想要再叫来一碗。   这时一个女子的唤声打断了他即将脱口的话。   “淮哥哥。”   --------------------   不能在老婆面前自渎的攻不是好攻。   总而言之,宋喻舟是好攻。 第二十九章   ====================   吵吵嚷嚷的街巷上,温婉带笑的嗓音就如同那碗祛暑的凉茶般,清凉静心。   林淮安闻声抬头,长相乖巧可人的少女,一袭水碧色衫裙站在他面前,向前倾身莞尔一笑,小小的虎牙从桃红色的唇瓣下露出,尖尖的,甚是喜人。   眸子被阳光晒得透亮,盛着林淮安略带惊讶的脸庞。   “淮哥哥?”少女察觉到他的走神,收敛住笑容,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企图拉回他的思绪,“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云稚啊。”   林淮安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回忆之中。   还是在学堂那会,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讲得体面些叫学堂,实际上不过就是个稍大点的院子,兜头罩着个竹棚子,既能防雨又可防雪。   学堂是阮夫子创办的,他是个秀才,没考中状元也没有及第,但在这样的村子里,秀才已是极受人敬仰的人了。   村里都是没什么学问的农夫,见了阮夫子都恭敬的不得了,一口一个夫子,态度尤为崇敬。   这是他们对读书之人的敬畏,更是下意识的钦佩。   之后阮夫子长住在村子里,村人不时便将自家孩子送过去,想要让他指点一二,帮着传授些学问,沾沾读书人的气度。   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么间学堂,设在阮夫子不算多大的家中,他们将孩子送来这里,再带上些银钱作为读书所用的费用。   有些家里实在没钱的,便携着米啊面啊,那些个吃食赠予阮夫子,以做冲抵。   由此林淮安也被送来了这里念书,实际上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   但阮夫子声名远扬,且时常免收费用,十里八村的口口相传,就这么传到了林老爹耳朵里,攒过些银钱便巴巴地将人给送了过去。   也是在这里林淮安认识了阮云稚,她是阮夫子的独女,跟随父亲一同生活在这小村子里。   每当他们跟着夫子学习时,阮云稚就在旁边一起听着,半点扭捏的意思都没有。   阮夫子也愿意自家女儿出来,便带着她一同听课,学习。   在学堂里,林淮安脑子动得快,聪颖过人,常常受到阮夫子的夸奖,之后便逐渐跟阮云稚熟稔起来,不过更多的还是她主动来找林淮安聊天。   每次都一口一个淮哥哥,喊得比谁都亲切。   “淮哥哥,今日爹爹又夸你了,等你考上状元,能不能把我也捎去沐京瞧瞧?”   稚气未脱的少女撑着双腮,杏眼圆溜溜的,闪动出向往,“听说沐京里面什么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夜晚都灯火通明,像在白日一般。”   她语带兴奋,目光又挪向正在抄写东西,专心致志的林淮安,见他连头都不抬,便横了眉,嘟起小嘴,“淮哥哥没听到我说话吗?怎么连理都不理我。”   阮云稚小林淮安五岁,在他眼里就跟个妹妹一般,对待她也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在无意识中总是会宠溺更多一些。   林淮安从书中抽身,无奈的笑笑,“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哪次我没答应你,不过是个沐京,到时将你带去不就成了。”   “真的?”少女的眼中发着亮,明明是听过好几遍的话,她却依旧兴致冲冲,“淮哥哥果然对我最好了。”   她岁数小,也藏不住心里的想法,直白的就跟村里那条可以一眼看到底的小溪般,略一瞧瞧便能洞悉她内心装着的东西。   不过林淮安也确实不是在哄骗她,他存了这个心思,想着要报答夫子的教导之恩。   等到时候高中就带着阮云稚一起去沐京,为她寻个好夫家,从此安稳幸福的过完一生。   只这些还未来得及实现,就都化作了泡影。   林淮安回神,他们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了,自那事发生过后,他刻意疏离从前在学堂相识的人,其中也包括阮云稚。   最初的时候,阮云稚还跟着阮夫子一起来过,哭哭啼啼地问他为什么不肯再去学堂了,还说如果要是没有银钱,不收钱也可以的。   但只有林淮安清楚,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的腿跛了,错过了童试,还把家里搞得更加困苦。   这些都跟他有关系,他难辞其咎,再提起读书一事,心间总像是压着块石头般,喘不过来气。   每每见到二人,他就控制不好脾气,习惯性地吐出好些直剜人心的话。   正因为如此,阮夫子来过几次便不再来了,阮云稚也同样。   如今许久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林淮安难免局促起来。   毕竟曾几何时,他还把她当作是妹妹。   一时间林淮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仿佛整个人都脱离了控制。   脸上展露出的表情更加奇奇怪怪的,想要像从前那般笑笑,却又僵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阮云稚倒没跟他生分,坦然落坐于他对面,如往日那般托着双腮,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林淮安,“淮哥哥,你过得还好吗?”   她放慢了语速,正正经经地问出这句话,像是久别重逢后千言万语、百般想法都化作了这么句话。   林淮安垂动眼睫,大片阴翳落在眼下,袖管中的手捏紧,“…我挺好的。”   “真的吗?”阮云稚探首向前,眼眶中的眸子转动着,想要从他身上探寻出些东西,“淮哥哥,骗人的话鼻子会变长的。”   林淮安失笑,“真的,不骗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知道骗人是不会长鼻子的,这无非是他从前用来诓骗她的假话罢了。   “那就好。”阮云稚不疑有他,观着他浅笑的唇角,以及那始终不曾抬起的眼睫,忽然道:“淮哥哥,我要成亲了。”   林淮安微微怔住,抬首见她不像在说谎话,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点点头,“挺好的。”   二人间的气氛跟这热气腾腾的天气完全不同,犹如身处冰天雪地,呼出口气都是冷飕飕的。   林淮安不得不承认,他在阮云稚面前无法正常做自己。   “只有这样吗?我以为淮哥哥会追着问我,是哪家的郎君,婚期又是什么时候。”   她似感似叹,“淮哥哥真的变了好多。”   林淮安拭去滑落到下巴的汗珠,目之所及都是那片水碧色的袖摆,他重复她的话,“…那婚期是什么时候?”   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声轻笑,如铃儿摇晃发出的清灵响声,她好似被林淮安的话给逗笑了。   林淮安瞧她笑得欢快,不解她为何这样,张口想问之时,阮云稚止了笑声,擦擦眼角的泪水,笑音未散着道:“我啊,其实喜欢淮哥哥。”   林淮安诧然愣住,呆呆地看向还在擦拭泪水的阮云稚,不确定她这话里的喜欢跟他自己理解的是不是一个东西。   同一时刻,宋喻舟笑容满面地从店铺内走出,迈过门槛的那一刹那,阮云稚这句话飘进耳中。   他扭头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   林淮安坐在那里,侧脸被阳光晒得透亮,翩动的睫羽上洒有碎金般的光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有的是别人的身影,嘴角还噙着抹淡淡的笑意。   女子说完那句话,紧接着动了动唇瓣又说过别的什么,林淮安看起来好似愣了下,眨眼的工夫整张脸上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唇角的笑意加深,映有辉光。   就像是春色满园如何都掩藏不住,骤然暴露在人前,宋喻舟看得痴了。   那张笑脸他从未见过。   那样漂亮的林淮安他更是没能见过。   宋喻舟转眼看向林淮安对面的那个女子,聚焦在她的脸上,穿着的衣服上,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很显然她跟林淮安认识。   “淮哥哥,那我先走了,待婚期定了,我再来告诉你,你记得一定要来参加。”   阮云稚起了身,林淮安随之站起身,点点头,“好,我会去的。”   她放心了,弯过眸子浅浅一笑,继而走出茶棚,只刚经过旁边的铺子时,就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阮云稚偏头去瞧,恰与站在门口的男子对视上,他气质不凡,长得也甚是好看,就是那眼神有些不大对劲。   怎么似乎敌意满满的样子?   她扭过脸,不再去看,快走两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宋府后,林淮安仍没能从偶遇故人的情绪中抽身,自顾自的走回屋中,合上门就躺到了床上。   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床了,这间屋子不大,里面摆着的物件却不少,尽数是宋喻舟强行送过来的东西。   他住的屋子与宋喻舟的屋子相通,任谁看都知道这是个用来给通房婢女睡的地方。   但这间屋子却给了林淮安住,意味很明显,暗示他就相当于是个通房婢女的角色。   他疲累地合上双眼,见到阮云稚的一幕幕如何也挥之不去,过往那些个不好的情绪一齐涌现,扰得他头昏脑涨。   林淮安不想在沉溺于这样的情绪里,转而开始想些别的事情。   这么一想,就琢磨出些不对劲的地方来。   耳边静悄悄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这才发现傻子没粘着自己,而且从刚刚起就没说话,直到他回屋,傻子也没开口。   这有些不太正常。   其实这事他一早就能发现的,毕竟傻子一反常实在过于明显了,偏偏那时林淮安想的事情太多,也就没能感受到他的异常。   傻子去哪儿了?   林淮安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门响声。   他撑起上半身,发觉是那扇和宋喻舟所住的屋子相通的门在响。   能在这个时间段来这里的人除了傻子,林淮安想不到别人。   他不欲开门,然而敲门声又起,百般无奈下林淮安下床走到门口。   拉动门闩的同时,脱口而出,“做什么?”   说着话,门外的人一点点映现在林淮安的眼中,他脸上的不耐渐渐转变为震惊,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放大的眼瞳中,水碧色的衫裙套在男子的身上,布料紧绷裹紧在周身,被撑得近乎要崩开,看起来不伦不类,更惊世骇俗。   然而做出这等子事的宋喻舟不觉有异,冲林淮安敞出个笑来,掐着嗓音柔柔喊。   “淮哥哥。”   --------------------   一个认识的妹妹把宋喻舟的另一面给激发出来了。   女装play,高低要整一个。 第三十章   ==================   林淮安觉得自己疯了,肯定是这样的,不然怎么会瞧见如此诡异的一幕,宋喻舟着一身女裙在自己眼前站着。   一定是他昏了头,生出了幻觉。   他忽视那张眉眼带笑,眸子弯弯的脸庞,面无表情地合住门,深深闭上眼睛,吸过口气后再度睁开,同时将门慢慢打开。   还是宋喻舟那张傻愣愣的脸,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也依旧是一袭裙装。   不是他在做梦,也不是什么幻觉,是真实存在的。   这下子林淮安后知后觉的懵了,站在原地半响也没个动静。   笑得嘴角都有些抽抽的宋喻舟歪着头探首向前,“淮哥哥,不对三郎笑笑吗?”   他身上的衣服实在是有些过于小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轻轻一动就能听见裂帛的声音,上好的布料被他撑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来。   林淮安捡起自己丢失的理智,反问说:“笑?我为何要对你笑?”   再次打量宋喻舟身上的衫裙,他发觉这颜色委实有些眼熟。   转过呼吸的空当,他想到了。   这不就是下午阮云稚穿着的衣服的颜色吗。   敢情不是他疯了,是傻子犯病了,做出些没头没脑,又疯疯癫癫的事情。   宋喻舟对上林淮安凝有寒霜的眸子,不高兴和委屈一时间全写在了脸上,“可之前,你就笑了,很好看,很漂亮。”   俊俏的面容上逐渐显露出着迷的神色,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淮安,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道:“三郎很喜欢。”   林淮安实在没忍住,抓住门使力要合上,另外一只手胡乱向外推搡着人,“你出去,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把你这身衣服也脱了,像个什么样子。”   宋喻舟却完全不为所动,站得极稳的同时,大手抵在门扉上不让它再有闭合上的可能。   “淮哥哥,笑一笑,三郎想看你笑。”   这一声“淮哥哥”叫得林淮安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不由打过个哆嗦。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不知名的怪异感。   宋喻舟的音色纯透,偏他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语调,捏着嗓子说话,刻意变尖细了些,尾音迭起千层浪,一弯一弯的。   林淮安被他这怪异,如同撒娇般的语调弄得头皮发麻,双腿更是骤然软掉,差点跪倒下去。   “你闭嘴,不许你再这么喊了。”   他又使力要去推门,手掌随意往人身上抵动着,拼了力气要将人给整回去。   然而手下的料子过于滑腻,使力之下猛一打滑,身体失去平衡就这么直直地跌了过去,不偏不倚恰好落进宋喻舟的怀中,扑了满鼻的脂粉气。   他被呛到,打过个喷嚏,没去纠结正倚在宋喻舟怀中,反而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闷闷道:“你还用了脂粉。”   接着从他怀中仰首,嫌弃不已,“味道恶心死了,真是变态。”   宋喻舟搭手在他腰上,趁着林淮安注意力不在这上面的时候,将人抱了个满怀,“变态?什么是变态?”   他眼里透出疑惑,正经地问出这个问题。   宋喻舟从来没听过这个词,而它又是从林淮安口中出来的,总是想搞明白些。   林淮安揉着发痒的鼻子,想的全在别的事情上,真就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箍紧腰腹,靠在了他人的怀中。   “变态就是你这样的。”他挑起眼尾,乜过傻子一眼,“哪有男子穿着女子的衣服,大摇大摆地站在人前。”   这飞过来的一瞥,里面的嫌弃占了大半。   但林淮安生得唇红齿白,厌恶的神情在他脸上也与旁人不相同,眼眉挑动间尽是能勾动人心的春情。   看得宋喻舟全身都痒痒起来,默默收紧了手臂,将人紧锁在怀中。   他凝着眉想了想,看进林淮安的眼中,“你,不喜欢吗?”   “谁会喜欢—”林淮安察觉不对,怎么说着说着被傻子绕进去了。   “我凭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这句话出口后,很多刚刚没发现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显现出来。   林淮安垂眸瞧见那环住他腰腹的胳膊,当即就敛住眉,凶巴巴地道:“谁让你碰我的?”   “你给我松手。”他抓着宋喻舟的臂膀,向外拉动。   隔着那层薄薄的,裹在身上的衣裙,林淮安就如同直接握到了他的皮肉一般。   宋喻舟年岁虽小,但半点不像是个十五的样子,哪哪儿都大,就那只胳膊而言,林淮安用一只手都有些握不过来。   除了这个,别的也是。   想到这里,林淮安面上倏然一热,而后急急晃了晃头,将脑子里那点子恶心玩意都给逐了出去。   “淮哥哥,头疼吗?”   关切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林淮安好似被人隐晦地戳中了心事,脸上不自觉荡起红晕,又羞又怒,恨不得现在就将傻子给赶出去。   “我说了不许你喊那三个字,你是不是故意的?”他恼极了,抓人的力道也没个轻重,使力一掐,指尖就陷了进去,压着绸缎一齐深入皮肤中。   “疼…”宋喻舟五官皱在一起,泪水转眼就冒出眼眶来。   他忍着胳膊上的痛,抽过鼻子,松开了揽在林淮安腰际处的手,“淮安,你这么讨厌三郎吗?”   语气中的委屈清晰可闻,涌起的泪花将眼瞳洗得水亮清透,更显可怜之意。   “淮安从来没对三郎笑过,一次都没有,淮安不喜欢三郎,对不对?”   分明是质询的话,但从宋喻舟嘴里说出来却总是带着好些乞怜的意思。   再加上那双水洗过般的润亮眸子,林淮安忽然心尖抽痛,旋即遍布全身,面对这样的宋喻舟他竟然头一次出现了内疚自责的情绪。   意识到此事后,林淮安大惊失色,然而宋喻舟见他并不言语,更加难过,随意拨开他掐人的手,垂下头心灰意冷地转身要走。   水碧色的裙摆在眼前一晃而过,林淮安心下猛然一慌,就像要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般,双手快于脑子先行动作,向前一伸,扯住了人。   “别…”   宋喻舟背对着人,手腕被人松松拉住,脸上灰心丧气的表情逐渐变化。   先是震惊,后来耷拉着的眼角嘴角一齐慢慢上扬,是无法言说的欢快。   而这些林淮安都是看不到的,他无意识的挽留住人后又开始后悔起来,可现在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于是别别扭扭地道:“别…别乱动。”   很快补上一句,“要是把这身衣服弄坏了成什么样子,我可没兴趣让人看见你赤身裸体的模样。”   其中欲盖弥彰的味道很严重,林淮安也清楚,想要再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这略显怪异的举动。   然而这时宋喻舟已转过了身,笑盈盈地瞧着人,半点不见刚才的沮丧模样。   他上下点头,“嗯,三郎不乱动,就呆在这里。”   林淮安对上那张笑脸一怔,他忘了,他面对的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傻子,根本不会在意他做出的举动有多不对。   傻子听不出话里话外的讽刺以及掩饰,只听得懂字面意思,单纯又天真。   林淮安羞愧起来,他在这样干净的人面前无所遁形,近乎可以看到自己身上存在的所有不堪。   “淮安,三郎可以进去吗?站着好累。”宋喻舟侧头看他,又瞄了瞄那张摆在里面的床铺,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林淮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完全没发现这些,听到他问,便点点头,“嗯,进来吧。”   直到二人一起坐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林淮安才忽觉不太对劲,怎么就坐在这里了?   不待他想明白,宋喻舟先开了口,“淮安,三郎跟她有什么不同吗?为何她可以叫,三郎不可以叫?”   林淮安:“谁?”   宋喻舟指指身上的衣服,“穿这个的人,长得没有淮安好看,也没有三郎好看。”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傲然不已,仰着那张俏脸,身体力行的表达出他话中的意思。   林淮安瞬间明白过来,他在说阮云稚,可人家分明是个长相俏丽的姑娘。   到他嘴里却被描述的随随便便,仿佛街上随意拉过一个人,都能跟他所说的对上号。   林淮安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专断道:“不行就是不行,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宋喻舟显然不满意他这个回复,又问,“那今日,今日她说喜欢淮安,你为何,对她笑?”   笑?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不过跟刚刚不同,林淮安忽然理解了傻子今日的行为,原是他不仅见到了阮云稚,还听到了自己和阮云稚之间的对话。   记忆被拉回到当时阮云稚说完话的那个时刻。   听她这样说,林淮安万分惊讶,阮云稚却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不是兄妹间的喜欢,是对你的仰慕,想跟你成亲,更想同你一生一世生活在一起。”   林淮安说不出话,过眼的日光都变得灼目。   “但我知道淮哥哥对我无意,慢慢的也就放下了。现在我找到了真心对我好,爱我的人,所以我希望得到淮哥哥的祝福。”   “淮哥哥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对我笑笑,就当是云稚的一个请求吧。”   林淮安照做了,也就有了宋喻舟看到的那一幕。   不过他是完全没想到一个笑就会引起傻子如此荒唐的举动。   早知如此…   林淮安摇摇头,即便知道他也还是会做,对于阮云稚他总归是有些亏欠的。   “淮安,这里面画着的是什么?”   宋喻舟捧着本书,面带探究地递给陷入回忆中的林淮安,提出新一轮的问题,全然忘却了之前问过他的事情。   这一句话也将林淮安给拉了回来,他垂眸去看,蓦然受到惊吓怔住。   摊开的书中,笔墨清晰地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像,两个容貌一流,不着寸缕的人面对面相拥着,下半身相连,紧紧嵌在一起。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真到不能再真的春宫图。   但令林淮安感到震惊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画中的两个人竟都是男子!   --------------------   我做不到日更了… 呜呜呜…   不过我又想到了新的脑洞,准备下一本存稿写,哈哈哈哈。 第三十一章   ====================   林淮安遭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等子的淫秽之物就大剌剌地敞在他眼前,任他是个脸皮厚的,也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冲击。   何况他本身面皮子就很薄。   宋喻舟指住书页,葱白也似的指尖滑过图画上二人相交的姿势,如同虚心请教的学生般问道:“他们为何要压在一起?还不穿衣服。”   他盯着那页纸上画着的东西,面上没有异常,清透纯真的紧,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但林淮安却无法正常的对待这事,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发起热,脑袋嗡嗡发响,扬手就将那秽物打落在地。   他也不说话解释,如此反应打得宋喻舟有些不知所措。   手中正在意的书册被人掀翻了去,他懵懵的看向林淮安。   “书,淮安—”   林淮安没听他把话说完便霍然起身,几步走到那书册的面前,大约是因为过度慌乱,走路时竟都同手同脚了。   蹲下身子拾起书册的时候更是僵硬得像块木头,发出咔嚓的声响,是他皮肉下的骨头相磨生出的动静。   “淮安?”宋喻舟疑惑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   他感受得出林淮安表现出的异常,却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林淮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抓着那卷书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将其捏得皱皱巴巴,最后在柜子前停顿,一把打开,将那烫手的玩意儿直接扔了进去。   合上柜门后,背靠在上面,如死后逃生般喘过口气,“没事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这样奇奇怪怪的举动着实让宋喻舟感到不解,旋即同样起了身,走到惊魂未定的林淮安面前。   “淮安,怎么了?”   林淮安抖了一下,抵拳轻咳,清了清嗓子,“不关你的事。”   “那书你从哪儿找来的?”他本不想再提起此事,但那本春宫图的出现着实有些不太对劲。   他的屋中怎么会有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   宋喻舟想了下,转身指着搁在床头下面的一个小箱子,“那里面,三郎在那里找到的。”   林淮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床边地上赫然摆着个中等大小的木箱子。   这是什么?   他没见过,换句话来说,这屋子里的好些东西他其实都没有时间去细细查看。   清晨刚被放回来就经历了浴池一事,后来就出了府,见到了阮云稚,接近傍晚才回来。   林淮安心累,身体更疲惫至极,哪有心思再去看这间屋子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要不是傻子今日摸出来,他都不知道他屋中还有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林淮安走到箱子前蹲下,上面没有锁,这也是傻子能直接打开的原因。   他推开盖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就都露了出来。   满满一箱的春宫图册,无一例外,还装着好些瓷盒,透出清幽的香气,不清楚用途。   但仅仅只是看到那些个春宫书籍,林淮安的大脑便已经无法再思考了,整个人宛若石化一般。   “跟刚刚一样的书,有好多,三郎发现的,是不是很厉害?”   满是自豪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宋喻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无声无息,又突然出声,吓得林淮安头皮阵阵发麻,哆嗦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宋喻舟!”   他恼怒的很,撑过膝盖要站起身子,逼得探头探脑的宋喻舟不得不直过身后退几步。   林淮安转身看他,指着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这话出口就是半点情面都不肯留了。   宋喻舟不死心地做出小可怜的模样,眸子睁得大大的,里面隐现出水光,眼尾垂下,十分惹人怜爱。   “淮安…凶凶。”   林淮安不为所动,眉毛倒竖,“别在这里撒娇,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你现在赶紧给我走,不然一会我就踹你出去。”   宋喻舟拗不过已经下了决心的林淮安,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   林淮安快速关紧门,插上门闩后才又回到那箱子前,瞥过里面的东西,立马将盒盖使劲压下。   眼不见心不烦。   这箱子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都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宋玉辞差人给放的,为的就是让他好好服侍宋喻舟。   想到这里,林淮安一口火气冲到了脑门处,实在咽不下,便直接踹在那箱子上,哐啷一声响后,门外立时有关切的闻讯声传来。   “淮安,怎么了?是不是摔到了?”   原是傻子还没走,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滚蛋!”   林淮安气冲冲的吼完人,再次坐倒回床上,捂住刚刚踹过木箱的右脚,抽过口气,强忍住那股子返还回来的疼痛。   门外再没了声音,持续到次日的清晨。   一大早府里就异常热闹,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府中的花植都被婢女们喷上层水珠,显得鲜活,富满了生机。   林淮安瞧着他们,脸上没太大的变化,心里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宋家大郎君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这一个清早,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宋家大郎君的大部分情况。   他在沐京当官,官职的大小暂且不论,单就能在沐京任职一事来说,已是万分了不得的事情了。   沐京里有皇城,更有不少皇亲国戚在其中居住,繁华奢靡的程度不是临安这样的地方能够比得上的。   凡是读书之人无一不想去沐京,能在那里当上个一官半职,后半生便可衣食无忧。   林淮安自然也是幻想过的,他向往沐京,不仅仅是因为那里的繁华,更想要去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体会百花齐放的学派。   从读到的第一本书起,他就清楚自己不该被困囿于这样小小的一个山村中,他可以成为一只翱翔于天地间的雄鹰,于万里高空飞翔,徜徉在无垠的天空中。   宋家大郎君做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林淮安钦佩他,因此还未见面就已生出了好感。   这样的人即使是出生于淤泥中也不曾沾染上半分尘埃,跟宋府里其余的人都不一样。   近黄昏的时候,有人急急地跑进了府门,喊着说大郎马上到府门口了。   府中的人瞬间都活络起来,宋玉辞携着宋喻舟等在门前,身边还站着李凝清,以及几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这样的场面,林淮安自然是不能出现的,只在一旁站着,并几个好奇不已的婢女侍从探着脑袋往门口瞧,恨不得第一眼就能看见那人。   “这可是大郎头一回回来,也不知能在府上留几天。”   “不是说特意休了假,应该能待上好一段日子吧。”   一个女子插嘴,奚落道:“怎么?留不留的与你们有何关系,一个个的,挣破了脑袋有什么用,大郎也不会在乎你们一下的。”   先前说话的女子反驳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只是随意说说,何曾有过那种意思。”   身边的人将她拉住,对她耳语道:“你可别理她,她曾经想爬大郎的床,后来被李管家处置了,所以现在见不得任何人对大郎有想法。”   “哎呦,原来如此。”女子扫过那人,却被狠狠瞪了一眼,见状也不再跟她理论,随着同伴一起走了。   经过林淮安身边时,低低的讨论声又起,“大郎相貌出众,又满腹诗书,怨不得她这样。不过也是活该,大郎那样子的人物,哪是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人能够肖想的,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这话本是随口之说,林淮安也只是碰巧一听,但那话在脑中转了一圈,没能直接忘却,反倒划开了不小的涟漪。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即将隐没之时,街巷的尽头传来阵阵清脆的马蹄声。   众人翘首以盼的人终于到了,乘着个中规中矩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府门前。   驾马的人拉动缰绳,马车便立刻停了下来。   府门前站着的人都不由向前迈出一步,聚焦在那车帘上,静候着它有所动静。   林淮安周围站着的好些人也都耐不住性子,掂着脚,摇动脑袋越过重重阻隔,想要去看那人。   而林淮安站的位置好,离得虽远,但透过一水的花植,正正好从缝隙中得以窥见门外的马车,以及那扇还未被掀开的车帘子。   灰布所制的帘子同那辆马车一样无甚特色,更跟整座宋府格格不入,没有半分豪奢的味道。   突然帘子摇动,自车内伸出来只白皙的手指,紧接着是整只手掌,轮廓好看,根根分明。   修长的玉指勾动略显灰扑的帘子,慢慢露出了里面的人。   惊艳绝世的容颜,气质出尘,眼眸淡漠,没有丝毫情绪的流动,唇角放平,分毫笑意都不带,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千年都不化的冰般冷淡。   黑发半束起,剩下的长发松松披散在靛蓝色的衣袍上,随着动作垂下好些。   他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向府门前的众人,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只视线在某处停留时,抿紧的唇角才有了些微弱的上扬,眼中的寒冰随之化去,染上些柔情。   追着他目光看去,发现他正对着宋喻舟微笑。   彼时林淮安已经盯着人出神好久,眼中的震惊明显。   颤动不休间,他低语道:“竟然是他。”   --------------------   一个不注意,大哥上线了。 第三十二章   ====================   天气转冷,大雪于不期然间落了满地,寒气逼人,呵出口气都白腾腾的。   林淮安背着书囊走在银装素裹的小路上,身旁的人走上前搭住他的肩膀,“淮安,夫子出的题目好难啊,若是答不好,怕是连这个年都过不安生了。”   他哭丧着个脸,话音中透出对已经能够预见到的未来的恐惧。   “怎么?你哪次没被夫子数落过,还是说你怕夫子给你加重课业,叫你没办法偷玩行欢?”林淮安任他手臂搁在自己身上,斜着眼调侃人。   “就你聪明,夫子可从来没骂过你,真羡慕你啊,生得又好看,还是个状元之才。”   他感叹着,哈气随着大开大合的嘴巴呼出好些来,“这次的试题实在是难,我根本做不出来诗的。”   说着话,他收紧了揽着林淮安的手,将人拉近几分,“不如你帮帮我,就用你那个聪明的脑袋瓜。”   林淮安抵住他靠过来的脑袋,将那呼在颊侧上的热气一并推远,“好啊,只要你不怕一眼就被夫子发现。”   临了,他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补上一句,“反正夫子只会罚你,我没什么损失的。”   身旁的人仰天长啸,“啊”作一声,抓了抓脑袋,放弃了这个荒诞不羁的想法。   二人很快在岔路口分开,互相告别后,各自踏上了归家的路途。   林淮安的家离学堂远,天未暗时下学,他每次都要走到最后一丝天光快要隐没下去才能到家。   冬日里天本就黑的早,走夜路又不安全,在山林间行走说不准就会有什么猛兽出没,故而往常他都紧赶慢赶地往家走,争取能够在天黑前到家。   今次他走着走着突然就改了念头,心里头想着夫子出的那道试题,一下子思绪泛滥,千言万语跃出脑海。   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一处宽阔的湖前,湖面早已结了层厚冰,又因下过雪,冰面上铺就着薄薄的雪沫子。   经风一吹,飘飘摇摇地飞舞起来,转瞬消失在视线之中。   林淮安捂住冻得通红的耳朵,接着搓了搓快没知觉的双手,从地上拾起根冻得梆硬的木棍,在湖边寻了块地方便书写起来。   笔墨纸砚这种东西他只在学堂里得用,回到家中什么都没有,他便常用树枝为笔,以天地作纸,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落笔的速度很快,眨眼的工夫,一句诗便已出现在了雪地当中。   天边将消的晴光照应着皑雪,晶莹剔透,被树枝划开的凹陷处隐隐露出底下藏着的黑色冻土,边上的雪已经冻实了,风吹不走,也抹不掉留下的那两行字。   林淮安满意地点头,扔开木棍,继续往家中走了。   第二日,他又来到了此处。   昨晚他想起这句诗,忽而觉得不好,没之前那般满意了,犹如百爪挠心,林淮安一下学就赶紧往此处走,急于做出修改。   湖畔倒是一如昨日,他走到那地方,字确实没消失,只不过又多了两行。   刻入雪中的笔体犹如傲然枝头的寒梅般,锋芒微露,跟林淮安的字迹全然不同,是两种风格。   他的字临得是有名的大家,空有派头,可以唬住人,却完全没有半分自己的东西在里面,既是说有形却无神。   然而下面这两行字就不一样了,笔力的走势间尽显那人的气韵,林淮安怔怔然的看了好久,难以平复心间那股子跌宕起伏的心情。   好一会才静下心来去看那内容,然而看过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狂风骤雨中。   那人竟是也看出了他原先书写的诗句中的不足,略作改动,赋予那诗以灵魂,就如同画龙点睛一样。   “太…太厉害了。”   林淮安不由感叹,他不过刚刚开始在夫子座下学习,便被夫子经常夸赞,同期的学子也都恭维着,说他是下一个状元。   长此以往,难免自恃甚高,林淮安自觉天生聪颖过人,总是有着傲气,觉得状元必是自己的,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如今看到此情此景,方知天外有天,人外还有人,这诗改得实在太好,比他原先准备要改得还要好上太多。   林淮安羞愧难当,愣下好大一会儿,从地上捡起根树枝,在那字下面又续上两句,将这诗给作全了。   转过一日,他下了学,忙忙往湖边走,想知道那人会不会再有回应。   到地方一看,果不其然,一样的字体,工工整整,就落在他新写的两句之下。   还是略改了改,在原有的基础上将诗句变得更加饱满,生动。   林淮安欣喜不已,呼出的白气变多,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将这改过的四句诗连读在一起,一遍又一遍。   直到暮色吞尽光芒,迭起的酷寒将他的双耳打成个绛红色,林淮安方迟钝地拾起木棍,在一旁写下二字—“观雪”。   是为这首诗题了名字。   隔天是上交试题答案的日子,林淮安没来得及去看那人给的回复,便将这首《观雪》作为答案递交上去。   不出所料得到了夫子的大为赞赏,声称他有不世之材,可造福江山社稷。   下了学,林淮安心不在焉,敷衍地应下一众学子的恭维,脱身后赶往那片湖边。   地上的“观雪”二字还在,旁边多了另外二字:遇雪。   是他给出的名字。   林淮安品过再品,越发觉得“遇”这一字比之“观”要好上太多。   当即在旁边写下“文采过人”四字,以表自己心中难以诉说出的钦佩。   后来再去看,却没得到回应,之后再写些有的没的,或是探问身份的话,都没了下文。   只有写到诗句,才会再见那人的应答。   经过这些事情,林淮安对这人愈发感到好奇,然每每下学总是看得见字,却瞧不见人,但苦于学业不可误,他也寻不到机会去一探究竟。   后来有一日,他早早到了学堂,阮云稚迎上来,对他说:“昨日爹爹染了风寒,今日还在床上躺着,怕是起不来了,他同我讲让你们都回去,休息一日。”   “不过课业不可荒废,爹爹给你们都留了试题。”   年纪尚小的阮云稚脆生生地说着话,林淮安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扉,忧心道:“那我留下来照顾夫子,风寒不是小病,须得重视一些的。”   “不用。”阮云稚摇摇头,“淮哥哥,还是先回去吧,爹爹他早前服过了药,如今睡上一觉便可以好了。”   林淮安不肯放弃,几番请求,但耐不住阮云稚一直推辞,他没了办法,只好嘱咐再三,说着有事可以去找他,这才离开了学堂。   今日走得早了,试题对他而言也不难,他就没了事,走在路上时,突然想到了湖边那位不知名的人来。   心下生出个主意,于是早早跑到了湖边,在棵粗壮的树后缩着,眸子紧盯湖面的位置。   昨日他在那里留了一句新的诗,按照从前的惯例来看,今日那人必是要来的,林淮安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日头渐渐偏移,看着时辰,快到了他下学的点,从学堂到湖边有不近的距离,从前这会他还在学堂中收拾东西。   他想挪动下身子,然而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血液就像是被冻住了般,四肢也不听使唤,发顶零星几点莹白,是枯树上积着的雪飘了下来。   林淮安屈下僵直的手指,发丝上的雪花蓦然顺着动作时微露出来的后领口滑落进去,冰得他打了个激灵。   伸出手要去拍打之时,轻微的簌簌声响起,他耳朵尖,听到动静的同时放下了手又悄悄缩回到树后。   露着稚气未脱的眼睛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   被雪花染白的草丛中,宝蓝色的衣摆自其中轻轻涉过,惊落了上面的悬雪,露出其下翠绿的群草。   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衣摆的起伏不大,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便如同那误入尘世的神仙一般。   林淮安当真是看呆了,他出生在山村中,好模样的人实在见得少,好山好水倒是见得不少。   人人都夸他的相貌好,但林淮安现在只觉这世上无人比得上远处那人,是任谁见到都会忍不住为之倾倒的程度。   墨发半束在莹莹玉簪中,风动吹起发丝,拂过那人的脸颊,他脸色淡漠,跟山间的冷雪一致,甚至还要再冷上几分。   过眼的景色都惊不起他眼瞳一点变化,当真是霞姿月韵,世无其二。   林淮安想字如其人,确实是没说错的,他的字果真跟他的人一样,冷冽不已。   待那人书写完走后,他还靠在树干上不能回神。   到底还是少年人,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视为知己的人生得跟仙人一样,林淮安委实需要时间来接受。   再迈开板硬的腿去看那内容时,心中的感觉又不一样了,跟先前在脑中的想象不同,这时他已经知道了那人的长相,还很清楚他是如何写下的诗句,脸上又是怎样的表情。   林淮安想他要认识一下这个人,不为别的,就为这难能可贵的契合与缘分。   此后他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能够跟那人说上话的时机。   冬天渐渐过了,春天悄然而至,林淮安上了山,被冬眠苏醒后的长虫咬过,此后再没了机会。   但上天仿佛要故意戏弄他,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如今他就跟他的“知己”待在同一座府中,身份和地位却是大大的不同。   那天晚上,林淮安回到屋中后都没能回过神来,宋喻舟找来时脸上还挂着大大的笑,是见到大哥的喜悦。   “淮安看,这是大哥从沐京带回来给三郎的礼物。”   他递出手中的东西,雕刻精致的木人,刻着宋喻舟的模样,栩栩如生。   但等了许久,他一直没得到林淮安的回应,他低着头,宋喻舟只能看见他的发顶,以及垂下的些许乱发。   他走到林淮安身前,轻声再唤,“淮安?”   这次人有了反应,他动了下身子,而后慢慢抬起头,俊俏的脸庞上布满了泪水,看在宋喻舟的眼里,骇得他差点丢掉手中珍爱的木人。   林淮安启唇,涌起的苦涩打湿眼眶,“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你的大哥?”   --------------------   是,也不是白月光。   少年时的淮安可是很骄傲的,脾气也很好,是村里公认的有才帅小伙。   if线就要写没瘸腿的淮安。 第三十三章   ====================   问出这话的时候,林淮安跟呆傻的宋喻舟一样无比迷茫,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哭泣,只是杂糅的情绪过多,难以控制,就都满溢出来。   发烫的泪水贴着脸颊滑落,他抬手去擦,越擦越多,也愈发委屈。   那种心情很难描述,就像是破了大洞的瓷碗,明知它有天会盛不住东西,漏掉下去,却还勉强用着,直到最后支离破碎。   “宋喻舟你出去,不许你看我…”他哭哭哒哒地叱出这句话,威慑力不足,连带着平时那股子赶人的劲儿都弱下许多。   猫挠过一般,不痛不痒的,反倒让人分外心软,恨不得直接将他抱进怀中,为他拭泪,再说上几句黏糊的哄人话语。   但以宋喻舟的脑子来说,显然还无法及时想出这些个解决办法,只慌得原地打转,连刚刚爱不释手的木人,也都在林淮安豆大的泪滴下失了宠。   最后被主人搁置到桌上,无人问津。   “别哭,别哭。”宋喻舟捻着袖口,去擦林淮安脸上的清泪,“三郎不玩木人了,淮安不要哭好不好?”   泪水沁入衣袖,很快将其打湿,林淮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用力抽动着,拍开他的手掌,“我,我叫你,出去。”   哭红了的双眼拢着散不尽的哀伤,里面衬有宋喻舟慌急的脸庞。   这个时候他哪里肯走,只摇摇头,换过另外一只衣袖去擦那些温热的眼泪,“不走,三郎陪着淮安,别哭,三郎在呢。”   他耐心地说着话,不觉间有了种哄人的意味,宋喻舟没发现,林淮安更是没能体会到。   他忧上心头,这一哭便如洪水冲堤,如何也退不回去了。   往事不可改,前路一片迷蒙。   林淮安悲的是,他曾经也天资过人,有可以登上青天的机会。   所以说本质上他跟宋家大郎是同一类人。   但林淮安是不幸的,他没能生在富贵人家,更没有那般好的运气,他跛了脚,就如雄鹰折断掉翅膀,再无法振翅高飞。   死心当一个农夫也好,被迫成亲与人相携到老也罢,只要他麻痹自己,不跟从前那些人来往,他便不会再想到自己曾经有过无限可能。   但认识了宋喻舟就是悲剧的开端,再一次碰见那人,便是悲剧的上演。   宋家大郎的出现提醒着他,他本该跟他一样,一路考取功名,最后封官落于沐京。   但现在他却被迫做了奴隶,更加可悲的是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影响,适应了如今的生活。   林淮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痛染花他的双眼,他哭咽着,“宋喻舟,我厌恶你,你们一家都让我感到恶心。”   他说出了最恶毒的话,在宋喻舟温柔拭去他脸侧泪水的时候,蓦然给了宋喻舟当头一棒。   宋喻舟眼神黯淡下来,透出悲伤,但织锦衣袖擦过林淮安眼下时,却依旧柔和,像是飘过了片云彩,“对不起。”   他没说多余的话,大约是清楚林淮安不想听他说话,只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表露出他对林淮安的歉意。   宋喻舟是傻了,但他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他不理解林淮安为何哭泣,却也明白这事情跟自己有关联。   林淮安难过,他便也难过,道歉的话明明有很多,但他会的只有这三个字。   后来林淮安哭得累了,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被子,被人掖得严实。   床头的小柜子上面还放着一碟糕点,整整齐齐地码着,散出淡淡的清甜味道。   但林淮安仅看过一眼就移了开,甜腻腻的,他永远也喜欢不起来。   因为宋家大郎的归来,宋府热闹起来,宋玉辞喜上眉梢,很快宣布要在家中大摆宴席,以贺此等喜事。   宴席定在了三日后,宋府广发请帖,邀着临安城中有权有势的人前来参加。   林淮安在府中待着,时常能看到各种人搬着东西出入,无一不价值昂贵。   对此,他深感不齿,宋玉辞明面上是为了庆贺大儿子归家,实际上是要借此来拉拢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林淮安看着那进进出出的不菲木箱,阵阵泛呕,最后直接远离了此地。   他挑着人少的地方走,放缓了脚步,尽管这样,腿脚处的不便还是大有影响。   自从那时被宋喻舟拽着不小心崴了脚,林淮安这跛了的脚便一直没有大好,没受伤前走上许久也不见有所疲累。   现如今多走上几步,脚踝就隐隐作痛,非要停下休息片刻才能缓解过来。   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林淮安擦过额角的汗珠,扶着一旁的假山石喘过口气。   这地方僻静,倒也没什么人涉足,属于府中最为人烟稀少的位置,四周也都静悄悄的,不时响起几声鸟叫,兼有虫鸣。   他休息过一会,刚撤下手臂要走,忽闻“啪”的脆响,隔着山石遥遥传来,听那声音的模糊程度,便知离得不近。   林淮安一时没了动作,他敏锐地分辨出那是巴掌声,似乎有人被打了。   思索间,那边紧接着又传来蒙蒙的吵闹声。   像是有人在说话,语气不好,应该是在骂人。   他偏动着脑袋,细细分辨声音的来源,一路摸过去,传入耳中的响声还真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晰。   最为清楚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怒气沉郁的“滚”字。   林淮安心下一惊,听声音是个男子,被气得不轻的样子,不过他并没听出来这人是谁。   循着动静觅过去,一座院子出现在林淮安的眼前。   些许破旧,隐在杂草之中,门上的牌匾被风吹雨晒的早已腐朽掉落,似乎并没有人居住。   宋府中这样的院子其实有不少,因着府里很大,见到如此地方倒也不算稀奇。   但有人在这里争吵,却是足以引人注意,林淮安也不是非要弄清楚吵架的人是谁,只心下隐隐不安,所以想要过来看看。   这会早已没了动静,大约是从他看到院子轮廓的那会就已没声响了。   林淮安站着院子门前,思考着要不要进去。   突然耳边鬓发受到惊动,打过个旋儿,紧接着低沉的话音响起,灼热的气息在耳廓处走了一圈,惊起一阵颤栗。   “在看什么?”   林淮安吃了不小的惊吓,身子一闪往旁边蹦过,却不小心弄到了酸痛的右脚,禁不住痛嘶一声。   “这就吓到了?你的胆子真小。”温和的嗓音中稍带几分戏谑,语调轻扬,仿佛因为林淮安的反应而感到有趣。   林淮安忍着脚边的疼痛,回怼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那人笑得自如,背着手慢慢直起刚才弯下的腰,挑过眼眉莞尔笑笑,“有意思,很有意思,同之前一样。”   “有病。”   林淮安瞧着站在跟前的老狐狸,没来由地生烦。   李凝清勾唇,看过眼旁边的院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刚在看什么?”   林淮安没什么好脾气,“还能看什么,这里有什么?不就一间破房子。”   他刚说完话,李凝清忽然就笑了起来,清酒一般的笑声,醉人不已。   “笑什么!”林淮安怒道。   李凝清笑音未散,“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这间院子的—”   他停住,目光投向林淮安,才又意味深长的开口,“故事。”   林淮安:“什么故事?”   李凝清拾步走向他,边走边道:“这院子大有来头,我怕你知道了会害怕。”   二人离得不远,他不过走了两三步就到了林淮安的眼前。   而望着那张隐含笑意的清秀面庞,林淮安莫名感到一丝凉气顺着背脊爬上,他立时想要退后避开。   不料那张脸倏然靠近,放大在眼前,温热的呼吸擦着脸颊而过,到达耳畔,变得愈加灼人。   “这院子它…”话声被刻意压低,直直往人耳朵里钻,林淮安痒得受不住。   偏他这句话说了半截,后半截顿了下,热气喷涌更多,紧接着有什么软乎的东西滑过耳周。   好像是嘴唇。   与此同时李凝清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闹鬼。”   听到这里林淮安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直接抬脚踹过去,李凝清灵巧避躲,撤开了身子。   “行了,今天我开心,就不追究你这以下犯上的事了,早些回去吧。”   林淮安心知这人又在故意玩弄人,回都不回他的话,气冲冲地就走了。   他生着气,走得便快了些,反应过来时脚上的疼已经到了不堪忍受的程度。   正巧旁边有座小亭子,林淮安便走了进去,在亭中坐下,撩起裤脚查看情况。   清瘦的脚腕微微红肿起来,凝过一圈的红晕,露出来的地方并不多,指尖捏着裤腿的边缘,只提到脚腕上方一点点的位置。   下面被遮盖住的肌肤偶尔隐显出吓人的深紫色,皮肉肿胀着,并两个相隔不远的模糊孔洞。   林淮安习以为常地忽视这些,忽听亭外响起唤声,“淮安,怎么在这里?”   他抬起头,看到了傻子呆呆傻傻的模样,站在亭外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林淮安没理他,手指一松,将裤子严严实实地又盖回到腿上。   在他动作的时候,宋喻舟也走进亭中,垂眸看着林淮安,“脚怎么了?三郎看见红红的。”   “不关你的事。”林淮安冷淡回应。   说罢话,他扶着亭柱要站起来,这时眼前轰然落下个宽阔的后背来,“三郎背你回去。”   林淮安止了动作,“起来,我不需要你背我。”   他往旁边挪,想要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宋喻舟却很固执,后背也随之挪过去,蹲下身子,弯着腰,拍动两下后背,“淮安很轻,三郎可以的。”   林淮安不欲跟他在这里纠缠,“滚开,我说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吼出声的同时,他伸手要去推碍眼的宋喻舟,却被人厉声呵止住。   “住手。”   声音过于冷冽,如同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冰一般。   林淮安从这陌生的嗓音没听出来是谁,他抬过头,看清亭外站着的人后,旋即愣在原地,再没了动作。   而宋喻舟却很欢喜,瞧着远处的人,开心唤,“大哥。”   --------------------   深夜更新~ 第三十四章   ====================   林淮安梗住,眼瞧着那人满面寒气越走越近。   他容颜比之从前更俊上许多,迎面袭来的暑气都扰不动他眼中的冷漠,似心如寒冰,不为世间事所动。   那是宋家的大郎君,沐京的高官,以及他还不曾相识的知己—宋念卿。   林淮安的心伴着他靠近的脚步跳动起来,一步一跳,最后愈跳愈快,像是要蹦哒出来。   宋念卿几步踏入亭子,寒光逼近呆滞住的林淮安,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吐露出二字。   “放肆。”   冷冷淡淡的声音,却蕴含着清晰可察的愠怒。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对三郎?”他眉间起厌,看向林淮安的眼神又凌厉许多,似裹挟着霜雪般,一窝蜂地刮打向他。   宋喻舟感知到气氛不对,立马站起身挡在林淮安跟前,摇了摇脑袋,“别这样对淮安,他会害怕。”   摄出的目光被说话的人拦了个严实,宋念卿眼神一转,柔和下来,语气更是缓和不少,融化了周身的寒霜,“三郎过来,到大哥身边来。”   宋喻舟傻呵呵的,抬步要过去,却又晃了下头,犹豫着没有再动,“淮安不舒服,三郎要背他回去。”   他还记着刚才的事情,一门心思都在林淮安通红的脚腕上,试图将人带回去。   宋念卿蹙起眉,话声冷淡许多,“你背他?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紧接着他又说:“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你是宋府的三郎君,不是什么人尽可欺的玩意。”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林淮安的耳侧,目之所及尽是傻子宽阔的后背,他感受得出宋念卿的不悦,却不知他是以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在说话。   尊卑分明,主仆之别,天地之差,这是宋念卿话中表露出来的意思,不做遮掩,他是这么想的,从心到脑都是这种想法。   宋念卿伸手去拉宋喻舟,“到大哥这里来。”指尖要触到手腕之际,却忽然被人闪了开,“三郎不要。”   宋念卿微愣,视线转冷,收回手启唇道:“来人,给我压住他。”   倒是没指出来要去压谁。   他身后跟着几个仆从,人也机灵,听到宋念卿的话没有多问,当即行动起来,径直从宋喻舟两边绕过,动作迅速地朝他身后的林淮安袭去。   此刻林淮安才恍然醒悟,原来在宋念卿的眼中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奴才,甚至不配拥有名字。   心中泛起酸涩,他以为宋念卿跟自己是一样的,有着同样的想法,但很显然他错了。   一个从小就出生在豪门贵家中的人怎么会真正与他有所共鸣,他又怎么会理解自己心中所想。   胳膊被人用力扯起,肩膀被粗厚的手掌压下,林淮安像个吊线木偶般弯下腰腹,垂落脑袋,双眼固定在地面上。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言语,仿佛在出神,又好似完全没有了所谓。   宋喻舟却无比着急,转身拍打着他们的手,啪啪声迭起,“松手,不许你们碰淮安。”   宋念卿脸色发寒,“三郎,停手。”   然而平日里很是听话的人如今却充耳不闻,将他的话都当作了耳旁风。   “三郎,你难道连大哥的话都不听了吗?”宋念卿提高声音,尽显出吓人的冷意。   宋喻舟这才放缓打人的动作,扭头看向宋念卿,求道:“大哥,不要抓淮安,疼,他会疼的。”   林淮安的手臂被人扭过,转出不太正常的角度,任谁遭到如此对待都会反抗,可他却不做任何反应,只低着头,连吭都不吭一声。   “够了。”宋念卿扯平嘴角,怒意在冷淡的面容上隐隐闪露,“将这人带去我院子里。”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对宋喻舟的急切视若不见,仆从们听从宋念卿的命令,拎起无知无觉的人就跟了上去。   宋喻舟追在二人身侧,“放开放开,不许碰,三郎不许你们碰。”   但仆从们皆目不斜视,抓着人的手也不见松懈半分,宋喻舟没了办法,小跑着到凛若寒霜的人面前,“大哥,三郎求你,三郎错了,不要这样对淮安。”   听到这话宋念卿反而更加动怒,“错?你何错之有,三郎你是主子,怎可为一个奴才道歉,大哥今日便要帮你教训教训这没有规矩的东西。”   之后不管宋喻舟如何阻拦,都没有丝毫用处,林淮安就这样被人一路拖着,到了宋府另一处的院中。   仆从们架着人进去,宋喻舟跟在他们身后,进门时却被一道身影拦在了门口处,“回去,听大哥的话。”   “不要。”宋喻舟剧烈摇头,伸出手去抓已经进入院中的林淮安的衣摆,然而抓了个空。   他更加慌急,高喊着,“淮安,淮安…”声音里满是焦急。   彼时宋念卿已经退开了身子,院中人高马大的仆从立刻接上,堵住宋喻舟的身子,将人隔绝在门外。   “三郎回去。”   宋念卿留下这话,便回过了身,高挑的背影在宋喻舟的眼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慢慢闭合的朱红大门中。   轰地一声,大门合紧。   “大哥…淮安…”他拍打着门,震下层层灰尘。   门内万籁俱寂,仆人们耳闻着外面的拍门声,齐齐装聋作哑。   林淮安被人压着双肩立在院中,而禁锢住他的仆从们都等待着宋念卿的下一个命令,没敢私自有所行动。   不多时一抹欣长的身影走近林淮安,淡淡道:“就跪在这院中,什么时候明白自己是何身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仆从们也不含糊,使着力道硬生生压弯过林淮安的膝盖,迫使他扑通跪倒在地。   而后二人见他还是不做挣扎,便就放开了手,立在一旁。   宋念卿没再言语,掠过他身侧缓步离开。   日头西移,到了正中,院中的大片地方都被阳光烤得发烫,仆从们谨小慎微的行动着,瞥见院中跪着的人后便快步离开,不敢多停留一下。   林淮安汗如雨下,豆大的汗珠滚落,打湿了鬓发,又浸深掉布衣。   膝下的地面早已湿过一遍又干透,接着凝落的汗水渗入,再度被打湿,如此循环往复。   门外的声音很早就没了,林淮安意识不清,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没的。   身边不少人都向他投来目光,他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些或好奇或打量的视线,让人很不舒服。   但林淮安没力气去呵斥他们,四肢大脑都涌现出一种无力的感觉,就好似刀悬头顶,不论如何反抗都没有效果,是对于既定结局的心死。   流得汗过多了,林淮安唇色泛白,开始干裂起皮,眩晕的感觉突然到来,他难以承受地晃悠两下身子,重心前倾,就要一头栽倒下去。   却被只大手扯住后颈处的衣襟,猛一使力将他软过半分的身体又给拽了回来。   “跪好了,歪歪斜斜的成什么样子,若是让大郎看到了岂不是还要连累我们哥俩受罚。”侍从黑着脸,语气不耐到了极点。   将人拉正之后,顺带着还用手背在林淮安的脸上拍打两下。   啪啪两声,清脆刺耳,“清醒点,别在这里装柔弱,这才跪了多长时间?以为哄骗了三郎,就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不过就是个奴才,你怎么敢爬到主子的头上。”   这俩侍从跟在宋念卿身后,自然也瞧见了那么一幕,只当是林淮安用什么花言巧语蒙骗了宋喻舟。   毕竟这种事可不少见,宋家三郎是个傻的,随意哄上两句,就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人。   他就是这么个容易信人的主儿,所以府上好些人都趁着他那股傻劲,从他那里骗取些钱财。   只要不被人抓到,那钱便能如流水般收入口袋中,何乐而不为?   林淮安被颊边的疼痛刺激,稍稍清醒些,转头不屑地斜过那人一眼,轻蔑道:“张口闭口就是奴才,难道你就不是你口中的奴才了?”   眼神薄凉,看的人心里一哆嗦。   侍从心中凛然,品出他话中的意思后,怒火中烧,眉毛倒竖,“狗东西,受着罚都不老实,我看你这嘴是不想要了!”   他气上了头,也不管主子有没有同意他可以私自行动,当即扬起手掌,浑重的掌风破开凝滞住的闷热空气,惊动林淮安额顶的碎发。   如有千钧重的手掌扇向他的脸颊,若是受下这一击,绝对是会被打出血的。   然林淮安不闪不躲,眼神如刀,摄出寒光。   见他这样,侍从更觉受到挑衅,一巴掌很快落到林淮安柔嫩的脸侧,他使足了力道,直接将人的脑袋都打歪了几分。   林淮安唇角溢出鲜血,猛地吐出口血沫子,忍着火辣辣的疼痛,不屈不挠地又冲向那人,不说话,但眼中的狠意却看得人心发慌。   “找死!”   侍从喊过一声,扬手又要扇下一巴掌,恶毒之意在脸上尽显。   将要再次打上时,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停在那里,再动不了。   侍从昏了头,见遭到人阻拦,骂骂咧咧道:“谁敢碍老子的事—”   说话的同时,他转头去看,对上那人的面容时,瞬间抖了三抖,膝盖一软跪倒在他面前,颤着音。   “三…三郎。”   --------------------   封建等级制度害人不浅啊!!! 第三十五章   ====================   宋喻舟沉下脸,周身的傻气消失了大半,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吓人。   侍从慌得不行,两股战战,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晃悠起来,“是…是我失言,求三郎赎罪。”   但宋喻舟依旧不做声,侍从紧张地滚动喉头,还未做出别的反应时腕上突然一痛,被人强行反扭过去,发出咯噔脆响,竟是将腕骨都直接掰碎了去。   “啊!”侍从痛极,大喊出声,旋即被人松开,不待细细查看腕子的情况,腹间又挨上一脚,重重踹在软肉上,似将五脏六腑都粉碎掉一般。   他倒在一边,蜷缩住身子,像个蠕虫一样扭动起来,口中哀呼不断,身边的同伴白了脸立刻去扶他,没敢再说什么话。   而林淮安生生挨了一巴掌,此刻耳鸣不已,任何动静都再感知不到。   在长久的空白里,他看到身边有人倒下,嘴巴浑圆张着,表情痛苦,躺在地上翻来覆去。   紧接着他又看见有人逆着刺眼的阳光朝他俯身而来,将那碍眼的光芒遮了大半,俊朗的容颜逐渐变得清晰。   他被那力道过重的一掌打得失去了听声的能力,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有人来了。   具体来的是谁,他没第一时间看清楚,因脑中的晕眩,更因那晃得人睁不开眼的烈阳。   不过现在他知道是谁了,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是傻子。   他呆呆地看着人,唇边好似有热流正在流淌,他张了张唇,没能发出声音,心里其实想说:“傻子。”   但甫一张口,热流就涌了出来,伴着刺鼻的腥气,他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却见眼前那人眉眼间透出悲伤,更有慌张,嘴巴快速张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但林淮安完全听不到,呆滞愣神间,阴影覆下,他被强行裹进个厚实阔然的怀抱中,馨香扑入鼻腔中,冲昏了他的头脑。   霎那间寂静解除,嘈杂喧嚣的声音带着如同排山倒海般的阵势灌入耳中,尖利的哀嚎声刺得林淮安不由缩过下身子。   这时环住他腰腹的手缓缓收紧,背上同时落下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在他的背脊上。   温柔耐心的安抚声在耳边轻吟,兼有不可被忽视的哽咽,“不怕,不怕,淮安不怕,三郎在呢。”   林淮安鼻尖立时酸过一瞬,眼眶热得生疼,眨眼间,一滴清泪不堪重负,掉落下来。   他抓住宋喻舟的前襟,五指收紧,将那处拽出皱褶,而后哽过一声,闭合住眼睛,将脸埋在他怀中,无声地哭泣起来。   宋喻舟紧紧环住人,这时身边有人稳步走过,撩起一阵微风,“看好他,我去跟你大哥说说。”   说话的人不疾不徐,声线温和,给人以无比安心的感觉。   宋喻舟扬头看向他,轻点点头,“凝清叔,你要告诉大哥,淮安是三郎喜欢的人,不可以抢走他,更不可以欺负他。”   他义正词严,眼眶处还有未能消失的红晕,李凝清低垂眼眸,视线在二人间打了个转。   早前他走在府中,转眼就被慌慌张张的宋喻舟给撞了个满怀,然后便见他急匆匆指着个方向,话都说不稳当了,“淮安,淮安,三郎害怕。”   一听这话,李凝清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大抵是林淮安出了什么事,不然也不至于让人出现如此无措的模样。   于是他放缓话音,“三郎慢慢说,淮安他怎么了?”   “大哥,大哥让人把淮安带走了,他不让三郎进去。”宋喻舟将李凝清当做是能够救世的人,忙忙喘过口气将事情简略说了出来。   李凝清略一敛眉,重复道:“他抓了林淮安?”   宋喻舟急急点头,“还不让三郎进去,三郎害怕。”   李凝清摸过他的发顶,安抚笑笑,“三郎别怕,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也清楚的,他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林淮安。”   他思索一瞬,“这样,我跟你一道去,让他把人给你还回来,可好?”   宋喻舟:“嗯。”   滚热的浪潮拍打向脸颊,冲得人面红耳赤,汗水在顷刻间就滚落出来,宋喻舟抱着人半跪在地上,眼眸里盛着希冀,看向面前立着的李凝清。   而李凝清回忆完这些,方冲他颔首道:“放心,我都会跟他说的。”   他转身走远了,宋喻舟低下头,只能看见林淮安的发顶,被汗打湿了些许。   此刻怀中的人微微抖动着,而胸腔处的衣襟蓦然升起几分潮意,宋喻舟变了脸色,回想起那会看到的林淮安嘴角的红色,立马慌手慌脚地要将人拉开。   林淮安觉察到他的动作,却没让他成功动作下去。   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现在见不了人,被人一句安慰的话给说哭了的事情,林淮安从未出现过,但偏巧今次他就体验到了。   眼睛像被灼烧过般,持续发烫,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已经肿胀起来,还发着红,更别提那落了人满衣襟的泪水。   他不愿将如此脆弱的一面展现在这样的处境下,就好似在跟众人宣称他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所以林淮安用力扯紧了他的衣襟,将脸埋得死紧,语焉不详地吐出二字,“别动。”   宋喻舟果然不动了,但眼中的焦急如何也遮挡不住,“淮安痛不痛?”   林淮安没有说话,不过脸颊嘴角的火烫之意都在替他回答着—他很痛。   周遭的叫喊声已消,嚎得撕心裂肺的仆从被同伴带离下去,留下二人在院中相拥,烈阳炙烤在他们身上。   宋喻舟浑然不觉,将人完全护在身下,隔去大半的酷暑。   这样不小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院中的其他人,只不过迫于对窥视主子的恐惧,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只躲藏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偷望过来几下,又压着声音指指点点。   不多时李凝清就出了来,面色如常,见二人还跪在地上抱着,当即扶额苦笑,“好了三郎,你这样在这里抱着个人成何体统,到底也是宋府的郎君,做出这种事岂不是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这话一出,周遭偷眼看热闹的人立马化作鸟兽散去,窃窃低语的声响也随之淡了。   李凝清收敛浅笑,走上前抬过宋喻舟的臂膀,“已经跟你大哥说过了,可以将人带回去了。”   “真的?”宋喻舟眼睛一亮,不过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起身,“那大哥有没有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不然三郎会生气的。”   他这话说的比平时认真,仿佛只要宋念卿敢,他就能真的与他生气。   李凝清点头收回手,微微弯唇,“自然,我都跟他说过了的,凝清叔不会骗你,对不对?”   哄小孩一般的语气,不过宋喻舟倒很是受用,冲着他咧嘴一笑,表明了他的意思。   李凝清摇摇头,“那你快带着他回去吧。”   话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弯下腰递给宋喻舟,“给你喜欢的人擦擦眼泪,别叫他把眼睛给哭肿了。”   尾音扬起扰人的调子,夹杂着笑意,齐齐往林淮安耳朵里钻,甚至能感受到他靠近时带动的微风,兼有湿热的呼吸滑过耳畔。   宋喻舟不解,“?”   林淮安偏过头,避开那烦人的东西,往宋喻舟的胸膛处更靠近几分。   李凝清将他的小动作一一收入眼中,起身时还坏心思地偏了下头,呼吸有意吹在他后颈处的热汗处,升腾起的凉意激得林淮安不由收紧了下脖颈。   “我先走了。”   他心情颇好,嗓音听起来都慵懒过些许。   宋喻舟目送他远去,随后凑到林淮安耳畔问道:“淮安,走吗?”   林淮安闷闷应下一声,“嗯。”他缓缓抬起脑袋,却在露出容颜的一瞬间抬手遮住,“不许看。”   宋喻舟愣住,那细白的小手挡住了大半张脸,不过依旧能看到垂落的晶亮,“淮安,你哭了吗?”   林淮安:“不许问。”   “好吧。”   他语气透出些低落,林淮安忽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琢磨起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些过于不好了。   是傻子过来救了他,总不能还对他恶言相向。   还想着这事,低垂的视线中突然闯入只白净的手,掌心托着帕子,向前递出给林淮安。   “那淮安用这个,三郎就看不见了。”   林淮安自暴自弃的想:这跟遮羞用的红盖头有什么区别?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该遮的还是要遮,他撤下一只手快速拿过那方帕子挡在整张脸的前面。   帕子也不大,勉勉强强掩住他的脸,只还是有些遮不住的地方,欲说还休地露出个嘴唇来,唇瓣上沾着吓人的血迹,唇角亦是。   宋喻舟长久地盯着那处,而林淮安隔着帕子,眼前就如同拢了层浓雾,看不清楚东西。   只觉傻子好长时间都不说话,刚启开上下嘴唇要问他时,嘴角蓦然印上个柔软热乎的东西,紧接着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上面滑过,痒痒的,又热热的。   林淮安:“……”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触已然消失,之后宋喻舟熟悉的话音响起,“干净了。”   林淮安意识到什么,讶异地睁大了双眼,手一松,帕子没捏紧,轰然飘落下去,之后再也没了阻隔,与对面那人直直对上视线。   映入眼帘的是他唇上不容被忽视的淡红色血迹。   --------------------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get到,那个仆从是怕他说出来的话会冒犯三郎,因此而受到惩罚。并不是因为他怕三郎看见他打林淮安。   总而言之,他害怕的只是三郎这个人。   ps:(李凝清:我的帕子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还有我总是深夜更新,因为我真的写不完,啊啊啊。 第三十六章   ====================   好在先前李凝清那一番话已将院中偷窥的人都给吓退了,也就没人看见宋喻舟这一颇为出格的举动。   不过这件事林淮安并不晓得,只觉他们现在正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都瞧了去。   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他慌慌张张地撑地要起,却因跪的时间颇长,膝盖钝痛,一下没站稳就要跌出去。   好在宋喻舟眼见他动作,也跟着站起身,正正好伸出手将人给接了住。   “淮安,小心些。”   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林淮安手下一使劲,将人轻推了开,脱离他的怀抱后,连话都没说上半句,就低头并着步子朝外走。   似是在回避什么,更像是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宋喻舟忙追了过去,缀在他身后,错着小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识趣的没有开口,只每每见林淮安身形摇摇欲坠时,总是伸开手臂虚虚将人从身后环住,呈现出个保护的姿势,最后一路回到了院中。   林淮安脸上的伤势具在皮肉,没伤到内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回去后他对着铜镜,看见里面映出的可怖红印倒没太在意。   皮囊而已,好的坏的都无所谓。   不过这副样子却将宋喻舟骇得不轻,“呜”得一下哭出声来,仿佛被打的人是他。   他这样子反而叫林淮安有些无所适从,早前因为偷吻一事,他想好了无数种斥责人的话,现今全都因着那可怜的哭声化为了低低的叹息。   甚至于到后来见宋喻舟哭得太过伤心,近乎要喘不上来气,林淮安怕人出事,不得不柔声细语地哄了好大一会,才让他止住了那差点要把人给淹没过去的泪水。   接着情绪转好的宋喻舟又寻摸了好些伤药,尽挑着最贵最好的往林淮安脸上用,上药也要亲手。   但凡林淮安有一丝想要拒绝的意思,宋喻舟就嘴一瘪,吸吸鼻子,眨巴眨巴眼,豆大的泪珠便涌了出来。   跟个吸饱过水的棉花般,轻轻一挤就有无数水花流出,林淮安没有办法,见人哭他总是不好再责备些什么,便都由着他。   也正由于宋喻舟哭的次数过多,林淮安才明白这次的事确实是把傻子给吓坏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脆弱,就跟个小孩般,小心呵护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而被人这般细心照料,林淮安脸上的伤很快好转,加上本就只是皮外伤,擦过贵重的伤药后便只留下了些淡淡的红痕。   宴席的前一天,在屋中待了两日的林淮安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这两天傻子跟着了魔一般,成日里看着他,去哪里都要在身后跟着,还不乐意他出院子,生怕他一下子又被人带走了去。   初初那会,林淮安没太大意见,因着那事他本就不欲在宋府里走动,实在是看这里的人都觉得恶心,索性不出门了,就待在自己的小屋里。   虽然傻子经常来骚扰,但幸好他也知道适当有度,事事都顺着林淮安,不让做什么就不做,倒也让他过得安生了些。   不过长时间闷在院中还是不大行的,于是今日他便趁着傻子去前厅跟家人一同吃饭,准备出院子走走。   现下的烈阳不算难忍,比之之前好上太多,林淮安步子放得慢,勉强保持着能够不伤害到那只跛脚。   还未走到院门处,就见附近的假山石旁隐隐约约站着几个人,面朝向林淮安,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视线正有意无意地瞥向他。   林淮安分神掠过一眼,只见他们扫过来的目光更加肆意,似乎根本不怕被他发现他们正在看他。   林淮安无言,默默转开了眼,全身倏然一紧。   这也是另外一个他想离开这间院子的原因,或者说是最重要的原因。   从那日回来后,林淮安便发现经常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初时他还不懂,后来明白大概是那日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给传了出来。   但具体被传成了什么样子,林淮安并不清楚,只觉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也愈来愈灼人,到有些无法忍受。   他不禁想到那天宋喻舟偷亲的事情,疑心他们是从别人口中听来了这件事,所以才会这样子看他。   不过猜测终究是猜测,林淮安无从得知别人内心的想法,只觉心上压了块石头,重得他快呼吸不过来,每日每日都精神紧绷。   他跟这些人离得不算远,想出院子便必须要路过他们的身边,林淮安脸上不见有异,隐在袖中的手指却倏然收紧,跛了的右脚都变得僵硬起来。   在他们或玩味或带有不明意义笑容的视线中,林淮安慢慢走近,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内容。   “就是他啊,真看不出来,居然是个用身子来讨好主子的人。”   一男子轻佻道:“我瞧着长相也不是多俊啊,比起楼里那些姑娘可差远了,半点肉都不长,摸起来怎么能让人舒服呢。”   话至最后,变为了淫邪的笑声,他杵了杵身边人的胳膊,与人相视一笑后又将黏糊糊的眼神投向正缓步而来的林淮安。   另有一人应和,话里透出下流,“说不定三郎就好这一口,毕竟他是个傻的,估计连那方面的事情都不懂,如何能让女子满足?”   话音压低了些,仅几人能够听见,说完后,他们齐齐乐了起来,表情下作又猥琐。   林淮安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完全,除了最后被刻意压低的那句话。   一瞬间,心中的石块又增大几分,他呼吸一窒,额上的汗冒出好些来。   距离拉近,那些人的眼神更加不作掩饰,暴露出他们对林淮安的轻蔑,以及调弄。   也不知是谁忽然啸过一声,吹起轻佻非常的调子。   林淮安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凸起,已是在强忍火气,在又一阵哄笑声后,他快步走上前,直接挥动拳头打中了离得最近的那人的脸颊。   而那肥头大耳的人正侧着脸跟身旁人调笑,未来得及反应,便结结实实地受下了这一拳,身子歪倒向一边,被同伴给接了住。   “你敢打我?!”   他推开身后的人,用力擦去唇角的血迹,撸起袖子就要反打回去。   林淮安眼中隐有血丝爬上,打人的右手微微发着抖,是气到了极点,“打你又如何?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胖脸人被林淮安激怒,愈发口无遮拦,“做了还不让人说了?你不就是靠这身子来巴结主子的吗?我明白的告诉你,府里的人都知道!你以为你瞒得过谁,不过就是个连妓子都不如的东西。”   他走上前,挥拳时被身边的人给拉了回去,“行了,真把他打坏了,受罚的不还是我们。”   胖脸人咽不下这口气,使力要从他们怀里挣出来,“怕什么?不就是不能留下伤口吗,不打脸就行,我有的是法子制他。”   他转头看向周围的两人,诱导道:“你们难道不想收拾他?分明跟我们一样都是奴才,他可倒好,活也不用干,成日里在屋中吃吃喝喝,还能得主子伺候,活得简直比神仙还好!”   其余两人听完这话面色有些犹豫,似被他说动了般,胖脸人见状继续挑火,“放心,绝不会留下痕迹。”   这下子另外两个人彻底动摇,跟随着他一步步走向孤零零的林淮安。   林淮安想不到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下这般做,不禁连步后退,脸上血色瞬间消散,“别过来,你们—”   几人仗着人数上的优势直接将他按倒下去,而后左右扭头,见周围没有人,捂住林淮安的嘴就将他拖到了假山之后。   山石晃动,尘灰扑簌簌落下,一只玉手挣扎着伸出假山石,死死抓着那些磨砺不平的石头,不肯让他们得逞。   然力量差距过于悬殊,不过片刻玉石轰然破损,鲜红的血液随着尖利的滑动而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的山石,更留下道道伤口。   “唔唔”的闷哼声从假山后传来,持续不断,良久后销声匿迹,唯有晃动不止的山石表明着其后正发生着怎样一场骇人的残暴。   大片云朵飘动覆盖住耀目的艳阳,热浪慢慢消散,起了些微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山石后的几人揉动着手腕轻巧走出,将将离开之际,胖脸人还扭头朝里面啐过一口,“真是个恶心人的玩意。”   同伴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胖脸人这才忍下了要再吐一口的念头。   几人口啸着离去,心情好似很不错的样子。   山石后,大片阴影笼罩而下,林淮安靠坐在石壁上,抬头仰看着天,眼中一片空茫。   他面色比之刚才更差上许多,血色全然消失不见。   良久,久到日影西移好些,他才有了动作,用那被划伤的手掌撑过地,捂着腹部靠住山壁慢慢站立起来。   身体里的东西像是都被人活生生挪过位置一般,腹部最甚,撕裂感从那处向外蔓延。   果然跟那人所说的一样,伤不在表面,都在内部,别人如何也看不出来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虐待。   林淮安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不远处就是院门,他停住脚步,回首又看了眼身后这间院子,眼眶忽然涩极,滚热的液体流淌出来。   他咬住下唇,捂住嘴巴,死压住那阵快要破出口中的尖叫,吞回去的呼啸都化作了无形的刀刃,割在他的喉咙上。   刀刀入骨,却不见血。   他踉跄着往外走,脸颊滑落无数泪水,视线由此变得模糊。   此刻林淮安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回去,要离开这里,逃离这座快要把他折磨疯了的府邸。   --------------------   口啸就是吹口哨哈。   宋府是座吃人的府邸,如果有人进去后不能被同化的话,下场就只能像是淮安这样,慢慢被折磨疯了。 第三十七章   ====================   他几乎是没有方向的一通乱走,见人便躲,泪水已然流干,干涩撕裂眼眶。   林淮安身子晃悠,突然被一阵袭来的光芒刺到双眼,他抬手遮挡,渐渐适应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片阔大的荷花池,荷叶荡动,随着风一同摇摆,池中的清水在阳光的照耀下跃动着金色。   林淮安这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府中最偏僻的地方。   湖面迭起波纹,潺潺流动,尾鱼在其中游动,瞧着此情此景,心中的痛苦好似得到了抚愈,再没有方才那般不可忍受。   他走上架在荷花池间的一座石桥,抚过那有些发烫的玉石,热度顺着指尖传到四肢,心绪渐静。   此处无人,荷花的香气清幽淡雅,林淮安安安静静地站在石桥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再动作,眼眸中流光起伏,定定凝望着池中那些荷花。   少顷,轻轻的脚步声起,林淮安耳朵一动,无意识地循声看去。   容貌动人的女子踩着莲步轻移而来,唇角噙笑,眼神柔和,很是让人能心起好感的样子。   但林淮安当下并不想见人,扭头便要离开这里,不想却被人柔声唤住,“等等。”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淮安顿住了步子,他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可这声音…确实是在哪里听过。   他不记得了,只是觉得熟悉。   林淮安转过身,女子踏上石桥,行至他面前,行上一礼,“我的镯子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她话音不大,说话的同时露出白净的手腕,手指在上面摩挲两下,好似在说原来那镯子就戴在上面。   林淮安抿唇,他无心与人周旋,更何况宋府中的人他都厌极了,如何还能在自己本身就不大好的状况下去帮人找那什么镯子。   他开口要拒,女子却抢在他之前又道:“很容易找的,是个绛红色的镯子,一眼就能看见。”   女子大约很想让林淮安帮忙,柳叶眉颦蹙,露出副悲戚的模样。   “镯子是娘亲赠与我的物件,是我唯一的念想。如今我身在这府中,每日伺候着人,看起来好似很风光,其实过得全是水深火热般的日子,也就只有在看到那镯子时才能勉强得些安宁。”   说到动情处,她以袖拭泪,林淮安见她哭了,拒绝的话也不好再说,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她的那一番话。   女子的处境与他大同小异,具是这府中的苦命人。   林淮安刚刚遭遇过那些事,正是脆弱的当头,遇到这么个跟他境遇差不多的人,难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愫来。   故而点点头,同意帮她寻找镯子这事。   女子见他答应,面上一喜,多番感谢后,指着个方向说:“我记得之前好似从那处走过,然后镯子就不见了。”   林淮安看一眼她指的地方,就在荷花池旁,但没有栏杆遮挡,岸边砌着矮矮的石壁,越过去就是流动的湖水,覆着层莲叶,深不见底。   他颔首,与女子约定分开寻找,之后走下石桥,到那处的石墙边站定。   腹间的疼痛在一系列动作下加剧,林淮安忍耐着吐出口气,揉过几下腹部,开始沿着石墙寻找。   边上都是些杂草,不高,浅浅的,顺着石墙一眼就能看到头,并没有那颜色鲜明的镯子。   女子大概也找完了她的部分,走到林淮安身侧,“湖边没有的话,是不是在湖里?”   “我记得当时好像隐隐约约有听到叮咚声响,会不会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林淮安有些疑惑,声音在疼痛的催使下变得低了些,隐有抽气声,“镯子在你腕上,如何会掉入湖中?”   女子回说:“当日未戴着,收到了袖中。”   林淮安没再说话,视线移到隔有石壁的湖水上,女子一同跃出视线,“我有些畏水,不敢上前,你能帮我看看吗?”   “若是没有,便就此算了,就当是我命数不好,只不过浪费了我娘的一片心意。”她哭腔已出,再次抬袖拭泪。   而林淮安会水,自然不存在畏水一说,听她这样讲,又想只不过是看一眼的事情,既然能帮为何不帮?   毕竟这府里没人帮他,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还有个傻子。   从前他读过的圣贤书告诉他,要对人施以援手,他还记着,故而对于一个跟自己一样身处泥潭中的人来说,他必是要相助的。   林淮安踏上石壁,石壁大约有三掌宽,站上个人完全不成问题,湖水缓缓流动,看不清底下有何东西。   女子:“再往前看些呢?”   林淮安探出身子,朝前看去,影子打落在池中,还是什么都没有,入眼都是荷花丛,并大片大片的莲叶,哪有什么镯子的踪影。   “没—”   正此时背上忽然抵上来只手,身后同时有人靠近,耳畔传来低语,如同细蛇贴着脖颈上滑,“去死吧,林淮安。”   还伴着坏事将要得逞的笑意。   林淮安凛然,不可置信地扭头要去看那人,这时背上的手猛一发力,林淮安不防备,身子一轻,直接被人给推了出去,直直往湖里坠,影子极速逼近水面。   最后扑通一声,莲叶散开,水面起伏荡漾。   站在岸边的女子换了副嘴脸,柔和不复,清丽的面容逐渐变得丑陋,嘴角的笑更含有恶毒,“上次三郎居然没罚你,还对你更好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子竟能得到三郎的另眼相待?”   林淮安没入水中,呛过一大口水,如今扑腾不止,将丛丛荷花打落,哗哗声压过女子说话的声音,他一个字都没能听见。   这女子便是梨花,自上次那事后,她等了许久,一直不见三郎那边有所动静,别提惩罚,三郎竟是连个冷脸都没有过。   她嫉妒疯了,却怕被林淮安纠缠这事,便消停了几日,没往他跟前凑。   她现在在院中做着最下等的活计,早已不是宋喻舟身边风光的贴身婢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上次勾引宋喻舟那事没成,李凝清知道后当即动了怒,将她贬为最低等的婢女,不仅要伺候主子,还要伺候那些个压过她一头的婢女侍从。   久而久之,怨气横生,她受尽府中那些长了势利眼的人的欺辱,后来眼见林淮安入府,又多方打听晓得了前因后果,顿时恨意大作。   她费尽心思要得到的人,却被个低贱的玩意儿轻而易举给握在了手里。   梨花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忍受,便存了要除掉林淮安的念头,想着趁三郎难过之际,再趁虚而入,如此便可抓牢他的心。   这份心思一旦起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每日都找着机会要出手,但林淮安被宋喻舟护得很紧,导致她半个空隙都抓不到。   可巧,今日她瞧见林淮安要出院子,并且宋喻舟不在,当即决定要在今天完成这事,后来又看见他遭人痛打,不免觉得天助她也,连老天都在帮她。   在林淮安听信了她的谎话,被眼泪所误导站在那近乎是悬崖的边缘时,心里那个念头便愈发强烈,只要这个人没了,就能重新得到三郎的心,再次把握住权利。   于是她伸出了手,将碍眼的人推进了湖中。   梨花盯着池中不断挣扎的人,笑声阴沉沉的,“还挣扎什么?没人会来救你的,谁让你跟我抢,三郎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你跟他才认识多久?”   她踩上石壁,蹲下身子,看着浮出头的人,随后不紧不慢地撩起袖子,探出手一把摁在林淮安的脑袋上,将人又压了下去,“赶紧死吧,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一连串水泡咕噜噜地冒出水面,林淮安彻底没入水中,连个反抗的力气都没了,胸腔中的气息耗尽,窒息的感觉遍布全身。   死亡在朝他逼近,他却无力阻止,手中还攥着株荷花,是挣扎时随手抓进去的,现如今指尖扣进花叶中,瞬间变得糜烂不堪看。   林淮安吐出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梨花抹去脸上被溅到的水珠,见手下的人已没了动静,笑意加大。   她刚要确定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就听远处有交谈声传来。   “这大热天的,别说大郎食欲不佳,就连我都吃不下去东西呢。”   一人调侃道:“你跟大郎怎么能一样?大郎没吃东西,三郎可心疼坏了,李管家也遣着咱俩去摘莲藕,就为做道清凉解暑的吃食。”   “是啊,当主子的就是好,不吃饭都有人照顾着,哪像咱们哥俩,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   说话声越来越近,梨花心下一慌,本就是看这处没人,方便动手才做的,不曾想这会突然来了人。   着急之下,她也没空确定人死没死透,趁着那二人还未到,拾起步子就小跑走了。   说话的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子的手持镰刀,矮个子的背着筐子。   二人边说话边走,选定位置后,便挽起裤脚准备下湖,矮个子先一步探出脚,伸到湖面处,突然停住,奇道:“这处的荷花怎么像是被人打过一般,乱乱糟糟的。”   高个子还在挽裤子,没抬头随口回着,“大概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去偷摘莲藕吃了,最近常有,这些个人都是不怕死的……”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耳畔突然炸起一声尖叫,“啊!”   紧接着是“哗”一声,水花溅起的巨大动静,矮个子下半身湿透,仓皇失措地往高个子这里跑,大喊道:“死…死人了。”   --------------------   怎么说呢,在这样的封建背景下,只要淮安还待在宋府里,他和三郎就不会有好结局。只有逃出去,远离宋府,他们才能好好生活。   所以…目前…暂时不会甜,呜呜呜,我也不想的,但是真的没办法。   我想他们俩可以是身份对等的,没有差距的谈恋爱,而不是勉勉强强在一起的那种。 第三十八章   ====================   惊慌无措的声音宛若平地炸起的一道惊雷,轰隆隆的,震耳欲聋。   湖水里淹了人,这事不是小事,更何况又出在宋府之中,明日还是为宋家大郎筹办的宴席,故而惊动了不少人。   首先来的是管家李凝清,甫一得到下人的禀报,他便匆匆赶来,到地方一看,人已经从荷花池里捞出来了。   浑身都浸满了水,身下的地面被湖水打湿晕开深色,头发上粘着几片荷花花瓣,弯弯曲曲黏在脸颊上,嘴唇发乌,面色苍白。   林淮安的状态极为不好,眼瞧着竟是连呼吸都快没了,跟个死人无异。   李凝清拧眉,冲着周围惴惴不安的几人斥道:“人都捞出来了,不带回屋里寻府医好生照顾,搁在这里做什么?生怕人死不了,是吧?”   他素日说话和煦,与下人也都和和气气的,是个让人瞧不出脾气的人。   如今动了气,说着这种尽是讽意的话就跟那尖刀似的,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下人们平日里都觉得他是个好相与的,可今日见他这样,一时有些被吓住了,急急摆手否认着,“不是,不是。”   随后小心架起尚存着几口气的人离开了此处。   宋府虽大,但人多口杂,李凝清得知消息的时候,就下了令叫人不要外传,尤其不能让宋喻舟知道。   但他这刚下了命令,那边管不嘴的人就已四处宣扬了出去,就像是寻到了腥气的猫,眼睛放光,恨不得将这事讲给所有人听。   故而没能瞒住宋喻舟,叫他全部听了去,好的坏的,真的假的,一齐都听进了耳朵里。   当即起了急,疯了似的要回院子,任谁劝都不好使。   那会他吃罢了午膳,被宋玉辞留下来陪他说话,父子二人坐在榻上,长相七八分的相似。   紫檀木雕刻成的小几上摆着个金丝镂空的小香炉,里面燃着香,味道不重,悠悠向上飘着。   天气热,宋玉辞知道宋喻舟怕热,把屋中的冰盆又加了好些,大多数摆在宋喻舟坐的位置附近,整个房间清凉不已,走动间完全不会出汗。   除此之外,宋玉辞还遣人做了道酥山,让宋喻舟可以边吃边跟他说话,他问一句,宋喻舟答一句,过后再舀上一勺凉丝丝的酥山吞入口中。   午后的时光就在这清清浅浅的交谈声,以及笑声中慢慢流淌,接着宋喻舟要出恭,却很长时间不归,再去问时,宋玉辞才知道人已经闹起来了。   宋喻舟铁了心要回去,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府中的人害怕伤着他,都不敢使劲,也就被他寻到了疏漏之处,随后凭着股子莽劲,直接冲了出去。   等气喘吁吁的到了地方,也没人敢再拦了,他扑到床前,看着躺在上面合紧眼,没有丝毫生气的林淮安,眼泪哗啦一下就淌了出来。   “淮安。”他跪在床边,伸出手推了推林淮安的手臂,却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了指尖,“好冷,淮安为何这么冷?”   他急切地问着,问床上的人,想要得到个回答,他想不通这代表什么。   “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所以淮安才睁不开眼睛?”   宋喻舟抓起那只已有些死白的手,双手紧握住后递到唇边呼出热气,又快速揉搓着,“三郎给你暖暖,就不冷了,淮安暖和了,眼睛就可以睁开了。”   他扯着那软绵绵的手,泪水在眨眼间铺了满脸。   那个时候他听见她们说“林淮安死了,溺毙在荷花池里,死状惨烈,连眼睛都没闭上。”   这话对他而言有些复杂,但有一个字眼,宋喻舟却很是清楚明白。   那个字就是“死”。   五岁那年,宋喻舟养了只白色的小猫,浑身都毛茸茸的,他喜欢的不得了,整日都要将它搁在屋里,陪着睡觉。   后来没过几天,他不知怎么身体忽然很不舒服,浑身都热热的,躺在床上如何也下不来床。   最初的时候,小猫还在,大约是感觉到他很难受,歪着毛脑袋在他的颈项里蹭来蹭去,像是在努力安慰他一般。   后来他病情加重,脑袋都昏沉了,只在迷迷糊糊间听到过几声猫叫,过后便再没了,病好以后,他就找不到那只小猫了。   他跑去问父亲,他回答说:“猫儿跑了,三郎要是还想养,爹爹给你寻个别的听话的玩意,好不好?”   他摇摇头,又跑去找他大哥,大哥只是淡淡地抬眼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道:“兴许是被谁带走了吧。”   李凝清站在他大哥身旁,铺好宣纸后,蹲在宋喻舟身前温声说:“三郎乖,一会我陪你找找好吗?”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宋喻舟很难过,便跑着离开了那里。   这时候他二哥找了过来,笑嘻嘻道:“我知道你的猫儿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它。”   他开心坏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二哥的身后,绕过好多地方,二哥才停下脚步,“到了,就在这里,看吧。”   他弯着眉眼闪开身子,露出身后的东西,小小的一团,血红扎眼,黑色的点点在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爬过,却没引起它的反应。   它就躺在树下,静静的,过往的风撩拨起它不再茸茸的毛发,将脖颈处的杂乱吹开,露出下面翻卷起来的血肉。   宋喻舟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他擦着这些脏兮兮的东西,哭道:“猫儿,三郎的猫儿怎么了?”   二哥依旧笑着,说出的话却极为漠然,“死了,它死了,因为你。”   宋喻舟摇头,泪花闪在眼瞳中,喉头上下滚动,恶心随之起伏。   “倒是忘了,你听不懂这些。”他拉起宋喻舟的手,将人扯到他昔日最喜欢的小猫面前,逼他直视那血肉模糊的一团。   “瞧见没,红色的是血,露出来的是脑子,或许还有肠子,无所谓了。”他翻出白眼,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恹恹的神情。   转而又升起笑意,乐得合不拢嘴,“总之,你瞧它是不是不动了?不管怎么弄它,它都不会动的。”   还说着话,他伸出小脚碾过猫儿的脸,扑哧一声,也不知是踩碎了什么。   他扭过脸去看宋喻舟,眼眉舒展,嘴角扬起不小的弧度,“你看,我就这么踩它,它也没动,这就说明它死了,死的透透的。”   “而这一切又是因为谁呢?”   他语调上扬,自问自答,“因为你啊,你病了,爹说是这猫儿有病染给了你,所以下令将它给杀了。毕竟你多金贵啊,它就是个畜生,当然和你比不了,对不对?”   宋喻舟吓白了脸,下半张脸上沾着秽物,愣愣地与人对视,张开口半响也没能吐出个字来。   紧接着又听他颇为惋惜地说:“不过真是可惜了,你这猫儿我也挺喜欢的,本还想着拿过来玩两天的,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他松开脚,露出底下的猫儿,眼睛被踩得凹陷进去,脑袋都瘪下不少。   后来宋喻舟哭了整整一天,一部分是被吓的,另外一部分是哭他的小猫。   当然最后他二哥受了不小的责骂,而他也由宋玉辞哄过好长时间才将这事慢慢淡忘了去。   那时听她们那般说,宋喻舟便又想起了这段不算美好的往事,心里的恐惧涌现出来,腹中翻腾,隐隐有些要呕出来的意思。   他咽下涌到喉间的酸水,拼命捂热林淮安的手,可没过一会儿就凉了下去,宋喻舟害怕极了,哽咽着求他睁眼。   李凝清走进来,轻拍他的肩膀,“三郎,府医来了,让他给林淮安瞧瞧病,这样他就能醒过来了。”   但宋喻舟不肯放开手,李凝清只得让府医就这么给他诊治。   在此过程中,宋玉辞也来了,将李凝清唤出来,嘱咐道:“这人要是救不活便算了,到时给三郎托个谎,再找个模样跟他差不多送进来。”   李凝清颔首称是,回屋时府医已诊治完了,冲着他点头,意思是有救,便下去开药了。   李凝清又跟宋喻舟说林淮安没事,好一番劝慰才将人哄得不再哭了,但宋喻舟不愿意走,偏要待在林淮安身边,李凝清倒也没再多劝,由他去了。   这事到此便再没了别的后续,没有追查凶手,也没有认真查探他到底因何溺水,仿佛只要人没死就成,或是说死了更好。   当天晚上,柳叶便按着府医的药单煎好了药送进来,她本意是要自己喂给林淮安喝,可宋喻舟不让,防备着她,像是竖起了面围墙般,将除他和林淮安以外的所有人都隔在外面。   柳叶只好将药碗搁下,细细叮嘱过几句,又偷瞧了几眼床上的人,看他好似无碍,才退了出去。   宋喻舟端起那碗药汤,浓稠的苦味熏得他眼睛发疼,他舀动几下,盛过一勺,吹了吹后颤颤悠悠往林淮安嘴里送。   过程中不小心抖下好几滴,落在昏迷的人的脸上,宋喻舟着了急,放下汤匙,柔柔擦过他的脸后才又舀起了半勺,放缓速度往他嘴里送。   动作中透出生硬,胳膊和手好似都不是一体的一般。   这勺汤药好不容易到了林淮安的嘴边,可往里送的时候,却怎么也送不进去,堵在紧闭的牙关外,不得入内。   宋喻舟跟个没了方向的小舟一样,慌里慌急地搁下碗,去擦溢出来的药汤。   而后又试了几次,次次如此,他彻底没办法了,端着瓷碗,泛红的眼角里隐隐又有泪水闪现。   他目光长久地固定在林淮安抿紧的嘴上,又转到那碗药上,仰头就是一口,紧接着俯身而去。   这时林淮安已恢复了意识,颤了颤眼睫,还未睁开眼,不过已对外界的光有了感知,可那些亮光突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遮了去。   转过呼吸时,嘴唇被人堵住,带着浓郁的苦涩味道。   他下意识张口,即刻被渡过来一口温热的东西,独属于药的苦味在口中迅速蔓延,遍布每一个角落。   林淮安打过个激灵,同时睁开了双眼,对上的就是那人近在咫尺的眸子,轻轻闭着,长睫扫过他的眼睛,痒痒的。   --------------------   我忽然感觉我的剧情推进得有些许慢了,按照我的原计划其实这本十五万字就应该写完的,现在感觉还有好多没写的。 第三十九章   ====================   夜深了,屋里静悄悄的,灯芯呲燃炸响,噼啪一声,林淮安滚动喉头,咽下了口中难以忍受的苦药。   唇上的触感还在,林淮安眼睫颤动,大约是睫羽太过纤长,扇动时不小心滑过了他的眼睛,闭着眼的人蓦然就睁开了双眼。   距离过近,鼻息可闻,宋喻舟黢黑的眼瞳里盛着林淮安没有气色的脸庞,忽然急剧震颤,水汽迅速聚集,凝成了泪水从眼眶中跑出。   挂在眼睫上,又不堪承受其重,嘀嗒掉落在林淮安的眼下。   宋喻舟退开身子,转而张着双臂扑进林淮安的怀中,哭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字不成字,声不成声,“淮…安,睁…睁开眼睛了。”   