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少爷夫郎   作者:北冥魑   文案:   周松从来没有离开过栖山村,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汉子,父母早亡,独自一人生活,性子看着硬邦邦的,半点显不出温柔体贴,但即便如此,娶亲年龄一到,上门的媒婆就没断过,只因为他是整个栖山村,甚至周围几个村落中唯一的乾元。   可他一直到了十九岁,依旧是光棍一条,整日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没半点想成亲的意思,周围人的劝告只当听不见,他觉得自己过日子挺好的,自在,看他周围几个娶了媳妇儿的,哪个不是日日大人吵,小孩儿闹,人一多,乱。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能这么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村里多了个外来人,听说原是城里的小少爷,家里没落了才到了这穷乡僻壤,他听村里几个婶娘议论,那还是个少见的坤泽呢,凑近了能闻见满身的兰花香。   而看见他的第一眼,周松就明白,自己怕是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古风abo   乡野村夫寡言攻&家道中落少爷受   阅读须知:   1.感情流小甜饼,1vs1,攻受三初   2.不入官场,不做生意,就是篇平平淡淡谈恋爱种田文   内容标签:生子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松,沈清竹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努力干活养媳妇儿   立意:失去有时候可能会伴随着拥有,黑暗过后,必定会有光明 第一章   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偶一阵微风吹过,响起叶片摩擦的沙沙声,伴随阵阵蝉鸣,吵闹,却又越发显得林中毫无人声的静谧。   棕色的野兔卧在一处光斑下,惬意的微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三瓣的嘴唇偶尔颤动,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突的,破空声响起,粗糙的自制箭矢疾射而来,未等它反应便射进了脖颈中,身体倒在地上,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已经死去。   高耸的草木被人拨开,身着短打布衣的高大汉子从后面迈出来,背着光的面容逐渐清晰,轮廓棱角分明,五官俊朗,剑眉星目,整个人气势很强,看着不太好惹。   他几步走到野兔倒下的地方,弯腰握住一双长耳朵提起来,拔了箭便反手丢进身后的背篓里。   随手拽了几张叶片将箭头上的血迹擦干净,放回腰侧皮制的箭囊中。   此时,他正好置身于方才的那处光斑下,仰起头,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   抬手遮在眼前,从指缝中露出的右眼,瞳孔在光下如同琥珀色。   周松收回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抬步踏入阴凉的树影,打算下山回家。   此时正值夏末,未曾入秋,天气依旧热的不行,山上的野物都不爱出窝,还算不上肥,他没打算多抓。   下山路上,他顺手采了点野菜丢进篓里,打算晚上一道炒了吃,又拽了两颗果子,在衣服上擦一擦,塞进嘴里解渴。   今日未曾入深山去,附近村人来往的痕迹比较多,还留在小树上的野果有点酸,他吃了一颗就没再吃了。   一路走到山下的河边,老远就听到了说笑声,下晌这会儿有不少婆娘婶子出来洗衣服,凑在一块儿聊些家长里短。   周松一过去就有眼尖的婶子看见他,扬声招呼。   “周小子,又到山上打猎去了?”   周松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在河边蹲下身洗了把脸,随意的用袖子擦干。   站起来也没多攀谈,拽了拽背篓的带子,抬步踩着水中石头迈过,从河边离开。   等到他走远,先前开口说话的那婶子颇为感慨的道:“这周小子,性子闷成这样,眼看都要二十了,啥时候才能讨得了媳妇儿哟。”   “哎呦婶儿,人家哪里是讨不到,分明是自己个儿不乐意,平日里那上门说亲的都快把门槛儿踏破了,人周兄弟都没点过头呢。”   这次开口的是个年轻些的妇人,说话的时候手上搓洗衣物的动作也没停。   “嗨,我们这十里八村儿的就周小子这一个乾元,人可不得好好挑挑,一般的姑娘哪儿能看得上。”另一个婶子笑着摆摆手,话毕,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我听说前些日子,隔壁村的员外家也让人说亲来了,周小子都没答应呢。”   “啥?隔壁村的员外?!”先前开口那婶子诧异的瞪大眼睛,“我记得那家未出阁的姑娘是个坤泽呢,样貌身段都不错,周小子这都看不上?”   “谁知道呢,这周小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我们哪儿能猜得着。”   *   被她们议论的周松这会儿已经到了家里,将身上的弓箭背篓卸下来,到灶房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几口喝下去。   找了个盆回到院里,拖过小马扎坐在房檐的阴影下面,把背篓里的兔子跟野鸡拿出来处理。   血腥味浓烈,不大好闻,周松却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味,眉头也没皱一下。   “大侄子在吗?”   他刚把野物整理完,未曾来得及净手,门外便响起一道女声,嘴里边问着,却是已经将那道半掩的木门推开走了进来。   周松对此没有说什么,扯过搭在旁边的布巾随意擦了擦手。   “呦,可算在了,先前来了家里没人。”进门的是个有些年岁的妇人,模样清瘦,对着他一笑,神态似是十分亲近。   这妇人是周松大伯家的婆娘,名叫胡兰。   说完话也不用周松答她,往人身后一扫,瞅见盆里被剥皮拔毛的野物,眼睛一亮,“你这是上山了,可真是赶巧,你奶奶这两天正念叨着馋肉了呢。”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周松没多说,返身回去,从盆里拎出只兔子过来,递给她。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胡兰嘴上这么说,接兔子的动作却利落的很,尾端下落,透着股可怜气的眉眼都笑弯了,只剩下喜气。   周松以为她拿了兔子就要走,却没想她很快收起笑意,眉头微拧,关切的道:“大侄子,婶子听说,前些日李员外让人上门说亲,你给拒了?”   周松抬眼看她。   “可不是婶子多管闲事,”胡兰解释了一句,又道:“是你奶奶她让我上门来问问,李员外那家的姑娘可是坤泽呢,听说模样也不差,你怎的就不愿呢?”   周松没回答,转身坐回檐下去收拾兔子皮。   知道他这副样子就是不想谈了,胡兰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成吧,你如今自己住在外面,主意正,我们也做不了你的主,我回去跟你奶解释。”   话毕看周松沉默的捯饬那张皮毛,心中暗道了一声闷葫芦,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转身走了。   院子里终于清净了下来,周松抖了抖用小刀刮去多余油脂的兔皮,起身先挂在院里的竹竿上晾晒。   盆里换了清水洗干净手,脏水泼出去,木盆在角落里放好。   “咚咚咚”。   没关严实的木门被人拍了几声,他回头,一颗脑袋从门后探出来,露出一张笑脸,“松哥!”   看见是他,周松的神情不再那么紧绷,招招手让他进来。   林二柱没跟他客气,推开门走进院里,露出来的身形高高胖胖,脸盘也圆乎乎,很讨喜。   他抬手往门外指一指,“我看见你婶儿刚走,还提着野兔,又来打秋风啊?”   他话说的直接,显然是对人不待见。   周松没答他,只问道:“有事?”   他声音低,音色厚重,显得很是沉稳。   他不想提,林二柱也不跟他说那些讨人嫌的,笑道:“嗨,我媳妇儿又闹脾气了,不乐意看我在她跟前晃,没啥事儿,正好去地里看看,想问问你去不去,咱一道。”   他们两家不止是住的近,连田地都是挨在一起的,有时候哪家先忙完,还会帮对方收收地。   怪不得半下晌往地里跑,周松看了看天色还早,没到做晚晌饭的时候,点头与他一道出门了。   这一茬麦子的长势还不错,他们最近去地里的时候不多,除了浇水,只隔两天去看看有没有生虫倒杆什么的,不费什么功夫。   “说是要入秋了,可这天还没点儿要凉快的意思呢。”林二柱走在路上,抹把头上的汗,觉着这下晌的太阳依旧热烈的很。   立了秋之后才开始真的要热死人的三伏天,且还有得熬呢,像他这种怕热的,着实难受。   走了这一路,周松的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倒是浑不在意。   林二柱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寡言少语的样子,没想等他回答,自顾自的继续道:“我媳妇儿这两天也是热的不行,胃口也不好,晌午的时候还吐了两次,人都清瘦了,唉……”   他去年成的亲,媳妇儿肚子争气,今年初就揣上了,现今已是有了五个来月。   说起来他比周松还要小上快一岁,当时亲事说成的时候他娘还借此劝了周松几句,让他也赶紧成个家,奈何对方无动于衷。   “松哥,赶明儿你再上山的时候叫上我,我去采点小野果回来,让俺娘腌成酸果,说不定能让俺媳妇儿多吃两碗饭,顺便也给她打只野鸡补补身体。”   周松听着他絮叨完,点了点头。   同样是山边长大的孩子,在这山林里的本事林二柱可是不如他,打猎更是比不上,这玩意儿也看天赋。   他这脑袋瓜还没人家聪明,从小到大都是跟着人屁股后头跑,村里人调笑他是周松的跟屁虫,他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松哥就是厉害,就是比别人强,跟在人身边当小弟也不是谁都能够的。   别看他们家松哥沉默寡言看着很好说话,其实难接近着呢,要不是他做了这么多年跟屁虫,哪儿能跟人处成这样。   在林二柱的叨叨声中,两人一路到了地里,远远望去,一片绿油油的,瞅着就喜人。   等这些麦子长成了收割下来,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乡下人就指着这些过活呢。   周松手里头一共有七亩田地,其中五亩是他父母留下来的,还有两亩是他自己后来买的。   这么些地一个人照顾按理说是很辛苦的,尤其是种麦跟收麦的时候,几天都直不起腰来。   但周松是乾元,又整天在山林里跑动,普通的中庸跟他没法比,别人一亩地还没收完,他可能已经快收完两亩了,活干的又快又好。   这个时辰地里没啥人,视线所及只有麦子,他们分开各自去地里巡了一圈,没发现啥太大问题,粮食长得都不错。   林二柱不急着回去,拽着人坐到田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下休息乘凉,瞥见周松因为热略挽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酸酸的道:“除了上山,平日里也没见松哥比我多干啥活儿,怎的不一样呢……”   说着,他还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的肚子。   他其实也算不上胖,只是很圆润,从小看着就像个大汤圆,长大了每日里要做农活儿也没见消瘦,只是结实了一些。   “哎……”他叹了老长一口气,“这便是中庸跟乾元的区别吗……”   他时不时的就要这样感慨一回,周松已经习惯了,没理他。   林二柱也不觉着尴尬,感叹完就用手肘碰碰他,“哎,松哥,咱这般好的条件,当真是不赶紧娶个媳妇儿吗,多浪费。”   听见他的浑话,周松转头瞥了他一眼,把对方眉飞色舞凑过来的脸推开,“不娶,我自己个儿挺好的。”   人一多就乱,整日吵吵嚷嚷的,看着热闹,却也不清净,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他站起身,迎着渐落的夕阳,侧头道:“走吧,该吃晚晌饭了。”   林二柱抬头看了看他,跟着站起来。   从林家叔婶相继去世后,他松哥就变得有些孤僻,看着跟村里人正常交集,其实跟谁都没交心,就连他自己个儿,也是厚着脸皮跟在后头才继续被接纳。   有时候玩笑似的劝一句,不过是想有个人陪他过日子罢了,一个人的生活,未免孤单。   林二柱在心里叹口气,面上混不在意的跟上已经走开的人,嬉皮笑脸的道:“松哥,今儿去我家呗,俺娘说了,没事儿让带你回去吃饭呢,跟你说啊……”   耳边是叨叨的声音,周松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偶尔才敷衍似的回他一句。   看,人一多,吵得很。 第二章   栖山村三面环山,位置比较偏僻,全村也有百余户人家,分为东村跟西村。   周松住在东村,平日里少有去西村的时候。   但今日,他却顶着太阳往西村那边走,身边跟着他的堂兄,周小富。   他比周松长了三岁,看着却是比他矮上半头,人却圆了一圈。   跟林二柱那种圆润不一样,是真的胖,下巴都叠了两层,这会儿走得呼哧带喘。   他皱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时不时抬手抹一把汗,嘟囔着叨叨天气热,顺带瞥周松一眼,很不待见的样子,“要不是奶奶病了要见你,哪里非用我跑这一趟。   周松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完全没搭理他。   周小富更是窝火,冷哼了一声,也撇开脸不理他。   两人不冷不热的到了西村周家,周小富的媳妇儿王翠香在院子里扫地,看见人进来,有些拘谨的握着扫把杆,小声叫了句堂弟。   周松应了声,径直往主屋那边去了。   周小富瞪了眼他的背影,嘟囔了句什么玩意儿,转头看见还愣在那儿的自家婆娘,撒火道:“还杵在这儿干啥!赶紧做饭去!”   王翠香没敢反驳他这会儿还早,赶紧放下扫帚转身去灶房了。   进屋前听见他的怒喝声,周松也没回头看,推门直接迈进去了。   床边,刚喂完药的胡兰看见他露出笑容,“大侄子来了,赶紧过来吧,你奶可想你呢。”   周松沉默着走过去,靠坐在床上的老人头发花白,瞅着他笑弯了眼睛,对他伸出手。   “松啊,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过来,给奶奶看看瘦没瘦。”   周松的手被她握住,拉着在床边坐下,他抬眼看着对方,“您身体还好吗?”   “嗨,奶奶就是年纪大了,有些热着,没什么事。”周奶奶拍拍他的手,“倒是你,看着咋瘦了些?”   “天热,吃得少。”周松垂下眼。   “那可不行,饭还是要好好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周奶奶对他虎了脸,又转头对一旁的胡兰道:“老大家的,今儿把家里的鸡蛋炖两个给松吃,让他好好补补。”   胡兰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大好看,但还是笑着说:“娘,那些蛋不是要攒着卖钱嘛,平时连小富都舍不得吃嘞,而且大侄子常上山打猎,不缺……”   “那哪儿能一样!”周奶奶有点不高兴,“再说,前儿你从松那里拿回来的野兔,不是大半只都进了小富的肚子吗。”   胡兰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只好讪讪的应了声,拿着空掉的药碗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只剩下周松跟奶奶两个人。   周奶奶把视线挪回他脸上,突的感叹了一句,“松现在长大了,是越发跟你爹像了,也有了几分你爷爷的影子。”   周松任她拽着手,没有说话。   周家爷爷去世的早,那时候周松的爹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周松自然是没见过他的。   只道对方在栖山村是出了名的俊,年轻时候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后来他跟相貌平平的周奶奶成亲,许多人都暗暗惋惜呢。   婚后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周松的大伯周大山以及他的父亲周大树,前者长相随了周奶奶,后者随周爷爷。   不仅如此,周大树竟还是个难得的乾元。   两个中庸能生出个乾元来,可是个稀罕事,他十三岁化分那年,在村子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若是你爹还活着,看到你如今这模样,定也会觉着欣慰,可惜……”似是忆起了早逝的汉子跟儿子,周奶奶的神色不大好看,“若你爹当初能听我的话,说不定……”   “奶奶,”周松开口打断她的回忆,“您身体还没好,再躺下歇息会儿吧。”   周奶奶摆手,笑盈盈地拍他的手,“没事,看见我的大乖孙,奶奶什么病都好了。”   周松没再说什么,神情依旧淡淡的。   “对了,前些时候我让你婶子去问你的话,你自己又寻思没?”周奶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他,“李员外家的女儿可是个坤泽,听说样貌品行都是好的,这么好的亲事错过了可就没有了,你那怕是先跟人见见也好啊,指不定便欢喜了呢。”   这些天不少人都跟周松明里暗里的打听这事儿,大多是觉得惋惜,员外家的闺女都看不上,难不成还想娶个天仙回来。   对此他从来不多做解释,因为他觉着这是自己的事,没必要与旁人多说。   李员外家的女儿,他其实见过一次,那回他借了村里林家的牛车去镇上买东西,半道碰上了对方的马车。   风吹起车帘时他跟露出脸来的姑娘对视了一眼,对方愣了一下,估计是觉得见到了外男不好意思,很快就垂头避开了视线。   周松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压根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谁知没过多久,李员外就让人上门说亲了,从那媒婆的嘴里,他知道了原来那天的姑娘就是李员外家的女儿。   还晓得了那一日,对方那般的情态,是对他一见倾心了。   周松当时听见这些话,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也不觉着一个人只是看了另一个人一眼就能对他情根深种,最多不过是一时的吸引,很快就能忘却。   他推了这门亲事,顾念着人家姑娘的脸面,也没把其中内情与人多说过。   “奶奶,我的亲事,您就莫管了。”周松现今也不想多说。   “你这孩子,我怎能不管呢,莫不是你还想学你爹,赶明儿也给我……”话说到一半,周奶奶对上人平淡的目光,未出口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了,她脸色变换,最终叹了口气。   “我与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长辈的话你总也要听一听,”话毕,她又一笑,“算了,也不妨事,我的大乖孙可是乾元呢,总能寻个好人家的坤泽,这个不喜欢也无妨。”   见她不再就亲事多说,周松也没去反驳她自己一个人很好,免得又是一通叨叨。   周奶奶看他沉默,又想开口说什么,刚张了张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   他的面容跟周奶奶有五六分的相似,五官普普通通,个头算不上高,挺壮实,皮肤黝黑,他就是周松的大伯,周大山。   一进来他就看了周松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大侄子来了。”   周松“嗯”了一声回应,之后收回视线站起身,“奶奶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走什么走,马上晌午了,留下来吃饭。”周奶奶不乐意放人。   “是啊,大侄子难得来一趟,怎的不吃饭就要走,”周大山反手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来,“这般不乐意在家多留?”   语气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周松却像是没听出来,“出来的急,灶膛的火没来得及灭。”   周大山皮笑肉不笑的提提嘴角,“柴火烧完了自然就灭了,哪里用得着管,侄子这是自己野惯了,就不认这个家了?”   周松这次没回话,迎着他的视线看了会儿,转头直接对着床上的老人道:“我先回了。”   他说完也不等人再留他,直接绕过周大山出门了。   周奶奶急急的叫了他一声,被周大山拦住,“娘,你管他做什么,这小子如今心野得很,哪儿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给我少说两句。”周奶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他是你侄子,别整日里的瞎编排。”   周大山闻言冷笑了一声,“以前您眼里只有小弟,现今眼里只有他儿子,乾元就这般好,让您心都偏的没边儿了。”   “胡说八道些啥!”周奶奶被他这话说的恼怒,剜了他一眼,“平白的在这儿气你老娘。”   看她生气了,周大山的态度软了下来,“娘,我这也不是气他不常回来看您嘛,您年纪也大了,他也不说在身边多尽尽孝。”   “行了行了,莫说这些了,他一个人住也怪不容易的,你这当大伯的多帮衬点。”周奶奶摆摆手。   “成。”周大山嘴上应了,至于他心里怎么想,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屋子里因他发生的争执,周松并不关心,他尽了自己的本分回来看望过奶奶,并不想在这里多留。   胡兰坐在灶房门口的屋檐阴影下择菜,看见他一路出了院子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不满的念了声“没礼数”,转头瞅见自家儿子从屋里出来,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小富饿了吧,等会儿就开饭了。”   周小富应了声,对那道远去的背影冷哼。   晌午的日头最是毒辣,周松顶着这样的日光回到东村,一身汗早已打湿了衣襟,他抬手扯了扯,将袖子往上挽起,露出半截结实的麦色小臂。   即便热的不行,他的脸上也没露出什么不耐的神情,只淡定的抬臂抹去脸颊的汗。   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一辆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晃晃悠悠靠近。   栖山村地处偏远,相比周边其他村子来说少有外人来往,平日里去最近的镇上都要走上大半天。   上月村里富裕些的林家置办了辆牛拉的板车都让村里人羡慕了好久,稀罕得很,莫说是这有棚有顶还要马拉的车。   得亏这会儿正是做晌午饭的时候,没啥人在外面闲逛,不然有那好奇心重的,怕是要凑上去。   所以即便是周松这样惯常不关心旁人事的,现下都忍不住盯着多看两眼。   离得近了,他看清赶车的竟是个年近半百的妇人,两鬓已有些花白了,穿着一身素朴的布衣,勒着缰绳缓缓停在一家久没人住的农院跟前。   