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后我让暴君怀孕了   作者:叶重阑   文案   陆长平是一国之君,继位之后励精图治英明神武。   唯一的缺点是,他是个妹控,中晚期的那种。   隔壁的暴君嗜杀冷血,前后克死了三任未婚妻,听说他妹妹是当世第一美人,几次派人求娶。要是不答应眼看着两国就要兵戎相见。   陆长平左思右想,最后换上女装,代替孪生妹妹去和亲。   谁料到暴君竟然对他一见倾心,不仅将他封为皇后,还要跟他生太子?   =====   天下二分,谢玄元为一统天下不遗余力挑起战端。   他听说敌国的皇帝是个妹控,便怀着恶意要求和亲。   人人都等着和亲公主的尸首从冷宫中抬出来,却没想到暴君每天都挖空心思只为和美人春风一度。   只可惜美人“羞涩含蓄”,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与他同房。   某天晚上谢玄元忍无可忍在对方杯中下了药,然后他发现美人性别为男,而且脱了裙子比他还大……   十个月后,谢玄元带着孩子找上了陆长平,色厉内荏地威胁:那晚的事情你要给朕个交代,不然朕就杀了你儿子。   陆长平: 你舍得吗,那明明也是你儿子!   高亮排雷:披着古代世界的皮撮合攻受谈恋爱的沙雕狗血文,架空世界非写实,没啥逻辑怎么爽怎么来,就是图个开心,请不要试图寻找真实感   1. 熟读宫斗剧本貌美女装攻 x 心狠手辣专情暴君受 陆长平x谢玄元   2. 主攻,强强,生子 1v1 沙雕风格、狗血口味,生子的是受。   内容标签:强强 生子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长平 ┃ 配角:谢玄元 ┃ 其它:女装大佬、暴君、生子   一句话简介:女装后,霸道暴君爱上我   立意:两国皇帝用真爱消除战争迎来和平的故事 第1章 和亲   天色微明,山路上一队车马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迤逦前行。   护送车队的兵士披坚执锐,在拖得极长的队伍中紧张地来回巡视,越是靠近目的地,越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人人皆知,这是护送南楚陛下的亲妹妹——昭云长公主的送亲车队。公主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临行前陛下几番叮嘱,这一趟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只可惜这些人根本无从知晓,早在出发前,他们要护送的人就已经被掉了包。如今他们护送的人根本不是昭云公主,而是陛下本人。   陆长平端坐在队伍正中的华丽车辇中,被摇得昏昏欲睡,头上的簪钗步摇坠得他脖子酸痛。   打扮成女子,代替妹妹陆昭平来北卫和亲是他自愿的,可是这一路上的种种不便却超出他的想象。   不能骑马、不能大声说话,还要日日早起梳妆打扮……   车队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只为将他送到北卫,让他和那个暴君早日“成亲”。   陆长平思及此处,眉心不悦地蹙了起来。   那个暴君何德何能,也配娶他妹妹?   他与孪生妹妹陆昭平并非是先帝的亲生子女,先帝在世时终生未娶,便将为国战死的同母弟广陵王的一对子女过继到宫中悉心教导。   陆长平自小被当做储君培养,不必经历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夺位之争,日子原本应该过得一帆风顺。   可是他所在的南楚不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国家。   在南楚的北方有一强国名为北卫,不仅国土广阔,且国力与南楚相当。两国之间常有纷争,互有输赢。   之前的连年战乱使得两国元气大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可是自从北卫新君谢玄元继位之后,便毫不掩饰南下伐楚的野心,想尽办法在边境制造事端,想要与南楚开战。   贸然开战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陆长平不想理那北卫的暴君,但是那人却一次次挑衅,这一次竟然直接将主意打在了他身上。   陆长平继位之后既不沉溺女色,又不横征暴敛,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在兢兢业业地治国理政。   若非要从他身上挑什么缺点,那便是在外人眼里他有些溺爱自己的胞妹。   而北卫的暴君不知是从何处听说陆长平的胞妹是南楚第一美人,几次三番恬不知耻地派人求娶。   那暴君是出了名的克妻,一连三任未婚妻均没活到大婚那天便死于非命。   再加上时不时听说对方喜欢发明诸般骇人听闻的刑罚屠戮妃嫔和大臣,陆长平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   谁知道,他越是拒绝,暴君越是来劲。前些日子竟然陈兵边境,扬言他不把妹妹嫁过来便会攻陷南楚。   陆长平其实并不相信暴君有能力攻陷南楚,可是两国战火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他思来想去,最终做了个极为大胆的决定:由他来冒充昭平去北卫和亲,再借此机会刺杀北卫的暴君。   想到很快就能达到北卫皇都,将新仇旧恨和暴君一并清算,陆长平的神色稍微缓和,唇畔竟泛起一缕浅淡的笑意。   正在此时,车辇外传来一声马嘶,送亲的长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一个身着甲胄的兵士行至车前,翻身下马。   不等他出声,车上的人似有感应,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说话的人语气沉静淡漠,声音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细声细气,却说不出的清越好听。   兵士没料到金尊玉贵的“公主”会率先开口,怔愣了一瞬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禀公主,前方的路被山石堵住了。此处山路险峻,只怕有人欲在此对公主不利,还请公主下车避上一避。”   车上的人听了这话,沉吟片刻答道:“不必了,那些人怕是已经来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山林之中便冒出了许多黑衣人。他们似是早有预谋,并不去抢夺队尾那几辆满载金银珠玉的陪嫁马车,反而直直冲向公主的亲卫。   顷刻之间,杀声震天,从山林中射出的暗箭和近在咫尺的刀兵碰撞在一处发出刺耳的声响。   混乱之中有黑衣人在陆长平的车辇附近放了一把火,将大部分赶来的兵士隔在了远处。   紧接着,车帘喷溅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黑衣刺客夺下马车后一刀刺向马背,使得载着“公主”的御辇调转方向在林中狂奔起来。   车中的青年眸色微沉,却并未慌乱地试图逃跑。他一手扶住车厢,稳住不断摇晃的身形,另一只手熟练地从头上取下一支锐利的金簪藏在袖中,默默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很快,车就被赶上了一条远离官道的偏僻小径,车速也慢慢降了下来。   劫持了昭云公主的黑衣人大概还剩下五六个,此时正朝着车架缓缓聚拢。   有人按捺不住,问身边的同伙:“这一路上都没有听到车中有什么响动。那公主真的还在里面?”   “千真万确,动手之前,我可是还跟公主说过话的。”   这一次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熟悉,竟是刚刚要请陆长平下车避难的那个兵士。   得了他的保证,这些黑衣刺客便立刻放肆了起来。一人扯着嘶哑难听的嗓音叫到:“我看,公主怕是被咱们几个给吓傻了吧。”   紧接着便传来一连串不怀好意的哄笑。   陆长平握紧了手中金簪,思绪飞转。和亲一事果真不简单,还未到北卫皇都便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只是不知这些人是暴君谢玄元派来的,还是其他欲阻止两国和亲的势力派来的。   幸亏昭平没来,幸亏是他来了……   但是他还没轻松多久,车外的人声便再次响起:“我听闻这昭云公主可是南楚第一美人,容貌和身段都是上上乘的,就这么直接杀了未免可惜。”   “说得对,反正她都要死了,不如在死前陪咱们玩玩。”   陆长平一向淡定,但听着车外那些人用污言秽语肖想他妹妹的时候便已经忍无可忍。   当车帘掀开,那个假扮兵士的刺客还未来得及细看“昭云公主”的姿容,眼前便晃过一线金光。   陆长平出手极为干净利落,眨眼间便刺瞎了那人的双眼。紧接着他身形一晃,将人牢牢压在身下。   那人张了张嘴想要喊叫,可是还未发出声音,便被掐住了脖子。   “说说看,是谁指使你们的?”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仍是清越动听的,可是却隐隐含着杀气。   恍然间,那人似是觉察出了问题所在:“不对,你不是公主,你是男……”   他话未说完,卡着他脖颈的修长手指猛然收紧:“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那人看起来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被制住之后吓得牙齿上下打战,竟连话也说不利索:“我……我说……说了之后……能不能……别杀我。”   陆长平将簪尖向肉里推了几分,声音带着寒意:“这是自然。”   “是我们北卫的陛下!”那人得了保证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是吗?”陆长平嘴上不置可否,但手上却仍在加力。   性命攸关,这人立刻改口:“我说……我说……不是陛下,是太后!”   他话音刚落,陆长平手中的金簪已经连根没入他的喉咙。那人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当场丧命。   “原本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的,可谁叫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陆长平脱下外衣随便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又随手从头上取下了几支簪子,从车中走了出来。   因为失了簪子固定,他今天早上才梳好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了,一头柔顺的青丝散落下来,淡去了些许他身上属于女子的特征。   车外的几个黑衣人见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走出车子,起先眼中还带着轻慢和亵渎之意,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问题。   虽然陆长平的那张脸确实长得好看,但是他比寻常男子还要高的身量,还有过分平坦的胸口,使得他看起来又不同于一般女子。   剩下的四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再次看向陆长平的时候已经多了几分戒备:   “你不是昭云公主,你到底是何人?”   陆长平弯了弯嘴角,笑得温柔缱绻:“自然是将要同你们陛下和亲的人。   我倒是还想问问你们,为何太后不愿让我嫁给你们陛下?”   因为是孪生兄妹,陆长平的相貌与南楚第一美人昭云公主确有八成相像。   只要稍加修饰,便是个容貌清丽气质脱俗的美人。他不主动说话的时候,即便旁人对他的性别心存怀疑,也不敢立时做出判断。   可是他此刻毫无顾虑地用本音开口说话,声音是全然不同于女子的低沉冷冽。纵使好听,也不会叫人继续错认了性别。   这帮人是实打实的亡命之徒,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男扮女装假冒公主的奇人。一时之间反应不及,难免露了破绽,听到“太后”两个字登时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陆长平这样问原本只是存了试探的意思,现在那些杀手的过激反应反倒坐实了幕后主使的身份。   他不紧不慢地以一敌四,身法奇快,招招毙命,不一会儿便取了其中三人的性命。剩下的一人拼命奔逃,却被堵个正着。   那人见大势已去,冲着陆长平啐了一口恨恨骂道:“呸,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明明是个男人,偏要穿女人的衣服,这么想做女人何不去青楼里当个……”   可惜那青丝披散的俊丽青年并未给他骂下去的机会,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轻易便将手中的最后一支金簪钉进了他的脖子。   杀完人后,他抬起手臂,有些怅然地看着身上淡雅柔美的宫装,陷入沉思。   无论是南楚还是北卫,风气都没有开放到能让男子心甘情愿地换上女子衣裙的地步。   何况陆长平不是普通的男子,而是一国之君,这样的身份地位更不该与女装扯上半点关系。   说来荒诞,这些女装的技巧并不是他刻意学来的,而像是与生俱来一般,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中。甚至有一段时间,陆长平每晚都会做离奇古怪的梦。   梦中的异世民风极为开放,许多男子留着短发,却将女装当做了一种闲暇之时的爱好和消遣。   当男子精心打扮之后换好女装,非但不会如他刚才那般遭人唾骂,反倒会被人大加赞赏。   更令人惊异的是,梦境之中的那个陆长平女装技术极为精湛,那种种娴熟的上妆技法常常连他自己都看得目瞪口呆。   就算现在的陆长平对女装并不感兴趣,在这些梦境的熏陶下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些皮毛。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不得不用这门技术去迷惑敌国暴君……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请大家多多关照,喜欢请点收藏,给大家远程比心心~   暴君很快就要出场了。 第一章 结尾再排一遍雷,这不是正剧,没有权谋,就是个全篇撮合攻受谈恋爱蒸包子的沙雕文,所以请别用过于现实的眼光看待,看文最重要的是开心呀~   如果问攻离开南楚了会不会有问题,答案是没问题。因为攻和妹妹只是暂时性互换了身份,还有其他信得过的大臣辅政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啦。   最后请小天使给新文一个爱的预收:   《抢走渣男的白月光后我称霸星际》貌美腹黑替身攻x帝国男神傲娇白月光受   幻耽主攻生子,替身带着白月光拳打反派脚踢渣男,还一不小心搞大了帝国男神的肚子~   《杀夫证道后老攻他活了》偏执美惨强霸总攻 x 天然呆没心没肺受   幻耽主受全息网游,在游戏里捅死新婚的反派npc道侣后,发现他不仅是个女装大佬还是这个游戏公司的老板~   还有基友的欢颜欢脱小萌文:   《我被迫捡了条龙》会打雷下雨下冰雹的龙女当街叫钻石王老五霸总“爸爸”为哪般? 第2章 蛇蝎美人   林间小道上,一人纵马疾驰。马蹄踏碎地上层层叠叠的落叶,疾风将帷帽上的薄纱吹得上下翻飞。   这本是一幅仙气飘飘的画面,但只有陆长平自己知道,只要稍不留神,帷帽上缀着的薄纱就能糊他一脸,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如今形容狼狈,稍不留神女装之事便会露馅。纠结取舍了一番,男扮女装的陆陛下最终不得不认命——帷帽不能不戴,脸不能不遮。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当个女子可真难。”   待他好不容易回到之前送亲队伍遇袭的位置,却发现那里除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首,一个活人也没剩下。   护卫公主的士兵皆属于南楚军中的精锐,就算其中不小心混入了一两个心怀不轨的刺客,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想来剩下的人要么是去搬救兵了,要么是去寻被劫的“昭云公主”了。   陆长平在此徘徊了一阵,见四周荒山野岭半个人影都没有,便不愿再空等下去。   他的肚子有些饿了,若是等来的是下一批刺客,饿着肚子与人打上一架,纵使他身手再好也撑不了多久。   唯一可惜的是那两个随着和亲队伍一同来到北卫的御厨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北卫的皇都林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四周都是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山,就算陆长平身上还有些值钱的小物件也没处换吃食。   到头来,他只能自给自足,花了半日的时间猎到了一只瘦得可怜的山鸡,褪了毛之后架在火上烤熟。   没有任何调味品,味道自然是好不到哪去的,但陆长平口味并不挑剔,在这样的地方肚子饿了之后还能有口肉吃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到最后,他甚至还颇有远见地留了两只鸡腿做明日的储备粮……   金乌西沉,一身女装的高挑青年仍是在山中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吃食问题虽然已经解决了,但是今夜住在何处却仍未定下来。   陆长平在皇宫中都睡得不踏实,若是让他在此幕天席地将就一晚,只怕整个晚上都没法合眼。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他蓦地瞥见了远处的幽微火光。原来山顶上竟有一座草屋尚有人居住。   之前离得远看不真切,等到靠近了才发现这草屋实际上是座山神庙。   不知何人在神像前生了一团火,跳跃的光影中,山神那张彩漆剥落的花脸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陆长平迈过门槛,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时刻提防着在此撞上想要取他性命的杀手。   他自小习武,感觉较常人敏锐,因而才刚踏入山神庙,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可以断定的是,此刻山神庙中只藏着一人,而且那人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像这样身负重伤还在单打独斗的人,很大可能不是早上那批试图截杀他的人。   陆长平微微松了口气,正想同藏起来的人打声招呼,身后便传来一阵异响,一道黑影正拿着匕首直直向他冲过来……   这突然发动的攻势原本称得上凌厉,只可惜那人还没冲到近前便双膝一软,重重跌在了地上。   这突袭雷声大雨点小,陆长平没克制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句“初次见面,何必行此大礼”的调侃差点脱口而出。   只可惜他此时身着女装,用的还是他妹妹的身份,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能尽量少说话。   跪在地上的人明显是听见了陆长平在笑他,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身,可他双腿伤得实在严重,才硬撑着挪动了半寸便再次跌回地上。   他不甘心地艰难抬头,眼神含怒带怨,恰好与低下头的陆长平四目相对。   映入陆长平眼帘的黑衣年轻男子,容颜苍白,神情阴郁,但五官却生得格外精致明艳。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交织在同一人身上,生出一种绽放到极处的颓败美感,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对方见到陆长平,也震惊了一瞬,随后冷冰冰地开口威胁:“管好你的眼睛。若敢再看,便将它们一并剜出来喂狗。”   他似是惯于说狠话,威胁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恶毒的语句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儿,让陆长平无端想起了胞妹看的话本里专勾引人的蛇蝎美人。   更不巧的是,蛇蝎美人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噜地叫出了声。一瞬间,刚才营造出来的强悍气势荡然无存。   黑衣青年面上泛起薄红,慌忙伸手按住肚子,想要掩盖这丢人的声音。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声“咕噜噜”很快就响了起来……   陆长平到底心软,见他饿得难受,便随手将原打算当储备粮的烤鸡腿递了过去。   谁知那青年根本不领情,只是用一双漂亮的凤眼冷冷盯着鸡腿,并不伸手去接。   还真是难伺候!   陆长平腹诽一句,将帷帽上的轻纱掀起一角,在那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随后豪放地将鸡腿塞到黑衣青年的手中。   夜风浮动,吹得帷帽上的轻纱来回摇摆,心不甘情不愿跪在地上的青年在不经意间稍微仰头,便瞥见了送他鸡腿的“女子”的容貌。   “女子”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纵使见过无数北卫皇都的千金贵女,也找不出一个能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   青年看过容貌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又看了一眼手上被啃了一大口的鸡腿,不知不觉间耳根发烫,可说出来的话仍是极不中听:   “不知羞耻。难道你的父母不曾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陆长平听了这话,着实气得不轻。   将鸡腿好好递给他,他怕有毒不肯吃;将鸡腿咬了一口递给他,他又说不知羞耻。   这样挑三拣四的人,就活该饿死在这破庙里!   堂堂一国之君,扮做女子之后竟要受这份气。陆长平被气得不轻,正打算收回鸡腿放这人自生自灭。   却不料,才一个恍神的功夫,刚才还一脸嫌弃的黑衣青年竟然已经将鸡腿啃得只剩一半了。   陆长平很想揪住他问问,刚才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说话才妥当,注意力便被空气中再次浓郁起来的血腥气吸引了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是黑衣青年腿上的伤口正在流血。大片的血花洇湿了衣料,在地上晕开触目惊心的血印。若是继续放着不管,只怕要不了多久面前的青年便会有性命之虞。   陆长平心口一跳,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到底救是不救,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十岁那年与昭平一同在御花园捉迷藏。昭平为了找他,一个不慎腿卡在了御花园的假山石缝中,挣扎之中血流满地,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记得昭平后来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只知道那次过后昭平的双腿险些废掉。即便御医悉心治疗,也留下了几道难以淡去的疤痕。   虽然昭平和先帝都没有怪过他,但是那几道疤痕却牢牢刻在了记忆里。从那以后,他便再也见不得他人双腿受伤鲜血淋漓的模样。   此时此刻,黑衣青年跪在地上的身影仿佛和受伤的昭平重合在一起……   陆长平双手有些颤抖地撕下了宫装下摆,找准伤口之后用了些力气,将布条扎紧。那青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没有泄出半声痛呼。   简单包扎过后,陆长平随手点了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这才算是暂时止住了伤口恶化的趋势。   一番折腾下来,山神庙中的二人皆是一身冷汗,只不过一个人是疼得,而另一个人则是被那凶险的伤势给吓得。   等到黑衣青年彻底从疼痛中缓过劲来,意识恢复清明,眼神也不再似刚才那般带着刺。   在看到陆长平身上短了一截的残破衣裙还有行走间隐约露出的白皙小腿之后,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加晦暗难明。   他沉默了半晌,哑着声音开口:“这身裙子,我会赔给你的。”   陆长平原本还沉浸在救人一命的喜悦中,冷不防听了这句话,瞬间被拉回现实。   他自小在南楚皇宫长大,竟不知道宫外边的人都这般小气。被救了之后不说千恩万谢,至少也要表现得态度诚恳些。   可是眼前这人,被救了之后连个“谢”字都不说,竟然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会赔他一条裙子。   南楚皇宫中,比他身上这件更华贵的衣裙要多少有多少,他好心救人怎么可能是因为图他那条破裙子!   “你在不高兴?”黑衣青年隔着帷帽专注地望着陆长平的眼睛,清冷好听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困惑,“是因为我害得你失了名节在怨我吗?”   紧接着,他像是终于开了窍一般,试图宽慰陆长平道:“你不必担心,若是有人胆敢因为此事说你的闲话,我替你将他们杀了便是。” 第3章 暴君   陆长平听黑衣青年这般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形象已经到了何种岌岌可危的地步。   荒郊野外的山神庙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子”那方还衣衫不整、春光乍泄,这场景光是脑补一下都叫人两颊泛红。   经那黑衣青年提醒,陆长平总算又找回了点扮演女子的自觉。他生怕对方揪住“名节”这个话题不放,要对他负责,赶紧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谁料到黑衣青年的思路极其跳跃,见他只是摇头,问道:“你不会说话?”   不是不会说话,是怕开口之后让你的少男心碎了一地……   陆长平不忍揭露残酷的真相,只好将错就错地敷衍点头,拾起火堆旁一根还未燃尽的枯树枝,蘸着地上残留的草木灰写了几个字:“不用对我负责。”   黑衣青年看着那字呆了一瞬,而后像是被陆长平的不识好歹给气到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谁打算对你负责?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说罢便侧过身去,继续吃手中剩下的半个烤鸡腿。   出人意料的是,即便是饿得狠了,青年的吃相也并不难看。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啃鸡骨头的场景,竟让陆长平无端想起南楚皇宫里自己养的那只护食的小黑猫。   这人脾气虽然差了些,但看起来非但不坏还有几分可爱。陆长平笑了笑,决定办正事要紧,不和这人一般见识。   他拾起树枝,刷刷刷地在地上又写了一行字:“你可知道从这里怎么去北卫皇都?”   那青年刚好啃完整个鸡腿,斜眼瞧了一眼地上的字,转瞬之间来了兴致:“你要去皇都?去做什么?”   没料到青年还喜欢管这种闲事,陆长平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写道:“去成亲。”   看到那三个字,漂亮阴郁的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吐出的语句残忍又恶毒:“你要嫁的人若是知道你在荒山野岭中和我待了一夜,他还会要你么?”   陆长平不以为意。   还真当他愿意和北卫暴君成亲不成?他巴不得有机会给那暴君戴上一顶绿帽子,让对方颜面尽失、悔不当初。   只可惜这样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也只能憋在心里让自己爽爽,是断不能告诉他人的。   青年见陆长平许久都没再写一个字,不经意间收敛了脸上的嘲讽笑意,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说道:   “这世间的男子都现实得很,想要娶你无非是见你年轻貌美,一时之间色/欲熏心。亦或是看中了你家的门第,想要攀龙附凤。   你这般狼狈地到了林城,纵使不是哑巴也没法自证清白。只怕到时非但亲结不成,还会自取其辱。”   陆长平见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也不打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他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打算和他玩什么花样。   “不如你跟我回去。”那青年以为陆长平已经因自己刚才那番话动摇,循循善诱地继续说道,“我不在乎什么名节。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定会让你一生锦衣玉食安然无忧。”   陆长平皱了皱眉,听这人哄骗女孩的口气,似乎是北卫不务正业的世家贵公子。这般会打坏主意,真是可惜了那副好看的皮囊。   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骗对方把自己带到北卫皇都,过程中这些小插曲便都不足为虑。   打定主意后,陆长平慎重地在地上写下两个字:“可以。”   ……   陆长平所料不错,在山神庙中遇到的黑衣青年确实家住北卫皇都。   青年姓谢,单名一个言字。   谢是北卫国姓,北卫的暴君就名叫谢玄元。陆长平暗自猜测,这谢言可能还是个与暴君沾亲带故的宗室子弟。   谢言的腿伤得严重,全靠陆长平搀扶才能勉强行走。他一张脸苍白缺乏血色,薄唇颜色浅淡,抿成一线。看得出来一路上都在竭力隐忍,连半句疼都没叫过。   这样的表现倒是和那些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公子大不相同,不由得让陆长平有些刮目相看。   他们二人回到官道上,谢言借着月色分辨了一下方向,而后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包道:“带我过去。”   时节已是初秋,山上的风也有了凉意,但谢言却因为腿上的伤口疼得满脸是汗,陆长平担心再不休息,对方只怕要倒在半路,因而不肯拖着这个伤患再多走一步。   见他动也不动,谢言面露不悦:“怎么不走了?”   陆长平指指谢言腿上又开始渗血的伤口,默然无语。   “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同情我?”黑衣青年语带讥诮,眸中尽是轻蔑,随后不耐烦地催促道,“比这更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反正死不了人,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果真是个狠人!陆长平在心中感叹一句,但仍是自顾自地靠着路旁的树干歇了下来。   对付谢言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狠人,正面关心显然是行不通的。需要稍稍迂回曲折些,方能见到成效。   陆长平一屁股坐在地上,捡起树枝在砂土上写道:“休息一下,是我累了。”   谢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脸不信:“你刚刚还……”   话说一半,他突然理解了陆长平的意思,略微迟疑后不自然地别过脸冷哼一声:“你们女子可真是麻烦。”   陆长平透过帷帽缀着的轻薄白纱向谢言看去,发现青年眉眼舒展,唇角微翘。果然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性格太过别扭罢了。   那之后,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陆长平想了想,决定没话找话,趁机从谢言口中打探些北卫皇都的情况。于是蹭掉了先前那行字,在砂土上写道:“你觉得北卫的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私底下妄议皇帝本是杀头的大罪,但此处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写在沙土地上的字轻飘飘的,随手一抹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更何况如今他和谢言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谢言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揭发他。因而陆长平就这样大胆地问了出来。   但不同于陆长平的轻松淡定,他身侧坐着的黑衣青年仅仅是看到那句话,就骤然身体紧绷。   暴君真有这么可怕吗?他只是闲着无聊随口提了一句而已,就把人吓成这般模样。   陆长平摸不清情况,只当谢言是被这个问题吓到了。随手擦去地上的字迹,重新写了一句:“你别害怕,我不再乱问就是了。”   可谢言这人当真叫人琢磨不透。   他猛地转过头,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长平,似是想要用目光将人扎透,那张阴郁病态的俊脸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愈发妖艳。   “你真的好奇想要知道?难不成是想要进宫去嫁给他,然后做皇妃?”   陆长平其实想问谢言,他的关注点为什么总是那么偏?可是这一次,谢言刚巧歪打正着,将他的意图猜个八/九不离十。   陆长平见谢言一副不太正常的样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对方不快。   他这点小动作自是逃不过谢言的眼睛,黑衣青年见陆长平躲着自己,目光渐沉:“我在问你话,你躲着我做什么?”   惹不起还躲不起,陆长平不太理解青年诡异的思路,只好猛摇头。若不是为了找机会杀了那暴君,谁会这么想不开地主动嫁给他?   原以为这样表态能叫谢言放心,谁知道对方看了之后反倒更加不悦。   黑衣青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可怕的笑容,垂眸盯着自己修长苍白的双手轻笑:   “我就知道是我多想了。那暴君名声这么差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喜欢他呢?那么多人想杀他都来不及。”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陆长平在旁边赞同地点点头,试图进一步向青年表明自己厌恶暴君的坚定立场。   自从提起北卫暴君谢玄元,陆长平就能明显感觉到那黑衣青年的反常。谢言如此失态,该不会和那暴君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吧?   陆长平一边暗自思忖这其中的关系,一边计划着从对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可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左手手腕便突然被牢牢抓住。   谢言的手指修长且冰冷,手心的冷汗未干,触感格外像一具溺死之人的尸体。他突兀开口道:   “果然!果然连你也讨厌他!我原想着先跟你说通道理,然后让你心甘情愿地主动帮我。可是现在看来,你也和旁人没什么两样,我又何必再同你费口舌?”   陆长平睁大眼睛,想要运起内力赶紧远离这个变态,越远越好。可身体软绵绵的,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根本看不真切。   谢言那个变态,竟给他下了药!   陆长平自小习武身强体健,中了迷药之后虽然四肢乏力,但是仍未失去意识。   他眼看着谢言要抬手补刀彻底将他打晕,连忙提前一步倒在地上,免得挨了那一下之后真的昏过去。   谢言一个双腿重伤行动艰难的瘸子,当真敢想敢干。这还没有脱离险境,就要卸磨杀驴了……   陆长平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在地上,偷偷观察着谢言的一举一动。   然后便发现,对方早有准备。谢言掏出袖箭射向天空,顷刻之间他们所在的这片山谷上空便炸开了一小朵漂亮的紫色烟花。   信号发出没多久,一群身着窄袖劲装的人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密密麻麻围着谢言跪了一地。   谢言并未废话,只是骄矜冷淡地示意他们起身,便带着陆长平一同登上了早就备下的马车绝尘而去。   ……   直到太阳升起,陆长平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力气,他的头仍是昏昏沉沉的。   在此之前,他早已被送到了一处装饰华美的宫殿之中。侍候他的宫女见他衣衫残破,试图服侍他沐浴更衣。   陆长平坚决拒绝了这些人的服侍,独自一人洗过澡,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虽然还是女装,但是看一眼便知,这绝对是比他身上原先那件更加奢侈华贵的女装。   陆长平穿戴整齐之后,想起谢言,仍是满腹疑问。这样神通广大的人,绝对不仅仅是他之前以为的北卫宗室子弟。   正在疑惑之际,便听见守在殿门外的宫女齐声道:“陛下万福。”   陆长平顺着宫女行礼的方向望去,却见到身着黑底绣金龙纹常服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门外。   正是他昨晚在山神庙中遇见的“谢言”……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暴君正式上线了~ 第4章 调戏   陆长平看着换了一身衣服就彻底变了个人的“谢言”,两眼一黑,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所以他之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不仅顺手救搭救了敌国暴君,还跟暴君本尊表示,自己其实很讨厌他?   陆长平听说过,自暴君继位以来,反对他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多少年了,都没有人敢在暴君面前这般放肆。   怪不得昨夜的“谢言”态度突然变得那般奇怪……   由于过分震惊,陆长平甚至没有察觉暴君在第一眼看见不戴帷帽的他时,眼底隐隐闪过的那抹惊艳。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谢言……不对,是谢玄元,已经将目光从他脸上收了回来,换上了一副高贵冷艳的表情,开口还是惯常的欠揍语气。   “怎么?现在知道朕是谁了,开始后悔了?”   很不幸,陆长平此时的心情真的被他说中了。   悔,他真的悔死了,当初为什么会一时心软给那个暴君鸡腿吃?为什么还手欠地帮他包扎伤口?   要是他心狠手辣一点,将人扔在那座破庙里不闻不问,说不定暴君现在已经把血彻底流干净了。   谢玄元等了半天,饶有兴趣地看着陆长平脸上的表情变换,不知自己一个人脑补出了什么,忽地绽开一抹笑意。   不论为人,单论颜值,就连陆长平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暴君生得明眸皓齿、俊美夺目,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显出一种纯净无害的少年感,极具欺骗性。   盯着陆长平的脸看够了,暴君便毫不客气地进了屋子。   从门外到屋中那几步路他走得慢且稳,并不需要人搀扶。   若不是陆长平昨夜亲眼看见过暴君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只怕根本不会相信眼前的人双腿差点叫人给废掉。   在经过陆长平身前的时候,暴君的手也没老实,指尖微微一勾,便将陆长平的下巴挑了起来,略微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看在你昨夜心甘情愿为朕牺牲名节的份上,朕就姑且饶你一命,不再计较旁的事情了。   只是你答应过要帮朕一个忙,此事是容不得反悔抵赖的。”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陆长平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处于完全放空的状态。   待到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暴君已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坐在了窗边的黄花梨木罗汉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陆长平……刚才居然被敌国暴君给调戏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暴君敢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调戏他,必定是荒淫无度惯了。见他男扮女装打扮成昭平的模样,一时见色起意,就想占他的便宜!   陆长平心中已经将对方鞭尸了几个来回,竭力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他会手刃这个下流的暴君。   暴君要摸脸就让他摸个够,反正又少不了一块肉。等逮到机会,就让他十倍百倍地付出代价。   冷静下来之后,陆长平心里反倒有些庆幸,幸好没让昭平嫁给这个色胚。   谢玄元仍旧坐在窗边,但显然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怎么这般没有眼色?你坐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那暴君竟还说他没眼色?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来看他陆长平的眼色。   陆长平默默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将谢玄元当场暴揍一顿的冲动。   顺着谢玄元手指的方向,在暴君的对面落座。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之后才发觉,屋中的氛围有些奇怪。刚才整个屋子的太监宫女似乎都偷偷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长平暗自疑惑,不就是赐个座吗,至于这般大惊小怪?   想他在南楚的时候,见不得朝中那些上了年岁的老臣颤颤巍巍地站在他面前同他议事,时常会让人给他们搬上把椅子。   至于他妹妹昭平,只要他能坐着,是绝不会让昭平在他面前站着的。   谢玄元见他总是走神,很是不满沉下脸色威胁:“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朕面前总是想着别人?”   陆长平眼看着暴君又要像昨晚那样犯病,生怕对方又给他下药,只好暂时收回思绪,顺手拿过桌上的纸笔肉麻地写道:   “没想着别人,我只是在想陛下。”   谢玄元那双颜色有些特别的棕灰色眼眸在那个“我”字上略微停顿了一下,本想指责对方居然敢在他面前不用谦称。   但到底被那句话哄得开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陆长平。   他冷哼一声:“刚才只是提醒你一句,朕谅你也不敢想别人。”   闻言,陆长平执笔的右手抽动一下,在心中暗骂:暴君的脸皮当真是厚如城墙。   却不料他这点细微的动作也没逃过谢玄元的眼睛。   暴君俊眉微蹙:“你的手抽筋了?要不要朕找个太医帮你瞧瞧?”   此时此刻,陆长平连气顾不上生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和暴君两人,大概永远都没法在一个频道上正常交流了。   他不想兴师动众真的把太医叫过来,只好转移话题:“手没有抽筋。方才只是在思量陛下要让我做的事,一时不察,差点将墨汁滴在桌上。”   谢玄元看了这句话,不禁心情大好。   “难为你如此上心地要替朕做事。”他面带笑意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有些尴尬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该来的还是来了!   陆长平原本是用了妹妹昭平的身份来到北卫。可是陆昭平和亲路上遇刺一事尚未查明真相,一时之间敌我难辨。   若是贸然承认自己是“昭云公主”,暴君就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甚至还要跟他做交易了……   说句实话,陆长平还真的很好奇,谢玄元口口声声让他帮的究竟是什么忙。   “怎么了?你不方便说?”   见陆长平没有立刻在纸上写字,暴君似是愈加好奇。   “就算你不说,朕也有的是办法将你差得一清二楚。只是到时候,你便要背上个欺君之罪,被拉去凌迟处死了。”   滥用刑罚,果真是个暴君!   陆长平愤愤看了他一眼,左右都是个欺君之罪,他还怕了他不成。抬笔在纸上写了个潇洒的“萍”字。   谢玄元被玉面朱唇的美人含怒带嗔地一瞥,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加速上涌,白皙的颈项竟然有点泛红。   若不是他自诩定力过人,只怕早就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   心动过后,他这才低头细看坐在他对面的美人刚才到底写了什么。   见只是一个“萍”字,并没有姓氏,也不觉得奇怪。   当下,南楚和北卫的女子地位仍旧比男子低上许多,只有出身高门大户的贵族女子才能在出嫁前拥有自己的姓氏。   剩下的无数平民女子,有的甚至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取上便草草嫁做人妇。直到死后,出现在她们墓碑上的仍然只有她们夫君和父亲的姓氏。   谢玄元盯着那孤零零的一个“萍”字……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何对方一开始不愿意告诉他了。   这美人定是觉得自己出身卑微,配不上他这个九五之尊,这才遮遮掩掩不愿据实相告。   而对方未来的夫家,八成也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色,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将前因后果完整地脑补出来之后,谢玄元给了陆长平一个同情的眼神再次保证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朕说过,只要你做到了朕让你做的事,定会保你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陆长平原本还在因为这个临时编的名字太过普通,连个姓氏也没有,恐怕会引得暴君起疑而忐忑不安。   听暴君这么一说,他满眼疑惑地抬起头。   妄自菲薄?他究竟哪里妄自菲薄了?他好歹是南楚的一国之君,若是连这点最基本的自信都没有,还如何统御百官、治理万民?   然而不待他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暴君就顺势将他握笔的右手拢在手心,郑重其事地说道:   “朕让你做的事情说难也不难。   后日,南楚昭云长公主便会到达皇都与朕和亲,但是朕压根不想娶她。”   说到这儿,谢玄元看着一脸震惊的陆长平,露出一个冰冷阴郁的笑容:“在那天,朕会先迎娶你,然后昭告天下毁掉这份婚约,将昭云长公主扣押在北卫。”   “朕听说昭云公主的兄长——南楚的那位陆陛下,最是宠爱他这妹妹。   你猜,他若是知道朕不仅当众悔婚,羞辱了他妹妹,还将人关进了冷宫,会不会疯了一样地与朕开战?”   作者有话要说:   陆长平:我讲个笑话。暴君觉得自己定力过人,能抵挡住美□□惑。   若干章后的谢玄元:真香…… 第5章 备婚   陆长平听完暴君满含恶意的引战计划,因为震惊和气愤睁大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若不是尚存一线理智,他可能真会像暴君所说的那样,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传闻没骗他,这谢玄元不止是暴君,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想来他之前那三任未过门的未婚妻,都是被他当做了左右朝政的筹码,用类似的手段除去的。   “怎样?你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   谢玄元说完自己的计划,略带一丝骄傲地看向面前的美貌“女子”,看起来像是在期待得到对方的认同。   陆长平勉强维持镇定,半晌才敷衍地挤出几个字来:“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举世无双。”   英明神武是不存在的。至于举世无双,谢玄元确确实实是渣得“举世无双”。   暴君当然不曾料到,这句话背后是陆长平忍着恶心,故意内涵自己。   被夸了之后他看陆长平果真又顺眼了几分,只觉得这女子不仅长相清丽动人,性格也通情达理。   全不似那群各家挖空心思塞进后宫的莺莺燕燕,整日不是在扭捏作态,就是被他吓得战战兢兢如同缩着脖子的鹌鹑。   思及此处,谢玄元忍不住伸出手,再次触碰了一下美人白皙细腻的脸颊,难得地放柔了声音:“阿萍,朕没有看错,你果真和他们都不一样。”   陆长平哪里想到暴君说话的时候这么喜欢动手动脚,叫起人来又这么腻歪,那一声和他名字同音的“阿萍”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暴君苍白冰冷如同死人的手,将宣纸翻了个面试图委婉提醒那暴君注意一下影响:“陛下,这么多人还看着呢。”   “这有什么要紧?”谢玄元有些扫兴地皱了皱眉,随后漫不经心地威胁道,“谁敢到处传闲话,朕便拔了他的舌头。”   此言一出,陆长平竟无法反驳。怪只怪暴君当皇帝的路子太野……   他决定将计就计,若只是被暴君揩几下油,再装模作样成个婚便能解决威胁南楚的一个大祸患,那绝对算不上吃亏。   既然暴君荒淫无耻,那就得让暴君为这份荒淫无耻付出生命的代价。   以和亲公主的身份也好,以现在这个平凡民女的身份也好,只要能近得了暴君的身,他便能以侍寝为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对方的狗命。   就在陆长平算明白了这笔账,打算咬牙继续与暴君虚与委蛇的时候。谢玄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又现出些许烦恼的神色:   “对了,你可听说过南楚的昭云长公主?朕听旁人说,她可是南楚的第一美人。大婚当日,她必定会出现。   虽说你也不差,但到那日还是要精心梳妆打扮,定要压过那昭云长公主一筹,免得叫旁人笑话了朕的眼光。”   不仅听说过,那还是我妹妹。   陆长平瞥了一眼想得美的暴君,在心里冷笑一声,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原来这狗男人不仅想占他的便宜,还想要让他出门撑场子。   他妹妹昭平是南楚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岂是随便找来个什么人就能比得过的?   若是大婚当日,昭平本人真会出现,那陆长平说什么也不会厚着脸皮答应下来。   但现在,他们兄妹二人中只有他一人身在北卫,他倒是不介意顺水推舟地哄哄那个暴君。   反正,这人过不了多久就要做他的刀下鬼了。   见他竟然毫不推辞地应下了,暴君瞬间转忧为喜:“好生准备,想要什么胭脂水粉、衣裙首饰尽管告诉朕。后日大婚可千万别叫朕失望。”   在看向陆长平的时候他脸上仍旧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恶意不减:“朕就是要让那南楚皇帝看看,他的亲妹妹是如何被朕偶然捡到的乡野村姑比下去的。”   那暴君,居然说他是乡野村姑。   陆长平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缓不过劲来。   暴君的眼睛是瞎了吗?哪家的村姑像他这般识文断字?哪家的村姑像他这般知书达理、顾全大局?   一番接触下来,陆长平可以断定,北卫暴君谢玄元不傻。   说他是村姑,绝对是在故意贬低他,然后以此进一步恶心那个他以为远在天边,实际上近在眼前的南楚皇帝。   谢玄元并不知道他这一番话,就已经将对面的人连续冒犯了两次,还在自顾自地闲聊。   陆长平用仅剩的一点耐心又继续敷衍了暴君几个回合,总算熬到了对方离开的时候。   只不过令他略感意外的是,谢玄元离开居然是为了处理宫中积压了几天的奏折。   原以为暴君行事这般荒唐,平日里肯定沉迷享乐不理朝政。谁料到,谢玄元虽然是动辄诛人九族的暴君,却并不是不理朝政的昏君。   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何谢玄元继位之后北卫国力不降反升,成了北境不得不防的心腹大患。   据陆长平所知,北卫的先帝共生了九个儿子,个个都颇有能力。但是老皇帝怕太子坐大抢了自己的位子,于是一直拖着不肯立太子。   等到他年迈之时,不立太子的恶果就显现出来,他的这些儿子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甚至不惜在北卫境内燃起战火。   然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些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皇子最终都惨淡收场,到最后反倒便宜了年纪最小,未来得及参与皇位之争的九皇子。   谢玄元初被太后扶上帝位之时只有十五岁,听说他那时候还不是像现在这般杀人不眨眼。   也不知道后来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先是发动宫变架空太后,然后开始在朝中大肆屠杀与自己意见不合之人,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陆长平并非不理解那个暴君想要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但凡当上了皇帝,又有谁会不想普天之下唯我独尊呢?   但他一直很清楚,这个暴君心黑手狠,不仅对政敌是如此,对普通百姓更是如此。   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敌国暴君,便是南楚如今最大的威胁。   所以不仅仅是为了昭平,就算是为了让南楚百姓能远离战火安居乐业,谢玄元这个人也不得不除……   ……   陆长平原本还担心暴君还会再来纠缠自己。   但令人庆幸的是,谢玄元坚决不肯将政务假手他人。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暴君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筹备大婚。   听宫人们说暴君寝宫紫宸殿的灯火一晚上都没熄。   陆长平想到自己舒舒服睡觉的时候,暴君正在熬通宵,不由得心情大好。就连之前被暴君摸脸调戏的怒火都消了大半。   只可惜这份好心情仅仅持续到第二天晌午。晌午才刚过,尚衣局的大队人马便带着数百匹锦缎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他暂住的怡宵宫中。   为首的掌事女官毕恭毕敬地给陆长平行过礼,然后告诉他是陛下命她们来准备大婚那日要穿的礼服。   陆长平粗略看了一眼来的人数,竟足足有百余人!宫女们捧着花式各异的大红锦缎,在阶下站了好几排。   这哪里像是要娶个用来羞辱敌国君主的工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暴君是在准备大张旗鼓地纳后。   陆长平一边在心里抨击暴君的奢侈靡费,一边思考着怎么才能快点将这帮人打发走。他可不想将半日的时间都搭在挑衣服上。   说起来,连他自己都尚未娶后纳妃,竟不知道女子在正式嫁入皇宫之前要经历这么繁琐的程序。   陆长平走下宫殿的石阶,装模作样地过了一遍第一排宫女手持的衣料,被一片喜庆的大红色晃得眼花缭乱。   他对衣料这种东西并无研究,从来都是宫里做出来了拣顺眼的随意挑上几件。   慢慢地宫里的人也就揣摩出了他的喜好,再呈到他面前的衣服再没有他看着不顺眼的。   甩手掌柜当惯了的陆长平,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一大堆红彤彤的锦缎之间到底有何差别。   他没再看后面的,只随手指了两匹纹样不是那么夸张的锦缎就要送客。   说到底这不过是暴君要装模作样地和他假成亲,他干什么那么真情实感?   一直跟在陆长平身边伺候的宫女霁月年纪尚小,见他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女郎何不再多看几眼?成婚对女子来说是头等的大事,一生也只能有这么一回,更何况还是嫁给陛下。   连奴婢们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女郎是真的很不一样。”   陆长平停下脚步,略带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霁月伶俐,见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奴婢进宫快十年了,还从未听说过陛下主动给别人赐过座,更别说叫这么多宫人给谁做衣服了。”   那是因为暴君要利用他,当众打“昭云长公主”和南楚皇帝的脸啊。陆长平默默接了一句,不禁感叹这个小丫头还是太年轻、太傻。   谢玄元这种狗皇帝,一肚子坏水,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对人好?   他正在心里这么骂着,就听到宫人通禀,陛下听说尚衣局的人已经到了,特地赶来陪他试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买买买!只要能把昭云长公主比下去,你喜欢的衣服朕全都包了。   陆长平:感觉自己被暴君给包养了? 第6章 秘密   陆长平不曾想到暴君对成亲一事如此上心,以至于连“女方”挑嫁衣这等琐事也要亲自过问。   他不情不愿地转头回到院子里,开始装模作样地和身边的小宫女霁月翻看起刚才选的那两匹衣料。   虽然内心是敷衍的,但是在暴君面前该有的行动还是要有的。   陆长平可不想在大婚之前就把人给彻底得罪了。再怎么说,他也要让谢玄元对他的“兴趣”保持到大婚之后侍寝的那个晚上……   不过既然是暴君,行事必定专断。让这样的人来替他挑选衣服,反倒省去了他不少纠结和烦恼。   这样安慰完自己,陆长平在抬头看向暴君的时候,甚至还能露出个有那么几分真挚的笑容。   谢玄元才刚走进院子,就吃了记美颜暴击,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   这么多年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后宫女子眼中的形象就如同一台行走的杀人机器,所过之处必定会有人遭殃。   原以为在宫中住了一宿,这个女子会逐渐认清现实,心中多少会有几分畏惧。可现在,这人居然还能对着他笑出来……   暴君缓缓行至陆长平身旁,唇角勾起,笑意加深:“说实话,你就这么期待着嫁给朕?”   陆长平听了这无比自恋的问题,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真是天大的误会,他哪里是期待着嫁给暴君,分明是盼着早点杀了暴君,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到南楚。   南楚皇宫里有猫、有妹妹,还不必每天被迫女装营业,不知比现在要快活多少倍。   见谢玄元正在跟陆长平说话,一旁伺候的宫人极有眼色地将笔墨端到陆长平手边。   谁料到,暴君心海底针,谢玄元不等陆长平写字便一挥手说道:“算了,你不必急着回答。朕知道你们女儿家害羞。”   陆长平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用昧着良心写那些肉麻的话。   “朕来是想看看,这嫁衣选得如何了?”   陆长平懒得写字,索性就继续维持着自己的楚楚可怜的哑巴人设,示意身边的霁月上前回话。   霁月如实答道:“回陛下,女郎才刚刚看了几个,选了两匹样子不错的留下了。至于后面的……还未及细看。”   谢玄元听霁月这么说,面色沉了下来:“只选了两匹?”   听那语气分明是在嫌少。   可是一匹锦缎,用料再如何奢侈浪费也能做好几套衣服了。大婚当日的嫁衣只有一件,选多了岂不浪费?   谁料到暴君却自有一套理论:“光看料子如何能知道做出来的衣服好是不好   只有多选些布料,成衣之后穿在身上挨个试过方能选出一件最合适的。朕与你大婚事关北卫的颜面,断不能草率。”   陆长平听暴君这么说就知道,自己这一下午怕是都要搭在这上面了。   他不死心地试图甩锅,在宫人捧着的宣纸上写道:“妾身不大懂这些,还请陛下帮忙做个决断。”   这一回,陆长平难得地用上了女子的谦称。若是不知道背后的真实意图,只怕人人都会觉得他这是在跟暴君撒娇。   不巧的是谢玄元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一挥手道:“不懂有何妨,让她们挨个上前讲解不就好了?”   为了讨得美人欢心,暴君不待陆长平阻止便对着院子里的百余号人吩咐道:“你们逐个过来,将手中锦缎的产地、花色还有特点都细细讲给女郎听。   如若讲得好,让女郎选了你们手里的料子做嫁衣,朕重重有赏。若是不能将手中的料子讲出个所以然来,就拖出去杖毙。”   此令一出,底下那群尚衣局的宫女神情各异。但慑于暴君的威严,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紧接着站得离陆长平最近的宫女便捧着锦缎走上前来,深深一礼之后娓娓道来:“女郎请看,奴婢手中的这匹是产自南楚的云锦。   此锦色泽鲜丽,织工织锦之时混入了金银丝线,因而在行走之间会泛出粼粼波光,远看犹如身披天上星河。”   她这么一说,陆长平确实发现了这匹织锦的独特之处。不由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他南楚的织工,手艺确实非凡。   可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决断,紧接着上前的宫女便又开始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手中的那匹蜀锦品质上乘……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陆长平竟然在敌国的深宫之中体验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   宫女们为了向他推销手中的锦缎一会儿夸他肤白貌美,正衬锦缎鲜丽的红色。   一会儿说他清丽出尘,就是要穿那种轻飘飘的料子方能凸显出身上的仙气。   诸般称赞女子的溢美之词不要钱一般往他身上堆,硬是将他一个男扮女装的男子捧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美女。   陆长平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暴君,发现暴君不仅不觉得这些宫女夸过头了,还时不时认同地点点头,显然是觉得她们夸得很是到位。   陆长平无语凝噎……谁能来救救暴君的奇怪审美?   他正常作男子打扮的时候,确实是算得上好看的。   可如今他是扮做昭平的模样。美则美矣,仔细看的话,身材方面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足的。   就比如说个子太高了……胸太平了。   这种缺乏灵魂的女装大佬,在暴君眼里居然也称得上“绝色美女”?陆长平一瞬间竟然有点同情暴君……   未免旁人非议暴君的审美,要不大婚那日他去找点软垫,把胸垫一垫吧。   陆长平一边这样打算着,一边继续听宫女的彩虹屁。   早在决定女装替妹妹和亲的那一天,他就已经过了心理上的那道坎。此刻听着这些夸赞,丝毫不觉得羞耻。   反正合适的就是在夸他本人,不合适的就当是在夸他妹妹昭平了。   看着宫女们为了吸引他朝着手中的锦缎多看一眼,一个个说得口干舌燥、满面通红,陆长平就忍不住心软地多点了几匹。   尚衣局的宫人如此辛苦敬业,他如何好意思叫她们白跑这一趟?   反正赏钱都是从暴君的国库里出,他陆长平一点都不心疼。   待到院子里所有的锦缎都被介绍了一遍,尚衣局宫人业务水平的高低也就立时显现了出来。   除了那些介绍起衣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宫人,自然也抓出了不少使银子走后门进入尚衣局的草包。   暴君果真说到做到,在重赏了讲得好的人之后,毫不留情地将不认得手中所持衣料的宫人当场杖毙。   陆长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暴君看似只是在陪他挑衣服,实则也是在用独特的方式管理着宫中的事务。   手段虽残忍,但是效果却立竿见影。   今日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皇宫,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各宫的宫人都不敢再玩忽懈怠、尸位素餐了。   陆长平看过之后不得不承认,其实……这暴君还真的挺有手段的。   定好了衣料之后,尚衣局的人就回去加班加点地赶制嫁衣了。   反倒是谢玄元,在陪着陆长平看了一下午的热闹又顺道杀了几个人之后,丝毫不显疲态。   他仍旧赖在陆长平这里,一点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长平试图委婉地送客,在纸上写道:“陛下大婚要穿的衣服可准备好了?怎么不见陛下去试?”   写完他抬眼看向谢玄元。   初秋的时节,天气算不上冷,寻常人只是在夏季轻薄的衣衫外多加了一层外套而已。   可是谢玄元却始终穿着高领的衣服,内衫和外衫的领子叠得规整,一直延伸到喉结的位置,长袖不曾挽起,将手腕也一并遮住。   看这穿法,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会误以为暴君无比禁欲。   世人刻板印象中的暴君,八成都是敞胸露怀放荡不羁,像谢玄元这种的可谓少之又少。   陆长平有些不解,忍不住继续试探着写道:“不如,待会儿陛下叫人把衣服送过来,妾身来服侍陛下更衣?”   若说陆长平写之前那句的时候还在盼着暴君早早滚回自己的寝宫试衣服,那现在这一句就是他改变主意之后,赤/裸裸的勾引和暗示了。   谢玄元看到这句话,俊丽的眉眼闪过一丝阴霾,整个人一动不动,那状态看起来颇为诡异。   陆长平想着若是那暴君起了色/心,应下他的提议,那么不用等大婚侍寝那晚,只要今晚就能结果了暴君的性命。   他不愿放弃这样好的机会,大着胆子,伸手攀上了谢玄元的手臂。   谁料到谢玄元反应极大,猛地抽回手臂,一只手紧紧地拢住了自己的衣袖,那样子竟像极了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少女。   他站起身,生硬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时间紧迫,来不及定制首饰。   先帝璟妃宫中有一顶嵌了十七颗明珠的七宝头冠,你记得差人取来,大婚之日便戴那个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只余下陆长平不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   这暴君到底是什么毛病?之前对别人动手动脚肆无忌惮,这回换别人摸他就被吓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婚~狗血当然是会继续狗血下去的。   暴君本身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第7章 大婚   为了当场打脸昭云长公主,暴君将婚期订得仓促。阖宫上下仅仅筹备了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到了那举世瞩目的大日子。   陆长平昨夜思考暴君的反常举动,睡得比平常稍晚了些,未曾想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被宫人们叫醒了。   原来是暴君派了一群穿得花红柳绿的宫中嬷嬷伺候他梳洗上妆。   陆长平心知这些嬷嬷在宫中待了一辈子,都是老人精了。   若是真的叫她们来,梳妆之时被看出什么男扮女装的端倪只恐得不偿失。于是他借口不喜欢过分浓艳的新妇妆容,让霁月将人通通打发走。   因着暴君此前的高调宣扬,陆长平如今已经成了整个北卫皇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就算是在冷宫中打杂的婢女,也能在茶余饭后从其他宫姐妹那里听说一些诸如“陛下如今独宠一绝色村姑”的八卦。   众人都觉得陆长平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对他百依百顺,生怕一不小心就步了昨日被杖毙宫人的后尘。   而陆长平本人,自然清楚地知道这些传言中究竟含有多少水分。什么霸道君王的心尖宠,什么村姑飞上枝头变凤凰,通通都是假的。   据他观察,到现在为止,谢玄元这人的脑回路就没正常过。   要是有一天,这样的暴君真能喜欢上什么人……   想到这,陆长平手中的眉笔稍微偏了一下,一不小心把右边那道眉毛给画粗了。   他不悦地将画错的痕迹抹去,心道:怪只怪暴君爱上别人的画面太美,他光是想想就控制不住地手抖。   梳妆完毕,换上嫁衣。   临行之前,他甚至还找个了没人的角落,偷偷往胸口的位置塞了两块薄厚适中的软垫。   这样一来,那一向过分平坦的地方也终于有了些许起伏,隔着华贵厚重的婚服,隐隐透出些欲说还休的含蓄引诱。   陆长平甚至开始期望谢玄元今夜能荒.淫一点,千万莫辜负了他此番豁出去的色.相……   吉时一到,早就候在宫门口的华贵轿辇便被八个太监合力抬起,颠簸摇晃了没多长时间,就稳稳停在了北卫宫中专门举行盛大仪式庆典的含光殿前。   令陆长平没想到的是,谢玄元早已经等在殿门口。   今日的暴君也是盛装打扮过的。   陆长平之前几次见谢玄元,对方都穿一身高领长袖的黑衣,恨不得将每一寸皮肤都捂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活脱脱一只黑色的乌鸦成了精。   但是一袭大红婚服的谢玄元容貌极盛,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鲜亮的红色配上艳丽夺目的五官,盖过了他身上阴郁病态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本该是这样一个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青年。   就连一直看暴君不顺眼的陆长平都不得不承认,谢玄元这次确实不再像是乌鸦精了,反倒像是只傲立于扶桑神木顶端的三足金乌。   虽然三足金乌好像依然是乌鸦……   在陆长平看暴君的时候,暴君也同样在细细打量他。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不经意间交错,谢玄元率先露出个满意的微笑。随后便倨傲淡漠地伸出一只手,示意陆长平乖乖拉住。   陆长平也是个爽快人,既然决定了要勾引暴君,就要早些进入角色。他大方握住那只冷冰冰的手,跟着对方沿含光殿的台阶拾级而上。   远远看去,这二人容貌相配,身高相仿,当真就如同一对般配的璧人。   然而现实却是,他们才上了几级台阶,谢玄元就略带不悦地挑三拣四:“你胸口的垫子朕瞧着实在是别扭,得空还是快些取了吧。”   陆长平闻言侧过头,略带无辜地看了暴君一眼,摆明了是不肯承认自己的胸是假的。   谢玄元我行我素惯了,说起话来向来不知委婉客套为何物。他见陆长平不肯承认,就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刀:“朕又不是第一日见你,还能不知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言毕,目光意有所指地在陆长平衣服里塞了垫子的地方停留了一瞬。   暴君这是在讽刺他是平胸!   陆长平脚步一顿,险些被暴君气得当场破功。原来女装太敬业了也有错?   难得暴君昨日哄得他高兴,让他决定在外人面前给暴君挣足脸面。谁料到这点难得的好心居然也换不来好报。   许是陆长平这一次脸色变化得太过明显,谢玄元很快就意识到了刚才话中的不妥之处。   他难得地深刻反思了一下,终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   就像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被人说那处太小一样,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被人嘲笑胸前太平。   容貌越是好看的人,就越是容易追求完美。   他牵着的这位“萍姑娘”虽然是无可挑剔的仙人之姿,但想必也是对自己的身材不甚满意,这才会在大婚当日修饰一二。   不巧的是,这点姑娘家爱美的小心思就这样被他无情戳破了……   谢玄元心中生出一丝悔意,偏生又不想被人察觉。   他略斟酌了一下词句,不咸不淡地继续说道:“阿萍,你就是你,很特别,也无需做出什么改变。   依朕看,若全天下的美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千篇一律毫无特点,那才最为可悲。   评判美人哪里需要什么特定的标准?只要朕觉得好看,那她就是好看。”   陆长平原本还惊讶于暴君难得的正经言论,可他听到最后那句“只要朕觉得好看,她就是好看”还是认清了现实。   暴君果然还是暴君,说了那么多翻译过来就是他谢玄元不介意娶的人是平胸,只要他看着顺眼就成。   含光殿门口的台阶足够长,等到暴君牵着他的陆美人走到台阶顶上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已经暂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解。   盛装打扮的一对璧人在高台处站定,远远看去说不出的和谐。   但相安无事的和平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一次阴沉着脸的换成了暴君本人。   谢玄元原本就知道身边的美人身材高挑,可当两个人真正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对方不是一般的高挑。   那样的身高,莫说是普通女子,就是寻常身高的男子也远不能及。美人端端正正站着的时候,竟隐隐比他还高了一寸。   他竟然就这样后知后觉地娶了一个身长八尺的绝色美人……   谢玄元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努力表现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可是视线却仍是忍不住朝着陆长平的脚下飘。   若是叫他发现今日有人给他的“萍姑娘”送了双厚底的鞋子,那他一定要将那人拖出去斩了!   陆长平一开始发现暴君在斜眼瞧着自己的时候还略微有点忐忑,但他又不傻,很快就弄明白了暴君到底在看什么。   原来暴君是在嫉妒自己长得比他高……   陆长平微微有些得意。暴君会在乎这个,便说明已经彻底信了他女子的身份。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陆长平非但不去照顾暴君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反倒将背挺得更直了。   既然暴君还怀疑他是穿了厚底的鞋子才这么高,那他就要打碎暴君那点仅剩的幻想。   他装作欣赏远处的景色,有意朝着暴君的方向走了几步,行走之间脚下的绣鞋自然也跟着露了出来。   ……虽是精工细作,但绝对是薄底。   陆长平眼看着暴君将目光在薄薄的鞋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露出一个稍显挫败的表情,顿时觉得扳回一城,心情大好。   若不是谢玄元不解风情地戳穿他往胸口塞垫子的事,他又怎么会故意露出鞋子自证身高?   之前吃的哑巴亏已经从身高的问题上找补回来,陆长平对这个他和暴君互有输赢的结果很是满意。   不想谢玄元忽地在他耳边幽幽叹道:“其实女子高些也好。女子高些,想必将来生出的皇子也会高些。”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们只是装模作样地成个亲而已,可暴君居然连生孩子的事都打算在内了?   这一次陆长平是真的没有克制住,他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瞪了那无耻暴君一眼。   哪料到暴君刚刚口头上占了便宜,就算被瞪了也毫不生气,只是大方地挥挥手:“也罢,朕知道你害羞,这些话留着日后慢慢说。”   好一个日后慢慢说……   ……   谢玄元在口头上欺负够了不能说话的陆美人,便将注意力转回了今日的正题上。   他有些不耐地看向身旁负责探听昭云长公主动向的侍从,催促道:“不是说公主今日到皇都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人怎么还未到?”   被他责问的人早已变了脸色,但还是压抑着恐惧恭敬回禀道:“陛下,南楚的送亲使臣说途中出了些变故,但他们无论如何定会在今日入宫面圣。”   谢玄元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志在必得:“能有什么变故?左不过是他们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在路上哭着闹脾气不想嫁给朕罢了。   只可惜朕可不是她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皇兄。等进了这北卫皇宫,她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不远处一队宫人正引着风尘仆仆的南楚使臣朝着含光殿走来。   谢玄元见来的只有使臣没有公主,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   随侍的宫人见他如此,心中无不了然,接下来那个南楚使臣还有不肯露面的南楚昭云长公主怕是要遭殃了……   因为没按照约定将公主平安送来,自知性命不保,那南楚使臣还未到谢玄元近前便砰地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切地说道:   “臣南楚送亲使崔越拜见陛下。陛下容禀,昭云长公主在来的路上遭遇刺客,至今下落不明。   臣恳请陛下派人,同我南楚将士一同前去搜寻昭云长公主!”   谢玄元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但显然并未全信。他冷着一张俊脸,刻薄地说道:   “南楚的陆陛下当初答应将长公主嫁过来和亲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如今你们护送不力不去自杀谢罪,却有功夫跑来告诉朕长公主被刺客劫去了。朕怎知这不是你们南楚君臣为拒和亲联合起来做的戏?   既然是你们南楚昭云长公主失约在先,朕便也无需遵循之前娶她的约定。待朕娶了身边这位佳人昭告天下,就来追究你们南楚的背信弃义之举。”   那使臣一听这话,又气又怕,正想据理力争同那暴君辩解一番,却冷不防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陆和小谢的身高问题,查过资料之后决定这个“尺”的长度还是按照秦汉的标准来,八尺就相当于185左右~   小陆185,小谢比他矮一寸约3.33333厘米……   虽然据说近几年绿jj的攻受身高有越窜越猛的趋势,但我果然还是想象不出190的女装大佬……   但小陆和小谢俩人都不矮,这是真的。 第8章 套路   陆长平现如今明晃晃地站在暴君的身边,成了暴君口中用来取代南楚昭云长公主的成婚对象。   避无可避之时,他只得迎上了南楚送亲使那有些惊讶的目光……   从那送亲使的角度看去,站在暴君身旁的“女子”身姿高挑,长裙曳地,衬得“她”整个人飘逸风流。   最奇的是,那张可与明珠争辉的清丽面容,竟与“昭云长公主”一般无二。   崔越看傻了眼,张了张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长平见状连忙抓住时机,拼命给崔越递眼色,叫他莫要因为一时慌乱将自己“昭云长公主”的身份供了出去。   许是他和崔越二人之间缺少些君臣的默契,他递了半天眼色,对方却仍是一脸震惊。   崔越僵硬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一般,露出一脸痛惜的表情。   陆长平看到这里,暗觉不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其他办法补救,就被暴君抓着手腕,强行按进了怀里。   谢玄元左手搂着高出他一寸的陆美人,右手拔出长剑指着崔越,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朕看你是活腻了!朕要娶的人,也是你可以肖想的?”   陆长平心里一惊。他这还没正式过门呢,居然就被暴君看得这么紧了?   他生怕暴君一时冲动真的将南楚使臣给杀了,只好就势主动抱住暴君,凭借着身高的优势将人往边上推了推……   南楚这次派来的送亲使崔越,是陆长平从众多臣子中亲自挑选出来的。   之所以选他,无非是因为他恰好满足了陆陛下挑选送亲使的两条标准。   其一,冒充胞妹昭平和亲之事不能被朝臣察觉,送亲使此前必须从未见过他;其二,为了一路顺利,送亲使必定要尽忠职守,一切以南楚和“公主”为先。   崔越在被选为送亲使臣之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官,根本没有机会进京面圣,完美符合了第一点。   至于第二点,陆长平自是通过多种渠道了解和验证过的。   他记得曾听下面的人说过,崔越在做地方官时,有个乡绅为求他办事送了他三个美貌的姬妾。   不料崔越此人是个不解风情的铁憨憨,竟直接安排三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住县衙里,当了三个端茶送水、接待击鼓鸣冤乡民的普通婢女。   陆长平起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只觉得好笑,可细细一想这样的处理方式却也无可指摘。   如今情势紧急,他只盼崔越能像当年拒收女.色贿赂时一般,表现得稍稍聪明些……   果然崔越并没有被谢玄元的暴君气势给吓住,他整了整衣冠道:“陛下误会了,臣绝不敢对陛下的人有非分之想。   只是和亲一事是两国陛下白纸黑字写在国书上的,就算长公主被刺客劫去了,她也是陛下名义上的妻子。更何况人又是失踪在北卫境内,陛下当然有义务派人寻回来。   可现在陛下非但想要当众悔婚,还要在公主过门前迎娶其他女子,这等背信弃义的做法只怕会令两国颜面无光。”   谢玄元听他这么说,只是晦暗一笑,略带挑衅地回道:“要颜面无光也是你们南楚的陆陛下颜面无光,朕可不在乎这些虚名。”   崔越不肯放弃,仍是继续追问:“恕臣直言,陛下当真要娶这女子?”   谢玄元被激得有点上头,他提高了声音道:“朕非但要娶,还要将她封为贵妃。”   陆长平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暴君这个人,说别扭是真的别扭。   什么事情,越是拦着他不让他做,他越是做得起劲。若是南楚使臣不激谢玄元,或许谢玄元最终只会随便给他安了个名分就收入后宫。   但如今事情闹大了,谢玄元便会报复性地抬高他的身价……开口就封了个贵妃。   暴君此前一连克死了三任皇后人选,后宫不仅后位空悬,就连有名分的人都少之又少。某种意义上,他这也算是一跃成为北卫的后宫之主了。   虽然他这个“后宫之主”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干掉北卫暴君……   谢玄元说完话,有些不满地推了推仍然压在他身上的陆长平:“朕知道你高兴得紧,但要感谢朕今晚慢慢感谢也不迟。还不快些把手松开?”   经他提醒,陆长平反应过来他现在还将暴君抱在怀里。因着他比暴君高了那么一寸的缘故,手还无意之间搭在了暴君的腰间。   之前谢玄元穿衣风格保守,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等到真正上手摸到了,陆长平才发现这暴君的腰还挺细。   只不过到底是男子,腰身虽细却不似女子那般温温软软不盈一握。稍微用上力气捏一捏,甚至还能感受到腰腹上的肌肉,手感意外地独特。   陆长平没有控制好奇心,忍不住多捏了两下,结果正被暴君抓个正着。   谢玄元擒住那双在他身上作乱的手,面带薄怒。可是细看之下却又能发现,他的脸颊微微泛红,神情带着一丝罕见的压抑隐忍。   当着南楚使臣的面,他不好发作,只能凑近陆长平耳边放狠话:“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如此轻薄朕?如若再敢乱摸,朕定不会饶你。”   陆长平略带遗憾地收手退开一步,他不过是不轻不重地捏了那么两下而已,反应这么大分明是暴君自己的身子太过敏感……   谢玄元警告过他之后,立刻又板起脸来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对崔越不无揶揄地说道:   “送亲使自南楚远道而来,虽说在路上丢了公主,但是却恰好赶上了朕大婚这样的好日子,也不必急着出宫了,就留在这含光殿中观礼吧。   只是朕已经不打算封皇后,现下又已经封了贵妃,若是将来昭云长公主被寻回来,怕是只能委屈她在朕的后宫中做个小了。”   谢玄元认定了这一回他胜券在握,因而半点都没有掩饰他对南楚君臣的羞辱和恶意。   将安排说完之后,他无心再和崔越吵下去,直接牵着陆长平头也不回地进入大殿之中行册立之礼。   陆长平原以为暴君连未婚妻都已经死了三个了,于成亲一事上想必很有经验。   然而暴君的表现却全不似他想得那般轻车熟路。   许是故意做给一旁观礼的南楚使臣看,礼部官员说什么,暴君就拉着陆长平做什么,整个过程表现得认真又听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暴君是真的爱惨了陆长平,想要给他一个完美的婚礼。   待到册封礼成,昭告天下已毕,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一直沉默观礼的崔越突然又站了出来。   他全然不顾陆长平的眼神暗示还有此刻含光殿中和谐的氛围,找暴君继续理论道:   “陛下可还记得,之前与我南楚的陛下签订了国书。若是昭云长公主顺利嫁了过来,便有生之年不与南楚开战?”   谢玄元瞥了他一眼,耍起赖来也是理直气壮:“可是现在你们南楚将人护送丢了。   南楚违约在先,朕也没有继续守约的必要。依朕看,什么南楚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朕在山林中捡到的这位美人天姿国色。”   说着他将身边的陆长平推到众人面前,以便大家看得更清楚。   待到含光殿上的人皆叹服于新贵妃的美貌,谢玄元才不紧不慢地下了定论:   “回去告诉你们的陆陛下,纵使往后真的将长公主找回来了,朕也不屑再娶她了。   陆长平若是心中有气,觉得朕辱没了他号称南楚第一美人的妹妹,尽可以对北卫开战,朕必定奉陪到底。”   在外人眼中,暴君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南楚和北卫两国之间势必将有一战了。   可是代表南楚的崔越却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直接跪倒在陆长平身前:   “微臣崔越叩见昭云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谢玄元见此情景,脸色骤变,声音冷得如同掺了冰碴:“你眼睛瞎了么?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昭云长公主。”   然而崔越的头也很铁,他丝毫不理会暴君的威胁,对众人大声说道:   “臣方才一时疏忽没有认出,现在方能确定,陛下刚册封的这位贵妃娘娘便是我南楚此番前来同陛下和亲的昭云长公主。   陛下如若不信,可以请在驿馆中歇息的幸存兵士和婢仆前来辨认,甚至可以带着公主回到南楚和我国陛下当面对质。”   言下之意,你要是怀疑尽管查,这不是昭云长公主算我输。   陆长平也不曾料到崔越竟然憋了一招大的,先是套路暴君娶了他给他名分,然后公布身份当众打暴君的脸。   这一招既维护了南楚的利益,又让暴君不敢轻举妄动,好固然是好,但是他辛苦隐藏的身份也被当众扒得一干二净……   谢玄元那双漂亮凌厉的凤眼微微睁大,像是求证一般看向陆长平。但是当他看清身边的美人那过分平静的眼神,便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谢玄元仿佛被开水烫到了一般,猛地将陆长平的手甩开,整个人也后退几步与陆长平拉开了距离。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是那过分阴沉的脸色还有满是怨恨的眼神分明就是冲着陆长平去的。   以至于陆长平光是被暴君这样看着就一阵心虚。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下子被迫出演了这种骗婚渣男的角色?   偏偏都到了这个时候,崔越还是不忘火上浇油。他跪在地上,又朝着暴君郑重叩首,朗声道:“臣谢陛下寻回昭云长公主。   陛下和昭云长公主两情相悦,实在是天赐良缘。微臣在这里先恭喜陛下了。”   这话说完,莫说是暴君,连陆长平都忍不住要冒火气了。   到底是打哪看出来的“两情相悦”和“天赐良缘”?他和暴君这分明是……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陆美人在骗婚暴君之后迎来了第一波火葬场剧情~   今天是咕咕精作者的生日,定好了去外面浪没法码字,所以可能要先停更一天,先跟各位小天使请个假。   为了补偿辛苦等更的小天使,会给大家发红包的~   希望大家能跟过生日的咕咕精作者一起快乐一下,快乐完了我会继续努力更新的~ 第9章 渣男   陆长平的“公主”身份暴露之后,整个含光殿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众人在注意到暴君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之后纷纷没了声息,只余下陆长平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风暴中心,眼看着就要遭受暴君怒火的洗礼。   殿上的官员和宫人偷眼看向他的目光无不充满惋惜。暴君虽然喜欢美人,但是杀人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看脸的。   在这些人看来,如花似玉的昭云长公主马上就会在大婚之日惨遭毒手。   就连陆长平自己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他亲手提拔的送亲使居然给他挖了一个这么大的坑,眼看着就要把他给埋了。   暴君正在气头上,可是偏偏目光还是未曾从陆长平身上挪开。看起来是铁了心要等到一个解释。   若是寻常的女子,慑于他的暴君声名,此刻只怕早已跪地求饶了。   可是他眼前的这位“昭云长公主”竟然比他还沉得住气,那双本可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一派宁静。   “昭云长公主是装哑巴装习惯了不成?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谢玄元等得不耐烦,说出的话自然也好听不到哪去。   和亲公主的身份暴露之后,陆长平也懒得如过去那几日一般对这暴君曲意逢迎。他闻言,只是淡淡地扫了谢玄元一眼。   他不仅装哑巴装习惯了,还要就这样一装到底!   若是现在突然开口说话,不仅坐实了他蓄意欺瞒暴君的罪名,说不准还会被他的好臣子崔越顺手扒下仅剩的一层马甲。   他又不傻,所以现在绝对不可能开口跟这个暴君解释什么。   陆长平不说话,暴君也不说话。一时间,大殿中只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还是崔越察觉到了问题。他从地上抬起头看向陆长平,小声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难处?”   陆长平也没吝惜自己的表演天赋,借着这个机会用手指指向喉咙,而后轻轻摇头。   只见陆美人秀眉微蹙,面带愁容,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先是望向崔越,而后又望向暴君,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为南楚送亲使,崔越看到这一幕自责得无以复加。   黑衣杀手突袭送亲队伍事发突然。当时他正在前队和属下一同研究去北卫皇都的路线,而长公主则被严密地保护在队伍正中。   可送亲队伍之中不知何时也混入了杀手,对方杀人放火一气呵成。正当敌我难辨之时,前队赶来增援的人马又尽数被大火挡住。   等到大火扑灭之时,地上只余下一堆尸体,而长公主的玉辇早已不知所踪。   因着此事,他悔愧了一路。   原以为长公主现在能够平安地站在这里与暴君成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谁料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崔越此刻见长公主有恙,不由得焦急地抬高了声音颤声问道:   “长公主您的嗓子怎么了?难道是被那些劫持了您的贼人所害?”   陆长平把那份有口难言的苦涩拿捏得十分到位,他并非一味卖惨,而是在装哑巴的同时也保持着一份不愿求人怜悯的自尊。   崔越不停追问,而他只是摇头苦笑。   陆长平演技了得,在场众人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纷纷信以为真。他们看到这样的绝世美人居然没法再说话,皆是唏嘘不已。   但光是叫这些人相信,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要叫握有生杀大权的暴君本人相信。   陆长平的目光最终仍旧定格在了谢玄元身上。他的眼神干净纯粹,其中既没有摇尾乞怜的意味,也并无媚上取宠的刻意勾引。   而事实证明,暴君格外吃他这一套。   在陆长平承认自己“真的”哑了之后,谢玄元刚才还杀气腾腾的眉眼略微一松,竟然现出几分迷茫的神色。   他脾气差嘴巴又毒,在气头上的时候口无遮拦。   可是当得知面前的美人是真的为奸人所害,变成了哑巴的时候,也并非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他心中的愤恨虽未完全散去,可刚才那种受到欺骗所产生的强烈憎恶似乎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谢玄元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叫来殿外候着的刀斧手,而是唤来了一名手捧纸笔的宫女。他盯着陆长平,最终咬牙挤出一句话来:   “朕给你解释的机会。但你若是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或是胆敢再骗朕,今日就将你和南楚派来的人一起吊死在城门上。”   崔越一听这话,立时替陆长平争辩道:“陛下,国书上白纸黑字写着您与长公主成婚之后两国为兄弟之邦,互不攻伐,您怎可如此背信弃义?”   暴君之所以是暴君,就是因为他行事残忍且不讲道理啊!   陆长平无奈地瞥了一眼崔越,心道这人果然是个铁憨憨,然后听话地拿起笔来开始写自己半真半假的遇袭经历。   反正死无对证,一切自然是他怎么说怎么有道理。   ……   当他写到那些黑衣人欲对他行不轨之事这段时,谢玄元的脸色骤然变得奇差无比。   陆长平生怕对方误会了什么,连忙加快速度写自己是如何在那些人精.虫上脑放松警惕之时,用仅有的几招护身功法保住了清白之身,而后逃出生天。   还顺道编了一段逃跑途中不慎被黑衣人放出的毒烟毒哑了嗓子的悲惨经历放在最后。   会武功这件事,因着之前在山神庙中帮暴君点穴止血早已经暴露。   但他功法高深收放自如,在暴君面前展现出来的样子也不过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弱女子。   而且看样子,暴君也根本没有对这件事刨根问底的意思。   陆长平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宣纸,总算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   他才刚停笔,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崔越忍不住又一次冒死进言道:   “陛下,事情已经明了,长公主失声是奸人下毒所致,并非故意欺瞒。还请陛下允许臣带长公主暂时回南楚医治,待长公主病愈之后再返回北卫。”   然而他说完,只换得暴君高高在上地斜睨了他一眼。   谢玄元此人狂得很,根本未将人放在眼里:   “送亲使这是瞧不起我北卫?区区哑症而已,我北卫有何治不得的?朕看把人送回去,只怕她这辈子都不肯再回来了。”   崔越仍不死心,据理力争道:   “我南楚皇宫的御医医术高明,更兼南楚气候温暖盛产各类药材,不似北卫苦寒之地药材匮乏。长公主是我国陛下唯一在世的亲人,若在北卫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有损两国情谊。”   谢玄元被连番纠缠,彻底没了耐心。他无视崔越的明示暗示,极冷地笑了一下:   “她既然已经嫁给了朕,就是朕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朕指手画脚?还是说这一路上你们二人之间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私情?”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人这么不要命,敢给暴君戴绿帽子?若这南楚送亲使真的跟公主有一腿,那莫说是这两个人,今日在场听说了这件事的所有人只怕都难逃一死。   南楚的那两人不怕死,他们可都还没活够呢!   转瞬之间,含光殿中观礼的众人便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陆长平和崔越,眼神中尽是恳求的意味……   那分明是求他们二人轻点作,别到最后拉着全场一起陪葬。   陆长平本也没打算在这里跟暴君鱼死网破,他眼看着形势朝着危险的方向越歪越远,满心想的都是如何稳住暴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在暴君和崔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让步之时,一旁沉稳安静的陆美人果断提笔在纸上写道:   “崔大人,烦请你回去转告皇兄,我是自愿留在北卫的。留在北卫不为其他,只因我对北卫的谢陛下一见倾心,心甘情愿留在后宫之中常伴陛下左右。”   刷刷刷地写完这几行字,陆长平只觉得自己所剩不多的节操和人品也要被消耗殆尽。   他现在不仅仅是骗婚渣男,还是试图打感情牌攻略敌国暴君的渣男。   可是情势不等人,若不这么做,任崔越继续和暴君争下去,那么结果很可能是全场无一人生还。   陆长平才刚刚将纸递给崔越,便被顶着一张妒妇脸的暴君在中途截胡。   谢玄元苍白着脸,眼风扫过崔越和陆长平,冷嘲道:“朕倒是要看看,朕的贵妃和送亲使到底有何话说。”   说罢他没给这两人留面子,当众展开了叠好的纸张,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   谢玄元原以为自己会被上面的内容气个半死,可是不知怎的他眼中到最后只剩下“一见倾心”四个字。   明明是民间烂俗话本里用了不知多少遍的词,可是有朝一日真的被人用在了他身上,他却很是受用,甚至心底里无端地生出几分喜悦和得意。   但谢玄元将这些情绪掩藏得很好,当他再次抬眸看向陆长平时,眼中只余下浓浓的讥诮与嘲讽。   暴君迈开长腿,几步来到陆长平面前,抬高了声音质问道:“你说你爱上朕了?那你说说,你到底爱朕什么?   是爱朕隐瞒身份将你强行掳回宫中?还是爱朕用你来要挟你皇兄?又或者你就喜欢朕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说真的,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谢玄元的声声质问偏激又尖锐,若真的有女子倾心于他,怕是不等他这一席话说完便会头也不回地哭着跑远了。   陆长平心道,若不是这一路上出了那么多始料不及的变故,他何至于站在这里羞耻地当众对着暴君表白?   谢玄元说的那些,但凡他爱一样,他就是真的脑子有病!   可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怎能轻言放弃?他硬着头皮,大胆地迎视暴君那满含恶意的挑衅目光。   陆长平的眼睛生得极有特点也极具欺骗性。大概是因为他那双桃花眼太过明亮清澈的缘故,乍一看仿佛无时无刻不在闪动着泪光。   即便他如现在这样面带愤懑地看向暴君,看在旁人眼里也会自动变成他受了委屈之后双目含泪,强自隐忍。   若单是美人,谢玄元可能未必放在心上。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一心痴恋他,即便被背叛被伤害,仍旧对他心存渴望的坚韧美人。   谢玄元盯着那双眼睛并未坚持多久,很快就主动移开了目光。   早在看到那对他表白的话语之后,他就不停地扪心自问,他到底哪里值得被爱。   他可以确定,自己无论是在北卫还是南楚都是风评极差、无可救药的暴君,不仅性格恶劣、残忍嗜杀、喜怒无常,还是南楚皇帝的死敌……   这样的人昭云长公主都能爱得起来,那她不是脑子有病还能是什么?   谢玄元眉头紧皱,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可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想出了一个靠谱的答案:那昭云长公主,莫不是看上了他这张脸?   初次见面之时,那人就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而后又主动分他鸡腿、为他治疗腿伤。   他们二人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为何要突然对他那么好,以至于替他包扎腿伤的时候可以不顾惜名节,直接将身上的罗裙撕破?   谢玄元思来想去,答案终于呼之欲出。这昭云长公主若真对他一见倾心,必定是因为贪恋男.色。   若他不是谢玄元而是谢言,只怕对方早已经跟着他远走高飞,再不管什么两国和亲、天下大事了。   暴君越想越觉得有理,面色也不自觉地跟着阴晴变换。倒并非是他心思浅藏不住事,而是因为太过震惊。   他还从未遇到过垂涎他“美色”的人……尤其是对方还是本就以美色闻名天下的南楚第一美人。   如今猜到了其中缘由,谢玄元却再也觉不出半分喜悦。   若对方真的只是肤浅地贪恋他这副皮囊,那估计很快就会变心,然后哭着喊着要回南楚了。   不用别的,只需看到他身上那些……   他微微合了眼,遮住那双漂亮凤眸中的阴霾,修长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最后彻底卸去了力道。   等到再次与陆长平视线相对之时,他的唇角反倒又勾起一抹笑意,眸中傲气不减:“既然你这么爱朕,那朕就暂且把你留在宫里。   也好让天下人看看,南楚陆陛下的妹妹是如何对朕求而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三连:你爱上朕了?你爱朕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又补了一点,总字数凑成30000字,看不到完整版的小天使可以清一下缓存~   但是请千万别清缓存的时候手滑删收,咕咕精作者的玻璃心经不起这样的刺激。   感谢各位小天使之前的生日祝福,爱你们~ 第10章 嗓子   谢玄元说完那句话之后,似是对今日这场“惊喜”连连的大婚彻底失去了兴致。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陆长平看着暴君远去的背影,脸上的委屈和深情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他还以为暴君发起火来是怎样的雷霆之威,结果倒真像他养在南楚皇宫里的小黑猫一样,只需顺毛捋上几把,便不会再想着乱挠人了。   渐渐地他也算是摸清楚了暴君的喜好。谢玄元此人就是喜欢听别人吹他的彩虹屁,做他的舔狗。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高冷不屑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若不是被哄得开心,如何会轻易饶过这欺君的重罪?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日在场的众人总算是从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手中死里逃生。   光凭这一件事,回去后就能在昭平面前说上很久了……   想到还在南楚等着自己回去的胞妹,陆长平的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笑意。   临行之前,他曾专门嘱咐过昭平,无论何时都不可因为他在北卫而乱了方寸。待到他在北卫暂时安定下来,会叫人给昭平传信。   为了方便联系,兄妹二人早在临行前便已经约定好了暗号。只等着过一阵暴君态度稍稍缓和,便可以家书的名义将书信寄回南楚。   只是经此一事,这送信的人选让他颇为头疼……崔越这铁憨憨真的靠谱吗?   陆长平刚把视线挪到仍旧跪在地上的南楚送亲使身上,那崔越便在地上叩头谢罪,语调悲凉:   “长公主,是臣无能。臣护送长公主不力本就该死,如今只愿长公主早日平安回到南楚。可……可您又为何心甘情愿委身那北卫暴……”   他话没说完,便叫陆长平眼疾手快地拿起桌上一块喜饼堵住了嘴。   这含光殿上的人还没走干净,崔越在这儿敢说暴君的坏话也是胆子大。   “长公主难不成真的爱上了北卫的陛下?”崔越慌忙用手接住喜饼,眼中满是震惊。   陆长平眼见周围几个宫人朝他们的方向探头探脑,心知这是暴君派来监视他们的眼线,于是想也不想便飞快点头。   爱爱爱,他真的爱死这个暴君了还不成吗?   崔越用一种看盲人的同情眼光看了看陆长平,半晌无言。   他们南楚的这位长公主人美心又善,只可惜惨遭奸人算计,不仅说不出话了,就连眼神也跟着不好使了。   深陷情网的女子最是盲目,崔越正在思考着如何规劝,便见一队宫人自含光殿正门鱼贯而入,朝着他和长公主的方向走来。   为首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旨:   “陛下口谕,贵妃娘娘自异国他乡远道而来,旅途劳顿。特赐居怡宵宫,望娘娘安心休养,无诏不得出宫。闲杂人等不得前来打扰。”   说完,那太监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崔越。摆明了是在告诉陆长平,这就是他们陛下所说的“闲杂人等”。   崔越听了暴君的这道旨意,忍不住义愤填膺:“这是什么意思?北卫的陛下竟还打算囚禁昭云长公主不成?这便是两国和亲的诚意?”   然而为首的太监早已得过暴君的指示,对为昭云长公主鸣不平的崔越视而不见,径自来到陆长平跟前毕恭毕敬道:   “陛下说,他的一番苦心贵妃娘娘必定能体会得到。娘娘这就同老奴走吧?”   陆长平看看前来带他回怡宵宫的宫人,又看看义愤填膺的崔越,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那暴君。   谢玄元哪里有什么苦心?这分明就是在记恨他先前用假身份骗了他,又看送亲使崔越不顺眼,打算一箭双雕,将人囚禁在后宫之中借机报复!   原以为谢玄元此番就算是放过他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这暴君的心眼儿当真不必针眼儿大多少。   在心里骂归骂,陆长平还是站起身随着那队宫人往怡宵宫的方向行去。   怡宵宫本是他刚被暴君带回来时所住的地方,此前是个无人居住的空置宫殿。   陆长平原以为他这次得罪了暴君,被变相囚禁在这座宫殿之中,暴君不派人来折磨他就是好的,居住条件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他前脚才踏进宫门,就发现整个宫殿已经焕然一新。明明是他早上刚离开的地方,才过了一个上午的功夫,便模样大变。   院落中的枯枝败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无人打理的花花草草也被修剪得十分整齐。   甚至为了营造出雅致的氛围,特地从其他地方移栽来了几颗珍奇花木。   宫殿之中的摆设鎏金嵌玉,看着好不富贵。就连家具上也挂着喜庆的彩绸。单看这些,倒真有几分像新人大婚之后所住的地方了。   随侍在侧的宫人适时解释道:“陛下的意思是宫殿先如此布置,若日后贵妃娘娘能讨得陛下欢心自会换个更好的地方给娘娘居住。”   陆长平万没想到,一个暴露了身份的和亲公主能在敌国后宫中得到这样好的待遇。   他一时间弄不明白,究竟是他之前在南楚时的开销太俭省了,还是暴君太舍得给他花钱了?   怀着这样莫名的感慨,他在怡宵宫中闲逛了一圈。   最后抵不过天没亮起床又折腾了半日的困倦,躺在窗口那张紫檀木雕的贵妃榻上小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除了那个他早已习惯的“女装大佬”世界的光怪陆离景象,他甚至还梦见了得知真相的暴君提着刀要将他碎尸万段。   陆长平被吓得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惊悚地发现,不知何时暴君已经坐在了不远处的一张雕花木椅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日暮西斜,屋中光线转暗,谢玄元那张俊美到有些妖艳的脸上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   冷不防看到……就特别吓人。   陆长平捂着砰砰狂跳的心脏,略带谴责地看了暴君一眼。还好他做梦归做梦,但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不然只怕在梦中就会被暴君活活掐死。   见他醒了,暴君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遗憾的表情,语气温柔得诡异:“怎么不睡了?难道是做噩梦吓醒了?   你不会背着朕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做噩梦吓成这般模样的吧?”   陆长平呼吸一窒,正在摸索桌上纸笔的修长手指冷不防碰到桌上的砚台,染了一手的墨汁。   还真让谢玄元给说中了……自从他来到北卫境内,做过的亏心事只怕比他前半辈子做的亏心事加在一起还多。   可是他绝对不能承认!   陆长平定了定心神,擦干净手在纸上写道:“陛下怎么来了?”   说到正事,谢玄元脸上的诡异温柔总算消失了。   他吩咐身边的宫人将一直候在殿外的几十位御医带进寝殿,而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今日在含光殿,你们南楚的送亲使崔越居然胆敢当众瞧不起我南楚宫中御医的医术。   现在朕便将南楚所有的御医都找来,为你治好嗓子,也好叫崔越这厮心服口服。”   陆长平听他这般说,只觉得又是别扭又是好笑。   暴君明明是难得地发了善心想要帮他治好嗓子,可偏要打着和崔越、和南楚争个高低上下的名头。   做人别扭到了这个程度,也难怪在外的名声不好听。   只可惜……这份好意他根本不需要。   陆长平略一思索,抬笔在纸上写道:“深宫之中,闲人多处是非多。   莫说嗓子不好治,就算能治好,陛下就不怕臣妾变成一个四处传闲言碎语,在后宫中兴风作浪的长舌妇人?   依臣妾看,不能说话有时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写完这段话,陆长平便细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据他判断,谢玄元是那种颇为现实的暴君。   他如今把治好嗓子的坏处摆在这里,必定能让暴君知难而退,别再来烦他。   可是谁料到,谢玄元看了之后只是满不在乎地轻笑一下:“朕的后宫本就没几个活人,若是能兴起风、做起浪来,那也算是你的本事。   如果你是打算找西苑冷宫中的几个疯子传些闲言碎语的话,朕也并不介意。”   陆长平哪里知道暴君表面风光的后宫,背地里如此萧瑟凄凉。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写道:“虽说当时欺瞒陛下并非出自本心,但臣妾毕竟有负陛下厚爱。陛下的关心体贴,臣妾受之有愧。”   果然他这么写之后,暴君神情微变,声音也冷了几分:“谁告诉你朕这是在关心体贴你?   实话告诉你,朕就是想要治好了你的嗓子之后让你给朕跳舞唱歌,狠狠地羞辱你!   让南楚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日日做歌姬舞妓才做的事情,朕想想就觉得快意。”   陆长平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跳舞他是一窍不通,唱歌他也五音不全。   若是暴君执意要他跳舞唱歌,那到最后怕是只能换得个两败俱伤的惨剧……   谢玄元放完狠话之后,再没耐心和陆长平周旋下去,他站起身直接对着那跪了一屋子的太医吩咐道:   “贵妃的嗓子,你们治得好也得治,治不好也得治。   如果治不好,那便是招摇撞骗的庸医。朕会让你们全家还有门下的学生弟子和你们一起死。”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朕先用金钱狠狠地羞辱他,然后再治好他的嗓子让他给朕跳舞唱歌!这都是他欠朕的。 第11章 宽衣   在暴君以治不好就灭十族的狠话相要挟之下,怡宵宫中的几十个太医个个都吓得战战兢兢。   很快,其中几个资历老的便被推选出来,拿着纸笔找陆长平询问病情和症状。   碍于暴君在场所造成的巨大压力,太医连诊脉都要再三请示。在暴君点头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垫着丝帕触碰陆长平的手腕。   而谢玄元本人则一派轻松悠闲。   他一边监督太医治病,一边小口吃着碟子里的蜜饯。   不知是因为喜好甜食,还是因为蜜饯好吃得紧,碟子里的蜜饯消失得很是迅速。   偏偏谢玄元吃东西的动作又十分优雅,若不是一直盯着他看,只怕根本无法确定这些蜜饯全是被他一个人吃下去的。   陆长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久了有些头晕眼花。他突然发现这敌国暴君吃东西的时候看着唇红齿白、分外可爱……   他摇摇头,试图把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赶出去。   ……   忙活了半晌,足足换了六位太医,仍没有查出陛下新封的这位贵妃娘娘究竟中了什么毒。   陆长平看着那些急得满头大汗的可怜太医,心中无限同情。   要怪就怪暴君想一出是一出,过分任性。   就算他是个哑巴,也不会对大局产生什么影响,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地非要治好他的嗓子?   再这样搞下去,他怕是就要穿帮了……   陆长平在女装穿帮和拒绝暴君的“好意”这两个选项之间艰难地抉择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提笔劝道:   “臣妾知道,陛下留臣妾在宫中只是为了羞辱和威胁南楚。但臣妾确实不会唱曲儿也不会说什么讨喜的话,陛下又何必为难这些太医?”   谢玄元在看到这段话之后面色阴沉:   “不会唱曲儿朕可以找人教你唱。若是说话难听,朕可以再用药把你毒哑。但朕都还没听过你说话,你怎知朕就不喜欢听?”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陆长平算是明白了。谢玄元这么执着地要给他治好嗓子,羞辱他、让他唱曲儿都不是关键。   那暴君其实只是单纯地好奇他说话的声音而已……   但世间之事往往都是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若有真相大白那一日,他的声音一定会让暴君那萌动的春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在陆长平与暴君用纸笔交流的功夫,围绕着他忙活的太医又换了一批。   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太医上前对谢玄元进言道:“贵妃娘娘所中之毒症状奇诡世所仅见,仅靠诊脉只怕无法理出头绪。”   说到这里他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来一排细长的银针,接着说到:“恳请陛下允许臣等用银针探一探毒究竟在何处。”   陆长平看到那一排明晃晃亮闪闪的银针,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装哑巴是为了骗那暴君,但要是真的叫那排银针一扎,就算不是哑巴只怕也要变成哑巴了。   他想到自己被针扎成刺猬的场景,一双桃花眼不安地闪动着。只不过碍于暴君也在场,不敢将不安和无措表现得太过明显。   依那暴君的脾气,必定会为了让他恢复声音不择手段。就算再如何拒绝,他今日只怕也难逃一劫。   然而出乎陆长平的意料,谢玄元并未立刻点头应允。他看了一眼那太医,不咸不淡地随口问道:“这银针探毒之法会很疼么?”   那太医连忙答道:“回陛下,此法未必会扎在穴位上,因此疼痛在所难免,但却效率奇高,能比诊脉之法更快确定贵妃娘娘到底身中何毒。”   谢玄元听到这样回答,似是不满,冷声追问道:“那可会在肌肤上留下疤痕?”   陆长平有些惊奇地看向暴君,这人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太医不敢欺瞒,只能照实回答:“这……具体要看贵妃娘娘体质如何,若是较为特殊的疤痕体质可能确实会留下细小的针疤。但臣等必定会万分小心谨慎……”   谢玄元听不下去了,有些不耐地摆摆手道:“如此笨拙的方法,真亏你有脸提出来。”   他骂完太医之后又对陆长平毫不客气地说道:   “反正你身上的毒也死不了人,合该叫你多体会几日做哑巴的苦楚,朕又何必在这里替你着急?今日朕乏了,太医会诊之事等有空再说吧。”   不知为何他的脸上较之往日又苍白了几分,但眼神仍是一如既往地骄矜又高傲。   最终,太医院的太医们一致认定陛下的新宠陆贵妃是中了一种极为高深莫测的罕见毒药。   虽说声带没有损毁,仍有重新开口说话的可能。但是毒性积存体内,需得用些解毒的药材慢慢调理。   陆长平万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暴君轻易放过了。   直到谢玄元摆驾回宫,他仍是没有弄清楚对方为什么就突然不同意银针探毒之法了。   难不成,那暴君突然良心发现,决定还了他送鸡腿的人情?又或者暴君觉得光是在他身上扎针留疤还不够劲儿,打算酝酿一波更狠的刑罚来磋磨他?   但很快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他常年习武,耳力极佳,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行至门口的老太医之间的窃窃私语。   “陈大人,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同意那银针探毒之法?”   “你我也都算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又怎能连这都不明白。那南楚来的陆贵妃毕竟是要侍奉陛下的人。侍奉陛下的妃嫔最是要讲究肌肤光滑细腻不可留有疤痕。   “如此说来,不能说话这件事和侍寝之时污了陛下的眼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了。”   陆长平将这两人之间的隐秘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面上的神情逐渐由震惊转为平静。   南楚先帝终生未娶,他又继位时间尚短,并未大肆选秀,还是头一次听闻后宫的妃嫔身上不能有疤痕这样的说法。   看起来谢玄元那暴君今日放过他,显然是对他别有用心。   不过这一次他们倒是难得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陆长平稍稍定下心神,脸上重新露出笑意。只要耐心等到侍寝当晚,便可以趁他爽要他命了……   话虽如此,但陆长平怎么也没想到侍寝的机会居然来得这般快。   就在大婚第二日的当夜,他便在自己的怡宵宫中再次见到了谢玄元。   陆长平听宫人说,暴君今晚刚处理完政务就直奔他的住处而来,心中难免忐忑而激动。   他就知道,暴君惦记着让他侍寝,馋他的身子。因为这些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对方肯定很快就会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激动过后,陆长平也没闲着。   他趁着暴君在路上的那段时间,飞快地在床头暗格中备下了匕首、绳子、尖利的金簪等物,只等暴君沉溺男.色忘乎所以之时就痛下杀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暴君就已经来到了他的寝殿。   大婚之日才刚过,谢玄元就又换回了他平日惯穿的高领长袖暗色衣物,他身姿本就高挑,怡宵宫昏黄的烛火将地上的影子拉得更长。   这一次暴君并未带旁人过来,甚至还顺道屏退了原先在寝殿中侍奉的宫人。   深更半夜,孤男寡男,这样暧昧的氛围叫人很难不多想。   陆长平不是那种不识情.趣之人,他见暴君如此行事,已经将对方的来意猜了个大概。   谢玄元八成是处理政务压力过大,再加上深宫寂寞长夜漫漫,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下手”了。   要是这种时候他还端着“公主”的架子,拿出纸笔找暴君闲聊,那就显得太过死板乏味了。   万一暴君失了兴致,下次刺杀的机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等到。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热情一点,陆长平把诸多吐槽咽回肚子里,而后主动给暴君斟了一杯果酿。   谢玄元看到杯子里的不是茶而是酒,微微有些惊讶地挑眉:“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喝酒?”   陆长平听了这话,在心中有些不屑地冷笑:这暴君到底是真的没有经验还是在故意试探他?   谁人不知道,办那事之前多半是需要喝酒助兴的?   没理会暴君的话,他自己先喝了一小口,然后坚定地把酒杯递到暴君跟前,眼中满含期待。   谢玄元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抵得过面前美人的秋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果酿下肚后,谢玄元已是目光迷离两颊生晕。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北卫大名鼎鼎的暴君实际上是个“一杯倒”。   陆长平在掌握了暴君的酒量之后,再接再厉,又斟了一杯果酿,自己喝一口之后递给暴君。   两人如此共饮了三杯之后,谢玄元连下巴和颈项都泛起粉红。   陆长平看着暴君差不多是被自己灌醉了,转眼间便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先前借着这送酒的机会,他已经逐渐拉近了与暴君的距离。可距离虽近,仍是不好下手。   问题就出在谢玄元那身将全身上下遮得过于严实的衣物上。若是那身衣物下隐藏着什么护身软甲,那刺杀便会功败垂成。   好在陆长平胆大心细,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隔着层层叠叠的衣物,他自然无法确定暴君有没有穿护身软甲。   但是他现在的身份可是暴君宠爱的陆贵妃,贵妃服侍陛下更衣那绝对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一点儿都算不上不过分。   于是陆贵妃毫不羞涩地绕过桌子来到谢玄元身前,微微矮下身子,修长的手指开始摸索着解对方的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朕觉得陆贵妃又主动又热情,在某些方面还特别懂……   十分抱歉,让各位小天使久等了。   咕咕精作者昨晚通宵补作业外加写文,现在已经看到了清晨的阳光hhhhhh   今天也是努力补作业和更新的一天QAQ 第12章 解带   昏暗的宫室之中,陆长平背对着烛火,有些笨拙地解着暴君的腰带。   那腰带是北卫独有的样式。带扣之处,精巧的银质兽首和银质兽尾不知用什么了方式严丝合缝地衔接起来。   陆长平摆弄了半天,仍是没有搞懂这打开的诀窍。   眼看着喝醉了的暴君毫无防备地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只待宰的肥羊。可是他却连羊毛怎么剃都不知道。   连续失败了几次之后,陆长平懊恼地使劲拽了一把那腰带,试图先把带子拉得松一些再做打算。   可麻烦的是,暴君每日都把身上的衣物穿得一丝不苟,就连腰带也扎得足够紧。   那条带有银饰的细长带子,经陆长平一扯,非但没有松脱,反倒将暴君那把细腰的线条给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只可惜今夜陆长平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刺杀这暴君,根本无心欣赏这若隐若现的美景。   谢玄元似是被这突然的一下给勒疼了,用那双酒醉之后的迷蒙凤眼剜了陆长平一眼,顺带将那双在他腰上乱摸的手使劲打开,训斥道:   “你是哪个宫教出来的,为何如此笨手笨脚?不会伺候就滚下去,朕自己来。”   他醉得厉害,连自己昨日钦封的“陆贵妃”也不认得了。   醉酒之后的燥热令谢玄元无暇他顾。他一边解腰带,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陆长平被当成笨拙宫婢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脸色霎时变得十分精彩。   在南楚,他好歹也是和暴君一样的九五之尊,此前还从来都没有像这般伏低做小地主动服侍过谁。   可就是这唯一一次别有用心的“服侍”,居然被暴君毫不留情地嫌弃了。   他眼看着谢玄元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寝宫,在行走之间就已经除去腰带脱下外袍,只余下内里的两层衣物。   没了宽大外袍的修饰,他的身材愈发修长清瘦。乍一看去,倒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这样看来,暴君似乎并没有穿什么护身软甲……   陆长平心念微动,也顾不上挨骂了,再一次向暴君的方向靠了过去。   谢玄元此刻正斜倚在床头,看到陆长平不死心地跟了过来,脸上现出几分惊讶道:“你跟过来做什么?难道是不怕死,想给朕侍寝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是醉眼迷离,但语气里的威胁意味丝毫不减。   看起来,在此之前试图半夜爬他床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无一例外都下场悲惨。   陆长平默默同情了一下自己的那些“前辈”,在对方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中毫不羞涩地点了点头。   何止是“侍寝”,他今晚还要送这暴君上西天。   谢玄元见他点头,脸上泛起了一抹冰凉的笑意,他随手拉起身侧的锦被将半个身子裹起来,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滚出去,朕今夜不想杀人。”   暴君的态度极不配合,但陆长平却丝毫不以为忤。   谢玄元的话向来是需要反着听的。别看他嘴上骂着滚出去,后一句“不想杀人”才是需要关注的重点。   这样的态度摆明了是在告诉别人他今夜心情还不错,对作死行为的容忍程度也大幅度提高……   陆长平在心中默默解读了一番,忍不住笑自己这才过了几日,就已经深谙与暴君相处的技巧。   他抄起之前宫人为他备好的纸笔,凑到暴君跟前一字一句地写道:“可是陛下,此处是臣妾的寝宫,您让臣妾滚到哪里去呢?”   谢玄元醉酒之后反应稍微有些迟缓,他盯着白纸黑字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紫宸宫。   眼前这位有点眼熟的美人,也不是他印象中想要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爬床宫人……   他有些吃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清明了几分,对着陆长平吩咐道:“去再取些纸来,朕今夜来是想跟你说说话。”   大半夜的,酒也喝了,衣服也脱了,结果居然只是想找他这个“哑巴”来聊聊天?   陆长平被气得不轻,差点掰碎了手中那支狼毫笔。   他还有正经事要办,没有功夫陪暴君在这里胡扯。   似是看出了陆长平脸上的不情愿,暴君继续出言威胁道:“不愿同朕说话,那就从朕眼前消失。朕才不会管你今夜宿在何处。”   这北卫的皇宫全是暴君一个人的,离了这里他还能宿在何处?   陆长平在暴君的无耻胁迫之下默然无语,转身去取纸笔。   他一直以为暴君贪恋美色,但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对方居然又意外地纯情了起来。   试想有哪个皇帝在这个时间赶到妃嫔宫中,脑子里想的不是侍寝而是聊天?   聊天就聊天,他就不信谢玄元今夜还能不睡觉了。   据陆长平这些日子的观察,暴君虽然是暴君但是早朝却是从没间断过的。想来也不会因为和他聊天就破了例。   他不如就等谢玄元聊累了合眼休息的时候再动手。   这样想着,陆贵妃的态度明显比刚才热切了几分。他用紫檀木小托盘装好笔墨纸砚,又给自己搬了个小凳子放在床前。   在纸上写道:“陛下要和臣妾聊什么?”   谢玄元盯着他的脸,目光闪动,迟迟没有说话。   陆长平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昨日大婚之时,你写的那些话可是发自真心?”   暴君说话少有这么语焉不详、暧昧委婉的时候。陆长平一时之间竟没弄明白“那些话”是哪些话?   他昨日写的字可不少,到底是什么话入了暴君的眼,还让对方如此牵肠挂肚?   因为搞不清楚暴君的意思,他只能和谢玄元大眼瞪小眼。   谢玄元见陆长平迟迟不回答,只顾发呆,眼神立时有些晦暗。   他冷笑道:“果然,你当时说什么倾心于朕不过是想要敷衍朕!实际上你根本都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   陆长平看着谢玄元从刚才的略带羞涩,到现在的恼羞成怒,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不由得感到阵阵头大。   现在他总算弄明白暴君想听他说什么了!   谢玄元这个人果真自恋,大半夜闲得无聊跑来,原来就是想听他再说一遍那些肉麻的表白。   只可惜,陆长平这一回明白得有些晚。   等到他急急提起笔来想要再跟暴君虚情假意地表白一番的时候,他的手早已被暴君按住。   谢玄元直起身子,挡住了榻边上的暖黄烛光:“你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了。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朕也绝不会再信半个字。”   陆长平眼看着情势急转直下,哪里敢真的就什么都不说了。他微微用力,挣开暴君泛着凉意的手,在纸上写道:   “陛下误会了,臣妾对您的心从未变过。”   陆长平一边写,一边试图让自己的良心稍微过得去些。   其实他这么说也不算是花言巧语欺骗暴君对不对?   他对暴君的心确实自始至终从未变过,他一直是想杀了他的……   出乎陆长平的意料,这句话效果奇佳。谢玄元被噎得无声无息,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恶毒语句一瞬间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拥着描龙绣凤的大红锦被,玉白的脸颊再次染上一抹红晕。   一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表白,竟也能让暴君如此在意。这人当真这么缺爱的吗?   陆长平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诡异的怜悯。   可惜他的这份怜悯没能保持多久,很快暴君就恢复了正常,一如既往地用恶毒语气嘲讽道:   “说你傻,你还真的傻。若是留在南楚,你能一直做受宠的长公主,风风光光锦衣玉食。你来了朕这里,不但变成了哑巴,还得伺候朕。你就这么愿意给自己找罪受?”   陆长平心道,暴君原来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他若在此时点头称是,只会显得他对暴君的感情不够坚定,他才不会蠢到暴君挖坑他就跳。   陆长平眉目微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在纸上写道:“陛下,有些时候得与失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算清楚的。”   就好比他现在虽然在暴君的眼皮子底下伏低做小、强装深情,但是很快暴君就会将命都交代在他手里。   怎么看都是他陆长平更赚一点。   谢玄元略微思索了一下,似乎是被这番说辞给打动了,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继续问道:“朕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喜欢朕?”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十分抱歉,这一章来的有点晚。   周末两门课结课,咕咕精作者被迫夺命赶工,两天写了两篇essay外加一堆杂七杂八的作业。   现在ddl肝完了,终于把作息调回来了,再咕下去就说不过去了。   为了补偿大家,会在这一章发红包。明天也会加更。   以后会把更新时间固定在晚上12点。我要是再咕,你们就用月石砸我好了QAQ。 第13章 行刺   果然说了一个谎之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陆长平在听到暴君的问题之后,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垂着头静静思索的时候,灯光柔和了那张美人脸的轮廓,掩盖了身上的杀气,使得他整个人显得分外纯良。   而暴君本人也并不着急,一边欣赏着新封的陆贵妃的美貌,一边等着那个让他好奇了整整两日的答案。   陆长平心里清楚得很,对暴君表白本就是为了保命的急中生智之举,可是真的深究起缘由,就变成了一道送命题。   他在心中斟酌着答案。若说因为暴君那张脸还算好看,那八成会被认为是肤浅轻浮。   若说他就喜欢暴君那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性子?那只能说他比暴君更加变态。   为今之计,也只有趁着谢玄元被他灌醉之后神志不清,蒙混过关。   他想了想写道:“陛下可听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   谢玄元盯着宣纸上漂亮的字迹皱了皱眉,待到理解了意思之后不屑地冷哼一声:“朕十二岁那年就不信这骗人的鬼话了。”   他用修长的手指抬起陆长平的下巴,继续说道: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个缘由。就好比现在你为何在朕的皇宫之中?自然是因为你的皇兄是个没用的废物。对外他不敢跟朕的北卫开战,对内他没能尽到作为兄长应尽的责任。   朕之前听人说南楚的陆陛下视他这唯一的妹妹如珠如宝,是个难得的好兄长。可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南楚还没吃败仗呢,他就吓得赶紧将你献出来了。这样的人,朕都不屑称之为对手。”   谢玄元骂得起劲,素日里眉眼间潜藏的阴郁之色散去,只余下赢过对手之时的少年意气,看着颇为明艳动人。   只是这份摆在眼前的美色,陆长平现在是没法好好欣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他在暴君眼里是这样一副不堪的形象。   就算南楚、北卫两国是敌国,他这些年勤勤恳恳地处理南楚的政务,让南楚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怎么说也该得到些应有的尊重!   他别过头,避开暴君时刻不忘调戏他的手,在纸上为自己辩解道:   “皇兄他不是这样的人。陛下那时派大军压境,而皇兄深知两国交战到最后必定生灵涂炭,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因此他才迟迟不肯开战。至于来北卫和亲,我是自愿的!”   陆长平写得急,一时间连谦称都忘了用。   虽说现在顶着昭平的身份表态,掩盖了部分事情的真相,但是来北卫和亲确实是他自愿的!就单凭这一点,他也不允许暴君这样凭空抹黑他。   谢玄元被陆长平这般义正言辞地反驳了一通,倒也并不气恼。他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流连在美人脸上的右手,说出的话带了几分醋意:   “就为了那个陆长平?他到底哪一点强过朕?你当真是缺心眼儿不成?”   听到暴君毫不避讳地直呼自己的名字,陆长平其实又那么几分恍惚的不真实感。   不过说到他到底哪儿比这敌国暴君强,那可真是太多了,数上一夜也未必数得完。   他不光治国有方,还有个乖巧美貌的天下第一美人妹妹,不似这暴君孤家寡人一个,每日只想着如何挑衅邻国。   他在面前的那方端砚上润了润笔,正打算长篇大论地给那暴君逐条列出来。   没想到暴君在他落笔之前又不耐地说道:   “算了,朕也没兴趣听你讲陆长平的事,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既然明知北卫是敌国,为何还自愿来北卫和亲?”   陆长平本想在暴君临死之前努力纠正他对自己的偏见,但是还没开始就被对方叫停。   看样子这谢玄元倒是真的不傻,知道他但凡落笔,必然不会说“陆长平”一句坏话。   