抖意顺着相触的地方传递到林淮安的身体处,他茫然地盯着头顶处的床帐,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没死。   紧接着胸腔一阵憋闷,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快要窒息过去,更似极了当时被按在水中将死的时候。   他缓缓抬起手推了推宋喻舟的侧腰,只不过刚刚苏醒尚还有些虚弱,力道也轻。   “宋喻舟,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想好好休息。”说话时平平淡淡,眼中无光,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那只手没多少肉,几乎是皮包着骨头,推在宋喻舟的身上根本就不痛不痒,只将他的锦衣弄得皱了些。   宋喻舟不愿意走,脑袋蹭在他的肩窝里,哭音未散,“三郎不想走,三郎陪着淮安,可以照顾好你的。”   他无意识地收拢手臂,林淮安双眼突然瞪大,神采消散,嘴唇大开,急促地呼吸着,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眼泪同时滚落出来,“求你,求你…了。”语带哀求,透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宋喻舟白了脸,忙松开手,起身后急急退到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对不起,对不起,三郎错了。”   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他手足无措地瞥一眼床上的林淮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林淮安剧烈呼吸过两下,死死咬住唇忍过那如潮水般快要将他淹没的压抑情绪,艰难吐出三个字,“你出去。”   宋喻舟嘴唇翕动,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愿离开,但见林淮安这般,还是走出了房间。   当人都消失之后,整间屋子便显得格外安静,不多时灯花又呲过一声,光芒瞬间黯淡下来。   这时隐隐有哭声响了起来,好似怕被人听见,声音很是克制,从唇齿中溢出些哽咽,又很快收住,低的一不留神就被那烛火燃烧的声音给压了过去。   林淮安蜷缩起身子,整个人都躲在锦被之下,看不到人,只能瞧见微微抖动的被面。   今夜无风亦无云,清辉洒下大片,没有遮挡。   宋喻舟站在他的门外,额头抵在那扇门上,被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半边的侧脸,由眼角到下颌都在反着光,是不断流出的泪水。   很快到了次日,宴席的当天,宋喻舟早早地便被拉去收拾,换新衣。   他很是不愿,想着要陪在林淮安的身边,便闹得厉害了些,将递过来的锦袍随意丢开,穿着身中衣就要往外跑。   不管谁来一律不给好脸色看,不停的撒泼打滚,跟个什么也不懂的三岁孩子般。   到最后,眼瞧着快到了开宴的时辰,下人们没了办法,急急去请李凝清来。   他一到,宋喻舟方比从前安分些,但依旧不肯乖乖听话。   “不去,三郎不去,三郎要去看淮安。”他随手扔着衣服,将将好扔到了刚迈进门槛的李凝清的怀中。   李凝清顿住身子,抓起衣服,“三郎,在闹什么呢?”   宋喻舟对他比对其他人态度要好上不少,“凝清叔,三郎想去陪着淮安。”他小跑到李凝清的面前,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央求着,“帮帮三郎。”   屋里的下人会看眼色,当即退了下去。   李凝清将宋喻舟扔过来的衣服搁在一边,牵着他的手在一旁坐下,“三郎,今日的宴席是为你大哥办的,你若是不去,岂不是要让他难过?”   他知道该怎么说话,懂得以柔克刚的要领,清楚宋喻舟最看重的就是他大哥,便以此来说服他,再加上温温和和的语气也很难让人拒绝。   宋喻舟果然犹豫,“可…”   “可是什么?”询问的声音突然从门外闯入,宋喻舟止了话音,转头去看,面上浮过喜色,“大哥。”   他立刻站起身,巴巴往门口玉面华衣的男子那里跑,之后展出双臂一把将人拥住。   宋念卿冷淡的面容上融化些许柔情,“三郎乖。”抬手刚要抚上弟弟的脑袋,宋喻舟却松开了手,更退后一步撤开身子。   宋念卿:“?”   宋喻舟抿着嘴,仰高了脸,做出一副与人置气的模样,宋念卿默默屈起手指收回了手,瞧他这样作态不是很明白。   那边坐着的李凝清慢慢悠悠地站起身,笑道:“没看出来吗?还生着气呢,你忘了那日你都做了些什么?让我们三郎生了好大一番气,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   他走到宋喻舟身侧,低下头靠近他,问道:“对吧,三郎?”   语调上扬不少,分明是问宋喻舟的话,眼睛却看向对面的人,唇角勾起,带着股子捉摸不透的笑容。   宋喻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一道往宋念卿那边看,“三郎还不高兴,所以不要去。”   李凝清乐得眼眸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宋念卿目光在二人脸上打转,最后定定落在李凝清那处,寒声道:“这是你能插嘴的事情吗?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李凝清笑意微顿,没方才那般自如,宋喻舟护犊子护得紧,立马挡在他身前,不高兴道:“大哥又凶人,三郎不喜欢大哥了。”   宋念卿这才收敛起周身散发出去的寒气,放轻过话音,“好,大哥不这样了,大哥跟三郎道歉。”   他说着,俯首作辑,认真道:“大哥错了。”   诚恳不已,没半分虚以待人的意思,也没有因为宋喻舟心智不成熟而敷衍。   他是真心实意的在跟自己弟弟道歉,为他不小心表露出来的刺人模样。   宋喻舟顿时眉开眼笑,迈着步子再度扑入哥哥的怀中,乐得合不拢嘴。   而宋念卿终于摸到了想摸的脑袋,一时间神情都柔下不少,眉眼间更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美好。   透入窗棂的日光斜斜射在他低垂着的脸上,玉面泛着光,柔化了往日凌厉的锋芒。   坚冰消融,宛若不近人情,不与世人相通的神佛正站在眼前浅浅微笑,让世人得以一窥他背后的模样。   宋念卿抚过宋喻舟的长发,低低与他絮语着,抬首时不期然与人对上了视线,正是温润如玉的李凝清。   他稍带尾纹的眼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静静跟宋念卿相接,宋念卿旋即眼神转寒,冷冷扫过一眼,收回了视线。   宋念卿来了后,宋喻舟的态度便再没有之前那般坚决,尤其哥哥还跟他道了歉。   他没能坚守住,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换过衣服,跟着宋念卿一道往办宴席的前厅去了。   参加宴席的人陆陆续续从正门入,门前刚还燃过一挂炮竹,此刻红色的烟纸碎了满地,被人踩来踩去,浓郁的烟火味道充斥在宋府的大门前。   府里人进进出出,迎着来客,这样声势浩大的动静好似是要让整座临安城都来此地为他们庆贺。   但宋府不是每一处地方都这般热闹,至少林淮安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只体会到投进屋内的日光,落在床畔,看起来很温暖,伸出手一够,却差上半寸,就那么小小的半寸,可就是怎么也够不到。   太安静了,人都跑去了前厅伺候,这里倒是没什么人了。   过于寂静的氛围总会让人忍不住想到些什么,即便不想,也如发了疯般涌入脑海。   那日荷花的清浅香味,湖水的腥涩味道,吞入口中后带来的窒息感觉,还有那不断响在耳畔的恶毒低语,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刺耳了。   林淮安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转急,他死力抓紧喉前的衣襟,脸庞一瞬涨红,张大嘴巴,竭力地喘息着,像是被人扔到地上的尾鱼,缺了水后拼命翻滚着。   汗水布满额头,他在翻动间滚落到地上,而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门边踉跄走去,眼中爬满血丝,无力的手抵上门,用力推动着。   他想要逃出这里,只要还待在此处,他就没办法呼吸,更无法再活下去。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温热的阳光投射下来,新鲜的气息更是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林淮安将将吸入一口,还未来得及借着那束光芒让自己冰冷的身子变得温暖,身前落下来大片阴影,将光芒尽数遮挡。   他撑着门扉,愣愣抬眼,眼中旋即叠起惊恐,扑通坐倒到了地上,阴影继续逼近,分成三股,将林淮安团团围住。   最后露出站在后面那个噙着恶毒笑容的女子,她移着小脚,步步逼近林淮安,影子逐渐拉长。   “你的命可真大,在水里淹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死,既然杀不掉,那么用别的方式毁了你,也行吧?”   --------------------   这里是剧透,李叔不是直男,猜猜他是攻还是受? 第四十章   ==================   宋府热热闹闹,设宴的院中坐满了人,无一不是穿着华丽的达官显贵。   觥筹交错间,恭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响在每一个角落里。   宋玉辞稍显沧桑的脸都被这迎面而来的喜庆照得升起几分红彤,他坐在主位上,身旁坐着两个人,分别是宋念卿和宋喻舟。   一个面若霜雪,没什么表情地饮着酒,另外一个傻乐着,眼珠子转动,看向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再由人喂着喝进些果饮。   他咕咚吞下,落日余晖洒在他脸上,跟着落进他的眼中,照的整个人都在发亮,清透的像是天山上的落雪。   宋喻舟拽了拽柳叶的袖子,她停下夹菜的动作,执着玉箸侧眼瞧他,“怎么了?三郎。”   他指着那尊玉壶,笑容灿烂道:“这个不要再给三郎了,三郎想拿回去给淮安喝。”   果饮是当季时令的葡萄所制,搁在冰窖里镇过好一会儿,入口冰凉,香气馥郁。   说话间,他口中的葡萄果香跟着吞吐出来,飘到柳叶的鼻子里,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   柳叶没能说出来,葡萄是种金贵的东西,普通人根本买不起,加上天气过热,难以储存且取汁很难。   一株葡萄能得到的汁液连小半壶都不到,如此满满一壶,可想而知是费了多大的功夫,又花了多少的银钱。   简直是普通人连抿上一口都要觉得三生有幸,更何况旁人都没有,是宋玉辞特意吩咐给宋喻舟单独准备的。   这般珍贵的东西,柳叶自是不敢轻易答应宋喻舟的要求。   她好言劝着,“三郎,到宴席结束还有好长时间呢,这东西放不得会坏的。”   宋喻舟不肯听她的,抓过那玉壶就往自己怀里搁,“不行,三郎就要带给淮安。”   柳叶放下玉箸,探手要去拿,“三郎小心些,放怀里会洒的。”   她刚碰到玉壶,宋喻舟反射性地偏身一躲,就这么一下怀中的玉壶瞬间倾倒,里面盛着的满满果液便溢了出来,洇湿宋喻舟胸前的大片衣襟。   见状柳叶忙收回手捂嘴惊呼,宋喻舟则是一副茫然,还捂着那玉壶不肯放。   宋玉辞听到动静移去目光,脸色当即变差了些,“毛手毛脚的东西,弄脏了主子的衣服,还不赶紧滚下去,带着三郎换身衣服。”   “是是。”柳叶躬身急急颔首,而后引着呆滞的宋喻舟起了身,匆忙朝后面走。   宋喻舟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回首看了眼那被搁在桌上的玉壶,壶身上斜斜留下一道紫色的印记。   二人一路穿过回廊,快到院子前时,忽听一阵车轮碾动的声音,柳叶“咦”过一声停下了步子,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待看清那边的情况后,当即出声问道:“梨花,你赶着车要出府做什么?”   那边催着人往外走的梨花听到她的呼喊,后背一凉,缓缓转过脸看向一脸不解的柳叶,勉强笑着,“我出去倒泔水,今日客人多,泔水桶很快就满了。”   柳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目光在她那身粗布衣服上稍作停留,眉眼间起了些同情。   昔日好友在做这般腌臢的事,她总是忍不住要多宽言几句,也忘了当下最紧要的事情,“别累着自己,我那还有块香胰子,回来你去我那儿拿。”   宋喻舟站在她身后,也往那处瞧,繁茂的树叶遮挡住那些人,只能看到几个挺大的木桶罗列在板车上。   其中一个他看得很清楚,沿着桶壁弯弯曲曲地滑过一条红色的印记,就跟那玉壶上的一致。   他盯着那处出神,突然被人唤过,“三郎走吧。”   他看向柳叶,对上她的笑脸,随后鬼使神差地又往刚才那里的板车看去,但轧地声起,车轮转动,木桶渐行渐远,被叶子团团遮住,消失在视线中。   柳叶见他侧首看向一边,又唤,“三郎?”   宋喻舟茫茫然回神,接着点头跟她一同走了。   梨花跟在板车的周围,走了好一会,回头瞧去,已再看不见那二人的身影,她这才不屑地低骂道:“贱人,不就是有块胰子吗?竟敢这般羞辱我,看我重新得到三郎后不给她好看的。”   “行了,这人到底要往哪儿送?”赶车的人瞥她一眼,脸上堆满横肉,眼睛已被挤成了条缝,看不清里面的种种东西。   梨花:“先出府,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总归不会让他好受就对了。”   她勾动一边的唇角,毒恨在脸上展露无遗。   “那就成,爷就等你这话呢,这小子就得受点罪才行,上回打我那一拳,我这半边脸都还肿着,我非要这小子生不如死才能解气。”   周围的几人皆看向他那张肥到像是要肿胀起来的脸,不约而同的没有言语,梨花更甚,泄出些嗤笑,眼里是没有好好掩饰住的嘲讽。   这人便是上次欺负过林淮安的胖脸人,那时他还不解气,正好梨花也没有得逞,便主动找上门来求合作,要将二人共同看不惯的人给收拾了。   胖脸人见没人附和,心里有些不舒服,又瞧见梨花未能收起的唇角,当下火气升腾,却隐忍不发。   几人借着送泔水的名号,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府,几番周转,在月色初上树梢的时候方停了下来。   胖脸人抬头一瞧那上面的名字,低低念了出来,“南风馆。”   随即小眼眯缝着看向正恶笑着的梨花,“这什么地儿?”   梨花抱手哼笑,“自然是能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他不是喜欢勾引人吗?那就让他好好的发挥作用。”   见几人还是没能明白,她直白道:“这地方是个妓院,里面伺候的人不仅有女子还有男子。”   几人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视,表情惊讶。   梨花搭住一旁的木桶,低头凑近它,声音无限拉长,“临安城喜好亵玩男子的人不计其数,玩法更是花样百出,听闻光顾这家南风馆的恩客最喜将人折磨到将死,再来满足欲望。”   “希望你进去后还能好好利用你那张脸,不要太快被玩死,不然可就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话,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加大,响在深夜略显空荡的街巷中。   宋府,宴席渐近尾声,宋喻舟看着天上高高挂起的月亮,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柳叶夹过来的糕点全部捣碎,“三郎要走,三郎不想在这里,要见淮安。”   他声音嗡嗡的,柳叶站在他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温言劝道:“三郎再忍一会,马上,马上就结束了。”   “不要。”宋喻舟使力一甩瓷勺,发出不小的清脆响声。   宋玉辞和宋念卿都不由看了过去,尤其宋念卿,见自家弟弟如此,径直起身走到他身旁道:“三郎怎么发脾气了?”   宋喻舟抓住他的袖角,“大哥,三郎想回去了。”   宋念卿没有拒绝,这会宴席也已到了尾声,早走晚走都没有分别,于是跟宋玉辞说过一声后便带着宋喻舟离席了。   他陪着宋喻舟一道往他的住处走,一方面是想亲自将他送回去,另一方面是想消消这未散的酒意。   席上敬酒的人很多,他都一一应了下来,难免多饮了些,脸上看不出,可这脑袋实在是有些迷糊了。   夜风吹过,没太清醒,反倒将融进骨血里的酒气给激了出来,热浪爬升,在夏日闷闷的夜里显得格外难以忍受。   不多时,宋喻舟所住的院子就出现在了眼前,他跟条泥鳅似的脱开宋念卿的手,蒙头往林淮安住的屋子里跑。   宋念卿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的意思,告知柳叶好生照顾宋喻舟后,他便要离开,却听屋中喊叫声骤响。   酒意顿时散了大半,宋念卿忙忙走进屋中,宋喻舟站在床前如同被吓傻了般,嘴巴张得老大。   宋念卿皱眉,看见了那乱乱糟糟又空无一人的床榻,不仅如此床边还沾着滴滴点点的血迹,一直延续到门边,足以猜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血…淮…淮安…”宋喻舟抱住脑袋,瞳孔发散,重复着这几个字,似乎已经没有了神智。   宋念卿看向门外也已傻了的柳叶,冷声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找,不管死的活的,赶紧给我把这人找到。”   柳叶应过一声,踉跄几步往外跑去。   宋念卿走过去抱住宋喻舟,摸着他的脑袋,声音放轻,“三郎不怕,大哥会给你找到的。”   这下子除了前厅,后院又乱了起来,仆从婢女四处走动着,提过盏灯笼寻找林淮安。   这个名字几天前还是府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又被提了起来,人们难免对这个人感到好奇,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才可以让整个宋府两度为他而动荡。   月影绕过树梢,隐入云后,林淮安还是没有被找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可满屋的血迹又在说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宋念卿掐着眉心,深重的酒意翻腾,烦人的事更是没完没了,扰的他头痛不已。   他唤过府医,给失神的宋喻舟开了些安神的药,哄着他喝下后,人总算是不闹了,皱着张脸睡了过去。   宋念卿走出屋子,身形微微打晃,他狠掐了掐眉心,呼出口酒气。   这时柳叶从外面步伐匆匆地走进来,到他跟前,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大郎,你的信。”   “信?”宋念卿蹙着眉头,从她手上一把扯下,随意撕开。   展开后上面所写的字数不多,他却看得嘴唇越抿越紧,最后猛地收拢五指将信纸抓皱,团在手中。   “看顾好三郎,我出去一趟。”   --------------------   梨花怎么这么坏,就知道欺负我们淮安宝贝。 第四十一章   ====================   宋念卿走得急,柳叶连句话都没能说上,只瞧见他隐含怒气的面容。   她望着他的背影,眉头逐渐锁住,不由忧上心头。   宋念卿独自出了府,牵过匹马翻身驾上,甩动马鞭,低呵一声,马儿撩动前蹄,一路疾驰而去。   马蹄声阵阵,跃在人烟稀少的街巷中,踢踏踢踏格外清晰,不多时宋念卿“吁”过一声,拉动缰绳,迫着马儿止住脚步。   他跃身而下,动作干脆利落,随手拂去衣襟上的尘土,仰首定定看向那上面挂着的牌匾,写有三个大字:南风馆。   宋念卿抿着唇,眼神发寒,推门进去后,浓郁的脂粉气扑了满鼻,眼前骤然亮透,挂着绸缎,与外面黑漆漆又寂静的氛围全然不同。   这里歌舞升平,咿咿呀呀的曲调响在整座楼阁中,女子的调笑声,男子低低的逗弄声,处处可见淫靡。   楼中的人甫一见宋念卿进来,便扭着腰肢迎上去,香帕一挥,“这位郎君,你到这里要寻什么样的乐子?是要可人的女子,还是…”   她眉眼挑起,勾缠着人,“还是要顺心的男子,我们这里应有尽有。”   宋念卿退后一步,忍着怒火道:“你们这里的玉兰阁在哪儿?”   女子一听,双眼亮过几分,“是贵客啊,来来来,随我来。”   她使着眼色逼退那些还想挤过来的人,而后走到前面为宋念卿引路。   宋念卿随着她在这楼里绕来绕去,又踩上了木梯才在一间房门前停住,女子回身柔柔笑过,“郎君,这便是玉兰阁,里面的人已经等候郎君多时了。”   话罢,她露出暧昧一笑,移着步子离开了此处。   酒意蓦然冒起,宋念卿掐住眉心,这楼里的曲调吵得他更加烦闷,他用力推开门,门扉撞在门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他大步走进去,里面布置的也很是暧昧,红纱缠遍,堂中摆着个大大的香炉,一缕一缕往外散发出香气。   宋念卿对屋中这些视作不见,直直往里间去,跨过门槛,隔着层层红帐,依稀能看到床前站着个人。   宋念卿冷下声音,“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凝清。”   低低的笑声隔着满屋的旖旎传来,尽往宋念卿耳朵里钻,里面含着的情绪不得而知,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的想法。   人影近,自红纱中伸出只手来,被满屋的红色染得昏暗了些,轻轻撩动,露出后面那张笑得自如的脸。   李凝清步步走近,到宋念卿跟前停住,凑过头看他说:“念念,不这样你怎么会来?”   语气中的熟稔做不得假,眼中透出揶揄,如玉般的脸靠得很近,呼出的热气一浪接一浪,泼在宋念卿的脸上,   “混帐东西。”他也不留情面,扬手就要打,李凝清悠哉游哉地接住,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摩挲着,“又打?上次那一巴掌我让你打了,到现在还痛着,还差点被林淮安给发现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一些。”   “闭嘴。”宋念卿挣了挣,自然是没挣脱,不免狠瞪着人道:“人呢?林淮安到底在不在这里?“   李凝清盯着人,脸上故意做出失望的表情,“果然不写那张字条你就不会来,人我当然是已经给送回去了,你关心三郎总是要比关心我多些。”   如他所言,宋念卿就是为着那张字条才会来此,字条上写着:林淮安在南风馆的玉兰阁中。   但仅仅只是这一句话还不足以让他亲自赶来,最重要的是那不容忽视的字迹,一笔一画都十分熟悉。   宋念卿在看到字条的第一眼就知道是李凝清写的,不然他也不会孤身来此,甚至于连个仆人都没带。   “无聊。”宋念卿冷冷吐出二字,扭着手就要离开,李凝清敛住笑意,长臂揽过,将人直接抓进怀中。   “怎么,从前你不是很喜欢吗?不过几年的时间而已,你这口味倒是变得很快。”   宋念卿眉眼生冰,“狗东西,松开手。”   李凝清笑得一派温和,“我要是不放呢?”说出来的话却是连半分该有的尊敬都没有。   揽在腰间的手指柔柔一掐,宋念卿瞬间就乱了呼吸,身子发着软,但嘴里依旧刺人,不减分毫,“狗…狗东西。”   “你瞧,现在我是狗东西,一会谁是就不一定了。”李凝清手指灵活地捻过宋念卿的腰间,背脊,他呼吸不见凌乱,游刃有余地动作着。   “那年你不告而别,连封信都不肯给我写,将我们之间的情谊尽数抛却。你入朝堂当高官,我自是没有意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跟我说上一句,就去了沐京。”   “你可听过陈世美的故事,你跟他有何区别?”李凝清很是熟悉宋念卿的身子,几下挑弄就让人全然软了下来,瘫在他怀中轻喘着气。   他呼吸包裹住宋念卿的耳朵,低声笑道:“宋世美,不如今日我们…玩些跟从前一样的东西?”   宋念卿头脑发昏,酒意夹杂着莫名的热意烧灼过他的身体,全身都在发热。   他意识逐渐迷糊起来,听到李凝清说话,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他被人转过身体,箍着腰走到处箱子前停下,又被人握住手合力将箱盖打开,里面的东西骤然出现在眼前,驱散了宋念卿脑中的混沌。   满箱的污秽之物,各种式样的玉势横在箱子里,周围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些软鞭,细绳……   耳边的热气又起,伴着似笑非笑的话音,“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些,总是稍微玩一玩就射了出来,将床榻弄得脏兮兮的,都是你的精水,还会哭着让我不要再弄,过后又求着我,让我更使劲些。”   他声音压低,欲气横生,“世美,今夜时间还长,我们一一试过如何?”   房门合拢,红纱飘动,接连垂下掩住内间中的一切。   宋府,大约是府医开的药药效不强,宋喻舟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彼时外面早已安静,再没有星星点点的烛火亮光。   屋内更是如此,没点灯,不算强烈的月光从窗户外偷偷钻进来,投射到地上,带来若隐若现的光芒。   宋喻舟揉了揉脑袋,还有些痛,迷迷糊糊的,记不起来事情。   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些事来,他猛地坐起身,身侧却突然传来声闷哼。   宋喻舟愣愣低头,青丝垂下,忽见颊带红晕的人正躺在他的身侧,眼睛紧闭着,双眉间皱起沟壑。   这相貌,这熟悉的面容,不是林淮安还能是谁。   宋喻舟眨了眨眼睛,实在是太过惊讶,一时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好像是在分辨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时躺着的人睫羽颤动,睁开了双眼,宋喻舟霎时回神,眼睛一热,鼻头酸涩,只眼泪还未滚出来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无边的热度贴近,裹挟住宋喻舟,暧昧的喘息声喷涂在颈项边,激起层层颤栗。   林淮安呼吸紊乱道:“好热,你身上好凉,好舒服。”他更加贴近宋喻舟,近乎是把全身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可就算是这样,林淮安似乎还觉不够,脑袋在宋喻舟袒露出来的颈项边蹭动着,口中发出类似满足的叹息。   活像只猫儿,宋喻舟想到了少时养过的小白猫。   “淮…淮安。”他有些手足无措,手臂张着,落也不是,继续抬着也不是,急得泪花都冒出来好些。   他不清楚林淮安这是怎么了,只觉他跟从前完全不同,语气不一样,表现出来的样子也不一样。   但究竟为何会这样,他搞不懂,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与此同时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也在林淮安无意识地蹭动间蔓延扩散。   “嘘,好吵。”林淮安捂住他的嘴,从他颈项中抬起头,看向人时,眼中蒙着层水雾,春水隐在下面浮动不休。   他面露茫然,双颊上尽是不太正常的潮红色,每一次呼吸转过后,那抹红色就会变得更加明显。   林淮安捂着人,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在宋喻舟单薄的中衣上滑动,而后从散开的缝隙探了进去,火烫的温度蹭着细若丝绸的肌肤而过。   指节上的粗茧摩擦过,更让人难忍,宋喻舟无法控制地环抱住人,眼睫垂下,仰头想要出声,却因被人捂住嘴,只能发出些听不清的呜呜声。   “凉丝丝的,真好。”林淮安眼中透出痴迷,手指勾动就将那处的衣襟给拉开了个偌大的口子,露出大片白嫩嫩的皮肤。   他凑过去,嘴唇吻上,又伸出舌尖舔过一口,发出轻微的水渍声。   宋喻舟颤动得厉害,眼尾红透,眼泪汪汪地盯着林淮安的发顶,胸口处的痒意更叫他难以忍受。   于是用力扯下林淮安捂住自己的手,接着便张口咬住了他的指尖。   “嗯…”林淮安哼出一声,舔弄的动作顿住,抵着他的胸膛缓缓抬首,向后弯过上半身,脑袋也后仰着,万千青丝绕颈滑下,没入已经半散开的衣襟中。   他面浮春情,眼尾眉梢都展露出欲色,舌尖轻轻吐出,舔过唇上的水渍,唇角勾动,一笑百媚生。   “狗儿一样,倒是不痛,你再咬重些,我瞧瞧是会痛还是会更舒服。”   --------------------   我还是更喜欢温柔疯批攻,so李叔是攻。   他们俩可以说是玩得最花的,堪称古代版SM。   当然你们也能看出来,接下来的几章大约可能都是车,或者车尾气?   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二章   ====================   这话落到宋喻舟的耳中无疑是把火,刺激得他双眼都红过许多。   宋喻舟齿下使劲,循着林淮安的话重重咬下,林淮安阖眼颤着嗓音,低哼一声,“痛……”   宋喻舟一慌,松了口,“淮安,三郎错了。”   林淮安睁开双眼,被春情洗得潋滟撩人,他也不收回手,指节摁在那颗颗磨人的利齿上,“傻子,怎么这么听话,喊句痛就松了?”   他嗓音本就悦耳,如今缠上些慵懒滋味,勾人的劲头就慢慢飘动出来。   宋喻舟嘴巴被人摁着,话说不出来,只小幅度地摇头,具体想表明什么意味,瞧不明白。但那直勾勾盯着人的眼神倒说明了很多东西。   林淮安又乐,眼尾挑动着,指头探进舌腔,在里面缠动。   他玩得不亦乐乎,宋喻舟却有些难受,眼睛翻着,口涎止不住地流。   忽然林淮安动作停顿,抽出手指搁在宋喻舟的嘴角处,接着逼近他,吐出口呼吸,轻声细语地问,“傻子,想亲我吗?”   宋喻舟这会能说话了,滚动喉头,手指掐紧林淮安的细腰,上下点头,“……想。”   “有多想呢?”林淮安拉长语调,拇指使力将下面被按住的嘴角同样拉长,“说出来个话,我高兴了就让你亲。”   嘴角被人扯着,原本容易的事就变得难了很多,宋喻舟为着那堪称诱人的奖励,几番尝试,却都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他很急切,样子也就滑稽了些,逗得林淮安笑声难止,泪花迷闪双目。   宋喻舟瞧他颊生红晕,胸腔阵阵发颤,身子左摇右晃,就像是晃到了他的心尖上,颤得他头脑发昏。   他呼吸肉眼可见的重了些,被林淮安抓个正着,笑意不减地靠近人,抵着宋喻舟胸腔的手慢慢下滑,隔着薄裤抓住那已经勃起的玩意儿。   “瞧瞧,都这么硬了,就这么喜欢我?”林淮安挑逗着人,离得很近,嘴唇要吻不吻地差过半厘。宋喻舟想追过去,他便避开。   “淮安……”   命根子被人捉着,宋喻舟揽着人就想让他入到怀里,但林淮安不肯,呼吸同样重得吓人,可就是死死按住宋喻舟的胸膛不放。   手下动作更不用说,指节隔着薄裤打磨铃口,五指松松包裹住,时不时地紧上一下,让宋喻舟生不得死也不能。   在如此不痛不痒的挑弄下,那玩意愈发硬挺,直往林淮安手里戳,宋喻舟眼泪充盈,低喘过气道:“三郎…亲…”   他还记着刚才的事,一心在林淮安刚说出的话上,死命地非要亲上才肯罢休一般。   “嗯。”林淮安懒懒应和,松开指尖,捏住宋喻舟的下巴,垂眸拉近距离。随后毫厘消失,嘴唇相印。   与此同时,手下猛地收紧,隔着衣物将宋喻舟的阳具握出形状。   宋喻舟“嗯”一声,手臂合拢,身子下压,将本就软弱无力的林淮安压倒在床上,化被动为主动在他唇上舔来啃去。   动作没得规矩,全凭着本能,跟头一次见肉的幼兽一般捡着最喜欢的地儿下口。他眼睛闭得紧,手撑在林淮安身侧,青筋凸起,一直蔓延到隆起的手臂上。   林淮安起先还觉得有趣,没什么抵抗,搭过只手到他的颈上,来回捏着皮肉,把玩也似。另一只手的动作也不停,裹着肉刃上下撸动,拇指摁着铃口,偶尔用指甲刮擦两下。   宋喻舟受着身体上的快感,啃得就更加卖力,叼住林淮安嫩生生的薄唇,像嚼着肉般咬动。   力道属实不小,林淮安受了痛,这下子不觉得傻子好玩了,眉头蹙着,推动起人来。但食了肉腥的兽怎会愿意放弃,宋喻舟不摇不动,卯足了劲专注在林淮安的嘴唇上。   旋即变成嘬弄,带着响,将唇肉吸进嘴里嘬过几下,弄得颜色深了,红肿了才肯换过个地方,接着重复刚才的举动,   “唔…唔…”林淮安推不动人,身子也被人压得死死的,他疼得厉害,便使劲将那子孙根向上一拔,怀有几分不顾人死活的意思。   宋喻舟脸色大变,张嘴“啊啊”个不停,身子都猛打过好几个颤悠,林淮安得了呼吸,舔过唇上的水液,口中顿时散满血腥气,不由怒道:“疯狗一样,咬出血了也不知道松口。起开,离我远点。”   “不…不要。”宋喻舟也顾不得身下的疼了,当即塌下身子伏在林淮安的怀中,手臂一收将人抱了个紧,衣襟散开,肌肤相贴,舒服得宋喻舟忍不住哼唧起来。   这样的举动取悦了林淮安,他脸上的怒气渐消,手中力道更是放松许多。   “不要?”林淮安眉间舒缓,话音吊起,又掺有逗弄的意味,就跟刚才一般。   他柔着劲儿,打圈摩动那脆弱的玩意儿,引得宋喻舟喘息连连,脑袋蹭在他肩窝里来回打转,“嗯…不要…”   林淮安得了趣,专往他反应强烈的地方去,五指灵活转动,速度时快时慢。   不多时,听着宋喻舟哼哼唧唧的声音加重,突然偏头咬在他的耳廓上,宋喻舟全身收紧,嗯嗯两下,彻底软在了林淮安的怀中,阳具噗地射出精液,弄湿了薄裤,更透到林淮安的手上。   宋喻舟大脑一片空白,无穷无尽的快感涌现,但他不懂,只感觉像是被未曾历经过的快乐所包围,不愿从里面抽出身子。   他刚射过,想法少,身子也软,林淮安不过轻轻一推,宋喻舟便被他翻过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呼哧吞进吐出呼吸。   林淮安坐起身,侧眸淡淡乜他一眼,“傻子,还想不想玩些更有趣的?”   他边说着话,边解着衣服上的结子,长长的衣带绕着手指,被他稍稍一拉,便开始逐渐抽动,本还只是有些散乱的衣襟转瞬便淌到了肩下。   宋喻舟看得眼睛都直了,怎么也挪不开目光,仰起头点动,“想,想。”   林淮安顿住动作,不继续解带子了,直接跨身坐到他的身上,臀间顶进硬物,过后变得更加挺硬,几乎要贯穿过去。   他急喘过好几下,绯色绽开,遍布整张脸,眼中晦暗难明,散开的发丝从肩上滑落一直到腰间,宋喻舟可以从他半敞着的上衣中看到形状漂亮的胸骨,以及微微凸起的两点。   林淮安撑住他的双肩缓缓塌下腰,长发随之垂落在宋喻舟袒露出的肌肤上,勾出痒意,他由下而上移着脑袋,渐近宋喻舟的耳边。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   字数有点少,真的很不好意思,实在是没空写,所以我浅浅的先写一点。   这里不要觉得淮安ooc,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过我还没写到就是了。 第四十三章   ====================   话音落,林淮安没给宋喻舟说话的机会,低头张嘴衔住他的耳垂,微微咬起一点,舌头舔动,磨人的紧。   “嗯…”宋喻舟双臂交叉抱住林淮安那截细腰,身子抖动个不停,眼睛闭着,脸上漫过霞色,“痒,好痒。”   他似乎很难受,眨着眼,泪光在其中闪烁。林淮安密密啃过,长发盖住半张脸,剩余的堆积在宋喻舟的颈上、胸膛前,不经意间的滑动痒得人心发慌。   宋喻舟低喘不止,五指在林淮安身上乱摸乱抓,不停重复着“痒”。林淮安松开齿关,呼吸纷乱,吐在他的耳边,“这么痒吗?我瞧你不是喜欢的很?”   他挪过脑袋,垂眸看着人,目光相接刹那,莫名炽热好些,加重的喘息与宋喻舟口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宋喻舟被看得心阵阵揪起,“淮……”   林淮安心热体热,旋即垂下头,用嘴堵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身体力行地教给宋喻舟何为亲吻。   双唇紧紧相贴,林淮安扭着头吻他,不多用力,辗转间撩拨起欲念。   宋喻舟手一紧,将人锁在身上,从衣服的下摆中探入,抚过他塌下的背脊。林淮安颤了颤,不自觉地弓起背,像是在躲避他的触碰,可转瞬又塌下,迎合着他,叫人能够碰到更多。   呼吸杂乱无章,宛若急雨一般,雨滴时而大,哗啦啦地掉落,时而又小,温温柔柔地飘摇下来。   林淮安心乱,脑子也乱,听不到什么声音。只眼前这个人格外分明,声音也是,红透了的俊脸也是,都在往他眼睛里闯。   他感知不到外界,但胸腔里的东西跳得很快,冲昏脑袋,眩晕阵阵。好似酒醉,偏偏还认得清人,知晓自己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林淮安沉溺于欲望,想要疏解出来。吻着唇的同时,摇动起腰,勃起的性器隔着裤子在宋喻舟身上磨动,被束缚住却更得无限快感,涤荡着所思所想。   “唔…”林淮安抬头,与宋喻舟拉开些距离,双唇间连起一道晶莹,他说不出完整的话,阖紧眼急喘着,“哈…嗯…”   林淮安后背发汗,流淌更多,被宋喻舟摸弄过将衣襟全然弄乱。他直过身,斜斜露出大半个胸膛,在盈盈月光下触手发烫。   “淮安…”宋喻舟瞧人离开,急着仰头要去追。   床榻之上全凭本能,傻不傻的已不再重要。本心为何,所念何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情思过重,催着宋喻舟要抓紧眼前人,不然便会不安,他支起上半身,可转瞬又被林淮安压回到床上。   林淮安按住他的胸膛,死摁着不肯让他再起身,腰腹不停上下摇动,瘦削的身体跟随晃悠,隔着裤子亵玩自己的性器。   水液泻出,打湿薄裤,摩擦过后更加痒疼,却很舒服。   这种感觉很难言,禁忌感强烈,在宋府内跟人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还在宋喻舟的床榻上。   林淮安喘息连连,仰头咬住唇使劲磨动阳具,只留给宋喻舟一个白皙的长颈,全然不管他的反应,更忽略他皱起的眉头,以及愣愣的面容。   宋喻舟腹间发痛,被粗布磨得生了红,他被人娇惯着长大,皮肤很薄。虽称不上身娇体弱,但也相去不多,被林淮安这样无度的对待,难免不舒服。   从刚才起他就不适,性器被林淮安坐住,微微有些痛,不想现在竟是连身子都起不来了。   宋喻舟蒙蒙然道:“淮安,你怎么了?”   他看向身上的人,见他兀自摆动身体,裸露在外的肌肤红过一大片,到处都弥散着情欲,眼角眉尾如桃花般绽开,肿起的嘴角更有涎液留下。   林淮安像是失了神,对宋喻舟的话充耳不闻,晃动的速度愈发快。难忍些了,便抓住宋喻舟的手一道向下摸去,“傻子摸摸我,我好难受。”   宋喻舟傻傻跟随着,被他牵住手摸上那已经被磨得弹出裤间的阳具,热热的,粘粘的,打在手心还有些痒。   林淮安引着他握住自己的阳具,颤悠几下,向后弯过腰,将阳具往那人手里送,“快些…嗯…哈…”   他本能地挺身,在宋喻舟的手心中来回戳动,快感加剧,最后猛打过个激灵,阳具涨过些许,直直射了出去。   浊液射得远,在宋喻舟肚子上留下痕迹,清泠泠的一道,渗过锦服。   林淮安仍在颤悠,处于高潮的余韵中未能恢复,过后软软绵绵,腰一弯伏在了宋喻舟的怀中。   精液黏糊糊的,堵在肚子上,林淮安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宋喻舟还傻着,握在他已经软榻的阳具上,呆呆问,“淮安,你怎么了?”   在他眼里,林淮安这样行为,即是异常。   林淮安呼哧呼哧喘着气,胸膛起起伏伏,良久没有说话,唯有加快的呼吸声。   宋喻舟还待再问,胸口处蓦然一热,他被骇到,仰着头去看林淮安的状况,却被人捂住了双眼,松松的,没什么力道,还透着些光。   但依旧看不到人,只听到些声音,他听见细细碎碎的哽咽声,感受到身上那人的颤抖,方知他哭了。   林淮安无法自抑地落泪,靠在他的胸腔上,眼眶红彤,“怎么会这样?我为何会这样?”   他低语不停,泻出的眼泪沁湿宋喻舟的衣袍,钻进皮肤中,更扯着人的心。   宋喻舟慌了神,松开手去抱他,顺过他的长发,就像宋念卿对他做的那样子,“淮安不哭,三郎心疼,三郎不想见你哭。”   林淮安捂住他的双眼,其实没什么效果,但却还是不肯放手,死命维护那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哭得声音低,整个人却在发抖,好似极力忍耐着没有放开痛哭,可这样更加惹人心疼。   宋喻舟持续不断地安慰着人,虽然他也不清楚林淮安为何而哭,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   譬如那日他质问宋念卿为何是自己的大哥,宋喻舟不懂,只见他哭了,就很难受,仿佛有只手猛地揪动整颗心脏。   二人相拥着,林淮安默默哭泣,宋喻舟不停说着慰抚的话。   如此过去好久,哭声渐歇,绵长的呼吸声起,林淮安就这般趴在宋喻舟的怀中,哭得睡了过去。   圆月悬空,没有遮蔽,静静注视着苍生。   南风馆内,红纱帐被人柔柔撩开,地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玩意”,一直蔓延到床帐中。   大多被用过,粘着不同程度的水液,被月光一照,晶莹透亮。   床边垂下条腿,松松裹着层纱,红痕遍布,到腿根附近。脚腕还缠着个项圈般的东西,上面连着根银链子,轻轻晃动间便有零零脆响。   撩开纱帐的人勾唇,噙过细雨绵绵般的浅笑,继而往里走,他穿着丝毫未乱,得体大方。   他走近,跪下身,将那脚腕子轻巧握住,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的杰作,把链子撩动得响动不休。   床上人似乎听到动静,醒过来,抽过口冷气,扯着脚要踹人,“…李凝清,滚…别碰我。”   声音嘶哑听不清,好似被折磨过许久。   而宋念卿还是高估了自己,腿上依旧没什么力气,连本是要踹人的动作都尽显出撩人的意味。   李凝清眼神一深,俯首咬住他的脚趾,惩罚一般,齿间使着力,痛得宋念卿惊呼出声。   听到这动静,他才松了口,伸出舌尖舔动着,舌头挤入他的指缝间,做出类似抽插的动作,力道放得极轻,尽是不堪忍受的痒意。   宋念卿扭动着身躯,蔽体的轻纱全部滑下,显出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以及铺了满床满身子的水液,“你…滚,放开…”   李凝清再次重重咬过,宋念卿瞬间止了话音,呼吸变重。   “念念,爽完了就翻脸,你总是如此。”他顺着宋念卿的小腿向上吻,吻过他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个痕迹,激得身下人不住战栗。   最后强行封住宋念卿的双唇,将他更多的辱骂言语堵在口中,双手压住他乱动的腕子,其上的锁链也如脚链一般,是银质的。   李凝清吻得温柔,制住人的力道却不是这样,将宋念卿的手臂全然压过头顶,不顾他拼命的挣扎。   许久,他才放过人,却又在他唇上咬过一口,留下个印记。   宋念卿冷冰的脸被迫染上春色,眼周发红,寒气早不再逼人,却还死撑着,威胁道:“狗东西,明日我就杀了你。”   李凝清眼中透出迷恋,按着他唇上刚被自己咬过的地方,“杀了也行,今日听你哭着求我干你,也不算白活了。不过你可想好了,杀了我,我做鬼也是要缠着你的,到时你要怎么避开我呢?念念。”   “你…”宋念卿愕然,听他脸色不变地说出这 些昏话,耳朵尖莫名红过许多,可嘴上仍然死命刺着人,“混账。”   李凝清手下使力,辗过他的唇,“我只对你一人这样,你怎么总是看不出我的心。”   他似叹息一般,道:“念念,我喜欢你。”   --------------------   李叔我的爱,我的心头大爱,他就是我最爱的攻!!!! 第四十四章   ====================   晚夜无风,燥热徒增,打更人持着鼓槌敲打锣面,哗哗作响。   夜色重,宋念卿已然累到昏睡过去,身上衣襟被人妥帖换过,躺着的床褥也是如此,干净软乎。   宋念卿今夜哭得狠了,双眼还红肿着,在明亮的床帐中看得清清楚楚。   他身侧的床榻凹陷下去一块,李凝清正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瞧着人,目光月华也似的柔和,爱意不做遮掩,全部袒露出来。   屋内没燃灯,但床帐内放了盏燃得火热的烛灯,仅仅将整张床照得亮堂不已。   李凝清喜欢这样,越亮越好,这样他就能看清宋念卿的一切,他喜欢看他望向自己的双眸。   不论是厌恶的,还是因着快感迷茫了的,总归眼里能有自己就都是好的。   他的这个癖好也被宋念卿无数次的说过,或是辱骂,或是哭求。   让他将灯灭了,不要这样看着他。   但李凝清不愿意,只有在床榻上他才能真正拥有这人,没的尊卑,没的其他世俗因素所迫。   他缓缓合上眼,好似很疲惫,吐出口气。过后再仔细瞧过眼人,便靠近那盏烛灯,掀开罩子,轻吹一口。   灯瞬间灭了,黑暗笼罩,蒙住李凝清的双眼,他却好似没受到影响,动作自如地将掌中握着的手放回到被子下。   出了屋子,外面安静不少。这里雅致,睡上一晚要花上许多钱财,临安城能付得起的人屈指可数,故而僻静。   李凝清下了楼,楼下歪倒有三三两两的醉客,还死拖着不肯走,搂过心爱的姑娘或是郎君在怀中,时不时摸上几下。   他目不斜视,走得端雅,不多时在间屋子前停下,抵手一推进了去。   里面不大,一眼就可望到头,地上跪着几个人,打头的是个女子,埋着脑袋哆哆嗦嗦。   听到声音,她猛然抬起头,露出高高肿起的脸颊以及带血的唇角。她眼中闪过恐惧,膝行到李凝清跟前,颤颤悠悠地哀求道:“李…李管家,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她边说话,边重重叩首,丝毫没收着力道,砰砰砰的声音频起,似是期盼借此来得到那人的原谅,从而逃过一劫。   周围另外几个男子见状也都争先恐后地爬过来,脸颊不同程度地肿起,一道求着,“求李管家饶恕,放过我们。”   李凝清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抬着脚绕过几人往屋子里走。   身后立时有人将房门合住,月色透不进来,却能照亮门前站着的两人。   腰间配着长刀,神情肃穆,比之镇邪的门神还要凶神恶煞上几分,吓得女子发抖不止,慌慌张张地埋下头,转身去追李凝清。   李凝清在屋中的主位落座,掸了掸下摆的灰尘,方扫过底下跪着的几人,启唇道:“胆子不小,宋府的人你们也敢拐出来。”   梨花吓白了脸,刚要开口辩解,身旁便有人抢先推开罪责,“不是我们,是她,是她逼着我们这么干的。”   说话的人正是那胖面人,抬着如同肿胀起来的胖手指着梨花,义正言辞,仿佛这事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后者猝不及防,一脸怔然。   胖面人膝行两下,靠李凝清更近,“李管家您是知道的,这事刚出来我便跟您报了信。这起子丧天良的事情,我等是万万不敢做的。若不是受她所迫,我们怎么会如此。”   “你!”梨花立刻回神,瞪着人要怒,胖面人转脸看她,反咬一口,“你什么你,平日里你就总看林淮安不顺眼,上次他落水一事就是你所为。真是个毒妇!蛇蝎都不上你那黑透了的心肠。”   话落,他又转向悠然看戏的李凝清,口无遮拦地吐露出梨花所犯下的种种恶行。   其余的还好,无非是些妒忌人后恶言恶语,诅咒一般的话。   不过说到这次的事,李凝清却蓦然皱起了眉,胖脸人丝毫未觉,好似说兴奋了般,“您不知道,她为了让林淮安再无出头之日,把人送到这楼里还不够,还给他下了那种玩意。”   李凝清终于再次开口,“什么玩意?”   胖脸人邀功一样,双手比划着,“就是‘极乐汤’。”   梨花脸一紧,急急出言打断他,“胡说,我没有!你个狗东西,在那里胡言乱语什么,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她扑过去,手指舞动着要抓人。李凝清轻轻抬眼,门边的侍卫立刻出手,三两步走过来压住梨花的身子,按在地上,叫她再动弹不得。   解决了这事,李凝清瞥一眼胖面人,他还惊魂未定地仰着身子,保持个张大嘴、瞪眼的姿势。   李凝清敲动桌面,拉回那人的神思,话音浅浅,“继续说。”   胖脸人抽过口气,捂着胸口与她拉开距离,忽视她那张几乎要将人吃了般的凶面,吞咽下紧张,说:“那玩意是楼里的秘药,专给不听话的妓子用,服下后可以催情。”   随后他话音一转,“但它不仅催情,还会慢慢让人失去神智,只知皮肉之欢,沦为…”   说话间胖面人不小心看到了李凝清晦暗不明的神色,禁不住地打过个磕绊,才补上前面未完的话,“性奴。”   平地卷起阵风来,撩动着打更人的衣衫,锣面映着月光,更将打更人的身影照得歪歪斜斜,仿若厉鬼。   宋府内,宋喻舟还抱着人,手指梳过怀中人的秀发,眼睛时睁时闭,已是困到了极点。   眼皮沉重,一下子合上,好半响没再抬起。宋喻舟迷迷糊糊,头脑不清间,颈间忽然传过阵阵痒意。   意识清醒了些,发觉不只是痒,还热热的。   他睁开眼,全然苏醒,见怀中人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伏在他怀中,脑袋扭动着吻在他颈项间。   热气腾腾,颈间麻痒不歇,宋喻舟难忍地推着人,“淮安…不要。”   他难得说了这话,抵抗林淮安的亲近。搁在平时,要推拒的人分明是身上这个异常热情的人。   林淮安吻住他颈上的软肉,呼吸浅浅喷洒在上面,眼周的泪痕还未消,红红的挂在脸上。   他伸出手从下撩开宋喻舟的衣摆,灵巧探入,指尖捻着肌肤滑过,点起簇簇烈火。他摆动起身子,欲望难消,“宋喻舟,再来一次吧,行吗?”   嗓音还哑着,似是刚哭过所致,又像是被过深的欲念烧成了这样,总之哪边都是不好的。   宋喻舟受不住他这样的撩拨,未得释放的性器很快挺起,抵在林淮安的臀缝中。他扶住林淮安的腰,不安道:“三郎…三郎…”   他似乎想要拒绝,林淮安察觉到,脑袋伏下吻住了他的双唇,指尖同时摸上他的乳首,柔柔捻弄着。   吻人的动作愈发熟练,林淮安伸出舌尖几下挑开他的齿关,与里面那条厚舌搅动在一起。手指慢慢滑下,将那骇人的凶物紧紧握住,快速撸动起来。   宋喻舟揽紧他的腰,下身不自觉挺动。林淮安每撸动一下,他便紧过下身体,如此反复。   林淮安抬首,略作呼吸,盯着人又问,“宋喻舟,再来一次,行吗?”   他唇离人离得近,手还不停。宋喻舟脸上红潮渐重,嗯来嗯去没个完整的话,挺身时腰腹撞在林淮安的肚子上,还未干透的精液黏连在二人的肚皮间,相撞时啪啪脆响。   林淮安想听他答应,作弄起人,再度垂头吻在他的喉头上,双唇分开,将其咬在口中。宋喻舟猛颤身子,难以拒绝,道:“好。”   一夜无眠,床板吱吱呀呀晃个不停,羞人的喘息声一浪接一浪递出门外,好在没人得听,便叫他们愈加放纵,享受这场堪为极乐的盛宴。   次日清晨,宋玉辞照例唤着两个儿子来吃饭,素日二人都是一喊就来,半点时辰都不耽搁。   但今儿也不知怎的了,等了小半个时辰都见不到一个人,他眉头收紧,瞧着满桌的吃食,有些不大高兴。   正欲叫下人去看看什么情况,便见他的大儿子宋念卿沉着个脸从外面拾步进来。宋玉辞脸上微喜,总算是等来个人了,便唤着他赶快落座。   宋念卿话不多,略略点头,宋玉辞目光追着人,瞧他撩袍坐……   可这“坐”却怎么也到不了“下”。   坐下多么简单的事,到了宋念卿这里似乎变得有些困难,弯腰时眉头已然皱紧,双唇抿起。   等到坐下时,宋念卿口一松,泄出抽气,还能听到清脆的一声骨响。   宋玉辞关切深深,“卿儿,你这身子无碍吧?”   “无碍。”宋念卿表面无事,袖下的手却收得很紧,极力忍着全身的不适,尤其股间那处。   宋玉辞还待再问,就听脚步声响起,再一瞧是他的三儿子来了。   “三郎来了,快到爹爹旁边坐。”他掩不住喜色,起身招呼人。   初时宋玉辞还高兴不已,待宋喻舟走近,他那笑就凝固不少,“三郎这眼睛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那会宋喻舟逆着光从门外走来,宋玉辞没看见,这会他走进屋,宋玉辞才发现宋喻舟眼下缠着的淡淡青黑,那分明是昨夜没睡好所致。   宋喻舟摇摇头,傻傻乐过会,突然又丧气下来,“三郎饿了,想吃饭。”   一听这话,宋玉辞哪还管得了别的,忙忙给人盛过些爱吃的东西递到宋喻舟手里,“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快些吃,别饿着了。”   宋喻舟咽下几口菜,看向对面不动筷子的宋念卿,“大哥,怎么不吃饭?”   宋念卿:“不太饿。”   宋喻舟看看桌上五花八门的吃食,转头问宋玉辞说:“爹爹,为何桌上没有大哥爱吃的东西?”   宋玉辞边给他夹菜边回说:“怎么没有?这些你大哥也喜欢的,对吧?卿儿。”   宋念卿神色不变,“嗯,三郎快吃,大哥真的不饿。”   听完这话,宋喻舟才继续拾筷,宋玉辞在一旁看着,笑得慈祥。   而宋念卿坐在离二人稍远些的位置,默默将面前腥气不已的鱼推远了些。   --------------------   我这文真的越写越长,这剧情该说不说我想了下,发现连一半都还没到。 第四十五章   ====================   早上胃口不算多佳,也吃不下多少东西,一场早膳匆匆结束。   宋喻舟被宋玉辞留下来,又关心起他眼下的黑青,执意要找府医过来瞧瞧。   宋念卿无事便先行走了,此刻晨光熹微,倏尔刮起阵微风,吹动他半披着的发丝。   他步子放得慢,走在府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郎。”有人唤他,恭恭敬敬的尊称,嗓音听得出的含笑。   清清浅浅的笑意,跟这阳光倒有几分相似。   宋念卿停步,抬头见不远处的八角小亭前站着个人,天蓝色的外袍,挑起的眼眸明明灭灭,倒出碎光。   他笑得温润,等着宋念卿的回答。宋念卿却不理人,抿唇就走。那人又开口,语气正经了些,“大郎,我有事要告诉你,是关于三郎的。”   这话留住了宋念卿,他再次顿足,远远瞧着人,“李凝清,多说一句无用的话,你这颗脑袋就别想要了。”   李凝清由着人,朝他遥遥弯腰拱手,必恭必敬道:“不敢。”   若是没有昨夜那档子事,眼下这景象倒也正正经经,无非是个下人跟主子交谈事情,做出尊卑分明的样子。   可昨夜,谁尊谁卑,二人心里都清楚,最后随着更声逝去,没别的人再知晓。   宋念卿错过身,避开挡在亭前的人,几步走进去。   亭中摆着几个石墩子并个石台,是个饮茶赏景的好地方。   这会台子上除了搁有方茶具,还放了个精致的食盒,突兀地置在那里。   宋念卿扫过一眼,没有言语,撩袍缓身坐了下来。李凝清含笑,在他对面坐下,将食盒推到人跟前。   “知道你早上胃口不好,吃不下那些东西。特意给你做了些清粥,你喜甜,我特意多放了些糖块。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他说着话,不等宋念卿动作,便自行掀开了盒盖,从里面端出个汤盅,青瓷质地,浮有不俗的花纹。   这样的画面忽然将宋念卿拉入回忆中,他想起来没去沐京前,很长的日子里,晨起总有人为他烹粥,不管他喝不喝,但总归会有。   寒来暑往,日日如此,陪在他身边最长的人其实不是家人,倒是眼前这个心思跟繁星般众多的人。   似乎从他有记忆起,这人就总在自己身侧待着,每一次抬头都能看见,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直到年华逝去,眼边爬上细微的皱褶。   “念念?”   宋念卿被他这轻声低语的唤声拉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人出了神。   不偏不倚看的就是那双眼睛,时常弯着,不见有厉色的时候。   李凝清也不移开视线,抚上自己的双眼,叹道:“我老了吧,最近时常感觉看不清楚东西,大抵是身子不如从前了。毕竟都三十有二了,再过几年怕是就要死了。”   “胡言!”宋念卿突然厉声呵斥,神色变得紧张起来。话说完之后又好似察觉这样不对,便掀开那盅盖,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他不说话,李凝清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放下手撑着下巴,看人一口一口吃粥。   他知道这会不是开口的时候,就静静地瞧着人,珍惜又爱怜。   李凝清最是清楚他晨起不乐意吃东西,做得粥也少,小小一盅。待到宋念卿放下勺子不肯再吃的时候,刚刚好见了底。   他在这些事上把握得很好,不多不少,不会让宋念卿生厌。   李凝清替他收起汤盅,问说:“如何?退步了,还是进步了?”   宋念卿拿着帕子擦拭唇角,“说三郎的事。”   “好好好。”李凝清纵着他,嗓音都不自觉放轻许多,他收拾过东西,将昨夜审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全数告知给宋念卿。   但他还是做了隐瞒,譬如那几人的下场,梨花最惨,奴籍不消,被直接转卖入妓坊。   胖脸人几个助纣为虐,便被打断了腿,逐出临安城,走前不管他们如何哭嚎,李凝清一概不闻。   听罢这些事,宋念卿脸色不大好,寒意遍地,“三郎最是看重那个林淮安,他中了此等药,会不会对三郎有危害?”   李凝清略作思忖,“危害谈不上,可这药会让人时常想要求欢,前三日最是厉害,一到晚上便会发作。三郎黏着他,恐怕到最后苦得就是三郎。”   “那快些给他解了。”宋念卿皱眉,“这些事你都清楚,还来跟我说什么。先把他带走,关起来把药解了,确定没事之后再给三郎送回去。”   李凝清一哽,抿了抿唇,语重心长道:“念念,那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你为何将他说得好似很无足轻重,可以随意处置一般?”   “他是人,但也是宋府的奴才。我让人给他解这药已是我最大的慈悲了,不然我就该将他直接赶出府去。”宋念卿起了怒,语气越发不好,“奴才就是奴才,难道还妄想能何主子平起平坐?想都不要想。”   他这话说的难听,坐在他对面的李凝清同样也是他口中的奴才,此刻挂在脸上的笑容淡去不少,“你的意思是,奴才就该永远低人一等?”   宋念卿看他这样跟自己说话,心里愈发不满,刚刚他帮着林淮安说话,宋念卿就已经在隐忍脾气了。   这几日他回府后看得清楚,不论是三郎还是李凝清都对那个林淮安很是不同。   尤其李凝清,那一日他们在府中不欢而散后,宋念卿在山石后看见他噙着不怀好意的笑靠近林淮安,几乎是要吻上去。   如今再听这些话,如何能忍?   “难道不是吗?”他话音刺骨般寒凉,眼神也一般无二,看得李凝清收敛过笑,语气生疏不少。   “那药现在解不了,我已经问过了,‘极乐汤’本就难得,解药更是不好制。现下差着味药材,是个稀缺的东西。临安城大大小小的药铺都没有,所以解不了。”   他说话时也不看着人,平平淡淡的,丝毫笑意不带,宋念卿气由心头起,慢慢捏紧了拳头。   气氛快要发展成剑拔弩张的时候,亭外清朗唤声扬起。   “大哥,凝清叔。”   宋念卿猛地松开手,朝那处看去,宋喻舟欢欢快快地小跑过来,不待人起身,直接坐在了宋念卿的身旁,晃悠着双腿,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李凝清这才恢复笑容,“没什么,我在跟你大哥说话,三郎怎么来了?”   宋喻舟听到这话丧气下来,双腿都不再摆了,“淮安好像很不舒服,三郎难过。”   话罢,他伸过手臂揽住宋念卿的胳膊,央求道:“大哥把淮安治好,好不好?”   宋念卿拍拍他的手,“好,大哥找人给他看看,若是生了病就给他开些药。”   “嗯!”宋喻舟重重点头,头一歪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宋念卿弯过下唇,抬眼时跟对面的人对上视线,这次他没移开双眼,不想李凝清突然就转过了眸子,似是根本不想再看他。   宋念卿笑意凝固,接着也撇开了头,不肯再跟他有任何眼神接触。   宋喻舟回去后就将这事说给了林淮安听,彼时他正浑浑噩噩地望着天发呆。   昨夜种种他都记得清楚,自己是如何腻着人求欢,又是怎样渴求着要释放。   乍一听宋喻舟的话,他还没什么反应,后来慢慢反应过来。他心知自己如此都是因为那晚他们给他强行灌下的东西,想通之后便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没管身后呼喊不止的宋喻舟。   他身子还乏力,又因为跛脚走不太快,在府上转悠好几圈,才将脸色颇差的李凝清堵个正着。   “我中的药要怎么解?”他抓着人,面色苍白,“李凝清,你告诉我。”   李凝清心里积着脾气,可瞧他这副被折磨惨了的模样,到底没发作,长长舒出口气,回说:“如今解不了,你这药太稀有,连解药都难配,现在还差着味药材。”   林淮安如遭五雷轰顶,嗓子突然干涩不少,“那…那我要怎么办?”   他没办法想象今后的日子要如何,那会被人灌下药后,他就听他们狂笑着讲出了这药的药性,知道它是怎么个折磨人的东西。   若是没有解药,他便要日复一日在清醒中逐渐沉沦,最后变为欲望的奴隶。   这样…这样还不如杀了他。   林淮安死心骤起,眼中神采灭掉,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抓住他胳膊的手,转身要走。   李凝清见他如此状态,心下凛然,向前拉住了人,“等等,或许有办法。”   “什么办法?”林淮安没转头,虽是在问,可这话中透不出对此事的希望,满满都是绝望。   “二郎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此次走商去的地方罕见,我可以给他去信一封,让其帮着寻找这味药材。”   --------------------   叔和大哥的三观在碰撞,碰碰碰,最后看谁先低头。   我怕有人不太理解叔为啥对淮安很特别,这里解释一下。   因为他现在的状态和林淮安很像,都是跟一个差着阶级的人在谈情说爱。淮安还好点,毕竟小傻子满心都是他。最苦的是叔,只在床上能把人压住,其他时候大哥都不给他好脸色。   他跟淮安地位差不多,处境也几乎一样,所以同病相怜,就总是对他好一些,像是在善待自己一样。 第四十六章   ====================   即使有了李凝清的话,林淮安依旧无法心安,这药一日不解,他便一日都不得安宁。   当自己的身体自己都控制不了,那与死人有何不同?   当天晚上,药效不出所料又造作起来。林淮安起先还死忍着,将房门都上了锁,不肯让外人进来,更束住自己。   但药效过于猛烈,多么坚定的意识也无法抵抗。最终他还是昏乱过头,摇摇摆摆地走到房门前,哗啦将门锁打开,摸索着朝那间熟悉的屋子走去。   夜深人静,屋里暗着。林淮安气息急急,踉跄走动,不小心推到窗框,动静不小惊醒了梦中人。   床帘后迷瞪的问询声飘来,“是谁?”   宋喻舟揉动着眼睛,还未睁开,迷迷糊糊地打过个哈欠。   手往外伸,去掀遮挡视线的帘子,却不想一只素手突然闯进来,抢先一步扯开帘子。宋喻舟骇然,还不见那人是谁,长个什么模样,支起的上半身就被人给强压回去。   与此同时嘴也被严丝合缝地堵住,宋喻舟挣扎两下,乱动的手拍开床帘,借着影影绰绰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林淮安。   脸色绯红,动作急切,撬动着宋喻舟的唇齿,试图闯入。   他无比情急,出来时鞋履也不及穿,光着脚踩在地上,三两下爬上床,隔着床薄被跨坐在宋喻舟的腰间。   手掌囫囵过宋喻舟的胸膛,轻轻勾动间就将人的衣服扯开了些。林淮安撤开头放过他的嘴唇,紧随其后吻住他的脖颈,一路向下,贴着肌肤到他双乳前。   这地方敏感,不仅女子,男子也不遑多让。   林淮安启唇,宋喻舟猛打过个激灵,被人轻咬住那地方,滋味言不出的难受。帐子里黑,他看不见人,胡乱摆动过手,摸到人为止,“淮安…别咬,嗯…三郎,三郎好难受。”   鼻息加重,宋喻舟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哼哼个不停,脚蹬着薄被,脑袋乱拧。   手指收紧,掌中无意间抓到的软发被扯紧,林淮安吃痛,齿下力道没把握好,咬得重了些。宋喻舟唔过,眼泪瞬间冒涌出来。   “…好痛,淮安…”   林淮安听他话有哭音,从他胸前微仰起脸看人,意识不甚清楚,一双眸子都隔了层雾般,从模糊中望出去。   朦朦胧胧,有些愣然分不清的意思。   宋喻舟的乳首被他咬出个牙印,比起旁边那个涨大几分,红艳艳的,如鲜嫩欲滴的果子一样。   宋喻舟哽过一声,手指稍微松了些。零碎的发丝穿过他的手掌,柔柔地贴着,很像个吻,他似求似怨,“淮安,轻点,不行吗?”   林淮安茫茫然,如陷在梦中,点过下头,“好,我轻些。你乖乖的,不要动。”   他难得的用了哄人的语气,不过在眼下这个情形说出这种话,也辩不清里面几成真几成假。   搁在旁人,怕是要问上几句。但宋喻舟是个傻的,不懂这些个道理,便认认真真的应承下来,不再乱动了。   林淮安很满意,忽然勾笑起来。在明暗没有明确分割的帐中,依旧格外醉人。跟那日的葡萄果饮一般,分明不是酒,可香味长留唇齿间,让人流连忘返。   宋喻舟怔神,转眼间林淮安再度垂头张齿,咬作上去,宋喻舟忍痛抓住他的肩膀,吟叫出声。   “淮安…”   腻人的呻吟声在房中回荡,月辉偏移,渐渐勾勒出帐中的一切。   一人躺着,腰腹上坐着另外一人,床内的影子晃动。翠竹般的手撑在床边,五指屈起抓皱了锦被,转而被只大手握住腕子,骨节突出。   身影叠动,速度加快不少,簌簌摩擦着,不期然一只光洁无比的脚掌落出床外,脚趾用力蜷住,好似在忍受着什么。   重喘过后,声音渐渐平息,撑住床畔的手徒然脱去力道,松懈好几分。似是疲软,搁在锦被上。接着又滑上只手,爬到掌心,与其交握。   “淮安,好热,出汗了。”   宋喻舟呼吸还乱着,手掌缓缓抚过怀中人的长发。顺着摸下去,还可以碰到他未着寸缕的光滑背脊,附有些汗珠,一路滑入隆起的双股中。   “嗯。”林淮安敷衍地应过一声,他刚刚借着人释放出来,这会脑袋空空,欲望还在消解。   宋喻舟不说话了,好似听出他的疲累,顶着那股子热意握紧了他的手,任掌心的汗珠互相打湿。   月降日升,日头还不明显,虚虚挂着个影。宋喻舟从梦中醒来,夜里林淮安追着他缠过好一会儿。他也不懂得拒绝,借着林淮安的手发泄过一次又一次,直至最后实在没了东西可射。   累到至极,林淮安才安分了,倒在他身上昏睡过去,宋喻舟也同样阖上双眼。   大约是身上压了个人,他睡得并不踏实。这不,太阳都还没怎么升起来,他便悠悠转醒。   本还模糊着,下意识要去摸那腻滑的长发,却摸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身上挂着的人没了,撑起身子左右看看,都没有。再拨开帘子往外瞧,屋里没点灯,日光也淡,不过大致能看清屋里也没人。   宋喻舟慌然,没去管身上的狼籍,光着脚下床往门外走。推开门,凉丝丝的气息扑了过来,纵是夏日,清晨还是偏凉。   他缩过肩膀,看见了房檐下坐着的人,衣衫单薄,穿的还是寝衣。   他就那么坐着,靠在廊柱上,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赤脚落在地上,仰头透过四四方方的天井往外瞧。   看日月交辉,看月影下沉。   背影看起来很是单薄,仿佛随意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得散了。   宋喻舟心揪起,出言唤他,“淮安。”   林淮安没立刻给出反应,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人,眼神平淡,招了招手说:“过来。”   宋喻舟几步走过去,到人身边,伸出手抓他的腕子。林淮安不着痕迹地闪避开,再次仰首,指着天边渐消的月亮,道:“你瞧,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   宋喻舟听不懂他的话,又握不到人的手,便露出委屈的神色挨着他坐下,“淮安,三郎不懂。”   他顺着林淮安手指的方向去看,见到隐没在云中的日月,不解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林淮安没回答他的话,兀自盯着那处出神,“从前夫子总夸我,说我有状元之才,同期的学子也都这么说。我被捧得太高了,自视不凡,觉得出身不重要。即便低微,也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挣脱出去。”   “结果到头来一事无成,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看我现在……”他微顿,紧攥了下手,语气轻过许多,掺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   “你的玩物。”林淮安转眼看向宋喻舟,眼圈发红,隐隐闪动着泪光。宋喻舟心慌,伸出手想去揩他眼中的清泪,被林淮安抢先握住。   他五指收得很紧,抓得宋喻舟有些痛。他想让他轻些,却见林淮安眼泪收住,突然笑起来,转了情绪,不明所以地说:“我教你背诗如何?”   “淮…”   “或者习字?我的字写得也好,夫子也常夸我的。”他松开宋喻舟的手腕,猛地赤脚走下去,在地上拾起根木棍,划拉几下。   “就写刚才那句诗吧。”林淮安自说自话,握着木棍犹如持着朱笔一般,笔入泥土,携有力道。   “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   他手下不停动作,墨发翻飞,单衣扑棱棱怀抱着细风。手背青筋鼓起,握得很紧,要攥入骨血中。   “淮安…”宋喻舟站起身,不安地看着他,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他们离得很远,林淮安站在天井下,月华和日影一齐投入。但清晨含有雾气,光线透不过去,更照不亮这个人。   他立在那里,中间宛若隔着万千屏障,宋喻舟触不到他,只觉得他要在月华中碎了。   突然,林淮安停顿住动作,捏着木棍的手一紧,咔嚓响声,木棍在他手中断成两截。   他侧过头,泪水在顷刻间滑过侧脸,唇瓣颤抖着,抿有丝丝乱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眼圈迅速红透,握着木棍的手蜿蜒流下扎眼的腥红,滚落入泥土中。背脊佝偻下来,声音哽咽,无助到了极点,“宋喻舟,我…写不出来了。”   宋喻舟耳畔落入“哗”一声巨响,他看见眼前这个人正在碎裂,片片坠落。   --------------------   写得我都快抑郁了,感同他的身受。   淮安要坚强,啊啊啊啊。 第四十七章   ====================   过了头三日,药效总算发作得不再那般勤了。但林淮安难以心平,恐惧始终笼罩在他头顶上,如刀架颈侧,他惶惶不可终日,度日如年。   宴席刚歇不过几日,宋玉辞便请了临安城有名的戏班子进府,大有几分要继续热闹下去的意思。   宋府内专门设着个戏台子,青石做底,常年都在,只是不怎么多用。如今请戏班子进来,还特意将那块好一番收拾,装点一新,摆过些名贵的花草。   府上的婢女仆从都很兴奋,两两相携着往戏台子那块去。   戏台子露天,设在诺大的荷花池中,由石桥相连,观戏的人隔着圈池水落座赏戏。   不过这都是宋府主子们才能坐的位置,像他们这种伺候人的只能远远站着,踮起脚瞄上一眼。   到了时辰,鼓声锣声喧天,描过妆扮上行头的戏子们一一上场,细着嗓子咿呀唱过曲调。唱得什么词离得远了听不太清,但这份热闹还是让人不由为之向往。   林淮安也出来了,这几日他甚少出院子,成日里待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间。   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天井下,抬头望一望远处的天,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今日还是听宋喻舟说的,说他爹请了戏班子,很好玩,很热闹。   他拉过林淮安的手央求他一定要去看看,说他肯定会喜欢。   而林淮安只是瞧着他一脸希冀盼望的样子,缓缓眨了下眸子,无悲无喜地应道:“好。”   有多想去吗?   林淮安这么问自己,他想不到要去的理由,但也想不出不去的理由。   那索性不如去了。   随着人到了地方,他便无法再进去。他是个奴才,下等人,自是不能跟主子们同在一片天地下的。   他听着那唱曲的声音,遥遥望着台上正在走步的戏子,他们在戏台子上扮成旁人,口中唱出来的东西逗得底下看戏的人哈哈大笑。   玩物,他们不过也是同自己一样的玩物罢了。   林淮安这么想,思绪渐渐远了,听不到唱戏的声音,也再瞧不见周围的人。眼前无边空茫,他好像陷入雾中,忽然被人轻扯了下袖子才将他漫散的心念拉回来。   “佑舟。”   听到这名字,林淮安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他忘了,他在府中是个这样的名字,最近被人叫得少,所以他没想起来。   他扭过头,抓他衣袖的人是柳叶,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林淮安摇摇头,“没什么,戏不错。”   他根本没听出来唱得什么,婉转的声音传到耳中具是尖利嘈杂的嗡鸣。   但他仿若未闻,自虐一般立在这里侧耳倾听。   柳叶松开手指,望一眼台上的人,笑道:“主君请的是临安城最好的戏班子,唱一回千金都换不来。平日里多少显贵想请进府,但他们都不肯,这次也是看在主君的面子才会来的。”   林淮安略颔首,眼神无甚变化,柳叶继续说:“你瞧,大娘子都来了,足见这戏有多金贵。”   她指着那一排木椅中的一个,只能看见那女子的背影,盘起发髻,插几根簪子,衣着素雅。手掌搭在扶手上,腕间缠着佛串子,看起来很是温婉。   “你刚进府可能不知道,大娘子整日吃斋念佛,一向很少参与这些事情,也就是大郎回来,她才偶有出现。”   “嗯。”林淮安反应平淡,没因为知道她是宋念卿的娘而有过多表现。   柳叶见他兴致不高,以为是不愿听她讲话,便默默住了嘴,站在他身旁陪他一同安静赏戏。   林淮安瞧着,目光移近到宋喻舟的身上,他似乎很喜欢这些玩意,高兴得不停拍掌。   他今日穿了身赤红色的长衫,红色亮眼,更显精神,衬得人红光满面,喜气逼人。   他眸子亮亮的,看人时总无比认真,天生叫人抗拒不了。   林淮安想起早前宋喻舟求自己过来赏戏时的模样,眼瞳不转不移的仰望着人,心思全写在了里面。   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才来了。   也不知这位置是怎么分的,宋喻舟坐的地方旁边就是那大娘子,另外一边是宋玉辞。   宋喻舟时不时跟宋玉辞说上几句话,转头又靠过身子跟旁边的大娘子说话。   林淮安看不见大娘子的表情,见她抬手摸过宋喻舟的脑袋,无比疼爱,动作跟宋念卿常做的倒是如出一辙。   当真是母子俩。   “柳叶,快过来。”有人喊柳叶,叫她过去。柳叶应下,对林淮安说:“佑舟,那我先走了,过会再来陪你。”   林淮安点头以答。不过他身边没空下来多长时间,便又有另外一人到来。   李凝清盯着他的侧脸,浅笑问,“这戏好看吗?”   “尚可。”   李凝清“嗯”一声,转过脑袋看向戏台子那边。不过视线的落点却是在那排排木椅中,其中一个木椅空着,没有人坐,“我瞧你那表情可不是这意思,既然不喜欢何必强迫自己出来。”   林淮安:“如果只是问我这些,那便不要再开口了。”   “你今年多大来着?”李凝清忽然转了话题,问起别的事情。但这话题改得着实过于生硬,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想问这个。   林淮安淡淡回应,“二十。”   李凝清捻过两指,目光悠长过好些,说话的调子也放慢不少,“才二十,跟大郎一个岁数,不过还是个孩子。但你瞧,你和他都一个样子,少年老成极了,没半分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摇摇头,啧啧叹息,“小孩就不应该心思那么重。”   林淮安没接话,似是不愿再搭理他。李凝清自说自话好半响,说什么小孩的心思难猜,有什么话也不直接说,诸如此类。   但这怎么听怎么不像是说给他听的,林淮安心里生厌,起了要走的心思。李凝清这会反而停了,从袖中掏出个瓷瓶递给他,“虽不是解药,但能缓一缓那药性。”   “我已去信告诉二郎,昨日的回信刚到,说是会帮着找找,看信中的意思这事八成能行。你就再熬一熬,等到他回来,服了解药,就还跟之前一样了。”   林淮安接过药瓶,拔开塞子,倒出药丸,仰头吃下,动作一气呵成,没半分犹豫。饶是李凝清都不由讶然,失笑道:“就不怕是什么毒药?我记得你从前很不信我。”   “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坏吗?”过口的药丸在舌头上化开清苦,林淮安声音发涩,“死对我来说反而更像是解脱。”   他无所顾忌地说出这种话,对着这个从前他避之不及的人。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林淮安觉得万事都没了所谓,死的理由一大堆,就算现在让他跳入这池水中好似也没什么不可。   他找不到生的意义,唯一的念头可能是他那不算多好的亲爹。   正想着,脑袋上忽然落下只大手,轻轻拍动着他的头,眼前同时出现李凝清清俊的面容。   他弯下腰,像个长辈般宽慰着支离破碎的林淮安,“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丧气话。”   “是我错了,当初确实不该耍手段将你带进宋府。这是个吃人的地方,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等药解了,我会帮你。”   他没具体说要帮林淮安什么事情。可从那未尽的话音里,林淮安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要帮自己逃出去,从宋府里逃走。   林淮安哽住,几度启开唇瓣,最后眼中清泪盘旋,想问的话也都变做了两个字,“真的?”   李凝清胡乱揉皱他头顶的发丝,这会是真心的笑了,眼神柔和不少,写满了认真,“真的。”   林淮安含着泪,勉强弯过唇角,笑得苦涩,“……太好了。”   这美人含泪的模样看得李凝清心里叹息不止,也不乱揉他的头发了,顺了顺,动作轻缓地摸着。   他不由想,确实是个能让人心疼的,怨不得三郎这么喜欢。   二人间的氛围萦绕起温馨,但看在旁人眼里,却不是如此。   宋念卿停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望见李凝清那温柔得像化开了春水般的眼神,但不是在看向自己,而是在看林淮安。   忽然心头焦躁不安,他甩开袖子大步离开,惊扰了旁边的花丛,落下片片花瓣。   李凝清安慰好人,站起身抬眼只见落花铺了满地。   过后,林淮安不再看戏,要回院子里。李凝清没有阻拦,他自己对这些也不甚感兴趣,便准备回屋待上一会。   不曾想回去的路上偶遇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宋念卿面色冷沉,隐有薄怒。李凝清视若无睹,规矩妥当地行过个礼,扬步就走,半个眼神都不肯分给他。   二人错身之际,宋念卿怒意难平道:“明日我不想再看见我桌上的粥,难吃死了。”   李凝清顿住脚步,平淡无奇地说:“不管你吃不吃,我都会做。”   宋念卿抿唇,掐紧了手指,“为什么?”   李凝清看也不看他,回说:“没什么,因为我们只是吵架了。”   --------------------   我为李叔摇大旗,老男人就是很让人心动唉。 第四十八章   ====================   “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李凝清丢下这句话要走,给也不给别人反应的时间,可不过刚迈出一步,就走不动了。   低头一看,衣袍被人拽起个小角,指尖掐得重,指甲盖里半点血色都瞧不见。   “你说清楚。”宋念卿如是问。   目光循着那手上移,李凝清的双眼固定在他稍显紧绷的侧脸上。   还是死鸭子嘴硬,连个正脸都不肯给。   他早不生气了,明明白白的知道宋念卿这想法一时之间难以改变。   他也不求他现在就能改,就是嘴上不饶人这坏习惯得改改。   好听的话到了嘴里转个弯出来就难听的不行,即便是再好的脾性也受不得他日日如此。   李凝清吐字清楚答,“吵架归吵架,不碍着旁的事情。”   宋念卿无言,抿紧的唇在微微颤抖,捏着人衣角的手更是越收越紧。   他这会倒是有些孩子的模样了,犯了错,找不到台阶,想跟人和好又不肯主动道歉。   “大郎,还有事吗?”李凝清懒懒看他,言语上刻意与他拉开距离,“没事的话就把手松开,省得叫人看见你与个奴才拉拉扯扯,成个什么样子?”   “你!”宋念卿猛地转脸看他,气愤不已,“李凝清!”   “诶。”李凝清捏过他的指尖,将那收紧的双指生生分离开。衣衫被弄出皱褶,他视若不见,轻飘飘道:“我走了。”   宋念卿双目倏然睁大,好似失魂,李凝清刻意压着步子,走得倒不快。他不回头,凝神静闻,只听踏踏几声,飘动的衣角再次被人扯住。   这会用的力道大了些,被攥住的地方也更多。垂眸瞧去,可以发现整片衣角都被人紧握在手心中。   宋念卿没言语,但这样的举动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李凝清蓦然弯过唇,眼里透出狡黠的笑意。   而做出这样近乎低微的行为,宋念卿自觉已是迈出了毕生最费劲的一步,但即便如此,前面那背对着他的人也没个反应,连个头都不肯回。   抓住衣袍的手无意识发起抖,说不清是气的,还是什么别的。他呼吸过好几轮,忽然涌上好些酸涩的情绪。   分明…分明粥还有的,怎么就是不肯看自己。   他慢慢松下手指,起了放弃的心思,这时手腕猛地环过圈温暖。未及反应,腕上一股大力向前拉动,宋念卿踉跄一步,被迫随着人走动起来。   没走几步,眼前一黑,他被人拉着转过个圈靠在什么不太柔软的东西上面,宋念卿脱口要唤,“李……”   但双唇蓦地叫人堵住,再多的话都出不了口。   李凝清吻技高超,几下挑动就诱得人大开齿关,他闯进去攻城掠地,全然没有平时那副温和的模样,动作要多凶就有多凶。   好一会儿,宋念卿失了呼吸,双腿打颤,快要站不起来,他才停下来。   宋念卿动过几下眼皮,看清周围的环境,黑黢黢的,原是李凝清带着他躲到了假山后。   他下意识握拳打在李凝清的身上,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危害。李凝清反握住他的手腕,呼吸里都带着笑,在什么都看不太清的环境下贴在他耳侧,道:“是你自找的,念念。”   又过去好些日子,不期然就到了宋喻舟的生辰。   这日子宋玉辞看得重,提前好些时候就开始准备,府里上上下下都焕然一新,处处彰显着对宋喻舟生辰宴的重视。   既是生辰宴,那自然是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上个饭,再絮絮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旁的外人必是不能参加的。   不过虽参加不得,但送礼的人依旧无数,有的提前就送了进来,尽是各种贵重的玩意,挑着宋喻舟喜欢的送。   他生辰的前一日,礼物大大小小摆满了整个院子。宋喻舟看花了眼,揉一揉再看,乐得合不拢嘴。   “淮安淮安,快看,是小鸟。”   他从大堆名目繁多的玩意中提溜出个鸟笼子,哒哒哒跑到靠在廊柱上的林淮安的面前,献宝一样晃着手中的鸟笼子,“它好漂亮,淮安,是不是?”   里面的鸟儿双足攀在树干上,生了满身漂亮的灿色羽毛,跟朝阳的颜色一般,好看极了。   不过任凭那鸟笼子怎么晃悠,鸟儿都没有任何变化。   是只精心打造出的假鸟儿,它双目琉璃所制,反射出熹光。已经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不仔细看,当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林淮安盯着那不会动不会说话的东西,点头应和他的话,声色平平,“嗯,很漂亮。”   他撑着下颌,手背骨骼凸现,脸颊隐隐凹陷,清瘦不少,与最初的样子已相去悬殊。   “送给淮安。”宋喻舟蹲下身,把鸟笼子往林淮安手里递。林淮安没有拒绝,拎过那笼子,手指伸进去,去摸那鸟儿的皮毛。   很舒服,滑滑的,跟真实的鸟儿一般。   他静静地摸着,宋喻舟就蹲在他身前默默看他,忽然问说:“淮安,三郎生辰大家都送了礼物,你呢?会送三郎什么礼物呢?”   林淮安手一顿,视线穿过笼子看他,古井无波的双眼跟晶亮的眸子对视,他说:“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唯一可以给你的,是我这个人。”   宋喻舟搭手在他膝上,笑得一无所知,“三郎什么都喜欢,只要是淮安送的。”   林淮安没回话,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栩栩如生的鸟儿上,黑亮的琉璃眸子里映出他的面容。   死气弥漫,哪还有半点活人的精气神。   日子过得快,暑气也在消散,眼下六月早过,快进八月,晚间风不再腻人,掺过些凉意。   夜阑人静时,屋外为宋喻舟生辰挂起的红绸起起伏伏,在深夜里撩动过轻微的风浪,只待明日生辰宴的到来。   屋内,宋喻舟睡得熟沉,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屋子里,林淮安还未休息。   他穿一身月白寝衣,原先是很合身的,眼下大过一圈,莹润的颈项连接着锁骨一同露在外面。   他坐在床畔,望着桌上那精致的鸟笼子,长久的,像是出了神。   今日药效未发作,他其实可以安稳睡觉,不用怕被欲望驱使,更不必担心自己会变得不像自己。   但林淮安始终未眠,眼睛不转地盯着那鸟儿好半响,忽而下床踩上冷冰的地面,他没穿鞋,能直接感受到寒气沁入身体的感觉。   跛了的右脚开始刺痒起来,林淮安不受其影响,停在床畔的箱子前。   这东西许久未有人动,上面都落了层灰,厚厚的一层,昭显出日月轮换过多少次。   他抬手打开,微弱的灰尘受到惊扰,飞入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后,露出里面满箱子的东西。   手臂下垂,拾过最上面的一本,指尖翻动,书页上的内容一张一张印入眼中,活色生香。   但林淮安完全没有反应,只逐页看过去,如同看着本再寻常不过的诗集。   片刻不到,他合拢书册,拿过箱中的脂膏拾步离开。   因着药的缘故,二人的屋子都不再上锁。林淮安起初还抗拒,后面麻木了,也就连锁都不上了。反正都会那样,何必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他几步走到宋喻舟床前,撩开床帘,在他床畔坐下。   听到他绵长的呼吸,林淮安俯下身子,垂头吻去,如瀑般的长发瞬间从颈间滑落,勾过宋喻舟的脸颊。   他痒得动了动眼睛,在双唇完全印上之际,睁开了双眼。   “淮……”   这次没有药效的影响,林淮安吻得不再那般急躁,不紧不慢,柔柔的在他唇上辗转。   可就是这样才更加磨人,林淮安日日都过来寻欢,宋喻舟早已习惯。   夜间被扰醒是常态,但每一次都是被人按着强行缠绵一番,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般。   宋喻舟近乎是立刻就硬了,迫切地环住他,主动伸出舌头追过去交缠。   林淮安张开齿关,由着人进来,手指撩开裤腰伸着往下,握住那硕大的阳具,把弄撸动。   动作很是熟练,在宋喻舟身上挑起烈火,但他神色却很漠然,眼神不见波动,迷乱都没有。   宋喻舟未看出他的异常,自然地探进他的衣襟中,在林淮安滑腻的肌肤上不停摩挲。   吻人吻得用力,手下动作也愈发急切,掐住林淮安的乳首,揉弄两下。   “嗯”一声,林淮安颤悠身子,跪爬着上了床,帘子落下,将里面的一切尽数挡住。   林淮安抬过头,一个个吻接连向下,宋喻舟扬起下巴低吟,挺动腰腹,阳具不停往他手里送。   宋喻舟的阳具生得凶,也把持得厉害,每回都要林淮安用手弄上好大一会工夫才能叫人松开精窍,射出精来。   只是这一次林淮安不过撸了片刻不到便松了手,宋喻舟双眼迷离,摸人的手停下,不清不楚地唤,“淮安?”   林淮安不应声,彼时他已吻到了宋喻舟的腹前,那地方绷得极紧,底下的血管一跳一跳,彰显着主人的兴奋。   宋喻舟未得满足,抬起上半身瞧他,林淮安从他腹间仰着脸回看,“淮安,怎—”   林淮安蓦然低头,张口就含住了那翘立的性器,宋喻舟手指抓紧,印入他的肩膀中,“唔……”   他爽得高仰起头,眼尾刹那间便红透了,性器被温暖的口腔所包裹,就算不动,传来的快感也足以让宋喻舟失魂。   下一瞬林淮安动作起来,小小的嘴巴含着那长枪般的东西,唇瓣裹动柱身,铃口直往口腔深处顶。   他动作算不得熟练,但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宋喻舟完全抵抗不住,抓住他的肩膀使着力,“哈…嗯…淮,淮安…”   吞吐几下不到,宋喻舟就难守精口,眼一翻,双腿抖索,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中,射了出来。   浓稠的精液尽数涌入口中,林淮安眼圈发红,喉头上翻,将那阳具连带着精液一同从嘴里吐出。   宋喻舟暂时回神,见他唇角脏污,撑着身子要去擦。林淮安避开头,抬臂擦去。过后解开衣带,连同裤带,将身上衣衫除净,赤裸裸地坐在他的腹间。   肌肤没有阻隔亲密接触,温度无限接近,这无疑是另外一重刺激。宋喻舟支臂看他,呼吸加重不少,眼中不做遮掩,满是欲望。   刚释放过的性器再次挺立,林淮安拿过一旁的脂膏盒子,扣下一大块往股后去,他做的都是书上画了的,写过的。   他聪明,过目不忘,但实操起来果然很难,小穴过于紧,仅是插进根手指都很难,更别提那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劈开的痛感。   他咬紧了唇,脸色很痛苦,看得宋喻舟心里一揪一揪的,扬起上半身抱住他,“别弄了,三郎不想看淮安疼。”   林淮安不说话,半身痛得发抖,唇瓣咬出了血,却还死命把黏糊糊的脂膏往小穴里送。   这玩意果然是上好的,不过送进去几小块而已,就自然化成了水般的东西。手指抽插间咕叽咕叽作响,穴内起了热,隐隐勾起情欲,林淮安的阳具一动一动,挺立起来。   他咬着唇瓣的力道也松过不少,在宋喻舟的怀抱中变作呻吟声,小穴扩张许多,已可以吞进三四根手指。林淮安清楚到了时候,便向下摸过宋喻舟的阳具,持着他往自己那处去。   宋喻舟一阵打颤,揽着人的手臂收紧,“好热……”   阳具顶在穴口前,有些难入,林淮安还是小瞧了他的尺寸。宋喻舟难以忍受,脑袋在他胸前打转,含过他茱萸小巧的乳首如小儿吃奶般嘬弄个不停。   林淮安呼吸乱乱,突然眼神定住,狠了狠心,使劲咬下唇瓣,扶着肉刃肏进小穴中。痛楚袭来,下半身像是被长枪一下贯穿,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溢出哭音。   宋喻舟手臂箍紧与他一同低呼出声。   林淮安软下腰靠在他颈上,艰难喘过口气,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有李凝清跟他说过的话愈发清晰。   “二郎回信说药草找到了,不日便能返回临安。到时解过药,我便想办法消了你的奴籍。从此以后远离宋府,再不用回来了。”   耳畔宋喻舟的鼻息转急,呼呼喷开鬓边的长发,林淮安眼中泪水积蓄,垂落间,他在宋喻舟耳边轻声开口。   “生辰快乐,宋喻舟。”   --------------------   我实在受不了了,下一本绝对不写这么压抑的文了,写得我心里难受得不行。 第四十九章   ====================   生辰快乐,这句话是真心的。   从没有人给林淮安庆祝过生辰,生在贫瘠的地方,吃穿都成了问题,哪还会有人记着你的生辰,特意为你准备礼物。   说不羡慕是假的,可他早已过了艳羡的年纪,这会子便真心为这个不受万事万物影响的少年祝福。   也算是他最后能给他的东西。   宋喻舟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他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所以恩也好,怨也罢,都在今日全抵消了。   那么到时就算他离开也不会觉得欠着谁,更不会再想起有这么个眼睛亮亮的少年。   今夜可以放肆,明日便不会了。   林淮安混沌想着,热泪滚滚,一颗接一颗汇聚成条线,割裂开宋喻舟的面容。   他黯淡在泪光后,全然不知。   林淮安急喘口气,脂膏在凶物的温度下全数化开,润动内壁,叫那东西挺进更深,直往肚子里戳。   “嗯…好热…”宋喻舟欲火烧身,汗出过好些,火烫的身子交缠在一起,更加剧这份温度。   他吻上去,伸出舌头舔弄林淮安的胸膛,吸入上面的汗珠,迫切地要借此来解渴,“……淮安里面好热。”   他无意识动过下身子,性器再度不容拒绝地深入,在里面打着转搅动一下。林淮安按住他,指尖埋进肉中,泣道:“别动,现在先别……”   身体里塞入别人的东西,就算有脂膏做辅,但这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林淮安又是头一次做这事,男子交媾,他从来未曾想过,自是无人告诉他会如此的疼。   如活生生挨下一刀,甚至比那还要再痛上万分。毕竟挨刀痛在表面,可这竟是连骨子里都在痛,五脏六腑被挤压,那凶物好似要戳进肚子里。   林淮安想到这,忽觉肚子涨得紧,抖手摸上自己的小腹,果然鼓起一块,顶起薄薄没有肉作支撑的皮,骇人得不行。   他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数着日子度过,身体消瘦得快,肚皮上半点肉不带,这下子被宋喻舟那玩意顶戳起来便格外明显。   “顶…顶起来了。”他有些怔然无措,话音里透出听得见的慌张,面对这一状况不知是好是坏。   宋喻舟那东西长得太过吓人,万一真的戳破了,那要怎么办?   一时连后庭的疼都忘却不少,捂着肚皮直发愣,宋喻舟听他说话,朦胧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一道往下瞧,看见了那白嫩肚腹上的圆鼓凸起。   “鼓起来了。”他伸过手指轻戳上去,林淮安瞬间受着刺激,向后闪躲过身体,尾音打颤,“别碰。”   如此抖过三抖的语调,似是害怕却又惹得人想疼爱,宋喻舟的心晃了晃,如抛至高空后被掷下,头皮发麻。   “三郎不碰。”他吞咽下胸腔中的躁动,环着人的手转而掐到腰间,拇指狎昵打圈揉动。   林淮安撑手在他肩膀上,被揉弄得喘息连连,手一滑又要往人怀里扑,“宋喻舟,别揉了。”   “好,三郎不揉了。”宋喻舟听他的话,即便早已被欲望冲昏头,还保持着些清醒,对他所说皆言听计从。   可这样一直耗着不是个事,凶猛的阳具不得释放,被又紧又热的后穴吞个完全。脂膏化出的液体慢慢流淌出来,打湿二人间相连的地方,把宋喻舟的耻毛弄得湿淋淋的,一塌糊涂的很。   他忍得难受,没个地方发泄,就掐住林淮安的细腰在他胸口处舔弄,将那些旺盛的精力都往这里使。   林淮安此刻哪哪儿都没有力气,胸口酥痒却还抓不得,便圈住宋喻舟的长发,眼圈泪水一个劲儿地打转,隐忍泣意,说:“这里不行,换个地方…太痒了,我受不住。”   其实不仅宋喻舟难受,林淮安自己也不舒服,这会子小穴被撑大好些,逐渐适应了宋喻舟的大小,痛楚虽还在,但更多的是泛滥成灾的麻痒。   顺着内壁一路爬满整个身子,如同遭受万蚁啃食,微痛中痒意升腾。   “三郎喜欢这里,软软的,碰一下就动。”宋喻舟吞吐着他的乳首,含含糊糊地说。   “不要…”林淮安哽过嗓音,热浪迭起,通体都泛起粉色,在宋喻舟持续不断的含弄下,后穴紧紧缩起,水液四溢。   颤动间,可以听到清晰的咕唧声。   林淮安抱住他的脑袋轻微扭过下腰,试图缓解穴内那股子瘙痒,这动作牵引过宋喻舟的阳具在里面转动,不小心戳动到个软软的东西。   “啊…嗯…”   林淮安和宋喻舟同时吟叫出声,被过度强烈的快感冲翻了天灵盖,林淮安叩紧手指,脸颊红晕色重,沉沉喘息间已情动非常。   他实在没了气力,贴近宋喻舟耳边,低低出声,“可以…动了。”   这话一出,林淮安肩头猛然叩下只手,扯着他身子后仰倒在床上,天旋地转间已被人压在了身下。   宋喻舟双眼起欲,深沉得叫人不敢看,他撑在林淮安身侧,腰腹发力。阳具寸寸撤离,肠肉却还不舍它离去,缩着劲缠裹住它,像是在央求它不要离开。   “淮安,三郎动不了。”宋喻舟稍显委屈的说话,但逐字逐句皆荤里荤气,“你咬着三郎,三郎想动也动不起来。”   彼时林淮安已化作一滩春水,半分气力也无,阖着眼只知喘息。宋喻舟凑过去,追在他脸上吻,“松开点,让三郎动一动。”   他嘴上求着人,却还挺过阳具玩弄也似的,在穴口处转圈磨动几下。   “唔……”林淮安受不住,抬臂环过他的脖颈,将人拉进怀中,偏过头蹭他的头发,低哑令道:“进来,快些。”   宋喻舟不等他把话说话,下身使力一顶,将刚刚抽出半根的玩意尽数插了回去,深肏进林淮安的身体里,将他的肚皮再次顶出个鼓包。   林淮安咬唇,分出只手去摸肚皮,眼泪肆意横流,惶惶不安,“肚子,肚子要破了。”   “没破。”宋喻舟携过他的手按住那块,不轻不重地揉动两下,随后慢条斯理地拉开一线,又使劲往里顶过,交握的手掌感受着肚皮时平时凸,他低哼出声,“淮安里面热热的,三郎好舒服。”   这么些天,他就算再笨也学会了这些事情,再加上本能所使,掌握得就很快,甚至于比林淮安这个看过春宫图的人还要清楚,动作也更自如。   做了不大一会,林淮安穴口便已水液淋漓,跟个小嘴一样吞吸住宋喻舟的阳具。   他最开始怕林淮安疼,总是慢慢悠悠地抽出,再收着力气寸寸凿开,迫着湿滑暖热的内壁一口一口接纳住他的全部。   但这样实在过于磨人,化开的脂膏里含有催情的药物,宋喻舟阳具几番抽插将那脂膏抹匀在林淮安的内壁中,更在次次插入间逼着林淮安吸收殆尽。   如今药效发作,林淮安内里空虚不已,渴求着人能进来,但宋喻舟入得太过缓慢,擦过内里那团软肉的时候都悠悠然然。   迫得林淮安不得不放下脸面去求他,求他能肏快些,“傻子…唔…快点,快点。”   宋喻舟不含糊,沉下身子立时快速抽动阳具,次次一挺到底,抵住林淮安的敏感点戳弄,鼓起的子孙袋啪啪打在林淮安的双股上,红艳艳的,花了人的双眼。   林淮安仰首长吟,指尖蜷缩收起,“嗯…嗯…慢,慢些…唔。”   宋喻舟疯魔了般,听见他说话却不见放慢速度,又快又急地抽插,啪啪水声作响。   “傻子。”林淮安脚趾缩紧,眼睫晃悠得厉害,身体更加狠狠抖过,脱口而出的都是哀求声,“宋喻舟,我好难受,饶了我,饶了我吧。”   他紧咬过唇,水汽氤氲迷蒙双眼,身下那玩意劈开肉壁闯进他身体里时,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撞击在那敏感点上所带来的快感宛若身处云霄间,林淮安被宋喻舟非人的力道撞得摇摇散散,整个人就像块棉花般,快要被扯散了。   他一手环住宋喻舟的颈项,另外一手抓着身下的锦被,如此方能勉强保持平衡,不至于被人顶到床下。   “是淮安说要快些的,三郎才快了。”宋喻舟出言反驳他,竟是只记住了他这句话,后面说的全忘了。   他肏得重,又狠,不管不顾地像是要将整根玩意连同子孙袋一齐送进林淮安体内。林淮安不堪向上抬起腰,抽抽噎噎,“我还说让你慢些,你怎的不听?”   本是要避开人才做出的举动,不想被宋喻舟直接钳住腰,同时阳具重重往里一撞。   林淮安“啊”一声,被迫哭了出来,同时快感上涌,击打灵犀。翘立许久的小巧阳具瞬间射出精来,精液喷出在红彤的肚皮上,相得益彰的色气。   宋喻舟盯着那地方,道:“三郎不想慢。”   他托起林淮安的腰腹,将那沾着精水的肚皮抬高。接着俯下身,轻柔吻住林淮安的肚皮,舌尖伸出灵活一卷,将林淮安刚射出来的东西卷入口中。   他咂摸两下,唇角勾动,笑得格外灿烂,偏欲气蒙头,那笑容就带了几分邪性,“好吃。”   林淮安正处于发泄完的余韵中,双腿还在打颤,听他一说,双颊双耳“轰”一声全部浮上烟霞。   宋喻舟没给林淮安说话的机会,托抱住他的腰肢,继续抽插起来。林淮安双臂软软垂下,没了支撑的东西,身体左摇右晃,几快跌下去。   他反手随意扯动,不期然抓住了遮床的帐子。   “轻点,轻点啊,宋喻舟。”   林淮安初初射完,身子非同寻常,敏感不已,在他的顶弄中三两下便丢了呼吸,肩膀抵着床打滑,可半身还被迫高抬,被人吻得酥痒不休。   宋喻舟每肏一下,林淮安就晃一下,连同那帐子一起,整张床吱呀响个不停,处处彰显着这场性事的激烈。   过后许久,宋喻舟掐着那截软腰,抽插得愈来愈快,最后唔地射出精来,全数射进了林淮安的内穴中,被阳具堵得严严实实,半点没泄出来。   体内喷涌出的灼热惹得昏昏沉沉的林淮安睁开双眼,可却连叱咄他的力气都没有,他累得看过人一眼便又合了住。   想着就这样先睡过去,明日再收拾这残剧。   “拔出去吧。”他随手推了下人,指尖贴着他满是热汗的肌肤而过,却被人猛地攥住。   与此同时热气压下,宋喻舟黏黏糊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淮安,再来一次吧,好不好?”   --------------------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写车机器。   ps:傻子的最后一句话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第五十章   ==================   这话听得耳熟,林淮安糊里糊涂想起来,是自己药效发作时曾说过的话。   当日恳求欢好的人是他自己,脑子没个清醒,只知要疏解掉满身的欲望。但这会子听宋喻舟说起来就不是当初自己那种感觉了。   林淮安唯一的感觉就是累,手脚身体,五脏六腑好似都不是他的,绵绵的,泡满了水一样。   很累。   “不行…”他哑着嗓音拒绝,连抽手的力气都没有,眼睛半睁过看他,“出去。”   宋喻舟这时变得极不听话,拉过他的手送到嘴边啄吻,努力借着自己那张俊脸,撒娇道:“淮安。”   “不行。”林淮安阖眼喘气,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抽手,反被宋喻舟握得更紧。   他覆下整个身躯,将二人交握住的手反压在锦被之上,低垂脑袋吻林淮安,不断呢喃,“淮安……”   语调难言的腻味,好似那能将人齁死的饴糖,是林淮安最讨厌的甜味。   他转过脑袋,避开他的吻,不叫他有机会能够堵住自己的双唇。宋喻舟不闹不吵,羽毛般的吻滑到他颈项上,兀自埋在其中,抬不起头。   林淮安喘一声,忍着那处的痒,“起来,赶紧起来。”   “嗯…不要。”宋喻舟闷闷说,舌尖舔动林淮安的喉结,小狗一般,亲昵得不行。   话都说得好听,苦苦追求林淮安的同意。然而身下那未拔出的阳具却跟他的说法完全对不上。   软下没一会儿,就在那火烫柔嫩的小穴中再度硬挺起来,突突涨动着,被内壁层层叠叠的媚肉吮吸裹住,即便不动也十分磨人。   “宋喻舟。”林淮安低唤他,身子又发起热,五指抖缩收拢,与宋喻舟的大手严丝合缝地相扣,丝毫缝隙不留,嘴里吐露出的全是欲望,“你快出去,不要了,我好累。”   “嗯。”宋喻舟蒙蒙然回应他的话,停下舔弄的动作,又换成痒意无限的轻啄,沿着林淮安仰高的白皙颈项,一路吻到下颌。   热气沉沉,携有欲念,最后在林淮安接续不停的要求声中,很是蛮横霸道地堵住了他的双唇。   他转动腰腹,阳具在堆叠起来的软肉中缓缓打旋,入得更深。直叫林淮安爽到双眼翻起,哆嗦个不停,双腿无意识缠上宋喻舟的腰腹,脚跟使力抵着他,让其愈发深入。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若洪水过境,冰雪消融,没有阻拦的可能。   阳光隐现,光影掠进屋中,缠绵了大半夜的两人将将云雨初歇,赤身裸体相贴,锦被枕头皆躺在地上,不知何时掉了下去,被人遗忘。   遮床的帘子也歪了些,一截藕臂伸出床外,被阳光照过,烟霞愈深,接着爬上只手与其五指交握,紧紧叩住。   今日是宋喻舟的生辰,早早起了后,先是好一番打扮收拾。   柳叶见怪不怪地为二人收拾残局,这几日她见得多了,早前还会惊讶,会难过,眼下倒是没什么太多的反应了。   不过她这么个大场面见过无数的人,此刻嗅到那飘了满屋的情欲味道,再看床上的团团乱相,还是不由怔住。   这…昨夜到底是怎么了?   柳叶瞧一眼连接二人屋子的房门,不免忧心起里面那人现在的状况。   林淮安不晓得自己已被旁人挂念在心,此刻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宋喻舟蹲在他床畔,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眼里星星点点,藏着太阳。   他点上林淮安的嘴唇,那里红肿着,又点过他的双眼,同样眼周一圈都透着红。   “淮安,三郎好喜欢你。”他扬高唇角,噙着的笑容里夹有“幸福”二字。   实在心痒难耐,宋喻舟凑过头埋入林淮安的颈项间蹭动两下。   柔软的发丝骚动细嫩的皮肤,林淮安揪紧眉头,眼睛还闭着,于睡梦中本能的抗拒,呓语道:“不要再做了,要被戳坏了……”   “嗯,好。”宋喻舟不想将其吵醒,抬过头在他唇上小啄一口,便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生辰,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宋府仆从在门前用竹竿撑着,放了好一会挂鞭,红纸浓烟铺过满地。   自宋喻舟起身后,府内的人凡是碰上他都会喊上句“三郎,生辰快乐”。   人人脸上皆挂有喜色,不仅是被那红绸映的,更因他们会在今天得到赏钱。   宋喻舟同样开心,嘴角始终没放下来过,就连晨起吃红鸡蛋的时候也是一边乐一边吃,比平时还要再快乐些。   宋念卿看他这样,眉眼间不由随着漫过几分欣然。伺候在旁的李凝清俯身给他夹菜,趁机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撩拨道:“我们念念笑起来最好看了,床上要是也能多笑笑就好了。”   “咳咳咳。”宋念卿刚吃下口菜,一下子呛住,引得旁边的宋玉辞宋喻舟二人具投过来目光。   他摆摆手,言下之意为无事。   李凝清适时轻拍他后背,等那二人转开视线继续交谈的时候,他坏心思地再次开口,“念念。”   宋念卿咳嗽稍歇,侧眼看过去,白瓷般的脸上红晕未散,对上李凝清靠过来的面容。   