停稳了车她从车辕跳下来,却是返身去撩垂落的布帘,似乎是叫了声什么,周松离得有些远没有听清。   没多大会儿,从车里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映在照过来的日光下,远远的看像是玉雕的,有种说不上的剔透。   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也矮身出了车厢,是个身形纤细的男子,穿着一身淡色的棉布衣裳,乌发束在脑后,因着弯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胸前,顺滑的像缎子。   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如同羽扇,随着眼睛眨动微微颤,看得人心里跟着痒。   他的脸跟他的手一样白,被光照的发透,连带着微抿的唇上都没有几分血色,透着些病态,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男子把手搭在妇人伸出的手上,被扶着下了车,在地上站稳的时候,兴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过来,日光正落在他的脸上,让一双桃花眼亮的透出些凌厉。   周松心头一颤,下意识就垂眼避开了那道目光,加快脚步匆匆离开,走出了老远心跳却是还没停下来,直到他抬手按了按。   垂下的目光扫到自己挽起的袖子,想到自己满脸的汗水,他不知为何突的有些后知后觉的窘迫,觉着自己现下过于狼狈,见不得人,顺手便把袖子捋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抚平皱折。   做完这些,他有心再看一眼马车的方向,却又有些莫名的胆怯。   最终也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被那一眼看的,整颗心都乱了起来。 第三章   “这天可真是热的不行,一点儿风没有。”林二柱嘴里念叨着,手上利索的在小桌上将西瓜切开,露出红艳艳的瓤,一看水分就足。   他乐的不行,又下了几刀分成小瓣,拿了其中一瓣递给旁边的人,对方却半天没接。   疑惑的看过去,发现他松哥也不知在发什么呆,一点反应没有,他用手肘碰碰对方胳膊,“松哥,吃瓜了,干嘛呢?”   周松被他一碰回神,沉默着把西瓜接到手里。   林二柱满意的收回手,自己也拿了瓣西瓜咬了一大口,满足的赞叹,“不愧是我亲自去老刘头地里摘的瓜,甜!”   他摘了俩瓜,一个送回家里,抱着另一个就来找他松哥尝尝,当真是没让他失望。   等他吃了两口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周松手里拿着的瓜一口都没动,还是刚才那副魂游九天的样子。   他伸手在人跟前晃一晃,等人回魂抬起头,道:“松哥,你今儿咋老发呆啊,想啥呢?”   周松对上他好奇的视线,侧开视线没有回答,低头咬了一口西瓜,水分足,又甜,他却有些食之无味。   林二柱打量他的脸,突的眉毛一竖,嚷道:“是不是你昨儿回去,那家子又说不好听的了?!”   周松被他吵的耳朵疼,皱了皱眉,“没。”   林二柱有点不信,要不是那些人又叨叨些有的没的,他松哥今儿咋会这般奇怪,总是呆愣愣的。   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信,周松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如今我能被他们欺负?”   林二柱竖起的眉毛一松,也是,虽然那家子时不时的蹦哒出来烦人,但他松哥压根儿就不搭理他们,不管说啥都进不了心。   可这就更奇怪了,“那你咋了,总是跟没魂儿一样。”   周松顿了顿,摇头,“大概是天太热了。”   因为太热了,所以人有些发懵而已。   他在心里又强调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林二柱这回赞同的点点头,“这天确实热的人脑袋昏,晚上都热的睡不着。”   他说着话,还拍了把脖子,拍死了一只咬人的蚊子,也不怎么讲究的蹭在衣服上,嘟囔道:“蚊子也跟着烦人。”   周松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他被咬的脖颈,红红的一小点在黝黑的皮肤上不怎么明显。   他想,若是更白一些,这抹红怕是一眼就能看见,如同那个人,雪一般的肌肤上染了红,定然如同冬日的红梅般醒目。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周松微愣,抿了抿唇,低头咬了一口西瓜。   “哎,松哥,你知不知道,咱村里来人了。”   周松抬眼,“什么人?”   “我听俺娘说的,就离咱这儿不远的那处荒屋,好像之后就要住这儿呢,”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压着身子凑近他,小声道:“听俺娘跟村里婶子聊天说,总共俩人,其中一个是坤泽呢,长得跟仙人似的,离近了还能从人身上闻到花香味儿。”   周松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人,他握着西瓜的手略收紧,“她们怎的知道?”   “那婶子就住在人隔壁啊。”难得他松哥乐意跟他聊这些杂事,林二柱很有兴致的道:“说是昨儿去帮人收拾屋子了,跟那坤泽还说上话了,眉飞色舞的跟俺娘说,人家说话文文气气的,那风度,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周松回忆起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心中赞同,确实像位翩翩公子。   林二柱啃一口瓜,“就是好像身子骨不大好。”   周松心中一紧,“为何?”   林二柱摇头,“不清楚,只听那婶子说,那坤泽总咳嗽,脸色也有点白。”   他一个汉子,也不好去打听人家坤泽的事儿,只是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周松垂眸回想昨日的了了几眼,确实能看出对方身子不好,那种白本就是透着些许病态的,只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因赶路疲累。   林二柱没看出他的异样,三两口吃掉手里的瓜,又从桌上拿了一瓣,“松哥,你说他要真是个大少爷的话,为啥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周松闷声道:“不晓得,你也莫要非议他人。”   “我晓得的,这不是跟你嘛,旁人我哪儿会多说这些。”林二柱憨憨一笑,又正色道:“放心,要真是家里出了事,我肯定不能乱说戳人家痛处的。”   周松点头,他知道对方,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但不是那种到处乱议论人的。   他低头把瓜肉吃干净,余下的瓜皮丢到小桌上,站起身。   林二柱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嘴里还含着口瓜,腮帮子鼓鼓的,“干嘛呀?”   周松回身往堂屋外走,边道:“缸里快没水了,我去打点水。”   “打水?”林二柱茫然的跟着站起来,追到堂屋门口,看对方进灶房去拿桶,扬声道:“我跟你一道去啊?”   “不用。”周松提着桶出来,也没看他,径自出门去了。   “大晌午头的提水……”林二柱茫然的看看炽烈的太阳,而且他松哥平时都是直接拿两个桶去的,今天咋就提了一个?   东村的水井离周松家不算太远,中途正好能路过那处原先荒废无人住的屋子。   他停了停脚,发现那院子虽然因为年久失修还有些破败,但一些杂草什么的都清理干净了,篱笆院墙也简单修整过,有那么点样子。   可这样的房子简单凑合还行,长久住肯定是不成的,漏雨又漏风,得寻人修缮修缮才可。   周松心里想着事儿,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提着桶往水井的方向去。   大晌午的,村里人都在家里休息,外面没什么人走动,他也没想过这时候会有人跟他一样出来打水。   远远的看见正在吃力绞水的妇人他就觉着眼熟,走近了就一眼认出来,对方正是那日赶车的人。   看着对方握着转杆停在那儿歇气,周松大步走过去,一只手按在了杆上。   歇了口气正准备动作的吴兰淑被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一个面生的汉子,模样倒是挺俊,就是没什么表情有些吓人。   见她被自己吓到了,周松缓了缓脸色,沉声道:“我帮你。”   原是要帮忙的,吴兰淑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多谢这位公子。”   头一回被这般称呼的周松顿了下,倒是没说什么,等对方退开,三两下就把一桶水绞上来,从木勾上提出来放到地上,又接着把自己的桶放下去。   吴兰淑看着他利索的动作,叹声道:“到底是上年纪了,也有些年没做这些重活,力气都使不上。”   周松绞动着水,闻言摇了摇头,“这些本来就是汉子该做的活儿。”   吴兰淑笑了笑,准备歇口气就提水回去,没成想跟前这汉子打完水也没直接走,顺带把她的水桶也提起来,一手一个,看着一点儿不费力气。   “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对上她诧异的眼神,周松解释。   “哎呀,这可太麻烦你了。”吴兰淑没想到他看着面冷,倒是怪热心的,看他把水桶都提着了,也没再拒绝,“我家就在那边,我给你领路。”   周松提着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怎么称呼你啊?”吴兰淑转头看了看他,开口搭话。   周松抬眼,“我叫周松。”   吴兰淑把他的名字默念了一遍,笑道:“那我就叫你一句周小子了,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婶。”   觉着对方是个不错的,怪好相处,她说话也没那般生分了,“你估摸着没见过我,我是才搬来村里的,以后就住下了,少不得来往。”   周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点了点头。   看出他只是话少,没不搭理她的意思,吴兰淑又道:“不过我小时候也是住在栖山村的,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闻言,周松看她,张了张嘴想问她后来为什么搬走,但不知会不会戳到人家的什么隐处,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虽然他不多回应,但听的总是很认真,吴兰淑也乐意跟他多说两句。   只是周松听了半天,她说的都是自己的事,关于那个人的却是一个字也没多说。   直到了对方住的院子跟前,他还是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很是多谢你了周小子,要不进屋喝口水?”吴兰淑习惯性的客气一句,只是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现下可是不方便。   周松也没有要进去,他微顿了顿,把水桶放在地上,连进院子的意思都没有,只隐晦的瞥了眼屋子那边,直起身道:“不了,不合适。”   吴兰淑微愣,会意对方大概也是听过他们的事,知道家里有位坤泽在,一位外男进去,怕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这么一思索,吴兰淑看着他的目光便更柔和了,虽是个乡下小子,倒是很知礼数,“成,那婶子就不请你进来坐了,你快些回去吧,外头热。”   周松点点头,提着自己的水桶转身离开。   吴兰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弯腰去提水,心道这周小子可真是个好的。   手握上桶把的时候她突然后知后觉,对方那身形气势,还有方才靠近时隐隐传来如同山间松柏般的味道,莫不是个乾元吧?!   她抬头诧异的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心道未曾想这小小的村中竟还能有乾元。   那他方才说什么不合适岂不是因为……   吴兰淑扭头看向身后的屋子,有些后怕,幸亏是个好的,她是真没想到这村里竟有乾元在。   而此时此刻走在回家路上的周松,感觉那股兰花香仿佛还萦绕在鼻间,他抬手按了按自己有些躁动的后颈,那种味道太过吸引人,若不是他走得快,或许便要被勾出信期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眼来时的方向。   那个人不是单纯生病了,而是正值雨露期。 第四章   吴兰淑将一桶水拎到灶房去放好,顾不上擦一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脚步匆匆的进了屋子里。   他们昨儿才到,忙里忙慌的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归置,有些还成箱放在角落里,屋子也只整理出了这一间来住人。   进屋后她反身掩上房门,小心地走到床边,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她略松了口气,“少爷,身子可好些了?”   沈清竹撑着床起身,被对方扶着靠在床头上,抬起手轻揉了揉额角,指尖莹白,仿若玉琢,“吴婶,与你说多少次了,我们如今境况,莫要再叫我少爷了,唤我清竹便可。”   吴兰淑帮他整理了下散开的衣衫,点头应了,“可还有不适?”   “无碍。”沈清竹放下手,身上因雨露期有些发软,尚能忍耐。   看他脸色尚可,吴兰淑也些许放心,但她想起什么,又略带担忧的道:“隐息丹没有几颗了,也不知附近那小镇上有没有卖的,得再备些才是。”   半合眼睛的沈清竹闻言抬眼,看着她道:“下回便喝汤药吧。”   “这怎么行!”吴兰淑面色微急,“汤药伤身,喝得多了不好,您身子骨本就弱,经不起折腾了。”   沈清竹看她着急,伸手过去按了按她的手,“我们手里虽还有些银钱,但也不能乱花,隐息丹金贵,一瓶便要几十两银子,这般下去,我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他说的皆是事实,吴兰淑无从反驳,她看着跟前因舟车劳顿跟病痛消瘦的人,止不住的心疼,眼眶微微发红,“若不是……少爷也无需吃这些苦头。”   沈清竹见此微微一笑,按着她的手又拍了拍,“你该反过来想想,我现今还能留着一命,已是幸事了。”   吴兰淑擦擦眼角,看着他笑,心里却是越发的心疼,她知道,对方嘴上说着幸事,其实,巴不得也一并死在了那里。   如今愿意好好活着,只是不想辜负了他们的苦心罢了。   “行了,莫要再想那些事了。”沈清竹捏了捏她的手,将手收回来,“我熬过了这回,下次雨露期便是三个月后了,暂时不必忧心,此前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村中生活下去。”   吴兰淑拭了泪,点头,“我晓得的,早晌我去见过里长,让他帮忙寻些人,我们先把此处的房子修整一番,如今这模样,可不好住人。”   沈清竹颌首,这确是当务之急。   “只是……”吴兰淑犹豫了下,道:“修缮房屋之时怕是住不得人,昨日帮我们打扫屋子那位婶子愿意让我们在她家住一段时间,我打听过了,她家里除了他们夫妻俩,就只有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儿,大儿子在镇上做工,平日不回来,还算方便,只是不知,您可愿与旁人住在一处……”   听到她这般顾及,沈清竹轻摇摇头,“这些事你安排便好,我们如今境况,旁人愿意行个方便是好事,我没什么不愿的。”   “行,那我回头去与人说。”吴兰淑放下心,又道:“我也按少……清竹的吩咐,问过里长了,他说村子附近的田地现下没有空余的,若想买,还需等等看。”   这个倒也在沈清竹的意料之中,对庄稼人来说,田地金贵,大多都是要握在手里的,除非搬家或有什么紧要事需用钱,否则不会随意发买。   “此事不急,你只让里长留意着,日后若有了知会我们一声便是。”   “好。”吴兰淑点点头,看他脸上又露出疲累之色,转身去桌边将陶壶里的水倒了一杯出来,递到他跟前。   沈清竹接过喝了一口,看她眼中尽是忧色,说了句笑言,“莫担心了,实在不行,回头我便在这村中寻个人嫁了,这雨露期亦能好受许多。”   寻常中庸虽不如乾元那般能更好的安抚坤泽,但也比干熬要强,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未必不是个好法子。   吴兰淑将他的话当了真,神情急切,“少爷可莫要这般草率,成亲之事岂能随意!”   当初在京里之时,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上门求娶,哪个不是人中龙凤,那么些乾元,少爷都看不上眼,如今怎可在这村里嫁个中庸村汉。   沈清竹本人却是比她看的还要淡,“不过说笑罢了,怎的还急了。”   他如此说吴兰淑才算放些心,扶着让人躺下继续休息,她转身出屋准备去喂喂马儿。   房门关上,屋里静了下来,沈清竹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中是难窥的思绪。   其实也不算说笑,他们在这村里毫无根基,又是一个妇人,一个坤泽,时间久了,总要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能寻个归宿,有个依仗,是最好的法子。   垂下眼,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谁又能想到,自命清高的清竹公子,如今会是个这般境地。   ——   周松这两日去村里打水的时候,总会经过那处院子,他偶尔会停下脚步远远的张望几眼。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还没养好的缘故,他一次也没再见过那人。   倒是遇见过吴婶两次,但也只是简单攀谈两句,从对方嘴里他得知,最近他们要开始修缮房子了。   果然第二日他再经过的时候,便发现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干起了活儿,做事的都是村里熟练泥瓦活儿的汉子,平时哪家要修房子也没少请他们。   看见房子总算开始修起来,周松也放下心,之前那副样子实在太过危险。   “松哥!”等在门前的林二柱远远的看见他提着水回来,抬手挥了挥,等他走近了纳闷儿道:“你又去打水啊,这两天家里水用这么费啊,老去打水。”   周松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很快不动声色地继续,“嗯,天热。”   林二柱跟在他后面进门,想想也是,有时候他热的恨不得一天洗三把澡,“那要不我们明儿去河里吧,游游水,好好凉快凉快。”   “你找我干什么?”周松没说去不去,嘴里问着他,人进了灶房。   “嗨,还不是我娘,让我叫你晚晌去吃饭,这两回都没把你叫去,今儿她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是带不回你,我也莫要回去了。”林二柱靠在灶房门上看他,撇嘴道:“都不知道我俩谁是她亲儿子。”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爹去的早,小时候都是娘一个人拉扯他,周叔跟周婶带着松哥从西村搬过来之后,没少照应他们孤儿寡母。   现在他们俩走了,留下他松哥一个人,他们自然也要关照对方的。   不想看他整日里孤零零一个人独来独往,他娘有事没事都要把人叫去吃个饭。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周松再推拒就不好了,“成,你先回吧,我等会儿洗把脸就过去。”   “那可不成。”林二柱没有要动的意思,“我得把你领回去才算完。”   他这般说周松也就不管他了,自顾自的把水倒好,余下一些装进木盆里,到院子里洗了把脸。   临近傍晚,天色还亮堂得很,只是这会儿的温度相较晌午那会儿低了许多,阳光也没那般的热烈,更加温和。   他洗了把脸,整个人都清爽了一些,稍稍整理了一下便随着林二柱回家去了。   远远的,能看见他家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跟着推门进了院子,还能听见灶房里做饭的响动。   院子里的矮桌上已经摆了两样吃食,一盆粗面馒头,还有一盘野菜炒蛋。   “娘,我把人带回来了!”林二柱扯着嗓子朝灶房喊。   没多大会儿,一个身形丰满,脸盘圆润,跟林二柱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妇人在粗布围裙上擦着手从灶房走出来,一看见他们就露出笑,“松来了,快些坐,饿的话就先吃,婶婶这里马上便好了。”   “钱婶。”周松叫了人,道自己不饿,让她不用急。   妇人应了声,也没那般见外客气的多招呼他,又折回了灶房,锅里还炒着菜呢。   “我这在屋里都听见你嚷嚷的声音了。”   一个年轻妇人从屋里出来,五官周正,面容很清秀,手抚在有些大的肚子上,她是林二柱的媳妇儿,名叫刘芳,现下已是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林二柱看见她,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扶住人,“嘿嘿,这不是松哥来了高兴吗。”   刘芳笑着横他一眼,转头招呼周松,“松哥,有些日子没见了。”   她身体最近反应有些大,经常是吃了吐,外面天气热怕她有个好歹,所以一直都被留在家待着,确实许久没见过了。   “身子还好吗?”周松扫了眼她的肚子。   “没事,这两天胃口已是好了许多。”林二柱特意上山摘了果子,一拿回来他娘就腌成了酸果,她反胃的时候吃上一两颗就会好很多。   周松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毕竟还是要避避嫌。   “来来来,菜好了!”钱婶笑盈盈地端着个陶盆出来,里面装的是白萝卜炖肉。   “松哥一来,我娘真是肉都舍得做了,平时给我都是吃野菜的。”林二柱闻见香味,佯装酸酸的开口。   “少在这里贫,赶紧去把鸡汤盛出来。”钱婶白他一眼,指挥他去干活。   今天炖的那只鸡还是前儿林二柱跟着周松进山去捉的野鸡,刘芳那时候胃口不大好,闻不得肉腥,便先养在后院儿了。   这两日她胃口恢复了一些,正好又要叫周松过来吃饭,干脆一并炖了。   菜都是寻常菜,乡下人也吃不了什么好的,平日里更是肉都难得吃一回,今天已经是非常丰盛了。   林二柱先给自家媳妇儿盛了碗带腿的汤,自己便拿了个粗面馒头就着菜大口吃起来,还道他娘今天连油都舍得多放,香的很,让周松赶紧吃。   钱婶无奈看着自家傻儿子,伸手去点他额角,“说的跟我平日亏待你似的,吃没有油水的野菜不也把你喂的白白胖胖。”   林二柱看看自己黝黑的手,道:“娘,胖我认了,但不白啊。”   他这话让几人都笑出声,钱婶又点点他,“谁让你见天的往外蹿,你小时候可白了呢,像个大白汤圆儿。”   周松看着他们两个,眼底也露出些笑意,低头咬了口馒头。   钱婶逗完自家儿子,转头看他一眼,夹了一大筷子的炒蛋给他,“来,松,多吃点,婶子看着你最近都瘦了。”   “谢谢婶儿。”周松接受了她的好意,夹起鸡蛋放进嘴里。   “你啊,自己一个人住就要对自己好一点,别有啥好的那边来要就给,你觉着是替你爹孝敬奶奶,谁知道进了哪个的嘴里。”一看见他,钱婶就总也忍不住多说两句。   