不过失了这个机会也无关紧要。   他今晚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借着陪聊的机会把暴君哄得昏昏欲睡,然后再用床头事先藏好的“作案工具”取了这个狗皇帝的性命。   陆长平略微斟酌了一下词句,开始回答暴君的后一个问题:   “自愿来北卫和亲自然是为了替皇兄分忧。但是除此之外,臣妾也有一份自己的私心。身在南楚之时,常听人说,陛下六亲不认残忍嗜杀,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   写到这儿,陆长平有意瞥了倚在床头的暴君一眼。他就是想看看这回换成他骂人,面前的暴君本尊到底有何感想。   然而谢玄元似是早已被骂习惯了,他对陆长平绽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冰冷笑容,说道:“继续。”   陆长平没能成功气到暴君,只得略带遗憾地继续写下去:   “臣妾又何尝不知道北卫是敌国,陛下一怒可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可臣妾不明白的是,若陛下真的只是个是非不分的暴君,那北卫这些年早该遍地义军民不聊生,又如何能有实力威胁到南楚?”   陆长平所写到的这一点,正是他继位之后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一直都把北卫新君谢玄元当成不可小觑的劲敌谨慎对待,身在南楚的那些时日也不忘派人混入北卫皇宫打探消息。   可是有关北卫、有关谢玄元的信息都十分有限,一切都像是笼罩了一层迷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些年来,他派出去的那些人,要么是被识破身份惨死异乡,要么便彻底没了音信……   陆长平自己何尝不知道男扮女装冒充胞妹去敌国和亲的风险?可是与风险相比,这摆在眼前的机会却也显得无比诱人。   身为南楚的国君,他不止想要杀了暴君,还想要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弄清楚北卫的情况。   这样就算终有一天南楚和北卫两国不得不开战,他南楚这方也可以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长平越写越兴奋,就连他那双清透的桃花眼也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在他“啪”的一声放下笔之后,谢玄元终于看到了纸上的最后一句话:“臣妾一直都想亲眼看看北卫,也想亲眼看看陛下。”   这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远不及陆贵妃此前对他说的诸多花言巧语动听。   可是谢玄元今夜酒醉,情感明显比清醒之时细腻了许多。   在看到那句话之后,他的脑海中竟无端浮现出眼前的美人身在南楚之时打听着有关他的各种消息的场景。   这样的脑补竟然令暴君产生了一股被人暗恋已久的诡异错觉。错觉过后,便是随之而来的甜蜜感。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不对,有意将目光从光彩照人的陆美人身上移开,微微仰起头,看着悬在榻顶的轻纱幔帐轻声问道:   “现在你看到了。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此刻若要让陆长平说实话,那回答必定是不曾失望。   暴君此人虽然脾气差,嘴巴毒,翻脸比翻书还快,但是在处理政事的勤勉程度上丝毫不逊于陆长平这个明君。   说到底两人只是在治国理政的观念上大相径庭。   暴君风格更极端一些,一言不合就赶尽杀绝。而陆长平则是能靠商量解决的,就绝对不会动手……   陆长平收回思绪,在看向暴君的瞬间,突然起了逗暴君玩玩的心思。   他非但没摇头,反而点了点头。   谢玄元虽然躺在床榻上一副慵懒的模样,但仍是用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陆长平在点头。   他瞬间阴沉下脸,眼看着是要冲陆长平发作。但无奈现在酒劲儿还没过,头实在是疼得厉害。   谢玄元翻了个身,用指腹轻轻揉着抽痛的额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趁着暴君头痛的功夫,陆长平继续拍暴君的马屁:   “臣妾只是觉得传言也不可尽信。陛下这个旁人口中的暴君有些时候反倒很温柔。陛下既扣押了臣妾做人质,只需将人关好就够了,又何须像今天下午这般招来那么多太医为臣妾治嗓子?   臣妾初遇之时毕竟欺瞒了陛下,未跟陛下说出实情。原以为就算死不了,也要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陛下到现在非但没有苛待,反倒对臣妾恩宠有加。”   谢玄元侧身看着纸上的解释,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一声道:   “你希望朕怎么苛待你?是下狱用刑,还是喂你吃几颗定期发作的毒.药?对了,朕还自创了很多种刑罚。只要你想体验,朕都可以满足你。”   陆长平是真的有些害怕那些暴君随口就提出来一串的残酷手段。他拼命摇头,恨不得将自己刚才随意调戏暴君的话通通收回去。   谢玄元见他怕成那个样子,顿时放肆地笑了起来。只可惜得意忘形之际,他的头便跟着抽痛得更加厉害了。   他捂着额头,脸色冷淡地继续打击陆长平道:“劝你别想太多,朕只是要用你做个要挟南楚的筹码而已。若是你那个废物皇兄听说你变成了哑巴就不要你了,那朕岂不是亏大了?”   陆长平看着暴君那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也没想再跟对方理论下去。他最后在纸上写道:   “正是如此,但无论如何还是感激陛下的不杀之恩。”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而后转向正题:“天色不早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还是让臣妾伺候您快些安寝吧。”   暴君对最后这句话不置可否,只是揽着被子靠在床头,一副既不配合也不拒绝的大爷模样,等着看陆长平如何上前伺候。   陆长平咬咬牙替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而后绕到暴君身侧,开始解暴君的中衣。   谢玄元比看上去还要瘦,摸着有些硌人。相比之下,反倒是大婚那日不小心摸到的腰腹肌肉手感更好一些。   陆长平暗自庆幸,他不用搂着暴君这具硌人的身体睡上一夜。   待到除下中衣,暴君的身上便仅剩下一层白色的亵衣。   这下陆长平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他一手趁着暴君不注意悄悄打开床头藏有凶器的暗格,一手心不在焉地拉扯着暴君的衣带。只待时机一到,就可以杀暴君一个措手不及。   可就在他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暗格中的匕首时,他的另一只手失了准头,不小心扯破了轻薄亵衣的衣领。   空旷的宫室中,裂帛之声十分清脆。   原本还在安静看戏的暴君在仅剩的蔽体衣物被撕了个口子之后,像被突然打了管鸡血一般猛地将陆长平推开,而后紧紧捂着被撕裂的领口。   单看他那又惊又怒的眼神,只怕说他是不愿被恶霸强占的贞洁烈夫也会有人相信。   陆长平被狠狠推了一下,后背撞在了半开的暗格上,疼痛钻心。   只听哗啦一声,暗格中的麻绳、金钗、匕首等撒了一地,甚至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还混入了几根陆长平先前没发现的红烛。   行刺计划毁于一旦,陆美人无力地瘫坐在那一堆散落的“凶器”中间,心跳几乎骤停。   难道是暴君早就察觉出了他的异样,有所防范?他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有大概两更~ 第14章 误会   陆长平后背疼得厉害,一时半刻无法站起来,只能维持着刚刚被暴君推倒时的楚楚可怜模样。   他自幼习武,虽说一直在宫中锦衣玉食,但身体绝对算不上娇气。   这一下之所以这么疼,全都是因为谢玄元那暴君也有不弱的内力傍身,而且推他的时候还用足了力气。   陆长平毫无防备,就这样遭了暴君的毒手。此次没受内伤,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眼看着刺杀之事败露,他借着长袖的掩护,偷偷拾起近处的一枚金簪,也好在必要之时挟持着暴君逃出生天。   谢玄元看着那散了一地的零碎东西,也呆住了。他沉默半晌,才开口质问道:“陆贵妃,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朕解释的么?”   陆长平坐在地上看似动也不动,但实际上正在尽力收集着自己附近的那些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静待背上的伤势缓和,看起来冷静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刺杀失败之人。   暴君见他的淡定模样,似是更加气恼了,他一手捂着欲散不散的衣领,一手指向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抬高了声音:   “朕没有料到,你居然还有这种无耻至极的癖好!你原是打算今夜将这些东西都用在朕的身上,是不是”   陆长平本已经做好了与暴君殊死搏斗的准备,但是暴君的反应好像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寻常的帝王遭遇了刺客,难道不是应该一声令下,先命人将刺客擒住,然后再行审问的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他和暴君二人的对峙?   “朕在问你话!还不快回答朕。”   就在陆长平迟疑的功夫,谢玄元又暴躁了几分。   陆长平忍住当着暴君的面翻白眼鄙视对方的冲动,默默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暴君提出的那两个问题也是奇怪。   杀人就是杀人,为何要说这是无耻至极的癖好?他才不像暴君那般以杀人为乐。   还有他要取暴君性命,随便从这其中拿一样东西就足够了,又何须将它们都用在暴君身上?   当然,那几根无意中混进去的蜡烛除外。光靠那点火,顶多只能事后毁尸灭迹,并不能真正将人杀死。   等等……蜡烛?   陆长平盯着地上的那几根红烛看了又看,目光有些艰难地在地上的那堆东西里来回游移。   他好像,突然明白暴君刚才是什么意思了……   他很想揪着那暴君的衣领质问,他脑子里成天想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污秽的糟粕?   他事先准备的绳子、匕首和金簪分明都是来杀人的。只不过意外地混入了几根原本就存放在暗格中的红烛,味道就全变了。   他陆长平从试图谋刺暴君的“陆贵妃”,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在床.笫之间有虐待癖好的变态。   这下不光是他自己,就连他妹妹昭平的名声也要跟着一起毁在北卫了。   陆长平很想解释些什么,可是现在无论他怎么跟暴君解释,都要在衣冠禽兽的变态还有刺杀暴君的刺客这两个身份之间选择一个。   谢玄元有内力在身,受了这番惊吓已然酒醒,想要在今夜刺杀成功已经是不可能之事。   也只有不想活了的人,才会告诉暴君,地上这些东西的真实用途不是为了和他玩夫妻情.趣,而是想要了他的命。   权衡过后,陆长平决定顺着暴君无意中给他的这个台阶先下来再说。   就算他被当成变态又如何?被人背后议论一两句又少不了块肉。   更何况暴君是比他还要爱惜颜面的人,想来是打死都不会允许这种话题被传出去。   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太过干脆地承认只会显得十分可疑。   为了不让暴君将这次中途败露的行动与刺杀联系起来,陆长平还是象征性地摇了摇头,薄唇紧抿,满脸羞愧之色。   谢玄元见他如此反应,对自己的猜想更是坚信不疑。他冷笑:   “怎么了?陆贵妃这是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朕劝你好好想清楚,你若否认,朕就只能唤人来,把你当成刺客抓出去严加审问了。”   说到审问,这暴君的眼中竟闪着兴奋的亮光:“朕倒是很好奇,似贵妃这般细皮嫩肉连几根银针都害怕的弱女子,在那诸般刑罚之下能熬到几时?”   暴君所创的变态刑罚陆长平多少也有所耳闻。莫说是暴君口中的“弱女子”,就是他这样的八尺男儿也不可能熬得住。   该认怂时就认怂,陆长平在这方面向来看得很开。   他把已经握在手中的金簪又悄无声息地放下,闭了闭眼睛之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把“无耻至极的变态”这个恶名认了下来。   谢玄元见他没再抵赖,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   他顺手捞起刚被扒下来的中衣,仔细地披在身上,遮住被撕坏的领口,嘴上仍是不饶人地揪住这件事不放:   “朕真是没有想到,陆贵妃看着如此冰清玉洁,实际上口味却这般重。你有这样的癖好,你皇兄可曾知晓?不知那假正经的南楚陆陛下知晓了,又会有何感想。”   陆长平从没有过这样奇异的体验。他一边被暴君揶揄重口,一般被暴君认为是假正经。   他不甘心地在心中默默反驳道:南楚的陆陛下自然知道他现在这是忍辱负重、迫不得已……   谢玄元披好了衣服,缓缓从床上起身行至陆长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还要提醒贵妃一句,闲来无事不要总是想着扒朕的衣服。这次念在你是初犯,便暂且留你一条性命,罚你在这怡宵宫中抄写佛经。若敢有下次,便再没有今日这般幸运了。”   暴君说得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陆长平差点以为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就真的就只是馋暴君的身子而已。   这暴君倒是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他承认,谢玄元确实有几分姿色。可是天下美人千千万,他得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刻意去调戏一个似谢玄元这般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美人。   陆长平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暴君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夜离去。   想起暴君那领口破了之后就如临大敌的模样,陆长平就想笑。堂堂一国之君,在这方面竟比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还要小心翼翼。   今夜闹了这么一出,到最后也只是领口散了而已。   暴君的衣服都是高领的样式,散了也不一定能看到什么。就算真的不慎叫人瞧见了什么,他一个男子还能吃亏不成?   还有之前,他只是不小心碰了暴君的胳膊而已,对方就像躲瘟疫一般躲得老远……   种种迹象表明,谢玄元不但不喜欢别人主动碰他,还很忌讳被别人看到身体。   小心翼翼到这种程度,别说是刺客了,只怕后宫妃嫔都没有人能够成功侍寝。   想到无数和他一样惨遭暴君嫌弃和拒绝的宫人,陆长平终于感到一丝安慰。   今夜失手,绝不止是因为他失手扯坏了暴君的衣领那么简单,更多地是因为暴君这个人很可能本身就是个x冷淡。   明确了这一点之后,陆长平便不得不改换路线。既然侍寝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只能另辟蹊径。   若是能讨得暴君欢心,时常跟在暴君身边,那么假以时日,他总能找到机会刺杀成功。   唯一可惜的是,眼看着就要告一段落的北卫之行就这样无限期地延长了下去。   可他来都来了,又如何能什么都不做就空着手回去?   ……   陆长平在寝宫之中重新规划着行刺暴君的行动之时,已经回到了紫宸殿的谢玄元屏退众人,总算松开了一路上紧紧捂住的中衣、外袍。   上好绸缎制成的常服簌簌落地,到最后北卫大名鼎鼎的暴君仅着亵衣站在一面一人高的铜镜之前。   谢玄元不常照镜子。不过今夜不同往常,他从怡宵宫中匆匆赶回来,迫切地想要确认现在的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何模样。   镜中的青年一张脸呈现出缺少血色的苍白,但即便如此仍是掩不住极为出彩的深邃眉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   谢玄元盯着镜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顺着被扯破的亵衣衣领缓缓拉开了上衣的衣襟。   旁人根本无法想象,这具日日包裹在锦衣华服中的身体上会有这么多旧日刑伤留下的疤痕。   在颈项与锁骨相交界的地方,一圈两指宽的疤痕尤为明显,看形状明显是很久以前曾有人在他的脖子上套上过一圈沉重的铁枷。   正是这圈疤痕,使得谢玄元平日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穿着高领的衣服。   这圈疤痕的位置靠上,太容易被发现。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今夜南楚的昭云长公主究竟有没有看到这处痕迹。   自锁骨向下,几块颜色变深的烙痕混着交织的鞭痕,轻易地破坏了原本冷白如玉的肌肤。   连绵不断的疤痕不仅遍布躯干,甚至蔓延到了手肘以上的手臂。   谢玄元静静看着身上的这些痕迹,最终眼中只余下滔天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是美惨强人设啊,所以他过去惨是真的,心狠手辣外加傲娇也是真的。   往后也不会虐他的,对小谢来说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其实早就已经过去啦~ 第15章 秘辛   自从侍寝当夜陆长平一不小心唐突了暴君之后,一连数日,暴君果真再也没来怡宵宫中找过他。   陆长平原以为暴君不来,他可以独自一人在宫中岁月静好。   谁料到暴君离开的第二日,就有一队太监宫人捧着各色佛经抄本、经史子集、女训、女诫主动找上门来。   按照那个总管太监传达的意思,暴君是想让他整整一个月闭门不出,待在宫里抄书!等到一个月后,亲自来检查他抄书的成果。   陆长平随手翻了翻那些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不过是不小心撕坏了暴君的一件亵衣,可暴君反过来就要废了他一双手。   毫不夸张地说,要是他这一个月真的按照暴君所言闭门不出抄书的话,工作量绝不亚于他在南楚批比平日多四五倍分量的奏折。   他在南楚奏折批累了尚且可以撸猫消遣,可以和昭平一同外出游玩。而在北卫的皇宫中,除了看暴君的脸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更令他愤愤不平的是,他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学女训、女诫这种连昭平都不屑去学的东西!   有那个时间,他倒不如潜进北卫皇宫的藏书楼偷几本兵书来看看。   陆长平到底是不肯任暴君摆布。他只愁了一个时辰,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晚膳过后,他命霁月将这怡宵宫中出身贫寒不曾识字的太监宫女通通找到院子里。   若是这些宫人之中有想要学习读书写字的,便由他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亲自教授。   早在南楚之时,他就听身边的宫人说过,这宫中的太监宫女大多是不识字的。   因此仅有的那一小部分识文断字的太监宫女,在宫中颇为抢手。这些人基本包揽了宫中各个事物司的肥差,还有御前侍奉这样的要职。   也就是说,要想在宫中往上爬,识文断字是一项必要技能。   陆长平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最后留在院子里的人数还挺多。   他教宫人读书识字的课本,就是从暴君给的那堆书里挑上一些浅显易懂的。   而抄书的任务,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些太监宫女每日的课后作业。   而陆长平只需在闲极无聊之时随手抄录些暴君送来的佛经,便能在暴君规定的期限之内完成抄书任务。   说起来,暴君送佛经给他实在是颇具讽刺意义。   明明连暴君自己都做不到六根清净超凡脱俗,却反过来用佛经提醒他要“清心寡欲”,不要再去主动扒人的衣服……   说得就好像他愿意主动去扒暴君的衣服一样!   陆长平在怡宵宫中已待了半个月有余,日子起初过得还算悠闲。但近来暴君派人前来探望的次数明显增多。   每次还都是打着陛下体恤陆贵妃抄书辛苦的由头,送来各种吃喝玩乐之物。   前几日是套做工精巧的白玉茶具,昨日是派人从南楚千里加急送过来的冰鲜杨梅。   最离谱的是今日,暴君差人送来三头梅花鹿,叫宫人拴在庭院里给陆贵妃观赏。   暴君做得高调,一时间北卫后宫到处都是“陛下独宠陆贵妃一人”的流言。   甚至众人一致认为是陆贵妃端着架子高不可攀,侍寝之后就以抄经书为由拒绝再主动侍奉。而暴君一夜过后食髓知味,这才对陆贵妃大献殷勤……   更为害人的是,这流言不光在那些根本没见过他的宫人之中广为流传,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宫女霁月也信以为真。   陆长平从霁月口中得知这个版本的流言之后,只想狠狠揍那个用艳.情话本风格描述他和暴君关系的人一顿。   去他的食髓知味!   就单看谢玄元那种守身如玉的态度,怎么可能做出流言里描述的那些事?   然而霁月那晚早早就被暴君赶了出去,自是不知道暴君和她家贵妃娘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见陆长平一脸不高兴,鼓起勇气极为诚恳地劝说陆长平道:   “奴婢虽不知道那个晚上娘娘和陛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奴婢觉得陛下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您别看陛下脾气差了些,对人严苛了些,可陛下向来处事公允、赏罚分明。”   说道这儿,霁月停了一下,看了看陆长平的脸色。见她家贵妃娘娘正在认真听她说话,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凑近陆长平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   “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听一个宫中的老嬷嬷说,陛下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十二岁的时候便没了母妃,又不知为何被先帝关进了牢狱之中。直到三年之后,先帝驾崩,陛下才被当今的太后娘娘接了出来……行了过继之礼后才成了太后娘娘的亲儿子,据说为此还改了名字。”   陆长平不期然听到北卫的宫廷秘辛,瞬间来了兴致,一双明亮的桃花眼逐渐瞪大,眼中满是兴味。   原来暴君当年被亲爹关进了牢里,还不是当今太后的亲儿子?   说起来,这还是他入了北卫皇宫之后头一次听人提起太后。他记得上次听见北卫太后的名头,还是在和亲路上顺手解决了那几个刺客之时……   他一直很想知道,太后为何看他这个在北卫毫无根基的“和亲公主”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   未免留下证据,他用手指蘸着些碗里的茶水在桌上写道:“那太后如今在何处?”   这一次霁月更加谨慎,她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答道:“太后娘娘不在这宫里,几年前便已经被陛下送到林城郊外的别宫养病去了。”   看样子这太后和暴君的“母子关系”似乎并不和睦。掌握了太后的动向,他又继续在桌上写道:“那你可知道,陛下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霁月这一次茫然摇摇头,面上现出几分害怕的神色:   “奴婢不知道,也不敢知道。据说当年的知情之人都已经被陛下杀干净了……就连告诉奴婢这些的老嬷嬷,现在也已不在世上了。”   陆长平听到这里,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在他与暴君相处的这段时间,谢玄元除了在自称“谢言”之时对他下过药,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差点忘记了,谢玄元发起狠来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拿起霁月递上来的手帕将手擦净,然后顺手抹去了桌上茶水的印记。   霁月是个乖觉懂事的,无需陆长平提醒便主动道:“娘娘放心,这些话奴婢只同娘娘您一人说过。也请娘娘务必帮奴婢保守秘密。”   陆长平点了点头,目光在霁月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南楚皇宫虽不像北卫皇宫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八卦秘辛,但是在其中待久了自然就会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依他看,霁月这小丫头今日似乎热情得有些过头了。也不知她刚刚才充当了哪一方势力的传声筒。   不过无论如何,多了解点暴君的过去,就能少踩些坑。   想起“侍寝”不成反被罚的失败经历,陆长平忍不住将霁月留下来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陛下他……是不是平日里都不近女色?”   霁月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才悚然理解陆长平这委婉的问法背后的意思。   在这宫里,“不近女色”的背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断袖,要么是太监。   贵妃娘娘这样问,难道是因为陛下对她的态度过分冷淡?那一晚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霁月惊恐地惨白着一张脸回忆了一番,发现陆贵妃进宫之前陛下好像确确实实从未在后宫妃嫔那里留宿。   她小声答道:“陛下此前确实很少到后宫之中走动。太后娘娘做主选的那批嫔妃不得陛下的心意,已经死的死疯的疯……依奴婢看,这后宫中还从没有谁像贵妃娘娘这般入了陛下的眼。”   陆长平露出了然的神情。果然,谢玄元根本就是个x冷淡!   自己有病不治,却反过来怪他按正常流程侍寝不对。   现在暴君做出一副很宠爱他的样子隔三差五地遣人送东西过来,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外人不敢怀疑那方面的能力……   “真相”令陆长平对暴君的愤怒更上一层楼。   一个性.冷淡的暴君千方百计求娶他妹妹,显然根本不是觊觎他妹妹的美貌,而是想要直接将人弄死!   这样一个内心扭曲的人渣之所以能在后宫之中如此横行无忌,定是因为他从没在女子身上吃过亏。   反正被困在北卫已成事实,陆长平决定决定以女子的身份好好杀杀暴君的嚣张气焰……   谢玄元不是死要面子,x冷淡又不愿让人知道吗?   那他就要在众人面前主动贴过去,和暴君秀恩爱。   他还就是喜欢看暴君吃瘪之后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陆长平刚定下了让暴君吃瘪的法子,对方就主动送上了门。   午膳过后,他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昏昏欲睡地晒着太阳。突然有宫人前来通禀,说陛下正在来的路上。   得了消息之后,陆长平连午睡也顾不上了。他骤然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到书房中专门做样地抄起了佛经。   虽然心中全无认错悔过的觉悟,但是为了早日等来一个当众恶心暴君的机会,陆长平装得十分像模像样。   他今日穿了一件霜色的宫装,从头到脚素净淡雅又不失柔美,垂眸专注抄经之时,一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淡然模样。   寻常人还真的想象不到,这样的美人正在心中酝酿着怎样的作死计划。   这一招果真奏效,暴君在进门看到陆长平的那一刻,脚步就明显慢了下来。从门口走到桌前的这几步路,眼神更是像彻底粘在了他身上一般。   陆贵妃明明感受到了暴君那有些灼热的视线,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连头也没抬,耐心等待着暴君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接下来暴君却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动也不动……   从前还摸着他的脸,肉麻地唤他阿萍,现在居然已经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了!这暴君居然如此喜新厌旧吗?   陆长平停下笔,不死心地对暴君温柔浅笑。   这一次,谢玄元终于有了反应。他别过头去冷哼一声道:“你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机地勾引朕。朕没有你那种癖好,断不会答应那样荒唐的玩法。”   陆长平被他说得愣了一下,那晚过后这暴君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只是为了哄他开心对他笑了那么一下而已,怎么就脑补了这么多。   不待他在纸上写东西辩解,谢玄元就再次开口道:“罢了,看在你如今诚心悔过的份上,暂且不与你计较。朕今日来,是打算带你出去走走。”   听到这话,陆长平的那双桃花眼中瞬间亮起了兴奋的光芒。   但高兴了一会儿,他又开始不放心起来。谢玄元性格恶劣,他又怎知这不是耍他玩儿的?   于是暴君眼看着面前的陆美人由喜转忧,犹豫着在纸上写道:“陛下的关怀体贴臣妾心领了。可是一个月时间还没满,臣妾要是出门只恐陛下也跟着遭人非议。”   谢玄元并不喜欢旁人说他体贴,他看着陆长平的回答,有些不悦地蹙眉:   “你可别误会。朕这样做不是因为关怀体贴你,而是为大局考虑。养盆花还要时常搬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免得闷在屋中生了虫子。带你出去走走,也不过是省得你生了病之后给朕添麻烦。”   陆长平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清奇的关心人的理由。   别说他身强体健,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   就算真的病了,北卫宫中那么多太医,像上次治嗓子一样请太医来就行了。又何须暴君在百忙之中亲自抽时间陪他强身健体,防患于未然?   莫非这暴君虽然嫌弃他床.笫间恶劣的癖好不想和他有实质性的进展,但是心底里仍旧放不下他?   陆长平想到这种可能性,忍不住又多瞟了几眼面前的谢玄元。若这个猜测是真的,那暴君的纯情程度似乎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然而暴君没有再给他用废话试探的机会,只一声令下,陆长平便被众多宫人前呼后拥地送出了怡宵宫。   一路上暴君在前他在后,一行人直奔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   北卫地处大陆的北方,秋日里天高云淡,草木不甚茂密的地方阳光灼人。   御花园中不少植物的叶子已经逐渐变了颜色,深深浅浅的黄色和红色混在一起,看起来分外鲜艳。而陆美人更是生平第一次欣赏这北方秋日的景色。   在陆长平的记忆里,这个时节南楚宫中的御花园应当还是一片青翠。到了入夜时分,远远近近的草丛中便会冒出许多属于萤火虫的碧色光点。   昭平年少之时,喜欢拉着他一起去捉萤火虫。但与其他贪玩任性的孩子不同的是,昭平在抓到萤火虫之后,只把它们放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瓶里欣赏一阵,便会主动将那些小虫都放走。   陆长平的思绪飘回了南楚,开始止不住地想昭平此刻在干什么,骤然接手了他留下来的那一大堆政务可还习惯……   他想得出神,忘了看前方的路,甚至连暴君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都没察觉,结果直接撞在了谢玄元的背上。   谢玄元在众人面前被陆贵妃撞得一个趔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他也顾不得躲着陆长平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人拖过来质问道:   “和朕在一起你居然也敢走神?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   陆长平也没想到一个走神的功夫就闯下了这样的祸事。   他被暴君抓着右手手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要写字都写不出来,一时间只能和暴君在极近的距离内大眼瞪小眼。   这本是一个尴尬的场景,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数百步远的地方,有个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那女子一边伸长了脖子朝着陆长平和暴君的方向看,一边问身边跟着的宫人:   “你可知那边那个正在勾引陛下的狐狸精是谁?本郡主怎么从未在宫里见过她?”   郡主身边的宫人听见她们的主子居然敢叫陛下独宠的陆贵妃“狐狸精”,纷纷露出一副惊讶惶恐的神色。   末了还是贴身伺候郡主的一个宫女答道:“禀郡主,那位便是陛下新封的陆贵妃。”   桃红衣裙的郡主听了,面上露出嫉恨和不屑混杂的扭曲表情。显然陆贵妃这个名号勾起了她心中一些不甚愉快的回忆。   她是当朝太后娘家的亲侄女,因为自小得宠,早早就得了长乐郡主的封号。   只是前些年太后失势,被谢玄元那个白眼狼赶出了京城,她才不得不跟着一起搬出了皇宫。   但前几日,皇叔赵王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受了太后的嘱托,亲自出面保媒,力劝陛下娶她当皇后。   本以为这次回宫怎么说也能扬眉吐气,可今日她好不容易回到宫中,谢玄元却对她冷脸相待。   既不给她名分,又不给她安排住的地方,害得她为掩饰尴尬不得不带着下人在这御花园中一圈一圈从早晨转到现在。   好巧不巧的是,又让她在这儿撞上了暴君和宠妃调情的场面。   长乐郡主盯着远处那两个亲密无间的身影,咬牙切齿道:“什么陆贵妃?不就是南楚送来和亲的那个哑巴公主吗?本郡主倒是要看看,她到底能得宠多久!”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陆长平又是习武之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人。看穿着打扮,似乎还是个皇亲国戚。   抱着让x冷淡暴君在人前出丑的想法,陆长平断然不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他瞥了一眼天上晃眼的太阳,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乐郡主,顺着暴君抓他手腕的力道向前几步,身子一软,直接靠在了暴君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三千字~   和昨天的两千三凑成连贯剧情所以放在一章里啦~   请各位小天使清理缓存之后观看,给大家造成麻烦十分抱歉,咕咕精作者会在明天一天的时间里继续在这章发红包的~ 第16章 争宠   陆长平往暴君怀里倒的时候想法简单而朴素:   大庭广众之下,又有皇亲国戚在场,纵使谢玄元本人再厌恶身体上的接触,为了不被人发现x冷淡的毛病,也不得不暂时将厌恶掩藏起来。   毕竟外面可是还在盛传,陛下对陆贵妃情有独钟呢!   他此举就是要让暴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出陆长平所料,被他当成靠垫的暴君虽然浑身僵直,却并未立刻将他无情推开。   谢玄元摇了摇怀中身长八尺却故意矮下身子装柔弱的陆美人,面露嫌弃:   “别以为这样同朕撒娇朕就会放过你……装死朕也不信!你可知你到底有多重!”   陆长平听着暴君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语,一瞬间心情大好。   他还能有多重?不过是成年男子的正常体重罢了。   难道暴君还以为他身轻如燕不成?   眼看着那个桃红色衣裙的女子加快脚步向这边走来,好戏就要开场。陆长平任暴君如何威胁恐吓,依旧赖在暴君的怀中不起来。   谢玄元被气得不轻,但又自尊心作祟,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自己抱不动陆贵妃这一介“弱质女流”。   他一边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陆长平维持着这不上不下的亲密姿势,一边吩咐跟随的宫人道:“你们愣着做什么?陆贵妃身体不适,还不快去宣太医。”   暴君此言一出,宫人们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朝太医院的方向赶去。   陆长平此举本是临时起意,不曾料到暴君会为了他如此兴师动众。   他默默同情了一下注定要白跑一趟的太医,便理所当然地借着身体不适的名义,八爪鱼一样缠住了暴君挺拔修长的身体。   有了上次侍寝失败的经验,他这一次学乖了很多,虽说依旧和暴君搂搂抱抱,但手没敢再不老实地试图扒人家的衣服。   这样的改变果真奏效,谢玄元虽然依旧满脸不悦地看着他,却没再像前两次一样直接拂袖而去。   看起来,只要不扒衣服,一切都好说?   陆长平微微眯起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偷眼望向谢玄元那张几乎可以用“明艳动人”来形容的脸,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照理说,若暴君真是个x冷淡,那必定会打心眼儿里厌恶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   别说是扒衣服这样过分的了,就算是现在这样普通的拥抱,也显然不在x冷淡的容忍范围之内。   可奇怪的是,今日暴君的底线一退再退,说对他百般忍让也不为过。这不禁让陆长平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否正确。   谢玄元是果真在那方面不行?还是说仅仅不喜欢让人看到他的身体?   如果真是后者,那他的身上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长平顺着这个思路进行推理的功夫,他先前看到的桃红衣裙女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她见到暴君之后迫不及待地抬高声音俯身行礼道:“见过皇兄。今晨大殿之上与皇兄一别,想不到在这御花园闲逛也能偶然遇见,可见臣妹与皇兄是有缘的。”   大约是为了在入宫面圣之时吸引暴君的注意力,她把自己打扮得像棵从上到下都开满了花的海棠树一般。   低头行礼的时候,身上的簪钗环佩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陆长平带着好奇,状似不经意地朝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然而只一眼,他就被辣到了眼睛。   这位称呼暴君为“皇兄”的贵女,不止身上穿的衣裙粉嫩乍眼,就连头上簪的花朵也十足艳丽。   听声音,这女子的年岁应该和昭平差不多大,可她那张脸在经过一番夸张的浓妆艳抹之后,早已看不清原来的五官和肤色……   自从来到北卫皇宫之后,陆长平鲜少有机会外出走动,看到的人不是暴君,就是暴君派到他身边的那群宫女太监。   今日他头一次出门,看到了眼前的贵女才算是大开眼界。   原来这才是北卫后宫的正确打开方式吗?他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暴君守身如玉不近女色了。   莫说是他妹妹昭平了,就算把他怀里的暴君拉出去女装一番,瞧着都绝对比面前的这个粉衣女子清新可人!   谢玄元虽然被强行绑定了陆长平这个贴身挂件,但气场却仍旧慑人。   他语气冰冷地反问道:“是谁准许你叫朕皇兄的?朕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盛装打扮的长乐郡主听他如此质问,刚才硬挤出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谢玄元名义上是太后的儿子,而她则是太后的亲侄女。她和这暴君可不就是表兄妹的关系?叫他一声皇兄套套近乎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可谢玄元如今六亲不认,长乐郡主也就不得不有所收敛。   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女知错了。”   她一边重新行礼,一边不忘用余光把暴君怀中的陆美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神颇为不善。   陆长平无意间对上那女子满含妒意的怨毒眼神,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原来还是个要跟他抢暴君的“情敌”,这下可就更加热闹了。   能随意出入后宫御花园的女子,母家必定在北卫的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   若是他能让暴君彻底得罪了这女子还有这女子的母家,那必定能成功给暴君添堵。   运气再好些,说不定还可以利用北卫朝堂的内部矛盾进一步削弱北卫的国力……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打定主意之后,陆长平当着这女子的的面,像是宣誓主权一般把暴君抱得更紧了些,侧脸更是大胆地直接贴上了暴君的胸口。   多亏他今日打扮得素净淡雅,头上并无多余的首饰。和发髻高耸满头珠翠的长乐郡主相比,他与暴君亲近起来具有天然的优势。   谢玄元的下巴骤然挨上陆美人那头缎子般光滑柔顺的长发,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和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了,竟不知道美人的头发原来是这样的触感……软软的、滑滑的,细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   暴君被陆美人勾得有点走神,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让还在弯腰低头保持行礼姿势的长乐郡主起身。   长乐郡主以为谢玄元这是有意叫她在外人面前难堪,又想起对方在立后一事上对她的冷遇,不由得气得两眼发红。   冲动之下,她再顾不得出发之前太后对她的告诫,直截了当地把那最关键的问题抛了出来:   “陛下您忘了当初太后娘娘将您扶上皇位之时您答应的事情了吗?您说,将来皇后和太子的人选全凭太后她老人家做主。”   “就算之前的人选皆死于非命,但这次太后娘娘选中了臣女。臣女想,陛下必定会信守诺言的,是不是?”   长乐郡主这一席话刚说完,陆长平便能感觉到暴君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就算不看谢玄元脸上的表情,他也能猜到,暴君此刻必定已经气得想要杀人。   陆长平毕竟也是在隔壁南楚当了好几年皇帝的人,一听北卫太后的条件就能把暴君这位后妈想要做的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位北卫的太后娘娘在一手将谢玄元扶上帝位之后,估计是发现谢玄元这人不好摆弄。   这才想要让自己的亲信当上皇后,生下太子,然后索性来个去父留子。   但显然,暴君也不是傻子。他在识破了太后的意图之后,先下手为强,弄死了太后给他安排的三任未婚妻,这才落下了个克妻的恶名。   陆长平捋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忍不住悄悄给了暴君一个同情的眼神。同样都是当皇帝,谢玄元这个皇帝当得可比他辛苦多了。   但下一刻,陆长平就恨不得把自己刚才泛滥的同情心都吃回肚子里。   只听谢玄元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对那桃红衣裙的长乐郡主睁眼说瞎话:   “这还真是巧了。刚刚陆贵妃也在跟朕撒娇,求朕封她当皇后。朕见她乖巧可人,原本都要心软答应下来了,可谁料到长乐郡主半路杀了出来。这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朕心中也很是为难,不如你们二人好好商量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陆长平的后背,把这出安慰任性小娇妻的戏码做得像模像样。   陆长平猝不及防被暴君扣上了这口争宠的黑锅,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说他撒娇讨要皇后的位置???暴君可真是敢编!   但可悲的是,暴君敢编,那没什么脑子的长乐郡主就敢信。她听了这话,立刻毫不犹豫地调转矛头直指陆长平道:   “陆贵妃可能不知道,我北卫以武立国,就连女子也可上阵杀敌,不似你们南楚的女子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要想成为北卫的一国之母,怎能光凭出卖色相在床上吹枕边风这一套?不如你我真刀真枪,堂堂正正地比试一番。若陆贵妃赢了,才有资格与我北卫的女子一争皇后之位。”   长乐郡主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是但凡了解一些情况的人都能看清楚这背后的私心。   她出身北卫的武将世家,祖父和父亲皆手握兵权。因着这样的家世,长乐郡主自然从小舞刀弄枪,是个中好手。   她以及之长比他人之短,不跟南楚来的昭云长公主比琴棋书画品茶刺绣,偏要跟对方比武艺。这其中欺负人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谢玄元正想替他的陆贵妃出头,揭穿那长乐郡主的卑劣心思。一直挂在他身上的陆美人却先他一步动了起来。   陆长平松开手,站直身子,朝着挑衅的长乐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直接应下了这场比试。   看热闹不嫌事大,今日他就要替暴君把长乐郡主和她背后站着的太后一党彻彻底底地得罪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是陆贵妃对朕撒娇说要当皇后!   陆贵妃:你放屁!   各位小天使对不起,这章来晚了。但是今晚应该还有一更~ 第17章 投喂   谢玄元看陆长平不知深浅直接应战,不悦地默默收回了试图拉住“她”的手。   长乐郡主虽是个不长脑子的草包,但论武艺在皇都的贵女当中还算是佼佼者。   他原本有心偏袒陆贵妃,奈何对方不识抬举。   哼,不识抬举也好。过一会儿,陆贵妃若是在别人手里吃了亏,还不是照样会哭着扑进他怀里求他主持公道?   谢玄元这样想着,心里也就平衡多了。   他挥挥手示意跟在身边的宫人就近打扫出一个比试用的场地。   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搬来桌椅,又按照暴君的喜好特地在桌上备好蜜饯。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好戏开场。   长乐郡主和陆长平都去换上了方便活动的窄袖衣衫。陆长平本就生得高,没了累赘的宽袍大袖,身高的优势更显现出来。   当然这北卫的后宫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暴君一样欣赏他的身高。   长乐郡主将换了轻便衣装的陆长平又仔细打量一遍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对方全身上下最大的缺点就是——没胸。   她仗着谢玄元在远处听不到,陆长平又是“哑巴”说不出,丝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鄙夷之色,开口嘲讽道:   “还说是什么南楚第一美人?本郡主看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你这胸平得像搓衣板一样,到底是靠着什么勾引到陛下的?”   陆长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嘲讽平胸了,有了大婚那日暴君的嘲讽做铺垫,他的心态已经逐渐平和佛系了起来。   不就是平胸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还真指望他以后去奶孩子吗?   他想起暴君安慰他的那番说辞,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一字一顿地对着长乐郡主比口型道:“没办法,谁 让陛下 他就是喜 欢。”   他这句话内容简单,比口型的时候又特地放慢了速度。因而长乐郡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来。   这哑巴居然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看她一会儿不撕烂那张狐媚惑主的脸!   生出这恶毒的想法之后,长乐郡主特地挑了一条鞭子,打算一会儿照着陆贵妃的脸上招呼,抽到让她破相为止。   而陆长平也没客气,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直接拎起了一条长.枪。   这种又重又长的兵器在给王子皇孙准备的演武场中基本属于高大上的摆设。   原因很简单,公主郡主们拿不动,而喜好装逼的王爷皇子们都喜欢用剑这样方便耍帅的兵器。   不是陆长平不想用剑,只是在暴君面前比武,为防止刺杀,用得都是没开刃的钝剑。   用这样的剑揍起人来不痛不痒,如何比得上他手里的这杆大家伙带劲儿?   然而他只顾着爽了,一时之间忘了考虑旁观者的感受。   陆长平和他的南楚第一美人妹妹长得很像,那张脸极具欺骗性。   宫里见过陆贵妃的人,早已在心中悄悄把贵妃娘娘定义为美丽娇弱一碰就碎的花瓶美人。   当这些人骤然看到“花瓶美人”轻松潇洒地单手提枪,个个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陆长平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道,若不是暴君还在边上坐着,他甚至可以当场给这帮少见多怪的人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   但想归想,若真的这么做了,暴君的那颗纯情少男心当场碎掉可怎么办?   考虑到暴君的感受,陆长平动手之前再三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隐藏实力,就让那些人以为他只是天生怪力好了。   选好了兵器后没多久,这场比试就正式开始了。长乐郡主和陆贵妃各怀心思,但却是不约而同的出手狠辣。   长乐郡主没得意多久,手上凌空乱舞的鞭子就被陆长平用巧劲牢牢地缠在了长.枪之上。   进退两难之际,她死活不肯放手扔掉武器,最后只能眼睁睁地被陆长平拉近距离吊打。   陆美人看着貌美如花温和无害,但动手揍起人来又稳又狠。虽然手中握着的是把没开刃的钝枪,但这丝毫都不妨碍他把对手打得鬼哭狼嚎。   骄傲跋扈的长乐郡主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她在结结实实挨了几下之后,早已忘了比试之前夸下的海口。一边狼狈地闪躲,一边向在一旁观战的谢玄元求救:   “陛下,陆贵妃心肠如此歹毒,她这哪里是比试?分明是要借比试的机会杀了臣女!您可一定要给臣女做主啊。”   谢玄元对长乐郡主的声声泣血控诉置若罔闻。反倒觉得自己钦封的这位陆贵妃每次都能带来惊喜,真是越看越顺眼。   至于太后侄女的死活?被陆贵妃当场打死了岂不是更好?省得他过后亲自动手,惹得太后和朝中老臣来寻他的麻烦。   他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陆美人提枪揍人的画面。最后大概是实在不耐烦听长乐郡主杀猪一般的惨叫,这才懒散地开口道:   “朕没记错的话,刚才可是你先提出要跟陆贵妃比试的。既然想要比试,就要输得起。依朕看,陆贵妃并无错处,只是你技不如人罢了。”   陆长平用余光瞄了一眼暴君,见对方毫无替长乐郡主做主的意思,不由得暗叹一声:谢玄元才是真正的狠人。   这长乐郡主好歹也算是暴君的表妹,现在眼看着就要被自己这个外人给打死了,暴君居然还能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其中怎么看怎么有阴谋……这暴君该不会是早就看长乐郡主不顺眼,想要借刀杀人,然后把黑锅扣到他陆长平的头上来吧?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之后,陆长平背后一阵发凉,猛然停手。   他是要替暴君拉仇恨的,不是来替暴君背黑锅的。长乐郡主虽说不讨人喜欢,但他将人狠狠教训一番也算是够本了。   场上胜负已分,长乐郡主鬓发散乱灰头土脸地被几个贴身婢女搀扶了下去。   一旁候着的太监极有眼色地从陆贵妃手中接过兵器。但他显然低估那柄枪的重量,陆长平刚一放手,重量便尽数压了下来。   太监被坠得失去了平衡,在其他宫人的搀扶之下才手忙脚乱地抓住长.枪重新站稳。   陆长平见此情景,略带歉意地对那几个宫人一笑,随后便转身朝着谢玄元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走出很远之后,那几个宫人仍在对着他的背影发愣。   炫目的阳光下,陆长平半挽的乌发光泽闪动,高挑利落的身形显出几分英姿飒爽的意味来。   谢玄元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陆美人,一瞬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这样光彩夺目的人,或不该因为他与南楚开战的私心,而一辈子埋没在这冷寂的深宫之中……   陆长平不是暴君肚子里的蛔虫,他只当谢玄元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是又在酝酿着什么算计人的坏主意,因此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   果然,他接下来就听那暴君不无遗憾地说道:“在我北卫,这种武艺切磋向来是生死有命。纵是一个不小心将人打死了也是常有的事。贵妃又何须这般手下留情呢?”   陆长平在心中冷笑,他若是信了暴君的鬼话真的将人打死了,第二天保证会成为太后一党的活靶子。   只怕到时还没来得及搅浑北卫朝堂的水,就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陆长平心照不宣,继续对着暴君演戏。他揉揉自己的手腕,装出一副力气不继的样子。   谢玄元果真上道,见他如此立刻关心道:“可是将手打疼了?怎么这般不小心。放心,朕过会儿必定以贵妃的名义再狠狠罚那长乐郡主,也好替朕的爱妃出气。”   暴君这绝对是在故意给他拉仇恨!   陆长平恨恨瞪了一眼暴君,接过霁月递上来的小手绢把手擦干净,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了暴君旁边的位子上。   谢玄元被陆美人瞪了一眼之后颇为大度地一笑,然后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贵妃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这些都是朕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暴君今日心情好,演起偏袒宠妃的昏君来十分入戏。他见陆长平满面愁容,便顺手拿起一块蜜饯,递到对方唇边。   然而陆美人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转过头去。   暴君俊脸一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威胁道:“你若是敢不吃,朕明日就发兵攻打南楚。等到攻陷南楚之后,便将你皇兄的头割下来盛酒喝。”   谢玄元他敢!   陆长平听了这番威胁,没有控制住,回过头来对暴君怒目而视。   因为这点小事,暴君就要去攻打南楚!还扬言要拿他的头盛酒喝!   后一句他谅暴君也没这个本事。但是前一句着实让他有所顾虑。   这暴君任性得很,所作所为全凭心情,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若真的发兵,那他之前的种种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为了南楚和昭平着想,他到底没有再继续挑战暴君的底线。   犹豫片刻之后,陆美人羞耻地闭上了眼睛,而后薄唇轻启,衔住了那块蜜饯。   “这就对了。只要贵妃乖乖听朕的话,南楚还有你的皇兄便能再多苟延残喘些时日。”   谢玄元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趁着陆美人现在听话地任他摆布,忍不住又顺手多投喂了些。   不远处,刚换好衣服包扎好伤口的长乐郡主看着暴君和陆贵妃这副“蜜里调油”的秀恩爱场景,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谢玄元一朝得势,还真当知道他过去的人都死了不成?   他今日和陆贵妃这贱人一同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于她,就别怪她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传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朕要把你皇兄的脑袋砍了盛酒喝!   陆美人:你砍一个试试,砍了之后你就当寡夫去吧。   各位小天使十分抱歉,废物咕咕精作者又来晚了。昨晚码着码着又睡着了,真的对不起QAQ!   今晚也会尝试再来一更!争取不困!我可以! 第18章 洗澡   北卫地处大陆北方,瓜果种类不如南楚丰富。缺少应季果品的时候,宫里的贵人们便喜欢吃些用桃、杏、梅子一类的果品腌制而成的蜜饯。   这其中能进贡到谢玄元跟前的,必定是按照他的口味特别定制的。   陆长平本以为既是暴君吃的东西,那必定难吃不到哪儿去。   却不曾想被暴君一连投喂了好几颗入口即化的青梅蜜饯,险些被酸到睁不开眼睛。   这暴君的口味实在过于独特了,他有些消受不起。   在南楚时,他曾听年纪大的宫人们说起过,如何根据有孕嫔妃的口味来判断她们将来生下来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那标准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酸儿辣女?   假如这个说法是真的,那按照暴君的奇葩口味,怀孕生子必定能一举得男。   陆长平脑补了一下暴君生孩子的场面,顿觉出了口恶气,就连口中的青梅蜜饯似乎都不再那么难以下咽了。   在他看着暴君的脸想入非非之际,之前那几名小跑着去请御医的宫人也回来了。   那可怜的御医和宫人一起给暴君叩头行过礼之后,问道:“不知贵妃娘娘哪里感到不适?可需要臣上前请脉?”   谢玄元白了对着他发呆的陆长平一眼,冷冰冰地代他的陆美人回道:“朕看还是不必了。陆贵妃的身体强壮得很,刚刚还能提着长.枪在演武场上打人呢。”   陆长平没想到暴君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装病,他有些尴尬地掩面轻咳几声。   然而他这招似乎一点也不管用,无论是御医还是那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霁月见陆长平有些难为情,连忙凑到他身边小声开解道:   “娘娘不必把这些放在心上。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哪个不想引起陛下的注意,留住陛下的宠爱?这装病的手段早就不新鲜了,就连陛下他也是知晓的。”   陆长平原本还感激地看向霁月,可是听到后半句,他方觉出些不对劲儿来。   他往暴君怀里倒不过是想要让对方别再揪着他不小心走神儿的事不放,怎么就突然变成争宠了???   他不死心地看看霁月,又看看不远处露出同情和理解神情的老太医,瞬间百口莫辩……   谢玄元和陆长平挨得近,自然听得见霁月说的那番话。他也没放过这个补刀的机会,在陆长平的另一侧不紧不慢地说道:   “正是如此。朕早就猜到你是在装病,不过是念在你对朕一片痴心的份儿上才没有推开你罢了。”   他说完,又恢复了那一脸高贵冷艳的表情,顺道又问了太医治陆贵妃嗓子的药方进展如何。   现在宫中谁人不知陛下独宠南楚来的陆贵妃?太医院自然也为了治好陆长平的嗓子加班加点地研究药方。   那老太医见暴君亲自催促,连忙答道:“请陛下和陆贵妃再等半月,半个月后药方就可拟好。”   谢玄元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在太医退下之前,他突然又出言威胁道:   “半月后朕会亲自陪着陆贵妃试药。若是药不好用,陆贵妃没有开口说话,那朕看整个太医院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陆长平原以为暴君说想治好他的嗓子听他唱歌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哪曾想这都过了这么久了,谢玄元还真的把这事儿给放在心上了。   他一时想不出半月后该如何应对才能保住自己还有太医院众人的性命,只得暂时分散暴君的注意力,在霁月拿来的纸上写道:   “陛下,臣妾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刚才一番比试长乐郡主却是伤得不轻。您看,要不要让太医去给她看一看?”   并非是陆长平有一颗化敌为友的圣母心,他只是担心自己刚才下手没轻没重,那草包长乐郡主又身娇肉贵。要是长乐郡主真被他打出了什么毛病死在宫中,那岂不是算他倒霉?   刚才比武场上揍人毫不留情的陆贵妃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着实令人震惊。   谢玄元特地侧过头来,漂亮的棕灰色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长平看了半晌。   然而陆贵妃表情真挚,态度诚恳,面上的关心没有半分作伪……   暴君见他如此,心中的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忍不住质问道:   “陆贵妃怕是糊涂了,刚才你还为了争夺朕的宠爱和长乐郡主大打出手,现在怎么又关心起情敌的死活来了?你就这么喜欢充好人,见谁受伤都要去关怀一番?”   陆长平不知暴君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只好在纸上替自己辩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谢玄元显然是不信,他冷笑一声,“你喜欢的是朕,眼里自然只能有朕一个人。若是做不到,那朕就当你之前的那些花言巧语不过是逢场作戏。到那时,朕有的是方法惩治你,定会让你后悔对朕说谎。”   陆美人被暴君一番威胁之后,眨动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愣了半晌。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总算理解了暴君的意思。   别看暴君说得那么可怕,其实话里话外都带着满满的醋味儿。   那些威胁翻译过来都是一个意思:只准对他谢玄元一个人好,不准对别人好,关心一下长乐郡主的死活也不行。要是做不到,就不配当他谢玄元的舔狗!   可是之前那些表白的话,确实都是逢场作戏啊。   陆长平有些苦恼又有些无奈地看向谢玄元,眼神中甚至多了点同情的意味。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暴君啊?有人敢冲他表白,他就敢当真。   甚至现在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吃醋了……   但奇怪的是,即便这暴君占有欲爆棚,仗着别人的“喜欢”提出种种过分的要求,陆长平还是没法完全讨厌他。   许是他在南楚给昭平当皇兄当久了,总是会忍不住娇惯年纪比他小的人。   当谢玄元偶尔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时,他反倒觉得这样的暴君真实得有点可爱。   暴君这人就好像南楚皇宫中他养的那只小黑猫。   虽然发脾气的时候会做出一副又抓又咬的凶狠模样,可那些“攻击”最终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却软得不像话,像是在和人撒娇一样。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这样的待遇就是了……   陆长平想着自己养的小黑猫,安抚起暴君来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撸猫的意味。   他先是拍了拍谢玄元伸过来的手,而后趁着暴君放松警惕,得寸进尺地捏了一把对方的脸。   虽说暴君平日里总是眼神阴郁地冷着一张脸,可他那张脸却白皙细嫩肤如凝脂。   若是忽略他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恶劣性格,倒是很有那么几分靠美貌吃饭的小白脸的意思。   陆长平顶着暴君仿佛要杀人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挪开手。   也幸亏他占了便宜之后跑得快,下一刻他便听见谢玄元用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宣布了长乐郡主的去向:   “今日长乐郡主在朕面前目无尊卑,公然挑衅陆贵妃,着实丢尽了太后一脉的颜面。太后将她送到朕这边来,想必就是打算托朕好好教她宫中的规矩。既然如此,朕便赐她搬入西苑冷宫,和那几个疯子一起学规矩。”   暴君将惩罚说得轻巧,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进了冷宫就意味着长乐郡主在宫中嚣张跋扈横行无忌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   谢玄元继位之后,被送过去的人就没见有活着出来的。长乐郡主的未来,大概率也是变成冷宫中的疯子……   但长乐郡主本人哪里肯认命?   她回宫之时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如何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就算将来生不下孩子,也可以将别人的孩子抢过来。   等到万事俱备,她和她的太后姑母里应外合除掉谢玄元,她便能再进一步,当上皇太后了。   然而这一切都被那半路冒出来的陆贵妃破坏了!现在她不但做不成皇后和皇太后,还要在冷宫中赔上一辈子。   她仗着朝中还有太后余党替自己撑腰,又哭又闹说什么都不肯去冷宫。   陆长平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等敢和暴君对着干的人物,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起劲。   看起来,太后余党在朝中的势力还不可小觑。   不然按照暴君那杀伐果决的性子,胡搅蛮缠的长乐郡主早已血溅御花园,死了不知有几百回了。   到最后,还是西苑冷宫中一群身强体壮的宫女太监硬是将长乐郡主拖了回去。   一场闹剧告一段落,暴君和陆美人游御花园的好兴致也被搅和得七零八落。   陆贵妃通情达理,见状立刻在纸上写道:“陛下今日也累了,不如改日再同臣妾游御花园吧。”   谢玄元瞥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朕今日便先放过你。”   他刚转身欲回紫宸殿批阅奏章,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掉头朝着陆长平的方向走来。   这一次,他目标明确,双手并用地捏住了陆长平的脸颊,略微用上劲儿掐了两把。   然后不待吃了亏的陆美人反应回来,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陆长平用手捂着被暴君掐得通红的两颊,险些当场破功,直接骂出声来。   他不过是不小心把暴君当成自己养的小黑猫“煤球儿”,顺手轻轻捏了一下脸而已。结果暴君不但双倍奉还,而且掐得比他那一下疼多了。   报复心这般强,还指望着能有人喜欢他!谢玄元他真是想得美!   霁月见自家陆贵妃就这样挨了陛下的“欺负”,强压住嘴角翘起的弧度,一脸关切地上前安慰道:   “娘娘可是被陛下掐疼了?娘娘别伤心,陛下这么做只是和娘娘开玩笑罢了。陛下和娘娘的感情越来越好,奴婢看着也替娘娘高兴。奴婢记得咱们怡宵宫里有不少活血化瘀的药膏,现在快些赶回去敷上,必定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去他的开玩笑!分明是谢玄元小肚鸡肠,蓄意报复。   下次若是让他逮到机会,必定也要让这暴君疼回来。   但想归想,下次见到暴君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这个哑巴亏,他一时半会儿算是讨不回来了。   希望下次见到谢玄元的时候,他还能想起来报这“掐脸之仇”……   陆长平心中一阵沮丧,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竟开始盼着与暴君的下一次相见了。   ……   回到怡宵宫之后,霁月果真翻箱倒柜,找出不少治伤的药膏来。   更夸张的是,她还特地去小厨房要来了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说是要替贵妃娘娘滚滚脸。   陆长平看看那几瓶活血生肌的上等药膏,又看看霁月手里白生生的熟鸡蛋,突然觉得自己白日里跟暴君置气置得有点上头了。   他又不打算真的做一辈子暴君的后宫宠妃,这么小心翼翼地保养,难道以后还真的打算靠脸争宠不成?   他犹豫了一下,给霁月写了个小纸条:“那煮鸡蛋,你还是拿去吃了吧。”   不想这个提议被霁月一口否决。不仅如此,霁月还一本正经地向他传授美容方法道:   “娘娘,奴婢打听过了,这方法不仅活血化瘀而且会使肌肤变得更加细腻光滑。前朝受宠的娘娘为了固宠,日日都会叫人这么做。娘娘想,若是明日陛下来看您,见您脸上红肿未消,不似从前美貌,如何会愿意召您侍寝呢?”   陆长平心说,就谢玄元那副x冷淡的样子,别管他美不美貌,都不可能会召他侍寝的好吗!   他可还记得,之前那一晚谢玄元为保“清白”做出的种种过激举动。   而且好端端的鸡蛋,不吃反倒用来滚脸,还每天一个?这北卫的后宫,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霁月最终还是没有拗过一心想要整顿北卫后宫奢侈浪费风气的陆贵妃,那颗白煮蛋就这样成了她今晚的加餐。   而陆贵妃本人,一边看着霁月吃白煮蛋,一边随意地往自己脸上抹着药膏。   他才不相信,暴君每天都这么闲。光是朝中支持长乐郡主当皇后的太后一党,想必就够暴君头疼一阵子的了。   ……   然而这一次,陆长平却被现实狠狠打脸了。   三日后的夜里,一队陌生的宫人扣开了怡宵宫的宫门,说是奉陛下之命,接陆贵妃去紫宸殿侍寝。   陆长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叫那群宫人又重复了一遍,才总算确定了暴君是真的要让他去侍寝。   而且不同于上次谢玄元趁夜不声不响地来找他,这次竟是明目张胆地打着侍寝的名头要将他抬到紫宸殿去。   这样行事,怎么看都不符合谢玄元一贯的x冷淡风格。   陆长平犹豫片刻,心中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难道是那暴君催着太医院研制出了什么助兴的药物?吃了之后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看到美人有兴致了,突然又可以了?   虽说这解释似乎不太靠谱,但谢玄元这个人身上本来就带着很多没有解开的谜团,很难用常理加以推断。   更何况他现在是在北卫的皇宫之中,不能明目张胆地抗旨不遵。暴君召他侍寝,他还能说不去不成?   陆长平纠结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简单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决定亲自去看个究竟。   反倒是霁月,听说暴君今夜召他侍寝,表现得比他还要激动,替他梳头的时候几次手抖,险些打翻了盛着各色簪钗的首饰盒。   最终,还是陆长平淡定地选了几支上次用来刺杀谢玄元未遂的金簪,简单地插在鬓发中。   虽说这次侍寝的机会来得蹊跷又突然,但说不准也是一次刺杀暴君的好机会。   好在,北卫后宫中侍寝的妃嫔不必一.丝.不.挂.地缩在被子里送到暴君床上。   陆长平带着他事先准备好的“杀人凶器”,被宫人们直接抬到了暴君的寝宫门口。   暴君挑的侍寝的日子着实说不上好,夜空中密布的乌云挡住了月光,远处时不时传来滚滚雷声。才刚到紫宸殿的门口,细细密密的雨滴便落了下来,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陆长平还未及从轿辇上起身,护送他的那一队宫人之中便有人替他去紫宸宫中通禀。不一会儿,宫门大开,陆长平独自被迎了进去。   在紫宸宫中伺候的宫人不多,见到他皆轻声细语、行礼放行,似是生怕大声说话会打搅到寝宫深处的暴君本尊。   但令陆长平不解的是,那些宫人在见到他的时候,表情震惊且欲言又止。明显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不敢说出口的样子。   照理说,暴君若是真的宣人侍寝,这些宫人必定事先早已知晓。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陆长平越向寝宫的深处走,心中便越是疑惑。甚至心中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他现在仍不能确定,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是暴君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要找他当面对质?还是在此设了埋伏,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他的性命?   思绪混在一处,可是再回头看向来路之时,却只有一道一道紧紧锁住的宫门。   也许从那队陌生的宫人来怡宵宫中找他时起,就已经中了圈套了……   来路已被截断,陆长平便只能加倍小心地继续前行。每每经过暗处之前,他都会屏息静听一会儿,确定了四下无人,这才会迈出脚步。   但他越是往深处走,越是察觉到夜晚紫宸宫的蹊跷之处。   为什么这里的人这般少?不光是伺候的宫人少,就连想象中的杀手也根本没有影子。   若暴君真想杀他,刚才经过的很多地方都十分适合设伏。可现在别说是人了,就连机关陷阱都没有……   陆长平继续朝着最深处的暴君寝殿慢慢走去,黑暗之中一切都很模糊,可是听觉却跟着变得分外敏锐。   随着他的深入,四周不再是寂静无声。渐渐地,他听见了不远处的潺潺水声,还有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喘息声。   谢玄元……该不会是在和什么人洗鸳鸯浴吧。既然如此,那还召他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一时兴起,想要来个多人运动?   那他还真是找错人了。他陆长平向来洁身自好,这种事是绝对不会跟着同流合污的!   陆美人越想越歪,就连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他不想就这样贸然闯进去,撞见暴君和别人的“好事”。   可是他来都来了,若是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摸清楚暴君的秘密,那岂不是亏大了。   带着矛盾的心情,陆长平循着水声来到了暴君所居的宫殿门口。   他轻巧地推门而入,发现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是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上挂着的正是暴君素日里最爱穿的高领长袖深色衣衫。   暴君似乎正在洗澡…… 第19章 献吻 (倒v开始)   紫宸殿深处,外面肆虐的风雨声早已听不真切,唯有正在沐浴之人舀水的响动清晰可闻,给冷清的宫殿莫名添上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陆长平放轻呼吸,隐匿身形,定定望着屏风上映出的模糊人影,心跳得越来越快。   倒不是他对暴君的身子产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而是这刺杀的机会实在是难得。   就算谢玄元平日里把自己包得再严实,在独自洗澡的时候也必定会放下戒备。   陆贵妃抬手揉了揉红肿已经消退的脸颊,握紧了手中的金簪,一步步朝着屏风的方向走去……   因为暴君有疑似x冷淡的毛病,洗澡的时候自然没有什么传说中的绝色宫婢在旁伺候。   陆长平隐约看见,屏风后面的暴君此刻正在一个人费劲儿地搓洗着他那头黑长直,唇边竟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不如让他上前帮帮忙。只要他一簪子下去,暴君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他刚刚走到屏风近前,里面潺潺的水声就骤然停住了,紧接着便是极力压抑的痛苦喘息声。   陆长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不轻,几乎是立刻停住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暴君突然犯病了?又或者,这是暴君装病诱敌的圈套?   陆长平心中天人交战,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此机会下手,他面前的屏风突然“哗啦”一声被人掀翻在地。   陆长平堪堪躲过朝着他砸过来的沉重屏风,还未来得及找地方藏好。一抬头便发现,暴君不知何时已经从浴桶中站起身来。   谢玄元乌发半湿,唇色殷红,一手按着匆忙围在腰间的布料,一手执剑,眼神凌厉得几乎能将人捅出个窟窿来。   不待气息平复,他便厉声质问:“你是如何进来的?又是谁准你随意出入朕的寝宫的?”   他今夜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儿,明明口中说着杀气腾腾的字眼,声线却在微微发抖。   陆美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在这番要人命的威胁之下,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刚出浴的暴君。   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怎奈今晚运气太差,撞上了暴君发疯犯病,只能自认倒霉。   但很快他便顾不上感慨了……随着视线逐渐下移,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暴君的上半身。   谢玄元本就生得极白,在光线不甚明亮的地方看着,竟有种美玉生晕的奇异效果。   但有些时候,肤白不一定就是好事。在那片裸.露在外的冷白肌肤上,自锁骨附近蔓延至腰腹的大片疤痕也一览无遗。   烙刑和鞭刑留下的疤痕交叠在一起显得分外刺眼,让人不愿细想这具身体曾经遭受过怎样的非人虐待。   陆长平呼吸一窒,心绪也跟着纷乱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确实曾听霁月说过一些暴君年少时死了母妃又被下狱的悲惨经历,但也仅限于听说而已。   当亲眼看见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他才真正意识到谢玄元身上曾经发生过怎样可怕的事情。   暴君在登上帝位之前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就能混得这么惨?   许是陆长平眼中的震惊和同情太过明显,暴君很快就察觉到了他在看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冰寒,说出的话也火.药味十足:   “收起你那些泛滥的同情心,朕才不需要你同情。朕看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   他不肯放下手中的剑,可腰上那片布料也只是堪堪蔽体,根本腾不出手去披上其他衣物。   谢玄元羞愤地僵立在原地,恶狠狠地对陆贵妃下令:“你给朕转过身去,用手遮住眼睛,不许偷看!若是敢偷看半点儿,南楚和你皇兄就别想好过。”   暴君手执长剑咄咄逼人,相比之下陆长平手中那根小金簪的威力就完全不够看了。   能屈能伸的陆陛下眼看着和暴君硬碰硬占不到便宜,便乖乖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地抬手遮住眼睛。   不过为防暴君在背后暗下毒手,他浑身紧绷,聚精会神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水声响过之后,便只剩下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紧接着,便是暴君不耐烦地翻箱倒柜时,瓶瓶罐罐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谢玄元……似乎是在服药?   陆长平一边听一边暗自猜测,不知不觉间,心里想的竟都是和对方有关的事情。   那暴君年少之时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何人害他至此?   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就连沐浴之时也不忘服药?   难道是那些旧日的刑伤在他身上落下了病根?   只可惜,有些事注定没法从自尊心极强的暴君那里得到答案……   谢玄元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提着剑直接绕到了陆长平面前。   他出来得很急,甚至连头发都未彻底擦干。   自发梢滴落的水珠在亵衣上晕开了一片暧昧的水迹。锁骨偏上的位置,一条三指宽的绸带如同装饰性的丝巾一般完美地遮住了那圈不堪的疤痕。   都这个时候了,这暴君竟然还是这般爱面子。   陆长平忍不住腹诽一句,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加了那条绸带之后谢玄元看起来禁欲又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欺负他。   但这种危险的想法不过一闪即逝,紧接着陆长平便被暴君不客气地拉到了桌前。   谢玄元随手将桌上整齐叠放的奏折扫落在地,顺势将陆美人压在了桌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按照朕的规矩,看到了朕身上疤痕的人都得去死。不过看在你是朕宠爱的陆贵妃的份上,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死法的机会。”   陆长平闻言,清亮的桃花眼蓦地睁大,满是控诉地瞪着那暴君。   这是什么变态规矩!   他只知道姑娘家会叫看了她身子的男子娶她。却头一次知道,不小心看了暴君的身子,居然要把命留下!   若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便罢了。可今夜,他分明也是被人陷害的!   陆美人这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自然引起了谢玄元的注意。   那暴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然后“铮”的一声,将手中长剑钉在桌上,不紧不慢地继续施压:   “陆贵妃生得如此美貌,肯定也不想死得太过狰狞吓坏了旁人是不是?只要你乖乖告诉朕,是何人指使你过来的,朕就赐你一杯毒酒,让你痛痛快快地上路。”   陆长平一听这话,赶紧拼命摇头。   他才不要喝什么毒酒!被毒死的人,分明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谢玄元看他摇头,微微皱眉露出苦恼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既然贵妃不喜欢毒酒,那朕便赐你一条白绫好了。”   这暴君分明是在拿他当傻子耍!谁不知道自缢而死的人面色青紫,舌头伸长,比服毒而死的还要吓人。   陆长平继续摇头,同时攥紧手中的金簪,做好了和这变态暴君殊死相搏的准备。   然而接下来他身上忽地一轻。压着他的暴君主动起身,拿来了纸笔,略带遗憾地叹道:   “毒酒也不成,白绫也不成,朕实在是猜不透贵妃的心思。不如贵妃自己来说说,究竟喜欢怎样的死法?”   陆长平迫不及待地接过笔,在纸上写道:   “陛下,臣妾不想死!今夜误闯紫宸殿都是因为有人假传圣旨,说陛下召臣妾来此侍寝。设计这圈套的人必定也知道陛下定的规矩,这才打算趁此机会一箭双雕,既可除掉臣妾,又可威胁陛下。”   谢玄元看到那最后一句话,眼中已然有杀意涌动。接下来,他让陆长平将今夜发生之事前前后后都详细地讲了一遍。   待到陆长平停笔,暴君脸色稍霁,却依然不打算放过可怜的陆贵妃。   谢玄元修长的手指在陆长平的脸上流连了一阵,然后像游御花园那日一般捏了捏他脸上不多的软肉:   “虽说朕心中也有点舍不得,但贵妃毕竟知道了朕见不得人的秘密。为了防止你说出去……”   陆长平听着这杀人灭口之前的经典台词,心中早已警铃大作。君无戏言,若是他老老实实地等暴君说完,那岂不是只剩下等死的份儿了?   他来不及细想,直接以一吻封住了谢玄元的薄唇。   与此同时,他左手的金簪也已经悬在了距暴君后颈一寸之遥的地方。   眼看着就要得手,那暴君却不解风情地重重咬了他一口。那一下咬在舌根上,差点让他从一个假哑巴,变成一个真哑巴。   借着陆长平吃痛松口的空档,瞳孔地震的谢玄元得以脱身。   他连退几步,一边狠狠擦着嘴唇,一边向陆贵妃投去谴责的目光。由于过分震惊,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陆长平心中也同样委屈。他刚刚可是连自己的初吻都献出去了,只为趁着暴君放松警惕痛下杀手。   但他好像低估了暴君的纯情程度。好好的一出激情献吻的美人计,到最后倒显得是他在强迫那暴君一样。   陆长平一计不成,便只有赶在谢玄元开口发难之前尽力补救。   他赶紧扯过一张纸,在上面写道:“方才是臣妾一时糊涂,还请陛下恕罪。臣妾无意间知晓了陛下的秘密,自知命不久矣。只愿在死前能像刚才那般大胆一次,了却一桩心愿。”   谢玄元被强吻之后,脸色已经红得宛如酒醉,就连迈出的步子都有些飘忽。   他拿起那张纸,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长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   “你是真的疯了不成?朕身上的疤痕,你不是没看见。若是你之前对朕有什么误解,那现在也该清醒了。这般恶心丑陋的身体……你居然也能下得去口?”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表面狂怒内心窃喜):陆贵妃口味真重。朕都这样了,他居然还下得去口?!   小陆(求生欲极强试图攻略暴君):臣妾不在意,真的! 第20章 疤痕   南楚的昭云长公主自小养尊处优,说是被她的父皇和皇兄宠大的也不为过。   按照谢玄元的预想,陆贵妃在看到他那身纵横交错的丑陋疤痕之后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然后有多远躲多远。   可是现在,陆贵妃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既没惊叫也没逃跑,甚至还胆敢强吻他!   暴君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思绪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陆贵妃为何不嫌弃他?   陆贵妃又为何要亲他?   这两个问题超出了谢玄元的理解范围,使得他愈加焦躁不安。   于是,可怜的陆美人再次被暴君按在了桌子上……   暴君高挑修长的身形压下来,用低沉压抑的声音继续逼问:   “你难道就不害怕?不想逃?朕连那样的刑罚都受过,人命在朕眼里不过如同草芥。你刚才如此冒犯朕,就不怕一会儿受尽折磨、死无全尸?”   这暴君问题怎么这么多?他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陆长平遭不住这一连串的死亡提问,想要稍稍拉开些距离,可他背后抵着桌子,已经无路可退。   谢玄元急促的呼吸喷在他颈间,让陆美人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现在这个姿势,他连笔都没法拿,要如何回答那么多问题?   陆长平侧过头,试探性地伸手推了推暴君。   然而暴君纹丝不动……   陆美人有点儿生气,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但谢玄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仍旧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他们二人以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陆长平终于腰酸背痛忍无可忍。   为了摆脱暴君的钳制,他开始坏心眼儿地用手指在对方胸口上写字。   不是不给他纸笔,又问东问西吗?那他就把暴君的胸口当成纸,现场写答案!   陆长平才刚写了几个笔划,压在他身上的暴君就发出一声轻呼,猛地弹了起来。   陆美人一招制胜,唇角微翘,悠悠收手,不紧不慢地撑着桌面直起身来。   这暴君身子敏感成这样,还偏要学着旁人玩什么强制play。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他自己?   谢玄元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丢了人,他捂着被陆贵妃手指划过的地方,脸上气得一阵红一阵白:“你胆敢对朕动手动脚?”   陆美人无辜地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然后拿笔写道:“是陛下要臣妾回答问题的。”   谢玄元看他回答得如此理直气壮,瞬间火冒三丈:“可朕没让你写在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他不就是碰了两下暴君的胸口吗?难道不小心戳到了什么不该戳的地方?   陆长平垂眼看看自己的手,努力克制住不小心占了便宜之后的灿烂笑容。无比真诚地在纸上道歉:“对不起,陛下。臣妾也不知您的胸口这般敏感。臣妾下次绝对不敢了。”   他前半句说的确实是真心话,可这后半句也就只能骗骗这纯情暴君了。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发现的暴君的弱点,将来还要派上大用场的。   万一某天他和暴君撕破脸皮打了起来,那他绝对专挑胸口、腰侧这样敏感的地方攻击。   陆美人一服软,暴君确实就拿他没办法了。   谢玄元脸上虽然仍旧阴沉着,但怒火已消了大半,他冷哼一声端起了在朝堂之上的架子:   “不知者不罪,朕这次便先不与你计较。但贵妃可别忘了,你还没回答朕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好像有点不记得了……   陆长平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刚才暴君好像在追问,他看了那些狰狞疤痕之后为何不怕。   平心而论,暴君身上的那些疤痕虽然纵横交错,看起来惨烈异常,但是并没有他自己形容的那般不堪入目。   用“恶心”“丑陋”这样的词去形容,就有些过分了。要真算起来,哪个男人身上没伤疤呢?   等等,他自己身上好像就没有……   陆长平被自己打脸之后惭愧低头,默默收回了刚才那句话。   谢玄元身上的疤痕只是比旁人身上多了些而已,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他的错……   陆长平想了想,决定勉强做回好人,改变一下暴君对这些伤疤的看法。也省得将来有更多的人,因为不小心看了暴君的身子一眼就惨遭毒手。   陆贵妃耐心地润了润笔,然后写道:   “陛下身上的这些疤痕并不吓人。臣妾常听人说,疤痕也算是男子勇气的证明。久经沙场之人,戍卫边关保家卫国之人,哪个身上没点儿疤呢?在臣妾眼中,陛下身上有无疤痕并不重要,过去发生的事,不如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谢玄元讽刺地冷笑了一声,眼神阴郁,“有些时候,朕怀疑你是真傻还是在跟朕装傻。你难道看不出来,朕身上的疤痕跟你说的什么征战疆场保家卫国半分关系都没有!这些……不过是用刑之后留下的疤痕罢了。”   陆长平当然不是真傻。之前,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暴君胸口和肋下那两块颜色黯淡的疤痕是烙铁烫伤所致,其他深深浅浅的印子也显然是各种刑具留下的。   谢玄元登基为帝时只有十五岁,也就是说这些疤痕都是在他十五岁之前留下来的。   虽然现在的谢玄元是个性格恶劣动辄杀人的暴君,但在六七年前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陆长平实在难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究竟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才被人这样残忍折磨。   即便站在与暴君敌对的立场,陆长平也觉得不该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去对待一个半大的孩子……   谢玄元等了许久不见陆长平回话,最终露出了一个凄婉动人的笑容:“朕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陆长平已经习惯了暴君故意给人挖坑的说话方式了,听到这个危险的问题立刻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刚才,只是突然有点心疼那个还没有黑化的小暴君而已……   为证清白,陆贵妃马上又在纸上写道:   “这些疤痕并不是陛下的错,真正有错的是在陛下身上留下疤痕的人。这就好比行人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却被突然窜出来的疯狗咬了几口。错在咬人的疯狗,而不在行人。陛下万万不可因为被咬了就自我厌弃。”   许是陆长平这个比喻太过新颖独特,暴君竟被他给逗笑了。   谢玄元笑起来的时候,面上的阴郁之色悄然散去,宛若雪后初霁,纯净得有些不真实。   他伸出两指,点着陆贵妃的前额轻声揶揄道:“陆贵妃长得这般好看,可这脑子里怎么装的都是水呢?照你这么说,那朕是不是可以把刚才发生的事也当做被狗啃了一下?”   陆长平的额头被戳的有点发晕,等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暴君的魔爪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究竟指的是什么。   暴君居然是在骂他!   亏他还耐心开解,那暴君居然一点儿都不领情。骂他是狗不说,连他的初吻也一并嫌弃了。   陆美人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把刚才的纸张团成一团朝地上一丢,重新写道:“陛下就当臣妾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写完便转身欲走。   但暴君哪里肯放他离开?谢玄元上前一步堵住了去路,修长白皙的手指扣住陆美人纤细的手腕:“你给朕站住!朕说过,知晓了朕秘密的人都得……”   陆长平豁然回头,一双清透的桃花眼直直望向暴君。   谢玄元被他看得心里发慌,最后一个“死”字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顿了顿,改口道:   “别以为朕会对你心软。朕不过是见你这副皮囊还算不错,不想直接用毒酒和白绫糟蹋,打算另赐你一种好看的死法。在朕想出死法之前,就先不杀你。不过你要明白,你的命已经是朕的了。”   陆长平听着暴君这番霸道的宣言,只能无语凝噎。他今晚可真亏,就因为不小心看了暴君的身子一眼,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要这么说,他将来的人生大事、生老病死是不是还都要跟这暴君请示汇报一番?   这也太荒谬了。   谢玄元宣示了所有权之后,立刻得寸进尺地要陆长平今晚留宿在紫宸殿中。   就在陆长平以为这暴君终于开窍了,打算对他强取豪夺的时候,谢玄元抬手一指门外的偏殿,说道:“今夜,朕准你宿在那里。”   那纡尊降贵的语气,仿佛在告诉陆长平,他准许他宿在紫宸殿的偏殿已是天大的恩赐。   陆长平探头朝那偏殿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窄小的软榻。   对身材娇小些的值夜宫女来说或许正好,但对身长八尺的陆美人来说,就显得有些勉强了。   暴君似乎也看出了陆美人的难处,略微犹豫后稍稍放软了语气:“今夜便先将就一下,将来你若是能讨得朕欢心,让你睡朕的榻也不是不可以……”   说得好像他迫不及待地要爬龙床一样!他想上的是谢玄元的那张破床吗?他只是想回自己的怡宵宫中睡个好觉而已。   陆长平向来浅眠,即便是在从小长大的南楚皇宫之中也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怪梦睡不安稳。如今骤然搬到暴君的紫宸殿,他更是直接失眠了。   他在那张窄小的软榻上辗转反侧,脑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今夜暴君这般坚决地留他宿在紫宸殿,又不肯让他上龙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陷害他的凶手是谁,在有意保护他?   想要害他的人冒充宫人、假传圣旨,这般猖狂必定不好对付。   若是他趁夜回到怡宵宫,难保不会再次遭人暗算,谢玄元是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故意将他留在了整个北卫皇宫中保卫最为严密的紫宸殿中……   思绪越来越乱,陆长平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   谢玄元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变态暴君,平日里行径又那样恶劣,怎么可能突然变得体贴温柔?   ……   睡不着的并非只有偏殿的陆贵妃一人。   一墙之隔的内殿,谢玄元坐在桌边,就着昏黄的烛火认真地看着手上那团皱巴巴的破纸。   若是细看上面的字迹就会发现,这正是之前被陆长平随手团成团丢出去的那张。   谢玄元反复读着上面的句子,眼角眉梢的冷意渐渐被一种温柔的神色取代。直到烛火即将燃尽,他才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了玉匣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陆美人:我想上的是暴君的那张破床吗?   小谢:朕看你就是想上朕的龙床!   PS:最近在调作息,然而失败了。十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周日会多更的~   这章设成早上六点发,希望每一个小天使早上起床之后看到都能开心一点呀~你们开心咕咕精作者也就开心啦~ 第21章 坐胎药   连陆长平自己也不知道,昨夜究竟是怎么睡着的。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从那张窄小的软榻上掉到了地上。   深秋天凉,地上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沁入骨缝,竟硬生生把他给冻醒了。   陆长平坐起身,目光游移之际恰好看到穿戴整齐的暴君拿着一条锦被站在门口。   那暴君似乎是刚打算进屋,见他醒了,便停住脚步开启了嘲讽模式:   “朕正要去上朝,便听见这偏殿里闹出的动静,还以为是遭了贼。却没想到,原来陆贵妃睡起觉来也这般粗犷豪迈,竟能直接从床上滚到地上。”   陆美人刚刚睡醒,还没有进入营业状态。   闻言只是有些迟钝地看向谢玄元,美目之中雾气弥漫,整个人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委屈又楚楚可怜。   谢玄元不小心和陆美人四目相接,就像一拳打在了一团软乎乎棉花上,不知怎的就卸去了刚才的气势。   他僵了一瞬,而后迈开长腿走到陆长平近前,简单粗暴地把手中的锦被往人身上一扔:“朕那里多出来一床被子,留着也是无用,就赏给你了。你若不要也不必还给朕,直接扔了便是。”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陆长平伸手揽住身上的锦被,脑子逐渐恢复了运转。   这条被子摸上去又轻又暖,因为之前被人一直抱在怀里的缘故,上面还带着谢玄元身上的余温。怎么看都不像是暴君口中说扔就扔的垃圾。   所以说,刚刚暴君其实是看他掉到了地上,这才特地跑来给他送被子的吧?   这般温柔体贴……简直让人怀疑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变态暴君被人给调包了。   只可惜,陆长平在南楚多年上朝养成的良好作息已经不允许他再盖上温暖舒适的新被子睡个回笼觉了。   他想了想,最终把那条锦被端端正正地叠好,摆放在了软榻上。   ……   天光大亮,紫宸殿宫门大开。暴君前脚刚去上朝,陆贵妃后脚就朝着寝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因为前一夜被迫蜷缩在那张尺寸与他身高不相符的软榻上,他的腿到现在还有些酸麻,走起路来姿势难免有些别扭。   这一路上,在附近洒扫的太监宫女们都在用一种同情又八卦的眼神偷偷瞄着他。   更有甚者,以为他走远了听不见,便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陆美人常年习武,听力远胜常人,只需稍稍屏气凝神就听清了他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   只听一宫女小声说道:“贵妃娘娘还真是可怜,昨晚留宿紫宸殿伺候陛下,想必吃尽了苦头。”   听她这般说另一个宫人立刻随声附和:   “谁说不是呢。你们看贵妃娘娘方才经过之时容色憔悴,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听那些有经验的嬷嬷说,侍寝之时若是不得陛下怜惜,那处……难免会受伤流血的。”   此言一出,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宫女们登时唏嘘一片。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道:“陛下昨夜定是和陆贵妃折腾到很晚,今早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陛下原来这般厉害,怪不得陆贵妃的身子吃不消了。”   陆长平听到这里已经彻底听不下去了。   都怪那个暴君,昨夜不肯好好睡觉,偏要拉着他说个没完。   这下可好,今日出门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平白连累了他的名声!   在心里骂完了暴君,陆贵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他今日走起路来……果真像宫人说的那般奇怪吗?   为了避免继续被人误会,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在挪到紫宸殿门口之后毫不犹豫地叫人准备了回怡宵宫的轿辇。   既然走路容易惹人非议,那他乘轿辇回去总行了吧。   可陆美人到底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他一路被人抬回怡宵宫,愈发给了那些宫女太监浮想联翩的空间。   这回有关他昨夜留宿紫宸殿的流言版本升级成了:陛下昨夜龙精虎猛,陆贵妃今早险些下不来床,最后是被人抬回怡宵宫的。   霁月等了一夜不见她家贵妃娘娘回来,心中难免担忧。   偏偏陆长平被人抬回来之后只是面容憔悴地对她笑了笑,对侍寝后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霁月又是担忧又是心疼,生怕贵妃娘娘昨夜在陛下那里受了委屈,便偷偷拉来了几个在紫宸殿附近当值的小姐妹打听情况。   这一打听不要紧,她果真听到了陛下与陆贵妃最新版本的香艳流言。   不同于其他宫人看好戏的心态,霁月在听了那些流言之后立刻行动了起来。   她先是吩咐怡宵宫的小厨房炖上一锅补身的人参乌鸡汤,然后亲自跑去太医院,求太医替她家娘娘写坐胎药的药方。   等到一切忙完,已是午后。   霁月一手补身汤,一手坐胎药,面带喜色地来到陆长平身前行礼道:   “娘娘昨夜辛苦了,奴婢让人给您炖了人参乌鸡汤补身子。”   那碗鸡汤确实又香又浓,加之霁月伺候殷勤周到,已经拿出银针试好了毒。   陆长平没推辞,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喝到一半,他才想起来霁月手中还端着另一只碗。   陆美人瞥了一眼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儿的黑色药汁,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该不会,那碗药也是给他准备的吧?   霁月见陆贵妃看了过来,立刻热情地介绍道:“这碗坐胎药,是奴婢去太医院叫太医们按照娘娘的身体状况开的。苦虽苦了点,但是效果是一等一的,娘娘喝了之后定能早日怀上龙嗣,给陛下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   她话还没说完,陆贵妃突然就被一口鸡汤给呛到了。   陆长平侧过头去捂住嘴,险些咳得背过气去。霁月被他吓得不轻,又是递帕子又是拍背。   陆贵妃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一张玉白的面容涨得通红。他捡起起放在桌案边的纸笔,慢吞吞地在纸上写道:“不喝行吗?”   霁月以为贵妃娘娘是怕苦,连忙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娘,良药苦口。等您喝了药,奴婢立刻去给您拿蜜饯来去去口中的苦味儿。就拿上次陛下喂给您的那种好不好?奴婢看娘娘上次很是喜欢,就叫人多备了些。”   不不不,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陆长平光是想想那先苦后酸的奇怪口感,就已经恶心欲吐了。   虽说霁月也是一片好心,但要他喝坐胎药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昨晚和暴君之间分房而睡清清白白。更别说他还是个男子,就算喝了那药也不可能生得出什么白白胖胖的皇子。   陆美人薄唇紧闭,连连摇头。   霁月则在一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她从后宫争宠,讲到册立太子,几乎已经把陆贵妃未来十年的宫斗职业生涯都规划好了。   暴君处理完政务来到怡宵宫的时候,正好赶上这陆美人坚决不肯喝坐胎药的场面。   他示意身后的宫人们不要出声,而后抱着双臂倚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难得任性一回的陆美人。   但很快,霁月一口一个“未来的小皇子”,让昨晚根本没有“辛勤耕耘”的谢陛下开始心虚了起来……   其实在遇到陆贵妃之前,他根本不打算要孩子的。   可是现在,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陆贵妃生了孩子之后,与他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景。   谢玄元认真的权衡了一番朝中局势,渐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陆贵妃生个太子……   此时,屋中的陆美人还在想方设法地劝霁月倒掉那碗安胎药,全然不知道他已经被暴君给盯上了。   谢玄元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继续看戏,他进入屋中主动替陆长平解围道:“既然贵妃不想喝,那就倒了吧。”   霁月被吓了一跳,忙放下药碗俯身行礼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谢玄元并没有解释来意。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一忙完政事脚就不听使唤地朝着怡宵宫的方向走。   他示意霁月起身,然后对着陆美人说道:   “贵妃这次不想喝坐胎药,朕依你。可是下次侍寝之后,这药便不可不喝了。贵妃自南楚远道而来,在北卫无依无靠,若是能有个孩子,将来在深宫之中也不至于寂寞难耐。”   陆长平听了暴君的话,气得忍不住手抖。去他的深宫之中寂寞难耐!   这暴君想要睡了他,偏偏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冠冕堂皇。想要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试试?   然而谢玄元说出了那番话之后就沉浸在了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之中,完全没有体会到陆贵妃的愤怒。   他见陆长平的手在发抖,竟直接用自己的冰凉的掌心覆了上去。一边这样做一边轻声道:   “朕知道你一时心情激动,难以适应。不过没关系,朕可以向你保证,将来必定会立你生的孩子做太子。”   此言一出,周围伺候的宫人们纷纷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对陆贵妃的宠爱果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人现在还没怀孕呢,未来的孩子就已经被钦定为太子了。   这哪里是贵妃的待遇,分明是皇后的待遇啊。   很快怡宵宫中发生的事情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后宫之中飞快传播。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传到了西苑的冷宫之中。   被发配到冷宫学规矩的长乐郡主听说之后,又哭又闹,一气之下摔碎了仅有的用来吃饭喝水的破瓷碗。   等到哭够了,她抬起被泪水冲花了妆容的脸,对坐在桌对面的嬷嬷倒苦水:   “那暴君不是向来最忌讳别人看到他身上的疤痕吗?还说什么看到的人都得死。就因为这个,我才向太后娘娘提议,派人引陆贵妃过去。可是现在可好!那暴君非但没杀那个贱人,反倒要让她当上皇后了!”   她对面的老宫人闻言也重重叹息一声,但表现得显然比长乐郡主沉稳得多:   “原本郡主所言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既可以激得陛下杀了陆贵妃,又可以将陛下的身世公之于众,迫使他听命于太后娘娘。只可惜那陆贵妃也颇有手段,明明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竟也能将陛下哄得鬼迷心窍……”   “张嬷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这皇后之位本应是我的,怎能白白便宜了那个贱人?”   长乐郡主恨得面容扭曲,十指狠狠地抠着面前的桌子。   那张嬷嬷见她这沉不住气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摇头,心道这长乐郡主虽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但到底不像是个能扶得起来的。   她犹豫了一阵,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   “郡主,现在不是该抱怨的时候。事到如今陆贵妃成为皇后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为了太后娘娘的计划,我们必须在陆贵妃怀上孩子之前将她除掉,越快越好……”   她话还没说完,寂静的冷宫外突然传来喧闹之声。   张嬷嬷做贼心虚,没等长乐郡主出声便飞速地溜到了后门附近,将身形藏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宫人毫不客气地踹开了冷宫的大门闯了进来。   他们见长乐郡主坐在桌边也不废话,直接上前将人用绳索绑住,然后道:   “长乐郡主在冷宫期间不思悔改假传圣命扰乱宫闱,奴等奉陛下口谕,特来送您上路。”   长乐郡主原本还以为抓错了人,在听到这个话之后瞬间高叫出声:“不是我叫陆贵妃去侍寝的!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当面解释!”   她此言一出,效果无异于自己招认了罪行。   那前来行刑的宫人忍不住在心中冷嘲,长乐郡主这样的脑子,基本上已经可以告别后宫争斗了,可怜她居然还做着当皇后的大梦。   那宫人道:“长乐郡主,是不是您干的陛下心中自然有数,您就不必这般大声地嚷嚷出来平白惹人笑话了。陛下没说要见您,只是吩咐我们要先挖掉您的眼睛,再拔掉您的舌头,最后再千刀万剐送您上路。”   说完了处置方法之后,这些人没再给长乐郡主说话的机会。直接动作熟练地灌下哑药,动手行刑。   不一会儿,整个冷宫中便弥漫开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躲在门后的张嬷嬷听着门内钝刀割肉的可怕声响,身上汗毛直竖。暴君果然是暴君,这般狠毒的手段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想得出来的。   长乐郡主虽死,但太后娘娘那边从一开始就备下了后招。   帝王之心最是多疑,先帝当年那么宠爱谢玄元的生母璟妃,最后还不是一样会痛下杀手。   这后宫之中的女子,最怕的就是被扣上与人私通的罪名。   别看陆贵妃现在得宠,但只要抓到了她与人“通.奸”的把柄,她就不可能再继续得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别问朕为什么要跟陆贵妃生孩子,问就是朕家里有个皇位要继承。   陆贵妃:巧了,朕家里也有皇位要继承,不如你来给朕生一个! 第22章 验身 (倒v结束)   晚饭过后,陆长平坐在凉亭里翻着一本北卫兵书。看到兴起之时,就不自觉地冷落了桌上那碗冰糖燕窝。   霁月见自家贵妃娘娘对着那本兵书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点头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记了喝补品,不由得略带幽怨地提醒道:   “娘娘,您明天又不用去上战场带兵杀敌,书慢点儿看也不要紧。倒是这燕窝,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陆长平叹息一声,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慢条斯理地舀起燕窝往嘴里送。   虽说眼下南楚和北卫没有开战,但暴君对北卫的觊觎之心可是一日都未曾断过。要说和亲能让暴君断了攻打南楚的念头,那只怕是痴人说梦。   所以趁现在多学些东西,将来才能保住南楚的江山社稷。   霁月见陆长平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娘娘,奴婢这里还有件喜事。您猜怎么着?冷宫里的长乐郡主今天下午得了急病暴毙了。”   这么快就暴毙了?   陆美人闻言侧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霁月。   霁月见他感兴趣,立刻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是真的。据说陛下听了消息之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让人将尸首扔到城西的乱葬岗去了。这下朝中那些催着陛下立长乐郡主当皇后的人可都要急疯了。”   陆长平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似长乐郡主这般凶悍的女子,怎么可能是病死的?必然是暴君叫人弄死的。   想来谢玄元是认定了,昨夜是长乐郡主和太后那边的人搞的鬼……   虽说长乐郡主自己着急去死根本拦不住,但这么算起来暴君确实已经克死了四任未婚妻了,果真是不折不扣的煞星命格……   陆长平想起宫中流传的暴君有意立他为后的流言,不由得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他……不会就那么倒霉地成了暴君的第五任皇后候选人,然后被光荣地克死吧?做个贵妃就已经日日提心吊胆了,他真的不想再进一步了!   然而不幸的是,暴君好像确实盯上他了。   入夜之后,紫宸殿那边遣人带来了暴君的口谕,说是今晚陛下准他继续宿在紫宸殿中。   传话的宫人没有细说,但是陆长平心里又岂能没数?这个宿在紫宸殿中,当然是指让他继续睡在偏殿的那张小破床上。   陆贵妃想起昨夜腰酸腿痛滚下床去的惨痛经历,不由得坚决地摇了摇头,在纸上写好了“请假条”:“臣妾今夜身体不适,恐怕不能侍奉陛下了。”   传话的宫人才刚走,陆长平就长腿一伸,倒在了怡宵宫中的尺寸合适、柔软舒适的床榻上。   他在自己宫里睡得好好的,干什么非要想不开,在暴君的魔爪下艰难求生!   许是昨夜真的没睡好,陆长平刚躺下没多久就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朦胧中,他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其中一个似乎是太监,那尖细的嗓音即便压低了也吵得人不得安寝:“那药备好了吗?真的有用吗?”   另一个回道:“公公放心,这药一吹进去保证陆贵妃毫无反抗之力。到时候只要扒掉她的衣服,将人放到她的床上,再闹出些动静把陛下叫过来,就算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更别说,她不过是个哑巴。”   等等!他们说要扒谁的衣服?   陆长平听到这两人劲爆的谈话,忍不住猛地睁开了眼睛,屏息静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长平的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看起来是有人想要诬陷他与人私通!   这还了得?就谢玄元那性子,要是知道有人敢往他的头顶上戴绿帽子,非得将那人生吞活剥了不可。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也绝不能去招惹那疯起来要人命的暴君。   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陆美人起身躲在门口守株待兔。   果真,不一会儿窗纸上被人捅了一个小窟窿,紧接着迷烟便源源不断地透过那个孔吹到屋中。   陆美人内功底子好,暂时闭气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他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等了约一刻钟,那两人便扛着一个长条状的麻袋鬼鬼祟祟地推门而入。   他们不敢开灯,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陆贵妃的床榻。然而摸来摸去,床榻上都是空无一人。   待到他们意识到不对,陆长平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左右手分别一个手刀将人劈晕,而后整个怡宵宫便热闹了起来……   宫人们掌灯的掌灯,捆人的捆人,一会儿工夫就把这两个意图不轨之人绑成了粽子状。   陆贵妃打开麻袋一看,里面昏睡不醒的竟也是个熟面孔。崔越不知被人下了什么药,正在麻袋中呼呼大睡。   南楚送亲使本就是和暴君互看不爽的对头,若真的让这两人栽赃陷害的计划得逞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陆长平二话不说就要带着人去找暴君自证清白,谁料到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宫门,外面便喧哗了起来。   霁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外面有人借着抓刺客的名义要进到怡宵宫中搜查,奴婢拦也拦不住,他们已经闯进来了。”   她话音刚落,宫中禁卫便破门而入。   “张嬷嬷你说的可是这里?”   一个模样尖嘴猴腮的管事嬷嬷迈着小碎步跟在禁卫头领的身后道:“大人,奴婢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那闯入宫中的人就是翻墙跑到贵妃娘娘的怡宵宫中来了!”   不待陆长平和怡宵宫中的宫人阻止,禁卫们已经打开了寝殿的大门……   “啊!贵妃娘娘居然在寝宫中私藏外男!”那尖嘴猴塞的嬷嬷才看到地上那三个人影,就夸张地尖叫了出来。   陆长平被这拙劣的演技恶心得不轻,转身拎这那嬷嬷的衣领,老鹰抓小鸡一般把她扔出屋去。   不得不说,这个搜宫的理由真是想得妙。平日里宫中的人都知道得罪了陆贵妃就等于得罪了暴君的道理,因而无论如何都不敢放肆。   但若是打着抓刺客的名义就不一样了。在这北卫皇宫中,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为了保护暴君的安危,就算是陆贵妃的宫殿也不得不搜。   这样一来,便能顺理成章地揭发陆贵妃与外人“通.奸”的丑事了。   霁月被气得不轻,骂道:“闭上你那张血口喷人的嘴,这些分明是贵妃娘娘刚抓住的图谋不轨之人!”   张嬷嬷连滚带爬地藏到了禁卫身后,觑着怡宵宫的人没法再对她动手,竟直接高叫道:   “你莫欺我!贵妃娘娘和陛下大婚之日大家有目共睹,那其中一个人分明就是南楚的送亲使崔大人。说不准是崔大人和娘娘在送亲路上暗生情愫,这才夜半私会!”   她这么一喊,事情算是彻底闹大了。   若陆贵妃寝宫中的人是生面孔,那想要造谣毁他的清白只怕还没那么容易。但现在南楚送亲使明晃晃地躺在那里,陆贵妃的清白就愈发不好证明了。   不管崔越被人诬陷成是来找贵妃通.奸的,还是潜入宫中图谋不轨的,最后背锅的都是南楚还有代表着南楚的陆长平……   怡宵宫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惊动了暴君。   当谢玄元赶到怡宵宫中的时候,霁月还在为了陆长平和那尖嘴猴腮的嬷嬷你一言我一语地激情对骂。   沉默无声的铁甲禁卫已经将从寝宫中搜出的三个人尽数收押。   一袭白衣的陆美人沉默地站在庭院当中。月华洒在他的脸上、身上,恍然间竟让人觉得他下一刻便要远离这些喧嚣争斗,飞回月宫之中。   谢玄元停下脚步,朝着院中发呆的人看了好一会儿,越发困惑不解。   陆贵妃到底是被吓傻了,还是真的不怕?   她难道不知道,一旦与外臣通.奸的罪名坐实,等着她的是什么?   随侍在谢玄元身边的宫人见他不走了,立刻搬来椅子,取来软垫,以方便他在院中处理这件震惊整个后宫的大案。   刚才还躲在禁军背后叫嚣的张嬷嬷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暴君,立刻收了骂声,反过来恶人先告状道:   “陛下,陆贵妃深更半夜私会外臣,在场之人有目共睹,还请陛下明鉴!”   然而暴君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不咸不淡地吩咐身边的人道:“这贱奴吵得朕头疼,你们先把她拖下去打上二十大板,再让她过来回话。”   张嬷嬷本以为此番稳操胜券,谁料到暴君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听说要挨上二十下板子才能说话,她瞬间哭天抢地跪地求饶。   然而谢玄元丝毫不为所动,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不是朕不给你揭发陆贵妃的机会。只是你要明白,在这宫中想要揭发检举旁人,自己是先要付出点代价的。狗咬狗的事,朕见多了。若连这点代价都不愿付出,宫中岂不是人人都能随意攀咬自己看着不顺眼的人了?”   张嬷嬷吓得两股战战,正打算挣扎着狡辩几句,却被暴君直接打断: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挨板子。不过这也就等于承认了你刚才是在污蔑陆贵妃,你可知那是什么后果?”   “奴婢万万不敢啊!”   张嬷嬷被暴君堵得进退两难,她毕竟还肩负着太后交托的扳倒陆贵妃的使命,最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选了挨板子。   在张嬷嬷挨打发出的鬼哭狼嚎声中,谢玄元再次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陆美人:“原来你今夜不去朕那里,就是为了在寝宫中私会情郎?”   陆长平觉得自己冤极了,他不去暴君的紫宸殿只是为了睡个好觉,可谁知到最后觉没睡成,反倒被扣上了一个与外臣私通的帽子。   他连忙摇头,在纸上替自己解释:“臣妾没有!臣妾留在怡宵宫中只是为了睡个好觉。陛下宫中的那张软榻过于狭小,臣妾昨夜都没怎么合眼……”   谢玄元看了他的回答之后,有些气愤地抬高声音:“睡不着你怎么不早说!”   陆美人平白无故地被他吼了这么一句,既委屈又莫名其妙,他早说有什么用?他早说,暴君难道就肯把自己的龙床让给他睡了吗?   谢玄元似是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失态,忍不住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朕今天下午恰巧命人给偏殿换了张大点儿的床,看来陆贵妃是无福消受了。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怪你自己不识抬举。”   这暴君该不会是专门为了他才把软榻换掉的吧……   陆长平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感激。可什么暖心的事,经过谢玄元的那张破嘴一说就半点儿柔情都不剩了。   他本想对那暴君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但大概是感情不到位的缘故,最终的效果只是唇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谢玄元没料到陆美人是这个反应,像是确认一般伸手轻轻掐住他的脸颊:“你刚刚笑什么?你可别误会了,朕换个床榻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才不是为了你!”   暴君说得理直气壮又一本正经,可听在陆长平耳朵里偏偏就多了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他本想继续逗暴君玩玩,但此刻结结实实挨了二十板子的张嬷嬷已经被人搀扶着回来了,他最终也只能有些可惜地将手收了回来。   张嬷嬷被打得去了半条命,可给人泼脏水的劲头却没有减弱半分。   她一口咬定陆贵妃和崔越有奸情,见谢玄元不信,竟自告奋勇地提议给陆贵妃验身。   陆长平听到这荒唐无理的要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说他现在是男扮女装,接受了验身就会露馅。就算他真的是女儿身,也断不会接受这样的侮辱。   张嬷嬷半辈子在宫中跟那些嫔妃公主们打交道,就是吃准了陆贵妃出身高贵必定不肯受辱,这才故意提出“验身”一说。   只要陆长平不肯叫人查验,那就无法真正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到时候宫中流言遍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依谢玄元那高傲又多疑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再宠幸一个被旁人玷污过的妃嫔?   陆长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一边害怕被人揭破男扮女装的身份,一边担忧暴君真的对他就此生疑,脸色也不由得跟着苍白了几分。   不知情的宫人和禁卫将陆贵妃的变化看在眼里,渐渐地竟也开始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他……   眼看着情势开始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陆长平眉心紧蹙,手心开始沁出冷汗。   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用极大的力气拖着他朝怡宵宫的内殿走去。   下一刻,暴君的声音便从他耳边传来,仍是和往常一般傲慢又欠揍的语调:   “陆贵妃是朕的人,就算要验,也得是朕亲自来验。若陆贵妃是清白的,朕就把刚刚所有怀疑陆贵妃的人都做成人彘。”   由暴君亲自来验,他岂不是死得更快些?   陆长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急得一把抓住了暴君的另一只手,仗着身高优势欺身上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谢玄元此时已经拉着人行至内殿,刹不住去势,一头撞在了陆美人怀里,好巧不巧还碰到了陆美人的平胸。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那处是怎样的触感,便猛地后退了几步,脖颈和两颊红得宛如煮熟的虾子。   暴君轻咳一声,道:“你……你莫急,先放开朕,朕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陆长平心道,他宁愿暴君别这么积极主动地给他主持公道!   他想了想,在对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陛下真的要验臣妾的身……”   谢玄元的手心时不时被美人修长的手指扫过,又痒又热,甚至就连陆美人没有触碰过的胸口,也似有一股暖流在流淌。   他没等陆长平将问题问完,便将人一把拉到了近前道:“你的身,只有朕才能验。”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堵住了陆美人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最近期末季ddl的压力有点大,昨天准备pre今天努力多更一些。让大家久等了。   各位小天使,明天这篇文就要入v了,从19章倒v,所以大家抓紧看呀!追更早享受,晚看泪两行。   这章会继续给留言的小天使们发红包的,入v会搞抽奖,明天或者后天掉落万字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清白   被强吻的一瞬间,陆长平的脑子也跟着短路了。   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一向排斥与人亲密接触的暴君,居然主动亲了他?   上次他献上初吻的时候,谢玄元凶得恨不得咬断他的舌头。   但这一回,要是敢不接受谢玄元的热吻,他很大可能也会被咬断舌头。   陆美人纠结片刻,心虚地闭上了眼睛。他这算是把纯情暴君给教坏了吗……   谢玄元明明没什么经验,却非要装出一副在这方面非常拿手的样子。   他一只手霸道地揽住陆美人的窄腰,一只手牢牢按住了陆美人的后脑勺,断绝了怀中人任何逃跑的可能。   这个以“验身”为由头的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暴君像是亲上了瘾,狠狠地咬着陆美人的嘴唇不肯松口。而陆长平也被激起了好胜心,不甘示弱地啃了回去。   反正,亲亲这种事情,谁先喘不过气来谁就输了。   陆长平对于自己的肺活量十分有自信。为了耗到暴君认输,他暂时忘了羞耻,吻得全情投入。   但谢玄元哪里知道陆美人的真实想法?他见对方热情似火地迎了上来,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体温也跟着飙升。   亲着亲着,陆长平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大腿抵住了什么东西,隔着重重衣料感受得并不分明,但触感却又说不出的奇怪。   不待他伸手去探一探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暴君突然猛地放开了他,有些狼狈地后退几步转过身去。   陆美人懵逼地看着暴君痛苦地弯下身团成了一团,脑中忽地灵光一现。   紧接着他也跟着臊得满面通红……   这暴君竟是被他给亲出反应了!   暴君原来真的不是x冷淡!   无数个“卧槽”在陆美人的脑中循环刷屏,让他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   多亏刚才那片刻的犹豫,他没有直接伸手摸过去。不然他一不小心摸到了暴君的命根子,绝对会死状凄惨地被人抬出怡宵宫去。   此时此刻,谢玄元正蜷缩在角落之中,身体无声地微微颤抖。   他的双臂交叠在一起,环住了略显单薄的上半身,似是在极力隐忍。   但同是男人,陆长平心里自然清楚得很。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兴之所至水到渠成,又岂能是说下去就立刻下去的?   普通人尚且知道用手纾解一二,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更是会去找娇妻美妾泻泻火。   可谢玄元却动也不动,看样子是打算靠着意志力硬生生挺过去。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使劲拧了一把大腿内侧的软肉,让疼痛暂时盖过了冲动,沙哑着嗓音勉力开口:   “你出去……去给朕找一桶冷水来……”   找冷水干什么?打算用冷水灭火吗?   暴君这毫无常识的举动,让陆长平忍不住阵阵头大。   谢玄元明明都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了,在某些方面却还是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是打算把自己活活憋死吗?   照理说,宫中的孩子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更加早慧。为了绵延后嗣,在男女之事方面很早就有专门的宫人加以教导。   就算不用真刀真枪的亲自上阵,那也多少该像他一样看过那种图册的吧!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难道不知道简单粗暴地用冷水浇灭是会难受的吗?   不过暴君难不难受又关他什么事?   陆长平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多管闲事”,转头就要去给暴君找冷水。   但还没走出几步,他却不自觉地想起了昨天夜里,谢玄元浑身湿透不经意间袒露出身上狰狞疤痕的场景。   暴君遭逢变故被人虐待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二三岁,正是宫中的皇子对男女之事开始逐渐了解的时候。   可同样年纪的谢玄元却被关进了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身子没废掉已是万幸,更别提学这些东西为以后成亲生子做准备了。   早在那时,他的人生就已经被人给毁掉了。   后来他好不容易走出牢狱,身上却已经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除去的丑陋疤痕。   暴君骨子里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又怎能容许自己不那么完美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他出了牢狱之后仍是经验为0的一张白纸。   也许是谢玄元童年的经历太过悲惨,又或者他那瘦削的背影看着太过可怜,陆美人挪动了几步又突然折返回来。   他附身半跪在暴君身边,咬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方柔软的帕子包在手上。找准了位置之后眼睛一闭心一横,开始用温和的手法为对方纾解起来。   谢玄元没料到,陆贵妃会在这个时候搞一个突然袭击,他猛地向后退去,抬高了声音质问:“你想要做什么?难道想要犯上作乱不成?”   陆长平对炸毛的暴君视若无睹,现在小暴君可是还在他手里,他谅那暴君也不敢跟他鱼死网破。   他一手照顾小暴君,一手从容地在暴君手臂上写道:“臣妾只是想要让陛下快乐。”   暴君的身体微微颤动,怒骂道:“无耻!”   然而不出陆长平所料,谢玄元初时虽然又是骂又是躲,着实闹腾得厉害。可是没一会儿便在按摩下卸了力气,半眯着一双湿漉漉的凤眼,毫无威慑力地瞪着陆长平。   他全身上下最脆弱敏感的部位被人拿捏在手里,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动也不敢动,逃也无法逃,只有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崩溃般的破碎呻.吟证明他还没有昏过去。   