同一时刻,垂下的手被人挟住一道往上抬,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摸上了李凝清双腿间的硬物。   “你!”宋念卿低呼出声,倒没引起那边聊得欢快的二人的注意。   也好在有桌子的遮挡,看不见李凝清现今的举动。   宋念卿抽了抽手,反被人裹得死紧,揉在那地方上,感受它的跳动,逐渐胀大。   李凝清脸色不变,慌乱从没在他脸上出现过一次,他仅是瞥了那二人一眼,就收回目光,暧昧非常的看向宋念卿,“我硬了,念念要负责。”   宋念卿脸色更红,心跳得厉害,咚咚咚,震耳欲聋,他恼羞成怒,低呵道:“放手。”   李凝清不放,不但不放还牵引过他的手隔着薄裤抚摸硬胀的性器,眼角的细纹里尽是放肆。   宋喻舟凉凉瞪过人一眼,忽然听见那边二人的交谈内容已扯到了自己身上,如若宋玉辞此刻转身看他,必会看到现在的状况。   他心慌,心脏狂跳,如锣鼓齐敲,可李凝清仍纹丝不动,笑意加深,眼神明晃晃的摆明要宋念卿求他,不然就不放手。   宋念卿骑虎难下,紧了紧手指,齿根咬到发酸,最后垂下头,声音小到蚊虫方可闻,“求你。”   “听不见。”李凝清还不肯老老实实放过人,凑在他耳畔要求他再大声些。   宋念卿受情势所迫,没有办法,抬起头看人,紧抿过唇,眼眶微微泛红道:“求你。”   声音确实大了些,可以将这二字听得清清楚楚,真切的求人意味。   李凝清这才温柔笑笑,在宋玉辞转过来前放过了人。   其余二人未注意到这异常,不过宋喻舟眼尖,发现他大哥这脸红得奇怪,便好奇问了问。宋念卿随意解释,说是咳嗽所致,将这事翻了过去。   生辰宴的重头戏在晚上,如今吃过红鸡蛋,接下父兄的祝福,宋喻舟便闲了下来。   宋玉辞子嗣不多,满打满算就三个人,宋二郎未归,就剩下个宋念卿和宋喻舟。   同辈人少得可怜,宋喻舟在府中能玩到一起的人很少,搁在平时,他还可以去找林淮安腻歪。   可他兴冲冲地回去一瞧,心凉了个透,人还睡着,昏天黑地的,半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便寻过去找自家大哥玩。   他走进宋念卿的院子,这会院子里莫名安静,好似一个人都没有。   宋喻舟没太在意,走到正屋门前,推门就进。   “谁!”   含着怒气的呵声吓得宋喻舟一个激灵,差点坐倒在地上。他向来进出随意,到宋念卿的屋里不敲门也是常事,可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更何况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他大哥,大哥在凶他,宋喻舟心里难受,瘪瘪嘴,委屈唤,“大哥。”   “三郎,等大哥一下。”   话落,内间再没了动静,过后许久宋念卿从里面出来,额上浮着些汗,他二话不说拉过宋喻舟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问,“三郎怎么来了?”   宋喻舟乖巧跟随,“淮安在睡觉,三郎就来找大哥玩。”   “哦,那想要大哥陪你玩什么呢?”宋念卿走得颇快,似乎急于将人带出去。   “玩—”   “三郎。”不期然身后传来唤声,温温和和,宋念卿身子僵住,宋喻舟回首看去,开朗一笑,“凝清叔。”   李凝清稳步走近,在二人跟前停下,抬手理了理衣袖,肉眼可见指尖水渍黏连,宋念卿颈项烧红,咬牙避开了头。   “凝清叔也来找大哥玩吗?”宋喻舟真诚发问。   “嗯。”李凝清含笑瞥过眼宋念卿,复看向宋喻舟道:“来找你大哥玩。”   “玩”字咬得重了些,宋喻舟没听出来,伸手去拉李凝清的衣袖,“那我们一起玩。”   说要一起玩,还真就一起玩了,李凝清提议玩藏猫猫,要宋喻舟和宋念卿藏起来,他来找他们。   宋喻舟乐在其中,找了个地方藏得隐蔽,既期待着李凝清能找到他,又怕被第一个找到。   后来等着等着困意上涌,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是黄昏,竟没有人找到他。   他跑回去到宋念卿面前欢呼大喊,说自己赢了,却没看见宋念卿颈上未掩好的红痕,以及他剜过李凝清一眼所透出的冷厉。   夜晚到来,宋玉辞带着宋喻舟到前厅院中,那里已设好了案台,摆着天地香烛。   生辰宴,礼数少不得,祭拜上苍祖先,这些都是要一一做过的。   宋喻舟晚间换了身衣服,穿得隆重,墨发全束进冠中,恭恭敬敬地上香,对着案台拜过三拜。   接着又跪拜过奶大他的乳娘,最后一路到宋家祠堂,在他娘亲的牌位前跪下。   林淮安跟随一众仆从,远远瞧着他跪拜。   他黄昏醒的,当时起来后腰酸背痛,刚坐起身就又倒了回去,躺在床上缓过好大会工夫才勉强坐起。   其实他不大想动,但今日是宋喻舟的生辰宴,到底还是要看看人的。   出来后正巧看见宋喻舟在祭拜上苍,跪谢乳母,最后到他母亲的牌位前。   宋喻舟跪在祠堂里,林淮安站在祠堂外。   祠堂里的烛火明明灭灭,经风一吹摇晃个不停,案几上层层摆着明黄色的牌位。   其中摆在最底下那一个写着:先室宋母杨氏闺名挽筝生西莲位。   宋喻舟在冲它叩头,礼数周全,庄重无比,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个傻子。   他叩下一个头,身旁的宋玉辞看向那牌位,眼圈已有些发红,张口絮絮说着话。   这时,外面突然阵阵乱糟,搅得众人都不由向外看去,气恼是谁敢打扰三郎祭奠生母。   还未看清什么情况,声音先至,抱歉十分的语气,但又含着诡谲难言的笑意。   “三郎,二哥回来了。”   --------------------   宋喻舟: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五十一章   ====================   “那是二郎君没错吧,他怎么偏偏在今日回来了。”   “是啊,今日这日子……”   有人急言拦阻,“慎言!敢议论主子们的事,是不是觉得活够了?”   此话一出,刚前说话的两人都噤了声,似对此事很是讳莫如深。   林淮安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不由起疑,宋二郎今日回来为何他们会这般反应?   不待细思,乱糟瞬静,落针可闻,人群中一男子闲散走出,锦衣玉带,袍袖揽风,步子悠哉不见乱,唇角噙着笑容。   夜风撩动墨发,林淮安看清他的侧脸,隐在黑暗中,笑意似乎不入眼底,浮于表面。   林淮安目光也跟其他人一般紧紧跟随这个不期然出现的人,突然男子像是感觉到什么,转首望来,与林淮安直直对上视线。   他闪躲不及,僵在原地,男子倏而仰高唇角,竟是冲他笑了起来。   林淮安头皮阵阵发麻,被他那莫名的笑意,更被他那双盯人的幽深眼瞳,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着个人,好似在看个物件。   男子转开脑袋,仿若只是随意一瞥,并未将他真正看进眼中。   林淮安全身一松,掌心汗流不少,后知后觉发现整个脊背已爬满了冷汗。   “混帐东西,谁让你进来的?”宋玉辞凛下神色,站在祠堂门口,不给男子半分面子。   男子停下,遥遥拱手,“爹爹莫怪,我只是过于想念你们,这才跑了过来。”   这便是宋家二郎,宋云衔。   宋云衔背过手,遥遥望向那边刚站起身的宋喻舟,“三郎,看见二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宋玉辞满脸厌恶,指着嬉皮笑脸的人,斥道:“半点规矩都没有,赶紧给我滚下去。”   “是,儿子这就出去。”宋云衔收回视线,笑意不减,仿佛已习惯被人这样对待,没觉得在众人面前挨骂有何不对。   他突然而至,又很快离开,出现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却让众人脸色变化过数次。   林淮安最为讶异,他入府多时,要说一无所知是不可能的,但知道的也不算太多,了解到的事情还都是从柳叶嘴里听到的。   宋家二郎宋云衔的生母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曾于宋玉辞危难时救过他一命,便被他接进府中,没过多久诞下一子,起名宋云衔。   当时宋玉辞极为喜爱其母,不嫌其家世低微,日日留宿于她房中,甚至忽略了当时宋念卿的生母。   后来杨氏入门,宋玉辞突然转了心,对她呵护有加,程度比之宋云衔生母更加厉害,之后她难产生下宋喻舟,出血过多而亡。   宋玉辞悲痛万分,多日闭门不出,宋云衔生母受不了爱人变心,成日里郁郁寡欢,最后心病难解,死在了床榻上。   林淮安早先便知宋玉辞不喜欢自家二儿子,不想他竟会当众呵斥,连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宋云衔生母曾获宠爱,想来他少时也是被宋玉辞呵护着长大,只是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何事,才会使得这二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唏嘘不已,对这座藏满污垢的宋府没有任何好感,好在宋云衔已归,他的解药有了着落,不日便能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林淮安抬眼望向祠堂中的人,他玉冠帛带,立在满室摇曳的烛光中,愈发耀眼夺目。   跟林淮安想的一样,解药很快被李凝清送来,他言明服下解药后药效不会那般快就消退,要等待几日,待药效完全退却,便送林淮安离开。   “多谢。”林淮安真挚道谢。   他最初是恨这人的,后来却又真的感谢他,若没有他,不要提离开宋府,就连这药都难解。   服下药后,身体倒没什么异常,林淮安心情稍松,觉得天再无阴霾,少些时候还会对宋喻舟露出笑容。   譬如今日,宋喻舟缠着他玩乐,府中架有秋千,通体木质,人坐在上面稳稳当当,丝毫不惧会掉下来。   林淮安推动宋喻舟的后背,他便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摇,风中回荡着他的笑声,“高些,再高些,淮安。”   宋喻舟挥动双手,在空中抓动,林淮安急忙提醒,“手抓好,别掉出去。”   “好。”宋喻舟高声回应,抓牢了两边的绳子,他回首于晃荡中看向站着的林淮安,“淮安你怎么变成好几个了,三郎看不清你的脸。”   “傻子。”林淮安轻叹,唇角微微勾动,是个雨后天晴般的笑容,宋喻舟一眼看到,更加欢喜,“笑了,淮安笑了。”   这时秋千落下,林淮安还待再推,哪料宋喻舟不顾危险猛地从秋千上弹起身,林淮安伸手要护,“小心!”   但显然不及他坠落的速度,宋喻舟扑通倒地,在地上滚过一圈,幸好那处长满了软草,没的什么砾石。   “宋喻舟。”林淮安惊慌快步走近,见他侧卧在地,后背脑袋上全是草叶,却没个动静,连喊疼的声音也都没有。   他一慌,弯腰伸手去看人,却被人一把抓住手,用力拉下,身体在软草上翻动,再睁眼时看见的就是宋喻舟那双亮若昼日般的双眼。   “好不好玩?”   林淮安:“……?”   再看他那副呵呵乐着的傻模样,根本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林淮安火气腾地一下滚上来,“宋喻舟!”   一掌重重劈在他后脑上,宋喻舟吃痛,眼睛皱紧,却还不知疼痛地傻笑,“三郎在呢。”   算是对林淮安喊他的回应。   林淮安气恼的紧,薄怒飞上脸颊,颊侧红嫩嫩的,像是涂过胭脂。   宋喻舟被他这样子引诱,吞了口口水,也不问人的意见,飞快在他唇上啄过一口后退开。   这速度林淮安也就眨个眼,便被人占了便宜,他不知是羞还是恼,气哄哄地再喊,“宋,喻,舟。”   字字停顿,每个字都咬得重,其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宋喻舟隐有惧色,但还是找准时机,趁林淮安没彻底动怒,在他唇瓣上又吻过一下,过后松开人轻巧起了身。   林淮安拳头捏得直响,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过好几下,方撑地站起身,“你过来。”   他丢开手中被捏断的草叶,宋喻舟看此情况打了个寒颤。   预见危险,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宋喻舟也不例外,在此刻比谁都还机灵,步步后撤,捂着后脑龇牙咧嘴,“淮安,三郎脑袋痛。”   他试图卖惨求饶,林淮安完全不管,阴沉着脸走近,“痛什么痛,刚才偷亲我的时候没见你说痛,这会你倒是会卖乖。”   宋喻舟撒娇,“淮安。”   林淮安呵止,“闭嘴!”   一记不成又生一计,宋喻舟转身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身喊,“淮安,三郎饿了,要回去吃饭。”   朝光跳跃在少年的面庞上,他双眸明亮,灿若繁星,朝林淮安挥动手时,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气。   他在茁壮生长,同时不谙世事。   人一溜烟儿就跑远了,果然是少年人,精力旺盛得不行。   林淮安没心思跟他玩这你逃我追的幼稚戏码,看他背影消失,俯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子。   “你叫淮安?”   阴影覆下,这鸣环也似的好嗓音霎时定住了林淮安拍打的动作,他缓缓直起身,看清来人的瞬间,汗毛倒竖,流淌的血液都停滞不动了。   宋云衔如勾子般的双眼看出林淮安的僵硬,挑过眉尾问,“很怕我?”   林淮安没回应,紧张地喉头耸动,他真的很怕眼前这个人。   这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畏惧,就如宋喻舟看见冷脸的自己知道躲避,他瞧见这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虽不知为何,但直觉总是没错,宋云衔必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毕竟宋府里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没有。”林淮安尽量保持镇定。   “没有就好。”宋云衔不做遮掩地打量人,忽然抬起手,吓得林淮安缩过身子。   接着冷不防听见宋云衔笑了,先是低低的,后来像是忍不住笑声大了不少。   “这不是怕?”他笑音未去,手伸到林淮安脑袋顶上,摘去那里沾着的草叶,递到林淮安眼前。   “只不过是看你发上沾了叶子,想帮你弄掉,没想到一下就试出你在说谎。”   他直言不讳,林淮安垂眸看着那根被捏在两指间的草叶,心跳如鼓,“多谢二郎。”   “谢什么,真要言谢不如多跟我玩玩。”宋云衔转动草叶,狭长的眸子转动,在林淮安的后颈处流连,清晰可见那处的发丝在晃动。   林淮安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面对这人完全没办法像对待其他人一般,似是生来的畏惧。   “二郎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你跟三郎不是玩得很好,那么跟我玩玩也没什么吧?”宋云衔不依不饶,一定要林淮安给出个答复。   林淮安扣紧手指,回道:“三郎心性如孩童……”   话音一滞,宋云衔突然靠近,鼻尖耸动,于他颈项上流连,转而眯住眼,玩味笑笑,“极乐汤。”   林淮安呼吸凝滞,如被咬住了咽喉一般,“什…什么?”   宋云衔神情愉悦,深嗅一口,热气却像是凌迟所用的细刀子,骇得林淮安汗毛倒竖。   “原来需要解药的人是你,所以说你已经和三郎睡过了,对吗?”   --------------------   宋云衔:别跟我扯没用的,我一步到位。 第五十二章   ====================   林淮安失声,周遭声音若浪潮般退去,唯心跳声咚咚在耳中鸣响,如雷灌耳。   “我……”林淮安做不出回应,这样的事情他完全无法说。   若是承认,那么从前种种都会被坐实,他跟青楼里的妓子有何分别。   这个被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事实终究叫人明晃晃地摆上了台面,还是这么个只见过两面的人。   他思绪万千,宋云衔捞过一缕他的长发在指尖碾开,“既然跟他都行,那么跟我做也可以吧。”   漠然无物的美目挑动,斜斜瞧人。   这动作分明暧昧,可看人的眼神里哪有什么与之对应的情愫,他看着林淮安就跟瞧株草般,没有分别。   “你!”林淮安本能的厌恶,双眉皱起,瞧见他捏住自己发丝的手便要打去,手至半空,不防被宋云衔一把攥住手腕。   他笑意淡去,话音危险,“你是奴,我是主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反抗主子?”   林淮安扭动手腕,愈发不管不顾,“松手,你这种人真的恶心至极!”   “我恶心?”宋云衔表情阴沉下来,五指使力扭着那截皓腕猛地一转,“狗东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咯噔”一声,林淮安神色霎时布满痛苦,血色褪去,一瞬覆上苍白。   “啊!”   腕子被人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反扭下去,林淮安身体跟着向下,口中发出凄厉不已的叫声。   宋云衔此刻再没有刚才那副与人调笑的模样,阴恻恻的,好似下一刻那手就要抓上林淮安的脖颈,将其掐断。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他沉下话声,高高在上地俯视痛苦不堪的林淮安。   “给你两个选择,现在立刻跪下跟我求饶,求我干你。第二就是让我把你的手腕脚腕全扭断了,再跪在我面前求我。”   宋云衔俯身靠近他,拉着他的腕子将人稍拽起一点,逼近耳廓,“奉劝你最好快一些,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林淮安止不住地颤抖,被人提起时腕上的疼痛再度加剧,蔓延全身,眼泪混着鼻涕全数淌了下去。   “呜……”泣音溢出,宋云衔似乎有些不耐,啧过一声,收紧手腕便要执行他刚说过的话。   突然身后有人高声一喊。   “淮安!”   林淮安掀起眼睫去看,宋云衔同样转过头,看清来人,神色一改之前,阴霾散去,换上个阳光明媚的笑。   “三郎来了,怎么不跟二哥问个礼?”   宋喻舟大步流星地走近,宋云衔勾唇松开手,也不管林淮安如何,便朝宋喻舟展开双臂,“来,跟二哥抱一个。”   可人到跟前径直将其忽略,掠过他的手臂,直奔后面软软倒地的林淮安,宋喻舟将人揽起,红过眼心疼唤,“淮安,痛不痛?三郎带你找郎中。”   林淮安靠在他怀中,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抬着那截手腕,默默垂泪。   宋云衔脸上阴狠一闪而过,转过身看向二人,噙着略有些邪气的笑容跟宋喻舟解释说:“三郎,你养得这猫儿着实不乖,二哥不过替你调教一下,想来你也不会怪二哥的吧。”   不提“猫儿”二字还好,一提这个宋喻舟直接炸了,仿佛被猛戳到陈年旧伤,“三郎不认识你,三郎讨厌你,你走开!”   宋喻舟瞪红了眼,额发微乱,抱着怀中人恨恨看向宋云衔,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兄长,好似看到了积怨已久的仇人。   “你瞧瞧,你总是为了这种低贱的玩意跟我置气。”宋云衔理过有些皱褶的衣袖,笑容微微收敛,“你喜欢的东西,爹爹向来瞧不上,这次肯定也是。”   他睨了眼仍在低泣的林淮安,“二哥这分明是良苦用心,你怎的不懂?”   “可真是伤透了二哥的心。”   宋喻舟发狠,宛若凶狼,“你闭嘴,三郎不想再听你说话!”   他痴傻,甚少对人有敌意,若是直截了当的表现出来不喜,那便是这人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原谅的事情。   林淮安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沟沟壑壑,却见宋喻舟如此忿恨,到底是不忍见他这朵跟莲花般纯白的人,脸上露出这种丑陋的表情,便轻扯了下他的袖袍。   宋喻舟感觉到,立刻低头看来,“淮安,很痛吗?”   林淮安安抚性地摇头,“算了,我无事,眼下没有刚才那般痛了。”   宋云衔不合时宜地插嘴,“他自己也说了,根本不痛,不过小小的惩罚而已。”   宋喻舟旋即抬头,横眉瞪眼又要说些赶人的话,宋云衔先他一步开口,“行了,这会也没乐子了。”   他摆摆手,转身便走,林淮安从宋喻舟满含温暖的怀中抬首,蓦然跟宋云衔望来的目光对上,狭长眸子斜睨着人,里面噙有势在必得的笑容。   林淮安心头大骇,一时间害怕得双眼一翻,晕死在宋喻舟的怀里。   “淮安!”   意识最后听到的就是他惊慌的喊叫,林淮安现在不觉得这声音吵了,反而感觉安心。   在这座府邸里,恐怕只有这个人是真心在关心他。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林淮安去找了李凝清,进到他屋中,开门见山道:“现在,现在就送我离府!”   语速很快,迫切的心思表露无遗。   李凝清示意他坐下,“知道你着急,可也不用这般着急,你的身子还不确定……”有没有恢复。   “不行,就现在,我一刻都等不了了。”林淮安清楚如果现在不走,以后他便没机会再走了,宋云衔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自己。   他想到什么,急道:“卖身契,你先把卖身契给我。”   “卖身契不在此处。”李凝清给他倒了杯茶,往他跟前一推,“看你这般着急,我先去给你拿过来,妥帖地放在你手里,总归不会再怕了。”   林淮安点头,李凝清这才走了。   待人走后,他仍然心慌,盯着茶盏中氤氲而出的雾气愣神。   日光偏移,顺着窗棂透入,落到林淮安瓷白的手背上,有些烫人。   眼看就要步入八月,可这天气却一反常态愈发热了,硕大的红日挂在当中,肆意散发热气,想要将人烧灼殆尽。   门外有婢女抱怨,“热死了,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唉,别提这个了,我爹前儿来找我,要让我给他买米的钱,说什么现在米价很高,根本买不起了。”   两人发着牢骚渐渐远离,林淮安听完这些,忽觉心里一紧,手背上的光芒更是烧得人痛极。   少倾,门被人推开,李凝清站在门口,背着光,隐隐可见额上的汗水。   他抬袖拭去,林淮安目光扫过他的手,眸子剧烈震颤,一时都无法呼吸了。   “卖,卖身契呢?”林淮安站起身,颤颤悠悠往他那处走,眼睛里全是他空无一物的双手。   李凝清难得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我去了,其他人的卖身契都在,只有你的……没了。”   “没了?”林淮安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好似没能理解他的话一般,“什么叫没了?”   卖身契是多重要的东西,只有它在,林淮安才能名正言顺地恢复自由身,如今告诉他没了,没了能去哪儿?   李凝清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更加愧疚,紧了紧手指道:“听附近的侍从说,我去之前,只有二郎去过。”   二郎,宋云衔。   林淮安脑子里又浮现出他那日的眼神,分明就是盯上了他,如今卖身契消失,好巧不巧他又去过。   一切不言而明,是宋云衔拿走了,要用这个来拿捏他,不准他有离开宋府的机会。   顷刻间林淮安全身的力气都消散了,手一松,轰然倒在地上,李凝清忙去扶他,被人用力拍开了手。   他眼中无神,充满了绝望,“卖身契在他手里,这辈子我都别想离开这里了。”   --------------------   嗷呜,一口咬掉宋二的脑袋。 第五十三章   ====================   李凝清只得劝慰他,让他不要过多担心,卖身契的事情他来想办法,一定能将其送出府,恢复自由身。   林淮安浑浑噩噩,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出门时身子一晃,像是被这耀眼的阳光砸中就要倒下。   然而卖身契的事情还未解决,另一个噩耗又砰地击在林淮安的身上。   自知道离不了府后,林淮安便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状态。每日空空荡荡,万物过眼即走,在心尖上留不下任何东西。   他避着宋云衔,每日连院子不都肯出,常常坐在天井下望天。   这副样子看在宋喻舟眼中无异于剜他的心,他不喜欢这样子没有生气的淮安,每次看见他就像看见了那只被关在笼子的精致翠鸟。   没有血肉骨头,全是些假东西。   宋喻舟换着法子逗他开心,今日拉他一起放风筝,明日推他玩秋千,可成效都不高。   林淮安气色一日比一日差,人枯瘦了一大圈,宋喻舟难受,却找不到方法。   后来无意间听人说花朝节将至,若是在这天点上花灯放入河水中许愿,那么愿望都会实现。   宋喻舟眼睛一亮,找到了希望,若是他许愿淮安日日快乐,那么淮安便不会每日都愁眉不展的了。   说做就做,花朝节那一日,他特意叫柳叶给他找了身最好看的衣服,又给林淮安也换上样式差不多的。   “淮安,花灯三郎都买好了。”宋喻舟拎着两盏花朵形状的灯盏往林淮安面前递,“现在只要放进湖里就行了。”   林淮安没什么精神,“你去吧,我不想去。”   “一起,一起嘛。”宋喻舟搁下花灯,蹲在他身前摇晃他的胳膊,“跟三郎一起去,好不好?”   “你好久没跟三郎一起出去过了,今晚出去,外面很好看的。”   林淮安不为所动,拉开他的手,偏过身,气力虚浮道:“不去。”   “三郎求你了。”宋喻舟蹲着又扭到他跟前,仰高头看人,双手搭在他膝上轻轻晃动,央着他,“今日,去一次就好,三郎不会再烦你了。”   他还摇着手,动作幅度不大,但手心很烫,贴着单裤传递到林淮安的身体里,求人的话音又持续不断。   林淮安当即凛了神色,眉间显现出不耐,突然发作,猛地将人一推,“我说了不—”   砰一声巨响,被推开的宋喻舟直接倒地,后脑磕在博物架上,撞得整个架子都在摇摆。   他闷哼呼痛,睁开眼看人时满眼都是无措,夹有被痛楚逼出的泪花,“淮安……”   林淮安面上一紧,伸出手要去扶人,可到跟前又顿住,缩着指尖就要收回去。   猝不及防被宋喻舟双手握了住,林淮安看他,他不仅不怪林淮安,还笑容灿烂地摇了摇头,“三郎不痛,是三郎不对,不该缠着淮安。”   “可今天,今天……”他瞧了眼桌上放着的花灯,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踟蹰没有再言。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稍显颓然,握林淮安手的时候松松的,合掌捧在手心中,宛若对待珍宝一般。   这样的低迷没持续多久,他又恢复到先前精神奕奕的模样,扬起少年心性的灿笑。   “没关系,三郎自己也可以的。淮安不想去就不去了,到时候三郎把淮安的一起放进去,这样子也可以实现愿望了。”   他不转眼地仰望林淮安,林淮安看过去,他眸子便弯得更深,月牙一样,将不安和失落掩藏在后面,能够透出来的全是一目了然的讨好。   林淮安平平淡淡地与他对视,却不言语,宋喻舟些许紧张地垂下眼睫,“……淮安,在生气吗?”   还是没得到回应,浓黑长睫轻颤,“三郎,三郎……”   他越说声音越低,慢慢低下头,形色仓皇,手指渐松要放开。这时林淮安终于开了口,冷沉沉的语气,“若是去了,你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嗯。”宋喻舟握紧他的手,抬头直直看他,“三郎不会再烦你了。”   “好。”林淮安从他掌中将手抽出,望一眼被暮光照得发红的窗棂,“希望你说到做到,自此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他低下头,跟呆呆蹲在地上的人对视,冷漠地吐出那句诛心的话,“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宋喻舟大震,僵在了当场。   他就算再傻,也听得懂林淮安的话,且感受得出这话的分量,跟从前不同。   以往他说话总是忿恨,凶凶地斥责宋喻舟。   可只要宋喻舟撒上个娇,他便会心软,将说过的话全忘了,一再后退让出界限。   这次不同,平静话语下藏着的是比狂风暴雨还要恐怖的东西,由这些话里透露出来的更是林淮安的决心。   他是铁了心不愿再见宋喻舟,任谁来都没用,也没有更改的机会。   宋喻舟失魂落魄,一瞬间人好似变得脆弱不堪,如同长势喜人的向日葵,赖以生存的阳光被遮挡住,他没了养分,即将衰败。   “三郎记下了。”他还强撑着,唇角的笑容不落。   他这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看得人心疼,但心疼的人不会是林淮安。   宋喻舟提过花灯,同林淮安一起往府门口走,一路林淮安时不时揉过心口,总觉得很难受,很窒息。   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走在宋府里就会觉得像被人淹没在水里,无法呼吸。   他目光乱飘,警惕着宋云衔的出现,害怕他会突然立在眼前,拦下自己逼迫自己做些什么。   林淮安现在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只有待在那间暂属于他的屋子里才会觉得安全,其他的地方都充满了危险。   林淮安心力交瘁,加上行动不便就走得慢,宋喻舟迁就他,也走得缓慢。   穿过小花园,黑夜降临,黛蓝色的天空中点点星子浮浮沉沉,悬挂在远方,亮闪闪的好似珍珠。   宋喻舟仰高了头,兴奋地指着那些星星,“淮安,星星,好多。”   林淮安抬头,看到漫天都是星星,没有密布的云做遮挡。   但跟宋喻舟考虑的不一样,这一刻他想到的是明日应该会很热,日头会很毒,不利于耕种。   说起来,好像有好几日日头都无比毒辣,这是很异常的天象。   千头万绪间,林淮安忽然想到了家里的林老爹,农民靠天吃饭,如今天气炎热,烤得地都要开裂。   不知家中可还好,能否及时给耕地浇水。   林淮安想得出神,没看见走在前面的宋喻舟已经停下,猛地一头撞上去,整张脸埋进他健壮的后背中,撞得鼻尖发酸。   “唔……”这一撞,倒把他的神思撞回来了。   宋喻舟急忙回过身,扶住他的肩膀,关心道:“对不起淮安,三郎看星星看入迷了,疼不疼?”   林淮安揉过鼻尖,拉开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无事,走吧。”   宋喻舟颔首,刚要转身继续走,便听阵阵骚乱传来。   林淮安也听到了这动静,循声看过去,原是他们已走到了宋府的正门附近。   那喧哗声就是从正门门外传进来的,依稀听得出是有人在苦求什么。   林淮安往那边去,门外吵闹渐大,隐隐约约可以分辨出他们所说的话来。   “不行,不能进,宋府哪是你这种人说进就进的。”   “我不进去,你行行好,帮我叫个人出来,我找他有事。”   早前说话的人厉声斥道:“不行就是不行,你这人是不是找打!”   紧接着“哎呦”一声痛呼,林淮安眼瞳猛缩,步子急了许多,不消片刻就到达正门前。   他双手搭住门阀用力一拉,沉沉的木门向内吱呀开启,外面的景象逐渐入眼。   两个看门的侍卫满脸讶异回首看来,头顶两盏硕大的黄色灯笼幽然亮着光,周围飞有些许蝇虫。   在二人之间有一人仰身倒在地上,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好似未曾料想到会在这般情况下看见林淮安。   后一步到达的宋喻舟视线从林淮安的肩膀处跃出去,看清了灯笼下那个人的模样,旋即喜道:“张娘子!”   林淮安惊讶未消,启唇刚说出“张”字,张娘子便匆匆忙忙爬起身子,来不及管身上的灰尘就踉跄走到林淮安面前。   “安儿。”刚说出这两个字,她眼圈一红,泪水蓄满整个眼眶,林淮安立时心脏一紧,被人使劲揪住了一般。   张娘子抓住他的胳膊,哀泣道:“你爹…你爹他要不行了。”   --------------------   今日的花灯放不了了,但以后的每一年都可以放。 第五十四章   ====================   “轰”一声,林淮安脑中嗡响,张娘子站在眼前凄悲拭泪,豆大的泪珠颗颗坠落,嘴巴一开一合,在说些什么。   她蒙着泪眼看向林淮安,又摇动他的手臂。   悲伤的样子是林淮安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连那颗时常因开心而抖动的黑痣此刻都颓丧着。   林淮安什么都听不见,一阵晕眩,身体不受控倒退,倒进了谁的怀中,被揽住腰腹。   他在不清不楚中抬首,望见天边高悬的星子,太过璀璨夺目,眼中白光频闪。   林淮安只觉他要随着这些星星一同消失在明日的光芒中。   直到一片嗡鸣里,宋喻舟的声音忽然闯入,“淮安,不要哭不要哭……”   林淮安后知后觉,脸颊热流滑动,眼眶发涩,抹下来一看是清苦的泪水。   他哭了,在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一刻林淮安终于明白心死为何种滋味,是在没有感觉到心痛的时刻,身体就已经做出了相对应的反应。   张娘子还在说话,抓他衣袖的手愈来愈紧,“淮安,快回去看看,你爹他一直念叨你……淮安…”   与此同时宋喻舟高声大喊,“淮安!”   被他们念在嘴里的人已然冲破宋喻舟的怀抱,推开挡在身前的张娘子,跌跌撞撞朝远处跑去。   那方向是出城的方向。   “希望来得及。”张娘子呢喃低语,轻轻擦去眼泪,后一步小跑着跟上去。   宋喻舟不遑让,表情紧张也要跟去,却被府门前的侍卫以臂拦下,“三郎天色已迟,最好不要乱跑。”   “滚开!”宋喻舟眼神凌厉,恨视二人,吓得他们低下头犹豫起来,还在思忖要不要放下手臂就被宋喻舟大力推开。   看着街巷上跑远的人,侍卫们一脸紧张地对视,“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主君?”   “你疯了!告诉主君我们也别想当差了。”   “那你说要如何?总不能放任三郎出去,到时遭殃的还是咱俩。”   “这样…我们去跟李管家说,他一定有主意。”   星星在天边闪耀,一如晶亮的泪珠在月光下生辉。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夜,打更人打过哈欠,鼓动锣锤,看门护院的狗儿支棱耳朵,吠叫几声。   四处寂静,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这深夜越发清晰。   林淮安全身都在发软,跑动的速度却不见放慢。   他头一次这般心急如焚,若是迟一步,或许…或许就要后悔一辈子。   月色将深之际,他推开隔院的篱笆门,迈着虚晃的步子到了门前。   可已经到了这里,他反而不敢开了,抵在门上的手在打颤。   他害怕面对门内的场景,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直到重重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林淮安才定下心推开那扇隔住万千事的木门。   虚弱暗淡的烛光跳跃进他的眼瞳中,浓沉的苦药味扑了满鼻,如撕裂喉咙般的咳嗽声更是持续不断入耳。   恍惚间可见石砖床上隆起的身影,被衾下露出的黑瘦脸颊正在费力咳嗽,咳到脸色爆红,腹腔都如破了个大洞般,吸不入气息。   林淮安开门的动静不轻,木门沉闷响动早惊到了屋内的人,他从咳嗽中费力抬眼,看清来人面容,抬手伸向他,嗓子挤出二字,“……安儿。”   话音老态毕露,暮暮老矣的感觉,好似下一刻那气息便会断绝。   “爹……”林淮安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唤出这个字,身形一晃,精神肉眼可见地塌了。   他扑到林老爹的床前,双手合握住他的手,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手,干巴巴的皮包着骨头,比枯败的树枝更甚。   “安儿,你,怎么回来了?”林老爹每说上一个字就要喘息一口气,有气无力的紧。   但可能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喜色冲淡了那些缠绕在周围的死气,“爹不要紧的,只是累了些,是谁将你喊回来的?”   林淮安摇头,跪在他床畔,珍重地将他的手搁在脸侧,“我,我错了,我不该不听爹的话,若是早早便娶了妻,一切就都不会如此。”   “我的安儿没错,是爹错了。爹总事事不考虑你的想法,想着你娶了妻,有个人能时时陪在你身边,到时便不会孤单。”林老爹望一眼头顶上方的房梁,腐朽蔓延遍布。   他话声放慢许多,目光悠长,仿佛透过这些看到了很多以前的画面,“爹不想你孤单。爹最清楚你的性子,你太过要强,受了委屈宁愿自己忍下也不肯告诉别人。可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都是爹不好。”   “不,不是……”林淮安泪水断了线,哭到话都说不出,被林老爹用拇指轻轻揩去,“是爹的错,你娘去得早,是我没能给你足够的爱。我太爱你娘了,有段时间我甚至怪你,若是你不出生就好了,那么你娘也不会……”   “爹给你的爱和关心都不够,还逼着你做了许多你不愿意的事情。”林老爹眼瞳开始涣散,便扭脸定定看向身前的幼子,晃神间仿佛看见了幼时的他。   他也是如这般痛哭,俯在床前哭着问自己,“为何旁人都有娘亲?为何就我没有?他们都笑话我,爹爹,娘亲到底在哪里?”   林老爹那会年轻,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他妻子生林淮安时早产,山村里生子本就危险,加上当年接生的婆子不够有经验,导致大出血。   稳婆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时候,他没有犹豫求着稳婆要救下妻子。可中间出了岔子,他被妻子支开,最后活下来的人就成了孩子。   二人恩爱无比,她在二人最为相爱的那一年离开了他,如此林老爹对爱妻的思念一年比一年加深。   听见林淮安的哭诉,不断加深的心痛下隐生出恨意来,“哭!就知道哭!没有你,你娘她怎么会离开我!”   他大手一挥,将林淮安小小的身躯推倒在地上,“你还有脸问为什么旁人都有娘亲!若不是你……”   他怒指地上的林淮安,步步逼近,“要是没有你……”   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骇得小小人儿止住眼泪,仓皇退后躲避,“爹爹,安儿错了,安儿不会再问了。”   林老爹脸色黑沉,像是乌云密布,能拧出黑水来,他猛地扬起手掌。小林淮安抱头缩身,浑身都在发抖,但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却听有人哽过一声,好似无尽的悲痛与哀思都在这一刻释放,全数化为克制的哽咽。   林淮安从手臂的缝隙中看到他爹爹满眼都是泪,脊背弯下,很不堪一击。   接着突然哐当倒地,掩面哭泣,一瞬间变得极端脆弱。   林淮安着急忙慌地爬过去,小小的身躯环抱住他的身体,“爹爹不哭,安儿在呢,以后有安儿陪着,爹爹就不会孤单了。”   回忆在哭声中散去,林老爹叹出口气,气息不再绵长,到后面弱下许多,他爱怜地用拇指蹭过幼子的脸,“我的安儿什么时候已经长这么大了?爹爹都没能发现。”   林淮安敏锐觉察出不对,哭红的双眼中滑过害怕,那是对于失去至亲的害怕,“爹,不说话了,我,我去给你找郎中。”   他起身,被林老爹虚弱无力的手掌拉住,林淮安泪眼朦胧,林老爹缓缓眨眼,吐字更慢,“喜欢…男子也好,找个能,能好好待你的。爹,爹没能给你的爱,就…让他代替我给你。”   话落,眼睫合拢盖住失焦的双眼,握着林淮安手腕的枯手同时滑落,他面朝向林淮安,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那是能在临终前见到儿子的高兴。   “爹?”林淮安指尖颤抖,还没能反应过来眼前的事实,他抓过林老爹没有生气的手贴在颊侧,贴得很紧,“爹,安儿不怪你,真的,安儿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安儿只是,只是没能说出来,现在说会不会有些晚,但,但其实……”   余下的话再没能说出口,颊侧的掌心开始泛凉,林淮安喉间顿痛,吞下满腹的悲恸,艰难开口。   “爹,能不能不要离开安儿?”   “求,求你了……”   --------------------   淮安缺爱,但又害怕被爱。所以需要一个能够持续不断、直白表达爱意的人。   因此淮安和三郎绝配,因为三郎永远不会离开淮安,除非淮安不要他了。 第五十五章   ====================   当宋喻舟好不容易赶到这里的时候,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声压抑至极、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悲楚喊声。   “呜…啊!”   宋喻舟浑身一震,拨开挡在门口、伤心落泪的张娘子,大跨一步进到屋内。   令他牵肠挂肚的人跪在地上,伏首于床榻前背脊抽动,低声呜咽,像极了小兽在难过抽泣。   “淮安。”宋喻舟似乎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声音跟着哽咽。   他走到林淮安身旁,同样跪下身轻轻将人从后揽住,贴住他颤动不休的背脊,低声安抚,“三郎在,三郎陪着你,别哭,不要哭。”   他或许不懂林淮安为何悲恸大哭,但他感受得到他的不安与凄楚,他不希望林淮安难过,他想看他一直都是开心的。   “……呜。”不断流出的泪水打湿床畔,林淮安哭得厉害,呼吸受阻,近乎要喘不过来气。   后背被温热包裹住,算是在这种近乎入骨之寒的时刻给了他些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翻过身扑进宋喻舟的怀抱中,抓住他的前襟,抓得很紧,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第一次在宋喻舟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脆弱,但心痛到无法呼吸,若是这样的时刻没有人在,他怕是会死的。   “我没有爹,也没有家人了。”他埋首在那片温暖中,泪水模糊一切,“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要怎么活下去?”   “我活不下去了。”   他抽噎着扬起头,眼周通红,泪光沉积在眼眸中。但还是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死寂,如一汪死水,泛不起任何波澜。   这话他是认真的,他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回到宋府就是活地狱。   既是如此,不若此刻便随着父亲一起死去,黄泉路下还有个照应,不会太孤单。   “不是的,淮安。”宋喻舟眼中含悲,怜惜之情明显。   他单手捧住林淮安苍白的脸,拇指拭去他眼圈处滑落的泪水,垂下头轻柔地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还有三郎,三郎会永远陪着你的。”   “三郎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呼吸近到缠绵的地步,但此刻二人都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只是相挨着,互相温暖,彼此依靠。   林淮安阖上眼,苦水顷刻垂落,宋喻舟瞧见顿觉无比心酸爱怜,继而半垂下眼睫柔和吻去。   吻接着吻印在他脸上,爱意携有抚慰,像片片羽毛拂下。最后落至唇瓣,轻若鸿毛般相接,将他难以控制下溢出的悲伤吞进口中。   这个吻浅尝辄止,宋喻舟环住他,将人严严实实遮进怀中,任他发泄心中悲痛,再不叫旁的人能够有机会看到他此刻的脆弱。   这一刻,宋喻舟好似与正常人无异,温心抚慰爱人心上的伤痛。   李凝清带人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瞧见门口站着的中年女子,稍微一顿。后抬手示意众人不动,他自己则是快步入门,见到了屋内相互依偎的二人。   再一瞧床上那番景象,人已死去多时,根本没了回天的法子。   李凝清顿住,听着哀绝的哭声,好一会儿才出声提醒,“不能再耽搁了,天气热还是要早些下葬的好。”   宋喻舟转首,“凝清叔,你怎么来了?”   “你那般闯出去,难道还以为侍卫们不会告状吗?”   李凝清走过去,冲着他怀中不肯抬头的人道:“林淮安,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人既已死,那么便无法更改,应该早早让他入土为安。”   宋喻舟着急回话护人,“淮安他还在难过—”   不想怀中人忽然推开他,抬起头看向李凝清,“李凝清,借我些银钱。”   哭音未消,但眼泪确实不再流了。   宋喻舟,李凝清一齐定住,最后还是李凝清先一步反应过来,温和笑笑,“行,多少都借你。”   顺带着还摸了一把林淮安的脑袋,透出微不可察的慈爱。   宋喻舟见状盖住林淮安的后脑将人又按了回去,随后对着李凝清撇撇嘴,眼神不满,颇有种对他这种亲密动作不甚开心的意思。   李凝清无奈一笑,与宋喻舟对峙时,身后张娘子走上来,拭去眼泪,“淮安,我来给你爹换身妥帖衣裳,再擦擦身子叫他能够干干净净的走。”   林淮安一滞,喉中酸涩再起,推开宋喻舟越过他的肩头看人,“不用了,张娘子,我想亲自送我爹最后一程。”   一盆温水,一张陈旧、破了洞的布巾。   屋中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林淮安一个人,他跪在床前攥着布巾,盯着床上含笑离去的人好半会,才捏过那方布巾去擦林老爹的脸。   动作缓而轻,珍重地对待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眼泪滑过唇角,苦味随即漫了满口。   门边微响,宋喻舟贴在门上,从细小的门缝往里瞧,想要看清里面那人的一举一动,确保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行动。   张娘子早早退下,跟着李凝清带来的人去购置棺木,灵棚等等东西。林老爹去得突然,丧葬的东西都没买齐,如今只能趁夜找地补上。   早前林淮安提出的借钱一事也是为了这个,他心里也清楚凭他自己的力量,完全没有办法给他爹一个好的归处。   “别看了。”李凝清拍在偷看的人肩膀上,宋喻舟回头看他,李凝清意味深长道:“三郎啊,往后对林淮安再好一些吧。”   宋喻舟些许不高兴,挺直腰板,拍拍胸脯,“三郎会对淮安很好很好的,让他天天都开心,再不会哭了。”   李凝清没有立刻回话,看着他这副童稚语气的模样,忽然言外有意说:“但愿如此吧。”   他没告诉宋喻舟,林淮安如今丧父,就算宋喻舟对他再好也难以改变这个事实。   前路坎坷,再加上那望不到头的黑暗,他们究竟能走到哪里。   胡思乱想间,宋念卿的面容浮现眼前,李凝清抬头望一眼当空的明月,这个时刻忽然格外想要见到他。   当林淮安还在为亡父擦拭身体的时候,张娘子已经带着人回来了,将买来的东西搁在院中,便开始收拾布置起这座小院。   白幡竖起,再支过白帐,一座小小的灵堂很快便搭建起来。   门吱呀响,林淮安步伐虚浮从里面走出,宋喻舟上前接住人,他摇摇头轻推开宋喻舟的搀扶。   他在众人面前站定,背后是从屋中透出的暗到几乎快要没有的烛光,头顶悬有皎洁的明月,面前站着脸色各异的人。   白幡无风自动,灵棚白烛摇曳。   他面色如纸,却还强忍坚强,拱手对着众人做下一辑。   “多谢诸位。”   人去得突然,丧事一切从简,林老爹被人安置入棺。   林淮安着雪白丧服,头围白色额带,跪在白帐内的棺材前,一张张黄色纸钱烧入火盆中。   空气里弥漫着灼烧后的烟尘味道,无人言语,悲伤顺着纸灰、缠着烟雾一同往空中飘散。   宋喻舟跪在林淮安身旁,一同往铜盆里搁纸钱,他视线始终不离林淮安。   额带垂落肩侧,墨发凌乱,在火光的映衬下,纸片般的人总算有了些气色,可还是悲伤的,周身都笼罩在阴云下。   守灵守了一夜,林淮安也不眠不休地烧了一夜纸钱。   天边蒙蒙亮,铜盆火焰燃尽,无论如何不舍,到底是到了要下葬的时候,几个人抬起棺材往山路上走。   林淮安走在最前头,到地方后他们开始刨坑、放棺材,再在坟头插上牌位。   一切事毕,李凝清祭拜过后,带着人先行下了山,留下林淮安几人未走。   林淮安跪在牌位前,久久凝望着上面的字,张娘子面有踌躇,走到他跟前开口,“淮安,有件事娘子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是我爹身上的伤吧。”林淮安平平淡淡开口。   张娘子略惊讶,“你……”旋即反应过来是擦身体的时候发现的,“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娘子也不瞒你。”   “……你爹他死得冤枉。”   --------------------   三郎会一直陪在淮安的身边。 第五十六章   ====================   林淮安对此没有意外,为林老爹擦拭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还好,因为皮肤黑看不大出来有伤。   可一解开那布衣就能看到横陈在腹部、胸口等地方大大小小的淤青,有的化为深紫色,有的在皮下结起血块。   看到这一幕,林淮安愣在当场,震得回不过来神。   他爹突然离世,这事本就奇怪,再一看到这满身伤痕,林淮安隐隐约约也猜出了些什么。   有人蓄意害命。   他本就想着等这一切结束,好好问问张娘子他爹最近的事情。   如今张娘子主动提起来,他确实不太讶异。   林淮安在牌位前三叩首,重重叩地,指尖陷入土中,他定下心要问清这一切,有仇报仇,为他爹申冤。   “娘子你说。”林淮安借着宋喻舟的臂膀起身,站稳后便不肯再依靠他的力量。   张娘子瞧一眼面前倔强又孤寂的人,再看他身后那个一心一意都在他身上,张着手臂护人的傻儿,眉宇间的愁苦散去不少。   看来淮安在宋府是对的,起码有人真心对他好。   “你走后,你爹他受刘家所雇,为他们耕种。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天有不测,日头毒极了,地里干得裂块,更别提那些种下去的苗子,都蔫了!”   张娘子摊摊手说:“天热种不出来东西,粮食也少,米价被人越抬越高,这样没过几日就有好多逃荒的人涌进来。白日里不见有异,可他们饿得紧了,晚上便会到村子里来抢东西。”   说到这里,她神色哀伤不少,越说越悲,差点又要哭出来,“你爹护着刘家那块田,那天晚上被几个窜过来的流民给抢了,他护得紧,结果那些人凶红了眼,直接下了死手。”   “这事他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今儿你都看到了,娘子我就没办法再瞒你。”   张娘子说罢,朝着那牌位福身一拜,“老哥哥,你别怪我跟淮安讲了。”眼泪溢出眼眶,她话声一瞬哽咽,“但你死得太冤枉了,若不是为了那些地,何至于…何至于被人活活打死。”   那边林淮安已经眼前一黑,急急倒退,坠进了宋喻舟的怀中,得他扶持,勉强喘息。   “淮安,难受吗?”宋喻舟担忧,眉头皱得紧,携住他的手腕,怜惜道:“三郎带你回去吧。”   林淮安反撑住他的小臂,勉力保持镇定问张娘子,“是刘福他们家?”   刘福是当地有名的地主,主营米面生意,在临安城内兜售,垄断了其中大部分米面的供应。   他们在临安城外包地无数,经常雇佣村中人去做苦力。但同时也很会压榨人,拖着不给工钱,寻到丁点儿错处还会扣钱。   大多时候在刘家干完活,不仅得不到钱,还有可能要赔钱。   这样的活计,村里的人最初还有去的,后来了解其中的内情后,去的人少极了。   就连他爹从前也说过,肯定不会去刘家做工。   为何现在又去了?   “是。”张娘子点头,忿忿继续说:“我知你存疑,我当时也劝他别去,那刘家是什么地方?简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臭泥沟子!”   “可你爹不听,说刘家这次给的钱多,只要帮他们养好这片田,就可以拿到两吊钱。”   “他要钱做什—”林淮安下意识问出口,说着说着却又顿住,双眼蓦然瞪大。   宋喻舟手搭在他腰腹上,立刻就察觉到他在发抖,同时腕上被他猛地捏紧。这样的反常引得宋喻舟不由低头轻询,“淮安,你怎么了?”   张娘子陷入回忆,正在伤神,擦着眼泪没第一时间发现二人的反常,跟着林淮安的话补充说:“我也问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可他就说有用,说这些钱还不够,还要再存些,才能将人带回来。”   “我问他要带谁回来,他又不肯言语了……淮安,淮安你怎么了?”拭去泪水的张娘子终于看出了林淮安的反常。   她忙走近,心疼道:“你这孩子,别忍着,娘子看了心疼,哭出来…哭出来…”   林淮安摇头,死咬住唇,泪水在眼眶中晃荡,不肯落下。他全身都崩得很紧,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靠他最近的宋喻舟最能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不要逼淮安。”宋喻舟搂过林淮安转了个方向,覆住他的头将人柔柔按进怀中,不让张娘子再有能看见他的机会。   张娘子嘴唇翕动,到底是没再言语。   山风过耳,雾气微凉,坟前插着的香还未燃尽,渺渺忽忽缭绕起白烟。   林淮安难捱心中的愧疚与指责,将唇齿咬得咯吱响,指尖掐得用力,但那痛楚却丝毫无法与内心的钝痛相提并论。   张娘子听不懂林老爹的话,宋喻舟听不懂她的话,可林淮安何等通透,一听便知他爹这番所作为何。   是为了替他赎身。   刹那间,林淮安悲极又恨极,悲他爹为了给他赎身而丢了性命。恨便恨自己,也恨老天,这般不公,玩弄于他。   命运像捏面团子一样将他的人生随意捏造,这边掐去一个角,那边除去一个头,让他变得零零散散。   这样的命他要认吗?   他该就这么认了?   林淮安不甘、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如此活着,天道不公,那么他就应该翻了这天去。   他心绪沉沉,眼神逐渐坚定,旁的人却看不出他的变化,还以为他伤心过度,难以释怀。   良久,曦光照耀大地,驱散一切雾气。   林淮安松开齿关,吞下喉间的血腥味,脱开宋喻舟的保护,转过身看向张娘子,爬满血丝的双眼将她看的愣住。   “娘子可知那些害了我爹性命的人现在在哪儿?”口吻中的镇定非常人所能比,张娘子忽觉这孩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这…娘子真不知道,我也是听你爹说的,他们趁着夜色来,估摸着就是不想让人看清面貌。”张娘子深深叹气,眼睛哭得些许红彤。   眼珠子微转,她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你爹说其中一个人说话时用的不是官话,口音很重,靠近时身上有股子浓郁的腥臊味道。”   “应是从九疆那边过来的人。”   九疆人身材高大威猛,五官英挺,女子生来美貌,男子也是少有的英俊。   但他们说不来官话,再加上身上总莫名萦绕有浓郁的异味,便不受世人所喜,由此地位慢慢变低。   最后发展成凡是九疆女子皆沦为妓,命数好些的可以入府当个侍婢,可总归逃不过以色侍人的命运。   男子就更惨些,套上铁链,关在铁笼中,当作奴隶来兜售,通常价格都无比低廉。   沐京是皇都,那里有许多九疆人。而临安城里的九疆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临安城中的人大多没见过真正的九疆人,但他们特征太过明显,口口相传,大家也都熟知起来。   林淮安目现恨意说:“九疆人面相明显,若他们还在这临安城,我定能将他们找出来,到时…到时…”   他指着那块牌位,指尖晃悠,牌位蓦地变出好些个,在眼前左右摇动,身后的宋喻舟惊呼,“淮安!”   林淮安后知后觉不是指尖在晃,而是他整个人都在摇摆。脑中昏沉,他合了下眼睫,循声半侧过身,刚扬起个头就失去力气,扑通倒进了宋喻舟的怀中,“傻子……”   “淮安!”   “淮安!”   宋喻舟和张娘子同时出声,震落烟尘,惊飞山中群鸟。   林淮安再醒来已是两日后的事情,躺在宋府的床上。这一睡吓坏了宋喻舟,见他醒过来,当即扑入他的怀中,压得林淮安眼一闭差点又昏过去。   “起来,你太重了。”他刚醒,气力未有恢复,嗓音哑得听不了。宋喻舟在他颈侧蹭蹭脑袋,不肯放开人,“淮安坏,淮安很坏。”   “没头没尾的到底在说什么?”林淮安推他的脑袋,眼中可见不解,更嫌恶他这股黏人的劲儿。   宋喻舟脑袋被他用手掌推起,额发随着掌根后移,将眉目扯得高了许多,莫名滑稽。   他乖顺的不动弹,用那双泪水汪汪的眼睛把林淮安盯着,直把他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你—”   宋喻舟说:“三郎想你了。”   --------------------   狗狗撒娇,嘤嘤嘤。 第五十七章   ====================   林淮安眼眸微怔,脸色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变红,这是身体不受控的反应,情事做过太多,有些反应就自然而然成了习惯。   “起来。”林淮安别扭似的转过脸,不肯瞧人,宋喻舟丧气地耷拉下眼角,撑手起了身。   林淮安掀被下床,刚落地双腿一软,打过个弯差点跪下,好在宋喻舟离得不远,时时刻刻注意着,将人给接了住。   “淮安,要做什么?三郎帮你。”宋喻舟搂住他的腰,提小鸡仔一样,把他往回提溜。   林淮安拍他,虚弱道:“放开,我要出去。”   宋喻舟听到这几个字,不太乐意,“为什么要出去?”   林淮安被他按回到床上坐下,床前的路也给他一并堵死,“淮安不跟三郎说清楚,就不许出去。”   他抱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淮安,嘴巴不满嘟起,仿佛只要他不肯说实话,就能在这里对峙一整天。   林淮安望着那近在眼前的门,无奈答:“官府,我要去官府。”   “官府?”宋喻舟歪头,没搞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但总归林淮安回答他了,他展开笑颜问,“那三郎可不可以一起去?”   林淮安仰头看他,许久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即便如此,宋喻舟也没立马就让人出去,还是看着林淮安吃下了小半碗粥,才欢天喜地的跟他一同往外走。   走到门口,侍卫还是昨日那二人,可这会他们远远瞧见林淮安,心里感觉就不大一样了。   他们看得出林淮安与宋喻舟关系匪浅,此刻拦都不拦,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只等二人走入街市后,才望向他们的背影讨论一二。   “啧啧啧,三郎那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去了,这样子也不怕主君责怪。”   “你忘了?主君早离府了,不是说出去谈生意了?现在府里都是大郎君和李管家做主,大郎君最宠三郎,会管他吗?”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主君已经不在府中了。”   清早的,街上人却不少,吆喝声叫卖声沿街响起,二人路过一处卖小笼包的店铺时,兜头被灌了满面蒸汽。   香气四溢,热气绕颈,林淮安的皮肤嫩,一下子就漫上好些红晕。抬手拭汗间,衣袖轻薄倏然滑落露出截皓腕来。   他于雾气中,面容绯色,把宋喻舟看得吞了口口水,魂都叫这截腕子给勾去了。   林淮安不觉,擦完颈上的汗,又擦额上的。   这日头确实毒,不过清晨,阳光已有些炙烤人的意思。   再观眼前起早贪黑,只为多赚几个钱的小商小贩,林淮安瞬间就透过他们看到了林老爹。   在刺眼灼人的日光下,挥动锄头开垦田地,就为了能得到两吊钱来给他赎身用。   林淮安目眩头晕,愧疚难以言表,忽而照得人犯晕的光线被挡了住,一只白玉筑就的手抓着帕子靠近,柔柔覆在他额上,拭去汗水。   “三郎给淮安擦。”宋喻舟手下仔细,寸寸擦过去,力道也轻,“官府还远吗?淮安累的话,三郎可以背你。”   不及林淮安说话,旁边有人插嘴乐道:“哎呦小郎君,对哥哥这般照顾啊,要不要请哥哥吃屉小笼包再走?”   宋喻舟好奇转头,林淮安同样看过去,等人高的笼屉后站着个中年男子,满脸笑意,用腰间的布围裙抹过下汗湿的脸。   听他称呼,他好像并不认识宋喻舟,只是热情好客了些,将二人认作是兄弟。   “不是哥哥。”宋喻舟摆手否认,直直白白地大声道:“是三郎的媳妇。”   林淮安定住,那擦脸的男子也笑容一僵,宋喻舟没读懂眼下这场景的气氛,张嘴还要再说话,被林淮安拉过手臂往边上扯。   “淮安,三郎还没说完话。”他是完全不清楚刚刚那话的威力有多大,喊话的声音还贼大,把半条街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林淮安不敢看周围人的表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扯着宋喻舟跟拖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   不管他如何耍赖,就要将他带离此地。   好一会儿,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林淮安使劲甩手,将他的胳膊晃出个圈,“宋喻舟,要是再乱说话,你就回去。”   “啊,为什么?”宋喻舟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觉得刚才那话没错,“三郎没说错,淮安。”他指了下林淮安。   “是三郎的媳妇。”又指了下自己。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林淮安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话不对,生起自己的气来,“我做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反正不是就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说完不听宋喻舟辩解什么,拔腿就走。宋喻舟见势不对喊过一声他的名字,急急赶上去,缀在他左右,诚恳地赔礼道歉。   这一番插曲直到快近官府还没停歇,宋喻舟一个劲儿地哄人,林淮安完全无视,不予理会。   突然前方一阵哄乱,官府大门处两个佩刀侍卫正架着个男子往外走,全然不顾他的叫唤声。   跨过门槛时,还颠掉了男子的一只鞋。   其实被他们往外架的男子身量不低,但能在官府当差的人能力自然不容小觑,身体素质也非常人能比,他们捞着人看起来就跟捞颗白菜一般容易。   步下台阶,二人猛一甩臂,男子被他们不留情地扔在地上,扑通扬起漫天烟尘。   “哎呦,痛死我了。”男子哀嚎。   “下次要是再敢来扰乱公堂,可就不是扔出来这么简单了!”侍卫刷啦拔刀,寒光闪烁在男子的脸上,他眉心一凛。   而起到足够的威慑效果后,侍卫们收手,那炳长刀跄踉一声擦着鞘壁回到刀鞘中,声音磨人,激得人冒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侍卫们不多停留,闪身入了衙门,顺带着还把门一起关了。   此刻围观群众颇多,早在男子鬼哭狼嚎的时候就都围了过来。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讨论得更是热火朝天,还有人将地上的男子给认了出来。   “这不是周讼师吗?”   有人嘲道:“原来是他啊,那个十场官司输了九场,剩下一场还因为打官司的时候结巴,一句话说了半盏茶,把官老爷都给说睡着了。”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完全不管地上的周岁桉是何感受。   林淮安和宋喻舟一道站在人群中,看着他面容蓦地红极,不堪受辱地吼道:“滚滚滚,一群人天天在人家背后道是非,成日里闲得紧是吧?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干点正事!”   围观人讽道:“正事?你干的难不成才叫正事?官司没打赢几场,还赖着官老爷,这样的正事真让我们佩服,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家纷纷应和,讥嘲的笑声此起彼伏。   周岁桉赤着脸,腮帮子都咬紧了,在他们笑得大声的时候突然抓起脚上仅剩的另外一只鞋子,转手朝人群投掷出去。   “哎呦,脏死了。”   “快走快走,他就是一个撒泼的无赖!”   有人骂了几句,围着的人渐渐散了,留下林淮安和宋喻舟并几个小孩子。   周岁桉还坐在地上,拍拍肩膀上的灰尘,大约很痛,一阵龇牙咧嘴。过后扭头四顾,好似在找什么,忽然眼前出现了只鞋,被只雪色的手拿着。   “多谢。”周岁桉接过,不卑不亢的语气,林淮安略一颔首,问:“你是讼师?”   周岁桉打量他一眼,“是啊,怎么没见过我这样的讼师?”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林淮安格外好脾气地说:“只是我想找个讼师帮忙。”   他这样的好态度看得旁边的宋喻舟一个劲儿地直瘪嘴,恨不能现在就委屈闹起来。   突然袖子被扯了下,宋喻舟低头看去,发现是那些没走的小孩,小手捏着个糖人垫脚往他这里递。   宋喻舟顿时眉眼笑开,蹲下身给孩子一道玩去了。   他这样行径也让林淮安不由分神,所以当周岁桉问他是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难得一见的顿住了,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远处传来女子柔柔的唤声,“周郎。”   还坐在地上的周岁桉猛地脸色一变,身子晃了下,慌慌张张地撑地要起。   他应是要跑,但由于脚上的鞋子仅有一只,大大牵绊了他,故而没站稳一屁股又坐回去。   随着女子步子走近,他脸色越来越红,开始抬过袖子挡脸,好像不希望女子看到他这副样子一般。   林淮安没在意他这怪异的举动,注意力全在走近的女子身上,神色几分讶异。   大约是他视线太过不容忽视,引得女子目光也停留在林淮安的脸上,转眼惊喜笑道:“淮哥哥。”   --------------------   故事线开始收拢一下,希望大家没忘前面写过的内容。 第五十八章   ====================   “淮…哥哥?!”周岁桉高声重复这三个字,猛一抬头看向林淮安,震惊的眼神中掺着慢慢汇聚的敌意。   他这会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了,哗地站起身,挡在阮云稚身前,大抵还觉不够,展开双臂遮住人。   “啧,收收你的眼珠子,什么人该看什么人不该看,非礼勿视懂不懂?”   林淮安对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感觉很无言,“………”   阮云稚笑着摇摇头,“周郎,淮—”   “不许叫。”周岁桉说话的同时转过身,却在对上女子瞧过来的明亮双眸时,脸颊红透,结巴起来,“你你你,你别看我。”   “怎么啦?”少女轻笑,明艳动人,欺身靠近看人,“明明是我的未婚夫婿,还不许我看吗?”   周岁桉脑中轰一声,整个人跟被煮熟的虾子一般,呼呼冒起热气来,“我我我……”   那边宋喻舟还蹲着,手里捏个糖人拉拉林淮安的裤脚,见他低头看过来后,问道:“淮安,他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啊?”   手中糖人指指周岁桉的背影,一脸求解的模样,林淮安被他们这样子逗乐,露出些笑容,“我也不知道,大约是这天气太热了吧。”   一听这话,周岁桉急于在所谓情敌面前找回些颜面,抵拳轻咳道:“是…是啊,天气太热了,我本身就怕热,哈,哈哈。”   他扯过前襟讪笑,阮云稚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额头,没揭穿他的瞎话,“既然周郎怕热那就不要乱动了。”   说着绕过人走到林淮安的面前,明媚展颜,“淮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之前不是同你说要给你请帖吗,那日过后我找你好久,还去问了你爹,不过他没告诉我。”   林淮安哽住,又想起了林老爹临死前的模样,情绪有些低落。身旁宋喻舟敏锐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霍地站起身,“你不许说话。”   态度强硬,还有几分凶巴巴的意思。   阮云稚被吓到,倒退几步,由周岁桉强势护到身后,他撸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模样,“嘿,你小子,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准娘子,你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   宋喻舟当仁不让,有样学样地撸起半边袖子,另外半边因为握着糖人不好撸,他就没弄,“哼!淮安是三郎的媳……唔唔唔。”   嘴巴被人捂住,该说的话没能说完,林淮安捂紧了他的嘴不撒手,“抱歉,他脑袋不好,我替他向你们二位道歉。”   周岁桉不依不饶,“你让他把话说完,席?席什么?难不成是席间好友?”   他更怒了,剑眉倒竖,“你们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人是吧,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们两个!”   但刚迈出去的脚被人踩了住,周岁桉痛呼,“草,谁啊!”   “我。”阮云稚回应。   “啊,不不不不是,我我我的意意思是这这草草草真好看!”周岁桉结巴辩解。   阮云稚走出他的庇护,看向林淮安的眼中略有些不好意思,“淮哥哥让你看笑话了,周郎他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不坏的,只是见我受了欺负才会如此。”   “没事,我理解的。”林淮安答。   但被他捂住嘴的宋喻舟显然不能理解,一双眼紧瞪着周岁桉,好似下一刻就要咬上去。   周岁桉也不落下风,回敬一个挥拳的动作,但阮云稚眼神略移过来,他就立马脸红脑热,扭动腕子装作无事发生。   林淮安同样瞥一眼宋喻舟,后者也当即偃旗息鼓再不敢多瞪一下。   如此两个闹别扭的小孩被哄好了,阮云稚重新提起正事,“淮哥哥,我跟周郎不日就要成亲了,想让你过来瞧瞧。”   感受到宋喻舟不再乱动,林淮安放下手,踟蹰道:“我,我不知我能否去?”   阮云稚不理解问,“为何这样说?淮哥哥还不曾与我说,你如今在何处?”   林淮安犹豫,“我……”   宋喻舟张口抢答,“在三郎家,宋府。”   阮云稚惊讶,“宋府?淮哥哥怎会在那里?”   “这事…说来话长。”林淮安不愿多说,但这副样子落在阮云稚眼里,就是明摆着有难言之隐。   她心思细,将刚刚种种串作起来,瞬间有了个猜想,扭头跟身后的人说:“周郎,你可不可以先带这位…三郎去旁边玩会?我有话要跟淮哥哥讲。”   周岁桉嘴巴一张拒绝的话就要出口,但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好吧,别聊太久,我就在边上,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上来揍他。”   阮云稚笑笑,而林淮安对她的行止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拍拍宋喻舟示意他跟着周岁桉走。   周岁桉像只笑面虎一样靠近,因一只脚上没有鞋,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勾上宋喻舟的肩背把人往外拖,“来,跟着我走……不许回头!”   见他们走远,阮云稚走近林淮安,拉住他的手腕将人往旁边带,从袖中取出婚帖,“淮哥哥,我成婚时你一定要来,到时我可以帮你。借着婚宴的名义,宋府不会怀疑的。”   “你……”林淮安差点忘了阮云稚是何等的冰雪聪明。   一个自小就被书香所熏染的女子又怎会看不出自己的异常。   是他把人想得太笨了,还以为她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捏着那薄薄的婚帖,林淮安忽觉它有千斤重。   他对上少女坚定又灿然的眸子,不忍告诉她,其实这样做毫无用处,他这辈子都逃不出宋府了。   但他不能辜负阮云稚的真心,便点头假作同意,“好。”   阮云稚吐出口气,轻松许多,“刚前我来时见淮哥哥在跟周郎说话,是有事找他吗?”   “嗯。”林淮安将婚贴收进怀中,“想找他帮我打一桩官司。”   “好啊,周郎最喜欢帮人打官司了,他很厉害的。”阮云稚说起这个满眼都是崇拜,冲那边望眼欲穿的周岁桉招招手。   彼时周岁桉正跟宋喻舟闹得有来有往,具体表现在宋喻舟要冲过去,周岁桉死命拦着,还要时时注意那边二人的情况。   故而阮云稚刚一抬手,周岁桉就已撒开了手。回到阮云稚身边后,他不忘小声嘀咕两句,“什么话要说那么久啊,你怎么还拉他的胳膊?”   阮云稚甜甜道:“好啦,当然是说正事啊。”   林淮安见状无奈摇头,暗叹人当真是多面的,在亲近的人跟前和在陌生的人面前完全两个样子。   还想着手指突然被人勾了住,耳畔宋喻舟弱弱撒娇,“淮安,也看看三郎吧,淮安总是看别人。”   好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阮云稚把方才林淮安的话说给周岁桉,他顿时正经起来。   拜托,这可是压过情敌一头的好机会,怎么能不好好表现一番?   周岁桉清清嗓子,“咳咳,要我帮你打什么官司?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个人并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官司都打的。”   最后还有意无意地补充一句,“即便你是我准娘子的‘淮哥哥’也不成。”   阮云稚拉了下他的袖子,不满地努嘴。   却听林淮安道:“不是杂七杂八的事,事关人命。”他忽然正色,语气淡漠很多。   “我要状告刘福欺压百姓,哄抬粮价,罔顾人命,以致我爹惨死他人之手。”   --------------------   云稚真的很聪明哒,她一下子就猜出来林淮安被困在宋府了。 第五十九章   ====================   周岁桉和阮云稚齐齐一怔,若说最不受影响的,便是勾着林淮安小指玩得不亦乐乎的宋喻舟。   太阳冒出头,温度上升得也快,模样栩栩如生的糖人被晒得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   宋喻舟身边几个孩童早跑没影了,没人陪他玩,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林淮安的身上。   微化的糖人滴落下糖水,宋喻舟眼神里立刻浮现出着急,勾着林淮安的小指晃了晃,引来他的侧目后,张大嘴“啊”了一声。   林淮安不理会他,又转回头看向对面还在惊诧的二人,突然听身旁的人说:“淮安,啊……”   宋喻舟嘴张得大大的,摇他的手示意让他也这么做。林淮安眉头蹙起,不乐意听他的话,唇瓣上下微启,要拒绝他。   不想刚分开一线就被个硬物闯进口中,甜丝丝的味道由舌尖迅速化开,直至完全扩散在嘴里。   宋喻舟握着糖人,眼眉弯弯,问他,“甜不甜?”   林淮安喉间不自觉耸动,甜味一路滑下,像是要融进血液中。   而糖人在接触到温热的唇瓣后化得愈发厉害,糖液顺着流到宋喻舟的手上,他眼中涌出心疼。   宋喻舟素日最喜甜食,更何况这糖人又好看又好闻,香甜得不行,他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吃,就想留着给林淮安吃。   可如今眼见那滑落的糖液,馋虫大动,他按耐不住地倾身舔去,舌尖卷起手背上的糖液,吃得认真。   丝毫没注意到二人眼下的距离有多近,看起来就快要吻到一起。   林淮安还没如何,周岁桉已经遮住阮云稚的双眼,叫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别看,看了会得眼疾的。”   阮云稚不防他突然的身体接触,绯红漫过耳,表现得跟刚刚完全不同,有了些可察的女子娇羞,“胡说什么!”   她拉下周岁桉的手,羞中带怒地睨过他一眼,继而哀伤看向林淮安,“淮哥哥,伯父他……”   提起这个,气氛一下子又低沉许多,林淮安心中苦极,与口里的甜味成了两个极端。   齿间没怎么用力,利落地咬断了糖人的脑袋。   “嗯。”他情绪明显低落不少,宋喻舟舔手的动作顿住,拿着糖人的手缓慢垂下。   明明好吃的糖液都变得没了味道。   周岁桉紧了紧阮云稚的手,安抚性颇强,接着对林淮安道:“你这官司我接了。”   “实不相瞒,我最近也是为了这事在奔走。刘福太过可恶,从百姓身上大肆敛取钱财,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我早看不惯他这般胡作非为、为非作歹的德性,但他有官府的人相护,想治他的罪简直难上加难。”   林淮安未料他会清楚这事,联想刚刚所见,问道:“那你今日被官府赶出来,也与此事相关?”   “嗯。”周岁桉点头,气愤地瞪了眼官府紧闭的朱红大门,“狗官简直不是人,我递上去的状纸他一概不看,摆明了要偏袒刘福,也不知是收了他多少钱财。”   “竟是如此。”林淮安如何也想不到该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早已成了他人的大树。   人人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这境遇倒真应了这句话,怨不得他这般放肆。   周岁桉瞧他神情略有失落,心下不忍,“不过你也别太气馁,一次不行,我就再递。还不行,我就去沐京告他,总不至于连京官都能被他刘福给笼络了。”   阮云稚跟着点头,“是啊,淮哥哥,相信岁桉,他一定能为伯父讨回公道的。”   她眼角微红,隐隐有泪,周岁桉注意到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她拭泪,“别哭,看你哭我都想哭。”   阮云稚破涕为笑,羞中带恼地一拍他的手,“男子哭什么,丢不丢人。”   “不丢人,你能不哭就成。”周岁桉柔下神色,无限宠溺地哄着人。   林淮安观着二人恩爱的模样,自知不该再多停留,“那我们便先走了,关于我爹的事情我会书信一封送与你。”   “好,这事我一定办好。”周岁桉郑重承诺。   林淮安拱手,转身要走,阮云稚突然出言将其留住,“淮哥哥。”   他回过身看她,阮云稚眉间忧伤,眼睛还红着,点点袖口,“记得要来。”   林淮安默了一瞬,方点点头。   回宋府的一路,林淮安的情绪都不大高涨,抚着袖口时常出神。   彼时天边艳阳高悬,阳光灿烂夺目,照在他脸上衬得他肤色霜白,宛若上好的羊脂玉般。   只眉宇间缭绕几分若有似无的悲伤,深敛其中,偶有泄出。   “淮安,糖人再吃一口吧。”宋喻舟走在他身侧,略高他一个头,偏头时落下的影子刚好盖住他的侧脸。   林淮安没说吃也没说不吃,却在那糖人伸到唇边的时候,分开唇咬下一口。   还是甜丝丝的,有些粘。   “好吃吗?”宋喻舟好奇地问,林淮安咀嚼口中的糖块,默默点头,“嗯,很好吃。”   宋喻舟笑起来,举着糖人很是欢快,“太好喽,淮安喜欢吃。”   巷子里人来人往,少年的笑声转瞬便消散在这片热闹中,连街边叫卖的吆喝声都比他的声音要大。   但很奇怪,林淮安仿佛耳鸣,只听得见他轻快爽朗的笑声,心脏漏跳一瞬,紧接着乱了次序。   他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沿着街巷走下去也很好,就如街上成双成对、相携相伴的男女一样,偶尔路过小铺,会进去瞧瞧看看。   时间在这条街上被无限拉长,一眼望不到头,只有少年的背影在光芒中逐渐明晰,吃掉一半的糖人坠入眼中摇晃。   林淮安长睫轻颤,捂住胸口那颗紊乱不安的东西。   不能动心,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回到宋府,宋喻舟第一时间就去了净室,跑了整整半日,他还尤为怕热,汗流得也多,早将衣袍都打湿了去。   林淮安倒还好,也就额头出了些汗。趁着黄昏近,他便去到院中的小亭子里,坐在石墩上,边赏晚霞边吃糖人。   这糖人已融化得不成样子,早看不出原先什么模样,林淮安却没嫌弃,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晚霞再加上不燥的夜风,很舒服,心里也很平静。   林淮安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中积着的浊气。   突然身后脚步声近,他以为是宋喻舟,连头都不回,用糖人指指天边渐深的晚霞,“是不是很好看?”   没得到那人的回应,林淮安这才转过头,眼露不悦,“傻—”   看清来人面貌,他当即僵了身子,手指一松,糖人落地啪嚓碎成块块。   “我瞧着倒没你如今的样子好看。”宋云衔挑眉,一步步走入亭中,“看你这反应,你是觉得我进不来这里?”   “出去。”林淮安强忍恐惧,“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看你这教训还没吃够。”宋云衔眼中阴云密布,“竟然还敢跟我这般说话。”   他视线垂落在碎开的糖人上,“三郎给你的?”   林淮安不回答,下意识躲避他。宋云衔盯着地上那东西,一脚碾过去,自顾自道:“这玩意就他喜欢吃,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糖块被碾碎的声音清脆,炸响耳畔,宋云衔目光转落在林淮安晶亮的唇上,“看起来你也很喜欢吃?”   这话问出来不知是什么意味,林淮安站起身想从另外一个方向出去,冷不丁被人抢先一步挡在身前。   林淮安不防备撞上去,额头钝痛,“唔……”   撞得实在厉害,眼前都黑了一瞬。   突然腕子上箍过来只手,使力一扯,林淮安不受控制,身体打转,后背猛地撞上什么硬物,痛呼出声。   “跑?想跑到哪里去?”宋云衔将人抵在石柱上,扭着他的手腕向下。林淮安吃痛,再无反抗之力。   宋云衔阴沉沉地俯视林淮安痛苦的面容,伸出手在他唇上揉过两下,将黏着的糖液蹭去,转而放进口中舔弄起来。   “味道还不错。”他拔出手指,涎液在指腹留存。   林淮安忍痛呵道:“放开我,放开。”   宋云衔勾唇,笑容诡异,“今日你也和三郎亲过了吗?”   他俯身凑近林淮安耳边,话音跟条毒蛇一样直往人心里钻,“叫我也尝尝味道,如何?”   --------------------   所以看人谈恋爱的话,自己也会受到影响? 第六十章   ==================   宋云衔嘴里吐着挑逗的话语,眼中却不见半点欲望。   眼珠子黑洞洞的,仿佛藏着阴云,捉摸不透背后的真实想法。   这时被他严实锁住的林淮安微动了动,嘴唇分开一线,说出了什么东西。但声音太小,叫人根本听不清楚。   宋云衔以为他在求饶,戏谑笑笑,稍稍放松了抓人手腕的力度,捏住他的下巴玩弄也似,将拇指指尖印在他唇上,“怎么,想跟我求饶?”   一对眉眼挑动起来,轻睨着血色尽无的人儿。   手腕的痛稍缓,林淮安掀动眼皮,不躲不闪地看进那双透不入丝毫光芒的眼中,轻动嘴唇,冷冷道:“滚。”   这个字吐字清楚,寒气逼人,在离得颇近的二人之间回转,变得愈加清楚。   宋云衔愣了愣,仿佛没听清他的话,林淮安趁此机会将手腕从他的手中挣开,“滚开。”   他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气势凌人,让人不觉一震,宋云衔脸上的怔愣慢慢消失,嘴角逐渐上扬,勾出不明意味的笑容。   “哈哈哈哈。”他抑制不住一般低笑出了声,之后笑声渐大,身体不受控地颤抖,因着狂笑。   他捂住脸,却挡不住那诡谲的笑音,林淮安心头缠绕恐惧,莫名觉得眼前人极端危险。   “滚开?你叫我滚开?”他缓缓直起笑弯了的腰,从指尖的缝隙中瞧人,尽显蔑视之意。   “人果然就是跟那些个畜生不一样,会说话的就是好玩。”   听他这疯言疯语,林淮安心起畏惧,从头到尾都在发麻,“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他尾音也在打颤,还故作镇定,靠在柱子上,却汗湿了整片背脊。   “疯子也好,傻子也罢。”宋云衔放下遮脸的手,语气毫不在乎,“骂我什么都无所谓,毕竟比这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你想知道他们都骂我什么吗?”   林淮安根本不想听,但宋云衔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们说我是怪物,合该被人打死,曝尸荒野,叫野兽分食。”   “你瞧,跟他们比起来,你骂我这二字是不是还算不错的?”   宋云衔毫不在意将自己的事情放在台面上来讲,好似被骂被羞辱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这样情绪大起大落,喜怒转瞬变换的人,林淮安从未见过,他便如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怪物。   “这就怕了?”宋云衔瞧出他神色有异,当即敛了笑,兴致缺缺。   林淮安看向他,对视之间,他攥紧拳头,既是因为恐惧,又是在准备应对他的突然暴走。   突然远方传来唤声,隔着不近的距离,听起来模模糊糊,但依稀能分辨出是在叫林淮安。   宋云衔闻声偏头,林淮安趁势将挡在身前的人推开,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走得格外急,心扑通扑通跳得疯狂。   “三郎可真宝贵你。”宋云衔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他越宝贵什么,我越是要抢过来玩玩。”   “林淮安,你要小心了。”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过耳便飘走了,但却比之前说过的话都要瘆人,深深印入心中。   这是威胁,更是一种预兆,预示林淮安之后的生活将常有阴翳相伴,无法抹去。   身后只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林淮安知道他没跟上来,却还是不敢回头再看。   一步一步直至见到匆匆忙忙找来的宋喻舟,方松了口气,膝盖打弯倒进他的怀中。   “淮安。”宋喻舟揽住人,摸到了他被汗水打湿的背脊,“怎么了?汗好多,病了吗?”   “没有。”林淮安靠在他怀中喘气,滞住许久的血液才开始流动,“我有些累,扶我回去吧。”   宋喻舟点头,搀住人要走之时,望了一眼林淮安走过来的方向。   什么都没瞧见,空空荡荡的亭子,一片落叶倏然飘下,预示着初秋的来临。   初秋至,天气果然较从前凉爽不少,宋喻舟也不日日喊着热了,连萎靡不振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精力旺盛又充沛。   只不过他是精神了,这苦的就是林淮安,他与宋喻舟完全不同。   宋喻舟怕热,他却怕冷,天生的。   秋日的天气还不太稳定,时常中午日头还很大,到了晚上突然就变了天气,刮起阵小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林淮安的右腿最怕这种天气,又痛又痒,但那些感觉都在骨子里,埋在血肉下,抓不到摸不着,只能自己受着,没什么别的办法。   所以天气一有改变,稍稍冷些,他就不太爱动了。   昨夜急急下了阵大雨,初时风呼啸得厉害,将树上的叶子吹落好些,后来天黑沉起来,没过一会就落了雨点。   哗啦啦地浇在叶子上、水塘中,一时间整个临安都笼了层雨雾,积在空中,叫人看不清楚东西。   “哐当”一声闷响,窗户被狂风吹开,雨丝飘摇往里挤,淋湿了窗下放着的宣纸,上面的墨迹瞬间晕染开。   依稀辨得出是个“喻舟”二字,字很漂亮,任雨打湿后还有种莫名的美感。   窗子吱呀晃动,闯入屋中的疾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灭,密集清脆的雨点里突然闯进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嗯……”   宣纸上重重落下只霜色似玉的手,反按在那墨晕开的字迹上,指节屈起,忍耐着什么。   声声喘息渐重,有人哑着声开口,“窗,窗户开了,关上……”   另有人不满,“淮安不专心,刚刚还说让三郎专心些。”   “那,那是练字的时…哈…嗯…别亲那里。”   宋喻舟哪里肯听他的话,凑在大片雪白的肌肤中,含住了那小巧怜人的乳首。   林淮安于情事上敏感至极,不过几下含弄,那脆弱不堪的乳首便挺立起来,宋喻舟转而又用舌头仔细舔弄。   片刻不到,它就跟朵红梅一样完全绽开了。   “哈……”林淮安颤了颤身子,撑在桌上的手受不住地盖在他后脑上,指尖有发丝溜进,搀着雨水,湿乎乎的。   “舒服吗?淮安。”宋喻舟含住可口的乳首,微仰过头看他,林淮安脸色绯红,身后窗扉大开,风雨吹开他的乱发,弄湿了他的衣襟。   他映在其中如山水画卷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美得人心发慌,发乱。   宋喻舟眼眸沉沉,欲望在其中暴涨,齿关松动,他起身掐住林淮安的细腰,将软软绵绵的人往桌上又提了些。   林淮安滑下去半截的身体复又坐实回桌上,惊飞张张宣纸。   窗外风雨不断,淋入后背的雨丝微凉,林淮安打了冷颤,塌腰倒进宋喻舟怀中。   他缩着身子,将烧红的脸埋入他颈项中,弱声求道:“别,别在这里,去床上。”   前些日子林淮安将林老爹的事情全数写在信中,交给了周岁桉。   之后便等着周岁桉的消息,而这一等就是好几日,可半点动静都没有。等不到消息,他也不好催促周岁桉,只能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但天气转凉,林淮安不爱动弹,就在腿上铺了件毯子,捧着本书细细看着。   说是看书,可总归心不静,看了半响,一页纸都没翻过去。   恰此时,宋喻舟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到林淮安面前,嘴一瘪,满脸委屈说:“淮安,大哥不跟三郎玩,他说他要练字。”   “嗯,然后呢?”林淮安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待人安安分分坐好后,他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摁在他额上,拭去上面的汗水。   “然后凝清叔也在,可大哥不赶他走,还让他在旁边看着。”宋喻舟一股脑儿地往外倒苦水。   “三郎就不服气,问大哥为什么不赶他走,大哥不说话,然后凝清叔就说因为我不识字。”   林淮安手下动作一顿,表情微妙的有些变化,嘴角抽动,分明是个忍不住要笑的样子。   “淮安坏,淮安笑三郎。”宋喻舟嘟起双颊,拉下林淮安给自己擦汗的手,“淮安不许笑。”   本来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话一出,林淮安没憋住,径直笑了出来。   他笑得也不克制,清泠泠的笑音往人耳朵里钻,宋喻舟看着看着也笑了起来,两个人就跟个孩童一般,最后也不知到底是在乐什么了。   良久,林淮安擦去眼角的泪花,笑音仍在道:“我教你写字,这样旁人总不会说你了。”   “好啊。”宋喻舟点头。   写字这事,林淮安教得认真,宋喻舟也学得认真。   只是他毕竟脑子呆傻,不比常人能够很快学会这些东西。   他动笔几下,字迹歪歪扭扭,瞧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林淮安实在看不过去,本是在旁边站着,过后无奈叹口气,自他侧后握住他的右手,带着人运笔走势。   “看,力道要用准,松弛有道。”林淮安聚精会神,引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动作。   可掌中宋喻舟的手却越来越没力道,非要林淮安使力才能带动。   他有些生气,双眉蹙起,“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抬头时却见宋喻舟的目光哪里是在宣纸上,分明就凝在自己身上,黏糊得不行。   “你—”   林淮安话还没说出口,宋喻舟已经挣开他的手,甩开狼毫,回身轻巧捞住他的软腰,急急垂头吻了下去。   --------------------   书桌play 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一章   ====================   雨急风喧嚣,林淮安后背全数湿透,沁满了雨水的发丝黏在身上,扒在脖颈中,他却没有工夫理会。   嘴唇一张一合,低吟声隐在雨声下,支撑不住身子的手勉强抓在宋喻舟的肩膀上,以此来保持平衡。   快感强烈,实在过于难以忍受,林淮安止不住地蜷紧指尖,在呼啸的风雨中仰头急喘。   “我们…去床上,好…不好?”一顿一顿的喘息声中携有清晰的鼻音,他急得要哭出来。   林淮安心慌,他们在这里做这种事是会被人瞧见的。   “不…”闷闷的声音从下传来,只见宋喻舟脑袋伏得极低,埋在林淮安双腿间,上下起伏。   他吸吮过口中硬挺挺的阳具,暖热厚大的舌头包覆住柱身,林淮安话一哽,爽得差点丢了魂去。   身子猛抖,他掐住宋喻舟的肩膀,呼吸急促了些,“不去床上也行,把窗子,窗子关上。”   宋喻舟充耳不闻,兀自含动他小巧的性器,舌尖打圈舔弄,灵活程度无人可比。   他手也不老实,被人掐住了肩膀,还在林淮安的胸前把玩揉弄,将那可怜兮兮的两点凸起掐得又红又肿,飘上烟雨,变得湿漉漉的。   另外一只手更是沿着脊背,滑入股缝,中指顶开软嫩的两股,硬生生往里面挤,要进到那埋藏其中的可口小穴里。   遭人身上身下一同照顾,林淮安再说不出话,泪眼朦胧,衬出欲望。这时宋喻舟原本温柔缓慢的吞吐动作忽然加快许多,卖力地上上下下,裹着林淮安的阳具在口中抽插。   林淮安哪受过这等宛若排山倒海一般的刺激,吐气猛喘几下,灵犀春透很快便丢了精窍。   将要射出精液前,他使劲推拒宋喻舟的肩膀,试图让其退开,“起来,张嘴,我,我要射了。”   但掌下的人跟个铁秤砣一般,任他如何动作,也没移动半分。反而还在他说话的时候,抽动得更加厉害,也含得更紧。   “唔……”在这样比外面风雨还要密集的攻势下,林淮安再忍不住,垂下眼睫低哼一声就射了出来。   而这些从阳具中射出的汩汩热流都入了宋喻舟的嘴,他保持含住的动作不动,将那些浊物尽数收进口中。   与此同时还掀起眼睫望了高潮中的林淮安一眼,瞧他被欲气缠身的模样,宋喻舟眼中转瞬绽开欢欣。   这时他才缓缓松开口,将林淮安软下的阳具小心往外送,直到它完全脱离口中,黏着精水啪嗒软下去。   林淮安眼睫轻颤,耳朵尖红透,往他那处看,见他嘴角、口中全是自己的子孙液,难免羞臊,使劲用指尖挠他的肩膀,“我说了让你张嘴,你根本没听我的话。”   宋喻舟从他双腿间仰头看人,接触到他看下来的目光后,喉头滚动将满嘴的东西都吞了下去,一点没剩,跟吃到什么美味佳肴一般,过后满脸纯真,“三郎没听见。”   “骗谁呢?”瞧见他吞咽,林淮安赧颜躲避他的眼神,指尖挠的力度都小去不少,“上一句还听得见,这一句就听不见了?”   “三郎不骗人,真的没听见。”他还仰着头认认真真看向林淮安,没什么变化,语气也诚恳。   若不是那肆意于身上乱作滑动的手,林淮安差点也就将他这话给信了。   谁说傻子不会骗人,这不明摆着的例子,不仅会骗人,还很会挑弄人。   “手,安分点。”林淮安去捉他的手,不让他再揉,宋喻舟抿紧嘴巴,嘴角的浊液沾在上面格外明显。   不及林淮安再开口,他猛地站直身子,吓得没有防备的林淮安向后仰倒,差点翻出窗外,好在被人托着后背又揽了回来,“做什么!吓死我了。”   然而宋喻舟反常的不说话,只睁着黝黑的眸子,逼近林淮安。林淮安慌急,眼珠子乱窜要退,却被大手抵住背脊,动弹不得,“宋喻舟,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说话!”   风雨急急,鬓发湿透,他目光沉沉聚在林淮安身上,越凑越近。呼吸交触时,他才言,“亲淮安。”   雷声轰隆作响,阴沉的天空骤然亮过一瞬,如临白昼。大开的窗扉后,烛火全灭,一人赤裸上身无力伏在桌上,手中宣纸糜烂,颊侧湿发紧贴。   他身子一晃一晃,被身后那欲求无度的人顶撞得用力,乳首在宣纸上蹭动,晕开墨迹,细腰被两手掐实按在桌上,指尖埋进雪白肌肤中。   砰砰响动间,几乎是要将整张桌子都给掀翻过去。   雨声的间隙,能听到清脆的啪啪声,以及弱弱的低泣声。沉重呼吸间,宋喻舟难耐地“嗯”一声,俯下身子将人温柔抱住,肌肤没有阻碍紧紧相贴。   阳具却不放松,大开大合地整根抽出,又不容拒绝地蛮横插入,破开软嫩的穴肉进到最里头。听见林淮安声音渐大的呜咽后,他只追着他的薄唇去吻,兜了满头满脸的雨水也毫不在乎。   做到动情时,还抓起林淮安跛了的右腿,搁在桌上压实住,接着挺动更快,腰腹绷紧卖力抽插,顶得林淮安在桌面上来回晃动,就像是要将他给肏穿一般。   “呜…宋喻舟,我再也不教你写字了。”   这事过后,林淮安说到做到,甩了宋喻舟好几日冷脸,更别提写字一事,笔墨纸砚都叫他全部收了起来,差点将那张桌子都给扔了。   而那日宋喻舟的不管不顾,也害得林淮安染了风寒。   当时不觉,过后两日不到他就头昏脑热,躺在床上差点没能起来。   清楚自己生了病,林淮安更加埋怨宋喻舟的荒唐与放纵,不想同他见面不说,更连自己生病的事也不与告知,只寻了个空出府买药去了。   买药那日,宋喻舟已经受了林淮安好长时间的冷脸,也知不能再在他面前晃悠,便去缠着宋念卿玩,而这也给了林淮安可乘之机。   他出去的轻松,找到个离宋府近的药堂便走了进去,跟前台的跑堂说过情况后,那人就开始在后面的柜子中抓起药来。   林淮安立在药堂内,抵拳咳嗽两声,呼吸渐重,全身寒一阵又热过一阵,不舒服极了。   再一想罪魁祸首还在那边无知无觉、傻玩傻乐,林淮安怒火中烧,之后风寒症状加剧,脑袋愈发昏沉起来。   这时药堂外走进来个男子,一身粗打布衣,还有些补丁,头戴布巾围住了整张脸,只露出双眼睛,盯着前方。   药堂里这会人并不多,故而男子一走进来就吸引了林淮安的注意。   他下意识瞥过两眼,觑见男子走到柜台前叩击桌面两下,将跑堂的目光吸引过来后,从怀中掏出张折起的纸,展开后放在柜台上,却并不说话,只点点纸上的内容给跑堂的看。   看起来是个哑巴,林淮安心想。   跑堂的见怪不怪,看清纸上写着的东西后点点头,“稍等。”接着转身继续抓药去了。   堂中安静,林淮安生着病,意识莫名飘忽,他无法聚精会神,眼珠子不停乱转,很快又转回到堂中男子的身上。   说来奇怪,他这一身打扮在临安城里不算常见,毕竟没人会把自己裹得如此严严实实。   但或许他脸上有恙见不得人,林淮安迷迷糊糊想。   后来又发现诡异的地方,这人的身量体型都异于常人,看起来异常强壮。   林淮安病着,脑袋也糊涂,竟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将他的身量同宋喻舟做起比较,思量着待宋喻舟及冠是否也能长到如此身量。   他想着想着就出了神,仰头望过去间,宋喻舟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眼睛一眨一动,无比鲜活,正垂头看进自己眼中,随后傻笑起来。   林淮安清楚这是因病所致的幻觉,但还是不错眼地看着眼前这个笑靥灿烂的人,不住想:大抵该是这个样子。   忽然一阵低唤拉回了林淮安的深思,“郎君,你的药包好了。”   “哦,好。”林淮安平淡回复,再抬眼时,宋喻舟的脸已蓦然消失不见。   他失笑摇摇头,真觉自己是病糊涂了。   走到柜台前,那男子也还在,见他过来往旁边一避,林淮安接过包好的药,勾在指尖就要往外走。   突然平地卷起阵风,呼啸入了屋来,衣袍被吹动,林淮安抬袖作挡,与此同时鼻尖处忽然涌入阵阵不易察觉的异样味道。   林淮安闻着味转头,正巧看见男子遮面的布巾被吹开,不过那容颜只露出一瞬便被男子立马掩实。   在男子看过来的同时,林淮安转回了头,但捏着药包的手却已掐到发白,恨意席卷而上,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终于找到了,杀害他爹的凶手,九疆人。   --------------------   书桌play完,我想想下次玩什么play。 第六十二章   ====================   如今找到了此人,心中那疯狂滋长的恨意驱着林淮安要做些什么,不然如何对得起林老爹的无故冤死。   他近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槽牙咬得酸紧,浓烈的情绪自胸腔肺腑处叠叠袭来。   双眸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刹那间爬上不少血丝,看起来可怖极了。   跑堂的见林淮安站在堂中一动不动,还以为是药包出了什么问题,忙探出个头问,“郎君,是有什么事吗?”   经他这么一问,林淮安瞬间如梵音入耳,恢复了些理智,他不能打草惊蛇。   况且他也无法确认此人是否就是害了他爹的那个九疆人。   想通这些,林淮安回头,稀松平常道:“没事,刚刚被风沙迷了眼。”   他眼中确实一片血红,隐隐起泪,看上去就是一副被风沙折磨了双眼的模样。   跑堂的应了一声,缩回脑袋,不再关心他的事,转而继续抓药去了。   林淮安也转回头,过程中视线落于那男子身上停留几瞬,后者目光始终落在跑堂人的背影上,专注他抓药的动作,并没有发现正有人在看他。   林淮安眼神很快变化,一瞬转狠,如有乌云压境,过后移开眸子出了药房。   他没走远,也没回宋府,坐在离药堂不远处的一个茶摊中喝茶,但心思却根本不在茶水上面,时不时分去眼神关注那斜对面的药堂。   须臾不到,高大男子从药堂中走出,粗大的指节上提有个药包。   他似乎很谨慎,出药堂之前,还将布巾往上提了提,遮到只露出个眼睛,这才开始往外走。   街上热闹,人来人往的,没什么人关心男子这怪异的着装,都做着自己的事情。   林淮安注视他的背影走入人群,高大的身影在其中颇为显眼,林淮安目色微凝,站起身就跟了上去。   他跟在人后面,遥遥落着段距离,不叫人能够发现。   一路七扭八拐,林淮安跟随男子很快脱离拥挤的人群到了处偏僻又稍显破败的巷子中。   这地方不同于之前的繁华富庶,肉眼可见贫穷,林淮安终日待在宋府内,看惯了曲水流觞,高台楼阁。   乍一看到这些破破烂烂的屋子还有些不适应,到底是浸淫在富贵乡中许久,即便强行说服自己不会被同化,可难免的还是在无形中受到了影响。   而入了这巷子,林淮安再跟起来就比较困难了。   巷子里人烟稀少,但凡靠近一些便容易让人发现,再加上那男子警觉万分,自打走进这里,便一步三回头,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见他这样作态,林淮安愈发笃定此人必是做了亏心的事,所以才要如此防备。   他恨得全身发抖,恨不能立刻将眼前人碎尸万段,但他还存有些理智,一定要确认这人真的跟他爹的死有关。   男子在间窄小的门前停下,左右房舍挤着这道门,它像是在夹缝中勉强容有一线位置。   这地方的住人之所都是如此,拥挤又逼仄,就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男子站在门前警惕地左顾右盼,林淮安敏锐躲闪,藏身于堆堆杂物之后,没让他发现。   过后微微探出些脑袋,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大约是见无人,他屈指在门上轻叩,叩击声规律,应是有一定的顺序来用以分辨是谁。   果不其然,叩门声刚停,门扉便从内打开,里面同样是个用布巾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一双眼睛深邃且幽深,跟那人一般无二,也是个九疆人。   林淮安无意识揪住身旁杂物,额上暴起青筋,分明还未有确凿的证据,可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些人害了他爹。   两名九疆人没有对话,开门后让人进入,掩好门扉后再没了声响。   林淮安深呼出一口气,手中的竹枝已叫他在无知无觉中抓断。   他看一眼那掩实的木门,果断朝前迈步,可身子忽然不稳,林淮安撑住旁边的土墙,重重喘息来缓解那强烈上涌的气血。   他连连呼气,转过几轮,方站稳身子。   走到屋前时,一切还是很安静,林淮安在木门前静待几息,便听低低的话声响起。   用的不是官话,大抵是九疆那边的话,林淮安完全听不懂,且声音被压得很低。   只偶尔说到急处,才泻出几句口音极重的官话。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给钱?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你跟我急也没用,他们拖着不给钱,我有什么办法。果然这些人就是群畜生,当初给他们做事的时候说的多好听,事做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再往下去又是叽里咕噜的另外一种话了。   林淮安听了一会没再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于是悄悄离开了此处。   走在道上,两边人影憧憧,脑中那一番对话却愈发清晰。   林淮安细细琢磨那段话,因病而混沌的脑袋此刻灵光不少。少顷他抬头望一眼远处刺眼的日光,眼神如钜,显然心中已有了主意。   