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周松没有被念的不高兴,“成,我知道的婶儿。”   他们总觉得是周松实诚,其实他只是无所谓,不在意,他自己一个人本来就吃用不了多少,给也就给了,免去了掰扯的麻烦。   钱婶可不信他嘴上这话,叹口气,“要我说啊,你就是缺个管家的,要是有个媳妇儿,可不能看着你把东西往外送。”   往日里听见这些,周松心里都是没什么波澜的,但今日他的筷子却是顿了顿,眸光微闪,脑海中浮现出只见过一次的面容。   或许是吧,倘若真的有那样一个人管着自己,他兴许也是乐意的。 第五章   “家里有人在吗?”   几人吃完了饭正准备收拾,门外头便传来了声音。   “谁啊,这时候过来。”钱婶有点纳闷儿,起身去开门。   周松听见那声音却是微顿,跟着转头看向门口。   吴兰淑问完话等在门口,门拉开时露出笑,“叨扰了。”   钱婶打量她几眼,觉得面生,村里少有她没见过的人,心中一动,道:“你是最近新来村子的吧?”   “对,我姓吴,你们是不是正吃饭呢,我来得不是时候。”她知道自己,吴兰淑也不奇怪,村子里就是这样,有点什么事儿传的很快。   “嗨,我们都吃完了。”钱婶不在意的摆手,“我姓钱。”   “钱夫人。”吴兰淑很知礼数的颌首。   钱婶被她叫的既新鲜又不自在,这外头来的就是跟村里不一样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们乡下人可担不起,快些进来坐吧。”   吴兰淑笑了笑,随她进门,一转头,却是对上一张熟面孔,她有点诧异,“周小子?”   听见她们在外面的聊天声周松就知道是她了,这会儿也不觉着意外,站起身叫人,“吴婶。”   吴兰淑很是意外,“这是你家?”   “不是。”周松摇头,“我家住在旁边,我是过来串门的。”   吴兰淑恍然。   听着他俩交谈的钱婶却是满头的雾水,“你俩这是,认识?”   林二柱也很意外的看看他们。   “见过两回。”吴兰淑笑道:“他帮过我呢。”   简单聊了两句跟周松认识的事儿,他们的关系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些,钱婶还热情的问人家吃没吃饭,没吃的话家里还有。   吴兰淑婉拒了,道:“饭就不吃了,我过来是有些事拜托。”   “啥事儿啊,你说,我能办肯定给你办了。”钱婶知道他们是外来人,刚到村子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乐意给他们搭把手。   看她是个热心的,吴兰淑也好开口了些,“是这样的,我家……清竹,他的身子不大好,想必你们也听过一些。”   清竹……站在一旁的周松心里默念这两个字,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吴兰淑没注意他的异样,继续道:“这些时日想给他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本来我们借住那家还有些鸡蛋,但大多之前都卖掉了,不剩下多少,他们家鸡养的也没几只,有点供不上,听说你家儿媳有身孕,家里鸡蛋都是存着的,便想问问能不能卖我一些,不要多,能吃个两天就行,那家的鸡应该也会下蛋了,我还是从他们手里买。”   钱婶听见她是这么个来意,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多大点事儿啊,我家养的鸡多,蛋也下了不少,我儿媳她吃不完呢。”   她说罢,挥挥手指使自家儿子,“二柱,去把咱家鸡蛋给你婶儿拾些出来。”   “真是多谢……”吴兰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夫人对方也听不习惯,想了想,道:“我看你应是比我要小几岁的,我便托大叫你一声钱妹子吧。”   “成,听着亲切。”之前钱婶听那些传言,觉着人家原先是有钱人家,估计不好相处,今儿看她这般亲切脾性好,没啥看不上乡下人的意思,心里也怪欢喜的。   “这身子得有五个月了吧?”吴兰淑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刘芳。   “对。”见着生人刘芳有些腼腆,抚着肚子笑了笑。   “真是好福气,可要好好养着。”吴兰淑也跟着一笑,顺着就看向沉默的汉子,“周小子这个年岁,应当也已经成亲了吧?”   对方这般的乾元,样貌性子又好,在这样的村子里实在少见,想必不少人家都要主动上门说亲呢。   “未曾。”周松回的很快,他也不知为什么。   吴兰淑觉着意外,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因由,林二柱便抱着一小筐鸡蛋过来了。   “拿了十个,也不知够不够。”林二柱把小筐递给他娘。   钱婶接到手里就给人塞过去,“先拿回去吃着,不够再来。”   吴兰淑连忙接过,从袖中摸了些铜板要递给她。   “给什么银钱,拿着吃,都是自家东西。”钱婶不收,按着她的手推回去。   大老远的来村里住,定然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家里连个汉子也没有,这两日还修着房子,处处需要用钱,以后也还有日子要过。   他们家虽不富裕,但几个吃食还给得起,能帮一把是一把。   吴兰淑哪儿能同意,“这怎么行,不能白拿妹子东西。”   “既然叫我一声妹子,这般岂不是外道。”钱婶假装生气虎了脸。   吴兰淑没法,只得应了,心里觉得怪暖的。   来村里后他们遇上不少好人,让他们借住的邻里,帮她提水的周小子,还有现下送他们鸡蛋的钱婶,比那吃人的京里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露出笑,更多几分真诚,“行,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等家里房子修好,我下厨请你们吃饭,届时可要来。”   “成,一定去。”钱婶笑弯了眼睛。   拿到了鸡蛋,吴兰淑也没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钱婶将人送出门,摇头叹气,“也是不容易。”   周松的视线还落在门外,他方才有心想问问那人身体,却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开口,不合适,也没理由。   “松哥,看什么呢?”林二柱手里端着空盘,用手肘碰碰他的胳膊。   周松收回目光,摇摇头,跟他一道把东西拿到灶房去。   剩下的钱婶没再让他俩沾手,赶他们外边儿玩儿去。   刘芳有身子,久坐以后便会累,跟他们招呼一声回屋去了,准备歇一会儿再接着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   天色这会儿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天边是一片昏黄的橘,周松干脆也不在他家多打扰了,带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回了家。   他的家里没有养鸡鸭,自己待着的时候就出奇的安静,以前他是享受这种静谧的,但今日,他突然觉着,喂几只鸡,是不是也挺好的……   ——   说做便做,隔日,周松便让林二柱去帮他打听村里这会儿谁家有小鸡崽,帮他买几只回来。   而他自己则钻到了后院去,准备拾掇出一片地方圈个鸡圈出来。   “松哥,你怎的突然想养鸡了,先前不是嫌叽叽喳喳的吵吗?”林二柱捧在手中的篮子里装着挨挨挤挤的十来只小鸡,黄澄澄毛绒绒的,连叫声都还细小。   这可是他专门跑到西村那边去帮人买回来的,就这么几只。   他伸手逗了逗,抬眼看向清理菜地旁空地的人,“你这是山上野鸡吃腻了,想自己养来吃?”   周松没理他,打量了一圈自己清出来的空地,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回身道:“我去山上砍点竹子回来圈篱笆。   “啊?”林二柱看他提个砍柴刀,背捆绳子就走了,忙将手里的篮子放下,小跑着跟上去,“我帮你一起啊。”   村旁的山上有挺大一片野竹林,长得还快,哪怕村里人时不时会砍些回去做东西,也没影响长势。   林二柱平日来这边比较少,一路跟着过来,等走进竹林的阴影下,觉得还怪凉快的,伸手摸一摸凉丝丝的竹身,道:“怪不得有人说夏天睡竹床舒坦,确实不错,你说我要不要砍点回去做张床。”   周松正寻摸着砍那颗好,听见他的话随口回道:“你可以先试着做张竹席。”   林二柱觉着有道理,随后又想起,自己实在不擅长做这些细发活儿,到时候又是白折腾,叹口气,先去帮人挑做篱笆的竹子了。   圈篱笆一般不会用很粗壮的大竹子,比较硬,不好做形状,周松挑了几棵小的砍了,弄短之后用绳子捆一捆往肩膀上一扛,压根不需要林二柱帮忙。   林二柱在后面啧啧感叹,这乾元的力气就是不一般,这一大捆竹子他可是扛不动的,最后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多余,追上去帮人拎着砍柴刀了。   下山途中,他转头瞥一眼脸不红气不喘的人,道:“松哥,你近些时日怎的了?”   周松回看他,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着……”林二柱也不知该怎的说,“你这两天怪怪的。”   他松哥虽然一直都是话少面冷的,心里想啥谁也看不出来,但他毕竟跟对方从小相处到大,自认还算了解对方。   虽然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周松不太对,有些行为很莫名,比如突然开始频繁去打水,比如又突然要养鸡。   看着都是些正常的小事,可对方是谁,是他松哥啊,日子过得千篇一律,从来不做啥改变。   很早的时候他娘就说过,让对方养些鸡,没事儿捡两个蛋吃补补身体也是好的,对方从来也没实施过。   今儿怎的突发奇想的便要开始养鸡了?   林二柱眯起眼睛,“松哥,你不会……”   周松被他看的莫名心中一跳,抿着唇没说话。   “你不会是……”林二柱凑近他,“真在周家那边受了什么刺激吧?”   “……”周松看了他一眼,无言的加快脚步走了,不想跟这傻子说话。   “哎,松哥,是不是啊?”林二柱连忙追上去,“是的话你跟我说啊,不要憋在心里,跟人唠唠也是好的呀,你……”   周松停下脚转头看他。   林二柱脚步一停,闭上嘴。   “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突然想养了,可懂?”周松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林二柱连连点头。   轻叹口气,周松不再管他,扛着竹子走在前面。   林二柱不敢再啰嗦了,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心道他松哥之前被他念叨烦了顶多是不搭理他,放他一个人在那里叭叭,今儿竟然瞪他了!   他暗戳戳的瞥人,定然就是那日在周家受刺激了! 第六章   荒弃的房屋太长时间没有住人了,修葺起来很费功夫,紧赶慢赶的也忙叨了差不多半个月。   周松从地里回来路过时看了几眼,早已没了破败的影子,院墙也跟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围成了一人多高的泥坯墙。   这天,他从井边打水回来,正遇见吴兰淑驾着那辆马车像是要出门,对方看见他停了停。   “周小子又去打水了?”   他们先前见了几回,大多是打水时遇见的,少有的一回是在河边洗衣,见到对方拎着弓箭从山上下来,她那时才知道,这人还有一手打猎的好本事。   记着当时边上的几位妇人都在议论,对方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有能耐,末了还可惜一番对方这般好的汉子,迟迟也未曾动婚配的心思。   她在边上听着还感叹,周小子看着沉默寡言,这在村里的人缘还怪好的。   周松也跟着站住脚,点头应了,又道:“婶子这是要出去?”   “去镇上一趟,房子修好了,有不少要添置的,吃用的也要再买些。”吴兰淑扯着缰绳跟他解释。   如今他们住在村里,初来乍到,没有田地,家里也尚未种菜养鸡的,吃用的东西都要买现成。   幸好还有辆半旧的马车可以驱使,不然还要平添些麻烦,这村子离镇上可不近嘞。   “那您路上小心。”周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叮嘱了一句。   “成。”吴兰淑笑着应了,准备甩动马绳,又想起什么,叫住要走的人,“对了周小子,刚好遇上你,婶子托你件事。”   周松停下动作,“您说。”   “我今日不在,住我们旁的王婶一家也去了镇上看儿子,说是要待两天,家里只留了清竹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望周小子帮我看顾一二。”若是旁的人,吴兰淑定然不会说这话,指不定对方自己都存着什么心思呢。   但她在京里这么些年,自认还有些看人的本事,这孩子看着面冷不好惹,其实是个心热的,不会有什么歪主意。   在这全是生人的村里,对他还有几分信任。   周松握着桶把的手微微收紧,“成,您放心。”   吴兰淑点点头,“行,你也不用太惦记,天气热,清竹他应当不会出门,想必遇不上什么麻烦。”   话毕,看着他点头,又道:“那婶子就走了,等这两天收拾完,我就请你们过来吃饭。”   她这回去镇上也是想趁着多买点东西,虽是在小村里,可既然要请客,总要收拾布置一番有些讲究。   周松目送着她的马车走远,提着水桶转身回家。   经过那处农院时,心里惦记着吴兰淑的嘱托,特意停下脚步看了两眼,倒是跟往日一样,静悄悄的没什么异状。   他放下心,抬脚准备离开。   谁知还没来得及动,那扇紧闭的木门,突然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一抬头,视线正跟他对上。   不止对方微愣,连周松都愣住了。   上次匆匆一瞥的人,此时便在他眼前,脸色少了几分病态的白,多了些莹润之色,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而如今站在一起才发现,对方的身量比他稍矮,看他时要微微抬起脸,一双桃花眼也因为向上看,没了那般的凌厉。   如此却比那回,更加的让他心慌。   沈清竹先一步回过神,视线上下一扫,将人打量了一遍,看出了他是个乾元,来不及诧异,先往后退了半步,又回到门里,“你是?”   注意到他退避的动作,周松抿了抿唇,也跟着退了一步,想解释什么,可对上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心脏狂乱的跳动让他有些狼狈的避开视线。   他不说话,沈清竹心里越发警惕,不动声色的抬手扶在门上,以便等下有什么意外,他能先一步将人关在门外,“你在我家门前,是有什么事吗?”   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可能要吓到他,周松按耐住心中异样,视线却没敢跟他对上,只垂落在眼前地面,“吴婶让我帮着看顾你,我路过,就看看有没有什么事。”   沈清竹先是露出几分狐疑之色,随后神色一动,想起什么,道:“你可是姓周?”   看他知道自己,周松莫名有些喜悦,他握紧桶把按耐,面上一片冷静的点头,“嗯。”   “那就是了。”沈清竹稍稍放松了些,露出两分笑意,“吴婶与我提过你。”   周松看着他唇角那抹弧度,一时回不过神。   没得到回应,沈清竹疑惑的扬眉,“周公子?”   周松醒神,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很快又小心移回去,“我叫周松。”   不等对方回答,又接着道:“你可以直接唤我名字,我不是什么……公子……”   后面的话在对方注视他的目光里,逐渐的低下去,视线也跟着又垂落到地面上。   沈清竹看他这般,只当他性格内敛,没有多想,“好,周松,我是沈清竹,你也直呼我名字便可。”   听见自己的名字完整的从对方嘴里念出来,周松本就快的心跳好像又开始加速了。   他想抬手按一按,但今日是真的正经出来打水的,两只手都被水桶占住了,他只能徒劳的握紧木制提手。   周松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是这般好听的。   沈清竹看着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心道吴婶说的果真没错,是个话少的。   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不听话的心脏,周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又无视了对方的话。   可这时候再开口好像有些突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兴许是看出了他的不善言辞,沈清竹从门后迈出来,又主动开口道:“吴婶有些关心过度,麻烦了你,其实我自己一人也无碍,你尽管去忙,不必管我的。”   周松闻言抬眼看他。   对方身上穿着件素色的窄袖棉布长衫,料子普普通通,村里很多有些余钱的人家都穿得起,并不如何突出,一头墨发也只是用同色的发带简单束在脑后。   可即便是如此朴素的衣着,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的风姿卓绝,像是个翩翩佳公子,甚至这般的毫无点缀,越发显得他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如此的模样,莫说吴婶,便是他也放心不下对方一人待在这陌生的村里,周松心中这般想,嘴上道:“没事,不麻烦。”   说完见对方又想说什么,他先一步又道:“我看你方才似是要出门?”   被他这般一打岔,沈清竹确实也不好再劝什么,只得笑道:“对,先前因为舟车劳顿染了病,将养了这许久,来此处也有半月,却还没有四下看看。”   听他这般说,周松沉吟片刻,道:“那你且等等我,待我回家放了这两桶水,给你领路。”   虽说以他们俩的身份来说最好避避嫌,但在这偏僻村子里没那般多的讲究,他们大大方方走在外面,也不会有人乱说什么。   栖山村的民风,还是较为质朴的。   更何况,沈清竹这般模样一个人在村中乱晃,周松确实不放心。   虽然村里大多是好人,可也免不了有那么几个泼皮无赖,整日里游手好闲的,若是不小心遇上了,定是要有麻烦。   抱着这种担心,周松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话便拎着水桶转身离开。   沈清竹没能拦下他,也不好就这样自己去了,只能先回家等着人来。   “倒真像吴婶说的那般,是个面冷心热的。”他虚掩上门,轻笑了声摇头感叹。 第七章   为了不让对方等太久,周松回到家里也没把水往缸里倒,直接放在门口就打算出去。   只是脚刚迈出去又顿住,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一手的汗,又抬起胳膊闻一闻,总觉着有汗臭味。   脚收了回来,进去舀水洗脸,还难得的用了洗脸时从来都不爱用的皂角。   如若不是不想让人等,他其实还想换身衣裳来着,早知道晨起那会儿就不收拾院子了,忙得一身臭汗。   洗脸的时候摸到自己有些刺刺的下巴,他微拧起眉,轻啧一声,今日好像不曾剃脸。   在对自己的诸多挑剔跟不满意中,周松还是简单的拾掇了下,出了门就脚步匆匆的往那处走。   走到人家门前时又缓下来,平了平呼吸,检查下衣服有没有哪处散乱,抚平了衣襟袖口,他才抬起手敲了敲门,力道轻的仿佛怕惊扰了对方。   所幸沈清竹就在院子里,一有响动便听见了,走过去将门打开一些,看见是他才彻底拉开。   周松看着他迈步出来,往后退了半步,垂下眼,“走吧。”   沈清竹返身关上院门,闻言点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周松轻声回他。   已是第二次听他这般说,沈清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客套话。   两人并排往前走,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是周松主动拉开的,避免离得太近给对方招惹是非。   沈清竹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侧眸看一眼面冷的汉子,心中对他的观感又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不像京里那些臭乾元,表面端的一副君子做派,言行举止却无一不彰显着想要亲近的意思,惹人厌烦。   他主动开口道:“我看这村子周围环山,平日里村人常去吗?”   硬邦邦走在他身边的周松听见他说话,微侧了侧头,却没敢完全对上他的视线,“嗯,除了忙着田地之事,也会进山去寻些野物,卖了换钱补贴家用。”   进山的不一定都如他这般是打猎的,山上也有诸多山菌药材,采了来除了自己吃用,还可以卖掉。   只不过在外山上的都是些常见之物,真正珍贵的都在深山,那里野兽频出,少有人敢去。   “没有虎狼一类的野兽吗?”沈清竹问道。   “有,所以村人一般都在外山走动。”言罢,周松犹豫了下,不知出自何种心思,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去深山。”   沈清竹果真被他吸引了注意,好奇道:“那不是很危险吗?”   “我会打猎。”被他这样看着,周松下意识挺直了腰板,“野猪跟狼我都杀过。”   “一个人?”沈清竹扬眉,目光下意识在他身上打量。   京里的那些乾元也经常组织什么狩猎活动,但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多都是乌合之众,仆从护卫跟一大堆,围了猎物任主子射上一箭,能把人吹到天上去。   对方的视线仿若有实质一般,每看过一处,周松的身体就僵硬上一分,他有些不自在的蜷了蜷指尖,“嗯。”   “那你当真是厉害。”沈清竹真心赞叹了句。   虽说乾元的身体天生比中庸要好,五感也是如此,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敢一个人去深山里打猎的。   周松被他夸赞,嘴角抿出了微小的弧度,下意识想说带他去山上转转。   还好在张口前头脑清醒了过来,他们一个乾元一个坤泽,在村子里转转还成,两个人单独跑到山上去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沈清竹随着他在村里走,对方与他介绍哪处院子是谁家,哪家可以相处,哪家尽量避着,都一一与他说了。   他听的新奇,本还以为周松这人看着不爱与人打交道,平日里少跟村人走动,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没成想知道的还怪清楚。   也是,毕竟是在村里长大的。   而此时正在与他说话的周松若是知道他的想法,定然会告诉他,他猜的一点没错。   周松平日里跟村人走动的确实不多,亲近的就周边几家,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全靠林二柱整日在他耳边叨叨。   他话多而且爱四处乱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晓得,完了就跑到周松身边啰里八嗦的自言自语,也不管人听没听。   先前周松只觉着他吵,现下却是对他无比感谢,不然自己可能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清竹专注的听他说,偶尔会回话,问上一句什么,也算是相谈甚欢。   他们在村子里走,难免的会遇上村人,大多人对于沈清竹本人的好奇心大过他俩为啥走在一处,目光多是落在对方身上的。   