陆贵妃修长白皙的五指,衬着暴君身上黑色的衣料,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反差。   那只手虽不似寻常贵女那般嫩如柔荑,但力道却总是恰到好处。整个过程除了十分羞耻之外,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和煎熬。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爽得丢盔卸甲的谢陛下腰身一软,无力地倒进了陆贵妃怀中。   陆长平看着枕在自己大腿上,双目微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的暴君,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他刚才看在那暴君惨兮兮的份上,大发慈悲地让他体验了一把快乐的感觉。   可是这天下向来没有免费的午餐。能让他这南楚的陛下亲自动手服侍,谢玄元也该死而无憾了才对。   这样想着,陆贵妃修长的手指无声地一点一点攀上了谢玄元的后颈,没入了在剧烈运动之后披散下来的鸦羽长发之中。   暴君的脖子很细,只需趁他不备之时稍稍加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拧断。   然而陆长平还未加力,一直背对着他的谢玄元却突然开口小声道:“朕不干净了。”   陆长平没料到谢玄元非但没睡着,还突然如深宫怨妇一般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来,吓得指尖猛然一颤,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暴君的后颈处收了回来。   是谢玄元为了验他的身不管三七二一吻上来的!怎么现在他反倒成了玷污暴君清白的罪魁祸首了?   暴君抬手挠了挠刚才似乎有些发痒的后颈,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在遇到你之前,朕从没想过要和人做那种事情。若有人胆敢像你刚才那般对朕动手动脚,他肯定已经死了几百回了。”   陆贵妃欲言又止,可终究没有伸手在暴君身上写字为自己辩解。   听谢玄元话里的话外的意思,是既占了他的便宜,又想要倒打一耙污蔑他蓄意勾引!他若是在这种时候写字,岂不是坐实了勾引君上的妖妃罪名?   然而暴君似乎并未察觉陆美人的心虚,仍旧安心地枕在他的腿上,甚至还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但奇怪的是,你对朕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朕居然不觉得恶心,也不想杀你。甚至连朕自己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贪图美色!   陆长平在心中嫌弃地接上这一句,静静等着暴君的下文。   暴君见陆美人不回答,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而后话锋一转开始进入今晚的正题: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你先招惹了朕!初次见面,你就送鸡腿讨好朕,还故意撕开自己的裙子让朕对你负责。进宫之后更是接二连三地调戏于朕。”   陆长平听着暴君脸不红心不跳地在这里歪曲事实,努力忍住把人直接从大腿上掀下去的冲动。   进宫之后发生的事情便罢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是送鸡腿和撕裙子纯粹是出于同情和善意,怎么也变成他“勾引”暴君罪证了?   谢玄元说到这里,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灼灼:   “敢做就要敢当,你现在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鬼。若是叫朕发现你胆敢和外人勾三搭四或者想着逃回南楚,朕就命人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锁在紫宸殿里!”   似是觉得这样的威胁有点过头了,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当然,若是你不负朕,朕也定不会负你。朕会封你当皇后,将来我们两个还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说到这儿,他又长又密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忽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表情,配上他那张过分精致俊俏的脸蛋,倒显得他像是个躺在情郎怀里憧憬着未来幸福生活的怀春少女一般。   这暴君想得倒是挺美,可惜他们两个都是男的,根本生不出孩子。   陆长平见暴君笑得这般开心,也不忍心往他头上泼冷水,只好垂眸用看傻子般的“慈爱”目光看着他。   谢玄元很快就察觉到了刚才的失态,他敛起笑容,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别误会,朕的意思是说,如今北卫在朕的手里,早晚有一天,天下也会成为朕的囊中之物。朕辛辛苦苦得来的大好江山,绝对不能便宜了别人。等将来你和朕生的孩子出生,这皇位自是要传给他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仿佛有星辰闪动,一扫平日里的阴郁冰冷,看起来神采奕奕颇为动人。   陆长平定定瞧着暴君的眼睛,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一国的君主,立嗣绝对不会挑有外族血脉的孩子,更别说是敌国公主所生的孩子。谢玄元就算再任性,也不可能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难道说,谢玄元是真的喜欢上了他,这才愿意为他破例?   生平第一次,男扮女装的陆美人体验到了骗人感情之后要对人负责的巨大压力。   从一开始,他就先入为主地把北卫暴君当成了一个贪图美色且残暴昏庸的人渣。坑坑这样的人渣,在陆陛下眼里简直是为民除害。   可是时至今日,他发现谢玄元此人根本不能简单地用“善”或者“恶”来评价,更别提现在这个人还疑似对他动了真心……   陆长平纠结了半天,也没能继续骗下去。   就算为了南楚不得不结果暴君的性命,他也不想用这种骗人感情的方式,在暴君最信任他的时候往对方心口捅上一刀。   幸亏他是男人,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怀孕生下暴君的孩子。   不然哪日他真的和暴君不小心擦枪走火,就又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这样说服了自己之后,陆美人的心中好受了许多。   他直起身子,拉过暴君随意搭在他腰上的手,在手心上慢慢写道:“陛下刚验完了臣妾的身,是不是可以到众人面前还臣妾的清白了?”   谢玄元中途分心了几次,好不容易理解了陆美人往他手心写的这句话的意思,颊边瞬间又飞起两朵红云:“朕……朕什么时候说过验完了?”   亲都亲过了,他还想怎么样!   陆长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试图让暴君想起来他之前做下的荒唐事。   谢玄元犹豫了片刻说道:“那里是验过了,除了朕你确实没亲过旁人。可是其他地方……”   他皱着眉头停了一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决定:“罢了,今日天色已晚。朕看你也累了,其他地方先寄存着,改日朕再一一验过。”   呸!其他地方也想验?那不就是要明目张胆地睡他了吗?   陆长平如临大敌,忍不住写道:“陛下,其他地方不验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暴君回答得斩钉截铁,打碎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   谢玄元歇够了之后,从陆美人的膝枕上坐起身来,简单地冲洗了身上的污秽又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物,随后拉着同样收拾一新的陆美人走出了怡宵宫。   他们二人衣服虽换了新的,但身上留下的痕迹却没那么容易消掉。   怡宵宫外眼巴巴等了许久的宫人们看看他们陛下潮红未退的脸颊,再看看陆贵妃仍有些红肿的嘴角,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敢情他们陛下是借着给陆贵妃验身的机会,又一次将人给吃干抹净了!   陛下刚刚从陆贵妃那里收了好处,接下来是怎样的判定结果简直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暴君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陆贵妃确实是清白之身,朕刚刚已经验过了。”   被禁卫押着的张嬷嬷一听这个结论,瞬间两眼发黑,双腿发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既然如此,朕答应贵妃的事情就要说到做到。将这个诬陷陆贵妃的刁奴拖下去,做成人彘。对了,那边的三个也一起吧。”   暴君收拾起人来,够凶够狠,绝不拖泥带水。照理说看到恶有恶报,陆长平是该开心的。   可是谢玄元居然要连着他南楚的人一起给收拾了!   当着众人的面,陆贵妃一把捞起暴君的袖子,着急地指了指崔越,求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玄元挑了挑眉:“贵妃这是要给南楚的送亲使求情?”   陆长平点了点头。   暴君不置可否,微微凑近陆长平的耳边轻声说道:“那就要看贵妃的诚意了。比如除了刚刚欠朕的那次验身,再加上一次……”   士可杀不可辱!   陆美人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眼中满是指责和控诉。   但暴君不为所动,唇角挂着戏谑的笑容等着他主动服软。   最终,胳膊也没能拗过大腿,把柄被人拿捏在手里的陆贵妃含恨点了点头。   大不了,他到时候给暴君下药,就假装他们两个已经睡过了!   张嬷嬷见崔越被放过,立刻不平了起来,在被拖下去做成人彘之前,不甘心地想要再拖几个垫背的:   “陛下,今夜之事恐有损皇家威仪!无论陆贵妃有没有失节,她都不配再侍奉陛下!那南楚的送亲使,更是万万不能留啊。”   谢玄元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有损皇家威仪?这话从你这贱奴口中说出倒也稀罕。你在造谣生事之前,可曾想过有损皇家威仪?这条罪责,朕本来忘了加上的。不过经你这一提醒,似乎也该一并算上。既然如此,把你做成人彘的时候就不用酒水了,改用粪水吧。”   熏瞎眼睛割了舌头砍掉手脚之后还要泡粪水……亏这暴君想得出来!   陆长平脑补不出那带着味道的可怕场景,只好移开目光不去看张嬷嬷那张扭曲的老脸。   谁料到,对方狗急跳墙,被拉走之时竟破口大骂起来。一口一个“暴君”,一口一个“妖妃”,不知道的没准还真以为他们俩是商纣妲己之流。   陆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在暴君身边久了,连他也跟着风评被害!   ……   结束了怡宵宫中的鸡飞狗跳之后,陆长平就彻底失去了独自一人睡在寝宫的待遇。   当晚,他就被暴君以保护安全的名义带回了紫宸殿,毫无意外地睡在了偏殿那张新换的大床上。   新床榻由小叶紫檀制成,不仅够大够长,还散发出一股幽幽的香气。   陆长平躺在铺的软软的床上,盖着暴君送的新被子,破天荒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紫宸宫正殿。   谢玄元看到偏殿的烛火暗了下来,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冲着一直候在殿门口的太监总管周绍招了招手,后者恭敬地行至暴君身前。   只听谢玄元压低了声音,有些犹豫地说道:“朕近日想要学些与后宫嫔妃的相处之道……你那里可有什么简洁明了的书籍画册,推荐几本来让朕看一看?”   谢玄元说得委婉,但是周绍早已心领神会。他们陛下所说的,不就是春.宫图册吗?   他堆起笑脸,谦卑答道:“说起这样的书册,前朝画师房然所绘的《花间行乐图》当属第一,陛下若是想要看看,奴这就给陛下取来。”   谢玄元脸颊微红不自觉地轻咳一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偏殿黯淡的烛火,吩咐道:   “那就去取来吧。路上记得要放轻脚步,莫要打扰到贵妃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册子的名字和作者当然是咕咕精作者瞎编的hhhhh   让大家久等了,昨天做完pre一晚上没睡搞出这一章,等我睡一觉再来继续肝~ 第24章 护驾   周绍办起事来手脚麻利,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将谢玄元要的春.宫图册送到了紫宸殿,随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虽然名字是叫《花间行乐图》,但这并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整套装帧精美的图册。   谢玄元随手拿起其中的一本开始翻看……   要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既怕弄伤了陆贵妃,又怕表现得太过生涩丢了颜面,他今夜就已经行动了!   暴君想到窘迫之处,气恼地握紧了拳头,狠狠锤了下床板。   不就是几个姿势吗?他脑子向来好用,怎么可能学不会呢!   他拿出当年读书习武的劲头来,全神贯注地研习了几页,然后很快就败下阵来。   因为过分害羞的缘故,他将书页翻动得飞快,就连书中那些衣衫不整的小人儿也跟着动了起来。   不知怎的,谢玄元总会不自觉地把陆贵妃的那张堪称绝色的美人脸带入到书中小人儿的身上,然后自己把自己臊得满面通红。   走马观花地看完一本,他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取来了下一本。却不料这一册比上一册更加离谱,书中亲密无间的小人儿直接变成了两个男子!   男子和男子居然还可以这样?谢玄元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羞耻得连指尖都在发抖。   他果然不该轻信太监的话,周绍推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明天一定要狠狠地罚他!   可是骂归骂,他却仍是忍不住好奇地继续往下翻。这画师的画工果真了得,就连小人儿脸上的表情也描摹得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尤其是其中一幅,穿黑衣的小人被穿浅色衣服的小人压在身.下缠绵拥吻,黑衣小人双眸微闭领口半开,满面春.色。   “这般放浪,不知羞耻……”   谢玄元低低骂了一句,可眼睛却仍是诚实地不舍得从画上移开。这样的衣服颜色还有动作,像极了今夜怡宵宫中的他和陆贵妃……   下次,他的动作是不是也该像这图上一样……温柔含蓄些?   自觉体悟到了其中的精髓,谢玄元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自信了起来。   他看会了!他可以了!   反正陆贵妃就住在他隔壁的偏殿,等他挑个好日子精心准备一番就召陆贵妃来侍寝,争取让陆贵妃早日怀上他的孩子!   可怜陆美人此刻尚在睡梦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暴君危险的想法。   ……   次日一早,连早朝的时间都没到,陆长平便被暴君无情地摇醒。   他身上的衣衫睡得一团乱,可是暴君却已经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地站在了他跟前。   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暴君还不耐烦地催促道:“快些起来梳洗打扮,朕今日要去太庙祭祖。”   祭祖就祭祖,把他叫起来做什么?   像是读出了陆长平心中所想,那暴君有些得意地说道:   “朕怕此行无聊,所以决定把你也带上。怎么样,这可是普天之下独一份儿的殊荣,你可觉得开心?”   一点也不开心。他现在只想睡个回笼觉。   陆美人近一个月已经逐渐习惯了不用早起上朝的清闲日子。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被暴君给强行剥夺,他想都不想就打算拒绝。   他对北卫先祖的牌位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于是,睡眼惺忪的陆美人随手拉过床头小桌上放的信笺,随手编了一个借口:   “陛下,太庙祭祖这种大事,臣妾一个和亲公主去不太妥当,只怕会惹得群臣非议。”   谢玄元听了这话,明显有些不高兴:“朕想带你去哪就带你去哪,谁敢非议!”   “臣妾今日身体不适……”陆美人不死心地继续编借口。   “那就让太医随行,抬也要把你抬过去!”   “臣妾……”   谢玄元看他还要继续编,直接伸手抢过陆长平手中的笔,不再给陆美人任何找借口的机会。   难道暴君凶名在外,就可以霸道地为所欲为了吗?   陆美人愤怒地翻了个身,把脸冲墙,只给那暴君留下了一个背影。   谢玄元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   “总之,从今往后朕到哪里你就要到哪里。要是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朕又恰好不在宫中,谁来帮你证明清白?你还真打算让那些贱奴给你验身不成?”   “你和长乐郡主比试时的那些花拳绣腿,在朕眼里根本不够看的。你这么弱,若是没有朕护着,被人欺负了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暴君居然说他的武功是花拳绣腿!陆长平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收拾长乐郡主的时候不过是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为了不让暴君对他有所防备,连一成实力都没有使出来。   可是现在暴君反倒揪着这件事儿不放,还大言不惭地说他弱。   若他这也叫弱,那成天干打雷不下雨,只会逞口头威风的暴君就是只只会喵喵叫的小猫崽儿!   不过……这算是在关心他的安危吗?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居然也会关心人?   陆美人不经意间听出了暴君的弦外之音,一时间竟忘了生气。   算了算了,暴君现在对他死缠烂打,他若是不去指不定还会作出什么妖来。为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就勉为其难地跟去好了。   他恋恋不舍地在温暖的被窝里翻滚了一圈,最终还是下了床开始洗漱。   谢玄元早就亲自替他挑好了今日要穿的衣服,见他妥协了便让人将一套庄重华贵的素色宫装送了进来。   陆长平拿起那套还算符合自己审美的新衣服往身上比了比,刺绣精美用料考究。暴君对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大方……   确认大小合适之后,陆贵妃再次看向暴君,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他要开始换衣服了。可暴君仍傻乎乎地杵在原地。   最后还是霁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出声:“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要更衣了。”   谢玄元这才从看痴了的状态中猛地回过神来,一脸狼狈地落荒而逃。   临走前还不忘冷哼了一声:“朕才不想要看你,刚才站在这里不过是想要催你动作快些罢了。”   他不说还好,这句话说出口之后,陆贵妃就在他身后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暴君是个记仇的人,自觉在这件小事上丢了颜面,一路上都没再主动跟陆贵妃说话。   行至太庙大门口,早已有文武百官在此等候。   当他们看到帝王的车架里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盛装打扮的绝色美人之时,纷纷吓得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谢玄元在陆美人之后下车,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跪下行礼的群臣,脸上是睥睨天下的高傲。   众目睽睽之下,他矜持地伸出一只手,示意陆贵妃牵住。   陆长平这还是第一次以“宠妃”的身份到太庙这种地方来,过去学习的那些帝王礼仪一下子都没了用武之地,正不知如何是好。   未免失了礼仪遭人笑话,他大方地接受了暴君的这番“好意”。   谢玄元见状压住唇角的笑意,得寸进尺地在陆贵妃耳边轻嘲到:   “现在人多了怎么反倒不害羞了?之前还说什么怕遭人非议,你也不看看他们哪个敢非议朕?”   话说得太满,小心装x过头会遭雷劈。   陆长平才刚冒出这样的念头,远处就有个身着正一品朝服的老者凄切喊道:“陛下,太庙祭祖何等庄严,怎能携宫中嫔妃同往?”   谢玄元被当场打脸,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他握紧陆贵妃的手,声音隐含杀气:   “陆贵妃是朕的爱妃,过些时日朕更是有意封她做皇后,朕带着自己的妻子来祭祀先祖有何不可?何太傅,你管得未免太宽了。”   陆贵妃得宠一事在前朝和后宫早已不是秘密,可是今日群臣亲眼看见了,方才知晓陆贵妃已经得宠到了何种地步。   这已经不仅仅是贪图新鲜一时宠幸的妃子了,而是陛下钦定的准皇后!   陆长平站在暴君身边,尴尬地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只觉自己现在怕是比在南楚做皇帝时还要吸人眼球。   是个人都知道,谢玄元的皇后就是短命鬼的代名词。他还想活着回到南楚呢,做皇后还是免了吧!   陆贵妃十分知趣地松手退开一步,当场告辞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却不料那暴君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抓住,压低了声音威胁道:   “站住!你现在要是敢走,朕回头就发兵攻陷南楚!”   这一招真是百试百灵,陆美人果真止住了脚步,有些无奈地看向暴君。   这些日子,谢玄元这一言不合就撒泼的熊孩子招数他见多了,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震惊和气愤。   陆长平内心稳如老狗,面上波澜不惊。   不就是陪着暴君去太庙上几炷香吗?没关系,这不是问题!反正到时他功成身退,留下好色骂名的还是那个暴君。   陆贵妃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被暴君牵着小手往前走,两人越挨越近,远远看去当真是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然而那个何太傅显然是铁了心要跟谢玄元对着干,又高声进言:   “陛下,陆贵妃到底是南楚的长公主。让一个敌国公主做北卫的国母名不正言不顺。这等亡国妖姬红颜祸水,陛下若是执意要带她进太庙,不如先从臣的尸体上跨过去!”   亡国妖姬?红颜祸水?这都是形容他一个无辜的女装大佬的词吗?   陆长平有些不自在地停住脚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辛酸。   都怪那暴君。一会儿担心他被人害了,一会儿担心他偷偷跑了,非要时时刻刻跟他腻歪在一起。   现在可好,他就快要被北卫的臣子骂成狐狸精了。   谢玄元听何太傅说要以死相挟,侧过头来极冷地笑了一下,顺水推舟地说道:“好啊。你是现在自杀,还是朕来帮你一把?”   此言一出,那位看起来满腔忠君爱国热情的何太傅忽然就没声了……   他见道德绑架没有用,就再不提什么从尸体上跨过去的事,开始仗着朝中老臣的身份说教起来:   “陛下,夏桀因宠幸妺喜而亡国,商纣因宠信妲己而殒命,周幽王为了褒姒而烽火戏诸侯。这陆贵妃说不定就是南楚的皇帝为了迷惑陛下使北卫亡国才故意送来的。臣请求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斩了这陆贵妃!”   分明是自己没能耐,亡了国还好意思怪女人?陆长平简直被何太傅这迂腐的脑回路给震惊了。   但巧的是,何太傅却误打误撞地戳破了陆长平来北卫的真实目的。   虽然仅凭一次刺杀未必就能使北卫亡国,但陆长平想搞死谢玄元那个暴君却是不掺假的。   因为心虚,陆美人的指尖微微发凉。   暴君明显也感受到了,他以为陆美人是吓得,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对方的双手捂在手心里,难得地温柔安抚道:“别怕,朕不会杀你。”   谢玄元本已听腻了这些指责他的陈词滥调,可他一想到今日身边还跟了个“楚楚可怜”骂不还口的陆美人,火气就猛地窜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尽力将比他还高的陆美人挡在身后,开始毫不留情地反击:   “若是何太傅家的千金没有进宫,或许朕还会相信你刚才的一番话是忧国忧民为北卫着想。但是令千金现在还被关在西苑的冷宫里,若是朕没记错的话,她的罪名好像是给宫女强灌绝子药……何太傅还真是教女有方啊。”   暴君的话直戳痛点,杀伤力惊人。   何太傅瞬间支支吾吾了起来,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陛下,此事……此事真相未明,或许小女是冤枉的。”   谢玄元刻薄起来丝毫不给人留余地:“在朕这里真相已经不能再清楚了。何氏是太后母族,想来太傅也不希望朕将人证唤来当面对质,令太后也跟着蒙羞吧?”   原来是太后母族,怪不得敢如此嚣张。   陆美人想起和亲路上太后派人来刺杀他的事,瞬间了然。   这太后还真是个恶毒后娘,往暴君后宫里塞女人不成,连他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和亲公主”都不放过。   想来是生怕任何一个不归何氏掌控的女子给暴君诞下皇子,威胁到她的夺权大计。   谢玄元把何太傅怼得哑口无言之后,意犹未尽地指着自己宠爱的陆贵妃说道:   “朕的陆贵妃心地善良温柔贤淑,不但不会成天想着给别人灌绝子药,伺候起朕来还尽心竭力。比起何太傅的女儿,不知强了多少倍。”   夸到这儿,他甚至还伸出手温柔地拍了拍陆美人平坦的小腹:“更何况,陆贵妃现在已经有孕在身了。”   陆长平被这神转折惊得合不拢嘴。他不是,他没有,求暴君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给他拉仇恨了!   暴君回过头,看着陆美人瞠目结舌的样子,突然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笑声还很是清朗动听。   但是陆美人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考虑暴君的声音是不是好听了,他一抬头就能感觉到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肚子上……   有震惊的,有欣慰的,还有如临大敌的。借着这个机会,他甚至能把北卫朝堂中的派系分布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都不是重点。天地良心,他肚子里真的没有怀暴君的种!   谢玄元趁着满朝文武因为这个爆炸性消息而震惊的空档,从容不迫地拉着陆贵妃入了太庙。   在跨门槛的时候,他甚至还体贴地揽住了陆贵妃的肩膀。   随行的宫人和文武百官远远跟在这两人身后,看着他们在前方狂撒狗粮。   暴君见四周无人偷听,悄悄凑到陆贵妃耳边略带得意地邀功:   “朕这一招是不是高明得很?不光为你的皇后之位铺平了路,还能借此机会将那些狗急跳墙欲对你不利的人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等你真正怀上孩子的时候,这宫中就彻底安宁太平了。”   亏他还有脸说,造谣别人怀孕还有理了?   陆美人没好气儿地瞥了暴君一眼,迈开长腿加快脚步试图把贴在自己身上的这块狗皮膏药甩掉。   但是谢玄元哪里肯放他走,他加重了手臂的力道,霸道地将人再次拉近:   “朕的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朕的主意虽是个好主意,但也需要你的配合。这一双双眼睛可是都在盯着呢,若叫他们发现陆贵妃是假孕,就连朕也未必能保得住你了。”   陆长平听了这话,倒还真的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暴君。   他就是要看看,谢玄元到底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暴君见他如此在意,果真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没记错的话你还欠着朕两次验身呢。所以从今天起,你和朕都要加倍努力,争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帮助你真的怀上孩子。”   说什么早日帮他怀上孩子,还不是拐弯抹角地想要把他往上床骗吗?   呵,男人。   陆长平总算搞清楚了暴君心里打的小算盘,唇角忍不住勾起了嘲讽的笑意。   可只要脸长得美,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不会太丑。   他这一笑,谢玄元对他误解更甚,欣慰地说道:“你看,你从前对朕那般痴缠,如今朕也回应了你的心意,我们两个算是两情相悦了是不是?”   陆美人的脸上仍旧挂着神秘的微笑,心里却已经掀起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救命,从前那都是阴差阳错逢场作戏,他真的不想和这自恋暴君“两情相悦”!   陆长平和暴君都身高腿长,走起路来不必互相迁就,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举行祭祖典礼的享殿中。   北卫的皇家宫殿风格大气,而太庙作为存放历代帝王牌位的地方更是气势恢弘。   那耸立的金丝楠木梁柱十分高大,仰头看去就连梁上的彩绘花纹也看不真切。   若是有刺客躲在这梁上,想必也很难察觉……   陆长平刚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便看到梁上寒光一闪,紧接着听到弩.箭破空的声响。   几支精钢箭头的锋利弩.箭直直朝着他和暴君的方向袭来。   谢玄元想都没想,便抽出了腰上佩的长剑,一边挥剑斩断弩.箭,一边将陆贵妃护在身后。   能有这般快的反应,足以说明他不仅武功不弱,而且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刺客了。   陆美人站在暴君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将他牢牢护住的修长清瘦背影。   若是他此刻趁乱从暴君背后下手,不知能有几成胜算?   机会确实是好机会。他一旦得手,就可以让这些前来刺杀暴君的刺客背黑锅,不至于引发南楚和北卫两国的混战。   这样一来,不是恰好实现了他当初的计划吗?   陆长平反手拔下发间的金簪,手腕一番便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可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却没能当机立断地刺出去。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刚刚看得清清楚楚。   暴君在遇袭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把他推出去做挡箭牌争取时间,而是把他护在身后,自己迎上那些凶险的箭矢。   就算谢玄元真的是艺高人胆大,那也不该为了一个敌国来的和亲公主冒这样大的风险。   也就是这片刻的失神,使得谢玄元得以将飞来的弩.箭尽数击落,成功脱离险境。   眼看着最佳的偷袭时机就这样过去了,陆美人悻悻藏起手中的金簪,打算今日先放过这暴君。   可是太庙中的刺杀行动才刚刚开始,躲在梁柱上的刺客们见第一轮突袭对暴君无效,纷纷从梁上跃了下来,手执刀剑一拥而上。   但谢玄元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发出一支特别的响箭之后,数十个暗卫自大殿阴暗的角落中迅速现身,围在了他和陆长平的周围。   双方人数相当,对决一触即发。   暴君握紧陆美人的手,眼中满是认真:“你别怕,一会儿只要跟着朕别回头全力向前跑就好了。朕一定会护你周全。”   陆长平看着暴君信誓旦旦的样子,一瞬间竟觉得袖中的那枚小小的粹毒金簪无比沉重。   一时间,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这到底是暴君遭遇危机时的真实反应,还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特意做的局。   但局势瞬息万变,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仔细思考了。   当暴君的贴身暗卫开始跟那群刺客短兵相接,谢玄元长袖一展将他的陆美人牢牢护在怀中,开始了突围。   帝王的贴身暗卫各个有着顶尖的身手,一时半刻虽与那群刺客势均力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优势便逐渐显现了出来。   眼看着就要将那些刺客尽数擒获,可偏偏在这时,一个原本已经浑身浴血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颤抖着双手引燃了早已埋在太庙方砖下的火.药引信……   “砰”的一声巨响,地上的青石方砖被尽数掀起,热浪和火焰从后方席卷而来。   谢玄元的贴身暗卫们扔下刺客,拼死将暴君和陆贵妃推向远处。   可饶是如此,仍无法完全抵消掉爆炸产生的冲击。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谢玄元却当机立断地将陆美人死死护在怀中,两个人双双摔在了地上。   陆长平抬起头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谢玄元脸色惨白,可形状优美的薄唇却被鲜血染得极艳。   可在他们二人的前方,不知何时也出现的一批黑衣刺客。   为首的人拔出刀来振臂高呼:“奉南楚陆陛下之命,取暴君谢玄元的狗命!”   陆长平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他怎么可能派出这么蠢的自报家门的刺客?这是嫁祸!妥妥的嫁祸!   这样下去就算暴君今日真的死在了此处,北卫也必定会打着为暴君复仇的旗号大举攻伐南楚。   陆美人看着刚刚替他挡住了爆炸的余波,唇角挂着一道殷红血丝的暴君,劈手从对方手里夺过长剑,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   今日,他南楚的陆陛下就要亲自出手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也好叫他们知道,他南楚不是想嫁祸就能随便嫁祸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各位小天使久等了,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我先把这章发出来,再继续肝剩下的三千字!   这周ddl已经差不多肝完了,我要尝试v后日六了。 第25章 救美   陆长平其实很少在别人面前用剑。   大约是因为少年时期见多了南楚皇都的王孙公子们一袭白衣一柄佩剑到处招摇,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这都是些耍帅勾引女孩子的把戏。   像他妹妹昭平,就不会被那些人肤浅的剑术所迷惑,向来是最喜欢看他练枪的。   简单粗暴又杀伤力强的武器,正对他们兄妹两人的口味。   陆陛下平日里虽然不喜欢使剑,但并不代表不擅用剑。   他的剑技是先帝专门延请剑术大师一招一式磨出来的,底子打得牢固,多年来都不曾生疏。   他抢过暴君手里的剑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翻了个身安放好。   这时从享殿中逃出来的三名负伤暗卫也赶了过来,陆长平就放心地将暴君交到他们手上暂时照看着。   然而就在他要迈步上前迎战那群黑衣刺客的时候,一只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却拽住了他的裙角。   陆长平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勉力睁开眼睛的暴君。   谢玄元身着黑衣,看不出明显的伤口,但此刻看起来却格外苍白脆弱,想来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脸色煞白嘴唇殷红的模样,配上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容,看起来倒是有了那么几分病美人的味道。   谢玄元支起半个身子,手里仍牢牢攥着陆长平的衣角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准去……朕不许你去。”   还是熟悉的命令口吻,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声音小了很多。   可就是这点细微差别,使得他的话完全变了味道。听在陆陛下耳朵里,他竟觉得暴君是在冲他撒娇。   陆长平的心砰砰直跳,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他提剑走回暴君面前,刷刷刷地在地上刻下一行字:   “我会证明给陛下看,这些绝对不是南楚派来的刺客。”   可暴君看了那行字只有非但没放手,反而气得喊了起来:   “你给朕回来!朕才不需要……咳……”   他说得太急,一不小心牵动了体内的伤处,竟又咳出一线血丝来。   陆美人看着他的模样,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心疼和怜惜。手中的剑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又新刻出几个字来:“乖乖听话。”   暴君怔怔地盯着那如同哄小孩子般的四个字,一时竟忘了生气。   他在尔虞我诈的争斗之中活了二十年,除了早死的生母之外,还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可现在这个从南楚远嫁而来,据说只比他大三岁的陆贵妃却给了他一种被迁就被宠溺的错觉。   这感觉太过甜蜜美好,竟让他恍惚觉得像是回到了了十二岁以前的那段日子……   谢玄元记事很早,就连两三岁时候发生的事情也能清晰地记起来。   他记得他母妃给他唱的调子古怪的北地摇篮曲,记得每年夏天母妃亲手榨的冰梅汁。   可在经历了许多变故之后,有关童年的回忆早已恍如隔世。   他本以为,从那个吃人的地狱里爬上来之后就已经变得铁石心肠,可是现在他却又开始渴望得到关心和照顾。   确切地说,他只想要陆贵妃一人的关心和照顾……   陆美人并不知道自己随手写下的四个字在暴君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他满脑子都是等下怎么收拾那帮胆敢假冒他属下的刺客。   毕竟时间不等人,他安抚完暴君,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匆匆投入战局。   谢玄元到底身子虚弱,最终也没能将人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丝质的衣料从他手中滑脱。   衣料的主人身法又轻又快,像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越飞越远。   为首的刺客见冲过来的是个清丽无双的美貌“女子”,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轻蔑地骂道:   “狗皇帝,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怎么自己躲在后面,让这么标志的美人儿出来替你送死。”   陆长平听了这话,瞬间满头黑线。   这帮人自称是南楚陆陛下派来的刺客,可现在连他和他妹妹都认不出来。栽赃嫁祸别人前连功课都不好好做,亏他们还有脸嘲笑谢玄元!   可很快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想来暴君是叫这人的话给气了个半死。   这有什么可气的?   他陆长平四肢健全能文能武,只不过是穿了一身女装而已,难道还好意思在这种关键时刻压榨谢玄元这个伤患不成?   陆长平一时热血上头,暂时将暴君划入了己方阵营中,决心让对方见识见识自己的真正的本事。   十数个刺客摆出阵型,组成了一张吞噬生命的黑色大网,一袭素白衣衫的陆美人却不闪不避地提剑冲入其中。   他手中的剑很快,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看不清的银色残影,还有一道道喷溅而出的血柱。   宽袍广袖的宫装原本并不适合穿着做剧烈运动,可到了陆长平这里却不构成丝毫阻碍。   随着他出剑和收剑的利落动作,轻软的衣袂和衣带随风舞动,带着一股飘飘的仙气。   他斩杀刺客的样子落在外人眼中根本不像是挥剑杀人,倒像是在宫宴上表演剑舞。   谢玄元远远地看着那道翩若惊鸿的白影在刺客交织成的黑色巨网中游刃有余地穿梭,竟连咳嗽都放轻了声音,生怕一个分神,就错过了眼前佳人舞剑的美景。   可这并不是真正的宫宴,美景背后还交织着异常凶险的刀光剑影……   想到这一层,谢玄元拼命压住喉头涌上的腥甜,对身边那三个同样身负重伤的暗卫吩咐道:   “朕这里已经没事了,你们快些去帮陆贵妃。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朕看你们这暗卫便也当到头了。”   三个灰头土脸的暗卫看着暴君满头的冷汗还有惨白惨白的脸色,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陛下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分明是心里惦念着陆贵妃,偏要在嘴上逞强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陛下和陆贵妃这患难见真情的样子还是令三个向来冷心冷情的暗卫无比动容。   在塞了满嘴新鲜出炉的狗粮后,他们耐不住谢玄元几次三番的催促,最终只留下一个人原地留守,剩下两人捡起兵器去帮衬陆贵妃。   陆长平这里,战况一片大好。实事求是地说,是他在一边倒地追着那些刺客打。   他手中的剑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照着要害处劈斩,每次出手都能带起一串飞溅的血花。刺客们稍微躲闪不及,便会被一击毙命。   十多个杀手眨眼间就少了一半,剩下的五六个人生了怯意,只敢绕到陆美人背后偷袭,却不敢上前硬碰硬。   长剑的攻击范围毕竟有限,陆长平看着那几个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跳来跳去躲避剑锋的黑衣刺客,眼中渐渐生出几分不耐。   这还有完没完了?他肚子有些饿了,想快点打完好跟那暴君回宫用午膳!   恰在此时,暴君打发来帮衬他的那两个暗卫及时赶到。   两人合力,像赶羊一般将刺客朝着陆贵妃的方向赶,然后就看着陆贵妃袖起剑落,又割断了几个刺客的喉咙。   剩下的两人见伤亡如此惨重,哪里还敢恋战。他们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领头之人忍不住骂道:   “邪了门儿了,这个女人怕不是个怪物。不必和她纠缠,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打不过就骂人是怪物,这算什么本事?   陆长平二话不说就提剑追了上去。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刺客口中所谓的办正事就是挑软柿子捏。   他们看暴君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休养,便决定趁此机会来个突然袭击要了暴君的命。   随着门口候着的文武百官陆续进入太庙,形势也愈发瞬息万变。   陆长平生怕这两个刺客过会儿喘过气来当众血口喷人诬陷南楚,此刻已经彻底放弃了留活口的打算。   就在前面那刺客的剑尖就要触到谢玄元胸口的时候,陆美人突然将手中长剑向前一掷。   脱手而出的长剑又向前飞了一段距离,刚好从后心刺入,将人捅了个对穿。   接着,仅剩的那名刺客与谢玄元的贴身暗卫战在一处。   由于刚才享殿发生的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暗卫身负重伤已是强弩之末,纵使有一身好武艺也难以施展。   他仅与刺客对了几招,便因伤口裂开而落于下风,被刺客飞起一脚踹出老远。   两名被派来帮衬陆贵妃的暗卫虽然也在往暴君的身边跑,但毕竟也有伤在身,无形中被拖慢了脚步。   眼看着暴君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险险避过致命的一击。   陆贵妃的心情也跟着揪了起来。   谢玄元这个傻子!自己留着暗卫不用,非要多此一举地将人派到他身边来。也不看看,他们两个人到底是谁比较弱!   可骂归骂,陆美人仍是脚下生风地朝着暴君的方向跑去。   不管怎么说,他今日都不能让谢玄元死在这帮企图嫁祸南楚的刺客手上!   谢玄元亲眼看着他的陆美人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由于跑得太快,“她”精致的发髻散开了,飘逸的衣带打结了,素色的衣裙也因刚才的激烈打斗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眼看去,就好像衣襟上画了几朵在雪地中盛放的寒梅。   可就算全身上下如此狼狈,“她”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暴君有些不舍地看着陆美人,竟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他真的难逃此劫,陆贵妃肯定是会伤心的吧?说不准还会为他难过得掉眼泪……   像这样的美人儿,就该穿着最漂亮的衣裙,戴着最贵重的首饰,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若是哭花了脸,肯定就没那么美了。   入太庙前他才当着众人的面说陆贵妃怀孕了,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朝中的太后一党为了斩草除根说不定还要逼着陆贵妃给他殉葬。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谢玄元就难受得心口发疼。   不行,他必须要努努力,让他的陆美人能够继续在宫中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   因为过度的脑补,谢玄元竟重新燃起了斗志。他又险险避过几刀,强撑着向后退去。   可他到底伤得严重,后退之时没有看清路,一不小心脚下踩到几块破碎的瓦砾,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在他露出破绽避无可避之时,刺客的长刀也已袭向他的胸口。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感到身体一轻,被人揽着肩膀飞速地向后退去。   等到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他正以一个极其羞耻的公主抱姿势蜷缩在陆贵妃怀中,朝着太庙大门口群臣聚集的广场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美人:能不能快点打完,我想和媳妇回家吃饭……   这章算是周一的更新,抱歉昨晚写剩下一更的时候太困睡着了,白天上课肝ddl导致今天日六失败,让我明天再战QAQ   关于订阅率的问题已经调整了,十分抱歉一开始设置错了,在这里给小天使诚恳道歉,但不接受人身攻击和辱骂。   如果还是看不到请尝试清一下缓存。 第26章 脱险   虽说谢玄元也是个身高将近八尺的成年男子,但真正将人抱在怀里之后,陆长平才发现这暴君其实一点都不重。   陆美人生得身高腿长,跑起来更是健步如飞。   而那仅剩的刺客原本已经要得手,此时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在后面提着刀穷追不舍。   就这样,北卫的太庙中上演了一出贵妃抱着皇帝狂奔躲避刺客的闹剧。   陆长平的双手都被暴君占着,一时半刻腾不出空来收拾刺客。手臂因为刚刚替暴君挡住刺客,不小心被刀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皮外伤……   那片火辣辣的疼痛感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刚刚做的事情是怎样的荒唐。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他居然也有舍命保护敌国暴君的那一天?   可陆陛下毕竟是个想得开的人,他忍不住自我开解,刚才那样做不过是形势所迫,若是暴君真的命丧这群刺客之手,那南楚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没错,他都是为了南楚!为了自己不用被抓去给暴君当陪葬!   至于心慈手软放虎归山,那绝对是不存在的!   可暴君本人显然不这么想。   他与人亲密接触之后罕见地没闹别扭也没反抗,甚至为了让陆贵妃少花点力气,主动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身子。   虽然这逃命的路上过分颠簸,让他有些恶心反胃,陆贵妃的平胸还硌得人肩膀生疼,但暴君愣是一言不发地默默隐忍了下来。   谢玄元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怔怔地抬头盯着陆美人轮廓完美的侧脸。   他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些宫女太监们偷偷从宫外倒腾进来的民间画本,其中不乏一些英雄救美的俗套桥段。   每当话本里的官家小姐被落魄穷书生搭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爱上对方,为了报恩说什么都要以身相许。   谢玄元小时候看不懂,对话本里这些莫名其妙的爱情故事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摇摇晃晃地斜倚在陆美人怀中,却突然有些明白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诚心诚意报答恩情。所谓的以身相许不过是从一开始就“见色起意”。   因为早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这才会想方设法地找理由要跟对方在一起……就像现在的他和陆贵妃一样。   然而这样的旖旎心思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的手上就传来了温热又黏腻的触感,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逐渐盖过了陆美人衣裙上的淡雅熏香。   这味道谢玄元再熟悉不过。那是五年前他日夜与之为伴的……鲜血的味道。   他猛地收回手,看着修长玉白的手指上沾染上的血迹,眸中的怒意和戾气顷刻之间显露出来……   陆长平原本寄希望于暴君的暗卫能争争气,快点赶上来解决这最后一个亡命之徒。   但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半个人影,唯有后面时不时传来暗器发射时的破空声响。   好在他耳力也不错,能够根据声音辨别出暗器大致的方位,无需回头便轻巧地一一躲过。   可这左躲右闪的过程不可避免地拖慢了行进的速度,眼看着身后的刺客已经一步步缩短了距离,长刀马上就要戳到他身上了。   陆美人头皮一阵发麻,可他怀里还抱着个半死不活的暴君。   为了保命,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过一会儿该如何把怀里的暴君扔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对方既不至于被直接摔死,也不至于被刺客立即追上。   谢玄元怎么说也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才登上皇位的暴君,应该不会说死就死吧?   就在陆美人准备抬手扔人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   原来是那刺客趁着他分心考虑如何安置暴君之时,又连发了几枚飞镖。只是这些飞镖还没来得及近身,就被人一一打落。   谢玄元一手搂住陆美人的脖子,一手拿着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精钢匕首。   他见陆长平欲回头,咬着牙沉声说道:“你只管往前跑,不用回头,朕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儿伤。”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自信模样。   若不是他现在还被陆贵妃抱着,也许真的有人会相信他才是那个救了美人儿的“英雄”。   陆美人偷偷瞥了一眼暴君跟壮硕搭不上半点关系的身板,又想到对方刚刚连站都站不稳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   就这身板还妄想保护他?求暴君还是先多往身上添几两肉再说话吧……   可他现在还是个“哑巴”,不能反驳暴君的话。只能用没受伤的那条胳膊使出按头攻击,试图把不老实的谢玄元按回自己的怀里。   但是谢玄元倔得很,陆美人越是把他往怀里压,他越是挣扎得厉害,一张玉白的俊脸不知是被压的还是被气的,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唔……你给朕放开!”   暴君气得狠了,张口咬了陆长平的手指一下,趁着陆美人放松手上力道的时候探出头来,开始和刺客对招。   他似是要把刚才的怒气全都发泄在这个倒霉的跟屁虫刺客身上,出手极其狠辣,不是戳人眼睛就是捅人心窝子。   他身受重伤面白气弱,就连手中的兵刃也不占优势,可依然将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不过十余招的功夫,陆长平就听见身后传来刀子入肉的闷响,然后大股又腥又热的鲜血就全都喷在了他的衣服上……   暴君这次肯定又是蓄意报复!   陆陛下悲愤地想着,犹豫了几次才克制住把怀里那个坏心眼的暴君直接扔在地上的冲动。   暴君察觉到了陆长平手臂的僵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做过头了。   陆贵妃再怎么英勇救驾,也是个爱干净的美丽女子。他刚才一刀把刺客的心剜了出来爽是爽了,可却一不小心把爱妃的衣服给弄脏了。   衣服的事情倒还好说,等回宫之后找尚衣局的人重新做上个几百套就好了。正好不久之后的封后大典也用得上。   可刚才那刺客的脏血不会溅到了陆贵妃手臂上的伤口吧?   谢玄元难得地露出自责又心虚的表情,正打算哄一哄陆美人。可当他看到对方鬓边流下来的汗水,说出的话就不自觉地变了味道:   “你的命是朕的,怎能未经朕允许擅自受伤?快些把朕放下来,然后叫御医来诊治,朕可不想自己的人身上有别人留下的痕迹。”   陆美人被他说得一愣,这才回想起来,那晚看了暴君身上的伤疤之后,他理论上确实已经算是暴君的人了。   但这暴君未免也太小气了些,连划了他一刀的刺客都要醋上一醋……   随着刺客的伏诛,刚才躲在远处不敢上前的文武百官和太监宫女又再次朝着谢陛下和陆贵妃的方向聚了过来。   暴君第一时间召来了随行的太医,命他先给陆贵妃包扎。   陆长平抱着暴君逃命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已经忘记了受伤这回事。这会儿经暴君提醒,才重新感到丝丝缕缕的烧灼痛意。   他现在的身份毕竟是皇帝的宠妃、未来的皇后,在真正开始包扎伤口之前早有一群宫女太监展开不透光的深色绸布在四周围了一圈。   太医小心翼翼地一折一折卷起宫装宽大的袍袖,却碍于暴君那仿佛要杀人的锐利目光,不敢多看一眼那白得晃眼的肌肤。   陆长平的手臂修长匀称,虽有薄薄的肌肉但并不夸张,宫人和太医见了只当他平日里勤习武艺,并未对他的性别起疑。   陆美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甚至有些庆幸伤的只是手臂,而不是前胸后背这种能让他当场穿帮的重要位置。   可谢玄元就远没有陆长平本人看得开了。   他的目光才刚刚触碰到那道皮肉外翻的刀伤,就猛地挪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悄悄从别处移了回来。   他亲眼看着太医从药箱里拿出白色的药粉一点一点地洒在陆美人上臂流血的伤口处,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把身上的衣料绞得满是皱痕。   在他的记忆里,那样的伤口应当是非常疼的。   可陆贵妃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双桃花美目安静地闭着,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谢玄元看得心疼,忍不住走到陆长平身边,握住了他没受伤的右手,努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朕今天破例准你握住朕的手,用多大力气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好地挺过来,千万不要落下疤痕……”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半句话,已经近乎耳语。   原本闭目养神的陆美人错愕地睁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向暴君。   谢玄元这又是抽的什么风?为什么露出一副马上就要昏倒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医包扎的是他胳膊上的伤口呢……   陆长平摇摇头,表示他觉得不怎么疼。   可暴君却说什么都不肯信,坚持要与他双手交握十指相扣。   陆长平满腹疑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种可能的解释——这暴君说不定是有晕血症!现在正怕得要命。   算了算了,看在暴君在火.药爆炸之时替他挡住冲击,变得如此娇柔脆弱的份儿上,他就不把手抽走了。   然而陆美人这边才刚刚退让了一步,暴君便得寸进尺地在他身边的地上坐了下来,甚至头还十分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经意间散落的碎发搔得人的脖子又麻又痒。   陆长平经过这么一番撩拨,连闭目静养都做不到了,只能微微仰起头睁眼望着湛蓝色的天空。   今日天气极好,高远的天穹之上点缀着几朵洁白绵软的云彩,更远的地方,一行大雁排成人字朝着他故乡南楚的方向迁徙而去。   可惜这些景色虽美,却没法真正进到他的心里去。   反倒是现在正靠在他身上的喜怒无常的暴君,有意无意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陆美人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   来北卫和亲之前可从没有人告诉过他,那位大名鼎鼎的北卫暴君其实是这么一副幼稚的小孩子脾气。   ……   暴君和陆贵妃虽然各怀心事,但在旁观的宫女、太监眼中他们却堪称一对恩爱无比的神仙眷侣。   因此在太医个陆贵妃治伤的过程中,无人敢在外喧哗,更无人敢入内打扰。   到最后还是陆美人自己实在耐不住右肩的酸麻,伸手把暴君从身上推了下去。   谢玄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那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抓着那可怜的太医连珠炮似地追问道:   “陆贵妃手臂上的伤到底几时能好?中途要换几次药?可会留下疤痕?”   那太医被暴君揪着领子,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回陛下,多……多则一月,少……少则十天,必定会结痂。到时再用上最好的祛疤药膏,定不会留下半点疤痕。”   暴君听他这样保证轻哼一声:“朕谅你也没胆子欺君。”这才去了个无人的角落,服下治疗内伤的丸药。   将息片刻之后,他命宫人收了一边的绸布,终于出现在了苦等许久的文武百官面前。   群臣见谢玄元安全无恙,一时间,嘘寒问暖、磕头请罪之声不绝于耳。   谢玄元漠然看着这帮人在他面前做戏,嘲讽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凉薄的微笑:   “朕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人说过,陆贵妃是红颜祸水、亡国妖姬。朕记得没错吧,何太傅?”   被暴君当众点名的何太傅吓得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然而暴君不给他当缩头乌龟的机会,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何太傅如此忠君爱国,可是刚刚朕遇到刺客的时候,你为何不上前护驾呢?”   眼见得暴君是要拿自己开刀,何太傅辩解道:“陛下!臣……臣年老体衰,腿脚跟不上了啊。”   谢玄元闻言不怒反笑:“那陆贵妃一个长于深宫之中的纤弱女子,腿脚就能跟得上了吗?”   暴君此言一出,朝中群臣突然默默无言……   他们刚才亲眼所见,陆贵妃提剑杀人、抱着陛下逃跑的时候那叫一个身姿矫健,这样的……也能叫“纤弱女子”?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陛下眼前得是加了多厚的滤镜,才能对陆贵妃这般凶悍的女子充满怜惜?   谢玄元见众人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不禁皱起眉头,满脸的不悦:“怎么突然都哑巴了?朕说的难道不对吗?”   眼看着暴君一言不合又要大开杀戒,很快就有机灵的臣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   “陛下所言极是!陆贵妃虽是一介弱质女流,但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足见贵妃对陛下用情之深。陆贵妃温良贤淑、深明大义,又怀有龙嗣。臣斗胆请陛下晋封陆贵妃为皇后,令其母仪天下!”   “韦大人所言甚是有理,臣附议。”   “臣也附议。”   暴君对陆贵妃的偏爱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立后的提议一出,立刻就有大批臣子随声附和。   谢玄元听了这话,脸上阴沉之色渐消,满意地点点头道:   “朕也觉得立陆贵妃为皇后再合适不过了。像这等出身高贵、德才兼备又品貌出众的女子只怕整个天下也没法找出第二个来。若是众卿还有异议,不妨站出来与朕单独理论一番。” 第27章 生情   没有哪个朝臣能傻到真的敢跟暴君“单独理论”,纵使是以何太傅为首的太后一党,在暴君的积威之下也不敢贸然去硬碰硬。   毕竟谢玄元疯起来,杀伤力极为惊人,各色酷刑、灭九族、灭十族都早已不是新鲜事。   这陆贵妃的肚子也着实争气,进宫还不到三个月便已经怀上了龙种。再加上刚才的太庙舍身护驾一事,“她”在暴君心目中的地位已然难以撼动……   就算旁人有心要挑“她”的不是,一时半会儿也什么都挑不出来。   就在群臣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时,深色的绸布被人从内侧掀开一角,竟是陆贵妃本人冲了出来。   陆长平紧走几步,一言不发地挡在了暴君身前。   那些北卫的臣子们贪生怕死,不敢跟谢玄元正面刚,可他敢。   毕竟他才是封后之事的主角,这帮人怎么可以问都不问,便直接默认他愿意给暴君当皇后呢?   陆美人有苦难言,更惨的是,暴君早已被成亲那日的表白忽悠得自信无比。他认定了自己和陆贵妃是心心相印,无比自然握住后者的手道:   “朕知道,你是在怨朕刚才没有把这个好消息提前跟你交个底,可朕本想把这皇后之位提前送给你做个小惊喜的。”   这哪里是小惊喜?分明是大惊吓!   他当贵妃的时候尚且有几分自由的空间,可以跟暴君装装傻、耍耍赖。若是真的当上了北卫皇后,那侍寝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陆贵妃在这件事上不肯退让半步,坚定地摇了摇头。   一瞬间,谢玄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旁边的北卫群臣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惧。陆贵妃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自是可以恃美行凶可劲儿作,但他们可没这样的好命。   立后这事儿一旦不成,恼羞成怒的陛下必定会先拿他们开刀。   众人冷汗涔涔,为缓和暴君和陆贵妃之间不甚融洽的氛围,开始挖空心思地吹起了陆长平的彩虹屁。   刚才第一个发言的韦大人又一次对暴君进言道:   “陛下,依臣看贵妃娘娘如此坚定地拒绝登上后位,恰恰再次证明了贵妃娘娘的贤良。”   很快就有人理解了这位韦大人的意思,接着说道:“正是如此。古有贤后阴丽华坚辞皇后尊位,今有陆贵妃谦逊恭谨,继承阴皇后遗风。”   “两位大人所言极是。这样淡薄宁静、不争不抢的贤淑后妃简直是天下女子学习的典范啊!”   陆长平听着这帮人拍马屁不打草稿,简直要被气笑了。他都已经是南楚皇帝了,怎么可能稀罕跑到敌国做皇后?   士可杀不可辱,他虽说是自愿男扮女装替妹和亲,但绝对不代表他自愿和暴君上床!   他现在是北卫的贵妃,名声虽好听,但实际上只算是皇帝的小老婆。比他还要貌美勾人的小妾,谢玄元想娶多少就可以娶多少。   可是皇后是正妻,一旦被正式绑定了他岂不是彻底跑不掉了?   不只是侍寝这一关难过,就连他浑水摸鱼返回南楚的计划也会跟着变得难上加难。一个小妾失踪了未必能掀起多少波澜,可皇后失踪了那就是轰动整个北卫的大事了。   陆美人看起来秀眉微蹙满目哀愁,实则心里恨不得把提出这馊主意的人狠狠揍上一顿。   谢玄元看着陆贵妃这副为难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低声说道:“别皱眉,若是脸上生出皱纹来,便没有现在这么美了。”   这暴君其实就是一个大写的颜狗吧。   陆长平的手指动了动,最终也没把那只咸猪手打开。罢了,和暴君正面对抗并不能解决问题。   为了他宝贵的贞操着想,是时候好好规划一番怎么潜回南楚了。   暴君见陆美人为难,到底没舍得继续逼迫。他退了一步,主动说道:   “朕知道你这是一时太过激动。不着急,朕给你慢慢接受的时间。立后大典就定在一个月之后吧。”   听了这话,陆陛下脑子嗡地响一下,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他居然只剩下一个月的出逃准备时间了。   一个月之后若是逃不出去,他就真的要当暴君的大老婆了。   想到在他之前死于非命的前四任暴君未婚妻,陆美人不仅深深地担忧起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像谢玄元这种克服克母克兄克弟还克妻的天煞孤星命格,就算他是皇帝也未必能镇得住吧?   ……   从太庙回来的当晚,陆美人依旧住在暴君寝宫紫宸殿的偏殿之中。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x冷淡暴君实际上想让他怀孕生孩子”这一可怕的事实。   这导致他足足检查了三遍门锁,才敢换上亵衣躺到床上。   可此处毕竟还是谢玄元的地盘。就算是锁上了门,也难保那丧心病狂的暴君不会破门而入。   陆美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羊都数了好几圈了仍旧无法合眼,就这样硬生生被吓得失眠了……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紫宸殿主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谢玄元端坐在桌前,正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做着笔记。   而向来得他信任倚重的太监总管周绍则在一旁口述着一条条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追求女子的法门。   这主仆二人一个说一个写,配合得十分默契,组成了北卫皇宫中不为人知的“深夜一对一恋爱技巧补习私塾”。   只听谢玄元问道:“你说她不愿意当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绍跟在暴君身边伺候多年,焉能猜不出这个“她”指的是谁。他朝着暴君躬身行礼,然后谦卑答道:   “皇后不仅地位尊崇,还是陛下的结发夫妻。天下哪个女子能不爱这等殊荣呢?依奴看,陆贵妃并不是不想当皇后,而是不希望陛下为报太庙护驾的恩情才封她做皇后。”   “似陆贵妃这等性格刚烈的女子,大多是宁可不要这后位,也不希望陛下将感激错当成爱意的。”   他说得有板有眼,竟真的把恋爱经历为零的纯情暴君给唬住了。   谢玄元放下紫毫笔,苦恼地揉了揉额头继续问道:“那该如何向她证明,朕是真的心悦她,这才要封她做皇后的?”   周绍虽是个太监,但年少入宫见多了帝王家的绝美爱情。见自家陛下如此好学,立刻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回陛下,所谓一见倾心、日久生情。据陛下所言,陆贵妃早在初见之时就对您暗生情愫,这‘一见倾心’的条件显然已经达成了。那么接下来陛下要做的就是日久生情了。”   暴君不满周绍卖关子,忍不不耐烦地追问道:“那你快告诉朕,如何才算是日久生情?”   狗头军师周绍见暴君的胃口被吊了起来,立刻殷勤答道:   “陛下,这日久生情其实又有两种法子。最直接的办法是,用行动征服贵妃娘娘。多召贵妃娘娘来侍寝,床.笫之间耳鬓厮磨,她自然会对陛下百依百顺……”   谢玄元没料到,一个太监居然也会口头开车,才听到一半儿,脑海中便忍不住现出了一副被翻红浪的香.艳场景,喉头一阵干渴燥热。   他忍不住粗暴打断:“给朕说些正经的!”   周绍见陛下不满意这个解决方案,立刻抛出下一条:   “另一个法子便是陛下闲来无事多去怡宵宫中走动,多在陆贵妃面前出现。等到夜里陆贵妃来了紫宸殿,陛下可让人特地备上糕点参茶,到偏殿中与贵妃娘娘秉烛夜话。”   这一次,谢玄元倒是没有打断。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说道:   “可朕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朕不懂得她们女儿家喜欢的女工刺绣、品茶赏花,只懂得治国理政和排兵布阵。”   他这么一说,连周绍也被难住了。年过五旬的总管太监无奈地看了看皮相精致俊美却不懂半点闺阁情趣的陛下,最终有些无奈地叹息道:   “陛下既然这般说了,奴便再想一个办法。”   “陛下可以和陆贵妃培养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譬如后宫女子深宫寂寞,喜欢养几只猫啊狗啊,兔子啊鹦鹉啊之类的小宠物。陛下何不给陆贵妃也送一只?这样一来时常去贵妃娘娘那里走动便也顺理成章了。”   谢玄元听到这个建议,瞬间眼前一亮。他又打起精神提起笔来,匆匆在面前的宣纸上勾画了几笔,随后夸奖道:   “这个提议不错,就照这个办。朕明日就去宫中的狗园里挑一只乖巧听话的给陆贵妃送去,今夜你也辛苦了,这就下去领赏吧。”   周绍一听陛下有赏,顿时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连连谢恩,甚至临走前还不忘祝暴君得偿所愿,早日抱得美人归。   ……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大清早陆贵妃又一次顶着一对黑眼圈回到了怡宵宫中。   霁月心疼地看着自家贵妃娘娘憔悴的绝美容颜,忍不住叹道:“陛下也真是的,贵妃娘娘又不是铁打的人,这一夜夜的如何能承受得住呢?”   陆美人一听这话,便知道霁月这小丫头又过度脑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天的黑眼圈当真如此明显吗?   虽然实际情况和别人脑补的根本不一样,但归根到底还是那暴君害他至此!   陆美人正在心里痛骂那个荒淫无耻的暴君,就听到门口的宫人前来通禀:“贵妃娘娘,陛下来看您了。”   陆长平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日头高挂未到晌午。想来那暴君才刚下朝,就迫不及待地奔他这儿来了。   只不过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谢玄元还没进门,就远远地传来几声奶声奶气的狗叫。   陆美人遮盖黑眼圈的手一顿,透过光亮的铜镜有些错愕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暴君还没现身,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奶白色小狗崽儿倒是先跳过了门槛,迈开短短的四条腿,朝着他的方向直直奔了过来。   陆美人的思维停滞了片刻,紧接着迅速跑偏:难道是谢玄元那狗皇帝终于被打回原形,变成一条小奶狗了?   然而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才冒出来,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小奶狗进了屋子,新奇地围着他饶了一阵圈圈之后。一身黑色,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暴君也跟着进了屋。   他弯下腰,将那只试图爬上陆贵妃长腿的小奶狗拎了起来,顺了顺毛之后直接塞进了陆贵妃的怀里,眼含期待地问道:   “喜欢吗?这是朕送给你的礼物。”   陆贵妃只撸过猫没撸过狗,他手足无措地用手臂在膝头圈起一方小小的安全空间,防止那只过于活泼的小奶狗摔下去。   他看了一眼暴君,又垂眸看了看那只在他怀里欢蹦乱跳还试图往衣服里钻的小奶狗,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谢玄元见美人喜欢,不由得来了兴致。他命人搬了张椅子坐在陆贵妃跟前,时不时伸出修长手指逗逗狗,然后说道:   “朕也喜欢。朕今早下朝去狗园,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它。你看它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不像你?”   陆长平原本还在心中纳闷,那暴君何时走起了温情路线,结果就听到了谢玄元口中的那句虎狼之词。   白白净净的……像他???   陆美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那暴君。谢玄元这是在骂他长得像狗,还是在暗示他,要他一辈子做谢玄元一个人的舔狗?   暴君逗狗逗得正起劲儿,丝毫没有注意到陆美人那一言难尽的复杂神情。   他飞速地回忆着来之前在纸上列出的众多与狗有关的话题,唇角含笑继续没话找话说:   “你别看它现在腿短短的,身上也胖胖的。朕可替你向狗园的宫人们打听过了,这种狗长大之后会变得很好看,和你这样的美人儿最是相配。”   他和狗最是相配???   陆美人抽了抽嘴角,连一个虚情假意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谢玄元明明长得不差,可学什么不好,偏要学南楚京中那些纨绔子弟的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也不看看,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直男夸人,最为致命!   陆长平被暴君活活气个半死,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的波动。那暴君就从他怀里把小奶狗抱了出来,命人拿上纸笔道:   “朕今日就是想同贵妃商量一下,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然后朕和贵妃一起把它养大。你说好不好?”   平心而论,陆长平其实很喜欢这只白白净净撒娇黏人的小奶狗,可经过暴君刚才的那番“夸赞”,他心里就只剩下了别扭。   想到他在这北卫待不了多久,未免走后连狗也被暴君迁怒。陆美人没去动那纸笔,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   谢玄元没有想到自己和这条小奶狗会一同被陆贵妃拒绝,沉下脸色不死心地追问道:“你刚才不是还点头说喜欢的吗?”   陆美人被他逼问得没辙,只能在纸上随意写道:   “臣妾不会养狗,若是一不小心养死了,只怕会落下阴影。陛下若是真的想给臣妾送东西,不如多给臣妾拿几本北卫的史书和兵书,臣妾喜欢看这些。”   暴君盯着纸上的字迹,身体猛地颤了一下,而后神情又震惊专为欣喜。他的陆美人果真懂他!就连爱好都和他一样!   他又忍不住试探性地多问了一句:“爱妃平日看这些难道不觉得烦闷无趣吗?看这些……是不是不如品茶赏花轻松自在?”   陆陛下听了这话,想都不想便摇头。   开玩笑!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品茶赏花,所谓术业有专攻,他在这方面真的远不如他妹妹昭平。   本以为暴君应该对他这样丝毫没有闺阁情趣的“女子”失望了,谁料到他猛一抬头就看到了暴君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兴奋光芒。   谢玄元已经暂时忘了送狗被拒的不悦,他一把握住陆贵妃的手道:“想看书怎么不早同朕说?朕这就带你去宫中的藏书阁!”   陆美人也来了兴致,二人将小奶狗暂时交给霁月照看,然后直奔御花园附近的藏书阁而去。   整整一下午,陆美人和暴君两人都泡在这座巨大的藏书阁之中,时而看书时而在纸上交流探讨。   在看书的间隙,陆长平偶尔抬头还会发现暴君在偷偷地看着他。不用说,这暴君定是又在贪图他的美色。   但因为暴君大方地请他看书的缘故,陆美人就破天荒地没有计较这些也没在心里骂对方……   直到日头西斜,二人才恋恋不舍地重新回到了怡宵宫中。   谢玄元从霁月那接回那只已经将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小奶狗,站在宫殿门口。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剪影。   他回过头对着陆美人一笑,道:“狗朕先替你养着,等到长大些了再给你送过来。”   等小奶狗长大的时候,他就已经逃回南楚了吧。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些遗憾和不舍。   陆长平觉得自己定是看了半天书,头昏眼花连人都变傻了,不然怎么会产生这不合时宜的留恋之情?   他猛地摇摇头,将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赶走,转身回到了怡宵宫。   从今日发生的事情看,谢玄元也并非他想得那般无可救药,或许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缓解两国之前的矛盾。他和谢玄元之间,也不必不死不休……   ……   暴君留给陆美人的一个月考虑时间,转瞬就已没了半个月。   陆长平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总算和南楚送亲使崔越取得了联系,一同制定了几套潜回南楚又不会引发战争的可行方案。   其间暴君隔三差五便带着那只小奶狗来怡宵宫中刷存在感。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训练,那小奶狗每次见到陆长平眼神都会变得格外热切,尾巴也摇得格外欢,就仿佛……见到了一块行走的肉骨头。   即便是在南楚皇宫里,陆贵妃也只养过高冷别扭的小黑猫煤球儿,还从没养过这么亲人的狗子。   在小奶狗的热情攻势之下,他没过多久就真香了。   不仅给它起名叫“雪团儿”,还会亲手喂它吃东西。   陆贵妃隐隐感觉自己这是中了暴君的圈套,但他毕竟太久没有猫可撸了,撸撸狗子也算是件快乐的事情。   大不了……他溜回南楚的的时候顺道把“雪团儿”也背上。   可惜这北卫皇宫中的平静幸福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日午后,谢玄元带着一群太医院的太医又一次来到了怡宵宫中。   那传说中治病解毒,可以治好他身上哑症的药终于被研制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陆贵妃:臣妾不会养狗。   很久以后的陆陛下:朕家中有妻有子,猫狗双全。 第28章 求不得   在暴君的淫威之下,那群可怜的北卫太医们整日里加班加点地配药试药,总算赶在暴君的耐心耗尽之前拿出了治好陆贵妃嗓子的特效药方。   约定的时间一到,十几名颇有经验的老太医便提心吊胆地随暴君一起来到了陆贵妃的怡宵宫。   这次的阵势虽较当初的全太医院会诊小了许多,却关系到宫中所有太医的身家性命,众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太医们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如同上坟出殡,可走在他们前方的暴君却步履轻快,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早在得知陆美人的嗓子可以治好时起,他就不止一次地想过,这样仙姿玉貌的美人,声音究竟是怎样的。   是如婉转莺啼般悦耳清脆,还是如泠泠山泉,清冷中带着几分疏离?   不管是哪一种,美人的声音总不会难听的。   等到陆贵妃的嗓子完全恢复了,他一定要让“她”把之前那些腻的要死的情话亲口说给他听!   谢玄元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种种美好想象,看着梳妆完毕的陆美人从怡宵宫的内殿中走了出来,就连说话的口气都比平日温柔了几分:   “朕答应过,要治好你的嗓子。今日太医院告诉朕专为你研制的药做好了,朕便想着亲自来陪你试试这药的效果。”   然而陆贵妃的反应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仔细观察,眉目间似笼罩着一片淡淡的哀愁。   陆长平女装之后虽然和妹妹陆昭平很像,但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就算着意伪装和修饰嗓音,也无法完全隐藏固有的男性特征。   一旦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必定会惹人生疑,甚至当场穿帮……   谢玄元见陆美人这般模样,不由得跟着心疼起来。   他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的爱妃是因为长期口不能言,失去了治好嗓子的信心,这才如此忧郁。于是捉住陆美人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别担心,这天下有那么多名医,若太医院的药治不好你的嗓子,朕就按欺君之罪发落他们,腾位置给有真才实学的人。无论如何,朕一定会让你重新开口说话!”   一直跟在暴君身后的太医令听见暴君如此说,吓得脸都发青了。为保住身家性命,连忙道:   “陛下,这次的药方中加了不少珍稀药材,不仅药效立竿见影,而且没有任何毒副作用,不会伤及贵妃娘娘肚子里的龙嗣。”   陆美人一听,更加高兴不起来了。他差点忘了,在其他人眼里他都已经“有孕在身”了,可这帮人居然还要丧心病狂地逼他这个“孕夫”吃药!   他心虚地看向谢玄元,却发现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肚子瞧……   算了,他刚才一定是傻了,才会指望着这满脑子都是“生孩子”的暴君救他于水火之中!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若他这次继续装哑巴,那太医院上下二百多个太医外加他们的亲族门生总共几千人就全都要遭殃。   可若是不装,他自己就要遭殃……   陆陛下的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   暴君见陆美人今日情绪格外低落,忍不住投来关切的目光:“怎么心事重重的?难道是怕药苦?没关系,有朕陪着你呢。”   说完他命人把药端了过来,亲自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了陆美人唇边。   暴君并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动作难免生涩了些,可是那将人捧在心尖宠的专注和认真态度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   太医院的那几名老太医见此情景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变成透明人,省得打扰暴君和陆贵妃的温存。   可陆长平现在巴不得有人上前来打断这羞耻的喂药play。他咬紧牙关,迟迟不肯张口……   暴君见陆美人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他面子,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听话些就现在乖乖张嘴,又或者你想试试朕的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按照这暴君的性格,不会是打算对他进行家暴,然后强行灌药吧?   还真当他好欺负不成!论一对一单挑,他陆长平还从没有输过!   陆美人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双水波荡漾的桃花眼中射出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坚定光芒。   “好,这是你逼朕的!”   谢玄元最后放了句狠话,豪气地一口干了整碗药,突然照着陆美人的唇亲了过去。   陆长平本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的,根本没料到这向来不解风情的暴君会突然上嘴。   想要躲避可已经晚了,他的唇瓣被暴君狠狠咬住,血腥味混着药味儿一起袭来。   这暴君其实是狗变的吧?   陆美人疼得眼中泛起泪花,毫不客气地一拳锤向暴君的小腹。   谢玄元闷哼一声,渡药的时候彻底失了分寸。   可怜陆美人连将药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将暴君嘴里的药一滴不剩地吞进了肚子。待到暴君松口,他只能徒劳地扶着床柱不停干呕。   全程目睹了暴君喂药的太医院众太医个个瞠目结舌……   原来陛下和陆贵妃的日常相处是这样的干柴烈火!瞧陆贵妃,连孕吐都被亲出来了!   他们一边庆幸当初没有头脑一热将自家女儿送入后宫,一边对陆长平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舍身饲虎让暴君没法祸害别人家女儿的陆贵妃,实在是太伟大了!   谢玄元见陆美人惨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悄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他的爱妃下手也太狠了点吧。若不是有功力护体,他怕是要当场驾崩了。   暴君的强行喂药打乱了陆长平拖延时间等待变数的计划。   这下子,满屋的人都将期待的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眼巴巴地盼着他开口说话。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陆美人仍旧一言不发。   暴君从起初的耐心等待,到现在脸色黑如锅底。终于,他认定了是太医院的这帮庸医欺骗了他的感情,抬手召来在殿外候着的亲卫:   “给朕将这群无用的庸医都拖下去……”   话说一半,他的手突然被陆贵妃抓住了。紧接着,一张小纸片被塞进了他的掌心。   谢玄元到底在意上面的内容,示意侍卫们先别动手,迫不及待地低头看纸上写的字。   只见上面有些潦草地写着:“臣妾觉得嗓子好多了,想要试着说说话。”   暴君惊喜万分地抓住陆贵妃的肩膀:“朕就在这里,你快开口说话让朕听听!”   陆美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咬咬牙继续在纸上写道:“陛下,臣妾的声音可能不是很好听……您先让旁人都退下,臣妾只想说给您一个人听。”   那没见过世面的暴君哪里受得了美人撒娇这招,他露出一副”你居然想要勾引朕“的表情,嘴上却诚实地对屋中的闲杂人等吩咐道:   “你们先退下,朕的爱妃有些害羞,想要同朕单独说话。”   众人虽然好奇陆贵妃说话是什么样子,但到底不敢挑战暴君的底线,悻悻地退了出去。很快,屋中只剩下暴君和陆贵妃并排坐在床边。   眼见四下无人,谢玄元又朝着陆美人的方向挪了挪,眼里没了平日里的冷锐锋芒,只余下小孩子过生日拆礼物时的兴奋激动:   “你试着随便说些什么给朕听听。”   陆长平见暴君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他虽然会女装,但并不会模仿女子的娇柔嗓音。   为了减小被人拆穿身份的风险,就只有对症下药,骗骗这种被虚假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暴君。   一边是上千条无辜的性命,一边是目光灼灼的深情暴君,陆美人的内心煎熬了片刻,很快就想通了。   暴君要滥杀无辜是个人渣,他骗取纯情暴君的初恋也是人渣,他们这两个人渣就应该内部消化,省得再去坑害别人啊。今天他豁出去了!   想通了之后,陆长平侧过头试探性地放轻了声音唤道:“陛下……”   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此刻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在空旷寂静的宫室中回荡之后,竟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诱惑和煽情,引得人浮想联翩。   这下连陆美人自己都被惊住了。   谁来告诉他,才两个月没开口,他的声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仅沙哑得雌雄莫辩,还带着一股妖艳贱货在床.笫间勾引人的意味。   谢玄元似乎也被他的声音给惊住了,半晌默默无言。   就在陆美人开始担忧,暴君会不会嫌他声音难听,一怒之下把他毒哑的时候,对方终于说话了:   “再叫一声给朕听听。”   让他叫,他就叫。这暴君当他是雪团儿那样听话的小奶狗吗?   带着捉弄人的“恶毒”心思,陆美人瞬间戏精附体,露出一副震惊心碎的表情一头扎进了暴君的怀里,肩膀轻颤:   “陛下……臣妾的嗓子怎么成这样了?臣妾……是不是再也不能得宠了?”   这话才刚出口,陆长平就感到自己被暴君紧紧搂住。   谢玄元答非所问地说道:“不是要你叫‘陛下’,是要你……叫朕的名字。”   陆美人没料到暴君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叫名字什么的实在是太过羞耻了。   难道是这暴君厌倦了他的声音,打算骗他说出皇帝的名讳,然后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他憋了半天,舌头有点打结,脸颊涨得通红。他和暴君根本就没有熟到可以亲昵地叫名字的地步吧?   见陆美人犹犹豫豫,迟迟不肯开口,谢玄元突然就来了火气:   “你口口声声说爱朕,现在却连朕的名字都不愿唤一声,可见之前说的那些‘爱’都是逢场作戏。你这是犯了欺君的大罪!”   欺君,欺君,整天就知道说别人欺君。谢玄元要是能好好做个人,他犯得着辛辛苦苦地女装嫁到北卫,天天欺君吗?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陆美人在心里痛快地骂完,还是别扭地开口唤道:“谢玄元……”   他是连名带姓地唤的,努力避免叫暴君名字的时候显得太过亲密暧昧。   可饶是如此,暴君在听到他唤名字之后还是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声音颤抖地回应:   “朕在这里。虽然你的声音难听了些,胸平了些,个子太高了些,但朕真的一点儿都不嫌弃你。如果还是在意嗓子的事情,往后也可以不必在旁人面前讲话。你只需要说给朕一个人听就够了。”   “要是有人敢拿你的声音说三道四,朕第一个割了他的舌头!”   呸!他信了暴君的鬼话!一口气挑出他这么多“缺点”来,还说不嫌弃他?   怎么不先问问他嫌不嫌弃这暴君?   陆美人嫌弃地推了推暴君,试图和这这我感动的恋爱脑拉开距离。   但谢玄元哪里肯放手?   为了证明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嫌弃,他低头在陆美人的侧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这一吻不同于之前的粗暴撕咬,反倒满是珍重和怜惜。   只是亲过之后,暴君似乎有点儿后悔,他不好意思地飞速侧过脸去闭眼装死,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长平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差点直接从暴君的怀里跳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又叫谢玄元给占了便宜!   暴君平日里这么怂,也只有在气头上才能装腔作势地霸气一回。陆美人抬手摸摸唇瓣上“狗啃”之后留下的细小伤痕,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可他堂堂南楚陆陛下,居然一天之内被这么怂的暴君连续占了两次便宜。   到底是这暴君长本事了,还是他太过心慈手软了?   原以为暴君搂一会儿过过瘾,自然会将他放开。可谁知道,谢玄元竟然和他越贴越近。   到最后两人已经“亲密无间”,暴君身上发烫的热度透过层层衣物源源不断地传导过来。   陆美人没办法,只好再次开口提醒:“陛下……您离臣妾太近了……”   谢玄元闻言动了动,将下巴抵在他肩膀,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欠朕两次验身和一个龙种?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若是再不抓紧,被有心人看出你假孕可怎么办?”   陆长平突然明白了。这暴君“治好了”他的嗓子,竟还馋他的身子。而且看样子,这回是打算一鼓作气来真的!   对谢玄元的杀心减弱之后,他现在反而一点儿都不盼望侍寝了。   暴君不是无可救药,他也不是非要杀人不可。   据陆陛下这段时间的观察,北卫表面看似和平安定,实则内部危机四伏。   谢玄元作为北卫先帝最后一个在世的子嗣,是北卫唯一的正统。若谢玄元一死,掌权的必定是太后一党。   光是看太后一党前段时间那不入流的三脚猫宫斗手段,就知道这帮人又蠢又坏,绝对不靠谱!   原本对手变蠢了对南楚不失为一桩好事,可是当下无论是北卫还是南楚都不具备直接吞并对方的实力。   一旦其中一方乱了起来,另一方难免会受到波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陆长平不想冒险。   与其和北卫打得鸡飞狗跳两败俱伤,不如趁着还能在北卫待几日,把谢玄元这暴君引向正途……   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他更加不能让暴君知道他男扮女装的事情!   陆美人开始试着讨价还价:“陛下……今日不太方便,我们还是改日吧。”   然而谢玄元缠人得紧,抱着陆美人不肯撒手:“你放心,朕……朕其实有好好学过,不会弄伤你,会让你舒服的。”   说罢他加了些力气,试图把陆美人推倒在床上。   但陆长平怎能让暴君如愿?   他身体纹丝不动,脑中飞快搜寻着推掉这种事的借口,最后急中生智道:“臣妾近日来了月信,不宜伴驾。”   谢玄元闻言傻傻地“嗯”了一声,愣了半天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陆美人话里的意思。   他无措地僵住了,下意识地试图遮住腰带以下的部位,然后脸上越烧越红。   到底是男人最了解男人,陆贵妃只轻飘飘地朝暴君身上扫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得不说,这暴君的发情速度……也太快了吧。   可点火的人终究要负责灭火,为了快些将暴君打发走,陆美人又亲手帮暴君快乐了一次。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暴君既没挣扎也没反抗,只是到底面皮上过不去,到最关键之处索性伸手拉过床榻上的锦被蒙住了自己的脸……   待到云销雨霁,脸红得像是要滴血的暴君飞速换上干净的衣物,落荒而逃。   ……   因为陆长平临时想出的绝佳借口,暴君果真一连消停了好几日。   除了白日里照常带着小奶狗来怡宵宫卖萌刷好感,他一直有意控制着分寸,避免遇上和上次一样尴尬的情况。   而这段时间陆贵妃也没闲着。他和崔越制定了几个从北卫跑路的方案,目前正反复推敲到底实施哪个比较合适。   眼看着距离封后大典只剩七日,陆美人的心中愈发忐忑。   这一日,他正在怡宵宫中写要发给崔越的密信,谢玄元身边的太监总管周绍突然来到怡宵宫中。   陆美人眼疾手快,及时将信藏了起来,刚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便听那年过半百的太监总管说道:“求贵妃娘娘去看看陛下吧,陛下这些日子不光勤于政事,还非要早起苦练剑术。如今因为劳累过度,突然病倒了。”   暴君病倒了?   陆长平惊诧地看了周绍一眼,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忍不住在纸上写道:“公公可知陛下得了什么病?”   周绍哀哀切切地说道:“近日天气转凉,陛下早起练剑出汗后又吹了冷风,太医说是染上了风寒。”   原来只是风寒。   听到不是什么不治之症,陆美人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   放宽心之后,他又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还不都是暴君自己作的!好端端地干什么非要早上爬起来练剑?这下练出毛病了吧。   因为心中好奇,他忍不住多写了一句:“公公可知,陛下何故突然开始早起练剑了?”   陆贵妃这一问正中周绍下怀,只听太监总管忙不迭地解释道: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先前陛下是为了保护您,执意带您去太庙祭祖。可没想到,反害娘娘卷入了针对陛下的刺杀之中。到最后,阴差阳错竟全靠娘娘舍生忘死奋勇护驾,陛下才脱离险境。”   “太庙刺驾一事发生后,陛下深感自责,于武学一途愈发勤勉刻苦。近些日子,天不亮便早起练剑了……”   陆长平听到这儿,突然心头微动,他没想到那暴君还有如此勤勉刻苦的一面。   虽然暴君练剑究竟是不是为了保护他,不可仅听信一面之词,但光凭这股不服输的毅力就足够令人敬佩了。   周绍唯恐没法将人顺利请到紫宸殿,继续替暴君说话道:   “眼看着就是封后大殿了,陛下怕贵妃娘娘担心,说什么都不许奴说出去。可是今天陛下烧得实在是严重,翻来覆去念叨的都是贵妃娘娘。奴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这才冒死求贵妃娘娘去看看陛下。”   陆美人听他说到这个份儿上,不由得有些动容。   他在纸上回道:“既然陛下病得如此严重,那便请公公带我去看看陛下吧。”   这话正中周绍下怀,他激动地连连点头:   “贵妃娘娘对陛下如此情深义重,老奴果真没有找错人!娘娘不愧是这后宫中能得陛下专宠的第一人!”   去紫宸殿的一路上,周绍舌灿莲花,将暴君和陆贵妃的“绝美爱情”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到最后甚至连陆长平自己都开始怀疑,他和暴君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一腿了。   然而等到入了暴君的寝殿,陆贵妃才发现周绍所言似是有些言过其实。   那暴君此刻正舒服地垫着软垫倚在床头,认真勾画着手中的奏折。   深秋的暖阳透过窗子,洒在谢玄元的脸上,给不停扑闪的纤长睫羽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色光晕。   陆美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人还有力气批奏章呢,哪里像是烧得神志不清的样子?   周绍在宫中多年,也算是老人精了。他见陆贵妃脸色不对,立刻夸张地喊了起来:   “陛下啊,您还发着烧,怎能这么快就起身了?国家大事虽然重要,却也不可急于一时啊!陛下这样,不是害陆贵妃为您白白担心吗?”   谢玄元原本批奏折批得全情投入,听到这番话被吓了一跳。   可一向嚣张的暴君这次竟一句话都没反驳,“啪”的一声合上奏折,撂下笔,心虚地软了身子缩进了被窝里。   陆美人向来聪慧,若是现在还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那这么多年的皇帝就算是白当了。   这分明是暴君和周绍两人合起伙来夸大事实、尽情卖惨,试图骗取他的同情心!   他缓步走近龙床,见暴君把被子拉得到了下巴,只露出那张略显苍白的俊俏面庞,不由得觉得好笑。   论装病卖惨,这暴君的演技可跟他差远了!   陆长平搬来凳子坐在床头,用只有他和暴君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   谢玄元闻言侧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陆美人看了半晌,方才装作不在意地淡淡答道:“偶感风寒罢了。”   正要退下的周绍听见自家陛下这毫无情趣可言的逞强回答,不由得暗示性极强地轻咳了一声。   谢玄元听到后,有些不自在地皱着眉改口道:   “罢了,朕也不瞒你。是朕觉得自己剑术不济无法保护好你,一时急功近利,却没想到剑术没提升多少,反倒染上了风寒。”   陆美人见暴君一副渴望得到关心,却又拉不下脸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别扭模样,眼角眉梢难得染上几分温柔笑意:   “谁说陛下没保护好的?若是没有陛下,臣妾早在□□爆炸之时就已经身受重伤了。不管怎么说,臣妾都该跟陛下道谢才是。”   因为是只说给暴君一个人听的,陆美人和对方贴得很近,将声音放得很轻。   那裹在被子里的暴君,听着耳边比寻常女子低沉,却又不失清越温润的嗓音,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连耳尖都透出绯色。   他的五官依旧艳丽逼人,可表情却显出情窦初开的害羞和青涩。这种和长相风格完全不搭的表情,倒显得他整个人又纯又欲,勾人得紧。   谢玄元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道谢就免了。若你真的想要好好回报朕,那就用心准备月底的封后大典,还有……那侍寝之事,朕想快些和你生个皇子。”   说道最后半句,他的声音愈发低不可闻,但期待和跃跃欲试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陆美人听到暴君这般明显的明示,却丝毫没有回应。他伸手探了探暴君的额头……居然还真的有点烫手。   都说饱暖思淫.欲,可这暴君倒好,还发着烧呢就已经思起了淫.欲。   这暴君不会是发烧变成了发骚,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说的话怎么能作数呢?   这下陆贵妃给自己找到了拒绝侍寝的新理由,一本正经地劝道:   “陛下现在还病着,封后和侍寝之事不如容后再议,免得因为一时冲动而追悔莫及。再说,陛下总是想着这些事情,于养病也毫无助益。”   陆美人这番冷淡的推脱,犹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暴君心中蹭蹭往上冒的爱情火苗。   谢玄元听了他这番话,凤眸中逐渐现出阴鸷戾气,很快就冷下一张脸,恢复了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变态模样,寒声问道:   “朕要听你说句实话,你屡次拒绝朕,是不是因为嫌弃朕那一身抹不平也消不掉的痕迹?”   陆长平没想到暴君会突然想得这么偏,求生欲极强地否认道:“没有的事,臣妾从来不曾嫌弃过陛下!陛下何出此言?”   可谢玄元根本不信。他不再继续缩在被子里装柔弱,反而缓缓支起身子,冷淡地勾起唇角:   “没有的事?朕看可未必。”   “你刚入宫的时候不是还千方百计地勾引朕、扒朕的衣服吗?可是后来不小心看了朕身上的那些疤痕之后,你又是怎么做的?你竟连碰都不碰朕了!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你还敢说不曾嫌弃过朕”   惨遭误解的陆美人听暴君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通,竟百口莫辩。   该怎么告诉暴君,他当初积极侍寝的时候才是暗藏杀心,而现在的百般推脱侍寝,实际上只是想要饶暴君一命。   发现疤痕那天,他已经语重心长地用“恶狗咬人”的形象比喻给暴君做了创伤后的心理疏导,而且从那以后他分明是待暴君越来越好了。   可那暴君非但不领情,现在还敢跟他无理取闹?   算了,既然暴君无情无义无理取闹,那他就应该比暴君更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这样才能镇得住对方。   陆贵妃低下头稍微酝酿了一下精湛的演技,再抬头时,桃花美目中顷刻之间挤出两行清泪,甚至连声音也一度哽咽:   “臣妾仰慕陛下已久,这份感情岂能因为陛下身上的几道疤痕就轻易动摇……世人都说瑕不掩瑜,陛下身上的那些伤痕恰似美玉上几道微不足道的划痕。就算臣妾看到了,也只会对陛下更加怜惜和敬重罢了……”   陆贵妃的话直白而热烈,暴君听了之后紧咬着嘴唇,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上的锦被。   他倔强地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得厉害:   “你……你别哭了。朕最看不得你们女子哭哭啼啼的样子。而且朕才不需要什么怜惜!”   “总之……你若是不答应做朕的皇后、不答应侍寝,那便说明你心里还是嫌弃朕身上的疤痕丑陋,嫌弃朕是个曾下过狱的囚徒,朕定会和你不死不休!”   暴君在封后、侍寝和生皇子这一连串的事情上态度十分坚决。   陆美人见哭哭啼啼不管用,一秒钟收了眼泪。   然而此刻暴君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那架势竟比惨遭冤枉的陆贵妃本人还要委屈几分。   看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暴君,陆长平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老父亲看作精儿子的“慈爱”和“包容”。   既然谢玄元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那这种关键时刻就只能顺毛撸了。陆美人放柔了声音道:   “先前擅自动手扒陛下的衣物确实是臣妾一时冲动。封后、侍寝和生子,都是一个女子生命中一顶一的大事。您能否给臣妾些时间,让臣妾再好好想想?”   谢玄元听到这样的温言软语,气势明显也跟着弱了下来,他皱着眉不满轻哼:   “一时冲动就不作数了么?你这般不负责任,难道是打算对朕始乱终弃不成?再说朕都已经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了,你差不多该想清楚了吧。”   陆长平被暴君的直白怼得一时词穷,但为了再多争取些跑路的时间,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道:   “臣妾此番是要被封为皇后。做了陛下的皇后,就意味着要和陛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般重要的事情,自然要多花些时间考虑。”   这一次,谢玄元大概是被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话给打动了,轻叹一声勉强答应了下来:   “难得你思虑得如此长远,多让你考虑几日也不是不可……”   “只是任你如何考虑,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你已经嫁给了朕,这辈子都只能是朕的人。”   见暴君如此有自信,陆美人只是略带同情地露出一个温婉柔和的微笑。   谁说他这辈子都只能和谢玄元绑定了?等他回到南楚,脱去这身女装,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白日里和缠人的暴君打交道耗尽了陆美人的心力,是以今夜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谢玄元在窗边站了许久,盯着那一片漆黑的偏殿陷入了沉思。   已是深夜,他仍穿着白日里惯穿的玄黑色衣衫,扣子更是一丝不苟地扣到了领口。   暴君高挑清瘦的身姿沐浴在冷月的清辉中,留下一道美得不真实的侧影。   按照约定前来的周绍行至门口,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   那南楚来的陆贵妃太有手段,一手“欲擒故纵”玩得出神入化。他们这从未尝过情滋味的陛下,这次算是彻底陷进去了。   “陛下。”   谢玄元听到人唤他,这才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见来人是周绍,他也懒得再掩饰内心的急切,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   “今日你也看见了,你给朕出的这条‘苦肉计’根本就不管用。朕都卧病在床了,可是她根本没有感动的一身相许,照旧对封后和侍寝推三阻四。”   “再这样拖下去,朕几时才能与贵妃‘坦诚相见’,几时才能喜得龙子?”   作为专门给谢玄元谈恋爱出主意的御用狗头军师,周绍因为陆贵妃的事伤透了脑筋。   不得不说,他家陛下看上的“女子”就是与众不同。   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皇后尊位摆在眼前,‘她’不为所动;陛下这般俊美无双的神仙人物日日抱着小奶狗去‘她’面前刷脸,‘她’也能把持得住;甚至一国之君拉下脸使出苦肉计,依然不能成功抱得美人归。   这陆贵妃,难道真是铁石心肠不成?   周绍在宫中浮沉了半辈子阅人无数,如何甘心就这样输给个年纪还不到他一半大的“敌国公主”?   他咬咬牙狠狠心,跪在地上道:“陛下,奴这里还有最后一计。只要您舍得用在陆贵妃身上,保证能让她从此以后对您死心塌地。”   谢玄元微微挑眉,眼中明明白白写了“不信”二字。他冷笑道:   “之前哪次不是这么说的?你真当朕像三岁孩子那么好骗吗?”   周绍心道,他们这陛下有时候行事任性又乖张,可不就像是个孩子?但他不敢将这种话说出口。只能利落地承认错误道:   “陛下此前没能赢得陆贵妃的芳心,确实都是奴的过错。可这次,奴教给陛下的法子定能万无一失!”   谢玄元见他如此笃定,忍不住好奇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朕究竟要怎么做?”   说到这具体的操作方法,周绍的脸上再次绽开了一朵宛如菊花的笑容。他凑到暴君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奴记得,宫中还剩下几颗配方已经失传的顶级情.药‘仙人醉’。只要寻个机会下在陆贵妃的酒水中,便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女,也难逃这人间的七情六欲。更绝的是,这药但凡能够生育的女子服了,只消一回即可成孕。”   “陛下您想想,就算事后陆贵妃得知了下药的事想要回南楚,她腹中也已经怀上了您的龙种。到时候陛下就可以借留住北卫皇室正统血脉的机会,将陆贵妃母子一并留在宫中。”   “这女子一旦为人母之后,如何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呢?陛下只需一开始看紧些,后面自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周绍说得眉飞色舞,那得意的模样仿佛是看到“天山雪莲般高不可攀”的陆贵妃已经被自家陛下攀折到手了一般。   可谢玄元迟迟未回话,他心中又有些没底,于是大着胆子,偷眼看向窗口的方向。   这一看不要紧,他们的谢陛下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脖子以上的细白肌肤更是红得宛如傍晚天边的火烧云,看起来已经神游天外了。   “陛下……陛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周绍连唤几声。谢玄元如梦初醒地看向他,有些紧张地问道:“这药当真这么灵验?可有毒性?”   “没毒,绝对没毒,陛下尽可放心。这药向来是历代帝王赏赐给宠妃的,百发百中,当真极为灵验。”   谢玄元闻言,不由得万分心动,他道:   “稳妥起见,寻个人也好、猫狗也好,先给朕试试药。若是真的没问题,就把药尽快送到朕这里来。朕要亲眼看着陆贵妃服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下药了!暴君“万无一失”“百发百中”的flag已经立起来了。   谨用小谢下一章的翻车火葬场证明,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夫夫之间的关系会更加和谐而美好hhhhhh   十分抱歉这章攒了两天。   接下来咕咕精作者会努力日6勤奋更新QAQ这章也会大量掉落红包~ 第29章 下药   自从周绍提出了下药这个绝妙的提议,暴君睡陆贵妃的热情与日俱增。   他日日催着,周绍当然不敢怠慢。   没过多久便有宫人专程前来禀告,说前些日子那只被喂了“仙人醉”的小花猫像是已经怀上了。   谢玄元听闻此事时,正头也不抬地批着奏章。   被太监总管周绍打发过来的报信宫人见陛下在忙正事,心中早已七上八下。   谁人不知他们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批阅奏章之时尤其不喜人打扰。   可今日,周总管居然让他在陛下忙于国事之时禀报宫中母猫怀孕的消息……   陛下何等的胸襟抱负,怎么会在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万一因为被打扰而发起火来,那他和周总管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宫人越想越怕,身体不自觉地抖如筛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阎罗殿,而上首那生得俊丽明艳的暴君就是阎罗王本人。   谢玄元在批阅奏折的间隙抬头瞥了那报信宫人一眼,有些不解地问道:   “御猫要生小猫预示着宫中即将添丁,这是好兆头,你抖成这样是做什么?”   “奴……奴是在替母猫,不对,是替陛下高兴啊。”   那宫人被暴君的一个眼神吓得语无伦次,惊慌失措的解释了一通,又跟着说了许多吉祥话。   原本谢玄元是半点都不吃这一套的,可是一想到他和陆贵妃即将“修成正果”,他反倒觉得这些吉祥话听起来也顺耳多了。   他在奏折最后勾了个“已阅”,然后催促那宫人道:“消息朕已经知道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去让周绍把药送到紫宸殿来。”   “是,陛下。”宫人如蒙大赦,可临走前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说的是什么药?”   谢玄元没想到这次周绍派来的竟是一个这样浑身上下冒傻气的宫人,他不怒反笑:“还能有什么药?还不是前阵子给猫喂的那‘仙人醉’!”   说到这儿,暴君面上反倒先过不去了。他不自在地红了脸,轻咳一声道:   “叫你去你就去,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朕只是想给宫中的猫狗配个种而已。”   经暴君这么一通欲盖弥彰的解释,在场的宫人们反倒更摸不着头脑了。   陛下手段狠厉杀伐果决,可最近怎么突然喜欢上给猫狗配种了?难道这也是受了陆贵妃的影响?   他们这位陆贵妃到底是什么神仙下凡,竟能把过去以抄家和杀人为乐的暴君变成一个喜欢养猫养狗的居家暖男?   难道说,这就是真爱的力量?   ……   “阿嚏!”   正在怡宵宫里撸狗的陆贵妃不知道刚才有人念叨自己,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   小奶狗雪团儿被他吓得不轻,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刻奶声奶气地“汪汪汪”叫个不停。   陆长平垂眸看着那只活泼地在他怀里乱拱的小奶狗,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都说物似主人型,这只傻里傻气的狗子平时不归他管,所以肯定是随了谢玄元那暴君。   说来也奇怪,今日那暴君明明没来他宫里,可雪团儿竟熟门熟路地自己摸了过来。   而且来了之后也不去找霁月或是其他宫人,偏偏缠着他讨食吃。   难道说,谢玄元训狗的时候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方法?又或者,他堂堂南楚陆陛下长得像好吃的肉骨头?   陆美人一边怀疑谢玄元那暴君平日里没让雪团儿吃饱,一边计划着带小奶狗逃离暴君的魔掌。   近些日子,谢玄元总是明里暗里地想要睡他。   陆美人为了拒绝暴君,能想到的借口几乎已经用尽了。   到最后就连霁月都看不下去,开始像担心女儿嫁不出去的老母亲一般在陆美人耳边碎碎念:   “连奴婢也看得出来娘娘其实是喜欢陛下的,恰好陛下又这般喜欢娘娘,你们二位在一起不是正好吗?”   “要是再这样推脱恩宠,也许陛下一生气就去宠幸了别的宫嫔,到时候娘娘可就追悔莫及了。”   陆长平很想问问,霁月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他喜欢暴君的?他不久之前还每日都在思考着如何趁着侍寝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暴君。   奈何造化弄人,刺杀大计不但一次都没成功,还莫名其妙地被暴君馋上了身子。   这趟不甚顺遂的北卫之行,让陆陛下对自己备受南楚朝臣百姓赞扬的武功和智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不过霁月的话倒是从另一个角度启发了他。要是能让暴君移情别恋,转而去宠幸别人,那他岂不是可以安心逃离北卫了?   陆贵妃说干就干,直接借着送狗的名义去紫宸殿找上了谢玄元。   暴君没想到朝思暮想的陆美人会主动找上门来,眼中的兴奋之色一闪而过,但紧接着便端起了皇帝架子:   “贵妃亲自来找朕,可是已经想通了?”   陆长平不置可否,只是忽地绽开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暴君对上美人脸上那个好看得晃眼的笑容,竟然有些目眩神迷,紧接着便屏退殿中侍奉的宫人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你盯着朕笑做什么?朕看起来有那么好笑吗?”   陆美人摇摇头,如实答道:“臣妾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好事。”   不知为何,谢玄元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样的好事?”   “臣妾见这后宫如此冷清,陛下又时常感到空虚寂寞,所以有意帮陛下主持一次选秀。待到众多新人进宫,陛下雨露均沾,定能早日喜得龙子。”   陆美人说得真诚恳切,且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醋意。这副宽容大度的模样要是叫那些朝臣看到,定会再吹一波陆贵妃“贤良淑德”的彩虹屁。   可是谢玄元听完,却气得脸都绿了。   他“砰”地一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砸在桌案上,然后用那双漂亮凌厉的棕灰色凤眼瞪着陆贵妃:“给你宠爱你不要,就这般急着将朕往外推吗?”   小奶狗雪团儿还从没见过暴君发火儿的样子,吓得将头缩进了陆美人的臂弯里。   而陆美人本人也被暴君突如其来的爆脾气给震惊了。   他努力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那番话,火上浇油地解释道:   “陛下放心,臣妾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陛下充实后宫的,所以必定不会选那些不合陛下心意的女子。要是陛下喜欢臣妾这个类型的,那臣妾就多留意着些,必定能让陛下满意。”   谢玄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对陆贵妃霸王硬上弓的冲动,愤怒地吼道:   “谁同你说朕的后宫缺人的?你这样急着往朕的后宫塞人,难道是想要掏空朕的私库吗?你可知道,为了养你朕花了多少银子?朕已经把后宫嫔妃所有的开支都花在了你一人身上,再没有多余的银钱来养旁人了。”   陆美人根本没料到,一向舍得在他身上花钱的暴君居然也有跟他哭穷的那一天。   可是这哭穷,哭得未免太牵强了些。明明前些日子,这暴君还大手一挥,命宫中的尚衣局加班加点地给他赶制了一百多套衣裙。   而且这一百多套衣裙无一例外都是做工繁复用料奢侈的华丽宫装……那时候怎么不见谢玄元他心疼自己私库里的钱?   但凡暴君平日里少给他做几套衣服,少送他些珍玩,也不会穷得没钱养小老婆啊!   在南楚当皇帝的职业习惯作祟,陆美人不死心地试图和暴君探讨一下如何开源节流这个关系到后宫健康可持续发展的问题:   “其实缺钱也不是问题,陛下可以缩减臣妾的花销。那么多衣衫首饰,臣妾几年都用不完,不如就拿去分给陛下宠爱的新人……”   然而不待他说完,谢玄元就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你想让朕将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转送别人?朕才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那些衣裙都是按照你的身材定制的,你认为除了你自己还有哪个女子能穿得上?”   这倒是实话,陆美人身长八尺,按照他身高定制的衣服穿在其他女子的身上必定会变成长长的拖地抹布。   但这问题解决起来也容易得很,尚衣局有那么多心灵手巧的宫女,随便裁一裁、改一改,便又是一件崭新的衣裙。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暴君坚决不愿意纳新人的借口罢了。   明明自己认认真真想出来的提议都被暴君否决了,可陆长平心中除了沮丧又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之前他觉得暴君对他的宠爱,说白了不过是一时贪图新鲜,顺道觊觎他女装后的“美貌”。   待到十天半个月之后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会转过头去宠幸其他妃嫔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远比他预想的复杂许多。   谢玄元执意让他当北卫的皇后,这明显已经超过了一国之君宠爱美人的范畴,而是抱着和他“生同衾,死同穴”的打算了。   再次意识到暴君对他的真心,陆美人开始慌了。   此刻他的思绪乱糟糟地搅在一起,脑海中理智小人和情感小人来回打架。   理智小人大声喊着:“千万不要对敌国暴君心慈手软。”   可情感小人又犹犹豫豫地说:“谢玄元并非十恶不赦,又这般真心实意,他说不定已经欠上这暴君的情债了。”   幸而这样的激烈内心挣扎很快就被打断了。   候在紫宸殿外的宫人来报,说周总管已经将陛下要的“那种药”亲自带来了。   陆长平心中疑惑:那种药是哪种药?暴君的风寒症难道还没有好全吗?   谢玄元已经腾地从奏折堆积如山的桌案后站起身来。   他看起来激动又兴奋,不仅双目炯炯有神,就连颊侧也现出两朵可疑的红云。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陆美人也在场,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陆长平心中到底有几分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的身体可好些了?现在服用的是什么药?”   他言语里若有若无的关心和忧虑令谢玄元心情大好。   可高兴过后,谢玄元回答起这简单的问题反倒吞吞吐吐起来:“风寒自然早就已经好了。这药其实不是给朕服的,是给……猫狗配种用的。”   他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陆长平怀中的小奶狗雪团儿。   陆美人注意到了暴君那“危险”的目光,立刻不干了。他也顾不得惹得暴君不悦了,沉下脸来严肃地劝阻道:   “陛下,雪团儿如今才几个月大!现在准备这些,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陛下这样做,简直是在用雪团儿的性命开玩笑!此事万万不可!”   谢玄元万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编出来的托辞竟叫他挨了陆贵妃一顿教训。   许是觉得自己在陆美人那里的地位还不如一条小奶狗重要,暴君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地道:   “朕也不过是想要提前备下而已,又怎么可能说做就做?看你紧张成这样朕便知道,现在你眼中只有狗,没有朕了!”   暴君与雪团儿争宠不成,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打击,十分有骨气地转过身去拒绝再和陆贵妃说话。   陆长平担心这暴君真的想一出是一出,将魔爪伸向宫中的小动物,忍不住又是一番絮絮叨叨的说教。   什么猫猫狗狗也是生命。什么繁衍后代也需要两情相悦、自然而然。   但也许是因为他如今的声音略微沙哑低沉,不似真正的女子撒娇时那般清脆妩媚,那暴君根本听不进去,竟挥挥手将他遣送回了怡宵宫。   陆美人不知谢玄元今日这阴晴不定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给未成年小奶狗配种什么的实在是太过丧心病狂了。   他生怕暴君真的“下此毒手”,只好又原封不动地把雪团儿又抱了回去。   另一边,谢玄元佯装生气打发走了陆美人,这才让人将周绍带了进来。   从周绍手中接过那个包着“仙人醉”药粉的精致小纸包之后,他不由得埋怨道:   “你来之前都不知道打听一下朕在做什么吗?刚刚陆贵妃就在这里,下药的事情若是被人提前察觉,岂不是坏了朕的好事!”   周绍单知道这些日子陆贵妃都在躲着陛下,哪成想今天这么巧就赶上了贵妃娘娘亲自找上门同陛下说话。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当即叩头请罪道:   “陛下恕罪,是奴一时大意了,奴罪该万死。陛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未免夜长梦多,还请您早做决断。”   周总管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劝暴君早点给陆贵妃下药,越快越好!   暴君也深以为然,他紧握着手中的小纸包,眸色微寒:“今日朕再最后做一番准备,明晚叫人在偏殿中备下酒菜,朕要同陆贵妃小酌。”   他说得隐晦,但作为此事唯二的知情人,周总管在第一时间就理解了这个“小酌”的真正含义。   准备酒菜什么的不过是表面功夫,最重要的是明晚陛下和陆贵妃喝着喝着就会喝到榻上去……   未免他们这情窦初开的陛下失手,暖情助兴的熏香也得提前备上一炉。   周绍在心里盘点着要准备的东西,信心十足地应道:   “陛下尽管放心,奴一定将万事准备周全。”   ……   陆长平抱着雪团儿慢悠悠地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   时节已是深秋,树上那些红红黄黄的秋叶已经落了个干净,只余下枯瘦的枝丫伸向天空。   陆长平在这样的时节来御花园,自然不是为了游玩赏景。   他走到一处假山附近,环顾四周无人,十分轻盈地纵身一跃跳到了山石之上。   雪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呜汪”一声想要逃走。   陆美人一边安抚怀中小奶狗,一边仔细搜寻着山石顶端的缝隙,最终竟从犄角旮旯之中摸出来一封密信。   成为暴君的宠妃之后,陆贵妃在这后宫之中可谓一家独大。只要他想,偷偷安排几个传信的细作进宫打杂并非难事。   可暴君对陆美人太过上心,平日里将怡宵宫盯得紧。太庙刺驾一事发生后,每一个进怡宵宫伺候的宫人更是由暴君亲自把关。   被安排进宫的细作进不去怡宵宫,就只能做些诸如打扫御花园之类的的粗陋活计。   万般无奈之下,就有了陆美人亲自爬假山拿秘信的一幕。   陆长平原以为这次的信又是崔越寄来的,可待到真正拆封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封经过加密的书信竟是他妹妹昭平从南楚寄来的!   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颇佳,彼此的字迹自然不可能认错。   陆美人就着暖黄的烛光开始认认真真地读信,然而很快他那份认真的态度就有点儿绷不住了。   随着阅读速度的加快,陆美人最终竟轻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眉宇舒展,气质清雅,并无一丝矫揉造作的媚态,可偏偏又勾人得紧。   幸亏现下夜深人静屋中无人,不然只怕又要让暴君几天几夜都辗转反侧。   真正的南楚昭云长公主虽也有几分治国理政的才能,但心思并不在当皇帝上。   而南楚朝堂上下早已适应了陆陛下处理政事尽善尽美的工作狂风格,陆昭平女扮男装代替自家皇兄当了两个月皇帝着实被累得不轻。   按照她信中所说,自打她替皇兄当班以来,日日寅时起身亥时就寝,熬夜批折子不说,还要处理朝中的各种突发事件。   纵使整个国库和宫中私库里的银子都随便她花,这早起晚睡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为了说服身在北卫的皇兄尽快回来接班,昭平可谓下足了工夫。   她安慰自家皇兄,刺杀敌国暴君一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只要能保证自身安全,不必对成败之事太过介怀。   其实换个努力的方向,下药把暴君变成个傻子也未尝不可。   陆昭平通晓医理,甚至还随信附上了两三张新研制出来的可致人痴傻的方子。   陆陛下将信连同药方一一看过,发现昭平为了保护他,有意选用无毒的寻常药材,然后利用药材间相生相克的关系达到把人药傻的效果。   就算是叫医术精湛的太医去查,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以发现端倪。而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快马加鞭逃回南楚境内了……   陆陛下一边在心里夸自家妹妹聪明能干,一边止不住地想象谢玄元一朝变成小傻子的情景。   可不知怎的,暴君变成傻子的情景并没有让他感到畅快,反倒让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在进宫认识谢玄元之前,他必定会拿了方子就毫不犹豫地去下药。   可是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暴君的宠妃,越是了解对方,做决断的时候反而越是困难了起来……   北卫皇宫如此险恶,若他真的把谢玄元给药傻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那无异于间接害了谢玄元的性命。   就凭太后一党积累多年的仇恨,暴君别说是活命了,估计连个稍微有点尊严的死法都得不到。   陆美人下不去狠手,最终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替代方案:   他想趁着这段时日还受谢玄元的“宠爱”,说服对方用通商之法取代战争,令南楚北卫两国互惠互利。   如果这个法子能成功,暴君就会被成功改造成一个珍爱和平的圣明君主!   陆长平将那些神不知鬼不觉就可致人痴傻的药方付之一炬,转而在桌案上铺纸研墨,开始构思南楚、北卫两国具体的通商方案。   他本就熟悉南楚的情况,更兼近些日子谢玄元为了哄他开心,时常陪他一起去宫中的藏书阁看书。   但凡陆美人看到不懂的地方,暴君还会耐着性子讲解。这般周到的服务持续一段时间下来,陆美人对北卫的认知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是夜,暴君竟破天荒地没派人来催他去紫宸殿。   陆长平心中虽然疑惑,但并未往深处想,反而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手中这份关系到两国未来的通商策论之上。   他左手边是本摊开的地图册,右手边是介绍北卫物产的图集,正中间的宣纸上是由右至左的工整字迹。   这还是他离了南楚以后,第一次认真地处理政事,而且这一次是要造福两国百姓。   陆美人一边翻动着书册,一边奋笔疾书。直到那本北卫物产图集上出现了蜜饯的图样,他的动作才突然慢了下来。   这不正是那暴君最爱吃的东西吗?怀着好奇,他细细读了图下方的那几行小字。   大致内容是说北卫瓜果物产不丰,制造蜜饯的原料时常不足。又因为与邻国关系不睦,南楚来的时鲜瓜果不仅价格高昂而且数量稀少。因为原材料受限,久而久之就连这蜜饯也成了稀罕物。   陆长平想起谢玄元往他嘴里强塞蜜饯的模样,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那暴君是觉得蜜饯是难得的好东西,这才非要分给他吃的?   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暴君的“良苦用心”,陆陛下禁不住愈发同情起这暴君来。   谢玄元这个北卫的皇帝当得是真惨,不仅实现不了水果自由,就连蜜饯也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若是两国开放边境城镇通商,专设一条运送南楚新鲜果品的通道,那暴君是不是可以被他喂得稍微胖一点……   大概是陆长平过于期待看到吃饱喝足逐渐发福的暴君,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点灯熬油奋笔疾书。   一夜没睡的成果便是这份南楚北卫通商策论图文并茂,洋洋洒洒足有万言。   待到天光大亮,陆长平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笔去补觉,可他还未睡熟便隐约察觉宫中进了人。   那人似乎可以放轻了气息,在他的床头和书桌附近徘徊不去。   难不成是有人要偷他刚写好的那份通商策论?!   惊惧之下,睡得有些糊涂的陆美人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直直望向来人。   然而戒备森严,日日被暴君重点关注的怡宵宫哪里能轻易遭贼?   那正对着他坐在桌前认真读通商策论的身影正是谢玄元本人!   可是他那份策论还没来得及修改润色!   陆美人正担忧自己哪里写得不好,引得暴君龙颜大怒,就听对方率先问道:“这篇策论可是贵妃写给朕的?”   陆长平忐忑地点了点头,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一系列顺毛安抚暴君的软话。可谁料到暴君精通自我攻略,见他点头忍不住欣喜道:   “想不到朕的皇后不仅貌若天仙,就连才学也这般出众!”   等等,他还没有同意做皇后啊!   “陛下……”陆贵妃微微张口,试图解释些什么。   “不必解释了,朕都明白,你是想要替朕分忧,这才耗了这么多心血写了这篇策论。”   陆贵妃一瞬间百口莫辩,怎么什么东西到了恋爱脑暴君那里就都变成了“爱的证明”?   “可朕想要封你为皇后并不是因为这些旁的事情,朕只是想要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留给朕一人而已……”   说到这儿,暴君那张玉白的脸上突然染上一丝不忿:   “可你最近对朕不闻不问,反倒将心思都放在了这纸通商策论上!朕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不仅比不过雪团儿,如今连这几张破纸都比不上了?”   陆长平见暴君像对待情敌那般狠狠折磨着那几页他辛辛苦苦写满字的纸张,瞬间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心疼地将策论给抢了回来。   一边抚平褶皱,一边解释道:   “陛下自然比几张纸重要得多,可这篇策论原本就是打算写好之后献给陛下的!试想,将来南楚和北卫两国如果能以通商代替互相攻伐,不仅可使百姓安居乐业,亦可更快提升两国国力……”   “如今情势复杂未明,贸然开战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但若是持续通商数年,在这通商之事上各凭本事较量一番,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番话有理有据,连暴君听到也不由得有些意动。他望着对通商一事侃侃而谈的陆贵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可陆美人虽将道理讲明白了,却并不能让暴君立即照做。   