等林淮安满腹心事地走回到宋府附近,隔得老远就见府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少年。   衣着华贵,墨发束得得体,高高的尾辫坠在脖后,分成两缕,一缕垂落胸前。   他撑着双腮,眼眸在眼眶中打转,盯着来往的行人,路过一个他眼睛动一下,只不过从未亮起来。   见此情形林淮安不由放慢了步子,隔着宽阔的街巷面前不时路过好些人,他一概视而不见,遥望着远处的少年。   他在仔细地看他,也在等。   具体等什么,林淮安不清楚,可能是在等少年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又或是坏心思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要让他多等一会做为害自己生病的惩罚。   林淮安噙笑站定,背过手将药包一起置在身后,小幅度地勾动着它。   他这样站在路旁,再加上出众的容貌,不由惹走了无数人的目光。   众人眼中,他眼神一动不动,月光似水般的柔和静静渡在某地,不分给别人一下,宛若神明的独自眷恋。   额发翩动,身体也在幅度轻轻的前后摇摆,他看起来很期待,期待着什么人。   有人猜想:他在等喜欢的姑娘。   还有的人不觉得,认为他在等待知交好友。   众人心中各异,路过时纷纷觑他一目,又不敢细瞧,急促离去。   直到路那头的府门前,少年放下托腮的双手频频左右转首,急色跃于脸上。   林淮安一眼瞧见,略有自责,早知不该起了逗人的心思。   他手下把玩药包的动作停住,抬步要往那边走,与此同时少年眼前行人匆匆而过,露出后面那远远一小抹身影。   他一下认出,暗淡的双眼亮了起来,猛地起身朝外跑去,府门前的侍卫抬手想拦却没能拦住。   少年跑得很快,袍飞墨发扬,双眼灿若星辰,林淮安自然也注意到了,一时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淮安。”   少年展开双臂环抱住站在街巷中的林淮安,被拥进怀中的一刹,鼓动的心跳声震得林淮安手中的药包差点掉下去。   “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似怨似娇嗔的声音嗡嗡响在耳畔。   林淮安勾了下小指,将药包重新勾回手中来缓解心跳过快的不适,“宋喻舟你身上好热,离我远点。”   “不要不要。”宋喻舟旁若无人地垂头在他颈间蹭动,“松开了,淮安又要跑了,三郎要这样子把淮安绑住,这样淮安才不会消失。”   “谁教给你的这些歪道理,赶紧松开。这是在街上,不是在宋府。”林淮安拍动他的铁臂,语气严肃了些。   这是外面,不比在府内,自然不容宋喻舟这样做。   要知道流言可以杀人。   宋喻舟不懂,但林淮安再清楚不过。   他不能忍受别人拿这件事来肆意编排眼前这个皎洁如月般的少年。   也是他喜欢的少年。   --------------------   快一周了才更新,因为之前生病了,实在不好意思,之后应该会稳定更新了。 第六十三章   ====================   林淮安还是低估了宋喻舟的粘人程度,而被在府外逮住以后,生病的事情也自然而然一起被发现了。   这下子心虚的人换成了林淮安,因他难得感受到宋喻舟生气了,还是轻易哄不好的那种。   林淮安思忖着这事张开嘴,一勺苦药灌入口中,扩散开来的药味熏得他即刻冒了泪。   没等他去擦,那边软乎的帕子已经上了脸,拭去泪水。   宋喻舟动作认真,擦好后放下帕子,捏起瓷盒子中放着的蜜饯往人口里送。   这蜜饯不同平常那种,表面白色的不是糖霜,而是酸粉。   入口酸,果肉又是甜的,酸酸甜甜的滋味是林淮安喜欢吃的。   从他进府之后,宋喻舟这屋子里的东西就按着他的喜好时不时添上几样,到现在连吃的蜜饯都是他的口味。   林淮安张口咬住,嚼动间飞快抬眼看了宋喻舟一下,那人是半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就默默在那边将烫得不行的药汤吹温。   空气里洋溢着药味和尴尬的气息,这是林淮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   原来傻子是会生气的,并且这个生气的状态也跟别人不一样。   该做的,该关心的,一个不落。   可就是不开口跟人说话,不仅如此连个视线交流都没有。   林淮安难耐,受不住他这样的冷淡,但一时又拉不下来脸低头认错,于是随便挑起个话头道:“这药…有些苦。”   他以为这样已经足够让步了,毕竟究其根本,自己之所以生病还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只知蛮干的人。   况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生病了没告诉他,还偷跑出去买药了……还晚回府了。   却见宋喻舟还是不应话,搁下药勺,又捻起块蜜饯递到林淮安嘴边。   林淮安木了,盯着人嘴巴无意识张着,宋喻舟就把蜜饯往他嘴巴里搁,退出去时手指却叫贝齿上下轻轻咬住,不让他离开。   宋喻舟一颤,药汤都跟着差点晃出来,他疑惑地看向林淮安,林淮安也静静看他,做到这来之不易的第一次对视。   但只转过呼吸的工夫,宋喻舟便要移开眼,似是有些不愿再看,林淮安立马动作握住宋喻舟被自己咬在口中的手指,强势拉回了他的目光。   到底是不想以后一直漠然相对,再者说按年纪来看,宋喻舟还只是个小孩,自己先低个头赔礼道歉倒也没什么不可。   想通这些,林淮安心绪平稳不少,直奔主题问道:“在生气?”   宋喻舟木楞地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林淮安看透他的心思,无奈一笑拉下他的手,接着拿过旁边刚刚给自己擦嘴用的帕子,找了干净的一面给他擦手。   “这意思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林淮安擦得仔细,低着头话音絮絮,“生病了没告诉你是我不对,出府没跟你说也是我不对。”   林淮安想着,又补充道:“若说我还有不是,那大概是回来晚了,害你多等了会。”   话落,他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宋喻舟,眼神真诚,“我跟你道歉,这样可以跟我说说话吗?”   宋喻舟好似怔住,眼睫扑闪扑闪眨个不停,林淮安不着急,耐心又温柔地询问,“能原谅我吗,嗯?三郎。”   这二字一出,宋喻舟直接忍不住了,再次眨眼间泪水大颗大颗滚了出来,跟饱含珠光的珍珠似的。   “这怎么还哭上了?”林淮安抛下帕子去擦他眼下的泪水,双手都用上了,还是有些手不够用。   宋喻舟哭得厉害,酸涩堵住了喉咙,话都说不出句完整的。   林淮安温言安抚,“好了,生气的人是你,哭的人也是你,到底谁最委屈啊?”   “不,不是。”宋喻舟抽噎着反驳,“三郎,三郎没有生淮安的气,三郎气自己。”   林淮安听他这话更加云里雾里,“气自己什么?”   “淮安病了,是三郎的错。”   林淮安喉间一哽,那夜的记忆滚入脑海,确实是宋喻舟导致的没错,但自己好像也没推拒。   要追溯到源头,错的该是自己的自制力不强。   “你没错,病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身子本来就弱,那夜……咳咳,总之不是你的错。”林淮安完全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还自如地拍上他的肩膀。   宋喻舟不管,哭号道:“都是三郎不好,以后三郎再也不跟淮安抢被子了,害得淮安生病了,三郎错了……”   林淮安拍动的手一顿,迟钝的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敢情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再一回想那夜自己被他毫无节制、肆意对待的样子,林淮安怨气缠身,反应在脸上直接黑了大半张。   什么怜惜,什么同情在此刻全化作了云烟。   他收回手,从宋喻舟手里把药端过来一饮而尽,不顾口中的苦涩就往外赶人,“出去出去,别在这里鬼哭狼嚎了。”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春风拂面的,下一秒又变成狂风暴雨了,看得宋喻舟连哭都忘了,眼泪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他怯怯地眨了下眼,湿漉漉的一对眼睛把生着闷气的林淮安看在其中。   林淮安不为所动,将药碗放在一旁,自顾自地捏过个蜜饯往嘴里送,嚼动间压下口中的药苦味,“我病了,没事别往这里跑,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见宋喻舟还是不肯走的样子,林淮安干脆又捻起颗蜜饯。   这回就是往宋喻舟嘴里送了,动作既快又准,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宋喻舟最是不喜这酸涩的吃食,酸粉接触到嘴唇的瞬间,他整张脸都缩到了一起,活似肉包子上面的褶。   他双手急切地胡乱舞动,仿佛嘴里搁得是个烧热的铁块,想吐却又忍着不吐。   这副模样惹得林淮安忍俊不禁,因病而泛白的脸上闪露出碎金般的笑意,“不许吐,吐了就再喂你吃一块。”   轻轻浅浅的悦耳笑音顺着未闭紧的窗子往外递,窗下柳叶恰好路过,闻声不经意往里一瞥。   瞧见林淮安笑得眯起了双眼,靠在床边跟床畔那人玩闹打趣,那生动随性的样子是这间规矩颇多的宋府如何想尽办法都关不住的。   柳叶呆看着二人,不知不觉间也跟着翘了唇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淮安的病好得慢,每日都在喝药,见效却不多快。   最关紧的是他心里还藏着别的事,着急要去做,不能总躺在床上,这样心思繁重,病去得就更慢了些。   待到身子稍好,不大咳嗽脑袋也不昏了,林淮安一刻也等不及,刻意避着宋喻舟再一次跑出了府,直奔九疆人的住所而去。   这次去得凑巧,林淮安刚到地方就遇到先前那个九疆人从屋中出来,他还是以布巾罩头,围得严严实实。   林淮安悄悄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路走动,那人最终在处富丽堂皇的宅院前停下,应是怕被人瞧见,他有意没走正门,而是在后门处等候。   叩门几下后,便有人来开门,见是他也没多询问就将人带了进去。   林淮安站在远处,观着这一切,双眼猩红,想要报仇的念头已到达了无法压制的地步。   这间宅子他认识,再换个说法,应该说这临安城里没几个不认识的。   因为这是刘府,里面住的正是那坏事做尽、天理难容的刘福。   如今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刘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被抢的是他,找人抢粮的也是他,最后死的却是无辜的林老爹。   林淮安悲愤交加,百感纠缠于心,他不清楚刘福费这么大一番工夫害死他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只知道刘福必须死,不仅他要死,连同这几个该死的九疆人一样,都必须要给他爹偿命。   林淮安望着不远处朱红色的精巧宅门,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捏紧于手心,望过去的目光中恨意交叠杀意,已到了不可阻挡的地步。   与此同时的宋府内,宋喻舟从院外回来,刚跨进院中就碰上面覆纱巾的柳叶,双手捧着个纸包围着屋子在倒什么东西。   宋喻舟好奇地走过去,弯下腰探头看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突然出声吓到了专心的柳叶,柳叶“啊”一声,手一抖纸包中的东西抖落许多。   白色的粉末,不知是何用处。   “哎呦,本来就少了好些,现在这样又浪费了。”柳叶心疼地瞧着地上那些洒落的白粉,忘却了身旁的宋喻舟,过后反应过来,才行礼道:“三郎莫怪,是我失礼了。”   “没事啊。”宋喻舟自然不在意她失不失礼,一门心思都在她手上拿着的纸包上,便指了指它,“这是什么啊?”   “啊。”柳叶慌慌张张地将纸包的口子敛好,接着抓过宋喻舟的胳膊将人往外拉远几步,站定后道:“三郎,你可离这些东西远点,有毒的!”   她正经说话的样子吓到了宋喻舟,柳叶解释说:“前两日落雨,府里潮气散不出去,招了好些蚊虫。所以李管家让我们在屋子周围洒下些毒粉,防止蚊虫入屋。”   “哦。”宋喻舟半懵,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那给淮安的屋子多洒一点,这样虫子就不会进去了。”   柳叶弯过双眸应下,“好,那三郎先进屋吧,过会弄好了再出来。”   待人进屋后,柳叶拎着那纸包,些许忧愁地嘀咕道:“这些能够用吗?真是的,怎么有人连这种东西都偷!”   --------------------   我们淮安目前都会主动道歉了,是个嘴硬心软的好老婆。   目前剧情进展还是有些缓慢,我总是忍不住想写点他俩的甜蜜日常。 第六十四章   ====================   回到院子中的宋喻舟很快发现林淮安又不见了,同时府内遍寻不到。   有了上次的事,他很快找到府门处的侍卫,果然问出林淮安是出府去了。   这次他也不傻傻在府门口等了,随意寻了个方向就出了府,身后忙有侍从跟上,就怕再把人磕着碰着,或是弄丢了。   宋喻舟在这边满大街的寻人,那边林淮安还在刘府门口等着。   突然后门门开,那九疆人被几个仆从打扮的人骂骂咧咧地推搡出来,表情极不友善,“滚滚滚,没听我们老爷说什么吗?根本不认识你这叫花子,下次别再来了!再敢来就打断你的腿!”   几人丝毫不在意地将他推倒在地,激起一地尘土,九疆人受痛,忍着闷哼一声。   刘府仆从们见状拍拍手,嫌恶地吐出一口唾沫,瞪了好几眼地上的人,这才返回府中。   大门轰地一声合上,只留下九疆人在地上痛得起不来身,遮面的布巾被震开,他再顾不上满身疼痛急急去提。   忽然眼前落下来只手,瓷白如骨,晃得人眼晕,骨相匀称,光看手便知此人容貌必定不凡。   “没事吧?”手的主人这样问他。   他顺着那手向上看去,看清来人面容,恍然怔住。   “斯莫。”   他低低呢喃出这二字,隔着布巾林淮安没有听清,“什么?”   男子即刻回神方知失言,摇摇头不肯再回应,他没去搭林淮安递过来的手,飞快地撑地起身,嘶过口气,不顾痛楚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淮安喊住人,绕到他跟前停住,“你的东西掉了。”   他递出手摊开掌心,里面安安静静躺着块洁白无瑕的长齿,应是某种猛兽的牙齿。   尾端打有个孔,用根麻绳串起,做成了个简简单单的坠子。   九疆人见此眼珠子猛缩,忙摸向侧边口袋,摸了两下后发现什么,从林淮安掌心将那吊坠一把抓下。   过程太过急促粗暴,较长的指甲直接在那雪白的掌心中留下几道血痕,林淮安眉心皱动,屈指缩过下手。   男子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对,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接着握住那截皓腕,打开手掌查看。   红痕深深扎在一片雪色中,血珠即将冲破最后一层遮挡冒涌出来。   见此触目心惊的景象,男子唯一露在外面的深邃眼眸现出急色,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意思,林淮安适时出言,“没事,只是红了些,不打紧。”   男子掀起眼睫看他,对上那副宽慰人的笑脸后慌忙移开视线,另外一只手将布巾往上又扯过好些。   “你长得和我们这里的人不太一样,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林淮安平和的问着,仿佛并未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样子而有所讶异。   他这样的镇定也让男子放下了些戒备,迟疑着点过下头。   林淮安衔起抹和缓的笑容,“放心,我没有恶意的,只是见你刚刚躺在地上很难受才想帮你一把。”   “眼下你没事就好,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以说出来,我能帮的都会尽力帮。毕竟我的夫子曾教过我,见义不为,是为无勇。”   男子懵懵懂懂,松开林淮安的手后快速摇了摇头,这时咕噜一声异动自他腹中响起。   声音不大不小,但在二人之间足以听清,林淮安依旧笑靥不变,“我正好也饿了,可以顺道请你吃些东西。”   男子摇头摆手还要再拒,可肚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咕噜噜的又响了起来,叫嚣着它的不满。   男子无奈捂住肚腹,局促地眨动睫羽,过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林淮安浅笑转过身为他带路,却在那人看不见他面容的瞬间颊边笑意全数敛尽,眼中是深重且骇人的杀念。   二人没走多远,男子便不愿再走,林淮安也不逼他,在附近一家包子铺要了两屉包子,本意是要当场吃完。   不过男子时而拉扯面巾,左右环顾的样子,将他的心思全部暴露,他不想当街吃饭,于是林淮安便将两屉包子都打包起来赠与男子。   接过两袋油纸包的瞬间,男子眼睛里面隐隐有泪花闪动几下,看得林淮安心有不安,揪紧微痛。   这样的人居然会做出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做了什么,真就容易被他这样的表相所欺骗。   人心诡谲多变,皮相生来就是用于瞒骗别人的,很少有人能做到表里如一。   林淮安觉得好笑,他自己不就也是如此,表面看起来是在贴心帮助人,实际想的却是要如何不叫人觉察的杀掉此人。   世间真真假假掺杂,要找到个不被世事所污染的人多难。   好在他身边就有一个,心思纯透的让他可以稍微忘却自身存在的所有不堪,但在他面前总是会不安,会自卑,到底是不配的。   思绪泛滥间,男子忽然出了声,“郎君,要不要去我家里,我请你喝茶。”   蹩脚的官话,一听便知不是本地人,但他还是冒着风险开了口,因他这个时候已对林淮安产生了足够的信任。   林淮安温尔弯唇,“若是不麻烦的话,我自是乐意的。”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是他最想听到的话,也是他做这一切的目的。   男子引着他走,一路没有再开口,须臾的工夫二人就出现在了那扇破落的木门前。   林淮安站在他背后,瞧着他抬手,随即规律的叩门声笃笃响在这条狭窄,又堆满杂物的街巷中。   此处人迹罕至,是最好的动手之地。   林淮安藏于袖中的手掌微动,握紧了其中的瓷瓶,指尖摩动,隐隐做抖。   吱呀门响,木门开启条小缝,门后之人裹得严实,露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悠。   他开始没发现林淮安的存在,还用听不懂的语言跟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低声回应,随后往旁边让开了些身体,门内的人立时看见他身后的不速之客,神色猛变,搀有敌意。   他从门里闪出半个身子,去抓外面的男子,试图将其直接拉回门内,男子未做防备,一下子就被他扯住领子给强行拉了进去。   “砰”一声巨响,房门合拢,震落层层木屑,林淮安站在关得严实的木门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视线长久地落在上面,微微眯起,在等待着什么。   少顷,门那头被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停止,门扉也再次开启,男子的一双眼瞳饱含歉意,“抱歉郎君,快进来吧。”   说着话,他侧身让开身子,林淮安略作颔首,拾步进入。   一进去天光就让逼仄的小屋全部挡严实了,入鼻是刺鼻但说不上来具体味道的气味。   借着屋内昏暗,林淮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这地方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小,东西虽不多,但无比压抑,站在里面就好似进入到了囚笼之中。   屋中简陋,摆着张桌子,墙角还有个用砖石垒起来的简易小灶,上面坐着个瓦罐,依稀能看到里面煮完的药渣。   “郎君,坐这里吧。”男子用衣袖拍拍凳子上的积灰,“条件有些差,你别嫌弃。”   “无事。”林淮安毫不在意地撩袍坐下,“我家跟这里也差不多,没什么好嫌弃的。”   早先开门的男子坐得远远的,听到这话冷哼一声。   引林淮安进门的男子正起身准备倒热茶,耳闻动静不太满意地斜过他一眼,随后去提那茶壶。   刚提起来,他动作一顿,颇有些不好意思对林淮安说:“茶水没了,我现在煮上些热水,很快的。”   林淮安没反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男子忙完回来,落座于林淮安对面,他还是全身都裹着粗布,有所戒备的样子。   相顾无言,唯余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包子,不如先吃些包子。”大约是为了缓解尴尬,男子去拆那时拿回来,搁在桌上的油纸包,露出里面还热乎着的包子。   这时先前那个男子猛然站起身,眼里摄出精光,快步走到桌前,急吼吼从里面拿出两个包子,像是怕被谁抢走一般,接着回身往后面去了。   林淮安这才注意到,这间屋子不止有这一个房间,在屋子后方的帘子后还有个小房间,只是屋内光线太弱,看不清楚而已。   那人进去后很快另外一间屋子里就传出些动静,先是低低的咳嗽声,过后又变成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听起来又弱又小,不似青年,倒很像是个少年。   “你们是亲兄弟吗?”林淮安捏起个包子,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也不是,是自小就认识的,现在互相照应着,不过就跟亲兄弟差不多。”说话时,男子视线不离那热气腾腾的包子,分明很想吃,可他却不上手拿。   林淮安将手上包子递给他,“我还不饿,你们多吃些。”   面对眼前白净诱人的包子,男子却没有立刻去接,还在犹豫,林淮安好言相劝,“吃吧,不吃也浪费了,还有这么多,肯定是够吃的。”   他直白的点出了男子心中的纠结,男子犹豫再三,最终抵不过肚饿,接过林淮安手里的包子,拉下布巾啃咬在热乎乎的白面上。   他吃得粗放,吃相提不上有多好看,像是饿了许久,林淮安看他几眼,随即开始思考要将药下在哪里。   眼眸转过,停顿在角落呼呼燃烧着的灶台上,那上面是正在烧热的水。   林淮安紧了紧手中瓷瓶,刚要开口,那边吃着包子的男子忽然哽过一声,哭音初显,“郎君,你,你真的是一个大好人。”   林淮安滞住,转眸时瞧见男子口中包子残渣还未咽下,眼泪顺着黝黑的脸往下流,就快流进嘴里,“我们是逃难过来的,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们,对我们又赶又骂。”   “本来我们是还有两个人的,可他们都死了,活活饿死的。我们没钱没粮,生了病都没法去医治,他们也不肯给我们治,嫌恶我们。”   “所以一开始我们才会那么不信任郎君你,也是叫人骗怕了,更打怕了。我们已经好久没遇到像郎君这样心善的人了,今日若不是有郎君,我们怕是又要饿上一天了。”   林淮安握紧瓷瓶,稳住波动的心绪,“我…算不上个好人。”   如果他们知道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就只不过是为了骗取他们的信任,最后杀了他们。   他还会因为这顿包子而对自己感恩戴德吗?   还是会后悔为了几个包子而轻信他人。   林淮安想不出来,男子却以为他在谦虚,用粗糙皲裂的手背擦去泪水后道:“郎君,你真的是我们的斯莫。”   这是林淮安第二次听见这两个字了,他实在好奇,“斯莫是什么意思?”   男子憨厚笑笑,深陷在眼眶中的双眼被泪水洗得发亮,“在我们的话里,斯莫是天神的意思。   “郎君在我们眼里,就是斯莫。”   --------------------   淮安会作何反应?是会不顾一切下毒杀了他们?还是会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交给法律处置?   明日同一时间,敬请收看连续剧之《淮安的选择》 第六十五章   ====================   天神。   当真好笑,他知道他眼中的所谓天神,心里在想什么吗?   在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毒下进去。   林淮安咬紧槽牙,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却风雨不惊。   看着面前九疆人宽厚的笑脸,他强迫自己心狠,说服自己这是杀父仇人,万万不可心软。   这样想着,他将手中瓷瓶掐紧又放松,如此反复,脸上显出柔和淡笑,“你说笑了,我如何能称得上天神二字。”   “既然你说你们都好久没吃饭了,不如把这些包子都拿进去给你的朋友们吃吧。”林淮安将油纸包推到他面前,“若是不嫌弃,我下次还可以再给你们送些过来。”   “这,不用不用。”九疆男子摆手婉拒,后来大约是觉得无以为报,突然双膝跪下在林淮安跟前伏拜叩首,林淮安全然阻拦不及。   “郎君大恩大德,我们现在无法回报,他日等我将兄弟的病治好,定当好好报答郎君。”   他还要再拜,林淮安先一步伸手去拦,“不用如此,举手之劳罢了。你去将包子拿给他们吃吧。”   男子也知分寸,不欲让林淮安因此为难,便自行起了身捧过桌上的两包油纸包往后屋里去了。   很快,帘子后传来欢笑声,他们说的什么话,林淮安听不懂,却能听出其中蕴含着的无尽欢喜。   是终于不用饿着的满足,也是未来有救的希望。   他听着这些,从袖中将瓷瓶拿出,长久地凝望着上面的花纹,随后咬了咬牙,起身往灶台边走去。   跛了的脚走动起来到底不便,无法将动静放到最轻,不经意间就会发出些声响,好在那边几人还沉浸在欢欣中,并未发觉他的异常。   很快林淮安来到灶边,轻手轻脚地移开茶壶的盖子,清水在里面被煮得咕噜噜冒泡,一个个水泡升到顶后破开。   他拔开瓷瓶的塞子,耳边笑声闲谈声不断,他拿着那瓶毒药如同站在了悬崖的边缘,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消他稍稍倾斜手中瓷瓶一下,那么毒粉就会迅速融进茶水中,到时待他们喝下,杀父之仇便可得报。   一步,就剩下最后一步。   林淮安捏着瓷瓶的瓶口,眸光掠向那边脏污破落的帘子,万千情绪在眸中闪过,有犹豫,有恨意。   片刻后茶水煮至沸腾,水泡嘟噜噜冒个不停,帘子内的声息渐消,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帘子边。   一只粗糙的手将帘子一角挑起,男子探出头往外看,瞧见端坐在桌前的林淮安,憨憨笑出后朝他招了招手,“郎君,我弟弟想当面与你道谢,可否过来一下?他身子有些不便,没办法起身。”   林淮安道了声好,站起身往他那边走,随即看清了后屋中的样子。   与前屋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小,摆了张床后便不剩多少地方了。   不过这间屋子最难得的是有个窗子,小小的一个方窗悬在床塌的上方,能透入些光影,不至于太过昏暗,让人觉得窒息。   日光道道洒进来,照亮床塌上那个没什么生气的少年,瘦小脆弱,年纪看起来比宋喻舟还要再小上一些,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他躺在床上,双颊凹陷,长相跟这两个九疆人如出一辙,是极好看极俊俏的,但肤色却比他们都要白皙,苍白的近乎透明。   看见林淮安进来,他面上的笑意还未散,随后就如每个少年人那般焕发出了些生机,张口用不太流利的官话道:“多,多谢郎君,我听哥哥说了,是你给我们买的包子,很好吃。”   他说完当即气息不匀,脸色涨红几分,咳嗽大作,林淮安身旁的男子着急忙慌地喊了几下,大概是那少年的名字。   旋即又快步走回前屋,将刚烧好的茶水取下,倒入个碗中,小心翼翼地往后屋里送。   路过林淮安身旁时,林淮安目光始终凝在上面,忽然抬手一拦,男子顿住,不解看他。   林淮安眸光微闪,缓缓缩回手,摇了摇头,平常道:“现在喝有些烫,记得吹一吹再喝。”   男子不明所以点过下头,在屋中另外一名男子急切的唤声中连忙端着碗朝床畔走去。   二人一个扶起少年,替他轻抚后脊顺气,一个端着热水,呼呼吹温后再喂到少年唇边,让他得以喝水缓解。   林淮安站在光线照不亮的地方,旁观着这一幕,眼中情绪晦暗难明。   碗里的水一点点被少年饮下,他脸色稍缓,不正常的红晕褪去不少,这时两人始终紧绷的嘴中才得以泄出口气。   尤其端着水的男子,急得冒了一头的汗,他边擦着汗边转身要同林淮安致歉,回身后却见那站在帘子边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这时少年咳嗽声猛然又起,比之刚才还要厉害不少,男子不再纠结林淮安的去向,急忙回身去看他的状况。   外头林淮安踉踉跄跄地走在巷中,脚底略显虚浮无力,身体左右打晃,天光轻轻一压就要将他压倒了。   他撑着破损的墙体粗喘过口浊气,心口阵阵刺痛,宛若有根游离的针在其中戳弄。   林淮安实在怕痛,怕极了,这事他对谁都没言过,在别人面前总装着无所谓,但究竟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只觉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痛楚,不论是跛了的脚,还是撑紧墙壁的手掌。   突然远处高唤声传来,林淮安费力抬头望去,巷子尽头披了满身光芒的少年风一样地疾奔过来,发带在飘动,束不住的三千青丝也在迎风奔来。   “宋喻舟。”   林淮安念出这三个字的刹那,浑身力气消失殆尽,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力站直身体,冲着狂奔而来的少年展开双臂,唇角翘起抹乏累但欣然的笑容。   在他到达那刻,给了他一个拥抱,同时也失了力气,膝弯打软坠入他温暖的怀中。   “淮安,还好吗?哪里痛吗?是不是还很难受?”   林淮安在他馨香又柔软的锦袍上蹭了蹭脑袋,这一刻无比安心,“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好,三郎带你回家。”宋喻舟熟练地抄起他的腿弯,环过他的背脊,准备要将人打横抱起。   “等等。”林淮安按住他的臂弯制止他的动作,随后侧过身抬起双臂在他颈后交叉,柔柔揽住了他的脖颈。   “怎—”   林淮安后颈松下,脑袋没什么力道地靠进他颈窝中,用这个依恋十足的动作生生截断了他的话,“就这样待一会吧,挺舒服的。”   宋喻舟气息顷刻间凌乱,无意识地箍紧了手臂,将林淮安整个人抱得更深,亲密无间的相贴。   “好,三郎不动了。”   他们靠在一堆杂物前席地相拥,身后跟来的仆从不便打扰主子的事,不约而同地转开脸,装作看看天看看云。   少顷,阖住眼的林淮安蓦然睁开双眼,没头没尾地问道:“三郎,若是我变得不再是我,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喜……对我好吗?”   “什么意思?三郎不懂。”宋喻舟偏头轻靠住他的脑袋,那头惹人爱的长发上沾有淡淡的药草味道,“淮安就是淮安,三郎只会对淮安好,永远都不会变。”   林淮安失笑,笑声嗡嗡借由肌肤引发无限痒意传递给傻傻呆呆的宋喻舟,“忽然觉得还是傻一些的好,像你这样,一辈子不知忧愁多好。”   “淮安。”语气有些不虞,似乎不满林淮安说他傻的事情。   林淮安止了笑声,额头埋进宋喻舟的颈项间,深深吸过口上面萦绕着的沁心香味,“三郎,我差一点就做错事了,就差一点。”   他语意悠长,像是藏着秘密,“我可真坏啊。”   破落小屋中,男子将手中碗搁下,少年总算不再咳嗽,只不过失了气力沉沉睡去。   男子掖好他的被角,跟床畔坐着的人交谈几句,互相点过下头后撩开帘子回了前屋。   这里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人的踪迹。   他怅然若失,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忽然眸光落定在桌上,隐隐有不可置信的神色掠过。   男子快步走到桌前,抖着手靠近桌面。   上面齐齐整整地放着几块碎银,钱不算多,但在他们这种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眼里已是巨额。   粗大遍布伤口的手指捞起那些银钱,他抬头朝门边未闭严实的门扉望去,盈盈泪光闪烁。   只一瞬苦咸的泪水就从深凹的眼眶中涌出,布满那张饱经风霜与辛酸的苦脸。   --------------------   淮安猫猫蹭 第六十六章   ====================   扪心自问,林淮安站在那茶壶前的时候,是真的准备动手的。可倒毒粉的前一刻,他犹豫了。   一旦有所犹豫,这件事便再做不成,而当看到那躺在床上的病弱少年时,林淮安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冲破,已然溃不成军。   他没办法,他的心狠不下来。   所以他狼狈地逃了,逃离了那间小屋。   这一夜,浓云遮住月影,屋中帐暖混沌,不知夜色愈深。   林淮安无数次垂首,气急喘息声重,不知停歇的渴求着什么,从宋喻舟的身上不停地,无度地汲取走东西。   陷入欢愉中的时候,大脑会变得很空,仿佛被棉花塞满,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一切都空空荡荡,轻飘飘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握紧宋喻舟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在高潮将要到来之际,睁着迷离的泪眼索求道:“三郎吻我。”   “嗯。”宋喻舟哑声回应,赤裸的肌肤上遍布晶莹,他垂首追着林淮安的薄唇而去,林淮安扬起下颌急不可耐地先一步吻住他的双唇。   最后置在锦被上交握的长指越收越紧,林淮安吻得也越发急切,像是过了今夜,便再没有明日一般。   他空出另外一只手越过宋喻舟的肩颈,圆润的指尖陷进汗湿的肌肤中,在玉雕出来的完美胴体上留下道道红痕,绽放出血色的美丽。   “唔……嗯……”林淮安无法忍耐迭起不断的快感,不受控地屈起长指,剧烈抖过几下身子。   耳边宋喻舟呼吸一重,紧接着独属于他的热流闯进体内,顺着内壁到达最深,又被阳具塞住如何也流不出来。   宋喻舟失魂地塌下身子,眼里情欲将散,一只晕红的手掌抚上他的后脑,摩挲过汗湿后潮热的长发,“三郎,谢谢你。”   林淮安在他耳边这样轻语,被咬得破了口的唇角漫过云雨消散后的暖阳,随后微微转首在他耳廓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一刻,林淮安全身轻松,阴云逝去,他可以朝前看了,也可以不再被困在原地自怨自艾了。   经此一事,他清楚的认识到不论是九疆人还是林老爹都是无辜的受害者罢了,真正罪恶的源头是刘福。   一日不解决掉他,那么便会有数不清的九疆人和林老爹平白遭此劫难。   而林淮安想惩治刘福,就还是要走从前的路子,他想起多日未曾收到周岁桉的消息,书信皆如石沉大海。   这是万万不该发生的事情,前几日林淮安诸事缠身,还未发觉,如今细细想来,总觉有哪里不大对劲。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出府一趟,找找二人问问具体是何情况,加上林淮安记得他们的婚期将至,此一去正好庆贺成婚。   他本不准备带宋喻舟出去,这起子麻烦事他不想宋喻舟接触,哪怕只是挨上一点边,林淮安都觉得不好。   他希望宋喻舟能一直这样干净,纯透。   不过按宋喻舟最近的行为来看,他并不是这般想的。   有了两次的教训,宋喻舟这回学聪明了,一刻不离林淮安身侧,做什么都要跟着。   林淮安无可奈何,不论睁眼还是闭眼,都能感受到宋喻舟的存在,于是只好将他一起带出了府。   走在路上,林淮安不忘要买些东西来庆贺阮云稚二人成婚,然而一路走下来宋喻舟手里的东西反而是最多的,大多是吃的,还有就是新奇的玩意。   一出来宋喻舟就跟个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的小孩子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坐看看右扭扭,林淮安无奈只得牵住他的手,防止他到处乱跑。   “淮安,风车为什么会转啊?”宋喻舟持高手中的纸风车,眼里探究的光芒可比漫天的繁星。   林淮安追随他的手看去,“有风它就会转。”   说着,他向前探头,对着那转动缓慢的风车吹过口气,下一刹风车快速转动起来,伴着哗啦哗啦的悦耳纸动声。   宋喻舟开心地笑起来,宛若花吐蕊丝,心旷神怡,林淮安也受到感染,眉眼漫过些笑容。   忽而空中飘过来股子香气,鼻尖微耸,林淮安往旁边扭头,瞧见店家正把刚出炉的包子端上桌。   一个个白净又冒着热气的包子看得林淮安若有所思,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中,连脚步都慢慢停顿下来。   宋喻舟还没发觉,继续往前走却受到股子阻力被迫停下。   “嗯?”他疑惑出声,转头发现林淮安正盯着包子出神,便歪过脑袋从侧面看他,“淮安,想吃包子吗?”   林淮安猝然回神,摇了摇头,“不想吃。”说到最后声音却渐渐低下不少。   看到这包子,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间破落的小屋,病体孱弱的少年,以及诚心道谢的男子。   心思转过几遭,宋喻舟在旁边却是有些等不及了,满心都是要跟林淮安继续逛游的想法,于是晃着他的手催促道:“那我们走吧。”   “嗯…”林淮安心不在焉地答应,在即将被人拉离之际,还是走上前要下两屉包子。   宋喻舟并不理解他刚刚还说不想吃,现在又突然买下的反常举措,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等包子一装好,他就抢先一步接下,捧在怀中骄傲地看向林淮安,“三郎有很多力气,可以拿很多东西。”   “好,那谢谢三郎了。”林淮安逗弄人似的作势道谢,随即被宋喻舟反圈住腕子轻轻往前拉动。   他单手抱着油纸包,并其他零碎的东西,艰难指了下远处路边的小摊,“那里,淮安我们去看看。”   一路走来看去,兜兜转转,最后林淮安携着人穿进熟悉的巷陌。   还是如前几日那般破落,像是被所有人遗忘在脑后的角落,独自腐败生朽。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此后无论种种都再与他无关了。   他们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是不能被消解的。即便他们也是可怜之人,也受人利用,但林淮安无法做到释怀与原谅。   在巷中拐过个弯,远远地就见前方围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探着头往里瞧,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条巷子窄,人一多立时将其堵了个水泄不通,林淮安牵着宋喻舟走进去不到几步远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宋喻舟身量高,站在人群后不需多费力只仰头看一眼便能瞧清前方的状况,但林淮安就不同了,目之所及皆是人的后脑勺。   “前面这是怎么了?”林淮安弄不清楚状况,偏头问询似的看向宋喻舟。   宋喻舟回看向他,如雪后融水般澄澈的眼眸里同样呈现出疑惑,“不懂,全都是人。”   林淮安知道再问他也是白问,这时宋喻舟怀中油纸包经身旁人挤压蹭出哗啦响动,林淮安分神看去,明黄色的油纸被包子中露出的油浸开一大片深色。   他蓦然想到不能再耽搁了,不然包子该凉了,于是抬手准备拨开人群往前去。   忽然人群中喧哗一片,便如夏日蝉鸣嗡过一声后便接二连三的响应起来。   “真是可怜啊,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怎么就不注意点呢?”   有人煞有其事地补充道:“昨夜那场火你们是没瞧见,把半边天都烧亮了。我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屋里头的人好像还活着,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吓人,跟黄泉里的冤魂一样,听的我头皮都发麻了。”   “哎呦,造孽啊,这太惨了。好在官府的人来得快,不然咱们这片怕是都要给烧光了。”   “对了,死的人是谁啊?官府也没给通报个名姓。”   很快有人挠了挠头发,回道:“前段时间刚住进来的,我打过几次照面,却没交谈过。说来这人也奇怪,成日里拿个布巾把头包得严严实实,就露出双眼睛……算了不提这个,总归到底也跟咱们一样是个可怜人啊。”   迭起的讨论声转而又变为一片唏嘘,哀叹他们遭遇此劫,又庆幸受难的人不是自己。   但说得起兴的众人却没注意站在人群后的一青年已变了脸色,血色如浪潮般尽数褪去,徒留下骇人的惨白。   宋喻舟拧眉呼痛,林淮安堪堪回神,低下头时才浑然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的手掌掐红了。   “淮安,你怎么了?”宋喻舟觉出林淮安的不对劲,见他额上全是汗水,眸里更如暴雨浇打过一般,花落枝残。   林淮安呆呆摇头,却猛地抓紧宋喻舟的手掌,引来他的目光后问道:“这是真的吗?”   他话音带有颤抖,仿佛承受不住风雨摧残的娇花在檐下抖缩隐躲,透出说不尽的脆弱。   “什么真的?”宋喻舟未能理解他的话。   耳边人声哗然,林淮安泄力倒退一步,眼前人影憧憧扰得他眼花头晕,“不是我做的……”   他低喃重复,语气里的惶恐几快化为实质,反应在身体各处,呕意不断上涌,从腹腔向上一路冲到喉间。   林淮安捂住嘴巴,一把推开关切看问的宋喻舟不管不顾地往人群外踉跄跑去。   --------------------   淮安被吓到了。 第六十七章   ====================   见林淮安跑开,宋喻舟也不管手里那一大堆的东西了,心急身也急,抛开手里物件就追了上去。   围着的人群给乱抛的东西砸个正着,遭了无妄之灾,吹胡子瞪眼地撇开脑袋上的杂物转头要骂,眼前却似卷过阵风,瞬间被迷了双眸,再睁眼时人已经没了。   待到宋喻舟慌慌张张地跑到林淮安跟前,后者已撑墙吐了出来,秽物在地上漫开,溅起尘土弄脏了干净的靴子。   林淮安没空管这些,后脊不断耸动,指尖掐紧深深要陷入墙中,土块扑簌簌坠落。他的手掌也乏力向下一滑,到半路叫人给柔柔接了住。   宋喻舟自后裹住人,忧心挂满了整张脸,“淮安,病还没好吗?”他以为是林淮安前些日子的病还未好。   林淮安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到最后只剩下酸涩的苦水,一个劲儿往外冒涌,侵蚀他的喉咙。   他疲累地摇摇头,接过宋喻舟掏出来的帕子将嘴角的残余擦尽。   忽感手背一热,垂眸方看清那是一滴泪,原来泪水早已滚落出来,却不知是因为呕吐难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我没事。”他借着宋喻舟的手臂站直身体,却像历尽千帆瞬间苍老不少,嗓音都跟着哑去,“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喻舟不及回答,林淮安已侧眸看来,嘴角费力扯出个笑容,尽显安抚,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在表面薄薄笼着一层,“对不起,吓到你了。”   “三郎没有,不要道歉。”宋喻舟眸中是散不尽的担忧,他将林淮安颊侧的乱发捋至耳后,抿起的嘴角里溢满了心疼。   “那便好。”林淮安和缓一笑,随即拍拍他的臂膀,“没事了,我们走吧。”   他只字不提刚刚呕吐的原因,离开时眼眸里映出不远处聚集更多的人群,人头攒动,背影憧憧,无一不是过来看热闹的。   林淮安眸光深深,如星光叫浓雾遮尽,窒息压抑,透不出半点光芒。   他好似抓到了这事的真相,只消略一琢磨,便知与刘福脱不了干系,再想到那日九疆人被从刘府丢出来,大抵就是刘福翻了脸才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可为何偏偏是现在,要动手以前便可动手,从他们达到目的杀死林老爹那一刻,刘福就已经能借此灭口,为何非要忍到现在才动手?   林淮安思绪沉沉,离那真相的边缘只一步之遥,触手可及间却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好似让他给忽略了,才无法将其完整的拼凑起来。   他静默着不言语,由宋喻舟揽住肩颈,后者看林淮安沉着脸便率先打破沉默道:“淮安,三郎刚刚不小心把买来的东西都丢掉了,淮安不要怪三郎,好不好?”   林淮安神思正在发散,听他说话嘴巴先于脑子反应,“不打紧的,东西没了可以再……”   他话声猛地停顿,瞳孔好像遭受狂风洗礼的枝叶,不住摇晃。   一瞬间覆目的浓雾尽散,真相浮于眼前。   为何刘福会现在动手,因为有外力迫得他不得不动手解决这潜在的危险。   而这外力又是什么,不就是周岁桉的步步紧逼,以及死咬紧人的追查。   如今这里面更是有他一份,是他拜托周岁桉为他爹申冤,作为又一份刘福残害百姓的证据。   所以说是他在无意间促就了这一切,这三人的死更是与他有着不可脱离的关系。   那么冲到最前头的周岁桉呢?有可能作为证人的人已死,他一个猛触逆鳞的讼师又会如何?   想到此,无限的恐惧好似抽条的藤蔓般缠绕身体,根根深入心尖,将心脏团团包裹,缓慢收紧间,呼吸便难以进行。   不好!   林淮安猛地一颤身子,骇得宋喻舟以为他又不舒服了,忙低头去看,却见他额上汗水细密,浸湿额发,脸上血色不见,当真惨白不忍视。   “淮安,你怎么了?出了好些汗。”   林淮安手指忽一收紧,抓得宋喻舟变了脸色,没等他问清到底怎么了,怀中人已然脱离他的胸膛疾步朝外走去,先是走后来便跑动起来。   “淮安!”宋喻舟望着他的背影,不住高喊。   林淮安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全在祈祷周岁桉不要出事。   若他出了事,自己该如何面对阮云稚,那是被他看作为妹妹一般的人儿,他又怎么给她一个交代。   何况他们即将成婚,婚帖上写婚期便就在明日。   脑中闪过这些,林淮安步子越迈越大,跑出街巷后,街上行人匆匆,吆喝声混着叫卖声,乱乱糟糟一团。   左看右看全都是人,堵住他要过去的路,林淮安再顾不上礼数与涵养,挤入人群,强势扒开他们的双臂,从他们身子间的窄缝中闯过。   一时间怨声载道,被他用力拨开的人揉着手臂看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   这动静一时间引来不少人的目光,有的人不愿轻易放过林淮安,径直拦在他身前,仰高下巴恶狠狠地要他给人道歉。   林淮安心急如焚,根本不欲在这里纠缠,“抱歉,请你让开。”   声音冷得好似经久不化的冰山,冷冽寒心。   这样冷硬的态度落在对面那人耳中便等同于在阴阳怪气,顿时激得他皱起眉,啧啧间全是感受得到的不满。   他大手推搡上林淮安的肩膀,力道不收,如有万钧,直将人推得一个趔趄。   “小子你惹错人了!赶紧给爷们几个好好道歉,不然的话今天就给你这小脸添上些颜色!”   林淮安勉强站定,但退后间还是不免弄到了伤腿,一瞬间痛楚经由长年微消的伤口上涌,仿佛有针在血脉中游离,一寸寸扎进又刺出,钩离血肉。   痛意噬骨,额上汗水堆积,林淮安根本分不出神去应付眼前人,甚至连句话都无法说出,呼吸转急,将苦楚压缩从口中喘出。   “好啊,看来你是不肯道歉了!”对方见他这样心火更烈,扭动着手腕,又歪歪头,骨骼转动间发出咔咔响声,“爷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   说着,他抡起了拳头,足有沙包大小,落在人身上就算不见血,也得淤青。   周遭看戏的人连连惊叹,有人怕见血遮住眼,可惜道:“样貌长得如此好,怎的连个错都不肯认,这下子可好了,免不了一顿打。”   “我看他好像是有些不舒服,额上出了那么多汗呢,好似是脚有问题。”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嘲讽道:“能有什么问题,难不成是个跛子?就算是个跛子也不能仗着自己身残而对别人无礼吧。”   嘈嘈杂杂的谈论声中,那人的拳头已破开空气,“呼”一声带着雷霆万钧不可阻挡之势。   林淮安捂着右腿,闻声抬首见拳头逐渐放大在眼前,带来的劲风吹开额上贴着的湿发,长睫不堪风重微微颤抖。   这样近的距离,林淮安根本避无可避,只得认命般闭上眼承受那想象得到的疼痛。   围观众人皆是长嘶一口气,紧张又害怕地往他那里看。   拳肉相接,闷闷声响,但该有的疼痛并非出现,只听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在这样扰人的喧哗中,有人轻轻一笑,那笑声听之就像冬日里挂在檐下的冰棱,经暖阳一照,滴落下一滴融水,凉意深但暖意浅。   “当街打人知道是什么罪吗?”   林淮安眼睫轻颤,缓缓睁开,转眼见身前站着一人,劲服裹身,脊背挺拔。   他手掌牢牢握紧那沙包似的拳头,裹得严实,叫它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那人抽手,却纹丝不动,当即有些被下了脸面,恼羞成怒吼道:“关你什么事!给爷把手松开!”   男子五指略收,扭着他的拳头微微一转,“我要是不松呢?”   疼痛顺着手腕袭来,出拳的男子顿时龇牙咧嘴叫嚷起来。   “哎呦呦,好汉饶命!是我错了,不该逼着小郎君。”   “淮安!”身后宋喻舟姗姗来迟,脚步急促上前,无视众人的目光将林淮安揽入怀中,似是后怕全身都在打颤。   林淮安察觉到,忍着腿脚痛楚抚过他的手背以做安慰,“我没事,别怕。”   那边打人的男子嗷过一声,其中夹有另外一人凉飕飕的话声,“下次将这脾气收一收,这临安城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那人捂着手腕点头应承,如此才感受到束缚住自己的力道一收,他忙收手入怀,转身撒丫子跑了。   围观群众见没了乐子,聊没两句便纷纷散了开。   林淮安心焦周岁桉的状况,但也知受人相救当好好道谢,于是抱手冲他背影一拜,“多谢这位郎君,但我实在有事耽搁不了,这份恩情下次定当回报。”   他视线垂落,恰能看到那人正挪转过来的靴子,也在此时仿若暖阳映照,冰川消融的笑声响在头顶。   林淮安听见那人笑着道:“林淮安,你不认得我了?”   --------------------   乌啦啦,新人物又登场了。 第六十八章   ====================   这样熟稔的语气,林淮安很是诧异。   微微抬首间,视线从那人的靴子向上,掠过玄色的劲服滑至斧凿刀刻般的下颌,再到噙着浅笑的嘴角。   林淮安完完全全地正视这张面孔,剑眉星目,眼眸里透出的深层笑意将这张脸衬得极不正经。   但在记忆中搜寻个遍,并没有与之相符的人选,他眸中升腾起迷惑,若清晨远山前具有的浓郁雾气,将所有情绪掩了个严实。   对方似看出他所思所想,眸光流转间,轻笑又起,也不多说什么,甚至将他身侧的宋喻舟一并忽略。   走上前来大咧咧地勾住林淮安的脖颈,将他勾得一个打偏,脑袋抵上了旁人热乎乎的侧脸。   “我记得你这脑袋不是很聪明的吗?只不过是几年未见而已,怎么连我也记不起来了?”   他斜着一双长眸,侃意十足,揽人的大手随意捏上林淮安的侧脸,眸里灿若繁星的笑意渐深。   林淮安下意识蹙眉,还未如何反应,腰腹又被只铁臂箍住,开始不由分说地往右扯,“松开淮安!”   宋喻舟怒气上了脸,紧瞪着那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人,呼哧呼哧喷出来的都是肺腑里烧着的火气。   “这位是?”男子不见收敛,长眉一挑,玩味十足地与宋喻舟对视,指尖还不停地把玩着林淮安颊上的那团软肉。   林淮安顿觉身子一紧,被这二人一左一右梏得喘息困难。   他脸色愈发不耐,嘴角抽动间双肘往后一顶,只听哀呼声迭起,林淮安瞬间就脱离开二人的桎梏,转身站在他们面前,神色阴郁不少。   “你到底是谁?”语气蕴含薄怒,仿佛乌云密布,即将迎来暴雨的洗礼。   男子揉揉被杵疼的腹部,痛到皱眉还不忘死皮懒脸地一笑,“是我啊,孟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听罢这话,林淮安蓦然一怔,眉宇间的厉色也一并凝固住。   宋喻舟直起抽疼的身子,撅着嘴往林淮安跟前凑,将孟钰探过来的目光遮了个严严实实,接着小心翼翼抓起林淮安衣袍的一角,委屈巴巴道:“淮安,三郎痛。”   林淮安骤然回神,迎上他垂望过来的盈盈水眸,再瞧他嘴巴抿成一线,双眉揪作团状,似是痛入骨髓,无法忍受之状。   当下胸口闷紧,伸出手往他腹间去,“打疼你了?”   指尖刚刚接触,宋喻舟便变了脸色,晶莹眨落,“嗯”一声嗓音都在发颤,“嗯,三郎很疼。”   “骗谁呢?淮安那一下根本没使力气,你这小子青天白日的说什么瞎话。”孟钰抱手,眸光里全是不屑,仿佛在说“接着演,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宋喻舟不搭理他,半阖住水眸把林淮安瞧着,端得是个凄凄楚楚,娇娇弱弱之态。   不过孟钰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林淮安,还有这么个人在呢。   于是覆手在宋喻舟的手背上,继而旁移一步眸光往他那里送,里面隐有浪潮翻滚,过后慢慢平息,他平声淡气道:“孟钰,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记起我来了?”孟钰惊喜说道,眸光亮起,激动地向前迈一步要再去勾林淮安的脖颈,冷不防有人挪过身子将他的手挡在了半空。   孟钰盯着宋喻舟的背影,“?”   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宋喻舟仿佛并未觉察,满脸无辜地央道:“淮安,不走吗?”   孟钰也不惶让,隔着个人冲林淮安招手,试图夺取他的注意,眼神如化为实质,直直落定在林淮安身上。   林淮安被两个人如此期许的目光盯住,不由得一阵头疼。   孟钰是他还在学堂时的旧友,当年他便是这么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成日里不知忧愁为何。   每逢夫子留下课业,必当望天长嚎出一声,再央着林淮安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利落说出的正经话。   其余时候,不是拉着林淮安下水摸鱼,就是上树偷闲。   总归打少年时就不是个正经的模样,不成想多年不见,长大了也就样貌长好了些,其余的都还跟少年时一般无二。   他掐住眉心,揉动几下,方抬过头对殷殷期盼的孟钰道:“我今日还有些事,等改日再叙旧吧。”   林淮安想起周岁桉的事情来,当下正色不少。   孟钰也是个识趣的,瞧见他面色认真,不似作伪,便收回手往怀里一抱,大气道:“行,你既这样说,我又怎么会不听。有事你便去忙,改日咱们再聚也不是不行。”   话落,他还等着林淮安对他这番慷慨之举做出点评价,不成想低个头的工夫,面前二人已消失在人海之中,只留下个模糊的背影。   孟钰不由得目瞪口呆,这时颈边绕落下来簇墨发,他随手向后一撩,就这么一下动作。   他蓦然想起什么,快走几步,抬手冲着远方已快看不见的背影喊道:“对了淮安,你现在住哪儿啊?地址,地址还没说呢!”   这声音挤开人群的臂膀,擦过衣袍传入林淮安的耳中,他下意识扭头要去看,手腕却猛地叫人握紧,微微发痛。   林淮安双眉蹙起,“宋喻舟。”他扭动手腕,有意不肯让他再抓着自己,“你松开些,我自己能走。”   可禁锢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不仅不见放松,反而严严实实地握住,拉着他穿行在人群中,直至身后孟钰的唤声再不能被听见。   这个时候宋喻舟猛然停顿,林淮安一头撞了上去,整张脸都在隐隐作痛。   他捂着鼻子抬头,训斥的话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宋喻舟哽着嗓音道:“淮安,有三郎陪着不好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林淮安揉过鼻头,眸子里映出宋喻舟快哭出来的苦脸,斥责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弯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他叹过口气,“自然是好的,我从没说过不好。”林淮安耐着性子宽慰人。   这事要搁在从前他早就将人骂上一顿,说不准还要打上几下,让他长长记性。   可现在毕竟是自己喜欢的,放在心尖上的人,总是不愿看他难过的。   方才宋喻舟拉着他乱走,眼下走到的地方空旷不少,人也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   林淮安便没什么好顾及的,抬手摸上他垂下来的脑袋,抚动柔软的发丝间,手下的脑袋不自觉往他手心里偏靠过来不少。   “孟钰是我少时的好友,他性子生来如此,你若不喜,我便不再见他了。”   宋喻舟:“真的吗?”   提起这个,他眼睛便开始发亮,像个怕被主人丢下的小狗,看得林淮安心中微痒,那点子痒意顺着四肢百骸慢慢扩散,最后全身都变得痒痒的。   “自然,我从不骗人。”   此话一出,宋喻舟瞬间雨过天晴,在林淮安的掌心蹭了蹭脑袋,恢复了从前欢脱的模样。   解决此事,林淮安再耽搁不起,紧赶慢赶地往周岁桉家去。   婚帖上写着他家所在,林淮安过目不忘,也就记得,找起来也不难找,只不过位置有些偏。   到周宅前,林淮安停下微喘过口气。   这宅子不大,门面略有破损,估摸着是受了长年风吹雨打的结果,牌匾都变得暗淡无光。   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纸灯笼,林淮安耽误不少时辰,到他宅门前时已近黄昏。   但这灯笼却不亮,只是不知是没到时辰不亮,还是宅子里的人忘了点灯。   心中惴惴不安,林淮安走上前叩动门环,笃笃笃三声门响,足以让宅子里的人听见。   等人来开门的空闲,林淮安不可避免地思绪泛滥,忆起周岁桉家的境况。   他家境也不富裕,但比起林淮安的家庭情况,自是要好上一些。   他爹娘年轻时做生意,挣了些小钱,因此从别人手下买了这座宅子,只是宅子买完,手中余钱便不剩多少了。   周岁桉的爹娘只好给人做工,贴补家用,他爹在药房帮工,他娘就在家做些针线活,这活计看起来不难,但极为熬人身子。   她的一双眼睛就被这样熬坏了,入了夜完全看不清楚东西,但还是坚持一针一线供着周岁桉读书。   突然门内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搅散了林淮安的思绪,只听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宅门由内打开,露出里面的人。   “云稚妹妹?”   见到阮云稚,林淮安略有些讶异,紧接着眸光一闪,掠过阮云稚的面容,他心下微凛,阵阵寒意爬过四肢,“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这般模样?”   阮云稚也没想到会是林淮安,还在发愣,听到他这样问慌忙捂上双眼。   那里红彤一片,挂着未落的泪珠,时常含笑的眸中更存有来不及散去的悲伤。   “无事,只是刚刚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   可她眼神闪躲,分明是有事的模样。   林淮安上前一步,逼问道:“难不成还要瞒我?究竟是怎么了,还不能与我说。”   阮云稚踉跄后退,大约是见瞒不过林淮安,眼睫一垂,泪水就落了下来。   “周郎他被下了狱。”   --------------------   感觉大家都忘了,所以我提醒一下,前面三十二章,里面提过一嘴孟钰这个人,只不过当时没名字。   另外最近在玩代号鸢,有些无心写小说😭 第六十九章   ====================   “怎会如此!”林淮安又惊又讶异,一对瞳眸颤动得厉害,继而定在原地,没了动作。   阮云稚凄楚地哭着,“已经有阵子了,怕你担心,我便一直没敢告诉你。”   心中的苦楚在此刻被打开了个口子,便通通泄了出来,以不可阻挡之势。   她越哭声音越哽咽,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我,我去官府找过,但他们都不肯让我见周郎。淮哥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周郎。”   阮云稚抬着涌满了泪水的双眸,悲戚与哀绝在她脸上凝聚,看向林淮安的眼神中有求助,亦有对周岁桉目前境况的担忧。   “莫哭,这件事你慢慢同我说。”林淮安转瞬镇定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即便他再如何震惊,都不可表现出来。   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主持大局,走出眼前难关的人,而不是只会哀叹惋惜的人。   身后的宋喻舟走上前,没说一句话,将林淮安垂在身侧的手拉过来拢严在手心。   那只手很凉,好像在冰天雪地里滚过一遭,充斥着冰雪的气息,在宋喻舟手心的温暖下慢慢回到常人该有的样子。   宋喻舟心思单纯,但单纯之人最是能先旁人一步感受到他人心境的变化,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林淮安,自然能在第一时间便敏锐的觉察到他的变化。   他没说话,可做出的举动却说尽了无数的话。   林淮安跟阮云稚说着话,并未如从前那样子推开他的手,反而展开手掌慢慢与其五指交握。   那一刻仿佛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消失得无影无踪,两颗心紧紧相挨在一起,依偎依恋。   晚霞蒸腾,转眼被黑夜吞没,林淮安在周宅里听阮云稚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讲了个完全。   原是从那日见面过后,周岁桉便对此事无比上心,日日写讼状,并在里面加上了林老爹的事情,以期将刘福绳之以法。   可官府的人毫无反应,递上去的讼状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再没了半点声息。   周岁桉不甘如此放弃,越是被打压,他反而越变本加厉的反抗,最后在官府附近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当街撒下自己的讼状。   宣纸写就的讼状,白花花的,从高处洒落跟雪花一般,景象壮观,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街上有认识他的,便嗤笑着看他要闹什么幺蛾子,一时间街上人流静止,仰着头望向站在茶楼二楼处的周岁桉。   看热闹的,等着看他笑话的,还有因为人流被迫停下的,从高处往下看,能阅得他们脸上闪过的无数情绪,但目光无一不聚焦在那身蓝袍上。   周岁桉神情肃穆,青丝用根发带束着,身上的书生气犹在,蓝袍的袖口微有磨损,更是被洗得发白,但他却在众人看来的目光下将腰板挺得板直。   他的身边没有人,可他没有丝毫闪躲,孤零零地立在二楼的楼阁中,像极了仙山中踽踽独立的鹤鸟。   他有文人的风骨,更有旁人比不得的胆量。   “诸位,周某今日在此不为别的,只求诸位能做个见证。看看刘福是如何坑害百姓,又是如何罔顾人命,漠视律法的!”   周岁桉字字铿锵,分明没有人可以为他撑腰,但他却不失底气。   他一挥袍袖,眼神愈发坚定,讼纸飘落之际,底下有人玩闹着抬高手臂去接,还有孩童在漫天的纸片中笑喊,“下雪了!下雪了!”   周岁桉忽略底下的乱糟,音量提高不少,“刘福的第一桩罪是……”   掷地有声的话语拍打在每个围观的人耳中,他们捡起地上的讼纸,可因为不识字,并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只是周岁桉的话太过有感染力,聚着的人群不仅不见减少,反而愈来愈多,终于有识字的人出现,“这是讼书!”   众人这才明白周岁桉于高台上喊出的振聋发聩的话是那讼书上的内容。   言语的力量是强大的,人心脆弱,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周岁桉的话让底下百姓的情绪愈发高涨,激愤在心中慢慢形成。   他们开始回忆,开始愤懑,被生活打击压榨后的各种不满由此挑动出来。   人群中不乏有遭到刘福坑害的百姓,可他们无权无势,不敢与刘福抗争,如今在这样高昂的气氛的烘托下,不少人气红了脸,喊道:“刘福简直不是个东西!这样的人就该被下大狱!”   “没错没错!周郎君简直把我们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人心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那样子生出来的力量便是无坚不摧的。   等到群众愈来愈多,喊声也越来越高,官府的人姗姗来迟之时,他们已再无法过多干涉,只好拔出长刀,挥舞在人前,以此震慑世人。   可怒火与不满像是层铠甲,牢牢锁在人们的身上,他们眼里不再有畏惧,赤手空拳便敢对上寒光凛凛的长刀。   骚乱持续了很久,就像是积压在心中的情绪需要释放,那时间必不会短。   然而待躁动的气血不再疯狂涌动,平息下来后迎来的便是如洪水冲堤般的惩处。   周岁桉被抓进大狱的时候是夜晚。   那日他刚跟母亲叮嘱完晚上要早些睡觉,路过宅子大门要回屋时,砰砰砰剧烈的砸门声响起,紧随其后的便是凶悍的嚷叫声。   “开门!开门!”   母亲才刚睡下,周岁桉怕这声音吵到她,紧走几步开了门。   门外官兵秉着刀冷冷看他,打头的人没什么好态度地问了一句,“你是周岁桉?”   “是。”周岁桉瞧他们衣着,也猜到什么,但面上不见惶恐,很是坦然的承认了。   得他这话,打头的人二话不说直接招了招手,周岁桉便这般入了狱。   原因没有明说,但聪明的人都知道他是得罪了官府的人,再说明白些就是惹恼了刘福。   周岁桉入狱后,归期不定,更有消息传来,说他所犯之罪深重,必要重罚。   周母日日以泪洗面,眼睛本就不好,这一遭过去更是快要瞎了。   阮云稚陪在二老身边,想要做些什么救回周岁桉,可她一个弱女子能做的实在不多,更加求助无门。   她想过告诉林淮安,求他帮忙,可又一想他眼下的处境,这口就怎么也张不开了。   林淮安听完一切,久久不能回神,垂着眼眸,自言自语道:“都是因为我。”   阮云稚似有所觉,眼眶红红搭住他搁在桌上的手,“淮哥哥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该恨的是刘福,是官不为官的官府。你哪里来的错呢?”   手背上传来的热意烫得林淮安手指一动,他掀起眼皮,阮云稚愁苦的双眉略松,嘴角盈出个掩饰凄楚的笑容。   林淮安被那笑容刺中,心口处钝痛,不堪与其对视,挪开视线后心上却更受谴责。   他们所待的屋子是周岁桉的寝居,里面不大,两间房,一间住人,一间是书房。   书房里,书架上摆满了书,笔墨纸砚还摆在上面,可以看出其主人根本来不及收拾。   再看寝居,那里红绸挂了一半,床上的被子跟床褥都是新换的,红艳艳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   本来明日他们便能永结同好,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因为自己的执念,却将二人生生分开,这叫林淮安如何不怨怼自己。   离开时,阮云稚也未说过多的请求之语,只是让林淮安量力而为,更不要埋怨自己。   林淮安嘴上答应,掐紧的指尖却默默诉出他的愧疚,他无法弥补这一切,能做的只有尽力将人救出来。   可这事谈何容易,他人微言轻,与官斗,与有权有势的刘福斗都落了下风。   他能求谁,又有谁肯帮忙?   朦胧夜色下,秋风习习,分明柔和拂面,可林淮安只觉它似刀子,刮过面颊,捅入心中,顿时心脏就破了个大洞。   突然手掌被只温暖的大手捞起,林淮安转头才想起一直被他忽略的人。   宋喻舟不觉,揉搓着他凉透的手掌,“淮安很冷吗?手好凉。”   林淮安看着他干净的双眸摇了摇头,忽然道:“三郎,你……”   他顿住话音,欲言又止地踟蹰,宋喻舟暖不热他的手掌便往自己衣襟里塞,“三郎在呢,淮安想说什么?”   林淮安纠结再三,心里左右摇摆,手指在他胸膛处慢慢缩起。   低垂眼帘,他还要再摇头,可眼前倏尔浮现出阮云稚悲痛不已的面容。   他狠狠心,说出了压在喉中的话。   “你能不能帮我求求你大哥?救周岁桉一命。”   --------------------   大家准备好 我可能又要发刀子了 第七十章   ==================   其实不必林淮安问,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宋喻舟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拒绝自己的要求,不论那是什么。   便如林淮安所想,宋喻舟果然没有拒绝,他甚至没问林淮安做这事的理由,笑着答应后还不忘给他暖热手掌。   好似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林淮安的手很凉,这才是值得令他关注的大事。   林淮安见他如此,心中愧疚又起,他对宋喻舟说不上好,向来是无所顾忌地冲他发泄脾气,可宋喻舟从未有过怨怼,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   他该如何偿还这些?又能偿还的清吗?   这些问题在林淮安心里都没有定论,而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周岁桉的安全。   回府时,天色已晚,宋喻舟想要直接跟宋念卿提这事,被林淮安拦下。   这么晚了就算说了也做不了什么,于是林淮安便让宋喻舟明日一早再去。   夜深人静时,林淮安和衣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盯着头顶处的帐顶,眼神清明,眸光转动间,无数种思绪闪过。   突然叩门声响起,这个时间点能来的只有宋喻舟。   他们虽然已做过最亲密无间的事情,但林淮安还是习惯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晚间睡觉也会将房门闭紧。   以往他不喜宋喻舟那股子黏人劲,对他趁夜叩门想要进来的行为向来不予理会。   可今夜,林淮安忽然就不想这么做了,他很快起身,在闷闷的敲门声响到第二下时便将房门打了开。   门外的人果然是宋喻舟,他见到穿着寝衣的林淮安,神情有些意外,似是没料到这扇门会在这个时候为他打开。   不过那点子惊讶很快消失,他穿着单衣,怀里抱一个长枕,发丝如瀑般洒下,勾缠在颈间,可怜巴巴道:“淮安,屋里黑三郎害怕,可以跟淮安一起睡吗?”   宋喻舟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手里怀抱着长枕,指尖时松时紧,眼神不停闪躲的样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撒谎。   哪里是害怕黑,分明只是为了要混进来。   但林淮安来开门本就是存了要让他进来的心思,便没有拆穿他这拙劣不已的谎言。   “进来吧。”他转身往屋里走,身后宋喻舟猛然抬头,眸子晶亮闪烁着无数幸福。   他将门关好,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淮安身后。等到了床畔,林淮安先一步褪去鞋履上床,接着往里挪动许多,支起上半身拍拍身侧位置。   宋喻舟丝毫犹豫都没有,跟条游鱼似的脱鞋钻入林淮安的被窝中,而怀里一直抱着不放的长枕却被他随手搁在地上。   “好暖和。”宋喻舟喜滋滋地在留有林淮安体温的被子里扭动,耸动的鼻尖嗅入独属于他的味道,“哪里都是淮安,三郎好喜欢。”   林淮安正要躺下,听见这话突然顿住了动作,侧头往他那处看去。   如绸缎般的长发垂落,在莹润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渡上了层朦胧的纱。   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也受到这月色的影响,样子温和得好像贴耳拂过的春风,吹过湖畔泛起涟漪朵朵。   “为何?”林淮安视线不离他的脸颊,声音轻轻的,夹有疑惑,“为何会喜欢我?”   他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是自己身上的哪一个地方入了这个傻子的眼,才会让他始终眼里只有自己。   宋喻舟停下在被子里蹭脑袋的动作,身子磨蹭到林淮安的旁边,长臂拢住他的窄腰,脑袋轻搁在他的肚子上,感受怡人的温热从那处不断传来。   “喜欢。”他脸颊扭动在林淮安的腹间,嗓音低低的,凸显出无尽的满足,“三郎很喜欢淮安。”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林淮安话有无奈,腰间被他长发搔得微痒,便用手掌抚过那头略带凉意的长发,指尖无意识挑过一簇在手指间缠绕。   宋喻舟嗯嗯着,嘴里低喃“喜欢”,像是听不到林淮安的话。   “你说不出理由,可是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吗?”他似感似叹,听起来是在问宋喻舟,可近乎呢喃的话音根本让人听不清楚。   这句话其实不过是在问自己罢了。   等到第二天,林淮安跟着宋喻舟一起见到了宋念卿。   彼时他正在书房中习字,身侧站着李凝清,长睫垂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凝在那专心致志的冰人身上。   见到宋喻舟身后的林淮安,李凝清略有些诧异,宋念卿却没什么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淡。   待宋喻舟将林淮安教给他的话说出来后,宋念卿才有了些表情变化,不悦地扫了宋喻舟身后的林淮安一眼。   这样的话他只消一听便知道不会是宋喻舟自己想出来的,定是有人故意相教。   但宋念卿抵不过宋喻舟的苦苦相求,后者甚至连耍赖那一套都要使出来,他便答应下来,同意从中斡旋,来救一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人。   离开时,李凝清追出来,三言两语便将宋喻舟支回了屋中。   只剩下二人,李凝清笑意略收,正色许多,“你想救谁,我管不着,但你不该利用三郎让他来求大郎。这事的来龙去脉尚不明晰,何况大郎在沐京为官,本就不该多插手其他地界的事情,若是遭人落井下石—”   “不会。”林淮安眼神如刀,语气冷淡似霜雪降临,“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不等李凝清说话,林淮安转身便走,甚至不等屋里面的宋喻舟。   心里像是有团无名的火气,分明受尽苦难的人是自己,而这些无穷无尽的苦又是这些人带给自己的。   可反过头来遭到责难的却还是自己,简直好笑。   他一路往外走,只想着远离这里,于不觉间便出了府。   等到热闹的喧哗声入耳,他才发觉已经离宋府很远,林淮安顿住脚步,几个呼吸间平复下心情。   思及前几次自己出府未归时宋喻舟过度强烈的反应,他转过身便往来时的方向走。   这时前方突然聚起来好些人,将路都快堵住,林淮安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梭,到前头从人影的间隙中瞧见有四五个官兵打扮的人将个男子按在地下,面颊挤得都变了形。   那人贼眉鼠眼,眼珠子不停打转,嘴里嚷嚷道:“官府打人了!没天理!没王法了!”   喊声还未完,在中途就变了个调,成了尖声的哀嚎,“哎呦!好痛!”   林淮安急着回府,只略扫过两眼便收回视线往人群外走。   可众人皆挤着要往那“热闹”处去,林淮安举步维艰,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辛,不过两步就被人潮给又推了回去。   突然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他想跑!”   这话一出,众人骚动更加厉害,身后也不断传来许多惊叫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林淮安在这人挤人的环境下连扭头都做不到。   “往这边来了!”   “他手里那是什么?!”   “是匕首!”   匕首二字一出,聚着的人群便都跟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一般,纷纷开始逃窜。   周围挤动的力量一瞬散去,林淮安发现身旁的人忽然少了许多,他勉强得以松口气,抬头时却看面前的人都十分惊恐地看着他。   不对,细瞧那视线就知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林淮安敏锐的感知到什么,后颈汗毛竖起,激起层层颤栗,回头看去就见那刚才被压在地上的男子正快步朝他走来,双手合握匕首瞄准他后颈就要刺下。   “小心!”   有人在身侧大喊,可林淮安面对此情此景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害怕过度,竟挪不动双腿半分。   寒光乍现于眼中划过,充满血意的刀尖逐步放大,只听噗呲一声,浓重到化不开的鲜红溅射出来,猩热泼到颈上,烫得人止不住一抖。   林淮安愕然眨下眼睫,那准备行凶的男子蓦然倒下,匕首哐当坠地,就如那颗终于开始疯狂跳动的心脏一般。   不及从这一幕中回神,有人跨过男子的尸身来到林淮安面前,抓着他的双肩急切问道:“如何?有无受伤?”   他一身利落的兵服,腰间刀鞘打在林淮安的侧腰上,眸子转过,映出那张昨日才刚见过的脸。   正是孟钰。   --------------------   三郎傻着,连为啥喜欢都说不出来,殊不知这样淮安会害怕,会患得患失。 第七十一章   ====================   林淮安被他抓得双肩颇痛,痛楚也将他的神魂拉回,他迟疑回道:“嗯…无事。”   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孟钰有些不相信他没事,将他整个人翻来覆去地瞧过好几遍,之后瞧见他颈上的血迹,赶忙拿出帕子要给他擦。   “不,不用。”林淮安偏头避躲,孟钰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帕子被风撩得翩动。   他瞧着昔日好友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摁在雪白的颈上拭去那碍眼的颜色。   那帕子一瞧便知不是便宜货,凑得近些还可以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帕子上的绣花纹样更是精美,不是一般人所能绣得的。   孟钰没说什么,将帕子收入怀中,只是垂眼时神情些许黯然。   身后官兵矮身去探那男子的鼻息,而后起身对着孟钰恭敬道:“人已死,要将他的尸首带回去吗?”   孟钰没回头,“不用带回去了,直接送去义庄。他偷盗钱财,欺辱女子,已是犯下大罪,按律就该在众人前斩首示众,如今这个死法算是便宜他了。”   身后人应是,接着开始处理尸首,有人驱散围着的民众,有人去借木板车将其拉往义庄。   林淮安眼瞧着这一切,心中的震惊还是难以平复,但并不是因为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是对孟钰的身份。   他是官差,在官府里当差。   这就意味着他或许能够知道如今周岁桉的境况,甚至可以从中帮忙。   林淮安不断想着这件事,可孟钰全然不知他心中想法,只眼瞧着他视线一转不转,目失神采,似还陷在刚才的事情中。   正欲开口劝慰,不妨被林淮安猛地抓住小臂,孟钰一时怔愣,对方直言问道:“你在官府里当差,是看管犯人的吗?”   孟钰不知他问这话的意图,却还是点点头,“只是偶尔。”   他眸光微动,忽然突发奇想的认为林淮安是好奇他如今的活计,便准备一五一十地讲给他,“还未告诉你,我如今是官差,虽—”   “孟钰,我想拜托你件事。”林淮安定了定眼神,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   “我有位…好友叫周岁桉,被抓进了狱中,他并未作奸犯科,可官府不肯放人,也给不出理由。我不知他现在情形如何,你可否帮我照顾照顾他?”   “好友?”孟钰关注点偏移,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我以为你只有我一个好友,果然人心是会变的啊,亏我还把你当唯一的好友。”   林淮安:“……”   他抿了抿唇,好像很难给出个解释,孟钰挑眉一乐,拍上林淮安的肩膀,“行了,不过玩笑而已,你可别当真,非要跟我讲出这些年你有多在意我。这么肉麻的话,我可不想听。”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里的期待竟占了大多数,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感。   林淮安失笑,刚要斥他几句,孟钰身后的官兵便开始催他回去,尸体已处理完,其余的官兵就打道回府了。   孟钰应过一声,对林淮安说:“这事我帮你,既然你说他是无辜的,我便再帮你看看是怎么回事。若真是抓错了人,我替你跟大人说一句,或许还能提前将人放了。”   林淮安点头道谢,如此孟钰才随着人一道走了。   人群散去,林淮安望着他们的背影半响,过后匆匆回府去了。   次日一早,林淮安先去了周府,去跟阮云稚交代近况,叫她不要忧慌。   阮云稚这几日住在了周府中,每日帮衬着周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其实她的着急程度不亚于周父周母,可在这二人面前,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宽慰二人,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心里有多难受。   她不说,但林淮安看得出来,在她第三遍提起要不要喝茶的时候,林淮安压下她的手,摇了摇头阻止她要起身的动作。   “若是难受,不如同我说,你这样憋在心里,只会更加难受。”   他神情柔和得像是夜色中盈盈发亮的朦胧皎月,言语中更加透出坚定,让人不觉想要依靠。   阮云稚无言半响,看着他的双眸颤悠悠的,很快就蓄满了泪水,坠得眼睫都抬不起来,“淮哥哥,我好怕。万一,万一周郎他……我不敢想,但这些想法在不停的折磨我,我没有办法不去想,更不敢在二老面前表现出来。”   林淮安握紧她的手掌,“莫怕,有淮哥哥在,一定将他救出来,你放心,我已找了人相助,相信不日他便可以归家了。”   “嗯……”阮云稚抬袖拭泪,轻轻点了点头。   从周府离开后,林淮安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官府,他赶得凑巧,恰好碰上从府里出来的孟钰。   腰间配刀,箭袖窄衣,看起来像是要出去办差,但他一瞧见林淮安便急急朝他走去,停步在他跟前,“这么早便来了,我还想着如何去找你呢?见了两次都还不知道你如今住在哪儿。”   “你要来找我?”   孟钰点头,“嗯,你不是要我帮忙吗?事情我都做好了。”   “那他如今境况如何?可还康健?”林淮安紧张地问,语速不由得快了许多。   孟钰要出口的话一顿,因他看出了林淮安对此人的重视,不免拿他跟自己对比,若是自己有难,林淮安又会如何?   “他还好,身子没有大问题,只是瘦了些。牢房里不见天日,再加上吃得东西不好,便消瘦了。不过我已经偷偷给他开了小灶,也跟其他的人嘱咐过了,应该不会再饿着他。”   林淮安稍感欣慰,“那便好那便好,身子无事就好。”   “嗯。”孟钰看他松了口气的模样,不觉心气不太顺畅,“你能这般关心别人当真少见,想当年我只不过是让你帮我写个课业,你都不愿。哎!果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林淮安被噎得说不出话,纠结的表情有些难言的可爱。孟钰忍不住翘了翘唇角,不再难为他,“不过我问过官府里的人才知这事并不简单。”   林淮安神色一紧,“怎么说?”   孟钰止声,回头看了眼门前的侍卫,将林淮安拉远了些,后者面露不解,孟钰解释,“隔墙有耳,还是要谨慎些。”   林淮安颔首,孟钰似乎还是觉得不妥,便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他是没犯事,可他得罪了大人物,是里面的大人都要敬之三分的人。”   “是谁?”   林淮安想到刘福,可刘福不过家财雄厚,在临安一方聚敛钱财,只能算是个银钱颇多的市井小民,何以能让当官的都敬畏。   所以他没说出他的猜测,只是等着孟钰的答案,但孟钰却停住话音,直过上半身后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这事藏得紧,大抵只有府里那位大人才知道。”   林淮安静默不语,以周岁桉所做的事来说,只有可能是得罪了刘福。   不过就刚才孟钰的话来看,周岁桉得罪的便不是刘福,而是比他还要再厉害些的人物。   难不成刘福有什么相识的高官,刻意对临安城里的小官施压,要让他严惩周岁桉?   林淮安翻来覆去的想,直到回到宋府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可他清楚的认识到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想救周岁桉出来会很难,若没有有权之人相助,便如探海捞月,全是空想与妄念。   他心思重重地走着,忽然迎面来了个侍从,说宋念卿有急事找他。   林淮安一听这个,便知道是周岁桉的事有了结果,他满怀期待地往宋念卿的院子里走。   宋念卿在沐京为官,再加上家里是皇商,地位非同小可,他说一句话,临安城里的半边天都要动一动。   所以林淮安有理由相信他能救出周岁桉。   到宋念卿屋中时,里面就他一个人坐在桌边,面色有些不好。   其实他表情始终很冷淡,可这次林淮安却能明显看出他的不高兴,简直是把不悦二字贴在了脑门上。   林淮安心下不安,隐隐猜测是周岁桉的事情结果不大好。   宋念卿见他来了,开门见山道:“人救不出来。”   “为何?”   宋念卿目光冷冷转过他的脸,语气略带讽意地重复道:“为何?难不成你要让我跟宋云衔要人?”   “他就是个疯狗,跟他产生任何交集都让我无比……恶心。”   “宋云衔……”林淮安一脸不可思议,重复着这三个字,“怎么,怎么会是他?”   宋念卿却不管他这失态的模样,下了逐客令,“没事就出去,下次再敢利用三郎来为自己谋私,你的下场只会比你那位关在狱中的好友还惨。”   对于这等羞辱性极强的话,林淮安握紧了拳头,却又无可奈何的松开,他此刻心乱如麻,无暇顾及宋念卿的话。   出门的一瞬间,他身形一晃差点跪倒在地,好在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身子。   行出宋念卿的院落,正午的刺眼阳光照在身上,林淮安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寒气遍体快要将他冻僵。   他在宋府中行走,呼出的气息逐步加重,如艰难迭步在风雪中,步子越来越慢。   阳光砸下来时,林淮安砰然坠地,那日宋云衔的话在脑中响彻。   “林淮安,你要小心了。”   --------------------   幕后黑手竟是他!!! 第七十二章   ====================   那时林淮安没将这话放进心中,直到遭遇眼下这不可打破的困境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宋云衔的报复。   周岁桉的莫名入狱,根本就是自己造成的。   想到此,林淮安脑中想法不断发散,忽而掠过了林老爹的死。这事本就蹊跷,看似是刘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可他做这事并无任何说得通的理由。   但若是与宋云衔结合到一起,一切便变得十分明了,宛若天光破开迷雾,澄澈透亮。   是他暗中指使刘福,借宋府的权势要刘福做这些。他就是幕后操盘之人,为了要报复林淮安。   林淮安想通一切,胸中郁气渐聚,左冲右撞间将五脏六腑撞个鲜血淋漓。   如今他被一条毒蛇盯上了,至死方能停下。   不然待在宋府一日,身边亲近的人便会受到伤害,先是至亲林老爹,再是好友待嫁的夫婿周岁桉,往后会是谁?   脑中蓦然闪过张不谙世事的脸,若是他要对付宋喻舟……   林淮安不敢往下细想。   但他清楚宋云衔这样一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如今宋玉辞在外未归,无人当家作主,管不住这样一个疯子。   就连宋念卿都忌惮他,无法从他手上救出周岁桉,试问临安城里还有谁能管得住他?   无力之感在四肢处涌动,林淮安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窒息,他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来气,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破解困境的方法。   鸟鸣声声穿透云层,树叶任风吹落,沙沙声不绝于耳。   一座偏僻的院落中,宋云衔好整以暇地执起白瓷茶壶,对着杯口略一倾倒,热气弥漫间茶香四溢而出,那味道清香却不浓烈。   他挑动一边眉毛,勾起唇角将那杯热茶端起递到鼻尖前轻轻嗅闻,纤长的眼睫受着热气氤氲,朦胧不清,“你来的有些太晚了。”   薄唇张开条细缝,滚烫的茶水滑过唇瓣流入,途经之地处处生红,他恍然不觉,感慨似的叹了一声,“好茶。”   如入无人之境,宋云衔完全将对面那个忧心与恨意交替出现在脸上的人忽略,林淮安袖中手攥紧,恨意如火在心中燃烧。   “我爹的死,周岁桉入狱是否都是你所为?”   字字句句都像是从齿缝间逼出,充斥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恨不能将眼前人碎尸万段。   宋玉衔捏住茶盏,感受指腹的热逐渐转化为疼痛,他不做正面回答,只问:“你难道不知道?”   紧接着讽道:“还以为你有多聪明,不是说什么状元之才?我看不过是夸大其词。”   “宋云衔!”林淮安怒气发作,猛锤桌面,上面搁着的瓷壶瓷杯相互碰撞,丁零脆响。   “宋云衔?”宋云衔重复他的话,指腹捏紧滚烫的杯盏,语气重了些,仿佛藏着即将袭来的风暴,“这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你听着,你爹是我指使人去杀的,周岁桉更是我叫人弄进狱中的。”语速不紧不慢,字字诛心,跟把刀似的往林淮安心里捅,“你不如再猜猜下一个是谁?”   “是你那好妹妹阮云稚,还是你的……”他掀起被水雾沾惹上的长睫,盖着的眸中是不做掩饰的阴鸷,“情郎,宋,喻,舟。”   说到名字时,他一字一顿,仿佛一声一声刻在林淮安身上,要让他知道他有多少软肋在宋云衔手中。   林淮安轰然失声,血液在体内逆流冲顶,灌入喉间,冲进眼里,目之所及尽是可怖的血红色。   良久他嗓音艰涩道:“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为何?”宋云衔心情大好,将茶盏放在桌上,摩挲着痛到失去知觉的指腹,“因为好玩啊,不觉得很好玩吗?”   阴郁的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那是将人命置若罔闻,将世人视若玩物的残忍微笑。   “哦对了,忘了你是被玩的,可能体会不到那是种什么感觉,用不用我告诉你?”不等林淮安拒绝,宋云衔眯起双眼,兴奋道:“好像全身的血液都烧起来了,那种躁动让我迷恋。”   眸中显出迷离的神情,很像醉酒之态,可宋云衔清楚的知道自己没醉。   不仅没醉,反而愈发清醒,清醒到他想起少时亲手掐死的那只小猫。   白色的皮毛,琥珀色的瞳孔,可真可爱可怜,他也是真喜欢。可惜是宋喻舟喜欢的东西,他想要过来玩玩,得到的却是自己父亲的一巴掌。   所以他故意下药,看宋喻舟全身起热,生了病,之后小猫如愿到了他的手中。   可他看着手中柔软的猫儿,突然就没了兴趣,眼底恹恹,小手覆在猫儿颈上,眸中迭起嗜血之意。   本还乖顺着的猫儿突然察觉到什么,利爪伸出在惨白的手背上留下几道血印。   宋云衔眸光血红,不顾猫儿的挣扎,直接将它掐死在了手中,看着手背上的伤口,他啧一声就要把尸首随手扔掉。   却远远的听到了宋喻舟的呼唤,意识到他在寻这猫儿。   眼珠子一转,宋云衔恶念心起,盯着猫尸,眼底不断有兴奋翻涌,全身更是不住打颤,眼尾瞬间嫣红如暮。   他想看宋喻舟的反应,想看他悲伤,看他害怕,这样他才能尝到更多让人全身发热的快感。   他以宋喻舟的痛苦为乐,沉溺其中,仿若鸩毒,明知饮下只会致死,却还要大口喝下,全为止渴廖解口干。   林淮安面上震惊与厌恶闪烁,“在你眼里人命好玩?宋云衔你怎么配活在这世上,我爹被你所杀,我定要让你给他偿命!”   他猛然站起,两步并作一步到宋云衔身前,掐住他的脖颈逐渐使力,奔着要将他掐死的力道而去。   然而宋云衔半分反抗没有,双手垂下,一双狭长的眼睛把林淮安盯着,里面的淡漠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逼着自己忽略这些,避开宋云衔的目光,手指使力到泛白,骨节青白叩紧在那脆弱的颈上。   手下那人脸色逐渐涨红,眼珠子凸出眼眶,清晰可见周围爬满的血丝。   但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宋云衔唇边的笑容却咧得愈来愈大,好像被掐住喉咙的人是林淮安,而宋云衔正在嗤笑林淮安的无谓挣扎。   林淮安怨恨冲头,掐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不想毫无反抗的人突然抬手握住了他的腕骨,只一下使力,瞬间就将林淮安整只手臂的力气给卸了去。   紧接着胸膛落下重重一掌,口中血气顿生,林淮安承受不住倒退着坠在地上。   解除禁锢的宋云衔咳嗽几声,脸色稍恢复了些,方揉着脖颈起身,“濒死原来是这种感觉,窒息混乱,感受到生命在呼吸间慢慢流逝,倒是种不错的死法,可以将旁人的生命掌握在手中。”   “什…么?”林淮安捂住胸口,吞下一口腥气,这才明白刚才他之所以不反抗,完全因为他不想,更为了玩。   宋云衔走近,居高临下地睨着人,“我玩够了,很开心。现在你要为你的举止付出代价,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呢?”   眸光在他脸上,身上打转,最后停顿在林淮安倒地后微微散开的领口处,雪色的肌肤若隐若现,像是一片禁地等着人去发现。   宋玉衔蹲下身,掐住他的下巴,笑弯了眼,“我想到了。”   视线下移,他轻飘飘道:“将衣服脱了。”   --------------------   嗷呜!咬掉宋云衔的脑袋。 第七十三章   ====================   林淮安未曾料想他会说出此等下流之语,当即扬手啪地拍开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做梦!”   宋云衔眼神微变,似有乌云逐步笼罩,他缓缓搓动双指指尖。   在林淮安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再次发难钳住了他的双颊,手掌盖住林淮安的嘴巴,掐得颊肉都向内凹陷变了形。   “我说让你把衣服脱了。”他语气阴测测的,配合着眼底的郁色,形容极端可怖。   林淮安身体不受控制微微发抖,可仍双手抓紧他的手腕,挣扎道:“放手!你这个疯子!”   宋云衔手掌发力,压着林淮安的脸活生生将其按在了地上,后脑与坚硬的地板相碰发出沉闷声响,可嘴巴被人死死摁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脸色逐渐开始涨红变色,眼珠子翻起,有种要窒息过去的感觉。   “林淮安,你想反抗我,你有什么资格?”   双颊剧痛,林淮安被宋云衔钳住面颊扬起脑袋,抬过一定高度后,又被他向下按撞向地面。   后脑剧痛迭起,林淮安眼前一红,呼吸蓦地弱下许多,“……唔……”   他抓着宋云衔的双手无力垂下,这样的反应却惹得宋云衔开怀一笑,“这样多好,做什么无谓的反抗。”   忽而手背微痛袭来,他移眸去看,惨白的手背上布着道道抓痕,显然是刚刚林淮安反抗时所留下的印记。   宋云衔眼神大变,舌尖顶起一侧的颊肉,不耐地吐出口气,抓着林淮安的双颊上下晃动他的脑袋,“你可真不听话,就跟那只该死的猫一样,宋喻舟不是喜欢你吗?我偏要毁掉你,要怪就怪他喜欢的人是你。”   手背上的抓痕让宋云衔再度回到了少时,他娘亲在他幼年时失宠。那之后他在府中活得连个外面的乞儿都不如,后来母亲离世,情况便更加恶劣。   不给饭吃是常态,更多的还是数不清的打骂,府里没人给他好脸色,常常宋云衔为了能得到口吃的,只能去偷,或是去跟家里的狗抢。   一日,天寒地冻,雪花飘了漫天,没有炭火和保暖的衣物根本无法渡冬。   宋云衔身上还是夏日那身布满了补子的薄衣,屋里也没有半点炭火。   他实在太冷了,几乎快要被冻死,过度强烈的求生执念驱使他偷偷跑出了院子。   自母亲死后,他甚少离开院子,外面的人厌弃他,他不如待在自己的小院里,还可免去些打骂。   然而他年岁小,又是第一次离开院子,很快便迷了路,刺骨钻心的寒风如刀片寸寸刮下骨肉,他实在受不住,唇齿都在打颤,急于找些东西取暖。   漫天的雪花迷住了他的双眼,纤长的鸦青色睫羽上布满雪白,他躲进了假山的缝隙中,靠着冰冷的石头勉强躲避寒风。   时间一久,他在不知不觉间脑袋一歪就歪倒在了地上,意识模糊间,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在脸上一扫而过。   宋云衔受到刺激,迷迷糊糊间眨了眨眼睫,对上双琥珀色的眸子,他吓了一大跳,把莫名的困顿都给吓退许多。   待到回神,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只白色的小猫,蹲在他跟前正歪着小脑袋看他。   这时寒风灌入,混着雪粒子,宋云衔蜷起身子寒颤不止,那只猫儿似有所觉,前爪一蹦,整个雪白色的小身子轻巧地跃进了冻到快没有知觉的宋云衔的怀中。   像是小小的却不断在发散的热源,宋云衔惊讶地看它,小猫眨着忽灵忽灵的双眼,喵了一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地方窝下了。   宋云衔有些意外,府里没人肯亲近他,可这只猫儿竟不排斥他,便小心翼翼地摸过下它柔软的皮毛,之后借着它取暖。   又不知过了多久,假山外呼啸的风雪声听得宋云衔有些昏昏欲睡,这时怀中猫儿耳尖一转,好似听到了什么,便从他怀中立起了身子。   “你要走了吗?”宋云衔眼神低落不少。   猫儿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在他身上站了会,便听假山外有唤声传来,宋云衔听见了,猫儿也听见了,轻轻一跃就往假山外走了。   宋云衔忙忙站起身,还未走出假山,便见一精致小童披着绒绒红色小披风走来,他迎着风雪,小脸冻得通红,葡萄大小的眼珠子里满是不染世事的干净。   小猫一看到他就往他那处跑去,随即扑入了他的怀中。   小童开心地笑了,在扑簌簌落下的雪花中他那纯真美好的笑容愈发耀眼,好似繁星,触手却不可及。   宋云衔立在假山笼罩下的阴影中,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清楚看见外面人的一举一动。   他瞧见有人小跑着过来,唤那小童三郎,为他撑起伞,冲着他笑夸赞他可爱。   他们没说太长时间,好像是怕小童会冷,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笑声被狂风带走,雪花覆盖一切痕迹,宋云衔站在黑暗中,好久才回神,却是因为手心中的痛。   摊开手心一看,里面血珠涌出,杂有脏脏的石粒。他浑然不觉,错肩走出假山,借着忽明忽暗的日光依稀可见石壁上的血污。   他来到刚刚小童站着的位置上,默立许久,过后弯眸勾唇露出一个稍显生硬的笑容,“白雪找到了,三郎好开心。”   但身边并没有夸赞他的人,他唇角挑起的弧度很快被扯平,一挥手掉落颗颗血珠。   记忆溯洄到现在,林淮安已被折磨得呼吸渐微,宋云衔深吸一口气,这才松开手,往一旁的榻边走去。   林淮安脸上指印明显,仰躺在地上,视线模糊,忽然听宋云衔的声音又起,“总是这样一点意思也没有,不如这样我给你个机会。”   “你不是想救周岁桉吗?”宋云衔耷拉下一只脚,另一只腿屈起,支着手肘托腮看向地上的林淮安,“我可以放过他,不过有个条件。”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林淮安顿时半撑起身子,转脸看他,话音微弱道:“什么条件?”   宋云衔晃动着脚,哒哒打在榻上,像是敲击在林淮安的心脏上,不知想到什么,他眸光一亮,“你过来。”   林淮安有些犹豫,可想到周岁桉的命就掌握在这疯子手中,他不得不屈服。   于是走到了他跟前,宋云衔继续下令,“上来。”   他拍拍他旁边的位置,林淮安几乎要把槽牙咬碎,僵直着身子爬上了塌。可还没坐下,就被只手给扯住手臂,失去重心后坠入了个充满凉意的怀抱中。   林淮安下意识要挣扎,却被宋云衔不容拒绝地往上拖了拖身子在胸口处搂紧。   后脊上覆过来只手,林淮安瑟缩一下,以为他要对自己不轨。   不成想那只手只是在他后脊处不断自上向下地拂动,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动作。   他动作谈不上多柔和,力道时轻时重,让人忍不住猜想他这样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林淮安后背僵硬,每次他的手滑下,心中便会有阵阵呕意上涌。   “好像不太一样。”宋云衔忽然自言自语地说着,而后又摸上林淮安的长发,摸了几下摇了摇头,“还是不一样。”   林淮安不明白他话中意思,这时宋云衔手掌移至他颈后,在那处流连,突然抓着衣领一把扯下,露出大片光洁雪白的后背。   “你!”林淮安大惊失色,宋云衔按实他乱动的手臂,威胁道:“敢动的话,周岁桉的命就别想要了。”   林淮安如同被抓住了软肋,再如何感觉屈辱,也只能生生忍住,感受那双冰冷到不似活人温度的手自他颈后下滑,在后背处流连,不时掐摸两下。   “嗯,这样就很像了。”宋云衔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满足,一下一下摸过林淮安裸露的后背。   而林淮安缩在他怀中,嗅着那躲不开的味道,口中血腥味愈重。 第七十四章   ====================   周身升起恶寒,林淮安止不住地打颤,那双手,甚至每根指尖在脊背徘徊时的感觉都变得无法轻易忽略。   “像这样乖乖的就很好。”宋云衔斜仰在榻上,双眼舒服地眯起,显然对现在林淮安的乖巧感到无比满意。   “这就是你答应放过周岁桉的条件吗?”从喉咙中撕扯出这句话,林淮安等着他的回答。   那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   哪料他“嘘”一声,堵死了林淮安的话,“别说话,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林淮安默然,耻辱地被他抱在怀中,像是对待某种玩物一般,在自己身上肆意乱摸乱揉。   “看来你对那周岁桉当真是看重,不枉我费尽心思让刘福做了这些事。”大抵真的是他心情好,竟主动跟林淮安说起此事。   眼底闪出恶劣,他继续说:“这府里有趣的人太少,像你这样性子难以驯服的人更是少见,再加上又是三郎心尖上的人,这些放在一起实在叫我不得不好奇,当你彻底崩溃时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是会无助地大哭,还是会愤怒仇恨那些害你的人,每每想起你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都让我觉得无比兴奋,实在是太有趣了。”   说到兴起,他难掩心中激荡不已的心绪,额头抵在林淮安的肩膀处低低发笑,笑声如幽魂缠着林淮安,让他躲也躲不掉。   “你疯了。”林淮安冷冷道。   宋云衔越笑声音越大,带动林淮安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你以为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在这府里,我不疯也会叫他们给逼疯了!”   突然他话音一沉,携有巨浪滔天般的怨气,以及对命运的不甘和不公,“同样都是他宋玉辞的孩子,宋喻舟甚至还是个傻子。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享受众星捧月般的生活,而我却要跟恶狗抢饭吃才能保证明日不死!”   