毕竟他从入村以来就没出过门,村里人听到的都只是传言,现下见着本人,难免的多瞧,眼中皆是惊艳之色。   乖乖的,这模样气度,真真跟那仙人似的,到底曾是高门大户的少爷,与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就是不一样。   在这般看稀罕的情况下,走在一边的周松几乎成了个透明人。   放在平时,他这个全村唯一的乾元才是旁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刚与他们打过招呼走开的两个婶子,没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们的背影,其中一个道:“稀奇呀,先前周小子都不与村里姑娘来往的,今儿竟然跟个坤泽走在一处。”   “兴许是觉着虽是坤泽,但到底也是男子吧。”另一个妇人猜测。   他们这种偏僻地方,满村的中庸,唯一知道的坤泽还是隔壁村李员外家的闺女,再有的就是镇上有些,但到底去的少,平日里去买了东西匆匆便走,也不会多关注。   周松这人又独来独往的,或许便觉得对方是男子,便真将他当寻常男人看,毕竟这人啊,在感情一事上那是从不开窍。   “你说的也有理。”那妇人点头,又拍拍她,“不过这俩这般看着,倒是还有些般配呢。”   “啧,莫瞎说,”另一个妇人横她一眼,拽着人走,“我们俩议论议论就算了,别坏了人家坤泽名声。”   “这我哪儿能不晓得,不会乱说的。”   她们俩小声说着话走远了,另一边,两个人一起走到了河边。   栖山村地方虽然偏僻,但是有山有水的,景色着实不错,这水流也清澈透亮,看着干净。   周松带着他走到河边一处有树荫的地方,迎面扑来清凉水汽,让走了半晌有些热的沈清竹轻舒了口气。   他抬手摸了下有细密汗珠的额角,放下手将袖口挽了两道,露出纤细的手腕,腕骨圆润,透着秀气。   周松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撇开,心口又跳了跳。   沈清竹蹲下身,将手放进沁凉的水中,先洗了手,之后又矮下上身,掬水洗脸。   垂在身后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向前滑落,眼看便要落入河中。   周松来不及多想,一步迈过去,伸手便抓住了那下落的长发,入手一片柔滑,如同他曾在布店里碰过的上好丝绸。   沈清竹诧异的回头看他,脸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一路滑到下巴,又重新落入到河水中。   美人湿面,如同刚出水的芙蓉,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看着他。   周松觉着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之后是更加疯狂地跳动,他嘴唇颤了颤,“我……”   “多谢。”沈清竹先一步开口,面上诧异已淡去,浅浅一笑,又低头去洗脸了,未曾让他放开自己的头发。   往日在京里,他身边是有专门的人伺候的,挽发穿衣都已经习惯了,一时也未觉什么不妥。   周松僵硬的半矮着身握着他的头发,紧张的连指尖都不敢乱动。   这会儿离得近,他甚至都嗅到了对方身上浅淡的兰花香。   那是他信香的味道,周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视线不自在的四下飘动,突的又顿住。   对方的头发被他握在手里,又低着头,衣领后滑,后颈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泛着微粉的色泽。   周松的眼睫一颤,连忙狼狈的侧开脸,压抑的呼吸了两口。   沈清竹洗过脸,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干净,起身的时候发丝便从对方虚握的手中滑落。   看着高大的汉子迅速的退开两步,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不是曾经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坤泽,而是一个实打实的乾元。   是能直接一口咬在他的后颈上,与他结契,让他自此无法逃离的乾元。   沈清竹下意识抬手按住后颈,抬眼看着狼狈避开他视线的周松,突然意识到空气中飘动的淡淡松柏味不是那些树木散发出来的,而是对方信香的味道。   知道他可能察觉到了,周松心中顿感挫败,声音沉沉的开口,“对不住。”   沈清竹微扬眉,乾元会被坤泽的信香与腺体所惑,一时失态也是正常的,说到底,这次是他自己心大了。   主要也是因为周松这个人太知进退,懂分寸,相处时从未让他觉得不适,与他之前接触的那些乾元不太一样,以至于他有些忽略了对方的身份。   现下出现这般的状况,也不算是对方的错处,他也不必如此……   沈清竹的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动,视线扫过对方略带无措的神色,以及泛红的耳根,忽然间,领悟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   他不说话,周松心中的忐忑越盛,小心的抬眼想去看对方神情,又有些退缩,犹豫了半晌,还是又道:“对不住。”   头一回正经会面,好像被他给搞砸了。   虽然他只是垂眼站着,身板依旧挺得直直的,但沈清竹就是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垂头丧气的懊恼。   就像他父亲之前养的那只大狼狗,每次做错了事都耷拉着耳朵,老老实实的蹲在那里不敢动。   他突的觉得有些想笑,抬手掩了掩唇,微正了脸色,“无妨,我晓得你是无意。”   听到他这般说,周松才敢抬眼去看他,见他面上带着薄笑,确实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觉得闷窒的空气都舒畅了,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些。   观察他的沈清竹这次很清晰的觉出了他的这些变化,桃花眼又弯了弯,他觉着对方若是跟那只大狼狗一般有尾巴的话,或许这会儿已是摇起来了。   方才察觉到他心思时下意识想要远离的想法淡了些,罢了,不过是个质朴的农家子,见的坤泽少,一时的情动而已,这般的年岁,总会有那么几回朦胧的心思,也不必太过当真。 第八章   栖山村说大不算大,但说小也不小,走走停停的把东村各处转了一圈,也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沈清竹以前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出行皆是马车代步,他本来身子骨也算不上好,此时已是觉着有些疲累。   周松瞧出来了,提出今日便先到这里,西村那边待他日有空了再去看,反正不在那边居住的话也不急着熟悉环境。   他一路将人送到家门口,停在几步远的位置没有凑过去。   沈清竹一人在家,也不好请人进去坐坐喝口水,站在门边与人道谢,“周松,今日麻烦你了,多谢。”   周松摇摇头,怎会是麻烦,于他而言是欣喜之事。   他看着对方朝他颌首一笑,轻轻合上了院门。   周松舒叹出一口气,抬手按上自己几乎一刻也未平静过的心口,突的勾起唇角,露出抹笑,冷硬的面容有了那么几分柔和。   带着还未散去的愉悦心情,他转身回家,脚步都比往日里要轻快。   路过一处农院,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心道竟是都已经到了做晌午饭的时辰了,他也该回家……   周松站住脚,突然回过头看向来路。   吴婶不在家,住在隔壁的王婶一家也去了镇上看儿子,沈清竹那模样看着便不像会做饭的,他晌午吃什么?   他面上闪过几分犹豫,或许吴婶都安排好了,她连人断几日鸡蛋都不愿意,怎么也不会让对方挨饿才是。   可万一呢?   万一她一时没想到,沈清竹岂不是没有午饭吃了……   不如,喊他来自己家?   不行不行,周松摇摇头,他一个乾元,请人家一个坤泽单独来家里吃饭,不成样子。   他抿了抿唇,扭头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一进门就先去了灶房,翻了几个放粮食的陶罐,找出小半罐平时很少吃的纯白面。   乡下的吃食大多粗糙,这般精细的东西应当还能让对方入口。   捧着罐子想了想,又摸出昨儿上山带回来的两颗野鸡蛋,还有他自己卤的野兔肉。   如此,应该能像个样子了。   周松把东西都放在灶台上,舀水洗了手,回来就开始忙活起来。   他一个人住,平日里都是自己做饭,动作麻利的很。   不多时,便做了一碗汤面出来,热气腾腾的装了一大碗,就是个魁梧的汉子都能吃饱了。   他特意找出一个崭新的,没有用过的竹编篮子用来装面,又用一块干干净净的布巾盖上,提着出了门。   晌午正是热的时候,他在灶房待了那么久,早就出了一身的汗,此时也顾不得了,随手用袖子抹去。   为了防止面凉或者坨掉,他走的很快,到了人家门前的时候掀开布巾看了下,面还冒着热气。   他松了口气,抬手叩了叩门。   “是谁?”   听到门里传出对方清越的声音,周松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紧张,下意识便将篮子放下,自己转身匆匆走了。   沈清竹将门拉开,看到门口空空荡荡的有些疑惑,四下扫了几眼也没发现人,结果一低头,瞅见了孤零零放在那里的篮子。   他弯腰提起来,掀开白布。   里面放着一碗还冒热气的汤面,精细白面做的,上面卧了两个蛋,铺着半圈切成片的卤肉,还能看见绿油油的菜。   味道闻起来很香,应该是滴了香油,可见做的人用心。   沈清竹不知为何,一下就猜出了是谁送过来的。   他拎着布巾放在鼻下轻嗅了嗅,确实有残余的些许松柏木味道。   他看着那碗面,说心中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于他而言,只是一碗算不上如何精细,普普通通的汤面,但于这村里人而言,却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这样的白面,恐怕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除此之外,对方能想到他一人不好吃饭,也可见其细心。   其实吴婶先前走的时候给他准备好了饭食,昨日特意在村里买的鸡炖的鸡汤,还在火上煨着呢。   还有各种点心酥果,怎么也不会饿着他。   只是这份来自旁人的关心,却又有所不同。   罢了,便领了这份好意也罢。   沈清竹轻笑了笑,提着篮子回了院子。   不远处躲起来的周松看着他将门合上,才敢露出身形。   见他将东西拿进去了,浅浅松了口气,很怕他会不喜欢,还好。   周松抹去滑到下巴的汗珠,满心轻松的转身离去,背后的衣裳都被汗透湿了一小片。   但他却丝毫不觉着辛苦,一想到沈清竹会吃他亲手做的面,心中便只有满足。   回了家,他先在灶房的缸里舀了瓢水灌几口,这才去做自己要吃的东西。   这回他便随意了许多,炒了盘野菜,切了碟卤肉,就着昨日剩下的杂粮馒头吃。   吃完饭,没忘了到后院去把鸡喂了。   长了这么小半个月,这些鸡已经不是先前那般毛绒绒的样子,有半大了,被他养的圆滚滚,叽叽喳喳的。   若是之前,周松肯定觉着这声音吵人。   这会儿听着,满心想的却是待得它们长大,就可以下蛋了。   “砰砰砰”。   周松捋着袖子刚回到前院,便听到他回来时顺手插上的院门被拍的震天响,皱了皱眉,走过去开门。   “大侄子,我家小富呢?这都晌午了也没见回去吃饭。”门一开,站在外面的胡兰不等他开口,先张嘴一通询问,说话的时候还往他身后的院子里张望。   周松很是莫名,“他去了何处,你问我做甚?”   胡兰皱起眉,“早些时候他说要来寻你带他上山去打猎,这会儿了都还没回来,我不问你问谁?”   他儿子平日里吃饭最准点儿了,不管跑到哪里去,吃饭的时候都要回来的。   周松了然,解释道:“他没来找我。”   也可能来了,但他先前不在家,对方或许扑了个空。   “啥?”胡兰一愣,神色着急起来,“他不会是自己跑山上去了吧?!”   今早晌他奶念叨了他几句,说他整日好吃懒做的不成样子,将他念叨的烦了,耍脾气说要来找周松带他上山。   胡兰想着她这大侄子在山上是有本事的,护住他应该不成问题,也便没在意,放她儿子出去散散心也好。   “哎呀,你快些上去寻他,小富平日也没去过几回山上,再迷路了遇上野兽可怎的是好!”   她着急,语气算不上好,周松这会儿也没与她计较这些,问道:“你确定他上山了,相熟的人家有没有问过?”   “他肯定上山了!”胡兰急的不行,“他这孩子可倔了,又好面子,肯定想着上山抓只野鸡野兔什么的回来给他奶看!”   说完看周松还在沉思什么,恼的有些口无遮拦,“周松,你莫不是想让我儿子跟你爹一样死在深山里,安的什么心?!”   周松抬眼看她,目光有些发沉。   胡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自在的避开视线,陪笑道:“大侄子,是婶子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可千万要去把你堂兄带回来啊,他可是我跟你大伯的命根子,还有你奶奶,你不想看老人家难过吧?”   周松盯着她看了会儿,没再说什么,回去拿了弓箭与砍刀出来。   看对方急切的跟着他要走,站住脚,“你回去等着吧,我自己去。”   胡兰想了想,对方要是去深山的话恐怕危险,只得停下,却没忘了叮嘱他,“你可一定要把小富带回来,不能让他伤着!”   周松没再理她,提着弓走了。   挨着栖山村的一片山林其实没什么危险的,动物只有兔子野鸡这些,平日里村里人都会去。   危险的是少有人迹的深山,那里不止山势陡峭路难走容易迷路,还有大型野兽,山猫走兽的,普通人遇上了或许要丢命。   平日里除了周松跟一些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没什么人敢往深处走。   周小富那样好吃懒做,走几步路就喘的人要是真跑进去了,恐怕只有给兽类做口粮的份儿。   周松跟他们关系算不上亲近,但好歹是条人命,总不能不管,今日便是其他村人求到他这里,他也是会帮着去看看的。   他一路上了山,先在外围寻了一圈,没见到周小富的影子。   将腰间砍刀抽出来握在手里,他还是往山林更深处去了。   周松平日里上山也不是回回都往深山区的,他虽然有本事,却也是血肉之躯,去的多了难保不会碰上什么意外。   他今日也不打算往最深的地方去,就周小富的那点儿本事,走不到那里去,最多就是在外缘打转,要么,就是命丧狼口了。   山林之广,说起来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实打实的去走,便是以周松的脚程也要很久。   找人更是一件费功夫的事,不起眼的角角落落他都寻了一遍。   眼看着日头渐落,马上便要天黑了,周松也不敢多留,夜晚的深山危险是成倍的,若是不打算找地方留宿,最好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去。   其实他寻了这么半天,既没见到周小富的人,也没看见他的尸体,基本已经可以确认对方不在山上了。   如此他便是再转悠,也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第九章   周松下山时,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要湿透了,经过河边的时候洗了把脸,顺便喝了几口水。   先前走的急,没顾上带水囊。   缓了口气,他没回家,直接去了西村。   远远的看见周家的农院,上面升起了袅袅炊烟,显然已经是在做晚晌饭了。   他缓步走过去,到门前时便听见里面周小富大嗓门儿的吆喝着今晚上要吃鸡蛋,还要吃用油煎的。   周松脚下顿了顿,见院门虚掩着,他也没敲,直接推开来。   院子里正在哄儿子的胡兰转头看见他一愣,跟着便露出笑容来,“大侄子,你回来了。”   周松的视线落在一脸不屑看着他的周小富身上,道:“他何时回来的?”   “嗨,别提了,这兔崽子跑到跟他关系好的郑小子家去了,你刚走我便想着去看看,果然在那儿,晌午饭都在人家里吃的,真是让我们白操心。”胡兰责怪的剜了眼儿子,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周松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胡兰后知后觉,表情僵了一瞬,随后上前去想拉住他的手,被避开了,之后讪讪的收回来,“哎呀,侄子这跑了一趟辛苦了,我找着他本也想追上去跟你说一声,后来想想山上的路我也不熟,去了再迷路还得让你找我,你见天的往上跑也算不得什么,看不见人肯定就回来了。”   “哼,就是,也不是第一回上去了,便是不找我你也天天往上跑,拉着脸给谁看啊!”周小富抱着手站在那儿,脸上的肉仿佛都跟着他摆的脸色耷拉着。   周松又转眼去看他。   胡兰见他神色不好,打岔道:“你堂兄不懂事儿,莫跟他一般见识,总归他现下人回来了便是好事儿。”   言罢,玩笑般的道:“大侄子你这既然都上了山,咋不顺便打个野物回来,我让你堂嫂给你炖肉吃。”   她觉着自己已经算是说了句好话,对方也该顺着台阶下来了,本就是闹了误会,她也不是故意诓人去山上的,不过是做为母亲,心急则乱罢了。   周松却是瞥她一眼,直接扭头走了。   被他甩脸子的胡兰脸色也变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脸的不待见,“什么玩意儿,若不是占着乾元的身份,哪里便比我儿子强,还用得着你上山去寻。”   周小富也哼了一声,“早晚也要跟他那爹一样死在山里头。”   “行了,别提那些事儿了,怪晦气的。”胡兰拽着他去灶房,“走,去让你媳妇儿给你炒鸡蛋吃。”   周松沉着脸走在回家的路上,觉着自己今日的好心情都被那母子俩坏了个干净,果然每回沾上那一家子都没好事。   日头这会儿已经快下山了,天边这会儿是暗沉的橘色。   也得亏是夏季,天黑的晚,不然这个时辰恐怕都已经黑透了。   他扶了下背在身上的弓,加快了脚步。   他低着头走路,不远处传来马儿打响鼻的声音,整个村子里也只有那么一家有马,他立刻抬头看去。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沈清竹家门前了。   那辆马车停在门口,吴婶正从车上往外搬什么东西,看起来还挺沉的,她有点吃力。   周松赶忙上前去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木箱子,确实挺有分量。   猛地被人拿走了箱子,吴兰淑惊了一跳,抬头看见熟悉的人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周小子这是刚从山上回来?”   周松应了一声,没多说,“这个放哪里?”   他好心帮自己忙,吴兰淑也没拒绝,“你帮婶子放院里就行,买的一些碗碟,回头还得收拾呢。”   言罢,她又从车上拿了件轻省的,跟在他后面进院,便道:“你没事儿也别总往山上跑,身手再厉害,那也危险的很,去的时候也最好跟人一道,万一有事儿也能有个照应。”   听到她这番话,周松垂下眼,“嗯,晓得的。”   他抱着东西迈进院里,脚步一下就顿住了,心跳随着快了一拍。   蹲在院里帮着清点东西的沈清竹听到动静转头看过去,见着是他微愣了愣,“周松?”   周松收紧捧着箱子的手,抿了下唇角,“嗯”了一声。   走在他身后的吴兰淑诧异的看看两人,“你们见过了?”   “对,”沈清竹站起身,笑了笑,“他今日也算帮了我的忙。”   “是嘛。”吴兰淑跟着弯了眉眼,虽说她走时拜托过对方,也没成想真的就有事儿了,“来村里这些时日,周小子真是帮了不少忙,回头来吃饭,可是要多吃些。”   “婶子客气了。”周松将手中的箱子放下,余光瞥一眼还笑着的人,又赶紧避开,“还有啥要搬的吗?”   “没了,都完了,只剩下收拾整理这些。”吴兰淑笑呵呵的从手中拿着的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他怀里,“镇上买的点心,你拿去吃。”   周松赶忙往回推,“这种精细东西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拿着。”吴兰淑强硬的塞回去,“我买了不少呢,一点吃食就别跟婶子拉拉扯扯了。”   沈清竹在一旁看着他们推让,见高大汉子脸上为难,笑道:“拿着吧周松,你若不收,往后我们可是不好麻烦你了。”   听他开了口,周松推拒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下,总算把东西接了过去,“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帮忙,我也不过是出把力气。”   “总归也是帮了我们。”吴兰淑见他收了才又露出笑。   周松捏着手里的油纸包,能闻到糕点淡淡的甜香味,他心中领受了这份好意,沉默了会儿,主动道:“那婶子这边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他一个乾元,待在这里总归是不合适。   “成,时候不早,婶子也不留你了。”吴兰淑将布包放在装碗筷的箱子上,“我也得去把马车赶回后院去。”   他们俩一道转身出门,周松有心想回头再看一眼,又怕被发现,终究还是按耐下来,抬脚跨出院门。   “周松。”   被身后人叫住的一瞬,周松立马便停下脚,转头看过去。   沈清竹映在一片橙黄的夕阳下,一身素色衣衫,风吹过,扬起他几缕发丝。   这一刻,周松恍然间觉着,他能乘着这阵风而去,抓也抓不住。   他呆愣的看着对方,都忘了询问他叫住自己是何事。   沈清竹未在意他的异样,道:“你且等等。”   说完话,他便直接转身回了屋里。   站在院外安抚马儿的吴兰淑见此觉得少爷兴许是有什么话要说,心中不解,但也不会多问,先赶着马车去后门了,反正院门大开的也传不出什么闲话,周边住的邻里也都和善。   周松等在院门边,心里有些紧张,不自觉抬手摸上腰侧箭囊,拇指摩擦着皮革的纹路,平复自己的心情。   沈清竹提着篮子出来,见他规矩的站在门口,勾了勾唇,抬脚走过去。   “本想着寻着机会了再还你,这下刚好。”他将小竹篮递过去,上面的布巾都还完好的盖着,“多谢你,面很好吃。”   听见他的话,周松眼眸微动,伸手接过篮子,小心的没有碰触到对方的指尖,“合你胃口便好。”   沈清竹注意到了,收回手,笑容中更多几分真挚,一双桃花眼明亮动人。   这笑容耀目的周松不敢多看,他垂着眼,握紧篮子,留下一句“告辞”,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了。   直到远离了那处,他的脚步才逐渐慢下来,最后停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解了心口的窒闷。   方才他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了对方的笑容。   低头看向手中提着的篮子,总觉方才好像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   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巾,他一愣,里面除了洗干净的陶碗,还放着一个雪白的小瓷瓶。   将拿着的油纸包放进篮子里,把瓶子拿出来,拔了软塞放在鼻下轻嗅。   好像是伤药。   他常常上山,难免有受伤的时候,家里都是常备着伤药的,所以比较熟悉,只不过这一瓶,明显要比他自己买的那些精细,想必也更贵重。   