谢玄元缓过神儿来,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别扭性子,开始借机提条件道:   “其实这通商之策,朕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想让朕暂时放弃攻伐南楚,可不是这般简单地用嘴说说就能做到的。你总要先让朕尝尝甜头。”   陆美人听到“甜头”二字,心情忍不住跟着紧张了起来。这厚颜无耻的暴君难道想要趁机狠狠地敲南楚一笔竹杠不成?   他这是想要南楚割城池?贡岁币?还是进献美女?   然而下一刻,谢玄元便用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厚颜无耻”。   只见他忽地拉近了与陆美人的距离,然后朱唇不偏不倚刚好印在了陆美人的耳珠上。   陆长平即便是女装,走的也是清雅路线,耳上没有佩戴任何饰物。   可这反倒给了暴君作乱的便利。   耳珠上传来一阵挑逗般的细微疼痛,陆美人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战栗。他一把将人推开,捂着耳朵连退好几步。   这暴君居然也学坏了!一言不合就动口,还真当自己是小奶狗不成?   小小地占了个便宜之后,谢玄元趴在陆美人耳边轻声道:“快点怀上朕的龙种,朕就考虑一下这通商策论,你觉得怎么样?”   在暴君这里,万事万物最终都会和侍寝扯上关系。   陆长平心中清楚得很,不坦诚相待他和暴君之间尚且能留下点儿“美好”的回忆,可一旦脱下裙子,让暴君发现自己一心想睡的爱妃是个跟他性别相同的女装大佬……   那别说是通商之事了,两国怕是要直接开战了。   见陆美人脸上再次露出这种苦恼的神情,谢玄元便已经知晓了答案。他自尊心极强,不待对方给他发好人卡,便率先说道:   “算了,你不必回答了!你就当朕刚才……是同你说笑吧。若是还想同朕讨论通商之事,今夜朕会在紫宸宫的偏殿中备好酒菜,等你过来。”   留下这句话之后,暴君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没有继续死缠烂打。   陆长平没有料到今日的暴君这般好说话,不但没有强迫他卖身侍寝,反而这么快就开始考虑起边境通商之事了!   难道是因为他这篇通商策论写得太好的缘故吗?   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别的缘由,陆长平便认定暴君是被他的满腔热情和治国才能给打动了。   他满心期许早些说动暴君,将通商之事定下来,整个白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停地修改润色策论。   直至月上中天,被宫人们前呼后拥地送进紫宸殿偏殿,陆美人脑子里装的仍然都是开放哪些边境城镇,采取何种政策鼓励边境贸易。   然而他一进紫宸宫偏殿就愣住了。   才一日没来,整个偏殿就被布置一新,就连那张他已经睡惯了的紫檀木床榻也被换成了更大更宽的金丝楠木床榻。   床榻周围点缀着轻软朦胧的鲛绡幔帐,床头一盏暖色宫灯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芒。   不仅如此,宫室之中还飘散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淡香,整个画风就仿佛他误闯了哪位公主的香闺……   陆美人看看桌上简单的酒菜,又看看那明显是给两个人准备的床榻,瞬间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该不会探讨通商之事是假,把他灌醉之后“为所欲为”是真吧?   就在他开始打退堂鼓的时候,换了身新衣服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暴君也进了这偏殿。   他非常自然地拉着陆美人的手入席,然后整个宫殿的太监宫女都低眉顺目地鱼贯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那个,甚至还顺手带上了殿门。   深更半夜,孤男寡男身处一间精心布置的双人豪华大床房中,陆长平心中早已警铃大作。   他有意出言试探道:“既是吃酒,这些宫人们为何不能在一旁侍候?”   似是早就料到他有此疑问,暴君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答道:“通商是事关北卫、南楚两国的大计,只跟朕一个人说岂不是更加安全?”   话虽如此,可是为什么谈正经事还要特地准备新床???   谢玄元见陆美人的目光时不时定格在他身后的床榻上,态度无比自然地问道:“贵妃对这张朕为你准备的新床榻可还满意?”   这明明是个疑似开车的话题,可是经暴君的嘴这般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倒显得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陆长平没办法,只好配合地点点头道:“臣妾很是喜欢,只是这床榻是否太大了些?”   谢玄元没料到他如此直白,再没法继续淡定下去,俊脸一黑质问道:   “难道你还想一个人霸占这张大床不成?连朕的床榻都没有这张宽大舒适,你难道就不打算邀请朕一同分享一下?”   陆贵妃很想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想,可眼下通商的决定权还牢牢握在暴君手中,得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   他斟酌着答道:“这床榻本就是陛下送的,既然陛下喜欢,臣妾自是愿意同陛下分享。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通商之事。通商策论中提出的那几条意见,不知陛下是怎么看的?”   这世上最扫兴的事情大概就是当你想要和心上人甜甜蜜蜜谈情说爱的时候,对方偏要跟你谈事业。   暴君一边气陆美人关键时刻变成了一块不开窍的木头,一边亲自往杯中斟酒道:“今夜还长,不妨边喝边聊。”   这暴君平日里酒量那么浅,只喝一杯就能醉倒,可今夜谈正事居然主动劝酒,难不成是想要到时候借着酒醉敷衍他。   陆贵妃不满地撇撇嘴,正打算和暴君讲讲道理,却忽然发现,在倒酒的时候谢玄元的袖口中似乎有一抹白色一闪而过。   然而待到陆美人定睛细看的时候,暴君面不改色,倒酒的动作优雅流畅。那抹本不该出现的白色已经不见踪影。   今夜的暴君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就连露出的中衣领口都是深色的,这样一来,刚才的那抹白色到底从何而来就颇为值得深思了。   陆美人起了戒心,伸出手试图自己选择酒杯。然而不待他摸到酒杯,谢玄元便直接将疑似动过手脚的那杯酒直接递到了他的手里。   为了掩饰尴尬,还特地补充道:“这是朕让人从宫中酒窖取出的二十年果酿,朕记得你很喜欢这种酒。”   这暴君大概是没怎么做过这种暗中下毒的龌龊事情,手法略显生疏不说,表现得也太过明显。   他这种反应,摆明了就是在告诉旁人这两杯酒不一样。   陆长平原本只是有点怀疑,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熬夜过度一不小心花了眼。可是经过了这次试探,便已经可以肯定暴君刚才一定是在酒中加了料。   只是不知这“料”到底是直接取人性命的毒.药,还是其他乱七八糟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一瞬间,陆美人有些心凉。   他本以为谢玄元虽然是个有些任性的暴君,但本质上不过是个纯情中二少年,甚至还对那暴君产生了一种连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爱护之情。   可眼下,他心中的纯情暴君转眼间变成了一朵食人花,正急不可耐地朝他喷洒毒液。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昭平爱看的话本中的某个经典场景。   一个叫“潘金莲”的美艳少妇端着一碗掺了□□的汤药,浓情蜜意地对她的丈夫说道:   “大郎,起来喝药了。”   巧合的是他面前的暴君刚好也生得艳丽绝伦,白净细腻的肌肤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倒是极适合扮演那个谋杀亲夫的蛇蝎美人。   谢玄元过分精致俊美的长相,让他在做坏事的时候也仿佛在勾引人……   但是长得美不是坑人的理由!   陆长平拿过酒杯,以袖掩面假装喝了一口,而后叹息道:“虽是好酒,只可惜太烈了些。”   谢玄元见他没有一饮而尽,打算继续劝酒。然而陆美人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下一刻,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那密密麻麻誊抄了几页纸的通商策论,在桌下手腕一扬朝着谢玄元的脚边扔了过去,然后再装模作样地附身去拾。   结果……当然是够不到。   谢玄元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陆美人脸上现出几分焦急,“如实”答道:   “陛下,刚才臣妾一不小心将通商策论掉在地上了。其中几页在您脚边边,臣妾够不到……这是臣妾昨天晚上和今天一整天的心血,若是污了上面的字迹可如何是好啊。”   谢玄元不知这其中有诈,为了安抚美人,竟真的听话地俯身去拾。   也就在他低头捡纸张的空档,陆长平看准时机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酒杯与暴君的酒杯调了个个儿。   待到暴君将通商策论还给他的时候,桌上的一切都已恢复原样。   换过了酒之后,陆美人心中就有了底气。他收下策论放在桌边,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道:“陛下,臣妾敬您。”   暴君望着他一笑,最终竟倾身挽着陆长平的胳膊同他饮了一次交杯酒……   这一次,两人都是一饮而尽。   谢玄元更是因为喝得太急,脸色泛红微微呛咳了几声。   他皱了皱眉,略微不满道:“二十年的果酿确实有些烈,而且不知怎的,味道有些怪怪的。”   大势已定,陆美人并不答话,只是坐在对面,无悲无喜地望着他。   陆长平临时想出的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除了自保,其实也想看看谢玄元究竟要如何对他。   若暴君要给他喝的真是取人性命的剧毒,那么他也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死心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玄元满心以为喝下加了料的果酿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陆美人,因此也颇为沉得住气地坐在桌前静静等候。   二人间或心不在焉地聊上几句,可谁都没有心情谈正事,他们都在等着那个药性发作的时间节点。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谢玄元逐渐拧起了眉头,就连握着象牙箸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他努力忽视下腹涌上来的阵阵异样感觉,蓦地抬头,用那张烧得通红的俊脸对着陆长平不可置信地颤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关心别人……   若非事先已经知晓,面前这位便是往自己杯中下药的幕后黑手,他只怕还会为这暴君的深情感动一番。   陆美人摇了摇头,柔软的墨黑碎发拂过颊侧,显得他整个人温婉又无害。他颇为关切地问道:“陛下哪里觉得不舒服?臣妾这就去找太医。”   谢玄元经他这么一问,玉白俊颜突然烧得更红了。   确确实实被陆贵妃说中了,他现在几乎是全身都不舒服。   不仅身体的温度节节攀升,热得他想要脱掉身上层层叠叠的衣物,就连小腹那不可言说之处也逐渐涨得发疼。   更难以启齿的是,他身体之中也似有万千虫蚁肆虐,痒得他恨不得找根什么东西捅.进去。   此时谢玄元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可这种种症状,叫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他啪地一声扔下象牙箸,用手捂紧了小腹,脸上泛起一抹羞耻和痛苦,颤声道:“不,不必找太医。你来扶朕……去榻上歇息一会儿。”   陆长平没料到谢玄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出了状况居然不是第一时间叫太医来……莫非暴君给他下的并非是致命的毒.药?   这个猜测让原本已经彻底凉下来的心又重新点燃了希望。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离席走到谢玄元身边,弯腰倾身架起了对方的胳膊。   由于他个子恰好比暴君高了些,走起路来并不费力。   反倒是谢玄元的双手一直遮遮掩掩,试图隐藏某处过分明显的生理反应。   陆美人看着暴君这窘迫的样子,突然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这暴君给他准备的……该不会是催.情.药吧?这得是有多饥,渴啊?   好不容易从桌边挪到了床前,为了不给自作孽的暴君额外增添痛苦,陆美人尽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轻轻托着对方修长笔直的将人放在了床上。   可大功告成之后还不待他喘一口气,原本有气无力的暴君却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趁他不备,抓着他的手猛力一拉,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暴君双臂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困在那方狭小空间之中的“战利品”,一双漂亮狭长的凤眼亮得惊人。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陆长平的颈间,像是随时准备着将身.下的美人拆吃入腹,可说话的时候语调却又意外地温柔缱绻:   “今夜留在这里……给朕侍寝好不好?”   陆美人惊魂甫定,见谢玄元真的要对自己的出手,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慌忙挣扎道:“陛下醉了,臣妾这就去唤太医。”   他嘴上虽然说着这种小白花的台词,可修长笔直的双腿却在不老实地同暴君你来我往地过招。   谢玄元毕竟中了强力情.药“仙人醉”,半个身子都是酥软的,哪里顶得住陆美人为保住贞操的奋力挣扎。   稍一疏忽,他便被陆长平撞到了旁边,身子一歪倒进了一床锦被之中。   借着这个空档,衣衫不整的陆美人从床上夺路而逃,朝着偏殿大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暴君想要睡他,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他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门口,却发现不知何时偏殿的大门竟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越是着急越是打不开。   近在眼前的失身危机逼得陆美人不得不想办法□□,他向后退了几步,运起内力试图将门撞开。   然而待到他真的冲到了门口,忽然丹田中的内力被尽数抽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头险些磕在那道高起的门槛上。   陆长平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卸了力气。   这不可能!   他明明没有喝那杯加了料的果酿,为何还是中招了?   在他的身后,谢玄元迷离着双眼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双臂缠上了陆美人劲瘦的腰肢,从后方将人紧紧抱住霸道地宣示主权:   “朕说过,你这条命是朕的,身和心也都是朕的,朕愿意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可你为什么要想着逃走?你是不是嫌弃朕的身体难看?”   陆美人这次是真的怕了,他再次用力,试图挣脱谢玄元的桎梏。但奈何没了内力,他一时半会儿竟无法胜过欲.求不满的暴君。   忽然,谢玄元将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轻声问道:“贵妃,这屋中的香料好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咕咕精作者回来晚了,给小天使们赔礼道歉QAQ   熬夜真的对身体不好,接下来真的不敢熬夜了。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趁着假期把这本更完吧~ 第30章 阴差阳错   暴君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他的话刚说完,陆长平便觉得下腹腾起一股热流,直逼不可言说之处。   过于强烈的感官刺激很快便盖过了一切,就连内力被封之后的酸麻脱力也变得不甚明显。   最终那股涌动不息的热流在他体内点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欲.火,逼得人眼角发红,几乎要失去理智。   陆长平死死咬住嘴唇,双手毫无章法地去掰暴君缠在他腰间的手臂,声音隐忍而压抑:“陛下不可冲动,此举……啊……万万不可……”   只可惜他此刻正遭催.情香料荼毒,喘得十分厉害,一句义正言辞的拒绝说到最后只余下几个格外销魂的气音。   他身后的暴君被勾得欲罢不能,身上烫得如同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烤炉,将陆美人缠得死紧。   这一刻,陆长平悲哀地觉得他像是一只被架在炉上反复烧烤的烤鸭,马上就要被烤得外酥里嫩摆盘上桌了。   服用了“仙人醉”的谢玄元变得极为主动热情,不但抱着陆美人不撒手,而且还努力地将人往内室里的床榻上拖。   事已至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直白道:   “这熏香是宫中特制的合欢香,初闻之时并无异常,可吸入一定浓度之后,便会像贵妃现在这般焦灼难耐。如要硬撑,只怕整个人会废掉。现在,只有朕一人可以帮你……”   大颗的汗珠顺着陆长平的额头滚落,有几滴落在了他那两片纤长的睫羽上,营造出了一种梨花带雨的假象。   陆美人转过头,这一幕恰巧被暴君看在眼里。   谢玄元呼吸一窒,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隐秘渴望也跟着破土而出:他想要狠狠占有面前的美人,想把人弄哭之后品尝对方泪水……   陆长平不知道暴君对他的变态想法,仍是不死心地警告:“陛下,现在宣太医还来得及。若是这样一意孤行,你一定会后悔的!”   “朕今夜什么都不做才一定会后悔!”   说完这句,谢玄元用足了力气,半拖半拽地把陆美人拉回了内室之中。   陆长平眼见得今夜在劫难逃,终于放弃了说服暴君放过自己的天真想法,决定转向自救。   他有意闭气,将呼吸频率降到最低,不去闻那加料熏香的气味。同时开始节约体力,不再如刚才那般奋力挣扎。   这两招配合起来果真奏效,过了一小会儿他便积蓄起了可与暴君短暂过招的力量。   然而床榻已经近在咫尺,谢玄元倾身压了上来,将他整个人按倒在了锦绣堆叠的被褥之中,甚至已经开始动手解他身上穿的衣裙了!   陆美人哪里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看准时机,从暴君的桎梏中暂时挣脱出来。这一次他没再不自量力地去撞门,而是灭去了偏殿中的灯盏。   霎时间整个屋子一片漆黑,寂静之中两个中了春.药之人的暧昧喘.息声被放大了数倍。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无论是陆长平还是暴君,都想趁着这黑暗先下手为强。   然而谢玄元喝下去的“仙人醉”不同于普通的□□或是暖情熏香,它的效力非但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反而会因为欲.望得不到满足而不断加强,形成一波接一波的情.潮。   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仙人醉”的药力散遍全身,暴君喘得反倒更加厉害了……   陆美人循着那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一步步摸到暴君身边,然后果断地用刚刚拖下来的外衫将人兜头罩住。   他本意只是想要蒙住暴君的眼睛,避免对方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丧心病狂的事情与他最宠爱的陆贵妃联系起来,从而迁怒南楚。   然而他的那件外衫有些大,此刻倒像是把暴君套在麻袋里劫持了一般。   在“仙人醉”的作用下,谢玄元的脑子已经被欲.火烧得不甚清明了。   突然遭逢这样的变故,他根本无法想清楚个中缘由,开始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唤他的陆贵妃。   可陆贵妃今夜遭到暗算险些失身,心情不甚愉快,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这暴君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无论谢玄元怎么叫,他都始终一言不发。   他推着谢玄元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宫室中穿行,生怕那身娇肉贵的暴君一不小心磕到碰到。   因为对偏殿的布局陈设极为熟悉,他没有费多大力气便将暴君“护送”到了那张巨大的金丝楠木床上。   这一次换成陆美人将暴君推倒……   到了这个地步,陆长平其实已经想开了。今夜暴君玩得太大,他们两人都身中烈性□□,熬又熬不过去,找太医也已经来不及了。   左右都逃不过去,他便只能先下手为强,免得暴君的活太烂给两个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谢玄元被压在床上,仍旧不老实地来回翻滚,还试图踢人。为了压制住他,陆美人也不得不爬上了那张大床,骑在了他身上。   谢玄元的身材修长清瘦,穿戴整齐的时候看着如一杆挺拔的翠竹,颇有些不惧摧折的风骨。   可现在,经历了剧烈的挣扎和翻滚之后,他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大片冷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整个人的气质便也跟着妖冶靡艳了起来。   陆长平起先还觉得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暴君像极了他小时候爱吃的一种叫“驴打滚”的香甜糕点。   可现在,眼前的暴君衣襟半敞,修长的双腿半遮半掩地裹在被子中,这模样分明比糕点还要香甜可口。   在“仙人醉”的作用下,谢玄元不耐烦地扒着自己的衣物,一边扒还一边小声念叨着“好难受”,到最后甚至已经有了哭腔。   便是大罗神仙也顶不住这样的诱惑。陆长平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而后竟亲自动手除去了自己和暴君身上多余的衣物。   他怕暴君待会儿背过气去,伸手轻轻将蒙在暴君头上的衣物撩起一角。这样一来,谢玄元的小半张脸便露了出来。   虽然遮住了那双漂亮灵动的凤眼未免有些遗憾,但暴君的下半张脸同样极为好看。   尤其是此刻,那双形状优美的薄唇半张着,像是要诱谁亲下去一般。   陆长平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竟真的低头亲了下去……   一吻过后,谢玄元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甚至说起了胡话。只听他对着空气霸道地命令道:“不许跑,你要留下来让朕临幸!”   陆美人再傻也听出来这话是对谁说的,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心说: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凭什么暴君说不许跑他就不跑,说让他接受临幸他就乖乖躺平?   然而中了药的暴君脸皮厚得很,他摸索到了陆长平大致的方向,竟摸黑一阵乱顶。只可惜暴君没有经验,最后竟没有一下戳到正地方。   陆美人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将人彻底压在了身.下。   饶是暴君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仍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拼命抗拒和挣扎。   而且他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是何人?陆贵妃呢?朕只要陆贵妃给朕侍寝!”   陆长平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开拓身下这片从未被开垦过的肥沃土地。   谢玄元一开始并不配合,可是陆美人第一锄头刨下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却仿佛被掐住了要害一般动弹不得。   他双眸失神地望向床顶的幔帐,面上涌起一片潮红。   而陆长平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同样身中情药,骤然受到这样的强烈刺激,几乎无法自控,开始拼命地勤奋耕耘起来。   辛勤劳作时农具和土地的碰撞声,暴君的痛骂声和抽噎声使得整个紫宸宫偏殿都跟着热闹了起来。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辛勤开垦,从未种植过农作物的肥沃土地也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最后关头,陆美人的动作稍微停滞,田地上忽然降下一片甘霖,刚刚翻开的土地经过这番灌溉变得湿漉漉的。   暴君的身体僵硬了片刻,随即开始不住地颤抖。随着身体的颤抖,时不时有几声低哑的泣音流泻出来。   他的嗓子早已经叫哑了,全身上下尽是斑驳的痕迹。   经历了一遍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开垦之后,谢玄元精疲力尽,就连哭声听起来也凄凄惨惨有气无力。   不等陆美人收拾完这满屋的狼藉,他就已经不省人事。   待到确定人真的已经昏过去了,陆长平终于缓缓解开了那团在暴君脑后打了个结的衣物。   借着月色,陆美人一阵狗刨,将床上滚成一团的衣服被褥刨开一个洞,将赤.身.果.体的暴君给清理了出来。   经过了那样一番激战,谢玄元的青丝已经散乱地黏在了满是汗水的额头上,精致明丽的面容带着未褪的潮红,几道尚且湿润的泪痕从眼尾一直延伸至鬓发之中。   他那双笔直的长腿上缠着一团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衣物,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尾刚从水中捞出来的美人鱼。   大概是觉得冷,“美人鱼”蜷起了尾巴,眼睛也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隙。   刚做完“坏事”心虚不已的陆长平根本没想到那暴君这么快就悠悠转醒,他生怕对方看到自己的脸,当机立断一个手刀将人再次劈晕。   刚刚暴君到底有没有看清那个与他翻云覆雨还“身居上位”的人就是他平日里最宠爱的陆贵妃?   若是没看到,他尚可以骗暴君相信,今晚发生的事情是其他图谋不轨之人所为。   可若是看到了……   经过了刚才那番从灵魂到身体的深刻交流,谢玄元不可能还认为他是个女人。   南楚送来的人男扮女装欺君罔上,不仅骗走了敌国暴君的芳心,还顺道把人给上了。   这样疯狂的事情一旦叫谢玄元查实,那南楚和北卫两国必定是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药效刚过,陆陛下就悔得恨不得动手阉了那个沉迷敌国暴君美色的自己。   和谢玄元翻云覆雨是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疯狂事情,可是今夜这样荒谬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陆长平几番纠结犹豫,在身份败露引发战争和自欺欺人趁现在跑路之间来回抉择,最后手指不受控制地捏住了谢玄元纤细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小天使我码字的时候不知不觉睡了一觉,不仅没有粗长,还晚了一个小时QAQ   这一更算是8.3的!虽然有点短,但是这章吃到了小谢啊!   这章全员发红包,明天我会继续加油! 第31章 东窗事发   陆美人的手指修长白净,看起来更适合做插花抚琴这类风雅的事情,可此刻却掐着暴君的脖子,打算杀人灭口。   因为心存犹豫,他用虎口虚虚抵着暴君脆弱的喉结,半晌都没再继续加力。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谢玄元颈动脉在他的掌心不知疲倦地飞快跳动,显示出了它主人顽强的生命力。   经历了一番激烈异常的二人运动之后,暴君出了很多汗,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洗过一遍,不仅是额头和脸颊,就连脖子也湿漉漉的。   沾了汗水的白皙肌肤在月光的映照下自带柔光特效,与缠绕在身上的乌黑长发两相映衬。   有那么一瞬间,陆长平忽然觉得自己身.下压着的不是凶名在外的暴君,而是个专吸男人精魄的艳丽水鬼。   他自小便以南楚太子的尊贵身份住在皇宫之中,也见过不少姿容出众的男女。   但现在,阅美无数的陆陛下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敌国暴君勾走了魂。   陆长平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开始进行深刻的自我剖析。   第一个问题就是:这暴君,长得难道比他号称“南楚第一美人”的妹妹漂亮吗?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陆美人就连连摇头。   这暴君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他真的是那种,那种很少见的……   平日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高领长袖的衣衫里一副禁欲模样,可坦诚相见之后却又热情得难以想象。喘的时候魅惑而不自知,笑的时候又莫名可爱。   这样的人偏偏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惨往事,那身深深浅浅的疤痕光是看上一眼,便叫人生出怜惜呵护之心。   在遇到暴君之前,陆长平一直是个正直的好青年。   他勤于朝政,无不良嗜好,从未遇到过这种床下霸道纯情,床上勾魂摄魄的男妖精。   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自己对谢玄元这种类型毫无抵抗力……   要是早知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和暴君接触的时候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绝不会一时疏忽吸入催.情香。   然而现在,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做了,已经悔之晚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修长的手指从掐着暴君的脖子变成了轻抚暴君的肌肤。   他的指尖从喉结的位置逐渐下滑,停在了颈项与锁骨的交界处……在那里,有一圈两指粗细的环状伤疤。   谢玄元清醒的时候总是会想各种办法竭力遮掩,可是现在他昏了过去,身上的疤痕一览无遗。   想到今夜过后就要回到南楚与暴君再不相见,陆美人的心中罕见地生出一缕柔情。   他附身低头,用唇瓣一寸寸吻过那片疤痕,偶尔留下几个小小的草莓印……   无论将来和谢玄元是否会变成敌人,他都想让对方知道,他其实从没嫌弃过他那段隐于黑暗中的过去,更不觉得他的身体有了疤痕就不好看了。   口说无凭,那他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给谢玄元看!   等到陆美人在暴君身上前前后后地种完草莓,又简单地擦洗清理了身体,远处的鼓楼已经打了三更。   留给他跑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按照先前和崔越一起制定的计划,从北卫皇都进入南楚边境最快需要十日。   只要撤离之前在北卫制造混乱,那么追兵的脚步就会被一拖再拖。   这制造混乱的手段原本是刺杀谢玄元,可因为陆美人没能下得去手,便只得故布疑阵将太后一党也牵扯进来。   反正这北卫的何太后也不是善茬,多背一个黑锅少背一个黑锅都改变不了暴君想要弄死她的事实。   陆长平放倒桌椅,破坏摆设,在偏殿营造出一番激烈打斗过后的惨烈景象。   在倒空书橱的时候,他竟在最顶层发现了几本名为《花间行乐图》的春宫图册,不仅人物精美栩栩如生,而且里面还夹有努力学习之后留下的笔记。   陆美人看着手中那几页别具一格的春宫图学习笔记,再看看被他劈晕后又点了睡穴的可怜暴君,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暴君不好好研究治国理政,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学这些?   若是能学以致用也就罢了,可谢玄元认认真真写了一大堆,结果学了跟没学一个样,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只有躺在别人身.下哭唧唧骂人的份儿。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纸上谈兵吧……   陆长平叹息一声,未免暴君被这些书册“教坏”,最终将春宫图和笔记悄悄地收在了自己的袖中。   离开紫宸殿之后,他找到了他先前安排入宫的眼线,命他们去通知宫外的南楚送亲使崔越。   在等待崔越前来接应的空档,陆陛下还抓紧时间回了一趟怡宵宫。他还记得之前暗暗许下的带雪团儿回南楚的承诺。   深更半夜怡宵宫中的众人早已经歇下了,陆长平屏气凝神在漆黑寂静的宫殿中穿行。   他先潜进了霁月的房间,并未找到雪团儿的踪迹,又去了自己的房间,同样一无所获。他不敢出声唤,只能房前屋后跑断腿地四处寻找。   可仅仅是一晚照顾不到,那调皮贪玩的小奶狗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陆长平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就有他之前派出去的属下回来复命,说送亲使崔大人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候在宫城之外。   到了不得不动身的时刻,陆长平心中纵有再多牵挂和不舍,也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他看了看那几个将要留守在北卫宫城之中继续假扮宫中婢仆的属下,轻声嘱咐道:   “万事需小心谨慎,可以的话便代我照顾好雪团儿。至于那北卫的谢陛下……”提到暴君陆长平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还是仔细着些,别叫他被太后一党暗害了。若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向南楚传信。”   对于有武功在身的陆陛下而言,借助工具翻越宫城城墙跑路并非难事。待到他在宫外的小树林与崔越汇合,远处的宫殿已冒出滚滚浓烟。   紧接着便听见太监尖细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高喊“走水了!”和“捉刺客!”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陆美人一跃上马,夸奖道:“崔大人做得确实周全。”   这是崔越第一次听陆长平说话。   陆陛下的男音虽清朗好听,但配上他女装后绝色美人的外表,其惊悚刺激的效果不亚于白日见鬼。   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南楚送亲使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直接从马上栽下去。   恢复了平衡之后,他又不死心地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一个人的没有,刚才和他说话的只有可能是“昭云长公主”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崩坏的表情。   为了确认刚刚不是幻听,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长公主?”   然后他就发现面前的美人“公主”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得逞之后的愉悦笑意:“那是朕的妹妹。”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极为潇洒地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崔越呆若木鸡地看着那道修长飘逸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句话的意思。   这一代的南楚皇室并不兴旺,先帝膝下只有过继来的一子一女。这一女自然是指昭云长公主。而长公主的兄长,不就是当今陛下吗?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崔越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大婚当日的作死行为。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他居然硬是把自家陛下和敌国暴君凑成了一对儿,还说这二人是两情相悦、天赐良缘!   怪不得当时“长公主”的脸色黑如锅底!   预感到今后仕途无望,崔大人眼中顿时流下了两行悔恨的泪水。   走水和闹刺客都是关系到帝王安危的大事,一旦闹起来势必会惊动戍卫京师的禁军。   而暴君还在睡着,一时半会儿无法出面主持大局。   在这样的非常时刻,陆长平和崔越一行人趁乱逃出了北卫皇都林城。   出城没多久,崔越便主动带着一队人马与陆长平分开。   做戏要做全套,就算他们将陆贵妃失踪这口黑锅扣在了太后头上,南楚送亲使失踪一事也需要一个解释。   为使暴君不再怀疑,崔越又自导自演了一出南楚送亲使趁北卫皇都之乱擅自逃离,途中遭山匪截杀死于非命的戏码。   在留下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替身尸首之后,崔大人沿着另外一条路线匆匆赶往事先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   陆长平的逃亡之路顺利得可怕,两天一夜都未见追兵。可北卫皇城中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紫宸殿正殿,谢玄元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站在桌前,静静听着跪了满地的臣下挨个回禀消息。   他的容色苍白憔悴,满眼的暴虐和疯狂,看着极为渗人。   在屋中的最后一人战战兢兢地回报完南楚送亲使遭山匪截杀,尸身烧成一具焦炭的消息之后,居于上首的暴君突然露出一个阴郁晦暗的笑容。   他缓缓倾身,不紧不慢地道:“崔越死与不死与朕何干?朕现在只想知道,陆贵妃去了何处?”   此言一出,屋中一片死寂。   半晌有人大着胆子回话:“陛下,太后一党素来容不得陆贵妃得宠,您看会不会是他们……将陆贵妃给绑走了?”   谢玄元听了这话,只是不屑地轻嗤一声,然后朝着身后的宫婢招招手。   那宫婢会意,立刻动作麻利地捧了一方锦盒递到说话的官员面前,啪地一声打开了盒盖。   瞬间一股腥气扑面而来,那官员低头一看险些当场晕过去。   那盒中盛放的分明是当朝太后的亲兄长何太傅的项上人头。   谢玄元看见对方的表情,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柔声道:   “像这样的盒子朕这里还有很多,何家上下都已经好好地摆放在里面了。可朕的陆贵妃依然一点下落都没有。张御史,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张御史毕竟是个以科举入仕的文人,不比那些在军中一路摸爬滚打的将帅,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惊吓?   他听说太后母族——盛极一时的何家就这样被杀干净了,立时瘫倒在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玄元在桌案后踱了几步,正打算继续发难,一名宫人忽然急匆匆地进来通禀:“陛下,霁月姑娘在怡宵宫中寻到了陆贵妃的爱犬。”   谢玄元听闻这个消息,身体微微一颤,然后便催促道:“既然寻到了,就叫她快些将狗送过来。”   说完这句,他又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众臣:“该做什么应当不用朕再重复一遍了,都下去吧。”   清空了紫宸殿之后,谢玄元的身体小幅度地摇晃了一下,宽大的龙袍之下两条长腿竟是在痉挛颤抖。   他回头看了看垫了鹅毛软垫的雕花木椅,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和挣扎。   经历了那荒唐的一夜之后,他下面疼得厉害,几乎是坐卧不宁。就寝之时也只能俯卧或侧卧,白日里只要能站着就绝对不会坐下来。   因为伤在难以启齿之处,谢玄元不肯宣太医,只能偷偷找来些药膏闭着眼睛胡乱涂抹。   实在站不住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般以十分别扭的姿势扶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去,动作慢吞吞得如同一只蜗牛。   可即便已经谨慎到了这种地步,在臀部挨到椅子的瞬间,他还是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知不觉间,一层委屈的泪雾漫上那双漂亮的棕灰色凤眼。   谢玄元恨恨锤了下桌子,继续跟自己较着劲,一点点调整着坐姿。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坐下来,可实际上仍是只有半边屁股挨到了椅子上。   浑身上下又酸又麻,被过度使用的地方隐隐作痛,仿佛在反复提醒他那一夜的惨痛经历。   “朕就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谢玄元一边揉着腰一边自我开解。   可还没等他成功说服自己,那只名叫雪团儿的小白狗便从门口蹦蹦跳跳地冲了进来,瞬间勾起了暴君对那段二人一狗幸福生活的甜蜜回忆。   谢玄元终于装不下去了,直接骂了出来:“呸,说走就走,他连做朕的狗都不配!”   霁月已经赶到了紫宸殿,闻声忍不住劝道:   “陛下您别生气,奴婢在怡宵宫伺候了这么长时间,早就看出来贵妃娘娘对您是动了真情的。如今贵妃娘娘离奇失踪,必定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暴君冷眼瞧着霁月反驳道:“动了真情?朕才没那么好骗!朕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陆贵妃究竟是不是畏罪潜逃。”   霁月被这话吓了一跳,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她小声问道:“陛下,您和贵妃娘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谢玄元面色沉郁,并未立即回答。   他强撑着站起身,伸手将在地上玩的雪团儿抱了起来,从一个隐秘的暗格之中取出几片从被褥和衣料上剪下来的碎步片递到小奶狗的鼻子跟前。   一开始雪团儿不喜上面的味道,嫌弃地撇开了头,可是谢玄元并未放弃,仍旧拿着那几片布往雪团儿鼻尖凑。   闻着闻着,小奶狗像是认出了这气味的主人,开始欢快地摇尾巴流口水,甚至还兴奋地叫了几声。   谢玄元镇静地看着雪团儿这一系列的反应,眸中逐渐聚起一片化不去的冰寒。   自从陆贵妃入宫,霁月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陛下了。   害怕的同时霁月心中又有几分好奇,她其实很想看看陛下这是打算做些什么。   谢玄元自然也看出来了。   缓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朕之前让你拿来一件陆贵妃的贴身衣物?”   霁月点点头,顺道红了脸。   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少女。男子拿到心爱之人的衣物之后会做什么,她也是隐隐能猜到些的。   她当时只当陛下对陆贵妃思之如狂,想要在陆贵妃不在身边之时聊作慰藉。   这样私密的事情,她原以为陛下是不愿意再提及的……   然而谢玄元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女孩子家的细腻心思,他自顾自地说道:   “朕为了让雪团儿和陆贵妃亲近,用了些特别的训狗技巧。每次给雪团儿喂食之前,朕都要将陆贵妃的衣服拿到近前给它闻一闻。久而久之,它就会将陆贵妃身上的味道和好吃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朕猜,现在陆贵妃在雪团儿的眼里大概就等于一个大号肉骨头。”   “而刚才那些衣物和被褥的碎片……是朕特地留下来的。”说道此处,谢玄元忽然攥紧了那几片皱皱巴巴的碎布,白皙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这些都是罪证!而刚才朕已经验证过了,这罪证究竟是何人留下来的。”   霁月听到这里,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担忧和惊惶:“难道真的是……是贵妃娘娘吗?”   谢玄元默不作声,只是冷笑着将那一堆碎布扔了出去,然后放下了雪团儿。   雪团儿像匹撒了欢儿的小马驹一般迈着四条小短腿,开心地追逐着那几片带有熟悉味道的布料,又是咬又是抓,没一会儿功夫就叼着一片又凑到了暴君的脚边。   谢玄元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那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奶狗,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看到了吧。朕怎么可能冤枉他。”   霁月想到姿容绝世温柔浅笑的陆贵妃,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怅然:“陛下……陆贵妃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陆贵妃?”谢玄元忽地笑了起来,“朕连他是不是真的姓陆都不知道。”   紧接着他恨声道:“不管他姓什么,他犯的都是欺君犯上、祸乱后宫的大罪。朕一定会将他抓回来,然后亲手阉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别拦着朕,朕一定要阉了他!   陆美人(楚楚可怜眨眼睛):你真的不为自己下半生的幸福考虑一下吗?   各位小天使久等了!我真的努力粗长了,虽然不是30个jj币的交易,但是今晚我会再来。   断更之后其实码字速度大不如前,但是我会努力找回手感的! 第32章 通缉   “啊?阉了她?”霁月惊奇地找出了谢玄元话里的重点。   暴君此时正在气头上,并未察觉出哪里不妥。他不耐烦地点头,恨声道:“对,阉了他!”   霁月越听越觉得不对,要么是她家陛下丢了娇妻被气糊涂了,要么就是她听错了。不然陛下怎么会想出一个这么不靠谱的惩罚方式?   她用理解和同情地目光望向谢玄元,忍不住提醒道:“可是陛下,陆贵妃是女子,她没有……没有那根东西啊。”   一提到这件事,谢玄元就恨得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   谁能想到一个表面上温婉秀丽的大美人,裙子下面不但有“那根东西”,而且“那根东西”的尺寸还意外地可观?   若不是因为他那晚中了药,痛觉变得麻木迟钝,估计要被“陆贵妃”生生捅死在床榻上。   可就算在药效的作用下意乱情迷,他现在还是能深刻地体会到当时的激烈和惨痛。   在霁月看不见的角度,谢玄元偷偷揉了揉自己仍旧酸胀难耐的后腰,眼眸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   他不愿再多说细节,最终只能简单粗暴地盖棺定论道:   “多余的事情不必管。总之你只要知道,他负了朕,朕绝对不会放过他。朕一定要将他抓回来施以宫刑然后严加拷问。”   一想到漂亮得超越了性别的美人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锁在龙床上,衣衫半褪之后双目含泪予取予求,暴君的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那个冒充昭云长公主的男细作不是喜欢扮做女人吗?等抓到他,他就让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个女人!   谢玄元憋着口恶气,为了报复那个欺骗了他感情的渣男,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   他吩咐道:“去将翰林图画院中所有的画师都给朕召来,朕要他们画一张通缉令。”   叫宫廷画师来画通缉令,这样大胆肆意的要求怕是只有谢玄元这样的暴君能提出来。   可一想到这通缉令上要画的是什么人,霁月又突然能够理解了。   放眼整个北卫,大概也就只有画技精湛的宫廷御用画师才有可能描摹出陆贵妃那举世无双的神态气韵了把。   不出半个时辰,翰林图画院的所有宫廷画师带着纸笔颜料整整齐齐地在紫宸殿中排成一行。   谢玄元立于桌旁,漫不经心地撸着玩累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小奶狗道:   “想必你们都已经见过陆贵妃了。现在朕要你们一日之内画出陆贵妃的通缉肖像。画得像的赏黄金百两,画得不像的罚俸革职。若是有人技艺不精将人画丑了,那就别怪朕要他的命了。”   君无戏言,到场的画师们吓得执笔的手瑟瑟发抖,却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吃得便是给皇家画画这碗饭,平日里绘制宫中的风景人物自是不在话下。可现在暴君让他们画的却不是普通的人物图,而是陆贵妃的通缉令。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还要求将通缉令上的人画得栩栩如生,不准有半点儿丑化。   画师们都曾看见过陆贵妃这一点不假,只不过每次都仅限于远远地看上一眼罢了。   陆贵妃太得宠,日日都跟在陛下身边,想要见到并不困难。   可实际上,暴君就像一条看守宝藏的恶龙,把陆贵妃看得严严实实。除了太监和他自己,根本没有男人可以靠近陆贵妃十丈之内。   不过话又说回来,太监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男人。所以真正有机会近距离欣赏陆贵妃美貌的,也就只有暴君一人而已。   美人的轮廓总是相似的,勾勒起来并不困难。真正难的是画出独属于陆贵妃的细节特征。   这帮宫廷画师们一边画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陆贵妃的样貌,实在想不起来的,只好照着那些美人图的样子自由发挥。   他们只知道陆贵妃号称“南楚第一美人”,就凭着对美人的刻板印象,五官细节上怎么柔媚怎么来。殊不知越是这般,就越是和陆贵妃本人相去甚远。   待到画师们都画得差不多了,谢玄元便走了下来,一张一张地挨个品评。   渐渐地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俊脸上泛起一丝薄怒。他指着其中一幅道:“画虎不成反类犬!陆贵妃眉宇间明明有一股英气。”   紧接着他又指着下一幅批评:“这张也给朕撤掉,陆贵妃他根本不会这么笑。”   “这张眼睛缺少神采,看着仿佛是瞎了。”   “配色不对,他比你画得白多了。”   “脸太圆了,他哪里有这么胖!”   ......   他一连挑了七八张画的毛病,最终烦躁地说到:“这些画半点儿都没有陆贵妃的神韵,根本就是在敷衍朕!通缉令画得不像如何能抓得住人?都滚出去领罚,朕还不如自己来!”   那些倒霉的宫廷画师们闻言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努力,实在是陛下的要求太高,他们做不到啊。   把画师们都轰出去以后,鞋玄元还顺道将那些破坏陆贵妃形象的画作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然后苦恼地抱住了脑袋。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冒充公主的不知名男细作的模样,想忘都忘不掉。   他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可偏偏又无法忍受别人将他画得不好看。这种矛盾的心情,最终被暴君归结为“报仇心切”。   对,一定是因为他太想抓住那男细作把那一夜吃的亏都讨回来,所以才会这般在意!   谢玄元铺开一张画纸之后亲自执笔,开始慢慢地将脑海中独属于陆美人的一颦一笑都细致地描绘出来。   在他还是北卫九皇子的时候,也曾和宫中的其他皇子一样读过四书五经,学过书画骑射。   那时候,他的母妃很得宠,他自己学东西又很快,无论是功课还是书画都常常受人夸赞。   可后来……被关进了那种地方,连活着都已是奢求,会读书会画画又有什么用?   待到从不见天日的牢狱中放了出来,成了太后一党扶植的傀儡皇帝。他不是在忙着补足两年半落下的课业,便是在想尽办法掌握实权,又如何还会有闲情逸致去画画?   说到底,他还要好好“感谢”陆贵妃,都是因为陆贵妃对他行了那无耻之事后敢做不敢当,他这才被逼得重拾画技!   深秋的暖阳从半开的窗子照进殿内,将谢玄元手中的画纸染成一片金色。   占据了桌案一角的小奶狗香甜地打着呼噜,睡得四脚朝天,丝毫没有某些人类才会拥有的烦恼。   俊美的黑衣青年薄唇微抿身子半倾,时而工笔细描时而泼墨渲染,看起来极为认真专注。   过了约两个时辰,他终于缓缓停笔,站起身来对着桌上那副刚完成的画作细细端详。   画上的“年轻女子”穿着颜色浅淡的宫装,肤白貌美英姿飒爽,正对着看画的人弯唇浅笑。   谢玄元抬手抚平画纸上的折痕,轻声自语道:“虽说还是不及本人,但好歹不会叫人认错。”   好不容易画满意了,可暴君很快就有了新的烦恼。   他突然想到“陆贵妃”本就是个男人。虽说一直以女装面目示人,但万一逃走以后换上了男装,就算通缉令贴了出去,也难以将人抓获。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将雪团儿的肉乎乎小狗爪从画上挪开,又取出一张空白的纸来。   那个让他菊花残满地伤的男细作,纵使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更何况他还亲手捏过对方的脸,确认过那不是什么易容的□□,而是对方本来的样子。   既然知道了真实的容貌,给“陆贵妃”画身男装又有何难?   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谢玄元居然也开始忍不住好奇,陆贵妃换上男装究竟是何模样?是不是也和他身穿女装时一样令人过目难忘?   ……   七日后,距离北卫皇都数百里开外的边境小城中,一个戴着斗笠年轻男子快步走在街上。   斗笠的帽檐被刻意压得很低,年轻男子的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但即便如此,街上还是有不少年轻姑娘偷偷用目光追随着那道颀长高挑的身影。   虽说对方身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但光是看到斗笠下的部分面部轮廓,还有比例极佳的宽肩窄腰和长腿也知道,这必定是个极俊俏的郎君。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一身小商贩打扮的人急急拨开当在路中间的行人追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切道:“陛……公子,慢些走。”   听到这话,那一直在赶路的年轻男子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头,抬起帽檐,露出半边美玉般俊雅出尘的侧脸,一双清透的桃花眼波光流转顾盼生辉。   饶是崔越这些日子早已经习惯了换回了男装的陆陛下,也忍不住微微怔愣了一下。   他今日总算是有点儿明白,为何谢玄元那暴君会被一个男人迷得晕头转向了。   其实精湛的女装技术只是一方面,比女装技术更加要命的是陆陛下本人的容貌气质也格外具有杀伤力。   陆长平见崔越把他叫住又不说话,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崔越经他一问才想起来正事还没说,连忙将人拉到僻静处:   “陛下,此地是云城,属于离南楚很近的边境地区,出城必定会严加盘查。虽然陛下如今以男装形象示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让臣去城门边上探查一番比较稳妥。”   陆陛下觉得他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朕在此处等你回来。”   他们所在的这条街距离城门不远,没一会儿功夫,崔越跑回来,忧心忡忡地回报道: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排队出城的人,守城的兵士们正拿着几张通缉令挨个比对放行。”   “那通缉令上的是什么人?”   崔越摇摇头道:“臣不敢凑到近前。只听那些人说他们要找的是个从宫中逃出来的细作。”   陆长平一听到这样的描述,只觉得一阵心慌。从宫里逃出来的……那不就是在说他吗?   虽说他一不小心上了暴君的事情迟早都要露馅,但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报应这么快就来了?莫不是他留在北卫皇宫中的那几个人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想到被暴君抓住之后的种种可怕后果,陆陛下连忙将已经摘下来的斗笠重新扣回头上,压低了声音对崔越说道:   “先给朕找个地方,让朕换一身衣服,然后按照非常之时的计划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男装陆贵妃出场了!   对不起各位小天使,昨晚本来想熬夜更新但是有点卡文于是我就想着看文找找灵感,然后一不小心沉迷神仙太太的文……于是又咕咕了QAQ   为了补偿大家,这章还是会随机掉落红包。 第33章 孕吐   云城城门口,想要进出城门的百姓已经排成了长龙,只有通过了守门军士检查的方可放行。   因为要照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反复比对,整条队伍半天才能缓慢地向前挪动一下。   时间长了,自然有人心生不满,忍不住私下里跟身边的人小声抱怨道:   “从皇都到云城这一路上,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在抓人。这要抓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怎的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旁边的人指着不远处城门上张贴的通缉令道:“你难道没听说?有个胆大包天的南楚细作胆敢冒充和亲公主。陛下震怒,正在全国搜捕此人啊。”   但紧接着就有人不屑笑道:“这画像上的细作不过是个纤弱女子,怎么会如此难抓”   有看不惯他轻蔑态度的人反驳道:“女子怎么了?劝你别小看女子。你可知她的赏金是多少?那可足足有十万两黄金!”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更有好事者抻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通缉令上的肖像。   有句话说得好,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在队伍之中,一个高个子的麻脸妇人理了理身上脏兮兮的衣物,悄悄摆正了胸前软垫的位置,脸上也跟着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居然已经值这么多钱了吗?这暴君出手也未免太过大方了。明明不久之前还在跟他哭穷,说没有多余的钱养其他嫔妃了。可现在为了抓他这个冒充公主的“敌国细作”,暴君居然一下子悬赏这么多金子……   做贼心虚的陆陛下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跟着身边那些觊觎赏金的人一起伸长了脖子去看自己的画像。   他本就生得高,根本不必踮脚就轻松越过一片攒动的人头,将通缉令看得一清二楚。   可仅仅是随随便便地扫上那么一眼,陆长平就已经开始在心中暗暗叫苦,恨不得将那个给他画像的那个不知名画师揪出来杀人灭口。   原因无他,那画像上的人跟他实在是太像了!   不光是脸型和五官,就连看人的眼神和唇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也和他本人分毫不差。   虽说画的是身着女装的他,但那么高的还原程度,就算换上了男装怕是也会被直接揪出来。   幸亏他留了一手,故意扮丑,这才能像现在这般安稳地站在人群之中而不被发现。   陆美人仔仔细细地将这几个月在北卫皇宫中的经历回忆了一番。能够肯定的是,他从未近距离地接触过那帮宫廷画师,更别提留下什么画像了。   可通缉令上的这张画,分明只有极熟悉他的人才有可能画得出来……   不是画师还能有谁呢?莫不是谢玄元那个暴君?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陆美人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都说爱一个人就会日思夜想,将他的模样牢牢记住。暴君把他的肖像画得如此逼真,一笔一画都花尽了心思,定是已经将他的容貌深深印在脑子里了。   谢玄元现在都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女子,难不成还对他抱有什么想法吗?   他对着那张通缉令看得出神,连路都忘了看,若不是身边有崔越拉着,险些直接撞到前面的人身上。   一旦发起呆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排在前面的人都已过了关卡,终于轮到了陆长平和崔越二人接受检查。   易了容又穿了女装之后,刚才还风流潇洒的陆陛下现在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蓬头垢面的乡野村妇。   守城的兵士看了他和崔越一眼,例行公事地盘问道:“你们是打哪来的,又要往哪里去?”   一身商贩打扮的崔越上前一步挡在陆长平身前陪着笑脸恭敬客气地答道:   “回军爷,小人是在边境倒腾瓜果的小贩,此次出门是去临县讨了个媳妇,正急着回家成亲办婚宴。”   他指了指陆长平又继续说道:“近些年北卫南楚两国交恶,瓜果生意不好做。小人没什么积蓄,便只能娶了个小时候得病烧坏了脑子的哑巴。傻虽傻了些,但你看她长得人高马大的,倒像是个好生养的。”   陆长平心里装着的都是谢玄元,此刻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看着倒真有几分像傻子。   那几个兵士半信半疑地拿出画像几番比对,怎么都无法将面前这个麻脸村妇和画像上貌若天仙的美人扯上关系。   一个兵士看了看崔越,忍不住揶揄:“真看不出来,你小子的口味还挺重,对着这样的女子真能下得去口?”   崔越不敢回头看陆陛下此刻的表情,只能搓着手讪讪笑道:   “没办法啊,年轻漂亮的姑娘要的彩礼价格太高,小人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这个丑虽丑了些,但好歹身强体壮的,能在家中做些农活儿不是?”   他这番精彩的卖惨表演成功让守城军士们找到了优越感。其中一个甚至还颇有感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说得对,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如何能奢望娶到貌美如花的媳妇呢?”   说着他平展开手中的通缉令,对着上面光彩照人的“陆贵妃”指指点点道:“你瞧瞧咱们陛下的媳妇,再看看你的媳妇,这人与人之间怎么能比呢?”   “不过兄弟你也不必丧气。别看这细作长得这么漂亮,我告诉你一句实话,这其实根本不是个女人……而是个男人。”   那暴君居然这么快就知道陆陛下是男扮女装了?!   崔越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但他仍勉强维持镇定,掏出几块散碎银两贿赂了那几个守城士兵,然后继续追问道:   “各位军爷守城辛苦,小人听说若是能抓到这细作,朝廷会给十万两金子的赏钱……实不相瞒小人有些心动,故而想问些具体的情况。”   “就凭你?”   那几个军士收了银两,然后上上下下地将崔越打量了一遍,见他既不高大又不魁梧,又根本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忍不住轻蔑地笑了起来。   但笑归笑,他们还是拿出另一份通缉令给崔越看。   这一回,不仅是崔越,就连陆长平在看到了那第二份通缉令之后也如遭雷击。   原因无他,只因那第二份通缉令上所画的年轻俊美男子几乎和陆陛下穿男装的时候一模一样。   若是刚才陆长平没有谨慎地乔装打扮一番,现在怕是已经被套上枷锁押上囚车运回北卫皇都了。   守城军士见崔越看傻了眼,好心解释道:   “这张也是那细作,和女装的那张一样,都是陛下亲手画的。你别看他一副以色侍人的小白脸模样就掉以轻心,这人可是有些功夫傍身的。而且你看到这行字没有?算了,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我来给你念念……”   “务必活捉此人,且在抓捕之时不得伤其分毫。若是人犯伤了一根指头,就剁了参与抓捕之人的十根手指;伤了一条手臂,就砍了所有参与抓捕之人的手臂;瘸了一条腿,就敲碎所有参与抓捕之人的腿……”   陆长平不用猜便可以确定,这样的命令必定是出自谢玄元之口。   那暴君为了能抓到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画得这般好看,可偏偏又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   伤不得又碰不得,岂不是让他这个在逃的“细作”更加有恃无恐?   崔越也觉得这要求好笑,他好不容易憋住笑,换上一副失望的神情抱怨道:“这哪里是抓犯人,分明是抓祖宗啊!”   守城军士见他听明白了,赞同地点点头道:   “谁说不是呢?在抓这小白脸之前你可得先想想清楚,自己的胳膊、腿还有手指头够不够陛下砍的。这笔十万两黄金的横财看着馋人,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得起的。”   崔越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问道:“可陛下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近日有从皇都那边传过来的小道消息,说是陛下和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此次很有可能是想要将此人抓回去囚在宫中做个脔.宠……”   “真想不到,原来陛下喜欢这种只开屏不下蛋的公孔雀。”   “你别说,这小白脸长得确实不错。你看看这脸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若是在咱们云城的怡春苑里挂牌,指不定要掏空多少富商老爷们的钱袋子。”   这些守城军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就是一个大型开车现场,殊不知他们口中“只开屏不下蛋的公孔雀”本人此刻正站在他们面前。   陆长平换上女装来到敌国和亲,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胆识过人了,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囚禁强制还虐身虐心……这样的玩法过于刺激了,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而且这不科学!   谢玄元那暴君明明都已经知道他的真实性别了,为什么非但不“知男而退”,反倒直接“迎男而上”了?   莫非还真打算用实际行动把那天晚上吃的亏讨回来?   陆美人心中慌得很,忍不住悄悄给崔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打听清楚情况了之后快点离开。   崔越这次倒是和自家陛下有了些君臣默契,对那几个守城军士说道:   “这次多亏了几位军爷提醒,要不然小人就算是蜈蚣成了精手脚怕是也不够陛下砍的。这立大功拿赏钱的机会,还是交给旁人吧……”   几个军士见他这认怂的模样,纷纷笑了起来,哪里还会怀疑这么胆小的人会和在逃的细作有关系。   他们又象征性地搜了搜崔越和陆长平的身,因着陆陛下扮丑扮得十分彻底,就连穿的衣服也带着阵阵难闻的味道。   守城军士捏着鼻子速战速决地结束了查验,然后迫不及待地将这二人放了过去。   有了在云城的成功经验,陆长平和崔越一路上充分发挥演技,装疯卖傻无所不用其极,竟真的叫他们成功逃离了北卫,进到了南楚的地界。   ……   陆陛下经历了多天的忍辱负重,终于在离开北卫皇宫的半个月之后抵达了南楚皇都永春。   换回了正常的男装,不必再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他赶路的速度也就逐渐慢了下来,甚至开始有心情和崔越一起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市中闲逛。   时节已是深秋,北卫早已是一片秋叶落尽的萧瑟凄凉景象。可南楚这边因为气候温暖宜人,树木尚且带有几分绿意。   唯一能清晰昭示季节变化的,便是卖瓜果小贩的背篓中已经堆满了应季的小金橘……满目的艳丽金黄伴着时不时飘来的酸甜香气,引得众多路人聚在摊位前争相购买。   这种小金橘对土壤和气候挑剔得很,在干燥苦寒的北卫根本种不活,因此也算是一样南楚的特产。   陆陛下隔着人群看了一眼,然后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一个荒诞的想法在不经意间冒了出来:若是谢玄元也能尝尝这新鲜小金橘的味道,是不是就不会再抱着那些酸倒牙的蜜饯不撒手了?   再怎么说,新鲜的瓜果也比那些已经晾成了干的蜜饯对身体好……   崔越见自家陛下盯着水果摊就不动地方了,连忙凑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陛下可是想吃金橘了?臣这就叫人传信给宫中,让他们派人来采买。”   陆陛下不置可否,仍是呆呆地望着那堆满金橘的摊位。   半晌,他回过神来对崔越说道:   “朕在此处站着不动,你去叫人买几车橘子。”   “记得要多买几车,然后送到北卫使臣下榻的馆驿,托他们快马加鞭带给北卫的谢陛下……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保证谢陛下能收到就好,但别告诉他们是朕叫人送的。”   说完这要求,陆长平便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只留下一脸懵逼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崔越缓缓张大了嘴巴。   有那么一瞬间,崔大人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刚从北卫虎口逃生的陛下在千辛万苦回到南楚之后非但没想着报仇,反倒第一时间让人快马加鞭送橘子给那个北卫暴君?   要是陛下叮嘱他往橘子里下毒他还能理解,可陛下并没有这个意思。   崔越又细细品了一遍陛下刚才的那番话,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陛下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给那暴君送几车橘子而已!   虽然无法理解陛下高深莫测的想法,但君命难违,满头问号的崔大人最终只能乖乖奉命行事,唤来跟在不远处保护陛下安全的禁卫,让他去把那个摊位剩下的所有金橘都给包圆儿了,然后打包送到北卫使臣那里去。   ……   距离陆贵妃不声不响地离宫出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之中暴君的脾气越发难以捉摸,整个北卫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所有与那晚陆贵妃失踪有关的人都挨了罚,最惨的还要数太监总管周绍,他的屁股被暴君叫人用竹板打开了花,至今仍然卧床不起。   霁月被调到了紫宸殿正殿,平日里负责照顾小奶狗雪团儿,在暴君心气儿不顺将身边伺候的宫人都罚到不能伺候之时,还顺道担负起了照顾暴君生活起居的重任。   为了忘掉陆贵妃,谢玄元这段时日几乎从早到晚都待在紫宸殿中批阅奏章。   他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好似失宠的深宫弃妇,又美艳又哀怨。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堆成小山的奏折中间,执着朱笔粗暴地勾画批注。力道之大,仿佛他与那些奏章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他拿在手里的这份奏章是派驻南楚的北卫使臣千里迢迢递上来的,上面一如既往地向他汇报了南楚各方面的动向。   可现在提到南楚,最先出现在谢玄元脑海中的便是那个对他骗身骗心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南楚细作。   到现在都没有将人抓住,那男细作八成已经安然无恙地逃回南楚了……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居然就这样跑了!   “砰”地一声,谢玄元将奏折狠狠砸在桌面上,气得眼角微微泛红。   霁月正端着一碗洗好的冰镇小金橘走进殿内,骤然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声响,手中那盏精致的琉璃碗差点被吓得飞了出去。   她担忧地看向谢玄元,小声劝道:   “陛下……气大伤身,您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今日御膳房那边收到了出使南楚的郭大人派人送来的几车小金橘,因为一路上用冰镇着,居然还是新鲜的。奴婢觉得稀罕,叫人用银针验过了之后就立刻给陛下拿来尝尝。”   霁月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盏放在谢玄元面前的桌案上。   她伺候得很是用心,挑来盛小金橘的琉璃碗上蒙着一层霜白的水雾,澄净如同冰雪。   碗里的小金橘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个金黄饱满,散发着柑橘特有清爽甘甜。   谢玄元向来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即便现在正在气头上,在闻到小金橘的香气之后也不由得喉结微动,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不屑地轻哼一声道:“南楚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可是修长白净的手指却已经不自觉地拈起一颗小金橘送到了艳红的唇边。   谢玄元双目微闭薄唇轻启,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然后大股的橘子汁便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口中……   小金橘的味道冰爽酸甜极为开胃,他难得地没有挑三拣四一口气连吃了两颗。   就在他拈起第三颗准备送到唇边的时候,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   明明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酸甜味水果,可现在光是闻到那股味道,胃里便反上来一股酸水,强烈的恶心反胃感逼得谢玄元不停干呕,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他难受得要命,根本顾不得其他,随手将盛着小金橘的琉璃碗打落在地,然后整个人无力地伏在了桌上。   霁月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被吓傻了,鼻子一酸带上了哭腔:“陛下!陛下!您千万别吓唬奴婢……这到底是怎么了?”   谢玄元此时哪还有心思说话,他恶心得厉害,可这些日子吃得少,胃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一边恶心欲吐,一边想吐又吐不出来。到头来,他只能憋着眼中的泪花,胡乱发着脾气。   他挥手将桌上整整齐齐的叠成几摞的奏章扫到地上,一袭深色龙袍包裹下的修长身躯因为太过难受而微微颤栗,衣袖上也沾上了点点墨痕。   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他忍着胃里的翻腾道:“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朕……宣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霁月: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小谢:……   陆美人面露喜色:这还用问?肯定是怀上了! 第34章 战端   人命关天,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北卫皇帝陛下的命。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太医院最有资历的太医令刘太医便提着小药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紫宸殿。   然而暴君身上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闻不到小金橘的酸味儿之后,从胃里返上来的那股恶心劲儿便也跟着消了下去。   在太医进门之前,谢玄元就已经从桌案上爬了起来,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散落了一地的橘子……   不待太医上前问安,谢玄元便吩咐道:“先去看看这些橘子中被人下了何毒。”   立刻有宫人拿手帕包起地上的小金橘递到了刘太医面前。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处,等待着太医的宣判。   然而那老太医拿着小金橘闻了又闻,用银针试了又试,却始终是一言不发。   暴君等得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医令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到底是什么毒令朕方才胃中反酸、恶心欲吐?”   “陛下,”太医令顿了顿,语气带有几分犹疑,“据臣判断,这金橘中并未被人下毒……事关陛下的龙体,臣不敢有半点欺瞒。”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暴君瞪大了那双明亮的凤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没有被下毒?谁知道是不是你医术不精,这才查验不出。”   常在暴君身边伺候的太医和宫人都知道他们这位陛下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因而刘太医不敢顶嘴,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   “陛下若心存疑虑,不如让臣为陛下诊脉。若是小金橘中确有毒素,必定能在脉象上体现一二。”   谢玄元向来厌恶陌生人的触碰,即便是太医请平安脉这样顺理成章的事情,到了他这里也须得三催四请方能得到准许。   可这一次,他着实是被自己身体的反应给吓到了,竟罕见地主动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冷白如玉的手腕。   太医令不敢怠慢,先用小软垫垫在暴君的手腕下方,又用丝帕盖在手腕之上,这才颤颤巍巍地按住了脉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明明已非炎热的夏季,太医令的额前却冒出了几滴豆大的汗珠。   但是他顾不得擦汗,摇了摇头继续屏气凝神地诊脉。   谢玄元见状,眸中也流露出些许担忧。可他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逞强,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薄唇抿成一线。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医令终于得出了结论:   “从陛下的脉象上来看,确实不像是中毒,倒像是……”   他说到这里,似是有所顾忌,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殿中除了伺候的宫人之外并无旁人,这才附在暴君耳边轻声说道:“像是……喜脉。”   谢玄元听到那两个字,忽地扭头看向他,那震惊又迷惑的样子活像是听说了公鸡会下蛋。   似是笃定自己刚才是听错了,他薄唇轻启,冷冰冰地命令道:“你再说一遍,是什么脉?”   太医令顾忌着影响,不敢大声,只能硬着头皮又靠近了些,战战兢兢地小声重复道:“回陛下,是喜脉……”   砰地一声,桌上的那方石砚被暴君狠狠砸在了地上。   谢玄元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而后对所有侍候在旁的宫人道:“你们都先下去,朕有话要单独同太医令说。”   待到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他这才敢跟那“庸医”好好理论一番。   他没急着放下袖子,反倒将那段白生生的手腕再次伸到太医令面前,面带愠色地威胁: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诊脉之后告诉朕结果。朕不想再听到刚才那个荒谬的答案。”   可被严重质疑了专业水平的太医令并未顺着暴君给的这个台阶下去,反倒鼓起勇气据理力争道:   “陛下的脉象强健有力如珠滚盘,起伏大而频率快,确是滑脉无疑。再结合陛下食用有酸味的事物,产生恶心呕吐等症状,臣推测陛下极有可能已经有孕在身……”   “胡说!朕是男子,男子怎么可能会有孕!”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暴君向来苍白的面色竟氤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绯红。   他本就生得精致明艳,如今脸上有了血色,就好像是给画里的美人上了一遍妆,显得愈发鲜活灵动。   太医令毕竟在宫中行医多年,早已经见惯了这皇室中人的美貌,此时仍然能够十分敬业地不紧不慢询问道:   “敢问陛下最近是否召幸了宫中的宠侍?是否曾服用过催情助孕的药物?三代之内又是否有直系血亲是北境的狄部之人?”   他每多问一句,暴君修长的手指就绞紧几分,到最后几乎要将手心掐出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医令的这三个问题个个切中要害。   可谢玄元倔得很,说什么都不肯承认自己被“陆贵妃”算计,误喝了百发百中的烈.性情.药“仙人醉”。不仅同男人滚了床单,而且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自动忽略了前两个问题,抓住第三个问题问道:“这种事情跟北境的狄部又有何关系?”   到了这个地步,那见多识广的太医令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捋了捋自己的那撮山羊胡耐心解释道:   “陛下有所不知,这北境的狄部不仅盛产美人,也同样盛产能生孩子的男人。此部族的男子体质特殊,平日里无论内外都与寻常男子无异,根本无从察觉,但一旦受到药物刺激并与男子交.合,体内便会催生出一处孕育之所,自然就有机会诞育后嗣……”   “若是与外族通婚,这样的特殊体质便会有一定的几率传给孩子。臣听闻,先帝也曾宠爱狄部进贡的美人,也就是那璟妃娘娘……只可惜璟妃娘娘和她后来生下的那名小皇子,都已经不在了……”   “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是仍有疑虑,可以寻璟妃宫中的老人求证一二……”   可是太医还没有解释完,他这最后一句话就被暴君直接打断:   “不必了,到底是不是喜脉,朕会观察几日再做决断。此事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朕定会抄你全家灭你满门。”   身为受过专业训练的御医,太医令没再废话,立刻信誓旦旦地向暴君表示他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依照谢玄元的性格,凡是知道他被男人占了便宜还怀了孩子的人应该一个不留一律处死。   但如今情况特殊,太医说的那三个条件着实让他心惊,如果他现在这般模样真的是怀孕了,说不定还需要找太医开一服落胎药。   现在一时心急将太医令杀了灭口,到时候岂不是又要找个太医替他诊脉……   谢玄元一想到这样的麻烦事,就忍不住低下头,伸手悄悄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在层层叠叠的锦缎衣料之下,他的小腹依然平坦紧实,未曾有半分发福的迹象。   前些日子在陆贵妃的陪伴之下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点肉肉也因为这段时日和那逃走的“负心汉”较劲又都掉没了。   他现在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已经怀上了那个敌国男细作的孩子!   谢玄元一边自欺欺人,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散步。   刚才未处理完的朝政还有追捕逃跑的陆贵妃的计划在他脑子里轮番浮现,最终将他的思绪搅成了一锅混沌的八宝粥。   等到再次抬眼看路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顺着记忆和本能走到了璟妃生前居住的月尘宫门口。   月尘宫是他人生前十二年的居所,即便出狱之后已多年未曾来过,此处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仍旧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一般。   谢玄元熟门熟路地找到藏在匾额上的钥匙打开宫门,孤身一人进入宫苑,然后直奔璟妃生前居住的内殿。   几个月前陆贵妃大婚时佩戴的明珠七宝头冠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梳妆台上,上面还蒙了一方防尘的锦帕。   暴君掀起帕子,目光触碰到那漂亮华贵的头冠一瞬,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移向别处。   这是他母妃嫁到北卫时的嫁妆,原本是说好了等他将来出宫建府迎娶正妃的时候由璟妃这个做婆婆的亲自交给儿媳……只可惜这些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空想。   就如太医令所言,璟妃所生的皇子在世人眼中早就死在牢狱之中了。   他如今名义上是何太后所生,和边境狄部多年前进贡给北卫的异族美人璟妃再无半分关系。   何太后自己并无所出,但为了收拾北卫诸皇子相争的残局,做最终得利的那个渔翁,她却对外宣称亲生儿子自小体弱多病寄养在宫外的佛寺之中。   然后何氏打着迎回皇子这冠冕堂皇的旗号,将当时遍体鳞伤据说没几年好活的九皇子一举捧上帝位。   先做皇太后,再做太皇太后,这本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谁都没有料到那个没几年好活的九皇子命居然这般硬,非但熬死了何太后为他安排的几个别有用心的女子,还一步一步地将权柄从太后的手中收了回来,成了真正的皇帝。   谢玄元思及此处竟自嘲地笑了起来。   当初将头冠赐给貌美如花的陆贵妃戴,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想要看看明珠美人相映成辉的美景。   可没想到这顶头冠倒像是有魔力一般,一旦戴上便会成为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无论是生母璟妃也好,还是男扮女装的“陆贵妃”也好……   陆贵妃欺他辱他,将来落在他手里要从身到心好好惩罚自不必说。   但那个曾给他榨冰梅汁、给他唱摇篮曲的温柔貌美母妃,却早已经彻彻底底地将他抛弃在了身后阴阳永隔。   纵使他现在想要质问她,太医令所言是否属实,他是否真的遗传了狄部男子可以生子的怪异体质也根本无从问起。   谢玄元在月尘宫中盘桓了许久,一样样清点璟妃不多的遗物,亲手拂拭桌案上、架子上的灰尘,甚至还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基本记载了乱七八糟狄部风土人情的书籍。   那些书籍上字迹密密麻麻,皆是他不懂的异族文字。   他自己身上就有一半异族血统,可因为从小在北卫皇宫长大,他反倒不曾学过这些狄部的文字。   暴君看了半天这些“鬼画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只得将书一并收入袖中,打算找个机会命人翻译一下。   最后,他又一次掀起锦帕看了一眼镶嵌了十七颗耀眼夜明珠的七宝头冠,无端想起了大婚当日,“陆贵妃”戴着头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   当时他只道这“女子”美得不同寻常,可现在他只想把那个浑身上下冒傻气的自己揪出来狠狠揍上一顿。   世上哪有什么身长八尺、胸平如镜,说话还像男人的女子!   若他早些防范,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时时刻刻担忧自己的肚子里是不是还揣了个南楚细作的孽种。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好在发现得及时,知情人也已被他封口。   不管有没有怀孕,现在只要让太医开一副效力强劲的堕胎药,他便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这事儿归根到底是那南楚细作耍心机调换了药物,趁着他无力反抗“强迫”了他。   事后“陆贵妃”若能留下来负荆请罪,任他打骂出气也就算了。偏偏对方还不知好歹地连夜出逃了。   既然“陆贵妃”这般不识抬举,那他打掉他的孽种也是理所当然!   谢玄元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努力压下心中的那点异样的感觉。   他少年时期没了母妃,生父北卫先帝也当他死了一般。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现在这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孩子处境和他当初何其相似?   孩子那不负责任的“母妃”逃之夭夭不知生死,他这个做父皇的也不可能会毫无芥蒂地关爱他护着他。   与其让孩子一生下来便重蹈自己的覆辙,在这宫中活得生不如死,谢玄元倒是宁愿现在干脆利落些……   ……   回到紫宸殿之后,谢玄元又派人将太医令召来。   这一次他打定了主意要做个了断,屏退一众伺候的宫女太监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   “刘太医你在宫中行医多年,必定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朕又考虑了一番。现在虽然无法验证你之前所言是否属实,但凡事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朕要你开一副不伤身体的落胎药。”   太医令闻言,掩不住面上的震惊之色:“陛下……您,您真的想好了吗?”   谢玄元不满地皱了皱眉,俊丽的面容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骄矜:   “朕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叫你开你便开。你放心,是朕自己不喜欢这来路不明的孽种。落胎的后果朕一力承担,绝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太医令一把年纪,见惯了后宫斗争的风风雨雨之后愈发能体会到宫中每一个孩子都来之不易。   现在陛下年轻气盛,一时冲动要放弃自己的亲骨肉。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血脉亲情又岂能是说割舍掉就割舍掉的?   他忍不住开口劝道:“可是那毕竟是陛下的孩子……是正统的北卫皇室血脉啊……”   怀孕之后的人难免心绪不定喜怒无常,谢玄元不为所动,忽地冷笑一声嘲讽道:   “皇室血脉又能如何?这孩子生下来就注定无人关爱。与其让他满心失望地在宫中等死,倒不如让他重新投个好胎。朕不愿当他的父皇,也当不好他的父皇。”   太医令听得一阵心酸,他们的陛下看起来杀伐果决,可实际上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陛下嘴上说着不喜欢这个孩子,但能为了未出生的小皇子或小公主考虑到这种地步,足以说明陛下并非是真的铁石心肠。   既然陛下还是在意孩子的,那为何不能试着给孩子一点父爱呢……   或许是让陛下意外怀孕的男宠地位卑贱,陛下觉得屈辱,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怜太医令一把年纪,不但屡遭威胁,还要操心陛下的感情问题。   他犹豫了一番道:   “还请陛下三思。陛下虽是滑脉,但脉象外实而内虚,看似稳健有力,实则危机暗藏。陛下近些年来虽然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但因为早年留下的病根,底子仍然说不上好。”   “再说,落胎药岂有不伤身的道理。陛下是男子之身不同于女子,怀孕本就比寻常人更加艰辛,贸然打胎极易造成血崩,恐有性命之虞……”   谢玄元听了这话,一双漂亮的凤眼冰冷得几乎能将人冻住。   “你是说,朕要是落胎可能会死?”   他问得直白且毫不避讳。可太医令一听到死字,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能委婉地回应道:   “陛下,臣实话实说,成功的几率只有不到两成。臣年少之时曾经随师父在北境狄部行医,也曾见过落胎不成功的男子血崩而亡……”   想到那惨烈的场景,太医令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陛下青春正盛又颇有才干,过了今年的生辰,才刚及弱冠之年。从登基到真正掌权不过五年时间,他便已经将内乱之后的北卫治理得井井有条。   假以时日,将来必定能有更大的成就,说不定真的可以一统天下。   这样年轻有为的帝王,纵使一时任性,也不该因为孩子的事情丢了性命。   谢玄元没再出声,他难得安静地垂眸看着桌案,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像是花上采蜜的蝶翅一般缓缓扇动。   实话实说,他其实是怕死的。   若是真的能做到置生死于度外,那早在最初落入牢狱的时候他就该自尽,也免得受之后的种种折磨和屈辱。   可是他有太多不甘心和放不下。   不甘心就这样无端遭难,不甘心作为一个囚犯悄无声息死在狱中。就为了一缕微乎其微的翻盘希望,他孤身一人煎熬了很长时间。   结果这翻盘的机会还真的叫他给等到了,他最终登上帝位做了北卫的皇帝。而且还不止于此,接下来他还想要一统天下结束南楚和北卫两国的争霸。   在这心愿没有达成之前,他不想死……   谢玄元静默了许久,起伏的心绪最终归于平静。他不能意气用事,拿这辈子只有一次的性命开玩笑,为今之计就只有好好养胎。   就这样,谢陛下原本要开的落胎药反变成了坐胎药,而这煎药的重任自然又一次落在了在紫宸殿伺候的宫人身上。   霁月拿着刚从太医院取回来的小药包看了又看,在宫里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不在包装纸上写名字和成分,又不附带方子的神秘药包。   也不知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病症……   霁月叹了口气照着刘太医告诉她的方法开始煎药,为了维持中火,她一直守在小药炉边,时不时摇两下手中的蒲扇。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屋中药味渐浓……霁月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像是在哪里闻过的,只可惜她一时想不起来。   等到药煎好,端到自家陛下面前的时候,霁月才发现陛下为了喝药已经做足了准备。   谢玄元平日里堆放奏折的书案上现在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溜碟子装的小金橘蜜饯。   原来那几车南楚送来的小金橘在又一次仔细检查确认无毒之后,被谢陛下一气之下命人全部晒成了橘子干,然后沾上细白的糖霜做成了蜜饯。   谢玄元抬眼看向霁月手中那碗黑不溜秋的坐胎药,咬紧牙关如临大敌。   虽然已是个成年男子,但他喝药的习惯却比小孩子还要娇气。   谢陛下先吃了几颗小金橘蜜饯,在口中留下些许甜味儿,然后面带嫌弃地从霁月手中把药接过来,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这一次,谢陛下也终于尝到了坐胎药的滋味。   药味儿太苦,喝得又太急,谢玄元撂下碗之后呛咳几声。他不肯亏待自己,刚喝完药就二话不说将手伸向小金橘蜜饯。   为了寻求那点久违的甜味儿,他一口气吃空了好几个盘子,这才停下来稍作休息。   霁月收好白玉药碗,忍不住小声劝道:   “陛下,蜜饯虽好,但也不可一次性吃太多。您上次吃小金橘的时候身体不适,也许就是被这酸甜味儿给刺激的。奴婢这回是真的怕了……”   经霁月这一提醒,谢玄元也觉得奇怪,这几日喝太医令开的坐胎药悉心调养之后,他吃这酸酸甜甜的小金橘蜜饯居然也不觉得恶心了。   甚至对酸味的食物胃口大开,一口气能把面前这么多盘蜜饯都吃下去,根本停不下来……   难不成,他之前闻到酸味儿恶心欲吐真的是孕吐?   在桌子下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谢玄元又一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嗯,是平的。但是好像比前段时日稍微软了一点?   谢陛下不死心地又吃了几颗蜜饯,恶狠狠地将那些和“陆贵妃”出自一个产地的小金橘咬碎,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就仿佛他现在是在生吃“陆贵妃”的肉一般。   南楚来的人也好橘子也好,都喜欢伪装成他喜欢的样子,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恶心他一回!   将面前的蜜饯一扫而光之后,谢玄元忽地起了闲聊的兴致。他叫住霁月,问道:   “霁月,你跟在朕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可有想过出宫成家?”   霁月被问得一愣,以为陛下要赶她出宫,当即跪了下来恳求道:   “陛下,奴婢不想出宫。奴婢原是要被舅舅、舅母卖给人家做妾的,若不是侥幸得了入宫伺候的机会,现在早已经成了那户人家的第十三房小妾,不知要挨多少打骂。”   “奴婢不敢奢求其他,只想留在宫中伺候陛下。”   谢玄元没想到霁月入宫之前竟是这般艰难,他眨着眼睛认真地想了想,随后赞同地点点头道:   “你说的在理。与其给人做妾将身家性命交托给朝三暮四的负心男子,还不如留在宫里自食其力来得安稳自在。”   说到这儿,谢玄元似是想到了什么,玉白的俊容上露出一丝不忿:   “这世间本就没几个专一深情的人,朕……朕有个熟人就错信了一个负心汉,一夜风流被占了便宜不说,负心汉为了逃避责任还逃得无影无踪。”   陛下的熟人,那必定是公卿显贵,被占了便宜的应该是女子吧……难道真有人敢污这种家世显赫贵族子弟的清白?   霁月惊得瞪大眼睛问道:“这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报官通缉此人吗?”   谢玄元摇摇头道:“报官无用。此人刁钻奸滑,官兵根本抓不住。而且此时那被占了便宜之人,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你说应当怎么办?”   霁月捂住张大的嘴巴,一脸同情。她想了想之后答道:   “恕奴婢直言,这天下负心的男子太多了,这位……这位夫人应当保重身体,然后另寻一个真心疼她爱她的人。”   谢玄元皱了皱眉,继续追问:“要是将那孩子生下来该怎么办?”   霁月还是个未婚的小姑娘,她涨红了脸无措地说道:   “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实在是太可怜了,说不定还要被人排挤、欺负,耻笑他是没爹的野种……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改怎么办了。”   暴君听了这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把修长的指节按得咔咔作响。南楚的男细作坑了他不说,还坑了孩子!他岂能放过此人?   他咬牙切齿道:   “这有何难?依朕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那孩子的亲爹打断了腿,拖回来锁在家中,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将他打得再无逃跑的力气,让他尽应尽的父母之责!”   霁月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这么大的火气。她不确定地问道:“可是陛下不是刚说,此人刁钻奸滑,不好捉么?”   谢玄元脑中灵光一现,似笑非笑地抬眸看着霁月,面容虽阴郁但是难掩轮廓和五官的精致俊美:   “只要朕想抓到他,就必定能做到。朕知道他的家乡在何处,也知道他最在乎什么东西……你去将兵部尚书和镇南将军找来,朕要发兵南楚!”   ……   时间倏忽而过,陆美人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略显稀疏的绿叶,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自他回到南楚起,白天处理积压的政务,没时间撸猫也没时间陪妹妹,就连晚上躺在床上也不得轻松。   他日日都做梦,而且现在梦境的内容也推陈出新。从过去的女装大佬,变成了现在的敌国暴君。   他最常梦见的场景便是那个紧张又刺激的夜晚,他将衣服蒙在谢玄元的眼睛上,然后冲动地堵住了对方殷红的嘴唇。   梦里的暴君在他的身下辗转反侧,汗湿的玉白肌肤衬着那张俊美到有些妖异的脸,勾得他最终失去了自制……   每到梦醒时分,陆美人看着床上的一片湿腻,都会难堪地用手背遮住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开始做春.梦了?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陆长平猛地摇摇头,试图把脑子里的那些旖.旎画面通通清空。由 屿 汐 收 集 整 理   今日还有那么多奏折要批,南楚北方的布防图也要再仔仔细细地审阅一遍。过了这么久了,暴君知道了他的身份必定会有所动作。   就算他真的不想开战,也不能任北卫欺负,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陆长平好不容易振奋精神,打算一鼓作气把眼前这些奏章批完,突然有宫人跑着前来传信:   北卫在北境增兵三十万,边关告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这章还是会全员红包,下周明天就出小黑屋了!会连着给大家发一周左右的红包!我再咕咕红包就双倍! 第35章 亲征   暴君之前为了求娶南楚的昭云公主,曾在两国边境陈兵二十万。   随着陆美人前往北卫和亲并且阴差阳错地讨得暴君欢心,这二十万兵马中的大部分都已经陆续回到了原本的驻防之所,边境的局势一度有所缓和。   甚至只差一步,忧国忧民的陆贵妃就能说动暴君,使两国开放边境互市通商……   可偏偏在即将成功的时候陆贵妃遭了暴君的“暗算”,一夜风流之后不仅自身难保,就连整个南楚也危在旦夕。   陆长平定了定心神,问那宫人道:“你方才说北卫增兵三十万,那现在北卫共有多少人马?”   南楚承平日久,陆陛下又性子恬淡不喜搅弄风雨。那宫人被即将到来的战事吓得两股战战,惊慌答道:   “回禀陛下,现下北卫集结在边境的人马已达五十万之众!”   这一次,陆陛下终于彻底将目光从窗外的绿叶上收了回来,俊雅似谪仙的面容上也多了一抹愁绪。   他苦笑道:“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报应这么快便来了……”不仅来了,甚至比预想中的还要早些。   一旁报信的宫人听见自家陛下这样说,自是无法理解。   陛下一向操劳国事爱民如子,无论是文治武功还是容貌品行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来。这敌国进犯之事,如何能怪到陛下头顶上呢?   陆长平又翻了翻边境呈上来的奏报,最终叹息一声吩咐道:“战事将近,你现在就去通知几位大人,叫他们到朕的书房来议事。”   不过片刻的功夫,南楚君臣便齐聚一堂。满屋子的人皆身穿庄重严整的深色朝服,远远看去只剩下黑压压的一片。   可在这一片灰暗之中,偏偏还是有人能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凸显出来。   陆美人端坐主位,虽然也穿着深色的衣服,却因为肤白貌美、气质矜贵,无形中把周遭都衬得亮堂了几分。   参与议事的皆是南楚重臣,饶是见惯了这份美景,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一句当今陛下的天人之姿。   陆长平见人都到齐了,便率先问那个从边关回来报信的将官:   “北卫大兵压境却并未出其不意发动偷袭,想来是要提些条件。镇守北境的杨将军是否接待了北卫的来使?”   那将官正打算禀告详情,未曾料想陆陛下已经将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拜服道:   “陛下真是料事如神!北卫此次没有贸然进犯确实是另有打算。北卫来使叫我等转告陛下,只要将伪装成昭云长公主的男细作交出去,此次就暂且退兵。但如若执意包庇那男细作……便一路屠城踏平皇都永春。”   这狂妄嚣张的威胁一出,南楚群臣就炸开了锅。   甚至有几个忠君爱国的老臣按捺不住,开始拍桌怒骂敌国暴君的狼子野心。   “哪里有什么冒充昭云长公主的男细作?我看这就是那姓谢的暴君在故意找茬!”   “我朝陛下品行清正,怎会做派人替嫁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更别说让一个男细作扮演公主,这岂不是立刻就会穿帮!”   “王大人说的在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人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他的眼睛一定是瞎了!”   “这谢玄元不仅觊觎南楚江山,还借机侮辱我朝素有美名的昭云长公主长得像个男人,陛下万万不可向此等暴君屈服!”   明明这些言论都是站在南楚这边,可是陆陛下仍然觉得膝盖上中了好多箭……   他用手抵着下巴,略带心虚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默默无语的崔越。   作为在场群臣中唯一见证过陆陛下女装的人,崔大人哪里敢出声跟着那帮人一起骂?   无意中触及陆陛下的视线后,崔越立刻给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绝对不会把在北卫的见闻透露出去。   别说是陛下不许他说,就是陛下允许他说,依在场那些老臣古板又保守的性子,也不可能信他半个字。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平日里循规蹈矩的陆陛下不仅女装技术出神入化,走的还是“祸国妖妃”路线?   陆陛下听完群臣的意见,面色总算缓和了些许。他清了清嗓子,一双清透的桃花眼中重新恢复了神采:   “我南楚向来讲究先礼而后兵,朕会再派使臣与北卫之人详谈。一则为边境守军调动争取时间,二则尽力避免争端。若是避无可避,纵使北卫号称有五十万人马,朕亦不会让他们踏入南楚半步!”   这番表态一出,群臣顿时欢欣鼓舞,就连不敢多话的崔越也频频点头。   可只有陆陛下自己清楚,他刚才心跳得有多快。   旁人不明就里,以为此次又是暴君故意挑起战端。可陆长平却知晓,谢玄元骨子里其实骄傲得很,目的若真的只是攻陷南楚,就根本不会装模作样地派使臣前来讨价还价做这种表面功夫。   暴君这次没有一声不响地打过来而是选择谈条件,只能说明他对那个“男细作”是真的十分在意。   只是不知这份在意到底是出于被骗身骗心的愤怒,还是掺杂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   待到议事告一段落,鬼迷心窍的陆陛下特地叫那边关来的将领留了下来。他面上维持着淡定,甚至唇边还噙着一缕笑意,嘱咐对方道:   “回去之后记得告诉杨将军替朕暂且稳住北卫,再私下里向那北卫来使打听打听,北卫的谢陛下将会如何处置那细作。但千万别跟北卫的使臣说朕问的。”   那将领闻言,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到:“陛下难道真有那男细作的踪迹?”   陆长平摇摇头继续睁眼说瞎话:“当然没有。朕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若是他信了那暴君的鬼话,把自己都送了出去,那南楚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更别提谢玄元现在已经认定了那晚做了坏事的就是“陆贵妃”本人。小暴君折磨起人来颇有一套,若是真落在他手里,九成九要被整得生不如死。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承认的!   明明打死都不能暴露自己就是敌国暴君要找的男细作,可不知为何陆陛下心里又痒痒得很。好不容易才从北卫逃回来,现在却又开始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   他很想知道,得知了真相后的暴君会如何对他。甚至还有点儿期待看到暴君恼羞成怒,红着一张俊脸质问他的模样……   陆陛下只脑补了一下,就有些无法直视自己的恶劣趣味。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么坏的人啊?   怀揣着这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又煎熬了几天,陆陛下总算等来了北境传回来的奏报。   镇守北境的杨将军不辱圣命,竟真的从北卫使臣嘴里打探出来些有用的消息。   他满怀期待地翻开奏章,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然而向来沉稳淡定的陆陛下才看了一半便俊脸发绿,险些直接将奏章扔了出去。   在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之后,陆陛下再次将目光转回奏章上。   只见白纸黑字的奏报上,杨将军用禀告军情的严肃口吻转述道:   “臣在招待北卫使臣的夜宴上听闻,北卫暴君深恨南楚细作。虽不许南楚之人擅自处置,但早已扬言要将此人亲手阉割,敲断双腿,锁在宫中,做个贱奴……”   陆美人水光莹莹的桃花眼微微睁大,视线在“亲手阉割”“敲断双腿”这几个可怕的字眼上来回游移了片刻,最后才仓惶移开。   即便穿着华贵又保暖的衣衫,他仍觉得刚刚下半身吹过一阵刺骨的寒风,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谢玄元,你好狠!   感慨过后,陆陛下继续往下看,这才发现谢玄元这暴君不仅狠还是个急性子。满打满算只给了南楚半个月的期限。   按照奏报所言,若能半个月之内把细作押送至两国边境交接,则北卫立即退兵既往不咎。若是交不出人找个假货替代,抑或是私自处置了那细作,暴君就会立刻发兵灭了南楚。   谢玄元都已经打算将人亲手阉了,难道还指望着他南楚主动将人交出去吗?   陆陛下在受到了来自暴君的成吨伤害之后,眼眶微红,愤愤不平地捏紧了拳头。   然后当夜,整个南楚皇宫便都听说了陛下今夜要歇在御书房的消息。   陆长平向来自律,处理政务的效率又高,很少有这种被迫熬夜加班的时刻。   可现在危机迫在眉睫,为了不被暴君抓住变成“陆公公”,他开始连夜调兵遣将制定守城方案,规划增援和粮草的运送路线。   人一旦忙起来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他独自一人对着地图来回推演了不知多久,等到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宫中鼓楼已打了二更。   陆陛下似有所感,抬眸看向门口那个拿着精致漆木食盒的婉约清丽美人,面上的严肃表情略微缓和,最终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昭平,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真正的昭云长公主陆昭平晃晃手中的食盒,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好看:“熬夜辛苦,我给皇兄炖了一锅药膳。”   药膳……   等等,是药膳!?   陆陛下想起亲妹妹那天下少有的“顶尖”厨艺,还有往日被逼吃下的众多号称药膳的黑暗料理,眼中逐渐流露出绝望。   他求生欲极强地开口:   “不辛苦,不辛苦。昭平,你前阵子批了那么多奏章一定是累坏了,皇兄过段时日让季尚书陪你出门转转可好?”   陆昭平闻言,一双桃花眼明显亮了亮,见好就收地应承下来:“多谢皇兄!”   说罢她也没见外,直接走进来,将漆木食盒放在没有铺地图的另一张桌子上,然后好奇地凑到了陆长平身边。   许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的缘故,她和陆长平长得极像。两张相似的精致面孔凑在一处,显得分外养眼。   兄妹二人对着那张地图又研究了一阵,总算将大致的应敌之策定了下来,只等明日再与群臣商议。   陆昭平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忙完了正事就开始和皇兄碎碎念自己的心上人季尚书。   陆昭平口中的季尚书本名季雨折,比她和她皇兄大了五岁。因为少时是陆氏兄妹太傅的得意门生,所以时常在太傅抱病之时进宫代课。   季雨折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学识好又长得俊,一来二去竟和昭云长公主暗生情愫。   陆陛下向来心疼胞妹,只要是昭平喜欢的自然无有不从。这些年来,也没少在老太傅面前给季师兄和昭平打掩护。   正因为昭平早早就有了心上人,他更加不能让昭平嫁给那北卫的暴君!   让谢玄元那暴君糟蹋他一个人就够了!   陆昭平说了半天,见自家皇兄今夜居然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拿陆长平开涮道:   “往日里我说什么皇兄都是听得津津有味的。怎么自打从北卫回来,皇兄的魂就像是被妖精给勾走了一样,时常发呆不说,连眼神也直勾勾的。”   说到这儿,昭平突然凑近陆长平的耳边,小声说道:   “皇兄,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要是有喜欢的女郎,可一定要抓紧时间娶进宫来。太傅常说长幼有序,皇兄早日成婚,然后才能轮到我不是?”   陆陛下被妹妹这么一问,心头蓦地一颤。他刚才真的没有想什么心上人,他只是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谢玄元而已……   就连这些日子发呆和做梦,也都是因为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要狠心阉了他的北卫暴君。   他这哪里像是红鸾星动的样子?   陆长平心头默默纠结,可他这妹妹八卦得很,见他没有像往常那般斩钉截铁地否认,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开始不依不饶地纠缠起来:   “皇兄你别害羞,快告诉我你心里的是何人。才去了北卫三个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你该不会是看上了个北卫人吧?”   陆陛下被缠得头痛,无奈地回道:“我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他很特别,这才总是忍不住想起他来。可能……还是有点儿喜欢的吧。”   他在昭平面前没有用“朕”自称,说话也无比坦诚。   昭平听了这番话,好奇心立刻全都被勾起来了。她继续鼓励道:   “皇兄现在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不要紧,你同我说说那人长什么模样,秉性如何,兴许说着说着便能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了!”   陆长平点点头,觉得妹妹说得在理。稍加思索之后缓缓描述道:   “他……瘦瘦高高的,个子同我差不多高,肤色很白,五官很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颜色很特别,锐利又有神。”   “他嘴唇红红的,下巴尖尖的,脖子很细……嗯,腰也很细……总之就是长得很好看,很少见的那种好看。”   陆昭平听了自家皇兄这一通抽象的直男描述,再也忍不住吐槽的冲动。她“啪”地一声清脆击掌,然后笑眯眯地说道:   “皇兄,我好像猜到你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陆陛下本就心虚,听闻此言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问到:“是谁?”   “是那话本里头的蛇精!”   陆陛下听到这个一点儿也不靠谱的答案,忍不住哑然失笑,就连因操心战事而紧皱的眉宇也跟着舒展开来。   他拍拍昭平的脑袋,不满道:“亏我还这么认真地同你描述他的长相,结果你竟拿来开玩笑!”   他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并无半分怒气。一想到昭平居然说谢玄元像蛇精娘娘,他就忍不住想笑。   昭平见皇兄不擅长描述外貌,生怕耳朵再受到虎狼之词的荼毒,连忙认怂服软道:   “皇兄,我错了。那你再同我说说,那人秉性如何?是否温柔贤淑、落落大方,担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   这一回陆陛下就更加窘迫了。他想了半天也不觉得“温柔贤淑”这样的词能和那暴君扯上关系。只能照实答到:   “他性格确实泼辣了些,嘴巴也有些毒,但本质不坏。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好意罢了。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难免会变得强硬一些以求自保。若是昭平将来有机会见到他……记得要多担待他些。”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陆陛下对这人是什么心思了。   昭平忍不住腹诽,她皇兄这哪里是有点儿喜欢?分明已经是动情而不自知,处处向着这人说话了!   喜欢到了这种程度,竟还躲躲闪闪地不肯将人带回来,也不知皇兄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陆昭平忍不住催促道:   “皇兄,你这分明就是已经对这人情根深种了。眼看着南楚北卫战事将起,你竟舍得将人独自留在北卫?还是快些暗中派人,将这未来的皇嫂接过来吧。”   可陆陛下听了这话只是无奈摇头。   纵使他真的对谢玄元生出了情愫,也没法将那人接进宫来。   不是他不想接,是真的接不得!难道他还能于万军之中,将堂堂北卫皇帝直接掳到南楚来不成?   别说是他现在做不到,纵使将来做得到,谢玄元那暴脾气怕是也能直接打爆他的狗头……   为了让昭平不再揪着此事不放,陆陛下淡淡回绝道:   “这只是私事,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现下,战事才是第一要紧的大事,一切等到战端平息以后再说。”   陆昭平再三打听也没能成功从她皇兄口中套出那人的名字,只得悻悻地看着皇兄处理桌上的最后一小摞奏章。   她本想去找皇兄养的小黑猫煤球儿玩,可惜小煤球儿的性子野得很,一到晚上早就不知道跑到何处勾搭别的小母猫去了。   百无聊赖之下,她只能去翻翻御书房中的藏书。   陆陛下情趣高雅,平日里最喜欢看兵书和史书,可昭云长公主最爱看的是街边淘来的野史和话本。兄妹二人在看书方面兴趣不同,导致陆昭平翻起书来走马观花,半天也没找到一本可以打发时间的。   正当她失望地将书挨个放回书架上的时候,忽地注意到了一本夹在两本大部头之间的薄薄小册子。   使出反常必有妖,这样不合常理的摆放位置说不定是有人故意藏在这里的。她踮起脚尖悄悄将那本册子从窄小的缝隙中抠了出来,打开一看顿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书的扉页上写着“花间行乐图——卷五”几个大字,光看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果真如昭平所料,随后书里的一幅幅香.艳插画也证明了,这其实就是一本画工精良的春.宫图,还是男男别册!   如果仅是如此,还不至于令人如此震惊。   问题是这书中还夹了几页精心批注的手稿,上面赫然是他皇兄和另一个人的字迹!那陌生的字迹看起来端正清秀又带点儿锋芒,一看便知也是出自男子之手。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皇兄很可能喜欢男人,而且还和那个暧昧对象共读了这本春宫图!兴许两人还已经更进一步,亲身实践了一番。   昭平看看手中的男男春.宫图册,又看看自己丰神俊朗的皇兄,瞪圆了一双美目。该不会刚刚皇兄所说的心上人真是个男子吧?   站在家人的角度,无论皇兄喜欢的是男还是女,她都很是支持。尤其是自家皇兄这是铁树开花头一回。   可陆陛下身为南楚的一国之君,家中还有皇位要继承。也无怪乎他刚才那般纠结犹豫,连心上人的名字都不肯透露。   昭平自以为无意中挖掘出了全部的的真相,连忙偷偷将图册放回原处。   她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替皇兄排忧解难……   ……   陆长平并不知道他顺手藏在书架上的小.黄书已经被人发现了。   此时此刻,他正和面前一份绝密的奏折大眼瞪小眼。   原来“陆贵妃”逃走之后,谢玄元为了将人找到,不惜与太后一党彻底翻脸。   所有与“陆贵妃”失踪有关的可疑之人都惨遭暴君毒手。其中就包括了太庙祭祖之时对陆贵妃出演不逊的太后兄长何太傅。   何家仗着是太后近亲,在朝中横行无忌,在民间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可毕竟是延续了几代的高门大户,想要拔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然而谢玄元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他失去了心爱的陆美人,满肚子的火正愁无处发泄,对付起政敌来也愈发心狠手辣,竟真的一口气诛了何太傅全族。   这样一来,他和太后一党之间就彻底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何太后深恨谢玄元,竟不惜派人给南楚的陆陛下送上投诚信。信中不但历数暴君的“倒行逆施”,还透露谢玄元不日即将御驾亲征,亲临北卫军中督战。   何太后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希望联合南楚的陆陛下,双方里应外合,取了那暴君的性命。   她甚至还在信中许诺,事成之后愿将北卫与南楚相邻的边境十城割让给南楚。   陆陛下扫了一眼信上那奴颜婢膝卖国求荣的言辞,不由得想起暴君枕在他大腿上,两眼闪闪发光地同他说将来要一统天下,让他们两人生的孩子做太子的模样。   相比之下,他竟觉得还是那暴君可爱些……   陆陛下打定了主意,便提起朱笔在奏章末尾高冷地批复道:“十城不够,要三十城。空口无凭,望太后立下字据并盖上凤印。”   他这边刚对何太后狮子大开口,另一边就抽出信笺来,给谢玄元写匿名信。   在信上,陆陛下苦口婆心地与暴君分析形势、讲道理:   他劝谢玄元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北卫内忧外患,何太后一党还未连根拔除。若是在此时贸然御驾亲征,何太后一党必定会趁机生事。   到时候南楚攻不下,皇都又被乱军所占,只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所以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不攻打南楚……   ……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这封加急密信便通过特殊手段递到了谢玄元面前。   彼时谢陛下刚刚喝完坐胎药。他一边往嘴里送小金橘蜜饯,一边翻看这封来路不明的信。   虽然信上没有署名,但谢玄元总觉得这缜密的思路,还有婆婆妈妈事无巨细的口吻好像略有些熟悉……   对了!   这风格非常像陆贵妃写给他的那篇南楚北卫通商策论!   就连那信上的字迹竟也依稀有几分陆贵妃的影子!   谢玄元猛地拍案而起,将紫宸殿的所有人都叫了过来,挨个盘问这封信到底是何人送进来的。   可是众人看了信封纷纷摇头,偌大的帝王寝宫,上百的宫人婢仆,竟无一人说得出这信的来路。   一想到“陆贵妃”逃走之后还敢得了便宜卖乖,谢玄元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那个男细作分明是怕他攻打南楚,这才装作关心他安危的样子,列出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骗他不要御驾亲征!   暴君追查无果,反倒被这封信刺激得上了头。何太后一党固然可恶,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群只敢躲在暗处的缩头乌龟。   只要能一举击溃南楚速战速决,便不会给他们借机生事的机会!   这些日子随着坐胎药起效,谢玄元的肚子也跟着一点一点地鼓了起来。眼看着再过一段时间就无法用宽大的衣袍完美遮掩住了。   若是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上朝议事,必定会被身边的人发现端倪。倒不如借着御驾亲征与敌军作战负伤这个借口,躲起来好好休养。   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亲手将那个“负心汉”给抓回来!   谢玄元下意识地隔着衣料,偷偷摸着自己软软的肚皮,问身边的宫人道:“南楚陆陛下那边,还是没有给出答复吗?朕记得,今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吧?”   “陛下,南楚那边说对此毫不知情……”   “不知情?好一个不知情。”谢玄元不怒反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这个陆长平怎么能做到如此厚颜无耻?”   “他不肯配合朕找人,那朕就先攻陷他的南楚,然后自己将那个男细作揪出来……”   管事的霁月见陛下一提到那男细作情绪就有些失控,连忙将那些杵在紫宸殿中的宫女太监都赶回了当班的地方。   第一次给陛下煎药的时候,她只觉得这药味儿有些熟悉。这段时日下来,她总算能够确认,陛下现在每日喝的,正是当初她去给陆贵妃开的坐胎药!   结合陛下之前所言,她已经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陛下被“负心汉”欺负之后怀孕了。   孩子极有可能是敌国男细作“陆贵妃”的。   经历过了三观碎裂的震惊之后,霁月又勉强将碎裂的三观粘了起来,开始委婉含蓄地劝导自家陛下:   “陛下,奴婢听人说边关条件简陋又艰苦,陛下现在还在服药调理身体,要不……要不,还是缓些时日再御驾亲征吧。”   “您上次问奴婢,那个遇到了负心汉的夫人该怎么办。奴婢想了很久,觉得要是实在找不回那负心汉,还不如给孩子找个人品好又有担当的后爹……那位夫人若是继续和那负心汉纠缠下去,定是要吃亏的。”   谢玄元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精致好看的脸上泛起一丝薄怒:   “后爹哪及亲爹好?你难道不曾听闻民间的说法?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若是这找来的后爹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偷偷地虐待孩子该怎么办?”   说完这句,他忽然后知后觉明白了霁月的暗示。因为羞耻,白皙的颈项逐渐泛起薄红。   暴君清了清嗓子,试图替自己辩解:   “朕知道你这也是好意。朕才不是非那负心汉不可……不过是个两条腿的男人,只要朕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白白给朕睡了一夜,又不用朕付银两,吃亏的应该是他才对!”   “但既然已经伺候过了朕,就是朕的人,往后也休想再去伺候别人。他私自逃回南楚,妄想跟朕划清关系,简直就是在做梦!”   随着暴君殷红的薄唇开开合合,众多他自以为是在讽刺挖苦那不知名男细作的“恶毒”语句便跟着跳了出来。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他骂到起劲儿的地方,连手边摆着的蜜饯都忘了吃。   但奇异的是,谢玄元因为生得好看口齿又伶俐,连贬损人的时候都干脆利落,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可爱。   他骂人的模样着实赏心悦目,旁观者非但不觉得被他骂是一件难以接受的羞耻事情,反而逐渐乐在其中……   谢陛下说了半天陆美人的坏话,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些坏话早已失去了杀伤力,变得像打情骂俏时的情话一般。   等到他终于注意到霁月辛苦憋笑的表情,立刻冷下脸来不满地质问道:“朕在说正事!怎么,难道连你也觉得朕说的话可笑?”   霁月怕惹得陛下不高兴,拼命摇头否认道:“奴婢哪儿敢呢……奴婢只是突然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果真如此?什么高兴的事情?”   “奴婢昨日抱着雪团儿去狗园玩,雪团儿看上了园子里的一只小黑狗,和它玩得很是开心。”   谢玄元狐疑地看了一眼霁月,只觉得现在连狗都出双入对实在是分外气人。   但堂堂一国之君,不能和一只小奶狗一般见识……   他最终放弃了追根究底,随口叮嘱道:   “看好雪团儿,它还小,莫让那些杂七杂八来路不明的狗拱了朕家里的好白菜。”   “还有,从今天下午开始便收拾打包朕的贴身物件。朕三日后便要亲征南楚!”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久等了,这章是昨天今天的二合一,虽然不是30jj币的交易但是我真的已经尽力粗长了。   这章评论区会随机掉落红包,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小陆和小谢就要重逢了~ 第36章 重逢   陆陛下万万没有想到,他出于一片好意特地给暴君送去的信最终竟起到了反效果。   暴君非但没有被他的“真诚”和“体贴”所打动,反倒在被气个半死之后一意孤行,直奔南楚和北卫的边境。   根据暴君为了追回离家出走的男贵妃不惜御驾亲征的举动,陆长平再次肯定,谢玄元是个恋爱脑无疑。   这样一个看似冷酷无情,实则却将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一旦发起疯来根本不是简单地晓之以理就可以善了的。   陆美人倚在桌边翻看着自前线发来的雪片般的急报,水润透亮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层忧色,开始暗自叫苦。   南楚的前线现有三十万人马,虽然也不算少,但在后续的几批援兵到达之前,和北卫的五十万大军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   再加上现在对面还多了一个疯魔的谢陛下,这场较量怎么看都是南楚更加吃亏一些。   读了这么多年的兵书,陆陛下自是知道越是敌众我寡之时,越是需要用战术来弥补人数上不足的道理。   北卫有谢玄元这个暴君亲自压阵,现下士气大增。   而反观南楚,各地的兵马集结在一处,将领之间难免明争暗斗。若是缺少一个地位足够高、能力又足够强的主帅,战力必定会大打折扣。   最合适的主帅人选,自然非他这个南楚的九五之尊莫数。   可一想到暴君不仅见过他的真容,知道他在北卫干过的所有“坏事”,甚至还精准地将他男装和女装的模样都描摹了出来,陆陛下就一阵“做贼心虚”……   要是一个不小心,叫谢玄元发现了他的行踪,那就不只是下.身一凉那么简单了……只怕小暴君为了泄愤,还会连带着将他的南楚也灭掉。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后方帅帐之中运筹帷幄,不亲临战阵,被暴君发现只是小概率事件。对南楚的存亡之战不闻不问,待到灭国后无路可逃被暴君发现,这才是大概率事件。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艰难地思索了一个下午之后,陆陛下带着自以为能瞒过暴君的侥幸心里,也发出了一道御驾亲征的圣旨。   反正南楚、北卫两国皆是兵多将广,让两国将领一对一地捉对厮杀,也要足足花上几个月的功夫才能分出胜负。   就算他和谢玄元都到了前线,也总不至于那么巧,恰好让他们二人给撞上吧?   ……   陆长平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便与胞妹告别,挥师北上。   今时不同往日。   他再也不必穿着女装扮演即将嫁给暴君的委委屈屈小媳妇,而是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从皇都调往边关的援军一同北上。   接近边关,秋末冬初刮起的北风愈加凌厉。   陆长平不是个娇气的人,近半个月的急行军下来,不仅丝毫没有拖慢行军的节奏,反倒时常催着那队伍前头的将领将行进的速度提得再快一些。   在连日的风沙、烈日荼毒之下,陆美人也不可避免地糙了几分。但除了面皮比原先黑了一点,看起来仍旧俊逸潇洒。   在南楚皇宫之中陆陛下向来喜欢浅色的衣物,即便后来穿上女装嫁给北卫暴君,这个小习惯也未曾变化。   但此次为了方便活动,他主动换上了南楚军中的藏青色戎装。   南楚的戎装设计的成窄袖束腰的样式,其上并无多余的花纹,看起来极为质朴。可这衣服穿到了陆长平身上就完全变了味道。   没了多余的纹样配饰,陆美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便凸显出来。   他的身形本就颀长高挑,气质也出众。在行伍中磨砺了半个月,整个人愈发像一柄刚出鞘的利剑,十分能镇得住场子。   待到他所率的援军来到边境的南楚大营,特地赶出来接驾的南楚将帅们都有些傻眼。   说好的金尊玉贵的南楚陛下,竟不是坐车来的而是骑马来的,而且陛下一路上和随行的南楚将士们同吃同住,与将领们席地而坐讨论战术。   看起来竟完全不像是头一回御驾亲征带兵打仗的模样。   陆陛下这震撼全军的初次露面虽然无人敢多加评论,却为他接下来接掌军中事务开了个好头。   那些拥兵自重据守一方的将军,原以为年轻的南楚陛下不过是个样貌好看,却自小养在深宫之中的绣花枕头。   可这一次见识到了陆陛下的飒爽英姿,倒也不敢仗着资历擅自轻举妄动。   陆美人皮糙肉厚,在南楚大营的帅帐里安定下来之后每日研究军情、分派任务,时不时与各怀心思的守边大将们在暗处交锋,倒也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但是对于隔壁北卫大营中的暴君孕夫来说,行军打仗的生活便远没有那么轻松惬意了。   谢玄元怀孕之后不折腾尚且会孕吐,从皇都至前线这一路虽是半躺半靠在铺满鹅毛软垫的御辇之中,也难免因为路途颠簸而失了胃口。   跟在他身边照顾的霁月几次想要叫驾车之人将车速放缓些,可谢玄元偏偏是个倔脾气,一边被颠得七荤八素红了眼眶,一边仍旧嘴上不留情地威胁车夫再快些。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明明比陆长平那边提前出发了几日,最后却反倒比对方晚到了五天。   等到谢陛下扶着遮掩在宽松衣袍下的小肚子,急匆匆赶到北卫大营的时候,北卫与南楚之间的战事已胶着多日。   北卫的五十万大军在暴君杀伐果决的军令之下,对着南楚据守的几处兵家必争之地发起昼夜不停的猛攻。   