林淮安心如死水,对他的话毫无动容。   他是可怜,可为何要将别人加之他身的磨难反过来施到自己的身上,他这么做跟那些害他的人有什么区别?   “你根本比不上三郎。”   淡漠似冰的话深深插进宋云衔的心中,刹那间眼底似有狂风怒号,他用力掐紧林淮安的双颊,隐隐到了爆发的边缘,“你再说一遍。”   林淮安未有所惧,抬眼看进他的心中后,淡淡道:“你根本比不上他,无论以后还是现在—”   刺人的话截断在喉中,刺啦一声,林淮安上身的衣物被撕开了个大口,露出乳白的胸膛。   宋云衔的动作实在太快,他来不及阻止,下一秒令人作呕的冰冷气息逼近,双唇猛地一痛,磕上了牙齿,泛开血味。   “唔……”林淮安双眸瞪大,里面满是惊恐,极力反抗时,却被宋云衔轻而易举的化解,最后更被按实在了软塌上。   死尸一般的手掌在胸前凸起处掐揉,丝毫不收着力道,痛得林淮安变了脸色,额上冷汗片片,“……唔……呜……”   泣声突然从喉中哽出,因宋云衔的手已摸到了裤腰处,指尖探入就要进入那禁忌之地。   心中涌起不可言喻的恐慌,那是林淮安从未有过的情绪。   宋云衔咬住他的唇瓣,眼底满是嗤意,“还没做你就怕成这副样子,刚才那股子硬气呢?”   林淮安无声落泪,眼睫阖紧,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打颤。   宋云衔饶有兴致地观着他落泪,齿间稍松放过了他被咬出血的唇瓣,手指仍在他乳首前打转,“哭啊,哭大声些。”   林淮安死咬唇瓣,恐惧到不断发抖,却还是没露出半点声音。   突然阵阵敲门声传来,宋云衔被打扰不耐地皱眉,“我不是说了不许人打扰,你们的耳朵都是摆设吗!”   门外人颤着声音急忙回道:“二郎赎罪,是三郎,三郎他要进来,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办?”   “宋喻舟?”宋云衔转回头后垂眸看着身下的人,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他没理外面的人,故意压下身子在林淮安耳边低声道:“宋喻舟来这里是为了你吧,他可真喜欢你啊,要知道他从来不会主动来我院子附近,真让人嫉妒。”   湿濡的热气包裹住耳畔,黏腻又恶心,林淮安瑟缩避开,那阵热气却追着他不肯放过,“他这么喜欢你,若是看到你被我肏着会怎么样?会不会像厌弃我一样对你生厌?”   林淮安被这话刺激到,蓦然睁开眼,话中带有卑微与哀求,“别……”   “你就是这么求人的吗?”宋云衔一点点击碎林淮安仅存的自尊。   林淮安哽住,那句话在喉中徘徊可就是出不了口。宋云衔勾唇,盯着他的双眼,不紧不慢地跟外面等待回复的人说:“知道了,让三郎进—”   “求你,我求你,是我错了,不要让三郎进来,别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泪水在说话间滚落,没入喉中,嘶哑了声音。   宋云衔满意了,长眉扬起,眼底的阴郁更是散去,高声道:“让三郎在外面等着,稍后我自行处理。”   外面的仆从领命应声退下,如此林淮安心里的石头落下,稍稍松过口气。   可转而又被宋云衔捏住乳首,指尖揉搓间就像喉咙被掐紧,“今日的好兴致都被宋喻舟打扰了,明日还是这个点,记得再过来。”   话罢,他很快起了身,哼着曲子拍了拍身上被弄乱的衣襟。   身后林淮安还仰躺在榻上,脸色惨白,眸底半分神采也无,好似被抽走了魂魄。   上身衣襟零碎分散在周围,连蔽体都做不到,如同长势喜人的花朵叫人无情摘下,扔进泥土里后还不忘碾上几脚。   宋云衔没在意他形同活尸的样子,走到柜门前打开后在里面翻找几下,取下件披风回到榻边,将林淮安扶坐起后,把披风披在了他身上,边打着绳系边道:“外面冷,多穿些,千万别冻到了。”   打理妥帖后,他还颇有闲心地给林淮安重新束了头发,“行了,一会就回去吧,可不能让三郎等着急了,你说对不对?”   宽大的披风遮盖了一切罪行,除开未消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眶,几乎看不出来他刚刚遭遇过什么。   宋云衔挑起他的下颌,见他仍在垂泪,撇撇嘴不是很满意,从袖中掏出张帕子移到眼角处为他拭泪,“笑一个,这么漂亮的眼睛若总是哭的话,不如直接挖了吧。”   “挖了以后洗干净送给宋喻舟,他看见你的眼睛会不会吓到直接叫出来?还是说不洗直接给他送过去,效果会不会更好?”   林淮安再听不下去,忍住了眼泪,勉强弯过唇角,露出个笑不是笑的笑容。   宋云衔心满意足地点头,“这样就很好。”   他环着林淮安起身,将要出门时,刻意提醒道:“明日要来,不然周岁桉的命就别想要了。”   林淮安昏昏噩噩,精神像是游走在体外,只感觉被人搂着走了几步,接着有声音炸在耳畔,最后被一股大力拖动,扑入了个温暖的怀抱中。   暖暖的,好像冬日里光线微弱的阳光,充斥着安心的味道。   林淮安心绪剧烈起伏,叽叽喳喳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可都听不大清,最终他只听清了宋云衔的声音。   “林淮安,别忘了。”   这句话像是梦魇一般缠绕着林淮安,折磨他的精神,直到回到熟悉的地方,再感受不到那阴冷的气息,他仍旧在不断发颤。   “淮安,很冷吗?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不理三郎?”   关切的问询声如群蜂乱舞,嗡嗡的,扰得脑袋都在发痛,林淮安突然郁气大作,控制不住脾气,打开他环着自己的手,“滚啊!”   宋喻舟霎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林淮安瞧见他眼底闪动的伤心,一时后悔不已。   可垂眸间看见了自己腕上的红痕,蓦然想起刚才的一切,不堪与其对视,快速道了句“对不起”便转身跑进了屋中,将宋喻舟关在外面。   --------------------   警告!有强烈肉体洁癖的别看! 第七十五章   ====================   这一夜林淮安过得煎熬,然而不仅他,门外的宋喻舟也无比难熬。   心性单纯,脑袋里装的事情就少,如今大半叫林淮安给占了去,只要他一发生什么事情,宋喻舟便会整个人陷入到慌乱的境况中。   待到第二日清晨,林淮安一夜未眠,眼下略略青黑,打开门时一低头就瞧见了靠在门板上睡得正熟的宋喻舟。   他似乎为梦所魇,眉间频频蹙起,睡得并不安稳。   林淮安见他这样,愧疚与怜惜一齐涌上心头,便轻轻蹲下身伸手抚平了他皱在一起的眉头。   “对不起。”他开口,话音轻得如绕耳缠绵的细风,抓不到摸不着,很快便消散了。   林淮安清楚在这种境遇下,他无法与宋喻舟好好交谈,甚至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一看到那双眼睛,所有的不堪都无所遁形。林淮安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被困在那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身上游走,黏腻又令人作呕。   他逃不开,更躲不掉。   周岁桉的命,阮云稚的泪都压在他肩膀上,堪比高山巨石。   在这种毫无希望的境遇下,他不愿宋喻舟再被牵扯进来,所以最好还是减少见面的次数。   手指缓缓抚过他的眉眼,那人的睫羽不安地颤了颤,林淮安果断收回手,狠了狠心没叫他发觉走出了屋子。   再次来到宋云衔的院中,这地方依旧阴沉,像是笼着层散不开的乌云般,林淮安往里走,路上都没瞧见几个仆从。   走进屋里时,意外的宋云衔并不在那里面。   眼瞧着就到了昨日的时辰,林淮安十分清楚不能耽搁,更不能如无头苍蝇般的乱找,便寻了个仆从。   问过后才知道,宋云衔此刻正在院子后的花园里,林淮安按着仆从指的路往那处去,穿过一扇圆拱形的月洞门,在花团掩映中望见了一抹身影。   秋日,本该是花败萧条的季节,这处的花却开得极好,只是花朵分布并不规律,这里一簇菊花,那边转过去又变成了月季花。   似乎是随手撒下一把花种,任由它生长,最后长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只不过林淮安如今没心思欣赏这些东西,嗅着满鼻花香看见人的时候,宋云衔正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轻荡。   他周围没有仆从跟着,就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那年岁看起来很是久远的秋千上。   那东西其实并不适合他,坐在上面双腿可以实打实的触到地,更像是给小孩子玩的。   可这里为何会有秋千这种充满童趣的东西?   林淮安心里存疑,面上不显,走过去时宋云衔好似在发呆,垂着头自顾自的用双腿晃悠着秋千,没有察觉到林淮安的到来。   “宋云衔。”林淮安也不避讳,直呼其名。   冷淡的声音一出,宋云衔立马抬头。   出乎意料的是,林淮安在他眼里看到了某种大梦方醒的梦幻感觉,还携有像是脆弱那类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他眼中的情绪,一闪即过。   宋云衔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也不起身,旋即弯过唇角递出个浪荡的笑来,“难不成你想让我在这里碰你?”   这样不正经的感觉让林淮安不由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刚才看到的果然都是幻觉,宋云衔这么一个疯子,怎么会脆弱?   “时辰到了。”林淮安抿紧唇,眼底好似凝着霜。   “哦,你自己找过来的?”宋云衔前后晃着秋千,话音很是随意。   林淮安:“不是,我没那种闲情逸致,问了你院子里当值的一个仆从。”   秋千摇晃时发出的声音很是挠心,林淮安越听心里越烦,突然那声音猛地一顿。   垂眸看去,宋云衔已敛了笑,阴翳布了满脸,隐隐有杀气蔓延,“那他可真该死啊。”   林淮安心里一惊,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脸,这时宋云衔却薄唇一勾,又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想不想玩秋千?”   他扯着秋千的两个绳子,仰着脸问林淮安,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宋喻舟。   林淮安瞬间摇摇头,拒绝宋云衔,也是在反对自己心里那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见状,宋云衔笑意不减,再开口说出的话却凉薄异常,“周岁桉的命,你是不想要了吗?”   他半命令半威胁道:“现在就坐下来。”   风过扬起两人的长发,随着频频荡起的秋千时不时交缠在一起。   林淮安手持着两边的绳子,后背被人轻轻推着,一下一下,还伴着宋云衔掩不住的开心。   “要不要再高一些?”   林淮安刚要言拒,可想到方才那一幕,到了口中的话便艰难地转过个弯,“随你。”   “好,那便再高一些。”宋云衔高兴回应,手下力道大了些,秋千扬起的弧度便随着高了很多。   林淮安从下荡到高处,天边的云,遮了整片头顶的大树,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像是随着秋千越来越高,他就可以离开宋府,从此获得自由。   可到了顶端,那自由便开始下坠,如同那颗不再跳动的心一起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过耳的风声呼啸,长发胡乱飞舞迷住双眼,一片喧嚣中宋云衔的声音夹在其中,轻得听不清,“今日是……”   林淮安甚至来不及细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又是一个高高的荡起,叫风声埋没了一切。   快速下坠后,后背上的推力却消失了,林淮安下意识扭头去看,宋云衔已转身往外走了。   林淮安赶忙从还未停稳的秋千上跃下,踩到颇硬的土块还不小心崴了下右脚,他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拉扯住宋云衔的衣袖。   他回过头,不知是不是林淮安的错觉,竟从里面看到了期待和渴望。   那渴望的眼神,林淮安并不陌生,他在宋喻舟眼里看到过很多次,是每每难过时都要寻求林淮安的安慰,是不安时央着他作陪。   这样弱势的情绪出现在了宋云衔的眼底,林淮安大为震惊,可还没忘记要保持理智,“你到底什么意思?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周岁桉?”   宋云衔轻轻一笑,分明在笑,却好似藏有失落。   眼睫垂下,一切不小心泄出的情绪都在这一瞬完美收敛,“今日我没兴致,明日再来吧,具体要怎么才能放过周岁桉,全看我的心情,心情好我自会将他放了。”   话罢,他大步向外走,衣袖从林淮安掌心被抽离,留下他一个人立在花丛中,身后的秋千几经摇晃,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林淮安不停回想今日的事情,思量着到底又是哪里不对,让这个疯子不高兴了,可他左思右想都没发觉出问题的地方是哪里。   快走到院门口时,远远就瞧见有一女子在院门口徘徊,林淮安跛着腿脚走近,女子听到动静转过身子看他。   “您是三郎的奶娘?”看着面前稍微上了些岁数的女子,林淮安很快认了出来,那日在宋喻舟的生辰宴上,他见过这女子。   许娘子有些诧异,愣愣点了下头,“你认识我?”   “嗯,见过您一面,三郎也总跟我提起您。”   礼貌有节的样子看得许娘子对林淮安观感大好,“难为三郎还记得我,其实我也就带过他一段时间,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跟在三郎身边伺候的?”   林淮安身上还穿着仆从的衣服,所以许娘子的猜测合情合理。   林淮安回说:“是。”   许娘子柔和轻笑,“那便好,我瞧你人不错,跟在三郎身边我也就放心些。”   说着话,她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往院子里送。   林淮安目光移到她手中收拾得规整的包袱上,再一想刚刚她在院门前徘徊,不由问,“娘子来这里是想见见三郎吗?”   许娘子被说中心思,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素朴的发髻,“我今日便要离府了,离开前想着再看三郎一眼。”   “那别站在这里了,我带您进去。”林淮安抬脚就往院门口那边走,却被许娘子拉住衣袖,“算了,见了面我怕我会舍不下,还是不见的好,这样对三郎也好。”   她低了话音,“来这里,本也是想偷偷瞧上一眼就行,看不到也行,总归三郎如今过得好我就很满意了。”   林淮安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也不多劝,许娘子眼见到了要走的时辰,跟林淮安拜别后就往外走。   林淮安跟了上去,替她拿过包袱,“我送您出去。”   一路走着,大抵是以后再没机会回来,又恰好有个三郎身边的人跟着,许娘子忍不住说了好些宋喻舟童稚时期的趣事。   “三郎从小喜欢一样东西就喜欢得不行,哎呀睡觉也要抱着,吃饭更要搂着,怎么劝都不听,后来拿别的玩意哄他,他也不肯。”   “他小时候就只有一个玩具,不小心弄坏了以后,哭得稀里哗啦的,之后再给他别的,他都不肯要了。”   “对人也一样,这么些年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换过。”说到这里,她颇有些稀奇地看向林淮安,“倒是神了,他肯愿意让你在身边伺候。”   林淮安自己其实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宋喻舟究竟为何会喜欢自己,他问过他,可是总得不到答案。   许娘子继续说:“其实这样也好,总不至于对着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有太深的执念。”   “就跟白雪一样,自它死了以后,三郎茶不思饭不想的,当时可真是给主君愁坏了。”   “白雪是?”林淮安不清楚宋喻舟的过往,但总是想多了解一些。   许娘子顺着他的话将白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林淮安,也说到了宋云衔,提到他的时候,本来满脸慈爱的许娘子顿时眼露嫌恶。   “他就是个怪胎,跟他娘一样!”她越说越气愤,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要不是因为他娘,三郎又怎么会一出生就没了母亲!”   话刚出口,许娘子就忙忙捂住了嘴,旋即跟林淮安嘱咐说:“刚刚娘子的话你当没听过,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林淮安点头,心里却起了好大一番波澜。   许娘子自觉失了言,许久都不曾再开口,快到府门前时,也不知是那里忽然飘过来阵奇异的花香。   “这……”许娘子定住身子,闻着味道转身看向某个方向出了神,林淮安顺着她视线,发现那块正是宋云衔院子的方向。   “这么些年了,她种的花竟然又开了,当真是阴魂不散。”许娘子喃喃发怔,貌似想到什么,低声道:“原来如此,是今日啊。”   林淮安望着远方,耳边风声撩拨滑过,花香渐渐浓郁,一句话在耳中蓦然清晰。   “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娘的忌日。”   --------------------   三郎:专情从小养成。 第七十六章   ====================   送走了许娘子,林淮安心事重重地回到院子,刚跨进院门,恰好碰上出门来倒水的柳叶。   她抬眼瞧见林淮安的背影,脚步一顿一顿的,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再严重些。   “等等。”柳叶急急搁下铜盆,将人给喊了住。   林淮安闻声扭头就见她一脸急色地走了过来,“怎么了?”   柳叶不答反问,“你这脚怎么了?可是伤着了?”   葱白的指尖指着他的右脚,担忧在自然而然间流露,林淮安下意识地转过下身子,遮掩道:“没什么,旧伤罢了。”   “骗人,前几日还没这样,如何今早出去了趟就成这样了?”柳叶蹙着眉,既替他担心,又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不行,跟我走,我给你上药。”她扯过林淮安的衣袖,其实力道算不上多大,但还是将他给拉动了起来。   全因林淮安不忍拒绝她的好心,柳叶心善,完全不同于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常常默默关心别人,却不宣之于口。   林淮安与她虽算不上有多熟稔,可对她的印象是极好的,看见她就跟看见阮云稚一般,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妹妹。   他被柳叶带回到了她的屋中,到底是贴身婢女,住的屋子也是单独的一间,不用与旁人分地方。   不过里面的摆饰物件都很少,只床边摆着些竹编的小玩意。   桌边林淮安将裤脚一点点挽起,只露到脚踝上方,便不肯再动。柳叶见状没多说什么,看清他伤的情况后,皱着眉责道:“瞧瞧,脚踝都肿了,还说没事。”   她语气重了些,颇有些责备的意思,可眼里的心疼却出卖了她。   “只是肿了些,不打紧。”林淮安要褪下裤脚,却被柳叶伸过来的手挡住,“做什么?还没上药呢。”   那双略带薄怒的眼睛把林淮安盯紧,林淮安无奈撒开了手,“行,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涂总可以了吧。”   柳叶对此未做反对,她也明白男女大防,不好过分亲近。   接过她从屋里翻出来的药,林淮安挑出来些抹匀在红肿的脚腕上。   他这条腿常年不见阳光,颜色跟霜似的,微微有上些不同便会万分明显。   他动作轻缓,随着弯腰的动作,半束起的墨发垂散两边,后颈处的领子更是隆起,泄出大量春光。   柳叶坐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瞧着他动作,好似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静得全天下都只剩下了他和她。   “柳叶,听说今日是二郎的生辰?”林淮安揉搓着药膏,似不经意间提起。   “啊?”柳叶神思恍忽,反应过来以后才道:“嗯,是。”   “那为何府中未安排生辰宴?”林淮安将用完后的药膏盒子递还给柳叶,柳叶接下,“因为……”   她顿住,眉目间难掩纠结,林淮安觉察到,“没事,不方便说的话,可以不用告诉我的。”   “其实……”柳叶无意识地握紧药膏罐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府里的人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是不摊开在明面上说。”   或许是有了这个心理暗示,柳叶没了太多的顾忌,便絮絮着将那些往事给讲了出来。   “二郎三岁生辰那日,他生母死在了床上,听府里的老人说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整个人枯瘦枯瘦的,就是层皮包着骨头,第一个发现的人给吓得魂都丢了。”   “可二郎却坐在床下,手里握着干瘪死灰的手指咯咯笑着,嘴里时不时蹦出“娘亲”两字。自此府里就有了传闻,说二郎是邪祟,专克亲近之人,而主君本就不喜他,从那以后更是连生辰宴都不肯再办。”   听罢这些林淮安面色平平,未觉有多震惊,大抵是已经见过宋云衔更加疯狂的一面,所以听到这些心底连点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思忖须臾,问起了另一件事,“听人说,三郎生母的死…跟二郎的生母有关?”   这是早前许娘子无意间透露出的话,林淮安想要知道更多内情,只能拿这个作为突破口。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柳叶瞬间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是这样没错。”   自知失礼,她很快收敛了讶异之色,放低了话音,“其实这事我也不算多清楚,只是府里的人都传当年三郎的生母的死不是意外,是遭人下了毒,才会难产后早早离了人世。”   “而那时二郎的生母与她有嫌隙,口舌上的争辩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每次主君都会护着三郎的生母,而这份偏爱在她怀有身孕后更是到达了顶峰。”   “府里的人说她怀胎七月,胎象十分稳定,可就那日喝了碗安胎药后便不行了,偏偏安胎药正好是二郎生母的婢女去送的。”   “二郎的生母后来也承认了是她让自己的婢女送去的,但就是不认是自己下了毒。”   “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主君不喜她,对她不闻不问,最后郁郁而终。”   柳叶说完,林淮安长久地陷入沉默中,当年竟然有着这么一段往事。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想法,也不如何同情宋云衔,他母亲害死了三郎的生母,如今更是万般针对。   即便这事背后真有冤屈,可也抹不掉他所造下的孽。   林淮安步履沉重地往外走,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般难受,重得喘不过来气。   他揉着胸口,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有花瓣轻轻飘落拂过,荡起层层涟漪。   原本空荡荡的桌上,如今摆着束花,开得正好的栀子花,花瓣萦绕着淡香顺风落在那人的掌心。   他坐在床塌上,缓缓转过头来,肩上的发丝泼撒在身后,被阳光晒得剔透的瞳眸渐渐弯成了月牙,柔软得不像话。   “回来了,淮安。” 第七十七章   ====================   林淮安挪步到他面前,垂着眸子看他。宋喻舟对上他的目光,便捧着花瓣往他跟前递。   他还记着昨日林淮安的不悦,动作也小心翼翼的,生怕遭到他的不喜。   手刚递出去,不期然却被人轻轻环住了脑袋,颈边他的长发飘然垂下,轻轻的搔着皮肤,痒意顿时蔓延。   “淮安,不生气了吗?”宋喻舟呆呆问,感受他的气息笼罩了全身。   “三郎,我实在太差劲了。”林淮安将侧脸倚在他的发顶上,深深的忧伤从话音中透出。   “不对。”宋喻舟挣扎着仰起脸,眼神发亮,“淮安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三郎很喜欢。”   林淮安盯着他那明亮的双眼半响,缓缓俯身在他眼睫上落下个如羽毛般轻盈的吻。   将将要抬起脑袋,又被宋喻舟箍紧了腰,顺力向里一带,林淮安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抵着他的双肩还来不及起身,后脑处便覆过来只手,推使着林淮安靠近,将距离一点点拉近。   然而还不等双唇自然印上,宋喻舟已急不可耐地仰起脸,薄唇吐露着欲望的气息将林淮安的双唇封实。   这种亲密无间,没有任何阻隔的肉体接触实在太过舒服,宋喻舟耐不住地哼哼起来,径直翻身而起,毫不费力地把林淮安压在了床上。   十指紧紧相扣在滑若肌肤的锦被上游移,又被按实陷入其中,宋喻舟的吻不断辗转在那柔软的双唇上,身子覆下,膝盖自然而然地顶入林淮安的双腿之间。   很快,他放开了林淮安可怜的唇瓣,印着白皙的下颌往下,咬过为情欲所滚动的喉结,在上面留下个小小的印记。   一连串的啄吻就像是点燃了一簇簇小小的火苗,为内心的欲望不断添加助力,烧得愈来愈旺。   深陷意乱情迷之际,林淮安眼角红晕明显,双臂揽着他宽阔的背脊,随着他在自己胸腹处舔弄的动作时起时落。   无论做过多少次,林淮安都不得不为宋喻舟在此事上的聪慧感到惊讶。   大抵欲望这种东西就是原生的本能,即便脑子不聪明,可还是能在欲念的驱使下很快融会贯通。   突然下身一凉,林淮安本能地往下看去,屈起张开的双腿间,一颗黑色的脑袋正慢慢游走,唇瓣一开一合,在腹间留下堪称淫靡的水痕。   “可以了三郎,进来吧。”他双颊红透了,跟煮熟的虾子一样,汗水黏在额上。   同样泛起彤色的手落在宋喻舟的发顶上,制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宋喻舟从下仰望着他,感觉好像看见了画册里的仙子,分明是该高高在上的,却跌落在红尘中。   他不由吞咽下口水,丢了魂似的偏头在他藕段般的小臂上落下个吻,林淮安瑟缩一下,呼吸渐重,夹有勾人的喘息。   “为何…这样看我?”林淮安被他丝毫不闪躲的目光盯得身上阵阵颤栗。   眼下是清晨,整间屋子都亮极了,窗外的阳光普照,没有半分偏心。   一切的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包括林淮安烟粉色的身躯,以及被咬得肿胀的双乳。   羞涩携着欲念冲荡着血脉,逐渐变得燥动,像是身体里有个无底的大洞,需要有东西来填平。   林淮安喘了口气,差点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忽听身下那人稚里稚气道:“淮安,它在动。”   不及林淮安反应这话的意思,阵阵快感从阳具处疯狂袭来,冲至大脑,“别……嗯……”   宋喻舟点着林淮安双腿间的硬物,好奇地打量,热气加重近乎吻在上面。   “唔…哈……”林淮安急急喘息,阳具被这样不痛不痒地戳着,幻化为更大的酥麻传遍整个身体。   “淮安这里跟三郎的不一样,粉色的,小小的。”   意识模糊犹如沉水覆盖,林淮安朦胧听着他说话,很快又听见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睁眼往他那处瞧时,映入眼帘的是粗得像根棒子似的黑紫玩意,紧挨着自己的阳具。   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林淮安蓦然头脑发昏,好似有团火在脑中燃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瘫倒回床上,遮着双眸喘息,“进来……三郎,快些。”   得他之邀,宋喻舟很快动作,掰开了林淮安的双腿,将那硕大的器物抵在他抽动不止的小穴上。   圆润的阳首缓缓往狭小的穴口中挤,排开粉嫩的软肉生生闯进去个头,“嗯…太紧了。”   “疼……”林淮安全身绷得很紧,像被扯紧的弓弦,死咬唇瓣忍着那股子近乎要贯穿身体的痛苦。   宋喻舟注意到他皱紧的眉头,忙忙抽身出来,吻住他安抚着,“不疼不疼,呼呼,不疼了。”   林淮安抬着泪眸,被疼出的泪花都叫他一一吻了去,脸上持续不断的微痒弄得林淮安忍不住轻笑,“瞧你吓的,其实倒也没那么疼……”   “不做了,三郎不做了。”宋喻舟摇着头,背脊一塌陷在了林淮安身体的柔软中,环着他的细腰,鼻尖在颈项中打蹭。   “真的不要做了?”林淮安感受到戳在腿间的硬棒,直挺挺地杵在自己的皮肉上,怎么想怎么觉得他这话不是发自真心的。   宋喻舟顿了顿,后坚定地点点头,“不要做了,淮安疼,三郎不想淮安疼。”   林淮安被他这口是心非的样子逗得失笑,“既然不想做,怎么还顶着我?”   细长的手指轻触上那硬物,松松地裹了住,宋喻舟顿时蜷紧身子,在林淮安怀中哼哼唧唧,“淮安,淮安坏。”   “你喜欢我这样碰你,对不对?”林淮安哑了声音,喘着气抚摸他那令人脸红心跳的玩意,一动一动间突动的血脉贲张在手心中。   “……喜欢。”呼出的热气蒸腾在林淮安的颈项间,二人的呼吸逐渐乱了次序,气温再度上升,旖旎的气氛笼罩在床塌间。   林淮安挪着身子靠他更近,握住他阳具的同时也包住了自己的,低吟道:“三郎,我也喜欢,你多碰碰我。”   宋喻舟喘着粗气,吻住了他的软颈,探手向下,同林淮安的手一起握住了二人的阳具。   吻没几下,他单手撑起身子,下身嵌进林淮安的双腿间,捉着阳具一同磨蹭,舒服地二人一道呻吟起来。   过度的快感让林淮安不由自主抬起身子,环过他的后颈,抵住他的额头,与他鼻息交缠紊乱,“再多一些,还要更多……”   视线下落,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住两根大小不一的阳具,上下抽动间,流着清液的龟头在掌心忽隐忽现。   林淮安抬着腰不自觉迎合他,宋喻舟更是卖力地照顾着他的阳具。   磨动须臾后,林淮安忽然身子一紧,哭着呻吟出了声,“嗯……”   浓稠的浊液噗噗涌了出来,喷到林淮安烟粉色的肚皮上,淫荡得不像话。   --------------------   终于再次亲密接触了一把 第七十八章   ====================   折腾了这几日,周岁桉依旧深陷牢狱中,林淮安不时常出府,与外界的联系少得可怜。   所以他便不清楚阮云稚与周父周母眼下的状况,为了不让他们太过心焦,林淮安决定出府去找他们。   到了周府,来开门的果然还是阮云稚,瞧见他来,她明显愣了下,哭得红肿的双眼流露出错愕的情绪。   但还不待林淮安发觉,就已被她尽数掩进了深处,“是周郎的事有消息了吗?”   她话音中染上了些急色,干涸无望的眼眸中隐隐有希望的亮光耀动,将林淮安看得心里发慌。他不由掐紧手指,在阮云稚满怀希冀的注视下摇摇头,“……还不行,眼下还救不出来。”   这话一出,阮云稚眼底的光芒瞬间消散变得黯淡,林淮安不忍见她如此,斟酌着补充道:“我已托官府内认识的人替我照顾他一二,他不会受苦,你且安心。”   “嗯。”阮云稚稍显失落地低下头,过后才想起来要将人带进宅子里。   宅院中,她走在林淮安身边,温柔劝慰的声音里透露出不可觉察的脆弱,“没事的,淮哥哥,周郎他没做错事情,我相信官府一定会弄清这些,将他早日放出来的。”   林淮安没应话,他不敢告诉阮云稚,到底是谁不肯放过周岁桉。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若没有自己,他们本该和和美美的成婚。   “对吗?淮哥哥。”阮云稚停顿脚步,扭过脸看向心事重重的林淮安。   要说的话在喉咙间徘徊,林淮安隐忍着点头,“嗯,周岁桉一定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跟着阮云稚一道,林淮安也去见了周父周母,两位老人家膝下就周岁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被关在那吃人的大狱中,作为父母更是心焦得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周母的反应最为强烈,上次林淮安来的时候,她虽悲伤,却还能正常行止。   可不过隔了几日再见,她已虚弱地躺倒在了床塌中,脸颊干瘪,瞳眸浑浊,嘴里不停念叨着周岁桉的小字。   周父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用湿帕子为其妻擦拭脸颊,脸上看不出来悲伤,还能跟林淮安正常的交流,甚至劝慰他别太为这事着急。   但那白了半边的头发却将他强忍在心底里的情绪全数暴露出来,林淮安看在眼里,好似刀刀剐在心上。   阮云稚邀他进屋坐坐,喝口茶,林淮安婉言拒绝,他实在怕他若是再在这里多留片刻,便会受不住那剜心也似的苦楚。   院子里的花草无人照料,如今早早便败了,檐下挂着的红绸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拆了去,曾经贴了各扇窗户的喜字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残存的边边角角。   林淮安狼狈地往宋府那边走,今日不知哪里有热闹事,人挤着人朝与林淮安相背的方向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着“婚事”二字。   抵挡不住人群推搡,林淮安被迫转过个方向,恍惚间好似看到长街十里都铺满了红纸、红花,迎亲的队伍在人群的夹道中吹弹喜乐。   高头大马上新郎官满面春风地冲底下人抱手回礼,拉着缰绳转过身来时,林淮安看清了他的脸,但他却觉得自己疯了。   因马上那人的脸跟周岁桉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周岁桉正坐在上面朝自己招手,欢笑。   林淮安愣在当场,这个时候花轿突然停下,朱红色的轿帘经人撩起,里面一袭大红鸳鸯婚服的人款步走出,遮面的扇子缓缓褪下,露出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只不过此时她涂厚了脂粉,妆容艳丽,跟平时那个妹妹一样的人完全不同。   她弯了唇角,展着双臂,抖了抖身上的华丽婚服,“淮哥哥看,今日我美吗?”   周岁桉来到她跟前,递出手牵着她走向林淮安,“她把你当哥哥,我才让你看的,她今日真的美极了。”   被他们二人看着,林淮安唇瓣颤抖,半响吐出个“美”。   “真的美吗?”阮云稚笑得合不拢嘴,靠在周岁桉的怀中,身子不断抽动。   周岁桉揽住她,深深凝望着她的脸,眼底全是不遮掩的爱意,“美极了,我的稚儿是天底下最美的,可惜我娶不到你了……”   他声音忽然转低,唉叹出口气,显出无尽的惋惜。   话音落,周岁桉猛然转过脸,脸上的笑意逝去,双眼逐渐血红,最后越聚越多,凝作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林淮安,我娶不到她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两行血泪在说话间滴落,他眸中猩红,恨恨看向林淮安。   林淮安瞪圆了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直接跌倒在地。   如泣如诉的哭声叠起,转脸时就见阮云稚本来幸福的笑靥变得扭曲,最后满是悲戚,眼睛不离林淮安,却一句话不言,只默默低泣。   林淮安的三魂七魄全部丢了,在他们时高时低的哭声中失了神智,不断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是喊了多久,突然身体猛地一颤,惊恐的喊叫声撞入耳畔,“淮安!”   三魂七魄归体,林淮安猛然睁开眼,不及反应过来,便有人扑进了怀中,低声抽泣道:“淮安醒了,三郎好怕。”   林淮安盯着头顶的床幔眼神空洞,急促喘息间魂魄渐渐回拢,他才明白刚才一切不过是梦。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府,陷在床塌间一睡不醒,才有了这个与现实无限接近的梦。   但梦里的画面实在太过可怖,那是他不敢再去回想的事情。   林淮安不受控制地抓紧宋喻舟的肩膀,喉间涩极,哽过一声,泪水便宣泄了出来。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可哭到后面,他再忍不住,蜷起手脚,无比脆弱地将自己包裹住。   身上扎人的刺都被拔去了,血淋淋的表象下都是没有抵抗能力的皮肉。   “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第七十九章   ====================   哭哭闹闹到了半夜,林淮安缩在宋喻舟的怀中紧靠着他,虽已不再低泣,可双肩仍在不断脆弱打颤。   内心强烈的谴责恍若沉水,包裹住他的全身,挤压得他根本无法静下来好好呼吸。   气息时常凝滞,好似溺水之人竭力要浮出水面,却被水波拉扯着坠入更深。   宋喻舟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拥他更深,安静地不问他到底是怎么了,给予他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   “三郎,我想回家了。”   落针可闻的空间里,除却二人的气息,林淮安这句话变得格外突出。   “宋府是你的家,却不是我的。”他的话听不出语气,却能从渐渐提高的音量中感受到他即将要崩溃的情绪,“有人爱你陪你宠你,可我在这里得到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宋府快要将我给折磨疯了!”   苍白发抖的手攥紧了宋喻舟的前襟,林淮安似质问般看向他,眸中琉璃破碎,光芒黯淡,便如流萤迎来天光即将消散,“我承认,我喜欢上你了,可你…护得了我吗?”   宋喻舟怔怔看他,眼中凄然却也迷茫,他动了动唇瓣刚要开口。林淮安忽然自嘲一笑,颓然松开了手,“看来我也傻了,问你这些你怎么会懂。我…竟然会喜欢上个傻子,我真是疯了,哈哈哈…”   他捂住脸,笑声苦涩,指缝间热烫的液体流出。宋喻舟不明所以,只觉他们隔得好远,将他紧紧抱住,却还是不够,仿佛怀中人就要消逝。   “别走。”宋喻舟卑微挽留,林淮安任由他用尽全力将自己拥紧,脑袋倚在他胸口处,听见他的心跳声因为慌张而徒然加快。   林淮安低低回应,“现在不会。”   次日,林淮安趁宋喻舟还未醒,早早就往宋云衔的院子里去了。   见到人的时候,他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品茶,旁边的石桌上还摆了相应的茶点。   近几日的天气都不大好,天边黑沉,阴云覆盖似是要落雨。可他兴致不见减少,阖着双眼,嘴里哼起小曲,窝在躺椅里晃悠着双腿。   林淮安走过去,那看起来无比闲适的人立时听到动静,闭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今日来得倒挺早。”   说罢,吱呀摇晃的声音停下,与此同时躺在上面的宋云衔也睁开了双眼,翘起腿睨着来人,“不过昨日为何没来?”   林淮安没理会他的话,反问道:“你想要我如何做才肯放过周岁桉?”   “这是急了?”宋云衔坐直身子,眼神玩味打量着对面而立的人。   分明处于弱势,林淮安却还是一副不屈不挠,死挺着的模样,宋云衔不免嗤笑一声。   “你说到底怎么才肯放过他!”林淮安凛了神色,拳头收得极紧。   宋云衔目光淡淡凝视着他隐现的怒容,很是云淡风轻地道:“简单,现在过来给我口,我就放过他。”   长指轻点被衣摆遮挡住的胯下,他好整以暇地看向那人,见他刹那间就变了神色,被逗笑般沉沉乐出了声。   林淮安瞪视他,若眼神能化为利刃,那宋云衔早已变做了摊污肉。   牙根咬得又酸又痛,偏偏这个时候宋云衔还不停刺激道:“做是不做?眼下这茶我喝得差不多了,如今可没什么好兴致等你,我数三个数,不答应就算了。”   沉郁的长眸挑动,里面充满了玩味,他像是在玩弄猎物的猛兽,叼住它的咽喉,将它的生死牢牢掌握在手中,如此方得无限快感。   宛若恶魔般的声音响起,“一…二…三……”   林淮安依旧不发一言,垂着眸子看不见心中所想。宋云衔轻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从躺椅上站起身,迈步要往屋里去。   突然身后有人发声,那声音颇为嘶哑,像是从喉咙里生挤出来的一般,“……我做。” 第八十章   ==================   “哦?”宋云衔难得一见地露出了些意外的神色,回过身看他,啧啧叹道:“这人对你竟如此重要,不惜做让自己恶心的事情也要将他救出。林淮安,该说你重情义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说话间,他撩袍旋身又在躺椅上坐下,凝视着不远处全身都在紧绷的人。   “不管你的事。”林淮安冷冷道。   “行,我也不乐意管你这些事。”他仰身往后一靠,姿态慵懒,连语调都慢了些,“过来吧,别让我等太久。”   见他如此作态,林淮安腹间立时翻江倒海起来,他强忍住呕意,一步一步几乎是逼迫着自己往前挪。   待走到他面前时,宋云衔已经露出些不耐的神色,眼睫扇动间,阴翳落了大片。   “我说了,别让我等太久。”话音未落,他一把抓过林淮安垂在身侧的手臂,林淮安不防他突然动作,受不住这力道,往前一倒扑进了他的怀中。   阴冷幽暗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住,像是走进了某个见不到光的山洞,窒息又充满绝望。   林淮安下意识抵抗,却被宋云衔扣住后脑往下用力,摁在他两腿之间,脸颊深深埋入,呼吸不得。   “唔……”宋云衔舒畅地叹出口气,指缝间全是细碎的墨发,凉凉的,微带痒意。   “隔着衣服还没插进去,就已经很舒服了,要是插进你嘴里,那得多么快意,哈哈哈。”   无比愉悦又阴测的笑声入耳,林淮安抓着他的双腿挣扎,扭动脑袋,“唔…你…唔……”   如此几番下来,耳畔忽然传进来一道粗沉的鼻息声。林淮安讶然怔住,不是因为那暧昧的声息,而是面颊下那不能被忽视的玩意。   它隆起得厉害,隔着锦布衣料硬挺挺地往林淮安脸颊上戳。   “感受到了?”冰凉的大手游移在他颈项间,随即手指一根根探入,好似常年潜在地底的毒蛇吐着信子一寸一寸滑过肌肤。   “我本以为对着你是不会有感觉的,可没想到,不仅有了,而且还出乎我意料的强烈。”语气里尽是掩不住的欲望。   林淮安神色大变,用尽全力终于从他双腿间抬起了脸,“别碰我!”   宋云衔眼底欲色深沉,宛若幽暗不见底的海面,蕴藏着巨兽,手指猛地收紧,掐住了林淮安脆弱的颈骨,“既然答应了要给我口,现在反悔怎么能行?”   另外一只手的拇指擦过他稍显干涩的唇瓣,所过之处留下颗颗血珠,林淮安脸色苍白,额上青筋明显,眼神恨恨,“你真让人恶心。”   “多谢夸奖,那么现在就履行你的承诺。”宋云衔捏着他绷紧的颈项,语气不咸不淡,“记住想救周岁桉,你只有这一条路。”   浓云卷积,天色愈发阴沉,像是吸饱了墨汁,轰隆隆几声响,刮起的风里都带了重重的腥气。   风雨欲来,是谁也阻挡不住的事情。   一道惊雷炸响,宋喻舟从梦中惊醒,摸了摸身侧,凉凉的,没有人的气息。   他立马坐起了身子,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叩门道:“三郎,好像要落雨了,记得把窗户关紧,别让雨进了屋里。”   是柳叶,天色暗沉,她怕落雨,又见宋喻舟屋中有扇窗子未合,便过来提醒一二。   刚要离开,不想紧闭着的房门蓦然打开,里面宋喻舟穿着单薄,双脚赤裸踩地。   柳叶急道:“怎么不穿鞋?还穿的这么少,快进去,先把鞋穿上。”   她伸手去推宋喻舟,不想被他反握住双肩,“淮安呢?淮安去哪里了?”   柳叶被问得发懵,“他…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宋喻舟立马松开她要往外去,柳叶回过神将他拦在门口,“三郎,要落雨了,出去要先把鞋子穿上,不然会生病的。”   突然始终黑沉的天空骤然亮过一瞬,伴着阵阵雷声,空气中湿冷的腥气大作,柳叶被这动静吓到,缩过下身子。   而宋喻舟却不肯听她的话,想要将人推开,却见一瞬的闪光下有一人晃悠着身子慢慢走近,他眼瞳猛地缩紧,喊道:“淮安!”   朝这里走来的人听到声响,在湿沉沉的空气中抬首,眼底神采全无,好似黄泉下的死魂,颊侧黏着几缕湿发。   可嘴唇却嫣红非常,像是熟透了的浆果,眼眶中的眸子剧烈一震,他甚至没给宋喻舟任何回应就调转了方向,从另外一边跑回了屋中。   砰一声混着天边轰隆隆鸣响不止的雷声,宋喻舟和柳叶齐齐愣在原地,宋喻舟先一步反应过来,赤脚踩着地往二人屋子相连的那扇门去。   “淮安…淮安…”先是轻轻的敲击声,后来屋中始终没有回应,就变成砰砰的巨大闷响声,唤声也跟着变大,变得恐慌。   “淮安…开门啊,三郎想见你。”   --------------------   苦到极致就会甜了? 第八十一章   ====================   滴答。   小小的雨滴打在叶片上发出轻响,紧接着无数雨点从浓云中被挤出,哗啦啦宣泄泼下,很快整座临安城就都被覆盖在了雨幕之下。   雨滴连成线,伴着轰隆隆不休的雷声,震得人心惶惶。   柳叶被雷声惊到,在差点被雨水浇透前走进了屋,“三郎,把鞋子穿上,别冻着,好不好?”   她温声劝导那似疯了一般冲着门喊叫的人,眼神里满是担忧,接着又往门那边看,忧思更重转眼蔓延整片眼底。   “淮安,淮安……”宋喻舟手掌拍打在紧闭的门框上,声音里已有了哭音,像是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幼兽,“三郎好怕,呜……”   心脏深处好似有根手指在不停搅动,将血肉混搅在一起,痛从深处涌现,带有不可名状的惶恐。   “三郎……”柳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她也做不了什么。   雨丝顺着未关严实的门扉飘了进来,凉意扩散,半边的身体仿佛都被冻住了,她看见宋喻舟眼角的水痕,却辩不清那到底是泪,还是雨珠。   她默默侧了身,用后背为宋喻舟挡住寒风与凉雨,听他一遍一遍不停地叩击木门。   直到嗓音嘶哑,在闷声惊雷中变得低弱,再听不清楚。   见他如此,柳叶有心还要再劝。   不想吱呀一声闷响,风声猛地呼啸,眼前的门竟是突然开了。   宋喻舟显然也没想到这个情况,抬着双泪眼怔怔看他,里面的人立在门前,身形隐在黑暗中,连同面容一起。   外面大雨瓢泼,他屋里却不点灯,昏暗阴沉的比之窗外的雨天还要更甚。   “进来吧。”这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也似凉雨贴着心游走了一番,寒得人止不住发颤。   宋喻舟却不在意,迈过门槛跟着他往里走,柳叶看他进去,只多看了两眼前面那人的背影,便识趣地合上门走了。   昏暗的屋内,风雨被窗子隔在外面呼啸,光洁的脚板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宋喻舟视线始终不离前面那人,生怕一个不注意,人就没了。   很快,前面那人停下脚步,接着柔软的床畔陷进去了一大块,宋喻舟也跟随他停下,却不坐下,只立在他跟前绞动手指。   没人开口,于是气氛莫名诡异起来,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扉上,仿佛心湖也在遭受狂风暴雨,宋喻舟快速绞动指尖,睫羽不安地眨动。   他不懂该怎么办,只心里十分慌张,进了屋后反而不敢开口说话了。   突然,一道平淡的声音打破了这样莫名的气氛,“为何不穿鞋子,不怕病了?”   听到这话,宋喻舟“呜”一声就扑进了林淮安的怀中,脑袋依赖在他膝头上,“不怕,三郎不怕的,三郎怕淮安不肯见三郎,也不喜欢三郎了。”   贴着的身体很凉,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噬骨般的寒气。宋喻舟不明白他身上为何这般冷,只将他拥得很紧,拼力用自己的体温暖热他。   这时脑袋顶忽然覆上来只手掌,掌心带来的寒凉激得宋喻舟不由一缩,与此同时上方传来话音,“我身上太凉了,别这样拥着我,我怕你病了。”   分明他说话声温温和和,可宋喻舟越听心里越慌,像是沾了毒药的糖果,将会在甜蜜中死去。   “三郎很热,三郎可以把淮安捂热了。”他支起身子,环住林淮安的腰腹。   这次脑袋已经可以贴到他的心脏处,听见里面缓慢的心跳声。   “随你吧。”林淮安摸着他的脑袋,没有拒绝他,过后又道:“三郎,我太冷了,我们躺下来待一会,好不好?”   宋喻舟答应下来,林淮安随手扯过被子,拖着宋喻舟上了床,用被子盖住两人的身体,甚至埋过了头顶。   纷杂的雨声完全被隔绝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外,徒留下二人湿热的呼吸。   被子里过于黑,宋喻舟完全瞧不清楚人,他不明白林淮安为何这样做,却还记得他说冷,便摸索着将那满身寒气的人拥入怀中。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黑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颈项处持续不断有热气呼出,挠着那地方,无限的酥麻扩散。   宋喻舟毕竟年轻,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心智不成熟,但身体上的反应该有还是会有的,并且只需要心上人一点小小的刺激,就会格外明显。   于这样狭小的空间中更是能无限放大那点子感触,宋喻舟全身都燥热起来,像被关在了火炉中。   忍得久了,他实在压不住身体里的躁动,摸黑寻着那热气的出处垂首过去,同时将人慢慢箍紧。   温热的呼吸渐渐接近,几乎已经可以感受到那柔软的唇瓣,却蓦然吻了个空。   “淮安?”宋喻舟喷出粗气,疑惑不解。   长长一段沉默过去,才听到那人说:“热吗?可以把被子掀开的。”   在茫茫黑暗中,宋喻舟看不见他的脸,不过感觉喷在颈上的呼吸远了许多,他摇摇头,随后意识到林淮安根本看不见,便道:“不热,淮安冷,三郎想淮安可以暖和一点。”   “嗯,那就这样待一会。”   黑暗里林淮安在宋喻舟未察觉到的时候轻轻抬起手,不断擦拭唇角,直到血腥味溢了满口,他也不停动作。 第八十二章   ====================   暴雨足足下了一整晚,宋喻舟也跟林淮安一同在被子里闷了一整夜。   初时还好,少年人精力足也旺盛,拉着林淮安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可到了后半夜,外面雨声渐消,宋喻舟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声音停停顿顿,困意在出口的话中凝聚,最后喃喃低唤着林淮安的名字睡了过去。   绵长的呼吸声回荡在被子中,听起来并不喧哗,反而很容易让人心静。   林淮安抬起手抚过他的眉眼,分明处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可他却像是能看得见一般,一寸一寸贴着他的轮廓向下。   如此这般不断往复,随着繁杂纷乱的雨夜,一直到了天明。   转日天晴,乌云散开露出晴朗的光芒,鸟儿叽叽喳喳扑腾着翅膀飞上枝头。   街道两边热闹依旧,商贩们有的在门前扫水,有的用布擦拭着摊位上的积水。   无人注意有一清瘦男子从他们身旁走过,他脸色发白,双目无神,好似一滩死水。   道旁的人们如往日般闲聊起来,聊着近日城中发生的趣事,以及今日比较值得人关注的事情。   “是今天吧。”   “什么今天?”   有人含笑责道:“哎呦!这你都能给忘了!刘府今日不是有喜事嘛!”   交谈的人立马拍上脑门,“是了,这么重要的事我竟是给忘了。”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瞧着时辰,应该快了吧,不过也就纳个妾,动静估计不会太大。”   “大不大的不管,我更好奇那姑娘的长相,听说刘福可是花了大工夫才将她给收了。”   啧啧惊叹声响起,这时街巷中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如浪潮般的喧闹声很快将这点子声音给淹没过去。   林淮安恍若未闻,一步步朝着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去,一路聚着好些人,跟他朝同一个方向走,无一不探着脑袋往前看,仿佛有什么乐子在前面等着。   “要不还是算了吧……”林淮安身旁的男子颤颤巍巍地跟同伴说话。   满脸兴色的同伴皱眉斥他无趣,“瞧你吓的,被斩首的人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可我听说今日被斩首的那人好像…没犯什么大错……”   同伴厉声反驳,“听说听说!那都是别人嘴里说的,能是真的吗?官老爷都判了,说他罪大恶极,按律当斩!你到底看不看?不看就赶紧走,别扰了我的兴致。”   他拨动身旁的人,兴致勃勃地朝前走,不想身后突然一阵哗声,男子回头这才发现在他身后有一人倒了地。   打退堂鼓的同伴上前将人扶起,道歉说:“抱歉,我朋友他不是故意要将你推倒的。”   听到这话,男子立马反应过来是自己做了错事,他也不含糊,连忙上前扶人要致歉,“对—”   但手指还未碰到,那摔倒的人却忽然避开了身子,紧接着丝毫不顾两人的诧异,一跛一跛地朝前走去。   二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愣,“真是怪了,难道他也急着去看斩首?”   “别这么说,我瞧他脸色惨白,兴许是有什么急事要做。”   被二人议论的林淮安走在人群中,逐渐走进临安城的闹市里,这里的人更多了,密密麻麻的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纷乱嘈杂的交谈声不绝于耳,林淮安站在外围抬眼朝前看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高台上,如今立着许多官兵,严阵以待地围着中间圈椅中坐着的官员,一袭朱红色的官服将他罩住,彰显他的尊贵身份。   在那群官兵里面,林淮安还看到了孟钰的脸,他身份可能更高一些,所以站在了那高官的身侧,秉刀凝神的模样跟平时笑嘻嘻的样子完全不同。   但林淮安没有心思看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高台最前方那跪着的人的上面。   昨夜的雨水还未干,留在木质的高台上凝成水洼,反射着今日大好的晴光。   耀眼的光芒将身穿囚服的人笼罩住,囚服已有些脏污,双膝处的布料更是被雨水浸透打湿。   乱发在风中飘动,刮着唇瓣上干裂的皮,他分明狼狈至极,可眼神镇定平稳,面对底下各种看好戏的人所投来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   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就站在他的身侧,臂膀间落着那用来行刑的血刃,泛起雪亮的寒光,明明没有一丝血迹,但却好似已经能看到它饮血滴落时的模样。   林淮安站在人群中,沉默地望着,仿佛望到了那日梦中的景象,一切都在应验,一切也都不能阻止。   如同噬人心神的噩梦,如何也醒不过来,林淮安清楚此生直至自己死去,都无法脱离这个梦魇。   这是他要偿还的罪,更是他要受的惩罚。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还以此为乐,将他的痛苦当作是快乐,享受着这一切。   “哈哈哈哈,林淮安,你居然真的按我说的做了。”冰凉贴骨的手将林淮安的脸颊捏起,唇瓣上还分散着几道暧昧的白痕。   林淮安恶心得想吐,掐住他的手腕,眼眶红透不断低咳着。   宋云衔用拇指摁紧他微红的双唇,擦掉了上面属于自己的东西,“瞧瞧,这张嘴多好啊,我可真喜欢。”   他凑近伸出舌头舔舐过林淮安的薄唇,咂摸两下瞬间变得兴奋起来,“林淮安,跟着我吧,跟着宋喻舟那个傻子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只要你肯听话,听我的话。”   宋云衔期待地等着林淮安的回答,胯下刚软下去的性器再度昂首起来,充分将他的欲望暴露出来。   林淮安将嘴里咸腥的东西全部咳了出来,对宋云衔的话置之不理,只哑着嗓子问:“现在…可以放过周岁桉了吧。”   宋云衔立刻阴下了脸,钳住他的双颊加大力道,“放过?既然你这么在乎他,那就再来一次吧,毕竟我还没有尽兴,又怎么肯放过他。”   “无…耻。”林淮安艰难吐出二字,可紧接着就被人按住后脑压了下去,宋云衔舒爽地长叹出口气。   躺椅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直到浓云翻滚,雷声大震,宋云衔才终于撤开对林淮安的禁锢。   他坐倒在地上咳嗽不停,吐在地上的都是那令人恶心的浊液,宋云衔收拾好衣衫,轻轻捋了捋微乱的下摆,“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林淮安喊住他,“那周岁桉呢?”   “他?”宋云衔回转身子,阴沉沉地一笑,语气云淡风轻,“明日去街上你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什…么?”   “哈哈哈哈。”宋云衔被林淮安那副样子逗笑,捧住腹部笑个不停,“你不会真以为你给我口过几次,我就能放过他吧。”   “未免也太相信我了,你难道没听府里人说过?”他走近地上已丢了魂魄的人,蹲下身在他耳边阴测测说道:“千万不要跟我做交易,因为只会让你血本无归。”   --------------------   感觉离三郎恢复神智不远了 第八十三章   ====================   “周氏子弟周岁桉藐视律法,扰乱公堂秩序,公然跟朝廷命官叫板,更雇凶杀人,企图嫁祸他人,已是犯下大罪。今日便按着律法将其斩首示众!”   传令官高声将判词喊出,远播在闹市之中,人声静默一瞬,过后轰然炸开了锅。   其中不乏有认识周岁桉的人,扼腕叹息道:“周郎君不是这样的人啊!买凶杀人的事他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只不过这话刚出口,就有人吊着嗓子阴阳道:“人不可貌相,你真了解他吗?就连他爹娘都不一定能知道他本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么个仅仅打过几个照面的路人,就能空口为他喊冤了?”   一时间吵吵嚷嚷的喧闹声不断,然高台上跪着的周岁桉好似未闻,只默默仰起头望了眼天边高悬着的太阳。   那阳光很暖,倏尔几滴不知从何处落下的雨点,啪嗒点在他的眼睫上。   他双手均被绳索缚住,如今想要抬手拭去却是无能,他深深吐出口气,眼底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只平静地扫向底下的人群,心里希冀不要看到爹娘和阮云稚的身影。   大约老天看他太过可怜,一圈看过去尽是些同情,憎恶,看戏的陌生面孔,倒没有熟悉的脸庞。   周岁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将将要收回视线时,却跟人群后那清俊的人对上了目光。   眼底略有讶异滑过,很快消失不见,耳边传令官的声音又起,那是时辰将至,呵令刽子手准备动手的意思。   听着这一切,周岁桉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那个人,如初见时那般冲他任情一笑,笑容干脆爽朗。   此刻远处的林淮安早已僵住,如死水般的眼瞳中映出他唇角的浅笑,以及缓缓启开的双唇,无声地在说:“替我照顾好云稚。”   林淮安在心中复述出了这句话,一时间像是胸膛被剖开,无声的字句如刀一笔一笔刻在心尖上,痛的发慌,沉重的想躲。   这时台上的刽子手拿过一旁桌上的酒坛子,仰头豪饮下一口后吐在了寒亮的刀片上,哗一声利刃斩开水雾,锋芒在刀尖凝聚。   底下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景象。   林淮安同样感触,望着那笑容,他叠叠后退,恐惧在心中滋生蔓延,如附骨之疽,如何也除不掉。   可身后仍有不少人兴冲冲地挤开他朝前去去,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岁桉吾儿!”   林淮安随着众人一道看过去,人群后方有一男一女相携走来,女子年岁已大,头发花白了半边,颤颤巍巍地走来,双眼红肿眼珠浑浊,仿佛下一瞬就要倒下。   身旁扶着她的中年男子也是同样的红了眼眶,紧紧盯着台上的周岁桉。   女子一步一晃悠,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好似生命就在这几步间流逝掉了。   她冲着高台上那些锦衣加身的官员,怨怼哭诉,“我儿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如此对他!这世上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吗!”   这话一出,周围人便知晓了他二人的身份,便是台上“罪人”的生身父母。   人群自动为两人让开了条道,齐齐默视着二人朝那处走近。   台上的高官见此情形眉头收紧,当即挥手令下,“法场之上不得喧哗,将他们二人给我拖走!”   号令刚下便有官兵朝二人走去,台上的周岁桉此刻终于露出些不同的神色,为自己爹娘的性命而担忧。   他挣扎着向前跪倒,呼喊道:“爹!娘!孩儿不孝,你们走吧!”   周母泪流满面,哭到近乎要昏厥,周父抵抗着官兵的铁手,愤懑的泪水贴着脸颊滚落。   林淮安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没有阻拦的能力,他步步后退,逃一般地转过身向外走去,被迎上来的人流冲撞得跌跌撞撞。   轰隆一声,天空传来巨响,阴云很快聚集,几乎是转眼的工夫就将整片天空都遮了住。   哭闹声渐渐弱下,传令官一声高过一声的呵叫将一切动静都埋没下去,只留下一句,“时辰到!”   与此同时,天边炸开闷雷,林淮安抬手捂紧双耳,步子越迈越大,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也不知这样跑了多久,突然双脚被绊倒,他扑通倒地,才阻止了疾行的脚步。   周围没有人,闷闷的雷鸣响在天际始终不断,林淮安呆呆爬起身子,掌心布满灰尘被擦破了皮,有血丝渗出。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不知该要往何处去,忽而想到周岁桉那时说过的话,林淮安这才有了个方向。   到阮府时,叩门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应,过了好半响,门才开了。   不过来开门的人并不是阮云稚,而是林淮安曾经最熟悉的人—他的夫子。   阮夫子见是林淮安也怔愣一瞬,随后眼底浮出些微乎其微的欢喜,刚要开口说话,林淮安先他一步问道:“阮夫子,云稚可在屋中?”   “…云稚。”阮夫子低垂眼睫,语气低落不少,“她…”   似是难言,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后半句话。   林淮安心中猛然滋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阮夫子沉沉叹出口气,唇瓣翕动,黯了神色,“她今日出嫁。”   --------------------   emmmm 虐过这里可能就会好点了吧 第八十四章   ====================   “出嫁”两字阮夫子说得艰难,像是在喉间徘徊了数次,才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想眼前自己的学生突然踉跄倒退两步,差点从石阶上跌落下去。阮夫子忙上前将人扶住,才发现他浑身都是冷汗,脸色更是惨白得吓人。   “淮安你—”   “她嫁给谁了!”林淮安抓紧他的手臂,没了对待夫子该有的恭敬态度。   这咄咄逼人的气势骇得阮夫子一怔,还来不及开口,林淮安就已自顾自的替他回答了出来,“是…刘福?”   他还记得早前听街旁路人无意间谈起的话,即便没有刻意去记,可此刻在脑中却清晰得可怕。   阮夫子惊讶地张圆了眼睛,“你…你如何会知晓?”   林淮安却并不回答,依旧逼问着他,语气无意识的重了许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太过莫名,明明前两日见到的时候还都好好的,怎么今日一切就全变了。   周岁桉被斩首,阮云稚更是嫁给了刘福。   仿佛厄运在一瞬将他们几人包裹,如遮天蔽日的乌云,浓积不散。   “我…也不清楚。”阮夫子话有苦涩,“这阵子她一直在为岁桉的事伤神,时常坐在屋中发呆,饭也不吃。可有一日她突然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我怕她出事就迎上去问她。”   阮夫子说着话神色发怔,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她看着我好长时间都没说话,接着就哭了,哽咽着跟我说:‘爹,周郎有救了,他有救了,我能救他。’”   “我追着问她,她却不肯说了,之后没过几天,就有人送了东西上门说稚儿是刘府的妾室,再过几日就要过门了。”   “我知道刘福是个什么样的人,当时就要将人赶出去,但稚儿却拦着我,还把那些送来的东西都收了下来。问她为何这样,她就是不肯答,只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不想再在周岁桉身上耽误时间,还让我到时候去同周家人做个了断。”   他说完叹息连连,像是在不解自己女儿的做法,又似是惋惜她会愿意嫁给刘福那样的人。   当局者迷,而林淮安作为旁观之人,只消略略一想便将其中关节尽数想通。   她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救出周岁桉,阮云稚聪慧,这么些天肯定也得到了不少消息,知道是刘福在背后操纵。   而想要救下周岁桉,就必须要付出些东西,可她不知道的是,真正把控一切的人又哪里是那小小的刘福。   黑云沉积,如浓稠到化不开的墨,吹过脸侧的风都带上腥涩的味道。   林淮安失力松开了抓着阮夫子的手,耳边嗡嗡响着他的问询声,林淮安没有理会,转身步步走下台阶,在阮夫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中离开了这里。   他心里有方向,清楚要往何处走,步子愈来愈快,生怕再慢一点就要赶不上。   天际卷起的风在耳边呼啸,卷起鬓发朦胧双眼,路上行人匆匆,害怕即将到来的落雨。   林淮安拨开脸上的乱发,不断转动目光,试图找寻到那人。   “她刚走不久,是坐马车走的。”   这是林淮安最后听到的话,如今他只能在去刘府的路上寻找那辆马车。   周身的湿气腾地一下重了许多,林淮安右脚酸痛不已,每每在下雨时刻便会加重,如今却也管不得了。   忽然哒哒哒的马蹄声入耳,扭头一看,正有辆马车拐入街角,渐行渐远。   林淮安目光微凌,凝聚在那精致豪奢的马车上,当即追了上去,可双腿又怎么跑得过精壮骏马的四条腿,很快就被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街上避雨跑动的人很多,有的低着头没怎么看路,扑通就撞到了林淮安的身上,将他撞得踉跄歪了肩。   但还不等行人赔礼道歉,林淮安便跟个无知无觉的偶人一般继续前行,时不时还能听见街边的议论声。   在谈那闹市中的斩首,说是冤案才会导致大好的晴天突然变得如此风急雨啸,连老天都在为他不公。   轰隆轰隆,风声也在此刻咆哮起来,刮得衣袍猎猎作响,阻碍着林淮安的步伐,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眼神死死盯着前行的马车。   马车又转过个弯,这下子彻底脱离了林淮安的视线,他心里着急,不顾右脚的疼痛走得更快,在同样的拐角转弯后正好看见马车停稳在刘府门口。   马儿打着响鼻,车夫刚从马车上下来,刘府门前的侍从走下台阶到马车前要迎人,恭恭敬敬冲着马车说了什么,隔得太远林淮安完全听不清。   侍从说完又抬首看了马车一眼,迟疑着上前去掀那车帘。   这个角度林淮安看不见马车那边是个什么状况,他大口喘过几口气,稍稍平复下紊乱的呼吸。   刚准备出去拦下阮云稚,一声惊恐的尖叫声猛地袭来,刺破了这浓黑沉冷的天,震得人心一颤。   侍从仓皇失措地仰倒在地上,双唇颤抖,眼睛瞪得浑圆,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事情。   车夫和其余的侍从听到动静走向他,只见他抖着指尖指向那帘子,嗓音都被吓变了调,“死…死人了!”   几个人闻声色变,车夫两步上前一把扯开遮挡一切的帘子,随之也变了脸色,呆愣在原地,其余几人皆是如此。   他们的动静太大,林淮安将他们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中,可也只是听进去了,却好像没听懂一样。   他木楞地朝马车那边走,刘府那些人很快发现他并呵斥让他滚开,但林淮安全然不理,心里就想着一件事,想见见阮云稚,看看马车里的她。   几人见他跟丢了魂一样听不进去话,以为他被鬼神上了身,一时间又被吓得不行,接连后退好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还有个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拔腿直接往回跑,结果扑通跌在石阶上,都顾不上痛爬起身就赶紧跑进了府里。   此刻马车周围安静祥和,林淮安在帘子前站定,到这里他反倒是有些踌躇不决了,脸上的表情也很难言,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可又带着刺人的寒意。   指尖已没有了知觉,他在不知不觉中发抖,探着手靠近,可摸到帘子的那一刻又退缩,不由攥紧了手指。   突然天边惊雷炸现,林淮安身子一抖,心也跟着剧烈颤动一瞬,下定决心再度抵上软帘。   指尖缓慢上抬,帘子也坠在手指上被撩动上升。   先是一双普通的绣花鞋子,边边角角还有些泥泞,好似昨夜的雨水溅在上面,未来得及清洗。   水碧色的裙摆轻轻垂落腿侧,一对玉手交叠置在膝上。她偏头安安静静地靠在马车厢壁上,眼睫阖着,好像睡得格外熟沉,即便外面风雨欲来,也扰不乱她的清梦。   天际雨滴不期然掉落,接着越落越多,急雨哗哗而至,几个侍从退避到府门下避雨。   连成线的雨丝贴着那没有温度的手背斜飞入马车中,晕散开女子唇角未干透的血迹,变成血水,滴嗒嗒落在苍白如雪的手腕上。   雨水将林淮安的面容冲刷到模糊,他双唇抖动,眼底红透好似快要溢出血来。   “云稚,淮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宋府,宋喻舟望着笼罩了整座府邸的瓢泼大雨,闷闷不乐地坐在房前的门槛上,空气里飘散的雨丝将他的眼睫打湿,连带着肩头都有了湿意。   他摊开手去接屋檐下滚落的雨点,在一旁看着的柳叶求道:“三郎,下这么大雨快进屋吧,别在这里坐着了。淮安一会就回来了,已经喊了人去寻,回屋里等他不好吗?”   宋喻舟耍性子一般摇摇头,“不好,三郎就要在这里等他!”   柳叶清楚他性子倔犟,认定了的事怎么劝都不好使,要见这个人就必须要立刻见到,少一分一秒都不行。   她劝不动,只好撑开伞挡在宋喻舟面前,勉强挡住雨丝,想着只要一会就好,等到林淮安回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整晚。   清晨,柳叶轻手轻脚地从屋中退出来,对着雨后初晴的院子,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   雨下了一整夜,宋喻舟等了一整夜,柳叶也撑伞撑了一整夜,后来宋喻舟实在熬不住靠在门板上昏睡过去,柳叶才喊人将他背回了屋中。   阳光初现,柳叶打了个哈欠,转动手臂间也在疑惑为何林淮安整晚都未归,隐隐有担忧浮上心头,她揉了揉胸口,准备回屋休息一下。   可刚转着胳膊扭过身子,身后的房门哐当一下被人推开,柳叶身体抽动,惊魂未定地回头。   宋喻舟赤脚红着眼跨过门槛,眸子转动落定在柳叶惊恐的脸上,直接抓着人将她给转了个方向,急吼吼地问道:“淮安呢?淮安在哪儿?”   柳叶被他晃得头晕,再加上刚才被吓得魂魄都飘了些,一时也没能说出句话。   这时院中冷淡如雪落的声音响起,“三郎。”   宋喻舟朝声音来源看去,立马委屈起来,“大哥。”   他丢下柳叶,光着脚就要扑向宋念卿,宋念卿在他要走下台阶之前迎了上去,没让他赤脚踩到下面石子颇多的地方。   宋喻舟抓住宋念卿没什么温度的手,求道:“大哥,淮安不见了,三郎找不到他,帮三郎找找,好不好?”   宋念卿盯着弟弟近乎哀求的双眸,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世上对宋喻舟来说最残忍的话。   “他死了。” 第八十五章   ====================   “死……”宋喻舟显然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癔症了般喃喃重复。   一旁的柳叶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她看着宋念卿冷漠的面容,久久不能回神。   鸟鸣轻啼,院子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紧接着突然爆开一声高喊。   “不会的,大哥骗三郎,淮安不会死的!”宋喻舟情绪愈发激动,攥着宋念卿的手猛地收紧,“你们都是坏人!都在骗三郎,三郎要见淮安!”   他不由分说地推开宋念卿没有防备的身体,赤脚踩下台阶就要冲门而去,口中低喃着要见林淮安。   不想后颈突然一痛,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三郎!”柳叶眼眶盘泪,惊叫出声。   身后宋念卿慢慢放下手,看向地上昏过去的弟弟,眸中隐有怜惜闪过。   他蹲下身将弟弟扶起,接着喊了人过来将他送回屋中,之后宋念卿站在自家幼弟的床前长久未动。   微弯下身为他将被角掖好,又将他额上乱发拂开,宋念卿这才直起身往外走。   路过窗下时,倏尔一阵风起,从未合紧的窗缝中偷溜而入,吹动桌上堆叠着的宣纸,恰好飘落在宋念卿的脚边。   他弯腰拾起那张宣纸,重新放回到桌上,正欲转身离开,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某处,突然视线一顿。   宋念卿转回头,看向无数杂乱搁置的宣纸下露出的一页小角。   小角上写着几个字:喻,舟。   大抵是宋喻舟用来练字的纸,可宋念卿盯着那几个字,眼底情绪却蓦然翻涌起来。   他捻起那一小角将压在下面的纸页抽了出来,与其他练字的宣纸一样,上面也布满了不同程度的墨迹。   只不过每一个地方的字体都不相同,他目光滑过其中几个字的字迹,捏着宣纸的手陡然一颤,紧接着抓过桌上剩余的大量宣纸,一张一张地查看起来。   平日淡如霜雪的脸色在张张宣纸落地之时变得更加白了些,透过光影近乎接近透明。   纸页被人随意翻动哗哗作响,直到周围铺了满地的乱纸,最终桌上只剩下了几张宣纸。   能清楚看到,上面的字迹完全一致,无论是运笔的走势,还是一勾一划都跟记忆中那个笔迹开始无限重合……   “…怎会如此?”宋念卿语气带了几分不可置信,撑在桌上的手青筋暴起,将掌心中的纸页抓得皱皱巴巴。   等在外面的柳叶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看见宋念卿这副样子,难免一怔,试探出声,“大郎。”   她眼圈还红着,明显是刚大哭过的样子。   宋念卿扭过头,眼神凌厉极端骇人,像是压抑的情绪就快要爆发,“这上面的字是谁写的?”   柳叶尽量平稳着声音回答,“是三郎。”   “除了他还有谁?”   他的话落,那个惊才艳绝的男子身影立即浮于眼前,柳叶悲怆不已,哽咽了嗓音,“还有林淮安,他教三郎习字,在那些纸上写过字。”   啪嗒,这句话像是一滴墨点落下,宋念卿怔忡着低下头,眸子里倒映出上面熟悉不已的字迹。   一阵风过,恍惚间又回到了大雪天,靴子踩上松软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日小测的成绩公布,宋念卿的成绩却不如从前,下了课后回到府中,他一身寒气,还不及喝上两口热茶,便被母亲喊了过去。   母亲问他小测成绩如何,宋念卿认真回答,母亲顿时皱了眉头,数落他为何会变得这般差劲,又怎么能让主君满意,于是盛怒之下将他赶去了祠堂罚跪。   那时宋念卿十五不到,身子还有些弱,大雪夜外面落雪声纷纷,祠堂里烛光忽明忽暗。   他跪在湿冷的地上,手中捧着书册默默不语,少年人清瘦的身影在烛火中模糊。   祠堂里安静,一点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书页翻动的声音,烛火呲燃的声音,以及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孩童欢笑声。   “快来找三郎啊!三郎在这里!”清脆的笑声远远的将整间祠堂都装满了,宋念卿神色无甚变化,目光略过一行一行晦涩难懂的文字。   忽听祠堂木门响动,他手下翻页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去被寒气扑了满脸,宋念卿当即皱眉冷声道:“出去!飘进来的雪都要将书弄湿了。”   门口那人好脾性地笑笑,面容在月光下昏暗看不清,“看书要紧,还是人要紧?”   “别说废话,赶紧出去!”宋念卿将书卷护在身后,凉声呵人。   来人走进屋里,将门关紧,瞬间雪粒子都被堵在了门外,他缓步走进,在宋念卿面前蹲下身,与此同时将提来的食盒一并搁在了地上。   “你还未用晚饭,给你做了碗粥,趁热喝。”   宋念卿瞪着眼前那笑得弯了眼的人,“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出去,若是被母亲发现你敢给我送东西,有你好受的!”   “不必担心我。”李凝清含笑的双眸里隐隐涌过心疼,话音在不觉间带上几分哄人的意味,“没人会发现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先吃些东西,书一会再看也行。”   宋念卿转过身子用行动拒绝了他,李凝清却也不恼,微微直起身,猝不及防地出手,越过宋念卿的头顶,从他手里将书一把夺了去。   宋念卿旋即伸手要抢回来,李凝清退开几步,抬高手臂晃着手中的书,“把粥喝了,书就还给你。”   “你!”   即便情势如此,宋念卿依旧跪得板正,只转过来的面容上尽是肉眼可见的愤怒。   两三口将那粥囫囵吞下,温热沿着喉咙一路到了腹中,扩散的热气驱散了浸入四肢百骸的寒气,让身体不再那么僵硬。   书也再次回到了宋念卿的手中,他继续在昏暗的烛火中学习,只不过身旁多了个人,无声无息一直陪伴着他到天明。   次日一早宋念卿如初去了学堂,但整整跪了一夜,行动难免受阻,走路时还有些不稳。   待到下学,这情况才略有些好转,宋府的仆从在学堂门前等着,宋念卿刚要坐上马车,忽然听见一道出门的学子正在讨论要去哪里打雪仗的事情。   他迈开的脚步一顿,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旋即转了个方向,仆从上来问他,被他一一怼了回去。   一个人到处乱走,人烟逐渐稀少,四周也变得开阔,雪地片片,踩在其中,声响格外动听,宋念卿深吸过一口气,从未觉得如此心静。   在一片结冰的湖前停下,望着雪茫茫的远方,他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想要离开临安,去他方看看。   低下头时看见了雪地里不知是谁写的字,结果一眼便被吸引了去,宋念卿不由自主地拾笔,此后每日不断。   只是后来某日来时,却不见再有回应,宋念卿虽心有疑惑,但科考在即,也无暇分心去管。不过那字迹就这么印在了脑海中,不曾遗忘。   他将这人当作素未谋面的知心人,也曾想象过那人的样貌年纪家世,可又怎么会想到这人其实就在他的身边,甚至曾经还被他羞辱过。   宋念卿心神大震,面上却不显,他吩咐柳叶将这里收拾了,转身就往外走。   但还没走几步,便有仆从仓皇失措地走上来,到他面前慌慌张张地道:“大…大郎,有人送…送了具尸…尸首来。”   “什么!”宋念卿神色凝重,仆从被他语气吓得身子发抖,“送来的人说是二…二郎要求送来的!”   “宋云衔?”听见是他,宋念卿眉间生厌,“可有说是谁的尸首?”   仆从快速点头,忙答,“有有有,说是府上仆从林…林淮安的尸首!”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晓! 第八十六章   ====================   宋念卿不清楚宋云衔这样做的目的,可冥冥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如此大张旗鼓让人将尸体送回府中的目的绝对不纯。   他寒着脸刚走到正厅外不远,就见宋云衔已经在里面了,抱着手打量那横在地上的春凳。   罩在上面的白布勾勒出人体的曲线,黑漆漆的发丝暴露在外面,仅需一眼便知那就是林淮安的尸首。   厅中还站着几人,除了宋云衔还有李凝清,以及将尸首送来的官兵,并几个胆大的仆从。   尸首就这么无所顾忌地放在屋里,难免叫人不敢直视,好几个仆从都躲闪着目光。   偏宋云衔一点惧色都没有,眼神黏在那被白布掩住的尸首上,生了丝般缓缓走近,弯下身手指离那白布越来越近。   周围人脸色皆不大好,主要是那味道,虽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但在这温暖的屋中,气味依旧挥发得十分迅速。   那股子死物开始腐烂,散发出的味道属实不大好闻,另一方面是怕见到尸首面目狰狞的样子。   一旁的官兵捂鼻,好心劝道:“二郎君,这白布还是不要掀的好。”   宋云衔挑眉斜眼看他,“为何?”   官兵看了眼那白布下露出的手指,吞咽下腹中翻腾起的恶心,“因为这尸首在河中泡了一整夜,已…已经不成人样了,恐脏了二郎君的眼。”   宋云衔没有回应,垂下眼睫也看到了那手指,确实如他所说,手指发白肿胀,看上去十分恶心人。   可饶是如此,宋云衔依旧准备要掀开白布,“能恶心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几堆肉块,你们要是不敢看就转过去。”   他说着话就要动作,这时旁边突然走过来个人,速度飞快,带起了阵冷风,紧接着宋云衔的手背蓦地一痛,红了大片。   “不许掀!”   话音里的怒意不容忽视,似有霜雪砸着脸而过。   宋云衔冷笑着转头,眸里映出那张冷到极端的精致容颜,“大哥这是有意见?”   宋念卿不愿同他有过多接触,抓过他手掌旁的白布,不肯让他再往上掀一下,“人既已死,何必还要再看。”   白布被二人抓着,幽幽露出来半面,瞧不见人脸,但已经能看到大半个身子了。   尸身肿胀将那衣服都撑得大了不少,皱皱巴巴地陈在身上,还挂着潮意。   宋念卿扫过一眼,眉头紧皱,攥着白布就往下拽,却一直被另外一股子力道给阻拦着。   宋云衔阴沉沉地笑,“不看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林淮安的尸首,万一随便整了具尸体,那岂不是府里的损失?”   一听这话,宋念卿脸色顿时更冷,气氛也愈加凝固。   旁边的官兵擦擦额上冒出的汗,适时出言,“二郎君不必担心,尸首的身份我们是确认过了的。他身上的衣着是府上的,再加上当时有人正好看见林淮安投河,认识他,跟我们报了案,我们也才能如此确认。”   “哦?”宋云衔拉高了尾音,漫不经心地道:“那也有可能是看错了,外面的人怎么会熟悉我们府上的人。”   他眸光流转,好似想到什么,轻巧松开了手指,直起身边用帕子擦手边道:“不如把府里人都叫过来认认尸体,对了……”   宋云衔停下脚步,望向那边放下白布的宋念卿,笑容平常却好似藏着剧毒,“林淮安不是在三郎身边伺候着吗,三郎跟他肯定最为熟稔,最好是将他叫过来认尸……”   不待他说完话,宋念卿几步走上去,狠狠扯紧了他的前襟,“闭嘴!”   “大哥,你跟我生什么气?”笑容依旧灿烂地挂在宋云衔的嘴角上,他甚至不去反抗,这副样子看在宋念卿的眼里简直就是另外一重挑衅。   刚刚知晓林淮安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知己的事,宋念卿已然情绪不稳,如今宋云衔又百般挑事,他如何能忍。   当即攥紧拳头就要挥在那张恶心人的笑脸上,不妨被人一把握住腕子,再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清朗温润的声音入耳,如清泉潺潺流过,涤荡一切污浊,“外人还在,不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李凝清的话让宋念卿稍稍冷静下来,旋即恢复了淡漠的模样,走到官兵的面前道:“尸首没有问题,我们今日便会将其下葬,多谢几位。”   说着拱手行了个礼,几个官兵惶恐回礼,寒暄几句便匆匆离了府,不在这是非之地久留。   接着宋念卿又跟李凝清吩咐,让他置办口棺材,将尸体妥善葬了,再给他家里人送些银钱。   李凝清听到这话欲言又止,林淮安家里哪还有什么人。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将话给吞了回去,喊了屋里的仆从将尸首抬了下去。   打理好一切,始终默默抱手看戏的宋云衔突然开了口,“大哥可真是游刃有余,这么会工夫就将一切都处理好了,看来三郎在你心中分量不轻啊。”   他走近,在宋念卿身前站定,刻意压低了话音,“就这么不想让他看见尸体?”   “收起你那点脏心思。”宋念卿冷眼睨着人,“若是再让我发现你把心思动在了三郎身上,我绝饶不了你!”   声音里的威胁与怒意做不得假,宋云衔却始终不变脸色,平淡与他对峙。   宋念卿不欲多留,转身就走,冷不防身后那人突然开口,“宋念卿,你装得可真像啊。”   话音平平,听在宋念卿心里却是猛地一颤,他转过身,寒意凛显,“你什么意思!”   “你清楚我什么意思。”   彼时屋中就剩下他们二人,每说出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叫人忽略不得。   宋云衔踩过地上湿气氤氲开的地方,那也是尸体曾经躺着的地方,“你真的从心里喜欢宋喻舟那个傻子吗?”   “其实没有吧。”他蓦然转头,眸光如淬了毒的利箭,“你也嫉妒他不是吗?你现在对他如此关切,还不是因为你娘,你在替她赎罪。所以你不能妒忌,也不能对宋喻舟不好,只因为你要掩饰这一切!”   “简直胡言乱语!”话音冷沉,可垂在身侧的指尖却被宋念卿掐得死紧,后齿同样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宋云衔蓦然垂头低笑出声,笑音里夹有讽意,“你以为你们藏得很好吗?”   说着他话音一变,阴沉许多,“你和你娘都是一路的货色!你娘杀了宋喻舟的娘,你也差点杀了宋喻舟,不是吗?”   --------------------   全员恶人,三郎清醒倒计时。 第八十七章   ====================   “宋云衔!”三个字从唇齿间逼出,含着愈重的冷厉,更有隐隐的威胁之意。   宋云衔不惧反笑,狭长的双眸高高挑起,轻嗤道:“我不过才说了一点你就动怒了,那接下来的话你要如何听?”   他步步走近,织锦的靴子踩在木板上沉闷作响,门外吹进来的凉风拨乱二人的长发,“宋念卿,这么些年你装得实在太好了,好到让我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假戏真做,真就要成为那个爱护幼弟的好哥哥了!”   宋念卿眼底寒意尽显,毫不保留地袭向那边不断靠近的人,他不言语,额上的青筋却在突突跳动。   宋云衔玩味似的笑笑,透出说不尽的快意,“你们母子简直是一样的黑心,你娘下毒害死了宋喻舟的母亲,嫁祸给我娘,她自己却天天吃斋念佛,一副悲天悯人的假慈悲模样!”   “而你呢?”他笑得癫狂,晕红的眼尾透出疯态,“表面上是贴心呵护幼弟的长兄,实际上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几次三番将人哄骗出去,丢弃在荒野之中。每次看到他妥帖的归来,你很恨吧,恨他为何没有直接死在那里!”   “你!”宋念卿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从来冷淡如雪的面容,此刻双颊淡淡薄红涌现,怒意在眼底翻滚。   他确实失态了,“闭上你的嘴,我娘不是你能够信口污蔑的!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在我面前说这些疯言疯语。”   “我什么身份?”宋云衔似在思索,漆黑的眸子牢牢紧锁在面前的宋念卿上,“是了,你娘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之后,而我娘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我自然比不得你尊贵。”   接着他话音猛地一转,裹挟着无尽的嘲讽,“但你真的比我高贵吗?宋大郎君。”   宋念卿收紧五指,掌心中的锦衣皱作一团,隐约可以听到寸裂的响动,与宋云衔对峙间,好似有团火在他眼底燃烧,愈烧愈烈。   屋中气氛越发紧绷,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李凝清的声音,“大郎,已经安排妥当了。”   他站在屋外看向屋内气氛紧张的二人,不期然与宋云衔飘过来的视线对上,他毫无畏惧地迎上去,露出温润一笑。   宋云衔了然挑起一边眉宇,戏谑道:“大哥,还不松手吗?”   宋念卿放下手,却不忘对他做出警告,“给我管好你的嘴,若我在别人口中听见这些疯话,那么你离被赶出府也不远了。”   “是。”被警告的人无所谓地拍拍自己被揉皱的前襟,毫无敬意地拱手道:“谨遵大郎君的话,绝不会再说些…疯言疯语。”   最后四个字声音拉得极长,话罢他向外走,路过李凝清身侧时,停下步子问道:“已经埋了?”   李凝清颔首回道:“是。”   宋云衔继续拾步往外走,边走边似惋惜般叹道:“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没能让宋喻舟看到这场景,不然一定说不出的美妙。   待他离去,宋念卿还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始终不移目光,李凝清察觉到他的异常,走进屋中,见他微微发抖,似乎极力在隐忍着什么。   “念念?”   无人时,他总喜欢这么唤他,不似主仆,更像是恋人,显得亲近。   他却不应,李凝清抬手去碰他的脸,宋念卿被颊侧的温热拉回神思,见是他,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些,没再有之前那般紧绷。   他很快偏头避开,“无事,既然已经处理好了,我先去看看三郎,他刚知晓这事,怕是一会醒了要闹。”   宋念卿没给李凝清说话的机会,抬步就出了门,留李凝清一人在屋中,手指还停留在半空,保持刚刚碰上他脸颊时的动作。   刚到宋喻舟的院中,宋念卿来不及给自己一个修整的机会,便听屋中一阵剧烈的吵闹声传来。   他凛了凛神色,几步上前将门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拼命挣扎的宋喻舟和紧紧搂着他腰,不肯让他出去的柳叶。   “放开!放开!三郎要出去!”宋喻舟不管不顾地大喊。   看见宋念卿之后,愣了一瞬,接着挣扎得更加厉害,抠住腰间柳叶的手几下就把她给扒拉了下来。   他猛冲到宋念卿跟前,眼眶通红,眼底血丝爬上,“大哥,淮安,三郎想见他,让三郎出去吧。”   宋念卿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扶住他的手臂要将人往屋里送,“天凉,屋里暖和,你好好待在里面。”   柳叶也趁势上来扶住他另外一边的胳膊,柔语附和道:“是啊,三郎先进屋,外面冷。”   宋喻舟完全不吃这一套,铁了心了要见林淮安,他似乎忘记了那时宋念卿的话,执意想在此刻见到那人。   “不要!三郎不回去!要见淮安!三郎一定要见他!”   他扭动起身体,手臂胡乱挥动,将柔弱无力的柳叶直接推到了一边,哐当一声,腰腹磕在桌角,缓缓倒了下去。   另外一边,只剩下宋念卿一个人,自然不好控制住他,宋喻舟身强体壮,再加上年龄尚小,体力比之身体孱弱的宋念卿不知要好上多少。   只几下挣动,宋念卿便被晃得随他一起左偏右倒,他皱紧眉头,有不耐微微泄出。   柳叶坐倒在地上,见形势不妙,弱声规劝,“三郎,不要这样,听话。”   “坏人!”哪料宋喻舟却像是被狠狠刺激了一般,情绪突然异常激动起来,“你们都是坏人!”   手臂乱挥之即,铛一声轻响,地板上一只精巧透亮的玉簪坠地,当即碎成了两半。   柔软的发丝垂落在小臂上,凉意蔓延,宋喻舟愠怒的眸中映出眼前人长发披落肩侧的模样。   他抬首间,被墨发遮住的侧脸露出,一点红痕在上面格外扎眼。   宋喻舟僵在当场,嘴唇翕动,“大—”   “啪”的脆响,宋喻舟脑袋猛地歪向一边,黝黑无辜的双眸有刚才未消的愧疚。   脸颊突突胀疼间,他听见向来宠他入骨的哥哥,怒斥道:“混账东西!”   --------------------   这个家赶紧散了吧! 第八十八章   ====================   额发在收到冲击的一瞬散落,遮住了宋喻舟的侧颜,发丝掩映下五个红色指印清楚地印在柔软嫩的面皮上。   “三郎!”柳叶强撑着身子站起,走到宋喻舟身后将他扶住,观察他被打伤的脸庞。   宋喻舟呆呆的,如同失了魂,任由她将自己转了个方向。   宋念卿垂下手,弯腰拾起地上已然碎成两半的玉簪收入袖中,但对动手打了宋喻舟的事只字未发。   神情淡漠异常,没了平日里对待幼弟时常有的温煦。   他扫过一眼失魂落魄,仍旧怔愣着的宋喻舟,之后对着柳叶令道:“叫府医给他看看伤,再开些静心的药,三郎情绪不稳,近几日就不要让他出门了,另外我会让人在院中看守。”   最后一句话一出,即便是柳叶都不由愣了一愣,这意思不就相当于变相的软禁,为何会如此绝情的对待三郎?   柳叶看着往日里对宋喻舟宠溺非常的宋念卿,如何也想不通他做这些的原因。   而宋念卿吩咐完,转身丝毫不作留恋地出了屋子,秋风挟着凉意将他的长发撩乱,与风共舞之际,离去的背影写满了决绝。   宋喻舟侧首望向那处,神情畏缩,宛若被丢弃的幼童,茫然又不知所措。   时间飞快,转眼过了三日,宋府内风云变幻,宋府外同样不太平,临安城中议论纷纷,对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惋惜感叹。   路过刘府门前的人愈少,而凡是从这里走过的人无不紧着步子,眼睛垂在地面上,恨不得能立马飞离这里。   有好事的人站在刘府外稍远些的地方,旁观着这一切,打趣道:“现下刘府可是跟过街老鼠一般了,城里的人都不敢去他家的米店买米,说怕被冤魂缠上!”   旁边有人应和,“唉,可惜了那阮姑娘,不过十五的年纪,死得冤啊!”   “阮姑娘也是个刚烈的性子,以前是周郎君的未婚妻子,后来转入刘府。我当时还唾弃过她,说她水性杨花,可没想到她会在周郎君死的那天跟随他一起去了。如今细细想来约摸着是有什么隐情,才让她不得不入刘府当妾。”   “可不是嘛!她无端死在了刘府的马车里,刘府的人却还先一步发难,说什么晦气,非要姑娘的家里人赔钱!简直是猪狗不如,后来更强行按下尸首不肯让她入土为安。”   说到尸首,其中一人神色微变,低了些声音,“可阮姑娘的尸首究竟去了何处,怎么可能突然不翼而飞?”   谈起这个,二人齐齐一顿,面浮惶恐,正欲再交谈两句,忽而狂风大作,天色一瞬暗了下来,急雨突至,惊得二人不由身子一抖。   行人有的躲入商铺中避雨,有的急急奔在街上。   宽阔的道路中,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蹄踩在地面上哒哒作响,行人听到动静忙往两边闪躲。   路过刘府门前,马车车帘中伸出只手,苍白好似骨玉,纹路清晰的血脉遍布在手背上,软帘轻飘飘地靠在手指边,在狂风中上下起伏。   这时迎面又有一辆马车驶来,速度稍快一些,马车的形制也精致许多,两辆马车交错驶过,鼓动的气流将帘子吹得翩动。   视线掠过的一瞬,马车中怏怏不乐的宋喻舟忽然扒紧车窗,将头整个探出了窗外,大喊道:“淮安!”   可呼啸的风声刹那间将他的声音淹没过去,与此同时另外一辆马车中撩动车帘的手慢慢收回,两辆马车由此渐行渐远。   “三郎,快把头收回来,危险。”柳叶拉着他的后肩使力,但宋喻舟就跟头犟驴一样,执意不肯收回身子,甚至还伸出手想去够外面那辆远去的马车。   “停下!停下!”宋喻舟不断拍打着马车厢壁,整个人就快从窗口跌出去,柳叶怕他出事,忙招呼车夫停下。   吁一声,马车还未停稳,宋喻舟已跃身下了马车,泼天的雨水浇灌而下,他在风雨中穿行,衣衫全数湿透紧紧黏在身上,眼睫上的落雨更是坠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伸出手呼喊,“淮安!等等三郎!”   像个手足无措的孩童,追着那辆在大雨中模糊了形状的马车。   他实在太急了,没瞧见脚下的石块,扑通跌在雨地里,溅了满身泥泞,血水混着雨水从额上流下,可他仍旧望着远方哭嚎,“等等三郎,别丢下三郎……”   柳叶撑伞跑过来,将痛哭流涕的宋喻舟扶起,满眼都是心疼,“三郎,别哭了,回家吧。”   她也分去一眼,看见那辆远走的马车,心里一阵悲怆,若上面真的坐的是林淮安该有多好,可惜…一切都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念罢了。   远走的马车里,密集的雨滴噼啪击在马车顶上,哗哗作响间,有交谈声响起。   “你要开心些,我已将他们二人的尸首妥帖合葬,如今此地再无事情能够牵挂住你,从此以后换个新身份,忘记这里的一切,做你想做的事情。”   默了一瞬,有人开了口,声音堪比秋雨凄凉,“真能忘了吗?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透过翻飞的车帘,一张玉面赫然出现在朦胧雨帘中,垂下的长睫遮盖眼底透出的无望。   眸光流转,向外眺出目光,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他,可到头来只不过是错觉,将旁人听错成了他。   “淮安,你这副样子要我如何放得下心?”   --------------------   噔噔蹬蹬,淮安假死逃离,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第八十九章   ====================   林淮安扭过头看他,眼底古井无波,“其实不用管我,放任我去死最好。”   “你这说的什么话!”孟钰忍不住责他,口吻是听得出的担忧,“我将你救回来可不是叫你如此消极度日的。”   林淮安不以为然,淡淡移开了目光,“那当日就不该救下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你—”孟钰一口气顶在胸腔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可他心疼眼前人,便说不出什么重话,“既然是我救下了你这条命,那就由不得你随便决定。”   他靠过去,将林淮安膝上的毯子理了理,声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现在,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哗哗雨声在车中穿梭,昏暗的光线下,林淮安看不清孟钰的脸,却可以感受到他炙热又认真的双眸。   这股子劲头,像极了一个人。   他阖下眼睫,没再反驳,轻轻“嗯”了声,偏凉的雨丝刮过脸颊,似品质上佳的绸缎拂过。   这时,车夫的声音穿过雨幕闯了进来,“两位郎君,咱们就快过城门了,可能会有些颠簸,请坐稳了。”   孟钰隔着车板应下一声,偏首对林淮安嘱咐道:“等出了城你便不再是林淮安了,可要清楚记得。”   林淮安揉了下酸痛的小腿,下了雨,那处总会难受。孟钰注意到,半蹲下身替他按揉,“来跟我再说一遍,你的新身份是什么?”   林淮安对上他明亮的眸光,微叹了口气,放任他这样的动作不管,视线越过朦朦雨雾,“陈漾舟,滁州人士,出身贫寒,父母在不久前去世,如今世上并无亲人。”   这是孟钰为他找的新身份,当日他遭受多重打击,心死之下投了河。   他会凫水,可人已没了求生的意志,便任由湖水将自己吞没,不曾想将亡之际却被孟钰救了上来。   孟钰没追问林他为何这样,只问了他是不是不想再待在临安了,林淮安湿漉漉地靠在他怀中,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孟钰环抱着他,对他承诺,“我一定帮你。”   接下来就是林淮安的尸体被发现,实际却是孟钰在义庄找到的无人认领的尸首,冒充是林淮安的,没有人细细察看,果然瞒天过海。   林淮安就此溺毙于冰冷的湖水中,取而代之活下来的便是陈漾舟。   孟钰欣慰地点头,转而又问,“那陈漾舟是谁?”   林淮安停了一瞬,像是在接受自己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是我。”   话音落,马车突然小幅度的震颤一下,应是在通过城门,可下一刻忽地急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厉呵声,“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车夫好声好气地回复,“回官爷,是两位小郎君要往沐京去。”   孟钰蹲在林淮安身前,对他投去安抚的目光,示意他不要怕。他慢慢起身,坐回到林淮安身边。   “这么晚了要去沐京?”城门处把守的官兵语气有些莫名,似是存疑,“把你们的身份名碟都拿过来!”   车夫不敢顶撞,恭恭敬敬地应下,“好好,官爷稍等。”   与此同时,离城楼不远的一处酒楼中,歌女咿呀咿呀的曲调响彻楼宇。   一人斜靠在软塌上把玩着手中杯盏,时不时抿下一口,再懒散挑起眼皮看一眼外间作舞的女子,满眼都是意兴阑珊。   有人推门进入,走到内室冲着榻上的人躬身一拜,“二郎君。”   饮酒的宋云衔挥了挥手,不耐道:“闪开些,挡到我看舞了。”   “哦,好好,我这就让开。”来人一身银甲护体,头发梳得极规整,满头长发牢牢箍在发冠中。   被遮住的舞女露出,宋云衔这才看向来人问道:“办的如何?”   那人摇了摇头,银甲跟随哗啦哗啦作响,“近几日都没有看到可疑之人,城门处也按您的吩咐增加了看守的人数。”   宋云衔眼皮一动,流转的眸光充满危险,他轻摆了摆手指,外室里的舞女连同其余人便都退了下去。   “三天了,连个人都没找到吗?”   “这……”佩甲的人脑门处冒了冷汗,这人他得罪不起,毕竟是跟沐京那边的大人物都有密切联系的。   他斟酌着字句开口,“确实有些难找,您只说他是个男子,腿瘸了,可…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   “那就都抓过来让我看看。”宋云衔无所谓地说道。   “这…恐怕不行。”他颇有些为难。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让你找个人也找不到,是吗?”宋云衔眯起双眼,从榻上坐了起来,连手中始终摆弄不停的酒盏都停了下来。   男子忙摆摆手,“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犹豫开口,“但我…听说您要找的那个人不是已经…”   男子飞快抬眼,扫过宋云衔,才继续往下说,“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宋云衔重复他的话,却把佩甲男子吓得一字一抖,“我—”   “你说他死了就死了?我要是觉得他就没死呢,难不成你还要觉得我疯了,说的是疯话?”宋云衔吊高了嗓音,暗藏讽意,眼底阴翳。   “我并非此意,二郎君莫恼。”   宋云衔盯他半响,眼底似有波涛汹涌,可不过转动酒盏几下,忽然腰板一塌,又靠回到了软塌上,“得了,那你还不下去继续找?”   目光懒懒往他那处瞧,但那人却是不动,唇瓣几张,似乎有话想说。   宋云衔问,“怎么?”   那人掐了掐指尖,“……二郎君,可有那人的画像,这样我们也好找一些。”   “画像……”宋云衔阖眼,单指点动杯壁,仰头一口饮下,接着睁开双眸起身下了榻。   他赤着双脚踩在软毯上,步步靠近,男子见状吓得连连后退,那人却在走到近前时,错身越过了他的身侧。   男子舒出口气,回身见宋云衔大步流星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迅速落笔。   宽大的袖袍垂下沾染了墨汁,他完全无视,半敞着的胸膛在烛光下泛起霞色。   不说话时,那副风流的模样似极了个红尘场里阅遍的世家郎君,半点疯魔怖人的样子都没有。   在他还兀自乱想间,宋云衔已随手掷下笔,袖袍一撩,一张宣纸飘飘落了地。   男子瞧瞧离得不远的那张纸,又瞧瞧正绕过方桌往这里走的宋云衔,满脸茫然。   