只是为何要突然给自己伤药,周松有些不解,他也没……   他愣了下,突然抬手摸向耳后,粗糙的指腹擦过,能感觉到刺刺地疼。   这是他在山林里找人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跟他以往受的那些伤比实在不算什么,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早就忘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看见了,而且……还关心他。   心中的喜悦冒出来,压都压不住,周松握着那只瓷瓶看了会儿,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唯恐将这看起来脆弱的小瓶子碰坏。   天这会儿已经黑下来了,却挡不住他的心里亮起了小小的烛火。   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却看见门前蹲着个黑乎乎的人影,待走近了一瞧,竟然是林二柱。   “松哥,你总算回来了!”不知道等了他多久的林二柱一看见他就“蹭”的站起来,小跑到他跟前,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遍。   不用他问自己为啥在这儿,自己就一张嘴叭叭的道,“我听人说你跑山上去找周小富了,眼看着天黑了还没回来,担心的不行。”   所以就一直蹲在这里等他。   周松上山的时候确实碰见了几个村人,不过他那时赶时间没有多说,这话想必是从胡兰那里传出来的。   她当时急哄哄的要找儿子,肯定嚷嚷的周边人都知道了。   “我没事。”他抬手拍了拍林二柱的肩膀。   “松哥你就是对他们家太好心,要我才不管他死活。”林二柱很是不忿,“而且就周小富那个怂蛋,敢一个人上山就有鬼了,指不定在哪里躲懒。”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确实还挺了解对方的。   他说完话,抬头看周松,却发现他神情平和,心情完全没有受影响的样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对方莫名的好像还挺高兴,竟然都没嫌他啰嗦。   不应该啊,就算他松哥从来没把周家人放在眼里,很少被他们影响情绪,也不该被添了麻烦还高兴的。   “松哥,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林二柱心里好奇,直接就问出了口。   周松心绪一收,拨开他去开门,“没有。”   林二柱不太信,但他知道对方要是不想跟他说,他再问都没用,撇了撇嘴,伸手拽他胳膊,“别回了,去我家吃饭吧,天都黑了,你再现做得啥时候才吃上饭。”   周松想了想也不跟他客气了,“我先把篮子放回去。”   “放什么呀,拎着去呗,你不想拿我帮你。”林二柱伸出手就要去接,却抓了个空,他一愣。   周松把篮子拿在另一只手上,开了院门,“马上就好。”   林二柱收回那只抓空的手看看,茫然的放到后脑勺上挠两下,“一个竹篮子而已,咋还跟个宝贝似的不让人碰……” 第十章   周松今日起了个大早,吃过饭后,先去后院喂了鸡整理了菜地,又将院子打扫了一遍。   抬头看看天色,心中的紧张之意还是未曾消退。   今晌午要去沈清竹家里吃饭了,他昨晚睡的就不太好,翻来覆去的快明了才眯了一会儿。   将家里要干的活都干完,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他回屋里去打理自己。   这次仔仔细细的剃了面,用皂角将手脸又洗了一遍。   翻了翻衣柜,发现里面的衣裳大多是陈旧的粗布短衫,颜色本就灰扑扑的不说,也都有些年头了。   他许久没有做新衣裳了。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整日的都是在地里在山上,穿太好的衣裳不适合干活,他对这些也不怎么在意。   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为了穿什么而发愁。   可对这些衣裳再怎的不满意,他也得从里面挑一件换上,总不能光着出去。   赶明儿得去镇上做两身新衣裳了,不然……以后再去谁家的宴席也不好看。   他这般告诉自己,却全然忘了先前在村里吃席,都是一身粗布衣裳便去了,很多时候还是在地里刚忙完,也没想着先回家收拾收拾。   最后,周松还是在自己寥寥几件衣裳里挑了身相对崭新些的墨蓝色短衫换上,边边角角都整理平整。   头发重新梳了一遍,这回没像往日那样图方便全挽上去盘成发髻,而是束成了马尾。   “砰砰砰”。   “松哥,走不走?”   跟算好了时辰一般,周松刚收拾好,林二柱便在外面叫人了。   他又拽了拽衣摆,整理下领口,抬脚出了屋子。   拉开院门跟林二柱打了个照脸,对方一愣,瞪着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松哥,你今日咋有点不一样呢?”   周松不自在的又整理下衣裳,将滑至身前的发丝放回身后,“哪里奇怪吗?”   “奇怪啥啊,松哥你今儿格外俊!”林二柱稀奇的将他又打量一遍。   他松哥可从不在意这些,有时候衣裳都破了也不知道,还是他娘看见帮他拿去缝一缝。   今日从头到脚都打理的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   林二柱啧啧两声,这人长得好就是不一样,随便整理整理,看着都比往常更英俊招人。   他挑挑眉,笑嘻嘻的凑近道:“哥,你今日出去晃一圈,估摸着上门说亲的媒婆又要变多了,这门槛可保不住啊。”   周松斜他一眼,抬手将他的脸推开,自己也迈出门来,“莫要胡说。”   林二柱嘿嘿一笑,退远了等着对方锁门。   扣上锁,周松转过身,看看他,状似不经意的道:“看起来……当真俊吗?”   林二柱一愣,“噔噔”往后退开两步,抬手指着他,“你是谁?我松哥才不会说这种话!”   周松不想理他了,扭头便走。   “哎,松哥等等我,我这不是太惊奇了说句玩笑话吗,松哥你可俊了,我们栖山村第一俊!”被他撇下的林二柱赶忙快步追上去。   周松这才又看他一眼,“婶子她们呢?”   “她跟俺媳妇儿先过去了,让我来叫上你。”林二柱走在他身边,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松哥,你平常去吃大席都未曾特意收拾过,今儿不过是几家坐一块儿吃个饭而已,咋的还打扮呢?”   周松没回他。   林二柱突的恍然,一拍手,“人家里不是有个坤泽吗,松哥你不会……”   周松扭头看他,道:“待会儿我得跟弟媳好好说道说道,你这开口坤泽闭口坤泽的……”   “哥!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我错了!”林二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可莫在我媳妇儿面前乱说,她怀孕之后性子躁,本来就每日的看我不顺眼,你要再说这些,我估摸着三天都进不了屋!”   看他不再啰嗦那些事,周松才满意,甩开他的手,抚平袖子上被他拽出的褶子。   林二柱讨好的帮他抚了抚,“松哥,你可千万别乱说。”   周松当然不会真的说,不过就是想拿他媳妇儿压压他罢了,免得又叨叨个没完。   但他嘴上没应对方,“看心情。”   结果这一路上,他特意收拾的事情就被林二柱抛到了脑后,只顾着缠他莫在媳妇儿跟前编排他。   他们到的时候,看见院门直接是敞开的,想来是为了方便迎客。   里面应是已经有不少人,传出来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这次只是修葺房屋,算不上重盖,也没有必要大摆宴席。   吴兰淑借着由头请吃饭,不过也是想感谢下入村以来帮过她的人家,顺便也算是跟他们交好。   毕竟热心的人,品性总不会太差,往后也可多走动。   因此,这回来的人除了林二柱一家跟周松,便只有住在他们隔壁的王婶一家跟里长一家了,他们入村来,对方行了不少方便。   林二柱他娘跟媳妇儿显然也是在他们之前刚到,正站在屋门口跟吴兰淑说话。   堂屋的门也是敞着的,能看见里长他们在里面,对方的小孙子偎在他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呀,周小子跟林小子来了,快过来,就差你俩了。”吴兰淑扭头看见他们,招招手。   两人一道过去,对方请他们带着另外两人去堂屋先坐,她去灶房看看菜,这会儿王婶儿帮她盯着呢,她怪不好意思的。   听她说要去忙,钱婶袖子一挽便要一道,今日人多,怕是忙不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可是客人。”吴兰淑推拒,王婶住在隔壁,跟她还相熟些,大早上便过来帮忙了,她都不太好意思,怎么好再劳烦人家。   “嗨,村里人哪儿有这些规矩,谁家有事不都是要帮忙的。”钱婶这人的性子很洒脱,摆摆手让她别在意这些虚的,拽着她便一道去了灶房。   林二柱先扶着媳妇儿去堂屋了,里面地方还算大,家什挪上一挪,能摆个两三张桌子,足够这些人坐下。   桌上摆着点心茶水招待客人,里长家的小孙子已经吃的满嘴碎屑了。   周松没急着进去,因为他打眼一扫没看见沈清竹,将院子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不知是不是因为是未出阁的坤泽,不大好见这么些人。   他垂了垂眼,准备跟着进屋。   灶房里正在此时走出一个人来,抬眼一看,不是沈清竹是谁。   对方看见他站在屋门口,也愣了下,随后眉眼一弯,“怎的不进去坐?”   应当是刚从灶房出来,他脸颊微泛红,额角挂着汗,几缕微微湿润的发丝挂在脸侧。   可即便是如此,也不见丝毫狼狈,反倒艳丽的让人不敢直视。   周松垂下目光,见他手上抱着一摞碗筷,葱白的手指搭在粗糙的陶制碗壁上,让人都要忧心会不会被蹭破,这显然不是一双适合干活儿的手。   他快步走过去将那些碗接过来,还挺沉,扫一眼对方白嫩的手掌,他道:“你在灶房帮忙?”   被他拿走了碗手里只剩一把筷子的沈清竹愣了愣,听见他的问话下意识道:“我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冲冲碗筷洗洗菜罢了,这不,婶子们一来还将我赶出来了。”   听到他没碰火啊刀啊这些,周松放了心,抱着那摞碗转身回堂屋,“这些我帮你拿进去。”   沈清竹又是一愣,人都已经将碗抱走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握着筷子跟上去。   他们一道迈进堂屋,说话的人都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都有些愣。   一是因为沈清竹面容着实出众,白嫩俊秀的一看便不是村里人,他这半个月来养身体出门少,在座的除了王婶一家,都算是头一回见他,连里长在他们入村的时候都没直接打照面,事情皆是吴兰淑在处理。   第二个原因,便是这两人一道进来,站在一处,莫名的看着有些……登对。   只是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不敢乱说的,对人家坤泽名声不好。   周松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安静了,只以为是被沈清竹的面容气度所惊,沉默的走到一张桌边将碗放下。   轻轻地一声“叩”,让众人回过神来。   沈清竹上前去帮着分发碗筷,笑道:“诸位饿了吧,菜马上便好。”   “没有没有,这么些点心放在这儿,哪里会饿。”里长家婆娘是个热情性子,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摆上碗筷,目光落在他脸上,夸赞道:“沈小郎这模样真是长得好,瞅着跟那仙人似的。”   沈清竹自小便听惯了这样的夸赞话,也没觉着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道谢。   里长家的小孙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也盯着他看,手里的点心好像都不香了,“我要娶哥哥做夫郎!”   孩童稚语,引得一众大人哄堂大笑。   周松不咸不淡的瞥了这小豆丁一眼。   “你这小娃娃倒是眼光好。”里长婆娘伸手戳戳他的脑门。   笑闹了几句,沈清竹被王婶家的女儿叫去同坐了,他先前在人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方很喜欢他这个好看哥哥。   她今年十四岁,明年都能说亲了,人看着都还稚气,先前王婶说不想让她那般早嫁人,舍不得。   她性子内向,平日里没什么亲近朋友,倒是依赖沈清竹。   主要是对方文质彬彬的,举止有度,言语有礼,光是听他说话便觉着舒适。   周松看了眼他,去了林二柱旁边给他留的位置。   对方凑到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沈家小郎比村里人传的还要好看呢,一点儿不夸张。”   周松凉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又抬眼看了看另一桌的刘芳。   林二柱一激灵,双手合十对他拜了拜,不敢再多议论。   他们坐下没多久,灶房那边就陆续的有菜端过来了。   虽然算不上正经的席面,菜色却是半点不差的,有肉有菜不说,每桌还有一条整鱼,是吴兰淑托村里会捞鱼的人帮忙抓的,给了些银钱,对方抓的都又肥又大。   她在京里住的久,做饭不像村里人那样舍不得放油盐,料给的足,味道自是不一样,光是闻着便喷香,让一众平日里少油水的人直咽口水。   最后一盆鸡汤放在桌上,里面装的也是整只的鸡,都是从村人手里买的,人家还给杀好了,处理的干净,省了不少麻烦。   吴兰淑看着菜上齐了,赶紧请王婶跟钱婶都坐下,自己又拿了小坛酒放到汉子们那桌,“诸位今日可都吃好喝好,千万莫要客气。” 第十一章   晌午头,大家都饿了,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拿起筷子便夹菜吃。   吴兰淑坐下,先给自家少爷盛了碗汤,天热的时候对方的胃口总是不大好,也就汤汤水水还能喝一点,太油腻的就吃不了。   沈清竹接过汤碗让她不必顾自己,赶紧吃饭。   同桌的刘芳因为有身孕也是吃不了味重的,尝了口婆婆给她盛的汤,倒是挺清爽合胃口。   林二柱伸着脖子看自家媳妇儿在好好吃饭,放下心,收回视线一扭头,发现他松哥也在看着那边。   他转回去,又转回来,用手肘碰碰对方,“看啥呢?”   周松被他一碰,目光收回来,也没答他的话,夹了口鱼肉放进嘴里。   林二柱早就习惯了他这德行,撇撇嘴没再问,伸筷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烧肉,尝了口眉毛便扬起来,“吴婶子这手艺可真是好,比镇上酒楼也不差呢。”   他声音没有收着,整个屋的人都听见了,钱婶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这小子,说的跟去镇上酒楼吃过似的。”   “我这没吃过,还不能想想了,我就觉着吴婶这手艺比那酒楼好。”被她调侃,林二柱是半点不害臊。   吴兰淑听的直乐,道:“觉着好吃,你今儿就多吃点,不够了婶子再给你做。”   “那感情好。”林二柱探着身子对她道:“我这能打包带走吗,晚上还能吃一回!”   他这般的直白让屋里人哄堂大笑,言道请他吃饭可是亏了,得请两回呢。   托他的福,原本有些略显拘谨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吴兰淑笑得眉眼弯弯,“钱妹子,你这儿子可当真是有趣,平日里没少逗你乐吧。”   钱婶貌似嫌弃的看一眼儿子,眼底却是自家娃被人夸赞的喜悦,“他呀,就是这般的没皮脸,到了谁家都不晓得客气。”   “这般直白多好,说话敞亮,相处着轻松。”吴兰淑拍拍她的胳膊,“可是教了个好儿子呢。”   “这倒是。”钱婶点头,“这小子虽说皮了些,嘴油滑了些,但心眼儿是个好的。”   旁边听他们说话的沈清竹也抬头看了眼那叫林二柱的汉子,他正倒了酒去敬里长,一张嘴叭叭的往外吐话,歪着身子靠在桌上,把人哄的眉开眼笑。   反观他身边的周松,沉默寡言,闷头吃菜,身体坐的板直,也没有要喝酒的意思。   这样的两个人性子称得上南辕北辙,能凑在一起成为友人倒也挺稀奇。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低头吃东西的周松突然抬眼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正对上。   这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汉子有些无措,下意识的先避开,又觉得不对,试探着又看回去,好像还是失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目光闪烁。   沈清竹觉着有趣,轻笑了声。   身旁的吴兰淑听见了问他在笑什么,他摇摇头,自然的把视线收回来,放过了慌乱的人。   他没再看自己,让周松缓缓的松了口气,又有点淡淡的失落,拿过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里面装的是酒。   他记得自己的杯子里一直都是白水,他不是很爱喝酒,不常参与这种推杯换盏的场合。   周松放下杯子,斜了眼林二柱,除了这家伙,没人会换自己杯子里的东西。   喝的正开心的林二柱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凉飕飕的,一扭头,正对上他松哥沉沉的眼神,打了个激灵,“松哥你干啥这样看着我?”   周松扬扬下巴示意自己的杯子。   林二柱跟着看一眼,明白过来嘿嘿一笑,“这不是开心嘛松哥,不喝两杯哪儿对得起这一桌好菜啊是不是。”   周松懒得理他,拿起杯子将杯中的酒干了,又给自己换上水,顺道吃了口菜压掉酒味。   林二柱骗他喝了一杯酒已是满足了,也不敢再去闹他。   他们松哥,哪儿哪儿都跟寻常的汉子不一样,连酒都不爱喝。   另一桌,饭吃了一半,彼此间也算是相熟起来。   钱婶看看比较少说话的沈清竹,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道:“沈小郎是何年岁了?”   沈清竹听到问话,放下手中筷子,“已有十八了。”   “呀,也是说亲的年纪了。”钱婶叹了句。   其实像他这般的年岁,放在村子里都算是晚了,姑娘们一般十五六岁便要开始相看人家,坤泽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但她自是不好这般的说人家,只问道:“未曾有过心悦的男子吗?”   “未曾。”沈清竹垂下眼。   爹娘以前总是说要为他寻自己喜欢的乾元,若是寻不到,便是将他留在身边一辈子也无妨,没人会逼他做不喜欢的事。   阿姊也总说,她的弟弟,自然要配天下最好的乾元,京里那些个酒囊饭袋,没一个配得上他。   钱婶看他神色不大对,当自己说错话了,正要开口道歉,沈清竹却已抬眼,对她笑了笑。   “我家里人跟王婶一个想法,总觉得把我早早的许了人家不舍得,便想着在身边多留两年。”   吴兰淑见他如此从容,却是心下叹了口气。   王婶听他这般说,赞同的点头,拉住自家闺女的手,“不错,自小将她养到这般大,着实不舍得嫁出去呢。”   “也是呢。”钱婶看没戳到人家的伤心事,放心了些,“还好我家里只有个臭小子,不然我怕是也舍不得。”   完了她又伸手拍一拍儿媳的背,“不过啊,我也是把我们家阿芳当女儿疼的。”   刘芳闻言腼腆的笑了笑,她家婆婆确实待她极好,便是她亲娘也没这般的。   想到此,她有些黯然的垂下眼。   钱婶感觉到她的情绪,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拍着安抚。   刘芳怀孕之后情绪总是敏感,有时候可能只是一句话便能勾起她的伤心处,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沈清竹察觉到了,他看了一眼,伸手拿过自己的杯子,双手捧起,朗声道:“清竹在此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我与吴婶日后在村中怕是还有诸多事要劳烦各位,先谢过了。”   几桌人听到他这话,皆是给面子的举杯,言道让他莫要客气,既然住进栖山村,那便是同村人,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周松看着他熠熠生辉的侧脸,伸手越过林二柱拿了他另一侧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不劳烦,不管是何事,都不劳烦。   他在心中如此道。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头回来人家里做客,汉子们也算克制,没有喝醉。   将里长他们送出门,钱婶跟王婶又撸了袖子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王婶女儿赵小铃也帮着搬碗筷去灶房。   刘芳每日吃完晌午饭都是要睡上一会儿的,林二柱便打了声招呼,先带着她回家去了。   沈清竹端了盆水到堂屋,拧了条布巾擦桌子。   他以前养尊处优,不曾做过这些活,如今却总是要学的,起初吴婶总顾及身份不让他干,后来也被他劝住,会让他做一些轻省活儿。   不过她也只妥协了这么多,像洗   衣裳做饭,担水劈柴这些,是万万不让他干的,劝也没用。   沈清竹也就不跟她争了,总归日子还长,慢慢来吧。   他擦完一张桌子一抬眼,发现堂屋门口站着人,愣了下,道:“周松,你怎的还没走?”   周松没回,反问道:“这几张桌椅是借的吧?”   不明白他问这做甚,但沈清竹还是点点头。   这种待客用的高桌长条凳,他家里是没有的,吴兰淑前些时候还考虑着要不要去木匠那儿打两张,往后指不定还要用上。   周松蜷了蜷手指,道:“我力气大,等下帮你们搬过去还了。”   沈清竹看看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借的时候是那家的汉子帮着搬过来的,归还时总不能再叫对方过来拿,“如此岂不是太过麻烦你?”   “不会。”周松回的很快,似乎怕对方拒绝。   沈清竹突的弯了弯唇,点头应了,“好,那便多谢你了。”   说完他便去盆里洗了布巾,拧干了准备去擦下一张桌子。   他应了自己,周松略放松了蜷起的手指,抬脚迈进屋里,去收拾散乱的长条凳。   他动作很快也很利索,一只手就能拎起一张凳子,将其归置好排在角落里,方便等下还的时候搬。   沈清竹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去阻拦。   总共就三张桌子,擦起来也不费什么事,他很快忙完,出去将脏水泼在院子里,木盆拿去灶房。   忙着洗碗的吴兰淑几人看见他,都让他去歇着吧,这边很快便能好。   “周松还没走,说是帮着把桌子还回去,我随他一道吧。”东西毕竟是沈清竹他们借的,让人一个客人自己去还算是怎么回事儿。   吴兰淑微愣,而后笑道:“这周小子看着面冷,却惯常是个热心的。”   “谁说不是呢。”钱婶赞同应和,“虽然不爱说话,但村里人大多稀罕他呢。”   一旁擦碗的王婶闻言一笑,“尤其是那些年轻姑娘们。”   她此言一出,知道内情的钱婶跟她一道笑起来。   沈清竹眉毛微扬,那般闷闷的木头,竟还是个受欢迎的。   不过想想也是,这满村可就这么一个乾元,长得也俊,招姑娘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这般招姑娘稀罕,周小子咋还没成亲呢?”听她们议论,吴兰淑好奇的问了一嘴。   “他自己个儿不想成呗,也不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提起这个,钱婶便叹了口气,“前些时候,隔壁村李员外家的坤泽……”   “钱婶!”   她话没说完,突的被打断,一扭头,看见周松站在灶房门口,“周小子,咋的了?”   “屋里的桌凳整理完了,我来问问吴婶啥时候去还。”周松说着话,小心的瞥了眼沈清竹。   钱婶有些疑惑,问吴婶的事儿,方才叫她干啥? 第十二章   三张桌子,十二张条凳,纯靠搬的话估计得跑好几趟。   不过王婶家里有板车,赵小铃带着周松回去拉了过来。   板车算不上大,桌凳好好归置归置勉强算是全装了上去,找了根绳子捆一捆固定。   吴兰淑有心想自己跟着周松去,但灶房那边还没有收拾完,她总不能放两位婶子在这里做活。   所以最后还是沈清竹随他一道去了。   周松拉着车,他随在旁边帮着扶一下桌凳,因为离得近,绳子捆的不算紧。   “你不用扶,掉不了的。”桌椅粗糙,周松担心他划伤了手。   见他总是分心看过来,沈清竹干脆放开手,上前一步跟他并行,但隔着些距离。   他看一眼总算专心拉车的汉子,一时兴起,突的道:“周松,员外家的女儿都要与你说亲,你为何不应?我听说她还是坤泽呢。”   周松猛的停下脚,转头看他,“你怎的知道?”   他先前不是……   “你跟小铃去拿车的时候,我问钱婶的啊。”沈清竹将手背在身后,“她说不只是员外家的,村里好多姑娘跟你说亲呢,你都没同意,说话时语气忧愁,看来对你迟迟不成婚的事颇为担忧。”   周松无话可说,转头继续往前走。   沈清竹觉着他多半是不想跟自己谈论这个话题了,压下那点想逗弄他的心思,不再追问。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身旁的汉子突然闷闷的开口,“不喜欢。”   沈清竹又转回头看他,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那么多都没有喜欢的?”   周松看着前面的路,抿了下唇,“嗯”了一声。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沈清竹笑看着他。   周松沉默下来,这次一直到了还桌子那家门前,也没再开口。   他低垂着视线,不敢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害怕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被对方发现,从此之后再不让他近身。   更何况……如他这般风光霁月的坤泽,应当配这世上最好的乾元才是,而不是像他这般的乡下泥腿子。   还了桌凳,那家的婶婶还热情的邀他们回家去坐坐,这大热天的得回去喝口水。   沈清竹以家里还有事没忙完婉拒了,将来时吴兰淑交给他的一包点心塞给对方,让人收着给家里孩子吃。   那婶子直道他太客气,脸上的笑模样却是止不住,谁不喜欢这般懂礼数知道来往的人呢。   两人拉着空车回去,比来时更沉默。   周松时不时的瞥他一眼,总觉得这般气氛是自己方才的回避造成的,他不是有意不说话,只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担忧而已。   殊不知,沈清竹只是到了午后这会儿有些犯困了,他平日里都是要歇晌的,今日忙着待客,也不好钻回房间里去睡觉。   周松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弥补先前的错处,结果看见他抬手掩住唇打了个哈欠。   他一顿,下意识道:“困了?”   话一出口觉着不对,好像问的有些过于亲昵了。   沈清竹倒是半点没在意,听见他问就点了点头,“平日里会午憩一会儿。”   看他又揉了揉眼睛,周松站住脚,道:“要不……你坐到车上来,可以闭上眼睛缓缓神。”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家都会午休,村子里也没什么人。   沈清竹还没有坐过这样的板车呢,心里真有点好奇是什么感觉,不过还是客气了一句,“我坐上去会不会重?”   “不会。”周松摇摇头,就对方这样的身板,他一手就能拎起来,更别说是用车拉着他了。   他既然这么说,沈清竹也不扭捏,准备体验一下这种板车坐起来是什么感觉。   “等等。”   他手刚扶上车沿便被叫停,疑惑地看过去。   周松放开把手,走到车边,扯了扯袖子,将他要坐的地方仔细的擦干净,顺道用手试了下,没感觉到什么毛刺才退开,“坐吧。”   沈清竹在旁边看着他动作,眸光微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倒是没说话,只等人退开便走过去坐上车。   看了眼他到前面去拉车的背影,又轻轻笑了。   乡下人平时主要用来拉东西的板车自然是比不上马车舒适的,屁股底下硬邦邦不说,也没个地方能靠一靠。   不过对于沈清竹而言,总比走路自在,他将胳膊撑在旁边的挡板上,在这种微微晃荡的节奏中,轻合上困倦的眼睛养神。   周松听不到他开口说话,转过头瞥过去,看见坤泽已经闭上了眼,阳光落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沉静又神圣。   他收回视线,放缓了脚步,让板车行的更稳。   炎炎烈日下,周松却再也感觉不到热燥跟想快些回到家里的急切,他甚至想让到对方家里的这条路能更长一些。   不过虽是这般想,他也不曾拖拉着不走,太阳太大了,他怕沈清竹晒坏。   回到家里的时候,婶子们应当是都收拾完了,吴兰淑跟钱婶站在门口说话,没看到王婶跟赵小铃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去了。   “呀,这咋还坐车上了?”吴兰淑转头看见他们,有些担忧的迎上去,忧心是她家少爷哪里不舒服了。   只是闭目养神的沈清竹睁开眼,“无事,就是有些困了养养神。”   吴兰淑这才放下心,伸手扶着他跳下车,没忘了扭头跟周松道谢,“麻烦了周小子。”   周松看着沈清竹站稳才松开板车的握把,“没事。”   一旁的钱婶看着这般的架势,神情却是微顿了顿,但是没开口说什么。   “我将车还回去,你们回去休息吧。”周松看了看神情还带着困倦的人,如此道。   吴兰淑忙摆摆手,“我与王妹子说了,先放在我家吧,她跟小铃回去估计也要午睡了。”   如此,周松便也不说什么了,帮着将车放进院里。   走之前,他又看了眼沈清竹,不过对方正好低头掩唇打了个哈欠,没有注意到。   等着他回去的钱婶却是看见了,不动声色的两边看了几眼。   跟人道过别,两人一道往家走。   周松心不在焉地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钱婶时不时的看他一眼,想问他什么,又觉得不好开口。   这么犹犹豫豫的,都到了家门口她也没张开嘴,看着人跟她分别回家,也只好先就此作罢,回头有机会再说。   推开院门进去,正好瞅见自家儿子从灶房出来,她一愣,“你咋没陪着阿芳睡会儿。”   林二柱示意了下灶房,“她口干,我出来给她烧点水喝。”   钱婶恍然地点点头,抬脚想回屋去,却又实在按耐不住心下的猜测,看了眼自家儿子,伸手拽着他去了堂屋。   林二柱莫名其妙被她拽走,“咋了娘?”   钱婶拖了张凳子给他,“先坐。”   看她一副还要长谈的架势,林二柱更迷惑了,只得先照着她的意思坐下,“啥事啊?”   钱婶斟酌了下怎么开口,毕竟目前只是自己的猜测,也不好瞎议论,想了想,她先试探道:“周小子最近……有跟你说啥吗?”   “说啥呀?”林二柱不懂。   看着他迷茫的脸,钱婶啧了声,“就是他有没有心悦谁啊一类的?”   林二柱闻言一笑,“咋的娘,你还对松哥找媳妇儿的事不死心呢?”   “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想问……”钱婶止住话头,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咋说。   林二柱露出高深莫测的眼神,抬手环在胸前,“娘,你其实是想问他跟沈小郎吧?”   钱婶一愣,接着急急的道:“咋,他跟你说了?!”   “松哥那个闷葫芦,咋会跟我说这些。”林二柱放下胳膊,“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他跟周松从小一起长大,对方什么脾气性格再清楚不过,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就冲他今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人家里吃饭,已是很不对劲了,更别说,他还凑过去帮人家拿碗盘,时不时的便要往人家那桌看。   人沈小郎说一句敬酒,平日里最不喜欢酒的松哥直接干了一杯,比他这个多年的兄弟说话都好使。   “松哥平日里跟村里的姑娘们避嫌,恨不得离八丈远,我可听说了,他前两日还带着人沈小郎熟悉村子呢。”   村里其他人觉着没什么,只认为是周松热心,平日里大家有点什么忙,他能帮的大多会帮一把。   可林二柱不是别人,早就练就了他松哥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的本事,他这般反常的举动,能看不出来?   听罢他的话,钱婶觉着自己的猜测果真是没错的,但她还是犹豫道:“今日他们一道去送桌椅,周小子让人家沈小郎坐车上给拉回来的,不像他会办的事,可是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沈小郎虽是坤泽,但也是个男子,周小子把人当弟弟照顾了?”   林二柱冷笑,“娘,我也是他弟弟,你看他平时对我有这般体贴吗?”   钱婶嫌弃的扫他一眼,“你个糙小子能跟人家沈小郎一样嘛。”   “对啊,”林二柱耸肩,“你都觉着我们不一样,松哥怎么会觉着我们一样呢。”   他这话说的有道理,钱婶反驳不了。   林二柱感慨道:“我说我松哥先前怎的对成亲之事无动于衷,原来是眼光高,只能看上人家沈小郎这般的坤泽。”   “那你说沈小郎对周小子是何心思呢?”钱婶止不住的忧心,人家实在是太懂礼数了,对谁都亲切,他们对人也不了解,实在瞧不出什么。   林二柱摇摇头,说不知道。   但他心里估摸着,人家对他松哥应该没什么想法,最起码现在没有。   毕竟人家是从大地方来的,什么样的乾元没见过,他松哥放在这十里八村的那是顶优秀,可要跟那些富家子弟比,先不说家世,单单才气见识上便先输一筹。   “娘,这事儿呢我们也先别掺合,更别到松哥跟前去说,权当不知道。”林二柱觉着,人家既然在村里住了,有些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到时候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钱婶哪儿能不知道轻重,再怎么亲近,她也不是周松的亲娘,不好去多管人家的私事。   若他与沈小郎当真有缘分能走到一起,她自是乐见其成,若是不能……唉,那也是他们无缘。 第十三章   “松哥!”   周松刚到地头里,挨着他家那块地里的林二柱便眼尖瞅见了他,举着镰刀朝他挥了挥,他抬抬手当作打招呼。   在田地前站定,放眼望过去,一片金灿灿的,饱满的麦穗皆是已经成熟的状态,只等着主人来收割。   每年最热闹,村里人最欢喜的时候,恐怕就是收成的时候,这意味着接下来一年的生活又有了指望。   这会儿几乎村里各家都扎在地里忙活,收成是紧要的大事。   还要忙着收地,林二柱只是招呼了一声,没过来跟他唠。   今年他家里来地里的只有他跟他娘,他媳妇儿怀着身子自是不好干这种重活,留在家简单帮他们做个饭,晌午的时候送过来,也不用他们再跑,可以节省点时间多收些麦子。   麦子一成熟,大家的心里就会着急,能少一天留在地里便少一天。   记得老一辈有一年正收成的时候,下了暴雨,那次大部分人家一年的心血都付之东流了,整整一年都过得很艰难。   乡下人,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趁着这些天阳光灿烂的,抓紧时间将粮食收回去,心里安生。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闹饥荒的时候,一口吃的比人命都要重要,尤其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经不起没粮。   也是多亏栖山村靠山,最难的时候还能靠着山上的东西度日,不像有些纯靠田地过活的村子,收成不好,那都是能饿死好多人的。   周松将拉着的板车停在地头边上,拎着镰刀迈进地里。   伸手握住一把麦子,镰刀一划便割了下来,丢在中间的麦垄上,等下割完一片可以一起捆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下镰刀的动作很利落,几乎不用怎么用力便割下一把麦子,一看就是个熟手。   周松手里的地比林二柱家少两亩,他一个人也差不多能赶上母子两个人的收割速度,今年他估摸着还能比对方先收完。   一口气收了半亩,他才直起弯了许久的腰来缓缓,日头正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眯着眼看看太阳位置,觉着在晌午前能把这亩麦子收完,加上捆麦搬麦的活,下晌至少也还能再收一亩,他这七亩麦子,估摸着三四天能收完。   他转头看了眼林二柱他们地里,母子俩还在埋头苦干,进度与他差不多,收了有大半亩麦子。   乾元的体力总是比普通人强上一些,休息的时候少,钱婶年轻时过于操劳,身体算不上好,体力也是不如成年汉子的,两个人能收这么多已是不错。   拽下腰间挂着的水囊喝了口水,周松弯下腰继续干活。   烈日下收麦很辛苦,但是看着麦穗被收下来,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半点不觉着疲累。   日头转到了正中,还有不少人舍不得停手,擦把汗继续劳作。   “松哥,过来坐一会儿吧!”林二柱他们那边停了活儿,在地边上朝着远处的人挥手。   他主要是怕她娘不歇会儿身体撑不住,他要是不停,对方肯定也跟着干,粮食再重要,累坏了身体也是得不偿失。   周松远远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麦子捆好,一把拽起抗在肩上,到了地边上跟其它捆好的麦子堆放到一起,到时候运送也方便。   麦子都收回去了还算不上完,后续还要脱粒,晾晒,忙忙叨叨的又会是好几天。   完了之后,才该交税的交税,该售卖的售卖,存下银钱来做为一年的花用。   花费了这么些心血种出来的麦子,留下来自己吃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因为大多都舍不得。   就算是留一些给自家,碾制出了面粉,也大多是混成杂粮,纯精细白面对乡下人来说太奢侈了,寻常人家哪里敢这般铺张。   在镇子上,一斤面能卖好些钱呢。   不过他们村自己是没有将麦子磨成精细面粉的本事,大多是直接出售麦粒,收购的人再二次加工售卖,价格能翻一番,他们就算看着眼馋也是没用的。   林二柱拽着他到地头边树下的阴凉地坐,扯着领口透风,对一边喝水的钱婶道:“娘,你多休息会儿,我下晌多干点,能把这亩地收完。”   钱婶摆摆手,“我还能成,两人一起,能多收一点是一点,早点收完早点安心。”   听她这般说,林二柱也不再劝了,长辈将粮食看的重,不收完对方也放不下心。   反正等忙完这段就能好好休息了,愿意干就让人干吧,他多看着点对方不勉强就成。   三个人坐着喝了几口水,落了落身上的汗,刘芳远远的便提着篮子过来了。   林二柱大老远的瞧见,放下水壶起身迎上去,伸手去接篮子,“今儿在家里身子没有不舒服吧?”   “我好着呢,你放心。”随他接过手里的篮子,刘芳笑了笑。   她月份越来越大,反应就小了许多,最近吃的也多,人也跟着圆润了些。   两人并肩回到树下,刘芳叫了人,坐到钱婶边上去,“忙了一上午饿了吧,赶快先吃点东西。”   林二柱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问了一句她吃没吃,得到肯定的答案,先拿了个杂粮馒头递给周松。   因为对方一个人住,收成这几天林家都会给他带饭,他们两家人也没那般多客套,周松平时也会给他们送野物,彼此已经不在这些吃食上客气了。   除了这些吃的,刘芳还给他们又带了一陶罐的水,天热干活出汗多,她估摸着几人带来的水都空了。   每个人都拿了馒头,林二柱把装着炖杂菜的陶盆端出来摆在中间,大口吃起来,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   他觉着收完这波地,自己都能瘦二斤。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应该是能宽裕些了。”钱婶咬了口馒头,转头张望未收完的田地。   “嗯,过些时候等孩子出生了,手里也能有些多余花销。”林二柱想到他马上便能当爹了心里高兴,乐呵呵地看他媳妇儿。   刘芳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吃饭。”   周松看了眼他们,很快又垂下目光。   以前他看着别人夫妻和睦,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现下再看到,脑海中却是浮现出沈清竹的脸,不知道对方若是成了亲,与他的夫君相处起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谁若有幸能娶到他这般的坤泽,定是要捧在手心里爱护的。   “等孩子生下来,二柱你这小子可要学的稳重些,莫要再跟个皮猴子似的,将来孩子都让你带坏了。”钱婶看他坐的东倒西歪便忍不住想训他。   她这儿子整日里就是没个正形,都要当爹的人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天天跟着你松哥,能不能学学他稳重些。”   又无端被骂的林二柱半点不觉得羞愧,反倒嘿嘿一笑,道:“我松哥是稳重,但他没媳妇儿呀。”   “嘶,你这个小兔崽子!”钱婶笑骂他。   而平日里听到他说这种话总是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的周松,这回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大热天的,林二柱打了个寒颤。   他缩了缩脖子,心道,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啊,都能因为这等笑言瞪他了。   摸了摸脖子,不敢再提,老老实实坐正了吃饭。   钱婶还当他终于懂事儿了一回知道听话了,欣慰的给他又递了个馒头。   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饭,也没多休息,又开始下地忙活了,刘芳自己提着篮子先回了家。   赶在傍晚之前,周松收完了第二亩地,林二柱他们那边也差不多,第三亩收了小半。   两家各自都有板车,但是麦子多,估计得跑两三趟,他们便让钱婶在这里看着麦子。   村里总有那么些个无所事事的懒汉想趁着收成的时候浑水摸鱼,一般到了麦熟这段时间都会经常到地里看看自家的田地,有什么不对也能早早发现。   种地的除了怕天灾,就是这些人祸了。   不过栖山村的民风还算淳朴,里长也比较管事,少有这般胆大的,毕竟动了人家的粮食便是动了人家的命,跟小偷小摸些家里的东西可不一样,抓到了能将对方打个半死。   去年就有个癞子胆大包天,半夜三更的去割了人家一大片田,结果因为他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粮食被发现。   后来被打了一顿不说,还被里长用来杀鸡儆猴给赶出村子了。   不过这种事儿虽然少了,但小心总是没错的,偷割好的麦子可比田里那些方便。   运了几趟麦子,天都暗了下来,林二柱叫周松回家吃饭,他给拒了,准备自己回家简单吃点。   两亩地的麦子放在一起还是蛮多的,等到剩下的几亩运回来怕是要将整个院子占满。   接下来的脱粒晾晒在自己家肯定不成,得去村子中央那块的晒麦场。   那里是专门开辟出来的位置给村里人打理麦子用的,地方很大,容纳几家人晒麦子不成问题。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排着队过去,谁家先收完了谁家先用。   周松将先前随意放着的麦子收拾了下,整齐的堆放在院子一侧,等到后面再运回来了也好拾掇。   完事儿之后他拍打拍打身上沾的麦壳,觉着脖子上都是刺刺的,在领子里摸一把,带出几片麦壳来。   他去灶房盛了盆水,简单的用布巾擦了擦才觉着好受一些。   忙完这些,他没急着去做饭,先去后院看了看鸡,给它们喂了点吃的,早晌喂过之后就没再吃食,显然是饿很了,一下子就涌了过来挤成一团。   看它们吃得欢,周松拍了拍手,去旁边的菜地里拽了点菜,回到前院去灶房做饭。   天已经黑下来了,灶房里看不清楚,他拿过窗台上的油灯点上,到灶台旁边生了火。   昏暗的光线跳跃,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显得他独自一人的身影有些寂寞。   他起身,蹲在灶房门口就着浅淡的光洗菜,抬头便能看见满天的繁星,近处,是后院隐约传来的鸡叫声,远处,是不知谁家的狗在叫。   周松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突然觉着偌大的院子有些过于安静了,安静到这些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第十四章   农忙时候的栖山村,四处可见来来回回运送麦子的村人,有些家里人多能腾出手的,干脆也不往家里放了,直接送到了晒麦场去。   整个村子里最悠闲的,恐怕便是沈清竹他们这两个手里还没有田地的外来户了。   闲着也是闲着,沈清竹好奇心起,想去田地里看看,他自小住在京里,还从未见过这种热火朝天收麦子的景象呢。   他跟吴婶一路走在麦田边上,一眼望不着边际的麦田此时已经空了一大半,许多人都还在弯腰干活。   沈清竹浅浅吸了口气,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麦子的香味,他叹道:“先前只知粮食来之不易,却不知是如何的不易,现今也算是见到了。”   偶尔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村人,或用板车推或直接背着收下来的麦子,满脸都是汗水,晒得皮肤都是红的,却依旧没有停下做活的脚步。   他们此时也顾不上沈清竹这个稀罕的外来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也顾不上抬头看上一眼。   在他们眼里,不管再大的好奇心跟热闹,怕是都没有拿到手里的粮食重要。   “我还隐约记着小时候,也到田里帮着收过麦子呢。”吴兰淑看到这般情形,也有些感叹。   沈清竹这时才想起什么,“对啊,吴婶以前便是住在栖山村的。”   但是,对她来说,家人的记忆应该并不美好。   吴兰淑的父母重男轻女,自小便不喜欢她,在弟弟可以满村跑着疯玩的时候,她只能帮着家里干活儿。   后来弟弟稍长一些,为了送他去读书,吴兰淑便被发买了。   那时她觉着人生已是没了什么希望,谁知她因为长得还算讨巧,被人伢子与其他挑选出来的人运到了京里去,从而才能遇上沈清竹的娘亲。   对方是她的恩人,如今对方去了,她必定要代替她照顾好她的孩子。   因此在对方交代她要带沈清竹去一个偏僻之地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生活过的村子。   她先前已调查过,她那备受疼爱的弟弟被宠的不成样子,早些年因为意图欺负村里的姑娘,被人家里人找上门,嚷的全村都知道了。   最后没有办法,只得举家搬走,这么些年过去,早不知去哪儿了。   