可是南楚的陆陛下却只是叫人不停加高城墙,加紧制造各种守城用具,连续几日坚守不出。   因着两军争夺的那几座城池皆是易守难攻的险要所在,守城的南楚军常以少胜多,可攻城的北卫一方却往往伤亡惨重。   其间北卫也有几名将领试图用激将法骗南楚军打开城门交战。   可无论他们在城下如何高声大骂南楚的陆陛下是“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是“细皮嫩肉不会打仗的小白脸”……城上巡逻的南楚军士们仍旧该干嘛干嘛,像聋子一般淡定自若。   到最后,北卫军只能对着那几座城高池深的南楚城池白瞪眼。   ……   谢玄元曲起一条腿,靠坐在用兽皮和绒垫铺得软软的太师椅上,听着手下将官义愤填膺地诉说着他们与南楚陆陛下斗智斗勇的血泪史,忍不住挑眉问道:   “你们都骂到了这个份儿上,那陆长平当真一次都没有上钩?”   听到自家陛下这般问,那负责禀报军情的将军脸上的神情顿时更加挫败:   “回禀陛下,能想到的方法末将们已经用尽了。可那南楚的陆陛下怕是千年的王.八成了精,自始至终都躲在城中打消耗战。”   “依末将看,他怕是早就看出了严冬将至我军粮草难以为继,这才想要以逸待劳坐等我们退兵……”   谢玄元听他这般说,倒也认真地用手拄着脸颊沉思了片刻。   他虽顶着个暴君的凶名,但一张俊脸却生得白白嫩嫩,维持这个姿势的时间稍久一些,侧脸便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不待红印子的颜色继续加深,谢玄元忽地直起身子笑着对那北卫将领说道:   “依朕看,那陆长平之所以不出来,不过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戳到他的痛处,不曾将这羞辱之事做到极致罢了。”   北卫将领是常年生活在军中的粗人,不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厚着脸皮求他明示:   “敢问陛下,要如何做才能戳到陆陛下的痛处,把这羞辱之事做到极致?”   谢玄元见他一脸好奇,便煞有介事地掰着修长的手指,一二三地给对方分析起来:   “其一,这陆长平是个男人。其二,他出身南楚皇族,自小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楚太子,一路顺风顺水半点儿苦头都没吃过。其三,他还有个宝贝得很的妹妹。你说这样的男子最怕的是什么?”   北卫将领摸不清楚陛下的心思,只得羞愧又茫然地摇摇头,继续追问道:“他最怕的是什么?”   谢玄元见他实在是不开窍,不耐地解释道:   “当然是怕在大庭广众面前做不成男人!他既是南楚皇帝又是一家之主,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穿上女装,消息传遍全天下,还传到他妹妹的耳朵里,他肯定会恼羞成怒。”   说到这儿,暴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点儿甜蜜又有点儿恶毒的微笑,吩咐那北卫将领道:   “你去安排人赶制几套适合男子身形的女子衣裙来,鹅黄、浅粉、淡青、湖蓝什么颜色都可以,总之怎么柔美怎么来。做好了之后将裙子给南楚的陆陛下送过去。就说陆陛下闭门不出的样子,像极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而且就算是做女子,他都不如朕的陆贵妃好看!”   说到这儿他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谢玄元又补充道:   “记住,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朕倒要看看,他陆长平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乌龟王.八精,还能继续在城中躲下去!”   那北卫将领已经被自家陛下所说的这一连串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他嘴唇抖了抖半晌没说出话来,许久才犹豫道:“陛下……这,这招能行吗?”   听闻属下的质疑,谢玄元脸上登时露出几分不快:   “你懂什么?此计出自兵法,效法古人。朕谅他陆长平也没有司马宣王的肚量……他若是接受,自然尊严扫地。若是不接,那么多南楚的将士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也同样有损他的声名。只要他不是个傻子,肯定会对朕生出报复之心。他越是想要报复朕,就越是会露出破绽来。”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那北卫将领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这是一条攻心的妙计。不由得连连夸赞自家陛下的谋略。   他和军中的众兄弟被南楚的陆陛下戏耍了几天,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恶气。这下有了找回场子的方法,怎能不尽心竭力?   不过一天的时间,北卫这边就已经买齐了布料,雇来了裁缝,按照成年男子的身量做了数套粉粉黄黄柔美飘逸的女子衣裙,派使臣一股脑地送到了南楚军营。   ……   陆美人挨个打开面前的锦盒,在发现里面装的全都是颜色鲜嫩款式熟悉的女装之时,眸色深沉而复杂。   若是在此刻盯着他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仔细观察,甚至还能察觉到一抹藏于最深处的怀念之色。   北卫此次派来的使臣也是个不怕死的,面上带着讽刺的笑容,当着南楚陛下和众将领的面,将暴君的“恶毒”言辞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我家陛下有言在先,之所以送给陆陛下这许多女子衣物,是因为陆陛下闭门不出的样子,像极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而且就算是做女子,都不如我国陛下的陆贵妃好看!”   此言一出,几个急性子的南楚将领直接冲上来,用铁拳将这嘴贱的使臣揍了个半死。   眼见得那北卫暴君嚣张至极,用妇人的衣裙来侮辱平日里待他们极好的陛下。   陆长平帐下那些血气方刚的小将们纷纷主动请缨,愿拼上性命杀退北卫的五十万大军,活捉那北卫暴君。   可所有请战的奏折、立下的军令状,都被陆长平压了下来。   收到女装之后,陆陛下依然有条不紊地在组织布防,坚守城池。只有在众人替他打抱不平之时才耐心地同他们解释: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北卫五十万大军虽然来势汹汹,但是粮草补给的消耗量也十分巨大。如果迟迟不能取胜,甚至无法与南楚军正面交锋,那北卫大军的士气必定会受挫。”   “更何况北卫在外与南楚为敌,在内有太后一党和暴君一党斗得你死我活。如此内忧外患,只需再坚持一个月,北卫那一方必定会先发生变故。到时候南楚以逸待劳,乘胜追击即可,没必要在现在冲出去做徒劳的牺牲。”   陆陛下分析得有理有据,南楚众将士不得不信服。可是总有一部分喜欢脑补的将领,每次见到陆长平都露出一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的痛心表情。   陆陛下被他们那三分怜惜三分自责还有四分无可奈何的复杂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可偏偏又不能告诉他们实话:   其实暴君送来的那几件衣服还挺符合他的口味的。   单从个人审美的角度出发,谢玄元派人送来的衣服做工精美,大小也合身,那些粉粉嫩嫩的颜色又恰好都属于陆美人在北卫时比较偏爱的浅色系,不失为一批极好的女装道具。   就算他自己往后可能没机会再穿,也可以先带回去问问昭平喜不喜欢……   区区女装而已,在暴君那里穿的女装可是一天换一套,有时候甚至一天要换两三套。   粗略算下来,他陆长平穿过的女装,没有一百套也能有七八十套了,怎么可能会被打击到?   陆长平一边在营地之中散心,一边替那些成天为了他唉声叹气的下属感叹人间不值得。   然而南楚将士们对陆陛下的敬佩与怜惜之情,并未因为他本人云淡风轻的态度而减少分毫。   现在陆陛下每到一处,就有一群将士自发地跟到一处,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地盯着他看。平日里来找他商讨战略、讨论军情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   在陆陛下锲而不舍的追问之下,一个小将才支支吾吾地告诉他。   原来有几个将领生怕陆陛下遭暴君女装羞辱之后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这才叫他们这些小辈平日里陪着陛下、保护陛下。   而且由于陆陛下生得好看,性格又平易近人,这份“护草使者”的美差在军中竟还颇为抢手……   出发点自是好的,但连上个茅厕都有人在外面紧张又小心地来回踱步望风,感觉是实在不甚美妙。   陆长平这些日子做什么事都有人“陪”,自然十分渴望一个人外出散散心。   说是散心其实也不准确。   他在看地形图时注意到玉陵关外有一片高地,若是南楚在此另建一城,便可与玉陵关主城成掎角之势,互相驰援。可若是北卫在此另建一城,则原本固若金汤的玉陵关就有失守的危险。   这样重要的地方,自然要提早握在手里。   他此前几次派人去绘制详细的地形图以备建城之需,可派去的兵士却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无功而返。   陆陛下回到帅帐看着收在角落里的那几套女装,不由得有些心痒难耐……   既然男装的时候被看得死死的,那女装后从后门溜出去看看那片高地倒也不失为一个散心的好方法。   他打开盒子,最终挑选出一套淡青色的衣裙。套在身上之后才发现,竟刚好合身。   陆美人心下一喜,熟练地几笔完成了面上的妆容,然后对着铜镜照了照。   谢玄元居然说他女装没有“陆贵妃”好看,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他女装之后分明和那暴君喜欢的“陆贵妃”长得一模一样!   ……   陆美人按照地图所示很容易便找到了那片位于玉陵关之外的高地。   此处在南楚和北卫两军的势力范围之外,因为略有些偏僻少有人注意,也不曾被选为战场。更为难得的是,此处水草丰美,河流清澈,树林茂密。   清晨整个高地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愈发像是一片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而那道身穿淡青色百褶裙,仙气飘飘坐在河边的写写画画身影,就仿佛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子。   几个身穿北卫工部官服的男子隔着晨雾看傻了眼,抻着脖子暗搓搓地对着美人儿的侧影指指点点。   走在前面的谢玄元隐隐听到身后的随行之人一口一个“仙子”,一口一个“美人儿”地讨论着什么,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荒郊野地连户人家都没有,哪来什么美人仙子?朕看别是女鬼要勾走你们的魂儿吧?不快些跟上,只怕女鬼还没来找你们,朕就将你们的头先砍了。”   这番威胁果真奏效。   工部负责建造新城池的几个官员连忙去追走在前面的谢陛下以及暗卫。   但其中还是有人忍不住嘟囔:“我刚才远远地确实看到了那美人在河中的倒影,应当不是鬼而是人啊!”   谢陛下耳聪目明,听得有人敢质疑自己的论断,立时沉下脸:   “既然你说是人,那朕便让你代朕去问问这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大清早出现在此地!”   君命难违,即使那工部官员后悔了,也不得不壮着胆子跑到那清丽典雅的绝代佳人身前,颤抖着声音问道:   “冒……冒昧打扰,实……实在抱歉。敢问姑娘芳……芳名?”   陆长平没料到,大清早的他安安静静在这河边描份地图,也有闲人前来搭讪。   他放下手中炭笔,一边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边十分不走心地答道:“陆平。”   陆美人开口是独属于男子的清朗醇厚嗓音。   那前来问话的工部官员本就胆小,见仙姿玉貌的美人儿竟用男人的嗓音说话,立时认定了这是鬼上身。   他“啊”地惊叫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陆陛下被这人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抬头朝他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看不要紧,他才刚抬头,便和不远处身着高领长袖玄黑衣衫的俊美男子对上了眼……   对方瞪大了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护在谢玄元身边的暗卫少有不认识陆贵妃的,他们前段时日还负责在全国分发陆贵妃的通缉令,此刻突然见到了失踪了数月的真人,惊得叫出声来:   “快看!是陆贵妃!”   陆美人不曾想到他和暴君竟这般冤家路窄,立刻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跑路。   谢玄元在听见暗卫喊出的那声“陆贵妃”之后才敢相信,那个熟悉的身影并非是他眼前产生的幻觉。   他使劲儿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将眼眶中那不争气的泪水给憋了回去,而后红着眼睛下令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个薄情寡义的南楚细作给朕擒住!”   话音未落,他自己倒先运起内力朝着陆美人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暗卫眼看着自家陛下受了刺激一般,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纷纷捏了一把冷汗。   做暗卫这么多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陛下如此冲动失态的一面。因为担心谢玄元发生意外,几个身手不错的暗卫立刻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此时,谢玄元已经追着陆美人,一头扎进了高地附近的一片小树林中。林中小径铺满落叶,常有荆棘和藤蔓勾住衣服。   谢玄元被拖慢了脚步,恼怒地掏出随身匕首,一刀将被挂住的衣角切了下来,随后继续朝着陆长平身影消失的方向继续穷追不舍。   可他现在到底是已经怀孕近三个月的孕夫,纵使平日里武功再高强,在经历了一番剧烈运动之后,肚子里也隐隐有些不适。   受肚子拖累,暴君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在迈过地上纵横交错的树根时脚也抬得不够高。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陆贵妃从他眼皮底下再次逃脱。   又逞强追了一段路之后,谢玄元一时不察,脚下绊到了一条凸起的树根,顿时失去了平衡。   眼看着他就要面朝下狠狠磕在地上,不远处的树后突然冲出一道淡青色的人影。   淡青色人影在暗卫赶来救驾之前伸手揽住谢玄元的腰,将人牢牢抱在怀中,然后身形一闪,再次隐去了踪迹……   林中的某棵树后,北卫暴君面色潮红,墨发微散,一双棕灰色的凤目死死瞪着面前的青衣美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   但若是仔细看他现在的姿势便知道,暴君心头的这股火气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发不出来……   原因无他。   暴君此刻正两腿分开,跨坐在陆美人身上,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他一双手还十分“热情”地抓着对方的肩膀。   而陆美人此刻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一手扶着暴君的腰,一手拼死捂住暴君的嘴。   以防这叫人不省心的谢陛下随时随地喊上一嗓子,将正在附近寻人的贴身暗卫都叫过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陆美人也十分尴尬。他的目光四处游移,试图忽视暴君那双明亮又锐利的凤眸中接连射出的眼刀。   然而面对面亲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能看到的就只有彼此,陆美人躲来躲去,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与暴君四目相接。   他勉强笑了笑,顺便紧了紧揽住暴君腰的手臂,以防对方一个激动从他身上翻下去,没话找话地小声道:   “陛下,数月未见,你怎么变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美人(摸摸小谢的腰,露出欣慰的笑容):嗯,我不在的时候有好好吃饭,居然长胖了点儿。   小谢(努力忍住将人暴揍一顿的冲动):你说谁胖了?   (>人<;)对不起我来晚了,码了一晚上终于码好啦,让大家久等了~ 第37章 喜当爹   在陆长平看来,这北卫暴君长得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太瘦了些。这样不止别人抱起来不舒服,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如今暴君突然发福了,他是真心实意地在替对方高兴。   但谢玄元本人显然并不理解陆美人的一片苦心。   在被说“胖了”之后,他愤怒地狠狠剜了陆美人一眼,形状优美的凤眼中迸发出想要杀人灭口的寒芒。   陆美人眼看着人莫名其妙就恼了,终于意识到似乎是刚才的那声问候似乎不甚妥当。他顿了顿,试图补救道:   “其实也没有胖很多……只是胖了一点点而已。再说发福也不是坏事,至少说明陛下这段时日吃得香睡得好。看到陛下胖了,臣妾也就安心了。”   陆美人诚恳地说完这些真心话,然后满含希望地垂眸看向坐在自己腿上的暴君,期待着对方消消气。   但遗憾的是,谢玄元非但没有消气,反而用看傻子一样的鄙夷眼神冷冷瞥了他一眼。   去他的吃得香睡得好!他日日夜夜都在盘算着怎么将这个“负心汉”绑回北卫,怎么可能吃得香睡得好?   谢玄元不明白,这南楚细作之前还是个“哑巴”的时候明明能说会道巧舌如簧,才认识几天,甜言蜜语就不要命地往出抛。   可现在这人倒像是越活越回去了,如此笨嘴拙舌说话难听,能活到现在不被人打死,已然是一个奇迹……   然而陆美人毫无自知之明,他见暴君的眼刀不再凌厉得像是要杀人了,话就忍不住又多了起来:   “陛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有人在酒水里和熏香里都下了药,臣妾当时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最后便只能将计就计了……”   一阵微风拂过,吹开了陆美人额前的碎发。   熹微的晨光透过上方的树叶打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衬着本就十分白皙的肤色,愈发凸显出他女装后干净出尘的气质。   为了表达出自己悔恨的心情,陆美人低着头,潋滟的桃花眼敛着一汪水色,面皮涨得微红,看起来纯良得不能再纯良。   被捂着嘴的暴君对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定定看了许久。可他越看就越觉得,陆贵妃脸上的那些悔恨和无奈仿佛是在无声地嘲讽他!   那一夜……吃亏的人明明是他谢玄元。这个南楚细作现在摆出这副意外失身的委委屈屈小媳妇模样,难道还觉得自己亏了不成?   一想到这人睡了他之后还胆敢嫌弃他,暴君就再也淡定不起来了。他挣扎着摆脱对方的压制,想要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南楚细作好好教训一顿。   想法总是美好的,只可惜实施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暴君坐在陆美人的腿上一阵奋力挣扎扭动,甚至还凶巴巴地照着陆美人修长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   可这一番努力非但没有打破眼前的困局,反倒让那被他压着的南楚细作发出了一声隐忍又暧昧的闷哼,随后将他搂得更紧了。   “陛下……”陆美人恳求似地看了一眼坐在他大腿上还不老实的暴君,声音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沙哑。   这人每次都是一边装着可怜,一边占着便宜!   暴君额角青筋直跳,肚子也气得阵阵发疼。为免动了胎气在荒郊野外落得个一尸两命的悲惨下场,只得暂且停下动作。   “陛下若是想同臣妾说话也不急在这一时。”陆美人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缓缓说道,“臣妾这里有一件十分紧要之事,还请陛下耐心听上一听。事情说完了,只要陛下莫将旁人喊来,臣妾……还是愿意同陛下坐在一起聊聊天的。”   暴君在维护面子和抓住细作这两个选项间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妥协地点了点头。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先假意配合这细作,听听对方到底要说些什么。弄清了这细作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坏水儿之后,再喊人来抓他也不迟……   陆长平见暴君难得听话,不由得喜上眉梢,贴在暴君耳边吹彩虹屁道:“臣妾就知道,陛下通情达理,最知道疼人。”   谢玄元不耐烦地轻哼一声,随后高冷地转过头去。   这南楚细作花言巧语地骗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次才不会轻易就上钩!   陆美人见暴君一副好奇想听又不肯拉下脸来追问的别扭模样,暗暗觉得好笑。但他面上还是一副说正事的认真表情,贴在暴君耳边轻声问:   “先前给陛下写的信,不知道陛下收到了没有?”   谢玄元不适应这骤然拉近的距离,脸不知不觉已红了一半,可双手仍不甘心地抵着陆美人的肩膀,口不对心道:“朕已将信烧了。”   陆美人脸上略过一丝委屈和失望,但仍温和耐心地解释道:   “那信上所言句句是真,并无半分欺瞒。前些日子,北卫的何太后暗中联络我国的陆陛下,想要趁此次御驾亲征的机会谋害陛下。虽说何太后一党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足为惧,但难保他们联合南楚做出什么卖国求荣之事,威胁到陛下的安全。”   “这段时日,陛下一定要小心谨慎,身边多带些可靠之人,切不可似今日这般草率外出了。陛下你看看那些暗卫,身手还不及臣妾。若是陛下刚才真的摔在地上,臣妾也会跟着心疼的。”   说完了要说的话,他刚从暴君唇边收回来的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开始用给小黑猫煤球儿顺毛的手法,一下一下梳理着暴君略微散乱的乌黑长发。   谢玄元极其敏锐,一下子抓住了话中的重点,逼问道:“你分明是南楚皇帝派来的细作,现在怎么却背主求荣关心起朕的安危来了?”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陆美人竟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说他是南楚派来的细作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女装嫁到北卫确实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可说他背主求荣这就太冤枉人了!南楚皇帝就是他自己,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可都是经过了南楚陆陛下的同意的。   谢玄元见他犹豫着不肯回答,微微挑眉,颠倒黑白地说道:   “你可别忘了,刚刚是你自己劫持了朕,主动要求朕和你聊天的。朕现在也只是勉为其难地听听罢了。你不好好坦白,朕才懒得跟你继续聊下去。”   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陆美人退无可退,只得开口替自己解释道:   “出身南楚和关心陛下是两回事,并不冲突。我只知道现在的所作所为,皆不违本心……”   他难得这般郑重地回答问题,说完这番话之后脸颊竟隐隐有些发烫。   谢玄元听了这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间心里酸酸甜甜,好像一次性吃了一车沾了白色糖霜的小金橘蜜饯,整个人都跟着甜软了几分。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好骗,这南楚细作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惯会哄人开心,谁知道这番话是不是有意敷衍自己?   他敛了笑容,一把拍开陆美人给他顺毛的手道:“谁要你关心?朕自会小心。”   陆美人深谙暴君死鸭子嘴硬的脾气,被嫌弃了也不恼,只是揉了揉被拍红的手背,意有所指地望着还坐在他大腿上的俊丽黑衣青年:   “陛下就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的吗?”   谢玄元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跨坐在一个女装男子的身上,俊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表情分外精彩……   他双手撑着陆美人的肩膀,打算就势站起身来,可以膝盖撑地的姿势维持了许久,他的腿早已跪麻了。   骤然起身,双腿难免有些酥麻脱力,令他的身形也跟着晃了晃,差点直接栽倒在地上。   最终,暴君又被陆美人给按回了大腿上的“专座”,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个话题接着聊道:   “你这些日子都躲到哪里去了?你不会真以为,逃走了之后朕就没有办法找到你了吧?”   陆美人自动跳过了第一个可能使自己露馅的问题,略有些无可奈何地看向谢玄元:“若是不逃走……陛下会放过臣妾吗?”   意料之中,暴君似讽似嘲地勾起唇角:“你觉得可能吗?”   陆美人失去了最后一丝侥幸,苦笑道:“当然不可能。”   暴君见他如此上道,棕灰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朕可以格外开恩饶你一命,只割掉你下面的那根东西就收手。你觉得怎么样?”   陆美人下意识地朝着身后的树干靠了靠,腰身挺得笔直,生怕下一刻暴君直接掏出匕首来“咔嚓”一刀将他废掉。   待在谢玄元这样的“蛇蝎美人”身边实在是刺激过头了,如果有机会选择,他其实还是更向往那种宁静而淳朴的单身生活……   陆美人一边偷偷思考着待会儿要如何跑路,一边为了分散暴君的注意,最后替自己争取道:   “民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与陛下相伴数月,还有了夫妻之实……陛下当真要如此绝情吗?”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来,暴君便想起了自己足足有三天屁股只能挨半边椅子的悲惨经历。他愤恨道:   “谁跟你有了夫妻之实?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男子怎的这般不知羞耻!就算你之前嫁给朕做了贵妃,现在也已犯了欺君之罪。似你这般没心没肺之人,朕就该将你打入冷宫,一天只给你一顿饭吃。”   陆美人已默默看好了附近的数个隐蔽地点,正想着如何逃走,听闻暴君对他吃干抹净还想不认账,不甘示弱地幽幽叹息道:   “想不到陛下对臣妾如此情深义重,都要将人打入冷宫了,竟还想着每日给臣妾送饭食。”   谢玄元听了,气得一把抓住陆贵妃身上那件淡青色衣裙的前襟,强行压低了声音辩解道:“胡说!你这分明是在故意曲解朕的意思!”   他虽然情绪激动,但到底不舍得弄出太大声音将暗卫这么快吸引过来。   陆长平被揪着领口,整个人身不由己地朝着暴君的方向靠近。相应地,他们两人的下半身也越贴越近,随时随地都有擦枪走火的风险。   为避免尴尬,陆陛下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逆着暴君的拉扯向后躲去……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暴君手上的力道。   只听“嘶啦”一声,陆贵妃胸前那没什么厚度的轻薄丝质衣料就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大片白得晃眼的皮肉就这样暴露在了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陆美人不仅生得白,身材也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完美类型。骤然被暴君扒掉了衣物来不及遮掩,恰到好处的分明肌理便展现了出来。不显单薄,亦不过分夸张……   谢玄元看得脸红心跳,顿时不知该将目光放在何处。   他非但没意识到对着一个性别和自己相同的男人害羞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自觉地再次试图从陆美人的腿上起身。   可惜因为过分紧张害羞的缘故,他的动作反倒愈加笨拙了起来,竟不小心踩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衣摆,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陆长平见暴君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赶在暴君发火前十分自然地一手圈紧对方的腰,一手拨开对方额前挡住眼睛的碎发,举止亲昵又温柔:   “陛下快坐好别乱动,你一动我也跟着坐不稳了。”   陆美人这一连串的举动行云流水,态度又太过从容不迫,暴君有好一阵儿都没有反抗。   直到揽着他腰肢的那条手臂微微加力,迫使他贴近了陆美人那大敞四开的前胸,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只听一声低喝:“你胆敢蓄意勾引朕!”   陆美人本意不过是想要替腰酸腿麻行动不便的暴君多分担些重量,冷不丁被被扣上这顶蓄意勾引的帽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回忆了一下昭平爱看的话本里,那些勾引书生的狐狸精的精彩表现,顿时玩心大起,无辜又欠揍地凑近暴君反问:“陛下管这个叫勾引?”   谢玄元不知这细作又要耍什么花样,只能用手半遮着眼睛,努力不去看面前那片晃眼的雪色:“你衣衫不整坦胸露怀,还说不是蓄意勾引?”   “可臣妾听说,只有心动了才算是勾引。”陆美人说到这儿专注凝视暴君,“陛下方才心动了吗?”   暴君狼狈地坐在陆贵妃的大腿根附近,心跳如擂鼓,手也有些发抖。他根本不想承认,就在刚才他的心跳得比现在还要快……   陆贵妃虽然女装之后貌若天仙,但毕竟不是真正的软玉温香。他的腿肌肉紧绷,有点硌人,衣着单薄,体温却滚烫。   可这种种不同于女性的特征非但没有让人失去兴致,反倒增添了几分禁忌的刺激感,让这男人在暴君眼中该死的甜美。   谢玄元不甘就这样被单方面调戏,愤而将陆美人胸前散开的布料盖了回去,为防散开,还用手牢牢按住。   即便隔着一层衣服,他依旧能感受到对方胸口一片温热。陆贵妃现在心跳得也很快,这是不是表明他也心动了?   谢玄元之前对陆美人疾言厉色,争执起来更是分毫不让。可现在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他突然也跟着一起乱了方寸。   他脸红得似要滴血,努力忽视掉小腹处缓缓翻涌而上的陌生感觉,贪恋着陆贵妃心口的那片暖意。   而陆长平明知暴君在借机吃他的豆腐,却既不点破也不阻止,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两人之间的氛围难得的温馨又和谐。   “其实朕……”   暴君艳若涂朱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有那么一瞬间,怀孕之事差点就脱口而出,可到底自尊心作祟,他最终又将那些话全都咽回了肚里。   一旦主动承认怀上了这南楚细作的孩子,那就等于变相服软求对方为孩子留下。这种行为简直和闹市上挺着孕肚,一哭二闹三上吊求负心男子浪子回头的痴情怨妇无异。   他咬牙不肯示弱,最终将那股不合时宜的冲动和柔情收了回去。   陆长平心脏狂跳,反应也变得略微迟钝,见暴君话说半截儿,忍不住傻傻地追问道:“怎么了?”   谢玄元尴尬地轻咳一声:“朕是想说……你竟敢如此轻薄朕……还不快些放朕下来。”   他平日里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可现在说起话来却有些欠缺底气。   见陆美人傻呆呆地没反应,暴君心头愈发慌乱,最终泄愤似的一拳锤向陆美人的胸口。   那一拳不痛不痒,反倒是像是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陆美人见暴君恼羞成怒地炸毛了,连忙顺毛捋,和他调换了位置。   待到谢玄元终于舒舒服服地靠着树坐下,气儿也跟着顺了不少,他随口问道:“你真姓陆?”   触及到这种容易暴露身份的敏感问题,陆陛下便不肯多说了。他抬起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高深莫测地看向暴君:“陛下,你猜呢?”   谢玄元被他这故弄玄虚的样子激得心头火起,冷笑一声道:“朕瞧着假得很。你这个骗子什么时候说过真心话!”   陆美人听他这么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眸中竟带着几分宠溺和纵容。   恰在此时,附近的树林中传来了脚步声,光听声音便知来人不在少数。谢陛下和陆美人瞬间打住话头,躲在树后屏息静听。   原来是先前落后一步在树林中无头苍蝇乱窜的暗卫们终于发现了暴君落在荆棘上的衣料,一路循着痕迹找了过来。   论单打独斗,怀了孕的暴君根本制不住身手不凡的陆美人,但加上这许多暗卫,局面可就大不相同了。   谢玄元动了以多欺少的心思,往旁边挪了挪,打算等大批人马一靠近便放出信号将暗卫叫来擒人。   谁料到陆美人狡猾得很,忽地指着一处草丛惊奇地小声说道:“咦,雪团儿你怎么也来了?”   暴君听到熟悉的小奶狗的名字,思绪不自觉地被带偏了一瞬。   临走前,他明明已经叫霁月将小奶狗留在了宫里,托信得过的宫人好生照看了。这南楚细作果然又是在诓他的吧!   他一把抓住陆美人的衣襟把人拖到近前骂道:“你休想骗朕!雪团儿它根本就没来……”   话还未说完,他的嘴唇便被一片湿热覆盖。原来竟是陆美人借着他张口说话的机会,长驱直入,以一吻封住了所有发声的可能。   陆长平算准了这暴君害羞又纯情,被人抵在树上亲亲这种丢脸的事是打死都不可能让手下暗卫发现的,因而做起“坏事”来愈发有恃无恐。   他伸开手臂,圈住还在挣扎的暴君。颀长的身躯靠近高大的树干,圈起一方狭小的空间。   暴君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就仿佛落入了一座专为他量身打造的隐蔽囚笼之中。若是不仔细看,无人能发现树下的大片阴影中还藏了一个被吻得满面潮红、上气不接下气的俊美青年……   在谢玄元人生短短的二十年中,仅有的接吻技巧全部来自眼前之人的言传身教。他几个月前才好不容易开了点窍儿,现在却因为疏于练习而重归生涩。   还没吻几下,他就先动了情,紧张得连气儿都忘了喘。没过一会儿功夫便头昏眼花,卸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道,更别提唤人来抓眼前的细作了。   陆长平由着自己的性子将人吻得七荤八素。等到确定了谢玄元一时半会儿都没力气再出声,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临走之前,他俯下身凑近暴君,笑得眼泛桃花:   “我就知道陛下人美心善,肯定会善待雪团儿。我走之后,陛下要好好保重身体,健康就好,胖些反倒更加可爱。”   说着陆美人还作死地伸手捏了捏暴君脸上不多的软肉。   嘴上的便宜、手上的便宜一个也没少占,陆陛下心满意足地运起轻功,足尖点地跃上树顶,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陆美人走后很久,暴君才从头晕目眩中逐渐回过神来。他用手背抹了抹湿漉漉的嘴唇,然后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   现在去追人定是已经来不及了,可他这次也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这敌国细作对他也怀有非同寻常的心思。而且他刚刚还从那细作身上得到了一样特别的东西……   谢玄元摊开手掌,修长的手指上缠绕着一股细细的红绳。红绳末端坠着一小块水头极足的翡翠平安符,背面还端正地刻了一个“平”字。   那细作女装时都不忘戴在身上的配饰,想来必定对他意义非凡。有了这样东西,就不愁没机会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话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抓了几个月的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换了谁都不可能不气。   谢玄元思来想去,怎么都不肯承认这次是因为被“陆贵妃”吻得晕头转向这才给了那狡猾的公狐狸精逃跑的机会。   最终他只能将放跑南楚细作的罪责归在了不中用的暗卫们身上。谁叫他们反应慢、身手又差,找了半天都找不到正地方……   谢玄元回去之后,将早上同他一起出门的暗卫通通重罚了一顿,然后勒令他们“回炉重造”。   待到营帐终于安静下来,他一口气干了每日必喝的坐胎药,又吃完霁月端上来的蜜饯。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霁月,若有一个人身为敌人却不杀你,不但几次三番献吻,甚至还为了救你不惜背叛自己的主上。这是不是就证明,他已经心动了?”   霁月一愣,心说恋爱中的男子果真是心思难测。陛下前一刻还对着暗卫大发雷霆,后一刻便又开始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了。   她想了想,耐心答道:“何止是心动,怕是都爱惨了。背主叛上可是死罪,他这是为了喜欢的人连命都不要了。不过奴婢可没福分遇到这等痴心之人,陛下还是莫拿奴婢开玩笑了。”   谢玄元听了这个回答,心念一动,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陆美人冲着他低眸浅笑的模样。   他继续问道:“既是真心喜欢,他要是听说喜欢的人生了重病,是不是就会忍不住跑来探望?”   霁月点点头:“这是当然!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赶来见上一面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暴君一下子笑得明媚又灿烂:“既然如此,那朕这里倒是有一个引蛇出洞的好方法。”   ……   陆美人在外浪了半日,途中因为衣服被暴君扯坏,不得不一路捂着胸口抄小道狼狈逃回南楚大营。   他洗净脸,换回男装,忽地意识到好像少了一样东西。他先是摸遍了身上穿的这件衣服的衣袖、腰带、前襟等处,又不死心地拿出早上穿的那件淡青色衣裙在床榻上方使劲儿地抖了抖。   可无论找了多少遍,那块他从小贴身佩戴的翡翠平安符都没有像他期待的那般从哪个犄角旮旯中突然掉出来。   那块翡翠平安符本是一对。一块在他这里,一块在昭平手上,是南楚先帝将他们兄妹过继到膝下时送给他们的第一份礼物,不仅贵重而且意义非凡。   陆陛下小时候和昭平一样,是将翡翠平安符戴在脖子上的,但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再戴在脖子上显得女气,挂在腰间当玉佩又心疼磨损,他思来想去就只能妥善收在贴身的暗袋之中。   陆陛下是个念旧之人,即便是和亲嫁去北卫也一直将小心保管不曾将平安符遗失。偏偏这次和暴君偶遇,对方撕破了他的衣服。   而陆陛下当时一门心思只顾着聊天和跑路,竟连平安符是什么时候从胸口滑出去的都不曾注意……   丢了从小到大的宝贝平安符,陆陛下心疼极了,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冒着被暴君抓住的风险,折返回去寻找。   他还没考虑出个所以然来,门外便有兵士前来通禀,说是上午有位使者自北卫皇都远道而来,带来了北卫何太后的亲笔书信求见。   陆陛下一听是北卫何太后的人,面上忍不住露出惊奇之色。他上次批复奏章时,开口朝何太后索要北卫的三十座城池,就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北卫虽疆土辽阔,但三十座城池也几乎占去了南境的大半土地。这何太后当真舍得这大好的江山社稷,只为干掉一个谢玄元?   国事要紧,怀着好奇的心情,陆长平命人将那北卫来使带了上来。   何太后派来的这个使臣和暴君此前派来送女装的那位大不相同,陆长平才刚进门,便受了对方恭恭敬敬的一个大礼。   随后,盖有太后凤印的议和书和地图也被呈了上来。上面不多不少,竟真的按照他先前的要求圈出了三十个相邻的城池割让给南楚。   陆陛下不禁疑惑道:“太后这般爽快大方,就不担心朕将议和书和地图拿到之后率先反悔么?”   那北卫使臣陪着笑脸道:   “陆陛下说笑了。太后娘娘如今在北卫并无实权,现在这国书上纵使盖了凤印也毫无作用。只要有谢玄元那暴君在一天,别说是北卫三十城,就是一城,陛下想要拿到手里也难上加难啊。”   话说到这里,对面的意思就再清楚不过。这何太后并不蠢,她只是一无所有之后仍然打着空手套白狼的如意算盘罢了。   陆长平若真想要这北卫的三十座城池,就必须和北卫何家站在同一阵营,想方设法地弄死谢玄元。   陆陛下将国书和地图放回桌上,并未忙着答应下来。   “朕听说太后和谢陛下是母子。一家人有了矛盾,何至于请朕这个外人来解决呢?”   这南楚使臣是太后心腹,官虽不大,但胜在歪理一堆,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陆陛下有所不知,暴君并非是太后亲子,而是北境蛮夷出身的罪妃所生之子。太后念其孤苦将其过继至膝下,谁知他到底改不了嗜血本性,在朝中大开杀戒屠戮忠良。前段时间,连太后的亲兄长何太傅一家竟也惨遭暴君毒手……”   说到此处,使臣几度哽咽,忍不住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陆陛下不动声色,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表演。   使臣来之前打听过,这位南楚的陆陛下处事宽和、施行仁政,最是厌恶这种“滥杀无辜”的恶行。   他本等着陆陛下和他一起义愤填膺地声讨暴君。可等来等去,都不见陆陛下表态,最终只能尴尬地继续说下去。   “何太傅,是两朝元老,更是我朝的大忠臣啊!经此一事,太后娘娘心灰意冷,终于决定大义灭亲。这才派我冒死给陆陛下传信。只盼陆陛下能在两日之后配合行动,助我们手刃暴君!”   陆长平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他俊眉微蹙,毫不给使臣面子地质疑道:   “可朕怎么听说,这何太傅及其子侄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光是朝廷拨给民间的赈灾款就挪用了数百万两呢?”   使臣没想到南楚的皇帝竟还对北卫的官场有所了解,他被问得一愣,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争辩道:   “这……这挪用赈灾款怎能叫贪污呢……何太傅是太后母族,皇亲国戚享用天家富贵,他们的事,能算贪污么?”紧接着他又引经据典,酸溜溜地吟了几句诗。   陆陛下听不下去,想起太庙祭祖之时暴君揭何太傅的短,又继续找茬道:   “朕还听说,何太傅的女儿入宫之后残害妃嫔,竟给人强灌绝子药,可有此事?”   使臣见陆陛下哪壶不开专提哪壶,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他多管闲事。但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他开始强词夺理:   “这……说不定是那奸妃淫.乱后宫在先,此事另有隐情啊!”   陆陛下眉头皱得更紧,不依不饶道:“那何太傅在太庙祭祖之日辱骂陆贵妃一事又作何解释?”   使臣没见过陆贵妃,想也不想便顺口答道:“那陆贵妃狐媚惑主是个亡国妖姬,和暴君凑成一对荒淫堪比商纣妲己,岂能不骂……”   他还没说完,便见不远处的陆陛下缓缓站起身来,眸中俱是冷意。   “你倒是大胆。陆贵妃是我南楚之人,何太傅辱骂陆贵妃就是辱骂我南楚,你竟还敢帮着他一起骂?”   经陆陛下这么一提醒,使臣才反应过来,陆贵妃不正是眼前这位陆陛下的胞妹吗?虽然后来有传言说这个嫁到北卫来的陆贵妃是南楚细作假扮,但抓不到人就拿不出证据……   看陆陛下这愤怒的模样,他这回算是闯了大祸了。   北卫使臣两股战战,豆大的冷汗从光亮的脑门上滑了下来:“陆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失言。陆贵妃没有错,错的都是那暴君啊!”   陆长平满脸不悦,除了听不得别人说他自己的坏话,他现在还同样听不得别人说谢玄元的坏话。   那小暴君少年时期受的苦遭的罪他也算略知一二,何太后是什么样的货色他更是在和亲遇刺那天就已清楚了。   如今是何太后一党有求于他南楚,陆陛下怼起人来更是毫不留情。他缓缓行至使臣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   “何太傅私吞赈灾款,纵女行凶,还目无尊卑肆意污蔑宫中宠妃。依朕看他只能算是死有余辜。你说朕说得对吗?”   那使臣见陆长平动怒,吓得赶紧连声附和:“对,对。陛下说得太对了。”   陆陛下本想直接将人打出去,但他转念一想,何太后早已与谢玄元不死不休。就算不与南楚合作,也定会去想其他方法害人。   与其将这伙人白白放跑,任他们继续威胁谢玄元的安全,倒不如趁此机会一网打尽来得干净利落。   想清楚了之后,陆陛下那张美人脸上的表情又渐渐缓和下来,对那使臣道: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朕虽然不喜欢何太傅那样的奸佞,但总不会跟那三十座城池过不去。既然太后已经给了承诺,你们让朕如何配合,朕就如何配合。你且同朕仔细说说,两日之后要如何杀死谢玄元?”   ……   自那日从北卫使臣口中套出了刺杀暴君的具体行动方案,陆长平便在北卫大营附近布下了数路伏兵。   何太后无权调动大队人马,单凭自身成不了气候,只能靠派刺客偷袭,然后联络南楚大军深夜袭营制造混乱的手段增加取胜的筹码。   按照原定计划,南楚军要与北卫军正面交锋,给负责放火和刺杀的太后余党提供便利。可怀有私心的陆陛下想的却是:只要他先帮暴君把鱼钓出来,凭着暴君那股心狠手辣的劲儿,肯定吃不了太大亏。   正面交锋的场合容易遇到北卫暴君,陆陛下当然是不肯亲自上阵的。   然而偏偏在突袭的前夜,北卫那边竟传出了谢玄元得了急病的消息。   陆美人熟读兵书,有基本的常识。   一国之君御驾亲征,纵使真的染病,为稳定军心也必定会选择隐瞒病情。   像北卫暴君这般大张旗鼓四处传扬病情的一般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诈病使敌人放松警惕,另一种便是真的命在旦夕,已无暇去管军中的流言了。   陆长平想起几日前还生龙活虎有力气和他吵架拌嘴的暴君,觉得怎么看都是诈病的可能性更大些。但细细回想一番,他又注意到那日遇见的谢玄元确实显得比以往都“娇弱”。不仅跑两步就喘得厉害,动作也略显笨拙。   于是,关心则乱的陆陛下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担忧:要是谢玄元真的病了,斗不过那些刺客可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到了第二天便临时改了主意,决定亲率一队精锐远远地在北卫大营附近观察动静。   这样一旦暴君遭遇危险,他就能第一时间冲过去救人。   ……   当天夜里,北风呼啸。   谢玄元身上盖着一件油光水滑的紫貂裘,怀里揣着刚热起来的小手炉,一页一页翻看着前线传回来的战报。   由于心里装着事,他看得并不认真。几乎每隔一阵儿,就忍不住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谢玄元很快就失了耐心。他对着暗处随口唤道:“楚四,你出来。朕有话要问你。”   名唤楚四的那名暗卫立刻从隐蔽之所出来,跪在了暴君面前:“陛下有何吩咐?”   谢玄元拢了拢从肩上滑下来的貂裘,不满道:“朕不是说了,若陆贵妃来了不要动手,直接带他来见朕?怎么,现在还没有人过来吗?”   “回陛下,到现在为止确实并未有人闯进大营……”   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谢玄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亏他为了准备今日的抓捕特地支走了霁月,换上了最精锐的一批暗卫,那陆贵妃竟然敢这般不给他面子!   他想了想,仍是不死心地说道:“再等等看。昨天放出去的消息,朕还给了他一天的准备时间,今夜怎么说也该来了。”   楚四见陛下着实在意,忍不住劝道:“陛下,熬夜伤身。要不您先歇息,属下叫人在附近多找找?”   “不。”暴君拒绝得干脆果断,“朕今夜就在这里等他。他若是不来,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   暗卫劝不动,只能老老实实地陪陛下熬着夜,顺道祈祷着陆贵妃快些出现。   到了后半夜,帐中的蜡烛越烧越短,小手炉也渐渐失去了温度。   谢玄元怀孕之后变得有些嗜睡,这会儿靠在椅背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貂裘从身上滑下来一半也不自知。   半明半暗的烛光映着他精致好看的侧脸,就连冷白的肌肤也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暖色。   他睡得香甜,全然不知此时此刻北卫大营中的某个角落,潜伏已久的杀手正悄无声息地朝着他所在的主帐靠近。   这些人所过之处,守夜的士兵皆被割断了喉咙。沿途的北卫军帐也被人暗中泼了油,很快就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等到谢玄元惊醒之时,四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和刺耳的惨叫,军帐的四面被燃烧的火焰映红,滚滚的浓烟很快就钻进了帐中。   他下意识地去唤身边的暗卫,可除了帐外不远处刀剑相撞的刺耳声响,并无一人给他回应。   出事了!   眼看着大火就要烧过来了,继续留在帐中只能坐以待毙,谢玄元利落地抽出放在身侧的佩剑出了营帐。   帐外尸横满地火光滔天,残存的几名暗卫正以少敌多和一群黑衣刺客混战。   谢玄元只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并非是针对北卫全军的偷袭,而是潜伏在北卫军中的刺客专为他准备的一场刺杀。   为防范南楚军,谢陛下精心布下了环环相扣的五道防线,而他所在的营帐居于防线的最内侧,似陆贵妃那样身手顶尖的人,都要他暗中稍稍放水才能进得来。   可这道为心上人小心翼翼留出来的后门,并未等来他要等的陆贵妃,反倒等来了潜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刺客……   更可笑的是,直到不小心睡着之前,他都还傻乎乎地相信陆贵妃一定会来找他!   谢玄元握紧手中长剑,干脆利落地一剑削下了一个刺客的脑袋。   那个南楚细作简直没有心!   明明一副关心他安危的样子,可关键时刻却不见踪影!   暴君心中委屈愤恨,剑法却又狠又准,刷刷几剑接连砍杀了近十人,在残存几个暗卫的护送下且战且退,寻找未被大火堵死的逃生路径。   但大火混着浓烟,铺天盖地席卷过来,想要在其中寻找生路谈何容易。   暴君被熏得眼前发黑,眼看着身边暗卫一个接一个倒下,而他自己也在混乱中被逼至一条尽头燃着火焰的死路。   远处传来沉闷的战鼓声和马蹄声,这是进军的信号……只可惜他此时已无暇分辨这到底是不是赶来的救兵。   眼前数十倍于他的刺客步步紧逼,若是一再退缩就只能葬身火海。   被逼至绝境,谢玄元眼角泛红,墨黑的长睫上隐约抖落一颗晶亮的水滴,可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却忽地扬起一抹高傲的笑意:   “没关系,朕今夜等不来他,拿你们陪葬也是一样!”   刺客们被他身上迸发出的凌厉气势所慑,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现在的暴君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仗着人多势众,刺客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拥而上……   在有限的空地上发生的厮杀异常惨烈,不过片刻,暴君手上的长剑就被鲜血浸染得变了颜色。   谢玄元杀红了眼,使出的剑招大开大合变化莫测。没一会儿功夫,脚边就横七竖八地躺了数具死状异常凄惨的尸首。   即便打斗如此激烈,他仍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努力避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   在将包围他的刺客杀剩半数的时候,暴君也已是强弩之末,偏偏在此时他的腹中一痛,腰部酸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   剑风从正面袭来,谢玄元猛地后退闪避,整个人因此彻底失去了平衡,后脑重重磕在了地上……   视线一片模糊,他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意识朦胧间,远处似乎有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在急切地唤他的名字。   谢玄元很想抬眼看看唤他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他一直在等的人,但到底眼皮沉重,没一会儿便彻底昏了过去。   ……   早在陆长平回营之前,他率部夜袭敌营大败北卫的消息就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南楚军中。   军中士气大振,将士们争着一睹陆陛下得胜归来的风采。   可是陆陛下自己却故意避开了等在大营门口的南楚众人,抱着昏迷不醒的黑衣青年偷偷摸地进了主帅营帐。   他放轻了动作,将人扶到自己的床榻上,借着帐中的烛火还有帐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细细包扎着对方脑后的伤口。   昏迷中的谢玄元不自觉地蹙着眉,一张脸呈现出缺少血色的苍白,颜色浅淡的薄唇紧闭着,安静乖巧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陆陛下越看越心疼,忍不住低下头,在暴君有些干裂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两人的嘴唇才刚分开,帐外就传来通禀:“陛下,您刚刚要末将请的王御医已经到了。”   陆陛下闻言猛地坐直身子,身子朝床边挪了挪,又顺手帮谢玄元翻了个身,挡住了他的脸,这才放心地将御医请了进来。   那王御医本以为陛下一回来就急着宣他必定是在战场上受了伤。   可谁料到进了门儿才发现,主帅帐中,陛下的龙床之上居然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男子背对着他侧身躺着,四肢修长而清瘦,唯有腹部略微隆起。看身份似是陛下的宠侍,可看这略显臃肿的身段儿,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在陆陛下焦急的目光中,王御医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一大堆小问号,先是简单处理了青年身上的伤口,又屏气凝神地诊了许久的脉,这才缓缓开口:   “陛下不必担忧,这位公子身上的伤势看似凶险,但多数只是较浅的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唯有后脑一处磕在了石头上,导致清窍淤阻、头昏沉重,需多花些时日用心调养……”   陆陛下听得谢玄元死不了,神情立时振奋了许多,忙追问道:“那他何时可以醒来?”   王御医看了看陛下帐中的简陋陈设,忍不住叹道:   “长则半月短则数天。前线条件艰苦,为这位公子的身体着想,臣还是建议陛下将他早日送回后方休养。而且……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长平见王御医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他敛起方才的喜悦,道:   “凡是和他有关的事情都不必隐瞒,一一讲给朕听就是,朕能承受得住。”   得了陛下允许,王御医用宽大的衣袖摸了摸额上的冷汗,这才慢吞吞地说道:   “从脉象上看,这位公子已经有孕三月有余了……”   有孕三月有余了……   有孕三月有余了……   有孕三月有余了……   太医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陆长平的耳边反复回响。他忍不住偷偷掰着手指头,将自己从北卫皇宫逃走之后所过的时间反复算了几遍。   把日子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地全加起来之后,正好是三个月零十天。   一瞬间陆陛下仿佛被从天而降的炸雷劈中,整个人彻底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美人:急!在线等!被我不小心睡过的敌国皇帝(性别男)意外怀孕了怎么办?   还有小谢,真的就是……又美又作。但好在陆陛下是个靠谱的人,及时赶到现场英雄救美了QAQ   对不起大家,这一更又来晚了,但这章是30多jj币的交易,还会随机掉落红包谢罪。   下一章就要开始小甜甜了~ 第38章 醒来   “陛下……陛下?”   御医见陆长平呆坐在床边迟迟没有说话,心中愈加疑惑。   照理说能上得了陛下的龙床,那必定陛下极为宠幸的男侍。更兼男子怀孕这样的奇事世所罕见,陛下应当万分高兴才是。   可是现在的陛下在震惊过后,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不是床上这位小郎君肚子里怀的不是陛下的种?   王御医思及此处恍然大悟,立刻十分老道地凑到陆长平跟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问道:   “陛下,您看这孩子是留还是不留?若是不留,臣立刻就去准备落胎药。”   被滚滚天雷劈中的陆陛下听了这话,这才稍微缓过神来,当即否决了这个危险的提议:   “留与不留不是朕一人就能决定的。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等床上这位公子醒了之后自己做决断。”   御医在宫中行医半辈子,还从未听说哪个皇子王孙的姬妾宠侍怀了孩子是自己决定要不要生的。一瞬间,他看谢玄元的脸色就变了,忍不住暗叹:   这位小郎君可真是得宠啊。   陆陛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言语中对谢玄元那不同寻常的在意和偏爱。他刚得知自己当了爹,虽然还不确定他这个爹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当下去,但满腔的柔情到底掩盖不住。   他握住暴君的手,趁着人昏睡不醒没法反抗,微微倾身将脸凑了过去。   暴君的手修长秀气,略微冰冷,此刻柔若无骨地贴在陆陛下脸上,竟带着几分难得的缱绻柔情。   陆长平垂首看着床榻上的美艳暴君,只觉得对方雪肤乌发,长睫又卷又翘的模样像极了他梦中异世人人耳熟能详的那个吃了毒苹果之后昏死过去的“白雪公主”。   可偏偏他掌中的这个“白雪公主”,醒着的时候暴躁任性,是个为达目的不惜发动战争祸乱天下的小疯子。   这样漂亮的一双手为了执掌天下早已沾满血腥,让人一想起来就担心又头疼。   尽管本能还在不停地提醒着眼前之人潜在的巨大破坏力,但此时此刻能将重要的人抓在手中,陆陛下心头最终只剩下了安心……   能及时赶到救下谢玄元就已经很幸运了。至于孩子,在此之前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那一晚,他受药性的影响无法自控,不得已放纵了一次,可谁料到竟然还天赋异禀百发百中。头一回实践就有这样的准头,甚至连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话又说回来,他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暴君明明是个男子,为什么也可以怀孕生孩子?   ……   御医离开之后,陆陛下独自一人走到帐外,在微寒的北风中独自凌乱了许久。   为防止误诊,他方才又让那太医替谢玄元诊了几次脉,可结果无一例外皆是滑脉。   那御医也算是见多识广,在陆陛下不依不饶的猛烈追问之下简要地解释了一番手头掌握的情况。   据王御医的推测,谢玄元应当是有几分传说中的罕见异族血脉,该部族生活在环境恶劣的极寒北地又常年征战,生存和繁衍极其艰难。为保住一线传承,部族中的男子也具有了生子的特殊体质。   只不过早在几十年前,这部族就已经在北卫的征讨之下销声匿迹。有关男人生子这样的传说,想要进一步查证难上加难。   陆陛下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个世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他还暗自庆幸逃离北卫皇宫一了百了,殊不知那才仅仅是麻烦的开始。   他和暴君睡过一夜,暴君怀了他们二人的孩子,到底谁对谁错,谁比较亏一点,就愈发说不清楚了……   不过陆陛下天性乐观,震惊过后也总算冷静下来接受事实。不管怎么说,怀孕了总比真的生病了要好。   谢玄元的肚子是被他搞大的。无论过程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得负起责任来。他私心是喜欢小孩子的,可又担心那床上的暴君因此再遭一回活罪。   生孩子毕竟是大事,陆陛下最终决定不管谢玄元会不会提刀追着他砍,他都得把实情给说出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南楚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了群龙无首的残敌,将北卫五十万大军打得节节败退。   南楚这一连串大捷固然跟陆陛下急于拖家带口回南楚养伤治病不无关系,但究其根本,问题还是出在北卫自身。   自从那一夜的纵火行刺案发生以后,北卫内部便乱作一团。北卫陛下谢玄元失踪,何太后一党亦遭受重创。   军中不时有谢陛下已不在人世的流言传出,可忠于谢玄元的那部分人马数量并不少。   这帮人和谢玄元本人一样认死理,坚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力主张找当夜袭营的南楚军讨要陛下,为此与北卫营中的主和派没少发生冲突。   趁着北卫军内部各怀心思斗得正欢,南楚军在陆长平的带领下实力大振,稳固边境、收容灾民,到头来可谓名利双收。   几日之后,陆陛下谨遵医嘱,将这场由灾难演变为闹剧的战事彻底收了尾,而后用新做好的减震马车拉上谢玄元,直奔南楚皇都永春而去。   回京的路途仍旧摇晃颠簸风吹日晒,陆陛下原本还担心暴君难受。但他显然想多了,谢玄元后脑那一下磕得不轻,这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地躺在豪华马车中沉睡。   陆长平一开始还克制地骑马跟在马车附近,到了后来见谢玄元一直昏睡不醒,索性钻进了马车将人悄悄搂在怀中。   谢玄元平日里靠着身上那股喜怒无常肆意妄为的暴君气质不知震慑了多少下属和政敌,可他现在脸色苍白地依偎在陆陛下怀中,没了嘲讽人的恶言恶语,只剩下明艳漂亮得过分的一张脸,倒像是大老虎被驯化成了一只无害的小猫咪。   陆陛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盘绕着暴君的一缕黑色长发,在暴君耳边碎碎念叨着他昏迷的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北卫朝堂那边其实不必太过担忧。你也知道,北卫皇室早在你继位前就斗得一地鸡毛,如今你是最后一支先皇正统。就算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他们也没法立刻找出替代你的人选。毕竟陛下你才貌双全,放眼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说到这儿陆陛下眉眼含笑,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美目:“至于何太后那边,就更加不需要担心了。她还有通敌卖国的把柄攥在朕手里,你受伤之后朕就已经派人将盖有她凤印的割地国书传了出去,此刻想必她已经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吧。”   陆陛下说得有些口干,他随手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润了润喉,眼中隐隐划过一丝落寞:“王御医说每天多陪你说说话,你就能早点醒过来,可现在眼看着就要到永春了,你怎么还在睡啊?”   “罢了,路上颠簸,你如今身子重了,一路睡着反倒能少受些折腾。”   “其实旁的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平安醒过来便好。等你身体好了,想要回北卫,朕就让人送你回去,想要挖个坑把何太后埋了,朕就去给你搭把手。”   “总之,除了阉了朕这件事,你要做什么朕都答应……”   陆陛下像哄小孩子一般一路照顾着任性沉睡着的暴君,除了偶尔流露出的些许担忧,整个人便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行了十余日,他们总算回到了皇都永春。仍处于昏迷之中的“白雪公主”被陆长平偷偷抱进了自己的寝宫,然后最好的御医,最好的药材就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了原本堪称朴素的帝王寝宫之中。   陆陛下每日除了上朝,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宅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就连批阅奏章也要在暴君的床前支起一张小桌,一边批一边看着床上躺着的睡美人才安心。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   这一天,陆陛下早早结束了议事,下朝回到寝宫。一如既往地命人将小桌搬到谢玄元床前。他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偷看心上人的模样,倒是像极了梦中世界里以学习之名行谈恋爱之实的图书馆小情侣。   上午阳光正好,朝南的雕花木窗正对着谢玄元的床榻,金色的阳光晒得他身上盖的被子又松软又温暖。时间长了,整个床都被烘得暖融融的。   被阳光镀上金边的锦被像极了一张在锅里被炸至金黄酥脆的馅饼,至于床上唯一的冷色调美人,毫无疑问就是这张馅饼里不小心流出来的白糖黑芝麻馅料。   陆陛下看着眼前的这副美景,忽然就馋了,泪水差点就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他克制住钻进这床被子里小憩一会儿的奇怪冲动,决定待会儿午膳吩咐御膳房给他做些白糖黑芝麻馅的小酥饼。   不同于忙于朝政的陆陛下,他养的黑猫小煤球儿在白日里倒是清闲得很。   小黑猫在宫中无所事事地闲逛,无意中发现了这么一个睡觉的绝佳地点,几乎每日都先陆陛下一步早早过来,趴在床上的睡美人身边舒服地边晒太阳边打瞌睡。   只是煤球儿并不知道床上的睡美人就是它主人的心上人。睡着了之后,就愈发地肆无忌惮。有时候把屁股拱进了谢玄元的被窝,有时候把头枕在了谢玄元的胸口。   今日,煤球儿趴在谢玄元枕边,一边打着呼噜,一边将毛绒绒的尾巴扫到了睡美人那张玉白的俊脸上。   陆陛下奏折批到一半,看到这个场景差点直接笑出声来。不过笑归笑,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走过去,试图把煤球儿不听话的尾巴从谢玄元脸上拿开。   一股气流自暴君面前拂过,带起缕缕微风。陆陛下坐在床边,将煤球儿抱到自己的膝盖上,修长的手指自觉地找准了之前太医告诉的几个穴位,开始给谢玄元按摩。   按摩的时候,陆陛下又开始不自觉地絮絮叨叨:“你要是再不醒,连小煤球儿都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按摩到太阳穴的时候,他明显感觉身下的人动了动,随后掌心也传来了长睫颤动的微痒触感。   陆长平赶忙抬手,结果正对上一双清润如水的棕灰色眸子。   那双眼清凌凌地睇过来,在灿烂的日光底下呈现出一种比平日里还要浅淡的美丽色泽。   陆陛下收手之后一阵心虚,忍不住抱着小煤球儿悄悄往后退了几寸   谢玄元没醒的时候他日日都盼着人早些醒来,可现在人乍然醒了,他忽然又觉得有些无法面对。   他现在既没女装又没易容,甚至身上穿着的还是南楚皇室特有的圆领衮龙袍,这简直就是在“犯罪现场”被抓了个现行。   这下子,他连解释都没法解释,小暴君待会儿肯定是要拿刀跟他拼命的……   陆陛下急得把小黑猫往床上一放,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准备告辞:“既然你醒了,那……那朕就先走了。”   听到他突然出声,床上刚醒来的“睡美人”眼中忽然显出脆弱的空茫之色。   谢玄元先是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棕灰色凤眼,又使劲揉了揉,循着声音困惑地望向陆长平:“你刚刚自称……朕?你到底是何人?”   陆陛下身在南楚,身份使然,自然惯用这独属于九五之尊的自称。可他现在是在另一个配用这个自称的人面前,以那个人的聪明和敏锐,他这真实身份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叹道:“你别生气,我可以同你好好解释。其实我……”   然而坦白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声尖细的太监通禀之声打断:   “陛下,王御医今日来复诊了,现下正候在殿外。”   王御医?   谢玄元听到那声陛下,习惯性地以为是在唤自己,可他从未听过宫里有什么王御医,一直以来给他看诊的不都是太医令刘太医吗?   他正在疑惑纠结之时,便听见身边之人飞快地应道:“知道了,叫他在殿外稍候片刻。”   谢玄元听到有人胆敢不要命地替他回答问题,一时间差点气得再次晕过去。可这声音温润清朗并不难听,而且刨除夹杂的南楚口音,不知为何还有点耳熟。   “陛下?”谢玄元缓缓转过头,又开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长平,问道,“这里是南楚?你是南楚的皇帝陆长平?”   好不容易做好了坦白的心理建设,被人中途打断,陆陛下正在不爽。现在又被暴君精准无误地叫出了名字,他的心情顿时更加复杂。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闭了闭眼睛,做好了被愤怒的暴君公开处刑的准备,轻声答道:   “对,我是南楚陆长平。”   然而他以为的狂风骤雨并没有马上到来。   谢玄元听到他自报家门之后,只是盯着他轻笑了一声,并未把改了的自称当回事。顿了顿之后,那暴君非常作死地问道:   “你就是那个南楚的缩头乌龟皇帝?你把朕请到这儿来,该不会只是想找人给朕看诊吧?”   陆陛下就是脾气再好,也没法当着暴君的面接下这个“缩头乌龟皇帝”的称号。他略有些无奈地回道:   “我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忍谢陛下做战场上的一缕孤魂罢了。等你的身体调养好了,我就帮你回到北卫……”   即便听他这样放低姿态软语安抚,谢玄元那张精致的脸上仍旧带着戒备和疏离。他裹着被子支起身子,缓缓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陆陛下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朕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陆长平看着暴君现在沉着冷淡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谢玄元非但不找他算账还跟他这么客气,难道是铁了心要跟他划清界限了吗?   不甘心被就此放弃的陆陛下心一横,故意不按套路出牌:   “条件暂时没有想好。但有件事就算是陛下生气,我也一定要说。你昏迷的时候,王御医已经帮你看过了……你怀孕了,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男人生子风险太大,还免不了吃苦头,这孩子……你真的要留下来吗?”   谢玄元闻言,面上丝毫没有想象中的震惊之色。他挑了挑眉,棕灰的眼眸显出与气质不符的迷离之色:   “陆陛下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那是朕的孩子,是未来北卫的继承人,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劝朕放弃?”   “你原来知道?”陆长平一惊,抓着谢玄元的袖子追问,“既然知道为何还选择留下?”   默许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现在在暴君心里尚有一席之地?   谢玄元不耐烦地将袖子抽回来,只觉得这南楚的陆陛下神经质得紧,一惊一乍得简直不像个男人。   自己竟然败在这种人手里,简直是丢人。   他算准了陆陛下留他性命八成是有求于他,丝毫没有战败被俘成为阶下囚的自觉,高傲地回道:   “朕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还不熟吧。第一次见面就这般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第一次见面?谢玄元难道真的给磕失忆了?   陆陛下的心凉了半截儿,颓然松手,自言自语道:“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给磕傻了呢?”   饶是他说得小声,谢玄元因为离得近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甘示弱地抬高声音质问:“你刚刚说谁傻?”   这声满含怒气的质问没有控制住音量,直接将在他枕头边睡觉的煤球儿给吓醒了。   小黑猫眼看着这些日子都安静躺在床上的好看两脚兽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暴躁大魔王,立即挺身而出,跳到“大魔王”的腿上试图将他封印。   陆陛下眼看着煤球儿刚才差一点就砸到了暴君脆弱的肚子,吓得捏了一把冷汗。他胆战心惊地把猫从暴君身上抱走,关切问道:   “你没事吧?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谢玄元反应迟钝,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刚才猫猫趴过的地方。微眯着眼睛看着陆陛下手中毛绒绒的黑色团子,故意气这他看着不顺眼的南楚陛下道:   “没事。你这条狗不错,比你可爱多了。它叫什么名字?”   狗???   暴君管他怀里这只叫狗?   陆陛下抱着煤球儿仔细端详了半晌……   他这只猫黑是黑了点儿,但是还不至于黑到叫人指猫为狗的地步啊。   难道是谢玄元瞧他不顺眼,语带双关地在骂他?   陆陛下受到了打击,讷讷地回道:“这不是狗,是朕养的猫。它叫煤球儿。”   谢玄元的脸色苍白的一瞬,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不满地冷哼一声道:   “朕还不知道这是猫?朕刚刚……只是想起了自己养的那条狗,一不小心说错了罢了。不过说来也巧,朕养的那条狗的名字和你这猫的名字倒是十分登对,它叫雪团儿。”   陆陛下十分无语……雪团儿的名字就是他当时想到了煤球儿特地给取的,怎么可能不登对?   这暴君连他们养的狗的名字都好好地记着呢,怎么就单单把他给忘了呢?   陆陛下不死心地试图让暴君想起来什么,正打算帮着对方回忆回忆他们二人的往事。可看到谢玄元那缺少血色的干裂嘴唇,瞬间又有些不忍心了。   “你渴不渴,要喝杯茶吗?”   谢玄元极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评估他往茶水里的下毒的可能性。评估了片刻,大概还是信不过,谢玄元索性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自己缓步朝放茶杯茶壶的小圆几走去。   陆陛下看着暴君显得过分小心谨慎的步伐,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除了被磕坏的脑子,谢玄元身上的其他伤口应该都好全了才对。   他这样走路,有些奇怪……就好像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一样。   正当陆陛下心中浮现出数种猜测,犹疑不定的时候,小茶几那边很快就传来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陆长平闻声连忙起身赶了过去,然后他就看到精致的小茶杯被摔在地上,谢玄元冷白的手背被热茶烫得通红。   看起来是在倒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将刚烧好不久的茶水直接倒在了手上……也不知这暴君倒茶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玄元僵硬地站在桌边,捧着自己被烫伤的手一声不吭。陆陛下看得既心疼又着急,一把将人按在椅子上,吩咐完殿外候着的宫人取烫伤膏来之后,忽然伸出三个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暴君眼皮底下晃了晃,轻声问道:   “陛下,你看看我现在比的是几?”   谢玄元不肯回答,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你可真幼稚。”   陆陛下并不气馁,继续伸着那三根手指道:“你若是答对了朕就给你一个提要求的机会,什么样的要求都依你,你说好不好。”   谢玄元似是有点感兴趣,微微侧过头来:“果真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那放朕回国可不可以?把你的南楚拱手献上可不可以?”   陆陛下急于确认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测,也不在意暴君这个关头跟他抬杠了。   “可以,怎样都可以。哪怕你要朕以身相许都可以。”   谢玄元被他这回答给逗笑了,脸上的高傲疏离表情渐渐退去,换上了一副专注认真的神色:   “朕只要那个被你派去北卫冒充你妹妹和亲的男细作,别的什么都不要。你不如朕的陆贵妃好看,就算真打算以身相许,朕也不稀罕。”   陆陛下被这个回答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下他有了八成的把握,谢玄元根本就没有失忆。至于为何醒了以后认不出他来……这就要问问死鸭子嘴硬的暴君自己了。   陆陛下将手指移得离谢玄元稍微远些,直视着那双清凌凌的凤眼:“你的条件朕应下了。现在可以告诉朕,这是几了吗?”   谢玄元从刚醒来的时候开始,眼前就一片模糊混沌。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连这近在咫尺的南楚皇帝的脸,在他眼里也影影绰绰的,根本辨不清五官。   可是在异国他乡变成半瞎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主动开口告诉别人?他若是说了,不就等于任这敌国皇帝宰割了吗?   旁的不说,若是这人欺负他看不见,骗他签下什么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条约,他到时候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纤长的睫羽颤了颤,谢玄元眨眼过后努力将眼睛睁大,一瞬不瞬地看向虚空中模糊得连成一片的手指。   那到底是几呢?   像是二,像是三,又像是四……甚至连五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紧张和焦虑他额上渐渐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脆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陆长平见他这般模样,声音也忍不住开始颤抖:“能看清吗?”   谢玄元咬着嘴唇,失神地望着前方虚空之处。他死也不肯承认自己看不清,最终选了一个最有可能的数字,心一横报了出来:“二。”   陆陛下:我看你现在就很二。   陆长平知道,他的猜想已经被证实了。暴君现在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清。   别说是他的五官长相了。就连不过一尺远的地方,别人伸出了几根手指头,都要连猜带蒙才能报出一个错误的数字。   谢玄元报完数,见那南楚皇帝许久都没出声,明艳夺目的面容逐渐黯淡了下去,宛若明珠蒙尘。   他不确定地开口试探道:“朕刚刚……是答错了吗?”   陆陛下看着他脸上失落的表情,不忍心告诉他答错了。反正他在这暴君面前当骗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索性就一骗到底。   他摇摇头,温声答道:“没有,陛下刚好答对了。” 第39章 相思   在陆长平昧着良心说出了那句“答对了”之后,暴君的神情一扫刚才的惶惑无助,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那双清透漂亮的凤眸尽管没有聚焦,却像是清透的宝石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陆陛下不知不觉被这份喜悦感染,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暴君舒展开来的精致眉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近些日子觉得敌国暴君的一颦一笑都恰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简直是越看越顺眼了……   谢玄元高兴过后,自然也没忘记叫南楚皇帝兑现承诺。他仰起头,对着陆长平所在的方位满含期待地催促道:   “既然朕都已经答对了,你也应该说话算话,快些叫那个男细作出来见朕。”   经这么一催,陆陛下才想起来,他刚刚一时心软不愿打击这暴君,却给自己出了个巨大的难题。   暴君抓到他心心念念的陆贵妃定是要手动阉割严惩不贷的,他现在上哪找这么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男细作”献给暴君?   一边是已有近四个月身孕的心狠手辣“小娇妻”,一边是自己下半生的幸福,陆长平陷入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沉默良久,他才硬着头皮试图补救:   “陛下有所不知,不是我南楚不愿意交人,实在是你要的这个人自从逃离了北卫之后就杳无音信。就算是朕,也不知道他究竟逃到了何处。”   谢玄元见他这般推三阻四,当即就明白自己被耍了。他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木椅子挪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眼前依旧一片模糊,仿若笼罩了一层散不尽的雾气,但雾气中依稀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谢玄元二话不说,利落地朝着面前的人影扑过去。   那南楚皇帝站的位置离他并不远,而且不知为何对他没什么戒心,言语行动间还总是带着哄孩子般的迁就和纵容。   他谢玄元今年都已经二十了,到底哪里像是个孩子?   暴君心头火起,凭着直觉一把揪住了那南楚皇帝的衣领,毫不客气地质问:“你言而无信,竟敢戏弄于朕?”   陆长平被他揪着衣领拖到近前,竟也不闪不避,脸上甚至还挂着几分无奈的笑意:“陛下误会了,朕并无此意。”   此刻,两人的距离早已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饶是谢玄元的视力减退得再厉害,眼前的模糊轮廓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尽管还是无法完全看清,但他确实有了新的发现。   只是将那南楚皇帝拉近了看上一眼,他竟开始无端地觉得这陆长平容貌有几分像那个他朝思暮想的“陆贵妃”。   陆长平,陆贵妃……这一切当真如此巧合吗?   大概是觉得这南楚皇帝的轮廓还有几分顺眼,谢玄元手下的力道略微轻了些。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消除这种看谁都像陆贵妃的幻觉。然而眼前所见仍旧云遮雾绕,亦真亦幻。   实在看不清,他只得主动开口试探道:“朕怎么觉得,你的样子还有声音有点熟悉,像是朕的一位故人……”   陆陛下心头一跳,不由得开始心虚。   难不成谢玄元看清楚了他的脸?   但他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仅仅慌了一瞬便又冷静了下来。依照暴君这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脾气,若是能看清楚人脸,确定他就是“陆贵妃”,那根本就不会在此同他废话,早就动手讨债了。   可现在,谢玄元那试探的语气,还有游移不定的眼神,无一不在证明他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之所以说他像什么“故人”,不过是在诈他罢了!   陆长平明知道暴君看不清,可心还是砰砰直跳。谢玄元贴得太近了,只消稍一低头便能看到那张昳丽的脸,还有艳色的唇。   偏偏暴君本人对此毫无自觉,甚至还自以为十分有气势地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主动把自己给送出去了。   陆陛下强装镇定,将主动投怀送抱的小美人推开几寸,淡定回应道:“其实朕也时常因为自己长着一张大众脸而感到烦恼。”   谢玄元被这话惊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陆长平好歹是一国之君,竟然如此不要面子的吗?   陆陛下见暴君迟疑,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谢玄元听到那声意味不明的笑,顿时觉得自己又被耍了。他冷下脸道:“你不许笑。是不是大众脸,朕自有定论。”   说着他抬起手,朝着陆长平的脸摸了过去。只可惜位置找不准,好巧不巧正好抓到的地方是两只耳朵。   陆美人本来想躲,可奈何耳朵还被暴君牢牢扯着,若是强行脱身,只怕要吃不小的苦头。   他向来怕疼,被扯住耳朵之后整个人顿时老实得如同被猎人提在手中的兔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暴君察觉到对面的人忽然不动了,颇为无辜地眨眨眼问道:“怎么像根木头一样杵着?”   陆陛下有苦说不出,只能顺着暴君的意思,又往前挪了一步。然而紧接着,暴君就松开了捏着他耳朵的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脸摸去……   陆长平一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暴君微凉的手便整个糊到了他的脸上,从脸颊胡乱地摸到鼻子、嘴唇、下巴,然后又方向一转向上碰到了眼睛、眉毛、额头。   那小暴君现在是个半瞎,摸起人来毫无章法,半点都不会“怜香惜玉”。但奇怪的是,暴君修长的手指又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凡是他触碰过的地方都带起一阵战栗酥麻。   陆长平一动不动仿佛木头人。以他的身手,莫说是现在什么都看不清的谢玄元,就算是没受伤没怀孕的谢玄元,也一样能轻松避开。   可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他就这样任凭暴君在脸上乱摸,丝毫没有将人推开的意思。   在他的纵容之下,谢玄元的举动愈发嚣张放肆,竟还提出了新要求:   “朕的胳膊酸了,你找个椅子坐下,这样朕确认起来也能方便些。”   陆陛下见他摸了半天都没摸出个所以然来,既庆幸又好笑。他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本着体谅孕夫的原则一口气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和谢玄元相对而坐。   谢玄元落座之后再次伸出手去,好不容易找准了地方,却懊恼地发现这一次又要费劲儿地抬高手臂才能触碰到对方的脸。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道:“你凑近点儿,低一低头……平白无故,生得这么高做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严肃正经,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可偏偏那南楚皇帝笑点极低,又在他面前十分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男子声音清朗温润,笑起来意外地并不讨人厌,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勾人。让谢玄元想骂,却一时找不出什么难听的词汇来形容。   这陆长平看似客客气气,实际上怕不是一直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带着报复心,暴君再次揪住了陆美人的耳朵,阴恻恻地说道:   “在我们北卫,要是有人笑得停不下来,就要狠狠揪住那个人的耳朵。只要足够疼,就笑不出来了。陆陛下,这个方法可还管用?”   陆长平刚才还笑得开心,可是一不留神就再次被抓住了耳朵。   那暴君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下手的时候却毫不留情。陆美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儿,当即笑不出来了。   暴君见他老实了,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继续刚才未完的工作。   谢玄元手上动作不停,脑子也一刻都没闲着。从醒过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观察着这个南楚皇帝,在确定了对方没有杀心之后甚至还开始一步步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多日前还在战场上与他针锋相对的敌国皇帝竟能忍他至此,在自己家门口被欺负成这般模样也不曾翻脸。   明明他才是那个落到敌国皇帝手中的俘虏,可对方非但不囚禁他,反倒还任由他胡闹。   该说此人脾气好呢,还是另有所图呢?   思及此处,暴君有些好奇地看了陆长平一眼。   陆美人把暴君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按照暴君的要求低下头。   他现在明面儿上的身份是南楚的一国之君,就算谢玄元再如何怀疑,也很难将皇帝和一个女装男细作联想到一起。既然那小暴君想摸,就让他摸个够好了。   一双冰冰凉凉的手很快就贴在了他的脸上,从上摸到下,再从下摸到上,最后似是留恋地在他脸上略微停留了一阵。   直到那股奇异的触感消失,陆美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然后他就发现,对面的暴君已经拧起眉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谢玄元一直知道,这个南楚皇帝的年纪并不大。但既然对方说自己长着一张大众脸,他确实也没对这人的颜值抱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可是刚才摸到的一切却告诉他,根本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这南楚皇帝不光面部轮廓神似貌美如花的“陆贵妃”,皮肤和五官也并不差劲。   那张脸触感细腻,既不油也不干,明明是个男子,肤质却胜过后宫涂脂抹粉悉心保养的妃嫔。   在摸到眼睛的时候,对方略显紧张,又长又密的睫毛抖个不停,刮得人心痒。再往下,便是高挺的鼻梁……   就算看不见陆长平具体的模样,他也知道这人定然难看不到哪里去。   谢玄元想来想去,终于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欺骗,当即冷下脸来不悦道:   “南楚人果真都长成你这样?你这也配叫大众脸?你们南楚人可真是虚伪!”   暴君的话虽不中听,但陆美人早已掌握了正确的解读方式。别看谢玄元表面上是在指责他虚伪,可将这话反过来听,不就是在夸他长得好看吗?   陆家的美貌基因很是强大,陆陛下是听着别人对他胞妹美貌的赞扬声长大的。但夸他妹妹好看的人那么多,却从没有人夸过他。   这其中的原因也不难理解。毕竟他既是储君又是男人,身份和性别使然,就算长得再好,别人不敢轻易品评他的外貌。   像谢玄元这样比起他的身份更关注他本身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陆长平心情大好,忍不住顺着暴君的话问道:“陛下对刚才摸到的可还满意?”   谢玄元本就面皮薄,根本没料到南楚皇帝会这么问,当即红了脸:“如果在南楚你这样的长相也算普通,那你们南楚的审美就真是没救了。”   说到这儿,他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的陆贵妃。难不成陆贵妃在南楚的时候也受到了轻视,这才被上面派去做男扮女装冒充公主的危险任务?   暴君忍不住有些心疼。甚至开始暗下决心,从今往后谁要是敢说他的陆贵妃不够好看,他就一定要打爆那个人的狗头!   陆美人又被夸了一句,忍不住开始沾沾自喜。虽然高兴,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替自己和整个南楚辩解道:   “朕没骗你。大众脸也可以指受大众喜爱的脸。陛下喜欢朕的长相,朕觉得十分开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玄元才意识到他又被对方占了口头上的便宜。   这人无耻的程度和他的“陆贵妃”简直是不相上下,南楚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嘴上说不过,谢玄元索性连个眼神都欠奉,免得又给了对方借题发挥的机会。   陆陛下靠着装疯卖傻暂时躲过了暴君的猜疑,这才想起来今日来复诊的王御医此刻还候在外面。   他转头望向谢玄元,商量道:“陛下,待会儿御医前来看诊。你也不想现在身在南楚消息被人传扬出去是不是?”   谢玄元在感情方面又单纯又好骗,但是在大事上却并不糊涂。他微微扬起眉:“你愿意替朕保密?”   一国皇帝身陷敌国确实是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若是让史官在史书上添上这么一笔,纵使以后统一了天下,也免不了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谢玄元正在为此事发愁,那南楚皇帝便十分体贴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大概是觉得在这件事上两人利益一致,暴君竟没多问。难得听话地回到床上,钻进了重叠的幔帐之中。   等到工具人王御医被请进来,看到的就只有半侧着身子坐在床边的陛下,还有床上一道模糊的身影。   这么多天下来,王御医也算是习惯了。他们陛下对床上的这位小郎君宝贝得紧,揭开纱帐面对面看诊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隔着幔帐诊了两回脉之后,王御医照例一五一十地回禀道:   “从脉象上看,这位公子身上的伤基本都已痊愈,不日就可苏醒了。公子福大命大,肚子里的龙胎也安然无恙,醒来后只需服用安胎药悉心调养即可。”   谢玄元躺在床上,半截手腕露在纱帐外面安静装死。可听到那句龙胎安然无恙,险些破功。   这没眼色的南楚御医,竟然自作聪明地将他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了南楚皇帝的种!   虽说他怀的确实是龙胎,但那分明是北卫的龙胎,不是南楚的龙胎!   这御医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暴君心生不满,盖在被子里的那只手警告性地戳了戳陆长平的后背,想要让南楚皇帝提醒这御医不要在此胡说八道。   然而那背对着他的南楚皇帝恍若未觉,竟还温声同那御医说道: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接下来的安胎药也由你来开吧。还有一事,朕有些担忧。这位公子头上的伤口很深,现在虽已长好,但不知会不会影响其他方面?”   王御医以为陛下是不满意他的医术,立即提起精神,谨慎应对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只是担心,他磕坏了脑子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来。”陆陛下生怕小暴君生气,尽量措辞委婉地说道,“比如心智受损,或是眼睛受到影响什么的……”   谢玄元听到陆长平担心他磕傻了的时候还是不屑的态度,可听到后一句影响眼睛时,耳朵就忍不住竖了起来,脸色也跟着苍白了几分。   果然,他看不清的事情早就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王御医原本只顾着保全这小郎君腹中的龙胎,习惯性地忽视了后遗症的问题。经陆长平一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家陛下对这小郎君本身的重视程度远超他腹中的龙种。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真爱了吧。   王御医不敢怠慢陛下的真爱,立刻再次给谢玄元诊脉。这次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没有错过丝毫的细微波动,竟真的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再次回禀道:   “陛下当真心细如尘,思虑周全。臣方才又诊了一遍脉发现,这位小公子经络不甚通畅,脑中似有瘀血凝结成块,阻塞经络,虽不至于影响心智,但可能会造成视物不清……”   陆陛下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可是心却也跟着揪了起来。若是他那晚能再快些赶到,或许就能早一步将人救下来。谢玄元也不至于后脑磕在地上,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了。   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撩起一缕谢玄元的黑发,陆长平看着长发遮盖之下,那块为了敷药不得不剪短的头发,忍不住叹息一声:   “给他服些活血化瘀的药物是否能恢复?”   “陛下万万不可!”王御医一听自家陛下的提议忍不住替那未出世的皇家血脉捏了把汗,“这位小公子正怀着身孕,若是贸然服用活血化瘀的药物,只怕腹中的龙胎率先不保。”   谢玄元原本也和陆长平一样的想法,可如今听御医这么一说,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没有他的允许,谁都别想动他和“陆贵妃”的孩子!   他再次警告性地狠戳了几下陆长平的腰眼儿,意在提醒对方不准轻举妄动,给他用什么活血化瘀的药物。   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陆陛下哪舍得坑自己的孩子。他很是灵活变通地问道:“那可还有其他补救的办法?”   王御医想了想道:   “在这位公子生下孩子之前,都应当采用保守的疗法,或许淤血会自动散去。陛下若是不放心,臣这里还有几个简单的按摩手法可以教给平日里在公子身边伺候的宫人。时常按摩也有助于血液循环流通。”   陆长平听到这儿,眼睛一亮道:“不如你也教教朕?”   王御医听到这个提议,忍不住连连摇头:“陛下九五之尊,日日操劳国事,怎可屈尊做这种伺候人的杂事?”   陆陛下对御医的劝阻不以为然,颇为认真地回道:   “有些事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分想与不想而已。就算他真的磕傻了,朕也是愿意照顾他一辈子的。”   谢玄元本来还在纳闷,南楚皇帝为何对他如此不同,可现在听了这二人的对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陆长平哪里是什么好人,分明就是对他图谋不轨。   他才不要变成傻子,被这人照顾一辈子!   暴君恼怒之下,忍不住在背后狠狠地掐了这口无遮拦的南楚帝一把。   陆美人吃痛,身形一滞,但很快就不甘示弱地展开反击。他将手伸到背后,熟练地擒住暴君那只作乱的手。   王御医还在外面看着,谢玄元没法将诊脉的那只手收回来投入“战斗”。僵持之下,就这么被牢牢封印在了被窝里。   好在御医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并未在陆陛下的寝宫之中多做停留。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谢玄元就恢复了自由。   敏锐地察觉到南楚帝对他不同寻常的企图之后,谢玄元本能地与之拉开了距离。他缩在床角,一边揉着自己印上了一圈指痕的手腕,一边质问道:   “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朕?把朕捂得这般严实,难道真打算金屋藏娇不成?”   暴君看起来凶得很,但陆长平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就像是一只被堵到了墙角之后虚张声势的炸毛小黑猫。大约是之前在别人手中吃了很多亏,失去了安全感,一有风吹草动便迫不及待地亮出爪子,免得再受欺负。   可是他怎么舍得欺负他?   陆长平温声道:“朕不会扣押陛下。等你治好了眼睛,养好了身子,就会把你送回北卫。只是现在为了陛下的安全还有陛下的名声,不得不小心谨慎些,还望陛下不要介意。”   谢玄元不信任地歪头看向他,一头乌发自肩头倾泻下来,半遮住了他那双明亮的凤眼。他透过发丝的缝隙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人,让人根本琢磨不透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忽然“喵呜”一声,之前躲在床上睡觉的煤球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自来熟地凑到了他脚边。   暴君不自觉地被视野中那团毛绒绒黑乎乎的影子吸引,试探性地伸手戳了几下那个软乎乎的毛团子,声音忍不住软了下来:   “就这么简单?朕若是抓到了敌国皇帝,定会多从他身上搜刮些好处,把人折磨得半死之后再考虑放人。这般简单的道理就算是傻子都能想明白。更何况你也不像是个傻子。”   陆长平垂眸看着床头无意识撸猫的暴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现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并无恶意。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顺着暴君的思路来比较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他无奈地笑道:   “其实营救陛下确实也掺杂了一点私心。朕不想和北卫开战,而且朕觉得似陛下这样怀着身孕的人也不适合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南楚和北卫两国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停战通商。待若干年后民生恢复国力强盛之时,朕和陛下的子孙后代再一争高低也不迟。”   谢玄元听了这话,忍不住停下撸猫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论调他原本是嗤之以鼻的,可自从那位南楚来的“陆贵妃”熬夜写了篇通商策论,他的三观便忍不住跟着陆贵妃的五官跑了。   陆贵妃连夜跑路之后,他也曾静下心来读过那篇留下来的策论。   本以为这不过是南楚细作在变着法儿地为南楚牟利,可认真读过之后谢玄元才发现,那篇策论所提出通商建议并不是一味地偏向南楚,其中反倒不乏许多为北卫考虑的真知灼见。   纵使他能抵挡得住美色的诱惑,不被那细作的外表所吸引,只怕也会为这人的胸襟和眼光所折服。   总而言之,他的“陆贵妃”优秀得简直不像是个细作。   然而暴君今天才知道,促使南楚、北卫两国通商不只是陆贵妃的愿望,还是南楚皇帝陆长平的愿望。   这个新发现让他不得不多想。   陆贵妃在北卫那般尽心竭力维护南楚,究竟是不是也是受了这南楚皇帝的指使?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越是朝这方面想,就越是控制不住心中的醋意。   要是陆贵妃心里的人不是他,而是南楚帝,那他也就不必客气,想尽办法将这对狗男男拆散了就是了!   打定主意之后,谢玄元又有了底气。他顺手将小煤球儿抱在怀里,开口说道: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同朕说过两国通商的好处。可陆陛下应当知道,人心最是善变。通商不过是一纸合约,只要朕想,随时随地都可以撕毁。想靠这种毫无约束力的东西永保太平,岂不是十分可笑?”   根据陆长平这几个月以来对谢玄元的深刻了解,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断定,这暴君又要搞事情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谢玄元撩开落在苍白面颊上的乌发,近乎蛊惑地轻声说:“你要想两国和平,朕这里倒是有个更好的提议。”   陆美人被他勾得心神不稳,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将视线从暴君的脸上移开,逼着自己去看暴君怀里讨好地发出呼噜声的小黑猫。   他离开南楚的这段时日,煤球儿一直由他妹妹照看。陆昭平宠猫无度,硬生生把煤球儿从正常体重喂得圆润丰满。   这样重量的肥猫,若是一不小心落到了暴君的肚子上,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暴君肚子里怀的可是一出生便身兼两国皇室血脉,说不准将来还会一统天下的孩子。   “怎么?你不想要南楚北卫两国的和平安定了?”   陆陛下魂游天外,听到暴君的威胁这才缓过神来。   他比谁都清楚,谢玄元如今能坐在这里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话是为了什么——八成是为了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陆贵妃”。   陆长平神情复杂地看了暴君一眼,而后说道:“陛下尽管说,只要公平合理,朕都会尽量考虑。”   谢玄元听了这话,冷笑一声:“你放心,朕怎么会让你们南楚吃亏呢?”   “想要让北卫同南楚合作,最为稳妥的办法当然还是联姻。不过朕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宝贝妹妹,不肯将人送过来。这样正好,反正朕也不稀罕娶什么南楚长公主。朕现在只要你之前派到朕身边的那个男细作。”   “你若是协助朕将人找到,送到朕身边来,那朕也算是娶了你们南楚的人。有他每日给朕吹枕边风,朕自然不会轻易跟你们南楚撕破脸。用一个细作换你妹妹一生的幸福还有两国的和平安定。似陆陛下这样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之人,肯定觉得很划算对不对?”   暴君自己显然也被这个建议给说服了。说到最后,他忽地笑了起来,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像极了即将要吃到糖的熊孩子。   陆陛下的软肋便是南楚和孪生妹妹,谢玄元抓住了这一点,便有些得意忘形了。殊不知,他现在提出的要求无异于强娶南楚皇帝本人。   若是陆长平真的脑子进水一口答应下来,就意味着他不止自己舍身饲虎了,就连整个南楚也顺道成了他的陪嫁。   那才是真真正正输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可拒绝又舍不得拒绝。   陆陛下没办法,只能转移矛盾,为难地说道:“这提议确实不错。只可惜现在找人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谢玄元深知陆贵妃有多难抓,听了这样的回答也不觉得这南楚皇帝是在有意推脱,竟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虑起对策来。   忽然,他眼前一亮,在贴身的衣服里摸索一番,竟从贴身的小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平安符来。   他将平安符的红线绕在指间,吊坠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生怕有人跟他抢一般,在陆长平眼前晃了一下道:   “朕这里有他的贴身物件,你只管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就是。到时候把他的家人、亲友、邻居、同乡通通抓住绑到菜市口。他一日不出现就杀一人,两日不出现就杀一双,朕就不信,他能一直这么心安理得地躲下去。”   说到这儿,谢玄元竟愉悦地笑了起来。恢复了些许红润的嘴唇衬着仍旧苍白的面颊,使得他整个人像极了蛊惑人心又食人血肉的妖精。   煤球儿被这说疯就疯的美人吓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刚捂暖和的被窝了,喵呜一声逃离了疯美人的魔掌,朝着陆长平狂奔而来。   陆陛下看着被吓得不轻的小黑猫,只能无奈地张开双臂将它稳稳接住。   亏他之前还以为暴君怀了孕、留下了孩子就彻底转了性。现在看来,暴君为了抓到“抛夫弃子”的陆贵妃,分明是已经魔怔了。   这蛇蝎美人真是好美的一副皮囊,好狠的一副的心肠……   陆长平眼睁睁地看着躺在暴君掌心的翡翠平安符,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将平安符直接抢回来的冲动,问道: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谢玄元略带些得意地将吊坠收在怀中,而后不紧不慢地答道:“自然是从那细作身上得来的。”   陆美人这下总算是能够确定,他的平安符就是那日在玉陵关附近与暴君亲密接触时遗失的!   旁的珠宝配饰丢了便丢了,可这个平安符却是说什么都要取回来的。   本来陆陛下想要安慰自己,把这平安符留在谢玄元手中,给暴君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祈福也未尝不可。   但以谢玄元对“陆贵妃”这种又爱又恨的态度,他真怕对方一个想不开便直接将吊坠摔碎在地上。   陆陛下深深地看了一眼平安符所在的地方,只觉得自己今晚怕是又睡不着了。   他干巴巴地说道:“既然如此,朕过一会儿会派人来描画这吊坠的图样。待到将图样抄录整理好,便叫人在南楚境内寻找。”   ……   叫人将小桌子和小山一样的奏章从谢玄元所在的寝殿搬出来之后,陆陛下忽然自己无处可去。   明知余下的都是些不重要不紧急的事务,可他习惯性地想要回到御书房去处理。这份多年来养成的皇帝职业病倒是让他将南楚治理得井井有条。   也只有他妹妹昭平时常劝他,只知道充当批奏折工具人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天底下那么多美人,那么多吃喝玩乐的好去处,如果不去享受一番那实在是太亏了。   可陆陛下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什么享受生活的可行方案。   至于美人……像谢玄元那样的疯批美人,他是真的既爱又怕。   穿过御花园,转过假山,一队捧着盒子的小太监远远走来,吸引了陆长平的注意。   他觉得那些宫人们手中的木质衣箱十分精致,只是无论雕工还是彩绘都不像是南楚这边的样式。   陆长平觉得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想起来这不正是他前阵子御驾亲征时暴君派人送过来的女装吗?   他上前一步问道:“你们要将这些东西拿到何处?”   那群小太监们没想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遇到了陛下,一惊之下顿时跪了一地。   其中领头的那个道:“回禀陛下,是昭云长公主听说了前线发生的事情。这才吩咐奴等找个地方将这些暴君羞辱陛下的衣物都一把火烧了。”   原来是昭平要替他出气……   陆长平欣慰地点点头,但还是把这队人拦了下来:“长公主的心意朕心领了。只是这些衣服又没有犯什么错,烧就不必烧了,还是原封不动放回去吧。”   南楚皇宫里的人对前线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听闻自家陛下如此大度,纷纷露出敬佩的目光。   陆陛下知道这帮人八成又误会了什么,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懒得挨个解释了。   一行人就这样原路回到了收藏珍贵战利品的藏珍阁,唯一不同是这次后面还跟了一个南楚皇帝本尊。   陆昭平闲来无事正带着人清点藏珍阁中的珍玩,见皇兄带着本该烧掉的衣服回来了,忍不住奇怪道:   “皇兄怎么又将这些东西拿回来了?这种暴君拿来羞辱人的东西,不扔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陆陛下笑着摇摇头,屏退众人之后将那几个小衣箱挨个打开,在看到那件被撕破的淡青色衣裙的时候面上甚至显出些许怀念之色。   他有意避开这件,另取出一件鹅黄色的衣裙递到胞妹面前道:   “两国交战,不过都是为了取胜罢了。对与错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绝对……昭平你看这件裙子,样式不是很好看吗?”   陆昭平不知自家皇兄这是唱的哪一出,她看了一眼那裙子,试图让陆长平清醒一点:   “皇兄,光好看有什么用,这可是敌国暴君送来的。他对你、对南楚可都是不怀好意!”   “朕知道。”陆陛下拿着那条裙子,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中带着几分温柔,“他送来裙子就是想惹朕生气,可朕实在是没法生他的气。”   谢玄元虽然是敌国暴君,却也是跟他像模像样拜过堂成过亲的人,自家媳妇闹脾气本就该包容体谅,更何况那时候暴君心气儿不顺最主要的原因是怀孕了。   对于孕夫更应该体贴照顾,他应该抽时间多陪陪他。   从谢玄元身边离开没多久,陆陛下就渐渐地把心结打开了。那小暴君嘴上说的吓人,实际上等到真要动手的时候却未必能下得去手。   早在他们二人被命运绑到一起的时候,他和暴君就都已经变得不像是原来的自己了。   昭平听得云里雾里,她忍不住走过来摸摸皇兄的额头,自言自语道:   “也不是很烫啊。皇兄你到底怎么了,我听说你刚回来就传召了好几次御医,不会是偶感风寒烧坏了脑子吧?”   陆长平摇摇头道:“皇兄没病。”   陆昭平将信将疑,她见问不出什么,便将视线放在了那些北卫样式的女装上。之前她还不觉得,如今经皇兄提醒才发现,这北卫女子的装束当真和南楚很不一样。   那件鹅黄色的裙子裁剪得当线条流利,高领长袖带着几分禁欲的美感。她一时新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陆长平见妹妹喜欢,便直接将衣服递了过去:“昭平喜欢可以试试。”   陆昭平接过衣服在身上比了比,但很快就撇了撇嘴,抱怨道:“这衣服也太长了吧。他们北卫的女子都这么高的吗?”   陆家的遗传基因很是优秀,陆陛下本人生得颀长高挑,他的同胞妹妹自然也矮不到哪里去。衣服之所以显得长,是因为这衣服分明是北卫暴君命人专门按照男子的身形定制的!   昭平也聪明得很,她见陆长平但笑不语,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自家皇兄女装的样子她也是见过的,不得不说……确实是非常好看。   而且同其他男子不一样的是,她的皇兄并不把这种事当成一种羞辱,女装完全是自觉自愿的,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她眼睛一亮,试探性地提议道:“要不,皇兄穿给我看看?”   陆陛下迟疑了一瞬,与此同时一个大胆又作死的极限操作也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其实有时候没有必要非此即彼,他完全可以既当南楚的陆陛下,又当暴君苦苦寻找的“陆贵妃”。   反正现在的谢玄元是个半瞎的小可怜,他换上女装,以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南楚细作的身份去找暴君半夜私会似乎也未尝不可。   见到了一直想见的“陆贵妃”,谢玄元的情绪想必也能平稳许多。   陆长平瞬间心情大好,对上妹妹那双满怀期待的星星眼,微微颔首道:“好,皇兄穿给你看。”   俗话说得好,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走进内间换上了那件鹅黄色的衣裙,随后又对着妆镜熟练地上好了妆容。待到从内间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昭平的眼睛简直在闪闪发光。   “居然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陆昭平围着他绕了一圈,忍不住调侃道:“这北卫暴君为什么把皇兄的身材也摸得一清二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长平只是稍稍动动脑子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八成是那些负责制衣的人听说是给男人做女装就顺手用了他原先留在宫中的尺寸。谁料到误打误撞,这做出来的女装又都到了他的手里。   稍稍犹豫过后,陆陛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昭平……你说这身打扮可会被男子喜欢?”   昭云长公主原本正在高高兴兴地欣赏自家皇兄的美貌,冷不防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霎时间惊得变了脸色。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一晚,在皇兄的书架上偶然翻到男男春宫图册的场景。   那册子虽薄,但是上面的花式玩法一个都不少。   而他的皇兄不仅认认真真地对着那些姿势做好了笔记,还十分体贴周到地一一评估了那些玩法的危险系数,俨然是个体贴爱人的好床伴……   难不成,她皇兄真要穿着这身女装去勾引男人?   南楚第一美人被吓得不轻,她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皇兄是打算穿着这套衣服见何人?”   陆陛下被问得一阵心虚,连忙摇头否认:“没打算见谁,只是随便想想罢了……”   整整一个下午,陆陛下在穿女装去“私会情郎”这个大胆想法的刺激之下既紧张又兴奋。直到天色渐晚,昭平闹够了回宫,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再等几天,等到谢玄元以为平安符的线索已经传播出去,不再怀疑他的时候再主动出现……   ……   五日之后,天色早早地暗了下来。南楚的冬夜虽不如北卫寒冷,却意外地漫长寂静。   谢玄元脑后磕伤之后本就看不清什么东西,到了晚上视力减退得更加厉害,什么都做不成,便只能早早入睡。   自他十五岁登上皇位以来,还是头一次过上这般清闲的日子。   他很想看看书,可惜他现在连人脸都看不清,更别提书上的蝇头小字。他也很想和人说说话,可身在异国他乡,身边伺候的都是南楚皇帝的心腹,根本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对象。   唯独南楚皇帝养的那只小黑猫不长记性,明明几日前才被他吓跑,没过多久就又转悠回了他身边。   谢玄元白日里虽然有猫可撸,可一入夜,那只叫煤球儿的小黑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只余下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想睡又睡不着……   万般无聊之时,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些乐子,开始一遍遍地在脑中回放那些称得上快乐的回忆。   可过了这么多天,记忆循环往复,他却发现这些记忆竟全都是和“陆贵妃”有关的。   甚至就连陆贵妃出逃前的那个荒唐的夜晚,在回忆中也像是开了十八倍柔光滤镜,变得充满了诱惑。   即便中了药,那南楚细作的举动也谈不上粗暴。除却最开始的疼痛,到了后来,就连谢玄元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难受多一点还是快乐多一点。   平心而论,那个南楚细作的活儿其实并不烂。   但如果只是如此,他倒还不至于对那人如此念念不忘。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的清晨,当他对着镜子检查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颈项、腰腹、胸口,凡是大片伤疤的附近都被人种上了一排大小、深浅各异的“小草莓”。   事后谢玄元想了好久,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那南楚细作在逃命之前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他身上“种草莓”……   那些伤疤,连他自己无意中瞥见都会觉得恶心,为什么“陆贵妃”看到之后非但不嫌弃,还愿意用那样亲密的方式留下印记。   谢玄元想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把自己的思绪搅成了一团浆糊,整个人昏昏欲睡。   眼看着就要彻底进入梦乡,他忽然听到了外间开锁的动静。许是遭遇了太多次刺杀已经形成了自保的本能,他忽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多天的“失明”体验倒是让他的耳力长进了许多。   现在他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闯入者只有一个人,而且大概率是个身手不错的男子。   那个闯入者熟门熟路地用钥匙打开寝殿的大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朝着内殿床铺的方向摸了过来。   谢玄元心念微动,二话不说开始装睡。他将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果真骗过了闯入者。   那人以为他睡着了,胆子也大了不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朝着他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好久才攒出来一章,实在对不起大家,这一章会全员红包~   给你们?(????`)比心 第40章 引火   在谢玄元眼中一片漆黑的寝殿,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初冬的寒夜虽深沉静谧,夜空却澄明得没有一丝云彩。   冷月的清辉、星辰的微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洒落在屋子里,恰好替那深更半夜“私会情郎”的女装美人照亮了前路。   陆长平在床头站定,透过轻薄的纱帐安安静静地望着床上的暴君,一时间心跳再一次加快。   他出门的时候给自己找的借口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暴君手里偷回平安符。可打扮成这副模样出现在暴君床前,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也开始遮掩不住。   今夜,他分明是心甘情愿自己送上门来的……   陆美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过快的心跳,垂眸认真观察起“睡着了的”谢玄元。   虽说顶着个暴君的名头,但谢玄元的睡姿却一点都不端庄威严。似乎是怕冷,他侧身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恰好正对着陆长平的方向。   为了睡得更舒服些,他睡前将头上的发髻彻底拆散了,一头乌发在软枕上肆意铺开,宛如一幅泼墨的山水画。   这样充足的发量,莫说是女子羡慕,就连陆陛下这个每天批奏章批到担心自己秃头的男子也羡慕得紧。   轻纱幔帐柔和了那张过分精致明艳的脸,为暴君添了一份温柔又朦胧的别样美感。   那小暴君少有这样乖巧又听话的时候,陆陛下看得心痒,忍不住伸手撩开了幔帐,想要趁此机会摸摸对方的脸……   谢玄元对“刺客”严阵以待,可等来等去却不见对方动手。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耗尽,打算主动出击的时候,那个天杀的“刺客”居然娴熟地伸出手开始揉搓起他的脸来!   虽说力道不重,不疼不痒,但一国之君的脸面就是整个国家的体面,岂是让人说揉就揉的!   就在那双手在他脸上揉得起劲儿的时候,原本一动不动缩在被子里装死的暴君忽然活了过来。   他扣住对方的手腕,手法极为刁钻地用力一拧,先是卸去了反抗的力道,而后借着这先发制人的优势将“刺客”给拖到了床上。   那人一惊,却并未挣扎,认怂速度之快简直超乎谢玄元的想象。   虽说这“刺客”傻得可以,直到他出手为止都并未对他动过杀心。但是这种色胆包天胆敢轻薄他的人,必须得死!   正当谢玄元在心理权衡着,是用手边的锦被将他闷死,还是将他的脖子咔嚓一声拧断的时候,锦绣堆叠的被褥中传出了闷闷的声响:   “陛下……是臣妾。”   这声音乍一听像是几日前才见过的南楚皇帝陛下,可仔细分辨又似乎有一丝细微的不同。   更兼那人自称“臣妾”……   有资格在谢玄元面前自称臣妾的,就唯有几个月前明媒正娶抬进皇宫的陆贵妃了。   北卫后宫中的女子虽多,但是拥有名分的却偏偏只有那个南楚细作,而且这南楚细作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听一个男子自称“臣妾”,本该有几分怪异。可谢玄元竟对此接受良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陆贵妃?”他一听到那个声音便愣了神,不自觉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真的是你?”   很快他身下的被子里就传来了肯定的回应。   谢玄元又惊又喜,可心中尚存疑虑,不肯彻底松手。他坐起身,将半个身子压在陆美人身上冷声质问道:   “这毕竟是南楚皇宫,为防有人假冒陆贵妃骗取朕的信任,朕须得再查验一番。说说看,你究竟欠了朕几次验身和几个龙种?”   陆贵妃被困在被子里有苦说不出,骤然听到这刁钻的问题,脸上顿时一片通红。   依他看,谢玄元这厮分明就是在故意刁难他“陆贵妃”!   暴君心狠手辣又肆意妄为,若真不信他的身份,定会在刚才就出手拧断他的脖子。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一边偷偷手下留情,一边又得寸进尺地逼他说些羞耻的话出来。   暴君究竟是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了!   谢玄元见身下的人迟迟不答,面色微沉,一双无法聚焦的美目中光芒闪动,颇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   “你若不说,信不信现在朕就将你闷死在被子里?到时……”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谢玄元的身子突然一颤。在他说话的工夫,竟有双带着凉气的手放肆地钻进了他的被子,将他的腰身轻轻揽住。   紧接着,那道熟悉的清越温润嗓音淡淡地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到时,陛下还是要心疼的。”   “胡说什么,朕才不会心疼!”骤然被道破了心思,谢玄元立时恼羞成怒地反驳。   可此时此刻那双作乱的手已经开始在他身上轻拢慢捻抹复挑。   谢玄元的身子本就较寻常男子敏感一些,哪里经得起这般撩拨,很快一双凌厉的凤眼中就漾起了潋滟的波光,连带着那句反驳也失了应有的气势。   暴君素来口是心非。相处得时间久了,陆贵妃也早已习惯了。   不仅如此,他还深谙和谢玄元相处就是要打直球的道理。而且越是直白和热情,对方就越是难以拒绝……   陆美人自顾自地忽略了暴君的那句虚假的“不心疼”,善解人意地继续说道:   “臣妾自是不舍得让陛下心疼。陛下若是想听,臣妾说给陛下听就是……那一夜过后,臣妾还欠陛下一次验身,至于龙种……”   谢玄元本就心虚,哪里肯主动将话题引向怀孕?听到陆贵妃还想继续说下去,二话不说猛地用手堵住了对方的嘴:   “你竟真的好意思说出口?若非那一夜,朕何会至于沦落至此!你可知,朕一直在想尽办法寻你,可你竟与那南楚的狗皇帝合谋,躲在了南楚的深宫之中!”   听见暴君愤愤地骂自己狗皇帝,陆美人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直接被呛得咳了起来。他明明是个好皇帝,哪里是个狗皇帝!   谢玄元骂到一半,忽然听见陆贵妃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由得停了下来。他略带担忧地蹙起眉,苍白修长的手指摸索着触到身下之人:   “你怎么了?难道是染上了风寒?朕还当这南楚是什么四季如春的风水宝地,谁知冬日里也是一样寒风刺骨,烧起暖炉来竟还不如朕的北卫暖和……”   将南楚的气候贬损了一番之后,他的气儿似是顺了不少,态度也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   “罢了,病了便好好吃药调养,朕才不屑欺负一个带病之人。想要朕放过你,便告诉朕你同那南楚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贵妃扮演私会情人的南楚细作十分尽心尽力,自是早就准备了一通解释自己为何身在南楚皇宫之中的说辞。   可看到那嘴上不饶人的暴君只因他咳了两声便消了气,他又舍不得再这样坑蒙拐骗下去。   谢玄元虽成了半瞎,反应却并不迟钝。迟迟听不到陆贵妃的答案,他心里逐渐生出了许多不甚美好的猜测。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身下的人,表情严肃而凝重:   “朕只问你一句。是不是那陆长平道貌岸然、贪欢无度,见你姿色尚可,偷偷将你纳入了后宫?”   陆美人没料到谢玄元的想象力这般丰富,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好他反应迅速,怕惹对方生气,又硬生生将笑憋了回去。   但那声细微的奇怪声响还是被谢玄元给听到了。也不知他刚才的表现哪里触动了暴君纤细敏感的神经,谢玄元的面色霎时阴沉到了极点。   谢玄元什么都看不见,但这不妨碍他在黑暗中继续朝着危险的方向脑补。   他的手毫无章法地在陆贵妃身上摸索,总算找到了脸的位置,强势地扳过来啃了上去。这一吻并无什么技术含量,狠狠地,还带着几分不满,倒像是在赌气地宣示着自己的占有权。   “你老实交代,南楚帝碰你了吗?他碰了你哪里?是这里……还是这里?”   修长苍白的手指在陆长平身上来回游移,虽说隔着衣料触感不甚分明,但摸到的却都是又痒又要命的地方。   这样的距离本就十分亲密,更兼带有一丝审视检验的意味。若不是早就知道对方看不见,陆长平只怕会以为这暴君是在有意勾.引他。   “没有……真的没有。”暴君的手指每至一处,陆美人便拼了命地连连摇头否认。   为证清白,他连挣扎都不曾挣扎一下,只是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任由谢玄元触碰。陆长平鲜少有这样主动“吃亏”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熊孩子爱不释手的布.娃娃……   也正是因为陆美人这片刻的心软,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的暴君不多时便掌握了他的具体位置。   黑影一闪,下一刻,他便落入了一个堪称冰.火两重天的怀抱之中。抱着他的人,身上温热,可双手却冰冰凉凉的。   更要命的是,那双冰冰凉凉的手捧着他的脸,一个又一个细密绵长的吻便接踵而来,很快就彻底封住了他的声音。   暴君的吻虽然生涩但占有欲极强,在黑暗之中不光占据了主动,竟还有几分失控的态势。   而陆贵妃因为纵容和心虚,全程都不曾拒绝。   谢玄元到底存着几分理智,不忍心将自己送上门来的陆贵妃活活憋死在床上。待到觉得亲的够本了,他松口让陆贵妃喘息了片刻,然而紧接着便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倒在了床上……   被推倒之后,陆贵妃出门前精心梳好的发髻立时散了大半。   他仰躺在柔软的锦被中长发披散,衣领半开,露出一段白皙秀雅的颈项。没等他将自己收拾齐整,谢玄元便红着脸再次倾身压了下来。   这一次他单手按住陆贵妃的肩膀,开始一下一下轻轻咬着那上下滚动的脆弱喉结。   眼看着再这样发展下去就要擦.枪.走.火,陆贵妃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将暴君推开几寸:“陛下……我们现在还在南楚皇宫之中。”   谢玄元本来是打算适可而止的,可陆贵妃一提及南楚,他便忍不住想到这南楚皇宫的主人很有可能是一位潜在的情敌。   他忍不住挑眉,略带些轻蔑地反问道:   “南楚皇宫又如何会?你是朕明媒正娶的陆贵妃,难道还怕他捉奸不成?朕还就是要在南楚帝的后宫,南楚帝的眼皮底下临幸他南楚之人。”   男人的嫉妒心甚是可怕,陆长平被暴君的这番骚操作惊得哑口无言。   一国之君要临幸妃嫔,他自然是没立场反驳的。但当那个倒霉妃嫔变成了他自己,他就再不能坐视不理了!   更何况,那暴君此刻还怀着身孕,若是纵容着他胡闹下去怕是要一尸两命。   陆长平见委婉劝阻不管用,只稍微说得直白些:“可陛下……现在还怀着身孕。”   谢玄元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冷声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陆贵妃嫁祸起自己来毫不手软:“此事不怪旁人。是臣妾自己关心则乱,主动问的陆陛下。”   谢玄元被气得七窍生烟:“那姓陆的狗皇帝言而无信,无耻至极!他明明答应过朕不会说出去的!”   暴君一生气,方才那旖旎暧昧的氛围便散去了些许,陆长平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既然暴躁美人想骂那便随他骂吧,这样总好过叫谢玄元继续瞎撩下去,闹出一个不可挽回的车祸现场。   然而陆贵妃的转移矛盾之法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月色映照之下,暴君的脸红得宛如煮熟的虾子,一双失焦的凤眼也泛起了粼粼水光不复凌厉。他的身体比陆贵妃想的还要不禁撩拨,经过了刚才的一番缠绵,此刻已然起了反应。   偏偏他刚才中了陆贵妃的“诱敌深入”之计,主动离开了被窝,如今身上那身单薄的亵衣完全无法掩盖身体如此明显的变化。   而且很快他便注意到陆贵妃竟也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瞧。   这下谢玄元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毛了。   他飞快地抢回被子盖在身上,修长高挑的身形在被子里团成了一团。待到将自己包裹严实,他还不忘警告性地朝着陆长平的方向瞪了一眼。   陆美人面色也略微泛红,却温和而诚恳地伸出了手:“陛下,需要臣妾帮忙吗?” 第41章 胡萝卜   陆长平不开腔还好,一开口暴君的脸红得更甚。   夜宁人静之时本就是靡靡绮思在脑子里作怪的的时候,加之谢玄元先前曾在陆美人堪称温柔的侍弄下得过趣,对此事已不再像初时那般抵触,可他又实在拉不下脸面来求着对方再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暴君的心思再好猜不过,陆长平见他闷不做声,便知这是默许的意思,于是一点一点拉近距离,温言安抚道:   “陛下如今知道臣妾亦是男子。两个男子之间又何须这般不好意思。更何况,臣妾与陛下已是夫妻,关系自是不比寻常。只有一点,陛下如今有孕在身,总是这般难免损耗精气,为孩子着想,我们往后多少也要克制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暴君眼睫微动,初时还在颤抖着压抑羞耻的泪意,可听到后来,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这南楚细作不仅絮絮叨叨,话里话外竟好似他刚刚主动追着他要一般!   谢玄元最终忍无可忍地睁开他那双无法聚焦的清亮凤眼,咬牙道:“要做便做,不做现在便给朕滚出去!”   陆美人被他凶了一句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将手焐热,而后寻了处缝隙塞进了暴君的被窝里。   饶是陆美人事前已贴心地暖过手,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谢玄元仍是被冰地微微颤抖。   突如其来的微凉触感竟也让意乱情迷之中的暴君短暂地清醒了片刻。谢玄元徒然地睁眼望向眼前的虚空,一时竟有些许茫然,为何每次见到这敌国男细作自己的底线都会一降再降,直至最终妥协。   与人靠得太近并且互相触碰本是他最无法容忍之事。