宋云衔走近,脚尖踩住宣纸,轻点两下,“喏,你要的画像。”   话落,越过男子身侧往后走去,男子回神矮身去捡那画像,拎起来一看,当即脸红了半边,急忙回道:“谢…谢二郎君,我这就去办。”   他折叠起画像,飞快塞入袖中,画像上的一勾一描却在脑中挥之不去,全身腾地一下燥热起来,脸色也愈发烧红。   宋云衔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未发一言,自斟过一杯酒,送入口中。   待人走后,他放杯于指间把玩,勾动长眸时,自言道:“林淮安,这辈子你也别想逃出去。”   --------------------   v我50,加快淮安的逃跑进程。 第九十章   ==================   从一开始听到他身死,乃至看到尸首时,宋云衔都不曾相信林淮安是真的死了。   后来安排人手调查,却意外得知阮云稚和周岁桉的尸首突然消失。   这样的怪事更加印证了宋云衔的猜想,那就是林淮安根本没死,想要假死逃离临安。   他愈发笃定这一事实,最后联合城门守卫,准备将人抓回来,不想几天来都没有结果。   想到这里,宋云衔内心一阵焦躁,甩手就将盈满了酒水的杯盏给掷了出去,磕在廊柱上四分五裂。   城门处,密集的雨点打在马车上,林淮安和孟钰坐在车内的软垫上沉默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马车门板发出巨响,似乎有人正在用硬器敲击。   孟钰眸光收紧,盯着声音的来源,接着便听外面有人粗着声音呵道:“里面的人给我下车!”   与此同时,车夫的声音响起,“这位官爷,名册就在这里,请您过目。”   但却被人无视,“给我闪一边去!”   车中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车门外阵阵混乱,有兵器碰撞的响动,接着扑通一声巨响,最后车夫的哀呼声传了进来。   孟钰目光凛然,再坐不住,当即推开了车门。   火把的光芒糅着月色闪耀,一张长满横肉,凶神恶煞的脸庞蓦然撞入眼帘。   男子眼眶中的黑色瞳孔跃动着火光,更有孟钰在火焰中模糊的脸。   在他的身侧,年事已高的车夫捂腹躺倒在一旁,神情痛苦,后背陷入泥泞当中。   “看什么看!”打头的士兵瞪了瞪车上的孟钰,“赶紧给老子下来!还有里面那个一起下来!”   他态度恶劣的命令着,孟钰皱了皱眉,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入耳中,循声看去,另有一士兵正用脚踩在车夫的腕上,嘴角挂着恶劣的笑容,似乎乐在其中。   “住手!”孟钰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欲跟他们计较,但此刻见无辜之人因自己受难,他再忍不住,冷了神色,眉宇间都是怒意。   一个跃身,他身形轻盈地下了马车,动作迅速地抬脚踹向那个折辱车夫的兵士,后者踉跄倒退,被同伴接住。   “你敢动我的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满脸横肉的士兵拔出腰间配着的长刀,寒光尽显的刀身上火光一跳一跳,与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分外一致。   “究竟是谁活得不耐烦了,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是谁!”孟钰取下腰间的令牌举到众人眼前,露在雨夜中的面容被火把的光芒照得忽明忽灭。   雨水借着狂风刮打在众人身上,火光左摇右晃,像是快要灭了。   “什么东西?就敢拿出来糊弄……”打头的人气焰仍旧嚣张,凑过头眯缝着眼就去看上面的字。   忽而飘过几滴雨点落在那枚令牌上,滑落的雨水勾勒出上面的每一个字。   火光闪过,那几个字瞬间在眼中放大,他唇边挂着的嘲讽,也在顷刻间变为了不断蔓延的惊恐,双膝打弯跪在了孟钰面前。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您,下官该死!”   “既然知道该死,还不赶快放行。”孟钰收回令牌挂在腰间,背着手长身而立,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人。   “下官这…这就放行。”兵士摸过额上的汗,连忙招手示意手下的人放行,几个人合力推开城门,喧哗的雨声一瞬灌入耳中。   孟钰将车夫扶起,地上跪着的兵士也想要起身,被他一个眼神镇住,兵士只好跪在地上,很是低微道:“大人城门已经开了,您可以走了。”   孟钰冷冷扫过他一眼,闪身进了车厢,紧接着车夫挥动马鞭,马车便在漫天落雨中远去。   车轮声远去,跪着的兵士才慢慢起了身,拍打膝上沾着的污泥,旁边有人走上来,好奇问,“刚才那是……”   “闭嘴!”他横眉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小命不想要了是吧,没看见那令牌吗!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   问话的人立刻噤了声,这时雨幕中有人撑伞而来,一脸横肉的士兵定睛看去,瞬间换了副殷勤嘴脸,冒雨迎了出去。   走到那人跟前谄媚地接过他手中的伞柄,为他执伞,“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人抓到了没有?”来人直奔主题。   士兵摇头,紧接着为自己找补道:“今日雨大,找起人来便有些棘手,而且要找的那人信息实在太少……”   他声音越来越小,未尽的话音暗示着什么。   来人伸手入怀,掏动着什么,士兵侧眼看去,就见一张宣纸被他拿了出来。   “这……”他疑惑问。   “这就是要找的那人的画像。”   “好好,下官这就看看。”   两人走入城门下,瓢泼大雨被隔绝在外,士兵从他手上接下画卷,缓缓展开。   城楼把守的其余人见状一起围了过来,火把微弱的火光照亮小小一方天地,宣纸上的内容也逐渐明晰。   出乎众人意料,上面画着的内容跟设想中完全不同。   生得俊美的男子,远山似的长眉皱紧,眸底似有怨恨,但却被迫盈出淡淡的水光,唇瓣微张被根硕大的阳具堵住。   画像中的人看起来痛苦至极,偏这幅景象极端淫靡,让人心底那点子阴暗不由蠢蠢欲动。   这哪里是用来捕人的画像,分明是张春宫图。   拿着画卷的士兵吞咽了下,迟疑问道:“大人,这……”   “不要多问,此人就是要找的人,你们都仔细瞧着,这差事一定要办好。”   士兵颔首,擦了擦脖颈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水的液体,清了清嗓子,转头跟众人说:“都听到了吧,要抓的人就长画像上面这样,一定要仔细分辨!”   几个士兵被这画像勾了魂,愣愣回不来神,有个身材矮小的士兵刚被挤在后面,没看到画上的内容,如今趁着众人失魂之际挤了过来。   他粗粗扫过一眼那画上人的容貌,突然睁大了双眼,指着画卷惊叫出来。   “是他!”   “怎么回事?”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刚刚看到他了。”矮小士兵被众人盯着,话音弱了不少。   送来画像的人猛然上前,吼道:“什么?!人呢!”   矮小士兵被吼声吓到,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那扇已经关上的城门,“在刚才那辆马车里,车门打开的时候,我…我看见了里面的人,他长得跟画像一模一样。”   --------------------   剧情过半了。 第九十一章   ====================   “刚刚我厉害吧。”孟钰边用帕子擦着身上沾着的雨水,边讨赏似的看向身侧坐着的林淮安。   “你是没瞧见,他们刚才怕我怕成什么样子!”他自豪地说道,林淮安轻轻“嗯”了声,问道:“他们为何如此怕你?”   “这个嘛。”孟钰很是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话音,将湿透的帕子随手搁下,然后把腰间挂着的令牌给取了下来,递到林淮安面前让他细瞧。   他不解释,林淮安便凑过去借着微弱光芒去看那令牌,逐字读下来后脸色微变了变,“这东西你……”   “我顺手拿的。”孟钰好似猜到他想说什么,先他一步讲了出来。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在林淮安愈发震惊的眸光中将那令牌抛上抛下,“别怕,没人会发现的。当时将它拿出来,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成想今日真的用上了。若是我没拿它,那些人少不了刁难,更别提能出城了。”   铜质的令牌在眼前抛上又落下,反射出淡淡的黄色光芒,林淮安看着它,心一阵揪起。   这令牌并不简单,临安城中官员等级制度分明,以令牌区分官位。   孟钰手里拿的这枚令牌不是别人的,正是统管临安的知州所配有的,孟钰在他手下当差,确实有机会从他手里拿到这非同小可的令牌。   可他一句顺手拿的,将这事说得轻轻松松,岂知将会给他自己带来多少祸患。   若知州发现此事,孟钰不仅连如今的官位要丢,就连性命怕是也留不住。   林淮安忧思缠心,阵阵后怕。孟钰敏锐,观他面色不好,便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于是将令牌一把接住放入了怀中,“出了临安你想做什么?”   “如今你我二人皆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不如一起搭伙过日子?”他想到什么,不由两眼放光,“要不然我们不去沐京了,南下去扬州。那里四季如春,你畏寒,去那里最好不过了!”   “一个人”这三个字令林淮安侧目,他分明记得孟钰爹娘尚在,一家人和和美美,如何会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你爹娘……”   “啊,我还未同你说过这些。”孟钰说,“他们死了。”   林淮安诧异,“死…了?”   “嗯。”孟钰阖下眼睫,话音也跟着低了些许,“那年我童试未过,加上本就对读书没有心思,最后便进了军营。爹娘随我一同远走,在军队驻守的城中定居,每日正午会给我送些吃食日用,日子过得虽清贫,但很快乐。”   “可外敌不断,城中人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人人自危,朝廷对这些视而不理。常年如此,城中的人便成了恶鬼。”他表情隐有痛苦,仿佛堕入地狱,却只能眼看着自己爱护的人们沉沦。   他说:“他们…死的那日是除夕,天阴了许久,仗也打了好些日子。城里缺粮,路上不是饿得面黄肌瘦的人,就是已经被活活饿死,横躺在街边的尸首。”   “我刚从战场上下来,看见城中乱象,实在放心不下爹娘,回家去寻,却发现家中无人。我心急如焚,慌乱中才发现这个时候已到了正午,天色太过阴沉,我一时竟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他情绪有些失控,低下头,身子也佝偻得厉害,仿佛深陷无法承受的苦痛中。   林淮安伸出手,犹豫之下,还是抚上了他的背脊。孟钰转头,淡淡苦笑,“那些恶鬼为了抢他们手中那点微薄的粮食,竟将人活生生给打死了。我到的时候,只瞧见他们的尸首,掌心还攥着些粟米粒……”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地,车中顿时寂静下来,林淮安一下一下抚过他颤抖的脊骨,好似从中感受到了双亲死在眼前时的无能为力,而这种感觉他感同身受。   “人这一生太短了,从前我总想着要出人头地,如此才能孝顺爹娘。可人不在了,我才明白,重要的是当下,想起那时我连顿饭都没陪他们一起吃过,何其遗憾。”   “是啊…何其遗憾。”林淮安不知想到什么,喃喃低声重复,孟钰拉下他的胳膊,放回到毯子里,“所以淮安,跟我一起去扬州吧。我们隐姓埋名,跟少时一样,种田养鸡,这样的日子多么快活。”   看着孟钰两眼希冀的样子,林淮安忽然语塞,从前他不晓得孟钰的这些过往,如今知道了,再看他为自己做得这许多事,林淮安便觉羞愧难言。   他想报答孟钰,便开始考虑他说的话,若是就这么跟他走了,是不是真的能够忘却一切,重新开始……   林淮安几番思索,唇瓣多次开合,可刚吐出个“我”字,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一下,接着宛若劈开天地般的震响传入耳中。   孟钰一怔,掀开车帘往后一瞧,密集的雨点中,十来匹骏马追在他们的马车后,马上坐着的人穿戴玄甲,寒光在雨水的衬托下如利刃般割过双眼。   他放下车帘,拍拍前面的厢壁,大声对车夫令道:“快些!”   车夫得到命令,立刻加大了挥鞭的力道,马儿嘶鸣一声,愈发快的往前冲了。   林淮安不受控地后坠,摇晃的身子被孟钰扶住,“有人追来了。”   “谁…是谁!”林淮安抓紧孟钰的胳膊,眼底的恐惧几乎快要掩不住。   “恐怕是看守城门的人,应该是发现了令牌有异。”孟钰急着道,“眼下大雨,一会我让车夫将马车停下,你先走,我来引开他们。”   “他看出来了……”林淮安畏惧地抖着身子,不住摇头,“他们不是冲你来的……应是冲我,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   “林淮安!”孟钰抓住他的双肩,情绪激动了许多,“连累什么连累!是我心甘情愿帮你,其余的事情你要还想告诉我,就等一会见到我的时候再告诉我,我等着你亲口说出来。”   林淮安还要再说话,“不—”   可孟钰已经松开了他,再度掀开车帘向后看去,重重人影被甩出些距离,但依旧咬得很紧。   两侧树林掩映,正适合躲人,孟钰当机立断,呵令车夫停下马车。   他迅速将林淮安放了下去,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如惊雷滚滚袭来,他矮身站在马车内,面色郑重,对着下面的林淮安喊道:“我会来找你,等我。”   不等林淮安说话,马车已经跑了出去,林淮安站在雨水中看着离去的马车,眼眶一阵泛酸。   可危险未除,他不能辜负孟钰的苦心,便在追兵的马蹄声到来之前躲入了身侧的林子中。   马蹄踩入水坑中的踢踏声渐重,一匹匹高头大马在雨幕中闪过,林淮安伏在被雨浇透了的树后,一动不动,直到那些震耳欲聋的声音远去,再听不见,他才松了口气,软倒在泥地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雨始终下个不停,不见有停歇的样子。   在这样的境况下,林淮安完全辨不清自己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心底里的慌张好似雨点侵入泥土慢慢扩散。   他终是再忍不住,爬起身朝外走去,沿着那条追兵走过的路,他一步一步走的缓慢,之后突然加快了速度,跑动起来。   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此刻的他无比狼狈,等到地上的马蹄踪迹渐渐加多,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更加开阔。   竟是到了一处断崖。   在月辉的照耀下,雨点连成了线,落在那些人的玄甲上,他们坐在马背上望着断崖边。   可这里竟没有马车的踪影,林淮安惊疑不定,马上的人忽然跃马落地,林淮安当即躲入一旁的山石后,听见他们讨论的声音传来。   “真的掉下去了?”下了马的人走到断崖边朝底下眺望,有人跟随下马,走到他旁边,“大人,我瞧得真切,那马车就从这里掉下去了。”   “哼。”被叫作大人的人冷哼一声,“这是怕被我们抓到啊,也是,能让二郎君亲自开口要抓的人,多半是被二郎君视为了眼中刺,恨不得立马杀之,如今他坠下了山崖,也算是死得轻巧。”   “那大人,我们现在要如何……”   “从这里掉下去必死无疑,不用管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二人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地一招手,其余人立刻调转马头,轰隆巨响再度响起,最后被哗哗雨声代替。   林淮安从山石后走出,踉踉跄跄地走到断崖边,跪倒在上面,抓着崖边的石块,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底。   他的头越埋越低,身躯猛地一抖,哀婉凄绝的低泣声就从喉间溢了出来。   “孟钰…对不起。”   --------------------   战争无情 底层百姓才是最苦的 第九十二章   ====================   “对不起……”   泪水混着雨水落地,林淮安握紧掌心中的石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又好像抵不过胸膛里剜心似的痛。   孟钰这样好的人,可却为了自己葬身在断崖之下,林淮安自责难抑,俯首在崖边,泣不成声。   忽然纷杂雨声中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林淮安还兀自陷在悲恸的情绪中难以自拔,雨水又瓢泼不止,便将这点子动静给遮盖了去。   他也就没在第一时间发现,旁边崖壁上一只手扒了上来,雨滴落在上面,就跟青竹凝着雨露一般。   在雨中淋了许久,林淮安整个人都湿透了,跟开在泥泞中的花朵般,狼狈得不像话,这时耳边微痒,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耳廓处徘徊。   他迟疑着,刚要抬首去看,便听一声轻笑,“头一次见你哭得这般伤心,历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林淮安微震,不敢相信一般怔了片刻,才缓缓抬头。   雨水顺着长睫坠落,在漆黑的夜色中,那张熟悉的面孔眼角含笑,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孟钰瞧见他眼角的红痕,难免心疼,与他相处过这些年,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的模样,这还真就头一次见他哭成这样,于是心间一抽一抽的痛着,酸涩淡淡流淌。   “怎么这么看我—”   话未说完,孟钰便被他猛地拥住,颤抖的身子将他都带着一起打颤,孟钰感受到了他的无措与害怕,真真切切。   “你还活着。”林淮安不敢确定地说着,语气带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放心,不是鬼。”孟钰捞起林淮安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膛处,鼓动的心跳声砸在他的掌心中,鲜活极了,“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   “我还活着,说好了会去接你,我肯定不会失信的。”   有力的心跳声在掌下跳动,林淮安长久的感受着,久到大雨渐歇,淅淅沥沥的雨滴穿过树叶,他才终于确定眼前人是活的,真的没有死。   二人相携着往外走,准备找个地方先把湿衣烤干,一路走着,林淮安也从孟钰口中了解到了他们分开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追兵追得实在太紧,如何也甩不掉,孟钰苦于没有法子,忽然想到离此处不远的一处断崖。   从前他追拿逃犯的时候来过,知道那崖壁下有个小小的平台,可以站人,但从上面往下看却是看不见的,恰是个能够迷惑人的好地方。   借着暴雨,视线受阻,孟钰先将车夫放下,给了他一笔钱,而后自己驾驶着马车便往那处断崖奔去。   到了地方,他算好时间,等追兵追来后看到的就是马车掉下悬崖,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实际上,孟钰早在掉下去的前一秒就率先跳到了那个凸出的平台上,瞒天过海。   “就是这个距离没算好,所以才会受了一点点小伤。”孟钰语气很是无所谓,两指指尖掐出细微的距离示意给林淮安看。   林淮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手下动作一重,孟钰立刻滋哇乱叫起来,“痛痛痛!温柔些嘛。”   “不是说小伤吗?那还疼什么?”虽这么说,林淮安还是放柔了些力道,将草药仔仔细细地涂抹在他臂上那道子长长的裂口上。   他自幼长在村里,少时身上破了口子,家里没钱买伤药,就用山里能止血的药草捣碎后涂敷在伤口处。   林淮安记得清楚,所以在发现孟钰受了伤后便立马找到了那些能止血的药草。   “嗯…小伤也是伤嘛,人非草木,怎能不痛?”孟钰呲着牙花,忍过钻心的疼。   他也生在村里,自然认得这药草,止血效果自不用说,可就是过程极端痛苦,跟拿根针将伤口生生缝了起来一般。   二人如今躲在一个山洞中,外面已不再落雨,遮蔽天空的乌云都散了去,依稀得见皎洁的月辉。   上好药的孟钰找了几根还算干燥的木头,用身上带着的火折子点起了火,火苗蹿动着驱散了雨后的寒意。   可湿衣还黏在身上,孟钰感觉很是不适,便提议道:“将湿衣脱下来放在火上烤烤吧,不然这样容易染上风寒。”   林淮安没有拒绝,抬手就开始脱自己湿漉漉的外衣,孟钰也在脱,可视线不知怎的突然转了过去,瞧见旁边端坐在火堆前的人。   跃动的火苗噼啪作响,照得他肤白如凝玉,他垂头将湿了的墨发捋到一侧,流出的水珠绕着白皙的脖颈滑下,随着湿透的单薄外衣被渐渐剥离,留下更加贴身的里衣,寸寸勾勒出肌肤的形状。   从前他从未如此仔细地打量过林淮安,他知道他生了副好长相,跟他们那些村里的人都不同。   可直到今日才发觉他皮肤也白,手腕脚腕乃至脖颈都生得细瘦,跟寻常男子完全不同,好似轻轻一掐就能在那颈窝里留下个红印。   孟钰两眼都看直了,喉头滚动,将燥热咽了下去,林淮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脱下湿透的外衣后用木棍支起来靠近火堆烘烤。   “孟钰。”他拾掇着湿衣轻唤,孟钰如梦方醒,愣了下应道:“啊…怎,怎么了?”   “你的衣服还没脱好吗?”林淮安扭过头看他,见他的外衣脱了一半挂在双臂间,沾水的衣衫在他呼气时描出腹间的沟壑。   林淮安没太大反应,“衣服脱下来给我吧,我帮你烤烤。”   “哦…好。”他收起刚才那点子躁动不安的心思,三下五除二地将上身的衣衫全褪了下来,摸到裤腰时被林淮安及时制止了,“给我吧。”   “嗯。”孟钰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暗道自己真是昏了头。   他敞着精壮的上半身走近地上的人,瞧见他朝自己伸来的手,那手的颜色也跟他全身的肤色一致,白得发亮,不过摊开的掌心却有几道红痕。   “你受伤了!”那点子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孟钰急忙蹲下身,拉过他的手细瞧,“伤口还挺深的,到底是怎么伤到的?”   林淮安瞧一眼掌心被划出的伤口,没什么所谓道:“应是刚刚在崖边的时候不小心划的,小伤,不妨事的。”   孟钰着急道:“怎么不妨事?万一伤口感染了,起了高热,人就很有可能—”   他顿住,对上林淮安平淡的眸光,仿佛一瞬间被从哪个地方给强行剥离了出来,语气也平缓不少,“从前打仗的时候我瞧见许多人都是这样,说着小伤小伤,最后……”   他却不说了,拿过一旁还剩下些的草泥,轻轻涂在他掌心的伤口处,“你啊,这幅样子总是让人不能安心,我真的要时时刻刻盯着你才行。”   “你这是把我当孩子看了?”药草带来的痛令林淮安不由双眉紧蹙,孟钰瞧他这样,空出只手点在他眉心,“孩子可没你这么能忍,疼的话就像我刚才那样子喊出来,别忍着。”   “没关系。”林淮安扯开他的手,偏过头暗自忍着,“我疼惯了。”   上好药以后,孟钰也不肯让林淮安再动手了,自己将湿衣架起来放在了火堆旁。   如今两个人一个半裸着,一个还穿着湿淋淋的里衣,夜风一吹冷极了。   孟钰小幅度挪着身体往林淮安那边凑,边挪边偷偷往他那边看。   老天作证,他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怕林淮安冻着,过去给他取暖而已。   “孟钰。”   林淮安突然出声,孟钰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毛炸了起来,“啊?”   他僵在当场,林淮安转头看去,孟钰此时的姿势有些尴尬,单手撑地,身子偏靠过来,离人极近。   林淮安对上他僵了的目光,道:“我的事,你还想听吗?”   --------------------   孟钰不能死的,后续剧情他得在。 第九十三章   ====================   “想听。”孟钰郑重点头,不管眼下情况有多尴尬。   “好。”林淮安转回头,望着那窜高又跃下的火苗,开始讲述起这几个月来的故事,从那个炎热躁动的夏日讲到凛冽萧瑟的秋日。   絮语声在静悄悄的山洞中时起时落,孟钰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林淮安被火光染红的侧脸上。   很奇怪,该是很温暖的,可他的侧脸却有道不明的冷意,仿佛孤身一人处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孟钰忽然很心疼这个人,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等待着破土发芽。   长长的一段时间后,说话的声音逐渐停歇,林淮安深舒出口气,压在心底的事情终于得以吐露,这是一种难得的解脱。   但他还是做了隐瞒的,瞒下了他对宋喻舟的情,也将二人间那点子密事全部瞒下。   “我竟不知…你经历了这些事。”孟钰大为心疼地看他,千帆过尽,再多想要说的话,都变成了一句,“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   林淮安释然地点头,或许是从前那个林淮安已经死了,他觉得轻松,不再有巨石压在心口,“我的人生大半都在自怨自艾,累月经年,我见到百姓在苦海中挣扎,我也曾历经过家破人亡。从前我对这些视而不见,可如今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想这世间再无不公,人人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不再内忧外患。”   “孟钰,我想好我要做什么了。”他看向孟钰的目光变得坚定,孟钰好像看见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那个令人仰慕不已的他。   他说:“我要入世,要走到天子的面前,跟他讲百姓疾苦,为百姓谋福。”林淮安略带歉意地道:“所以,我不能陪你去扬州了。”   他等着孟钰的回答,不想后者忽然扬唇笑了起来,笑声清朗。   林淮安不解,孟钰却猝不及防地一把揽过他的肩膀,靠在他肩头笑道:“不去便不去吧,我早猜到你不会答应,你有鸿鹄之志,又岂能不闻世事,不入凡尘。”   “那你为何笑?”   孟钰揽紧了他的肩膀,抬头看他,“我只是高兴,你肯将心中所想告之于我,往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不论那是何处。”   投来的视线太过灼热,林淮安承受不住,避开了目光,“你有你的人生,何必跟在我身边。”   “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还为了某个人用了假令牌。”孟钰故意沉了语气,眼底却有笑意滋生,“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抓回去,判我个斩首—”   林淮安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剩下的话,妥协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   这话说完,山洞里倏然静了,刚才二人沉浸在别的事情中还未发现,如今冷静下来,才觉眼下距离实在有些近了。   不断有火烫的热气呼在掌心,像根羽毛在上面骚动,林淮安睫羽轻颤,放下了手,眼睛却不知要往哪里放,因此刻面前那人还袒露着上身。   而孟钰见他半垂着眸,手足无措的模样,脑袋忽地一热,五指收紧牢牢把住他的肩头,脑袋低垂靠他愈近。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为何会对昔日好友这样,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之后全全随心,情不自禁的想要靠他更近,相触的地方也都跟着了火一样。   距离无限拉近,暧昧的气息在流转,他鼻尖耸动两下,好像被迷了心,哑着声问道:“你身上好香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热烫的鼻息喷在耳后,那一片都麻痒起来,林淮安听出他的异常,将人直接推开,迅速起身去收拾火堆旁的湿衣,“衣服快干了,一会我们就能继续赶路了。”   被推开的孟钰差点仰倒在地,他重新坐稳身子,理智恢复的同时,将自己刚才那孟浪的行径骂了无数遍。   “嗯,好。”他羞于去看林淮安,搓着双手伸到火堆前取暖,自说自话道:“今夜有些冷啊,要是能有点酒喝就好了。”   提到“酒”,他想起什么,摸到腰间,林淮安看过去,见他从裤腰上取下来了个小小的皮壶。   他拿着那东西冲林淮安晃了晃,“忘了自己还带着酒,酒能驱寒,你要不要喝一口?”   “不了。”林淮安摇头拒绝,拨弄两下湿衣便重新坐了下来。   孟钰没挨着他坐下,离他一臂远,拔开壶盖闷头灌下一口。   这是他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习惯,随身带着烈酒,如此方能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喟叹出口酒气,拾起木棍挑动着火堆里的灰烬,“记得我第一次饮酒便是跟你一起。”   孟钰偏头,挑高了眉尾,“你还记得吗?”   林淮安若有所思,在悠长的岁月里拾起那段记忆,“那时是隆冬,雪下得很大,夫子免了那日的课。我说天气太冷了,连手脚都僵了,你便跟我说喝点酒就好了。”   他歪了下头,难得有几分纵情随心的模样。   “但当时年少身上也没有银钱,买不来酒。你便将你爹埋在院子里的梨花酒给偷偷挖了出来,你我二人饮了许多……只是后来……”他揉了揉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的事情。   孟钰笑着补充,“后来你醉了,醉得厉害,在大雪中乱跑还说些胡话,我拦着你,你还不乐意,转眼就跑没影了。”   “之后我到处寻你,找到你的时候,你身边却不知为何多了个小孩。那小孩是真不怕人,对你亲得很,不过对我就一般般了,碰他一下就要凶人,还作势要咬我。”   “小孩?”林淮安费解,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号人,孟钰继续说:“你醉的那般厉害,定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整来的孩子,看起来不到七八岁,不过身上穿得戴得都很贵重,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我担心你会惹祸,便问你这小孩从哪儿来的,你不言语,就只把他抱在怀里使劲亲人家的脸,边亲边问,‘你觉得哥哥长得好不好看呀?’”他故意学着林淮安的语气,装作醉醺醺的样子,看得林淮安一愣一愣的。   “那小孩也不害怕,还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看你,咯咯笑着夸你好看。我见你这般荒唐,就想着把孩子抱过来,哪知道那孩子比你还荒唐,抱住你的脖子奶声奶声地说喜欢你,想让你跟他回家。”   林淮安听着这荒唐无比的行为,怎么也无法将这些跟自己联系到一起,难怪那日之后孟钰会一脸一言难尽地叮嘱他不要再喝酒,原是因为有这么一档子事。   “然后呢?”他不由地问,实在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对那孩子怎么样。   “然后你就笑了,还很开心,问他今岁几何?又跟他说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我再跟你回家。”   听到这里,林淮安整个人都石化了,再看孟钰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不难想象当时的自己是何模样。   从前林淮安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如今知道了,实在难以消化,偏孟钰还在说:“那小孩却不乐意,非让你现在就跟他回家,我在旁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这时有人找了过来。”   “貌似是服侍他的,开口就三郎,三郎的叫那小孩……”   林淮安一愣,打断他,“三郎?”   “是啊,那小孩还答应呢,一直说什么三郎喜欢……”   三郎……三郎……   宋喻舟。   其余的话林淮安都再听不进去,默默将刚才听来的那一切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蓦然发觉原来先招惹上来的人并不是宋喻舟,而是自己。   早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宋喻舟遇上了,是他跟宋喻舟许下了诺,才会让他在长大后如此黏着自己,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己罢了。   呼吸突然一滞,心口酸涩不已,他想起了那个纯粹的少年,忽然好想见他。   可林淮安深知自己不可以,见了面以后就会舍不下,这样他就无法完成心中所想,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与他并肩。   所以他逼着自己将这事深埋于心底,表面不见波澜,愈发坚定要考取功名,走上仕途之路。   为冤死的林老爹,周岁桉和阮云稚,以及万万千千的无辜之人伸冤,除去天下不公。   最后再光明正大的回到心爱之人的身边,这是他的愿望,也是他今后哪怕付诸一生都要完成的事情。   --------------------   至于淮安是从哪里捡到的三郎,这个前面有伏笔,因为他大哥老是故意把三郎弄出去,想让他死在外面,然后正好被醉酒的淮安捡到了。   这叫什么,大哥一线牵,促就这段缘! 第九十四章   ====================   四年后,颍州境,桃李芳菲。   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春意盎然的夹道上,阳光穿过飘动的车帘,一点点爬往软榻上那阖眼浅眠的人。   “淮安,淮安……”   低低的唤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   “淮安。”少年狼狈的面容忽然出现在眼前,他一身褴褛,头发乱糟,不复当年的好模样。   他伸出手,锁链缠绕在他的腕上,箍出红痕,凶恶的士兵挥棍击打在他的后背上,眶中的泪水在顷刻间涌出,望过来时他痛苦的哀求,“淮安,救救三郎,救救三郎……”   他不断重复这句话,哭声凄悲,林淮安伸手想去抓他,却捞了个空,“你在哪儿?三郎!”   他不回应,被那士兵驱赶着走远,跟随一队形如走尸的人渐渐远离,最后彻底消失在浓雾之中。   “别走,三郎。”林淮安向前追赶,却被浓雾遮蔽了视线,他再看不到那人的身影,痛苦大喊,“三郎!你到底在哪儿!”   “大人,大人……”   忽然阵阵唤声入耳,林淮安猛地睁开眼,对上了副关切的眸子,“大人,您又被魇着了。”   林淮安仍陷在梦中,愣了下认出这是服侍在他身侧的小厮才点点头,“应淮,我们如今到哪里了?”   应淮将他扶坐起来,回道:“大人,眼下已经入了颍州界,马上就能到颍州主城—平阳了。”   “好。”林淮安轻点下头,掀开马车车帘往外瞧。   正午的阳光过于刺眼,林淮安承受不住,合上眼微偏了偏脑袋。   应淮替他将车帘放下,温声规劝,“大人,您还是别往外看了,眼下日头正毒,对您的眼睛不好。再者说了,要是这事让孟大人知道了,又得骂我。”   林淮安失笑,听了他的劝,靠回到背后的软垫上,“他如今又不在,怎会晓得?”   “那您可是不知道,孟大人仿佛长了八只耳朵,十六只眼睛,凡是关于大人您的事情总逃不过他那里。”他说得煞有其事,林淮安阖眼不语,唇角微微弯起。   应淮还自顾自地说着,将他腿上的毯子又往上提了提,“所以大人还是再闭目休息一会,等到了平阳,入了知州府,喝过药以后大人就可以随意一些了。”   马车轮毂碾过地上的嫩芽,一路驶过,春意在行进中滋长,就连拂面而过的风都无比和煦。   四年的时光匆匆便过,林淮安以陈漾舟的身份参加科举,按着他曾经说过的那些,一步步走近天子。   参加殿试前,他独自一人登上了前往临安的马车,那时外敌不断入侵,战火连天,处处可见流亡的黎民。   在进入临安城前,他瞧见路边走着好些衣衫褴褛的平民百姓,由佩刀的士兵看守驱赶前行。   他不解为何会如此,但心里难免慌张,进了城按着记忆来到宋府宅前,却见门前排着好几辆马车,正有仆从将大包小包的行李装入马车。   林淮安不便出面,便在旁边找了个小摊贩询问,如此才知宋府出了重大变故。   就在他离开的一年后,宋家主君被指贪污银两,已被斩首。宋家大郎君办坏了差事,给人参了一本,被流放去了颍州边境最远处,不知死活。而宋家二郎君未受影响不说,还准备举家迁至沐京居住。   听到这里,林淮安难抑震惊,追问宋家三郎的下落,小摊贩重重一叹,说他惨极,自父兄接连遭难后,便活得连乞丐都不如。   府里的人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对他的态度恶劣至极,拳打脚踢不说,还饿着他不给饭吃,时常能看见他衣着破烂穿行在街边,只为了要口饭。   “那他现在在何处!”林淮安声音中都带着着急,小摊贩觉得有异,问说:“难不成你跟宋三郎认识?”   “认识的,所以他现在在哪里?”   小摊贩一拍手,十分可惜道:“你来晚了!近日战乱不休,刚刚朝廷的人来征兵,宋府便将那痴傻了的宋三郎君给送了出去。”   “简直造孽,他一个心智都不全的人,如何上战场打仗,偏朝廷的那些人都视而不见……唉,郎君,你去哪儿啊?他们肯定已经走远了,赶不上的!”   林淮安充耳不闻,红着两眼坐上马车,呵令车夫往城外走,此刻他才明白那时与宋喻舟离得有多近。   在林淮安紧着往外赶的时候,城外有个衣着破烂的人双手被锁链缠住,正不住地回头,想要离开。   “是淮安,三郎要去找他!”   旁边岁数大些的男子忙拉回他的身子,生怕他再挨打,数落道:“你这傻子!他们都将你给卖了,你还急着去寻他们,真是傻坏了!”   “淮安没有,淮安就在那里,三郎要去!”宋喻舟大声辩解,却引来了看守的不满,他扬起棒子重重打下,宋喻舟捂头倒地,痛呼不止。   “都到这里了,还敢闹!简直无法无天,给我把他的嘴封上!”   话音落,立时有人拥上来,按住他乱动的双臂,并将团破布塞进他的口中。   而一旁的路边,马车的车轮缓缓驶过,林淮安探首而出,冲着一群双目无神的人高声喊着“三郎”。   被人死死按住的宋喻舟听到声响,努力挣扎着要出去见他,却被几人摁紧手脚,脸颊深陷入泥土中。   他张口想要回应,奈何口中被塞了破布,再如何努力,也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马车渐渐驶离,林淮安的喊声也在远去,可任凭宋喻舟多么着急反抗都没有半分效果。   马车中林淮安看着底下那一双双失焦的双眼,心尖惶恐蔓延,他拍动厢壁让车夫再慢些。   眸光一寸寸扫过那些人的脸,接着掠过一棵大树的树干,却没有看见它后面一闪而过的衣角。   一遍过去,没有发现,林淮安还不肯死心,驱着马车在这条路上来回来去的找,但最后仍是失望而归。   此后一年多的时光,噩梦缠身,日日不断,后来他官位高升,主动请缨要调去颍州。   原因也简单,那时在临安征兵去支援的便是颍州境,于是他存了份希冀,盼望着能在这里寻到宋喻舟,哪怕已经过了一年多,他也依旧希望能够找到他。   日头偏移,隐隐约约已可以听到喧哗声,马车行驶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林淮安再度掀开车帘,眯起眼适应着光线。   瞧见前方就是城门,城门外百姓正排着队井然有序地等着入城,林淮安仰望那座高大巍峨的城墙,脑中却闪过了宋喻舟的哭求声。   他顿时心口一痛,放下了帘子,闭目调息。   入城的人很多,马车行驶得便格外缓慢,人群中有一男一女,男子身形高大,剑眉星目,虽身着粗布麻衣,仍难掩骨子里散发出的贵气。   他背着个竹筐,里面塞满了草植,而那女子小巧可爱,站在他身旁足足比他矮了一头有余。   她垫脚望了眼前面看不到头的队伍,抱怨道:“麻烦死了,早知道今日入城的人这么多,早前就不该听爹的话,给他摘这劳什子的药草。”   “好了,别抱怨了。”男子侧目,剑眉长舒,说话时声音清越如佩环轻鸣,“回了家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云饺。”   曲婉今顿时乐开了花,摇头晃脑地道:“要做成兔子形状的,还有小狗形状的……”   她自顾自地开始细数一切喜欢的形状,听得顾羡之不由自主地弯了眉。   他望向城门的方向,不期然瞧见了前方的马车,车帘在春风的撩拨下轻摆,恍惚间男子清俊又柔和的侧脸就这么入了眼。   --------------------   终于写到我最喜欢的剧情啦!   有权谋,但不侧重这个,主要为了给小情侣增加情趣。   有狗血,但不虐感情线。 第九十五章   ====================   顾羡之呼吸微滞,那一瞬间全身血液竟都开始燥动,喧嚣着要涌出来,奔向那个人。   心跳跳得飞快,咚咚响在耳畔,堪比雷鸣。   这奇异的反应让他不由抚上胸口,感受那处的怪异变化。   “羡之,你怎么了?”曲婉今偏头瞧他,看他动作还以为是他身体不舒服了,“是心口不舒服吗?”   顾羡之迟疑着摇头,这不是生了病的表现,只是这感觉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人群传来声响不小的喧哗,顾羡之二人闻声抬头看去。   城门处涌出好些官兵,呵斥着门口还在排队的百姓,将他们赶到两边,清出了一条极宽的长道,随后一辆马车从城中高调驶出,行至城门处渐渐停下。   有仆从迎向马车周围,将木凳搁下,打开马车门,一个官服加身的男子慢慢走了出来。   他扫视人群一眼,目光停留在距离不远的另一辆马车上,顿时眼神一亮,整了整凌乱的衣摆,快步朝那处走去。   马车内,林淮安还在闭目养神,却觉喧哗声愈大,刚睁开眼欲看看情况时,应淮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大人,快醒醒,不好了。”   他语态着急,林淮安不见慌乱,平声静气地问,“发生了何事?”   “城门那里来了个人。”应淮隔空指了指前面,“穿着官服,正朝我们马车的方向来呢!”   林淮安敛眉未语,也就是这沉默的一瞬,车门外便响起了男子的声音,“下官楚萧,来迎知州大人上任。”   他这声音沉稳有力,远播在人群中,不少百姓都听到了他说的话,暗暗议论起来,其中自然也包括顾羡之二人。   曲婉今性情欢脱,最是沉不住气,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就道:“瞧瞧这阵势,把进城的人都拦了下来,就为了迎接这个新来的大官,估摸着又是一个来坑害百姓的昏官!”   顾羡之屈手就给她的脑袋瓜来了一下,“说话小心些。”   “好痛。”曲婉今捂额不满,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   议论声纷纷,隔着马车传入林淮安的耳中,他皱了皱眉头,示意应淮打开车门,应淮动作利索地开门,外面站着的人的身影便显了出来。   年岁看起来比林淮安要年长许多,容貌宽厚,生了副老实人的长相。   “陈大人。”楚萧展眉一笑,十分温和有礼,“劳您一路辛苦奔波,下官已将您下榻的府邸安排妥当,又略备了些薄酒,以迎大人新任。”   “有劳。”林淮安礼数得当的回礼,眼睫上抬将外面百姓或打量或不敢直视的目光收入眼中,当即不动声色地道:“入城百姓众多,我们还是不要在此地耽搁,先行入城为好。”   “是是,下官疏忽了。”楚萧拱手行礼,随后向后退了半步,招手示意,“来人啊,迎知州大人的马车入城。”   话音落,立即有两队兵士走出,站在林淮安所乘马车的两边,为其开道。   马车缓慢前行,林淮安端坐其中,从车帘的缝隙中瞧见夹道两侧百姓眼底的怨恼,他眸光渐沉,隐约有寒气弥漫。   待马车逐渐走远,楚萧也登上了马车,随其离开,一时间城门处又恢复了往日热闹模样。   “原来他就是颍州新上任的知州啊!”曲婉今抻长了脖颈去望,手肘杵了杵身旁的人,“羡之,你看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看见了。”   曲婉今好奇又兴奋地仰脸问他,“什么样子?”转而做出鬼脸,指了指自己,“是不是比我这样还要丑!这些当官的都是黑心面丑的,肯定长得很丑!”   顾羡之摇摇头,盯着远去马车的身影,似乎穿过它又看到了里面那个撑着额角阖眼小憩,恬静美好如谪仙般的人。   “他长得很……”顾羡之滞住,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述,徘徊许久,方道:“好看。”   “很什么?”一阵哄闹声压了过来,埋过他最后二字,曲婉今没能听清,便自行脑补上了这二字。   “很丑陋,对不对?”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再问顾羡之了,“我就知道!这些当官的果然都一样。”   “完了,颍州人又要被扒下一层皮了!”她望天长叹,玲珑可爱的杏眼瞪得老大,半点不顾女子的形象。   顾羡之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反应拉回思绪,失笑摇了摇头,又是一个脑瓜蹦儿弹过去,“婉婉,你当真是女子?”   曲婉今揉了揉额头,凶神恶煞地呲了呲牙,“又打我!仗着爹爹喜欢,你就这么欺负我。等今儿回去我就要让他把你这徒弟给赶走!”   “你瞧你这性子,哪有个女子的样子?”顾羡之跟随人群进城,曲婉今哼哼着背手缀在他身后,发髻上簪着的流苏一动一动跟对兔耳朵一样,“我喜欢,我乐意,别来管我!”   她蹦跶着越过顾羡之,跑远了,顾羡之无奈叹了口气,抓紧双肩的背绳跟了上去。   --------------------   是心动呀!   糟糕眼神躲不掉。 第九十六章   ====================   知州府,林淮安疲累地坐在榻上,轻轻按揉着双眼,应淮端着木盘放轻步子走进来,道:“大人,该喝药了。”   林淮安微睁开眼,满是疲意地摆摆手,“先放桌上,我一会便喝。”   “这……”应淮犹豫着再劝,“孟大人说了,让我一定看着您把药喝下。”   “他又不在,晚一会儿再喝也不会被发现的。”说罢林淮安便拿过了小几上的书册,上面记录着颍州近年来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书册上的字又密又小,林淮安看得费劲,正举了书到眼前准备细瞧的时候,书册却被两指捏住,硬生生从他手中夺了过去。   “你这眼睛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来人语气不大好,怨念泼天一般,责怒林淮安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回来了。”林淮安没有责难他的无礼,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可有查到什么?”   见他这般避重就轻,孟钰心里腾地涌起一股子火气,可瞧见他稍显灰蒙的双眼,那点子怨念瞬间就都偃旗息鼓了。   “我提前你三日到此,按着你说的,特意隐藏了身份,在各大青楼楚馆,茶铺酒楼流连,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确实打听到些有用的事情。”   他边说着边将那书册搁到方桌上,端起应淮离开时留下的药,走到林淮安跟前,用汤匙轻舀起一勺吹了吹上面浮着的热气,“先把药喝了,我再同你说,我到底打听到了些什么。”   林淮安没直接喝,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勺子和碗,孟钰眸光微暗,依稀可见淡淡的失落,不过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将东西递了过去。   浓郁的苦味扑鼻,林淮安蹙紧了眉头,用勺子轻舀两下,散开热气,便端着碗一饮而下。   苦药顺着舌尖一路蔓延,瞬间整条舌头都失去了味觉,尽是麻木的涩味。   “让你喝药,又没让你一口气都喝完。”孟钰抱怨着从怀中掏出个木盒子,掀开盖子后递到了林淮安的面前,“来,吃颗蜜饯压一压。”   “嗯。”   盒子里的蜜饯很多,表面都裹着层白色的粉末,旁人不知道的或许以为那是糖霜,其实不然,是微酸的酸粉。   林淮安拿过一颗放进嘴里,随意道:“如此喝完药,再吃颗糖,倒显得我像是个孩子。”他侧眸瞧孟钰,“只是我吃了这一年多,为何不见你盒子里的糖会少?”   “你的眼里只有百姓,只有政事,又哪里能看得到这些?”孟钰将盒子收入怀中,又倒了杯清水给他,“来,陈大人辛苦了,请喝水。”   林淮安摇头轻笑,“正经些,你到底打听到了什么?”   孟钰在他对面落座,勾勾手指示意林淮安离近些,待林淮安靠过头去,他才压着声音开口。   “如今颍州表面风平浪静,人人安居乐业,实际背地里强征税费,买卖官职的事情屡见不鲜。”   “颍州的通判—李昀庭把持着颍州财政,从中捞了不少好处,还有人见他与外邦人有所来往。而平阳的知县—楚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李昀庭狼狈为奸,背地里还干着拐卖年轻男女的生意。”   林淮安眼前浮现出那张老实人的面容,脸色渐沉,“他们如此胆大嚣张,背后定是有别的靠山。我此次上任,出行的具体时间知晓的人甚少。可楚萧居然能赶在我入城之前将我迎下,看来是有人早就给他通风报过了信。”   孟钰凝眉猜测,“你的意思是他们与沐京的重臣有所联系?”   “大抵如此。”林淮安语气沉下许多,“圣上放我来颍州也是为了找到他们的罪证,拔除这些吸血的虫蛭。”   “恐怕他们会在今晚的接风宴试探于我,看我究竟能否与他们为伍。”   孟钰紧盯着他的侧脸,眼底繁杂的情绪如浪潮般翻滚,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到底要到何时你才能轻松一些,不问这些事情。”   林淮安坐直身体,正色道:“若我轻松,那么就会有看不见的世人为我受苦。当今圣上是不可多得的明主,我愿为了他,也为了这世间不再有冤案而付诸我的全部。”   四年前所经历过的一切,日日夜夜在林淮安的脑中重复轮转,他清楚地明白,他如今活着,不只为了自己,还为了那些无辜冤死的人。   “你这样是否活得太累了些?”孟钰颇有些心疼,打趣道:“早知你会变成这副模样,当日在山洞里,我就该把你打晕了拖去扬州,陪我种地。”   林淮安笑着摇头,“你不会这样做的。”   “你怎知我不会?眼下我还想着要把你这,别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的陈大人给打晕了,再趁着众人不注意直接拉到扬州去……”他说着话,霎那间两只眼睛都被林淮安给装满了,愈发迷离,伸出手靠近他的侧脸,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去成亲。”   “什么?”林淮安未能听清,扭头看他,孟钰迅速垂下眼睫,装作无事发生地按上林淮安的嘴角,“都是知州大人了,吃东西还这么容易吃到嘴角上,若不是我在,让别的人看见,肯定要笑话你。”   拇指如花瓣般拂过他的唇角,孟钰很快收回了手,林淮安抬手去擦,却并未看见有什么东西。   他未多想,转而问起别的事来,“孟钰,另外一件事你查得如何?可……”林淮安不安地掐了掐指尖,“有什么消息?”   孟钰心领神会,知道他问的是宋喻舟的事情,“颍州那场仗太过混乱,兵士天南海北,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且大多是被朝廷临时征去的,连名姓家世都未做登记。到了战场上后也只给他们塞了刀剑,就全全放任不管了,所以即便是死了也无法分辨谁是谁。”   “如今已过去了这一年多,就连尸首都找不全,更别提要找个生死未知的人,实在很难。”   “嗯,我猜到了。”林淮安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勉力扯出个苦笑。   这个表情是孟钰最不愿在他脸上看见的,于是以下犯上地揪住他的侧脸,轻晃了晃,“我只说难,又没说找不到,哭丧着个脸做什么?”   其实他私心是希望宋喻舟已经死了,这样林淮安或许就只会一时难受,过个两三年便能将那人给忘了。   但看着林淮安望过来的眼睛,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继而于心里自嘲一笑,他好像低看了林淮安对宋喻舟的感情。   --------------------   我的好孟钰,喜欢上了一个心里没你的人,可怜的娃🥺 第九十七章   ====================   暮色近,平阳各处灯火通明,繁华异常,活脱脱一座不夜城。   林淮安坐在马车中向外望,看到这太平盛世般的景象,却不觉多么开心。   只因这些全是假象,血淋淋的真实被掩埋其下,不见天日。   设宴的地方在平阳内的知县宅邸,知州府距此地颇远,林淮安便坐了马车过去,这样的席面孟钰不好来,就只有应淮陪着来了。   到知府府宅门口,楚萧已早早等在了府门前,见马车停下,便迎了上来,一口一个陈大人叫得分外亲切。   进了设宴的厅中,出乎林淮安的意料,这里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高奢华贵,倒跟普通人家庆贺佳节时的布置相似。   楚萧招呼着他在主位坐下,他自己则在一旁坐了下来,边斟酒边说还有一位大人马上就到,林淮安心里清楚他口中那位大人是谁。   待那人姗姗来迟,楚萧便跟林淮安介绍说这是颍州的通判李昀庭,林淮安点头以礼,实际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了一遍。   也是如楚萧一般的老实人模样,忠厚得看不出来是会欺压百姓,侵吞粮款的人。   三人表面和气地落座,楚萧拍了拍手,紧接着弦乐响起,容貌秀丽的舞姬踩着乐点就进入了厅内。   几轮客客气气的敬酒下来,楚萧接触到李昀庭的眼神,端起酒盏就往林淮安的身侧走,“哎呀,陈大人实乃青年才俊啊,听闻才刚二十有四就已经深得圣上信任,如今更是当上了颍州的知州,下官真是佩服佩服。”   林淮安举起酒盏,客气回应,“不敢,我初来乍到,还是要靠两位大人多方提携,帮助我一同管理颍州。”   楚萧与李昀庭交换了个眼神,李昀庭顿时开怀一笑,连声道:“哪敢哪敢,圣上让陈知州来此,想必是已对大人委以了重任,我等只能说是大人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他斜眼看向楚萧,楚萧连忙举杯附和道:“李大人说的是啊,圣上信任陈大人,我等自不敢对大人的事指手画脚。”   林淮安看了看二人,与楚萧碰杯一笑,如朗月入怀,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实情,“二位大人这般说简直折煞我了,圣上哪里给我委了什么重任,我此番从沐京调任到颍州,实际是为了治病调养身体。”   此话一出,楚萧和李昀庭齐齐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楚萧上下打量林淮安一圈,声音里带了些迟缓,“不知大人生了…何病?”   林淮安叹了口气,提起这个似是有些感伤,“二位大人不知道,我这右腿曾叫毒蛇咬过一口,少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年岁大了,这腿遇到细雨天便疼痛难忍,早先还能扛着,现在是愈发扛不住了。”   楚萧和李昀庭倒吸一口气,视线跟随下挪。   “不仅如此。”他抚上自己那对含情也似的眸子,“我这对眼睛也不好了,白日里不能受日光照射,入了夜更是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颍州地大物博,我想着或许能有治好我腿疾和眼疾的医者,所以便主动请辞来了颍州。”   “大人实在太过艰辛!”楚萧心疼地一叹,“下官听完都忍不住想哭呢。”他抬袖拭过眼下,也不知是真哭了,还是装模作样给林淮安看。   李昀庭则适时叹道:“那大人来颍州可算是来对了!平阳城郊住着个神医,什么疑难杂症,他都可以医治,像大人所患的腿疾和眼疾,他肯定都不在话下。”   “哦?竟有这么厉害的人?”林淮安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李昀庭立刻来了精神,拍着桌子道:“是啊,他能从阎王手里抢人,在颍州是出了名的厉害!”   “只是……”他话音稍顿,为难地皱紧了眉,林淮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只是什么?”   楚萧搁下酒盏,抢在他前面将话说了出来,“害!就是那神医的脾气很怪,要救人全凭自己心情,且从不接受上门问诊,想让他看病,只能去他那小医馆里排队,而且就算排到你了还不一定会给你治。”   一声低笑自喉间响开,林淮安指尖点着额角,潋滟着双水眸,好似醉酒一般勾唇轻笑,“既是如此,那倒真是位奇怪的人。”   他这样的姿态将楚萧二人看得一怔,厅中美艳的舞姬仿佛都沦为了他的陪衬一般,比不上其分毫。   待马车回到知州府,林淮安已有些昏昏欲睡,脑袋歪靠在一边,被应淮轻声唤醒。   他答应着从马车上下去,落地时身子仿佛被未散的酒意一带,整个人往一侧歪去,幸好得只大手托起,才没摔了跟头。   “怎的喝了酒?”孟钰扶住他,都不用刻意去闻,清冽的酒香顺着他的鼻息就飘了出来。   林淮安懒懒斜过双眸把他瞧着,“酒是肯定要喝的,怎么也得跟他们虚与委蛇一番不是。”   他靠得太近,吞吐出的酒气直往人心里去,孟钰呼吸一滞,声音都带上了微微的颤,“那也不用喝这么多,你明知你醉酒后……”   他适时住了口,一路将人送到屋子里,还脚不离地地为林淮安打了盆热水,打算给他擦拭额头。   林淮安身子软成了水般,斜倚在软塌上,声音低醇,染上了酒意,“平阳城郊有个神医,你可听过?”   哗啦啦水声响动,孟钰拧干布巾里的水分,朝他走来,“听过一耳朵,传得神乎其神,只是不知真假。”   他拿着布巾靠近他的额头要擦,被林淮安先一步接下,“我与他们说此次来颍州的目的是治病,他们便同我说了那神医,想来这戏还要做的真些,明日我便去城郊治病。”   布巾氲了热气,所过之处都泛起淡淡的粉色,如桃花朵朵绽放,孟钰几乎挪不开眼,“也不必只为了做戏,你也借着这机会让他给你看看身体,右腿的伤,还有眼睛,都叫他看看。”   林淮安缓缓擦过额头,不甚在意地说:“腿伤是老毛病了,治是治不好的,至于眼睛……”   他摸上一只眼睛,垂了眼睫,之后略显生硬的转开了话题,“明日你不用跟着我去,应淮随我同去便可,趁着眼下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你去查查楚萧拐卖年轻男女的事情。”   “嗯。”孟钰应下,视线未挪开半分,恰好瞧见了林淮安眼中稍纵即逝的伤怀与想念。   所念之人是谁,即使他不说,孟钰也十分清楚。   “布巾给我,我再重新给你过一遍水。”他伸手去接,林淮安自然地递给他,在他转身要走之际,唤住了他。   “孟钰。”   孟钰应声转头,见他神情些许踟躇,好似话到了嘴边,却不好说的样子。   孟钰伴在林淮安身边数年,对他的性子无比了解,于是大方讲出了他心中所想。   “你想让我再帮你找找宋喻舟,对不对?”   林淮安怔怔抬头,神色颇为意外,过了好半会缓缓点了点头,孟钰眼神放柔许多,几步走过去,揉乱了他的脑袋,“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他。” 第九十八章   ====================   次日清晨,林淮安早早收拾好,与孟钰嘱咐一番,便踩上了马车。   进去的前一刻,他在余光里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猫在墙角处的人,林淮安心知那是来跟踪他的人,却装作不知,悠然坐入马车往城郊去,俨然一副正经看病的模样。   马车晃晃悠悠,街上的叫卖声,冗杂的说话声钻入车厢内,林淮安揉了揉额角,有些不适。   太久未饮酒,昨夜一遭过去,今晨起来脑袋便昏沉得厉害,他靠在一旁,随着车身晃动,就这般在不知不觉中入了梦。   这梦跟之前的噩梦无所不同,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痛苦,他在梦中崩溃,几乎昏厥。   可到了最后,这梦竟然有了些变化。   压抑到令人呼吸不畅的白雾,连同哭诉声一道消失,手心突然一暖。低眸时,手掌叫另外一只大手给握了住,阵阵暖意散开。   “淮安,看我啊,别看下面了。”   手被人牵着举起,心心念念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笑得比阳光还要明媚灿烂,一身的打扮也都是那时富贵郎君的样子,好似从不曾受过苦楚。   他头发高高束起,坠在身后,一袭靛青色的外袍罩身,一如初见那般,一行一止都格外吸引视线。   “今日想吃什么?”眼前的人垂着眼眸兴致颇高的问,还不停晃动着林淮安的手。   周围的景象也在他的话语声中变化,望不到头的梨花树林,在春风写意的环境中迎风开放,片片皎白的梨花瓣如雪花片一般从空中飘洒下来,落了宋喻舟满身。   轻轻一嗅,鼻腔里便都充满了梨花的清香,林淮安愣住了,这一刻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三…三郎,我…在做梦吗?”   宋喻舟轻轻笑了起来,“只是问你今晚想吃什么,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他倾身亲昵地刮了刮林淮安的鼻尖,“是不是我平日对你还不够好,所以你才觉得这是梦。”   “不…不是这样的。”林淮安连连否认,急切剖白道:“你对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   “不行,我还觉得不够好,我要淮安成为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他携起林淮安的手郑重承诺,之后拾起他墨发上落着的梨花花瓣,轻吹一口飞远了。   “我们回家吧,我给你做你爱吃的……”   随着花瓣飘远,他说话的声音也在淡去,最后林淮安慢慢睁开眼,怔怔盯着马车里的陈设,才恍然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场梦。   幸福却又触不到的梦。   医馆的位置甚为偏僻,建在了山林间,马车进不去,只得步行。   应淮抱怨不已,恼他们非要将医馆建在这种破地方,十分折腾人。林淮安倒没说什么,清晨入林,鼻尖扑着朝露与清香,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在天际的晨光还未大盛时,他们到达了那声名远扬的医馆。   远远地先看见的是长长的队伍,已经排出了医馆的小院子,林淮安刚在队尾站定,排在他前面的一个老妇便跟他攀谈起来。   说的无非是这神医多么多么神,又怎么怎么厉害。   一路聊着,时间倒也走得快些,队伍逐渐缩短,林淮安的身后也多了许多排队的人。   待能看到医馆全貌时,从院中走出一长相灵动可爱的女子,蹦跶着越过排长队的人,手指点动,嘴里喃喃,“十一,十二……”   点到林淮安时,她停了下来,口中念道:“十三。”   接着对他身后排队的人摆摆手,“明日再来吧,今日的人已经满了。”   “唉!又没排上,下次还得再早些来。”排队的人嘟嘟囔囔着离开,还有的一步三回头,只盼着能有些希望。   而那女子像是见惯了他们的反应一般,毫不在意地转身就要回院子里。   路过林淮安身边时,他突然歪了下身子,好似没能站稳,就要倒下。   女子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关切问,“你没事吧?”   晨起林子里潮气中重,林淮安的伤腿最是受不得湿气,站得久了,便疼痛难忍,如蚁虫在啃咬一般。   按理说,以他如今的身份,大可以表明身份寻个方便,可他不想破了这里的规矩,也不欲拿官威压人,便强行忍了下来,“无事,无事。”   林淮安自行站稳身子,不料身旁的应淮忽然开口,为他打抱不平,“我们大……”   他想起林淮安出发前跟他嘱咐的话,顿时改了口,“郎君有腿伤,最是受不得久站,如今估摸着是痛得厉害了,才会要摔倒。”   “啊呀,原是如此。”女子张着双杏眼,把他们二人瞧着,尤其扫过林淮安面容的一刹,眼中惊艳的同时,又冒出些心疼来,“郎君既站不得,那就坐会,我让人给你搬个凳子来。”   “不用—”不及他推辞,那边女子已转身叉腰,隔着老远冲院子那边喊道:“羡之!搬把凳子来,快些!”   说罢,她又转回身子对林淮安笑笑,浅浅的梨涡挂在嘴角,“排队的规矩不能坏,但郎君可以坐着等,而且我爹那边看诊很快的。”   “那位神医是你爹?”林淮安略有些惊讶。   “是啊,不过他可算不上什么神医……”正说着话,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闯了进来,“婉婉,你怎么又在说师父的坏话。”   曲婉今撇撇嘴回头反驳他,“哼!这哪算坏话,分明都是实话。”   她瞧见他手里抱着的凳子,兴冲冲地转头要告诉林淮安,“郎君,凳—”   却见他目光发怔,只不过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越过自己在看什么别的人。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看到了缓步而来的顾羡之,而后者视线一顿,脚步跟随停住,却同样是没在看自己。   她左扭右扭,就看这俩人隔着自己对望,还等她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那俊得跟神仙似的郎君眼眶里忽地蓄满了泪,一瞬就落了下来,滴落在地。   “哎呀!”她瞪大了双眼发出惊呼,顾羡之眸光微颤,手下一紧,同样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那日马车上的人,故而发愣,却不想再次见面竟是看见他望着自己流泪。   他懵了,进不得也退不回去,几度张口想问些什么,但还没组织好语言,也未来得及压下紧张跳动的心。   那边垂泪的人先一步开了口,颤声唤,“三郎。”   --------------------   要狗血起来了,不过我们大狗子一定不会让主人难过的。 第九十九章   ====================   林淮安隔着泪水注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四年的时间,他的容貌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稚气褪去,五官也张开许多,更甚从前,已经是个英姿绰约的男子了。   思念的泪水止不住滚落,逐渐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脸,林淮安喉间微涩,发出的声音都染上了苦涩,“三郎。”   顾羡之望见他泪眼朦胧的脸,那双眼睛看过来时的目光太过悲伤,像是顺着山风飘进了心中,一瞬感同身受,顾羡之莫名觉得心痛如绞,好似被人用力揉捏着。   站在二人中间的曲婉今哎呦哎呦着,表现得十分手足无措。一旁的应淮更加慌张,惊得连口都忘记改了,连声问着“大人怎么了”。   要是让孟大人知道了这事,他可少不了一顿骂,甚至还有可能挨顿打。   “大人?”曲婉今听着这话,完全懵了,但眼下这件事在她心中已完全排不上位置。   一团乱麻中,她挑选了一个此刻她最关心的事情,先行解决。   “这位郎君,你口中的三郎是谁?”   她虽然在问林淮安,却总忍不住转动眼珠偷偷往身后那已经呆了的人脸上看。   林淮安闻言滞住,终于转过眸子看她,或许是这双眼中的情绪太过悲伤,曲婉今无法招架,竟落荒而逃,转身向顾羡之跑去,嗖地一下躲在了他的背后,偷露出半个脑袋往外瞧人。   这幅场景也把前来寻医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屏息等待着下一刻他们的反应。   曲婉今紧紧扒在顾羡之身上,用小手扯了扯他的胳膊,“你快去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她身形瘦小,躲在顾羡之身后几乎被挡了个全。   顾羡之愣愣应答,“哦……好。”   二人极度亲昵的模样映入眸中,林淮安理智稍归,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待到顾羡之抱着凳子走到跟前,他瞧着这张日想夜想的面容,才恍然间明白到底有哪里不对。   是那眼神里的陌生,虽然有自己的身影,可却不像以往那般含着炙热的爱意。   他……不认识自己。   顾羡之被林淮安盯得发慌,心脏在疼痛中跃动得愈发快。他放下凳子,从袖中掏出张帕子,小心翼翼地递给眼眶通红的林淮安,“大人,先擦擦眼泪。”   林淮安眸子一震,没去接那张帕子,盯着他不敢相信地开口,“你唤我……什么?”   顾羡之颤了颤眼睫,持着帕子的手微抖,“大……大人?”   他不确定地说着,很是害怕再见到眼前人落泪。   奇怪了,他极不想看他难过,那连成线的泪珠就跟把刀子似的猛地刺入心尖。   “大人……”林淮安低喃重复,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眼前人真的不认识自己,即便他知道他就是三郎。   曲婉今听着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间从顾羡之身后探出个小脑袋,仰着脸低声问他,“你怎么也喊他大人,他到底是谁啊?”   然而顾羡之此刻心思根本不在此处,便随口敷衍道:“等下再同你讲。”   他却不知他这看似随意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何等的景象。   林淮安的目光在二人间徘徊,看他们低声絮语,心里头的酸涩就跟河水一般流遍了全身,他跟被刺到了似的垂眸。   突然一方帕子就这么闯入了眼帘中,“大人,帕子。”   顾羡之将那布帕再往前递,递进他的视线中,希冀着他能接下。   林淮安定定瞧着它,这场景跟从前无比相似,甚至连这帕子都绣了同样的梨花纹样,可送来帕子的人却变了。   思绪在回忆与现实中混乱,林淮安心乱如麻,无端端地竟生出了逃跑的念头,浑身颤抖间他仓皇开口,“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他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也没再看顾羡之一眼。   顾羡之愣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一路回到知州府,林淮安都表现得呆呆的,眼泪是不再流了,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塌了不少,如同被人抽走了魂魄。   应淮着急地在屋外走来走去,时不时往里面望一眼,却不敢进去,好在没过一会儿,孟钰便匆匆走了进来。   应淮两眼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赶忙凑了上去,“孟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大人他……”   还没说发生了什么事,孟钰已然步伐急切地越过了他,往屋里走去。   他一进屋先瞧见的是林淮安眼下的红痕,那是哭过才会有的印记,心脏猛地收紧,他大步走到床边单膝跪在了林淮安跟前,“怎么哭了?”   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好似怕把他吓着。   “淮安,同我说说,好吗?”孟钰甚至不敢碰他,双手撑在床榻边,小臂上的青筋虬露彰显出他的紧张。   林淮安两眼空空,像是没听到他说话,孟钰也不再开口,静静地陪着。   阳光顺着窗棂一格一格爬上,投在林淮安的侧脸上,这时他才有了些反应,转头迎向那刺眼的阳光。   “别看。”孟钰抬手挡在他的眼前,耀眼的光芒瞬间消失,林淮安慢慢低下头对上他心疼的目光,“孟钰……”   他唤他,嗓音里都带着无形的颤,仿佛下一瞬就能看到眼眶里的泪水落下。   “我找到他了,可他不认识我了。”   --------------------   好想每天能够二更,三更,四更,然后就能一直快进到我最想写的地方,可惜我手速太慢,啊啊啊啊!!! 第一百章   ==================   听到林淮安终于愿意开口说话,孟钰本还开心了些,嘴角也隐隐有了笑意,可一听此话,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他最清楚,那意思就是宋喻舟已经找到了,而且还是林淮安找到的。   他咽下心里的苦涩,就如平常那般为他解忧,“你是说,他不记得你了?”   “嗯。”林淮安点头,也许是对孟钰过于信任,他卸下了一切防备,将刚刚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给了他。   林淮安低声讲着那对他而言堪比剜心的事,却没注意到对面的人神情逐渐落寞,只因他在这些话里听出了林淮安对宋喻舟的爱意,如大山大河,那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跨越的。   听罢一切的来龙去脉,孟钰沉默一瞬,忽然问道:“你如何确定那就是宋喻舟?”   虽然不想打击他,可孟钰不得不问出这残酷的事实,“万一他只是和宋喻舟长得像,况且四年了,你要怎么确定你还认得出他?”   “我—”林淮安声音滞住,他没有能够反驳的理由,虽日日都会梦到宋喻舟,可每晚入他梦中的人却是四年前宋府那个纯粹美好的少年。   他确实无从得知四年后的宋喻舟会是什么模样,而且……   “而且我听你所说,他言谈举止似乎与常人无异,根本不像痴傻的样子。”孟钰一句话讲出了林淮安心中最深的不安,这也是他最不愿去细想的地方。   那人看起来并不痴傻,能与人正常交流,也不再需要人陪伴左右,他跟三郎的的确确是不一样的。   孟钰见他垂下眼睫,沉默不语,便轻声劝道:“淮安,我知道,你迫切的想要找到他,可你不能始终陷在里面出不来。”   “你已经不再是林淮安了,你现在是陈漾舟,是统管颍州的知州,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都信服你,想要你为他们打抱不平,铲平奸佞。你要振作起来,这些也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他声音虽轻但十足掷地有声,字字戳在林淮安心间,他目光久久凝在一处,终是像放下了什么一般叹出口气。   “我明白了。”   孟钰欣慰地笑笑,“你能想清楚便好,至于那人到底是不是宋喻舟,我会帮你查清楚。不过眼下你万不可情绪用事,认定他就是宋喻舟。”   林淮安扯起嘴角,苦笑一声,“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了……”   这般看到他与旁人亲密便起了妒心,更害怕失去到想要逃离。   “今日你去查楚萧的事情可有进展?”   孟钰看他神色已恢复如常,便起了身,“有,我今日匆匆回来,就是为了要将此事告诉你。”   他走到窗边将帘子放下,遮去了大半刺眼的阳光。   林淮安的眼睛受不得光,他便安排人做了这东西,就是为了遮一遮毒辣的日光,不叫他的眼睛更加难受。   “楚萧私底下有一暗牢,他手下的人将拐来的男女都关在了那处,只有等到交易时才会将人带出来,只是暗牢的具体位置不知。”   “暗牢…要是能知道暗牢的位置就好了……”林淮安思绪深深,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妥当的解决方法,“这事还需要从楚萧这个人入手,我找个时间去见他,套套他的话。”   “嗯。”孟钰对他的话表示赞同,随后视线落定在他脸上,试探问道:“那你最近还去那医馆吗?”   林淮安没立刻回答,长睫颤了颤,方道:“近几日就不去了。”   医馆内,曲婉今跟个叽叽喳喳的小鸟儿一般围在顾羡之的身侧,无视他正在铺弄药草的动作。   “羡之,你跟刚才那个人认识吗?他为何冲着你喊三郎?”   顾羡之一顿,目光越出院子,好似又看到了那张铺满了泪水的脸庞,“不……”   他想说不认识,可又想到那日在城门处的惊鸿一瞥,还是改了口说:“认识的,你也认识,他是颍州新任的知州。”   “什么!”曲婉今惊讶地张大了嘴,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人芝兰玉树、仙姿霞月的模样,怎么也跟丑字沾不上边,更看不出来会剥削百姓,可恨她还将人骂了无数遍,真是造孽。   “早知道他长得这么好看,就不骂他丑了。”她小声嘟囔起来,顾羡之虽没听清,但看她反应之大,也知道她定是在后悔当日失言。   他抬手敲了曲婉今的额头一下,使了巧劲,倒不怎么疼,主要起个警醒的作用,“以后说话要斟酌着些,随随便便就说别人的坏话,这个习惯可不好。”   曲婉今难得的没有反驳,捂着额头乖巧应合,“哦…我知道了,不过他为何一见到你就哭,还叫你三郎?”   “难不成你家中还有什么别的兄弟?跟你长得很像,所以将你认错成了他。”   顾羡之没有犹豫,直接否决了这种可能,“不可能,我家就我一个儿子,这你也是知道的。当年我生了重病无力回天,爹娘才将我送来了你们这里。虽说此前的记忆都消失了,可我还记得爹娘同我说过,我是他们独生的儿子。”   “嗯,这些我都清楚。”曲婉今嘟了嘟双颊,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觉得晕乎乎的,“那可能是他认错人了吧,大概有人跟你长得差不多,等下次他再来的时候,我们可以问问他。”   他还会再来吗?   顾羡之忽然茫然起来,他心里念着这个人,不止为了想弄清楚这件事,还想再见他一面。   可之后日升月落,转眼就过去了三日,顾羡之没能再把他盼来。   今日,他在院中扫着落叶,可眼睛总止不住地往外瞟。   “羡之!”曲婉今从他背后突然出声,吓得顾羡之打了个激灵,脸色都白了些。   “羡之,你这几日到底怎么回事?日日魂不守舍的。”曲婉今绕到他面前,探究着瞧他,忽然凑近脸狡黠一笑,“怎么?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咳咳咳……”顾羡之似被她的话荒唐到,一时没忍住咳嗽起来,曲婉今拍拍他的后背,忍俊不禁道:“逗你的,你接触过的女子我还不了解嘛,除了我,哪还有什么别的人。”   “对了,家里的米吃完了,你去买些回来呗。”曲婉今笑嘻嘻地将装米的袋子给他,待他接下,又晃悠着脑袋道:“顺道你再去趟点心铺,给我买点栗子糕。”   她发上的流苏也在左摇右晃,笑的时候,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双颊的梨涡若隐若现,如此形状就跟个小孩子一般。   顾羡之无奈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其实是想弹她额头的,可一想到她早前抱怨自己快被打傻了的话,索性就拍拍她的小脑袋,这样总不怕被打傻了。   入了街巷,他很快在常去的米店买好了米,接着就往曲婉今爱吃的那家点心铺走   那铺子是个同样喜欢吃糕点的人开的,开在了自己居住的家中,没开在街市上,所以要去那里得穿过几条巷子,再过个桥才能到。   长长的石拱桥架在缓缓流淌的颖河上,顾羡之从米店出来的时候天还未黑,此刻走到这里,夕阳余晖洒遍,天色渐沉。   他拎着米袋低着头,思绪乱乱糟糟,想的全都是那一个人。   反应过来时,已将那人的容颜在心中描绘了千百次,顾羡之心里一惊,拍了拍自己的脸,斥责自己这鬼迷了心窍般的行为。   然而再往前看时,心里念着的人就那么不期然地出现在了桥面上。   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在微风中轻摆,侧脸被夕阳染得晕红,他立在那里,双眸凝望着静静流淌的颖河,好似一幅精美的泼墨山水画卷,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顾羡之定在原地,此刻进退两难,要去买栗子糕就必须要穿过这座桥,没有别的路。但他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是该问那日为何哭,还是问那日为何不接我的帕子。   顾羡之心乱如麻,从未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可要是直接转身就走,他又隐隐有些舍不得。   正犹豫间,桥上的人转过了头,视线飘忽间落定在还纠结着的顾羡之脸上,顾羡之望过去,恰好与其对视。   那一刻,风停了,河水不再流淌,周围的行人也都静止了,乱了动了的只有他自己的心。   --------------------   推一推进度,要让羡之为淮安疯狂,要让他渴望却又得不到。 第一百零一章   ======================   心跳跟鼓声一样咚咚响在耳畔,顾羡之呼吸微滞,变得万分慌乱,紧张到视线乱瞟,余光却发现那人一直未转开目光。   他更加慌张,全身都热了起来,抓紧米袋就准备往回走,不防身后蓦然传来那人的声音,“等等。”   顾羡之脚步一顿,可下一秒就无视他的话继续往桥下走,步子越迈越大,隐隐有种要跑起来的意思。   “不许跑!”   顾羡之还是不管他,脑子却彻底糊涂了,为避开人群,他随便在个巷子口拐入,进去走了一段才发现是死路。   正转身要往回走,就发现唯一的路已经被人堵死了,而堵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此刻很怕面对的人。   林淮安步步逼近,影子在月光下被拉长,面容逐渐清晰,最终映在了顾羡之发颤的眸中。   “你—”   他刚开口,一阵微风细雨般的香气入鼻,身体便叫个柔软的怀抱给拢住了,颈边微痒,有温热的呼吸吐在上面,濡湿了皮肤。   “我好想你。”   低沉又微哑的声线钻进了耳朵里,阵阵痒意与麻意轮番上场,顾羡之的半边身体都僵了,能感受到的只有扑鼻的清香夹有清冽的酒气,以及吐在耳廓处的鼻息。   “大…大人,你…你是醉酒了吗?”顾羡之语无伦次,在他软若无骨般的拥抱中,整张脸都跟被煮熟了虾子一般通红,双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大人?”林淮安靠在他颈项上闷闷出声,“这里没有大人。”   他抬起头,一手抵住顾羡之的胸膛,摇晃了下后另外一手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字重重说着,“只,有,我。”   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些,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慢吞吞的,好似脑筋转得很慢,在反复思考到底要说些什么。   不过这样的反应再配上那张芙蓉玉面,倒还有些了不可言说的可爱,顾羡之的心重重跳动两下,被他所吸引,一时愣了神。   “为何看我?”   指尖爬着胸膛往上,那处传来的痒意令顾羡之无法忍耐,像是酥到了骨子里,他控制不住地迭步倒退,软了骨头似的坠在墙面上。   与此同时,拥着他的人也跟随贴近,微凉的指尖落在颈侧突突跳动的筋脉上,指腹小幅度地打着圈摩挲,像是摸着什么爱不释手的宝贝。   “嗯?怎么不回答我?”   顾羡之出口的呼吸顿时粗重了些,生硬地偏过头避开他被水光潋滟得发亮的双眸,“因…因为大人生得好看。”   一声低低的笑声响起,如同醇香的酒,只是听听,人都要跟着醉了,“你总是这般夸我……”   顾羡之还来不及思考他这话里“总是”二字的意思,下巴便被两指轻轻捏住,迫着他转过了头。   “那你想带我回家吗?”   他双眼因醉了酒朦胧得厉害,在昏暗的巷中经如水般的月光一照,跟笼了层月纱似的,双颊酡红晕开,描上了海棠色的艳丽。   “我……”   顾羡之好似被蛊惑了般,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样,一种极大的冲动从全身各处涌起,激着他说出那句话。   可林淮安突然再次拥住了他,双臂环在他腰侧,脑袋靠在他胸口处,隔着层薄布衣,下面便是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依偎着人,声音懒懒的却很真挚,“你已经长大了,我该兑现承诺了。三郎,带我回家吧。”   已经沸腾了的血液在这一瞬安静,顾羡之呆愣当场,听到胸腔里的心跳声越跳越慢,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他甚至没敢去回想刚刚听到的话,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逼问他到底谁是三郎。   怀中的人大概以为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柔软地陷在了里面,呼吸变得平稳又绵长。   可顾羡之却困在了他刚才的话中,一遍遍念着“三郎”二字,蓦然发觉之所以会发生眼下这一切,都是因为怀中这人将自己又认成了旁的人。   才会有了这些亲密非常的行为,才会如此撩拨自己,顾羡之不受控制地想,他到底跟那个三郎到了什么地步。   是牵过了手,还是亲过了嘴,亦或者是……   他垂眼扫见怀中人微敞开的衣襟,大片莹玉光泽的肌肤暴露在眼中,这样的毫无防备,将身心全部交给了自己。   在那个三郎面前,他也会这样吗?还是会更加放纵,承欢在他身下……   顾羡之仿佛看到了他春情泛滥,与人交合的景象,猛然一怔,旋即甩开了那些个淫秽不堪的念头。   真是疯了,怎可亵渎他人,这可是一洲的统管者,遥不可及的知州,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肖想。   这么想着,顾羡之吐出口浊气,然而起伏的胸膛却不小心扰到了靠在上面的人,他轻哼着蹭了蹭脑袋,露出半个侧脸来。   湿濡的酒气跟随他的动作在鼻尖轻扫而过,顾羡之忽然脑袋空空,烦躁不安的情绪顿时消失,好似也醉酒了般。   他低垂眼睫,黑沉沉的眸子里倒映出林淮安水润,莹有光泽的薄唇,只一瞬间角落里的欲望再压不住,于顷刻间被无限放大。   身随心动,长臂环过他的一截细腰,转身间将醉酒无力的人抵在了墙与自己的中间。   顾羡之身量高出他一大截,林淮安的脸上便投下了一大片阴影,他似懵懂地眨了眨眼睫,抬高了眼望他,被水洗得发亮的眼中满是无辜。   顾羡之喉头剧烈滚动,这幅样子绝对是在勾引自己。   他自认平日里定力十足,可被林淮安用这般的眼神看过来,顿时欲念大作再按耐不住,恨不得将人直接摁在墙上给剥光了,再听他哭哭啼啼地求自己。   心中这略显阴暗的想法叫嚣得厉害,顾羡之慢慢垂头,对着他诱人的唇瓣而去。   出乎意料的,即将要被人轻薄的林淮安表现得极为顺从,双臂搭过顾羡之的脖颈,还主动抬起脑袋迎合。   顾羡之颤抖又有些兴奋地伸出手,迟疑着落在他大腿外侧,隔着单薄的布料缓缓上抚,挑逗似的掐揉一把,林淮安便闭紧眼,颤悠着身体低哼出了声。   喘息声重,顾羡之一鼓作气正要吻上去,远处突然传来朦朦胧胧的喊声。   “大人!你在哪儿!”   --------------------   顾羡之:他在勾引我!!!绝对不是我定力不足! 第一百零二章   ======================   顾羡之受到惊吓,一半的魂儿都跑了,然而此时搭在后颈上的两只手仍不规矩地撩拨着,指尖贴着肌肤游移。   顾羡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另外一半的魂儿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猝不及防的,颈后的手臂又一使力,勾带着他的后颈将他的脑袋给勾垂了下来。   顾羡之刚被那一声声的喊叫声给唤回了大半理智,此刻再跟眼前人耳鬓厮磨般地相挨着,当即从脸红到了脖子,整个人都在冒烟。   “大大大人,有人在找你。”他扯下林淮安不安分的手臂,不费吹灰之力地制住它,不肯让它再乱动。   昏头昏脑的林淮安发现自己不能再动后,眸光扫了两眼被他箍住的胳膊,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随后离开墙面,仰着头就往人跟前凑,像是要扑进他怀里一般。   顾羡之没有办法,只能连连后退躲避着他,谁能想到醉酒之人这么难缠,还不可以用力,就怕伤着他。   那边的呼喊声愈来愈清楚,似乎正在往这边靠近,顾羡之焦急万分,要是让人看到他们二人如今的样子,那岂不是要给他坐实了轻薄朝廷命官的罪名。   “大人,清醒一点,我得走了,不然被你的人看到,真的解释不清楚。”顾羡之语气着急了些,可林淮安依旧跟没听到一样,执着于往他怀里扑。   听着那喊声已经在逼近,顾羡之咬了咬牙,低声道了句“抱歉”,就使了力道将林淮安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身后那根本没有路的巷子尾跑。   林淮安踉跄倒在墙上,撑着墙站稳后,大喊道:“不许走!回来!”   外面正在寻找林淮安的应淮听到动静,立马跟着喊道:“大人!是你吗!应淮这就过来,千万别乱跑!”   顾羡之忽略身后一切的声音,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巷子尾。   面对眼前拦路的高墙,他后撤几步,然后猛地发力,跑到高墙前向上跃起,手掌抓住了石墙的顶端。   他露出个得意的笑,自生过重病恢复后,师父就经常让他修习一些基础的功法,说是对身体好,可以强身健体。   他也听着师父的话,坚持了好些年,平日里没什么用武之地,最多是挑水的时候不怎么费力气,却没想到今日用上了,还是在这么不堪的情况下才用到的。   顾羡之暗叹着扒紧墙头,刚抬脚要翻过去,身子猛地向下一坠,竟是被人薅住了左腿。   “我说了,不许走。”   听到这声音,他手一抖,差点就从墙上摔了下去,分神往下一瞧,果然是醉酒的那人。   “大人,快松开。”顾羡之扭动脚腕,试图让人把手松开,不想他抱得更紧,像是生怕顾羡之会就此消失一样。   “不许走。”林淮安固执地重复这三个字。   一时间,二人僵在了这里,顾羡之苦想不出解决之法,眼瞧着来寻人的人就要进入巷子。   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他忽然放轻了语气,跟哄小孩一样哄着人道:“我不走,我现在就下去,但是大人如此抱着我,我没办法下去。”   林淮安顿了下,与墙头上的他对视,“真的?”   “真的。”   “不骗我?”   “不骗你。”顾羡之说出这句话后有些心虚,可事出情急,他不得不骗人。   他想着下次见面时再赔罪,到时候一定任打任骂,绝不还口。   林淮安默了一瞬,似在思忖他这话的真实性,但酒意扰乱思绪,倒是如何想也想不明白的。   索性信了他,双臂一松,后退两步,又想到什么往前走了一步,展开双臂好似要接着他,“下来吧,三郎,我接着你。”   顾羡之垂望着他在如水月华下熠熠生辉的双眼,良心被谴责得发痛,但眼下情势紧张,他不得不心狠了狠,趁那人未来得及反应时攀上了墙头,很快消失在林淮安的视线中。   林淮安脸上的笑容收敛,迭步向前,要去抓他的衣角,可惜捞了个空,从掌心一触即走。   “三郎,回来啊。”他站在高墙前不断跳起,试图越过去找到那人。   “大人!”身后应淮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大人可真是把我吓坏了,不是说好在桥上散散酒意的吗?怎么来这里了……咦,大人你在做什么?”   巷子里光线不好,应淮也没留意到他的举动,如今走近了,叫月光一照才看清了。   他们家朗月清风的大人怎么在墙面前蹦上跳下的,这是在玩哪一出?难不成醒酒没醒成,反而更加上头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着急忙慌地去拉林淮安的胳膊,“大人,我们回去吧。”   行动受了阻,林淮安被迫转头看他,神色冷淡,眉间发寒,把应淮吓得一个激灵,口齿都不伶俐了,“大…大人,我是应淮啊。”   “我知道。”林淮安淡声道,随即摆开了他的手,又抬头望了眼那高高的墙头,才说:“回去吧。”   应淮呆呆点头,跟在他身后时,禁不住的怀疑,这酒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思索间却没留神脚下,突然就被绊了一下,他哎呦着勉强站稳身子,回头一看才发现地上不知为何有个米袋,封口处的绳索断开,漏了些圆润的米粒出来。   他挠了挠头,嘟囔道:“哪儿来的米袋啊。”   另一头,顾羡之仓皇地跑回了医馆,一头撞上正在外面吹夜风,等着吃栗子糕的曲婉今,“好痛!”   她痛呼出声,发现是顾羡之后,抱怨道:“羡之,你怎么不看路啊,直接撞我身上了。”   “抱歉。”顾羡之匆匆留下这句话就要往自己的屋里去,曲婉今顾不上疼,急忙拉住他的衣襟,“我的栗子糕呢?”   她追着去看他的手,却发现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就连米袋也不见了踪影,“还有让你买的米呢?”   顾羡之双眸恍惚,“忘记买了,下次,下次买给你。”他拨开曲婉今的手,快步往屋里走,哐当关住了门,将追来的她给拦在了门外。   曲婉今无奈站在门前,嘴里嘟囔,“奇怪,难道是病了?”   当天夜里,顾羡之便失眠了,这是自有记忆之初,他第一次这般辗转难眠。只要合上眼就会浮现出那人的音容笑貌,勾缠着他。   心火难平,逐渐往下腹袭去,胯下的玩意立刻支愣了起来。顾羡之犹豫再三,抵不过折磨,手掌探入被衾,在窗外时而响起的虫鸣中握紧了自己的粗大玩意。   一瞬间全身烧过热浪,他低喘着气闭上眼,旋即再次见到了那人,晕红着双眸,水雾涟涟。   顾羡之按住他的肩膀将人压低到胯间,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巷子中,把自己那凶刃似的玩意往他嘴边送,他好似不愿意,向后退避着。   顾羡之便钳住他的下颌,迫着他将嘴张开,随后腰往前一顶,插进了那湿濡松软的腔中,爽得他头皮发麻,禁不住地叹出口气。   身下的人呜呜发声,顾羡之却管不得那么些,抓着他双肩动作的同时,声线不稳地唤道:“大人,大人缠得我好紧……大人也喜欢的,对不对?”   他低下头,骨节分明的手背轻抚过身下人被撑大的脸颊,拇指摁在他晕出了泪水的眸下,喘息沉沉地与他对视,静静瞧着他在自己身下泣泪。   这一刻全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顾羡之加快了抽插的动作,小巷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啪啪声和不堪忍受般的呜呜声。   快感如潮汇集于脑海,一阵白光闪过,顾羡之猛地向前插入身子,再退出来时,墙边那人瘫软向一边,眼中的泪水混着口中的浓精一道流淌,那景象淫荡异常。   好一会儿,顾羡之失魂地睁开眼,缓缓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抬高到眼前。月光洒下,指间缠绕着道道浊白的浓精。   真的是疯了。   --------------------   意淫可还行? 第一百零三章   ======================   次日天不亮,顾羡之便卷了昨夜被自己搞得狼籍一片的衣裤往水缸那边去,意图瞒着另外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这事。   哪曾想,刚往木盆里舀了一瓢水,便有人脚步轻轻走近,突然出言道:“小子今天够勤快的,大清早的洗衣服。”   顾羡之吓了个激灵,还不忘欲盖弥彰地用手挡了挡那衣服上染着的浊物。   “师…师父。”   声音里满是听得出的慌张,曲靖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身后,见他护得更紧之后,了然地摸过一把下巴上的白须,语重心长道:“小子长大了,这个年纪也是该娶个妻了。”   “你看婉今那丫头如何?”说话间,颇有些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的欣慰感觉,“我瞧她平日里粘你得很,你对她也多有照顾,你们二人……”   一听他这乱点鸳鸯谱的话,顾羡之哪还顾得上羞耻,当即站起身摆手澄清道:“我只把婉婉当妹妹,她也只把我当哥哥,所以才会粘我,我们并无男女之情,师父不要乱说。”   曲靖安打量他神色不似作伪,反而还有些可惜,“如此倒可惜了,我还盼着亲上加亲呢,不过既然你们二人无意,便就罢了。”   “你跟师父真心实意的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师父行医多年,旁的不说,这人脉还是有些的,自是能给你介绍几个不错的姑娘。”他脸上挂着得意,摸胡子的角度都抬高了些。   “师父好意,羡之心领了,只是我并无此意啊。”   曲靖安却将他这表明态度的话曲解成了害羞,当即一拍他的肩膀,“害羞什么,你到了年纪,师父都懂。”   可瞧着顾羡之还是一幅难以言喻的表情,他顿时像领悟了什么一般,讶道:“难不成你喜欢男子?”   顾羡之愣住,话梗在喉咙里出不来,他是该应下,还是说不是。   曲靖安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顿了一瞬后,艰难道:“男子也行,师父这里认识的好男儿也不少,到时给你介绍几个。”   顾羡之:“……”   他在这边被误解得哑口无言,那边的林淮安更加说不出来话,震惊于昨晚的记忆居然全部消失了。   只记得昨日下午为了试探楚萧,套他的话,便去了他的府邸,结果席间被灌了好些酒,出来时头晕得厉害,就准备独自去个人少的地方待会,之后再发生了什么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孟钰端着醒酒汤进来,见他还坐在床上发怔,生气又无奈地一笑,“你到底知不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昨夜是喝了多少酒,回来时连人都快不认得了。”   “就算要套他的话,也不用日日都去找他,还一次喝得比一次多,真不知道你是为了套话,还是故意在逃避什么。”   他说这话时难免带了些个人情绪,要知道林淮安自从见到了那个不确定是不是宋喻舟的人后,就一直状态不太对。   连续三日都以套话的名义去会楚萧,结果每次都喝得醉醺醺才回来,饶是孟钰再能忍,说话时还是带了些脾气。   “确实不该如此。”林淮安揉了揉额头,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个画面,是那张与三郎一模一样的脸站在桥下正望过来。   他一顿,再多的却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孟钰,之前那个人你查的如何了?他是三郎吗?”   孟钰走过来将醒酒汤递给他,待他接下后才道:“我已查过了,他叫顾羡之,是那神医曲靖安的徒弟,还有个小姑娘,叫曲婉今,是曲靖安的女儿。”   “他们并非一直待在平阳,而是大约一年前来的此处,来的时候就是三个人,至于他们从何处而来,暂时还不知晓。”   “趁热快些喝了,不然今日还会头疼。”孟钰见他一直不喝,便出言提醒,转而继续道:“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宋喻舟,还有待查证,眼下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太少,如果能知道他们之前居住在何处,或许就能了解更多。”   林淮安咽下口味道不佳的醒酒汤,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随后几口解决掉,把碗交还给孟钰,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孟钰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医馆。”林淮安简洁明了的一答,孟钰神色微黯,“不是说,这几日都不去医馆的吗?”   林淮安心思剔透,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倒也不是全为了三郎的事,只是我来颍州的目的就是看病,如果时常不去,岂不是叫他们怀疑。”   “而且我也想趁此机会,问问顾羡之以前所居何处,调查得快些,我也能更早确定他究竟是不是三郎,若他不是,我便再不见他。”   孟钰抿唇,极不情愿地点头,“好。”   林淮安很快收拾妥帖,孟钰伴着他出门,太阳爬升得快,日头较前几日都大了许多,他撑起把油纸伞将林淮安整个人罩入伞下,瞬间遮去了那扰人的光芒。   “你这几日从楚萧那里可套出什么话了?”   林淮安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头疼了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应答,“他表面看起来憨厚老实,实际心里防备着我,除了拉着我玩乐饮酒,半点有用的事都没跟我提起。”   孟钰一幅“我就知道”的模样,淡淡扫了他一眼,“早知如此,你又何必日日都去。”   “倒也并非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得到。”神色泛起回忆的色彩,林淮安说:“他似乎患有头风之症,几次上门寻神医救助,却都被拒之门外。眼下头风症夜夜发作,他精神已大不如从前,或许是个可利用的突破口。”   孟钰执伞,敛眉深思,“头风,神医……对了!”   他突然拔高了些声音,刺得林淮安的头更痛,接着就听他很是激动地道:“我听说那神医有一密法,能在人昏昏欲睡之际,把控他的心神,从而对自己言听计从,问什么就答什么,且醒来后不会留有记忆。”   “嗯。”   林淮安反应平平,表现出的样子远不如孟钰想象中大,好似浑不在意这事,他不由疑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难不成早就知道这事了?”   林淮安点头,“第一次去医馆的时候,便有人同我讲了这些。”   就是那个无比亲切拉着他闲聊的大娘,把那神医说得比活神仙还厉害,林淮安便知道了这事,只不过他一直未放在心上。   如今听孟钰提起,倒也没觉得如何,但孟钰心里不这么想,他认为这是非常可以利用的点,“可以让曲靖安配合我们问出暗牢的具体位置。”   林淮安并不认同,“他性情古怪,从看病治人这事上就能看出,且不论他愿不愿意,即使他愿意了,楚萧也会怀疑,他疑心远比你想象得要重,一点点变化在他眼里都不寻常。”   “那……”孟钰微顿,深深呼吸后道:“那让顾羡之来做这事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   ======================   几乎是听到顾羡之名字的一瞬,林淮安就停下了脚步,“他?”   下颌转向孟钰那边,林淮安眼神冷淡了些,“他不过一个普通人,秘法都不一定会,且此事必会万分凶险,怎么能让个无关的人为此涉险?”   孟钰欲言又止,觑着林淮安不大好的脸色,尽量委婉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不如先问问他。曲靖安就他一个弟子,必会将秘法传授于他,你并不知他心里所想,说不准他愿意为了此事涉险。”   “孟钰。”林淮安抿起唇角,欲责骂他却还是不忍,最后尽数化为了叹息,“再想想旁的办法吧。”   留下这一句话,林淮安便走出他的伞下,借着应淮的手登上了马车。   车夫挥动马鞭,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向前而去,孟钰撑伞立于府门前,望着马车离去的身影,久久未离。   行至医馆附近,林淮安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许多,望着那处已经显现出身影的屋舍,他生出了几分退缩之意,好似近乡情怯,不敢再面对那张脸。   再加上今早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导致林淮安走起路来都比往日要慢了许多。   “大人,难不成是腿疼得厉害?”应淮跟在他身边,察言观色地问着。   林淮安摇了摇头,这倒叫应淮愈发懵了,既然不痛,为何走得这般缓慢,已经有数不清的人超过他们先行前往医馆了。   应淮心里嘀嘀咕咕,林淮安却心慌得厉害,等到了队尾,还未如何调整收拾,抬眼就见医馆门口有一容貌俊俏的青年正仰高了脑袋到处张望。   林淮安这一抬眸,视线恰巧与他撞上,还没如何反应,那边的青年却突然转过了身,快步往医馆里走了。   难不成是上次的事吓到他了?   林淮安心起疑惑,想了想却也明白了过来,他突然于人前落泪,这事搁在谁身上谁都会害怕的吧。   但不及他深思,便有个小姑娘从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出来了,活脱脱只小兔子,两边发髻上的流苏随着她乱看乱瞧的脑袋荡动。   