如今村里见过吴兰淑的只有几个长者,她现下也早变了模样,谁也认不出了,她也没特意提,只当自己是真的外来户。   当时为了顺利住进村里,也只告诉了里长而已,对方得知她是当年的吴家丫头,也很是感慨了一番。   “那时候看见这些麦子,便觉着是最珍贵的东西。”这些年过去,吴兰淑早已不是那个弱小的姑娘,很多事也不在乎了。   沈清竹笑笑,“无论何时,粮食应当都是最珍贵的东西。”   吴兰淑也跟着笑道:“是呢,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哪个能缺了这口吃的。”   他们沿着田边一路往前走,沈清竹什么都不做便觉着太阳晒得人难受,更何况是那些田间劳作的人。   旁边经过的人快步离开,背着的麦子掉了一簇都不知道,他弯下腰捡起来,“这位大哥!”   那汉子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才发现自己掉了麦子。   沈清竹露出笑,将麦子递过去,“可要收好了。”   汉子被他这一笑弄的脸一红,呆愣愣的便伸手接过去,直到等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心道,还没来得及与人道谢。   吴兰淑见自家少爷额上出了汗,从袖中掏出手帕递于他,四下打量想寻个阴凉地让他歇会儿。   眼神突的一顿,“那个不是周小子吗?”   沈清竹闻言抬眼,不远处的地边上,高大的汉子正在捆麦子,为了方便干活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的深色小臂肌肉紧实,一看便知充满了力量。   周松捆好麦子抹了把汗,取下腰间水囊喝了口水,今儿林二柱家收的地不跟他挨着了,也不知收成情况咋样。   歇了口气,他收起水壶,准备回到地里去继续忙活,刚转身,便听到有人远远的叫自己。   他转头望去,看清来人,身体便是一僵,下意识先将袖子放下来,拍拍身上沾到的一些麦壳。   走上前来的沈清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浅浅一笑,同他打招呼,“周松。”   周松赶忙应了一声,看看他与身边的吴兰淑,道:“大热天的,你们怎的来地里了?”   这里放眼望去都是田地,连个能乘凉的的歪脖子树都没有,他之前收的地旁边倒是有,现在这附近光的很。   沈清竹这细皮嫩肉的,再被晒出个好歹,这会儿看着脸上都出汗了。   周松垂眸抿唇,还能嗅到淡淡的兰花香。   “我们这刚来,家里也没田地,便来看看,也算凑个热闹。”吴兰淑瞧一眼他脚边大捆的麦子,“收成还不错。”   “比往年好些。”周松回着她的话,余光却是放在沈清竹身上。   沈清竹正手搭凉棚眺望他已经快收完的那亩地,实在压不下好奇心,转头问他,“我能割把麦子试试吗?”   周松一愣,先去看他的手,细嫩白皙的,这再被镰刀划了可怎么得了。   他不说话,沈清竹还以为他怕自己浪费粮食,又道:“我就割一把试试,会小心不弄坏麦子,你可以在旁边看着,顺带教教我。”   看他眼神真挚,确实是很想试试的模样,周松也不好拒绝,只能等下小心看着他不弄伤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地,收完的地里还有残余的麦秸秆,周松怕他扎到腿,一直侧着脸小声提醒他。   沈清竹便跟在他身后,他踩哪里自己就踩哪里。   吴兰淑站在地边上等,看着他俩的背影,莫名觉着还有几分般配呢。   她突的想起,那日少爷跟她说要在村里寻个人嫁了,若当真如此,周松倒是个好的,是不是乾元另说,最起码品性没得说。   吴兰淑摇摇头,想啥呢,都被少爷的话给带偏了。   “一手握住麦子,另一只手在这里下刀便可。”周松先弯腰给人做了个示范,动作很利索,“手不要靠太近,镰刀很锋利,容易划伤。”   沈清竹看他做,觉着还挺简单的,点头应了,从他手里接过镰刀。   靠过来时,他身上因为出汗而格外明显的兰花香也更为清晰,周松心神一荡,后退了一步避开。   镰刀木制的手柄有点粗糙,倒是不容易打滑,沈清竹好奇的拿在手中打量了几眼。   周松见他拿着镰刀翻来覆去的样子便觉着心中发紧,唯恐他一个拿不稳弄伤了自己,手抬了又抬,也不敢伸过去碰他。   在他忧心的视线里,沈清竹倒是一直都拿的挺稳的,等看够了,便弯下腰学着汉子的姿势握住一把麦子,镰刀靠近根部割了一下。   一把麦子只断了几根,他一愣,看周松割得容易,还以为不需要什么力气呢,他抬头看对方。   周松对上他的视线,直道:“小心点,割不断也无事。”   谁割不断,沈清竹被小瞧了,手下一用力便将那把麦子割了下来,方才不过是不知该使多大力罢了。   说是只割一把,但是因为没发挥好,他又试了几次,动作还算标准,不过比起人家经常下地的庄稼把式差的还远,他先前跟植物打交道最多的事也不过是侍花弄草而已。   他直起身,才发现不过是割了这么几把麦子而已,腰眼就麻麻的,握着镰刀的手掌也因为使力微微泛疼。   摊开手掌一看,果然有些泛红。   啧,沈清竹微微皱眉,坤泽这娇弱的身体当真是无用。   周松看到他红红的手掌心,眉头也是拧在了一起,赶忙从他手中将镰刀拿过来,准备去取腰间水囊,“要不洗洗吧,水凉一凉可能会好些。”   “不用。”沈清竹按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这水是你带过来喝的,那么些活儿要做,我用了你等下喝什么。”   周松想说他不喝也没关系,但隔着单薄的布料,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甚至能觉出它的柔软。   这些清晰的触感,让他身体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清竹察觉到他有些紧张,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合适,很快将手收了回来。   过了把瘾也算满足了好奇心,待在这儿会打扰人家干活,他便道:“那我先回去了,莫耽搁你收地。”   周松稳了稳心神,努力忽视手臂上还残留的感觉,应了一声,“我送你过去。”   “哪里便用得着送,我自己回去。”沈清竹拒了他,自己提了衣摆往回走。   周松不放心,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他。   “周松!”   路走到一半,沈清竹便因为这一声不大客气的叫喊停下脚,转头望过去。   周松自是也听见了,转眸看去,眼底的暖意尽散,神情变得有些冷漠。   天太热了,周小富很不耐烦,一张胖脸上挂满汗水,显得油腻腻的。   等在地边上的吴兰淑看见他过来下意识便退了几步,怕沾自己一身汗味儿,这人是谁啊,这般的冲?   周小富根本就没注意旁边的老婆子,他是来找周松的,皱着眉正准备再说话,视线却是先对上了站在地中间的沈清竹。   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村里啥时候多了这么个好看的人?   这种直勾勾的眼神让沈清竹很不适,微皱了皱眉,站在原地不太想靠过去。   周松也瞅见了,他的脸色更冷,想到坤泽若是走到地边会跟他正面遇上,他提着镰刀便大步走过去,直接站在人跟前,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视线里一下子换成了汉子宽阔的后背,后襟甚至被汗水沁湿了,但沈清竹没从他身上闻到奇奇怪怪的味道,只有清爽又自然的松柏木味,就像置身在雨后的山林间。   他抬眼,入目是对方有些泛红的后颈,散发这种气味的源头。   沈清竹突的扬了扬唇,自己在这人面前露了一次腺体,这回他也算是还回来了。 第十五章   美人儿被讨厌的人挡的一根头发都看不到,周小富的心情很差劲,他抬手抱在胸前,说话很不客气,“周松,我娘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等你收完地,记得回家帮忙,我们家还有好几亩地没收呢。”   “我自己还有地要收,没空。”周松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你少诓我,你手里那几亩地明天上晌就能收完!”周小富哼一声,“你不帮我们也要帮奶奶吧,别以为分出来了就能不尽孝!”   这人说话的样子实在太讨厌了,连吴兰淑这个外人都听的心中不悦,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掺合,只能保持沉默不吭声。   “尽不尽孝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指点点。”若是放在平常,周松可能只会任他在那里叨叨,压根不会管他,反正他最后都会被自己的无视气走,根本不需要费口舌。   可他先前看沈清竹的眼神实在太过让人生厌,周松只想将人尽快打发走,免得污了沈清竹的眼。   少有被他这般直接开口呛声的时候,周小富确实气的不行,抬手指着对方,恼道:“行,回头我让娘亲自来找你,看你是不是也要对自己的婶婶这般没大没小。”   他气的下巴上的肉都在抖,临走前却还没忘了探头想再看一眼美人儿,结果自然是被防着他的周松挡死,什么都没捞着,最后一跺脚走了。   这个讨人厌的,又不是他媳妇儿护那般紧做什么!   周松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走远才收回视线,免得他在坤泽面前再放肆。   “那人是你亲戚?”眼看着人走了,沈清竹才抬眼询问身前的人。   周松转过身,先看了眼他的神色,见没什么气愤之意才放下心,道:“堂兄,不过平日里少有来往。”   沈清竹了然的点头,先前看对方总是独来独往的,还以为他在村子里没亲人了,看如今这情况,怕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好。   他没有要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没再继续询问,“已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周松应了一声,这回将他送到了地边上,看他与吴兰淑站在一处。   “周小子快些去忙吧,我看你这还有好些粮食要收呢。”吴兰淑将人扶到身边,对汉子摆摆手,“我跟清竹也要回家去了。”   “好,你们路上小心些。”周松跟她说完话,又看了一眼沈清竹,犹豫了下,还是道:“对不住,方才他或许冒犯了你。”   沈清竹闻言笑了笑,“既是他行为冒犯,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不必觉着抱歉。”   听他如此说,周松放下心,更是被触动。   虽说是与他无关,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堂兄,难保不会有所迁怒,他唯恐对方觉着物以类聚,将他也一并厌恶了去。   他们二人走了,周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地里去继续收麦子。   此时他再握着那把镰刀,不知是不是太过在意而产生的错觉,总觉着上面残留着淡淡的兰花香。   指尖轻轻在木柄上摩擦,还能想起对方握着它时的样子。   他收紧手,摇了摇头,觉着此般想法实在孟浪,赶紧弯下腰去忙活。   周小富说回去叫他娘来,没过多久,胡兰便真的来了。   彼时,周松正在麦田里忙活,听见她叫自己的声音手上顿了顿,也没有多理。   胡兰以为他是离得远听不见,直接下了地过去找他,“大侄子,你这干活着实认真,喊你老半天了也不理人。”   她直接找到了面前来,周松总不能再装听不见,看了她一眼,手上没停继续忙活,“有事?”   “还不是你堂兄方才来寻你那事儿。”胡兰观察了下他的神情,道:“也不知那小子是咋跟你说的,怕是引了你误会,所以婶子寻你解释解释。”   周松没有说话。   胡兰自顾自的道:“他可能话说的不好听,但本意也是好的,你奶奶年纪大了,老一辈人都在乎粮食,这地一天不收完,那是一天放不下心,家里十几亩地实在忙活不过来,便想着你这边忙完了回去帮一把,也好让老人家安心不是。”   周松听到这里直起身,对她道:“我方才说过了,没空。”   “嗨,大侄子,你这就敷衍婶子了不是,你平日里干活多利索婶子可是清楚,你这些地明儿就能收完。”胡兰挂着一脸的笑模样,一点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语。   她惯常便是这样的,说什么都一副商量的语气,看着好脾气的很,让人寻不出错。   她一个长辈都亲自找过来请他帮忙了,又搬出了奶奶,况且也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再推拒便不好了。   每年都要上演这么一出,周松往年也不爱计较这些,他嫌麻烦,不爱与他们拉扯争辩,左右不过出把子力气的事儿。   但这会儿因着先前周小富的事,他情绪不大好,自也不想让他们如意。   “收完地我还要忙着晾晒麦子,忙起来又是几天,顾不上。”周松弯腰继续收地,“你们那些地若是真着急,与其请我帮忙,不如让周小富多干点活。”   村里人谁不知道周小富是个懒汉,整日里好吃懒做的,胖的都不像个庄稼人,每年到了收地的时候便要抱怨热啊晒啊,太累了不想干。   偏偏胡兰还惯着他,周大山也不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要娇宠些的。   但他们不舍得自家儿子干活,却要来指使周松,任谁听了都觉着没道理。   胡兰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不大高兴,她最是不喜别人说她儿子。   可她这会儿也不能挂了相,收了收情绪,道:“大侄子,你堂兄他不是身体不好吗,我来时还又头晕了呢,所以……”   “婶子。”周松割下把麦子丢到一边,抬眼看她,“你在这儿跟我掰扯这般久,不如回去多收两把麦子。”   胡兰这回是彻底无话可说了,看着对方不为所动的继续忙活,不打算再理她,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开。   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这小子今日怎么这般的油盐不进?   周松不管她心中如何想,打发走了这麻烦的人,他干活的效率也上去了,一直忙到傍晚,田地收了个七七八八,明上晌能忙完,到时可以去给林家帮把手。   收好的麦子装车跑了几趟送回家,院子里已经是被堆的满满当当了,为了能放得下,摞的很高,都超过了院墙。   麦子收得早的人家,都已经开始在晒麦场忙活起来了,他先前去问过,大后天差不多能轮上。   一天的忙碌总算结束,周松舒了口气,抬手放下卷起的袖子,碰到小臂时顿了顿。   回想起白日里沈清竹的手掌轻轻按在上面,那种感觉这会儿仿佛还能回想起来。   他垂着眼,脸上露出浅淡的笑。   ——   忙忙叨叨了几日,地里的粮食总算是收了个干净,余下的麦秸杆烧一烧,留下草木灰,还能养一养地。   地里人少了,麦场这边的人开始多了,一过去便能听见吵吵嚷嚷的人声,还有许多跑来玩儿的孩童,躺到麦秸堆上打滚,沾了一身的麦壳皮。   “松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玩儿的?”林二柱看见这般景象,颇为感慨。   周松看他一眼,“是你。”   林二柱被他一噎,无法反驳。   周松从小性子便稳重,来了麦场也是帮着父母干活,从不乱跑玩耍。   那时他尚未化分,瘦瘦小小的一个,林二柱头回见他时,还以为他年龄比自己小,做出一副哥哥派头,说要带他玩儿。   后来得知对方比自己大,还哭了好久,说弟弟没了,让两家的大人哭笑不得。   周松却是给他递了个布巾擦脸,说他哭得丑,结果他哭的更凶了。   回想起自己幼年糗事,林二柱抬手摸了摸鼻子,觉着自己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免得对方也想起来,到时肯定会用眼神嘲讽自己。   “那边有空地,我们过去吧。”   钱婶在他俩聊天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地方,拍了拍自家儿子将车推过去,还有好几趟麦子得运呢。   麦场上不少人在拍打脱粒,麦壳皮飞的满天都是,走一圈就能沾一身。   村里人都已习惯这些了,走在其中面不改色。   钱婶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放下的麦子,让他们回去运送下一趟。   空地算不上大,他们的麦子一回晒不完,估摸着得分成几回。   跑了几趟,将麦子卸下,林二柱热的满头汗,坐在空掉的板车上擦了把,又喝了几口水。   转头看一眼虽然热,但是稳如泰山的他松哥,林二柱表示学不来,放下陶碗站起身。   “干活吧,早点忙活完早点歇。”   不用他说,周松已经在打麦子了。   脱粒也算是个力气活,这么些麦子都打完,有时候比收几亩地还要累,其他人家一般都是轮换着来。   周松都是自己干,林二柱这两年也不让他娘帮忙了,宁可自己中途多歇歇做的慢一点。   他娘早些年拉扯他长大很是操劳,身上落了不少毛病,经常胳膊疼腿疼的,收地的时候劝不住,这时候也愿意听一听他的话。   打了一波麦子,周松连头发上都沾了麦壳皮,他随意晃了晃头,将空掉的麦秸杆丢到一边。   没多大会儿功夫,已经是有一小堆了。   钱婶收完自家那边的麦秸杆,也会顺手帮他这边的收一收,以免等下堆的太多妨碍干活。   “等过了这段农忙,我非得睡几天不可。”林二柱将手中链枷杵地,撑着歇一会儿,缓一缓泛酸的胳膊。   钱婶好笑的看他一眼,“我管你睡他个十天半月呢。”   农忙结束后,村里人一般都会歇一段时间,之后想多挣些家用的便会去镇上找份短期的工做。   林二柱前两年也会去,但今年他不打算去了,家里现今还算宽裕,他媳妇儿也有了身孕,更想在家里陪着,免得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的不在身边。   他晃晃胳膊,准备继续干活,视线无意间一瞥,诧异的道:“哎,那不是沈小郎吗,他干啥呢?”   周松很快抬头跟着看过去。 第十六章   沈清竹在作画。   他在麦场靠边的位置,坐着一个低矮的麦秸堆,纸张铺在腿上,执着笔认真的描绘眼前热闹的农忙景象。   还在京里时,他画过冬日里最娇艳的红梅,春日里最灿烂的桃花,巍峨的楼阁,繁华的街景,这些都曾出现在他的纸上。   唯有眼前这般景象他不曾见过,虽不及那些美景,但却有一种更为朴实的生命力。   “哥哥,你在做什么?”   有个胆子大的小男孩儿“哒哒”的跑过来,凑到他身边去看他腿上的纸张。   沈清竹停下笔看他,笑道:“我在画丰收呀。”   “哥哥好厉害啊!”小男孩儿也不知听没听懂,但很配合的夸他,又盯着他的脸道:“长得也好看!”   沈清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人小鬼大。”   “小虎,你乱跑什么呢?”   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寻过来,一把将自家儿子拉过去,一边不大好意思的对沈清竹笑笑,又低头教训道:“怎么能打扰人家呢!”   “哥哥好看。”小男孩儿不满的撅了撅嘴。   沈清竹看着他皱起的小脸,笑着摇了摇头,道:“无碍的,婶子,小孩子好奇罢了。”   那妇人又笑了笑,还是将自家儿子带走了,纸张可贵呢,再让她这毛小子给弄坏了。   沈清竹目送着他们离开,想了想,低头在画纸角落处勾勒几笔,母亲拽着调皮孩子的画面跃然纸上,混在一片忙碌的景象中十分有趣。   他垂眸看了会儿,弯唇露出笑,随后,又不知想起什么,笑意渐收,眸中流露几分黯然之色。   幼时他也曾有顽皮之时,母亲却不曾这般训他,总是温柔的帮他擦干净脸,让他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现下回想,竟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   “麦壳沾到身上,不好洗。”   脚边多出一片影子,伴随着声音一道出现,沈清竹抬起头,“周松?”   来不及再说其他,鼻头便突的有些痒,还没等抬手揉一揉,下意识先侧开脸,打了个喷嚏。   沈清竹眨眨眼,用手背碰了下,原是鼻尖沾上了一片麦壳皮。   周松看了一眼,道:“会痒。”   沈清竹吸了下鼻子,感觉不到痒意了才道:“无事。”   周松瞥一眼他微微泛红的鼻尖,抿了抿唇。   其实林二柱方才看到对方时,周松是不打算过来打扰人家的,他一个乾元总往人家一个坤泽面前凑,不大好。   只是既然知道了他在这里,总免不了要关注,频频的往这里看。   看到了他与那小男孩儿说话,也看到了对方被母亲带走之后他在纸上画了什么。   后来……他看到坤泽露出一个十分伤感的表情,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一般,整个人都显得暗淡。   最终还是未曾忍住,走了过来。   周松抬头看看头顶的日光,低头道:“怎的不寻个阴凉地坐,这里太阳大。”   沈清竹抖一抖画纸上落下的麦壳,“此处离得近,看得更清楚些。”   麦场是用来打麦晒麦的,自然不会在中间种棵树给人乘凉,他想近些看,只能顶着日头了。   如此,周松便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好开口劝人家回家去。   “周小子!”   钱婶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他看过去,对方招招手,“让沈小郎过来喝口水吧!”   周松回头看坐着的人。   “也好。”沈清竹点点头,没拒了对方的好意,站起身,准备去收拾放在一边的东西。   周松走上前,帮他将纸筒与砚台拿起来,一言不发的转身先走在前面了。   沈清竹顿了下,抬脚跟上去,手中只拿着那幅未完的画与一支笔。   “天气这般热,又都是麦壳皮,沈小郎怎的跑到这里来了?”看见他来,钱婶笑眯眯的从陶罐里给他到了碗水,“快喝些,头上都出汗了。”   沈清竹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来,里面装的不是清水,是微微泛黄的颜色,喝了一口,是清新的草木气,还有点淡淡的花香跟苦味。   看出他面上的疑惑,钱婶笑着解释,“是我们自己在山上摘的小野菊,泡水喝能去火,沈小郎喝的惯吗?”   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沈清竹完全能接受,他点头,“可以,谢谢婶子。”   “那就成。”钱婶笑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欢喜,“对了,你待会儿便坐这处吧,没那般晒。”   沈清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高一矮的麦杆堆,因为是挨着的,所以坐在矮的那堆上,刚好是在高的那堆投下的阴影里,不会被太阳晒到。   周松已经顺势走过去,将他的东西都放在了那里,还把麦杆整理了下,让人坐的更舒适些,最后,还铺了条叠起来的布单。   这条布单是晚上在这里守夜时要盖的,麦子要晾晒几日,自然不能收走,必须要在这里守着。   他在心中庆幸,还好带过来这条是刚洗过的,干干净净的只有皂角的味道。   “沈小郎过去坐吧,我们也还要忙呢,不打扰你作画。”钱婶见他将一切都打理好了,脸上笑意更浓,这周小子平日里看着硬邦邦的,真遇上了心上人,原来也是个体贴的。   沈清竹莫名其妙便被他们安排好了,也没法儿拒绝,只得走过去坐下,别说,是比在那边舒服的多,太阳晒不着,坐的地方还软。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钱婶对他好像比上回见面热情了许多。   虽然之前也很好,但毕竟算是陌生人,难免带着些客气跟疏远,这回……   看他的眼神,莫名像是在看自家孩子。   