只因他既不愿被人看见一身的疤痕,又不愿再落入被旁人随意支配掌控的境地。可是现在,他却逐渐卸下防备,半推半就之间任那男细作施为……   但很快,谢玄元便再无这份胡思乱想的精力了。随着那敌国男细作的手开始在被窝里作乱,精神上和感官上也随之受到重重刺激。   暴君的五感本就较常人敏锐,无论是痛感还是其他感受都会给出极为诚实的反馈。若说在面对痛感时谢玄元尚能按照过去养成的习惯强自隐忍,在乍然被人温柔对待的时候,他反倒显得更加无措。   他既不愿面对,又不舍得将人赶走,最终只能低低呜咽一声把自己团了起来,为防止发出更多奇怪的声音,狠心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仍旧止不住地颤抖,另一只手先是本能地抓紧了身下的床褥,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最终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在陆美人娴熟周到的服侍之下,暴君没能抵抗太久便丢盔卸甲。他眼中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在微弱的月光下波光潋滟,竟显出几分可怜和脆弱。   陆长平只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便心跳如擂鼓,一时间竟连话也不太会说了。   他看看怀中双目半阖轻轻喘息的孕夫,又看看早已乱作一团的被褥,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刚刚是自己欺负了谢玄元的负罪感。可这事若真按照前因后果细细推算起来,分明是那暴君先对他动手动脚的……   大抵是实在无法面对暴君那副好像被玩坏了一般的可怜模样,陆美人并未继续与谢玄元温存,不一会儿便穿戴齐整,垂眸道:“臣妾去寻条帕子替陛下擦干净。”   谢玄元大病初愈又怀着身孕,一番折腾下来已然身心俱疲,再无甚力气与那从他身上屡屡占便宜的“男细作”周旋。闻言循声望过去,言语间不无讥讽:“你这是又想逃了?”   陆长平被他盯得心虚,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又将人刺激到:   “这段时日会时常来看望陛下。”   谢玄元轻嗤一声,似是毫不在意:“不来也无甚要紧,但需知你尚有把柄攥在朕手里。你一日不来,你身在南楚的亲朋就危险一分。”   陆美人未料到谢玄元看他要走,竟提前将捡了翡翠平安符之事说出了口,试图以此相要挟。虽说这暴君向来擅长兵行险着,但如此急切地试图留人倒实属难得……   陆长平俯下身,态度仍是如往常那般温润从容,语气中甚至找不到半分被威胁的不悦:   “陛下明鉴,那平安符确实是臣妾自小贴身佩戴的重要之物。不过既然机缘巧合被陛下拾到,那便也是同陛下有缘。今后也继续留在陛下手中,望它能护佑陛下和未来的孩子平安。”   暴君哪能料到陆长平如此大方,闻言脸色骤变,神情竟有几分紧张:“你的意思是这平安符不打算要了?”   陆美人见他又要想偏,连忙保证道:“平安符是定情信物,自是归陛下保管。但即便没有这样信物,臣妾还是会来陪着陛下。”   得了这承诺,谢玄元眉宇略微舒展,嘴上却未曾饶人:“花言巧语。”   可偏偏他最是喜欢听这人的花言巧语……   陆长平笑着摇摇头,先是去外间打了一盆热水,而后自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丝帕,任劳任怨地开始收拾残局。   因着身份特殊,从小到大他从未这般伺候过旁人。可真心无法作伪,现如今他对暴君用足了心,倒也将这些活做得像模像样。   待到将床上半身狼狈的美人擦洗得清爽干净,已然是四更天了。陆长平猛然想起五更天还要去前朝议政,而他这一晚几乎连个囫囵觉都不曾睡过,不禁在心中暗自调侃一句男色误国。   ……   匆忙地离开暴君那里之后,陆长平立刻从“温柔贤惠”的暴君宠妃变回了平日里那个勤于政事的南楚陛下。换下女装一番洗漱打扮之后,他甚至还腾出空闲预先翻看一遍早朝上要和朝臣们商议的事项。   今日并无什么吵得死去活来的公案让他裁断,唯有一支域外番邦遣来朝见进贡的使团。对方毕竟是带了礼物远道而来,南楚自是应当好生款待。   陆长平原以为所谓进贡,无非是美酒宝马、金银美女。可谁料到他这次竟收到了满满几车连土带种子一并运来的珍稀蔬果,名唤“胡萝卜”。   这“胡萝卜”色泽橙黄,煞是鲜艳,满朝文武先是惊异,在验过无毒之后便就此物是否适宜在南楚大范围种植争执了整整一个早上。   陆陛下虽说早在那奇怪的梦中世界便已见过这种果蔬,可真要算起来,这也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世界中拿到实物。   他对着供奉到御案上的那一碟橙黄色果实端详再三,却忽地忆起食用此物似是对人的双目大有裨益。   想到自己后宫之那中双目半盲凄凄惨惨的小暴君,他顿时在这“胡萝卜”上动起了心思……于是当日下朝,陆陛下便带着几碟洗净切片的胡萝卜兴冲冲地找上了暴君。   谢玄元昨日与他的“陆贵妃”私会到四更疲惫已极,更兼身子愈发沉重,此时刚刚晨起洗漱完毕。   起床气还未全消,他被陆长平拉到桌前,美其名曰共进“早膳”。可怜暴君如今仍是睁眼半瞎的状态,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满桌叫不出名字的精致南楚点心,和混在其中那几碟黄到刺目的奇怪食材。   他还未来得及问几碟橙黄色的东西是何物,那南楚皇帝便献宝似地亲自夹起一片送至他唇边。   对于两个前不久还在战场针锋相对的国君而言,这举止着实过分殷勤了,更兼那黄色的东西色泽刺目,味道古怪。   谢玄元忍不住蹙眉道:“陆陛下这是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毒死朕了么?”   陆长平心知这是暴君还是信不过他,于是干脆利落地将胡萝卜片塞到自己嘴里以证清白道:   “此物名唤胡萝卜,乃是今早番邦进贡来的珍稀蔬果。朕只是听说此物对治愈眼疾大有裨益,这才想让你也尝上一尝。”   他这一连串的操作太过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待到谢玄元模糊地意识到这敌国国君确实已将那古怪果实自己吃了下去,面上的神情愈加古怪,不悦道:   “你们南楚之人都是习惯靠这般手段骗取他人信任的么?”   陆长平被质问得一愣,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好端端地谢玄元为何又发起了脾气……这小暴君八成是睹物思人,忆起了初见之时自己送了他啃过一口的鸡腿的“深情厚谊”。   他正打算替自己分辩几句,谢玄元便抢在他之前干脆利落地拒绝道:“让人把这味道古怪的东西从朕的桌上撤下去,朕不想吃。”   陆陛下对胡萝卜的味道还算接受良好,他闻言又夹起一片送到唇齿间仔细品了品自语道:“并无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谢玄元懒得与他争辩,只是态度坚决地薄唇紧抿,坚决不肯吃上一口这古怪的食物。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还挑食啊。   陆陛下无奈地叹息一声,锲而不舍地诱劝道:“试试,就这一片?”   只可惜他现在没了那层陆贵妃的宠妃身份加持,在暴君面前说话的分量也大不如前,这样的劝法早已不管用了。   许是关心则乱的缘故,陆美人情急之下只好用谢玄元最在意的事情当筹码:“陛下若执意不肯,那陛下托朕的寻人之事……朕也只好打些折扣了。”   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坐在他对面的半盲青年闻言倏然抬头,显然是被逼急了:“你答应过的!如何能言而无信?”   “罢了……朕吃就是。”   谢玄元僵持了半晌,见实在躲不过,最终竟像认命了一般摸索着拿起面前的碗筷。   虽说现在仍是远近皆看不清楚,但桌上的胡萝卜色泽鲜艳如同毒.药不难辨认。难的是如何顶着那股令他作呕的味道,将这古怪的食材咽下去。   但眼见得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没再多犹豫,最终捏紧了手中的玉箸,熬刑般将那一碟胡萝卜囫囵地往嘴里塞。一时间,很多旧日里的画面乱糟糟地涌入脑海……   骤然从受宠皇子跌入北卫掖廷狱之时他年岁尚小,掖廷尉们惯做些拜高踩低之事,见他没了母妃又遭皇帝厌弃,自然少不得借机欺侮。   那时被人将头按在碗中强迫吃馊冷剩饭也不过是寻常事……只可惜那些掖廷尉做梦也没想到,他竟还有命从狱中出来。   暴君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伴随着碗筷轻微的响动,桌前对坐的二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虽说难得地从暴君这里扳回一城,但陆长平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悄然生出了一种趁人之危的负罪感。拿陆贵妃的事威胁暴君,确实是他做得小气了。   他看着暴君艰难地吞咽着胡萝卜,试着开口劝道:“若是真的不习这惯胡萝卜味道,也不必勉强自己。朕只是……想早些治好你的眼睛。”   谢玄元如今听着这话只觉得好笑,他手指微动,停下了夹胡萝卜片的动作,正打算出言好好讥讽这伪善的南楚帝几句。可谁料到才刚放下碗筷,胃中便已开始翻江倒海。   他抓着领口,试图将那股难言恶心感压制回去,可多年前被人硬塞残羹剩饭直至吐出的经历好似已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任凭他如何徒劳抵抗,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那股由内而外的恶心感。最终,谢玄元惨白着脸,当着那南楚帝的面将刚刚强塞进胃里的食物又尽数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胡萝卜:我又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各位小天使,让大家久等了。之前三次元遇到了一些事情,导致无心码字,也不敢上晋江面对评论区,所以失踪了好几个月。我知道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编辑也已经找我谈过了,真的十分抱歉QAQ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了,无论怎样这篇都会完结的。感谢大家曾经的喜欢和支持。 第42章 鸡汤   谢玄元胃里本就没多少东西,如今这么一吐,面色更是惨白如纸,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始终看不清面貌的南楚帝已经急急从座位上起身,不顾脏污将他揽在怀中。   陆美人一面遣人去请御医,一面心疼道:   “你平日里一向是随心所欲,不喜欢的东西不吃就是,怎么这次突然这般死心眼。朕又不会真的拿你怎样。你又何苦做到这个地步?”   谢玄元沉默半晌,有气无力道:“无需你虚情假意的可怜。”   他好不容易从刚才的恶心干呕中喘过气来,却不欲让南楚帝知道自己少时强忍着不适吃下许多乱七八糟东西的往事。   最终只是转过头去,冷淡地将陆长平推开道:“你要朕吃的东西朕已经吃过了,找人之事也绝不能再抵赖。”   陆美人自知理亏,自然连连称是。待到御医来了,细细诊过脉确认暴君连带着暴君肚里的龙胎真的平安无事,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不过他到底留了个心眼,未曾直接离去,而是堵在寝宫门口,将刚开完方子出来的御医拦下,开始刨根问底:   “这胡萝卜好端端的,朕和旁人吃了都无甚异样,为何独独这……谢公子吃了便反应极大?莫非又是体质的缘故?”   他这话看似只是随口一问,可御医却不敢随口一答。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纵是再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也知道这姓谢的小郎君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   至少在宫中侍奉这十几年,王御医还是头一回见这种态度高傲,对陛下都不假辞色的“男宠”。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谢公子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依臣看并非是因为食物的缘故,反倒更像是早年便有厌食的旧疾。此症本就难医,尤其不宜在饮食方面逼迫过甚……”   陆长平本以为谢玄元最多只是身体不适再加上同他置气,这才把自己搞成那副狼狈的模样。可谁知竟是一不小心惹得对方犯了旧疾。   谢玄元那么骄傲的人,必定不会主动告诉他这病因何而起。可就算不问,他也能根据那些霁月告诉他的北卫宫廷秘闻猜个八九不离十。   饶是陆长平修养良好,想到这事也忍不住暗骂那些当初把小暴君往死里折磨的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不过按照谢玄元那睚眦必报的处事风格,那些曾欺侮过他的人想必早已不用人替他收拾。他如今更需要的,许是一个能陪他解开心结之人……   陆美人这般想着,眼神也忍不住温柔了几分。   既然谢玄元被迫吃东西会吐得天昏地暗,那只要将食物做得足够好吃,诱惑他自己主动来吃不就好了么?   生出了这个想法之后,陆长平便开始在处理政务之余三天两头地往御膳房跑。起先未免众人猜疑他还打着检视宫务的名义,到了后来便演变成了同御膳房诸名御厨一同研发新菜式。   渐渐地御膳房众人便发现,今时不同以往,一向生活简朴的陛下要求忽然变得刁钻苛刻起来。要他们用胡萝卜做菜,却又不准带一星半点胡萝卜的味道。   虽说这要求近乎找茬,但还是抵不过陛下亲自挽袖下厨给众人带来的冲击。连陛下本人都如此上心,那必定是一顶一的要紧之事。御膳房的御厨和宫人们不敢懈怠,终于在将番邦进贡的胡萝卜用得只剩寥寥几个的时候,研制出了几道用料讲究的可口菜式。   菜品制法正式录入南楚宫廷菜谱当天,陆美人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个五层食盒再次找上了谢玄元。   才几日不见,暴君竟又轻减了几分,唯有揣着龙种的肚子日渐显出轮廓。陆美人生怕谢玄元这狠人一不小心将自己饿死在南楚,也顾不得苦口婆心地说教了,直接开始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了出来。   不同于旁人迎接圣驾时的惶恐或是欣喜,谢玄元此刻倒像厌倦了面前的南楚帝,连撸猫的手法都变得有几分烦躁:“你怎么又来了?”   “这次带了些吃的,你看看合不合口味?”陆美人说着先将一个装着许多橙色小药丸的锦盒打开,取出一粒道:“先张口。”   谢玄元闻言蹙起眉,语气不甚愉悦:“你又要给朕吃什么恶心人的……”   不满还未发泄完,那厚颜无耻的南楚帝已趁着他张嘴说话的空隙眼疾手快地塞了一粒小药丸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并非是想象中的苦涩,而是散发着一股山楂和柑橘混合的酸甜果香。谢玄元捂着嘴,忍不住又问了遍:“你给朕吃的底是何物?”   陆美人见暴君那副明明很喜欢那小药丸的味道,却硬要装作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顿时玩心大起:“毒.药。”   “你敢!”谢玄元把怀里的小黑猫往桌上一撇,便要循声过去与那南楚帝拼个你死我活。小煤球遭了主人连累,顿时也开始冲着暴君和陆美人不满地喵喵叫了起来。   陆长平眼看着半瞎孕夫行动起来磕磕绊绊,自己养的猫也不甘寂寞地上蹿下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忙认怂改口道:“骗你的。不过是一粒开胃消食的山楂丸而已。”   谢玄元听了他的解释将信将疑:“山楂丸……还有金橘味的?”   还不是按照你的口味特制的?   陆陛下在心里无情吐槽,可是面上却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跟着装傻道:“是啊,这南楚特色的山楂丸谢陛下可还喜欢?”   谢玄元不置可否,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冷笑:“朕倒是好奇,南楚帝今天究竟是要唱哪一出。”   陆美人但笑不语。暴君心爱的陆贵妃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给谢玄元准备了一桌全胡萝卜宴罢了。   很快五层食盒里的菜便都被陆美人搬空了。他略略扫了一眼满桌的美味佳肴,最终决定先给暴君来点爽口小菜,于是便将那碟酸酸甜甜的胡萝卜凉拌粉丝挑了出来。   这道菜中的胡萝卜被切得极其细碎,混在晶莹剔透的粉丝里宛若霜雪中点缀的点点红梅。但光是卖相绝佳还不够,味道上也下足了功夫。菜里的胡萝卜是煮过去了味的,调味的酱汁里也混了金桔汁。   暴君本就喜欢吃酸甜的东西,如今有孕在身,口味上的偏好比平时更加明显。更兼他全然不知眼前满桌子的菜里都有他最讨厌的胡萝卜,竟真的被菜的味道勾着有了几分食欲。   尝过了胡萝卜粉丝、胡萝卜醋溜丸子还有胡萝卜糖醋肉段,甚至还被递了一杯胡萝卜金橘果汁之后,谢玄元总算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   “你们南楚的厨子都是从小泡在醋缸里长大的?还是说南楚人都喜欢喝醋?为什么每道菜都是酸甜的。”   陆美人正兴高采烈地替自家的挑食暴君布菜,听这么一问以为是谢玄元今日心情好突然想了解一下南楚风俗,便随口应道:“倒也不是。南楚地广人多,什么样的口味都有,硬要说的话倒有不少人嗜辣……”   话刚说一半,陆长平便自觉上了暴君的圈套。   果然,在听了他的回答之后,暴君那张堪称明艳貌美的脸便蒙上了一层阴霾。依照陆长平当暴君宠妃的专业经验来判断,这明显是兴师问罪的前奏。   “既然南楚并非偏好酸甜口味,那为何今日这一道道菜皆是酸甜口味?是有人将朕的喜好透露给了陆陛下,朕猜的可对?那人在哪?为何不叫他亲自来见朕?”   眼看着又要扯到“陆贵妃”这一禁忌话题,陆长平急中生智道:“原来陛下刚好喜欢酸甜口味。这倒也巧了,王御医前几日还同朕说甘酸开胃,做菜时多用这两味可提振食欲。”   这本来是个极好的借口,可谢玄元前几日才和陆贵妃夜半私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何不会多想?他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果真只是如此而已?”   “确是如此。”   被谢玄元那双含着水光的清润眸子直直盯着,叫人心虚不已。可暴君看不清他脸上心虚的表情,也就抓不住什么真凭实据,怀疑也只是怀疑罢了。   为转移暴君的注意力,陆美人又盛了一碗汤,送到了暴君手边道:“其实这次也并非只做了酸甜口味的菜。这参鸡汤用的是南楚特产的贵妃乌骨鸡,文火慢炖了大半个时辰,不光鲜美入味,亦可给有孕之人补身。”   当然只漏了一样没说,这鸡汤也是加了胡萝卜一同炖煮的。   除却隐瞒了胡萝卜的事,陆长平堪称细心周到,鸡汤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他怕那小半瞎不小心被汤汁溅到,竟直接舀了一勺送至对方唇边。   可谢玄元正纠结着陆贵妃的事,哪里有心情品参鸡汤。他非但不低头喝汤,反而毫不给面子地嘲讽道:“鸡便是鸡,早晚都是进锅熬汤的命,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封它做贵妃?”   若说之前他的种种不配合还情有可原,这次就是纯属砸场子了。幸亏陆美人博学多识,竟也能温声将话接下去:“并非是朕封了这鸡做贵妃。而是南楚百姓见它头顶的羽冠蓬松华丽,宛如宫中贵妃头戴华冠,这才有此雅号。”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谢玄元灰蒙蒙一片的世界里便开始闪过同陆贵妃大婚之时的画面。   当初的陆贵妃头顶戴的是他生母璟妃的宝冠。珠宝首饰虽华贵,但在真正的绝代佳人面前亦不能多占得半点光辉。   话虽如此,可暴君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美艳的贵妃和面前这碗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参鸡汤联系在一起。最终只能不无鄙夷地感慨一句:南楚之人果真惯会附庸风雅……   不过附庸风雅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此番谢玄元因为脑中那奇奇怪怪的联想,突然生出了几分尝尝“贵妃鸡”味道的好奇心。   反正也只是尝上一小口罢了,并不丢人。   谢玄元这样安慰完自己,微微低下头,就着那南楚陛下的手喝了一勺鸡汤。谁料到那鸡汤当真肥而不腻,鲜而不腥,还融入了一股不知名蔬菜的甘甜,竟比北卫宫中的要好喝上数倍。   任凭他口味如何刁钻,也挑不出什么不足之处……   而陆美人深谙暴君没挑刺那便是很喜欢的道理。他有点膨胀,忍不住唇角含笑,明知故问道:“如何?朕亲手熬的鸡汤可还好喝?”   这下谢玄元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他忍不住想起了这几日南楚宫中的流传的风言风语。宫人们皆言陛下为讨得新宠欢心不惜亲自挽袖下厨苦练厨艺,想来宫中不日便会传出喜讯……   起先谢玄元根本没将这传言往自己身上联想,他只当这南楚帝在宫里偷偷养了个见不得光的小情人。可谁知,到头来南楚帝亲手熬的鸡汤送到了他的桌上,所谓见不得光的小情人,竟是他自己?!   再联想到连日来这陆长平对他种种过度的关心和不正常的亲密,以及对方二十有三都不曾娶妻纳妾的实际情况,谢玄元不由得生出一种可怕的猜测:这南楚帝莫不是有断袖之癖,且对他存了非分之想……   谢玄元成了半瞎的时候都未曾彻底乱了方寸,可一想到那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南楚帝竟在暗暗觊觎自己,却硬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决定不再同对方兜圈子:   “陆陛下应当知道,朕肚子里怀着旁人的孩子。可陆陛下却三番五次地跑来朕这里来大献殷勤,这岂非不合你们南楚的礼数?又或者说,你是打定主意想做朕孩子的后爹?” 第43章 母妃   做……后爹?   陆长平没料到暴君这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还想到了这一步,不由得语塞。   偏偏谢玄元刚才还重重地强调了一下那个“后”字,听在旁人耳朵里就仿佛他这个南楚帝有什么不同常人的特殊爱好,专喜欢往自己头顶上戴绿帽一样。   陆美人先是瞧了瞧对面咄咄逼人的暴君,又看了看不远处好奇望向这边的宫人,不甘地为自己辩解道:   “话怎能如此说,朕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替别人养儿子?就是要做那也必定是要做亲……”   眼见得谢玄元那张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陆长平失了辩驳的底气,最后一句话逐渐低不可闻。   纵使已经流露出了服软的迹象,他的态度还是成功激怒了对面的孕夫。   谢玄元戒备地又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   “朕不过随口一问,你竟真是此等无耻之徒!后爹尚嫌不够,还想当亲爹不成?”   小心思被骤然点破,陆美人城墙厚的面皮难得地微微发烫,半晌挤不出一句话来。他明明就是这孩子的生父,为何还要委委屈屈地做后爹?   可惜现在的时机和场合都不容他任性,他最终只能默默咽下这份“妻离子散”的苦涩,试着让暴君放下警惕:   “你别多心,也别继续胡思乱想。朕做这些只是想让你们父子平安而已。”   可这番说辞显然不足以消除谢玄元心中的戒备。他眉眼微扬,忽而冷笑:   “世人都说无利不起早。朕和朕腹中的皇子与你非亲非故。若非你心怀不轨,又如何会这般上心地处处献殷勤?”   “不过劝你还是省省力气,若真喜欢男人就去纳几个男妃,别来打朕的主意。你若敢碰朕,就休怪朕同你鱼死网破。”   说这话的时候,谢玄元的面色略显苍白,半盲的棕灰色凤眼却明亮坚定。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桌对面陆长平的方向,明明生得一副靡丽的容貌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可暴君这副表情,反倒更让陆美人移不开眼了。“!山!与!氵!夕!”   许是他陆长平最近口味有些独特,竟觉得这种艳而不妖的带刺美人,看久了令人愈加心动。   陆长平本就是个好脾气的人,更兼如今沉浸在一种疑似恋爱的奇怪感觉中,连脑子都晕乎乎的。   被暴君那般毫不留情地怼了一通,竟也丝毫不气馁,只是唇角挽着笑意不言不语地盯着那暴君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   “你如此坚决地拒绝,难道是因为早已心有所属?”   “……莫不是喜欢这孩子的另一个亲生父亲?”   骤然被人戳穿了心事,谢玄元下意识地垂眸,长且密的睫羽眨动了几下敛去了一瞬间的慌乱,强作镇定道:“是与不是,与你无关。”   明知这暴君性子别扭,不可能好好回答问题,可陆美人心中到底存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冀。他忍不住调侃道:   “那人真有那么好,值得你为他守身如玉?”   谢玄元闻言皱起眉,冷声否认:“朕又不是女子,何来守身如玉?不过是觉得他再如何混账也强过你这觊觎臣下家眷的色胚罢了。”   说着怕陆长平继续动手动脚,他又朝远处挪了几分。   陆长平见他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当成了陆贵妃的“家眷”,竟也心满意足起来,连对方骂他色胚都懒得再计较了。   不管怎么说,暴君心里还是有陆贵妃的。就算现在不接受他这个南楚帝的照顾,待他过几日扮做陆贵妃也许还有望再进这大门,见见暴君父子。   ……   然而陆长平究竟还是低估了那暴君的决绝程度。   自那日一桌胡萝卜宴不欢而散之后,凡是他以南楚帝之名派人送过去的吃食、补品、衣物,都被暴君一概拒收。   谢玄元似是铁了心与他划清界限,平日里取用的吃食仅能最低限度地维持生活,生活更是简朴到毫无一国之君的样子。   就连近来天寒,陆长平差人送去的几张白狐皮和一筐银丝炭也被尽数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虽说南楚的冬日不似北卫严寒彻骨,但临近年关阴雨连绵,细密的雨丝裹挟着丝丝寒气透进屋中,这种无孔不入的湿冷反倒比北卫的干冷更加难捱。   陆美人下朝之后便这样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知道谢玄元是个狠人,不仅对别人下手狠,必要的时候对自己也毫不手软。若是就这样放着不管,说不定又要白吃多少苦头。   既然南楚帝送的东西谢玄元一概不收,那陆贵妃亲自送过去的东西他总不会再不要了吧?   无奈之下,陆美人当晚便又找出了放着女装的大箱子,随意选了一套在这个季节略显单薄的烟青色裙衫,一边换一边想着待会儿谢玄元发现他衣衫单薄会是怎样的反应。   既然那暴君不让人省心,便也让暴君自己也尝尝他这些天来又是担忧又是心疼的滋味儿。   只可惜陆美人和暴君抗争的小手段也就仅止于此了。一想到谢玄元那副惨兮兮的模样,比这更狠的手段他便通通用不出来了。   换好了衣裙之后,他仍是认认真真地重新为暴君选了好些养身的补品、御寒的衣物,收拾成几个大包裹。   夜中雨水渐稀,空气寒凉,陆陛下避开巡夜的宫人,身上挂着大包小裹地偷偷潜入了安置谢玄元的寝宫之中。   说到底,整个南楚皇宫都是他陆家的祖业,他所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的东西从一个屋子腾挪到了另一个屋子,可这过程中的惊心动魄,竟好似他在宫中做贼一般。   更为神奇的是,闻声前来接应他的半瞎暴君竟然也十分上道,不仅自发地为他望风守门,还颇有担当地主动安抚道:   “莫害怕,天塌下来有朕替你顶着,就是真的有人追过来也休想伤你分毫。”   陆美人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天一来用陆长平这身份所受的冷遇,不由得感动地一头扎进了暴君的怀里。   顶着南楚帝的身份,他就是对这暴君再好也都是另有所图。可一旦变成了陆贵妃,就连他在南楚皇宫里“偷东西”都有人替他顶着……   谢玄元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他正想数落那不懂分寸的南楚细作几句,冷不防便摸到了对方身上单薄的衣衫,还有衣衫之下温热的肌肤。于是那些还未出口的冷言冷语便硬生生地转了个弯,成了难得的“关心体贴”:   “你难道真有什么异装癖不成?外头这般寒凉,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朕?”   陆美人身强体健又有些功夫在身,自是不把这点冷放在眼里。   更何况那暴君身上分明也没几件御寒的衣物,修长单薄的身子正在他怀中不易察觉地瑟瑟发抖。冻成这副模样还在数落旁人,显得尤其没有说服力。   “臣妾不冷。倒是陛下……”   “朕也不冷!”   谢玄元从陆贵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摸索着重新掩上门扉之后,一双手略有些不自在地缩进了宽大的袍袖之中。   冻成这副模样还说不冷?   陆长平腹诽一句,无奈道:“陛下虽不冷,臣妾却有些冷了。臣妾这次带了个红泥炭炉过来,先将火生起来可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谢玄元没再死撑,和自己心爱的陆贵妃一人一方小木凳,安静地坐在炉边取暖。   “臣妾觉得椅子有些凉,不如在椅子上再加一层兔毛软垫?”   “臣妾有点饿了,我们一起烤肉吃吧?”   眼见得陆贵妃一会儿一个借口,不停地从自己背来的几个大包裹里翻出各类小物件儿添置在屋中。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红泥小炭炉上铺了一层精巧的铁格子,切得肥瘦相间大小适宜的牛肉片被烤得滋滋冒油。陆美人手持长箸,时不时将将肉片来回翻转,一时间周围充满了烤肉的香气。   谢玄元撑着下巴,对着炉膛中明灭的炭火出神,看起来极是安静乖巧。   暴君本就面容姣好五官精致,火光映照之下,苍白的肤色染上暖意,一双半盲的眼睛也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神采,着实称得上赏心悦目。   陆长平一边烤肉,一边偷眼看着谢玄元,思绪渐渐不知飞向何处。   虽说长时间相处下来,暴君时常语出伤人,半点都谈不上温柔,但这些不过是受后天经历影响而演变出来的性格。   任何人在生死存亡间苦苦挣扎过一遭,都不可能再和初时的自己一模一样了。   遇到变故以前的小暴君,大概会比现在活泼可爱一点吧。   这样想着,陆贵妃心中不觉有些酸楚。   他生于皇室,长在宫中,也曾耳闻目睹过不少残酷的倾轧。幸运的是,南楚先帝对他视如己出,同胞妹妹昭平也与他亲厚。   可谢玄元自从母妃去世之后,便一直是孤身一人,无人庇护...……   谢玄元讨厌别人可怜他,可在陆贵妃看来,现在无端生出的这股情绪并非是怜悯,反倒更像是心疼。   他将自己对暴君的这份心疼,小心翼翼地掩藏好。在火候正好的时候夹起数片牛肉沾了亲手调的酱汁放在了谢玄元碗里:   “陛下要不要尝尝臣妾的手艺?”   谢玄元闻言回过神来,十指半拢在袖中,只露出冻得微微泛红的指尖。   他摸索着捧住装了烤肉的碗,却并不急着吃:“你从何处拿来这么多东西?这才月初便乱花银饷,小心月末无钱可花,只能去喝西北风。”   陆贵妃来得匆忙,打包东西的时候单想着这些东西能不能让孕夫的日子好过一些,却完全忘了计算这些东西的价值是否超出了一个“普通南楚细作”的花销范围。   他望着那一堆不知价值几何的吃穿用品,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陛下别担心,我平日里多少也存了些私房钱,这些算不得什么的。”   可那“勤俭持家”的暴君不依不饶,在一旁泼他冷水道:“你不过是个给南楚帝跑腿的细作,纵使拼命给那陆长平干活,一个月又能挣得几钱俸禄?更何况,你将来不止要养朕,还要养朕的儿子。”   这番话虽说不中听,但考虑得不可谓不长远。陆贵妃沉默了。   作为南楚帝,莫说养一个孩子,就是养上一群也毫无压力。可他现在兢兢业业扮演的是个平平无奇的南楚细作。   不说别的,光说他和暴君都是男子,孩子生下来要请奶娘喂奶,这就是个大问题。   谢玄元见他似乎被说动了,继续趁热打铁道:“倒不如跟朕回北卫,继续做你的陆贵妃。朕既认定了你,就算你是男子也不会再嫌弃。若你听话些不再想着乱跑,皇后之位还是只许你一人。”   暴君好言相劝,意志坚定如陆贵妃也不由得意动,他试探着问:   “陛下……不想再阉臣妾了?”   那暴君勾唇一笑,极是动人:“这是两回事。”   言下之意,该阉还是要阉的。   陆美人深沉地叹息一声,放弃继续纠结这个原则性的问题,试着说服谢玄元道:“承蒙陛下厚爱,可臣妾的家人皆在南楚。”   他这话不知触动了暴君的哪根神经,谢玄元顿时警惕起来,侧过半边身子细细盘问道:“你成亲了?”   陆长平如实答:“前一阵子和陛下在北卫成的。”   暴君脸色稍霁:“那你背着朕纳妾了?”   “这如何敢?”   得了满意的答案,谢玄元接着说道:“既然没做对不起朕的事,你又何须这般犹犹豫豫的。先将家人藏起来,待朕回到北卫自会将他们一并接过去。”   陆贵妃一时间竟有几分感动。   若他真的只是个南楚细作,敌国暴君爱屋及乌,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说不定早就点头答允了。   只可惜……   为了安抚暴君,让他暂时放弃跑路的想法,陆长平只得换个借口:   “臣妾不止担心家人,也担心陛下。听闻北卫如今内乱未熄,陛下如今身体又多有不便。不如等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做打算?”   这番话虽是借口,却也是实言。暴君在北卫虽有亲信,亦树敌颇多。如今怀着身孕回去,一个不慎便是父子俱损,任人宰割的命运。   “砰”的一声,暴君将捧在手中的碗重重砸在桌上,对陆贵妃怒目而视:   “北卫内乱未熄,南楚便万无一失了吗?你就这般放心朕在这南楚帝的后宫中忍辱苟活?你可知,那陆长平对朕怀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若是朕继续留在南楚,只怕你的孩子将来便要姓陆了!”   暴君满面忧色,自以为已经将这件事的严重后果和自己的陆贵妃分说明白了。   可谁料,陆贵妃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他有些委屈地反问道:“姓陆……便是这么糟糕的事情吗?”   谢玄元险些被他活生生气死,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道:“臣子妻不可欺,你的孩子都要跟别人姓了,你居然还觉得不是什么糟糕的事?你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   刚才暴君坐在炉前看着烤肉发呆的时候,岁月静好,脆弱又惹人怜爱,可说到对他“心怀不轨”的南楚帝,便彻底没了那副小白花的模样。   看起来甚是……凶残剽悍。   陆贵妃不敢再替自己辩解,只得连连低头认错。只可惜认错态度良好,却难保下次再犯。   待谢玄元暂时消气了,陆长平这才找机会轻轻拉过对方冰凉的手,问道:“陛下的手,这是怎么了?”   顺着陆贵妃的视线看去,只见谢玄元原本白皙的手指红肿充血,有些严重的地方已经破了皮,血丝微微渗出,光是看着也知道必定很疼。   谢玄元本来一直将手藏在袖中,由于方才太过激动,这才一不小心将创口完全暴露了出来。   他也看不清自己的手情况具体如何,但仅凭过去的经验猜测也知道,模样必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他猛地抽回手,试图将红肿的手指重新遮盖起来:“冻疮而已。老毛病罢了。”   他答得轻描淡写,可陆贵妃心里却更难受了。   暴君不多不少,今年正好年满二十。刚成年的岁数,却是一身的旧疾。前几日的厌食症刚有好转,这几日又生了冻疮。   陆长平自小吃得饱穿得暖,对冻疮所知不多。只是偶然从穷苦人家出身的宫人处听说,手足长期处在湿冷的环境中,易皲裂生疮。   并非什么大病,可生了冻疮之后皮肤又痛又痒,往后又连年复发……   想来是暴君过去被囚于狱中之时落下的病根,因为南楚冬季湿冷他又不肯多受他这个南楚帝一分恩惠,这才又发作起来。   “你做什么?”   “让我看看。”陆贵妃难得严肃起来,隔着袍袖抓住了暴君的手腕。然后不顾暴君的反抗和不满,将衣袖层层挽起。   暴君的手原本骨节修长,肌肤苍白,带着几分病态的美感。可现在因为冻疮的缘故,指关节处开始发炎,肿得活像几根之前被他狠狠嫌弃过的胡萝卜。   陆长平看后叹息一声:“唉,这可如何是好,肿成这般模样恐怕连筷子都拿不稳了。今日这烤肉,陛下要如何才能吃到嘴里去啊。”   谢玄元自觉丢脸,直接别过头去,不再答话。   “要不然,让臣妾喂陛下吃吧?”   陆美人刚提出这个建议,暴君的脸便红成了一片。   他刚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但他是堂堂一国之君,就是打死他,求着旁人喂饭这种话也是不可能说得出口的。   可这个陆贵妃当真是个下限极低的人,竟不由分说就要亲自动手投喂。偏偏谢玄元晚间就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里空得要命,根本拗不过他。   连暴君自己都不知道,他最后是如何吃完这一顿碳火烤肉的。   陆贵妃照顾起人来温柔细致,过程虽不堪回首,却硬是叫人感受到了其中混杂着的几缕甜蜜。谢玄元甚至觉得,连手上生的冻疮也没有几年前的冬日里那么难熬了。   吃完饭,陆长平又在宫中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了半瓶止痒止痛的药膏给暴君抹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忽地一拍脑袋,提议道:“陛下这几日手上不便,不宜沾水。不如这洗漱之事也由臣妾代劳吧?”   谢玄元刚想拒绝,便想起来他确实……已经几日未曾洗过澡了。   因为不肯叫人看到身上的疤痕,沐浴时他向来都是屏退宫婢内侍之后亲力亲为。可现在手冻成了这个样子,又如何能继续亲力亲为下去?   与其拖到不得不洗的时候让其他人用异样的目光肆意盯着他的身体看,倒不如“便宜”了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陆贵妃。   内心经过几番权衡,暴君才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道:“要洗便洗,只是你莫在洗澡的时候对朕动手动脚。”   陆长平几乎要笑出来了。这小暴君当真是天真得很,都已经同意别人给他洗澡了,又怎能禁止得了别人对他“动手动脚”?   但想归想,未免彻底惹恼了谢玄元,陆贵妃明面上还是不敢太过放肆。他试图说服暴君别再那么抗拒身体接触:   “陛下其实不用害羞,你我成婚已数月有余,算起来也已经是老夫老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打好了热水,搀扶着暴君绕过屏风走到了浴桶边上。   他比暴君还高了那么一点点,帮对方脱起衣服来很是方便。   谢玄元的外套慢吞吞地解了一半,闻言不忿道:“谁跟你是老夫老妻!”   这人上次擅自在他身上种草莓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清算呢。   思及此处,暴君恨恨地将外套从身上扯下来,甩在了陆贵妃头上:“这次管好你的手,更要管好你的嘴。若敢像上次那般在朕身上胡乱下口,朕就剥了你的皮。”   陆贵妃眼前一黑,反应了半天,才想明白这“胡乱下口”具体是什么意思。   原来暴君学习了那些图册之后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好歹明白了,身上的那些草莓印子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种出来的。   顶着谢玄元脱下来的外套,他的声音闷闷的:“臣妾只是想让陛下知道,陛下的身体很好看,一点都不丑……”   非但不丑,他还喜欢得紧。   谢玄元此时正在摸索着除去身上的亵衣,听了这话,手上的力道控制不住,竟直接将衣服扯出了一道口子。   手上的疮很疼,身上也凉飕飕的。   都怪那南楚细作,突然将话说得如此肉麻!   谢玄元暴躁地将撕坏的衣服扔在一边,在陆贵妃的搀扶下跨进了浴桶。可那番话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   暴君心跳如擂鼓,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在陆贵妃面前出丑,竟就势双臂撑着桶沿,将半张脸都埋在水下吐起了泡泡,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陆贵妃看他这孩子气的玩法,面上泛起无奈的笑意:“陛下怎么又生气了。臣妾刚才所言,可是句句都发自肺腑。”   怕露馅的暴君没理他,陆贵妃倒是也学会了自己找乐子。他挽起袖子,开始往暴君身上舀水:   “陛下现在眼睛看不清,手又无法沾水,所以一切让臣妾来就好。陛下就一动不动,把自己想象成一块地,臣妾就是那拿瓢浇地的农夫……”   说着,他“哗”地一瓢水就浇在了谢玄元的后颈。   暴君被刺激地微微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端正了姿势。紧接着他便被陆贵妃一瓢接一瓢浇了个浑身湿透。   湿.身之后的暴君,气势也弱了几分,靠坐在巨大的浴桶边上楚楚可怜。   陆贵妃伺候他沐浴总体来说是舒服的,可谢玄元总觉得刚才陆贵妃那个奇妙的农夫和地的比喻有点糟糕,他怀疑那人在空口飙车,可恨又拿不出证据。   就在暴君暗自纠结的工夫,陆长平已经取来了皂角,开始搓洗那一头乌发。   谢玄元的双手得到了解放,纤细修长的手臂搭在木桶边沿,挪都懒得挪上一寸。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就连露出的手臂上也蜿蜒着几道旧日刑伤留下的疤痕。   细碎的痕迹缠绕着纤细的腕骨,亦有几道刻在了肩头,看起来很是凄惨。更别提还有那些印在胸口和腰腹处的大片烙伤痕迹。   烙在苍白肌肤上的疤痕虽然刺目,却为这具身体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陆贵妃眼明心亮,将这一切清楚地收入眼底,却又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一般,继续愉快地哼着不成调子的南楚小曲儿,时而给暴君洗头时而给暴君搓背,忙得脚不沾地。   谢玄元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要在这浴桶里泡发了,也没等来陆贵妃对他这身伤痕指指点点问东问西。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只要陆贵妃发问,就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的打算。可不知这南楚人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瞎,竟然全程都对他这身刺目的疤痕只字不提。   可恶!   谢玄元觉得自己刚才在脱衣服时咬牙做出的种种艰难决定,瞬间就失去了意义。   不过那南楚细作不在乎,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他还以为,上一次都是因为下了药的缘故,对方才能如此荤素不忌,对他做出许多禽兽之举……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没过多久,便头一歪,彻底靠在了陆贵妃的身上。   陆长平只觉得肩头一重,扭头察看时才发现,那暴君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浴桶中余温尚存,袅袅的白色蒸汽凝成细小的水珠,挂在纤长的眼睫上,看上去竟好似一小滴清泪。   也幸亏那不是真的眼泪。   谢玄元那暴君性子争强好胜,这样的人要是哪天突然在他面前无声垂泪,他怕是当即就要将自己的性命给交出去了。   陆贵妃叹息一声,将搓洗得差不多了的暴君从浴桶里抱了出来。换了几条布巾擦拭干净,又一层一层地用衣衫被褥包裹严实,就这么一路将人抱到了床榻之上。   他其实并非对谢玄元的过去种种漠不关心,只是隐隐明白,这种事情每提起一次便是将对方心头好不容易长好的伤疤又揭开一次。   若是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便要让那心思敏感的暴君继续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那岂不是太过自私了。   倒不如就像现在这般,难得糊涂……   谢玄元连续几日紧绷的精神在见到了陆贵妃之后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即便已经被抱到了床上,还是本能地贴近了身旁的热源。   到最后像个八爪鱼一般,隔着被子毫无形象地抱住了陆贵妃的一条胳膊,双腿环住了陆贵妃的腰身。   陆贵妃认真思考了一阵,觉得自己还是无法达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境界,试图挣脱出暴君的魔掌。   谁知那暴君竟也有缠人的一面,不仅搂着他的胳膊不放,还含混地说起了梦话,声音很是凄惨。   陆美人没奈何,只能将耳朵凑过去,想听听那暴君究竟说的是什么。   他听了许久,才从那断断续续的破碎音节中拼凑出完整的信息。那暴君说的居然是:“母妃别走。”   陆美人大受打击。   他满含爱意地喂那暴君吃饭,给那暴君洗澡,然后他就被那暴君给当成了……逝去多年的亲娘?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小天使,这章有点晚QAQ 第44章 佳节   谢玄元叫母妃的时候过于可怜,陆贵妃最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贡献出一条胳膊给他当抱枕,另一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就自觉地给他顺起毛来。   虽说经常女装,但陆长平到底没有过给人当母妃的经验。他只是凭借着直觉猜测,暴君的母妃应当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所以尽量控制着手上的力道,生怕弄疼了暴君。   可意想不到之事还是发生了。即便在梦中见到了母妃,谢玄元仍旧睡不踏实。   起先他还只是死死地抓着自家爱妃的手臂不放,到后来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深锁,不声不响地流了满脸的泪。   陆贵妃冷不防摸到了一手的水渍,还以为是没擦干净的洗澡水,待凑近了才发现暴君竟然在梦里哭得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这架势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胞妹昭平。   可昭平也只有小时候才会像这暴君一样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长大之后的陆昭平已经被陆陛下宠成了南楚皇宫中的一朵霸王花,往往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断没有再被人欺负的道理。   算起来,陆长平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给人擦眼泪的奇妙体验了。在手足无措了一阵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借着床头明亮的月光在身上来回翻找。   很快他就发现随身携带的手帕落在了刚才洗澡的地方,而谢玄元洗完澡之后身上光溜溜地缩在被子里,就更别提什么手帕了。   陆贵妃的手毫无章法地在床上乱摸,最终扯上了暴君的枕巾。   暴君先前磕坏了脑袋,不能睡硬枕头,最近都只枕着一方小软枕入眠,枕头上垫着的丝质枕巾很是柔软。   而现在陆贵妃急着给暴君擦眼泪,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手上用力一扯,将枕巾扯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给暴君擦眼泪,就听见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待到那掉在地上的东西咕噜噜滚到了脚边,他才发现,竟是自己之前送给谢玄元的那块翡翠平安符。   想来是暴君之前一直将这东西藏在枕头底下,而他刚刚拽枕巾的手法又太过粗暴,这才一不小心将这小物件儿给带了出来。   陆长平俯下身,将落在脚边的平安符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   那暴君一直不肯给他好脸色,可是对他送的“定情信物”倒是爱护有加。平安符不仅完好无损,还被藏在了暴君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连睡觉都不肯离身。   这翡翠平安符虽然水头极好,但是对于富有四海的北卫陛下而言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小装饰品。   特地把坠子放在了枕头下,日日枕着入眠,不像是看重这东西本身的价值,反倒更像是……睹物思人?   难道他还指望着与自己的陆贵妃梦中相会不成?   陆长平生怕自己自作多情,不敢再继续思考这种可能性。他不舍地摸了摸这枚翡翠坠子,打算趁谢玄元没发现再把它偷偷塞回去。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他的手才往枕下伸了一半,就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紧接着谢玄元不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这东西是朕的,你不许动!”   不动就不动,反正他也只是想把东西还回去罢了。   陆贵妃讪讪收手,试图辩解:“这平安符还是臣妾送给陛下的。”   谢玄元翻了个身,逐渐清醒过来。他摸索着从陆贵妃手中夺过坠子,重新塞进枕头底下,这才有心思反驳:“既已经给了朕,那就成了朕的东西,别再妄想偷偷拿回去。”   原来是以为他要把平安符偷回去……   岂有此理,他陆长平在暴君眼里怎么就成了一个小气鬼!   陆贵妃替自己抱不平,可是又拿那暴君没办法,最终只能又再三保证自己绝无把“定情信物”偷回去的意思。   好不容易在鸡飞狗跳中重新将暴君哄睡了,天边已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最后一次替暴君掖好了被角,陆贵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宫,回去梳洗更衣。   不知是不是昨夜暴君流泪带给他带来了过大的冲击,直到换回朝服去议事,陆长平的脑子里都还被谢玄元的事情占得满满的。   他一会儿担忧对方手上的冻疮疼不疼痒不痒,一会儿又思考待孩子出生之后怎么帮对方治眼睛。   直到他发现身旁陪侍的亲信宫人引着他去的地方不是前朝正殿,而是更为隐蔽的偏殿,这才想起来询问:“时候尚早,这是要去何处?”   宫人们见今早陛下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连忙再次解释道:“回陛下,是北卫太后派来的使节求见。您之前说了有空便去,如今这使节已是在偏殿候了一夜了……”   经这么一提醒,陆长平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虽说让那使臣白等一夜确实是他不够厚道,可对方的来意他也心知肚明。   无非是又来向他来打听暴君的下落,顺道花重金求购谢玄元的人头。   果然不出陆陛下所料,等到他进了偏殿,按照礼仪与北卫太后派来的密使互相问候过。那头发稀疏眼冒精光的北卫使臣便开始跟他谈起了正事:   “陛下,我朝太后有意与南楚讲和,从此两国互为兄弟之邦。只可惜朝中仍有不少暴君逆党颠倒是非黑白,欲以替暴君报仇的名义再犯南楚……”   又是一宿没睡的陆陛下听他用蹩脚的外交辞令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这种时候,他就格外怀念那个说话不拖泥带水,办事也格外干净利落的暴君。跟何太后一班人马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些。   又过了不知多久,久到陆陛下都打了一轮瞌睡清醒了过来,这使臣终于说到了重点部分:   “暴君倒行逆施,若于战场上为陛下所杀乃是万民之福,太后半分都不会怪罪。还请陛下早日归还暴君尸首,令我朝可再选立新帝。”   原来是何太后认定暴君已经死了,还是他陆长平杀的!   陆陛下面色不虞,板起那张美人脸,坚决地否认道:“贵国太后误会了,朕真的没有动过手。贵国陛下战场失踪一事,朕亦十分关切,只是朕确实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可有传言说,那夜陛下亲自带人夜袭北卫大营大胜而归。而那一战过后暴君也跟着不见了踪影。此事证据确凿……不如陛下仔细考虑一番再答复臣?”   使臣再三恳求,而陆长平一力护短,死活都不肯承认谢玄元就在他这里。   两方唇枪舌战交锋数个回合,最终那个北卫使臣说得口干舌燥败下阵来,不得不将自己的底牌掏了出来。   他命随从展开一张半人高的地图道:   “微臣临行前太后有言,若陆陛下肯助臣寻得暴君人头运回北卫,北卫愿献边境五十城以酬陛下辛劳。”   北卫疆域辽阔,但因位置偏北,苦寒之地不适宜居住,因而与南楚接壤的几个州郡才是真正的繁华富庶之地。   如今这北卫太后为了要谢玄元的命打算一口气献出与南楚接壤的五十城,无异于将近半江山拱手让给了敌国。   陆陛下轻笑一声,仍是摇了摇头睁眼说瞎话道:“朕委实不知北卫陛下究竟在何处。”   那北卫使臣急了,忍不住问道:“陆陛下这是……嫌少?”   倒也不是嫌少……只是觉得不太值罢了。   领土疆界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张冷冰冰的地图,却要用那小暴君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交换。   对,还不仅是一条性命,暴君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他们的孩子呢。   陆长平考虑的是,这南楚和北卫的江山早晚都是要传给他和暴君的孩子的。   天下一统本就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与其现在让这个毫无大局观的何太后把属于他未来孩子的天下给分割得乱糟糟的,还不如让这些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更何况……更何况,谢玄元在他心里珍贵得很。别说是五十城,就是拿整个天下跟他换,他也不会换!   陆陛下用他一问三不知的态度以及略带傻气的笑容,成功逼得北卫使臣无话可说。那北卫使臣见利诱不起作用,威逼又敌不过南楚,只好灰溜溜地卷起地图出了皇宫。   才刚出宫不久,他便闪身躲入一处暗巷,身边很快便聚集了十几个形如鬼魅的黑衣人。   刚从陆陛下那里吃了鳖的北卫使臣满脸不忿道:   “不出太后娘娘所料,这南楚帝果真是脑子进了水,竟冥顽不灵到如此地步。既然他如此不识抬举,我们就来探一探这南楚皇宫,看看他究竟将人藏在了何处。”   ……   北卫使臣走后,陆陛下也没闲着。临近年关,从各地上的奏疏也愈发地多了起来。大到防灾抗洪和各地的年节准备,小到各地官员空泛无物的年节问候,都要他亲自批复。   一日下来,他批奏章批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直到翻到最后一份来自长公主府的奏表,打开一看,是昭平亲手写的简短无比的一行字:“皇兄过节记得多吃几个黑芝麻馅的浮元子。”   看到这行字,妹控陆陛下瞬间满血复活。果然,还是亲妹妹待他最好!   这浮元子也算是南楚的特产,是一种用水磨白糯米做皮,白糖黑芝麻等做馅的球状小甜品。因煮时在锅里沉浮不定,因而得名“浮元子”。   南楚风俗,过年总要吃上那么一碗,寓意着阖家团圆。   而陆长平最喜欢吃的正是这黑芝麻馅的浮元子。   巧的是,如今陆陛下的心上人,名字里竟也带了个“元”字。所以今年吃“浮元子”这话说出来,就也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只可惜这黑芝麻馅的浮元子吃得,那个肚子里揣着崽的暴君却身娇体弱吃不得。陆长平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过年当日仍是命御膳房准备了两碗黑芝麻馅的浮元子。   他又担忧谢玄元是北方人,不习惯南楚的过节风俗,亲自和御厨一起包了许多皮薄馅大的虾仁馅饺子。   除夕当夜,阖宫宴饮结束,陆陛下送走了妹妹,立刻赶场子一般跑去御膳房用浮元子和饺子把食盒塞得满满当当。   异国他乡,又恰逢佳节,他怎么舍得让那暴君一人独守空房。   饶是陆陛下紧赶慢赶,宫宴散场就立刻换衣服准备去见暴君,等到他真正带着吃食摸到暴君寝宫门口的时候也已近子夜。   除夕佳节,南楚宫中张灯结彩,爆竹声声,远处的天空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可是谢玄元却因为身份特殊,居住的寝宫冷冷清清闻不到一丝过年的烟火气。   双目半盲的暴君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窗前,只给到访的陆长平留下一道修长单薄的背影。   他身上穿着上次陆贵妃来探望时送的旧衣,漠然凝望着窗外,就好似院子里华光绚烂的宫灯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好好的一个阖家团圆的盛大节日,竟硬是被他给过出了几分孤寂凄凉的味道。   陆贵妃看得心疼,忍不住紧走几步,来到谢玄元跟前道:“过几日宫外有灯市,灯市上有很多好吃的,还会有各种表演,热闹得很。到时候我带陛下出宫去玩可好?”   谢玄元原本在对着窗口发呆,听到陆贵妃的承诺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薄唇轻启像是下一刻马上就会答应下来。   但很快,他那一脸期待的神情便又暗淡了下去。最终他也只是摇了摇头,冷嘲道:“你胆子倒是不小。在南楚帝的眼皮底下,竟也敢带着朕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   暴君:他这是要带朕私奔?   陆美人:我是正经人,我不是,我没有!   迟来的元宵节更新。虽然元宵节已经过了,但这章毕竟是从元宵节一直码到现在的,所以还是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评论会掉落红包。   三月开始大概会周末定时更新,平时基本不会更新,偶尔大概也会随机掉落? 第45章 偷.情   陆贵妃提议带暴君出去玩的时候其实并未考虑到出宫的艰难。毕竟他自己就是暴君口中的南楚帝,逢年过节出宫与民同乐也是常有之事。   前些年陪着他一起出去的还都是妹妹陆昭平,可昭平如今有了心上人,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就是时候把位置给让出来了。   只是暴君这边,显然要比妹妹那边更难应付……   谢玄元刚才的表情分明是心动,但很快他便将真实的情绪掩藏起来,换上了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道:   “宫外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朕才懒得去。再说你一个人潜入皇宫尚且费尽心机,带着朕只怕连这宫门都出不去。若是被那南楚帝发现,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陆贵妃听暴君这话里话外,分明是担忧他安危的意思,不由得心下一喜,又凑近了些追问道:“陛下不肯去,是怕臣妾遇到危险?”   小心思被人戳破,暴君的脸上露出几分嫌弃和不悦:“休要自作多情。”   陆贵妃早已熟知如何将暴君的话反着听,他一边打开食盒将浮元子和饺子摆上桌,一边解释道:   “其实离宫两三个时辰去外面逛逛并不算困难,臣妾早就想好了不被人发现的应对之法,定能万无一失。此事只看陛下愿与不愿……”   天色昏暗,屋中的烛火也并不十分明亮,在光影的映衬下暴君愈发好看。谢玄元相貌大部分随了他的异族母亲,轮廓精致,鼻梁高挺,眉眼极是出彩。   陆长平看着他,他亦偏过头来,深深看着等他下决断的陆贵妃。   时至今日,他半盲的双目依旧毫无起色。即便两个人近在咫尺,他眼中映出的也只是一道挺拔而模糊的影子。可即便如此,他却许久不愿挪开视线。   暴君盯得太过专注深情,反倒是陆贵妃先被看得心怦怦直跳。他低下头来,心不在焉地数起了碗里浮元子的个数。   良久,他才听到身侧的谢玄元轻声问道:“为了朕,真的值得冒这样的风险吗?”   陆贵妃哪里敢告诉暴君自己带人出宫根本不必冒风险。不愿再让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他轻描淡写道:“只要陛下过得开心,这便不算是冒风险。臣妾所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愿。”   可他这番话似乎适得其反,暴君非但没有因为他这份“自愿”彻底卸下心理负担,反倒抿紧了薄唇,灰蒙蒙的凤眸中有水光一闪而过。   谢玄元低下头,干巴巴地应道:“出宫一事朕答应了,但你莫要在路上多事。这主意是朕自己拿的,一切的后果便也由朕自己来担。若真撞上了追兵,别留下来碍手碍脚……”   陆贵妃还想劝说几句,却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独属于那暴君的温柔。虽说不坦率了些,心意却真挚而热烈。   所谓的患难见真情也不过如此。怪不得昭平收藏的那许多话本里经常会出现有情男女双双私奔的狗血情节,原来“私奔”真的可以增进感情?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陆长平忍不住勾起唇角,舀起一勺芝麻馅儿的浮元子送到暴君唇边。   陆贵妃这层身份格外好用,即便不知勺子里盛的是什么,谢玄元也听话地张开嘴乖乖配合投喂。   明明几日前,他还在怀疑南楚帝送来胡萝卜是要下毒暗害……现在却一副毫无戒心的模样。   亲眼见证了暴君的区别对待,陆贵妃心里有点酸又有点甜。最后,忍不住开始替自己的将来担忧起来。   若是有朝一日,暴君发现他最宠爱的陆贵妃和他最嫌弃的南楚帝是同一个人,只怕现在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   除夕过后便是元宵。南楚风俗,元宵前后会有连续五日的灯市,灯市上各式各样的表演甚是新奇。   此时南楚的年轻男女通常走出家门借着赏灯的机会互相认识,门当户对的更有机会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五日灯市中,尤以上元节当日最为热闹。人来人往忙着过节之际,也正是偷偷混出宫的大好时机。   陆长平打定了主意带暴君出宫散心,自然是早早就做了一番准备。今年上元夜的宫宴散场得格外早,南楚的长公主才陪着自家皇兄喝了三杯酒,便自称不胜酒力早早离席。   陆陛下看着明明没醉却要装醉的妹妹,心情格外复杂。他猜到昭平这八成是早已与季尚书有约,急着打扮一番出宫赏灯。只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就算看破也不能说破罢了。   不过昭平这一走,倒也方便了他带着自己藏在宫里的“小情人”偷偷溜出去凑热闹。于是陆长平也只是在宫宴上敷衍地吃了个半饱,便放下筷子与到场的南楚皇亲国戚们寒暄一番匆匆离去。   虽说原本是担心暴君憋坏了,这才提议一同去逛灯会,但陆陛下也并非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今夜一身男装打扮,反倒是手提的箱笼里放了一套女子的衣衫首饰。   待到谢玄元放他进门,陆陛下犹豫片刻,开口道:“今日灯会,人应当都忙着去看灯了,我们便来钻钻这宫中守备的空子。只是……”   “只是?”谢玄元闻言微微蹙眉,面上现出关切之色。他本来对这出宫之行很是期待,可如今听来似是并不简单。   好不容易过节,陆长平也想从暴君这里讨些福利。他按照计划,颇为正经地接住暴君的话头:   “只是宫门守备虽松,陛下这里却始终是南楚帝关注的重点。陛下容貌气质如此出众,贸然出门定会被旁人认出来,要想顺利出行,就需要乔装改扮一番。”   不知是真的完全信了陆贵妃的话,还是本就缺少这方面的常识。谢玄元略一思索,竟赞同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你要让朕如何乔装?”   陆贵妃看看暴君那张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又看看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放低了声音建议道:“陛下如今身子不便,扮做内侍恐令人生疑。依臣妾看,倒不如暂且扮做女子……”   他话音刚落,就见暴君皱眉皱得更狠了,显然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谢玄元本就是骄傲的性子,虽怀着身孕却不想被当成女子对待。   他想要直接拒绝,却想到为了替嫁不得不扮做女子数月之久的陆贵妃,心顿时又软了下来,最终长叹一声:   “罢了。这些日子你为了朕也受了不少委屈,朕如今为了你的安危稍微委屈一下又何妨。”说到这儿,他俊丽的眉目忽地又现出几分狠厉之色,“这笔账迟早要算在那南楚帝陆长平身上。他日若有机会,朕定要让他好看!”   陆贵妃在一旁感动到一半儿,忽地又听见自己的名讳被谢玄元恶狠狠地叫出来,错乱之感愈加严重。   好在目前暴君的全部恨意都是冲着那多管闲事的南楚帝的,在陆贵妃面前简直称得上乖巧可人。就算被按在梳妆台前细细描摹上妆,也只有纤长的睫羽在不安地颤动,身体上却不曾有过半分的推拒。   女装一事看似简单,可要想做到专业也并不容易。穿上女子的衣裙仅仅是最后一步,而在此之前的诸般准备工作才最是紧要。上妆、挽发、佩戴首饰,无论哪个环节出现失误,都无法达到最终的惊艳效果。   好在陆贵妃熟能生巧,女装技艺愈发精湛,而暴君底子极佳又难得配合。这全套流程走下来,竟也只花费了半个时辰的工夫。   待到一切完成,陆贵妃扶着暴君的肩膀欣赏镜中被置换了性别的美人,竟也有一瞬间的惊艳。   镜中的“女子”肤白貌美、容色极佳,眉目深邃中带着几分凌厉,无疑是个带着几分北地风情的美人。都说生子肖母,这下陆贵妃倒有点儿明白,为何北卫宫中传言谢玄元的母妃当年极是得宠了。   倘若谢玄元并非是北卫的九皇子,而是北卫的九公主,性格再稍稍温婉一些,只怕也会像昭平一样博得一个“北卫第一美人”的称号。   到时候,只怕就不是他辛苦地女装去北卫联姻,而是北卫将“九公主”抬到南楚的皇宫里来了。   谢玄元见身后的陆贵妃双手搭在他肩上许久未动,越发羞耻地暗暗攥紧了手指:“怎么?朕女装以后很丑?”   陆贵妃想要纠正暴君这天大的误解,又不好用力过猛地夸赞,只得努力将惊艳默默藏在心底:“陛下就是陛下,无论穿什么在臣妾心中都是最好看的。”   谢玄元显然是不信,他冷笑一声,定定望着镜中簪钗挽发形似女子的模糊身影自嘲道:“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左右朕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要怎样作弄随你去便是。”   他今夜似是心情不错,对心仪之人的态度近乎纵容。   出门之前,陆贵妃替暴君换好了衣裳,又担忧孕夫受冻,贴心地拿出一领镶了一圈银狐绒的雪白斗篷披在了对方身上。   那斗篷精致华贵,在领口处打的蝴蝶结也颇为用心。对普通女子来说略显拖沓的长度,穿在身形挺拔修长的暴君身上,倒显出几分清贵出尘的气质。   更为难得的是,谢玄元平日里惯穿黑色,几乎从未穿过颜色如此清新的衣衫。陆美人觉得新奇,只恨此地没有宫廷画师,无法将这难得的美景描画出来。   暗自将女装后的暴君悄悄地欣赏了一遍之后,陆贵妃突然有点后悔了。   谢玄元若只是女装之后待在这宫殿中供他一人欣赏便也罢了,可事先说好了要带他去那人流混杂的灯市里凑热闹。灯市人多眼杂,小暴君又这般好看,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白白看了去可如何是好?   陆贵妃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拉起谢玄元身上白斗篷的帽子,认认真真地遮住了对方半张脸,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末了还不忘欲盖弥彰一句:“陛下,深冬天寒,应注意防寒保暖才是。”   谢玄元不疑有他,就势将头顶的兜帽拉得更低了些,刚好只露出一小部分精致漂亮的下颌线。   饶是经过了一番用心的准备,在离宫的路上,陆贵妃还是不自觉地抓紧了暴君微凉的手。他像是生怕将自己手中的“宝物”弄丢,到了灯市上更是守在谢玄元身边寸步不离。   可谢玄元到底保留着些许少年心性,前段时日被困在南楚皇宫中不见天日,已是压抑至极。如今难得有机会同心爱之人一同出游,兴致颇为高涨。就算双目半盲,依然本能地拉着陆美人朝灯光最盛、人声鼎沸的主街道走去。   灯市里不止人多,摊位也多,年轻的男男女女围着摊位走不动路,陆美人和暴君的行进速度就也跟着慢了下来。   谢玄元看不清路,注意点自然不在街道两侧悬挂的彩色花灯上。不过视觉上的不足,倒是在其他方面得到了补偿,很快他便注意到了附近糕点铺和糖画摊飘来的甜甜香气。本就喜欢甜食的暴君闻到糖味儿之后不由得脚步一顿,有些走不动路了。   陆美人自己并无什么想买的东西,全程都在关注着暴君的反应。如今见对方脚步放缓踌躇不前,便知道定是有了感兴趣的东西。放眼四周,除了形形色色的花灯,便只有那糖画摊最是惹眼。   于是他主动靠到谢玄元跟前,放低了声音颇为体贴地询问道:“陛下喜欢什么样式的糖画儿,我待会儿叫那摊主去做。”   可谢玄元闻言却故意加快了脚步,试图远离那糖画摊:“不必了。朕不想吃。”   陆长平觉得奇怪,对方刚才明明是一副很想吃的样子,为何要在这等小事上嘴硬。他不死心地追问道:“南楚的糖画儿金黄剔透,又香又甜,入口即化……陛下当真不想试试?”   谢玄元听他用这副人贩子诱拐孩子的语气劝说自己买糖画儿,忍不住抽抽嘴角:“说了不吃那就是不吃。请朕吃东西之前也不看看,你这个月的俸禄还剩多少……”   他似是不忿,最后小声补了一句:“区区糖画有什么可稀罕的?你若肯乖乖随朕回去当皇后,还不是想要多少就买多少?”   陆美人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暴君这哪里是不想吃,分明是在给他的私库省银子……   暴君在北卫为了陆贵妃挥金如土,可如今竟也开始学着精打细算、节约银钱了。   可陆贵妃哪里穷到了要暴君和他一起吃苦的地步?不说国库,单论他南楚皇宫里的那座私库,就已经足够应付宫中未来几十年的庞大开销了。   不过既然暴君觉得他穷,还对他如此体贴照顾,那他也该借此机会刷一波好感度。   陆贵妃一把拉住谢玄元的手,将眼看着就要走远的人又给拉了回来道:   “陛下说的是,一个糖画儿不过几文钱,确实没什么稀罕的。可今日过节,我们来都来了,买上一个感受一下节日气氛倒也无妨。为了节约银钱,我们二人就只买一幅糖画儿一起吃,这样如何?”   谢玄元闻言,不知脑补出了什么,玉白的脸色蓦地一红。他捏紧了掌心中陆贵妃的手指,不悦地警告道:“那要记得选个无人的僻静之处。若敢大庭广众之下引人来围观,朕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怕丢人是一回事,想和陆贵妃亲近又是另一回事。在得了陆贵妃的保证之后,谢玄元这才放心地牵住陆贵妃的手凑到近前去选样式。   这糖画摊的摊主是一对两鬓斑白的老夫妇,丈夫用溶好的糖汁在石板上画出各种图案,妻子则负责再旁招揽生意和收银钱。   在暴君和陆美人躲在旁边犹豫的时间里,摊位前原先排着的许多人都已买好离开了。因此没一会儿便轮到了他们。   陆长平今夜穿的是男装,身姿挺拔高挑,气质如玉树芝兰,即便穿着朴素的衣物混在一众年轻男女中也尤为显眼。而他身旁跟着的女装暴君虽看不清面容,却身段极佳,在那领银狐绒斗篷的衬托下竟显出了几分娇俏来。   两人站在一起,身高虽相差无几,但举止亲密、气场相合,确实十分登对。不只是路人走过时忍不住朝着他们这边多瞧几眼,就连卖糖画的老夫妇也同他们搭话。   那老妇人看着小腹微微隆起,“羞怯”地牵着陆美人的手的暴君,脸上泛起笑意,忍不住问道:   “小郎君,这可是你家的娘子?”   陆美人鲜少遇到这样与暴君性别身份对调的场合,突然被这么一问,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他和谢玄元虽说成了亲,现下连孩子都已经有了。可小暴君是个在意颜面的人,向来只肯承认陆贵妃是自己的宠妃,却不愿被人看作是陆贵妃的媳妇。   怕自己胡言乱语将人惹恼,陆长平只好微微摇头支吾道:“并非如此。这……这是舍妹……”   可这番胡言乱语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感到手上一痛。原来是暴君听出了他的推脱之意,愤恨地加力,狠狠捏住了他的手指。   紧接着,便听谢玄元放轻了声音,幽幽质问道:“只因我眼睛坏了,你便要无情休妻了么?”   他的声线不似女子柔和,微哑中透着冷淡,却又是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陆美人被他这回答吓得一激灵,这下子更加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反过来轻轻捏了捏暴君的手,叫他不要再语出惊人。   到底是谁把他的纯情暴君给教坏了!   感情中,稍显弱势的一方总是会更容易博得其他人的同情。老妇人听了谢玄元那引人误会的话语,又看了看他明显已怀有身孕的身材,早已在脑中上演了一百出渣男负心的戏码。   她收起了方才和善的态度,用谴责的目光看向陆长平道:   “小郎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道是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就算你家娘子的眼睛看不见了,她也已经怀上了你的骨肉。你怎么能忍心不要她呢?”   那一直低头煮糖汁的老汉闻言也跟着帮腔:“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没想到却是个待娘子不好的负心汉。”   这二老你一句我一句,翻来覆去地给陆贵妃做起了思想教育,将怀孕的辛苦不易还有操持家事的艰难都变成了说教的素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眼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对着他们小两口指指点点,陆美人百口莫辩。   还不等他想办法脱身,他身侧跟着的暴君反倒先他一步开口:“这是我们的家事。他再如何不是,也是我认定之人,就不劳外人插手了。”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冷冽些,一听便知是有些生气了。   陆贵妃眼见得谢玄元这暴躁又护短的脾气有控制不住的趋势,赶紧又悄悄捏了捏对方的手,示意对方消消气。   他这点小动作倒是有效,谢玄元没再出声,只是愤怒地又使劲捏了捏他的手作为回应。   糖画摊前的人一见这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样子,就知道这二人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闹到和离那一步了。没了热闹可看,人群也就跟着逐渐散去。   陆美人性子好,倒也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他笑了笑,对那不明就里的热心的摊主夫妇解释道:   “多谢关心。只是二位确实是误会了。我们二人……最近闹了些别扭。他……确实是我娘子,今后我也定会好好珍惜。”   那老夫妇刚刚见识了这家“小媳妇”的别扭性子,倒也不敢再轻易小觑“她”在家中的地位。他们很是不好意思地同陆长平连连道歉,说什么都要送他们一幅糖画作为赔礼。   陆贵妃推脱不过,便拉着小暴君专心地在摊位前挑选起样式来。   老人的手艺极好,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全都是手到擒来,除此以外更有精细一些的腾龙飞凤、十二生肖等吉祥纹样。   陆长平一边看,一边将看到的样式说与谢玄元听,问他有没有喜欢的。   谢玄元眼睛看不见,无法感同身受。他睁着一双映不出什么东西的冷淡清寂凤眸,定定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摊位。   陆贵妃口中的五福临门、双龙戏珠、百鸟朝凤,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片模糊的金黄色虚影。谢玄元不甘心地睁大眼睛看了许久,却仍是什么都看不清。   实在选不出,他只能将选择权交给了陆贵妃:“反正都是一样的味道,便选一个你喜欢的样式吧。”   陆贵妃看着那些寓意吉祥的图样沉吟片刻,很快就有了决断:“麻烦来一个龙凤呈祥图样的吧。”   老人答应了一声,随后舀起一勺糖汁,熟练地案板上勾勒了起来。糖汁溶得快,凝固得也快,因而整个糖画几乎是一气呵成毫不间断。   临近收尾,那勺糖浆中尚余少许糖汁未曾用完。陆长平忽地出声道:“可否麻烦老人家再在这画上加上‘百年好合’四个字?”   在糖画上见缝插针地写上几句吉祥话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更兼这要求提出来的及时,那老人很爽快地同意了。   他在那凤上龙下交织成圆团的糖画上又添了几笔,正是草书的“百年好合”四个字。   谢玄元站在一旁,也将这要求听得真切。他侧过头,定定瞧着陆贵妃的,陆贵妃眼帘微垂,也笑着看他。两人之间并无言语交流,可一切却已在不言中。   很快那糖画便彻底凝固,由一根细细的竹签子穿着递到了陆长平手上。   陆陛下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却也对这份精致的民间小吃很是满意。临走之前,他悄悄从袖中拿出几锭整银,到了声“多谢”,交给了那负责收钱的老妇人,并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再找。   一幅糖画不过数枚铜板,纵使用料扎实、做工精细,外加定制了些文字在上面,也不过值几十文钱。可他却一次性打赏了数十两银子。   此举着实将那对老夫妇吓得不轻,他们在这街市上摆摊多年,经手的从来都只是散碎银两,何曾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待到反应过来,刚才两位衣着并不显眼的来客乃是身份不凡的贵人,陆贵妃已牵着暴君的手隐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才走出没多远,谢玄元便扯了扯陆贵妃的衣袖,不再往前走了:“你方才究竟花了多少银两买这糖画?”   陆贵知道暴君在某些方面尤其敏锐,倒也不继续隐瞒。他停下脚步,笑吟吟道:“不多。”   此言算不上谎话,以一国之君的日常开销而言,那些银两确实算不上多。更何况,这整个街市上做买卖的摊贩都是他南楚的子民,他理应多照拂些他们的生意。   谢玄元显然是不怎么信他,又继续追问道:“那你这个月可还有银子吃饭?”   陆美人眨眨他那双温柔清透的桃花眼,只觉得担忧他生计的暴君也甚是可爱:“绰绰有余。不仅有银两吃饭,臣妾还可以请陛下吃饭。”   谢玄元轻哼一声道:   “你如何有这么多银子?莫不是贪.赃.枉.法,私藏了南楚库里的官.银?”问到这儿,他忽而一笑,“你放心,朕才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相反朕倒真希望你早日将那南楚帝的钱拿个精光。同样的银子,让你多花些,也总好过最后落入那厚颜无耻之徒的手中。”   陆贵妃听了这话倒有些哭笑不得了,这暴君不仅护短,连心也偏到天边儿去了。白日里用南楚帝的身份围着他转,做什么都是错的。可到了夜里变成了陆贵妃,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暴君的无条件支持。   眼看着谢玄元再盘问下去,这钱的来路就彻底说不清楚了。陆长平便没再与他贫嘴废话,径自拉着他的手朝前走去……   离开了糖画摊之后,二人继续走走停停,途径的小吃摊但凡是有些特色的,都多少会买上一些。   这一来二去,陆贵妃和暴君的手上便都拿满了吃食。从糖画到酒酿小圆子,从烧麦到老婆饼,堪称两个行走的小型餐桌。   谢玄元看不见,只能默默接受陆贵妃的投喂。可街上毕竟人多,他拉不下脸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最终两人还是躲进了街角一处灯光昏暗的小巷里。   陆贵妃将刚刚顺手买的鲜花花冠戴在暴君头顶,这才腾出手来,舀起一勺酒酿小圆子分给对方。   谢玄元虽不喜饮酒,但却喜欢那股米酒的酸甜味道。不仅如此,这家做的酒酿小圆子中还放了些去年秋季晒干的桂花,入口散发出一股桂花的清香。   谢玄元连喝几口,尚不满足,忍不住催着再来一勺。   可陆贵妃对暴君的酒量心中有数。别看暴君长着一张妖孽风格的脸,可实际上却是个三杯果酿便能灌醉的“纯情”青年。就算米酒是连姑娘家都能喝的甜酒,他也不敢让对方多饮。   想来想去,他掰了几块方才买的糖画,递到暴君唇边道:“酒酿圆子买得少了些已经没有了,尝尝这糖画可好?”   谢玄元到底对这些酸酸甜甜,小孩子最爱吃的东西没有抵抗力。酒酿小圆子吃不到虽然遗憾,但糖画似乎也不错。只是……这吃的方式着实有些羞耻……   因着陆贵妃怕糖画上穿着的竹签扎伤看不清东西的暴君,所以只肯将糖画掰成细小的碎块放在掌心递给他吃。   这样一来,饶是暴君吃相斯文优雅,吃东西的时候,唇舌也免不了触碰到陆贵妃的掌心、指尖。   暴君在吃了酒酿小圆子垫肚子后本就两颊飞霞而不自知,如今又错估了深浅,无意中舔了几次陆长平的手,一下子脸红更甚。   虽说陆长平一开始并未存捉弄暴君的坏心思,但随着掌心时不时传来温软潮湿的触感,也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想起了暴君在北卫给他养的名叫“雪团”的小白狗。都说物似主人形,雪团埋头吃东西的乖巧模样,倒是与眼前的暴君分外相似。   谢玄元吃东西的模样专注而认真,速度快却丝毫不显粗鲁。   更为神奇的是,看着他不嫌腻地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小零食,竟也能跟着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就好似,能看到雪白的耳朵在他头上快乐地抖啊抖,毛绒绒的尾巴在他身后幸福地摇啊摇。   陆贵妃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傻笑出声。   暴君敏感得很,他本就觉得现在这种吃东西的方式既有些奇怪,又有些羞耻。只因近些日子和陆贵妃的关系愈加亲密,这才没有断然拒绝。   可现在,陆贵妃竟也胆敢嘲笑他。谢玄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没待陆贵妃笑完,便一张口咬住了对方微凉的指尖。   温热微痒霎时间变成了连心的痛楚,陆长平没料到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暴君会在此时“痛下毒口”。他痛得眼泛泪花,试图将饱受摧残的手抽回来。   可那小暴君不依不饶,松口之后仍念念有词:“不许笑。朕才不是供人嘲笑取乐的工具!”   说罢,不知又触动了哪处心伤,狠狠咬住了嘴唇,就连眼眶微微泛红。   陆贵妃一见这模样便知,在并不久远的过去,定是有人曾在谢玄元落魄之时欺辱他嘲笑他,这才叫如今的暴君就连听到笑声也忍不住多想。   他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被啃得发红的指尖,如实道:“臣妾才没有拿陛下嘲笑取乐。方才只是觉得陛下可爱罢了。”   “可……可爱?”谢玄元只觉得这词被用在他自己身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单知道雪团儿可爱,煤球儿也可爱,可像他这样争强好胜、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有哪一点称得上可爱?   陆贵妃见暴君略微苦恼地蹙眉深思,便知他还是不信。试着将刚才的感情用不那么复杂的语句解释出来给对方听:   “陛下喜欢吃糖,会因为糖很甜而感到快乐。而臣妾喜欢陛下,所以在看到陛下快乐的时候,臣妾就算没有吃到糖,也会觉得心里很甜。因为喜欢陛下,所以才会觉得陛下吃东西的模样可爱。”   这一番表白直率又诚挚,令刚才还在纠结于“可爱”这个词的暴君僵在了原地。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觉得他可爱?   明明没吃到糖……竟也会觉得甜?   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在谢玄元的脑海里炸成了一片绚丽的烟花,让他几乎无法冷静地思考问题。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声音,接着陆贵妃刚才的话,试着提议:“依你所言,只需看着朕吃糖,心中便会觉得甜蜜。那若是……朕同你一起吃,你是不是就会尝到双倍的快乐?”   陆长平万万没想到,暴君听着他的表白的同时,脑子里却进行着一番精密的甜度计算。虽说理解的角度有所偏差,却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陆贵妃点点头配合地应道:“正是如此。陛下打算如何同臣妾一起吃?”   谢玄元耳根发烫,用刚刚被陆贵妃认真擦拭过一遍的纤长手指试探性地触碰到绘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糖画,然后毫不客气地掰下一块来。   陆贵妃借着不远处的灯光看了一眼,发现好巧不巧,正是“百年好合”四个字的一部分。   暴君将写着“百年好合”的小糖片送到口中,双手顺势搭上陆贵妃的肩膀一点一点拉近两人的距离……待到距离已经足够近,他忽地薄唇轻启,吻了上去。   陆长平被他这番意料之外的主动勾得心跳骤然加速,熠熠生辉的桃花眼飞速地眨动了几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紧紧闭上。   然而……他果然还是高估了瞎眼暴君的糟糕吻技。   他闭上眼之后,先是感到下巴被暴君温热的唇齿吸了吸又啃了啃,随后是嘴角,再然后是人中,最后竟到了鼻尖!   暴君半天都亲不到该亲的地方,陆美人不由得一阵心焦,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眼看着只靠谢玄元一人主动,怕是永远也吃不上对方口中的那块糖了。他索性一手拿着糖画,一手揽过那暴君的肩膀,当仁不让地反客为主。   谢玄元不甘就这样失去主动权,连忙按照计划,试着将口中含着的糖片渡到陆贵妃嘴里。可他到底对这样“高难度”的亲吻方式缺少练习,紧张之下竟一不小心又照着陆贵妃的舌头咬了一口。   陆长平吃痛,以为暴君名为送糖,实则又要借机磋磨他一番,气愤之下也不甘示弱地回咬了那暴君的舌头一口。   谢玄元被咬之后心中委屈,说什么都要将这口舌上吃的亏讨回来。好胜心作祟,两个人就这样在偏僻昏暗的小巷中吻得七荤八素、没完没了。   然而这到底还是在热闹的灯市附近,小巷虽昏暗偏僻,却并非全无人烟。正在二人难舍难分之际,巷口忽地传来一道清亮女声:“季师兄,外面人多眼杂,我只想找个地方同你单独说说话。”   与她同行被换作“季师兄”的男子声音清润、谈吐文雅,他试图劝这女子换个地方交谈,却反被对方给硬生生地拖了进来。   陆贵妃正和暴君“唇枪舌剑”打得难舍难分,骤然听到这两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身形猛地一滞,几乎想也不想便抱着谢玄元躲进了巷子更深处的阴影之中。   谢玄元听到有人来了,身体也紧绷起来。他不知往何处躲藏,却又十分怕被人发现,只能凭借直觉一个劲地朝着陆贵妃的怀里钻。   陆贵妃被这过分亲密的身体接触撩拨得近乎失控。可他明知妹妹和季雨折就在巷口,这个时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心虚和紧张,使得此刻他和暴君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明明两个人早就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夫,可现在的状态却刺激得像是在野外偷.情。还是马上就要被家里人发现的那种。   ……   陆昭平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次出宫和心上人约会的机会,吃过了小吃、看过了花灯,仍觉得意犹未尽,便想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与她的季师兄互诉衷肠。   可季雨折今夜似乎不在状态,方才不肯进这巷子,这会儿进了巷子,却又朝着巷子深处大皱眉头。   昭平心中疑惑,正想开口询问。   却见季雨折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牵起她的手一步步朝着巷子深处低矮民房投下的阴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被抓包~ 第46章 嫂子   季尚书只比陆家兄妹年长五岁,是南楚朝堂中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他少年得志,十六岁时便已高中状元,曾是太傅的得意门生,如今已官至尚书,宦海沉浮多年。   职业习惯作祟,在谈重要的事情之前,他总会忍不住仔细检查周围环境,不放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走漏出什么朝中的机要秘闻。   这本来也算是个好习惯。但奈何今日暴君和陆贵妃倒霉,方才进展得过于激烈,阵阵暧昧的喘.息声和缠绵的水声根本不加掩饰。这才好巧不巧,在“偷情”之时被人堵着个正着……   暴君虽瞎,却不聋。他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手指不自觉地扯紧了陆贵妃的衣袖,神色蓦地狠厉:“不如……杀了他们?”   陆贵妃被他这防范过度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轻声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臣妾自有办法,陛下且放宽心。”   言毕,他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妙。这巷子只有入口,出口处被一堵院墙封上,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他和小暴君偷情的羞耻场面眼看着就要被妹妹和未来妹夫撞个正着。   逃又逃不掉,躲又躲不过去,那就只能提前给妹妹一个“惊喜”了。   打定主意之后,陆长平替暴君重新拉起斗篷帽子,将那张情动之后愈发明艳动人的脸遮住一半,随后伸臂将人揽在怀中,主动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其实遮住谢玄元的脸根本无法真的防住什么,毕竟他们二人的事情一旦捅出来,昭平定会想方设法地看清楚未来“嫂子”的容貌。   但多了这一层布料的遮掩,却能有效缓解小暴君的紧张和尴尬。这就好似,在野外被老鹰发现的鹌鹑,在走投无路之时总会将屁股露在外面,却直接将头埋在沙土里。   陆陛下脑子里冒出了这奇妙的联想之后,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他搂紧了怀里看不见路的鹌鹑暴君,甚至还主动朝自己的妹妹和未来妹夫笑着打招呼:“今夜倒真是巧了。”   季雨折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苦口婆心地劝这对儿躲在角落里的野鸳鸯以后不要再做这等有伤风化之事。如果真是两情相悦,大可以告知亲朋好友,早日成婚。   若遇到无理阻挠,他刚主持修订的《南楚律》中也增添了相应的条款,绝不会让有情人被不开明的父母强行拆散。   但是这一切都在见到当今陛下那张俊美风流的脸之后被他默默吞回了肚子里。   明明陛下此刻是衣衫凌乱地揽着他的小情人站在对面,但当那双桃花眼在似笑非笑地对上他和长公主牵在一起的手时,季雨折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流年不利!和陛下的妹妹偷偷约会,结果撞上陛下和人偷情怎么破!   按昭云长公主的性子,这个时候早就该冲过来在皇兄和未婚夫之间打圆场了。然而此刻的长公主目瞪口呆,明显比她的季师兄更为震惊。   她看着小鸟依人般藏在自家皇兄怀里,小腹隆起圆润弧度的小美人,只觉得这进展未免太快了些。   急!和师兄约会,却发现亲哥偷偷给自己找了个怀孕的小嫂子怎么破?   三个人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愣了一阵,还是陆昭平最先忍不住打破了沉寂:“皇……”   陆陛下早有准备,眼见得她要将那声“皇兄”叫出口,眼疾手快地用手中街头小吃堵住了她的嘴。   季雨折看看昭平又看看陛下,有些不解地开口:“陛……”   一声完整的“陛下”没喊出来,他的嘴里也被塞进了一个糯米团子。   陆长平一边堵妹妹和未来妹夫的嘴,一边不动声色地朝他们暗示道:   “既然今夜在外面巧遇,那称呼上也不必拘谨,你们说是不是?”   陆昭平本来还在奇怪,一向疼她的同胞兄长为何突然不准她叫“皇兄”了?   但她到底不笨,联想到不久前才打听到皇兄有了心上人的消息,很快就猜出了这其中的门道。   原来她皇兄把人睡了,连孩子都有了,却至今没敢和对方坦白真实身份。刚才的举动分明是做贼心虚、害怕露馅!   季尚书虽不如长公主知道得多,但是胜在颇有眼色。他听懂了陛下的弦外之音,和昭平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紧接着,开了窍的昭平酝酿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阿兄,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家中房产土地一样不缺,你们又何苦幕天席地呢?”   而季雨折也不知现在该管陛下叫什么好,最终只能恭谨端正地行了一礼。   陆陛下被自家妹妹说得老脸一红,简直无地自容。可偏偏昭平又聪明机警、随机应变,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最终只能长叹一声道:“没有的事,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说到这儿,他还顺便拉了拉谢玄元的衣袖介绍道,“这位是你嫂子。”   话音刚落,他怀里的暴君就猛地抬头,试图从身上裹着的披风里钻出来瞧瞧方才说话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陆长平明知他看不见,但还是惊出一身心虚的冷汗,试图把不安分的暴君重新塞进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当着妹妹和妹夫的面拉拉扯扯了半天,谢玄元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他最终放弃了挣扎,却猛地拉近了与陆贵妃的距离,毫不避讳地搂住陆贵妃细窄的腰身,故意抬高了声音警惕地问道:   “这女子当真是你妹妹?她究竟是你亲妹妹,还是你干妹妹?听闻有些女子勾引男子之前都是先和对方认个兄妹……然后再做那诸多苟且之事!”   陆昭平明显是被未来皇嫂这直白泼辣的性格给惊到了,她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皇兄的脸,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和她皇兄是双生子,长得又这般相像,除了瞎子谁还能怀疑他们是假兄妹!   陆陛下眼看着暴君和自家妹妹初次见面就要结下梁子,连忙出声打圆场:“你我相识这么久,自然知晓我绝非那种乱认妹妹的人。大家都是自家人,阿昭当然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一旁的陆昭平好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家皇兄这声“阿昭”是在叫谁。   从她记事起,就已经和皇兄一起被过继到宫中,宫中什么都讲究个规矩,因而皇兄就算与她亲近,也向来是叫她昭平。如今为了瞒住有孕在身的小嫂子,皇兄不仅自己“委曲求全”,竟连多年的称呼都改了,直接叫她“阿昭”了。   可即便如此,她那娇滴滴藏在雪白斗篷里的小嫂子也并不满意,只听对方用比寻常女子还要低沉一些的声音不满道:   “阿昭?叫得还真亲密。既然都是自家人,那为什么方才不让他们将话说完?我倒是想听听,你们家究竟是姓‘毕’,还是姓‘黄’?若是姓氏实在难听,将来孩子生下来就只能跟我的姓,你不能有丝毫异议。”   他这番话倒是颇动了些心思。   既不动声色地告诉了对方,自己已经和陆贵妃有了孩子,又能借此逼迫陆贵妃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谁料到陆长平是铁了心不肯告诉他真名。即便听说孩子不跟自己姓,也只是垂下那双顾盼含情的桃花眸看了一眼他的肚子,然后用哄小孩的语气温柔道:   “没关系,我都可以的。孩子将来姓谢也不错,取起名字来方便许多。就叫他……‘谢主隆恩’如何?”   谢玄元听到陆贵妃给孩子起的这猎奇的四字名字,气得险些当场升天。全天下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亲爹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名字!   然而暴君还没来得及揪住他的陆美人大发脾气,全程旁听了他们夫夫吵架的南楚长公主就急了。   自家皇兄是如何宠爱小嫂子的,她和季雨折都看在眼里,深知再这样下去,他们南楚未来的一国之君就要改姓谢了。   更让他们忧心的是,好巧不巧“谢”这姓氏还是邻国北卫的国姓。   陆家的大好江山如何能随了北卫暴君的姓?   季雨折不好开口,求助似地看看长公主。长公主坚定地朝他点点头,决定肩负起劝谏的使命,将自家皇兄从昏君这条歧路上拉回来。   陆昭平深知皇兄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因此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尽量给皇兄夫妻俩保留面子,委婉劝谏。   她稍微酝酿了一下感情,恳切地说道:“关于孩子将来到底跟谁姓,阿兄不如再和嫂子商量一下?毕竟我们家……家大业大、房产土地甚多,这……这家主之位,必须要有人来继承。”   说完意图,她又怕那脾气火爆的小嫂子心里不痛快,赶紧又临时编了些好话糊弄对方:   “我一见嫂子,便知嫂子秀外慧中、兰心蕙质、贤淑温良,和我阿兄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阿兄是家中独子,家资丰厚,房中既无丫鬟也无侍妾。嫂子过门之后,阿兄肯定独宠你一人,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簪钗首饰、锦缎香料,但凡是嫂子喜欢的肯定都是先紧着嫂子用……嫂子能否也替阿兄考虑一二,将来让你们的孩子随阿兄的姓呢?”   虽说陆昭平其实连皇兄怀里那小美人儿的样貌都未曾看真切,但她和陆陛下到底是同胞兄妹,就连给人灌迷魂汤的手法也是一脉相承。   一番甜言蜜语下来,还有哪个寻常女子好意思不给面子?   只可惜她面前的女装暴君当真不属于“寻常女子”的范畴。   谢玄元既不喜欢簪钗首饰,也不喜欢锦缎香料,甚至兰心蕙质、贤淑温良这样的褒奖听在他耳朵里都有一种微妙的嘲讽意味。   昭平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之后,暴君彻底黑了脸。   他甩开陆贵妃的手,朝前走了几步,不甘示弱地对陆昭平说道:“你说你们家家大业大,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有多大?”   陆昭平不知自家嫂子的眼光究竟有多高,一时间哪里编得出来?   她一张芙蓉面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具体的数字。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对方,这南楚全境都归他们陆家管吧?这样一来,她皇兄那边肯定是要露馅的!   暴君见她半天都答不上来,忍不住冷笑一声,觉得陆贵妃这妹妹有打肿脸充胖子之嫌。他不慌不忙地微微抬头,唇角笑意渐浓:“那若是我说,谢家富可敌国,且只有我这一个后人,也需要一个家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凡尔赛现场:   小陆的妹妹:我们家……家大业大。需要一个继承人。   小谢:我们家富可敌国。更需要一个继承人。   其实小谢和小陆的儿子叫什么已经想好了(感谢基友@冰冰舟的热心帮助),只是随谁的姓始终是个问题……   感谢各位小天使一周的等待!今天去理发店了,时间不够就只攒出来这么多,明天试图日六~ 第47章 胎动   暴君财大气粗,根本不将堂堂南楚长公主口中的那点儿“家产”放在眼里。在他将陆昭平怼到无言以对之后,四人之间终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陆昭平悄悄偏过头,冲着自家皇兄一笑,然后伸手点点自己的脑袋,又指指暴君的脑袋,无声地关怀着自家嫂子的精神健康状况。   实话实说,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在她皇兄面前还这般“自信”的女子了。   陆陛下叹了口气,幅度很小地朝昭平摇了摇头,然后顺着暴君的意思给对方捧场道:“阿昭,你嫂子说的没错,他家中确实富可敌国……”   陆昭平见自家皇兄脸上露出了宛如被京中贵妇包养的小白脸般的自豪神情,顿时痛心疾首:“阿兄,家中不缺银两,我这些日子也有节约开销!这个月明明还比上个月少做了十余条新裙子!”   然而对面的新嫂子就像是故意同她作对一般,闻言重新揽住了她皇兄的半边身子,颇为不屑地冷笑道:“十余条裙子算什么,我可是曾命人一口气给你阿兄做过几百条裙子。”   此言一出,对陆陛下私底下的女装爱好毫不知情的季尚书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偷偷看了一眼俊雅风流、气质舒朗的陛下,难以想象这样的神仙人物到底曾在这“民间泼妇”手中遭受了怎样一番磋磨。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迫”女装,个中的辛酸和屈辱一定绝非他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想象。   陆长平眼睁睁看着满腹诗书的季尚书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由怜惜到敬佩,再由敬佩变成不忍直视……   小暴君不过是与人争风吃醋随口一说,可他从今往后上朝怕是无颜再面对满朝文武了。   昭平也被这话吓得不轻,她试图找自家皇兄求证:“阿兄……这是真的吗?”   当着谢玄元的面,陆陛下不敢否认。他无奈地点点头,又顺道拉过任性暴君的手好言相劝道:   “阿昭第一次听说这事,问上两句也不足为奇……我不是都说了,那么多套裙子挂在那里,就算一天多换几套,全穿一遍也要大半年。还不如改一改送给有需要的人。我知道你不缺那些银子,可银子就算再多,也不能这般浪费啊。”   陆贵妃的这番说教看似贤妻良母、精打细算,但听在昭云长公主和季尚书耳中简直是当众撒狗粮而不自知。   眼见得二十多年都不曾走过桃花运的皇兄一朝红鸾星动,对孕妻可谓温柔体贴、百依百顺。陆昭平也机敏地转变了态度。   就算她这嫂子性子泼辣且喜好抬杠了些,但到底是皇兄的真爱。等他们兄妹二人合谋,将人先骗进陆家的大门,再慢慢教对方宫中规矩也不迟……   想通之后,陆昭平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偷看了一眼嫂子孕中仍显得高挑纤细的完美身材,试着提议道:   “阿兄既然不愿浪费,那不如……将衣裙也分给嫂子穿穿?我瞧着嫂子英姿飒爽、亭亭玉立,个子在女子中很是出众,阿兄的衣服穿在嫂子身上也必定合身。”   谁料到她那一身标准白月光打扮的小嫂子闻言竟当即摇头拒绝……   谢玄元今日换上女装出门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陆贵妃一直陪在身边,他这一路上的别扭纠结怕是能把自己给硬生生逼疯。   原以为这女装穿一次便够了,谁料到陆贵妃这妹妹竟真以为他是女子,还敢提议让他从此以后都穿女装!   到了这般地步,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覆在脸上的风帽,霸道的态度丝毫不加掩饰:“身穿女装,不代表一定就是女子。你兄长是如此,我亦是如此。但有件事还是先说清楚为好。即便我不是女子,你兄长也只能做我的人。”   狠话放到这个地步,谢玄元也没再指望能和陆贵妃的亲妹妹搞好关系。   暴君少年丧母,又经历了牢狱中的一番折磨,性格也变得愈发尖锐。在决定与陆贵妃在一起之后,他甚至早已偷偷在心里做好了与整个天下为敌的打算。   北卫的皇太后为往宫中安插亲信不惜暗害陆贵妃,他便用雷霆手段疯狂屠戮太后一党;道貌岸然的南楚帝见色起意妄图做他腹中孩子的干爹,他便不吃不喝与那色胚坚决划清界限;若是陆贵妃的妹妹因为他是男子对他心怀成见,那他就寻个机会带着陆贵妃远走高飞……   方才亮明男子身份时,暴君就已经严阵以待。只要陆贵妃的娘家人开始激烈反对,他就不留情面地战个痛快。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眼看着两边人马就要打起来了,他身边的陆贵妃却仍旧淡定非常,看起来丝毫不想站出来劝架。   而陆贵妃那名叫“阿昭”的妹妹沉默半晌,突然“咦”了一声,然后不无惊喜地喊道:   “皇……阿兄,嫂子是男人你怎么不早说?原来我平日里看的话本故事也不全是胡编乱造,两个男子真心相爱也是有可能产生爱情的结晶的!你看嫂子,这不就成功怀上了吗?”   陆昭平闲来无事之时,最大的爱好就是阅读从民间搜集来的各色言情话本。   起先也只是看些诸如《穷书生与他的绝美狐狸精》这种既普通又俗套的类型,可是到了后来,不知是哪个负责去民间采购话本的小宫女夹带私货,竟选了几本颇有新意的男男话本带进宫来。   看腻了才子佳人爱情故事的陆昭平,视线一下子就被那刺激的书名给牢牢抓住了。于是她开始背着皇兄和季师兄,躲在寝宫里熬夜偷看《皇子与敌国皇子的爱情故事》《清冷大师兄与黑化小师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陆昭平抬眸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美艳夺目的“嫂子”,又看了一眼俊逸出尘,眼神温柔得如同含着一汪桃花流水的兄长,越看越觉得这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方才刚见面的时候,陆昭平尚且担忧她皇兄这心上人性情泼辣、不好相处,将来可能免不了与自己生出龉龃。可现在,知晓了对方种种别扭行为的大致因由,她却反倒不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按照她昭云长公主研读绝美爱情故事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小嫂子活脱脱就是那话本中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傲娇受”。   别看她皇兄生得人畜无害,又仙又美,可跟眼前这长着一副蛇蝎美人容貌,说话的时候却脸红而不自知嫂子较量起来,说不准还是她这嫂子在暗处更吃亏一些。   这样想着,陆昭平就忍不住对自己这怀着身孕,还不安分地拉着皇兄在城中四处乱转的嫂子生出了一股钦佩之情。   平日话本里才能看得到的绝美爱情在现实中成了真,陆昭平哪会愿意做话本里专门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她努力掩藏起心中的满足和雀跃,主动开口支持道:   “看到阿兄和嫂子感情这般好,做妹妹的心中自然也十分高兴。既是两情相悦,阿兄打算何时正式迎娶嫂子过门?”   陆长平偏过头看看暴君脸上的震惊神情,垂下漂亮的桃花眼有些艰难地解释道:“其实……阿兄已经和你嫂子成过婚了,现如今连孩子都已经快五个月了。”   全程安静旁听的季尚书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听见了也当没听到。给现任顶头上司、未来内兄留下些自由处理家事的空间,将来求娶昭平的时候也更好开口不是?   陆陛下对昭平收藏了许多奇奇怪怪话本的事早有耳闻,深知自家妹妹对各种奇异的夫妻搭配都接受良好。因而方才暴君一时冲动,直接暴露性别他也未曾阻拦。   可是暴君那边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谢玄元现在只觉得陆贵妃一家全都是难以言喻的怪人。   做兄长的男扮女装,才认识没多久就对他进行主动勾引。做妹妹的听说自家兄长给她找了个男嫂子,竟然连一丝纠结和挣扎都没有,就全盘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还颇为热情地对他们进行催婚。   没有想象中看怪物一样的奇怪目光,也没有天翻地覆的宅斗闹剧。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谢玄元在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中,竟也不知不觉地放下了心中的重重戒备。他冷哼一声,没否认已经同陆贵妃成婚的事实,但也替自己找补了几句:   “你也别太得意。并非是我嫁与你阿兄,而是你阿兄主动嫁与我。不过是为了称呼方便,这才破例准许你私下里叫一声‘嫂子’。将来若是有外人在场,你可别想我会答应。”   更加出乎暴君意料的是,陆昭平竟真的好好应承了下来。末了还补了一句:“嫂子请放心。”   暴君自以为平日里说话做事的态度已经足够“冷酷无情”,可陆贵妃兄妹怪就怪在他越是“冷酷无情”,他们的态度就越是温柔迁就。   到最后,竟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为难这对兄妹……   一直悬着的心骤然放下,身体也跟着逐渐放松,谢玄元舒了一口气,正打算让陆贵妃寻个地方歇脚,一家人好好说上一会儿话,便觉腹中传来一阵有些明显的撞击抽.动。   这感觉十分陌生,就好似有个不受他控制的陌生人在他肚子内侧踢他的肚皮。他被这感觉吓得不轻,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方才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这才生了怪病。   他紧张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满脸的震惊和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今天又变成了龟速更新,说好的日六完不成了只好日了三。明天也许会再日个三,把没来得及更新的补出来。   实在抱歉,QAQ这章会发红包 第48章 私奔   谢玄元突然捂住肚子闹出的动静太大,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陆贵妃几乎是立刻便觉察出了反常。   他极其自然地倾身,将耳朵贴在暴君的肚子上听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听见肚子饿时咕咕叫的声音。   毕竟这暴君才刚被他好好投喂了一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饿了。   陆贵妃猜不出缘由,又紧张谢玄元父子的安危,忍不住将手覆在暴君的小腹关切地问道:“莫不是……吃坏了肚子?要不要我扶你去如厕?”   暴君和他的陆贵妃心有灵犀,猜想的方向出奇一致。但吃坏了肚子这种事情又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口!   谢玄元羞愤异常,坚定决绝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要!”   可谁料到,陆贵妃听了后非但没有闭嘴,反倒还在一旁念念有词道: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本以为这些年来南楚的路边摊已大有改进,没想到竟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倒是有必要修改律法,将胆敢出售不干净食物的摊贩从重处罚了……”   暴君听见自己的陆贵妃到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关心什么南楚律法,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神渐冷,毫不留情地嘲道:“你倒是忧国忧民?”   陆长平这才意识到,方才又不自觉地进入了工作状态。要怪就怪他前几日批多了折子,就连今夜难得陪暴君出来玩,都忍不住跑了题。   眼看着暴躁小娇妻不哄就会气炸成一朵烟花,陆贵妃连忙端正态度将人重新搂入怀里正色道:   “我这哪里是忧国忧民,分明是关心你。真的吃坏了肚子,还不是要我陪着你往茅房一趟一趟地跑?”   谢玄元听不下去这带着味道的关心,打断他道:“若真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为何你一点儿事都没有?”   陆贵妃想了想,正色道:“许是为夫身强体健……”   熟读话本的陆昭平默默捂脸,简直对自家皇兄的情话水平无力吐槽。   看来她这小嫂子确实对皇兄是真爱,若是换了寻常人,只怕是不出三日就哭喊着要和离了。   皇兄夫夫二人越扯越离谱,陆昭平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闪过一种吃坏东西拉肚子以外的合理猜测。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纠正自家兄嫂早已跑偏的思路:“阿兄,我略通医术,不如让我来帮嫂子看看?”   南楚人习惯谦虚,通常敢说自己“略通XX”的人,实际上都已经达到了专家水准。只不过说话的时候要照顾围观群众的感情,这才故意说自己刚刚入门而已。   陆陛下比谁都清楚自家妹妹的医术,正打算亲自开口向暴君推销一番。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谢玄元便主动卷起了袖子。只是他眼神不好,不知道陆昭平具体站在哪里,怕选错了方向惹人笑话。这就使得他表现出来的态度矜持中带了几分谨慎。   可实际上……暴君的内心既不矜持也不谨慎,他怕极了。   万一因为吃坏了东西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将来生出一个傻子来该如何是好?   他本来打算得好好的,让孩子继承陆贵妃的美貌和北卫的皇位,安心等他将来稳固江山,攻陷南楚,一统天下。到时候,无论生男还是生女,他谢玄元的孩子都一定是天命所归的天下共主。   理想很美好。但怕就怕,这命中注定的天下共主是个傻子……   与其怀揣着担忧回宫去传召御医引来色胚南楚帝,倒不如信一次陆贵妃的妹妹。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谢玄元伸出手,然后体贴的陆贵妃便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腕,递到了昭平的眼前。   陆昭平看着自家男嫂子如凝霜雪的皓白手腕,只觉得肩上责任重大。她给了季雨折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把脉。   不出她所料,果真并无大碍,皇嫂脉象稳健,父子平安。   那么这问题就一定不是出在食物上!   陆昭平状似无意地随口确认道:“阿兄,你之前说嫂子已经怀了快五个月了?”   陆贵妃不知昭平为何突然如此问,他点点头,一双桃花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和同样不知所措的暴君乖巧站在一处,俨然两个毫无常识的傻爸爸。   陆昭平看得一阵头疼,想不出拿什么来拯救她缺乏孕期常识的皇兄和嫂子。   “无甚大碍,嫂子这不是吃坏了东西,而是胎动。通俗地来讲,就是小侄子身体发育良好,刚才只是闲来无事踢了几下嫂子的肚子……”   陆陛下一听说暴君如今脆弱无比的肚子被未出世的孩子从内侧踢了几脚,立刻开始心疼。   他一边隔着肚皮对不省心的熊孩子投去谴责的眼神,一边询问暴君的感受:“方才孩子可是踹疼你了?”   谢玄元摇摇头,面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几分,甚至又恢复了与陆贵妃抬杠的心情,嘴硬道:“无甚要紧,他比你那天晚上懂事许多。”   虽说暴君没有明示“那天晚上”是哪天晚上,但是陆长平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己离开北卫前的那个夜晚在药效的刺激下做出的一系列荒唐事。   他那个时候失去了理智,表现得确实不太温柔……   虽说事后他自己不仅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还进行了无数次“反思”,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如今暴君毫不留情地在妹妹和未来妹夫面前暗示他活儿烂,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遭到鄙视的陆贵妃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原本神采奕奕的桃花眼黯淡下来,求助似地看向陆昭平。   可昭平也从没见过像他皇兄这般不着调的准父皇。按照她多年追文的经验,一般怀孕到这个月份都会出现一个经典的男女主互动情节。   通常是一对爱侣缠绵缱绻地依偎在一起,其中一方满含爱意地将头凑近孕肚,感受到胎动之后再与孕妻深情相拥……   但她皇兄方才不仅把胎动错认成了拉肚子的前兆,还一脸严肃地问未出生的小侄子有没有踢疼嫂子。那模样看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去亲自动手去教育那未出世的熊孩子一般。   眼看着所有的浪漫气氛,都被不着调的亲哥和同样不着调的美艳小嫂子毁得一干二净。   陆昭平下定决心,要给兄嫂恶补一下孕期常识。毕竟只知道一起潜心钻研春宫图册的夫夫,是根本没有未来的。   她压低声音,凑到陆长平耳边道:“阿兄听没听过一本书,叫《孕夫的产后护理》?据说是北地一神秘部族的巫医所著,专讲与男子生产有关的各项问题。我觉得阿兄和嫂子很有必要读上一读。”   陆陛下听到这奇奇怪怪的书名之后摇了摇头,只觉得让他和谢玄元一起读这本书很是危险。但为了暴君的身体着想,他还是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追问道:   “内容实用吗?要是实用,阿兄回去之后立刻就叫人去买。”   陆昭平见皇兄如此勤奋好学,顿时更加热情:“此书是我命人从北卫书贩子手中购得的孤本,现如今只怕想买也买不到。阿兄若是有兴趣,明日我就给你送去!”   一直努力把自己变成透明人的季雨折,其实也对长公主爱看些奇奇怪怪的书籍略有耳闻。可他万万没想到,长公主的口味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刁钻清奇的地步。闲来无事,居然研究起了《孕夫的产后护理》!   俊雅温文的季尚书十分担忧地叹了口气,然后暗暗摸了一把自己平坦的肚子。   他不似陛下的小娇夫那般天赋异禀,以后只怕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法替长公主怀孩子了……   ……   另一边,陆昭平已经拉着她皇兄,从孕期胎教谈到产后护理。但这些知识学习起来并非一朝一夕之工,眼看着今日天色渐晚,一直安分守己的季尚书主动插话替陆陛下解围:   “之前不是说好了一同去河边放灯许愿吗?一会儿灯市散了,便没处买河灯了。”   陆昭平经他这么一提醒,方才想起来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没做。她意犹未尽地结束了给皇兄夫夫单独开设的孕夫课堂,主动邀约道:   “阿兄,我和季师兄还要去看看河灯,不如你也和嫂子同去吧?”   “可……”陆长平看看方才被肚子里的龙胎折腾过的暴君,还是不甚放心。   但谢玄元不知想到了什么,艳色薄唇微勾,忽地露出一个绮丽的笑。不待陆贵妃找借口推脱,他就很是霸道地代替对方答应了下来:“好啊。正巧我也想继续逛逛灯市。”   除了深得帝心的陆贵妃,暴君一向不喜同其他人打交道。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常热情,倒叫陆贵妃兄妹吃惊不已。   陆长平明知暴君这般主动,心中定是在盘算着什么。可千金难买佳人笑,看在暴君笑得这么开心的份儿上,就只能全都由着他去……   就这样,原本的兄妹各自私会小情人演变成了现在的举家出游。   等到真正出发的时候,昭平仔细观察才发现,她这个说一不二的霸道嫂子实际上竟是个双目失明的小可怜。   他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又不肯叫其他人慢下脚步来迁就,无奈之下就只能时时刻刻紧紧依偎在她皇兄的怀里。   知道的明白这是在把陆长平当盲杖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有意在旁人面前宣誓主权、大秀恩爱。   然而谢玄元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他这一番操作非但没有闪瞎外人的眼,反倒便宜了陆家兄妹俩。   做哥哥的被突然开窍的心上人主动搂住手臂,心里高兴得乐开了花,而那个做妹妹的嗑自家兄嫂这对神仙眷侣也嗑得十分上头。   陆昭平先前时常暗自脑补,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才能配得上自家皇兄,只可惜这种脑补每次都因为难度太大而不了了之。   今日见到和皇兄性格气质截然相反的男嫂子,昭平心中才总算有了个标准答案。   她这嫂子容貌美艳、气质非凡,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最要紧的是,嫂子和皇兄两情相悦,满心满眼都是彼此,即便吵架斗嘴鸡飞狗跳看起来也极是合拍。   暴君独霸了陆贵妃之后,陆贵妃的妹妹非但没有反对,反倒极为捧场。这一路上,她闲来无事便要夸上几句兄嫂感情真好。   谢玄元左等右等,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把那个叫“阿昭”的女子给气走。他不仅一路上秀恩爱秀了个寂寞,还被陆贵妃白占了许久的便宜。   与陆贵妃妹妹的新一轮交锋宣告失败,暴君的脸色晦暗难明。   然而四人此时已经行至了卖花灯的摊位前,他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旁的理由生事,只能一脸不悦地站在原地。   陆贵妃兄妹本就相貌出众,更兼今晚身旁还跟着一个艳丽美人、一个谦谦君子,这样少见的俊男美女搭配,很快便引来了摊主的注意。   那摊主先是再旁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便主动过来向他们介绍摊位上的各色花灯。今夜卖花灯的摊位不少,昭平选中的这家花式尤为新奇,和南楚的诸多传统样式大不相同。   季雨折俸禄不少,这时候便主动承担起了替长公主付账的任务。而陆贵妃也毫不吝啬,他一面掏自己的私房钱,一面小声对身旁的暴君说道:“难得出来玩一次,你喜欢什么灯我全都买给你。”   暴君原本还一心一意地替“家境贫困”的陆贵妃省吃俭用。但今夜骤然从陆贵妃的妹妹口中得知,这南楚细作家中一点都不穷,他心中便又生一计。   他沉吟片刻,细细听陆贵妃的妹妹在不远处选灯。只听对方柔声对心上人撒娇:   “季师兄,我要这盏藕粉色的莲花灯,还有这盏玉兔灯。啊,这盏螃蟹灯也别具一格……这些灯都很好看,既然如此……那我就全都要吧。”   谢玄元听着那温柔似水的语气,忍不住直皱眉。他一个瞎子,根本没法选灯,可偏偏又不肯输人一头。于是他冷着一张艳丽的美人脸,开始一样不落地对陆贵妃报数:   “藕粉色莲花灯两盏,玉兔灯两盏,螃蟹灯三盏……”   这边暴君面无表情地选灯,那边陆贵妃愉快地掏出钱包点银子。唯有花灯摊的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任性的大主顾,才一会儿工夫,对方要的花灯数量就已经足够搬回去开个小型灯会了……   不论何时何地,都少不了一群喜欢看热闹的热心群众。因为陆家兄妹一行四人容貌气质出挑,买灯又是这样的大手笔,不一会儿这小小的花灯摊位前就聚拢了一群人。   陆陛下和长公主居于深宫,百姓自是认不出来。可季尚书可是南楚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又偶尔出入太学指导同门师弟们的功课,所以很快就被人群中几个溜出来闲逛的太学生给认了出来。   季雨折被热情的师弟们缠住,而跟在他身边的陆氏兄妹和暴君自然也免不了被无数道灼热的目光戳成了筛子。   混乱中,谁都不曾注意到几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也在人群之中一闪而过,快得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残影。   眼看着陛下和长公主可能暴露身份陷入险境,季雨折当机立断决定由自己断后,让长公主和陛下他们先悄悄离开这闹市。   刚巧此时灯摊老板已经将陆昭平和谢玄元要的小河灯整理成了一串,陆贵妃将灯接过,也来不及再继续等剩下那几盏大的,直接身法极快地带着妹妹和暴君闪进了附近的一条小道。   既买了河灯,接下来便是去河边放灯许愿。   灯市距离一条流经南楚皇都的小河不远,陆贵妃兄妹也算是土生土长的南楚皇都人士,因而没费多大力气就绕到了河边。   昭平从皇兄手中取走了自己买的那几盏河灯,然后便很知趣地溜到远处的桥头,自己一边放灯一边悄悄许愿。   妹妹暂时走远了,便又只剩下陆贵妃和暴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陆贵妃看看暴君,又看看手上那六七盏颜色各异的小河灯,忍不住开口问道:   “陛下真有那么多愿望要许?现在阿昭走远了,能不能告诉臣妾,待会儿都要许些什么愿望?没准儿臣妾还能帮着陛下把愿望全都实现呢。”   明知陆贵妃这么说,八成是要从自己这里把愿望骗出来。可谢玄元听了这话,心神还是忍不住一震,心中那股想要将陆贵妃永远占为己有的偏.执欲.念也随之愈发强烈。   从前他一直以为陆贵妃不过是个家世普通的南楚细作。可今日才知道,原来对方家中当真不像他想象得那般穷困潦倒。   若陆贵妃真是出身于南楚的世家大族,那即便他们两情相悦,对方将来肯定也免不了被族中长辈催婚,甚至被南楚帝赐婚……   可陆贵妃从身到心,明明都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暴君心中几番计较,愈发觉得非得抓住今夜这个绝佳的机会,诱陆贵妃跟他私奔到北卫不可。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没有直接伸出手去接陆贵妃手上拿的小河灯,而是仰起头摸索着捧起陆贵妃的脸,凭借不久之前的经验在对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小口。   一出美人计用完,暴君的心砰砰直跳。他抿了抿艳色的薄唇,最终放软了语气,用微哑的嗓音小声恳求道:“一会儿同你妹妹回家收拾一下,今夜就举家离开南楚,跟我回北卫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老婆谢玄元发来私奔邀请   请点击以下按钮,选择【同意】或【拒绝】~   目测陆陛下很快就要翻车掉马了。 第49章 值得   谢玄元向骄傲要强,何曾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地恳求过谁。   陆贵妃被暴君现在的模样勾得呼吸窒,顿时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叹息声,垂眸望着怀里脸期待的暴君。   即便暴君现在什么都看不清,那双棕灰色的漂亮眼睛里依旧清晰地映出了陆贵妃此时此刻心虚又无奈的表情。   长久的沉默加剧了谢玄元心中的不安。他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先用些小手段把陆贵妃哄得开心点,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提起私奔事。   可现在这南楚人白白收了他的好处,却态度极其敷衍,半天都不肯给句准话。   眼看着暴君的耐心即将耗尽,陆贵妃才艰难地开口道:   “陛下,臣妾在南楚的家确实有点大,田宅广,故交又多……纵使和阿昭起收拾,也绝非夜之间就可以安顿完的。更何况我们如今是要从南楚帝眼皮底下的南楚皇都私奔,若不做充分准备便仓促逃离,只怕还未离开南楚境内便会被南楚帝捉了回来……”   他这话倒也不算骗人。南楚疆域纵横万里,全都算是他们陆家的地盘。   国不可日无君,暴君今晚突发奇想叫他跟着回北卫娘家,他总要将事情好好交代番,才能陪这小暴君任性回。   可是那后半句,陆长平却花了点小心思,将自己和南楚帝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陆贵妃和暴君成了被追杀的苦命鸳鸯,而南楚帝则被他描述成了棒打鸳鸯的大恶人。   陆长平悄悄打量了眼暴君那半信半疑的表情,演技渐入佳境:“臣妾自是死不足惜,可臣妾舍不得陛下还有陛下肚子里的孩子受苦……”   谢玄元听到这里,哪里还有心思质疑陆贵妃那番疑点颇多的说辞。他听到“死不足惜”那四个字,整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提议私奔的时候,他当真是铁了心,冒着被南楚帝截杀的风险也要同陆贵妃双宿双飞。   可他从没想过要陆贵妃死!   那人若是真的死了,纵使他借机成功逃回了北卫又有什么意思?   暴君再也听不下去,他眼眶微红,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像是生怕陆贵妃待会儿说出比刚才更加可怕的话来,忽地用微凉的手指堵住了陆贵妃的嘴,声线微微颤抖:   “闭嘴……你不能死!没有朕的允许,你别想从朕身边逃开!”   连陆贵妃自己都不曾料到,那暴君极度缺乏安全感,听到“死”字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看对方的模样,若是他再说两句过分的话,怕是要直接哭出来了。   趁小暴君眼盲看不见,编瞎话欺骗他本就是无奈之举。要是真的又将人弄哭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陆贵妃见好就收,不敢再提“死”字。只是用温柔的语气同对方商量道:   “不逃了,不逃了,臣妾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陪在陛下身边。只是这‘私奔’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好好准备。陛下可不可以再宽限臣妾些时日?”   谢玄元嘴上不置可否,方才有些急促的呼吸却逐渐平复了下来。他顺势抓住陆贵妃正在帮他整理头发的手拢在掌心,待到陆贵妃身上的温度点点将他的指尖焐热,才轻启薄唇问道:   “那你说,要朕等你多久?”   陆陛下认真地回想了下当初替妹出嫁之前诸多项繁琐的准备工作,忍不住开始头疼。未免暴君空欢喜场,他保守地报了个折中的时间:“半个月如何?”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在怀着孩子,每分每秒都渴望和心上人起度过的黏人孕夫看来,半个月时间显然还是太久了。   谢玄元方才还满含期待的目光点点冷了下来,手也不自觉地悄悄贴在了肚子上……   他咬牙道:“等就等!朕还会怕了那南楚帝不成?”他这话说得豪迈,可眉宇间的几分郁色到底暴露了心事。   谢玄元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提醒陆贵妃道:“但你必须要说到做到,半个月之后定要带朕走,否则朕就与你刀两断,你的孩子将来就随那南楚帝,改姓陆!”   陆贵妃被这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弄得哭笑不得。   虽然他私心是希望孩子将来随生父姓谢的,但要是那小暴君执意要孩子跟他姓,他也不能拒绝,只能点头称是……   就在陆贵妃为成功安抚了试图带他连夜私奔的暴君松了口气之时,刚在河边放完河灯的昭平走了过来。   陆昭平戳戳自家皇兄的手肘,脸上难得地没了笑意:   “阿兄。季师兄说是只与那帮缠人的师弟们说会儿话,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就回来陪我放灯。可这会儿灯都放完了也不见他回来。我实在担心季师兄,要不……你和嫂子先在此放灯,我折回去寻他吧。”   南楚皇都治安良好,昭平武功虽不如她皇兄,但颇擅用药使毒,足以自保。   不过陆陛下到底心疼自家妹妹,在半瞎暴君的眼皮底下,他颇为自然地将能给暗卫们指示方向的特制香囊递给妹妹道:   “路上小心,阿兄和嫂子会儿就去找你们。”   ……   夜风微凉,听得陆贵妃妹妹离去的脚步声,谢玄元又重新拉近了与陆贵妃的距离。   他半个身子倚在那高大的南楚细作身上,故意凑到对方耳边吊胃口道:“你方才不是好奇,朕要许什么愿望么?”   陆长平听得暴君在他耳边小声碎碎念,便知这暴君是闲来无事打算消遣他番。   知情识趣的陆美人心中明明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却仍是配合地问道:“陛下要许什么愿望?”   那暴君听他这么问,表情立刻又神气起来,得寸进尺道:“你说些好听的,若能讨得朕欢心,朕便考虑下说与你听。”   在北卫时,陆贵妃为了找机会刺杀,没少编些花言巧语哄骗这纯情暴君。可如今骗着骗着,将自己的真心搭了进去,说起情话来反倒不如当初那般不过脑子了。他听到暴君的要求顿了顿,半晌未回话。   谢玄元看不到陆贵妃脸上沉思的表情,只当他爱面子不肯随便将情话说出口。有些不满地冷哼声道:“不愿说就算了。反正朕也不是非要将自己的愿望说与你听。”   可就在暴君已不抱希望的时候,陆贵妃终于艰难开口。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其实,臣妾从没后悔过替嫁到北卫,更不后悔与陛下……”   难得有这种机会,陆贵妃酝酿许久,打算进步剖白心迹。而谢玄元听他突然出声,也睁大了那双迷蒙凤眼,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方向。   然而正说到关键之处,陆长平的声音忽地顿,语气陡然变得紧张:“小心!”   话音刚落,变故陡生。数道虚影自谢玄元身后的阴影处袭来,对准的正是他身上的几处要害。   陆长平看得真切,情急之下把将暴君揽在怀里向后退去。   谢玄元自登基以来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刺杀暗害,太后党嫌他不好摆布想要弄死他另立新帝,皇室有野心的旁支子弟也觉得他十分碍事,想要取而代之。   波又波的刺客轮番出马,谢玄元也跟着见招拆招。好在他命硬得很,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躲过去。时间长了,连谢玄元自己都觉得,这世上的人大抵是都想要他死的。   可如今,偏偏就让他遇到了个例外。至少,他的陆贵妃数次舍生忘死救他于危难之中,是真心实意想让他活的……   陆贵妃不由分说将暴君按在怀里,而暗器也刚好擦着他们二人的耳畔急急掠过。   迅疾的破空之声,和朝这边赶来的细密脚步声无不在提醒他们,这又是场有预谋的刺杀无疑。只是这次刺杀比起北卫太庙的刺杀又要凶险许多。   河边灯火幽暗人迹罕至,正是适合杀人灭口的绝佳地点。   对方人多势众,而原本杀伐果决的暴君,此刻双目半盲,还怀着身孕,毫无自保之力。时之间,几乎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陆贵妃人肩上。   更为不利的是,方才他恰好将调动暗卫的信物留给了妹妹昭平,就连贴身暗卫时半会儿无法循着香囊的特殊味道找到这里来。   陆贵妃带着暴君退至河边,随手折了根树枝,挡在谢玄元身前,凭着巧劲将四面八方射来的飞镖暗器挨个打落。   似是不曾想到,山穷水尽被困敌国的暴君身边尚有如此高手,个头领模样的黑衣刺客自暗处走出,对陆长平晓之以理道:   “我等奉命只取暴君人的人头,与旁人无关。先生有此等身手何苦为这暴君送命。还请尽快离开,不要自找麻烦。”   原来又是冲着谢玄元来的。   陆贵妃心中有了底,思绪也转得飞快。   出宫时他特地给暴君精心女装番,路小心谨慎,前半段路并未被人跟踪。   想来是因为方才在集市上买灯时逗留的时间太长,季雨折又被人认了出来,混乱之中才让这些无头苍蝇样在南楚皇都乱转的刺客们找到了目标。   谢玄元听得这群人是来找自己的,非但不曾害怕,反倒扬起个极其冰冷的笑容:“到底是谁贼心不死,朕心中自然有数。”   陆贵妃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如何会被刺客的番威胁吓跑。他往前迈步将暴君挡得更严实些,颇有些无奈地回道:   “要我离开他只怕是不行。毕竟我已与你们陛下两心相许、不离不弃。”   那奉命前来刺杀的十几个刺客哪里见过这样的荒唐事。这南楚的“高人”喜欢男子便也罢了,胆子还不是般的大。喜欢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上杀人如麻的北卫暴君。   他难道就不怕,半夜被这心狠手辣的枕边人给掐死在床上?   反倒是谢玄元,听了这话嫌弃道:“什么两心相许、不离不弃?若真如你所言,当初从北卫皇宫连夜出逃的时候为何跑得比兔子还快?”   陆贵妃被怼得无言以对,只得苦着张俊脸诚恳认错:“臣妾……当初只是时糊涂。”   暴君听了这番说服力不是很强的解释竟也没生气,他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羽,忽地扬起个耀眼的笑容:“朕倒是希望你现在也能时糊涂。”   这样的要求陆贵妃哪里肯应?他要是现在装糊涂,暴君的命可就要没有了!   他忘了谢玄元现在看不见,只是猛摇头。   谢玄元望着模糊的视线里左右晃动的黑影,只觉得阵心烦。他使劲按住陆贵妃的肩膀,难得地认真严肃起来:“你可想好了?当真不走了?”   暴君的表现有些反常,陆长平生怕他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更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他半步了。   谢玄元直都在等着陆贵妃离去,可陆贵妃就像脚下生了根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如此来,就算他没说什么谢玄元却也知晓了答案。   何太后派来的杀手人多势众,陆贵妃并无兵刃在身,甚至还要护着他这个行动不便又看不见的废人。双拳难敌四手,这战要是硬碰硬,着实凶险万分生死难料……   谢玄元深吸口气,忍不住劝他那死心眼的陆贵妃:   “要是……真的打不过,就及时收手,肯定还来得及逃出去。