她视线扫过重重人群,最后直勾勾地落在了林淮安的身上,在他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一对眸子忽闪忽闪的,装着林淮安略显诧异的脸,“郎君,跟我来呗。”   林淮安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她,认出她应该就是曲靖安的女儿,曲婉今。   而曲婉今不想引起骚动,便故意不在人前喊他大人,只一句郎君带过。   林淮安迟疑着点点头,接着便跟在她身后走动起来,排队的人群眼瞧着他连队都不用排就能进入医馆,气得连脸都快绿了。   曲婉今却不管这么些有的没的,带着人进来后,就往其中一间屋子里引。   “郎君进去吧,你的病就让……”她冲着那间屋子挑了挑下巴,语气暧昧道:“那里面的人来看。”   “好,多谢。”林淮安没感受到她话里的深意,拱手道谢后就推开了屋门。   应淮跟在后面也要进去,被曲婉今抬手拦下。   她个子矮,为了气势不输人还硬撑着仰高了下巴,“你不许进。”   应淮看着这个连自己下巴都没到的小姑娘,觉得无比好笑,“我得跟着大……我家主子,为何不让我进?”   “不让就是不让。”曲婉今插腰挡在他与门之间,大有想要进去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的意思。   林淮安不欲惹事,对应淮摆了摆手,“罢了,应淮,你先在外面等我。”   闻言曲婉今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应淮虽气不过她这副意得气满的模样,可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嗯声应下。   门扉合拢,发出轻轻的砰响,曲婉今慢慢弯了嘴唇,眼睛里流有得逞的坏笑。   今晨她起得早了些,还在屋子里就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透过门缝一瞧发现是顾羡之和自家爹爹。   一看俩人大清早神神秘秘的背着自己说话,曲婉今顿时就来了兴趣,便趁二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靠近,藏在离他们不远的厨房里偷听。   可惜前面俩人声音太小,她倒也没听见什么,都等困了,忽然听见句“难不成你喜欢男子?”   曲婉今大为震惊,之后非常快的接受了,寻思着帮顾羡之找个良配。   她想了一个早晨,还在思考要去哪里找人,就见本来站在院子口的顾羡之突然脸色通红着往自己屋里走。   曲婉今立马来了兴趣,追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林淮安。   她勾唇兀自笑得欢快,自觉做了件大好事,便不能让不相干的人进去坏事。   “你笑什么?”应淮垂头看她笑得傻气外露,难免好奇。   “哼,不关你的事。”曲婉今抱着手从他面前走过,那副胜利者的姿态就跟个娇贵的猫儿一般,看得应淮牙根痒痒,恨不能咬上一口。   --------------------   婉今女鹅是个好助攻 第一百零五章   ======================   外面闹闹腾腾,屋里倒显得静悄悄,里面物件放得不多,进去一打眼就是个小方桌,上面搁着个瓷碗,还剩了些水。   再往左瞧,视线就被面麻布帘子给遮了个全,林淮安不由起了疑,他进来这一会儿的光景,且不论外面吵嚷着的声响,就是推门踏进屋的动静都足够让人注意到了。   可现在这屋里就跟没人似的,他缓缓走近那面帘子,刚要伸手掀开,就听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是门扉打开发出的吱呀声,从帘子后传来。   林淮安顿觉哪里不太对劲,急着后退,可还是晚了一步,眼前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霎时间雪白精壮的肉体撞入眼中,白花花的,亮得眼睛都有些痛。   林淮安下意识抬袖挡眼,一道颤巍巍的声音传来,带着惊疑不定,“大,大人!”   如果现在地上有个洞,顾羡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因他此刻已经尴尬到无地自容了。   本来见他突然前来医馆,顾羡之就很慌张,毕竟昨夜还念着人干了那档子事,自觉无法正视他,这才慌忙躲回了屋中。   结果刚进屋灌下口水,下身那不听话的玩意儿就在剧烈的心跳里慢慢支棱了起来,这次比上一次还要汹涌澎湃,只因欲望的念头就在外面。   顾羡之几番纠结,知道这火不消下去不行,便自行抒解了一番,弄得满身狼藉,无奈又去洗室随意冲洗了下。   却没想到会在自己屋子里碰到最意想不到的人。   “你先把衣服穿好。”林淮安挡着眼,脑海里却挥之不去他赤裸半身的模样,一股热意瞬间朝着耳朵尖涌去。   “哦,哦!”顾羡之同样耳尖红红,快速转过身走进帘子后,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再出来时已是衣着妥帖的模样了。   见林淮安还挡着脸,他轻声提醒道:“大人,我穿好衣服了。”   林淮安试探性地放下手,掀过眼睫一点点看他,见他衣服都在身上穿得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跟劫后余生似的,双颊都跟着幅度轻轻地嘟起一瞬。   顾羡之眸光一闪,当即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给可爱到了,看得心里痒痒,忍不住搓弄起手指。   好想摸一摸他的脸。   “对了。”林淮安说:“你为何一直唤我大人?”   顾羡之蓦然回神,暗恼自己居然在他面前还想入非非,“因为…我知道大人是颍州新任的知州。”   林淮安一愣,他是如何得知的,“你如何知晓?”   顾羡之绞动手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日在城门口,大人坐在马车里,我在外面恰好看见了大人的侧脸。大人长相……”他说着声音低了些,也垂低了脑袋,“长相俊美,非寻常人可比,所以我便记得了。”   林淮安回忆那天场景,了然地点头,“原是如此。”   他目光投向顾羡之,还是觉得他就是三郎,尤其此刻垂着脑袋便更像了。   林淮安心中酸涩,听他一口一个大人,难免觉得疏远,可又不想与他这般,便主动道:“不如唤我淮……漾舟吧,在这医馆无身份之分,只有医者与患者,你我也就无需循那些虚礼。”   “真的?”顾羡之猛然抬起脑袋,眼睛亮得吓人,“我可以这样唤大人?”   看着那双眼,林淮安像是透过它望见了从前的宋喻舟,也就对他的话无法拒绝,只想无条件的顺着他,“嗯,可以的。”   顾羡之心里开心,试探着唤道:“漾…舟?”   林淮安点头,“嗯。”   这一开了口,后面再叫就容易许多,他漾舟漾舟地唤着,也不嫌累。   喊了会才觉出点不对来,为何眼前人只字不提那夜的事,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说他忘了。   顾羡之心思转了转,状似无意地问起林淮安来这里的目的,林淮安便将要治病的事和曲婉今是怎么带他过来的事都告诉给了他。   顾羡之越听越手痒,若是曲婉今现在在这里,他必定要敲敲她那小脑袋瓜,再问问她成日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才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   还好没在他做那事时进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听完他说来这里的原因,顾羡之问,“漾舟,你除了来治病,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吗?”   “没有了。”林淮安摇着头,突然一顿,想起清早闪过脑海的画面,跟眼前人的面容无限重合,他问道:“你昨夜可去过颍河?”   语气不大确定。   顾羡之笑容微僵,双眸心虚地在眼眶中打着转,“没,没去过,昨夜我在医馆中帮忙,婉婉他们都知道的。”   他怕被林淮安发现异常,哪知那人突然说起别的来,“你叫她婉婉。”他紧接着问道:“你跟她很亲密?”   顾羡之“啊”一声,他想了想他跟曲婉今的关系,确实称得上“亲密”,毕竟是跟妹妹一般的人,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   “嗯……可以这么说。”他说得吞吞吐吐,眼神躲闪的模样看在林淮安眼中,就像在遮掩害羞一般。   他果然跟曲婉今关系不一般,林淮安还记得那天看到二人时,曲婉今缩在他背后,离他很近。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心口蔓延,酸涩难忍。   顾羡之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便道:“你先在床上坐下,我为你看诊。”说着就撩开了帘子。   林淮安压下翻涌的心绪,往他那处走,刚要从被他撑起的帘子下走过,这时顾羡之猛地想起床上还未收拾的东西,“等等!先别进去。”   他一个箭步,领先林淮安一步穿过帘子进到了里屋,捡起床榻上随意丢着的几条帕子,而上面无一例外都沾惹了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顾羡之将它们团了一下,直接打开洗室的门给扔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床榻上的褶皱抚平,看起来毫无异样了,才重新走到帘子前,掀开后迎着林淮安进去。   林淮安不明所以,只当他屋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怕被自己发现,他打量着这间屋子,很朴素简陋,几乎没什么特别的。   可就是莫名有种熟悉感,当微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亮床榻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宋府,宋喻舟就坐在床上懵懂地冲他眨眼傻笑。   他一时失了神,顾羡之见他不动,话音微疑,难道被发现了?   “漾舟,你怎么了?”   林淮安摇摇头,眼眶却在无声间红了些,“没事,你的屋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啊?”   顾羡之虽是在问他,可心里已有了答案,八成是那个叫三郎的,不然还能是谁?   他才不想让自己中意的人满脑子都是别人呢,于是推着他在床上坐下,转而问道:“我听你说你有眼疾,却不知你这眼疾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受了伤所致。”   “都不是。”双眼里倒映出他的模样,林淮安真的恍惚了,控制不住地说出了实情。   “是流的泪太多,眼睛就坏了。” 第一百零六章   ======================   顾羡之被他眼底蕴含的悲伤给震撼住了,心口瞬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闷得呼吸困难。   他究竟为何落泪,又是怎样的痛苦,才会将眼睛都要哭瞎了。   “为何?”询问的话猝不及防脱口,顾羡之盼着他打开心扉,再与自己多说一点,“为何落泪?”   眸光流转,寸寸扫过他的容颜,林淮安摇了摇头,“不重要了,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今日说出来这些已是违了他的本心,眼前人还不确定是否是三郎,若他不是,那么林淮安就是对一个陌生人袒露了心扉。   他确实放纵了,但也只会有这一次。   顾羡之张开嘴欲言又止,他看出林淮安并不愿意告诉自己实情。   在他眼里,自己到底还只是个仅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确实不值得信任。   “眼睛不比旁的地方,要治好它,需要长期疗养。”顾羡之声音微顿,移开了目光,“你要在……我这里治吗?”   他说这话时并不自信,因他不敢确定眼前人是否愿意在他这里治病。   医馆总是队如长龙,望不到头,但来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找神医的,神医是他师父,却不是他。   他跟着师父学习了几年的医术,能力说不上世间最好,但也比寻常医者要好上不少,可从未有人找过他看诊。   有些时候他不忍见那些排了许久队的人失望而归,便拦下他们,要为他们看诊。   不过最后得到的几乎全是拒绝,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再一次后,顾羡之就怕了,他畏缩着不敢再开口,只能远观那些来治病的人垂头丧气的离开。   而现如今面对眼前这个总是萦有淡淡悲伤,让人琢磨不透的人,他头一次冲动了,随着心而动。   林淮安未有犹豫,唇角扬起浅浅的笑,“好。”   顾羡之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雀跃在眸底闪动,过后似是怕被人发现,死命地压了下来,没再表现得那般明显。   见他如此,林淮安莞尔轻笑,“那现在便开始?”   顾羡之重重点头,“嗯!”   他跟林淮安嘱咐了几句话,之后便出了屋子,寻找要用的药材时,余光瞥见侧后方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   “婉婉,出来吧。”   曲婉今撅起嘴,十分不乐意地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这都能被你发现。”眼见顾羡之在那里忙活,她凑上前去,追问情况,“羡之啊,你跟那位大人如何?”   顾羡之挑拣着有用的药材,没分给她一个眼神,却空出来只手朝她额上打去,角度精准,下手颇重,痛得曲婉今大叫出声。   “你干什么啊!很疼的!”   “还知道疼,那看来你这脑子还没坏。”他平平淡淡地讽着人,“谁教你这么做的?”   “啊?”曲婉今意识到不对,心虚地晃了晃脑袋,流苏荡动起来,“我只是见他在后面站着,想起来他腿脚不好,不忍让他在那里排长队。而且按他那个位置今天是绝对见不到爹爹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他送去你那里了。”   她怕顾羡之因此告诉自家爹爹,那么偷听的事肯定要被查出来,于是慢慢探过脑袋,仰脸可怜巴巴地看他,“你别生气,大不了我下次不这么干了,好不好?”   顾羡之淡淡一瞥,没被她这副样子迷惑,“行了,别在我这里卖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曲婉今郑重承诺,转脸就把这事放到脑后了,继续好奇地问道:“你跟他聊什么了,有没有问他为何见你第一面就哭了?”   彼时药材已挑选好,顾羡之提起竹筐就往外走,曲婉今赶忙跟上,喋喋不休地说着,身旁的人突然停住步子问她,“你想知道?”   曲婉今点头,顾羡之微俯下身子,勾了个坏坏的笑,一字一顿道:“那,你,去,问,他,啊。”   留下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顾羡之也不理会已经呆了的曲婉今,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刚到屋门口准备推门,一声暴呵传来。   “啊啊啊啊啊!顾羡之,我讨厌你!”   他唇边弧度更大,没受其影响推开了门。   进屋后,顾羡之刚把手中竹筐搁下,床上的人就开了口,“我见你跟外面那位婉婉姑娘关系很好,是已经相识很久了吗?”   顾羡之拾掇出药材,挑出些放到石臼里慢慢碾碎,“有几年了,好像有四年,那会我生了重病,爹娘将我送来医治,后来病好之后,爹娘却死了。师父见我可怜便将我留了下来,之后我随他们一同离开,在平阳安定下来。”   “那你没来这里之前,跟爹娘住在何处?”   顾羡之锤药的动作微顿,思考一瞬道:“在静康,离平阳不算太远。”   静康,那处离三郎失踪的战场也不远。   “你…从小便和爹娘在一起吗?”林淮安语气有些紧张,心揪在一起。   “应该是。”顾羡之不大肯定地说着,紧接着又补上了句,“不过我大病后失去了之前的记忆,眼下记得的只有这四年的光景。”   不记得了,难道顾羡之真的就是三郎?   林淮安强行稳住动荡的心绪,待顾羡之整好一切后走过来,双眼便锁在了他脸上。   顾羡之被他稍带探究的目光看得脸红耳热,只好借口要治疗让他将眼睛给闭了起来。   “我做了条药带,要敷在你眼睛上,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   “嗯。”   顾羡之提着那长长的药带靠近,因为林淮安是坐在床上,比他矮了不少,他想要为他系上那条带子,便只能矮下身离他很近才行。   浓郁的药香味混在二人中间,顾羡之瞧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止不住地吞咽两下。   实在太近了,近到呼吸缠绵,吞吐在药香之中。   他将带子轻轻覆在林淮安的眼上,两边用于固定的长带被他绕在指尖。   顾羡之再度倾身靠近,口中因紧张呼出的热气扑在了林淮安的脸上,后者抿动唇角。顾羡之以为他不喜人靠近,刚准备推开些,突然就瞧见自己手臂下,他被掩住的双耳,要渗出血来似的,红透了。   顾羡之怔住,不自觉地停下动作,观察起眼前这个人,微微有些发抖,好似跟自己一样在紧张。   “有些痒。”林淮安蓦然出声,为自己的异常找着借口。   心跳得太快了,只要再靠近一分,就能听见那过分喧嚣的心跳声。   顾羡之“嗯”声回应,又放轻了声音,呢喃在二人间,“我会快一些弄好。”   林淮安喉头滚动,幅度放到了最轻,可还是没能逃过顾羡之的眼,他盯着那小巧的喉结,脑子里突然冒出来想咬上一口的念头。   于是系带子的速度被他刻意放到最慢,成了他可以明目张胆的细细打量、意想眼前人的时间。   但他不知,他的呼吸有多么灼热,呼在颊侧,那一整片的肌肤瞬间都变得敏感起来。   而目不可视,其他的感官便被无限放大,时间转动的每一刻都好似折磨,更不亚于凌迟。   “好了。”   当这二字出口的同时,那罩了满身的气息也跟随消失,林淮安松下一口气,心里却隐隐有种失落感。   顾羡之不舍刚才像是将他拥入怀中般的感受,将指尖放在鼻尖轻轻嗅闻,药香中他身上淡淡的香气飘出,如同世间最纯最烈的情药,只需一点,就能让人欲火焚身。   勃起的性器将裤子撑出了形状,顾羡之苦笑不已,好在那人看不见,不然见自己这副模样,定是要被吓坏了,就如梦中那般低声哭泣。   念起梦中情景,顾羡之愈发不堪忍受,呼吸渐沉,他按耐住燥动,说话时尽量如常。   “药带要敷上一个时辰,在这期间我来为漾舟看看腿伤吧。”   林淮安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既跟人说了是来看病的,那么就要看下去。   “好,只是……”他犹豫着抿动薄唇,“只是别被吓到。”   “不会。”   我怕你会被我吓到。   他在林淮安的身前蹲下身,裤中的性器在粗布的摩擦下变得更加兴奋,一种难言的快感冲上脑海。   顾羡之托起林淮安的右腿,掌心滚烫的温度激得林淮安右腿无意识弹起,也就是这么一动,穿着的鞋立刻擦过顾羡之胯下的性器,他没能忍住,低低哼了一声。   “怎么?踢到你了吗?”他看不见,却也感觉到刚才动那一下时,好似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顾羡之呼吸凌乱着,眼底都开始发红,他说:“没事,我们继续。”再度托住那坏心的腿,捏住裤脚的一边,缓缓向上掀起,如揭开面纱般,露出了底下丑陋可怖的伤口。   顾羡之瞬间冷静下来,心疼在心间流动,林淮安感受到他的停滞,缩了缩腿,“是不是吓到你了?这腿不治也可以的。”   他语气少见的慌张,甚至还带着颤。   顾羡之五指收拢,紧紧抓住他想要抽离的腿,安抚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你当时疼吗?”   “看伤口应是毒蛇咬的,毒素未清理干净,这才留下了印记。”他在林淮安看不到的地方,仰头看他,轻声问,“现在还疼吗?”   林淮安鼻尖微酸,摇了摇头,“不疼了,只是阴雨天会不舒服。”   顾羡之拇指抚过他小腿上的伤处,“那便好,我用银针为你将此处堵着的血脉疏通开,此后慢慢调养,或许就能恢复如初,只是……”他顿住,“只是这过程可能会有些痛。”   “我可以忍过去的。”   顾羡之也不再废话,起身拿过装着银针的小包,再次蹲在他身前,将他鞋袜统统除去,放在一边。   挑出根比毛发还细的银针,他按住林淮安腿上的穴位,略揉一揉,便刺了进去。   林淮安全身颤抖,难以言喻的痛楚顺着那地方迅速蔓延,当真是痛极了。   他咬紧了唇,待到钻心的疼过去,忽然一阵强烈的困意卷袭脑海,他抵挡不住,阖眼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倒下的身体叫顾羡之接了住,他把林淮安慢慢放倒在床上,盯着他的双唇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他说谎了,不仅会很疼,还会让人陷入沉睡,他没告诉林淮安,只因他有了私心。   心疼的情绪裹挟着肮脏龌龊的欲望,性器就像是要爆开了一般,他无法控制,却也不想被眼前人发现,便只能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   顾羡之再次蹲下身,捧住林淮安的右腿,小心着颤抖着靠近,最终嘴唇印上他的伤处,如蜻蜓点水般啄吻,企图抚平他曾经的伤痛。   右手褪下薄裤,粗涨的性器立刻弹了出来,顶端不断冒着淫水,流遍了整个柱身。   他额头抵在林淮安的腿处,表情痴迷着快速撸动性器,啧啧声轻响在床榻间,而床榻上的人无知无觉,任人摆弄。   顾羡之想要在他苏醒前快些释放出来,可不管怎么套弄,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这时白皙圆润的脚趾出现在视野中,他道了句“抱歉”,转而握住那只玉色的脚掌往自己兴奋不已的性器上按。   那一瞬间顾羡之浑身颤栗,颤声呢喃,“嗯……大人,漾舟,乖漾舟……”   他瘫软坐倒在地上,用林淮安的脚掌作为自己自渎的工具,红彤圆润的龟首时而往脚掌心上顶,时而往他脚趾间的缝隙里挤。   留下的清液沿着柱身没入底下丛生的毛发中,在雄壮有力的腿间流淌,落在地面上。   顾羡之一只手把住他的腿不叫它远离,另外一只手不停地上下撸动,嘴唇囫囵在他小腿上,吞吐着令人耳热的低喘声。   套弄得愈来愈快,顾羡之很快在他的脚掌下释放出来,精液射在他的指缝间,溅到脚面上,往下不断滴落。   --------------------   这一章很长,试图弥补昨天没发文的愧疚。 第一百零七章   ======================   暧昧的味道萦绕房中,顾羡之失神地注视着他脚趾间的那些精液,沉沉喘息几下,方起了身。   到洗室里随意冲过几下,换了条干净的裤子,又拿起湿过水的布巾,将林淮安的脚掌托在掌心,仔仔细细为他擦拭掉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过后忍不住抵在他柔软的腿上,隐在下面的表情难以言喻,有挣扎有惶恐,还有微微不可察的欢欣。   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他玷污了这个明月似的人,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有这种肮脏的心思,他会如何对待自己,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顾羡之不敢往下想,可事情做都已经做了,无法挽回,他只能尽力掩藏,不被人发现。   修长的手指拔出林淮安小腿上的银针,他托起昏睡的人将他完全放入床榻内,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接着便坐在床侧,认真又眷恋地欣赏他的睡颜。   “漾舟会讨厌我吗?”顾羡之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他,“我知道你对我这般好都是因为,你把我当作了……三郎。可我不是他,但我也是喜欢你的,而且分明是你先招惹上来的。”   “那夜你抱着我,勾引我,我乱了方寸,才会如今心里脑子里都是你,这样的事情你是要负责的。”手指轻勾过他喉间微微凸起的硬物,顾羡之眸光渐深,俯身下去,轻微舔舐两下,张开齿关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它,含糊道:“所以我要这一点点的补偿不过分,对不对?”   身下的人给不了他回答,顾羡之舔弄着那处,刚刚疏解过的性器居然又有了抬头的趋势,他正准备探手下去,突然有叩门声响起。   “羡之。”   他直起身,拭去林淮安喉间的水渍,为他掖好被子才去开门,外面是曲婉今。   “怎么了?”   “来了个人。”曲婉今神秘兮兮地靠近他,指指屋里,“要找里面的陈大人。”   顾羡之没大动容,“我刚为他诊治完,银针的效果还没下去,他正睡着。”   “嗯……等等,你不好奇来的人是谁吗?”曲婉今对他的从容平淡感到诧异,而顾羡之读出她的话外之意,问道:“怎么?听你的意思,来的人不一般?”   曲婉今重重点头,跟拨浪鼓似的,“不一般,太不一般了,他长得……”她煞有其事地睁大了眼睛,“很俊!”   “哦?”顾羡之这才来了些兴趣,“有多俊?”   曲婉今找不到能描述的话,仔仔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顾羡之,认真道:“感觉跟你一样俊,不过他穿得比你好,而且腰间配着刀,貌似会武。”   言外之意是顾羡之除了容貌能跟那人一较高低,其余的都入不了眼。   顾羡之皮笑肉不笑地赏了她一个脑瓜嘣儿,曲婉今抬起手刚要炸毛,身后有人蓦然开口,“我想知道我家大人在何处?”   话里的“我家”二字引得顾羡之不由眯眼,审视这个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他容貌确如曲婉今所说,称得上俊俏,一身的衣物更是看得出的贵,来人似乎感觉到顾羡之的目光,视线移过来冲他浅浅微笑。   这时曲婉今也顾不上疼了,立刻转过了身子看他,确定就是刚才见过的人后,用胳膊肘杵了杵顾羡之的腰,侧首悄声道:“就是他!”   顾羡之没理会她,冲那人道:“我刚为漾舟医治过,眼下银针的效果还没下去,他正……睡着。”   说最后二字时,他有意加重了话音,盯着来人的双眼,有种宣誓主权的意味。   但来人依旧言谈得体,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既睡着,那便等他醒了,我再接他回去。”   反而是曲婉今听到顾羡之的话,瞬间炸开了锅,讶异他已经跟这位陈大人那般熟悉了,都可以漾舟漾舟的唤了。   这进度,下一步岂不就是……成婚!   她在这边浮想联翩,那边顾羡之却因看不惯他这从容不迫的模样,起了逐客的心思,“那这位郎君不如先出去等着,待漾舟醒了,我自会告知给你。”   “嗯,如此也可。”来人又说:“那么请郎君移步,随我去外面聊聊。”   “我?”顾羡之有些懵了,喊自己出去聊什么,不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吗?   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随着那人往医馆外走,不仅如此曲婉今在他走时还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顾羡之强忍住要敲她的冲动,最后来到了外面。   此时已没有了排队的人,医馆外静谧非凡,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我名孟钰,是陈大人的亲信。”   顾羡之跟着道:“我叫顾羡之,是漾舟的医师。”   孟钰不动声色地观察他,逐渐与脑海中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重合,他也明白为何林淮安会这般笃定这人就是宋喻舟。   确实很像,容貌竟有八九分的相似。   但顾羡之并不似宋喻舟那般傻,另外还有些小聪明。   “我叫你来是想同你说些别的事情。”孟钰说:“不过在我说之前,我想先问问陈大人今日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与我说了很多,你确定你都想听?”顾羡之语气略带挑衅。   孟钰点头,“你说吧。”   于是顾羡之将今日的事情都跟他讲了一遍,除却那部分不能为外人道也的事情,其余的事无巨细都跟他说了。   听着二人似是亲密无间的行为,孟钰只眼神黯然了些,“看来他没问你那件事。”   “什么事?”顾羡之眉头紧锁,这意味着他们二人之间还有秘密,前来此处或许也并非单纯为了看病。   孟钰背手拾步,在声如海潮的树叶下走了几步,“听闻你师父身怀秘法,可令人昏昏欲睡,并在这个时候将人控制,问什么便答什么,且不会留有记忆,不知这事可真?”   “是真是假,与你何干?”顾羡之怒容浮现,显然对他说出这话有所不满。   “是与我无关。”孟钰顿住步子,站在这里恰能望见医馆中的小屋,是林淮安安睡着的屋子。   屋前消失已久的应淮正在和个小姑娘呛嘴,争得面红耳赤,竟还伸了手去抓她发髻上的流苏。   他凝望着那间屋子,话音平淡,“但与陈大人有关,能帮助他完成想做之事。”   “漾舟?”顾羡之追问,“这秘法可以帮他?他想做什么?”   孟钰笑着摇头,“告诉你有何用,会这秘法的是你师父,你就算知道了,能请得动你师父来助大人成事吗?”   “我—”顾羡之话音滞在口中,孟钰关注着他的变化,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然稳稳定住,好似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不需要说动我师父,这秘法我也会,只要漾舟需要,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孟钰唇角微弯,笑意荡开,让人有种坏事得逞的错觉,“好,既如此,那么我会跟大人举荐你来做这事,不过你也要主动跟大人表明你想帮他。”   顾羡之被人坑了还不自知,轻蔑地哼了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会和漾舟说的。”   这时视线中医馆里小屋的屋门开了,孟钰知道是林淮安醒了,便朝医馆内走,经过顾羡之身旁时斜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大人不是同你说,他的双眼是哭坏了的吗,那你可知他是为谁而哭的?”   顾羡之扭脸看他,孟钰黑沉沉的眸光直勾勾地凝在他脸上,忽然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你跟陈大人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他叫宋喻舟,不过大人更喜欢叫他……三郎。”   --------------------   孟钰,我警告你,不要欺负羡之了,他已经心里阴暗了!!!孩子真的会控制不住玩强制爱的。 第一百零八章   ======================   顾羡之盯着孟钰离去的背影,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五指收拢成拳更是发出咯噔一声。   又是那个三郎,顾羡之恨不得把脸上的皮给扒下来,这样出现在那人眼中的便不是跟三郎有八九分相像的面容,他也就不会总是在自己面前还念着三郎了。   可他不能,顾羡之清楚地知道眼下那人之所以会这般亲近,都是靠着自己这张脸,若是没了它,恐怕以后连见上一面都难。   他明明怨恨这张与旁人相似的面容,还卑鄙自私的希望陈漾舟的目光能因此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   顾羡之厌恶这样怀有私心的自己,却也暗暗的享受其中。   孟钰还未走到屋门口,林淮安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瞧熟悉的人不在,他朝应淮问道:“顾羡之去哪儿了?”   “他?”应淮完全不知情,一脸懵地摇摇头,曲婉今将他扒到一边,指着门口那边说:“跟来接大人的人出去了。”   林淮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缓步而来的孟钰,等他行至面前,才问,“你怎么来了?”   孟钰自然道:“来接你回去。”   一旁的应淮甚至都不敢看孟钰的脸,毕竟他都不知道孟钰是什么时候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擅离职守,岂不是又要挨顿骂。   他无意识地躲着身子,在不知不觉中挪到了曲婉今的背后。   “你干嘛!”曲婉今横眉怒目地瞪他,这动静引得其余二人侧目,林淮安适时出言,“应淮,你躲在曲姑娘身后做什么?快出来。”   应淮瞄到孟钰唇角莫名的笑,死命摇头,“大人,我觉得眼下这样比较安全。”   林淮安无奈轻笑,“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有人要害你?”   孟钰冷笑着道:“大人别管他,大不了一会回府之后他也躲在女子身后,那样我肯定是不会动手的。”   “大人,你听到了!孟大人要打我!”应淮叫苦连连,愈发躲着不肯见人。   林淮安拉住孟钰的胳膊,笑着斥他,“你别给他吓坏了,他岁数还小,经不得你这般吓唬。”   孟钰掐住眉心,火气都化作了叹息,对林淮安道:“你惯是会纵容他的,如今他这滑头的脾性也都是叫你给宠出来的。”   迟一步走进院中的顾羡之,只看见几人打闹着,其乐融融的氛围根本再插不进去半个人。   尤其当望见林淮安拉着身旁人的胳膊浅浅笑着的时候,嫉妒便像藤蔓一样牢牢缠住了整颗心脏。   林淮安分神注意到正走过来的顾羡之,便松开了孟钰的胳膊朝他迎去,顾羡之本还垂丧着脸,见他走来,立刻化为笑脸相迎。   “我睡着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醒过来的时候,林淮安还有些意外自己竟会睡了过去,只想着可能与银针入穴有关,不过起来后就找不见顾羡之人了,便也没法就此事细问。   “看你睡得熟,便没叫你。银针入穴除了痛楚加强,还会让人昏睡。”顾羡之话里满是歉意,“这事我忘记同你说了。”   林淮安不太在意地摇头,“没事,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你的医术很好。”他手掌抚过眼睛,“我感觉眼睛和腿都舒服多了。”   “真的吗?”顾羡之眼睛亮亮的,追着问他,林淮安不吝夸奖,勾唇浅笑,“嗯,我不会骗你。”   顾羡之立刻欣喜地笑了起来,长睫微抬,越过眼前人的脑袋,视线落在身后那已经盯了这里许久的人的身上。   眼底的笑容加大,近乎是挑衅地笑着,之后跟在林淮安的身侧走近诸人。   医馆的事毕,林淮安与他们道别,在即将登上马车时,顾羡之喊住了他,满眼期待道:“漾舟,明天见。”   林淮安微顿,冲他点头,“嗯,明天见。”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从医馆出来后始终未发一言的孟钰突然开了口,“淮安,我问他了,他说他愿意帮你。”   林淮安表情怔愣地转过头,“你跟他说了?”他情绪些许激动,“我不是说了另寻他法吗!”   “你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并且顾羡之他自己也同意了的。你若不信我的话,明日可以问问他。”   孟钰的话简直就像是强行逼着林淮安答应,他把事实都摆在了眼前,要他这么去做,可林淮安过不了心里那关。   顾羡之和宋喻舟太像了,若他们就是同一人,那就等同于再次陷宋喻舟于死路,可他又如何忍心看宋喻舟为自己涉险。   林淮安忍下要斥他的脾气,并未发作,只说:“没来平阳前,顾羡之在静康居住,他生过重病,失了从前所有的记忆。”   下颌转向前方,出口的话跟着冷了些,“如今有了这些,你再去查查,三日内我要得到个结果。”   次日林淮安去医馆,还未开口问那事,顾羡之就已经表明他愿意用秘法相助,不论是要做何事。   林淮安自然没有答应他,只说这事还要再考虑考虑。   回到府上,孟钰已在等着了,见他回来便给他斟了杯茶,然而林淮安就跟没看见似的,进了屋后直接坐在榻上,开门见山地问,“有结果了?”   孟钰清楚他还在因为昨日的事生气,便把那茶盏搁在软榻的小几上,就在林淮安的手边,若他想喝,抬手就能拿到。   “有了,这事倒不难查。”孟钰说:“他父母早逝,无法问他们,不过同村的人却道出了些内情。”   “说他们夫妇二人本是有个儿子的,大约十四五的时候就进了兵营,之后战事不断,他们这儿子也就没了消息。”   “村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想某天二人突然领着一少年回了家,还逢人便说这是他们的儿子。但村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并非他们的孩子,可又想着二人或许是受得打击太大,错认了人,便附和着认同了他们。”   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林淮安坐直身子,双眸不确定地颤抖,“所以……那少年就是后来的顾羡之,也是当年的……”   孟钰:“宋喻舟。”   林淮安身子一塌,重重跌了回去,惊得小几上的茶盏摇晃两下,撒出些清透的茶汤来。   孟钰倾身扶住他,“你别太激动,我还有一事未说。”   “什么?”林淮安似乎因为刚才受到的震惊太大,语气都在不知不觉间重了些。   “有关他失忆一事。”孟钰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事有些蹊跷,所以我将那人给请了回来,你当面听他说,便知究竟何处有问题,现下那人就在外面等着。”   林淮安记得顾羡之说过他失忆是因为生了重病忘却了前尘,可听孟钰的意思,这事分明有异。   心里愈发杂乱,他只想立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喻舟又是为何成了顾羡之。   “好。”林淮安坐稳身子,又吐息调整了些,“让他进来吧。”   孟钰退开两步,合掌轻拍,啪啪两声脆响。外面立刻便有脚步声传来,匆匆进了屋。   来人粗布麻衣,脚下踩着的鞋破破烂烂,皮肤黝黑,俨然一个村夫的模样。   他始终低着头,似是有些害怕,双手绞着粗布衣摆,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颈上依稀有汗珠滚下。   少时的记忆泼面而来,林淮安想起了曾经在村中的那段日子,不由得放轻声音,“不必怕,唤你来这里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他转向孟钰,“给他搬把椅子,再倒杯茶来。”   那战战兢兢的村夫立马摆手,粗着嗓子说:“不用不用,我一个粗鄙之人,身上不干净,还是不要弄脏了大人的东西,我站着就行。”   见他实在过于紧张,林淮安转而谈起别的来,“你家中种的是麦子吗?”   这话一出,村夫惊讶地抬起了头,林淮安也才终于得见他的面容,中年男子的普通长相,眼神里藏着小心翼翼。   他愣愣点头,问起林淮安如何知道这事,林淮安扬起微笑与他说自己从前也曾种过麦子,身上便会沾着些穗粒。   他这样待人随和的好脾性也让村夫逐渐放开了些,不再畏畏缩缩,而后孟钰搬来木椅让他坐下,又给他端了杯茶,如此才算进入了正题。   “大人要问的事情我大概了解。”村夫捧着热茶,并不饮下,只神色陷入回忆中,“那应该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的某一日他做完农活回家,刚到村口就见顾知阅夫妻俩笑容满面地陪着个少年正快步往村里走。   顾知阅和他妻子辛予禾是村里唯一的医师,两个人郎才女貌不说,还性情温和,对人友善。   村里人都喜欢他们二人,经常给他们送些自家种的菜,有什么病痛也都会找他们诊治。   他们二人早年带着儿子在此定居,一住便是十数年,一家人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惹得村人艳羡不已。   不过自从颍州起了战火,朝廷的人下来征兵,这样的生活便被打破了。   战场无情,去了以后九死一生,几乎没有命再回来,村里人都人心惶惶,生怕家中独子被带走。   可朝廷征兵的脚步还是来到了他们所住的小村落中,那一天天色昏沉,凄厉的哭声覆盖了整座村子,久久未散。   也是在那一天,朝廷来的人带走了顾知阅夫妻俩的独子—顾羡之。   而那时他刚十四,是在学堂下学归来的路上被带走的。 第一百零九章   ======================   也是从顾羡之被带走的这一日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顾知阅二人开始时常争吵,两个人都像是换了个人般,再不似从前那般恩爱。   村里人都同情他们,时不时的便去陪着聊天以作安慰。   一年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顾知阅夫妻俩心中的悲伤好似逐渐淡去,开始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然而直到某天,二人突然领着一陌生少年回到村子,村人才发现其实他们并未释怀,只是闷在心里,时间久了就变成了病。   “开始我们都否认,说这不是他们的儿子,试图让他们看清现实,但顾医师听不进去我们的话,只说是我们出了问题。”   村夫叹息一声,“后来我们实在不忍,便也就顺着他们的话承认下来,再加上那少年痴傻,并就不识得人,我们想着被他们夫妻养着也是好的,就没再管。”   林淮安追问,“你的意思是顾羡之,也就是那个少年最初到你们村子里的时候是个痴傻的?”   “对,他当时话都说不利索,只知道往人身后躲,不过口中时常念叨两个字。”村夫摩挲着茶杯回忆,“好像是淮什么。”   “淮安。”林淮安脱口而出,村夫连连点头,“是是,就是这两个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人,这二字有什么含义吗?”   “没什么。”只是我的名字罢了。   村夫继续回忆道:“我本以为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可………”   那日雨下得又急又快,村夫冒雨跑回来,就见前方有三人脚步匆匆,着急地行在雨中。   村夫认出其中两个人是顾知阅夫妻,不过另外一个人却没见过,瓢泼大雨中他听见顾知阅着急地催促那陌生男子,“快些,再晚他就该醒了!”   一听这个,村夫顿时起了疑,便悄悄跟在三人身后,待他们进了院子也随着一同溜入,后来偷偷在窗纸上弄出个小洞,趴在上面恰好能看清屋中情况。   三人浑身湿透,却都来不及管,顾知阅拉着那陌生男子就到了床边,指着床上还在睡着的少年道:“就是他,趁眼下他还未醒,快给他施针。”   陌生男子却并未听他的话立刻动手,反而是查看了番少年的状态,察觉到什么后,当即脸色一变,斥道:“知阅,你糊涂啊!你怎么能给这孩子下蒙汗药!”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顾知阅近乎是咆哮着在说话,“他总是想要跑,还要离开我们,我儿羡之从来都不会这样!”   “你清醒一点。”陌生男子抓住顾知阅的双肩,用力摇晃,试图将他晃醒,又指着床上的少年道:“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顾羡之!”   顾知阅眼神一狠,猛地将他的手打开,“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身上带着禾娘给他求的护身符,上面的还有禾娘绣的羡之二字。你跟我说他不是我儿子,那谁是!”   他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表情变得恐怖又狰狞,“我问你谁是!”   “反正不是他,你疯了,你想要我将旁人家的孩子变成你的孩子,你真的是疯了。”   “我疯了?”听闻此言,顾知阅露出些许颓然的神色,松开他的衣领后,拉过一旁默默垂泪的辛予禾,“让禾娘来说,他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儿子羡之。”   陌生男子看向辛予禾,后者走上前抓着他湿透了,还在滴水的衣袖,哭着求道:“他真的是羡之,他只不过是病了,才会不记得我们。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吧。”   她说着作势就要跪下,男子忙将她捞起,却还是不肯松口。   屋中的气氛越来越僵,屋外的村夫却是快被吓丢了魂,他哪里能想到曾经与人和善的顾医师居然会变得这样疯魔。   听那意思是要将这少年强行变成自己的儿子,虽不知他们到底要如何实现,但总归不会是什么正经法子。   他吓坏了,一个没注意手就推在了窗子上,在雨夜中发出砰地闷响,屋里人很快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呵道:“谁!”   村夫打了个激灵,立马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再没敢回头。   “所以那男子长得什么样子?”林淮安问的着急,村夫仔细回忆一番,摇了摇头,“当时屋里太暗了,他又背着身,实在看不清。”   “那后来呢?”   村夫说:“我那晚太害怕了,第二天想着要不要去报官,可出去以后才听村里人说他们夫妻已经走了。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二人,若不是大人找来,我已快将这事给忘了。”   林淮安沉默着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村夫不知所措地乱瞧,一旁的孟钰忙将人给打发了出去。   “淮安,你还好吗?”他走近还低着头的林淮安,伸出手想去碰碰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一直念着我的名字,是希望我能去救他。”林淮安声音发涩,带着深深的愧疚,“若四年前那日……那日我再找一找呢?是不是后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因此而受了这许多的苦楚。”   眼见他已被内心的歉疚所困,孟钰再顾不得其他,将人轻轻抱了住,“你错了,你要怪的不是自己,而是宋云衔。”   “淮安,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仅仅用一年就高中状元,做官后不仅为你爹洗清了冤屈,还还了当年枉死的周岁桉一个清白。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怨你,因他们都体会不到你的痛苦。”   他这么说着,仿佛压在心底多年的苦楚一瞬宣泄而出,林淮安靠在他怀中几乎泣不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渐停止,林淮安从他怀中退开,一瞬就又变成了那个遥不可及的陈大人。   若不是眼下的红痕和怀中的湿意,孟钰几乎要觉得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梦境罢了。   “去医馆。”林淮安淡淡开口,嗓子还有些哑。   “你觉得那人是曲靖安?”   林淮安不假思索道:“是,一定是他。”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顾羡之在院中魂不守舍地扫着落叶,曲婉今悄悄走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轻笑着调侃道:“哎呦,某人得病了。”   “谁得病了?”   “你啊!”曲婉今伸出手指,指向一看心思就不在这里的顾羡之,“你患了,相思病!”   顾羡之用扫帚将人扫开,“去去去,没事别在这里捣乱。”   “我这哪是捣乱。”曲婉今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在他面前走过几步,“我是想帮你啊,你分明对那个陈大人有意思。”   顾羡之大惊失色,反驳道:“别胡说八道,坏了大人的清誉。”   “你还说不是!”曲婉今激动道:“你都开始维护他了,还说不是喜欢人家!”   “喜欢谁啊?”曲靖安趿着双草鞋,好奇地走近二人,“小子对谁情窦初开了?”   顾羡之当即否认,“师父,别听婉婉瞎说,我没有。”   而刚才还为此事格外积极的曲婉今突然噤了声,挪到顾羡之身旁与他一道恭敬站好。   曲靖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二人,摸了摸下巴,“既然你们不说,我也就不自找没趣地追着问了,不过……”   话音一转,他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跟当官的扯上关系,剩下的随你们折腾。”   这便是曲婉今噤声的原因,他爹哪里都好,可就是对当官的极度厌恶,不仅不肯为他们治病,还每次都要大力辱骂一番。   曲婉今深受其感染,凡是官员一律厌恶,可陈漾舟不一样。这是曲婉今第一次见一个当官的可以这么温柔,这么平和,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所以她愿意帮顾羡之,想着撮合两人,但绝对不能被自家爹爹知道。   顾羡之眼神黯了黯,应承道:“师父的话,徒弟谨记于心。”   曲靖安欣慰地点头,刚转身要走,突然有人走入院中,“请问神医可在?”   听到“神医”两字,曲靖安停住脚步,打眼就见个清隽男子微跛着腿缓缓走近,身后还跟着个劲服贴身的高大男子。   曲婉今和顾羡之齐齐一愣,尤其顾羡之,惊讶过后就是不解,不解他为何突然来此,分明清晨才刚来治过病。   再之后是慌张,怕被师父发现陈漾舟的身份。以往他来时,医馆里都队如长龙,师父忙着医治病人,便不知顾羡之在偷偷为人诊病的事情。   若是今日被发现,那么此后他们是否就不能再见了……   顾羡之不敢往下想,张口想要拦下林淮安,林淮安却已抢先他一步拱手开口道:“晚辈陈漾舟,来此地是为了问一桩往事。”   “陈漾舟?”曲靖安疑惑着念出他的名字,几息后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凌厉了些,“你就是颍州那个新上任的知州?”   林淮安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   “我跟当官的没什么好聊的。”曲靖安态度强硬,一挥袍袖就要走。   林淮安再度开口,掷地有声,“四年前,我要问的是四年前一个少年的事情。”   --------------------   遮挡真相的面纱要被揭开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一百一十章   ======================   听此一言,曲靖安当即变了脸色,林淮安见他如此作态,心里的猜想便已被坐实了个七七八八。   另一边的顾羡之不明所以地看向林淮安,不理解他说的这些是何意思,又为何要找自己的师父索问。   而曲靖安也只是停了这一瞬,旋即袍袖一甩转过身就走。   林淮安眼瞧着他走到房门前还是未发一言,便有些着急了,刚欲张口把人叫住,曲靖安突然开口,声音低了些,“跟我进来。”   林淮安二人立刻走近,顾羡之和曲婉今也跟随着过去,刚准备进屋,哪料曲靖安又道:“其余人都不许进来,我只跟这位陈大人有话说。”   跟在林淮安身后的孟钰立时压低了眉尾,露出不悦之色,林淮安冲他摇了摇头,孟钰这才作罢。   一旁的顾羡之走了上来,想跟自家师父求求情。   毕竟他师父那般厌恶当官的,他实在怕陈漾舟进去会被师父欺负,“师—”   不料曲靖安突然安排道:“小子,你去将脉经的前三章抄上三遍,一会若是我出来见你没抄完,有你好看的!”他又转向曲婉今,“你去盯着他,叫我发现你们二人偷懒,明日就都丢去山上摘药草。”   “啊?”曲婉今不解自家爹爹的用意,而顾羡之踟蹰着还要再说什么,曲靖安却连头都不回地进了屋,林淮安落后他一步也跟着走进屋内。   房门合上,外面的三人一时停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曲婉今望天长叹,比起听闲话,眼下更重要的是这三遍的脉经,要知道那玩意字又密又多。   抄下一遍便要用足足两个时辰,爹爹居然还让羡之抄三遍,如若抄不完,晚上怕是连觉都别想睡了。   于是她拖起还不肯离开的顾羡之就往他屋子的方向走,“快走吧,再不开始写,写到明早也写不完!”   顾羡之不想连累曲婉今,也只好随着她慢慢走远,即便他很想留在那里。   而孟钰则是留在了屋前,默默立在门口,静静望向天边那弯朦胧皎月。   屋内,曲靖安很快站住,墙边映出的影子在烛火的摇曳下晃动不止,一瞬拉长又一瞬缩短。   “四年前,不知你说的是何事?”曲靖安拉长了话音,好似并不知道这事的样子。   林淮安却不准备跟他绕这些弯子,开门见山道:“我要问的是顾羡之的事情,不过四年前他还不是顾羡之。”   曲靖安猛地转过身,表情略有诧异,“你……如何知道?”   这并非林淮安想要听到的话,他神色微冷,嗓音沉道:“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你对宋喻舟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如今的顾羡之!”   他每说一句,眼底就红过一分,周身都凝着刺骨的寒意,带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四年的时间,林淮安早已学会了藏锋守拙,在官场上他如鱼得水,靠着逢人说人话,猜度心思步步高升。   他十分清楚如果不这样做,便无法为林老爹报仇,更解不了周岁桉的冤屈。   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将周身的刺都缩了回去,以最圆滑的一面处世。   可如今这事事关三郎,他便无法再保持冷静,也根本不敢去细想这四年间宋喻舟都遭受了些什么。   “宋喻舟……”曲靖安轻声重复这三个字,“原来他本名是叫这个名字。”   他好似想通了什么,“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与知阅乃是出自同一师门的师兄弟……”   顾知阅还在山上时,便立志要走遍天下各处,悬壶济世,曲靖安与他志向不同,从此分道扬镳。   后来他在颍州一处离静康不远的地方落脚,因为治病救人而小有名气,有一日许久未见的顾知阅突然找上门来,当时他面色不好,不复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携着妻子而来,到曲靖安面前只求着说让他回去救救自己的儿子。   二人多年不见,上一次见还是顾知阅成亲,特意寻到曲靖安的下落,递了请帖请他来此。   曲靖安去了,见他二人恩爱不已,还说了几句道贺的话,哪知再见竟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跟着二人前去他们居所的时候,路上忽然风雨交加,顾知阅神神叨叨的,一个劲地加快步子,曲靖安问他,他也只说是要快些,不然人就醒了。   他不解其意,到了地方才知那是何意。曲靖安习医多年,对人身骨骼熟悉不已,只一眼就看出床上少年并非二人之子—顾羡之。   又想到顾知阅来时,求他用师门秘传的针法为人施针,曲靖安顿时想到了什么,斥他是疯了。   曲靖安不欲做这档子天理不容的事,更因发现有人在外偷听,当即转身便要离开屋中。   忽听扑通一声闷响,曲靖安心一紧,回身去看时,向来沉稳从容的顾知阅已经双膝触地,直挺挺地跪在了曲靖安面前。   曲靖安与他自幼相识,在师门一同修习医术,也曾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探讨过以后想要做的事情。   那时的顾知阅抬着手去够天上的月亮,只说:“世间穷苦之人太多,我不想做个万人敬仰的医者,只想做个赤脚医师,无愧于心即可。”   曲靖安笑他,“知阅,你想无愧于心,那可太难了,若有一日为救一人便要舍世间千万人,你当如何选?”   顾知阅沉默不语,曲靖安一笑过去,未将这事放于心上,哪知安静无声的夜色里,他忽然又开了口,“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曲靖安一拍他的脑袋,调笑道:“你啊,还是太单纯了。”   当日不过玩笑之语,可今时今日同样的问题就这么荒唐的出现了,而说着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人此刻正跪在眼前,再没有了往日从容。   他抓住曲靖安仍在滴水的裤腿,湿透的墨发贴在颊侧,凝出的雨水随着泪水一道滑落,“羡之……死了。”   “你说什么?”曲靖安惊讶不已。   “他死了……”顾知阅颤抖着低下了脑袋,似是坠入了那段噩梦般的回忆中,“我和禾娘在战场上找到他的时候,他整张脸都是血,肚子上还有个洞,血怎么都流不完。”   “我的手上也沾满了他的血。”顾知阅抬起双手,仿佛满手猩红,结满了爱子的鲜血。   那是他不敢再想的噩梦,破碎的顾羡之被他抱在怀中,血不停地流,淌过了尸横遍地的战场。   “我喊他,他也不理我,就那么闭着眼。”顾羡之抬起脸,陷在梦中般看向曲靖安,“靖安,那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才十四,才十四啊!”   “他该多害怕,他明明那么怕疼,肚子却有个大洞,刀豁开皮肉的感觉你能体会到吗?我根本没办法想象,我这一生救了无数人。可老天不公,连我唯一的儿子都要夺去,身为医师又有何用,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拯救不了!”   顾羡之开始磕头,向着他曾经并肩的同门,“我求你,求求你可怜我们夫妻。”他指向床上无知无觉的少年,指尖都在发抖,“这孩子被我们从战场上捡回来,他是个痴傻的,没有我们根本活不下去。如今羡之已经死了,我们只想养着他度过惨生,这是我们唯一的心愿了。”   顾羡之再度重重叩首于地,在响彻屋中的雷声中发出砰地巨响,“靖安求你,用秘术为他下针!”   随后是辛予禾,泪流了满面,同样跪倒在曲靖安面前,“求你下针!”   曲靖安立在屋中,风雨被挡在屋外,却好似在他心中剧烈地席卷过一遭。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帮与不帮,全在他一念之间。   目光久久落在床上少年的脸上,曲靖安深深吐出口气后,做下了决定。   听他说完一切,林淮安已不再能够保持理智,“秘法是什么!”   他双眼发红,牙关咬得死紧。   “以银针入穴,引其在血脉中游走,如此往复直到银针埋入脑中,人再醒来便会前尘事尽忘,再无回溯的可能。”   曲靖安说的轻巧,可林淮安可以猜想到被下针之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尽忘前尘。   “强行毁人记忆,这分明是邪术!”林淮安牙根发颤,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曲靖安并不否认,自叹道:“当年师父传授秘法时,知阅也与你说了相同的话,他不肯学习此法,与师父大吵一架后愤而离去,可到最后他苦苦所求的还是这邪术,所以这世间事谁又能做到个无愧于心。”   “你们强行抹去记忆,把宋喻舟变成了顾羡之,这样无耻的行径还想求无愧于心,简直天大的笑话!”林淮安恨声痛斥,再无半点往日温和的模样,“你这样的人怎配当他的师父,这里不是他的家,我要带他回家!”   他转身就走,可将要推门之际,曲靖安的话传入耳中,给了林淮安穿心一击。   “你若执意带他走,他便会死。”   --------------------   其实都是可怜人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   “什么……意思?”   曲靖安长叹出声,“事到如今,我也无需再瞒你。银针在他脑袋里埋了四年的时间,平日并不会出现问题,但……”   他语气顿时沉了些,“你在他身边待的时间越长,他便会一日比一日危险,到最后那枚看不见的针更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林淮安慢慢转过身看他,说什么自己陪在宋喻舟身边就会让他陷入危险,这简直荒谬至极,“荒唐!为了留下他,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曲靖安眉心微皱,搁在平日要有人这般与他说话,他早就将人给赶了出去。但面对陈漾舟,他实在少了些底气,毕竟是他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何必骗你,羡之这两日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晨起时我为他看过脉象,知他状况有异,只是不明到底因何有了变化,直到你突然来此,我才终于明白。”   “你与他从前可是有段情?”   林淮安瞳孔猛地缩紧,被人一语戳中心间,却仍咬着牙狠狠道:“与你何干!”   “有情便是最大的干系,秘法是将他的记忆给磨灭了,但灭不了情丝。你一出现,便会在无意中唤醒他往日的记忆,可银针深埋在脑中,阻止着这一切。从现在起他对你的情越深,那么这枚银针对他的威胁也就越大。所以若想要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最好的方法就是……”   曲靖安停顿,目光如刀深深刺进林淮安的心中,“你不再出现在他身边,即死生不复相见。”   余音在屋中消散,林淮安眼底布满血丝,耳中嗡鸣难消,那一刻万物于他不过死寂一片。   “死生……不复相见?”林淮安不可置信地低喃这几个字,声音在唇中变得悲戚,“我才刚找到他,他甚至都认不出我,如此……叫我如何放手?”   “下针一事虽是知阅二人哀求我所做,可最终决定要做的人是我,一切错都在我,现如今知阅他们早已死了。若你心中还有怨,我可以自裁谢罪。”   说起这个曲靖安丝毫犹豫都没有,只在谈起顾羡之时,少见地停滞了一瞬,“……四年来,我早已将羡之视作亲生儿子对待,眼下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陈大人求你离开羡之。”   扑通一声闷响,曲靖安朝林淮安跪了下去,一如当年顾知阅在他面前跪下哀求的时候,都是为了同一人,却又不是为了同一个人。   抉择的重担压在了林淮安的身上,他又要如何选择,是该带走心爱之人,还是留他在此,从此再不相见。   林淮安心里清楚,他没得选,因为他爱宋喻舟,五年的时间没有让这份感情变淡,反而变得愈发浓烈。   回忆的画面在名为时间的长河中缓缓流淌,林淮安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即便快被淹没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他强忍着没让自己落下泪来,轻轻道了句,“好,此后我不会再来见他。”   曲靖安诧然抬头,见他强撑镇定的模样,不由一震,“过几日我会带他离开此地,从此再不会踏入颍州一步。”   林淮安再听不进去他所言,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手无力地抵住门扉,还未推开,门却开了,被人从外拉开。   对他而言过度刺眼的月光顿时撞入眼中,林淮安脑袋阵阵发晕,血气不断上涌,踉跄着往前跌去,不防跌进了个温厚的怀抱中。   “我带你回去,淮安。”   曾几何时,也有个少年在马车上对他伸出手,满眼期待地说:“回家吧,淮安。”   当时林淮安恨他怨他,故而不曾应他,可现在林淮安心里只剩下对他的爱了,要说还有什么别的,那就是愧疚。   若是当时情景出现在现在,他只想将手放于少年的掌心中,对他说:“回家吧,三郎。”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梦了。   夜阑人静时,顾羡之终于抄完了脉经的最后一字,曲婉今眼见他搁笔,正开心地要大叫,哪知那人猛地站起,跟阵风似的掠过了她的身侧。   “真是重色轻友!”   顾羡之匆匆行至曲靖安屋前,只见房门敞开着,里面却没有人的身影,他扭头寻找,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用找了,人早走了。”曲靖安背着手到他跟前,顾羡之转过身冲他行礼,“师父,他去哪儿了?”   曲靖安来不及回答,顾羡之又问,“您欺负他了吗?“   曲靖安扬手就给他脑袋来了一下,“我早跟你说过,不许跟当官的有所来往,你可倒好,不仅有来有往,还喜欢上他了!”   顾羡之惊讶不已,甚至忘却了头上的痛,“师父你……你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过几日我们就离开颍州,再不回来了。”   “为什么?”顾羡之极度不解,甚至头一次想要忤逆他的师父,“你们走吧,我不会离开颍州的。”   曲靖安一听这话,怒意噌地一下涌起,竟有些压不住,“你为了他要违抗我的话,你是不是忘了你爹娘是如何死的了!”   他指着黑沉无星的夜空,声音大的吓人,“他们去战场上救人,治好了无数伤兵,可就因为给俘虏里的少年喂了口水,就被那些当官的认为是别国的奸细,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就强行处死了,这些难道你都忘了?!”   “我没忘,可……师父也说不可将人一概而论,陈大人不是这样的人,那我为何不能喜欢他,又为何不能随我的心意留在颍州?”   曲靖安怒道:“不能就是不能,你非要我给你个理由是不是?”   顾羡之死不松口,脾气犟到了极点,有种不撞南墙就不回头的意思,“是。”   “好,那我就告诉你。”曲靖安说:“他刚来问我四年前少年的事情,你可知那少年是谁?”   “谁?”顾羡之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名字跃入脑中。   “他叫宋喻舟。”曲靖安看出他脸色有异,却还是继续说着,“四年前我在颍州战场曾救过他一命,又为他寻了住处,所以知晓他所居何处。你喜欢的陈大人此行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人的下落,我担心他是故意套问,便问他为何要寻此人,起初他不肯说,最后见我态度强硬,还是说了出来。”   “他如何说的?”其实顾羡之靠之前陈漾舟的异常已经猜出了他二人间的关系,可他不愿相信,非要当头一棒给他敲醒才行。   “他说他与那人有段情。”   顾羡之怔了怔,实打实地挨了这一棒,可他却还是像未醒一般,喃喃重复道:“有情,他说有情,与那人有情……”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哽咽又带着几丝不易觉察的疯意,曲靖安没感觉到他的异常,继续发力道:“羡之,他心思全然不在你身上,你就算留在颍州又有何用,难不成要亲眼见他将人接回来,你才能认清现实?”   顾羡之不说话,只是笑,笑到双肩抽动不止,这时曲靖安才发现了些他的不对,以为是刺激得狠了,埋在脑中的银针出了问题。   正欲检查一番,不想顾羡之突然止了笑,抹去眼角晕开的泪花,对不明所以的曲靖安道:“多谢师父今日告诉我,我才能及时斩断这段情。师父放心,我会随你们一起离开颍州,再不会回来了。”   他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留曲靖安一人在原地发怔。   顾羡之大步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还未走到,身前突然挡过来个人。   他微微垂头,眼神无悲无喜,把曲婉今看得全身汗毛倒竖,几乎快要站不住,“羡,羡之,你没,没事吧,刚刚听你和爹爹吵的很凶的样子。”   她实在害怕得紧,顾羡之那一双眼黑沉沉的,好似翻涌着暗涛,被他这样盯着就感觉下一刻会被他咬住咽喉一般。   不过顾羡之突然展眉一笑,“只是些小事罢了。”他抬手覆在曲婉今的发顶上轻揉了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曲婉今顶着被揉乱的发丝,感觉阵阵寒意从头顶处向下蔓延至全身。   嘶,总觉得羡之哪里怪怪的。   --------------------   我是不是说了,让你们别刺激羡之了。   孩子要疯起来,真的会不管不顾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   几日匆匆而逝,林淮安确如他说的那般,没再去医馆。   但如此一来,新的问题便出现了。   林淮安不去医馆,楚萧那边就开始起疑了,三天两头的遣人来问,头几次还好打发,到后面是越来越难缠,搞得林淮安根本没机会摸清颍州目前的状况,处处受阻不说,还得忍受他时常到来的邀约。   月华如水,罩在平阳城上空,哀婉缠绵的琵琶乐响从旁边河道中上传来,侧眸细瞧,是艘小舟,里面坐着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子,穿得素净,头上簪朵花,怀抱着琵琶,手指轻拨,一首悦耳又干净的曲子就这么被弹了出来。   男孩子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再瞧那副上好的容颜,当即清了清嗓子冲岸边的人邀道:“郎君,可要上船来听?”   脑中蒸腾的酒气将他声音裹得软乎,听在耳朵里倒也不觉得厌烦,林淮安想了想,今夜分明喝得不多,可总感觉自己醉的厉害,头也疼着,听他一首曲子好似确实能缓解一些。   于是踩着步子就要过去,男孩子见林淮安靠近,脸上一喜放下琵琶就要将小舟靠岸。   小舟飘在颖河上,岸边没有阻挡,林淮安走至岸边,脚步忽然虚浮了些,不小心踩空一步,直直要往湖中坠。   “郎君!”男孩子失声大喊。   林淮安想着遭了,今日怕是要湿着衣服回去了,他从楚萧那处出来,借着醒酒的名义没让应淮跟着,眼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想往前倒的身体突然生生停在了半空,腰际发痛,好像被什么硬物给箍住了。林淮安垂眸一瞧,是截手臂,手背青筋暴起,正绷着狠劲。   “你就这么着急过去,连命都不要了!”   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林淮安朦胧想着,打眼向右,诧然失色,“是你。”   下一瞬腹部猛地被人勒紧,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道拖着他远离了那近在咫尺的河水。   因为受惊而脱出口中的酒气扑了来人满鼻。   “又喝酒了。”他无奈叹道。   又?林淮安不解其意,被他瞧见这应是第一回才对,他茫然地盯着人,目光很是直接。   几息之后,林淮安开口要问,可手腕一紧,被人猛地抓起,接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袭来,迫着他跟随来人往前走去,穿过重重人海。   今日街上热闹,结了花灯,路上提着灯笼的人比比皆是,灯笼热烈的光晃着双眼,林淮安眼晕不已,踉跄随人走动间,抬手想去遮。   前面那人却忽然转了方向,光芒急速后退,双眼顿时一黑,挟着手腕的手也随之松开。   林淮安不及喘息,双肩就被人按了住,迭步后退间抵在了硬物之上,分神观察,原是二人进了个又黑又窄的巷子。   灼热的急促喘息声喷在颈上,惹开阵阵痒意,林淮安心砰砰跳着,掀起眼皮看他,不解他为何这样做。   “你这样勾我,是又把我认成了那三郎,对不对?”   林淮安两眼放大,惊讶之色铺满了整张脸,诧异他怎么会知道三郎的事,是谁跟他说的。   而顾羡之见他如此作态,以为他是被人说中了心中所想,难免气恼,呷了重醋般呼吸渐沉,连那对眸子都变得愈发晦暗。   “我果然猜对了。”顾羡之垂下脑袋,火烫的气息往他唇齿间挤,“不过认错了又有何妨,反正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不是吗?”   话里的深意太重,有什么被遗忘的画面跃入脑中,“等—”   呼在唇边的气息急速靠近,最终堵住了他刚要出口的话,唇瓣钝痛,似是被利齿撞破,浓郁的血腥味扩散在唇中。   林淮安怔怔的,连呼吸都有些忘了,任由他急不可耐地闯进来,将口中所有残存的气息都疯狂掠夺掉。   “唔……顾……”林淮安反应过来,忙去推他,但身子却软得不像话,在墙上化成了滩水,要倚着他才能勉强站稳。   身上的人就跟疯了似的,厚舌大力搅动着林淮安口中的一切,与他的舌头勾缠在一起,如同开了荤腥的幼狼,贪婪地要吞噬掉所有摆在眼前的东西。   炙热的大手在身上摩挲挑逗,掐揉着腰间那点子少得可怜的软肉,直揉得林淮安塌下了腰,阵阵发抖,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   林淮安脸红耳热,沿着耳后一溜烟儿地向下绽开海棠似的靡丽深色。   很快他就没有力气再去打人了,身子多年未曾再体验过欲望所带来的快意,加上此刻心爱之人就在眼前,林淮安也管不得那些有的没的,索性全推给了酒意,放自己任性这一回。   两臂一搭,环过他的后颈,林淮安拼尽所能地去迎合着人,最后竟比那人还要再急切几分,把巷中堆着的杂物撞得七零八落,发出阵不小的动静。   突然天边炸开烟花,街上人头攒动,纷纷挤着要去看那转瞬即逝的美丽绚烂,也就无人在意幽暗巷中那拥吻得炽热火辣的二人。   烟花朵朵炸开天边,人群的雀跃声往耳朵里钻,巷中的二人隔着单薄衣物紧紧相贴,感受到了彼此的欲望,勃起的性器在摩擦间涨大。   而在这种不知何时就会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对二人而言又是另外一种无声的刺激。   顾羡之喉咙滚动,在天边被烟花照亮的一瞬,大着胆子探手下去,隔着衣襟握住他硬到发烫的性器,随后放开了他的唇瓣,转而在他颈项上舔动。   炽热的火舌烫过皮肤,留下道道水渍,刺激得林淮安阵阵颤栗,一时没忍住吟叫出了声,“嗯……呃……”   顾羡之再接再厉,专挑着他敏感的地方下手,埋首在他颈项上,将上衣弄得斜淌下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在上面弄出红印。   他单臂环过林淮安的腰保持他的稳定,另外一只手揉弄两下硬挺的性器,之后解开碍事的裤腰,直接把那玩意握在了手心中。   “嗯……等等……”到了这时,林淮安却开始有些抗拒,但顾羡之这会哪儿还忍得了,本来想到他会这般主动大概率就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心里欢喜他亲近的同时还生着酸气。   眼下又见他抗拒,顾羡之磨动两下牙齿,张口就咬在了他的肩颈上。   “呃……”   林淮安身子剧烈打颤,五指蜷缩着抓紧了顾羡之的手臂,就这么一咬的刹那居然将他刺激得射了出来。   顾羡之抬起手,天空时亮时暗,衬着他的手一瞬亮起又暗下,唯一不变的是手指间缠绕着的浓白精液,“大人可真淫荡。”他眼神暗极了,像是藏有无尽的黑夜要将人整个吞进去,“我不过咬了大人一口,大人就射了,看这颜色大人是许久都没射过了吧。”   他抬高手指到林淮安眼前,迫着他直视这一切,“那个三郎能让大人这么兴奋吗?能让大人射得这般厉害吗?”   顾羡之逼近林淮安,将人重新抵回到墙上,喘息间性器戳在林淮安的肚子上,随着呼吸涨动不止,“我还能叫大人欲仙欲死,他能吗?”   林淮安羞红了脸,连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被迫听着他满口的浑话,却无从解释,最后逐渐避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可这一举动反而让顾羡之更加气恼,以为他醉了酒还在无意识地维护那人,于是将沾有精液的手指猛地插入他的口中,“大人尝尝,喜不喜欢这味道?”   指尖摁着那软舌,抽插间往喉咙里挤,顾羡之眼见那人不堪忍受地翻起白眼,眨眼间就流下了泪,一阵难言的快意涌过脑海,他握住自己发胀的性器顶着林淮安的肚皮开始撸动。   手指被他柔软的小嘴所包裹,唇齿间的喘息愈重,他难抵此等如潮般的快感,身体缩紧的一刻性器射出了精,喷在那白皙的肚皮上,滴落间与林淮安性器上残存的精液混在一起。   顾羡之脑袋一垂,靠在他颈间平复着紊乱的呼吸,之后收拢双臂将人紧紧搂入怀中,“漾舟,我真的差劲极了,趁着你酒醉对你做下这种事,你不喜欢我是应该的。”   林淮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既以为自己醉了酒,那便就这么错下去吧。   “明日你醒来就又会不记得这一切了,那么只有今夜,我希望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属于顾羡之。”   他紧了紧双臂,占有的欲望在这一刻暴涨,接着将人放开,蹲下身把林淮安胯下半勃的性器含入了口中。   欲望在夜色中流淌,忽而有琵琶声断断续续入耳,紧接着又被那足以冲昏头脑的快感压下,无力再去听那曲子是否动听。   --------------------   我的xp:在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乱搞。 第一百一十三章   ========================   林淮安于书房中端坐,手里捏着请帖,看了几息又啪地合上,似倦怠般地闭上了眼。   “今夜还要去?”孟钰忧心忡忡,将他手中的请帖拿开放在一旁,咬紧牙有些发狠道:“不如我趁夜潜进去直接将他砍了,省得你每日还得费心思收集他的罪证。”   林淮安掐掐眉心,目光很淡地落在那桌上的请帖上,逐字逐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又是楚萧相约,“你将他砍了,那李昀庭便会怀疑到我头上,到时候联合颍州其他官员直接给我打下个罪名,再以畏罪自戕的名义将我杀了,他就可以扶植一个能听他话的颍州知州。”   他斜过眼去,话音微带调侃,“那么你就算帮了他一个大忙,一举除掉了我这么个碍眼的颍州知州。”   “是我欠考虑。”孟钰羞愧地扇了扇长睫,他微顿,踟蹰着劝道:“但你也不必每次他相约都去,随便编个理由推了多好。”   “我次次都去,也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让他以为我根本没有旁的心思,更为了那锁人的地牢。”林淮安轻点桌面,神色陷入回忆,“眼下只能试着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毕竟也再没有旁的办法了。”   孟钰没反驳他,原先是有别的法子的,只不过眼下断了,也就用不成了。   “他们已经走了?”林淮安状似无意地问,菖蒲般纤长的眼睫垂下掩住眸子,看得孟钰心里有些难受,却也只能如实告知,“是,今早刚走的,估摸着眼下已快到颍州境了。”   “嗯,挺好的。”林淮安拿过桌上放着的书册,他刚看了一半,被请帖的事耽误了,眼下就又续上。   他表现得好似很不在意,半点悲伤也无,可孟钰分明看见他翻动书页时颤了的指尖。   设宴的时辰近,林淮安稍做收拾,搭上马车到了楚萧府上。   今日楚萧兴致明显比往日高上不少,到了宅前来迎林淮安,说话时眼角眉梢不再如往日般紧皱着,反而绽开了喜悦,“陈大人来了。”   他横手一搭,揽住了林淮安的肩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捏了捏那清瘦的肩头,“我从清早就开始盼着大人来了,这不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他偏头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就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接下大人。”   湿漉漉的热气裹住耳廓,林淮安微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偏开头,“楚大人言重了。”   楚萧的年岁其实大不了林淮安几岁,不过他长相平庸,又因头痛的毛病时常愁眉不展,与林淮安站在一处,倒显得二人不像是一个年龄段的。   “哈哈哈哈,陈大人还跟我客套什么。”楚萧揽着他往设宴的厅中走,耸动鼻尖到林淮安近旁嗅闻两下,“大人刚喝了药?”   果然是狗鼻子,林淮安强忍心里厌恶,语气平常道:“是,还是治眼睛的药,不过于事无补,只图个心安。”   “说来那神医也是个不识好歹的,陈大人身为颍州知州,按着他那破规矩排了队,他也不肯为大人医治,当真是个死脑筋!”楚萧为他生着气,语调都变尖了不少。   这是林淮安给楚萧的说辞,只言之前几次去医馆,排队进去后却都被拒绝,再后来便不去了。   “他有他的规矩,不治我也不强求。”林淮安被他这过分的亲近惹得心里厌极,连话都懒得应付了。   “大人这眼睛生得极漂亮,若是一直不好,瞧不清人间事物,岂不可惜了。”楚萧手指收紧,在他肩头有意无意地揉过两把,眼神里都是痛惜,“我听说那神医已经离开了颍州,眼下大人怕是想让他诊治都没法子了。”   他深嗅过两口林淮安身上的味道,馋嘴的狗儿一般差点快流下涎液,“我这府上新得了位医师,医术堪比那神医,大人也知道我头风症严重,可他来看过后几针下去,我这头立马就不疼了。大人这眼疾既然难治,不如就让他瞧瞧,也算是我对大人的一番心意。”   正此时二人迈过了门槛,屋中亮堂堂的,而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亮晃得林淮安眼有些痛,便合上了眼适应变化。   “大人这药当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楚萧转过头,朝厅中立着的人招了招手,“快过来为陈大人看看眼睛,治不好有你好瞧的!”   他话刚说完,有人轻轻“嗯”了声,接着稳而快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林淮安浅蹙起眉,动了动眼皮,睁开条小缝适应摄入眼中的光线。   之后眼皮上抬,先瞧见的是双渐行渐近的玄色靴子,屋里晕开的烛光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照得亮了些。   暖玉也似的颜色,颇有些眼熟,林淮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玄色靴子行至眼前,林淮安也完全适应了这满屋的亮堂,那人忽然开口,一如往日般润朗,还带了些压于唇中的深意,“大人,冒犯了,我来为大人看诊。”   林淮安讶然地说不出话,这会他才明白为何对这只手格外熟悉。   昂然勃起的性器曾被他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释放过一次又一次,把那好看的手射得一塌糊涂,过后还要被他用贪婪无度的目光盯着,颤巍巍地伸出舌头将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舔舐掉。   可即便如此根根分明的玉指仍旧不大满足地深入,指尖顶到口中最里面的小舌上,泛起的恶心感迫着小嘴将四指全部含紧,抽插间描摹出四指的轮廓。   是顾羡之的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   他为何会在此?他不是已经离开颍州了吗?   林淮安犹疑不定,却叫楚萧使劲一揽,往他怀中倾倒,“哈哈哈哈,陈大人不要看他年轻就觉得他不行,他的医术当真是不输神医的。”   “我自是不怀疑楚大人的眼光。”长睫翩动,目光很浅地往面前立着的那人身上一落,“那就让这位医师帮我看看。”   “好好好!大人愿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楚萧开怀大笑,眼尾的细纹里夹有亮光。   他敞开步子揽着林淮安在席上落座,将人安顿好便在其旁边坐下。有婢女上来倒酒,楚萧举杯饮下,啧啧叹上两声,兴致大涨,合掌拍动,“来人,给大人助助兴!”   美貌的舞姬鱼贯而入,还有抱着琵琶的男子拨弹琴弦,弦乐绕耳,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可林淮安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按理说今日楚萧这般反常,他是该趁机套问一下的,但眼下更令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大人的眼睛看东西久了会痛吗?”顾羡之一派正经地说话,靠近后跪坐在林淮安身侧,脸上带着遮面的布巾,只能瞧清上半张脸,   林淮安紧紧注视着他,像是忘了还身处在楚萧的府上,“会痛,但不会一直痛。”   “冒犯了,我可能要碰到大人的眼睛。”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林淮安的眼周。   指尖的炙热温度烫得林淮安忍不住瑟缩,不由想起了那夜的一切,就是这只手在嘴里作恶,按着自己几欲呕出。   然而他却怡然自得,指腹按着眼周转过,“大人的眼睛看起来……”他停住,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往林淮安眼睛里落,“状况不大好。”   指尖似有若无地抚过眼下,跟偶尔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一样,痒的人发慌。   “近日大人可曾哭过?”   林淮安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那夜才刚哭过,还是被他弄的,这样的事要如何说明。   楚萧闻言脑袋凑了过来,过分亲近地靠近林淮安颈侧,“哭?大人因何事而哭?”   “没,没有的事。”林淮安摸过桌上的酒盏,欲盖弥彰似的要一饮而下,却叫只手给按了住执酒的腕子,“大人眼睛不好,切莫饮酒。”   肌肤相触的感觉像过电般,酥酥麻麻,林淮安手一抖,酒盏里的酒便全洒了出来,湿了他半身的衣襟。   “陈大人还未饮,怎么就先醉了?”楚萧调侃着,嘴里的酒臭味熏人。   林淮安唰地站起,楚萧也跟着站起,瞧他面色不大高兴,抬手招呼过来个仆从,“你去,带大人换身干净衣服。”   仆从恭敬应下,抬手示意林淮安跟他走,林淮安扫向旁边立着的顾羡之,目光深了些。   他跟随仆从穿过回廊,到间屋子前停下,仆从将门推开,走进去把灯点上,又从衣柜里取出件干净的衣衫放在榻上,如此做完一切才行礼退了出去。   林淮安倒没去换那衣服,坐在榻上手指轻点小几,过不知多时,屋里烛火摇曳几下,忽有压低的叩门声响起,林淮安起身去开门,见到来人后话也不说就往屋子里走。   他又在榻上坐定,合门的轻响传来,来人拾步到他跟前,“大人。”   林淮安不语,较上了劲般也不看他,顾羡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这是生气了,小心开口问道:“大人这是生气了?”   “我听闻你师父已离开颍州了,你为何还会在此?”林淮安终于开了口,不过还在气头上,吐出来的字都带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顾羡之再走近,到他面前往下一蹲,仰着个脑袋看人,“本是要走的,只不过想到还有个事没做,办完这事我就走。”   “什么事?”林淮安长睫垂着,时不时眨一下,看起来莫名柔软了些。   顾羡之歪歪脑袋,扯下遮面的布巾,胳膊往膝盖上一搭,“大人忘了?我不是答应过大人要用秘法帮大人,既然说了,就是要做的。”   “可我没同意。”林淮安驳斥他,气他这样不知所畏,竟敢孤身跑到楚萧的府上,还做起了什么医师,“况且我也没告诉你,我要这秘法来是做什么用的。”   “大人是没说,但不代表我不可以问别人。”顾羡之调皮地眨了眨眼,眉头很浅地皱了一下,好像蹲在地上的姿势有些不舒服,脚掌轻动倏地一下就要起身。   这下把毫无防备的林淮安给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后仰去,倒在了摆在软塌上的小枕上,后背抵住窗棂,腰被小枕硌得生疼。   吱呀一声,阴影忽然覆下,林淮安扇动眼睫,对上了他笑意满满的双眼,就在跟前,俯视着自己。   “大人的胆子可真小。”   他话里有话,似乎在暗指什么,刚才的酒撒,亦或是现在的没坐稳。   手指蜷缩半撑住榻面,林淮安心里慌极了,但还是虚张声势地回道:“那是比不得你,竟敢私自与本官身边的人联系,还偷跑到这楚府里来。”一股热气忽然喷上了颊侧,他语速顿时快了些,“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是我不对,瞒着大人进了楚府。”顾羡之手撑在榻上,身子故意向下沉了些,“但我是诚心实意要帮大人的,楚萧这几日已完全依赖上我的针法了,只要大人开个口,今日再为他下针时,我就可以问出大人想知道的东西。”   林淮安脑袋往下轻缩,退避着他的靠近,“我不需要你的帮忙,跟着你师父赶紧离开颍州。”   “大人就这般抗拒我的帮忙?真是让我不由得好奇呢。”语气转低的同时,顾羡之凝望林淮安面容的眼底也在逐渐变幽深,“到底大人为何这般抵触我?”   这样近的距离,林淮安又想起了那夜,那个让他沉沦疯狂的夜晚,血液一瞬燥热起来,顺着背脊爬遍全身。   “大人在想什么?”顾羡之抬起一只手,暧昧地滑过林淮安的耳廓,跃入窗棂的月光将它照得格外清楚,快要滴出血般的深色,还在微微打颤。   “顾羡之。”耳朵太过敏感,林淮安哆嗦到连话都说不稳,“你起来,别靠我这么近。”   --------------------   羡之就会欺负淮安,哼! 第一百一十五章   ========================   楚萧几杯酒下了肚,酒劲就上来了,支着胳膊往边上这么一歪,嘴里嘟嘟囔囔,“陈大人换个衣服怎么这么慢?”   他跟滩烂泥似的,不过招手一晃就要倒下去,说话也像含着口水,含糊不清,“来人,去看看……”他打了个酒嗝,艰难滚动喉头,把涌上来的酒又给吞了回去,“看看陈大人,可别是迷了路。”   边上的侍从拱手应下,踩着小步往下退,楚萧忽然又一抬手,“算了,我亲自去瞧瞧,正好醒醒酒。”他经侍从搀扶着摇摇晃晃站起身,两手拍拍衣上的皱褶,嘴里念叨着往外去了,“我来了,陈大人。”   走到林淮安换衣的屋门前,楚萧还守着规矩,知晓要先敲门,屋中立刻便有回应,只是听起来声音好似有些不稳。   “陈大人,衣服还没换好吗?”   “再稍等我片刻。”   楚萧咂摸出些不对来,好像给他看病的医师也离了席,酒意顿时在风中消散,他勾手招来送林淮安来此的侍从,悄声问,“就陈大人一个人在里面?”   侍从有些心虚,刚才他忽然肚子疼得厉害,送人出来便去了茅房,哪还顾得上这里,只好撒谎道:“是,我一直在这里瞧着,并无他人进去。”   楚萧没言语,盯着那扇门默了默,抬手抵住门扉,吱呀推开的同时道:“哎呀,陈大人,我这衣服也湿了,不介意我也进来换身衣服吧。”   他熟悉地穿过外屋,往里面走,外屋的烛火明灭一瞬,楚萧再推开用以遮挡内屋的门,打入眼的是个清瘦的侧影,玉雕似的五根手指头正捏着上衣的衣带往腰后环,好像是要系上。   听到动静,他翩翩然地一转首,额上垂落的一点碎发惊得鸦青色的睫羽都在打颤,“楚大人如何进来了?我还未换好衣服。”   楚萧被酒蒙着的双眼一瞬亮过几分,他急不可耐地走上前,“我想着要进来帮帮大人。”   五指拽过林淮安手中的衣带,还顺带着在他葱白的手上摸过一把,“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楚萧绕过衣带,欺近身着单薄的人,大手一紧,用衣带将他的身子往后拉过几分,“大人这腰可真细,看起来比女子还要细,还有身上这味道可真香啊!”   耸动的鼻尖几乎要抵进林淮安的后颈中,痴态毕露,“大人如此身姿,怎么却听说身边也没个妾室伺候,用不用下官为大人遴选几名美貌女子送去?”   林淮安握紧五指,后齿咬得咯吱作响,忽闻轻微的响动,他视线立刻固定在正对他的柜子上,很浅地摇了下头,“楚大人醉了,这等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我清醒得很,大人究竟是不想要,还是不能要?”楚萧往前一顶,裤中早已燥动难安的玩意抵住林淮安的股缝,双臂猛地环过将他的窄腰箍紧,兽性大发般吻紧林淮安的颈侧,“下官仰慕大人多时了,日日夜夜都盼望着能与大人亲近。”   林淮安沉了脸,以肘为击,重重打在他的脸上,“竟敢亵渎本官,楚萧,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楚萧受疼,眼神突变,发了狠将林淮安翻身压在榻上,“大人何必如此反抗,我瞧大人这身子分明给男人睡过,既然如此,同我睡一下又能如何?”   “混账东西!”林淮安拼了命反抗,推倒了小几上摆着的糕饼,瓷盘碎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候在外面的侍从立刻出声问道:“大人,发生了何事?”   楚萧正在林淮安的颈项上疯狂啄吻,一下被这问询声给扰了兴致,撕扯着身下人衣襟的同时,怒吼道:“滚蛋!这间屋子周围要敢再有一个人,我立马砍了你的脑袋!”   “是!”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屋中的林淮安剧烈挣扎,奈何他这些年劳心费神,成日里吃的少,睡得也少,经年累月身体便比从前孱弱许多,竟连推开人的力气都没有。   不仅如此,楚萧为彻底压制林淮安,竟下狠力压住他跛了的右脚,痛得林淮安瞬间涌出泪花来,全身疼的发软,瘫在榻上彻底没了力气。   楚萧见得了逞,露出淫邪一笑,压低身体就要吻住那人的薄唇。这时颈上忽然一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进入身体,紧接着眼一翻倒在了林淮安的身上。   林淮安掀起眼皮看去,立在面前的顾羡之面色阴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杀人。   “不可!”   林淮安呵住他,不让他那念头再往下蔓延,顾羡之扯开楚萧死猪般的身体,将身下的林淮安拉起紧紧拥入怀中,“我真想杀了他,他居然敢轻薄你!”   “没事,我还好。”分明该要害怕的林淮安反而安慰起抱着他的人来,只因他身上的颤意已经传到了自己身上,林淮安感觉到他比自己还要后怕,“羡之,我的脚有些痛。”   “快让我看看。”顾羡之将他放在榻上坐好,蹲下身剥去他脚上的鞋袜,把那已经红肿的脚掌小心捧在掌心中,“他可真该死!”   他怒而抬脚去踹,将仰躺在地上的人踹远了些,林淮安哭笑不得,心里却有些秘不可宣的欢欣。   “骨头有些错位了,要赶紧将其归位,可能有些痛,你忍忍。”顾羡之两手握住他的脚,见他点头示意后,手腕往一侧顿转,咯噔一声,骨头归了位。   林淮安也痛得呜出泪来,顾羡之忙在他身侧坐下,下意识搂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在他耳畔低了声哄道:“不哭不哭,瞧这泪流的。”   他撩开林淮安颊侧的碎发,手指拂去泪珠,贴着人的耳朵边说话,“你眼睛不好,别哭了,实在疼得厉害就咬我,我陪你一起疼。”   顾羡之说着还真就把手臂往他嘴边送,“来,咬一口。”   林淮安哪肯咬他,心疼都还来不及,便将他的胳膊推远了些,“这会倒没那么疼了。”   他后知后觉二人当下这过分亲密的姿态,便往外挪了挪,从他的怀中站起去瞧那地上的人。   “你的脚伤得厉害,不能站着。”他一拉,林淮安整个人就又坠了回去,彻彻底底倒进了他的怀中。   后背紧靠他的胸膛,大片的肌肤都在逐渐发烫,林淮安变得局促不安,呼吸豆急促了些。   顾羡之没察觉到这些,心思全在怎么收拾了这个狗东西,他想起楚萧那时令下的话,转而对林淮安说:“答应你的事,不如就趁此刻,我给他施针,你来问你想知道的事情。”   --------------------   以后等到了床上,看羡之还会这样有耐心嘛。 第一百一十六章   ========================   倒在地上的人被顾羡之捞起,他从袖中掏出几枚银针,使好大的力道刺入,半点没收着,立刻便有血珠冒出。   林淮安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也多亏楚萧急色的性子,呵退了周围所有的人,让他们二人可以安心在此对楚萧下手。   顾羡之手下动作很快,根根银针被他捏在两指间,不停刺入楚萧的身体中。林淮安瞧着这一切,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顾羡之全身贯注的侧脸上,一时间看出了神都不知道。   “大人盯着我看了许久。”下针的间隙,顾羡之扭头瞧他,眼含暧昧,“再看下去,我怕我手一抖,这人就死了。”   林淮安脸一热,装作无事发生,低下头摆弄起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刚换的,靛青的颜色,就跟初见宋喻舟时他身上穿得那身一样。盯着这颜色久了,倒还有些伤怀,毕竟人就在跟前,却不能相认。   林淮安收了收心,想着等此事了了,便送他离开颍州。   顾羡之不知他心中想法,以为他看着自己的脸在想旁的人,于是心里那点烦躁全揉进了银针里,一针一针往楚萧的身体里狠狠扎去。   没一会,顾羡之的手停下,在楚萧耳边低语两声,那本来意识全无的人突然动弹起来,慢慢睁开了眼。   这场景林淮安没见过,看得他心一惊,以为他是被顾羡之给扎醒了,但仔细一瞧,就发现他眼中神采全无,空荡荡的,映出顾羡之的脸。   “行了,想问什么便问吧。”顾羡之往旁边退开些身子,留出地方恰巧能让林淮安看清楚萧的正脸。   林淮安坐在榻上,手撑在两边,略一思忖,“你将那些拐来的少男少女都关在了哪里?”   楚萧循着声音转头,很敏锐地冲向了声音的来源,“在城外明月酒庄的地下。”   他说话时,音调没有丝毫起伏,好似个假人,半点感情也无。   林淮安暗暗记下,想起什么又问,“朝中是谁在庇佑你和李昀庭?”   “户部尚书崔珏。”   户部尚书看似官职不高,但手下所把控的是立国的命脉,也确实能够于暗处护住他们,从而让他们为非作歹,敛取钱财。   “当真是罪该万死!”林淮安声音沉了些,散发出寒意,顾羡之打过个响指,楚萧立刻闭眼就跟睡过去了一般,“为了他动气不值当,如今该问的也问了,剩下的交给我,我绝不会让他发现今夜的异常。”   顾羡之目光如炬,眼神定定,林淮安点点头应下。   次日清早,楚萧从梦中醒来,全身上下就跟被人拆解掉又重新装回去了,处处都传来钝痛,后脑更像是遭了重重一击,不过轻轻往后仰,便痛得他龇牙咧嘴。   楚萧不解自己为何会这样,正摸不着头脑呢,忽然有仆从连滚带爬地跑进屋来。   楚萧皱了眉,不太高兴,刚要开口训斥,那仆从先一步开口,语带惶恐,“大大大人,外…外面来了好多官差,都带着刀,说是要抓大人。”   “荒唐!”楚萧再顾不得身上的疼,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看谁敢抓我!”   他脚刚落地,门外便有人踩着沉稳的步子进入,“楚大人好大的口气,是本官要抓。”   来人走进屋中,一袭绯色官袍加身,眼神凌厉,散发出凌驾于人的傲气,“怎么大人难不成还想拒捕?”   楚萧跟还陷在梦中般,疑惑不决道:“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站直身子,听到窗外甲胄相碰发出的轻响,心下一凛,“我做了什么事?大人竟然遣了兵士前来抓我!”   “你心里清楚我为何抓你。”林淮安抬手,指尖勾动两下,甲胄声哗哗响起,屋内立刻涌入好些配刀的兵士,朝屋中身着亵衣的人走近。   楚萧迭步后退,哐当坐回了床上,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抓住肩膀的同时,骂道:“陈漾舟,你敢抓我,疯了不成!”   他扭动两下身躯,奈何被钳制得极紧,于是嘴里的话变得愈发难听,“你敢这样对我,我就让李通判砍了你的脑袋,瞧你日后还敢不敢与我作对!”   他被人抓着肩膀向外拖行,错身时,林淮安不忧不惧,反而展眉一笑,“你自去试试,看有谁能来救你。”   楚萧被抓后不久,这事就传到了李昀庭耳中,他倒是没太大反应,对着来求自己帮忙的楚萧妻室仅仅敷衍地安慰了几句,便唤来人将她给送了出去。   身边的心腹替李昀庭将茶斟满,“楚萧也是个笨的,关人的地方都管不好,让那些不听话的给跑了出来。现如今这情况,大人就算想保也保不住他。”   “我总觉得这事不对。”李昀庭转动桌上的茶盏,凝神深思,“他卖人的事我也知晓,可这么些年从未有人偷跑出来过,怎么偏偏是新任知州一来就出了这么档子事。”   “大人是说有人在背后捣鬼?”心腹虽是猜疑,可几乎是有些笃定了。   “给沐京那边去信一封。”李昀庭把茶盏一推,蹭着桌面发出略刺耳的动静,晃出些茶汤,“这陈漾舟是势必不能留的,问问那边要如何处理。”   --------------------   走啊走啊,走剧情。 第一百一十七章   ========================   “你究竟何时离开?”林淮安坐在床榻上,躲着脚不叫那人碰,“前日说昨日走,昨日又说今日走,你嘴里还有句准话没有?”   “有的,明日明日我就走。”蹲在地上的顾羡之伸手将他的腿捞过,把白嫩嫩的清瘦小脚搁在自己大腿上踩住,“这腿上的淤痕已经轻了很多了,过不了几日便要好了。”   林淮安呼吸微滞,低垂眼看他,“说好了明日就走。”脚掌踩着那人的腿上,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温温热热的,可却叫人静不下来心,“明日再反悔,当如何?”   林淮安心里不愿他走,可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永远失去眼前这人,到底是得狠下心赶他走才行。   自楚萧的事一完,顾羡之便一直用借口留在知州府中,林淮安始终无法开口赶人,但此刻再不让他走,就是在害他。   静默许久,顾羡之手握着林淮安的小腿,抬起头望那坐在床上的人,“漾舟,你很讨厌我吗?”   “我……”该说讨厌的,这样最好,可以直接将人赶走,没有后患。但林淮安说不出口,对着他这样充满希冀的双眼,他实在没办法说出那样凉薄的话。   林淮安避而不谈,惶惶然撤回脚,踩进鞋子里就要起身,却叫那也突然站起的人给挡住,腿一弯又坐回了床上。   “你不说,那我也不说。”顾羡之撑住两边的床杆,垂下头看人,阴影罩了林淮安满脸,他偏了头,口不对心道:“你这样就会让我觉得厌恶。”   “只这样就会厌恶了吗?”顾羡之伏下身子拉进二人间的距离,“那我要是这样呢,你会更加讨厌我吗?”   他一瞬贴近,几乎是要吻上林淮安的唇,林淮安受惊后仰,双手撑在床上,被他逼着靠在墙上,“顾羡之,你别太过分了!”   “这叫过分。”顾羡之眼波流转,声音低着,嘟囔似的叫人听不清,“更过分的事我还没做呢……”   忽然叩门声响起,林淮安抬手将人推开,趿拉着鞋子将门打开,外面是孟钰,他见人开了门,先注意到林淮安脸上的绯红。   林淮安问,“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孟钰逼着自己不往屋里看,“楚萧在牢中自尽了。”他从怀中掏出张纸,上面血迹斑斑,赫然一封血书,“这是他的自白书,上面写着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   林淮安接下,凝神一行行看去,“这是将罪责全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了,不过这封自白书当真是他的自白吗?”他神色凛然,对手中的血书并未完全相信,“上面写着的罪行不过九牛一毛,远不及你告诉我的那些,可见他们还藏了多少。”   孟钰点头认同他的话,“楚萧这是被当成了弃子,他们之后还可以再换个更听话的知县,反正平阳城里想巴结颍州通判的人不少。只怕接下来李昀庭会更加谨慎,想要找到他的罪证便难了。”   林淮安也十分清楚这些,不仅他,还有他背后的势力,这些人都万分狡猾且难缠,稍不留神就会将自己都搭进去。   “最近不要管他们,等过阵子他们放松警惕了,再见机行事。”林淮安将血书递还给孟钰,“这里面写当年他侵吞粮饷却转嫁祸他人,如今楚萧既已死,那么被他陷害的陈将军便可沉冤得雪了,你近日去瞧瞧他,问他是否愿意再回来护佑颍州。”   “好。”公事谈完,孟钰还想问些旁的私事,屋中却忽然走出个人来,到林淮安身旁一站,颇有些逼人的气势,“漾舟,今日你的眼睛我还没给你上药,要是谈完了就进屋来,我为你上药。”   林淮安没斥责他这突然插嘴的行径,对孟钰抱歉似的笑笑,便让他先回去了。   林淮安错身返回屋中,站在他身后的顾羡之却没直接跟随着进去,而是与不远处蓦然回头的孟钰对上视线,两个人都平平淡淡的,可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火药味。   顾羡之把住两扇门,慢悠悠地合上,一点一点将孟钰关在门外,之后再看不见。   他心里得意极了,靠着这点隐秘的优越感,觉得压过了孟钰一头,可又想到那个宋喻舟,心里的火气猛地又窜动起来,灭也灭不掉。   黄昏,本还晴好的天空突然飘过来几朵黑云,聚没一会,就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林淮安被雷声惊醒,屋里烛火熄着,就他一个人在。   他坐起身子,眼睛上敷着的药袋就掉了下来,是早前顾羡之给他绑上的。当时只觉药香怡人,困意逐渐袭来,一不留神儿就睡了过去。   这会一起来没瞧见人,又听雷声阵阵,没来由的林淮安有些心慌,他以为是屋里闷的难受,穿好鞋子起身走到桌前想去推窗子。   风一吹,一张纸飘落下来,林淮安弯腰拾起,上面写着寥寥数语。   “我读了古籍,恰好看到能治你眼疾的药方,只是差了味药材,我去找找。若是醒了,记得把我煮好的药给喝了。”   --------------------   深夜更新的毛病我到底啥时候能改。 第一百一十八章   ========================   连绵不绝的雨滴穿过遮天蔽日的树叶,兜头将顾羡之给浇了个透。   这雨实在来得太急,他没带雨具,又身处山林中,周围都是参天的大树,想找个能够避雨的地方都难。   古籍里写缺的那味药材长在深山中,为寻到它,顾羡之便只身驾马来了此地。   这处距平阳城颇远,仰头便是高山,绵延不绝,按照书中所载,顾羡之猜想此地定会有那药草。   只是没成想,药草还未找到,自己先给困在了里面。   脚下踩着的大地被雨水沁入,随便踩上一脚便是泥泞,顾羡之在其中艰难前行,哗哗雨声袭耳,旁的什么声响都变得格外模糊。   走没两步,忽然丛鸟振翅高飞,跃出树林中的雨幕朝天空飞去,顾羡之抹开脸上的雨水抬头望去,身后猛然有枯枝断裂的声响传来。   “谁!”顾羡之警惕着转头,瓢泼大雨将整片林子覆盖,阻碍了视线不说,还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昏昏暗暗看不清楚东西。   那处蓦地又没了声响,只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于雨幕中逐渐显露出身形,顾羡之这才看清,那是个人影。   “你是谁?”顾羡之还未放下戒心,此刻大雨,这山又罕有人至,眼下能够出现在这里的,若非刻意前来,顾羡之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远处的人走得愈发近,脚下一跛一跛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中,顾羡之慢慢瞪大了眼,震惊不已。   待那人走到近前,才看清他眼下状况。   浑身都湿透了,雨水贴面往下流,长发被打湿黏在颊侧,抬眼时双眸红着,似是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眼。   “漾舟!”顾羡之再忍不住,冲上前把他环住,“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淮安很虚弱,连推拒都做不到,身子一软彻底倒在了他的怀中,“谁…谁让你出来找药材的?”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砸在顾羡之的胸口处,“我根本不需要,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若不是我来了,你就死在里面了。”   他似乎生了病,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可还听得出这话中的责切,是真的担忧才会说出这些话。   顾羡之大撼,揽他的手紧了些,又把他砸向自己的手包进掌心,实在太冰了,像块捂不化的沉冰。   顾羡之彻底慌了神,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般害怕。   “漾舟,你忍忍,我马上找个能遮雨的地方。”他捞起已经虚弱无力的陈漾舟,将他背在背上,顶着风雨朝前方跑去。   林淮安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被颠得上下起伏。   头晕晕乎乎的,全身都很热,就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翻烤,从内到外燃起烈火,没过一会又像是被扔进了冰窖里,冻得林淮安直发抖。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病了的身体开始自发寻找热源,便紧紧贴在身下那块如小火炉般的后背上,随后两臂一抬扒紧了这小火炉。   雨水,狂奔,后背。   这熟悉的场景让林淮安的意识逐渐变得混乱,开始分不清身下的人究竟是谁,是少年时的宋喻舟,还是那个失去记忆的顾羡之。   “三郎……”他声音低到听不清,顾羡之微偏头询问,“在说什么?”   “三郎。”   这次声音大了些,清清楚楚地钻进顾羡之的耳中,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   顾羡之唇瓣微抿,揽着他双腿的手臂不由收得更紧,像是想将这人牢牢固定在身上,“漾舟,你病糊涂了,我不是你口中的三郎,我是顾羡之。”   可脑子混沌的林淮安哪还听得进去这些,伏在他背上,一个劲儿的唤着“三郎”二字。   顾羡之沉默了,逼着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遮雨的地方,最终被他觅到一处山洞,带着意识不清的林淮安走了进去。   他将人轻轻放下,靠在山壁上,也顾不上全身的狼狈就开始生火,好在火折子未受到太大影响,还能使用。   他用山洞里的干树枝生起了个小火堆,跃动的火光映亮林淮安苍白的脸,顾羡之抬手搭在他脉搏上,感受几息后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有些伤寒。”   顾羡之掏出怀中的药瓶,拔开塞子后,给林淮安喂下一粒药。   他身为医师,在身上带药已成了习惯,也好在有这么个习惯,不然遇到眼下情况当真是只能干着急。   刹那间,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顾羡之没能抓住,只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这一切他曾经历过,不过再细想却是一片空白。   顾羡之没去纠结这个,三两下将身上的湿衣除下,用根木棒支在火堆旁烘烤,整理好一切后,看向紧闭着眼的林淮安。   “漾舟,你生了病,不能再穿着湿衣。我……”顾羡之停顿,几下决心才接着道:“我将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烤干以后再给你穿上。”   无人回应,火堆发出噼啪呲燃声,顾羡之靠过去,当他是默许了,颤着手指到他衣带处,将衣带解下,慢慢脱下了他上半身的衣服,却没敢去动下半身的裤子,只用木棍支着上衣放在一旁烤干。   山洞外的雨声急急,时不时还吹进来阵冷风,靠在石壁上的林淮安开始蜷缩起身子,双手搓在双肩上试图取暖。   一旁的顾羡之注意到,内心天人交战,最后长臂一伸,把那受了冷的人环抱进怀中,肌肤贴着肌肤,没有半点阻碍。   几乎是一瞬间顾羡之就硬了,当下怀中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意都无法消解他此刻不断冒出的炙热,可他必须得忍着。   顾羡之握住林淮安冰凉的手,拼力用全身的温度去回复他身上的温度。   “是形势所迫,我不得不这样做。”顾羡之呼吸吐在他耳畔,欲望的味道蔓延,“等你醒过来,要是怨我,我都认,只是眼下我不能看着你这样病下去。”   林淮安似乎被耳边的热气吵到,扭了扭身体,而他屁股下面就是顾羡之已经支棱起来的性器,这般不知所谓的动过一遭,顾羡之气息顿时重了不少。   “你倒是个会磨人的,自己病着不管不顾,害得我还要忍着。”顾羡之头一低,搁在林淮安的肩上,叹息着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漾舟,能不能也喜欢我一下呢?”   --------------------   主动出击! 第一百一十九章   ========================   林淮安蒙蒙然睁开了眼,像是喉咙里埋有烧得浓烈的火炭,稍稍一动便嘶哑生疼,又像是挨了当胸一脚,闷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打眼是清辉般的月光照在不规则的石头洞口处,上面的雨滴反射着如水月华。   滴答,远处叶子上的雨滴滴落,有鸟儿振翅飞出。   转眼往右,是烧得浓烈的火堆,不断跃动着的火光跟张牙舞爪的冤鬼似的,旁边还支有两个树杈,上面挂有衣服。   林淮安认出其中一个上面支着的是自己的衣服,震惊之余,才感觉身后不大对劲,深陷在一片温暖的柔软中,可唯独屁股那里像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给顶住了,直直往臀缝里挤。   耳畔还有喷出的呼吸,热乎乎带着湿气。   林淮安倒吸了口凉气,愣愣地低头看去,自己上身赤裸,正被对有力的手臂环着,手掌在自己胸前交握,轻轻一动,挺起的乳首便会擦着手指而过。   “醒了?”   男子的声音低沉又慵懒,像是被吵醒了般,嗓子里还含混着睡意,“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   这熟悉的声音令林淮安一怔,僵硬地微转过头,恰好与他抬起头后垂下的目光撞上,“你…你你……我…我……”   林淮安语无伦次,耳朵倏然红透,好半响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一瞬间顾羡之脑中还残存的睡意顿时全消,立马撒开了手,挠着脑袋,目光闪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不对,我有……不是不是,我想说,你病了,我怕你病情加重,所以脱了你的湿衣。”   林淮安拿过被烤得差不多的衣服,往身上穿,很快收拾妥当,除了脸上留有的红晕和未完全干透的长发,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外面雨停了,我们回去吧。”林淮安只字不提刚才的事,抬步就往外走。   火堆里的木棍被烧断,噼啪一声,顾羡之蓦然起身,冲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这会什么其他的都不重要了,顾羡之只想搞清楚这个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刚才的事情你都不问?”顾羡之近乎是执拗地开口,抓着他的胳膊,不肯让人走出这个山洞。   “你都说了,既然是为了救我,我就没什么好问的。”林淮安不转头,就留下个背影给顾羡之,“快些走吧,我怕—”   突然胳膊被股力道向外一扯,林淮安整个人也跟着转过个方向,冲向那人的脸。   他双眼泛着红,直勾勾的投下来,“我只问你,你今日为何来此?”   “我……”   因为听到你为了我来此地,怕你遇险,所以前来找你。   这些话是林淮安本应说出口的话,可他不敢,也不能,于是道:“碰巧路过。”   “碰巧路过?”顾羡之简直要被他这蹩脚的理由给气笑了,“那陈大人当真是厉害,碰巧进入这山里,碰巧冒着大雨走到我面前,又碰巧怨我进入这里,怕我丢了性命。”   林淮安内心惶然,被他一字一句说得迭步倒退,顾羡之一把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裸露的胸前放,“陈漾舟,这里,你都感觉不到吗?”   “不……”林淮安瑟缩着手,五指屈起,用另外一只手推拒那步步逼近的人,“不行,我们……不可以。”   “为什么!”顾羡之发了狠,紧咬着牙问他,把人直接逼到了山壁上,“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不,就是不可以。”林淮安推不动他的胸膛,就转成拳头砸在上面,一下一下,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砸红了,可那人仍旧屹然不动,摆明了要林淮安给出来个答案。   “你只说不可以,那就说明你心里有我。”顾羡之抓起他两只手,执着地要问出林淮安心底里的真实想法,“既然心里有我,那为何我们不行?”   林淮安却还是紧闭双唇,甚至一直扭动身躯想要逃离这里,这样的举动掐断了顾羡之心里最后那点理智,他使着力道,不费吹灰之力将林淮安的双手压过头顶,头一低就吻住了那倔强不肯言的双唇。   顾羡之吻得用力,狂野的攻城掠地,没什么技巧可言,只是驱使于最原始的欲望,很快便有血腥味在二人唇中扩散。   接着唇瓣往下,咬上林淮安的下巴,狠狠的用齿关咬住,留下个深深的印子,又急不可耐地吻在他的喉间,刺激得林淮安左右乱扭身子,实在不堪他这样带有侵略意味的亲密。   “羡之,羡之,不可以的,我们真的不能。”林淮安流下泪来,他实在太怕了,上一次可以借着酒意放纵,可这一次不行,若是接受了他,那么就是把他往死路上推。   他狠下心,红了两眼,几乎是怒骂道:“顾羡之,我心里没你!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恨你!”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逼退顾羡之,可却不曾想埋首在脖颈间的那人猛然抬头,呼吸里吐着欲望还有鲜血的腥气,眼神沉而幽深,好似变了个人。   他抬起手,拇指擦过林淮安唇上冒出的血迹,在他颊侧抹开,“恨就恨吧,这样你心里就会永远都有我了。”   --------------------   可能要强制? 第一百二十章   ======================   林淮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这样说,被震惊地失了声,而顾羡之也继续动作下去,一只手按实了林淮安的双手,另外一手抵上他的胸膛,指尖挑开衣襟,往里探去,两指掐住那早已挺起的乳首扭着圈揉弄。   “呜……痛……”林淮安呜咽声渐重,被顾羡之杂乱无章的吻撩拨得动了情,胯下的性器渐渐翘立,最后在顾羡之的眼皮子底下完全硬了起来。   顾羡之喘着粗气,在他颈上戏弄似的咬上一口,掐着乳首一转,“你瞧,你都硬了,还说心里没我,若是不喜欢我,又怎么会有感觉?”   他倾身用膝盖顶开林淮安紧缩着的双腿,底下昂然的性器被紧绷的裤子给箍着,瞬间描摹出形状。   “你说的话到底几分是真?陈大人自己看看,你的身体有多喜欢我。”   顾羡之往前顶胯,把自己掩在裤下的巨大玩意儿往林淮安的性器上顶,隆起的裆部赫然比他要涨出不少。   林淮安垂泪,摇着头,“别这样,羡之,我求你,求你了。”   “晚了。”顾羡之继续往里,隔着薄裤用胯下的硬物死死压住林淮安最脆弱不堪的地方,呼吸粗重一瞬,顾羡之哑着声音吻在他耳边,“我想要大人,不管大人心里有没有我,我现在就想让大人在我身下泣泪。骂也好,打也罢,只要能得到大人,我都愿意。”   裤腰被人使着大力向下拉扯,林淮安吓到失控大喊:“我帮你!我帮你弄出来。”   顾羡之停顿,似在思考他这话的真实性,接着垂头去吻他眼下的泪水,咸咸的,就跟那夜他射在自己口中的味道一样。   一想到这个,顾羡之莫名兴奋了些,暧昧地在他唇侧吐息,“好啊,大人用嘴帮我弄出来吧。”   他松开对林淮安两手的钳制,将自己的裤腰解开,随着长裤坠地,那粗长炙热的长棒便弹了出来,顾羡之拉下林淮安的手,逼着他握住,“现在就做吧,大人要是做得好,我可以放过大人的。”   林淮安颤颤悠悠地蹲下,两手握着那骇人的阳具,在他漆黑瞳眸的注视下,缓缓张口,把那圆润的顶端吞进口中。   可实在太大了,已经将嘴都撑圆了,那玩意也只是进去了个顶端,便再动弹不得。   “嗯……再吞一吞。”顾羡之扶住他的后脑,无边的欲色让眼底变得血红,他掐住林淮安的双颊,忍着要一把全插进去的欲望,慢慢往里进,“乖,把嘴再张大些……唔……”   温热滑嫩的口腔将阳具包裹得极紧,这滋味太过销魂,顾羡之喘息着扬起头,胸前剧烈起伏,有汗水蜿蜒留下,滑过青筋暴起的腰腹,没入胯间。   他爽到近乎站不稳,这跟梦里想象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是真实在发生着的,肖想过无数遍的人此刻就蹲在自己的身下,努力吞着自己的东西。   来自真实的刺激让顾羡之感到眩晕,实在过于梦幻了,他没忍住,往里一挺,林淮安惊得想要叫喊,却被口中的硬物堵着,只能发出微乎其微的呜呜声。   “太慢了,这样做要到猴年马月,大人才能让我射出来。”拇指擦过他口中流下的涎液,顾羡之往外撤出,接着不等林淮安反应又重重插入。   林淮安推动他的双腿,想要逃离,却被顾羡之按着后脑又给压回了原位。   眼泪晕开,模糊了一切,只口中不断抽插着的硬物让人保持清醒。   捱过去,捱过去就好了,林淮安这样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他闷哼一声,呼吸重了几重,之后按在后脑上的手猛地向下用力,痛苦到快要呕出来时,一股热流伴着他紧绷的双腿射入口中。   林淮安脱力倒在山洞的地上,侧身咳嗽不止,把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却散不去那咸腥的味道。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林淮安松下口气,可忽然胳膊被人提着往上一拉,身子也跟着一转,再睁眼时林淮安的面前就是山洞的石壁了。   “你做什么!”林淮安惊慌地想要扭头,两手手臂却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给绑住了一般。   顾羡之两手分开往旁边拉,看着林淮安的两只手被绑在自己的衣服中再动弹不得,这才满意的笑了。   “还没完呢,大人就想跑不成?”   “什么?”林淮安努力转过头,视线落在他的胯下,分明该软下去的玩意此刻却还是硬邦邦的,只不过顶端还有那刚射出来的精水,顺着柱身缓缓流下,“你骗我!”   顾羡之长臂揽过他的腰,将人完全按在怀中,沉着粗气道:“我从来不骗大人,只是没说弄出来几次才行,我深知今夜之后,大人绝不会再见我,那么我肯定要做尽兴了才行。”   “你—”   双腿猛地一凉,林淮安立时失了声,直到身后那炙热的性器顶住臀缝,林淮安真的彻底慌了,“顾羡之,你疯了不成!”   “我是疯了。”顾羡之压下身子,将人完全抱紧,磨蹭着性器往他那隐蔽的小穴里进,“从见到大人那一刻我就疯了,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今天,只要能让大人承欢于我身下。哪怕明日就会死,我也认了。”   “别……别说这个字。”林淮安声音一颤,很是害怕地缩起身子,看得顾羡之极度茫然,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害怕,但温香软玉在怀,顾羡之也顾不得其他。   硕大的龟首抵住小穴要往里面进,却几次打滑错过了位置,林淮安痛得流泪不止,而顾羡之也不好受,一整个脑门上都是汗,被欲望折磨得快要疯掉。   他眉间显出不耐,磨动几下后齿,接着扯住林淮安的后领,用力往下一拉,张开口咬上去的同时,性器挤入腿缝间,在里面插动起来。   他抱住林淮安的腰,使劲压着人往身后嵌,粗暴的动作,再加上肩上啃咬的动作,像极了野兽在求欢。   “唔……腿夹紧点,别松开。”   顾羡之搂着人抽插,长长的阳具在他白皙的腿间时进时出,欲望渐深的同时,那满腔的情也无地发泄,他吻住林淮安被汗打湿的后背,落下一个个如雨点般密集的吻。   又见林淮安哭得厉害,便探手到前面,握住他正流着清液的阳具开始撸动起来,不一会儿便咕叽咕叽地响个不停。   林淮安双眼迷离,万分害怕会让顾羡之丢了性命,可身体上又盼着他能够再多弄一会。   来自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刺激,令林淮安头脑昏沉,张开嘴便呻吟出了声。   “嗯……羡之羡之……”   --------------------   做了又好像没做。 第一百二十一章   ========================   乌云散去,月辉洒下,雨后的清新味道遍布在林间。   一匹骏马奔袭而来,马蹄子溅开道旁的积水,很快到了入山的路口前。   劲服的下摆划过长空,一人在马下站定,皎若清晖的月色爬上了他的脸,满面都写着焦急,正是孟钰。   他得到林淮安出府的消息便快马加鞭到了此处,怨他独自一人入山的同时,也更加担忧他眼下的状况。   孟钰将马儿拴在树上,刚拾步要进去,忽闻远处有动静,他立刻抬了眼望去,便见一人正缓步走来,怀中还抱着个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面容。   孟钰即刻迎了上去,走到近前,脚步忽然顿住,没别的,就因为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是顾羡之。   再看他怀中那人的衣着,下摆绣有梨花的纹样,虽脏了些,灰扑扑的,却是他经常穿的衣服。   “你对他做了什么!”孟钰冲上前,目眦欲裂地说出这句话。尽管天色昏暗,还有衣袍做挡,可他还是瞧见了林淮安下巴处的咬痕,极不寻常的印记。   顾羡之眉头微皱,“他刚睡着,你这么大声是想把他吵醒吗?”   “还有……”他往上抱了抱人,把林淮安睡得熟沉的脑袋转向自己怀中,“我即使对他做了什么,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有何关系?”   顾羡之抱紧人往外走,错身时被孟钰抓住手臂,顾羡之拧着眉看他,“还想做什么?”   孟钰很慢地转眼,先是看了眼睡得安稳的林淮安,才与顾羡之对上视线,语气有些艰难,“马车一会就来,这样他也能睡得安稳些。”   顾羡之眼底闪过轻微的讶异,他确实没想到孟钰会这么说,还以为他会继续质问。   也确如他所言,马车很快便从远处驶来,来到跟前,顾羡之将人放进车里,为他盖上薄毯子,才坐了进去。   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孟钰驾马走在马车旁边,沉默着侧首看向马车,手指收紧了些。   到宅子门前,车夫勒住马,顾羡之抱起人稳着脚步走了下来,却不进去,等孟钰翻身下马走过来,他忽然道:“你将他抱回去吧。”   孟钰诧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羡之垂下头,很深地注视着怀中人的侧颜,依稀还能看到他眼周的红痕,“师父还在等我,我得去找他了。”   想到什么,他苦笑一声,“还有,漾舟他大概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顾羡之把怀中的人递给孟钰,瞧他没被吵醒,便转身离去了。   孟钰注视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怀中安睡着的人动了动,孟钰垂下头,便看他蹭着脑袋呢喃道:“羡之…羡之……”   清晨的光刚刚洒下,林淮安就睁开了眼,全身各处都酸软着,双腿内侧更是漾起火辣辣的疼。   昨夜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跟卷画册似的一章章翻过,林淮安抬手挡在眼前,耳朵尖倏然红透了。   昨夜不同,那是二人都处于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亲密,虽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也都除去了衣衫,肌肤密密实实地压在一块,滋味儿跟插入体内也是差不多的,甚至比那样子还更有快感。   从前与三郎做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迫着自己,如今失了记忆,性情也不大一样了,还会逼着自己做些不愿意的事情。   林淮安喉头滚了滚,嗓子干得厉害,撑起身子刚要下床,便有叩门声传来。   “醒了没?”   “嗯,进来吧。”   门扉轻开,外面的晨曦涌入一瞬又都被关在了门外。   林淮安坐起身,瞧着孟钰一步步走来,手上还提着个食盒。   他将食盒搁在桌上,“先去洗洗,给你带了些早点。”   林淮安应过一声,踩着鞋子起身时,身形晃了晃,扶着床帐才勉强站稳,抬眼时对上孟钰投来的视线,他扯了个笑,往净室去了。   从净室出来,林淮安已经漱洗完毕,走动间问道:“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其实更好奇的是顾羡之哪儿去了,还以为清早的便会见到他来请罪。毕竟昨日那般过分,按他的性子来说,今早必会觉得心里有愧。   林淮安在桌边坐下,孟钰侍立一旁,将食盒打开,食物的清香扑鼻,拿出碗清粥搁在林淮安面前,“昨夜你自己跑去山里寻人,我找过去时,正好碰见顾羡之抱你出来。”   “咳……”林淮安正喝着水,一下被他这稍显直白的话给呛到,后又回归正常,“嗯……然后呢?”   孟钰端起一碟小菜放在桌上,“然后一道送你回来,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他要走了,让我将你抱回去。”   “走了?”林淮安舀动瓷碗里的清粥,几颗肉粒在其中裹着。   “嗯,找他师父去了。”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林淮安舀着清粥,就那么舀着,瓷勺捧着碗壁发出“叮”地脆响。   孟钰端出最后一碟青菜,搁下时按住了他的手,“这不是你本来的想法吗?何必现在又跟快哭了一样。”   林淮安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可孟钰看得一清二楚,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是精气神儿都随着顾羡之那个人一起走了。   分明是还念着人,却又狠不下来心。   “曲靖安说得也不一定有道理,他的医术是好,可也说不准这世上就没有比他还好的。你要是这般舍不得他,我现在就去将他找回来,再去寻个别的神医,将他脑子里那根针给取出来!”   孟钰转身就要出去,被林淮安拉住胳膊,“算了。”   “你看你—”   笃笃笃,房门突然被人用力叩响,“大……啊!”   痛呼声还未落定,砰地一声巨响,关着的房门便被人从外面直接给踹了开,几个披甲的人走进来,靴子踩在地上发出重响。   孟钰立刻挡在了林淮安身前,林淮安揪着眉看去,先行进来的几人往旁边退避,有一穿着官服的人缓步走入。   “不知李大人闯进我房中有何贵干?”林淮安站起身定定看着他。   李昀庭拾掇着袖口,轻蔑一笑,“一个贱奴有资格跟我说话吗?”   “你!”林淮安脸色发寒,“本官是颍州知州,李大人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颍州知州?”李昀庭嗤笑着拾步走进,从袖中掏出什么,展开后往林淮安面前一放。   “是该叫你陈漾舟?还是该叫你林淮安呢?”   --------------------   OKOK,走上最后一个剧情点,终于终于快写完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   展开在眼前的赫然是当年林淮安求之不得的卖身契。   林淮安愕然后退两步,撞到了桌子,手背上的青筋一瞬暴起,摸索着撑在桌面上才勉强站稳。   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没人能给林淮安回应,李昀庭好整以暇地翻过那张纸,细细打量,“啧啧啧,想不到个贱奴竟然敢冒用旁人的身份,还招摇过市地当上了颍州的知州。”   他轻蔑地笑着,而那张代表林淮安过去身份的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真是好笑,来人,给我压下这冒名顶替的贱奴!”   “谁敢!”孟钰把手一抽,腰间的长刀便出了鞘,雪亮的寒光晃过李昀庭的双眼,他面色带怒,“你这狗东西,还敢动手不成!”   “孟钰!”林淮安按下他的手,孟钰回首,情急的脸上漾起不解,林淮安冲他摇了摇头,“不可冲动。”   “还有什么可抵抗的。”李昀庭退后两步,将那重之又重的卖身契放回怀中,手指一摆,两边佩甲的兵士即刻上前,拔了刀对向二人。   “林淮安,你还以为你是颍州的知州吗?”他话有嘲讽,隐在重重兵士之后,“我已向圣上递了折子,你犯下欺君之罪,不提这颗人头保不保得住,眼下这官位肯定是保不住了!”   李昀庭直指二人中的林淮安,眼底恶毒尽显,“给我压住他!”   黑靴踩着地而过,咯吱两声,握刀的兵士压着步子上前。   扑通一声,林淮安被人抓着双臂丢入牢中,扑倒在地上,而压他过来的二人即可锁了牢门的锁,转身便走了出去。   林淮安慢慢撑起身子,禁不住眉头一皱,抬起两手,墙壁上微弱的烛光一晃而过掌心的血迹,应是刚摔在地上时被撞破了。   他轻嘶了口气,小心地靠在墙壁上坐好,这牢房无窗,也辨不清眼下究竟过去了多久。   一夕之间,从颍州知州变成了个阶下囚,这倒是林淮安从未设想过的。   自顶了陈漾舟的名字开始,他就已经把自己完完全全当作了陈漾舟,却不想过往的伤疤会叫人猛地撕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一面。   昏暗的牢中没有时间的概念,频频响起的是受刑后惨不忍听的哀嚎声,长久地围绕在林淮安的身边,让心中那根弦绷得愈来愈紧。   而自进来到现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就没断过,待得久了,整个人就像浸在了鲜血里。   始终没有人来处理自己,只有门前的饭菜换了一轮又一轮,在又一次惨叫声响起时,林淮安终是承受不住了,五指用力屈起抓在脑袋上,揪动上面的长发。   这时身侧忽然亮了起来,牢中光线昏暗至极,林淮安的双眼早已适应了这暗淡的光,突然被这亮光照过来,一时还有些承受不住,只好用手挡了去看。   牢门的锁链轻响,哐当一声,牢门被人从外打开,“把他带走。”有人这样下令道。   林淮安放下手背,慢慢适应着亮光,“谁?”声音里还带着恐惧的颤。   没人回应,黑影压下,林淮安胳膊一痛,被人掐着提起身子,之后又有人靠近,双眼瞬间黑透,被条布巾覆住,完全陷入了黑暗。   一路被人拉着手臂行走,半点声响也无,林淮安愈发惴惴不安,呼吸都急促了些。   好一会儿,似是走到了某个地方,带着他的人蓦然停顿,林淮安偏过头,但因为眼睛被挡着,完全看不见东西。   “进去。”话音落,后背遭两手猛地一推,林淮安身子不受控地倒下,撞在硬物上,痛得他溢出声痛呼。   接着便听一声快又急的“驾”,林淮安身形一晃,马蹄声阵阵入耳,随后便是只有车轮转过时才会发出的轻响,他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人带上了马车。   晃晃悠悠一路,身体各处都痛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林淮安再度被提起,走过段稍远的路,再次停下时听见了说话声,“来得也太晚了,那位已经在屋里了。”   有人话音谦卑,迎着他的话道:“路上耽误了些,这就带他进去。”   后背叫人一搡,林淮安被人推进了某个地方,他踉跄站定,听见身后有门合上的动静,林淮安闻声扭过了头,可就在这一瞬,颊边忽有阵热气吹来,林淮安退避抬手去打,“谁!”   可这手刚要落下,就被人给攥了住,拇指在他手腕处摩挲,有种狎呢又轻佻的意味。   “放手!”林淮安动了怒,那人一直不说话,自己的双眼又不能视物,简直是被动到了极点,“你到底是谁!”   还是无人应答,只手腕上的手突然使力一拽,林淮安顿时失了平衡,向前倒去,一只手顺势从腰际环过,林淮安挣了挣,却没挣开。   “放—”   话还未出口,眼前挡着的布带便叫人给扯了去,林淮安慢慢适应着光亮,抬眸去看,忽而对上了双笑意恶劣的双眼。   他一愣,表情逐渐变化,脸色都苍白了些。   “宋……云衔。” 第一百二十三章   ========================   “好久不见。”宋云衔手指贴着林淮安的腰滑过,猛地一收,将人抱近了些,垂着长眸挑弄似的看人,“……林淮安。”   吐息在他脸上,距离暧昧,像是要亲可又差着些,“几年不见,你过得……”他停顿,扫了眼林淮安当下的模样,“看起来不错?”   “居然是你。”林淮安咬牙恨道,双手抵在他胸口处,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放开我!”   “瞧瞧,陈大人的脾性就是大。”宋云衔仅用单手将人制住,另外一只手拨过他额上掉落的乱发,撩到耳后,“在牢里这么长时间,也没让你长记性。”指尖贴着颊侧轻滑,他突然发狠,五指掐住林淮安脆弱的脖颈,“不过当了几年大人,你还真以为你把自己当个人了!”   缓缓用力间,林淮安的脸一瞬爆红,抓着他的手费力仰脖喘息,“放……放开……”   “四年前,你敢假死逃离宋府,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的事。”眼瞧着人都快晕过去,他才稍微松了五指,但还是握在那截脆弱的喉骨上,松松的,却带有极强的压迫感。   窒息的感觉让林淮安忍不住咳嗽,可眼神中依旧是藏不住的嫌恶与痛恨,“你……卖身契果然是你捣的鬼,当年我爹,我的好友都死在你手下,我只恨当时没能杀了你!”   “杀我?”宋云衔制着他的脖颈,迫使人步步后退,忽然碰到什么,林淮安身子后跌被他压在了下面,“你有哪个本事吗?”   他再度收紧手掌按着林淮安的喉咙压实在软榻上,“当年我可以将整个宋府都玩弄在手,你以为你一个连奴籍都没脱的人,能斗得过我?还不是像个蝼蚁一般被我摁在这里,生死尽在我手中。”   宋云衔说话透出阴狠,林淮安掐住他的手,在窒息的挣扎中恨视着他,“宋,宋府的事,果,然是你做的,宋玉辞也,也是你杀的吧……”   说出这句话,林淮安已经呼吸微弱,死命撑着才没晕过去。   “哈哈哈哈。”宋云衔阴测测地大笑起来,忽然把手一松,放过了林淮安,“是又如何,他不该死吗?你心里不是也盼着他死吗?”   他随意往榻上坐下,长臂一伸气息微弱的人捞起来抱在怀中,一如当时在宋府那般抚着他头上的长发,“宋府那些人个个伪善,临安城里哪户人家不是在盼望着宋府败落,我所做的不过是旁人都想做的事情,只不过你们不敢,而我敢……”   宋云衔弯下身贴着林淮安的耳朵继续道:“不仅敢,我还要让宋府荡然无存,从这世间消失。”   “不成想漏了你,倒是叫你跑了四年,居然还当上了颍州知州,真是笑话,身为我的奴才还敢跑到外面招摇过市。”   没有一丝暖意的手在身上游移,就像是毒蛇吐着信子滑动,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在宋府中受制于人时的情形,林淮安猛地一挣,反过来将他压在身下,“你这疯子!”   双手抖着掐上他的颈骨,林淮安双眸充血,恨意在眼中激荡,仿佛理智尽失,“都是因为你,要不是有你,要不是……”   视线忽然模糊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林淮安莫名想到了顾羡之,若不是有宋云衔在中间捣乱,他们本该在一起的,可现在……   “咳咳……”宋云衔反手扯住林淮安的头发,痛得林淮安立刻松了手,下一瞬双肩被人使力一推,天翻地覆间,他又被按在了身下。   紧接着双颊被两指掐住,“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竟还哭了,是哭谁呢?”   宋云衔用力擦去他眼下的泪水,将林淮安的眼睛都扯得微微变形,“哭自己,还是哭你那爹,亦或是……哭宋喻舟?”   听到这个名字,林淮安猛地眨下泪水,“不许你提他!”   “原是为了他啊。”宋云衔像玩弄蝼蚁般,掐他的脸左右晃动,“你可真喜欢他,不过可惜了,他不记得你不是吗?”   “你…你什么意思!”林淮安诧然变了脸色,宋云衔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顾羡之的存在了,可这怎么可能。   “我能找到你,就能找到他。”宋云衔拇指按在他的薄唇上,垂下头靠近几乎就要吻上去,“我那好弟弟,我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话音落,不待林淮安再开口,阴影猛地覆下,便被人堵住了双唇,冰冷黏腻的触感扩散,这种身不由己、被人玩弄掌中的感觉就跟四年前一样,坠着林淮安溺死在污泥中。   --------------------   说实话,我有点卡,感觉要写完了,但又想再写点,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得再考虑考虑。 第一百二十四章   ========================   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几日,好像是三日,又像是四日。   林淮安站起身,朝着透入明亮晨光的窗子走近,将要摸到那照进来的阳光时,突然身形一滞,同时身后传来当啷一声响。   他转下眸子,盯着地上那已被拉到最长的锁链,连接着两端,一边是床柱,一边是自己的脚腕。   “还想着要出去?”   门外男子的话音响起,伴着脚步声,有人大步走进屋里,林淮安眉头轻蹙,却并不转头看他。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宋云衔从后将人拥住,吻在他白皙的后颈处,“出个声,我听听。”   这几日都是如此,就像锁着只猫,拴着条狗,来兴致的时候就逗弄两下,没兴致了就弃之不顾,甚至可以动手掐死。   林淮安抿唇不语,早前他还会骂几句,到现在都麻木了,不管骂他什么,他都会笑,仿佛很享受这样的辱骂。   “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是吗?”宋云衔顺着他的手臂摸下,到手背处张开五指与他交握,“说一句,我就让你出去晒晒太阳。”   林淮安神色微动,唇瓣翕动,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太久不与人交谈,他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艰难吐出个字,也是嘶哑难听的,却引得宋云衔探过头等待。   “我……要杀了你。”   宋云衔微愣,有些没有预料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会说这个,低下头在他颈项间吻了口,又低低笑出了声,“走吧,这就带你出去。”   锁链被解开的时候,林淮安还是不敢相信,他没想过宋云衔会守诺,毕竟当年他还做下过毁约的事。   可当真的被人环着走出房门,手指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林淮安才终于像是从梦中醒来,眼睛里恢复了些神采,他对着天边的太阳伸出手,感受它所带来的温暖。   “喜欢晒太阳?”宋云衔的声音响在耳后,林淮安没有理会,微微仰高了脸感受暖阳落在脸上。   “我在同你说话。”宋云衔收紧手指,使着力道掐在他的腰侧,携有威胁的意味。林淮安蓦然顿住,抬高了眼睫道:“你如今能够困着我,是借户部尚书崔钰的势。”   他语气是肯定的,宋云衔眼底划过一抹诧然,不过很快消失,手掌贴着林淮安的脊背上滑到后颈处,像野兽玩弄着将死的猎物一样把玩那块的皮肉。   可林淮安太瘦了,实际没有多少肉,能捏起来的都是皮。   “我在问你是不是喜欢晒太阳?”他刻意忽视林淮安的问题,林淮安却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你是商人,钱财无数,在临安的时候就已经跟那时还在户部不起眼的他搭上了关系,借他之手除掉了宋玉辞,也让宋念卿丢了官位被流放。”   他说得笃定,在耀眼的日光中合上双眸,“后来更是在新帝登基之初,助他登上户部尚书一职。那么卖身契也是你给李昀庭的,恐怕就是他向崔钰说了我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人,这才让你给注意到了,由此发现陈漾舟其实就是林淮安。”   话落,院子里默然一片,清风拂过院中的梨花树,刮下些残花。   忽然一阵笑声从喉咙里发出,宋云衔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笑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颤,“林淮安啊,你说你脑子生的这么聪明干什么?我将你关在这里,你只需要每日对我笑笑,跟我说说话,我就能让你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可你呢?”   他止了笑,五指扣紧他的后颈,话音阴森,“成日里想这些不该想的,你知道了这么多的事,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林淮安不应他,沉默的像院子里那棵梨花树,连眼神也不聚焦,放得极远。   “既然你不肯同我说话,那我不如跟他说说。”宋云衔撤开身,合掌轻拍两下,怀着笑意的双眼落在林淮安脸上,似是想看清他的反应。   院子里另外一间屋子的门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三个人,其中两个长相凶神恶煞,用手架着中间的那个人。   那人浑身带血,连长发上也都沾了血,污糟糟的,随着低垂的脑袋一同垂下,看不清楚面容。   但看见他的一瞬,林淮安的心整个猛缩,像是被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痛得喘不过来气。   他捂着胸口,表情痛苦,“他……”   “你认得的。”宋云衔哼笑着走过去,抓起那人的头发迫着他扬起了脸。   宋云衔站在他身侧,看向远处的林淮安,紧接着凑到那无比狼狈的人的耳边,阴毒道:“来,我的好弟弟给你的淮安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看他还会不会喜欢这样的你。”   --------------------   原谅我好几天没更新,三次元有别的事来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   浑身血腥脏污的人挣动一下,有些无力地睁开眼,血珠沿着额头流下滴落在眼睫上,他看清对面孱弱站着的林淮安,忽然眼瞳猛缩。   四目相对,林淮安身形一颤,背脊不受控地塌下,好像就在这么一个瞬间被彻底击垮了,唇中溢出类似呜咽的气声。   宋云衔抓紧缠绕指尖的发丝,一点点把他的面容扯高,笑嘻嘻地朝向那边已濒临崩溃的人,“林淮安,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他?”   “我看他好像还不知道呢。”尾音颇有兴致地扬高,他好像在期待。   林淮安唇齿都在打颤,握紧拳头强撑着自己,“宋云衔,你到底…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心里清楚。”他松开手,顾羡之的头没了支撑再度垂落下来。   宋云衔摩擦手指,接过手下人递来的帕子,将指尖那点子血污尽数擦去,之后将帕子随手扔到地上。   他慢行至林淮安的面前,打量他痛苦的神情以及苍白的脸色,“我要你……”   宋云衔停顿,语气挑弄又顽劣道:“吻我。”   林淮安瞪视他,目光化成了利剑,像要洞穿他的心脏,“你无耻!”   那边的顾羡之听到这话,费力抬起头,“不……”   宋云衔瞥他一眼,“你看他,明明没有记忆还是一门心思想要护你。”带有玩味的眸子转回,“要不然也不会被我抓到这里来。”   “卑鄙,你真是卑鄙无耻!”   宋云衔挑高眉梢,下巴抬了抬,“做还是不做?不做的话……”他凑到林淮安耳边,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就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可听说他只要想起来便会性命不保。”   像被抓住了命脉,林淮安眼眸颤了又颤,哪怕对面人投来的目光写着要他不要做,可林淮安没有办法。   他强忍着身体发出的厌恶,认命般地偏过头,唇瓣在宋云衔的颊侧落下,仅仅一瞬又撤开,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   宋云衔冷哼一声,手掌按在他后颈处,掐着人抬起头,随后垂首吻了上去。   林淮安当即去推他,用力反抗,却都没有效果,反而被宋云衔捉住乱动的两手给摁在下面。   “不许……不许你碰他!”嘶哑的吼声传来,空气中好似都弥漫着血腥味。   顾羡之眼睁睁看着那人在自己眼前凌辱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犹如被掏了心,痛到青筋暴起,喉间溢血。   突然宋云衔“嘶”了一声,放过了人,薄薄的唇瓣染上几滴血珠,他用拇指揩去,却并未发怒。   手臂揽紧林淮安,他勾唇朝那边的顾羡之道:“你有资格跟我说不许吗?”漆黑的眸子恶意频生,“我就是要你看着,你想要的东西都只能归我所有,包括你喜欢的人。”   “你到底是谁!”顾羡之发了疯般,想要冲过去,奈何手臂被人钳制着,逐渐有鲜血沁湿手臂内侧的衣物,“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很想告诉你。”宋云衔侧转首,下巴紧贴林淮安的脸,“可惜没到时候,要是直接死了,那多没意思。”   “你说对吧,淮安?”   颊侧的凉意令林淮安阵阵作呕,强忍着冲顾羡之道:“羡之,别问了,也别再说了,我会救你出去。”   嘲讽的笑声入耳,“你救他?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宋云衔一挥手,“把他带下去,给他包扎好,别让人死了。”   吩咐完这事,他强行转过林淮安的身体,迫着他回屋。   顾羡之见此情况,目眦尽裂,嘶吼道:“不要!漾舟,不要!”   门扉砰然闭合,再多的撕心裂肺也都被关在了门外,宋云衔将林淮安丢在床上,跛了的脚磕在床榻边缘,痛得林淮安眼泛泪花。   “宋云衔,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三郎的?”他嗓音也带了泪般,颤颤的,要哭出来。   宋云衔在床畔坐下,捞起那链子,把镣铐打开,“很简单,他听说你被下狱,连城门都没出就往回跑,被我抓个正着。”咔嗒一声,镣铐又被固定在林淮安纤瘦皙白的脚腕上,“他可真是爱你,没了记忆也能爱上你,不过我就想知道,若你脏了身子,他也会爱你吗?”   “你…你想做什么?”林淮安撑着身子后退,眼下脚被镣铐束缚住,他即便想跑也无法实现,唯一的可能是自戕或者赶在宋云衔要做什么之前先杀了他。   宋云衔欺身下压,双眸黑沉,仿佛黑云压境,“你觉得呢?”   他抬手去碰林淮安胸前的衣襟,林淮安猛地缩紧身体,似是觉得他这样的反应很有意思,宋云衔指尖向下勾住他的裤腰,“我一直就很好奇,男人肏起来是什么感觉,到底是有多让人销魂,才能把那傻子迷得恨不能把心都剖出来给你。”   “闭嘴!别碰我!”林淮安蜷起身体,五指紧紧抓在唯一能够蔽体的衣襟上。   宋云衔沉沉注视着他,忽然就起了身,“算了,我可不想被溅一身血。”他拾步朝外走,走没两步又顿住,从怀里掏出帕子轻飘飘地丢在床上。   “擦擦嘴里的血,即便是咬舌,我也能把你从地府给捞回来,趁早绝了寻死的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   是夜,林淮安坐在床边,半侧过头盯着落在桌上的月影。   外面大约是起了风,那影子也跟着晃晃悠悠,好似水中的倒影被涟漪荡得散开。   屋里屋外均是死寂一片,好像没有人在。   林淮安眼底泛红,不受控地想起那日离开前顾羡之的模样。   他还好吗?伤口可有人包扎?宋云衔会怎样对他?   心头的疑问跟水中的泡泡般不断冒出,可光凭现在的他根本寻不出一个答案。   他抬起双脚到床畔,锁链跟着泠泠响动,滑过木床的边缘。   林淮安像是没听到这声音缓缓抱住双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全。   突然后窗咯吱一声,林淮安慢腾腾地抬眼,朝那处看去。   接着“哒”一声,好像是靴子踩到地上才会发出的动静,林淮安眸光闪动,几息后面前那扇内间的门叫人给轻轻推了开。   呼吸一瞬停滞,林淮安张口,嗓子却干涩到连声音都发不出。   还是那人先一步开了口,“淮安!”   他快步走过来,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来到林淮安的身侧,到他跟前看清他的现状,眸中已蓄满了泪。   “都怪我,我没能及时将你救出来。”他话有自责,低垂着眼不敢看向林淮安。   喉中的涩意渐退,林淮安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怪你孟钰,是我自己疏忽,忘掉了还有宋云衔这么个人。”   孟钰滞了滞,清楚眼下处境并不适合再说这些,“不说这个,眼下宋云衔进城赴宴并不在庄子里,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说。”他朝林淮安伸出手。   林淮安递过手的同时,也放下了脚,由锁链滑动所带来的异响令孟钰侧目,“这……”他猛地抓住那锁链,“他居然敢用这个锁你,当真是该死!”   林淮安声线平平,“他是该死。”   “得先把这链子解了才行。”孟钰顺着锁链抬起林淮安的脚踝,那截脚腕已经被锁链磨得起了红印子。   孟钰从怀中掏出根银针,对着那锁眼捣鼓几下,就听咔哒一声,他赶忙取下那链子,将林淮安扶起。   也不知是太长时间没有外出的原因,还是林淮安的身子太过虚弱了,脚刚踩地,双腿就蓦地发软,整个人向下跌去。   孟钰将他捞住,恨意滔天,差点控制不住,但眼下不是发泄的时候。他道了句“抱歉”,直接将虚弱的林淮安打横抱起,匆匆向外走去。   “来时我已安排了人在外面接应,现在宋云衔不在,庄子里的人也都松懈着,此刻离开不会有人发现。”   抱着林淮安便不能再走后窗,孟钰交代了下,就走到门边悄悄推开条缝,眺出去就见屋子正对面的檐下坐着个人,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已快要睡过去。   孟钰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刚要推开门,一只手忽然搭上来拦下了他的动作。   他不解地转眼,把林淮安看着,“怎么了?”   林淮安呼吸几息,盯着他的双眼道:“三郎也被他抓来了。”   孟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所以呢?”   他心里隐隐约约猜到林淮安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但还期盼着不要听到那句话,可现实却偏偏不如他的意。   “即便宋云衔已经离开,可这庄子里依旧全是他的人,你孤身一人来此已是艰难,再带上一个人走更是难上加难。”其实在看到孟钰的一瞬,他就想到了这件事,只是始终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所以你只能带一人离开这里—”   “不,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孟钰坚持。   林淮安摇摇头,逼他认清现实,“只是我一个人,你就已经这般费力,又如何能将我们一起带走?”   “我—”孟钰还想找出些可行之法来反驳,可事实确实如林淮安所说,以他的能力,只可以带一人出去。   所以从来的那一刻起,孟钰就已经做下决定,只带林淮安走,即便他早就知道宋喻舟也被抓来了这里。   “放我下来吧。”林淮安平平淡淡地说着最诛心的话,孟钰却还固执地不肯放。   若是现在放手,那么以后……   “没关系的,孟钰。”林淮安知道他肯定不愿意,便换了个方式劝他,“你瞧,我只是被他锁着,其实他并没有伤害我。”   “但三郎不一样,他已经受了伤,若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就会被宋云衔折磨致死。”他想到那时顾羡之鲜血淋漓的样子,心里跟被刀剜过一般。   “若是他死了,我……也绝不独活。”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好似在谈论天气般,但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固执。   孟钰诧然失色,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将人放了下来,“你总是这般护着他,叫人忍不住想要嫉妒。”   林淮安扶着一侧的门扉站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挑起个笑,“从前都是他护着我,如今就换我护着他吧。”   “他被宋云衔关在了西侧那间厢房里,你带他走后就去找驻扎在颍州境的陈将军,我为他洗刷冤屈,又助他官复原职,他愿意报答我,你去找他,他会帮你。”   孟钰听着他的安排,艰难吐出个“好”字。   林淮安释然地笑笑,脸色还有些发白,“你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孟钰几番蜷起手指,最后还是没忍住,将林淮安拥入怀中,紧紧的,像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和血之中,“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出去。”   林淮安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嗯,去吧。”   孟钰松开人,之后打开后窗又跃了出去。   林淮安立在门前,目光穿过微开的门缝,片刻后,就见那紧紧关着的门忽然一动。   有人从里面悄然走出,背上还背着另外一个人,他似是已经昏厥,手臂无力垂下,借着月光还能看见那已被鲜血染到暗红的衣襟。   按在门扉上的手指屈起,眼眶一瞬泛起酸来,眨眼间就有滚烫的泪水滴落。   “三郎……”林淮安捂住嘴,压制住涌出喉间的哽咽。   *   孟钰背着濒死的顾羡之,穿行在庄子里,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了,但由于身上背了个人,行动被大大限制,没多时就被庄子里巡夜的侍从给发现了。   他大喊出声,“有贼!来人啊!这里有贼!”   “唰”一声寒刀立刻出鞘,划破脆弱的皮肤,滋出猩热的鲜血,那大喊大叫的仆从当即身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孟钰收刀入鞘,背着顾羡之疾行起来。   而在那一声惊叫后,沉寂的庄子顿时活了过来,无数举着火把的人朝发出叫声的地方汇集。   孟钰刚要转弯,迎面就是一队配甲的兵士,他急急后退,恰好旁边有间屋子,于是推门就躲了进去。   整个庄子被火把照得明亮非常,孟钰将昏死过去的顾羡之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走到门前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们去西边,你们去东边,一定要抓出那人来,找不到人就把你们都杀了喂狗!”   门外火把的光芒分成两股往不同的方向离去,孟钰候在门边,眉毛紧紧揪起。   如今这情况,怕是难以出去了。   孟钰回身看了眼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顾羡之,沉沉呼吸了番,走到他跟前蹲下,“如今庄子里的人都在抓我,若只有我自己还好,可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带你出去。”   拇指推动刀鞘,长刀横在眼前,刀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在流淌,倒映出孟钰决然的双眸,“只有这最后一条路了。”   他翻出屋中的长布,将顾羡之重新背在肩上,又用长布绑紧,另外一手紧握住刀柄就往门边走。   刚要推门,外面又是一阵骚动,无数人影带着火把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快!快!快去禀报主子,府里出事了!”   门外人影攒动,可仅仅几息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外回归死寂,半点声音都没了,就连火把的光也尽数消失。   孟钰立在黑暗中,静待片刻,轻轻推开门,外面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他没多犹豫,快步朝约定的地点走去。   这一路上竟是半个人都没再碰见,孟钰心里起疑,更有种莫名的心慌。   直到抵达接应的地方,坐上马车离开,眼看着庄子离得越来越远,那言不明的慌张却越发厉害。   庄子里,无数士兵仆从聚集在个小小的院落中,火把冲天点亮了这整座院子,一瞬恍如白昼。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那个靠坐在门口的人身上,他一袭莹白色长袍,还赤着脚,清瘦修长的手指缓缓抬高,好像是想去够那天边的圆月。   可下一刻他突然呕出口鲜血来,扎眼的红色淋漓了整个下巴,鲜血滴落在胸前深深没入的匕首上,涌出的血液如不小心落在宣纸上的墨点般慢慢向周围晕染,把皎洁的月白色尽数染成了鲜血的朱红。   众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就见他靠在门扉上,目光穿过众人,唇角逐渐翘起个笑容。   “再见了,三郎。” 第一百二十七章   ========================   三个月后,颍州边境小路上,一小队身着劲服的男子驾马前行,约莫十来人,硬实的马蹄重重踏下,溅起泥腥。   “天气愈发冷了,要赶在入夜前找到住处。”说话的是个男子,声音冷肃,伸手拉了拉颈上的巾子抵挡烈风。   风声贴耳呼啸,刮骨也似,马蹄声阵阵,压过他的声音,顺风消散。   “嗯,往前寻寻,此路是官道,沿途会有客馆。”另有驾马的男子回应,声线淡淡,融入到这冷风之中也毫不违和。   他拉紧缰绳,望了眼前方连月色都照不亮的路,“……孟钰。”话音稍顿,再开口声音已有些发紧,像被烈风削去了喉骨,“多少日了?”   孟钰扯动粗布巾子的手停住,没做思索便回道:“九十一日……零三个时辰,”   已经九十一日了吗?   顾羡之恍然,仿佛昨日种种还在眼前,一时陷入沉默。   孟钰侧眼将他脸上的黯然收入眼中,“得了,真看不下去你这样子,当初淮安让我救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瞧你在这里垂头丧气的。”   话里携有怨气,但孟钰根本控制不住,毕竟若不是因为他,林淮安早就被自己救出来了,现在该是在某个地方安然无恙地继续生活。   他心里烦躁,被冷风吹得郁气横生,“花了那么大功夫将你救下,不仅治好了你的伤,连记忆都帮你找回来了。   眼下陈将军还器重你,把追查宋云衔的事都交到了你的手上,这次要再寻不到他,我便要自己去寻淮安了。”   “你教训的是。”顾羡之凝眸远望,黯然神伤依旧存在,只是眼底更多了几分坚定,“这次定然能抓到宋云衔,也就能从他口中逼问出淮安的下落。”   “最好如此。”孟钰话里无甚起伏,这话已听了不知多少次,从最初开始奉命抓捕宋云衔到之后屡屡扑空。   这人就像是个狡兔三窟的奸诈兔子,顺着密报寻过去,可总也找不到那人,仿佛在被他耍着玩儿一般。   “放心。”顾羡之颔首,“多亏了淮安那些日子收集的罪证,才能让我们赶在他们递折子之前交给圣上,扳倒了宋云衔背后的靠山,户部尚书崔珏。”   马蹄踏过枯枝,风声呜咽,似是啼哭,他继续说:“大厦将倾,宋云衔不傻,知道及时止损,将身边存着的能够指证崔珏的罪证尽数丢出,之后又顺着风向匆匆脱逃。”   他眼神锐利,唇边却扯出个嘲讽的笑,“遭人背叛,崔珏如何不恨,拼死也要拉着宋云衔一道下地狱。不过他这样倒是予了我们方便,此次的密报便是崔珏身边得力之人透露出来的。”   听见这些,孟钰的神情忽而落寞不少,摩挲着巾子,陷入回忆,“他总是把事情想的很周全,为所有人都留了条后路,唯独……唯独没给自己留一条。”   “那夜的事……”睫羽重颤,好似回想起可怖的事情,孟钰面浮不安,紧闭了闭眼,“我真想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可……”   他苦笑着摇摇头,“可我知道,按着他的性子,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或许他早已—”   “不可能!”顾羡之疾言打断他的话,眉间阴翳,“密报说看见了淮安的踪迹,你又在这里胡乱臆测些什么?”他越说越急,胸口起伏不休,抬手抚去,眼底戾气横生。   孟钰提气欲辩,可看他那样子,终究没再开口,长叹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今日的药你吃了没有?”   顾羡之压抑着心底翻腾着的烦乱气息,随口回道:“还未,到客馆再吃。”   孟钰摇摇头:“你虽恢复了记忆,可身体也受了损,竟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现在还死不了就行。”平复好紊乱的内息,顾羡之眼底爬上的血丝也一道消失,转首看向身侧并肩而骑的人,“我反而还要感谢你,帮我恢复了记忆。”   孟钰疲累地摆摆手,“早便同你说了,是你那好师父曲靖安的功劳,神医不愧是神医,明明处处是死路,却也能硬生生找出条活路来。”   听见这个名字,顾羡之眼底浮出挣扎,“他治好了我,但也做了错事,等这次回去该是做个了断了。”   孟钰清楚他话里指的什么,说到底都是他们之间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什么。   忽然余光闪过光亮,抬眼看去,远处丛丛黑暗里,一抹亮光格外显眼,如同寒夜里烧着的火堆,诱着人前往。   “那里!”孟钰颇有些兴奋,指尖直指远处的微光,“约莫是客栈。”   一行人瞬间朝那处疾驰而去,转瞬便至。   顾羡之利落地翻身下马,玄色下摆划破长空,客馆的招牌旗帜在屋前猎猎作响。   打眼一瞧,二层的小楼,看起来不算太大,推门进去后,屋内的温暖瞬间缠上身来,冲淡了周身的寒气。   店面不大,一层的大堂摆有几张桌子,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不是在饮酒就是在吃饭。   忽地冷风席卷涌入,叫声似鬼哭狼嚎一般,霎时惊动了大堂内的人,齐齐投来视线,顾羡之将这些收入眼中,神色微动。   “几位郎君,是吃饭还是住店?”店里的掌柜绕过柜台走近,岁数颇大的男子,头发已有些发白,面相温厚。   顾羡之不动神色收敛了周身的肃杀之气,温声回,“住店,再劳烦店家准备些热水和饭菜。”   “好好。”掌柜的眼睛一扫他身后的人,脸上荡开了笑,侧开身子殷切地迎着几人,“郎君来的正是时候,这程子店里恰好还有富余,若是再晚一些恐怕就住不下你们这么些人了。”   “哦?为何这么说?”走动间,顾羡之扫过大堂内的几人。   “郎君有所不知,这里虽是官道,可地处偏僻,方圆十里只有我们这一家客馆,小店不大,再晚些可不就没地方住了。”   “原是如此。”孟钰环顾店内,“那我们可真是幸运。”   很快交完了钱,几人由店里的小二引着上楼,木梯咯吱咯吱作响,在稍显寂静的客馆中显得格外突兀。   顾羡之和孟钰的房间挨着,在走廊的尽头,小二将他们领到地方,接着又嘱咐几句便退了下去。   二人瞧着他走远,一时间却没动作,四目相对间都清楚了对方心里的所想。   “进来。”   顾羡之推开门往里走,孟钰跟在身后也走了进去。   回身将门合紧,静待几息,察觉无异,孟钰匆匆走近屋中的顾羡之,却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有问题。”孟钰开口,声音压得极轻。   顾羡之背手点头,“大堂里的几人非普通百姓。”   “或许是江湖人,途经此地。”孟钰不愿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顾羡之没立刻开口,背手踱步,踏在木板上放出轻响,“密报说宋云衔沿此官道逃离颍州,路途遥远,他总不可能时刻无休,方才店家又说此地是方圆十里唯一一家客馆。”   他转眸,目光深深,却已暗指出许多东西,孟钰瞬间了然,眉目诧然,“你是说……”   “只是猜测,还是静观其变。”   孟钰点头以表认同,再简单交谈几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大堂内本还在吃饭的人突然起身,悄声走上了楼,至一间房前停下,推门进入,而旁边的屋子便是顾羡之所住的。   屋内,床畔坐着个男子,墨发披散,正屈着手指刮蹭着床上人的脸颊。那人阖着眼,长发压在身下,似在熟睡,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   来人躬身,脑袋埋得极深,根本不敢乱抬一下,“主子,外面来了十来号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男子未有反应,指尖勾弄描摹,缱绻流连在床上人的唇瓣处,好一会才应,“听见了,一会便启程吧。”   “是。”   来人扭身退了出去,霎时间屋里便静了,男子撩过垂下的长发至耳后,露出的侧脸惨白,眼下更是泛开青黑,形状就如同冤鬼般可怖。   指尖一寸寸探下,至熟睡之人的鼻下,静了几息,忽然勾起个笑,“真乖,再等等……”   手指捏着被角慢慢掀开,露出那人的身子,穿着极为单薄。随着被子的离开,身上的单衣也跟着浮动,给剥开了大半。   及至胸前,胸口处赫然一道伤口,周围已结了血痂,不再出血。但伤口极深,向下凹陷,如同被利刃刺入,深可见骨。   男子恍若未见,慢慢伏下身子将人环住,如瀑般的发丝摊开在他身体上。男子收紧双臂,脑袋蹭着他的胸口。   “马上…马上就能救活你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   小二很快将热水送了上来,充斥整个浴桶,顾羡之干脆利落地解开衣带,赤条条进了浴桶中。   周身都被热水围绕,一浪一浪漾来,很快冲淡了粘连在身的寒气。   层层叠叠的水波荡开,在胸口处微顿,随即往两边扩散,依稀可见心口前一个颜色浅淡,但形状怖人的疤痕。   顾羡之后仰脑袋,沁湿成缕的发丝松松滑过脸侧,稍带冷意的面容在氤氲的热气中模糊,脑中的思绪杂乱不休。   屋里静悄悄的,似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寂静,他用搭下的长指轻点水面,渐渐陷入回忆的蛛网中。   那夜为孟钰所救,之后一同躲藏着,辗转到了师父的临居之地,期间的记忆总是零零碎碎的,还有些未曾见过,却无比熟悉的画面往脑袋里闯。   也不能说是闯,像是深埋在暗处,被忽略忘记了好久的宝盒,偶然间让自己给找到了。   那些画面让顾羡之感到惊异,里面一幕一幕都有大人的身影,仿佛他们二人从很早之前便已经相识。   再加上自己被抓时,宋云衔莫名其妙的话,顾羡之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一定不简单。   于是身体初初恢复,他便跟师父追问了这一切,后者明显不肯吐露,却架不住顾羡之近乎蛮横的固执,以死相逼威胁他开口。   最后真相大白,自己并非顾羡之,只是记忆被封,错为听信了师父的话。可笑的是师父不仅骗了自己,还骗了大人。   原来封锁记忆的银针可以完整取出,并非他从前跟大人所说的那样,只要取出,自己便会毙命。   “羡之……我是有私心的,朝堂诡谲多变,官员心思不善,人人为己。我还是怕……怕你会同知阅他们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虽是如此说,可曲靖安依旧愧疚难当,几乎不敢看床上顾羡之的脸,“所以我骗了他,可我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似是哀婉,一瞬沧桑许多,“我没想到他竟可以为了救你,舍弃自己的命。如今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银针我会替你取出,不日你便会恢复记忆,只是取出银针后,你这身体……恐怕会大不如前。”   面对他的剖白,顾羡之表现得没有多么愤懑,但这样的平静,对曲靖安来说反而更为残忍。   “取针吧。”他淡淡地说。   封锁记忆的银针被引动,取出的一瞬,顾羡之没忍住胸前翻腾汹涌的血气,呕出口血来。   剧痛之下,随之袭来的是宛若飓风般回溯的记忆,刮得心脏都在发疼,身体各处,甚至肌肤都在叫嚣着思念与痛苦。   从初见到相识,相恋。   少时便倾心了,那夜见到了泼天的大雪,闹着要出门,不曾想后来却迷了路。   孤独害怕,快要哭出来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浑身带着光的人忽然就出现了。   是从未见过的漂亮,把幼小的人儿看得呆了,话也温柔,靠近时有好闻的气息,趴在他怀里时也很温暖。   喜欢。   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了,很喜欢这个人,想要一直趴在他的怀里,听他欢快的笑声,闻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感受源自他的温暖。   后来也确实拥有了,可却因为自己当时的无能,最终失去了。   回想起一切的顾羡之泪如雨下,那些忘却的回忆里,林淮安曾经历过的苦,是那时痴傻的自己无法理解的,却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感同身受的。   那一瞬心脏都在痛,痛到呼吸发窒,恨不能随他一起离去。于是摸过桌旁的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胸口,利器破开皮肉的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无比解脱。   腥热的血液涌出,染红了手指,想要刺入更深,直接了却这残命,却被人用力挥开手。   “顾羡之!你的命是他换来的!我不允许你这么糟蹋!”   一拳挟着劲风袭来,瞬间脑袋被打偏到一侧,火辣辣的痛。听着那怒气滔天的话,顾羡之愣愣转过头,对上孟钰涨红的双眸,呆呆点头。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滴答一声,不知何时水已经变凉了,氤氲着的热气全数消散,徒余渐渐袭入肌肤中的凉。   面上湿润一片,视物都不甚清晰,顾羡之抹开脸上的泪,喃喃低语,荡开一片悲伤,“淮安……我好想你。”   收拾打理好一切,顾羡之推门而出,同一时刻,孟钰也推开了门,二人在门前对视,默契地都没有开口。   此刻已近深夜,大堂里烛火明灭,空空荡荡的,已没有人在吃饭。二人走过长廊,忽听极轻的脚步声,循声看过去。   正有两人走下木梯,皆披了玄色斗篷,看不清面孔,但身形明显是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好似醉酒,脑袋无力地歪倒在另一人的怀中,连脚步都踉跄着,像是被强行带下了楼。   顾羡之扶定栏杆,向下垂眸,扫过二人的身形,眉头瞬间蹙紧。   “怎么?”孟钰注意到,神色跟着一紧,也仔细地盯着二人。   顾羡之没做回应,扶在木栏杆上的手却逐渐收紧,绷着股子劲儿,目光不离走过大堂的两人。   冷风顺着门缝偷入,扇动着烛火,明明灭灭,把两道人影拉得很长,却因为带着兜帽,遮住了底下的面容。   眼看着两人已走到了门口,顾羡之心里的预感愈发强烈,当即松开栏杆,快步朝木梯行去。   孟钰不及反应,迟一步跟上。   行在长廊上,顾羡之的目光始终不离二人的身影,彼时底下的二人也已走到了门口,好似感应到楼上的动静,一瞬加快了推门的动作。   风声呼啸着卷入,吹动薄弱的兜帽,露出底下人的侧颜及毫无血色的薄唇。   那一瞬,顾羡之呼吸停顿,血丝爬过双眸,死死盯着兜帽翻飞下的那张脸,全身血液也都凝滞住了。   稍慢一步的孟钰同样瞪大了双眼,于嚎叫的风声中开口,声音发涩,惊疑不定,“那是……淮安?”   话音落,眼前的人突然身形一动,如矫健的猎豹,按着栏杆,径直翻越下去,衣袍在空中猎猎翻飞。   孟钰看得瞠目结舌,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无法言出。   这时门边的人匆匆回首,眼见此情此景,当即使劲一推门,环着怀中人往外跑去。   “放开他!”   刚刚落定在地的顾羡之目眦尽裂,瞪红了眼,双腿传来断骨般的痛楚,他全然不觉,勉强站稳后,便朝二人追去。   追到门口,只听“驾”一声,马鞭破空挥动,“唰”地急响,马儿吃痛,立刻撩蹄奔走,带着身后的马车也晃晃悠悠地远去。   顾羡之踉跄着奔向前要追,伸出手却差了一步,扑了个空,只余刮骨般的风在肌肤上吹过。   “顾羡之!”孟钰急匆匆脱门而出,只瞧见已然奔走离开的马车背影。   追是追不上了,他几步走到顾羡之的身侧,刚启唇要问,便听他恶狠狠地开口,“找死,他们找死!”   “大人,怎么回事?”同行的人听到动静也追了出来,望见远去的马车,不由问道,“马车上坐着的是—”   “逃犯宋云衔。”顾羡之摆开扶着自己的手,干脆利索地说明了情况,“追!一定要追上他们!”随即直奔马厩而去。   “是!”身后几人领命。   顾羡之牵过马,脚踩镫子,翻身便上了马,调转马头之时,缰绳被孟钰抓住,“淮安也在马车上?”他急急问。   “刚才那两人之中有一个就是淮安。”顾羡之使力一扯,将缰绳从他手中拽出。   垂眼间,杀气毕露,“所以他们找死。”   说罢,不再停留一分,顾羡之重“呵”一声,夹着马背一使劲,便驭马追了过去。   孟钰眉间凛然,也跟着上了马。   劲风刮骨,衣袍被吹得翻飞,马蹄声阵阵,踏破寂静的夜色,惊动林中一群飞鸟,仿若地动天惊。   等声息逐渐平静消失,大堂内一直躲在柜台后的掌柜悄没声地站起,抚过胸口,心有余悸地喘气,“这几位可真是吓人。”   身后的小二也跟着后怕道:“是啊,看起来是帮亡命徒,不过他们又说要追逃犯,难不成他们是当兵的?”   “跟咱们没关系。”掌柜摇摇头,拭过额上的冷汗,声音小了些,“别管逃犯还是官兵,咱们只要做好生意就行了。”   想到什么,他又问,“对了,楼上其他的客人怎么样了?”   话音落,却无人回应,掌柜擦汗的手一顿,慢慢回头看去,脸上猛地一热,被泼洒了什么般,伴着重重的惺气。   再睁眼,眼前一片血红,而刚还跟他说话的人此刻已经瞪大了眼,惊恐不已,喉咙处被只长剑贯穿,剑尖染血,泛起骇人的寒光。   掌柜瞳孔猛缩,双膝发软,瞬间倒在了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小二的身体也逐渐瘫软坠地,显出站在他身后的人,手中长剑一挥,冷光在眸中闪过,刹那间洒落大片血珠。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声音,似冤鬼般沙哑,令人头皮发麻。   “都杀了,一个不留。” 第一百二十九章   ========================   伴着凄厉的惨叫声,宋云衔转身进屋,月白色的下摆荡过地面,到了床前。   床上的人阖着眼一无所觉,并未被这些所打扰到,宋云衔走过去,双臂从他臂下膝下环过,直起身,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给抱了起来。   他望着那张如纸般苍白的面容,低垂脑袋,轻蹭了蹭那人的侧脸,“淮安,别怕,我马上就带你走,这地方实在危险。”   “主子,已收拾妥当,没有留下活口。”背后响起恭敬的话音,宋云衔抱着人转身,目光阴鸷,“已经将他们都引走了?”嗓音冰冷,毫无感情。   说话的人把脑袋埋得更低,“是,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宋云衔没再说话,一步步走近,错过他的身子走了出去。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回荡,堂内立着的人听到动静当即垂下脑袋不敢多看。   他们皆单手持剑,剑刃血红,身边还横陈着几具尸首,死状惨烈。有的被一剑穿心,有的则是被砍断了脖颈,仅剩下一丝丝的皮肉还连在上面。   地上湿哒哒一片,尽是血水,宋云衔抱着人,不觉间眉头已然拧紧,反手将怀中人的鼻子遮住,似是怕他被这滔天的血气所惊到。   绕过尸首,走到干净地方,宋云衔冷瞥堂内众人,“做事干净些,下次再弄得味道这般大,我要你们的脑袋。”   一时间堂内几人都不由抖了抖身体,直到有人出言回应,宋云衔才没有再发难,抱着怀中人往门口走去。   门边候着的人当即上前开门,“主子,马车已经—”   一只利剑突然从门缝中刺来,瞬间洞穿了说话人的喉咙,喷出的鲜血洗红了雪亮的剑刃,也溅过整扇门。   剑刃寸寸后撤,那人捂着喉咙,鲜血不断涌出,淅淅沥沥从指缝间溢出,他咯咯几声,嗓音被鲜血堵住,紧接着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宋云衔眯起眼,神情冷肃,身后的护卫立马持剑上前,将他和怀中人护在身后,盯着那扇溅血的门,严阵以待。   忽而风鸣,席卷而过,吹得整间客馆都在发颤,持剑的护卫紧张地收拢五指,喉头滚动。   紧闭着的门扉突然打开,阵阵烈风卷进,瞬间迷住了双眼,最前面的几个侍卫不敌烈风,偏着头避躲。   也就在这时,清脆的几声剑鸣,“铮”地与大股劲风相撞,寒光凛凛,破空刺来。前面几人还不及看清剑在何处,那泼天的寒意已至身前,一刹破开皮肉。   只一瞬,砰砰倒地声迭起,护卫在宋云衔身前的人消失好些。   “痴心妄想。”宋云衔冷斥,丝毫不见慌乱,被人护着步步后退,转过身试图从别的路出去。   “宋云衔!”   身后蓦地传来暴呵,宋云衔勾起个嘲讽的笑,在这种刀光剑影的时刻,还有心思回头打招呼道:“三郎,别来无恙,想不到你居然没中计,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顾羡之目光停驻在他怀中那人的身上,齿关紧咬,一挥长剑,荡开层层血雾,杀气腾腾地恨道:“把他还给我!”   “他?”宋云衔像是没听懂他的话,歪歪脑袋,眯着眼轻笑,尽是散不开的阴郁,“是指淮安吗?”   隔着重重人影与剑影,宋云衔神色暗下,近乎是挑衅的,在那人忿恨的目光中,慢慢垂下头,吻上了怀中人的额头,“他就在我这里,你要是想要,便来抢啊。”   话落,讥讽的笑声从口中狂放地舞出,顾羡之恨红了双眼,提剑使力挥下,一剑将迎上来的护卫给砍断了脑袋,鲜血呲过前襟,宛若落梅。   “哈哈哈哈……”宋云衔眼见此情此景,不仅不惧反而笑得更加开怀,“想不到你还会用剑了,三郎,真不愧是爹爹最喜欢的儿子,如此他在黄泉之下,也应该会笑出声来吧。”   “不准你提他!”顾羡之步步逼近,剑尖掠地滑过,淌过一路鲜血。   宋云衔却不肯住嘴,面容逐渐扭曲变形,极端丑陋之下,浮出叫人看得生寒的恶劣,“你可知他在牢中时跟我说了什么?”   “他求我,求我放过你。”他神色恹恹,眼底却藏有即将涌动而出的疯狂,“啧啧啧,临死了还扮慈父这一套,我实在是听不下去,所以故意拜托了斩首的刽子手,让他们不要只砍一刀就把他给砍死了,最好是多来几刀。”   “闭嘴!闭嘴!”   顾羡之再听不下去,厉声怒吼,接连挥剑,瞬息间便砍倒数人。   这副跟发了疯似的模样骇得面前的护卫举剑连连后退,不敢再与之正面碰上,连孟钰都看不下去,拉住他的胳膊,“你清醒些!再这样下去,如何救下淮安!”   可恶毒的话音不断传至耳畔,“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给了他们足够的钱,所以他们就按着我的话做了。”   “一刀砍下去,砍断了半截颈骨,刀刃上都是血。”说到起兴处,他整个人都已陷入癫狂,双眼猩红,激动得身体竟开始不自觉发颤,“但那老东西还没死,咿咿呀呀地喊着什么,两条腿都在扑腾,跟条将死的鱼一样恶心。”   “之后又一刀,大半个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只剩下些皮肉还粘连着。”宋云衔指着地上横躺着的尸首,“喏,就跟刚刚被你砍倒的人一样,人是断了气,可脑袋将掉不掉,跟秋千似的。我记得你不是喜欢玩秋千吗?怎么样?听到这些是不是很开心?”   “我杀了你!”顾羡之使力挥开孟钰抓着自己的手,举起长剑,滴血的剑尖直指隐在众人身后的恶鬼。   宋云衔抱着人后退,提高声音,难听地笑起来,“只听到这些就忍不住了?我还没说你那好哥哥的事。”   “宋念卿被流放了,但我怎么可能让他好过,所以特意遣了人,要对他多关照一些。听说那地方最是喜欢把玩貌美的男子,宋念卿在那处想必是受尽了疼爱,怎么说也能混到个头牌吧。”   顾羡之瞳孔猛缩,近乎快要被折磨疯了,手中长剑嗡鸣,他心痛如绞,低语道:“爹爹,大哥……”   “三郎,还想不想知道我对他做过些什么?”轻飘飘的,恶毒又充斥着暧昧。   顾羡之一瞬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猛地掀起眼皮,瞪视着他,“闭嘴!”重重喘息,颈项都绷红了,布满青筋。   “不愿意听?可我偏要说,他倒真是个什么都能做的,为了救个不相干的人,竟然可以……”宋云衔暧昧一笑,“他这张嘴真是极好的,比很多女子都还要好……”   一切都在未尽的话音里显出,顾羡之急促喘息,忿恨到了极点,血气争先恐后地窜上。   五脏六腑像是被搅碎了般,痛苦难当。   一霎间视野里只剩下了红,那恶魔般的低语绕耳不断,眼前逐渐浮出林淮安的身影,顾羡之伸手去抓,“淮安…淮安……”   “顾羡之!你冷静点!他就是想激怒你!”   耳边厉呵,拉扯着顾羡之最后仅存的理智,蒙蒙然回过神来,胸腔徒然迭起滔天的血潮,没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彼时宋云衔已消失不见,周围尽是兵器相接的声响,浓重的血腥味荡开,目之所及全是厮杀。   孟钰见他似恢复了神智,方道:“宋云衔已经从后门跑了,他带来的人不少,又靠激怒你拖延了时间。”   顾羡之猛拭过唇边淌出的鲜血,眼神坚定,“追,他们逃不远。”   风吹云散,月落树梢,一辆马车疾驰在林间,帷帐翻飞,扑棱棱地卷击着风。   车内,一男子坐在榻上,神色自若,怀中还躺着另一个男子。   他用手捋过怀中人的乱发,极轻地落下个吻,缠绵缱绻着,似是极端不舍。   突然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自车后滚袭而来,眺望出去,沉沉的马蹄踏碎了道上的月华,一下下踏来,如同阎王的催命符。   “主子,他们追来了!”前方驾马的人已慌张到了极点。   宋云衔却像是感受不到这近乎要窒息的压迫感,云淡风轻道:“急什么?一时半会的也追不上来。”   驾车之人叹于他于这个时刻还能临危不乱,可毕竟只是收钱办事,不至于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的命搭上,于是很快做下打算。   挽过缰绳,他当机立断呵马急停,“吁!”马儿刹住蹄子,在林间的土路上留下颇深的印记,车厢也跟着重重左右摇晃,随即彻底停了下来。   对此车夫什么都没说,只回头瞥了眼那垂着帷帐的车厢,便匆匆下了车,在身后追兵赶到之前,逃进了林中。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很快踏至马车跟前,顾羡之翻身下马,正要走过去,被孟钰拦下,“有古怪,还是小心。”   “我等不了了!”顾羡之推开他挡过来的身子,大步朝毫无动静的马车走去。   死寂一片,走到车门处,顾羡之没什么犹豫便拉开了车门,门开刹那寒光乍闪,一把匕首迎着面门袭来,满含杀意的剑尖跃过双眸。   顾羡之反手挡下,击在那人的腕上,匕首瞬间脱了手,当啷落下。顾羡之指间使力,重重下手,咔嚓脆响,宋云衔顿时咬牙闷哼倒回到榻上。   “不自量力。”冷斥一声,携有嘲讽。   “怎么了!”孟钰忙赶了过来,先是看了眼站定的顾羡之,又往车里看去,当时便愣住了。   月落清晖,洒满了整个车厢。   宋云衔瘫坐在榻上,手腕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整张脸更加煞白,溢满了汗珠,却还强行勾起个笑,“三郎,当真是长本事了。”   “松开你的脏手。”   “叫我松开啊,可我不舍得啊。”宋云衔用还能动的左手将腿上的人揽紧,“好不容易从你手里抢过来的,我得抓紧一些才行。”手指流连在那阖紧的双眸上。   眼见此情此景,顾羡之捏紧了拳头,想要直接拔剑将人砍杀,却怕宋云衔突然发难,对林淮安做些什么。   宋云衔动了动身子,靠在马车箱壁上,仰着下巴瞧人,那神态就好像他还是曾经不可一世,将人玩弄于鼓掌中的指棋之人。   “三郎,这么生气做什么?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从前还痴傻,现在竟是连傻症都治好了,你什么都不缺了,真叫人妒忌啊……”   说话间,宋云衔的脸色愈发苍白,跟纸一样,一戳就破,胸腔起伏得也慢,就像被人掐着脖颈般,呼吸不畅。   “我只想从你身边拿走一样东西,就这一样,让给我吧……”轻轻的,有种莫名的乞求意味。   “不对,不对劲。”孟钰看出异常,扯着顾羡之的胳膊让他后退。   顾羡之却犟极了,执拗地不肯后退,两个人拉扯间,宋云衔忽然轻笑,唇边一刹溢出鲜血,不同寻常的颜色,泛着恐怖的乌紫色。   “把他给我吧……”   话落,大口乌血喷涌而出,泼墨一般,染红了他的颈项,以及胸前的衣襟。   他双眼翻起,露出大片眼白,胸膛塌下,无力地瘫软下去,已然快要失去呼吸,手指却收得愈来愈紧,像是害怕,必须要抓紧什么才行。   “他服了毒!”孟钰急言提醒。   顾羡之瞪大了双眼,登上马车,抓住那人的手腕,毫不留情地使力,径直掰断了根根指骨,将心心念念的人儿重新揽回到怀中,“淮安……”   “没用的……”他咳出大滩血,脸上血色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张人皮,丑陋可怖,唇瓣扯动,费劲吐出几字,“我给他也下了毒,他会陪我一同下—”   剑光划过,宋云衔的脖颈上瞬间多了条血线,话音凝固,唇角挂着的笑也僵住了。之后颈项上溢出大片大片的鲜血,脑袋随即无力垂下,再不动弹了。   顾羡之丢开长剑,抱着怀中人仓皇下了马车。   “他下了毒?”孟钰紧张地围上来,看着那声息全无的人,心慌到了极点。   “没事的,师父给了我药,一定会没事的。”探向胸口的手指都在发抖,摸到个瓷瓶,刚要拿出来,却因为手抖,滑落在地。   他矮下身去拿,却不知怎的,双膝发软,竟直接往地上倒去。倒下前还不忘拥紧怀中人,怕他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孟钰察觉什么,探出手去试探林淮安的鼻息,被人一瞬打偏,“别碰他!”   “顾羡之……”悲戚再压不住,孟钰嗓音生涩,宛若吞下刀片般,淌出鲜血,哽咽道:“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闭嘴!”   像是条野犬,顾羡之呲着凶牙瞪视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只是睡着了,吃了药就会好了。”他喃喃低语,神情麻木地重复道:“对,吃了药就好了……”   手掌在地上胡乱摸索,抓起那药瓶,就往林淮安的唇边送,小小的黑色药丸倾倒而出,却被堵在了紧闭着的唇外,进不得半分。   “这药可治百病,只要吃下去就一定没有问题。”顾羡之抬起林淮安的脑袋,试图让他张开嘴,“只要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   孟钰鼻尖酸涩,眼泪在眼眶打转,轻轻道:“够了,放他走吧……”   “不可能!我绝不放他走!我还没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我还没跟他道歉,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还没见他再对我笑一次……”   话音逐渐哽咽,染上了无边的悲怆,顾羡之难抑悲伤,抱着怀中人,流了满面的泪。   “对不起,淮安。”   “我好喜欢你,淮安……” 第一百三十章 完结篇   ================   天气沉闷,阴云遍布,透不出半丝暖阳。轻轻呵出口气,转瞬便都成了白茫茫,缭绕着的雾气。   看来快要入冬了。   顾羡之望天发呆,周围队队披甲兵士走过,重重的齐呵训练声远播而来,气势滔天,让人心内为之一振。   顾羡之倏然回神,提步刚要走,身后忽而有喊声传来,远远的,隔着段距离般。   “欸!羡之,军营外有人找你呢!”   顾羡之回身去看,来人小跑着走近,微微喘息,看起来很是着急。顾羡之不解,这会正是练兵的时候,寻常日子轻易不会有人来此寻他,故而奇怪,疑惑问道:“谁啊?”   来人眉头皱皱,茫然摇摇头,“不知道啊,我也不认识,是个男的,长相挺好看的,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看起来是要给你。”   他描述得模模糊糊,但听在顾羡之的耳朵里就完全不同了,跟精妙的画师在眼前做出了栩栩如生的画卷一般,一张男子俊美逼人的脸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顾羡之双眼瞬间亮起,就像个忽然间被送了礼物的小孩一样。来人丝毫没察觉到,自顾自补充道:“我看他把那东西抱在怀里,宝贵着呢,看起来像是个……欸!我还没说完呢!”   眼前人竟是连话都没听全,就朝军营门口跑去,迅速远去缩小的背影将他的心切表露无遗。   一路跑过去,顾羡之唇角不自觉翘起,就跟踩在了柔软的花瓣上,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地。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脸上更是一副幸福到令人感到诧异的表情。   至少路过他身侧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顾羡之这是怎么了?笑得跟朵花似的,难不成天上掉钱了?”   与其同行的士兵语气暧昧地打趣道:“跟这可没半毛钱关系,估计是家里头那位来看望他了吧。”   “啊?他娶妻了?我怎么不知道。”   同伴眼一眯,意味深长道:“谁说一定是女子了。”   一刻不歇地快走到军营门口,顾羡之遥遥一望就瞅见了门口立着的身影,身条纤颀,背对着人。一头墨发顺顺然披散于后背上,经风吹过,便如春天里的柳枝般摇摇晃晃。   顾羡之欣喜难耐,心脏都被欢欣给充满了,还不及走到人跟前,那满心的雀跃便挤着话从喉咙处全冒了出来,“你来了!”   军营前那人听到声响,跟着背脊一紧,慢慢转过身来。   顾羡之两步并作一步,赶着走到他面前,却在他转过头来的瞬间,大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人。”   疏离又稍显陌生的声音,顾羡之一刹定在原地,唇角的笑缓缓落下,最终消失殆尽,“是应淮啊……”   语气明显低落不少,像是不肯相信这一事实,他探着脑袋往周围瞧,希冀着有谁会再突然冒出来。   “大人午好。”应淮强忍住想要偷笑的嘴角,一派正经地行过礼后,贴心解释道:“林大人今日受邀到了福泉酒楼吃宴,正好离大人的军营不远,又到了午时,便让我来给大人送些吃食。”   本来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顾羡之沮丧至极,这会听到应淮这话,当即散去了阴霾,晴光满面,“既然是办公事,还想着我做什么,劳心劳力的。”   嘴里虽抱怨,但明眼人都能听得出里头暗藏着的甜蜜。   顾羡之接过他手中精致的木食盒,一入手就能感受到里面氤氲出来的热气。   应淮嘴上说那酒楼离得近,实际顾羡之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他跟营里的人一道去过几次,哪里近啊,分明隔着好几条街呢!   可这饭菜到了手里还这般热乎,足可见是废了番心思的。   一股暖流从心尖滑过,顾羡之紧紧手中木食盒,忍不住问道:“他中午吃得如何?对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可得盯着他,别让他喝酒。”   “大人放心,我今儿看着呢,林大人一滴酒都没沾,连菜都是挑着清淡的吃的。”   “那便好。”有应淮这么一番话,顾羡之吞心入肚,也没再有刚才忧虑。   可转念又想到那时林淮安在怀中无声无息的样子,顿时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涌上心头,还是想见见人,不见一面总是难以安心。   “他还在酒楼?”   应淮敛眸摇摇头,“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顾羡之看看天色,虽有阴云遮挡,分不清楚时辰如何,但顾羡之还是能隐约看出此刻不过刚过午时。   按理说有人相邀吃宴,怎么说都得吃到两个时辰以上,眼下才一个时辰都不到,他竟是就已经走了吗?   顾羡之暂且抛开心有疑虑,又追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我去寻他。”   应淮没做声,手指慢慢抬起,指尖方向直指顾羡之手中那精致的木食盒,顾羡之心中莫名,“为何不说话?淮安现在在何处?”   “不就在大人手中吗?”平淡却悚人的声音。   “什—”   双臂一重,压过来什么东西,伴着浓浓的血腥味。顾羡之瞳孔缩紧,怔怔低下头,看见了那紧闭着的面容,脸色惨白如纸,与死人无异。   “这…这…淮安……”话都连不到一块去了,舌头打了结,扭曲成一团。   顾羡之呆愣愣的,活像是魂魄被瞬间抽出体内,只剩下个空空的躯壳,喃喃张口,似想要尖叫。可喉咙就跟被惊骇给堵住了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半响,才艰难道:“不…这不是真的……”嗓音粗涩难听,如同被人捅坏了喉咙。   心绞紧了,痛得要死,顾羡之惶惶然,将怀中人愈抱愈紧,生怕微微松手,他就消失了。   “淮安,不要,不要抛下我,我错了,我错了……”   低语重复不知多少遍,忽而一道清泠润朗,好似梵音般的话音入耳,“三郎…三郎……”   那声音犹如指引灵魂的孤灯,一点一点引着顾羡之抽离出来,耳畔声音变得越发清楚。   直至完全能听到时,顾羡之猛然睁开了双眼。   “醒了?”   眼前探过来的面容熟悉又平和,跟刚才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多了令顾羡之无比渴求的生气,秀气的眉宇间还萦绕着少见,又更生动的担忧。   “怎么不说话?被梦魇着了?”轻轻的,像是怕把人给吓到,用上十足十的温柔。   顾羡之鼻子一酸,猛地将他环住,双臂收紧,两人的胸膛无限贴近。直到毫无阻隔的紧贴在一起,感受到那处的温热和鼓鼓跃动着的心跳,他才开口,“这…是真的吗?”发着颤,隐现出无限恐惧。   林淮安被他突然拥住,诧然不已,箍在背后的双臂又勒得人快喘息不了。本想着要推开他,可一听这话,瞬间心口泛开苦涩,便伏在他怀中不动了。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就在这里呢。”抬起手,温柔怜惜地拍拍那人还在发颤的肩膀,忍着鼻酸安慰道:“三郎,你看看我,不是在做梦,我就在你身边呢。”   顾羡之却不肯抬头看,侧过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一下一下击打在耳廓上,“完完整整?”   “完完整整。”   “安好无恙?”   林淮安喉头滞涩,死压住眼泪,轻哽道:“安好…无恙。”   问完这些,顾羡之又仔细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终于安心,松了双臂把人不错眼地看在眼睛里,“我好怕……”他也窒了话音,眼眶红红的,泪水成线滑落,“我好怕,再睁眼你就消失了。若这是梦,我宁愿永远都不再醒来了。”   “说的傻话。”林淮安心怜到了极点,垂头吻在他的眼下,“只是做了噩梦,我已经把你叫醒了,梦里梦到什么都算不得真。”   顾羡之却还是忍不住,眼泪一个劲儿地流下,仿佛变成了这世上最脆弱无助的人。   梦里那一幕的冲击实在太大,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再体会那时的事情。爱人就在自己的怀中,却没了呼吸,这叫人如何接受,如何不彻骨铭心。   “我好爱你。”低泣着,顾羡之翩动眼睫,泪水朦胧视线,他想用一切来证明他爱这个人。   很爱很爱,哪怕这是幻梦,拥有一次便要以生命为代价,让自己去死,也可以的。   “我真的好爱你,淮安。别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我没办法活在没有你的地方。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顾羡之胡乱蹭着脑袋,手臂一阵收紧一阵放松,如同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孩童,急于要靠什么来压制心中的不安。   “我也爱你。”泪水顷刻涌出,安抚的唇瓣最终印在了那惶惶而言的双唇上,柔柔地辗转,泛开苦涩的味道,是二人混在一起的眼泪。   舌头搅在一起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情到浓时,谁先开口放谁进来都不重要了。只有最亲密无间的接触才能印证此刻彼此都活着且爱着对方的事实。   揽着人的手臂一转,顾羡之本能地将人压在身下,靠着最原始最直白的方式,来感受对方的存在。   日光拨过窗棂的格子,一棱一棱投下。日头到了最正中,意外的灿烂,初冬能有这样好的晴光,实在让人忍不住喟叹。   孟钰吃罢午饭,正在宅子里溜达着消食,也没怎么注意就走到了林淮安的院子前。   宋云衔被斩杀之后,他连同户部尚书所做的恶事都被揭发出来。包括从前的旧案,枉死的林老爹,被冤杀的周岁桉,以及被逼迫着,最后自戕的阮云稚。   旧案重审,临安城里的贪官被罢了官,关押在牢里,择日处斩。而受宋云衔指使,与他狼狈为奸的刘福自然也没有好下场,被抄没家财,给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做奴去了。   如此结果虽不能让冤死之人复生,但也总算是还了他们一个公道,抚以灵安。   遮在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总算是能让人呼出口闷气,散一散这些年来的不易。   骤然回神,孟钰才发觉自己已在院门口立了多时,不禁摇了摇头,暗嘲自己这可怕的习惯,“看来以后午饭不能吃得太饱,容易胡思乱想。”   正欲转身离开,正屋传来门响,身量颇高的男子正小心推开门,蹑手蹑脚往外走。   孟钰瞧了眼,瞬间意识到什么,转身便要走。   出门来的顾羡之想着烧些热水来给林淮安擦擦身体,收拾一番。毕竟刚刚闹得有点过分,实在是不堪看。   可刚走出来,就瞧见了院外的人,当即压着嗓音把人喊了住,“孟钰。”   已经被人发现了,孟钰不得已停下脚步,转过身安静等在院外。   顾羡之几步走近,跨过门槛走到他跟前,“来了怎么不进来?是官府那边有什么事吗?”   孟钰不好说自己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地方,便含糊着道:“也不是,就是有点零碎的小事,问问淮安的意见。”   一听这话,顾羡之面色微赧,尴尴尬尬地道:“他还没起,不如你先跟我说,一会他起了,我替你告诉他。”   话赶着话,说到了这份上,不想个正经理由来搪塞他是不行了。孟钰眼珠转动几下,忽而扫过顾羡之抬看过来的双眼,顿时一惊,“你这眼……”   刚才急于脱身,他还没注意,直到顾羡之看过来这一眼,孟钰才注意到。他双眼一圈都红肿着,眼底还爬有血丝,这形状…分明是刚哭过。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哭,看那样子应该是号啕大哭过一场。   顾羡之顿时更慌,捂着眼,避开视线,“昨夜没睡好罢了。”   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孟钰哪里肯信,一语就道破了顾羡之试图掩藏的事情,“是不是还因为那天的事?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走出来。”   顾羡之不曾想到他有这般的玲珑心思,仅仅靠着这眼睛就猜中了一切,也不好再遮遮掩掩,放下手便叹,“我始终害怕这是一场梦。”   “梦不梦的。”想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孟钰想到那时的场景,到口的话便转了个弯,“也是,幸亏宋云衔只是嘴上说说,没真下毒。不然想要换这么一场梦,不知要费去多少心血,或许是用一生也换不来的。”   听了这话,顾羡之一阵后怕,手心都濡湿了,“还好他没下毒,还好有师父的药,还好淮安下手不重,没有伤及心脉……”   一切都归于“还好”二字,那天临近崩溃的顾羡之死也不肯听孟钰的话,抱着没有呼吸的人一路追到了师父的住所,哀求他救人。   等在屋外的时候,顾羡之整个人都跟裂开纹路的陶瓷般快要碎了,指尖不知痛地挠在掌心。   直到某一刻指腹忽然湿润,垂眼看去,掌心已是鲜红一片。   “羡之,你别慌,爹爹会救好他的。”曲婉今尽量平稳着声音,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应淮也不忍看着他自残,劝道:“大人心善,肯定会有好报,上天都在看着呢。”   林淮安出事之后,应淮因为跟曲婉今关系还不错,便跟着曲婉今他们一道颠簸去了。   两个人的话都是出自好心,可顾羡之此刻脑子里乱作一团,越听这些无用的话,越觉得心烦,狠狠朝二人发泄一通,把他们全刺走了,终于清静了。   之后就是长时间的焦急等待,等到日落西山,寒风凛冽,扇打着脸,那扇紧闭着的门终于有了动静。   看见师父的脸,顾羡之心里油然而生出股子害怕,从而感觉过的害怕,生怕自己会听到那最剜心的话。   还好,还好不是那样。   也是那刻,顾羡之才知道宋云衔说的是假话,他没有下毒,却不知为何一定要说这假话。   大概是到了最后时刻也要恶心人,让自己害怕惶恐,就跟当时拉着自己去看白猫死状惨烈的尸首一般。宋云衔想要的无非是看自己堕入深渊时,露出的绝望又无助的神情。   他其实也不理解为何宋云衔会这般讨厌自己,或许是分得的宠爱有所差别,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但人已经死了,想要追问,也不可能了。   后来林淮安逐渐康复,皇帝查明一切,虽顶替身份有过,不过帮助皇帝去除心腹大患有功。如此功过相抵,最后将林淮安的官职降了降,成了颍州下属小城—江宁的一个知县。   官职不大,但很安稳,且离陈将军的军营颇近,故而顾羡之赋闲时便总与林淮安住在一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他身上。   凉风拂过,孟钰的声音微微发苦,“好好珍惜吧,别再让他受伤了。”   顾羡之郑重点头,“不会了,再不会了。”   坚定的话音顺着风远播,最后逐渐消散在风中。   门扉再次响动,顾羡之轻手轻脚地把手中的铜盆搁下,往里眺了一眼,没有半点声响,静悄悄的,显然里头的人还没醒。   顾羡之等了一会,摸摸脸,待身上的凉气散透了才蹑过去。轻轻坐在床畔,瞧见被子里的人,眼神一瞬就温柔许多。   缓而沉的呼吸从他过分红润的唇瓣中呼出,双眼紧紧阖着。顾羡之静静瞧着,才消解下去的不安又都幽幽冒了上来,扩散至整颗心脏。   急于确认一般,他压着气息,伏下身子对上那唇,软软的,跟刚才一样,一点也不冷。   确认好了,该是要撤开的,可身体就像被钉住了般,抬不起来半分。眼瞧着人还没醒,顾羡之悄悄伸出舌头,小心又缱绻地舔着那唇,试图钻进去。   “嗯……”一声轻微的呻吟溢出。   顾羡之顿时支起身子,红着脸与他对望,“吵醒你了?”   林淮安摇摇头,“睡得头疼。”指尖抚上额角,眉头都揪在了一处,看得顾羡之心疼,换了个方向坐到他脑袋旁边,“我给你揉揉。”把他脑袋搁在自己腿上,手指抵在额角,微用着力道揉捏。   日光投在地上,又在床帐上洒下片光影,屋里不似外面冻人,温暖如春一般。   此刻岁月静好,时间都被无限拉长了。   林淮安心里柔软得像化成了滩水,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由他不停按着,阖眼寻常道:“快入冬了,过几日我们去做几身冬衣,感觉今年冬天会很冷。”语调懒倦安逸。   “嗯。”   “等休沐了,我想回临安看看,这么多年没去祭拜,指不定他们要怎么埋怨我呢。”   “嗯。”   “三郎,还有个事,孟钰找到你哥哥了,他已经赎身了,是李凝清花钱赎回来的。现在两个人就在江宁住着,过几日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这次没有立刻得到回音,连按揉的动作都停了。林淮安正疑惑着,眼际忽然落下什么,那一块的肌肤都烫了一瞬,接着变凉滑落下去。   睁开眼,就看顾羡之已经泪流满面了,心脏针扎似的痛,林淮安挣扎着起身,不顾身上狼狈,将人直接给抱了住。   “别哭了,怎的这么爱哭了?”   顾羡之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将脑袋埋进他怀中,又哭又哽着嗓音道:“一切都太好了,好的不真实。”   “只这样你就觉得不真实了,那等我们成婚那一日,你要如何?把我们的宅子都淹了去吗?”   “你打趣我。”顾羡之撒娇似地蹭蹭脑袋,把发丝都蹭茸了,总算是不再哭了,“成婚那一日,我一定笑得比谁都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跟我从小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越是直白的话,越是可以直击灵魂,林淮安抚了抚他的长发,便将人轻轻推开,抬起手,伸出小拇指道:“与我拉勾,那一日绝不会哭。”   如小孩子般吸吸鼻子,顾羡之勾住他的小拇指,同时抵住他的额头,雨后初晴般灿烂笑起来。   “拉勾勾,林淮安这一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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