为朕这样的人赔上性命不值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像是变了个人,素日里身上的戾气和锋芒悄然隐去,面色略微苍白,艳丽的容貌在河对岸昏黄灯火的映照下竟有几分引人与之共沉沦的颓废美感。   这种时刻,就连向喜欢说笑的陆长平也变得异常沉默。可听到暴君如此自暴自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于是谢玄元话音未落,便听到直陪在他身边的陆贵妃开口反驳:“可是臣妾觉得,陛下值得!”   旁埋伏的刺客们起初看不懂这二人的复杂关系,又吃不准陆长平功力的深浅,不敢贸然行动。   可听到这里,就是再迟钝的刺客也明白过来,他们方才分明是被这夫夫二人强行塞了嘴的狗粮。   这二人斗嘴归斗嘴,吵架归吵架,但分明是情比金坚死生不弃!   亏他们还在旁等了这么长时间,以为这恬不知耻自称“臣妾”的暴君男妃会在生死关头和暴君大难临头各自飞!   黑衣的刺客首领虽然忌惮陆长平,但见劝说无果,也没有耐心再看暴君夫夫二人继续恩爱腻歪下去,于是声令下道:   “既然如此难舍难分,那你便给这暴君陪葬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贵妃:暴君他值得!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昨晚太困码到一半想睡一下,结果一觉睡到天亮……   今晚和明天白天有事,明晚或者后天可以再来一更~ 第50章 僭越   陆贵妃的反应极快,早在刀光剑影招呼到他和暴君身上之前便动了起来,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这群北卫刺客的第一式杀招,同时嘴上也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和北卫陛下一同葬入皇陵的殊荣自然是只有我才能当得起的,只可惜还不是现在。”   谢玄元被陆贵妃半搂着腰,听他当着这一群刺客的面胡言乱语,脸上禁不住一阵红一阵白:“自作主张!朕何时说过要在皇陵里给你留位置了?”   陆贵妃被自家的暴躁娇妻怼完,顿觉在人前失了颜面,他愤愤地将功力灌注到手上的树枝中,对着送上门来的刺客的面门一顿疾风骤雨般的猛戳,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替自己辩解道:   “陛下是没说过。可陛下说过,将来和臣妾生的孩子就是太子。按照祖制,太子生母葬入帝陵顺理成章。陛下,臣妾的要求有错么?”   谢玄元未料到陆贵妃竟然对皇家祖制张口就来,他被驳得无言以对,只是嘴上仍在嫌弃道:   “是没有错。但你也配叫太子生母?你顶多只能算半个太子亲爹!而且葬入帝陵的妃子须得是寿终正寝,不能死于非命。你今夜若是死在此处,就别再妄想死了之后还能分朕的地盘!”   暴君说这话时虽咬牙切齿,可言语之中对陆贵妃的紧张和关切却到了藏也藏不住的地步。   陆长平听得心头一暖,揽着暴君腰肢的手臂更紧了几分。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忍不住趁着这大好时机把将来暴君翻脸的后路堵死:   “这可是陛下亲口同臣妾说的!天子一言九鼎,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再反悔。”   谢玄元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和陆贵妃能否突出重围,在这场刺杀中留下三条命来,哪里能分辨得出这话术上的陷阱圈套。   他毫不犹豫地应声道:“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求朕,朕有什么可后悔的!”   就在他们斗起嘴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工夫里,暴君身边也被陆贵妃用一根树枝守得密不透风。   北卫太后精挑细选出的刺客们,竟无论如何都没法从手无寸铁的陆贵妃手中讨得半点便宜。甚至一招一式之间,竟隐隐让带着个盲眼孕夫的陆贵妃占了上风。   虽说形式一片大好,但陆长平仍不敢继续恋战。他心里清楚得很,自从方才被迫交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这期间为避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和刀剑,他不得不带着谢玄元闪转腾挪。   怀孕之人本就需要静养,更何况现如今暴君肚子里的龙胎月份已经大了。这般剧烈的运动,对暴君父子而言都是不小的负担。   谢玄元嘴巴又毒怼人又狠,却偏偏对这些这些辛苦只字不提,甚至还默默地将身体上的不适隐藏起来,努力配合着陆贵妃的行动。   可只要稍微分出心神看他一眼,便很容易注意到他额上的汗珠和被汗湿的鬓发。在这样的战局中,每多坚持一秒,他便要多受一分的罪。   陆长平不忍再看下去,只能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手中的杀招比起方才陡然凌厉数倍。即便明知此刻还不是轻敌的时候,他也必须加快突围的速度。   习武之人心境的变化往往会被手上的招式放大数倍。陆贵妃原本是在防守中寻找破局的机会,步步为营,打得颇有章法。可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暴君强自苦撑的模样,又如何能静下心来继续稳扎稳打?   这边陆长平急于护着暴君脱身,而原本被死死压制找不出任何破绽的刺客们却也渐渐摸清了他事事以暴君为先的软肋,开始有意避开与他直接交手,转而将全部的攻击都集中在了暴君身上。   谢玄元意识到是自己扯了陆贵妃的后腿,忍不住心下着急,却在这帮人毫不留情的围攻之下愈发狼狈。   而陆贵妃一力维护暴君,也在这场消耗战中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只不过多年习武的功底摆在那里,他讨不到好处,那群北卫刺客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眼看着对方减员已经过半,原本牢不可破的阵型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陆长平抓紧了暴君略微冰凉的手,轻声道:“陛下现在可还有力气跑?若是跑不动,臣妾可以抱你。”   暴君此时气息不稳,却仍是不甘示弱地冷哼一声道:“顾好你自己,你现在抱不动朕,朕也无需你抱!”   对于暴君的别扭性子,陆贵妃早已没了脾气。既然小暴君还能再坚持一下,那他正好可以分出些精力来断后。   他早就看好了一条逃生路线,现在只需将谢玄元先送过去……   然而暴君才刚一动,剩下的刺客便也紧紧包围上来,简直比集市上卖的狗皮膏药还要黏人几分。杀手们步步紧逼,陆贵妃也头疼得紧。   恰在此时,谢玄元似是因方才跑动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脆弱的肚子,疼得冷不防弯下身来。   陆长平了解暴君的性子,能让他在关键时刻这般失态,必定是腹中疼得厉害。他立刻慢下脚步将人护在怀里,不得已朝着河岸的方向且战且退。   高手过招之时只需片刻的分神便能决定生死。何太后这回派来的北卫刺客,虽远没有达到可与陆陛下进行高手对决的程度,但确实拿捏准了眼前这对亡命鸳鸯在乎彼此的软肋。   陆贵妃中途慢下脚步,带着暴君突围不成,反倒一不小心露出了破绽,身上多添了几道并不明显的皮外伤。   眼下已然退无可退,他们身后便是那条放灯的小河,河虽不宽,水却也足有几丈深。不谙水性之人跳下去,必定无法生还。   谢玄元咬牙忍痛,听着身后隐隐传来的水声,思绪纷乱。然而敌人步步紧逼,并未留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   暴君向来果决,即便是生死关头也很快拿定了主意。   他眸色渐沉,就连气息也有些不稳,抓着陆贵妃的手很是严肃地小声问道:“你可通水性?”   陆长平倒是理解得很快,他以为暴君这是想让他带着从水路逃走,立刻答道:“通。只是冬日水寒,不到万不得已,臣妾不能让陛下贸然下水。”   暴君身子愈发不适,就连声音也隐隐沙哑:“朕只问你通与不通,哪来这么多废话!”   没待陆贵妃从这通无名火里回过味来,那暴君竟出其不意地运起全身的力气,将人一脚踹进了河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莫说是陆贵妃,就连谢玄元自己也在这瞬间生出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踢陆贵妃的那一脚抽空了,他试着站起身却最终颓然跪倒在地,近乎麻木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虽说少时曾在北卫的牢狱中历经生死,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贪恋活着的机会。   即便某天深夜,他被冬夜的寒风吹醒,发现母妃已经用一条白绫吊死在了狱中,这样的执念也未曾真正消失过。   死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活着才能保有一分反败为胜的希望。所以这些年来,他便连着母妃的份一起活了下去。手刃仇敌,夺取权位,甚至还曾想过挑起战端一统天下……   可现在他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唯有像母妃当年一般,将活下的希望留给最心爱之人……   然而还未等暴君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他的脚腕便被一只湿漉漉冷冰冰的手给握住了。在密密麻麻袭来的刀剑暗器把他捅成筛子之前,那只手蓦地加力,直接将他拖进河里洗了个透心凉的冷水澡。   由于毫无防备,谢玄元几乎是以四脚朝天的姿势栽进了河中,甚至后脑还被浅滩上的鹅卵石狠狠撞了一下。他疼得几乎掉泪,想骂又骂不出口,只有四肢凭借求生的本能在水中胡乱扑腾。   紧接着陆美人那低沉悦耳的嗓音便在他耳边响起:“臣妾在水里等得心焦,可陛下却迟迟不下来。臣妾还当出了什么事,原来真正不会水的人竟是陛下自己啊。”   陆贵妃若是不开口,这美救英雄的经典情节还会让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暴君有些许动容。可他一开口,方才生离死别的感人氛围瞬间被破坏得彻彻底底。只让人在心头暗恨,好好的美人为何偏偏长了一张嘴。   谢玄元被他嘲讽得心情郁结,奋力拍水溅起的水花毫不含糊地喷了陆贵妃一脸。   不过陆贵妃调侃归调侃,哪里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不会游泳的小暴君在自己面前淹死。   趁着天黑水深,岸上的刺客们分辨不清他们具体位置的空档,陆贵妃绕到暴君身后帮暴君调整好了姿势。然后便试着一手揽着暴君的身子,一手缓慢划水向前游动。   这个姿势极耗体力,可陆美人却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游得格外起劲儿。不一会儿他们便顺着河道一路游回了人声鼎沸时不时有禁军巡逻的闹市区域。   暴君和陆贵妃宛如两只落汤鸡,发丝披散,冬日里的厚重外套不知去向,身上仅存的几层衣物也尽数被河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谢玄元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陆贵妃的温度,只觉得浑身上下非但不冷了,反倒像是靠近暖炉一般烧了起来。   他被烤得晕乎乎的,到最后已然分辨不清到底是冷到了极致才觉得热,还是心中的那点旖旎心思被陆贵妃点燃才觉得热……他试图伸手抱抱自家爱妃,可竟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后不远处的河道上陆陆续续传来了水声,陆贵妃一边在心中暗骂这北卫的刺客竟敢在他南楚的地盘如此嚣张,一边抱起暴君往岸上爬。   等到上岸他才发现,暴君不知何时陷入了昏迷,额头烧得滚烫。这下陆贵妃再也无心恋战。   联络暗卫的香囊送了昭平,他摸来摸去,终于在贴身的口袋里又找到了一方小令牌。   他抱着暴君找上了一队在街上巡夜的禁军,拿出令牌递给那领头的禁军将领看后毫不客气地直接下令道:   “调集人马,将正在河中游泳的那几个黑衣人都给朕捞上来。小心看好,免得他们自杀,然后全都丢进刑部大牢里,三日之内定要审出个名堂来。”   京中禁军有谁不知那特质的玄铁令牌是皇家调遣禁军的凭证?更兼拿着令牌的年轻俊美男子自称为“朕”,身份显然是当今陛下无疑。   按道理禁军见了陛下岂有不拜之理。可偏偏在此时,陛下怀中抱着的人动了动,似是有醒来的迹象。   这下原本在禁军面前淡定自若的陆陛下瞬间就不再淡定了,他紧张地查看了一番怀中的病弱美人,发现对方并未完全醒来,这才心神稍定,颇为敷衍地对禁军道:   “情况特殊,你们也不必多礼了。抓人要紧,不可轻敌!”   言毕他抱着怀中人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禁军们看得是目瞪口呆,他们见自家陛下在宫外遭逢不测弄得一身狼狈,原本是打算弄来一辆车架将陛下护送回宫的。   可谁料到陛下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怀中抱着个人,跑得竟还比那街上的马车快上几分。   而谢玄元方才听见陆贵妃说话之时,确实曾短暂地恢复了些许意识。奈何他当时不甚清醒,以至于出现了幻听的症状,竟听见了陆贵妃在一群人面前颐指气使还胆敢自称为“朕”。   他的陆贵妃明明那般温婉贤淑,怎么会用如此僭越的语气说话!   这下谢玄元的脑子彻底烧成了一团浆糊,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这几天三次元很忙,还有点卡文。不过今天写着写着终于找回手感了!   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掉马的序章已经开始了,不过虐是不可能虐的,这明明是沙雕狗血小甜文(正经脸) 第51章 寻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玄元只觉得自己才睡过去没多久,就又被送回了南楚皇宫之中。   平心而论,那对他生出了觊觎之心的南楚帝在衣食住行方面从未主动苛待过他。即便他现在烧得昏昏沉沉,全身上下隐隐作痛,也还是能感觉得到身下床铺软硬适中,身上锦被又轻又暖。   朦胧之中,有人急切地命人去宣太医,然后便是一阵忙乱嘈杂之声。   隐隐地似乎有个位高权重的主事之人一直守在他屋中,所以无论是前来看诊的御医还是进进出出的太监奴婢,说起话来都谨慎小心、声如蚊呐。   暴君听不清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有人正一边在他耳畔絮絮叨叨,一边往他嘴里灌很苦很苦的汤药。   这些南楚人好不晓事,给他喝苦药就算了,竟连蜜饯都不事先准备上一盒!   谢玄元堵着气,将牙关咬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将那苦药吞下去。然而他万没想到,给他喂药的人居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那人见用普通的方式喂药撬不开他的嘴,下一刻竟直接口中含了汤汁堵住了他的嘴。那温热潮湿的触感太过鲜明,以至于谢玄元根本无需睁眼看清楚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儿发生在他与陆贵妃身上,那叫夫妻情.趣。可若是换作了其他人,那就是趁人之危!饶是暴君此刻高烧未退,烧得神志不清,也不能容忍自己被登徒浪子如此羞辱。   于是,他想都没想,便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舌头……   陆贵妃前一刻还在满含爱意地含住一口汤药往暴君嘴里送,下一刻便险些将药直接喷出来。那暴君当真牙尖嘴利,陆贵妃痛得差点当场飙泪,慌忙收回舌头捂住嘴。   碍于诸多宫人在场,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将头埋在谢玄元身上盖的被子里小声同那暴君诉苦:“陛下当真好狠毒的心肠,臣妾刚才差一点就真的被你变成哑巴了。”   这声音清越干净,情难自抑之时那点软软糯糯的南楚口音也藏不住了,和暴君记忆中陆贵妃的嗓音开始无限重合。   原来竟是一不小心咬错了人。谢玄元心中耻意更甚,索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可说来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陆贵妃一个白日里东躲西藏,只有夜晚才敢现身在宫中的南楚细作,为何此时竟能堂而皇之地与御医和诸多宫人们共处一室?   谢玄元以往对陆贵妃的身家背景知之甚少,对方自己又守口如瓶,因而无法深究。可今夜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不仅见了陆贵妃的妹妹,还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刺杀。   病中的暴君心思敏感细腻,纵是一个疑点,他也能在自己心中上演出百种可能来。他暗自猜测,这陆贵妃家财如此丰厚,又能频繁出入宫禁,只怕不是寻常身份……   不是寻常身份,又能是什么身份?   难道还真是那南楚帝陆长平偷偷纳入后宫的男妃不成?   可陆贵妃明明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过,绝对没被那色胚南楚帝碰过!   暴君心中吃味,恨不得当即爬起来,抓住陆贵妃的衣领好好审问一番。   可他之前体力消耗过大,又在冷冰冰的河水里泡了许久,几番挣扎,最终也只是将被子里的手向旁侧挪动了几寸,甚至连被子都没能掀开。   陆美人又不傻,方才被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自是知道暴君已经醒了。从他拉着暴君从河里爬上来,到御医确认暴君虽然动了胎气,但身体并无大碍,已然过去了数个时辰。   在这数个时辰里他一直守在暴君身边,如今暴君平安醒来,他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彻底落了地。然而紧接着,背上几道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皮肉伤传来了微弱的痛感,积累了整个晚上的疲惫困倦也悉数涌了上来。   陆长平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哈欠,又伸手揉了揉眼睛,凑到暴君耳边温柔道:   “忙了一夜了,陛下不如再睡一会儿。答应陛下的私奔一事,半个月后必定会给陛下一个答复。虽说不能立即私奔到北卫,但这些日子臣妾还是会时不时来给陛下送些好吃的,还请陛下平日里不要太过思念臣妾。”   陆贵妃如此“恃宠生娇”,暴君却拿他毫无办法。   谢玄元无数回怼的话哽在喉中,可偏偏没办法否认一点:这些日子,他确实经常在心中偷偷思念陆贵妃……   于是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了一句毫无气势的威胁:“你最好给朕说到做到,别逼着朕亲自找到你家门口。”   而陆贵妃自是点头应下,老老实实地受了这番“无情”的威逼,只因陆贵妃实在不敢告诉那暴君,现在他就已经身在自己的家中。   ……   暴君暂居的宫室看似冷清偏僻,可实际上距离南楚帝的寝宫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   陆长平偷偷抄了近路,不到一刻钟便踏进了自己寝宫的大门。   不知为何他今晚困倦异常,想到明天是难得的休沐日只想好好睡上一整天。   然而寝宫之中亦早有人在等着他。   听闻皇兄和皇嫂遇刺,陆昭平心中放心不下,因而在寻到季尚书之后并未直接回公主府,而是一直候在宫中。   她等了半宿才见皇兄疲惫地推门进屋。如今的陆长平早已不见了原本的神采奕奕,他面容憔悴脚步沉重,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着实令人担忧。   昭平见此情景欲言又止:“皇兄……你没事吧?听闻你和嫂子路上遇到了一群不知好歹的刺客,你们可有受伤?”   陆美人也觉察出自己现在的状态算不上好,但又不欲让妹妹跟着担忧,只好摆摆手道:“与亡命之徒交手,难免磕磕碰碰,无碍的。只是方才一直在陪你嫂子,略感疲惫罢了。”   昭平自以为领会到了自家皇兄话中的深意,忍不住严肃劝道:“皇兄有时候也要懂得如何拒绝。若是……若是嫂子真的索求无度让你觉得难受,得勇敢地说出来。你一直隐忍不发纵容着他,他要到何时才懂得心疼你呢?”   昭平到底是女儿家,方才凭着对皇兄的一腔关切,冲动地将话说出了口,可说着说着便红了脸,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陆陛下原本还纳闷,自己到底哪里不懂得拒绝人了?直到看到昭平两颊绯红,他才渐渐明白过味儿来。   要如何跟妹妹解释,他方才真的是在老老实实地照顾暴君,不是跟暴君在床上妖精打架!   陆陛下思来想去,只觉得刨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市井话本对妹妹产生的不良影响。定是因为暴君生的艳若桃李,而自己看起来貌美纯良,所以妹妹才怀疑私底下是他被那暴君百般压榨。   虽说自家人难免向着自家人,但仅仅因为长相就让谢玄元受这样的不白之冤,着实让他心中过意不去。   陆长平忍不住替那暴君说句公道话:“你嫂子并非是你想的那般,他其实很是保守含蓄。不光不主动亲近,还总是会脸红……”   他说完,想到暴君别扭中带了点可爱的模样,他自己的脸竟也跟着红了几分。   昭平看着皇兄脸上可疑的红晕,不无感慨地叹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坠入情网之人的话也不可尽信。皇兄平日里总是告诫昭平,女子要懂得保护自己。今日昭平也要劝劝皇兄,男子也要懂得保护自己。”   陆陛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男子确实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尤其是像谢玄元那般长着一张美艳勾人的脸,内里却比地里的小白菜还要纯良的类型。   天底下哪有像他这般一旦动了心就毫不设防的人?明明眼睛还什么都看不见,就忙着约人“私奔”。   若不是谢玄元运气好遇到了自己,一定早就被觊觎他美色的坏人拐走卖掉了。   然而陆长平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完暴君,后背伤口的痛楚就陡然加剧。本就精疲力竭的陆陛下眼前一黑,身体脱力,瞬间整个人栽倒在地……   都说病来如山倒,越是平日里看着身强体健的人,生起病来反倒越加凶险。   陆长平自小练武,连风寒都极少得,更别提像这样毫无征兆地昏迷过去。   待到他身上不再沉重,神智也渐渐清明起来的时候,终于隐隐听见了寝宫里传来的细微哭声。即便有意压低了声音,不欲让人听见,但那女子哭得实在太过悲切,听得陆陛下揪心不已。   若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怕是真的会相信这宫中闹鬼。   陆陛下自问亏心事只对谢玄元一人做过,自是不怕女鬼来叫门。于是他侧耳细听,这才发现那分明是他妹妹昭平的哭声!   一想到有人敢趁着他生病的工夫欺负昭平,陆陛下便再无法安安稳稳地躺在被窝里,猛地掀开被子,光脚踩在了寝宫中的西域长绒地毯上。   他如今依旧腰酸腿软,并不能走多远,只能靠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三步并作两步,掀开宫中重重叠叠的珠帘罗帐,很快就找到了昭平所在之处。   才看到那道窈窕纤细的背影,陆陛下便直接出声:“昭平,是谁把你惹哭了。告诉皇兄,皇兄定不会放过他!”   许是跟暴君一起久了,他一生起气来,说话的方式就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属于谢玄元的横行肆意。   正哭得伤心的陆昭平被吓得一愣,泪花在跟陆陛下同款的桃花美目中打了个圈圈,然后明晃晃地坠下来染湿了衣襟。   待到她回过头来,陆长平才发现自家妹妹身上穿的是一身男装,黑金配色的朝服,衬着头顶的金冠、腰上的玉带,看起来很是飒爽利落,活脱脱是自己这个南楚帝的翻版……   不仅如此,昭平身后的檀香木矮几上还堆着几摞半人高的的奏章,地上散乱地扔着几份一不小心写废了的诏书,俨然是正在加班加点地代他处理政务。   看到这景象,陆陛下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疑惑。   他到底昏迷多久了?   若是按积累的奏章数量推测,这恐怕是不下三日的分量……   正在他犹疑不定之时,昭平从袖中掏出丝帕擦了擦红得像是兔子的眼睛,吸着气答道:“旁人……谁敢同我作对?我哭是因为皇兄。”   陆陛下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惹哭胞妹的罪魁祸首:“因为我?”   一向爱美的南楚第一美人此时也顾不得洗脸更衣了,她打着哭嗝从堆成小山折子里一通翻找,将一封不起眼的绿皮奏折递到自家皇兄手上:   “皇兄,你昏迷的这段时日,嫂子不见了。据勘察现场的暗卫奏报,应是嫂子打昏了御医,自己逃出了皇宫。”   这消息对陆长平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他仅着中衣僵立在原地,手上的绿奏折和头顶的绿帽子不知哪一个绿得更加鲜艳。   他明明已经和谢玄元约好了半个月之后“私奔”,对方怎能如此不守信用!   他呆了好半天,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死心地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我到底睡了多久?”   陆昭平闻言,颇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据实答道:“这是今早才刚收到的奏报。但皇兄你已昏迷不醒整整十七日了!”   十七日!   大病新愈的陆陛下只觉得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不仅提神醒脑,而且里里外外被浇了个透心凉。   怪不得暴君不声不响便一个人离开了!   依照谢玄元那死心眼儿的性格,八成是整整十七日等不到他,彻底失去了耐心,所以决定亲自去找他了!   都说骗人会遭报应,而他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那夜他和妹妹、妹夫合起伙来用模棱两可的说辞忽悠小暴君,说自己家是南楚皇都中的大户人家。   而谢玄元肯定是将这些话当了真,趁着他昏迷宫中乱作一团的空档,悄悄溜出了南楚皇宫去寻他。   一想到一个盲眼孕夫漫无目的地在人生地不熟的南楚皇都寻一个根本不可能寻到的人,陆长平就心如乱麻。   他一边下令加派人手去各处寻找,一边听昭平讲了自己昏睡过去的来龙去脉。   依昭平所言,这整整十七日他几乎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刑部大牢中那几个被擒住的北卫刺客交代,那一夜行刺所用的兵刃上都涂有剧毒。   原本都是致命的毒.药,寻常人沾上要不了多久便会毒发身亡。可谁料到他们最终刺伤的人不是身娇体弱禁不起折腾的暴君,而是武功高强有功力护体的陆陛下。   不幸中的万幸是,陆长平身上的那几道伤口本就不深,又被冬日里寒彻骨髓的河水冻了好一阵,毒素在体内扩散得极慢。   待到他终于受不住药性倒下的时候,刑部大牢里那几个被禁军抓获的刺客们早已熬不住刑,将解药交了出来。   有了对症下药的解药,再加上通晓药理的昭平用心调理,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来。可即便身体底子好又救治得及时,他也是在生死关头徘徊了数日,又无知无觉地昏迷了许久。   陆陛下年纪轻轻,后宫之中既无皇后又无太子,只偷偷藏了个真爱孕夫。未免南楚大乱,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只能由昭平再次扮做他的模样临朝理政。   前朝有昭平勉力支撑,还有一个知晓真相的季尚书在朝堂之上极力维护,这才没有出更大的乱子。   但近些日子朝堂之上也并非风平浪静。外有北卫的何太后一党不停派遣使节向南楚施压,内有江河两岸水患频发。   昭平一边照顾着昏迷不醒的胞兄,一边处理着繁杂的政务,本就压力极大。而肚子里还揣着南楚未来皇嗣的小嫂子突然不辞而别,就成了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相依为命的皇兄迟迟不醒来,皇兄的真爱小娇妻又被自己一时疏忽照顾丢了……   陆昭平一想到这些,心态崩得彻彻底底,只能靠抹眼泪略微舒缓一下心中的压力。   不过好在哭一哭还是有用的,毕竟她的皇兄真的被她给哭醒了。   ……   这段时间陆家兄妹的日子不好过,暴君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冬末春初,北卫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而南楚皇都地理位置偏南,很早便有了春日的气息。   临街的菜馆、酒楼纷纷开始吆喝起时令菜式和新酿美酒,招揽出来踏春赏花的游人。   一袭黑衣的美貌青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南楚皇都寻了半日的人,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得随便选了一家菜馆用午膳。   青年衣着低调,身上除了一条束着腰腹的宽腰封以外别无其他装饰。但奈何他一张脸生得极是好看,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几分世家大族才能养出来的贵气。因而才一进店门,便有店小二带着他寻了一处二楼的雅座,端茶送水好不热情。   这边店小二站在桌前流水一样地报着菜名,而青年则偏过头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打了满树花骨朵的不知名花树,隔着花树,能看见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一片春日胜景。许是曾经瞎过的缘故,他如今格外珍惜这能看清东西的日子,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窗外清晰的世界。   南楚皇都自是风光极佳……只可惜,连日以来寻人毫无头绪,令谢玄元没有半分胃口。   他没再理会误将他当成京中富家子弟而过分热情的小二,只随意点了几道清淡小菜。   自从那夜他的头又在石头上磕了一次,误打误撞磕散了脑中的淤血,原本什么都看不清楚的眼睛竟也跟着慢慢地好转了起来。   从最初的只能看清一点点近处的东西,到这几日视物几乎与普通人无异。   如果陆贵妃没有平白无故放了他的鸽子,这本该是一桩喜事……   可蹊跷的是,也是从那一夜开始,一向待他殷勤的陆贵妃突然人间蒸发。说好的会时常给他送吃食,却一次都未来送过;说好的半月后就跟他私奔回北卫,可半月之期已过,对方却连封信都不曾寄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玄元既不肯承认陆贵妃出事了,又不愿相信对方已经抛弃了他,只能亲自出马去寻陆贵妃。   说起来,他最初寻人的时候也并非像现在这般大海捞针、毫无章法。   因为怀疑陆贵妃是南楚帝偷偷纳的男妃,他先是在南楚皇宫里里外外地转悠,除了南楚帝陆长平本人居住的承华殿,其他地方他几乎都去寻了一遍。   可这南楚帝的后宫,竟真的比他自己的后宫还干净。除却几个在深宫内苑颐养天年的太妃、太嫔,整个后宫竟冷清得宛如冷宫,哪里有什么男宠爱妾的影子?   宫中寻不到人,谢玄元便开始怀疑他的陆贵妃是与皇室有几分关系的京中权贵。   可在皇都居住又与皇家沾亲带故的高门大族实在是太多了些,他靠着自己一户一户地寻,不知要寻到猴年马月……   而更为现实的问题是,他自己尚且能继续耗下去,可他腹中的龙胎却等不了多久了。   思及此处,谢玄元愈发心烦意乱。他近乎敷衍地将桌上的菜挨个尝了几口,然后便唤来方才那热情的小二,打算付账之后继续去寻人。   可待到那话多的小二再次满面笑意地站在他桌前,问他要不要再点几道菜带走,暴君却忽然心生一计。   他很是大方地从袖中取出一锭整银递给对方,然后在对方那又惊又喜地目光中自信发问:“你可知道,京中哪个大户人家里有那种容貌清丽脱俗又擅长女装的年轻男子?”   店小二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刁钻问题吓得一愣,紧接着便偷眼上上下下地重新将眼前这容色艳丽的年轻公子打量了一番,就连脸上的赔笑也跟着勉强了几分。   他想起了闲来无事从给后厨送菜的菜贩王二口中听说,这京中有些富人,不爱美女偏偏就喜欢玩.弄些容貌雌雄莫辩,又身着女装的美少年。   当时他只是当玩笑话听听,没想到今日竟真的给他碰上了活生生的变态。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人模人样的翩翩佳公子,口味竟不是一般的独特……   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收了对方的银两,好歹也要有个交代。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这才凑到谢玄元近前,压低了声音委婉道:“这大户人家的事情,小的也不甚清楚。但公子要找的这个类型的年轻男子,隔壁街的绘春楼里倒有不少……公子若是实在想寻,不如去那里看看?”   “绘春楼?”   谢玄元半信半疑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地名,只觉得虽不知具体是什么地方,但这取名的风格却不是一般的艳.俗。   他的陆贵妃,应当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吧?   可女装毕竟是个小众的爱好,也许住在这个地方的人会认识有同样爱好的陆贵妃也说不定。   于是他耐着性子,让店小二为他画了张草图,然后按照地图朝着隔壁街“绘春楼”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绘春楼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那种成年人的娱乐场所♂   抱歉,让各位小天使久等了。昨晚又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   昨天的更新和今天的更新就合在一起了。   下一个更也会尽快码…… 第52章 狂徒   绘春楼是南楚皇都永春城中最大的青楼,不仅外面看起来雕梁画栋,楼里的服务项目也多到令人眼花缭乱,充分满足了不同客人的需求。   楼分东西两边,西楼之中住着的都是貌美的青楼女子,而与之遥遥相对的东楼之中住的则是一些爱好特殊的皇都显贵们喜欢的精致美少年。   暴君按照手中那张简易地图找到这绘春楼的时候天色尚早,绘春楼中人影寥落,唯有那满室的脂粉气浓得呛人。   谢玄元被扑鼻而来的浓郁味道熏得咳嗽连连,最终只好捂住鼻子,开始用挑剔又好奇的目光观察这栋建筑的内部。   然而不过一会儿工夫,他便万分嫌弃地皱起了眉,一颗心跌入谷底。   暴君虽无什么吟风弄月的雅好,但好歹自小长于皇宫之中。以他的审美来评判,这栋楼从内到外都被妆点得花红柳绿,俗气程度也算是生平仅见。想来常来这地方的人,本身的品味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陆贵妃平日里衣着端庄得体,妆容淡雅精致,从头到脚都长在了暴君的审美点上。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藏身于这栋楼中,就真称得上一句“出淤泥而不染”了……   虽说□□并非是绘春楼传统的营业时间,但奈何谢玄元生得唇红齿白,举止又从容清贵。才进门没多久,便引起了楼中姑娘的注意。   只是这等的模样身段太过少见,一时竟让人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东楼里住着的新人,还是没事来找乐子的客人……   若说是东楼里的美少年,他这年纪稍微大了些,个子也不够娇小玲珑。可要说是客人,他又生得过于精致俊美了。这样的客人进了青楼,很难说是他自己更占便宜一些,还是拿钱服侍他的楼中“技师”更占便宜一些。   许是觉得谢玄元这样的客人太有挑战性,并未有人立刻往他身边凑。绘春楼中闲来无事的风尘男女们都躲在珠帘纱幕之后,一边偷眼看他,一边悄悄地议论纷纷。   到最后还是那绘春楼的老鸨终于看不下去,咚咚咚地下楼拦住了就要转身离开的暴君,熟稔又不无试探地热情招待道:   “天色尚早,让郎君久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郎君瞧着面生,不知可在楼中有相熟的?今日来是想要打茶围、吃花酒还是要住局过夜?”   谢玄元此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即便面上高傲淡漠,心里却仍是没底。如今骤然被这一连串的南楚青楼暗语连番轰炸,立时便显出原形。   他茫然地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那老鸨,硬是没听懂她说的那几个词究竟是何意,红润的嘴唇张了张,最终一本正经地答道:“不必麻烦,我只是来寻人。”   “寻人”在青楼外是一个意思,到了青楼里立时就变了味道。   老鸨一听,立刻露出一副“我懂,我懂,我都懂”的笑容,热情招呼道:“郎君要寻人可就来对地方了。楼中燕瘦环肥什么样的美人儿都有,不知郎君是想点清倌人还是红倌人?”   这一问,又恰好闻到了暴君的知识盲区。谢玄元眉头皱得更紧,棕灰色的凤眸中掠过一丝心虚。他想知道这一身熏人脂粉气的女子究竟在同他打什么哑谜。“清倌人”和“红倌人”究竟有何深意?   他当初仓惶逃离南楚皇宫寻找陆贵妃,身上带的银子不多,在南楚皇都又人生地不熟。若是过早交底,显露出自己在这方面的无知,岂不是任人宰割?   于是谢玄元只得将隐隐浮现的不安埋在心底,他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绘春楼,不理会方才的话题自顾自地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人认识出身高门大户,且容貌清丽脱俗擅长女装的年轻男子?”   他将条件限定得颇为刁钻,以至于刚才还笑面迎人的老鸨脸色也隐隐变绿,心中暗骂来人变态的癖好。   高门大户出身的男孩子被迫流落风尘的本就是少数,就算是这绘春楼中也只有那么两三个。这样自小饱读诗书能写会画的世家公子她当摇钱树捧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强迫对方自降身份穿上女装去接些不三不四的客人?   话虽如此,但送上门的生意不能不做。欢场中人眼光毒辣,一眼便能看出谢玄元出身极好、不缺金银。为了讨好这新来的金主,老鸨还是耐着性子找来了一群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逼他们换上女装、谎报家世,去好好“伺候”屋里那位俊美非凡的年轻公子。   当那六七个女装少年推门鱼贯而入,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时候,谢玄元才意识到这绘春楼是什么地方,自己方才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这绘春楼,分明是一家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青楼!   只因那些南楚人平日里爱面子,说起话来拐弯抹角不肯直言,还发明出许多不知所云的青楼行话来,这才将他稀里糊涂地骗进了这绘春楼中!   眼看着那些浓妆艳抹的半大少年行过了礼,就要凑过来给他揉肩捏腿,暴君被吓得心脏狂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急急向后退去。   且不说这些少年人扮上女装之后全都是庸脂俗粉,远不如陆贵妃清丽出尘。他谢玄元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如何能背着陆贵妃在外面胡搞?   候在门外的老鸨眼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绝色美少年们,眨眼功夫就被屋中的客人一个不剩地轰了出来,原本心中还有几分疑惑。   但等到进了屋子,发现谢玄元两颊泛红紧张地抓着身上险些被扯散的外袍,她才意识到根本就是她自己高估了这年轻貌美的小郎君。   本以为对方高深莫测故意装纯,哪想到对方是真纯。还没做什么,便已经羞成这般模样。等到真的做了什么,可怎么得了?   她故意用南楚口音混着青楼行话几番试探,凭借经验很快便探出这生得漂亮的郎君并非皇都人士,只是一心要来寻那个在他口中美貌世间无双的女装男子。可他甚至连那男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支支吾吾。   许是半倚在贵妃榻上心有余悸喘息的青年太过惊艳,老鸨看得眼神发暗喉头发紧,很快就起了旁的心思。   她装作出去帮谢玄元在这附近打听那女装男子的下落,可实际上却暗地里叫人将屋门反锁,并拿出了迷香来……   ……   窗纸被捅破,丝丝缕缕混着情药的迷烟顺着破洞流入屋中。   在这处处都是脂粉味儿,熏香甜得呛人的青楼里,迷烟的特殊味道几乎不可查。可偏偏谢玄元是认得与之类似的香味儿的!   当初他指使总管太监周绍暗中给熏香中添料,说什么都要同陆贵妃生米煮成熟饭。虽说宫中秘制的迷香情药配方定要优于别处,但用料差不多味道也就免不了相似。   几乎是香味刚刚开始在屋中扩散,暴君便意识到自己中了招。他用衣袖捂住口鼻,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来,在窗边检查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源源不断往屋中吹迷烟的香管。   曾经被这迷烟所累,整整三天无屁股无法贴椅子的暴君,如今对这一套手段简直是深恶痛绝。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用锦帕堵住了那细细的管口……让原本要吹进屋的迷烟全部倒流。   不一会儿,只听窗外传来“咚”的一声,方才那个朝屋里吹迷烟的人因一口误吞了大量迷烟,当即栽倒在地不知生死。   处理掉了这不知死活想要用迷烟暗害他的人之后,谢玄元仍是心有余悸。他不敢再在这绘春楼中多留,当机立断砸开窗户跳到了回廊之中试图脱身。   方才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早有一班青楼中养的打手紧紧跟在他身后。   那绘春楼的老鸨唯利是图,见谢玄元相貌出众又无依无靠,已经动了用些手段将他扣在楼中逼他卖身赚钱的心思,如何肯轻易放人逃走?   眼见得正门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谢玄元只能绕路去寻其他的出口。虽说迷烟发现得及时,他此刻尚能正常活动,但动作幅度过大,便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他腹中的龙种。   暴君原本遥遥领先,可奈何途中两次因为腹痛不得不慢下脚步,待到终于找到绘春楼后门的时候,后面紧追着的数名打手早已甩不脱了。退路被截断就只能拼命向前跑,然而他卯足力气撞开了后门才发现,这绘春楼的后面竟是个用来堆放柴火和各类杂物的死胡同。   谢玄元又急又气,几乎要将当初规划营建南楚皇都的官员拎出来斩首示众。   这南楚皇都中处处都是设计不合理的死胡同,若是将来叫他将南楚攻下,必定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建筑全部夷平,让才华横溢的陆贵妃亲自监督重建这南楚皇都!   只可惜他此刻自身难保,若不出些狠招,怕是要一尸两命葬送在这异国他乡的青楼里……   奉命去捉谢玄元的打手有四五个人,个个膀大腰粗满脸横肉。他们见前面不停跑的年轻郎君逐渐慢下脚步弯下腰,无力地倚在死胡同尽头的墙边,便知道对方多半是已经放弃了这最后的挣扎。   这样的场景他们在青楼里见多了。不听话的新人年年都有几个,可不管来时多硬气,由他们亲自上阵“管教”一番、明白出逃无望以后,都会乖乖听话。   若说今日这小郎君和平日里见的有何不同,那便是他生得格外艳丽貌美些。   南楚这地界虽不缺美人,但多是眉目温和柔顺的婉约风格,像谢玄元这样轮廓精致深邃的倒是十分新鲜。   眼见得谢玄元示弱,有专好男风的打手也忍不住开始跃跃欲试。   那莽汉拍拍身边另外一人的肩膀,别有深意:“反正这小郎君早晚都是要开荤的,今日不如就由咱们兄弟几个尝尝鲜?”   其余几人显然是见惯了他这不检点的行径,却又并无此等嗜好,只能敷衍劝道:“算了吧,要扣工钱的。”   那莽汉闻言很是扫兴,犹不死心道:“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男人又不会怀孕。”   谢玄元本来还听不懂这人是何意,可听到“怀孕”二字,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了对方怀着的龌龊心思,他的拳头当即就硬了。   这样的人渣,当真该千刀万剐!   那群打手商量到最后,总算达成了一致。两个对这貌美小郎君感兴趣的留下来,其余的暂且回避,待“办完这档子事儿”再一同将人带走。   谢玄元冷静地看着这群人将他像是个物件儿一样肆意安排,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少时在狱中艰难求生的光景。愤怒到极致,头脑反而清醒冷静了下来。他不动声色隐忍不发,唯有眼神愈加冰寒。   两个壮汉打手步步紧逼,谢玄元步步后退。   虽说比陆贵妃矮了一寸,但谢玄元的身高即便在男子中也算得上修长高挑。那两个壮汉打手在身高上并未压他一头,可是体型却比他宽了数倍,两人同时逼近,仿佛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眼见得其中一人已经急色地解起了裤带,另一人试图凑到他近前。   谢玄元忍着恶心淡漠道:“要做便一个一个来,我身子不大好,你们应当也不想因为这等事背上人命官司。”   这话果真奏效,那两人不再同时步步紧逼,而是按照先后顺序隔了些许距离。而此时谢玄元也终于不动声色地退到了方才便选好的位置……   巨大阴影压下来的时候,柴垛旁放着的柴刀也被人拾了起来。   电光火石,刀锋调转,生锈的柴刀在暴君手中瞬间化作一柄取人性命的利刃,将试图强迫他就范的狂徒捅了个对穿。   谢玄元出手干脆利落,刺中要害之后怕人未死透,当即手腕翻转,又将那柄柴刀用力拧了几圈。   随着他熟稔的动作,大股大股的鲜血在院中四处喷溅,场景极为恐.怖血.腥。可谢玄元连眼都没眨,手法娴熟干净利落地拔刀,然后将那柄被鲜血染得通红的柴刀对准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壮汉。   他玉白的俊脸上溅了血,面色冰寒,周身戾气。这样的场景在白天出现都足够阴森可怖,更何况现在正值日落时分,天边残阳如血,阴沉的天色衬得嗜血的美人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玉面修罗。   见血之后,暴君总算找回了些许昔日杀人如砍瓜切菜的手感。   只不过按照他过去积攒的经验,要想让这帮凶神恶煞之徒彻底死心,只杀一个是远远镇不住的。   可谁料到,他才一脚将挡路的尸首踢开,在一旁喘着粗气的糙汉就被吓尿了裤子。那人心惊胆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掉头就逃。伴随着尿骚味儿远去的,还有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救:“救命啊!杀人了!快报官!”   谢玄元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被他吓跑的打手,一双漂亮的凤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能遇见,青楼打手这等法外狂徒吃了亏,居然也会去主动报官了?   暴君到底不是南楚人士,自然不清楚近些年来由于南楚帝陆长平治国有方,天子脚下的南楚皇都治安过于良好,已经数年没有发生过像人命案这种恶性案件了。   绘春楼的打手看似都是亡命之徒,可实际上都是些外强中干的游手好闲之辈。不过都是靠着凶神恶煞的外表还有欺软怕硬的性格混饭吃罢了。   虽说打手都是假的亡命之徒,但足够吓住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男少女。只可惜今日他们碰上的小美人面上貌美如花,内里却是真的心狠手辣。   他不仅敢在天子脚下当众杀人,而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玄元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少年天子,早已练就了面对死人时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气场,杀人对他而言确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可一想到事情闹大了之后说不定会惊动南楚帝,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慌乱。   但有些时候,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或许是那七尺大汉呼救的声音太过凄惨,竟惊动了路过的昭云长公主的车架。   陆昭平刚去宫中探望过因妻离子散而忧思成疾的皇兄,心情算不得好。如今听见街上的鬼哭狼嚎,更是觉得阵阵头痛。   不过她皇兄曾教导过她,要关心百姓、爱民如子。于是自己都还没生过孩子的昭云长公主只得耐着性子,命人将那个当街嚎哭的大汉给找过来询问情况。   那大汉一听说长公主愿为他做主,顿时觉得找到了救星,扑通一声哭着跪倒在了长公主的玉辇前。   他是真的被那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给吓惨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开口:“长公主殿下千岁!小人名叫张三,是这绘春楼里的护院……”   陆昭平身边伺候的宫人见他半天说不到重点,忍不住不耐烦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留着待会儿去官府说。长公主殿下只问你为何当街呼号。”   那张三不敢再废话,只得长话短说:“求长公主殿下给小人做主!绘春楼中有人杀人!”   紧接着他便将那杀人犯如何嗜血凶残,不仅杀了他的同伴,还要杀他的事情一股脑地讲了出来。   陆昭平听后也和这张三一样震惊,不由得联想起了前段时间的皇兄遇刺一事,只觉得这犯事之人怕是漏网的刺客。她不敢怠慢,直接从玉辇中走了出来,决定亲自带人将这杀人犯给擒住。   ……   谢玄元还未来得及脱身,绘春楼就已经被长公主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天色渐暗,发生了命案的绘春楼里也不复往日的灯火通明。谢玄元躲在楼上,借着楼中不甚明亮的灯火仔细观察着楼下的情况,试图寻找突围的时机。然而楼下的人越聚越多,排场也越来越大,突围的希望近乎渺茫。   正在他绝望之时,门口的人群忽然自动分成两列,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越众而出。   那人身着女装,身姿高挑纤细,发间点缀的珠钗闪闪发亮,侧脸映着楼中的昏黄烛火,展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再华丽的衣裙、再贵重的首饰穿戴在“她”身上也无法盖过“她”本人的光彩……   谢玄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的身影,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料,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那张脸他实在是太过熟悉,纵是化成灰也能认得出来。   那分明就是他的结发妻子陆贵妃!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法外狂徒:张三   真实的法外狂徒:谢玄元   小剧场   暴君:看到楼下那个美人了吗?他是我老婆!   陆贵妃:你看清楚,谁是你老婆!   抱歉,这周也让大家久等了。 第53章 怨夫   刚进到绘春楼中的陆昭平还不太适应眼前的一片昏暗,更不知道暴君一双眼睛已经死死地黏在了她身上。   她随意环顾四周,发现除了那些缩在角落里看热闹的楼中妓子并无其他可疑的身影,于是挥挥手命人将好好清洗过的张三拎了上来:“你说的狂徒在何处,死者的尸首又在哪里?还不快些带路?”   张三一听长公主居然要他重回那恐怖血腥的杀人现场,瞬间哭得更凶了。   直到现在,他仍是对那心狠手辣的小美人儿心有余悸,忍不住缩在公主亲卫的身后瑟瑟发抖。   然而陆昭平实在没法对七尺猛男生出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她不为所动地催促道:“你再这样磨蹭下去那狂徒就真的要逍遥法外了。等他成功脱身,第一个便要找你寻仇、杀你灭口。”   张三听了这话简直悔不当初,都怪他当初一时色迷心窍,以为天上掉下来一张可以白嫖的馅饼,可谁成想馅饼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命就险些没有了。   不过发生了命案,他做下的欺男霸女之事反倒没人能追究了……   张三战战兢兢一步一回头地在前方引路,陆昭平带着一大群亲卫浩浩荡荡地缀在他身后。眼见得一行人东绕西绕就要进到绘春楼的后巷,便听得后面的长公主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那狂徒可与你们绘春楼有过节?为何要先进到楼里,然后大费周章地绕到后巷里杀人?”   张三哪里敢告诉公主,这人是他们绘春楼骗进来的,还差点就被他和死了的李四给占了便宜。   他尽力狡辩道:“长公主殿下明鉴,这种杀人狂徒向来都是去僻静处作案的。”   话音刚落,张三便觉得后颈拂过一阵凉风。本就昏暗的烛火齐齐被风吹灭,绘春楼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原本还在信口雌黄的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便传来人头滚落在地的咕噜声响。   长公主亲卫们不敢怠慢,立刻在黑暗中结阵试图将陆昭平护在中间。   公主亲卫有一群,法外狂徒却只有一个。人数差距这样悬殊,照理说合力擒拿一个杀人犯并不算难事。   可公主亲卫并非是皇都中的禁军和捕快,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公主而不是捉拿凶犯,因而在危急关头的反应太过小心谨慎。这反倒让在暗处观察许久的暴君抢占了先机。   谢玄元本就没有伤害陆昭平的意思,他之所以兵行险着,只是有话要问个明白。   比如,陆贵妃这半个多月以来为何一次都不来看望他?   再比如,他一个已经嫁过人的有夫之夫,为何还要继续在这里抛头露面假扮南楚长公主?   谢玄元一手捂住“陆贵妃”的嘴,一手抓着“陆贵妃”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将人往暗处带。   天色黑得彻底,楼中有彻底没了灯光,即使近在咫尺也难以完全看清身边人的样貌。而“陆贵妃”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只是上岸咸鱼一般来回扭动,试图摆脱他的禁锢。   其实,一时认不出他不要紧。   在认人这方面,暴君总是带有一种迷之自信。方才他已经将“陆贵妃”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行动之时亦眼疾手快,还顺道将那乱泼脏水的绘春楼护院就地正法。   这一波操作如行云流水,根本就没有出现失误的余地!   可自信归自信,谢玄元仍是谨慎地捏了捏陆贵妃的胳膊……嗯,触手纤细绵软,力量感竟略显不足??   说起来他之前也仅仅是见过陆贵妃线条优美的胳膊,还不曾像今日这般好好地用手触碰过。照理说,陆贵妃力能扛鼎,就算肌肉并不夸张,手感也不至于像是个女子一般……   暴君心中升起一丝踌躇,就连脚下的步子也比方才慢上几分。但人是他冒着肚子痛的风险辛辛苦苦抢到手的,自然不肯就这样轻易放弃。   为了解开心中的这丝疑惑,他索性就地在楼中寻了处犄角旮旯,将人往里一推,然后自己把出口挡得严严实实。   这一系列的操作像极了一个劫色的变态,陆昭平同样被吓得不轻。但她到底在自家皇兄的教导下学了许多危急关头的自救技巧,此刻虽然惊恐却并未贸然大喊大叫。   毕竟敌近我远,盲目呼救并不可取。   比起不知道何时才能赶到的公主亲卫,可能还是面前“贼人”的狗急跳墙来得更快些。   昭平努力稳住颤抖的声线,一面试着和“绑匪”搭话,一面寻找破绽:“这位……兄台,勿要冲动。若是有什么冤情不妨直接说出来,我也好代你上达天听。”   因为紧张,她的声音略微有些哑,但一番话却说得真挚恳切,里里外外都在暗示对方自己在朝中很有门路,若是还有所求就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然而谢玄元根本就不跟她在同一个频道上,自然也未曾将这话放在心上。   他听到那与陆贵妃很是相似,却更偏向女子的嗓音,心也跟着乱了:“你的嗓子怎么了?”   昭平以为是绑匪嫌她说话声音不够婉转动听,求生欲颇强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前段时间偶感风寒。”   她说的也确实是实情。   前段时间她皇兄病得生死不知,南楚的重担一下子全都压在了她一人肩上,更糟心的是嫂子还带球跑了。纵使她平日里再皮糙肉厚,经历这这番折腾,也跟她皇兄一样病了一场。   只可惜谢玄元前些日子就已从宫中逃了出去,并不知晓这背后的复杂关系。   容貌没有认错,嗓音也解释通了。   暴君满心的委屈愤懑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向前逼近一步,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陆贵妃”堵在墙角质问:“你可还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事?”   陆昭平很是茫然地抬头,看着黑暗中那个影影绰绰的高挑轮廓,满眼都是迷惑:“我答应了你什么事?”   谢玄元怎么都未曾料到,半月未见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陆贵妃突然渣得如此彻底。   他不甘心道:“你说了半月之内带全家和朕一起离开南楚。你还说会常来看朕和孩子!这些话都不做数了么?亏朕还以为你已经改过自新了,没想到你竟还是负心薄情之人。”   陆昭平被这话里浓浓的怨夫味儿震惊得不轻。   但是仔细想想,哪个脑子正常的男人胆敢在她皇兄的地盘上自称朕?台词风格还几乎全部照搬五六年前就已经不再流行的《深闺遗恨》话本?   这绑匪八成是个妄想症患者。   得出了这个这个惊人的结论之后,陆昭平非常上道地配合着继续演了下去:“陛下误会了,并非是臣妾变心,而是这段时日确实公务繁忙,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公务繁忙?”谢玄元冷声质问,“就是这日日假扮女子的公务么?”   “你休要信口胡言!”   陆昭平被气得不轻。在此之前,还从没有人在容貌方面质疑过她,更别说像对面这疯子一样当场质疑她是个女装大佬。   什么叫假扮女子?她分明就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真正的陆贵妃从未对谢玄元说过一句重话。暴君被心爱的“陆贵妃”破天荒地怼了这一句,瞬间眼眶泛红,嫉妒和愤怒在心中疯狂膨胀。   “朕说的有错么?你是朕的人,却心里只有那南楚帝和他妹妹!朕用一片真心对你,你又是如何对朕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玄元再难保持冷静。他直接将人按在墙上,眼看着就要用行动宣誓主权。   陆昭平也被吓得不轻,慌忙伸出手去制止。然而四周一片黑灯瞎火,摸到何处不能受控。她的手好巧不巧就直接怼在了暴君的脸上,阻止了即将进行的的少儿不宜环节。   谢玄元冷不防被自家陆美人的巴掌糊了一脸,心态瞬间崩得彻彻底底。他忽然笑了起来。若不是天色太暗,和他面对面的陆昭平一定会被这凄婉动人的笑容吓得浑身汗毛直竖。   “你嫌弃朕?”   “你认错了人,我为何不能嫌弃你?”   陆昭平委屈得很,这人口出狂言对她和她皇兄不敬便罢了,还自我感觉如此良好。不嫌弃他,难道还任由他非礼不成?   暴君满含深情地凝视着黑暗中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反驳道:“朕没有认错!更亲密的事情也一起做过了,你叫朕如何能认错?”   陆昭平不甘示弱:“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看清楚?若是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   谢玄元睁大了那双凤眼,泪花在眼里不停打转,可嘴上仍不肯吃半分亏:“容貌一样,声音相似,你当朕还和以前一样好骗?既然你先来招惹了朕,现在就别想一走了之。”   暴君和陆昭平困在昏暗的犄角旮旯里,像两个街边斗嘴赌气的孩子,吵起来一声更比一声高。   陆昭平眼见得这法外狂徒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大有和“负心汉”同归于尽的架势,忍不住加快了私底下自救的进度。   她屏气凝神,将好不容易才从腰间解下来的神秘小香囊打开了一道缝隙,然后一边悄悄将香囊凑近法外狂徒,一边试探着询问道:   “你要找的人,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若是男子,我有个同胞兄长,和我长得很是相似。若你能冷静下来,说不定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谢玄元原本还不愿相信自己找错了人,可眼前这个性格泼辣的陆贵妃和他心目中温婉贤淑的陆贵妃实在差别太大。这就让他不得不产生了几分怀疑。   他勉强回答对方的问题道:“自然是男子。”   只听他对面的那个“陆贵妃”笑得极其悦耳动听:“这就解释得通了。我是女子,只是家中兄长偶尔会扮做我的样子。说不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谢玄元只觉得头晕乎乎的,他不明白这疑似冒牌的陆贵妃为何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语气温柔了许多,还要主动帮他寻人。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等等,既是女子,那就是说你才是真正的南楚昭云长公主?那你的兄长岂不是……”   “南楚帝”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在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彻底没了声息。   陆昭平长舒一口气,又在原地等了片刻。待到确定人真的被她的药香囊给放倒了,这才敢唤亲卫来掌灯。   借着烛火摇晃的微光,陆昭平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翻了个面儿。   然后她发现,这刚才很是嚣张的法外狂徒,一张脸竟是意外地……漂亮。   更要命的是,这人怎么看怎么像灯会那日她皇兄身边那位美艳娇俏的小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前一周实在是太累了。这一更就先到这里,我会尽力找时间再来一章。 第54章 穿帮   陆昭平看到自家嫂子那张美艳无双又极具辨识度的脸时,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天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她不过是爱民如子,主动出手维护皇都良好的治安环境而已,结果却一不小心把皇兄怀孕的小娇妻给撂倒了……   更为棘手的是,她方才那番极具暗示性的言论还把她皇兄辛辛苦苦披了数月的小马甲给扒下来一半。但凡她嫂子醒过来之后冷静下来认真想想,便能发现这其中诸多的巧合和漏洞,进而猜出她皇兄的真实身份。   作为双生子,陆昭平向来跟皇兄心有灵犀。堂堂一国之君,在心爱的人面前千方百计地掩藏身份,那必定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   说不准她这小嫂子就是话本里那种一身正气不慕富贵的清流人物,专门讨厌同她皇兄这样的南楚第一权贵谈情说爱!   陆昭平越想越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可她仍不死心,又特地伸手去探了探那昏睡中美青年的脉搏。   ……脉象稳健,如珠走盘。毫无疑问是喜脉。   天底下能怀孕,又长得和她嫂子这么像的男人想来也不会太多。   昭云长公主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候在一旁的亲卫见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十分上道地出声询问:“殿下,要不要现在就将这个胆敢冒犯您的狂徒拖出去做掉?”   陆昭平听了这火上浇油的提议,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她嫂子,肚子里还怀着她皇兄的孩子!做掉就是一尸两命,外加她情深义重的皇兄守一辈子的活寡。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已经够可怕了。   制止了亲卫的危险提议之后,陆昭平想了想,开始换了一种普通人能接受的思路为“自家人”说话:   “这人本宫认得,知晓他定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坏人。更何况他这张脸貌美如花,方才那张三又一直闪烁其词,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杀人一事定然大有文章。如果本宫猜得没错,很可能是张三与其同伙见色起意,想要对他下手这才被其反杀。”   她推理到此处,忽然抬头,煞有介事地问那一脸震惊的年轻亲卫道:“按照我们南楚新律,在进行正当防卫时失手伤人要判何罪?”   亲卫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长公主正在考校他功课,立刻对答如流:“回殿下的话,陛下和季尚书在修订律法时特地提到过,按照新律此种情形可判无罪。”   陆昭平满意点头道:“说得没错!既然无罪,你们便不能再把他当成犯人,而是应当立即将他送回公主府里好生照料。”   她这一系列的操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直叫那年纪尚轻的亲卫看得目瞪口呆。长公主殿下……不会是看上了这个小白脸,打算金屋藏娇吧?   亲卫看看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明艳小美人,又想想平日里三从四德的季尚书,不由得对那位位高权重的大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这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   谢玄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一片昏暗的绘春楼。他如今所处的屋子雕梁画栋,白日里的光线透过层层罗帷照射进来,明亮却并不刺眼。这样处处讲究的地方,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最让谢玄元接受不能的是,他先前在绘春楼中劫持的那名女子坐在床头,顶着一张和陆贵妃八.九分相似的脸,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陆贵妃的脸,自是美的。只是这张脸长在旁人身上,暴君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如果说他的陆贵妃笑起来温柔和煦令人如沐春风,那眼前这个“高仿”笑起来就是满肚坏水、居心叵测。   谢玄元被她笑得心里发毛,顺手捞起被子滚到了床里侧,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听到他这毫不客气的问题,高仿陆贵妃脸上笑容依旧,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叫陆昭平,当今陛下是我的兄长。”   虽然心中早有猜想,但骤然听到这个答案,暴君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不单是因为他怕了那个时不时找各种借口占他便宜的南楚帝,更因为他依稀记得自己昏迷前这南楚长公主说过的话……   她说她有个孪生兄长,偶尔还会扮做她的模样!   陆昭平和陆贵妃已经长得这般相像了,那么陆昭平的孪生兄长南楚帝陆长平又该长成什么模样?   谢玄元暗自心惊。关于“陆贵妃”的真实身份,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想。但此时此刻,他偏偏不愿再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   他沉默片刻,随后便勾起艳色薄唇,满不在乎地轻笑道:“所以呢?南楚的长公主殿下亲自来找我有何贵干?”   陆昭平这般老实地自报家门,一则是试图和嫂子搞好关系,二则也是存着试探的心思,想要看看对方到底知道多少有关她皇兄的事情。   她见床上的脆弱美人非但没发脾气,还主动端起桌边的茶水润润喉,便知晓对方定是还没有彻底拆穿她皇兄的真实身份。   而谢玄元此刻也在权衡着如何才能从这南楚长公主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一时之间,两个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言。最后还是陆昭平又打开了话匣子,主动套起了近乎:“听口音你不是南楚人士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暴君刚刚咽下最后一口凉茶,喉结脆弱地滚动了一下,在瞥了她一眼后极其敷衍地吐出两个短句:“谢言。是北卫人。”   “原来是谢公子。”南楚第一美人嫣然一笑,然后斟酌着切入正题:“谢公子要找的人,一定长得跟我很像吧?”   谢玄元被她这神似陆贵妃的笑晃了眼,可一旦想起陆贵妃这半个月以来抛夫弃子的行径,他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像是像,但也不过是寻常姿色罢了。”   此言一出,无疑是对南楚全国审美观的严重挑衅。屋中伺候的宫婢们纷纷对这狂徒怒目而视。   可陆昭平却像是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俯下身又试探着问道:“那……谢公子可曾见过我皇兄?”   对于暴君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不那么好回答。照理说他也算是和南楚帝有过数面之缘了,但那仅限于听到对方的声音、摸到对方的脸,甚至吃对方亲手做的饭菜……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南楚帝陆长平的容貌。   要问谢玄元几次相处下来对这个南楚帝有什么突出的印象,那就是南楚帝是个毫无底线的老.色.批。他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人有可能和冰清玉洁的陆贵妃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昭平眼看着名叫“谢言”的俊美青年眉头紧蹙一言不发,心中也跟着没了底。她又好奇又紧张,以至于很想揪住皇兄问问,他到底在背地里对小嫂子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过了好一会儿,暴君才咬牙挤出一句话来:“他不是什么好人。”这回答着实意想不到。陆昭平默默替自家皇兄鞠了一把辛酸泪,试图拯救他在嫂子心目中岌岌可危的形象:“谢公子此言差矣。皇兄虽然有时候算不上循规蹈矩,但他也有不少优点啊。”   说着她掰着手指,开始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比如他女装以后真的很好看。你还别不信,他之前扮上女装代替我去跟你们北卫那个暴君和亲,回来之后我还悄悄找随行的送亲使崔越问过,听说那暴君被我皇兄女装后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还要封他做皇后哈哈哈哈哈……”   陆昭平本就没拿小嫂子当外人,说到兴起处笑得直接拍起了桌板,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嫂子一张俊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绿。   谢玄元强压怒火,声音夹着几分冰寒:“有那么好笑么?”   陆昭平经这番提醒才想起来,自家嫂子是北卫人,还姓谢。想来是北卫宫中和暴君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当着人家的面嘲笑人家的亲戚,好像确实不大礼貌。   她好不容易收住笑,拿出认真的态度安抚嫂子道:“别紧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北卫暴君纵是再张狂,也绝对杀不到我南楚的长公主府里来的。”   “是吗?”谢玄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唇红齿白分外好看,“那你接着说,你皇兄还有什么优点?”   陆昭平见方才还兴致缺缺的嫂子不知为何开始主动捧场,顿时兴致更高了:   “除了美貌,自然还有才华!皇兄文武兼修,多才多艺。文可洋洋洒洒写出万言策论,武可带兵上阵杀敌。皇兄跟那些只会耍些花架子的京中纨绔可不一样,他的枪法可是自小一招一式打下的底子。”   暴君支颐附和道:“哦?他还会使枪?”   昭平只当和自家嫂子闲聊增进感情,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把自家皇兄扒得连马甲都不剩了。她点了点头,认真说道:   “那是当然!皇兄自小便嫌弃那些随便拿剑比划两下就号称自己会武的纨绔子弟,所以就选了这又要体力又要技巧的枪法。父皇当年也很是支持,还特地为他延请名师入宫授课。”   谢玄元似笑非笑地听她讲完,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陆美人提着枪教训长乐郡主的场景。亏他那时候还担心陆贵妃受欺负,现在看来分明是陆贵妃恃宠生娇、仗势欺人才对。   一想到陆贵妃明明身强力壮,却时常在外人面前扮演柔弱娇花,他的拳头就忍不住硬了。   昭平夸了一通皇兄的文韬武略,最后又转回了重点:   “话本中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皇兄最大的优点,当然是用情专一还会疼人。他就算长得好看,也从不随便在宫外勾三搭四,到了现在这个岁数都还不曾娶后纳妃。谁要是得了皇兄的真心,那必定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谢玄元听到这儿忍不住嘲讽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男人罢了。”   陆昭平本以为自家嫂子已经逐渐被忽悠得上道了,结果冷不防听到一句“老男人”,连带着将和陆陛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她自己也给骂了进去。她忍无可忍,抬高了声音反问道:“你说谁老?”   暴君心中本就对陆贵妃兄妹有怨气,这会儿也毫不退让:“听闻南楚的陛下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这个岁数还未成家,他难道不算是被剩下的老男人么?”   陆昭平脸颊渐渐发烫,不甘反驳道:“那敢问谢公子今年多大?”   谢玄元倒也不避讳:“刚好比你皇兄小了三岁,且已经成家了。”说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隔着衣服偷偷碰了碰自己的肚子。虽说现在姑且算是有家室的人,但是将来如何就难说了……   陆昭平着实被自家嫂子的真实年龄震惊了,就连方才的愤怒也消解了大半。嫂子年纪这么小,她怎么好意思跟他计较。   说起来他们兄妹两个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做兄长的找了个比自己和妹妹小了三岁的嫂子,做妹妹的选了一个比自己和兄长大了五岁的妹夫。   在南楚长公主还在试图理顺这错乱的年龄关系的时候,谢玄元已经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了陆贵妃送他的那枚翡翠平安符。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缠着坠子上的红绳,将坠子送到陆昭平眼皮底下:“你可认识这样东西?”   陆昭平看到坠子上那个“平”字,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拿。可谢玄元对那坠子宝贝得紧,一见她要碰,立刻小气地将坠子收了回去。   陆昭平心中没底,只好隔着衣服悄悄按了按胸口正中。待感受到层层叠叠衣料之下熟悉的坚硬触感,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她的那块没有不小心弄丢。那现在谢言手头这块,就一定是从陆陛下身上得来的的。   她皇兄居然宠妻宠到连贴身的本命玉佩都送了。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可陆昭平硬是犹豫了一阵,闪烁其词地回应道:“不是很熟……”   她才不想做亲手扒下皇兄马甲的第一人。   现在她只负责在嫂子面前吹吹皇兄的彩虹屁,增进他们夫夫二人之间的了解。至于坦白真相这种事……还是交给她皇兄自己来比较好。   谢玄元将昭云长公主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自然也没漏过她回答之时略显心虚的表情。他冷笑一声问道:“果真如此吗?”   眼看着就要被抓到把柄,陆昭平的心砰砰直跳。正不知如何敷衍过去之时,忽听得门外有人通传:“长公主殿下,季尚书已经到府门口了,说是有急事一定要找您问个明白。”   陆昭平一听这话,心里瞬间更慌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屋子,拉着那前来报信的贴身侍婢小声询问道:“季尚书说没说,究竟有什么急事?”   那侍婢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面露难色。她附在长公主耳边,尽量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皇都中谁人不知绘春楼是什么地方?您昨天从绘春楼带人回来的事,如今在皇都已经传开了……也难怪季尚书知道了以后坐不住了。”   陆昭平听了这话简直有苦难言。季师兄嘴上说着有急事,实际上分明是来捉奸的!   正当她下定决心等到待会儿和季师兄好好见面解释清楚的时候,那侍婢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殿下,其实季尚书这边还不是最要紧的……今早已经有朝臣将此事告知了陛下。据说陛下听闻此事十分震惊,说是要亲自到府上来看一看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章也来晚了。最近三次元很忙,周末思路没理顺,只能趁着周二晚上码完发出来。 第55章 陛下   陆昭平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没错。自家季师兄闹闹脾气吃吃醋,她三言两语就能将人给哄回来。   可若是皇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登门拜访,必定会和屋里那怀着身孕的谢公子对上,届时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尴尬场面。   皇兄的家庭幸福,可是关系南楚举国的未来。   一番权衡之后,陆昭平心神稍定,决定安抚完季尚书就立刻去跟皇兄主动摊牌,兄妹二人也好共商对策。   她叫方才来报信的贴身侍婢绮云先进屋照看着谢公子,自己则掏出随身的小镜子匆忙整理了一番仪容,直奔公主府的前厅而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客房中爆发出了争执之声。一头是叫人放心不下的任性小嫂子,一头是向来知书达理的未婚夫,陆昭平只在原地纠结了片刻,就果断掉头往回走去。   推门进屋之后,那场景果真没叫她失望。仅仅是一眼没有照顾到,“谢言”便又在这府中给自己树了敌。这次跟他吵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派到这屋中的绮云。   绮云虽年岁不大,但自小跟在陆昭平身边服侍,陛下和长公主一人一块的翡翠平安符自然也是有幸识得。可她进屋的时候却发现,长公主本应贴身佩戴的私密物件儿,却被一个面生的小白脸缠绕在修长的指尖把玩。   平安符是先帝赐下来的,因为用的翡翠料子极其贵重,精雕细琢之后总共也仅得了这么两枚。   陛下那等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怎么想都不会任人近身取走玉佩。长公主已和当朝第一才子季尚书相恋多年,自然也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物事转赠他人。那么毫无疑问,这人手中的玉佩定是趁人不备从她家殿下身上偷来的!   若是偷寻常的财物也便罢了,偏偏偷的还是已逝先帝留给长公主的唯一念想!绮云护主心切,当下便毫不客气地冲过去与这小贼对峙,要他交还翡翠平安符。   可那生得极为明艳出众的青年却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不仅死不认账,还将那玉坠堂而皇之地戴在了自己的颈项上……   这皇室之物又岂是普通人随随便便戴得的?   正当绮云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去抢的时候,她家长公主去而复返。陆昭平一边制止那些即将把小嫂子当贼法办的婢仆,一边挡在了绮云和谢公子中间。   方才这边吵得激烈,绮云又一口咬定那翡翠佩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之物,谢玄元心底的猜测也就从侧面得到了证实。他从床上站起身来,一双棕灰色的凤眼中含着怒气,还有几分在旁人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这就是你方才说的不熟?既然不识得此物,那只能说方才是那个奴婢眼拙,此物不过是个不值钱的赝品。既如此,我今日将它摔碎在这里想来也无甚要紧?”   说着暴君便将平安符解下来,作势便要去摔……   这番威胁果真奏效,他还未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手腕便被陆昭平一把抓住,方才还进退从容的南楚长公主此刻经现出了几分紧张:“谢公子不要冲动。此物对我……对我皇兄而言确实十分重要。”   然而谢玄元不为所动:“方才还说不熟,如今怎么就成了你和你皇兄的重要之物了?难道说,南楚皇族都是这般出尔反尔满嘴谎话。”   他话说得过分尖锐刻薄,绮云忍不住替自家主子回击道:“大胆狂徒,竟敢公然污蔑陛下和殿下!若是陛下知晓,定会命人将你拉出去诛灭九族!”   反倒是夹在两人中间的陆昭平因为人证物证俱在实在无可抵赖,一时间竟没法出言反驳。   谢玄元见长公主这般反应,露出一个轻蔑又冷冽的笑容,态度愈加放肆:“好啊!那现在就叫你们陛下来诛!叫他来亲自诛!”   绮云还从未见过这种张狂到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而一向不准旁人说陛下半个不字的自家殿下,此刻也诡异地保持着沉默。   她不甘心地贴近陆昭平小声劝道:“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啊。若是再纵容下去,这厮怕是连咱们公主府的房盖都能给掀起来了……”   陆昭平摇摇头,语气颇为无辜:“那就只能由着他掀了……本宫也拿他没办法呀。”   “那不如派人去请陛下?”   陆昭平继续无奈摇头:“唉,你不懂。皇兄拿他更没办法。”   “怎会如此?”绮云被惊得目瞪口呆,连带着看谢玄元的眼神也肃然起敬。长这么大,她只知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连皇帝都奈何不了的……那或许只有她家殿下话本里的皇帝宠妃了。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谢玄元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巨大形象转变。他依旧抓着翡翠平安符这条线索不放,态度愈加咄咄逼人:“既然知道没办法,那不妨有话直说。你们兄妹二人到底要一起骗到何时?”   陆昭平原以为还能靠着装傻再拖延一段时间。可现在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了!   为表诚意,也为了安抚眼看着就要彻底爆发的小嫂子。她只能将藏得好好的同款平安符解下来,当着众人的面替谢玄元澄清道:“虽然两块平安符长得一模一样,但谢公子这枚确实不是本宫的东西。”   知道这平安符来历的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不是长公主的那就只能是陛下的。这样一来,如此贵重的信物,还有长公主殿下暧昧纵容的态度就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这年轻公子,根本就是陛下托长公主养在宫外的外室吧!   屋中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纵使暴君自己再不愿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绝代佳人陆贵妃,有的只是无耻骗子南楚帝!   那个叫陆长平的骗子大概是一夜春宵之后上了瘾,非但没有为了保命躲得远远的,反倒开始变着法儿地往他身边凑。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他御驾亲征,南楚帝也跟着御驾亲征。他寻“妻”心切四处打探陆贵妃消息,陆长平就又换回了女装半夜前来私会。   想来近些日子这南楚帝的角色扮演游戏有些玩腻了,偏偏又不想负责,这才会突然不声不响地人间蒸发。   其实这前前后后,南楚帝的表演并非完美无缺。无论是他那张轮廓美好、触感细腻的脸,还是与陆贵妃相似的声音都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南楚帝和“陆贵妃”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联系。   可谢玄元自己也是皇帝。推己及人,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真的会有贵为九五之尊的男子愿意穿上女装自称“臣妾”。   大概是连上天都在嘲笑他这份自以为是,竟真的让他被男扮女装的敌国皇帝给成功骗婚了!   而且还不仅仅是骗婚这么简单,他现在腹中还怀着同时具有两国皇室血脉的孽种。   谢玄元每深想一层,心中的怒气就上涨一分。在南楚第一美人面前都毫不逊色的面容,在怒火的灼烧下显露出疯狂的神色。   他一眨不眨地瞪着陆昭平酷似陆贵妃的漂亮脸蛋,眼眶红了一片。   就在陆昭平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她那被骗身骗心的苦命小嫂子却忽然朝着她出手了。   他似乎有些底子,即便现在还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一瞬间的爆发力也极为惊人。   陆昭平被这骤然发生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只得一边心中叫苦,一边匆忙躲闪。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小嫂子性格泼辣,一旦受到真相的刺激难免冲动,可万没想到就因为她长得像“负心汉”皇兄就也要受到牵连。   但好在对方也不是理智全无。至少以昭平对武学的粗浅理解来看,这位谢公子手上的比起凌厉的杀招更像是单纯的擒拿招式。   一边是至亲的皇兄,一边是和皇兄闹了矛盾的皇嫂,陆昭平只觉得左右为难。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卖个人情,乖乖被小嫂子抓住当人质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止住了攻势,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了一团……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刚才急怒交加又强行运功,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肚子里那位小祖宗。   谢玄元疼得两眼发黑,方才蓄满漂亮凤眸的泪水也在闭眼的刹那落入鬓发之中。可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俊丽眉目间只余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郁色。   陆昭平看得心惊,诸般劝慰的话梗在喉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看得出来这谢公子出身不错,家境优渥,若不是被他皇兄给误打误撞地糟蹋了,本应当在北卫皇都里享受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不是真爱,哪会有现在背井离乡的落魄?   她越想越觉得小嫂子不容易,嘴上的话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将皇兄叫过来看你!”   谢玄元听了这话动了动嘴唇,想说他才不用那骗子南楚帝垂怜。可到底疼得没了继续骂人的力气,最终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去。   陆昭平先派人传了御医,随后便脚下生风地来到正厅,捎上满脸都写着无辜的季尚书,二人骑马朝宫中疾驰而去。   ……   作为当今陛下宠爱的胞妹,昭云长公主自然有在宫城策马的特权。她这一路上顺畅无阻,可偏偏到了皇兄的寝殿,才发现出了大问题。   原来就在她往宫中赶的工夫,她皇兄刚好批完了今日份的奏折,终于腾出手来处理自己一团乱麻的家事。   今日早朝之时,有不畏权贵的言官带头上奏,直言长公主从绘春楼中当众赎买男.妓入府的行为不妥。陆陛下虽然是妹控,从不干涉妹妹的喜好,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起了健康安全问题。   然而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站在文官队伍前列的季尚书就开始为长公主说起话来。季雨折一力维护长公主,甚至不惜舌战群儒,最后硬是让那些打算弹劾长公主的言官们纷纷熄了火……   可这事并没有完全了结,因为昨日还真有人亲眼看见长公主进了绘春楼,甚至公主亲卫们还抬了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出来。   陆长平心知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于是主动上门,想要跟昭平好好谈谈。   他这一路轻装简从,为的便是不要给昭平太大的压力。可他们兄妹二人平日里时常来回走动,纵使他行事已经足够低调,也还是免不了被公主府中的婢仆们认了出来。   往日里有昭平在亲自将他迎进府去,省去了不少繁文缛节。可今日昭平刚好不在,长公主府中的管事不敢怠慢陆陛下,招待得格外礼数周全。   这才一到门口,便有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驾到。”随后便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仆从、侍婢在院中跪了一地,队伍浩浩荡荡却又格外整齐。   陛下突然驾临,公主府中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情,赶去正门迎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刚为孕夫诊治过的太医。就连肚子刚刚不疼的暴君也被人从床上搀扶了起来,艰难地朝着前院走去。   还未至正门,谢玄元便看见了远处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忍不住随口冷嘲一句:“南楚地方不大,规矩倒是不小。这又是何处来的大人物,叫你们如此卑躬屈膝?”   搀扶着他的仆从饶是知道他得长公主照拂,却也不敢任由他继续胡说下去,只得低声提醒道:“公子慎言,这次来的可是陛下。”   “什么……”谢玄元原本还在悄悄用手护着肚子,认真地低头看路。可在听到那句话之后,整个人僵了一瞬,随后骤然抬头。   院中几乎无人站着,远远望去视线毫无遮挡。而在那众星捧月的位置上,偏偏有一个年轻男子长身玉立。   那人身上的暗色绸缎衣料点缀些许金线刺绣,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随着距离不断拉近,甚至能分辨得出那金线刺绣的图案是只有皇族才能使用的团龙纹。   庄重暗沉的服饰并未掩盖住那人出众的姿容,反倒衬得他肤色愈白,唇色愈红,只消看上一眼便能立刻叫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谢玄元最初自是没能逃过这绝色美人的诱惑,也确确实实曾为了对方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可现在再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神情却可怕得像是要当场吃人。   那一路扶着他的小仆被他这副表情吓得不轻,自己先跪了下去,还顺道扯了扯谢玄元的衣摆:“见了陛下还不快些行礼?”   就在小仆怀疑谢公子已经被陛下的美貌迷得三魂丢了七魄的时候,南楚帝也似乎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那小仆自知失礼,连忙俯身下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陆长平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很自然地转向这边想要告诉他们不必多礼。然而他不看还好,一看简直是晴天霹雳。   在那小仆身边,还明晃晃地站着一个暴君孕夫,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不知那眼神之中所蕴含的感情太过激烈,还是陆陛下自己做贼心虚,他硬是被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暴君与陆长平四目相接,眸光明若秋水。他颇为玩味地歪了歪头,薄唇轻启:“陛下?万岁?”   陆陛下当了这么久的南楚帝,早已习惯了“陛下”这样的称呼。可当这几个字从暴君的嘴里蹦出来,他却只剩下了在原地手足无措的份儿。   他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暴君跟前,十分没有底气地牵住对方的手。   小暴君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这个时候要想全身而退,唯一的选择告诉对方:他不是,他没有,他跟什么南楚帝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可都到了这地步,谁还会信这种鬼话?   陆陛下急得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最终只能痛苦地阖上了那双桃花美目。   可残酷的现实根本没有给陆陛下任何当鸵鸟的机会。有了刚才那小仆开的头,早就等着跟陛下见礼的公主府众人立刻山呼万岁。   谢玄元像是得到了印证一般,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嘴角的笑容似讽似嘲:“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朕,说他们都认错人了?”   陆长平诚实地摇摇头。他早就已经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正在这决定生死的紧要关头,公主府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紧接着长得和陆陛下足有八.九分相似的昭云长公主便在众人的视线中翻身跃下马来。   她一眼看到了正面朝着自己的皇兄,立刻连珠炮似地说道:“皇兄你这回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知不知道我把嫂子藏在府里了?若是叫小嫂子发现了,可就会……”   话还未说完,陆陛下身旁的暴君便已转过头来:“就会怎么样?”   陆昭平僵在原地,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他们三个人难得面对面站在一处,却只剩下默默无言……   谢玄元显然是对这种孪生兄妹合谋骗婚的行为极为不耻。   他先是认真地看了看自己对面的正牌“陆贵妃”,随后又看了看斜对面的高仿“陆贵妃”,最终咬牙切齿地对着他们兄妹二人下了最终定义:“都是骗子。”   他骂陆家兄妹是骗子的时候,嘴角似乎还带着几分嘲笑,可眼神却也跟着黯淡了下去。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叫人看了要多心疼有多心疼。   这一瞬间,陆陛下只觉得他用女装和谎言辛苦维持的婚姻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一不小心就码到了现在。终于在这章扒掉陆美人的最后一层马甲了~ 第56章 苦肉计   被当场抓包的陆家兄妹就像是当年逃课后被太傅抓到一般,在谢玄元凌厉的眼刀下面面相觑。   陆昭平不敢再出声,只能投去同情的目光,希望她皇兄自求多福。   而得到了自家妹妹眼神支持的陆陛下并没有就此振作起来,只剩下无语凝噎。   毕竟数月之前确实是他骗婚在先,又趁人之危在后。暴君怀孕期间,他还一直一人分饰两角。白日里当万人嫌南楚帝,到晚上当小娇妻陆贵妃。   如今事情败露被暴君抓个正着,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比起暴君发脾气,他更怕的是对方一气之下要求和离……   他忙于朝政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遇到了这么一个又美貌又可爱又痴情的伴侣,眼看着就要过上话本里说的那种有妻有子、猫狗双全的神仙日子……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样想着,陆陛下忍不住叹息一声,眉宇间笼罩着一团淡淡的忧郁。他本就生得貌美,如今露出这般神态,倒更添了几分西子捧心的脆弱感。   若他只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陆贵妃”,肯定早就已经被原谅了。可偏偏他现在是南楚帝。   这一声叹息虽不明显,却被气头上的暴君给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蛇蝎美人冷冰冰的声音就在陆长平耳边炸开:“怎么,你觉得很委屈?在你将人当傻子耍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   陆陛下自知理亏,只得老实答道:“……确实不曾想过。”   说完他便低下头不再出声,摆出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原以为这般诚恳的态度即便不能叫暴君满意,至少也能让对方消消气儿。可谢玄元非但不买账,反倒伸出苍白修长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一句不曾想过就完了?看朕被你们兄妹骗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是不是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Y。U。X。I。   陆陛下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亏心事,心情甜蜜中带着些许苦涩。若是真的挨个解释,少不得又要被暴君抓住新的把柄,于是他便逆来顺受地摇摇头。   就随那暴躁小美人骂吧,也许骂过了人也就跟着消气了。   然而暴君原来有多吃他这一套,现在就有多愤怒。他脸色阴阴的,手上的力道也跟着陡然加重:“你知不知道,朕最恨你像个石头一样。”   他使用的力气太大,饶是陆长平比他高也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了躲在他身后默默观察情况的妹妹身上。   跪了满院的公主府家仆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纷纷将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   昭平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连忙三言两语将这些人打发了下去,这才总算保住了皇兄的最后一点尊严。   等到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她开始试图替皇兄分担火力:“皇嫂,其实皇兄也是有苦衷的。他心里并非没有你。”   这番话成功地将暴君的仇恨值吸引了过来。谢玄元的目光转向她,声音依旧高冷:   “说得倒是好听。他心里有的究竟是朕还是朕肚子里这个孩子还未可知。不是连你也说过,你们陆家家大业大,需要个孩子继承家业吗?”   那一晚说过的话被小嫂子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陆昭平被堵得哑口无言。话是她说的没错,可她当时不是怕皇兄在性格泼辣的皇嫂手底下吃亏吗?   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陆陛下再也无法继续装哑巴。他鼓起勇气挣扎着替自己辩解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孩子……其实只是个意外。从北卫回来之后,我一直都很担心你。怕你一不小心再被何太后暗算,怕你一时冲动气坏了身子……”   陆长平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底气。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在一众能把暴君惹得暴跳如雷的人当中,自己显然就是最气人的那个。   果然谢玄元的神情扭曲了片刻,笑得愈发阴郁:“你不在乎这个孩子实在是再好不过。正巧,朕也打算带着他回到北卫,从此和你这个无耻之徒再无瓜葛。”   这番和离宣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将陆家两兄妹劈得慌了神。   谢玄元可从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他今日说一刀两断,那么来日就绝不会叫陆长平父子俩再见上一面。   眼看着再不想办法,就要彻底沦为孤家寡人,陆陛下终于狠下心来,使出了最后的苦肉计。   他低下头,手落在了腰间所佩长剑的剑柄上。   谢玄元一见他这般动作,怒气更甚:“南楚帝这就恼羞成怒,想要弑夫了?”   然而陆长平并未被这样的嘲讽伤到,他将长剑拔出,再抬头时仍是那个眉眼含笑俊美风流的绝代佳人:   “先前臣妾从刺客手中将陛下救回来的时候陛下曾允诺过,要让臣妾以太子生父的身份葬入皇陵。如今臣妾活着的时候已遭陛下厌弃,再无法与陛下相守,那还不如尽快进行到死后这一步,也好能与陛下在地底日日相见。”   说着他将剑调转了方向,主动把剑柄往那暴君手中送。   这一招极其冒险,稍有不慎便会真的赔上性命。就连陆长平自己也是在赌。他赌暴君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绝情……   这亦真亦假的演技着实精湛,就连昭平也吓得慌忙扯住陆陛下的衣袖叫道:“皇兄!生命诚可贵,你可万万不能冲动啊!”   陆陛下偷眼看向孕夫,见对方虽未出声,但神情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动摇,顿时信心大增。他不舍地看了看昭平,手中的剑却仍未放下:“昭平,你别难过。是我对不起他和孩子。”   言毕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象征着帝王权柄的锋利长剑朝暴君手中一塞,闭上眼睛大义凛然道:“臣妾怕疼,还望陛下赏个痛快一点的死法。”   谢玄元竟真的并未拒绝。他握住被硬塞进手里的长剑,动作极慢地将剑刃架在陆美人白皙的颈项上,但始终未曾真正加力。   “听闻那些无法挽回夫君的妇人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看样子,堂堂南楚帝也深谙此道。”   暴君嘴上毫不留情,手上的力道却极为精准。他看起来既没有放过陆长平的意思,也没有立刻要杀人的打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朕只要一出手,你就会反悔,到时候立刻就会有暗卫来解决掉朕,是不是?”   遭受质疑的陆陛下并无半分恼怒。他笑了笑,淡然答道:“可不管怎么说,陛下的剑永远会比暗卫的剑快上一分。”   谢玄元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这样的距离,只要有心杀他,他便必死无疑。   暴君听了他的解释,瞬间有些恼羞成怒:“你觉得朕会愿意跟你这个骗子以命换命?”   许是情绪激动,他手中的剑也跟着往前逼近一分。南楚帝的随身佩剑削铁如泥,即便只是贴着肌肤轻轻擦过,也立时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谢玄元未曾想到这把剑如此锋利,更没料到对方连躲都不躲。   他猛地收剑,倒退几步与陆长平拉开距离,胸口剧烈起伏:“生不能同衾,死亦能同穴?你倒是想得美!离朕驾崩的日子还远得很,你就算是死了也只能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朕才不会提前下去陪你。”   碰瓷成功的陆美人并没有去管脖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没关系,臣妾可以一直等。”   然而这深情告白听在旁人耳朵里多少都有些瘆人。谢玄元把剑挪得离他远远的,嘴上嫌弃道:“看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在变着法地咒朕早死!”   “陛下误会了。”陆长平笑得温柔和煦,随着动作的牵扯,颈上残留的血痕也蜿蜒而下,宛如一条朱红的细线,“臣妾只是不想跟陛下分开罢了。”   步步逼近的染血美人像极了荒郊野岭才能见到的索命艳鬼,偏偏他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暴君杀人如麻,根本不怕什么艳鬼索命,可他偏偏受不了上一秒还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受伤之后落下终生难以消去的丑陋疤痕。   在这份完美主义的驱使之下,谢玄元竟真的行动了起来。他不顾陆长平的惊愕,把帕子和身上尚未用完的金疮药递了过去。   陆美人还未来得及因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些许温暖,便听那暴君继续说道:“朕不会杀你,可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这话一听便是暴君惯用的威胁套路,陆长平早已对此见怪不怪。正当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坎坷婚姻还有救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惊呼。   原来就在他简单处理颈上伤口的功夫,谢玄元竟转移的目标,出其不意地制住了他妹妹昭平。   许是刚才见识过了长剑的锋利,谢玄元这次只是用它虚虚抵住陆昭平的要害,然后带着她一寸寸与陆长平拉开距离:“你我之事,其实也并非完全不可挽回。今日不妨将话说开,只要南楚帝肯答应几个条件,朕便可以放过你妹妹。”   妹妹和暴君都是陆陛下的心头肉。他本以为对方会逼着他分出个孰重孰轻,却骤然听说只要答应几个条件就能让人回心转意,连忙点头应允:“陛下尽管说。”   谢玄元倒也不跟他客气,直言道:“当初是为了找你,才令何太后一党有机可乘趁机作乱。如今朕回北卫,需借兵十万,回国平乱。”   这要求乍一听像极了那种“我,北卫暴君,打钱”的套路骗局。但陆陛下却对此接受良好,甚至还为暴君有事业心而倍感欣慰。   他赞许地点点头道:“这是当然。只是……十万精兵当真够用么?不如再多加十万?或者更稳妥一些,我随你同去,这样既可以稳住军心,又方便照顾你和孩子。”   暴君万没想到,涉及最为紧要的兵权,南楚帝还能如此大方。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不解地看了一眼南楚帝,拒绝了对方的一番美意:“兵力确实可以再添,但人就不必跟去了。朕一看到你便觉得心烦意乱。”   他说完这番话,尽力不去看陆长平那受伤的表情。硬下心肠继续提要求道:“还有,朕肚子里的孩子姓谢,将来要继承的也是北卫的江山。你若是真想要个太子,还是自己去生吧。”   这话的意图本来在于和南楚帝彻底划清界限,可陆长平却毫无自觉。他从善如流地继续点头称是,然后很自然地开始关心起龙胎的取名问题:   “孩子当然要随陛下姓谢。只是陛下当真不考虑一下‘谢主隆恩’这个名字吗,臣妾觉得这四个字颇为朗朗上口。或者叫‘谢朝临’也不错,君临天下,万国来朝。毕竟将来无论是北卫的江山还是南楚的江山,都要由他来继承……”   陆陛下越说越来劲,只恨现在手头没有一本《说文解字》,不能将上面含义美好的字眼挨个过上一遍。   谢玄元被他的无耻程度震惊了。他瞪着一双清亮的凤眼,不甘心地拒绝道:“谁要你施舍的南楚江山?若真想做天下共主,就该来日亲手把你的南楚给攻下来。”   陆昭平被皇兄和皇嫂的奇怪对话绕得云里雾里。她原以为皇兄自称“臣妾”又称呼皇嫂“陛下”不过是二人平日里玩的夫夫情.趣。毕竟这种陛下和宠妃的角色扮演游戏,在某些特殊题材的话本里并不罕见。   可如今听了皇嫂的第二条要求,她才终于觉察出些许不对劲儿来。能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将来北卫江山的继承人,又扬言要把南楚攻下来的,只可能是那个名叫谢玄元的北卫暴君。   所以她这年轻貌美的小嫂子,实际上就是那个当初要强娶她的北卫暴君???   这个事实着实冲击力不小。昭平想到在与暴君单独相处时说过的话,瞬间脊背发凉,瑟瑟发抖。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不仅三言两语就把自家皇兄给卖了,还胆敢当着那杀人如麻的暴君的面嘲笑对方不分男女。   陆昭平不安分地动来动去,逼得谢玄元不得不把剑撤得离她更远些。看着和陆陛下一样“软弱可欺”的昭云长公主,暴君瞬间觉得自己所有的凶神恶煞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满地出言提醒道:“无缘无故不要乱抖。难不成也想像你那笨蛋皇兄一样,自己撞到剑上吗?”   陆昭平鼓起勇气,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道:“你真是那个北卫的……谢玄元?”   未免激怒小嫂子,她好不容易把“暴君”二字吞回肚子里,换了个相较之下不那么作死的问法。   暴君闻言高贵冷艳地瞥了她一眼,言语间颇有几分挑衅:“不像么?”   昭平一听这话,简直在心里吐槽开了:那可太不像了啊!传闻里的暴君人丑是非多,自己内心阴暗也就算了,还专爱糟践美人残杀妃嫔,将好好的后宫折腾得百花凋零。   可眼前的这个北卫暴君却生得唇红齿白、人比花娇。言辞虽然恶毒了些,但都是干打雷不下雨,连失手弄伤了她皇兄都要内疚自责好一会儿才能缓过劲儿来。   这么纯情的小嫂子,怎么就被传成十恶不赦的变态暴君了呢?   昭平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忍不住冲着陆陛下埋怨道:“皇兄,这么重要的事你竟一直藏得严严实实。从北卫回来数月之久,居然提不曾跟我提过!”   继得罪了暴君之后,又一不小心得罪了妹妹。陆长平自知理亏,努力替自己辩解道:“皇兄绝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将目光移向谢玄元:“外面那些不太好听的传言都是北卫何太后一党放出来的,阿元他本人其实很是善良可爱。”   陆陛下说这番话的时候唇角含笑,眼泛桃花。就连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亲妹妹,也快要吃不下这盆大份的狗粮。   最后还是那暴君自己忍无可忍地出言拒绝:“以后别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叫朕!”   被他这么一吼,刚在口头上占足了便宜的陆陛下立刻见好就收地闭上了嘴。   其实他老早就想要给小暴君换个称呼了。奈何之前受“陆贵妃”的身份所限,只能叫对方“陛下”。可是他在南楚也被人称作“陛下”,这种人人都能叫的冷冰冰的称呼,哪里有“阿元”来得亲近?   可惜小暴君似乎不喜欢这新称呼……陆陛下脸上现出几分落寞。好吧,既然不让他叫“阿元”,那下次他就试试“阿玄”?   谢玄元似乎也被刚才的新称呼触动了心事,半晌没再说话。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方才愣神的工夫里,丧心病狂的陆贵妃已经给他想好了新称呼。   很久以前,他的名字确实不是“谢玄元”而是“谢言”。那时候他母妃还常常唤他“阿言”。可自从他出狱之后改了名字,就再没有人会在称呼上花这种小心思。   朝中的大臣表面上恭恭敬敬地称他为陛下,下了朝或许就会痛骂他是祸国殃民的暴君。这种事情,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愿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谢玄元将那一瞬间的心软掩藏起来,重新拿出了讨债的气势来:“未免陆陛下出尔反尔,朕现在就要拿到调兵遣将所用的虎符。若你舍不得,就别怪朕对你的宝贝妹妹心狠手辣。”   暴君自以为已经牢牢将陆昭平拿捏在手心,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陛下却和妹妹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二人毕竟是孪生兄妹,又从小在一起长大,有时候即使不用语言交流,也能读懂对方想要传达的意思。   方才陆昭平传达给她皇兄的,分明就是不用担心的意思。嫂子执意要回北卫,又不肯让皇兄跟着,这种时候正该由她跟在一旁代皇兄照顾孕夫。   而陆陛下心里也清楚得很,昭平只要悄悄用些药就能当场自救。谢玄元之所以现在还如此嚣张,全都是因为他们兄妹不忍心再惹他生气,故意让着他罢了……   得了皇兄的支持之后,陆昭平果然老老实实继续扮演着惨遭暴徒劫持的苦命公主。她既没试图用毒,也没试图逃跑,在暴君控制的范围内安静如鸡。   谢玄元虽然也觉得这一系列操作顺利得不可思议,但他只当自己这次算是误打误撞扼住了妹控南楚帝命运的后颈皮。   没错!定是那负心汉过分在乎他妹妹,所以才对那些不平等条约接受良好,甚至还多借了十万兵马!   暴君越想越酸,越想越醋,简直一刻都不想在此处多待。他一手挟持着陆昭平,一手接过陆陛下从身上摸出来的虎符,还顺道拒绝了对方所有真诚的提议和不着调的骚话。   在挟持着昭云长公主离开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全都是将来或许只能和南楚帝在战阵之上遥遥对望了。   谢玄元努力克制住心头的那点不舍,最终也没回头再看上那貌若天人的敌国君王一眼。   ……   在陆长平的默许之下,暴君统领大军离开南楚这一路都畅通无阻。不久之后,北卫战场上更是捷报频传。朝中的有识之士们只道陆陛下权衡天下大势,介入北卫内乱,不过是为了给南楚牟得更大的利益。   陆长平在南楚威望甚高,朝堂上少有人会当面质疑他的决定。然而这一次,他公然支持北卫暴君对抗北卫何太后一事还是在南楚朝堂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朝臣们就此事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陛下年纪虽轻但处事沉稳老练,这么做必有深意。而另一派觉得,相比野心勃勃的北卫暴君,何太后一党偏安一隅、昏聩无能,显然更好操纵。   激烈的辩论之中,向来对政事有真知灼见的季尚书却罕见地一言不发。远远看去,清隽文雅的季雨折在吵成一团的同僚中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显得格外突出。   可只有陆陛下自己知道,自从昭平跟着暴君去了北卫以后,这朵白莲花日日上朝都是在公费摸鱼。   他除了对着手中的象牙笏板发呆,就是偶尔抬头用满含幽怨的目光望着高坐明堂的君王。好端端的南楚才子,硬生生活成了朝堂上的一块望妻石。   陆陛下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同样的沉重心情用深沉的目光和季雨折遥遥对望。季师兄想自己的未婚妻,他又何尝不想自家的孕夫!   距离他妹妹上次偷偷传信回来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大概是暴君也对昭平的细作行径有所察觉,近些日子收到“家书”的频率较初时降低了不少。   每个月,他都等着季雨折拿着昭平写的信入宫来见他。算算日子,这已经是整整第五个月了,若无意外连暴君肚子里的龙胎都要出生了!也不知龙胎是男是女,生下来之后暴君要给他起什么名字?   在期待又忐忑的心情中,陆陛下终于熬到了早朝结束的时间。一下朝,他便直奔自己的寝宫。先前陆续派去北卫的线人们传回来的情报早已在他书桌上堆成了精巧的一摞,最新的一份是今晨刚由专人送过来的。   得不到来自妹妹的第一手消息,他便只能从这种渠道得来的消息中寻找些有关暴君的蛛丝马迹。   据线人回报,谢玄元前段时间已赢下了对太后一党的关键一战,重新夺回了北卫都城。只是这场仗似乎并不轻松,有传言他在此战中受了伤,因而近些日子都在宫中休养,不曾再带人追击溃败的叛军余部。   看到这里,陆长平叹息一声,然后拿起手边被他冷落了许久的药碗喝了一口。   果然,那药汁就跟想象中一样又酸又苦,放凉了之后味道依旧很冲。这种时候,他愈发能理解小暴君为什么那么喜欢蜜饯了。   都怪生活太苦了!   不过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除了生活的残酷,也离不开他自己持续不断的作死。自从暴君离他而去,陆陛下便终日里郁郁寡欢。三个月能养好的伤,也因为心情不佳而反反复复,硬生生给他拖到了五个月。   太医院老太医开出的方子极其古板,向来是怎么苦怎么来。陆长平自小就很少喝药,如今没了妹妹从旁监督,喝起药来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找理由放过自己。   就比如他刚看了这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只觉得整个人都低落了几分。于是,他今日又没有心情喝药了……   觑着四下无人,陆陛下站起身来,熟练地将剩下的大半碗药倒进了身后只剩下一棵枯枝的花盆里。   他还没将来得及将剩下的药底倒干净,寝宫的门便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今早还在朝堂上与他幽怨对视的季尚书手里拿着一张信纸,急匆匆地闯了一进来。   事急从权,季雨折此行并无人通传。所以当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了陆陛下拿着药碗浇花的场景。   站在窗边的美人黑发未束,只随意地披着一件织锦外袍。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就连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美目也较往日多添了几分忧色。   看清楚了来人之后,陆美人倒药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心虚地试图将碗藏到身后。然而看都被人看到了,就是再如何掩盖也是徒劳。   他思来想去,只能祈祷季师兄此时顾念些许同窗情谊。等他妹妹回来,不要故意去吹枕边风告状。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同样是独守空闺的寂寞寡夫,人与人的悲欢也并不相通。季雨折并未就陛下倒药一事进行劝谏,反倒是急着将手中落款为“昭平”的信纸呈了上去。   看得出这封信写就的时候很是匆忙,字迹略显凌乱,不过寥寥数语,却字字都戳在了陆陛下的心上。   按照信中所言,谢玄元确实在战场上受了伤。虽然伤势本身并不严重,但对月份大了的孕夫而言却十分凶险,甚至引发了早产的先兆。   更叫人着急的是,昭平在信中并未详细提及谢玄元和他腹中的孩子最终如何了,只说事关嫂子和未来小侄子的安危,要她皇兄务必亲自去北卫一趟……   陆长平一口气儿读完,一看信尾落款处的日期竟是一个月前,一口气险些背过去。   自从北卫战火重燃,大半州府都跟着陷入了混乱之中。原本半个月就能传回来的消息在战乱中几经辗转,传到南楚之时早已成了明日黄花。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长时间,昭平那边却再无消息传来,陆陛下心中顿时生出许多不妙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以为暴君知道了真相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并不!其实是戏精陆美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章也写了好久QAQ   我真的有抓紧五一假期好好写文QAQ   只是速度太慢了。 第57章 惩罚   陆长平怀揣着不安,又将昭平寄来的信反反复复读了数遍,很快就觉出了不对劲儿。   这封信虽然确实是他妹妹的亲笔,但细看之下又不像是他妹妹的行事风格。   昭平医术精湛,遇到这类紧急状况定会尽力医治。就算力有不逮,也不会在明知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情况下,写信回南楚求援。   也许,是授意昭平写这封信的人生怕他不肯去北卫,这才故意营造出了这种生死不明的紧张氛围,想要让他关心则乱。   当然,也可能真的有坏人劫持了昭平和谢玄元,想要找他谈条件。可若真是如此,那坏人大可不必如此迂回曲折。   排除了种种不靠谱的猜测,就只剩下一种最有可能的情况:谢玄元想要见他,却偏偏拉不下脸来。这才“威逼利诱”昭平,写了这么一封信来试探他的反应。   陆陛下一想到怀着身孕的暴君也许此刻正在眼巴巴地望着宫门口盼着他出现,心中便泛起一种诡异的柔情。   他的阿元果真心里有他!   总之无论信上所说是真是假,他都应该去北卫一趟。就算小暴君此番是想把他骗去北卫,然后将他囚在宫中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结果也比再不相见要好上几分。   陆长平毕竟曾是宠冠北卫后宫的“陆贵妃”,在争宠方面也颇有心得。他在心中暗自盘算,此番若能及时赶到北卫,陪着暴君渡过难关,说不定还可以父凭子贵,名正言顺地重获恩宠……   打定主意之后,他的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了面前的准妹夫身上,脸上忧愁尽消,笑得极是明媚灿烂。   季雨折如何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陛下甩锅给他的前奏。与陛下和长公主相识多年,他早已对这兄妹二人的坑人套路烂熟于心。   如今长公主不在,陛下自己又打算跑路。在此期间朝政要托付给谁,简直不言而喻。   不甘心拿着尚书俸禄却操着皇帝心的季雨折闭了闭眼睛,艰难地回绝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离开万万不可。”   陆陛下似是早就料到对方不会答应得那么轻松,微微叹了口气遗憾道:“朕本打算等昭平一回南楚,便着手筹备你们二人的婚事。可若是此番不能成行,北卫的陛下不知何年何月才肯放昭平回来……”   他说得真挚恳切,俨然一副为了成全妹妹和妹夫的终身幸福甘愿舍身饲虎的好兄长模样。   只可惜昭平寄来的信,季尚书全部都看过,他比谁都清楚,这次分明是陛下和北卫暴君夫夫吵架殃及池鱼。   可清楚归清楚,季尚书却还是抵不住和心上人早日成婚的诱惑,身体先脑子一步无比诚实地做出了反应,俯身行礼道:“既事关长公主殿下的安危,臣愿为陛下分忧。只是久居敌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请陛下早去早回。”   得了满意的答案,陆陛下那双桃花眼中霎时就有了光彩。他一改这几个月来缠绵病榻半死不活的状态,迅速命人收拾起了行装。   ……   许是陆长平此次轻装简从的缘故,路上花的时间竟比第一次和亲去北卫还要少上几天。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早在他越过两国边境之前,北卫境内的战火就已经彻底平息,想象中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的的景象也并没有出现。   有传言说,谢玄元借兵回国之后靠着雷霆手段收拢旧部,清剿叛军。   他顶着不好听的“暴君”名头,杀起乱臣贼子来依旧毫不手软,却也命借来的南楚大军在沿途整修房舍、开仓放粮安抚黎民。   渐渐地,沿途的北卫百姓发现“暴君”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至少他所过之处干戈止息、贪官伏法,因战乱而产生的灾民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反观何太后一党得势之时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的做派,“暴君”反倒成了“明君”。就这样,谢玄元一路上只打了几场硬仗,便有半数的城池望风而降。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把自己的江山又给夺了回来。   陆长平一路打听到这些,反倒安下心来。他就知道,那帮乌合之众绝对不是谢玄元的对手。   可他心里又有些困惑。既然战事如此顺利,那暴君到底有没有受伤?   要是没受伤,又为何要整日躲在宫里,半分消息都不肯透露出来?   越是靠近北卫都城,有关暴君的消息就越少。似乎他一路率兵打过来,江山越稳,人却反而越低调了。   连续几日都再打探不到一点新消息,就是心宽如陆陛下也忍不住开始担忧。正所谓关心则乱,在失去了所有的消息来源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朝着不太好的方向猜了过去……   不愿见人,定是因为情绪低落。可谢玄元这般不屈不挠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只因在战场上受了伤便一蹶不振?   会不会真如昭平信中所言,龙胎……没有保住?   一想到这种可能,陆长平的心便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比谁都清楚,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在谢玄元心中有着怎样的分量。   虽然小暴君从不对人说,更不会表现得很明显。但只要一遇到危险,他便会先努力护住自己的肚子,说到将来的打算时,也总是少不了要提到要立太子。   若是龙胎真的没了,不知要对暴君的身心造成怎样的伤害。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打击太大,昭平才无法在信中将情况言明。   陆陛下越想越觉得自己无意之中触及到了残酷的真相,恨不得快马加鞭立刻赶到北卫皇宫,陪着那小暴君一起伤心难过。   好在连续赶了十余日的路,北卫都城早已近在眼前。心怀愧疚的陆陛下进城之后半分都没耽搁,直奔宫城而去。   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安抚“痛失爱子”的谢玄元,丝毫没有留意周遭一片宁静祥和的皇都街景。   负责守卫宫城的禁军们军容齐整,像是这个月刚加了俸禄一般,个个都人逢喜事精神爽。听闻他是来面圣的,非但不阻拦,还叫来了太监帮他向内宫中通传。   陆长平本来不想如此兴师动众,但要想见到暴君,就不得不实话实说报上身份。他犹豫再三,觉得南楚帝的身份不仅缺少诚意,而且对这些无辜群众而言太过刺激了,只能压低了声音委婉道:“便同你们陛下说,是陆贵妃来了。”   这话说完,饶是陆陛下的脸厚如城墙也忍不住微微泛红。他这次并未做女装打扮,无论是俊美的面容还是高挑挺拔的身材都丝毫未加修饰。就算这些人真的信了他的鬼话,如实向谢玄元禀报,那陆贵妃是男人的事儿也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不过陆陛下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没一会儿便调整好了心态,颇为坦荡地迎接了那些血气方刚的禁军们一言难尽的目光。甚至还无辜地笑了笑,温柔体贴地问道:“没听清吗?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光天化日之下,有男子自信地声称自己是北卫陛下的宠妃,这种事情着实是闻所未闻。在场众人一时竟分辨不出,究竟是这靠着自己的美色进宫侍驾的男子更奇怪,还是他们喜欢睡男人的陛下更奇怪。   然而更令众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那个负责内宫、外宫来回奔走通传的小太监,没过多久便带着一身女装和一整套首饰头面回来了,用尖细的嗓音道:“陛下有旨,特准陆贵妃女装觐见。”   不管怎么说,肯见总比不肯见要强上许多。更何况女装本就是陆陛下的业余爱好,对于这个结果他还是十分满意的。然而那群在一旁看守着他的禁军,却彻底被吓傻在了原地。   原来他们的陛下和陆贵妃私底下玩得这么过火的吗?   只见“陆贵妃”从容不迫地接过那些御赐的衣衫、首饰,进了一旁空置的厢房。在折腾了约半个时辰之后,厢房的门被人从内打开,站在众人面前的俨然是一个身姿窈窕修长的绝代佳人。   与艳中带杀的暴君不同的是,“陆贵妃”美得清丽绝俗,一看便是皇宫御苑锦绣堆中养出的一朵人间富贵花。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来。而陆长平在意识到之后不仅丝毫没有紧张,甚至还颇为和气地笑了笑,对那个来接他的小太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去面圣吧。“   守在一旁等他出来的禁军个个看傻了眼。他们好像有些明白,前些日子号称独霸后宫的“陆贵妃”究竟妙在何处了。   有这等绝世姿容,性别是男是女反倒不那么重要了。这天底下,有谁会不喜欢美人儿呢?就算他们陛下凶名在外,后宫常年冷冷清清,不还是没法抵御这种顶级美人的诱惑吗?   虽说表面上波澜不惊,但进宫的一路上,陆贵妃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他脑中的小剧场来回过了几番,仍是未想好待会儿见了自己的心上人该如何开口。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在前方引路的宫人们就带着他来到了一处楼台水榭样样俱全的宫苑之中。此处整修得精致,位置却偏僻,也不知从前是做什么用的。   陆长平心中疑惑,在空无一人的偏殿中落座之后忍不住问身旁的小太监道:“不是说好了要去面圣吗?陛下为何不在此处?”   那小太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然答道:“陛下稍后就到。”话音刚落,宫殿中瞬间袭来一股扑鼻的异香,陆贵妃心道不妙,试图冲出殿外。   然而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似曾相识的熏香药力极猛,才吸入了一点,陆贵妃的动作便已现出几分迟滞。不待他撞开门窗,视线便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   陆长平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而他仍是身处在这无人的宫室之中。   若说情况与中招之前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现在正浑身无力地躺在一张镶金嵌玉极尽奢华的大床上,手腕和脚踝上还被锁上了拇指粗细的银链子。若在平时,这种程度的禁锢对他来说简直如同儿戏。   可他如今中了药,功力用不出,力气也使不上,只能如一条砧板的咸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任人鱼肉。   其实陆贵妃清楚得很,一会儿要来“鱼肉”他的究竟会是谁。   如果说下药这样阴险恶毒的手段除了暴君,还有可能另有其人的话,那将他药倒之后用银链子锁在床上这种情.趣操作,就只可能是谢玄元本人的手笔了。   因为心中有数,陆贵妃遭此巨变倒也没有惊慌失措。他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将右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起了锁在手腕上的那副镣铐……   嗯……雕花精致不说,内圈还加了一层丝绸衬布防止粗粝的金属划伤皮肤。   他的阿元未免也太贴心了一些。   陆长平刚在心里这样感慨了一番,偏殿沉重的雕花木门便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半明半暗中,一道修长纤细人影绕过屏风,掀起珠帘,最终在床头站定。   原本还在床上咸鱼瘫的陆贵妃一听到那脚步声便来了精神,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用方才攒起来的力气半坐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锁在手腕和脚踝上的银质链条也叮叮当当地碰撞起来,声音清脆得很。   听到这样的声音,隐在阴影之中的谢玄元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恰在此时,床上的陆贵妃偏过头,将修长脆弱的颈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在昏暗的光线中,瓷白的肌肤显得愈加温润细腻,引得人浮想联翩……   可陆长平本人又似是对自己的吸引力毫无自觉,转过身来的时候扯得身上的银链一紧一松,在一阵轻微的响动中,他终于调整到了一个能勉强看清暴君的角度,似是感慨又似是叹息:“陛下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谢玄元本来不想开口接这骗子的话,但这般模样的南楚帝身上带有一种致命的诱惑,他没能沉默多久便忍不住开口反问道:“你还有脸来见朕?”   陆贵妃仰着头,形状优美的桃花美目含着水光,定定地瞧着暴君,似是想从对方身上里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见到的谢玄元看起来格外苍白憔悴,就连往日不点而朱的薄唇也失了几分血色。更让人忧心的是,那本该怀胎十月的肚子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马平川……   种种迹象似乎都表明,陆长平来的路上所担心的那种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他们的孩子……真的没有了。   这个打击对陆长平而言不可谓不大,他原本清朗温润的声音瞬间哑了几分,说出的话也没了最初的底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谢玄元听到这意料之外的道歉,有些好奇地挑起眉:“既如此,你便说说究竟错在何处。”   陆贵妃真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事到如今他怎么忍心再揭一次小暴君心头的伤疤。他犹豫许久,最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次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和孩子,要怎么罚,我都心甘情愿。”   日薄西山,殿中尚未点起灯烛,谢玄元脸上的表情在一片昏暗中愈发难以辨识。陆长平生怕他在孩子一事上钻了牛角尖,顿了顿,继续找补道:“你别太难过。等调养好了身子,孩子……还会再有的。”   听了这话,谢玄元不怒反笑。这下他终于明白南楚帝为何摆出这份任人宰割的模样了。天底下,像这样急着咒孩子死的亲爹也是不多见了。   他不动声色地朝床边靠近,修长冰凉的手指划过南楚帝形状优美的下颌线,最终停在了上下滚动的脆弱喉结处,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罚都可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就是拜这句话所赐,陆长平在暴君的手底下度过了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三天,实打实地被暴君用身体惩罚了个遍。   在阶段性占据了房事的主导权之后,暴君一改过去的羞涩纯情,像是生怕累不死陆贵妃一样换着各种新鲜玩法折腾他。只管点火,却从来不肯负责灭火。   偏偏陆贵妃还顾忌着谢玄元失了孩子之后的身心创伤,即使被撩拨得有些难受了,也不敢真的反客为主,欺身而上。   而谢玄元也当真心狠,他偏偏就爱欣赏这敌国皇帝情难自抑时的崩溃模样,三天下来不仅玩得很是尽兴,还一时兴起照着陆长平的脸画了数幅衣不蔽体的美人图。   这么昏天黑地地玩了几天下来,饶是陆长平体力过人也难免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   好在谢玄元只是想要借此机会“惩罚”他,而不是想要彻底玩死他。三日之后,几乎被暴君榨干的陆贵妃终于暂时重获自由。   靠着少时习武留下的坚实底子,还有暴君仅存的一丝善心,陆长平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自欺欺人地不去看镜中人憔悴的脸色,只是匆匆洗漱一番,换好了新衣服,便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出宫门。   他想去找昭平,却又怕昭平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担心。纠结之下,实在是无处可去,只好一个人在偌大的御花园中来回徘徊。   好在暴君的后宫地广人稀,随便走走也不会遇见什么人。   然而他到底是将事情想简单了,今日的御花园不知怎的,热闹异常。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了“咚咚咚”的拨浪鼓声,其间还混杂着年轻宫女们嬉笑逗趣的声音。   陆长平本想主动避开,却忽地听见有人兴高采烈地喊道:“你们快看!小殿下笑了,小殿下笑了!”   这话当真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远处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快让我看看!”“我也想看看!”   鸟语花香的御花园中,远处飘来的这些欢声笑语听着也格外应景。只有陆贵妃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去是留。   暴君的后宫他是比谁的清楚的,除了西苑冷宫中的几个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疯妇和他这个男扮女装的陆贵妃,应当再无其他妃嫔。而谢玄元的几个兄长,争夺皇位失败,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   在这种情况下,宫中还有谁的孩子能被换作“小殿下”?   陆贵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忍不住紧走几步朝着嬉笑声传来的方向靠了过去。   穿过假山,走过石桥,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座垂着纱幔的湖心亭。湖心亭里,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主子模样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并未将头发绾成已婚妇人的样式,可怀里却抱着个玉雪可爱的婴孩。   眼看着就要解开真相,陆长平忍不住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掀开了随风飘飞的纱幔。然后他便看见昭平抱着孩子,笑眯眯地冲他招呼道:“皇兄,你可总算来了。快来看看,阿临长得像不像你?”   陆长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得不轻,僵立在原地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临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昭平:阿临是谁?当然是你儿子啊!   周六没写完,今天终于把这章写出来了。让大家久等了。这章会发红包的~   下一章我会努力写……但是看样子今天可能来不及了。实在对不起,呜呜呜。我真尽力了,但是最近事情很多,再加上作息不规律,所以码得很慢。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会保证一周至少一章的。 第58章 阿临   这话一出,昭平也被问得一愣。   她早就知道,小嫂子孕期等不来她皇兄,生产过程又痛得死去活来,心中定是有很大的怨气。可她没料到小两口闹矛盾竟会到这般严重的地步,有关小皇子的事,小嫂子竟连一个字都没有跟她皇兄提及。   她抬头看看摸不着头脑的陆陛下,又低头看看怀里动来动去的小团子,心中一阵纠结。   阿临的身世,小嫂子定是不许她说的,可对面站着的毕竟是自家亲哥,她怎么能坑哥呢?思来想去,昭平决定循循善诱,让素来聪敏的皇兄自己寻找答案。   她不紧不慢地暗示道:“这孩子叫谢朝临,阿临只是他的乳名。别看他年纪小,嫂子对他可是宠得很,等过一阵子北卫彻底太平了,是要封为太子的。”   说到这儿,昭平抬眼看向面前玉树临风的自家皇兄,试图让他当场顿悟出阿临就是他亲生儿子的真相。   然而陆长平一听这些,面色反倒苍白了几分,甚至还主动与那婴儿拉开了些距离。   他轻轻叹息一声,向来清润透亮的美目中呈现出落寞之色:“天底下有那么多好名字,他为偏用了这个名字。”   昭平不明白她皇兄对这个名字有何不满,忍不住反问道:“阿临的名字不好听吗?君临天下,万国来朝。我记得这还是在南楚的时候,皇兄你自己想出来的,怎么现在还反倒不满意了?”   陆长平眼看着妹妹抱着孩子欢天喜地,暴君似乎也对这小团子宠爱有加,一时间有苦说不出。他自己给孩子取的名字,心中自然是一万个满意。可“朝临”这名字,本是留给他和暴君二人的亲生骨肉的……   如今暴君意外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个乳名叫“阿临”的小婴儿,八成是思子心切的暴君从北卫宗室中过继来的。   这种情况他简直太熟悉了。当初南楚先帝,便是因为痛失所爱,心灰意冷之下才一口气过继来了他和昭平兄妹二人。   人在悲伤之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找一个精神寄托,显然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便是谢玄元新的精神寄托。   陆长平喜欢孩子,可一想到暴君毫不留情地把他榨干以后,转头又收养了旁人的孩子,他便觉得绿云罩顶、万分委屈。可事已至此,暴君和妹妹都对阿临宝贝得紧,他也就只能跟着强颜欢笑:   “皇兄没有不满意,只是有些意外罢了。这孩子确实很可爱,你们喜欢便好。”   他只是敷衍地说了这么几句话,谁料到昭平怀里的小团子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开始自来熟一般伸着玉藕似的胳膊找他来要抱抱。   陆长平长睫垂落,看向不安分地试图朝他身边凑的阿临,身体却迟迟没有动作。许是随了不知名姓的亲生父母,阿临生得白白软软,性格也活泼可爱。这样的孩子着实很是讨人喜欢。   陆陛下看着看着,心头竟不知不觉地泛起一股酸涩。那小暴君是不是信不过他的能力,觉得他再也不能“播种”成功了?   昭平这段日子经过与阿临的朝夕相处,早已对这孩子的喜好了如指掌。她见皇兄木头人一般杵在原地,也不主动与儿子亲近,便笑着放下手里的拨浪鼓,替还不会说话的阿临说道:“他才和皇兄第一次见面,便想要皇兄抱了。”   陆陛下心里还别扭着,才不想伸手抱自己的小情敌,但经不住胞妹再三催促,他只能颇为敷衍地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阿临嫩生生的脸蛋。   昭平见皇兄不开窍,心中也是着急,忍不住进一步出言暗示道:“皇兄,你看阿临不仅长得像你,还独独喜欢同你亲近。你们之间着实缘分不浅。”   “像我?”陆长平眸光闪动,唇角的笑意清浅淡漠,“这是北卫皇室的血脉,怎么会长得像我呢?”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垂眸认真端详了一阵小团子尚未长开的脸。   平心而论,阿临确实生得很是好看。虽然还是很小的一团,但是皮肤却白白嫩嫩好似豆腐。不仅生得白皙,睫毛还又长又翘,扑闪之间衬出一双棕灰色的漂亮眼睛。   陆陛下看在眼里,只觉得小团子长得与自己没什么相似之处,眉眼间反倒隐隐有几分像那暴君。   大概……这就是他们北卫皇室祖传的美貌?   兴许就是觉得这孩子生得有几分像自己,谢玄元才会将他接进宫来,当成亲儿子来抚养。   陆长平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脑补了一堆,甚至已经想好了若是孩子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他该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暴君将儿子给人家还回去。   他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那根逗弄阿临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搭在了襁褓旁边。   而这小团子不知为何,对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充满了好奇。趁着陆长平皱眉深思的功夫,他的手指被阿临当成了送到嘴边的新玩具,不一会儿就被小婴儿的口水浸得水光淋漓。   待到陆陛下意识到不妙之时,为时已晚。他的指尖沾满了人类幼崽湿漉漉的口水,进退两难地悬在半空,迟迟无法收回来。   昭平看着自家皇兄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帕子,颇不厚道地笑了起来:“皇兄,你怎么如此嫌弃阿临?小心阿临的另一个父皇听说了要来罚你。”   陆陛下听了这话,心头愈酸。他用帕子将手指擦净,顺道卷起那侧的衣袖,露出手臂上数枚颜色尚未淡去的牙印,破罐子破摔道:   “反正也不是没被罚过。若罚我真能让他消气,那便随他罚吧。”   昭平的视线随着挽起的衣袖寸寸上移,只见那几个牙印的颜色深深浅浅,印在她皇兄线条流畅的劲瘦手臂上显得分外生动鲜活。   叫人只看一眼,便能联想起无数床笫之间的耳鬓厮磨、抵死缠绵。   这哪里是什么惩罚?分明是变着法儿地馋她皇兄的身子!   昭平看得脸红,没能坚持几秒便移开了视线,小声问道:“那……嫂子罚过了之后可原谅你了?”   陆陛下闻言,神情顿时更加悲愤:“没有。我被他白.嫖了。”   昭平被她皇兄这番话逗得哭笑不得,她努力压住上翘的唇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带上几分同情:“皇兄不要灰心,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再多努力些,嫂子总会心软的。”   说到这儿,她又抬眼看了一下周围。见原先陪着她一起逗弄阿临的宫女们不知何时都自觉退下了,这才偷着扯了扯陆长平的衣袖,小声试探道:“皇兄。嫂子当真未曾向你透露过半分阿临的身世?”   陆陛下不知自家妹妹为何总是三句话不离阿临,是嫌突然喜当爹这件事对他造成的伤害还不够大吗?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如实答道:“自是没提过的。皇兄自从来了北卫……每日都在替自己还债。”   在妹妹面前,他尽力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不过昭平看过那么多话本,自是明白还债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除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两种传统的方式之外,还有诸多不太正经的方式。   比如……肉.偿。   陆昭平看着皇兄眼下两团淡淡的黑眼圈,便立刻明白那北卫暴君替她皇兄选的是后者了。   陆长平眼看着妹妹看自己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到后来的别有深意,只恨脚边没有一条地缝让他当场钻进去。   他近乎狼狈地偏过头去,试图转移话题道:“皇兄没事,昭平你不要多想。方才不是要说阿临的事吗?阿临是从谁家抱来的?他的亲生父母可同意了?若是人家实在舍不得孩子,那还是将阿临送还回去吧。”   昭平听着这一连串不开窍的问题,就忍不住替自家皇兄着急。她就不明白了,为何皇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认定了阿临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好好替小嫂子和阿临指点一下不开窍的陆陛下。却没想到有人抢先她一步怒斥道:“阿临是朕的儿子,你凭什么要将他送走?”   话音未落,谢玄元便已经进入湖心亭中。他刚刚下朝,玄底金线的龙纹朝服还穿在身上。   朝服仍是那种庄重到有些保守的高领长袖样式,腰间却有一条玉带勾勒出细窄的腰身,叫人总是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他那把细腰上。   没等陆陛下欣赏完暴君的身材,对方便已经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朕本以为你在南楚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理应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可谁料到你竟如此善妒,连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都容不下!”   陆长平退无可退,被步步紧逼的暴君抵在了湖心亭的柱子上,背上剧烈运动后留下的淤痕被压得隐隐作痛。   几个月前他还是宠冠北卫后宫的陆贵妃,可现在却成了恶毒善妒的陆皇后。位份虽升高了,人却已经“失宠”了。   失宠的陆皇后微微蹙眉,看起来极是哀婉动人:“陛下如今有了孩子,是已经厌弃臣妾了吗?”   这话一出,昭平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就不该时不时给皇兄分享那些乱七八糟的狗血话本。这下可好,她皇兄一开口就是那熟悉的深宫怨妇味儿了。   然而更惊人的是,她那小嫂子也颇为上道。抓着她皇兄的手腕,二话不说将人拉起来冷笑道:“想让朕厌弃你,然后放你回南楚继续做皇帝?想得倒是美!你别忘了,你欠朕的债还没有还清。”   谢玄元没再废话,直接拖着他的陆皇后朝寝宫紫宸殿的方向行去。而陆长平也只不过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像是认命一般半推半就地跟上了暴君的脚步。   昭平甚至发现,他皇兄被拖走的时候唇角似乎还隐隐闪过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谢玄元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折了回来。   他从昭平手中接过阿临,抱在怀里哄了许久,脸上的表情竟是难得的平和温柔。不仅如此,就连阿临何时吃奶、何时就寝,他也要细细过问,俨然已经是个边处理政事边带孩子的合格奶爹。   陆长平眼看着阿临又不费吹灰之力地从他这扳回一城,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这张脸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昭平给他的一个话本上不是都说蓝颜祸水、男色误国的吗?   为什么他堂堂南楚第一美人的亲兄长,最后竟然输给了一个口水泛滥的小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上周肝了一周的论文和pre,所以一直没有更新。   这章还是会掉落红包补偿~ 第59章 引诱   毫无当爹自觉的陆陛下,就这样被迫在原地欣赏了许久暴君和小团子父子情深的“美好”画面。   不知为何,向来厌恶与旁人亲密接触的谢玄元,在抱着阿临的时候身体却是难得的舒展放松。就连阿临被哄得半梦半醒,无意识流出的口水也被他毫不嫌弃地用帕子一点点擦净。那表现就好像他和这小团子真是亲生父子一般……   陆陛下看得又心酸又眼热,心中满是懊悔和自责。他无意中将视线转向昭平,发现自家妹妹正在拼命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凑过去关心阿临。   可陆长平此时心里还打着死结,如何能毫无顾忌地搂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大献殷勤?他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因为暴君和阿临父子二人亲密无间的氛围而停了下来。最终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他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再坚持一些,执意随军将暴君护得好好的,现在或许就能以小团子亲爹的身份凑过去享受天伦之乐了。   谢玄元虽然在一边哄儿子,却也时不时用眼尾的余光注意着南楚帝的表现。他见那向来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的美人,如今竟在一旁暗自神伤,忍不住出言道:“朕疼自己的儿子,你倒是很不满意?”   陆长平不曾料到自己的小心思会被暴君一眼看透,慌了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既然免不了给人当后爹的命运,就得从现在起努力避免被人扣上一顶苛待继子的恶毒后爹的帽子。   他飞速敛去面上的落寞,深情纯良得如同地里刚摘下来的大白菜叶:“陛下怎能如此误会臣妾?臣妾千里迢迢从南楚来到北卫,是想要加入这个家,而不是拆散这个家。虽然阿临不是臣妾的亲生儿子,但只要陛下喜欢,臣妾愿意待他视如己出。”   昭平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皇兄憋了半天的大招,最后却来了这么一通经典的茶艺发言。   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看自家皇兄又看看抱着孩子的小嫂子,只觉得这两人的思维就从来就没在同一个频道过。   果然,谢玄元之前面上尚且淡定自若。然而在听完陆陛下那番对阿临“视如己出”的说辞之后,便忍不住“啪”地一声拍裂了身侧的湖心亭栏杆。   他冷笑道:“难得你有如此觉悟,但阿临并不需要后爹。”   话虽如此,但谢玄元到底未曾对陆长平彻底硬下心肠来。他最终还是往旁边让了让,给对方留出了一个空位。   陆陛下心领神会地凑了过去,却只是借着一起照看阿临的机会,一眼又一眼地往那皎皎如玉的暴君身上瞧。昭平眼见得自家兄嫂之间的氛围愈加暧昧,便不动声色地功成身退……   暴君起先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他只当是自家的阿临玉雪可爱,让“善妒”的陆皇后也跟着转了性子。   然而当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瞧的桃花美目。那人并未低头看他怀中的小团子,凑得近了,清润透亮的双眸中只映出了他一人的影子。   谢玄元愣了一瞬,耳根蓦地烧红,哪里还敢再看对方眼中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柔情蜜意……   说没有被这眼神撩拨到,那是假的。可稍加冷静,暴君便反应过来,陆长平这厮分明就是在借着孩子邀宠!   他自小长在宫中,深谙鉴茶之道,只可惜之前为陆贵妃的美色所惑,一直不曾意识到他最宠爱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手段。   眼前的绝代佳人步步设局,把他堂堂一国之君骗到怀孕生子的地步还嫌不够,如今竟还把争宠的手段用到阿临身上来了。   一想到这,暴君便忍不住火气阵阵上涌。他抱着阿临站起身,不悦道:“既然是来加入这个家而不是拆散这个家,那你便要担起中宫之责,做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可陆长平似乎丝毫没有听出暴君话里的弦外之音,甚至还颇为坦荡地反问道:“陛下觉得臣妾哪里有失中宫身份,不妨直接说与臣妾听?”   谢玄元被他这么一问,反倒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论身份,叫敌国皇帝来给他当皇后,着实是大才小用了些。   论美貌和才华,他眼前的人更是才貌双全、文武兼备,几乎完美得无可挑剔。   若要论感情,那人是阿临的另一个父亲,还二话不说借了他二十万大军平叛,为他背井离乡也毫无怨言。   就连以身抵债的那三日,对方也是身体力行,将他伺候得很是满意……   对着这样完美的恋人挑三拣四,似乎怎么看都是他太过苛刻了。可每次与陆长平交锋,也都是他自己先败下阵来。   他实在是不甘心。   眼看着那敌国皇帝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一个答案。暴君索性也不同他客气了:“朕不满的是你媚上取宠,总是试图勾引朕!这一次,竟还是借着阿临的名义!”   陆长平眨眨眼,半晌都没找出话来替自己辩解。人皆有私,而他的私心便是希望那有了便宜儿子的暴君能将注意力多分给他一点。可是他心里也清楚得很,那小暴君想要的不过是个完整的家庭,阿临和他并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天地良心,他方才真的没有试图勾引那暴君!   不过说到勾引,他倒是宁愿那暴君反过来勾引他……这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才刚冒出来,便让陆陛下的心神为之一震,随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谢玄元眼看着自己的皇后似是受到了伤害,一言不发地呆呆望着他,有些于心不忍。他气势明显弱了几分,想要说些什么找补。可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陆长平轻声道:   “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从今日起,臣妾会尽心竭力替陛下管理好这后宫,再不会生出其他妄念。”   说罢,似是为了掩盖眸中的落寞之色,他飞快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道飘然若仙的高挑背影。   ……   谢玄元本以为陆贵妃所言不过是一时的气话。毕竟他们二人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连儿子都已经生出来了。   可那向来不知颜面为何物的南楚帝,却像是真的被那日的话给伤到了。从那以后,他竟真的拿出了这些年来治理南楚的本事,开始兢兢业业地整顿宫务。   北卫的后宫除了一个陆皇后,便再无其他妃嫔,照理说本不该有那么多处理不完的宫务。   可陆长平却硬是将这座空置大半的内宫当成了他的南楚来经营,不出半个月便将各宫的管事宫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他一面严查藏私盗卖宫中财物之行,一面带着宫女和太监们开源节流,将诸多闲置的宫室改建成了花房、菜窖,种起了各色新鲜蔬果。   除了经营后宫,陆陛下偶尔也会抽出时间尽一下自己做“后爹”的职责,带着阿临去御花园赏花看景。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仅不再主动去找暴君,就连到了固定的侍寝之日,去暴君寝宫上交公粮也会找借口婉拒……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陛下和他的男后早已貌合神离的传闻便悄悄地在北卫后宫中流传开来。   陆昭平眼见得自家皇兄即将失宠,也忍不住跟着着急了起来。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陆陛下不必处理宫务的午后,提着一食盒的自制滋补药膳,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皇兄,你近些日子不与谢陛下亲近,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话一出口,让兄妹二人间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染上了一丝紧张。   昭平意识到这么说恐怕不太妥当,毕竟没有哪个男子会当着旁人的面承认自己“不行”。这种私密的事情,就算是亲兄妹之间,也定是羞于开口的。   她看着自家皇兄那张快要表情崩坏的美男脸,很快就想出了合适的措辞。她放低了声音,不无关切说道:“皇兄,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行,只是听说你前段日子一直在以身抵债,怕你伤了身体……”   说到这儿,她自然而然地打开手中的食盒,指着那些已经辨不出本来颜色的黑暗料理挨个介绍道:“这道是爆炒腰花,这道是巴戟苁蓉鸡,这道是杜仲猪骨汤……样子虽难看了些,可都是益气壮阳的大补之物,我特意做了来给皇兄补补身子。”   这些日子宫中四处都流传着有关暴君和他的陆皇后的传言,纵使宫规森严,也敌不过人的好奇心。   只是不知情的宫女太监们往往认为他们那杀伐果断的陛下才是在上面的那个,所以传出来的也不外乎陛下腻了皇后的美貌,皇后胆敢对陛下不敬之类的捕风捉影流言。   可陆长平怎么都没想到,他妹妹竟另辟蹊径,脑补出了他被暴君玩坏了身子不能人道的悲惨故事。   眼看着昭平已经舀起了一勺味道诡异的浓汤要送到他嘴边,陆陛下试图替自己挽尊道:“昭平,你误会了。我这段日子只是忙于宫务……并非如你想的那般……”   可陆昭平哪里肯信。她苦口婆心地劝道:“皇兄应为龙体着想,不可讳疾忌医。”   二人一进一退,正在紧要关头,忽听宫人前来传旨,竟是暴君命人抬来了一顶肩舆,今日说什么也要将皇后抬至他的寝宫紫宸殿中。   眼见得暴君派来的人来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陆长平反而舒了口气,一扫连日来眼角眉梢积攒的疲惫倦怠,显得愈发光彩照人。   与暴君不同的是,陆长平向来有温和待人体恤下人的美名。所以他最后乖乖就范,倒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唯有陆昭平在目送着自家皇兄被宫人簇拥着,朝着紫宸殿的方向渐行渐远之时,眼中现出豁然开朗之色,轻声自语道:“亏我还在替皇兄担心。原来是一出以退为进,诱敌深入之计。”   ……   陆长平踏进紫宸殿的时候,天色尚且明亮。这样的时辰,他原本是不应该答应陪着那小暴君行不可描述之事的。可这诱敌深入之计好不容易才初见成效,他如何能轻易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身后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而陆陛下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便踏入暴君平日所居的内殿之中。   暴君似乎吸取了之前的惨痛教训,没再叫人在殿内燃那种药性极强的催.情熏香,取而代之的是用时令花卉熏衣后残留的些许淡淡花香。   陆长平暗暗感叹了一句暴君这比公主还要公主的精致生活习惯,唇角却忍不住染上一抹笑意。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刺绣屏风,可以隐约看见谢玄元端端正正坐在桌边的影子。未免对方等得心焦,陆陛下十分善解人意地走了过去。   可等到他绕过了屏风方才发现,今日的暴君竟并未穿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高领长袖黑衣,而是换上了一身明艳如火的红衣。   更为不同寻常的是,这红衣的领口开得极低,不仅无法遮掩他颈项上的那圈疤痕,还露出一条清晰修长的锁骨。   感受到了来人的目光,谢玄元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额上也冒出了细汗。他浑身上下肌肉紧绷,坐得更加不自在了。   今日他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勾引那南楚帝的,可光是换上这身衣服便已经足够艰难,更遑论之后要做的事……   “陛下?”   陆长平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却并未得到回应。他索性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那红衣美人跟前,用微凉的掌心覆上对方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说,陛下好端端地为何穿成这副模样……原来果真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回归,十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昨晚交完论文之后又码了一晚上,天快亮了,我终于龟速码完了。   终于放假了。基友说这个假期我要是不好好完结就去bs挂我……   我接下来会努力更新直到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喜爱。 第60章 美人画   谢玄元闻声抬头,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美目含着怒气,靡丽的唇几乎要被他自己咬出血来。   谁烧坏了脑子?他看分明是那不识抬举的南楚帝烧坏了脑子!   可此刻,罪魁祸首陆陛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解风情。他略有些担忧地将手从暴君的额头挪开,修长的手指微微加力,捏开了对方的下颌,将那片饱受摧残的红润唇瓣解救出来,这才好声好气地问道:   “这又是怎么了?又有谁惹陛下不高兴了?”   谢玄元被气得不轻,可面对温柔和顺的心上人,这火气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他不明白,数月之前成婚那日,当他穿着大红喜服出现在“陆贵妃”眼前的时候,是明明白白地从对方眼中读出过惊艳的。可为什么这次,换上了比那日更为艳丽惹眼的红衣,那南楚帝反倒觉得他脑子有病。   总不能告诉那南楚帝,他难得精心打扮一番其实只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吧。   无从解释,他便只能用幽怨又不甘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皇后瞧。   大概是老底已经被彻底揭穿,彻底没了心理负担,那南楚帝索性连女装都懒得穿了。今日不必处置宫务,他穿得更显随意,乌发半挽只松松地系了一根发带,面上不曾上妆敷粉,却仍是显得肤白貌美,清冽动人。   从南楚到北卫这一路上,陆昭平为了替她皇兄挽回带球跑的小嫂子,可谓是说尽了好话。谢玄元依稀记得,那昭云长公主好像说过什么“男为悦己者容”。   女装打扮这种事情,又花时间又耗心力,若不是真心喜欢,堂堂南楚帝为何要夜夜女装与他相会呢?   谢玄元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一想到南楚帝对自己也算是情根深种,不觉有些飘飘然。   可现在呢?这盛装打扮的人变成了他自己,而那姓陆的连装都懒得跟他装了。   陆陛下不知道那暴君的目光为何时而带着怨念,时而灼灼烫人。他微微偏过头去,努力将目光从暴君冷白的皮肤和纤细的脖颈上移开,轻叹一声道:“陛下别闹了,好端端的,穿成这样做什么?小心脖子着凉。”   说着他还真的“贤妻良母”一般脱了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整个过程几乎是目不斜视。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将手收回来,便被谢玄元一把扣住了手腕。   被冷落了许久的暴君,一旦黏起人来威力也不容小觑。他一手抓着陆长平的手腕防止对方逃跑,一手扯着人的领口将人拉近,不管不顾地将脸埋在心上人的颈间不悦道:   “过去来见朕的时候,即便朕看不见,你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现在朕眼睛好了,你却连这些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陆长平闻言只是一笑:“是陛下要臣妾不要总想着媚上取宠,要做个贤良皇后。更何况,臣妾到底是男是女,陛下不是已经再三确认过了么?”   谢玄元被他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可仍是不肯就此放手。   陆美人被缠得紧了,演起欲拒还迎的戏码愈发上道:   “陛下,再过几个月阿临就要满周岁了,臣妾想送他一份礼物,给他在宫里修座大些的寝殿,这些日子请了不少匠人在宫中选址绘图。毕竟是给阿临住的,臣妾过一会儿得去亲自看看。”   谢玄元没料到,之前还对阿临一脸嫌弃,想方设法要将孩子送走的人,如今竟这般体贴。他瞪大眼睛问:“你不在乎阿临是谁的孩子了?”   帝王之心最是多疑。面对这这明晃晃的试探,一心要营造贤淑温良白月光形象的陆陛下连忙表决心道:   “不管阿临是谁的孩子。今后他就只是我和陛下的孩子。若是陛下喜欢,将来让他完成你的心愿,继承南楚和北卫的江山有又何妨?”   谢玄元的本意只是想要试探一番,南楚帝这些时日是否在宫里听说了有关阿临身世的传言。可他万没料到,等来的却是对方这委曲求全的“自绿”。   若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他谢玄元辜负了这般深情的皇后。   暴君心软了片刻,难得端正了神色给出了些提示:“依你看,阿临长得究竟像谁?”   这当了爹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都是三句话不离自家儿子的。   陆长平不疑有他,顺着暴君的心意不走心地顺嘴夸道:“当然是长得像陛下了。”   谢玄元见他丝毫不开窍,语气逐渐暴躁:“这还用你说?朕的儿子自然是像朕。但除了像朕之外呢?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吗?”   陆长平很想说,像阿临那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团子,能通过稍显特别的眸色辨别出来长得有几分像暴君都已经实属不易,还能如何碰瓷旁人?   难不成,暴君要他说,阿临长得像他吗?   陆美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安抚似地拍拍暴君的背,轻声道:“就算阿临长得半分也不似我,我依旧会看在陛下的份上全心全意地对他好。陛下又何苦如此强求呢?”   谢玄元明明气得要死,却硬是露出了带着几分阴郁的笑意,语气更是温柔得让人背后发凉:“半分也不似你,难道长得像你妹妹吗?”   陆长平听了这话更是连连摇头:“臣妾是陛下的人,可以随陛下编排。可昭平已经有心上人了,她将来还要嫁人呢。”   可他越是着急撇清与阿临的关系,越是忍不住朝着不可能的方向深想。渐渐地,就连陆长平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阿临莫非真是他儿子?   他半弯下.身子,定定地瞧着愈加明艳的暴君。   坐在他面前的青年今日确确实实是用心打扮过的,不仅穿了一身红衣,还换了一条与衣服颜色相称的丝质发带。   这颜色衬着暴君玉白的肤色,倒似雪中红梅,清中带艳,俊美妖冶。   陆陛下一时竟分辨不出来,暴君打扮成这副模样究竟是故意来勾引他的,还是要与他说正事的。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陛下能不能告诉臣妾,阿临究竟是谁的孩子?”   谢玄元拉着他领口的手微微加力,将陆贵妃又往近前拉了几寸,微微挑眉:“这便是皇后求人的态度?”   陆长平毫无防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几乎直接扑倒在暴君身上。   他垂下头,半挽的乌发便从后背滑落至颊边,遮住了周围的光线。   借着这个机会,他终于在暴君唇边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臣妾求陛下……”谢玄元显然对这小小的甜头并不十分满意:“在你眼里,朕就是这么好敷衍的吗?”   说罢他指指自己不点而朱的唇,命令似地要求道:“亲这里。”   亲那里之后会发生什么,陆长平自己再清楚不过。他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难得地有了几分羞耻心。不知是不是那三天抵债打开了什么开关,暴君仗着自己年轻,做起这事来丝毫没有节制。一旦开始,要想停下来就难了。   陆陛下是个干一行就爱一行的人,他想起自己那争分夺秒的皇后事业,叹息一声,矜持道:“陛下,天色还早,阿临的寝宫设计图臣妾还没来得及敲定下来。你看,我们晚上再来行不行?”   谢玄元本就疑心南楚帝已经腻了自己,这番推辞就像是坐实了他的猜测,逼得他拿出当暴君多年的积威:“不行。朕要现在,立刻,马上。”   陆皇后被他逼得毫无办法,只得低下头认命地又补了一个吻。   果然,这一次亲对了地方就如同羊入虎口。他还没来得及松口,就已经被暴君彻底困住,失去了一切逃跑的机会。   没过多久,他们二人的“战场”就从桌边转移到了暴君的龙榻之上。   虽说这龙榻名义上是给暴君一个人睡的,但是却宽大得容下两个人妖精打架还绰绰有余。   谢玄元把人带上榻之后倒也不忙着直奔主题。他随手打开床头的木抽屉,从中取出几个卷轴和数枚印章,很是淡定地让枕边人打开自己看。   陆陛下不疑有他,只觉得连白日宣.淫的旖旎氛围也散去了几分。   他想着,这卷轴藏的如此隐秘,许是立储诏书这种事关阿临的身世和将来的重要之物。打开之时,连脸色都不由得郑重了几分。   然而待到那长得过分的卷轴一寸一寸地在他眼前展开,他才发现那是一幅尺度颇大的美人图,而且那美人图上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画上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衣衫不整。   工笔细描的画作原本只有黑白两色,可绘画之人偏偏别出心裁,用批奏折的朱笔在那美人高举的腕上勾勒出了一段紧紧缠绕的红绫。   画旁不仅盖了谢玄元自己的印章,还颇为潇洒地题了几句前朝诗词:“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诗句倒是一语双关,应景得很。叫人猜不出,这一夜过后究竟是哪位君王不能早朝了。   虽说陆长平早就知道那暴君在他被玩到半梦半醒、意识不清的时候曾照着他的样子画了数幅春宫图,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实物。   饶是陆陛下见惯了大风大浪,在看了这画之后也忍不住脸红心跳,无地自容。他手中拿着那相当于自己果照的图,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最终近乎恳求地对那敢想敢画的暴君说道:“陛下,这画还是烧了吧。你我好歹都是一国之君,若是一不小心流传出去该如何是好……”   然而暴君显然比他更小气,他将那图一把抢过,顿时醋海生波:“除了让朕看,你还想给谁看?若是旁人敢看,朕便把他们的狗眼剜出来!”   陆长平见劝不动,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陛下,往后还是别画了吧。”   谁料到一提起画画,那暴君反倒不依不饶了起来:“不行。业精于勤荒于嬉,画技不可荒废。”   说着,他竟像模像样地拿起一枚小巧的私印,就这上面残留的些许朱红色印泥,在心上人的眉心处盖了一个戳。   盖完之后还颇为自豪地说:“这才是朕最喜欢的画作,其他的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临摹之作罢了。”   陆长平只当是谢玄元闲来无事又想法设法地欺负他,也顾不得去抢画了,下意识地去擦额上的红印。然而那暴君霸道得很,就势擒住了他的手按在床上:“不准擦。凡是盖了戳的,就都是朕的藏品。”   这话宣示主权的意味太过明显,待到陆陛下终于发现自己被暴君给调戏了之后,反倒气不起来了。既然暴君喜欢往他身上盖章,那他再用其他方式盖回来就是了。   紫宸殿中暗香浮动、纱幔轻摇。陆美人就这样陪着暴君,在龙榻上“鉴赏”了一下午美人画……   “鉴赏”和“盖章”都是体力活,饶是暴君这种喜欢折腾的人,也并未坚持太久。待到夕阳西下,明月初升,谢玄元早已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一番简单清理过后,他被自己的皇后从后殿的浴桶里抱了出来,塞进了被窝里。他那爱操心的恋人怕他睡到一半蹬了被子,特地为他摆了一个极为端庄的睡姿。   许是真的累坏了,暴君这次倒是乖巧听话,没过一回儿,呼吸便逐渐平缓了下来。   陆长平此刻躺在暴君的右手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侧着身子,就着殿中明灭的烛火细细描摹枕边人的轮廓。   身为帝王,就算临幸妃子通常也不会过夜。而像谢玄元这般毫不设防,大大方方地让敌国皇帝做自己的枕边人,更是闻所未闻……   这样想着,他脸上又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在进入梦乡之前,陆陛下模模糊糊地想起,似乎暴君还答应了告诉他阿临的身世。可现在开心也开心过了,对方居然倒头便睡。他似乎又被那暴君被白嫖了!   好在陆陛下对于这一时的得失看得很开,他不过纠结了片刻,便主动伸臂揽住了熟睡的暴君。   其实有关阿临的身世,他不是没有过猜测。   但现在他想开了。   只要能让他的阿元日后有个精神寄托,到底是谁的孩子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陆长平甜甜蜜蜜地搂着暴君睡着没多久,便被紫宸殿外嘈杂的脚步声吵醒。   没待他起身查看情况,便已经有宫人冒着吵醒暴君的风险闯入寝殿,声音颤抖地回报:“陛下!大事不好了!小皇子住的安华殿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理了一下思路,估计很快就要完结了~   番外肯定会有的。大家如果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可以告诉我呀~ 第61章 大火   寒凉的夜风透过敞开的门吹进殿内, 将寝殿中好不容易积攒的旖旎暧昧氛围一扫而空。   暴君向来浅眠,但今夜却因为被折腾得太狠,迟迟没有醒过来。   陆长平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 不忍将人立即叫醒。反正他现在也算是阿临那个小团子的半个亲爹了, 阿临那里出了事,由他出面也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他毫不拖泥带水地翻身下床, 放低了声音问那前来报信的宫人:“小殿下可安然无恙?”   那宫人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暴君, 又看了一眼如今在后宫一手遮天的陆皇后,哀戚道:“天黑火大, 安华殿已被烧塌了大半。奴婢等还在附近拼死搜寻, 但小殿下仍不知所踪……”   听到这里, 陆美人那双原本沉静似水的桃花眸中终于掀起了波澜。当过皇帝的人, 在危难之际到底要比寻常人要镇定几分。他并未再多言, 而是动作极快地从床边捞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声音坚定道:   “此事先不必惊动陛下,本宫这便随你们过去。无论安华殿的火有多大,今夜都必须将阿临找到!”   ……   是夜无星无月, 黯淡的夜空中只飘荡着几片灰色的薄云, 可安华殿的熊熊大火却已将半边天空燃烧成了不祥的血色。   滚滚浓烟中, 数百名宫人前仆后继, 用水龙、水桶等物奋力扑火。可即便如此, 也只能稍稍抑制蔓延的火势。虞兮正里。   这场大火似是内外齐发, 不仅外面的殿宇烧成了一片火海, 就连内殿也不停地冒出滚滚浓烟。   因着大火和浓烟的阻隔, 外面的人根本无从知晓殿内的情形, 而殿内的人也极难逃出生天。   陆长平赶到的时候, 迎面正好遇上了陆昭平。兄妹二人只消对视一眼,便将对方的焦急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陆陛下出来得急,摸着黑捞起来的竟是谢玄元下午勾引他时穿的那件红色衣裳。而昭平亦关心则乱,除了外罩的厚厚斗篷,里面竟仅着了一层单薄亵衣。   好端端的宫室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昭平心中满是不安,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冲到陆长平跟前:   “皇兄,怎么只有你自己来了?那……北卫的陛下呢?”   “他还未醒。这里有我也是一样的。”他虽这样答着,目光却未从火场的方向移开。北卫皇宫的宫人们仍在徒劳地扑火,可却始终不见有人从殿内出来。   自从到了北卫,昭平难得有这样避开暴君的耳目,与自家皇兄独处的机会。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试探道:“阿临的事,皇兄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其实,阿临他……”   未免此事被传到暴君的耳朵里,陆昭平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在大火中苦苦支撑许久的宫殿梁柱竟直直砸落下来。顷刻间将附近几个救火的宫人埋在了一片焦黑的废墟中。   而她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这样消散在了一片惊呼之中。   梁柱倒塌,确为不祥之兆。即便陆陛下从未信过司天监的监正那套神神叨叨的说辞,却也隐隐作出了最坏的打算。   巨大的梁柱挡住了向外逃生的出口,使得宫中被困之人获救的希望愈加渺茫。一直眉头紧锁的陆长平,也像是在这一刻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回过头,嘱咐妹妹道:“再这样继续等下去,只怕阿临是凶多吉少。我带些人亲自进去寻阿临,昭平你守在这里,若是你皇嫂到了,也好告诉他不必太过忧心。”   “等等!”陆昭平眼看着烧塌的安华殿飘出阵阵黑烟,哪里甘心让自己在这世间仅剩的至亲再进去涉险。   她抓着陆长平的手腕不肯松手,试图说出那北卫暴君重视阿临的真正缘由,将自家皇兄劝回去。可她又怕,若皇兄知道了阿临是他的亲生儿子,反倒会更加不要命。   然而她皇兄的力气,到底是比她大上了许多。就在陆昭平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的时候,陆陛下已经温柔却又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用水打湿的手帕,无奈又宠溺地朝着自家妹妹笑了笑:   “别担心,我是去救人,又不是去送死。再说昭平如今也长大了,心中除了皇兄还有了旁人,季雨折家世人品确实无可挑剔。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能放心……”   他话还未说完,嘴就已经被人死死捂住。陆昭平眼眶泛红,气得恨不得撕了她皇兄那张乌鸦嘴:“都到了这种时候皇兄你怎么还在乱吃季师兄的飞醋?不准你再胡说八道!”   陆长平被强行打断,只好试着换了个方向,继续劝道:“好了,不说你季师兄,那就说你皇嫂吧。你皇嫂小时候就没了母妃,情窦初开又遇上了个南楚来的骗子,如今只剩下阿临这么一个精神寄托。若是阿临再出事了,你叫他往后如何生活下去?”   陆昭平不明白自家皇兄如何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明明她那暴君皇嫂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自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傻子都能看出来,谢玄元嘴上总是喊打喊杀,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真正恨上过那个对他骗身偏心的“南楚骗子”……   她回过神来,还想再劝。可却发现不知何时,被陆长平按了颈侧的穴位,硬生生定在了当场。   ……   陆长平用湿布巾掩住口鼻,带着一群侍卫悄无声息地避开坍塌的正门,由侧门进入安华殿内。   目之所及,只有红色的烈焰,和逐渐被烈焰吞噬的漆黑建筑。就连脚下的石砖也在烈焰的炙烤下发热、迸裂,烫得难以落脚。   陆长平将带着的人分散至各处,自己则朝着宫殿的最深处奔跑。   这一路上,借着火焰的光亮,他倒是发现了几具刺客和宫人的尸首。这些倒在地上的尸首已然残缺不全,与其说是被大火烧成这样的,倒不如说,早在大火燃起之前,他们便已死于非命。   这场大火,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放火之人的目的也再好猜不过。   干不掉谢玄元本人,那便让谢玄元绝后,这样歹毒又阴损的手段,也只有北卫何太后一党在朝中的余孽才使得出来。   不过谢玄元做了那么多年的暴君,经历过的刺杀不计其数。既然他重视阿临,就不可能对此毫无戒备……   带着这最后的一丝希望,陆长平并未掉头离开,而是在烧得面目全非的宫室中寻找着内殿的位置。   越是往深处走,呛人的浓烟和滚烫的热浪便越是难以忍受。即便遮住了口鼻,仍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儿。   就连陆长平自己都分辨不清,这究竟是木头烧焦之后的味道,还是人的肌理骨骼烧焦之后散发出的味道……   耳边尽是燃烧时的爆响,若非耳力极佳,他定然不会注意到废墟深处那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但也正是这声音,让陆陛下整个人再次打起了精神。他循着声音,用随身的佩剑劈开已经烧黑木门。已经全然变成焦炭的昂贵木料转瞬间就变成了木屑烟灰,彻底消散在了大火之中。   在大火燃起之前,这应当是一处极为宽敞奢华的内室,只是如今整个屋子都已面目全非。   陆长平单手持剑,跨过地上叠在一起的尸首,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中映出的便是屋中的惨景。这里似乎根本就没有留下活口,宫人、暗卫、刺客横七竖八地倒在一处,精雕细琢的木摇篮中早已空无一物。似乎他方才听到的那声婴儿啼哭,不过是他脑内产生的幻觉。   可陆陛下仍不死心,他俯下.身,将地上的尸首逐一挪到一边,像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一样,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线:“阿临,你在吗……父皇来救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亦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想要做阿临的父皇。然而眼看着,这一切似乎只是他失去一切以后的一厢情愿。   或许他再没机会得到阿临的回应了……   越是翻动那些地上的尸首,陆长平心中就越是绝望。他几乎不敢去想,那种最坏的可能。   阿临那孩子从第一眼看到他起,就莫名其妙地喜欢黏着他不放,或许真与他有些缘分也说不定。更何况,不只是他,阿临与暴君也十分亲近。父子之间互动起来,简直是羡煞旁人。   “阿临。”陆陛下放柔了语气,原本清润的嗓音在烟熏火燎之下已有些嘶哑,“你若在,就应父皇一声好不好?父皇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嫌弃你口水黏糊糊的,还爱冲着人傻笑了……”   他情急之下早已顾不得扮演平日里的“北卫贤后”了,竟将心里的真话直接说了出来。好在这会儿那心眼儿小又爱记仇的北卫暴君并不在他身边,不然说不准又要狠狠地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明知希望渺茫,陆长平仍固执地留在这危机四伏的火场之中。与其说是不死心,不如说是他根本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初为人父的谢玄元。   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谢玄元看似心狠手辣,早已习惯了踩着数不清的敌人尸骨,爬上那高处不胜寒的权力顶点。可实际上,因为过早地失去了母妃,亲情和爱情却又是谢玄元致命的软肋。   凡是那暴君认定了,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放下的可能。   若非知道对方最在乎什么,他也不会在和暴君的对峙中一次次毫发无伤,甚至还让那么偏执的人不断地为他降低底线。   陆长平从来都是个通透的人,他看清了自己在谢玄元心中的位置,同时也清楚地知道阿临在谢玄元心中的位置。失去了他和阿临中的任何一个,对暴君来说都是足以致命的刺激。所以在找到阿临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他咬着牙,继续翻找着整个寝殿,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个被烧得黑成一片的犄角旮旯,恨不得阿临在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火场之中弥漫着烟尘,即便不走动都难免吸入。而陆长平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烧成废墟的宫殿中寻人。纵使他有内力和武功傍身,也不可能完全不喘气儿。   坚持了一会儿之后,他到底还是被烟灰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偏偏他咳得又太用力,牵动了前些日子被刺客袭击后未好全的内伤,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齐抽痛了起来。   陆长平自小身强体健,连风寒都没染过几回。是以长得再美,都跟病弱美人这四个字儿搭不上半分关系。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能狼狈地寻了个没被烧着的角落,半躺半靠在烧得发烫的墙壁上,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等着翻涌的内息逐渐平复。   火场中烟熏火燎,他的脸上不知何时也蒙上了一层黑灰。且此时他只觉得内脏难受得紧,脸上的表情自然也跟着有些扭曲。   陆长平眼前阵阵发黑,却又忍不住庆幸,现在这难看的样子没有被颜狗暴君看去。   偏偏这时,天无绝人之路,屋子角落已被碎砖瓦砾掩埋了一半的衣橱中再次传出了一丝微弱的响动。   这声响动,让已经快要被悲伤和痛苦淹没的陆陛下如蒙大赦。他猛地站起身,顾不得尚未平复的内息和疼得火烧火燎的脏腑,直接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凑到那衣橱跟前,拨开了表层的瓦砾。   未免手中冷锐的剑锋无意中伤了阿临,他最后索性将剑丢在一旁,摸索着试图打开柜门。   衣橱已在火场中熏烤多时,无一处不在发烫,修长玉白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衣橱上的鎏金铜环,便被烫出了一串水泡。   许是真正伤得厉害的地方不在皮肉,他手上反而感觉不到多少疼痛,直接扣住铜环猛地将衣橱拉开,这才发现衣橱中竟还藏着一具已经断气多时的暗卫的尸体。   看装束和情形,应是谢玄元派来暗中守护安华殿的暗卫与那拨有备而来的刺客势均力敌。最终,没有刺客能给小皇子致命一击,但同样也再无人能活着将阿临送出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安华殿。   陆长平扶着衣橱,对衣柜中的尸首低头行了一礼,随后才珍而重之地将哭声微弱的阿临从对方已经僵硬的臂弯中抱了出来,声音很轻地说道:   “你救了阿元……和我的儿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放心吧,若你有家人尚存人世,我和阿元定当厚待。”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温柔神态真诚,一双桃花眸润若秋水,丝毫没有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架子,就仿佛仅仅是一个刚找回自己的孩子的父亲在同帮他找回孩子的好心人道谢。   阿临原本哭得微弱凄惨,白嫩的小脸上尽是黑灰,被眼泪冲刷得一道白一道黑,俨然是哭成了一只花脸猫。可神奇的是,才到陆长平怀中没多久,他便已经不再哭了。   陆陛下以为他是哭累了,便就这样纵容着阿临和他头挨着头,脸贴着脸地进入了梦乡。就连阿临腮边冰凉未干的泪蹭了他一脸,也不再嫌弃了。   感受着睡着的阿临微弱但均匀的呼吸,陆长平的内心竟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宁。他知道,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他也好,谢玄元也好,都已经无法承受任何一次生离死别了。   也许现在开始往回走,可以赶在天亮之前把一应善后工作处理完。这样就算那小暴君一觉醒来想发火,也无从下手了……这样想着,陆长平竟为自己的那点见不得人小心思轻轻笑了起来。   可他到底把一切都想得太过完美,才刚刚笑了一下,便又牵扯到了未愈的内伤,顿时就又咳了起来。   他怕吵醒阿临,并不敢咳得厉害。可越是压抑隐忍,胸口反倒越是闷得难受。就像是为了报复他在南楚整日神思不属,不肯用心服药一般,这内伤发作得也根本不是时候。   陆长平闷咳几声,悄无声息地抹去唇角的血迹,步伐却也跟着有些不稳。他担心自己如今抱不稳阿临,不得已朝门口挪了几步,想要找个地方将息片刻,然后再唤来侍从一鼓作气冲出火场。   可他的状态并不好,就好像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一般,才迈开步子,便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绊了一下,踉跄着朝一边倒去。   地上散落的兵刃暗器并未清理干净,陆陛下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子,试图把自己当成一块垫子免得怀中的阿临受伤。这已经是他在如今的状况下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反应,却偏偏落在了最不该看见的人眼里。   他并未真的重重摔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并不算太温暖的怀抱里。   谢玄元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带着一路上散不去的寒凉,可是他明艳的眉目间带着的冷意却比身上的寒气更甚。   暴君揽着虚弱到几乎站不直身子的陆长平,纤长冰冷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掐着对方的下巴,迫使怀中的美人不得不扬起修长的脖颈,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脆弱姿势,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深更半夜抛下朕来到这里寻死,朕准你死了么?还是说,你果然已经厌弃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我又回来更新了。很多次打开文档,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瓶颈期到了。但是最终还是没办法舍弃这篇文,也不愿意辜负曾经等待过的大家,所以还是会更新,一定会完结。咕咕精作者不配得到原谅,只能努力填坑。对不起,谢谢大家的等待。 第62章 唯一   陆长平不知道暴君到底误会了什么, 却也没有力气在这里替自己分辩。   他徒劳地闷咳了几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沙哑:“臣妾……没想寻死,只是来救阿临。”   可谢玄元听了这话, 眉目间的沉郁未曾化去半分, 说出的话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救阿临,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你以为你舍弃性命救了他,朕就会原谅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像是在恨, 又像是在后怕, 两条手臂忍不住微微发抖。但很快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道:“你伤在何处, 现在可还能动?”   陆陛下到底不是个娇气的人, 尤其是意识到此刻他们三人并未完全脱险, 就更不愿因自己的缘故再耽搁下去。   他摇摇头, 半真半假地按住心口开玩笑道:“别处倒是没什么大毛病, 只是方才陛下气势汹汹一副要找臣妾兴师问罪的模样,让臣妾的心好痛。莫不是成了老夫老妻,陛下就不爱臣妾了?”   谢玄元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原本的焦虑担忧也消去了大半。方才的真情流露, 顿时化作了满满的嫌弃:“朕几时说过爱你?既是死不了, 就快点和阿临离开此地。非要等朕亲自来接南楚帝的大驾不成?”   说着, 他调换了个姿势搀扶起陆长平, 顺便将阿临也接了过去。   暴君的体温较常人低些, 这在平日里微不足道的特征, 在滚烫的火场中反倒显得弥足珍贵。或许是贪恋焦灼之中的这一点清凉, 陆陛下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靠了过去。   谢玄元明明感受到了肩膀逐渐增加的重量, 却也装作不知, 并未出言阻止。他就这样与怀中的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努力地分辨着出口的方向。   可此时距离安华殿起火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木质结构的宫室根本经不起烈火长时间的焚烧。大火之中,合抱粗的梁柱也难以支撑,时不时便有烧到一半的木料和屋顶的琉璃瓦掉落下来。   陆陛下被暴君拉扯着险险避过几次照着头顶砸下来的破砖碎瓦,本就被牵动的内伤因为得不到调息休养毫无好转的迹象,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谢玄元隐隐感觉到怀中之人的情况不对,他忍不住放缓步子,皱着眉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若是真的走不动……朕可以背你。”   陆长平被暴君这副认真的模样逗得想笑,虽是难受,仍忍不住用言语挤兑他道:“陛下长这么大可曾背过旁人,知道用什么姿势吗?况且臣妾比陛下还高些,若是陛下背不动可如何是好?”   暴君就算再傻,也能听出来这话里话外的嫌弃和拒绝。他确实从未背过别人,也只有眼前这性格恶劣的南楚骗子才能让他破例。可偏偏这南楚骗子根本就不知珍惜!   谢玄元原本柔软了一点的心又硬了起来,他板着一张冷艳俊美的脸,威胁道:“你不要不识抬举……”   然而就在他想用些手段叫陆长平不要再继续逞强的时候,头顶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裂响,紧接着眼前一片漆黑。   事出突然,谢玄元的心思都放在了陆美人身上,根本未曾防备这陡然发生的变故。但却有人先他一步,一把将他推到了一旁。   待到他回过神来,再看向他方才抱着阿临站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砸下来一道巨大的梁柱,而方才用力推了他一把的人,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人在推开他以后,自己却被砸中。虽说万幸并未被压在柱底,但背上的鲜血却缓缓地浸透了衣物……   谢玄元定定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心脏就像是一瞬间泡进了冰水里,被细碎的冰碴冻得几乎无法跳动。他张了张嘴,想要唤那人一声,却发现那人的名字陌生得厉害无论如何都无法叫出口。   他发现,自己早已习惯叫那人陆贵妃、叫那人南楚帝,却极少认认真地唤一声对方的名字……   谢玄元抱着阿临,跌跌撞撞地跑到陆长平身前,颤抖着抬起手,想要给对方的后背止血。可传闻里心狠手辣,对自己都毫不手软的暴君,此刻却无措得像个孩子一般。   他怕让对方疼,更怕对方死……   作为一个声名狼藉的暴君,他擅长的从来都不是救人,而是杀人和折磨人。可此时此刻,他却在颤抖着双手给地上的人包扎伤口。   谢玄元折腾了半晌,满手沾着的都是陆长平的血。阿临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变故,在他怀里大哭不止。   许是阿临的哭声太大,抑或是被人触动了背后的伤口,陆长平竟艰难地醒了过来。   在一片疼痛和混沌之中,他几乎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但很快熟悉的焦糊味儿,和周遭高得不正常的温度,让他的意识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他挣扎着吐出两个字:“快走!”   谢玄元此刻正跪坐在他身边,闻言便要将他扶起来。可他还要抱着阿临,仅凭一只手的力量如何能搀扶住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成年男子。   陆长平见他还在犯傻,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别管我,带着阿临先走!”   谢玄元被他吼得一愣,可很快便咬着牙解下腰封,用这还算长的布料在肩膀绕了一圈,将阿临固定在了胸前。   安顿好了阿临,他又去扶陆长平。   可此时此刻,倒在地上的人已经再没有半分力气来配合他。周围木屑砖石纷纷坠落,不知何时下一根梁柱便会轰然倒塌。   陆长平不知道暴君为何如此执着,他忍着背后的疼痛,强打精神劝道:“此地不宜久留……再拖下去我们三个一个都跑不出去了!你带着阿临先走……出去了之后再找人来救我。”   可回应他的只有谢玄元无声的拒绝……   陆陛下急着将人赶走,说出的话也不再留余地:“我不过是个靠着假身份欺辱了你的南楚骗子!你难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放在平时,这话足以惹怒暴君,让陆美人再吃一次三天三夜惩罚套餐。可现在,却像是一颗石子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潭水,再掀不起丝毫波澜。   陆陛下心头火起,愤怒地抬起头想要看看那暴君又抽了什么风。可是等他半撑起身体和谢玄元四目相对,才发现面前的人眼眶泛红,竟是在无声地流泪。   暴君几乎不曾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掉过眼泪,即便是在狱中身心同尊严一起被碾做尘土,也未曾放任过自己哭泣求饶。可此时此刻,不听话的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从那双棕灰色的漂亮凤眼中滑落。   陆长平看得呼吸一窒,竟不知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四目相接的瞬间,暴君不自在地偏过头,已经松散的长发就势遮住了他半边侧脸。明灭的火光中,他脸上斑驳的泪痕不再明显,反倒显出了高挺的鼻梁,以及侧脸的美好轮廓。   谢玄元垂下眼帘,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带着彻底崩溃之前的平静:“我只有你了。”   像是怕对方不信,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只有你了。”   他自以为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可是陆长平分明看见,又有一滴细碎晶莹的水珠映着不远处的火光,落在了阿临的脸上。   谢玄元缓了片刻,继续说道:“若是真的无法带你走出去,那便算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数。但若是我将你和阿临带了出去,你就要用一辈子把欠我的全部还清。”   陆长平定定地望着暴君,似是想要确认对方反悔的可能……可暴君固执得像一块石头,简直是油盐不进刀剑枪不入。   最后,陆陛下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你其实不光有我,还有阿临……”   只可惜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又因着暴君几番动气,这一次劝解还未说完便手臂脱力,整个人摔回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察觉到陆长平又昏过去了的时候,谢玄元颤抖着伸出手,修长苍白的手指停在了对方的鼻尖,待到感受到那里传来的微弱吐息,面上方才有了几分血色。   他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痕,一面抱着阿临,一面艰难地将昏过去的人背在背上,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   ……   夜色中映红天际的大火,最终化作了天边缓缓升起的一轮耀眼的红日。   原本气势恢宏的安华殿早已化作了一具焦枯的骨架。这一夜,不知多少宫人侍从葬身在了安华殿的大火之中。   被陆陛下点了几处大穴定在了火场外的昭平,望眼欲穿地凝视着安华殿的方向,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不仅是她皇兄不做人,她那北卫暴君皇嫂也不做人!昨夜急匆匆地带着人寻来,找她问明了情况,却连穴道都不肯她解开就头也不回地进了火场……   如今大部分的明火已经被扑灭,宫人们这才发现不光是小皇子殿下,就连他们的陛下和陆皇后也失去了踪迹。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废墟之外哀声一片。   经过一夜的焚烧,安华殿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危房。被派去寻找陛下和陆皇后的宫人们,大多仅仅是在废墟之外徘徊,少有人敢冒着被残垣断壁砸中的生命危险进内搜寻。   陆昭平看得心焦,只恨不得亲自拎着这帮人的衣领,带他们进去寻人。   偏偏她皇兄点穴的手法刁钻,会些武学的普通侍卫宫人根本束手无策。若要请动真正有些本事的人,又要她那暴君皇嫂亲自点头。   就在她皱着眉,苦思冥想着对策的时候,在废墟附近搜救的宫人那边突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陆昭平迎着耀眼的日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远远地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正被一群宫人搀扶着朝这边走来。   她使劲眨了眨那双和她皇兄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桃花眼,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第63章 后悔   昭平望眼欲穿地盯着远方艰难行来的人, 直到看清了那张泪痕斑驳的脸,心中的不安彻底到达了顶峰,她颤抖着声音开口问道:“皇兄他人呢?”   谢玄元原本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情态, 听到昭平的声音才像是找回了几分活着的实感般, 用略微红肿的棕灰色凤眼瞥了她一眼:“他伤得很重,朕命人先将他送回寝宫了。”   暴君看起来不欲多说,可那样子分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由于孪生兄妹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昭平心中本就有不妙的预感。如今预感得到证实, 脑中紧绷的弦像是一下子被拉断了,她强自维持镇定, 继续追问道:“那皇兄他……会没事的吧?”   谢玄元像是被陆昭平问住了。他缓缓停下脚步, 一言不发的地上前替她解了被封的穴道, 却再不敢直视那双和自己的心上人极为相似的眼睛。   良久, 他才低声道:“朕也不知道。”他此刻唯一知道的是, 无论陆长平接下来能否醒过来,他都会一直陪在对方身边。哪怕最后,他不得不把人送回南楚好好安葬,他也得叫人把南楚帝身边的位置给他好好地腾出来。   在心中做好了这最坏的打算, 谢玄元反倒显出了异乎寻常的镇定。就好像他所有的眼泪, 都在方才的大火里, 在陆陛下的身边流得一干二净了一般。   可是陆昭平却远没有暴君来得淡定, 一想到自己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现在正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她的面色变得惨白, 慌乱间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顾不得腿还酸麻着, 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暴君的寝宫跑去。   ”陛下, 要拦住吗?”搀扶着暴君的宫人并未立刻阻止陆昭平, 而是极有眼色地等着自家主上发号施令。   谢玄元望着陆昭平远去的方向, 纤长的手指微微收紧,握紧手中的那块翡翠平安符:“叫她去吧。算起来,他们兄妹也有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   待到谢玄元缓步回到寝宫的时候,太医们已经给陆长平用过药、开好了方子。他这次伤得很重,过程中竟一次都未曾醒来过。   谢玄元在偏殿听着太医院的太医令战战兢兢地向他回禀南楚帝的病情,竟渐渐地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似乎自他们二人相识起,那南楚帝便总是一副温柔体贴又无所不能的模样。   无论是武功还是治国理政都挑不出错处,甚至就连女装和下厨做饭也能做得有模有样。正是因为他总是表现得过于完美,使得谢玄元常常产生一种自己的皇后什么都会的错觉……   可哪有什么人是天生无所不能的呢?   陆长平之所以能将一切做得那么好,不过是因为他总是习惯性地承担责任,做照顾人的那一方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谢玄元已经来到了寝殿的门口。附近侍候的宫人们早已被遣走了,沉重的雕花木门半掩着,只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清苦的药味儿顺着门缝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让人的心也跟着苦涩了几分。   谢玄元略一思索,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如他所料,陆昭平还留在他的寝殿里给她皇兄侍疾,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都不打算离开了。   清洗布巾的水声混着带着南楚口音的软糯哭腔从内室中传来,原来陆昭平竟是在她皇兄的病榻前偷偷地掉眼泪。   暴君及时停住了脚步,并未掀开珠帘走进去。他向来不懂得如何安慰人,更何况陆长平是为了救他和阿临才生死未卜,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从小相依为命的胞妹。   帘子的另一头,昭平一边哭一边忍不住埋怨道:“皇兄,你自己都还带着内伤,怎么能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当时你连阿临的身世都不知道,就为了救他拼上性命,到底傻不傻?”   可惜昏迷中的陆长平已经没法再跟他妹妹吵架拌嘴。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把所有的埋怨指责照单全收,乖巧得像个精致俊美的人偶。   昭平见他不答话,将沾了凉水的布巾搭在陆陛下烧得滚烫的额头上,继续说道:   “都告诉过你了,那些北卫刺客刀上涂的是要人性命的剧毒!就算服了解药,也要好好吃我给你配的药,吃足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停。可你竟然趁着我不在南楚,就这么蒙混过关偷工减料!”   说到这儿她愈加愤愤不平,可再大的火气在对上了床上那张与她八.九分相似的脸之后就全都变成了心疼。最终,陆昭平趴在床沿,近乎恳求地小声念叨:“皇兄,我不生气了,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谢玄元越听心中越不是滋味儿,这种时刻他本不想打扰陆家兄妹独处。可有一件事不弄清楚,他恐怕这辈子心中都不得安宁。   珠帘轻响,修长挺拔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停在了榻边。谢玄元微微垂着头,鸦羽般的长发半垂下来,遮住了眼尾的晕红和眼中氤氲的水汽:“北卫的刺客是何时伤的他?”   陆昭平明显被幽灵一样神出鬼没的暴君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看向趴在床上敷着药的皇兄。可陆陛下此刻无知无觉,自是没法再拦着她说实话。   她皇兄为了这个北卫暴君连命都快没了,可正主本人却连他什么时候受的伤都不知道!昭平心中委屈更甚,便也顾不得其他了:   “元宵灯市,我皇兄陪你一同去赏灯。当时我们四人巧遇,皇兄将指引暗卫的香囊给了我,却不想路上遇到了你们北卫来的刺客。当时敌众我寡,皇嫂你又怀着阿临什么都看不见。纵使皇兄武艺超群,又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毫发无伤……”   谢玄元的心蓦地漏跳了半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波微微流转,不可置信地看向榻上不言不语的陆长平:“那他往后十五日都未曾来找过朕,是伤重未愈的缘故?”   昭平抹了一把眼泪,点头答道:“皇兄中毒昏迷了整整十七日才醒过来,那个时候你已经从宫中离开了。”   “朕还以为他那个时候是反悔了……原来没有,原来没有!”   谢玄元喃喃自语,末了脸上竟扬起了一抹明亮的笑意。他眉眼本就生得昳丽夺目,美得极具攻击性。如今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被常年盛开于阴影中的鲜花被一缕阳光照亮,骤然耀眼鲜活了起来。   可脸上的笑意还未曾完全淡去,他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偏过头看向陆昭平,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苦涩:“可是朕错怪了他那么久,现在才知道他的心意,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昭云长公主看看自家小嫂子身上浓浓的怨夫气质,只恐他一个想不开真要殉情,连忙拼命摇头安慰暴君道:“怎么会来不及呢?皇兄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生过你的气,倒不如说他一直担心你生他的气。皇嫂你要是不恨他了,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的。”   谢玄元怔怔看着床上只露出了半边如玉侧脸的陆陛下,忽地勾起唇角,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与此同时,一滴晶莹的水珠无声地滚落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不引人注意的水痕。   “真傻。朕何曾真心恨过你……”后半句话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昭平隐约听见她的暴君嫂子在骂她皇兄傻,可具体骂了什么又没听真切。正当她还想再替皇兄在皇嫂面前美言几句的时候,谢玄元反倒先开口了:“你都在外面站了一夜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朕在。”   暴君已经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模样,陆昭平自然没借口继续待下去,打扰她皇兄皇嫂的二人世界。她想了想,从善如流地说道:“那我休息好了再来接替皇嫂。”   北卫新定,除了照顾陆长平还要处理朝政、照顾阿临,确实无法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谢玄元点了点头,很自然地应了下来,浑然不觉他现在已经很习惯被南楚的昭云长公主叫做皇嫂了。   ……   陆昭平离开之后,暴君的寝殿便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榻上昏睡的病美人不言不语,榻下醒着的暴君也同样不说话。   过了好久,谢玄元才慢慢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朝着陆长平靠了过去。他像是寒夜里好不容易找到一缕烛火的飞蛾,无法抗拒地被那点光源所吸引,却又惧怕靠得太近把自己也给点燃。   冷白如玉的手指搭在了锦被上,最终还是将那轻薄的被子掀开了一角。   为了方便上药,陆长平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被除去了,伤口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但即便如此,仍有血迹从内层沁了出来,将洁白的纱布染成了斑驳的红。但若是仔细看,纱布未曾遮盖的白皙肌肤上尚且残留着几道半新不旧的刀疤,分明是不久以前才留下的。   暴君的眸光微微闪动,只觉得这几道疤痕比自己身上的那些还要刺眼。陆长平和他不一样,他从一开始便是金尊玉贵的南楚太子,南楚帝位唯一的继承人。这样的人,身上本不应该留下伤痕……   谢玄元忍不住又朝着南楚帝的方向靠了几步,顺势坐在了床榻上,小心翼翼地将被子又给人盖了回去。待到贴得足够近的时候,他拨开榻上美人凌乱的长发,朱唇轻启,在对方颊边落下几个细碎缠绵的吻:   “你确实很气人,可朕已经被你气习惯了……”寝宫的幔帐模糊了西斜的日光,在宫室中投下了一片朦胧的光晕。暴君埋首在南楚帝颈间,最后的话宛如梦呓,“我不能没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的波折啦,小陆和暴君很快就要苦尽甘来携手he了~ 第64章 乐意   陆昭平发现自从皇兄不省人事之后, 她的暴君皇嫂竟跟着变得温柔了起来。   曾经对他们兄妹不假辞色的暴君,现在整日守在她皇兄的床榻前,亲自端茶送水、亲自换药包扎, 勤快程度堪比卖到他们陆家的童养媳。   陆昭平看得心惊胆战, 生怕她这命苦的皇嫂受此刺激性情大变,就此变成疯子。可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份担心是多余的,除了在她昏迷的皇兄面前温柔似水, 谢玄元出了这紫宸殿大门立刻就又变回了那手段残暴杀伐果决的暴君。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搜捕出朝中最后一批太后余党, 将这批人杀得一个不剩;又派人将早已逃到边陲之地暗图东山再起的太后本尊抓了回来,一日数十刀硬生生来了个千刀万剐。   当然, 谢玄元这些日子所做的也不全都是杀人, 他还在朝中力排众议与南楚这个对峙多年的敌国重修旧好, 照着旧日陆长平写的通商策论, 在南楚与北卫两国之间开辟了数条新的商道, 且允许两国百姓在边境互市。   单是看谢玄元这些朝堂之上的雷霆手段,只怕谁也不会想到他每日回到寝宫,最忧心的不是朝堂政事,而是他将来会变成一个寡夫……   最初几日, 陆长平的状态极为凶险, 连气息和脉搏都时有时无。到了后来, 好不容易稳住了病情, 却又始终无法醒来。   他似是陷在了自己的梦境里, 在昏迷中表情偶尔会细微变化, 时而唇角微翘, 时而微微蹙眉。   谢玄元守在榻边看了许久, 眸色变幻间, 心中既有担忧又有嫉妒。他恨不得闯进对方的梦境里, 看看南楚帝是不是被什么美艳的男鬼女鬼给勾走了魂儿。   等到了夜里,他爬上床睡在陆陛下身边,偶尔会听见昏迷中的人在胡乱地叫着他的名字。一会儿喊他“阿元”一会儿又唤他“阿玄”,当真是随意得很。   若是谢玄元心情好出声应他,他却又毫无反应,还是自顾自地在梦中变换玩法,翻来覆去地念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暴君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白日里忙于朝政心力交瘁,半夜里又要被人这样调戏,心头自是堵着火气。   可是当他被吵醒之后,撩开床帏,借着寝殿中微弱的火光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南楚帝的时候,却又莫名地不忍心怪罪。   陆长平虽然迟迟无法醒来,但是在梦里叫着他名字的时候,一张俊美的脸上分明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满足又荡漾的模样仿佛做的是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美梦……   谢玄元定定地看了枕边人许久,确信对方梦到的确实是自己之后,方才彻底消了火气。   他牵过陆长平的手,自然地与之十指相扣,然后把对方的手背贴在自己有些发红发烫的侧脸,没好气地小声威胁道:   “还好你梦见的是朕,要是你胆敢躺在朕的身边还惦记着旁人,朕一定不会放过你!”   ……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陆陛下在暴君的陪伴下有惊无险地熬过了性命攸关的时刻,只是不知何时才会苏醒。   谢玄元在此期间也频频传召太医,催着他们想办法让陆长平早点醒过来。可太医每日都来,床榻上的睡美人却始终双目紧阖。   几日前,有位从民间新选上来的太医大着胆子向谢玄元进言,说皇后娘娘症状罕见,竟似传说中肉.身受到重创后魂魄散失的离魂之症。此言一出,另外几位对病情束手无策的太医们竟也跟着点头附和。   谢玄元本是不信鬼神的人,但这些日子见多了陆长平奇怪的症状,最后竟也是不得不信了。   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倚在床头的软枕上,难得地回忆起这辈子杀过的人,想着阿临在大火中险些丧命,陆长平为了救他昏迷不醒……   在旁人眼里,这些就像是他杀业太重得来的报应。   他自认杀的都是些该死之人,就算死后当真要被打入地狱受尽酷刑,心中也不会生出半分悔意。可他唯独不想让这份报应落在南楚帝和阿临的身上。   陆长平是个万民拥戴的好皇帝,而他则是个遗臭万年的暴君。   百年之后,若有史书传世,后世之人读到他们俩这段,定会认为是他这个恶毒残忍的暴君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逼迫南楚帝与他相好的……   暴君自嘲地轻笑一声,难得温柔地垂眸看向气息平稳的枕边人。   其实这也不全是坏事……   既然这强取豪夺的恶名已经洗不脱了,那他就索性承担到底。   从今往后,陆长平这个明君不能做的事,就交给他来做;不能下手杀的人,就交给他来杀。他可以做南楚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替对方背骂名、担杀业、平叛乱。   这样一来,所有的坏事就都是他一人做下的,就算真的到了该遭报应的那天,陆长平和阿临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吧。   想好了应对之策,谢玄元心中反倒平静了许多。   无论如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离魂症的破解之法。   他披衣起身,随手提了一盏宫灯离开了寝殿,去往宫中的藏书阁。   ……   深宫之中长夜漫漫,偶有巡夜的宫人侍卫远远走过,看到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晃本欲上前盘查,但靠近了之后看到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的暴君,就又都躬身默默退下了。   谢玄元原以为藏书阁中一片漆黑,可远远地便望见了从窗中透出的灯火。推开门之后,里面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只见陆昭平正指挥着数名太医、宫人在书架间来回穿梭,搬运着书籍,看起来像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见他来了,陆昭平眉间一喜,像是找到救星般凑了过来,小声道:“皇嫂,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挂念着皇兄的病症,便带人来你这藏书阁中寻治疗离魂症的书籍,几乎翻遍了整个藏书阁……你猜如何?”   说到这她顿了顿,眸中染上了笑意,献宝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竟真的给我们找着了!这本册子里有个药方,我看不懂里面的字便叫人来翻译了一下。说是要拿北境狄部菘蓝江中的明珠磨成粉末做药引,再配以其他药材,煎服十五日之后就能药到病除。”   谢玄元光听着就觉得这方子不靠谱。   谁知道这稀奇古怪的药方是不是真的能治病?想要害他的人那么多,若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趁此机会下毒呢?   他从昭平手中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页,当发现这册子正是他数月以前从母妃宫中找到的册子时,忍不住微微蹙眉。他虽有一半狄部血统,但根本不认识那个早已被北卫灭亡的部落的文字。   为了不暴露自己也是个文盲的事实,暴君清咳一声道:“这方子还需交由太医多方查验,并且找人试药之后方可给你皇兄使用。”   不过,既然是母妃留下来的东西,想来不会是用来害人的……   这后半句话他并未说出口,可是眉宇间的郁色却散了几分。   陆昭平听到谢玄元这样说便知道她这皇嫂算是答应了,可她仍未完全放心,又凑近几步,带着些小心地说道:   “可是皇嫂,我听你手底下的人说,这狄部几十年前就被你们北卫给灭了,如今的菘蓝江中也早就不产什么明珠了。你要不……还是先去库中查看一下,有没有这明珠?我怕现在只是欢喜一场。”   谢玄元听了这话,直接回过头来,冷冰冰地看着陆昭平:“你这是在嫌弃朕穷,担心朕养不起你皇兄?”   陆昭平知道她这嫂子的脾气,见情势不对,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玄元见她认怂认得这么快,顿觉无趣,冷哼道:“论疆域、论国力,我北卫也并不输你们南楚。不过是几颗珠子,朕如何就拿不出来?”   可这话他到底说得早了些。   等到谢玄元找人查验了药方后,便连夜去了宫中库房,查遍记录在册的古董珍玩,这才发现昭平的担心不无道理。   那书中提到的明珠本是狄部的贡品,饱满光润极为难得,据说在夜间也可熠熠生辉。   因为北地珍珠蚌成熟时期特殊的缘故,需要珠奴在冬日里凿开冰面下到冰冷的江水中去采珠。过程中稍有疏忽,采珠的珠奴便会溺毙在寒冷的江水中。   而如今,狄部被灭族已过了二十余载,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早已远离故土归入北卫,连带着这菘蓝江中的明珠也跟着一起绝迹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藏着无数奇珍异宝的北卫皇宫,也难觅这种产自北地的奇异明珠。   陆昭平跟着谢玄元从内库出来,见自家皇嫂那张明艳夺目的脸阴沉得像是马上就要落雨一般,心中已经暗叫不好。   她正斟酌着,要劝皇嫂歇一歇,等明日再想办法,便见谢玄元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加快脚步,去的是与他寝宫完全相反的方向。   昭平不知谢玄元究竟要做什么,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暴君虽不如陆长平高,却也生得身高腿长。他迈开长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后面跟着的人便都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一座荒芜废弃的宫殿门口,待到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看清那宫殿门上悬着的匾额,如同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上前。   只有昭平堪称无知无畏地凑上前来,带着几分不解,观察着谢玄元的动作。   谢玄元似是对此处熟悉得很,掏出不知藏在何处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宫门,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进去。   宫人们都清楚,这月尘宫乃是先帝璟妃的居所,更是宫中尘封多年的禁地,从来只有陛下一人能进,其他人进去便是死路一条。   宫人们都怕死,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并未跟进去,可昭平就不一样了。作为得陛下盛宠的陆皇后的亲妹妹,宫中无人敢管她,更无人跟她说这些禁忌。   陆昭平自己也是胆大妄为的性子,天塌了从来都是有她皇兄和季师兄顶着。她没有多想,直接跟了进去。   月尘宫中黑漆漆的,暴君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而陆昭平手中又并未持灯,一时间根本辨不清方向。   她茫然地站在院中,只觉得这里连风都比别处凉上几分,吹得人瑟瑟发抖。如果是时间和场合不对,这里倒真是个读鬼狐仙怪话本的绝佳地点。   远远地,这月尘宫中忽地有间屋子亮起了烛火。陆昭平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磨磨蹭蹭地朝那个方向靠近……   亮着烛火的房间是月尘宫的主殿,看陈设似是女子的卧房。只是多年未住人,烛火又不够亮,屋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起来极为陈旧。谢玄元背对着窗子跪在地上,正对面的桌上立着一块看不清字迹的漆黑牌位。   在牌位的旁边,一顶七宝明珠头冠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硕大的明珠和宝石点缀在缠绕的金丝银缕间,精致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偏偏谢玄元并未对着那个头冠,而是对着那块牌位。他跪得笔直,摇晃的灯烛映着略显单薄的背影,在地面上斜着投下长长的影子。   陆昭平躲在屋外,屏住呼吸,远远看去她这暴君皇嫂竟有几分孤单无助、我见犹怜的味道了。   谢玄元跪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母妃,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待我很好,不在意过去如何,不嫌弃疤痕丑陋,甚至数次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的性命。这样好的人,此生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了……如今给他治病的明珠,宫中遍寻不到,只有母妃留给我的那顶头冠上还嵌有几颗。”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向牌位,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母妃曾说过,这头冠是留给未来儿媳的。他虽不是女子,却是我唯一想要共度一生之人。我想将头冠上的明珠取下来磨成药粉给他治病,希望母妃不要怪罪。”   谢玄元的身世,陆昭平其实是知之甚少的。她只是常听自己的皇兄说,这暴君少时受了很多磨难,这才养成了现在这不好相与的性子。   前些日子暴君在宫中处决北卫太后的时候,她也有所耳闻,但也仅限于知道那北卫的太后其实并非暴君的生母。   直到现在亲眼看着谢玄元为了救她皇兄,亲手去毁母妃的遗物,她才渐渐意识到,原来所谓暴君也和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亲情牵绊,会舍不得,会放不下。   只不过谢玄元到底比常人更为果决,他向璟妃的灵位告完罪,便站起身来去取头冠。   陆昭平再也看不下去,她一掌拍开窗子,翻身跳进屋中制止道:“不可!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毁了,就算我皇兄醒过来也不会安心的。不如等到明日我派人回南楚传信,你发道圣旨在北卫境内找寻,我们两边合力定能找到其他可用的珠子。”   谢玄元一手捧着头冠,一手握着匕首,除了在陆昭平闯入的一瞬间略微惊讶地抬眸,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平静地摇头拒绝了陆昭平的提议:   “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多等一天,他就要看着陆长平多受一天煎熬。虽说那人在梦里喊他名字的时候美得很,半点都不像是正在受苦的样子,但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久了必定于身体无益。   谢玄元心意已定,见陆昭平还欲再劝,便继续说道:“这头冠本来就是母妃留给未来儿媳的东西,你皇兄已经嫁给了朕,这便是属于他的东西。如今拿来救他的命,也算是没有违背母妃的心愿。”   言语间,锋利的匕首已经从头冠上撬下来一颗明珠。   昭平被暴君那决绝的态度给震慑住了。她隐隐觉察到这头冠就像父皇送给她和皇兄的翡翠护身符一样,都是故去亲人留下的念想,是对暴君来说万分珍贵的东西。   可现在为了让她皇兄醒过来,暴君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亲手毁掉了。   谢玄元将那颗掉下来的珠子珍而重之地收好,匕首锋芒一转已然对准了下一颗珠子。他见昭平还愣愣地在他面前站着,有些不耐地说道:“往旁边站些,你挡住光了。还有……今夜这件事,不准告诉你皇兄!”   要如何爱一个人,从来都是自己的决定,而不是用来向自己的爱人索要回报的筹码。   就像陆长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替他挡刀差点丢了性命,却连提都不曾跟他提过一样。他所做的这些,也只是因为他乐意,纵使没人知道,也同样甘之如饴…… 第65章 见长   陆长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 他又一次回到了小时候那些翻来覆去难以安眠的夜晚,置身于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之中。   时隔多年,那个世界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路上到处都是无需牛马拉动的奇异铁壳马车, 街上的行人衣着风格大胆独特,其中不乏身着盛装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特殊活动的女装大佬。   唯一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着另一个自己, 而是已经完全置身其中, 成为了这异世的一部分。   陆长平想不明白这种变化发生的原因。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正在燃着大火的宫殿中与脸上挂着泪痕的美人暴君拉拉扯扯……   暴君性子倔强, 死活都不肯听他的话带着阿临先走, 而他被那个不要命的暴君气得阵阵发晕, 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如今身处异世, 只怕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陆长平停下脚步, 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陷入深思。他现在该不会已经死了吧?是被那不听话的暴君给当场气死的,还是逃不出宫殿被火给烧死的?怎么他死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若是他死了,那谢玄元和阿临……还好吗?   他就这样坐在花坛边上, 漫无目的地思考着人生。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甚了解, 残存的些许记忆也都模糊混乱, 不知道现在应该去往何处。   天色渐暗, 高楼大厦上装饰的霓虹彩灯逐渐亮了起来, 偶尔会有行人会奇怪地看向坐在花坛边一动不动的俊丽青年, 但并没有人上前搭话。   就在陆长平决定今夜就在这幕天席地凑合一晚的时候, 天上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起初雨不大, 类似于南楚春日里的绵绵细雨, 但没过多久雨势转急, 没有伞的人转瞬间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只有他一人,还是迷茫地坐在原处,被雨淋得有几分可怜。予一惜一湍一兑。   陆长平抬手揉了揉不小心沾了雨水的眼睛,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远处有个撑着伞的黑裙女子朝他走来。隔着雨幕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那一袭黑色长裙倒是将女子高挑曼妙的身姿极好地衬托了出来。   陆长平莫名地觉得这人有一丝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很快,黑裙女子来到了他面前,伞盖微微倾斜,替他挡住了落在身上的雨水,语气温柔:“雨下得这样大,怎么还不回家?你父皇已经等你很久了。”   父皇?可他和昭平的父皇早已经不在了啊。   陆长平听到这个已经数年未出现的称呼,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来。借着街角霓虹灯闪烁的灯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为他撑伞的人。   女子眉眼生得极为明艳,是那种令人屏息的耀眼美貌。在灯火的辉映下,漂亮的棕灰色凤眼温和又包容地望着他,就像是在看贪玩晚归的孩子。   陆长平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忘记了呼吸。这双眼睛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不止是眼睛,就连精致的五官也跟谢玄元极为相似!女子除了看起来比谢玄元年纪大,整个人就仿佛是暴君的性转版本。   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同来,那便是这个人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过温柔了,不似谢玄元那般张扬且具有攻击性。   见陆长平盯着自己的脸恍神,原本掩藏得很好的情绪竟有片刻的失控,黑裙女子了然地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周遭的灯火也被衬得黯淡了下去,仿佛所有绚丽的夜景都化作了她一人的陪衬。   “看样子,你已经见过阿言了。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陆长平刚想回答他并不认识女子口中的“阿言”,但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为荒谬的可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玄元告诉他,自己叫“谢言”。后来他听闻,谢玄元这个名字是他被人从牢狱中接出来之后才改的。   也许谢玄元并没有骗他?谢玄元就是女子口中的阿言?   陆长平沉浸在自己惊人的发现中,试图进一步确认:“阿言……是北卫的九皇子吗?”   黑裙女子点点头:“他如今也该到你这个年纪了吧。”   陆长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谢言改了名字,变成了谢玄元的事情。   “原来,已经不叫阿言了啊……”女子棕灰色的凤眸中逐渐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她继续追问道,“你是认识他的对吗?”   陆长平并未否认,心中却生出了更多的疑惑。若他猜得不错,眼前的女子便是谢玄元逝去多年的生母璟妃。只是逝去多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难道说他真的已经死了?   陆长平眼看着女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说点什么和谢玄元有关的话题,心却跟着虚了起来。论辈分,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岳母,可是他把岳母大人的儿子睡了的经历,却着实称不上光彩。   过往的事情一幕幕出现在眼前,陆陛下压抑着心头对谢玄元的愧疚和留恋,试图哄岳母开心:“他……过得很好,如今已是北卫的新君了。这些年勤于政事,身体也逐渐调养好了。”   他断断续续捡了很多好事说与谢玄元的母妃听。璟妃静静地撑着伞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似乎很是满足。   她听了许久,然后温温和和地笑道:“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很好。”   陆长平并没有跟谢玄元的母妃说半句谎话,但是他还是在叙述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略去了自己骗婚暴君,又一不小心让对方怀孕的事情。   听到璟妃这么评价,他只觉得自己简直无颜面对这对母子。他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试图坦白自己的“罪行”:“其实……我也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如今我死了,也许是罪有应得,是做了这些坏事的报应。”   璟妃听完这话,忍不住失笑:“谁说你已经死了?”   陆陛下用见鬼的眼神看向璟妃:“可是我的父皇还有阿元的母妃,都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璟妃那双极似谢玄元的凤眼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你并没有死,你可以将这里理解为与你所生活的世界并不互通的另一个世界。而且这并非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的事情,看来你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底带上了几分促狭的笑意:“你父皇现在肯定已经等急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   这一路上,陆长平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严格地说,这确实不是他和璟妃的初次见面。很久以前,从他开始做那些奇怪的梦的时候,就已经与对方产生了交集。   陆长平虽然身体一直很好,但是神魂却天生不稳定。那些光怪陆离的所谓梦境,实际上是他睡着之后不稳定的神魂短暂离体,有时误入了并不属于他的世界。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睡着之后经常来的便是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   在异世漫无目的徘徊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同样刚刚来到这里,极度思念儿子的璟妃。   陆长平少时是个白净俊秀的美少年,年龄又刚好和谢玄元相仿,对于无法再与儿子相见的璟妃而言是一份难得的慰藉。   更兼他那时候对什么都好奇,看到有趣的东西都忍不住想要学习一二。“入梦”时间久了,竟阴差阳错地学会了女装技巧,也尝试了不少只有这个世界才有的休闲娱乐方式。   如果他的神魂状态能够维持稳定,这些本该是一直留存于记忆深处的美好回忆。   只可惜没过多久,他和昭平的父皇久病不愈崩于京郊行宫。从那以后,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陆长平一人的肩上。   心境的改变造成了神魂状态的剧烈变动,就好像一台收音机,被人闭着眼睛拨乱了频率之后就再也无法收听到原先偶然发现的频道。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陆长平,也同样无法再完整地想起在这异世中曾发生过的事情。   简单地解释完这些,璟妃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你说若是阿元从那个时候就认识你该多好。”   陆长平听后笑了笑,可脸上却并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年轻几岁固然是好事,可他那个时候根本不会疼人,若是和谢玄元遇上,只怕会针尖对麦芒,将对方给活活气死。   璟妃撑着伞带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她总是侧着头笑着听陆长平说话,听到有趣的事情还会跟着开几个玩笑。这样的态度,不像是对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人,反倒像是对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陆长平没想到谢玄元的母妃竟这样的性子,跟她的暴君儿子几乎是两个极端。   难得有一个这样温柔随和的岳母,他也应当把握住这见家长的机会,争取早日得到岳母的认可才是。   打定主意后,敛着光彩的桃花眸中像是烧起了一团火。陆长平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试探着开口:“也许您已经看出来了,我和阿元并不是普通的朋友。”   璟妃淡淡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惊讶。这也确实不难看出来,毕竟没有哪个人会在提起一个普通朋友的时候滔滔不绝、眼泛桃花。   陆长平难得地两颊发红,继续在雷区的边缘试探:“……我和阿元已经成亲了。”   璟妃脚步一顿,侧过头来重新打量了一番陆长平:“没想到你的动作还挺快。”   见璟妃如此开明,陆长平反倒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又小声补充道:“其实……我们还有了一个孩子。”   这一次璟妃终于停住了,她只问了一句话:“阿元心甘情愿的吗?”   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心高气傲,不管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不甘居于人下。她怕阿元接受不了与生俱来的特殊体质,自始至终都不曾告诉过他,他遗传了北境狄部的血脉,将来也可以和男子结合生下孩子。   可惜……终究不能瞒上一辈子。   陆陛下回忆了一下那小暴君孕期对腹中孩子的宝贝程度,心中泛起无限酸楚:“阿元是愿意的,可我没有保护好他。”   璟妃听出了后面话中的意思,却没有立即发火:“我知道你很自责。我虽然是他的母亲,但也无法替他恨你,更无法替他原谅你。这是你们两个人自己的事情,我所能做的只有祝福阿元,希望他能早点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您……不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这次璟妃终于回过头来,和暴君如出一辙的娇艳唇瓣挽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只要阿元喜欢,那人又不会欺负阿元,我怎么会反对呢?”   陆长平没有想到见家长这一关这么轻松就过了。他连忙向璟妃保证:“我是绝对不会欺负阿元的,更不会让他被旁人欺负了去!”   许是陆陛下的脸色太过认真严肃,璟妃竟没嫌弃他刚才那番简单粗暴的表白,反倒鼓励地点了点头:“我相信阿元,他的眼光一向很好。”   她这话明明夸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被暴君看中的陆长平却也跟着面上有光。他端端正正地朝璟妃行了一礼,十分自然地改口道:“母妃。”   璟妃听着这声“母妃”笑得眉眼弯弯,她伸手扶起陆长平:“先别忙着改口,你和阿元的事也要让你父皇知道才行。”   ……   雨势渐歇,陆长平也跟着璟妃来到了别墅区里的一栋花园洋房前。   他看着璟妃收伞之后,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花园门,又解开了密码锁。   这些异世界的新奇玩意,陆长平其实都有模糊的印象,可惜梦境的记忆散失了很多,他看到的时候只能猜到这些东西大致的用途,却并不会使用。   但就算是不会用,也是能看出问题来的。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母妃如今和我父皇住在一起吗?”   这话刚问出口,他就意识到有点怪怪的。   璟妃是北卫先帝的宠妃,而他父皇是南楚的皇帝,可是在称呼上却根本区分不出来。听起来就像是谢玄元的母妃和他的父皇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一般……   璟妃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她坦然地打开大门邀请陆长平进去,随口应道:“是啊。我和你父皇是旧识。”   确切地说,陆长平和陆昭平口中的“父皇”并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而是他们的伯父,南楚先帝陆嘉陵。但他们兄妹二人出生没多久就被接进宫中悉心照料,从情感上来说陆嘉陵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只不过陆嘉陵虽贵为一国之君,却是身体病弱不近女色,终其一生都未留有子嗣。他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早早就将陆长平当成储君培养。因此即便他后来英年早逝,南楚依旧不至陷入皇位交接的动荡之中。   陆长平自玄关走进客厅,一眼便看见他父皇端坐在茶几前,正捧着一只瓷白的茶杯缓缓品茶。陆嘉陵还是当年的俊雅温文的模样,只是原本一生未娶的人,如今却和一个容貌酷似北卫暴君的美艳女子住在了一起。   陆长平心中疑惑更甚,只是父皇的后宫私事终究不好直接问出口。   父子二人多年未见,互相都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就着桌上的一壶好茶,话匣子很快就打开了。两代南楚帝从国计民生聊到法度律令,而陆长平和暴君的事自然也是瞒不住的……   陆嘉陵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温和,特别好说话。他一边听陆长平说,一边偶尔点头,即便听闻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最后爱上了敌国暴君,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气恼。   待陆长平说完,询问他意见的时候,他只是笑眯眯地瞧了一眼陆长平,而后不无感慨地说道:   “朕也觉得这是门不错的亲事。虽然没见过阿元那孩子,但是整日里听你母妃念叨也知道,必定是个品貌出众的孩子。更何况将来南楚、北卫成了一家,边境便不会再起战事,这亦是两国百姓之福。”   陆长平依稀记得,他父皇生前最为担忧的便是南楚与北卫之间战事再起,引得两国生灵涂炭。受了父皇的影响,他登基之后也是竭力避免与北卫的冲突。若不是谢玄元逼人太甚,他最后也不会铤而走险……   等等。   他母妃?   陆长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称呼中的古怪,不敢置信地看看父皇又看看璟妃。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他父皇竟当着他的面执起了谢玄元母妃的手。而璟妃就这样任凭他拉着,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得幸福又满足。   陆长平猛然想起,刚进门的时候璟妃便说过,自己同他父皇是旧识。   原来竟是这种旧识!   所以……他和暴君差点就成了兄弟?   璟妃看陆长平被吓得不轻,总算发了善心,没再继续同陆嘉陵秀恩爱。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暴君相似的棕灰色凤眼中逐渐漾起温暖的笑意:   “不必思虑过多,你与阿元之事不违伦常,只需从心……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阿元在那边肯定又会胡思乱想了。”   她话音未落,陆长平眼前的所有景物便跟着模糊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睡在暴君龙榻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   明知这只是一个梦,陆长平却还是被梦中荒诞离奇的情节给吓得不轻。   他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平复了过快的心跳,然后整个人陷入了空茫。那真是暴君的母妃吗?暴君的母妃怎么和他父皇在一起了?   日光倾斜照进屋中,天色已然大亮。他面朝下趴在暴君的榻上,梦魇中无意扯动的伤口处传来了细微的痛楚,昏迷之前的记忆也如潮水般回笼。   他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陆陛下顿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伤成那个样子,尚且有条活路,那暴君和阿临肯定也跟他一样活得好好的!   他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测,忍着背后的阵阵抽痛从暴君的龙榻上爬了起来,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衫便出了寝宫的大门。   这个时间,谢玄元应当还在朝堂上听群臣议事。贤惠的陆陛下垂眸权衡了片刻,便放弃了走扰乱朝政的祸国妖妃路线,打算先改道去看望阿临。   可是等走在了宫中冷清的石板道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阿临的寝宫已经被那场大火烧毁了,他根本不知道那小团子现在住在何处。想来也只有先去妹妹那里,让昭平带着他去了。   确定了目的地之后,陆长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了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还未回头,腰肢便已经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搂住。   那个从他身后扑过来的人力道极大,却像是长了一双能看穿衣物的眼睛,精准地避开了他背上还未痊愈的伤口。   陆长平明明才刚醒来没多久,捉弄人的“坏心思”却已经跟着一起复苏了。他垂下眼帘,蕴含着数不尽情意的桃花眸中泛起促狭的笑意,语气严肃地指责道:   “大胆狂徒。这是北卫的皇宫,我可是北卫陛下的男人,未经陛下允许,怎么能任凭你搂搂抱抱。”   谢玄元仍旧抱着陆陛下的窄腰,但是方才眼中不自觉泛起的泪意却已经被笑意取代。   他心里对这不着调的南楚帝又爱又恨,可是嘴上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开始秋后算账:“既然是朕的男人,那是不是就要听朕的话?你答应过朕什么,还记得吗?”   暴君这一问,倒真是把人给问住了。陆长平眨眨眼睛,努力地试图回忆他前些日子为了哄暴君开心,到底又说了哪些甜言蜜语。   可想来想去,深深印在脑海中的,就只有大火中谢玄元执意要带他一起走时倔强垂泪的模样。他呼吸一窒,说出的话也跟着软了几分:“陛下要怎么样都可以,我是陛下的人,身和心自然也都是陛下的。”   谢玄元听了这话顿时笑意更盛,看起来愈发光彩照人:“你还真是不懂得吸取教训。你可还记得,上一次这么对朕说的时候多久没能下床?”   陆长平只觉得不妙,立即小声找补道:“只要陛下不要照着死里玩就行……”   这一个“死”字似是勾起了暴君不甚美好的回忆,他垂下眼眸,纤长的睫羽掩盖住了凤眸中翻涌的压抑和后怕,揽着心上人的手收得更紧:“债都没还完,你还敢死?”   是了,他昏迷前好像确实答应过暴君,如果从火场得救,就要还上欠暴君的债。   情债最是难偿,只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陆长平这样想着,心里却莫名地踏实了。其实暴君口口声声要他“还债”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样一来,他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暴君在一起了。   既然往后余生都要在一起,那便不能再像当初来北卫和亲时那样草率。   陆陛下想了想,难得认真地开口:“陛下,有件事我一直想同你说。”   此刻正是有情人久别重逢、情到浓时,谢玄元满以为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什么甜言蜜语,于是很是期待地应道:“但说无妨。”   可谁料想,接下来他却听到自己的心上人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点补充和排雷:   小谢的母妃和南楚先帝的故事会在后面的番外里具体说,小谢的亲爹确实是前任北卫皇帝,小谢跟陆陛下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章算是真正地见家长了,让我们恭喜陆陛下和小谢得到了双方父母的真挚祝福! 第66章 尾声   谢玄元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颤抖着身体, 冷声逼问道:“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伴君如伴虎,暴君和陆长平身边的宫人眼见得气氛急转直下,吓得几乎不敢喘气。   谁能想到, 一向最得宠的陆皇后会毫无预兆地要求跟陛下和离呢?   他们陛下这个脾气, 向来是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眼看着就要大祸临头,众人以为陆皇后会被暴君的yin威吓退, 收回刚才所说的话的时候, 陆长平却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之前我代替昭平嫁到北卫,想与你成婚是假, 想杀你才是真, 更何况那次用的还是我妹妹的名义。那种没有真心实意的婚姻, 不仅是对陛下的不负责任, 也是对天下的百姓的欺瞒……而现在我想用自己的名义, 和陛下重新开始。”   说着他掰开暴君扣在他腰间的手,转过身将人揽在怀里拍了拍:“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陛下怎么生气了?”   谢玄元的内心波澜起伏、大起大落,但已经认识南楚这狗皇帝这么久了, 他好歹也摸清楚了一些对方的套路。   他明白过来刚刚又被陆长平耍了, 却并未立即发作, 只是反手按住陆长平在他背后趁机乱拍的爪子, 咬着牙道:“等回宫之后再收拾你。”   陆陛下倒也不害怕暴君的反击, 微微低下头, 笑着欣赏暴君吃了闷亏之后气鼓鼓的模样。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为什么在对着谢玄元的时候心眼就变得这么坏。非要把人惹生气了之后, 再一点一点哄好。   整个过程循环往复, 而他乐此不疲……   看着心仪之人的全副心神都因自己的一言一行而产生变化自然是快乐的, 只是过后总要付出一点不大不小的代价。   陆长平几乎是被暴君扯着手一路拽回寝宫的。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谢玄元猛地停住脚步,揪着比他还高的陆皇后质问道:“刚才玩得很开心是不是?”   陆长平本来是很想点头的,但到底顾忌到往后的幸福,求生欲极强地摇摇头,一双桃花美目中盛满温柔:“臣妾只是想逗陛下开心。”   说着他低头用唇碰了碰暴君的嘴角。   “陛下不喜欢听那些话,臣妾便再也不说了。”   谢玄元被亲得指尖一松,险些放开陆长平身上软滑的衣料。那个与他贴得极近的人似是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得寸进尺地就势堵上了他的唇瓣。   谢玄元抬手欲推,却反被对方逼得后退几步。   陆长平的态度温柔却又坚定得不容拒绝,倒是暴君因为这些日子后宫前朝两头忙碌长期没有休息好,被wen得晕头转向、摇摇欲坠,手上的那点推拒,反倒更像是欲拒还迎。   会错了意的陆皇后欺身而上,直接将人抵在门上。   谢玄元的气还没消,哪里肯就这样就范?   他奋力挣了两下,总算将压在他身上的人推开几寸,怒道:“陆长平,你混蛋!”   这声混蛋听着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却触动了暴君自己的心事。想起前尘种种,他眼泪一滚又骂道:“骗子!”   明明更恶毒的话也不是没有,但他翻来覆去就只骂了这么两句。棕灰色的凤眼中波光粼粼,眼眶还微微泛着红,这模样落在陆长平眼中就不像是真的在生气,倒像是……在撒娇。   于是陆陛下原本步步为营的节奏被打乱,开始转而研究帝王佩戴的金镶玉带钩的纹理。   谢玄元久未与自己的心上人切磋交流,好不容易才学会了的知识也因为缺乏练习而变得生疏。   他初时尚不甘示弱地与陆长平交锋,但很快就应接不暇。再加上将曾经在图册上看过的内容忘得七七八八,自然技不如人落了下风。   不知何时,他便被陆长平带到了殿内的桌案前,光滑平整的木质案板上铺着一张绣着南楚和北卫舆图的厚羊毛毡。   这原本是谢玄元批阅奏章时用的书案,可近来他都是直接将奏折带回陆长平床榻前批阅的,因而此时桌面上只有一只金花瓶,瓶中盛着一枝今晨刚从御花园折来的牡丹。   陆陛下伸手按了按,见桌案并不硌人,便微微一笑:“陛下这张舆图倒是不错。”   谢玄元愣了一瞬,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夸起一张平平无奇的舆图来了?   “只可惜这图上的南楚和北卫隔了一条国界。若是能消弭这道边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谢玄元近乎逃避地偏过头,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你想怎么样……。”   陆陛下再次伸手摸摸舆图,意有所指:“想要与陛下冰释前嫌,让南楚北卫合.二.为.一。”   暴君的两颊已经烧得通红,只觉得今日这紫宸殿格外地热,热到他想要夺门而出。   但是最终他并没有狠心离开,而是认命地留了下来陪对方一同赏.花。   在热气的熏蒸下的牡丹,花瓣泛着浓郁的粉,于盎然春意中悄然绽放。一逢雨露滋润,牡丹花舒展花瓣,吐露花蕊,自花心缓缓滴落清晨的露珠。   牡丹盛放之时艳丽到了极致,甚至带出了几分邀人共沉沦的颓靡,但却丝毫不损牡丹本身的贵气,令人无法生出半分轻慢之意。   春风化雨,摇落花瓣上的晨露,露珠滴落在南楚和北卫的舆图之上,洇晕出点点颜色偏深的水痕。这一刻,陆长平只觉得他仿佛已经将北卫和南楚的千里江山收入掌心……   谢玄元闭上了眼睛,手却不自觉地按在绣着舆图的羊毛毡上,感受着凝固在方寸之间的万里河山。   眼睛看不见之后,却不能使他彻底忽视刺绣的明显触感。倒不如说如此一来,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绣着起伏山峦,蜿蜒河流的舆图之上。   正当他艰难地试图分散注意力之时,手腕蓦地被人抓住,拉到了一边。   那个抓着他手腕的人一边俯身贴近他,一边开口诱哄:“陛下为何不看臣妾?是臣妾长得不够好看吗?”   见谢玄元不答,那坏心眼的人又问道:“可是当初陛下明明还是喜欢这张脸的。难道是相识许久,陛下已经看腻了臣妾,想要另寻新欢了?”   耳听得陆长平越说越离谱,谢玄元再无法继续装死。他睁开眼,勉强适应着屋中的光亮。   然而陆陛下更加得寸进尺,他拉着暴君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桃花眸中笑意愈深:“阿元,看着我的眼睛。”   暴君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竟真的依言看了过去。   只见一片霞光之中美人的脸被映成了淡淡的绯色,那双清润如水的桃花眸中除了他的身影已再无其他。   谢玄元从未见过这样耀眼的陆长平,他只是一味痴痴地望着眼前人,进而生出了一股偏执的占有欲。   想要征服,想要占有,想要拥有他的全部……然后永不分离。   陆长平明明白白地读出了暴君眼中快要溢出的占有欲。他没有丝毫畏惧,反倒近乎蛊惑地温声问道:“陛下喜欢我,所以并不讨厌跟我一起赏花,对不对?”   谢玄元极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陆陛下笑得灿烂:“我也是如此。所以陛下不必觉得无法面对。阖宫上下都知道臣妾和陛下是什么关系,皇帝和皇后一起赏花是天经地义,为什么要怕被人发现呢?”   暴君本就已经被牡丹花香熏得浑身发软,哪里抵得住这样的美人计,很快殿内便断断续续传出了声响。暴君的声线冷冽干净,听得陆贵妃心头发痒,渐入佳境。   然而这佳境还未完全到,殿门口便响起了昭平的声音:“皇兄,听宫人说你醒了,我特地熬了些清淡好克化的药粥,你要不要尝尝?”   听到妹妹的声音,陆长平陡然停住了,而暴君则直接全身紧绷,逼得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出一身冷汗。   谢玄元睁着满是水雾的迷离凤眼含怒带怨地瞪了身上人一眼,而后偏过头去羞愤欲死。   被人赃并获的陆陛下尴尬得说不出话来,谢玄元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们二人相顾无言,却反倒叫外面的昭平开始担心。   只听外面的人又叫道:“皇兄,门怎么锁上了,附近也没个伺候的宫人……你和皇嫂是不是又吵架了?你知不知道,皇嫂这些日子特别辛苦,白日里要去前朝处理政事,夜里又要和太医商讨药方给你治病,更别说还要抽出时间照看阿临……”   陆长平一边听,一边偷眼看暴君的脸。   谢玄元冷白如玉的肌肤上已经浸了一层薄汗,原本缺乏血色的脸颊也蒸腾起了一抹胭脂红。他那双漂亮的棕灰色凤眼目光散乱地望向别处,似是心虚又似是疲惫,脸看上去确实比从前又瘦了一圈。   暴君像是被陆长平的灼灼目光给烫到了,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小声提醒:“别听你那妹妹胡言乱语。”   陆陛下看着他的别扭模样,只觉得心头暖暖的,他俯下身啄了啄暴君已经红得发烫的耳根:“是臣妾不好,连累陛下了。”   然而他忘了两个人还在一块赏花,位置一变,桌上牡丹花便被激得一颤,身上抖落下来几片新鲜的花瓣。许是感怀春花落去,殿内不经意间泄出一丝崩溃的哭音。   昭平紧张兮兮地绞着手帕踮脚趴门缝,生怕刚苏醒的皇兄真与皇嫂闹出什么好歹。这会儿听见似有若无的哭音,瞬间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皇兄,有话好说,你可不能同皇嫂动手啊!”   再不出声就解释不清了,陆陛下咬着唇苦恼地思索着要寻个什么借口先将昭平哄回去。   他先是看看被打落在地的金瓶,还有桌上被折腾得枝零叶落的牡丹花,又看看那一片玉白映衬下被洇出水痕的舆图,很快就计上心头。   他抬高了声音,从容地睁眼说瞎话道:“昭平,你想到哪里去了?皇兄正在同你皇嫂讨论将来的治国之道,一起看舆图呢。”   听到皇兄嗓音略微沙哑,不似往日清朗。陆昭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差别,但还是努力提醒自己别多想。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试探道:“皇兄你们的争论探讨还真是激烈啊……”   陆长平哑然失笑,他垂眸瞥一眼暴君身上的散落的花瓣。   嗯,还确实讨论得挺激烈的。   谢玄元已经被这对儿不要脸的兄妹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阖上漾着水光的眸子,手却还不老实地狠狠报复着罪魁祸首。   陆长平被暴君缠得脱不开身,只能敷衍地笑道:“方才皇兄和皇嫂的治国理念产生了一点分歧,所以……所以就讨论得激烈了些。皇兄绝对没有欺负你皇嫂,更没有动手啊!”   “是吗?那就好啊。”到底是多年的兄妹,陆昭平听得这样的回答越发笃定这殿里发生了什么。   民间都说什么小别胜新婚,她此番算是见识到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皇兄你们先忙,我先将药粥送至御膳房温着。但是等探讨完了,你和皇嫂可千万别忘记用晚膳啊。”   千叮咛万嘱咐皇兄和皇嫂注意身体之后,昭平就提着食盒头也不回,跑得比兔子还快了几分。   谢玄元屏息静听,待殿门外再无动静了,方才哑着声音嘲讽道:“讨论治国之道?亏你想得出来。那你倒是说说,我们二人凑在一处,南楚和北卫两国将来该如何治理?”   陆长平略一沉吟,说起正经事的时候倒是对答如流:   “陛下和臣妾在一起,南楚和北卫自是成了一家人,共治天下并非不可能。陛下更了解北卫的情况,而臣妾更了解南楚的情形,平时分而治之,又能在必要之时和而一统。两国民间互市,世家之间亦可互通婚姻,相互牵制。如此持续十数年,待到阿临长大成人之时,两国便已经密不可分,合二为一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谢玄元听得入神,只觉得这话在理,却又不能完全放心:“那你还要离开朕身边,回你的南楚去?”   陆陛下摇摇头道:“我怎么舍得离开陛下。”   暴君挑眉,似是不信:“那便待着这儿当朕的皇后,不走了?你们南楚那帮迂腐文臣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陆长平倒是并不担忧:“北卫和南楚的皇都一个太北,一个太南。既然早晚是要合二为一,那不如新选一处作为都城。只是这迁都一事也不必操之过急,愿意留在旧都的便许他们留下,愿意迁都的便随着一起迁走。”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其实这也正是个洗牌的好机会,不听话的人怎么能放心留给我们阿临呢?”   谢玄元安静地听着心上人说起将来治国理政的正经事,眉间的最后一抹郁色也随之散去。   陆长平不仅对他毫无保留,而且所规划的那些未来,几乎处处都有他和阿临的影子。   他不会再骗他,不会再跟他分开,甚至已经为他打算好了往后数十年的日子……   ……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着,直到宫内传出一道惊人的旨意。北卫的陛下要和南楚的陛下联姻,从此两国以婚书为契,永世太平互不进犯。   这样的联姻整个天下闻所未闻,两国朝中也不乏异议,可是偏偏所有的反对意见最终都没能翻起什么风浪。定好的良辰吉日一到,那场举世瞩目的属于两个帝王的婚礼仍是顺利举行了。   陆陛下和暴君都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他们坦诚相见,无论是身份、姓名还是样貌都未再相互隐瞒。   大婚当日普天同庆,入夜之后新都的帝王行宫中喜烛长明。   谢玄元抱着阿临推开房门,明明是板着一张俊脸喜怒不形于色,眼波流转间却又带出了一丝期待和喜悦。   陆长平迎上前,试图接过阿临,却被暴君不着痕迹地避过。   新婚之夜被娇妻冷待,陆陛下有些受伤,忍不住问道:“怎么还特地带着阿临过来了?”   谢玄元往铺着龙凤呈祥大红缎子的喜床上一坐,懒散地拂开陆长平要在他身上作乱的手:“今日便告诉你阿临究竟是谁的孩子。”   陆陛下没料到新婚之夜还有这样的考验在等着他,他立刻正襟危坐开始表态:“阿临自然是我们两个的孩子。”   谢玄元多喝了几杯后泛着薄红的眼尾无端带出一股媚意,他斜斜地扫了陆长平一眼,轻嗤道:“就知道你翻来覆去只会这么一句。但是朕当初可从未告诉过你,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陆长平的心头猛地一跳,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话中的意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谢玄元抢先一步。   只见那半醉的北卫暴君色厉内荏地揪着他的衣襟,趴在他耳边恐吓道:“你以为朕今日是发了善心,突然让你们父子相认?朕不过是想要拿你儿子威胁你罢了。”   陆长平几乎被这酒醉后张牙舞爪的暴君逗笑,颇为好奇地问道:“陛下要怎么威胁臣妾?”   谢玄元几杯果酿下肚,已然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遍寻陆贵妃不到的时候,他冷笑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如果不给朕一个交代,朕就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儿子。”   陆长平一笑,明若秋水的桃花眸中尽是对面人的影子:“陛下当真舍得?那明明也是你儿子。”   谢玄元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有些苦恼地蹙起了眉头,但还是执着地要求道:“但你还欠朕一个交代!”   陆长平顺水推舟道:“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暴君没料到那个和他斗智斗勇了那么久的人,如今这么轻易就认怂了,这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心意开口道:   “你以为朕想要什么?朕不过是想要你兑现承诺,用一辈子把欠朕的都还清罢了。”   陆长平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暴君的手,从善如流地答道:“嗯,好,那就用一辈子补偿陛下。”   “那你不会反悔?”   “再也不会反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攒了一下存稿正文完结了。番外会陆陆续续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