默默在一边干活儿的林二柱看着他娘跟他松哥对着人家献殷勤,无奈的摇摇头,太明显了,真是太明显了,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出来不对。   将人安置妥当,周松总算是能放下心干活儿了,手上的动作比之前还要有劲儿利落。   沈清竹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看着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力量之感,劲瘦的腰身,宽阔的肩背,结实的一双长腿,还有露出的麦色小臂,线条漂亮且有力。   尽管他只是一个乡下的庄稼汉,却也是十分出色的乾元。   沈清竹觉着,如果他能生在京里,成长在大户,定能成为人中龙凤,拥有难以遮掩的光芒。   如此想想,他可惜的同时又矛盾的觉得,现下这般也没什么不好,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勾心斗角,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人或许便没有这般的纯粹了。   垂下眸,他发现自己在想这些事的时候,不知不觉便将对方劳作的模样画了下来,正是高抬梿枷的动作,匀称结实的身型在丰收之景中也十分醒目。   沈清竹笔尖微顿,心道,这般的人,其实不管在哪里,都掩不住其身上的光芒。   坤泽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周松能感觉得到,他心跳如擂鼓,只能更加卖力的干活儿来遮掩。   他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脑子里不停思考自己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妥,衣袖好像忘了放下去,对方会不会觉着他失礼?   身上出了许多汗,后襟好像还湿了,看着稍显狼狈吧?   为了干活,他特意穿了一件旧衣,已是洗的发白,有好几处补丁,裤腿上好像还破了一处没来得及补,是不是有些没边幅?   这些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觉着自己现下不能入眼。   “松哥?松哥?!”   提高的音量在耳朵边炸开,周松回过神,对上林二柱有些无言的脸,“怎的了?”   林二柱指指地上,“麦子该换了,再打下去都碎了。”   说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魂飘万里的样子,一看便知道心思全跑沈小郎那里去了,真是没想到,他松哥这根木头开了窍,原是这般的模样。   周松没注意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弯腰收拾了空掉的麦秸杆,将麦粒暂且归到一处,又拿了麦子过来。   他们这边忙活,沈清竹便安安静静的作画,腿上不及桌上自在,他的笔速没有以往快,但他也不急,反正如今在村中也闲来无事。   补完了整幅画,他在左下角写上自己的名字,抚平了欣赏一番,虽然未曾上色,但这般的黑白墨画,倒也别有趣味。   周松又收拾了一摞麦秸秆过来,看见他的动作,道:“画完了?”   “嗯。”沈清竹点头,翻转了画纸递过去给他看。   周松没想到他会直接递过来,连忙放下麦杆,在衣服上擦去掌心汗渍,才伸出双手接过。   村人劳作,四下堆起的麦杆堆,玩闹的孩童,空中飞扬的麦壳,一幅热闹又有烟火气的画。   但最令他意外的,是他在画中看到了自己,他有些不敢确定,抬眼看了看对方,犹豫着道:“你画了我?”   沈清竹坦荡的点了点头,“还有钱婶与那位林小哥。”   周松又低头仔细看了看,确实他们三人都在其中,钱婶是长辈,倒也合适,只是……   他回头看一眼正干活的林二柱,啧,有些碍眼。   林二柱后颈一凉,疑惑地抬手摸了摸,下意识回头去看他松哥,对方正在低头看沈小郎的那幅画,没往他这边看,撇撇嘴,继续打麦子了。   周松看过了画,视线便落到了角落里的那三个字上,他并不认得这是什么字,但他心中有些猜测,“这个是……”   沈清竹扫了一眼,“我的名字,你看不……”   他的话音一顿,想起在这样偏远的村子里,大多数人没有读过书,不认得字,自然也就看不出来那是他的名字。   想了想,沈清竹从纸筒中抽出一张小些的纸张,重新拿了靠在砚台上的毛笔,落下了字迹灵秀的“周松”二字。   轻轻吹干了墨迹,他将纸递出去,“这是你的名字。”   周松接过,自已看了看,心中却想,他更想要沈清竹这三个字。   见他看的认真,沈清竹以为他对自己的名字很喜欢,道:“这个便送给你了,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可以练一练。”   周松听罢,道了声谢,将那张纸小心地叠起来,珍惜的收进了怀里,这是坤泽亲手写下的名字。 第十七章   又是几日忙碌,麦子总算全部都晾晒好,听里长说,收税的官差估摸着过两日便要来,周松提前整理了出来。   今年的赋税与往年相同,算不上高,但也不低,全看各家收成如何。   待赋税之后,也会陆续有镇上的粮商过来询问收粮,要卖粮的也可提前准备好,到时会方便许多。   周围几个村落加起来收的粮食,一个粮行吃不下,通常都是几家过来,各户也可以根据出价自行决定卖给谁。   周松手里的粮自然也是要卖的,只是今年整理的时候他犹豫了下,相比往年留下自家吃的要多一些。   他想分出一部分磨成精细的白面。   忙过了这一阵,天气开始逐渐转凉了,没了那般热得人烦躁的温度,村里人也闲了下来,各自串门的时候也多了。   唯有周松跟先前一样,常来往的还是林二柱一家。   他媳妇儿刘芳最近肚子越发大了,连带着食欲也上涨,再没了先前吃了便吐的情况,林二柱从天天愁该给她吃啥,变成了愁她吃的太多孩子太大到时不好生。   周松不懂他这种吃少了担心,吃多了也担心的忧虑。   今日他打算去镇子上一趟,昨日便去林家借了牛车。   林家一般是不喜欢外借牛车的,只隔一段时间去镇上的时候捎带几个人。   但周松懂事,每次去都提只野兔野鸡什么的,用完了也会将拉车的老黄牛喂饱了再还回去,人家自然是乐意借给他的。   栖山村地方比较偏,距离最近的镇子,赶车去也要两个多时辰,往往都是一大早出发,傍晚才能回来。   以前没有牛车可以借的时候,去一趟镇上都是要走着去,天不亮就走,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不过还好,平日里会有一些行脚商到各处村里兜售一些常用的物件,比如油盐跟针线什么的,需要去镇上的时候也少。   周松这回去镇上,一是想扯点布做两身衣裳,二也是想将之前留下来的麦子拿一袋找地方磨成面粉。   林二柱知道他去镇上,也想跟着去,孩子要不了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他想买些柔软的细布,贴身的小衣服跟包布什么的也差不多该做起来了。   农忙结束之后得了空闲,手中也有了余钱,想去镇上的人不少,也过来问他能不能捎带。   周松算了算到时候可能会放东西的位置,应了最先找过来的两人,一位平时在村子里很热心的婶子,带着她家里的女儿,还有一个话不多的中年汉子。   说起来,那位婶子先前还想给她家女儿跟周松说亲,不过在他推拒了之后也没纠缠,现在已经说了人家,这次去镇上就是要买成亲用的物品。   因为整车只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所以她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最边上,里侧挨着的就是她娘亲,不会被几个汉子碰到。   周松在前面赶车,林二柱坐在他旁边,叨叨着跟他说话,根本不管他听没听。   牛车一路走到了村口,远远的瞅见辆眼熟的马车停在那儿,站在车旁边的两个人也很是眼熟。   “松哥,那不是你婶子还有周小富吗。”林二柱伸着脖子张望了两眼,拍了拍旁边的人。   周松脸色有点沉,甩了下鞭子,驾着牛车靠近过去,逐渐听清了车边的胡兰在说些什么。   “都是同村的,搭个车而已,有啥不方便的?”   坐在车辕上的吴兰淑被她纠缠了半晌,已是有些不耐烦,但对方的手搭在车上,她要直接走可能会把人带倒,届时要讹诈她可没办法。   “我说了,这车上不是女眷便是坤泽,让你儿子上车不方便。”她好声好气的又解释了一遍。   莫说她这话说的是真的,里面坐着自家少爷跟王婶母女俩,便是她车上此时空无一人,她也不想让对方上车。   她还认得这个年轻的小子,就是先前在地里见过那个,说话嚣张不说,还敢用那等令人生厌的眼神看着她家少爷。   如今没将他们直接骂走,已是顾念着对方在村中生活已久,而他们初来乍到不好得罪人,只是让他们上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让他与你一道坐车辕上不就行了,帮帮忙,这实在是去镇上不方便,走着去怕是天黑也回不来,多谢了。”   看出了她也是不好强硬拒绝自己,胡兰朝站在后面的儿子招招手,示意他直接先上车再说,总不能再把他们赶下来,到时候说出去也不好听。   本来她今日在村口等着是在等周松的,昨儿想去林家借马车,对方说已是借出去了。   前些时候在地里跟人闹了点不愉快,胡兰担心他记仇不答应捎带他们,便想等在此处,到时候人多,周松也不好将自己这个亲婶婶丢下。   谁知牛车还没等来,先等来了一辆马车,她可早就听说了,东村那边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家里就有马车。   她还从未坐过这车,便想着坐一回美美,谁想竟是这般的难说话。   “哎,你们……”吴兰淑万万没想到他们如此的不要脸皮,一时间也没拦住那又胖又壮的小子,让对方爬了半个身子上来。   周小富正打算一屁股在车辕上坐下,谁知后领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向后扯回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哎呦”一声,怒道:“哪个混蛋拽老子!”   他呲牙咧嘴的揉着屁股,抬头便对上一张阎王似的脸,吓得整个人一激灵。   “周小子?”吴兰淑瞅见帮忙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一喜,有他在应该是能制住这家伙的。   “小富!”胡兰看见自家儿子跌了跤,赶忙上前扶他,边恼怒道:“周松,你怎可如此对你堂兄!”   “哟,原来是周小富啊。”林二柱抱着胳膊走过来,嘲讽道:“远远看见,还当是哪个登徒子欲行不轨之事呢,在我们自家村子里,可不得拔刀相助。”   周小富自己不要脸,但又是个好面子的,被他这一句呛的涨红了脸,站起来指着他便骂道:“林二柱,少在这里放狗屁!”   林二柱的视线将他上下一扫,冷笑,“这不是屁事儿没有吗,刚坐在地上半天不起来是想讹诈我松哥?”   “你……”   “好了,小富,别跟他吵了。”注意到后面牛车还有其他人看着,胡兰按住儿子的手。   这林二柱向来是个能说的,嘴上从不饶人,再与他争辩下去,谁知道又要说出些什么话,到时候再影响她儿子的名声。   劝住了儿子,胡兰转头,轻声细语的道:“林小子话也莫说的这般难听,我们不过是想搭个车,谁知让大侄子误会了,也算是我们不是,只是我们想去镇上给家里老人家扯两匹布做衣裳,心急了些,这等孝心,你们也是能理解的吧?”   又来了,林二柱翻了个白眼,一有个什么事便拿孝道压他松哥,没点新意。   “哦?那你的孝道,又与我何干呢?”   这次没等周松他们回话,马车窗的布帘便被人掀开,露出沈清竹的脸,他侧眸扫一眼那妇人,“若是人人都说要赶着孝敬家中老母而冲上我的马车,我都要来者不拒?”   轻飘飘的一眼,胡兰莫名被看得有些怵,她僵硬的提提嘴角,“话也不能这般说,都是一个村的……”   “一个村的便可擅动他人之物?这是你一个人的规矩,还是整个栖山村的规矩?”沈清竹扬眉。   “沈小郎可莫听她瞎说,咱村子民风可纯朴的很,只是除了那么一两颗老鼠屎罢了。”车里的王婶也靠到车窗边来,“旁人可不跟她一般。”   她平日里跟钱婶走得近,自然也跟周松亲近,他家里的破事儿知道不少,向来不待见他这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婶子。   “是啊,我们村其他人可干不出来硬上人家马车的事儿!”坐在牛车上那婶子也扬声附和了一句。   她平日惯常热心爱管些闲事,方才那情形一看便是胡兰母子不对,她可是要帮着说话的。   胡兰一看没人帮她,周松又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儿子不让往马车边靠,心中便有些退缩了,只是嘴上还是要辩驳一句,“我真的是心急了,老人家这两日有些着凉,除了买布也是想抓些药的,没有……”   “咳咳……”沈清竹倚着车窗咳了两声,他手掩着唇,指尖微颤,“我自小便身体不好,也是着了风寒,赶着去镇上抓药,所以吴婶才心急了些,这般耽搁了一会儿,已是觉着有些头晕……”   “你……你这可不能赖我啊,我也是不知道!”看见他这副病弱的样子,胡兰也是吓了一跳,她先前听说过这新来的坤泽身体不好,入村后半月都未出门,都是在将养。   这要是赖到她头上,得赔多少医药钱,想到此她便觉肉疼,拽着自家儿子便走,“不去了不去了,今日先不去镇上了。”   看着他俩快步离开,林二柱还故意扬声道:“胡婶,不给周家奶奶抓药了?!”   对方头也不回地走远,他哼笑一声,转头想跟他松哥说什么,却见他正看着马车上的人,顿时识趣的闭上嘴,转身先回牛车了。   坤泽坐在马车上要高一些,周松微仰头看着他,“你病了?”   沈清竹放下掩在唇边的手,眉眼一弯,哪儿还有刚才病弱的样子,“诓她的。”   他确实自幼身子便不太好,时常生病,所以不舒服时该是何模样一清二楚,装的自然也像。   见他如此,周松才放下心,忆起方才那场闹剧,他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对不住,我……”   “周松。”沈清竹没等他将话说完,“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吗?”   周松愣了愣,上次……上次对方说,既是他行为冒犯,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必觉着抱歉……   沈清竹看他不再说话,又笑了笑,“我们便先走了。”   车窗的布帘放下,车身晃了晃,从眼前缓缓驶走,周松转头看了一会儿,沉默着回到了牛车上。   看见他回来,林二柱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那沈小郎看着斯文有礼的,没成想对付你婶子他们那种人还挺有办法,心思也不简单呀。”   周松面无表情的看他。   林二柱一拍嘴巴,连忙改口,“我是说聪明,沈小郎当真是聪明。”   周松这才收回视线,继续赶着牛车也出了村。   林二柱在心中叹口气,他可是太难了。 第十八章   距离栖山村最近的那处镇子叫做岺镇。   镇子算不上大,来来往往的人流也算不上多,除了镇上的住户,基本都是附近村落中的人。   到此处的外来者很少,基本都是一些过来接洽生意的商人。   不过对于普通的村里人来说,这般的小镇子已经算得上很繁华了,难得来上一次呢。   将牛车赶到城门边专门的停放处,给看守的人付了两文钱,寻了位置停好,周松告诉其他人傍晚前在此处集合便可。   母女俩与那汉子跟他道了声谢,大家便各自分开去采买物品了,只剩林二柱随同他一起。   两人背上装东西用的背篓,沿着主道往前走。   镇上的路线不复杂,各种商铺小摊多在镇西,镇东多是普通民宅,府衙在镇北,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大宅子,镇中富户基本都在那处了。   余下的镇南多是一些客栈酒楼,外来商户一类的基本在那处聚集,据说那里的两条街算是镇上最富裕之处。   说起来好像东南西北分了很多,实际上因为镇子不大,几处离得都很近,住在镇上的人需要什么都很方便。   周松他们今日主要去的地方便是镇西,他们先将带来的麦子送到专门磨制面粉的地方,走之前再过来取,随后便一道去布行了。   村里人常来的布行价格都比较公道,里面售卖的布皮也大多是粗布棉布一类的,品质算不上好,但价格便宜,而且结实耐用。   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一些客人,看穿着大多是乡下人,一般镇上的都不会来这种布行,会去稍好一些的。   “松哥,年初我就让你买布多做两身新衣裳你不听,怎么突然开窍了?”林二柱看着他挑料子,意有所指。   周松头也没抬,“有两身衣裳破的不能穿了。”   “哦,原来如此啊……”林二柱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的很长,也没反驳他。   周松才没管他在想什么,拿了平时惯常穿的深色料子,便打算找伙计裁。   “哎,松哥!”林二柱叫住他,“这都来买布了,你也不说换个亮堂些的颜色。”   周松看看手里的布,他觉着这个颜色挺好的,耐脏,方便干活儿。   林二柱见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又感叹般的道:“我只是看人家沈小郎每日穿的白净,看着怪好看的,便想着我松哥这张俊脸,穿点亮眼的定然不输,这你若是不喜欢……”   周松看了看手中的布,默默的放回去了。   林二柱看他被拿捏住,有点想笑,他手握成拳咳了声,拿起一匹湖蓝色的棉布,往他身前一比,“我看这匹便很合适,你也别整日穿那些粗布的衣裳,这棉布的舒适还好看,有身这样的,平日里去谁家吃个席也有面儿。”   周松半信半疑的捧住那匹料子,他平日里穿的衣裳大多是黑灰两色,这般的从未穿过,当真会好看吗?   “松哥,信我,兄弟还会害你不成。”林二柱拍拍他的肩。   对方确实不敢坑他,周松勉强信了他的话,让人裁了料子转头去结钱了。   林二柱也挑选了更细软的布料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顺带给他娘跟媳妇儿也各自买了。   买完布,剩下的便是日常用的一些零碎东西,不着急,到镇上时已是快晌午了,又是两个大男人,这会儿觉着腹中饥饿,干脆便寻了处卖面的小摊吃饭。   “镇上的东西真是贵,一点肉腥味儿都没有的素面便要六个铜板。”林二柱吃了口面,叹道。   不过好歹用的是纯白面,也是店家手工做的,他也算知足。   周松吃东西不挑剔,快速解决了碗里的面,也就吃了个六分饱。   庄稼人吃得多,这面份量也不大,大多乡里人差不多就是垫垫肚子,不至于饿得心慌,想吃饱还是要等回家去,镇子上的东西太贵了。   “我们待会儿去隔壁那条街看看吧,最近忙地里的活儿,我娘手都裂了,想给她买盒擦手油。”林二柱说完话,将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喝了口汤顺一顺。   最近温度降了些,但还是热,一碗热汤面下去,也出了一脑门的汗,他随手擦了擦。   周松没什么意见,下晌时间长,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慢慢看,傍晚前回去就成。   林二柱说的那条街,大半的商铺都是首饰店跟胭脂水粉铺子,来往的多是女儿家。   周松从来没往这条街上来过,这次若不是随林二柱一起,他也不会过来。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二人靠着边走,免得冲撞了人家。   周松衣着朴素,身后还背着个装了东西的箩筐,一看便是乡下人。   但他身量高,身型结实匀称,脸庞长得也俊,不少路过的姑娘都偷偷瞧他呢,有些大胆的,走远了还敢议论两句。   镇子上繁华,不像村里那样完全见不着乾元跟坤泽,但也很少,通常都是大户人家的,寻常的中庸瞧了也是不敢造次的。   不过那些姑娘也只是看看,这里民风到底还是保守,哪敢随意上前跟个陌生汉子搭话。   那些视线周松只当感觉不到,沉默着垂眸走路。   门头装饰华丽的铺子林二柱直接略过了,那些店里的东西动辄便要好几两银子,他们这些普通人可是不敢这般铺张。   他寻了间看着普普通通的店面,里面摆的东西标价也不算高,十几文到几十文不等,寻常人也都买得起。   当然,除了这些,更里面也摆了贵的,不然也撑不起这店面。   店里有不少姑娘家三两结伴在挑选东西,周松便不打算进去了,准备去周围转转,等下再过来寻林二柱。   没记错的话,方才看见有一处小摊上卖锁扣的,他家门上那把锁有些年头了,生了锈,最近有些不好开,他正想换一把。   那摊子离得不远,过去时正好没什么人,摊主很热情地招呼他随便看看。   周松挑挑拣拣,选了把看起来结实耐用的,付了钱装进背篓里。   本打算直接回去,但路过一间首饰店时视线一扫,脚步顿住。   门口揽客的伙计看见他站在自家门前,也没介意他穿着是不是朴素,按照惯例招呼了一句,“公子进来看看?”   周松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迈了进去。   这家店的装潢看着精致,货品都摆的讲究,一看便跟刚才的脂粉铺子不在一个档次。   可能是因为东西贵重,人不是很多,只在更里侧有两位客人。   “我们店里姑娘用的公子用的首饰皆有,您可随意看看。”伙计的态度没有刻意热络,但也不算冷淡,只当他是寻常客人招呼。   周松径直走到离门边不远的货柜前,铺了丝绒布的台面上放着不少首饰,他的视线落在一支青色的玉簪上。   这支簪子的簪头雕成了朵绽开的兰花,花蕊根根分明,清晰可见,比他方才远远一看还要细致。   伙计很会察言观色,看见他的眼神,没等询问便介绍道:“这支玉兰簪是自家玉雕师傅做的,也费了番功夫,还算精巧,不过用料算不上上乘,所以价格很公道,只需八两银。”   对于他们这间铺子来说,八两银已经算是很便宜了,毕竟几十两的玉饰比比皆是,他们平时面对的客人也多是那些富裕人家。   但对于在泥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那可是天价,他们买一亩上品的良田也不过才五两银子,谁会舍得花八两银买一支除了好看别无他用的玉簪,于他们而言,还不如一二两银子的银簪子实在。   伙计也没想着他会买,介绍两句也不过是秉承着来者是客的规矩,不怠慢便罢了。   周松听完他的话,沉默着又看了那簪子一会儿,抬头道:“帮我包起来。”   “啊?”伙计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赶忙点头,“好嘞,您稍等。”   虽然在店里算不上什么贵重物件,但好歹是个进项,伙计还是很欢喜的。   他弯下腰从下方的柜子里取了一个雕花的木盒子出来,打开放在一侧,又拿了绸布,将那支簪子仔细的擦试了一遍,而后放在台面上伸手示意他拿,“客人您先验验货?”   周松对玉也不懂,他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唯恐把这脆弱的“石头”碰坏了,来回看了看也没瞧出什么门道,见没什么瑕疵破破损便放回去,“包起来吧。”   伙计将簪子放进木盒里,双手递给他,带着他去店铺里面结了帐,之后一路送到门口,“您下次再来。”   周松手里捧着盒子,头脑还有些恍惚。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将这簪子买下来,只是刚才看见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沈清竹,想到了他兰花味的信香。   低头看看手中的木盒,他浅浅的叹了口气,花了八两银子买的玉簪,可能也送不出去。   “松哥!”   林二柱站在远处喊他,周松抬头看了眼,先取下背篓将装了簪子的木盒塞到最下面,用先前买的布匹盖好。   “你来买什么了,这么半天也没回去?”林二柱过来时也没看清他放了什么进去,“我买完等了你好一会儿呢。”   周松站起身,将背篓背回去,神色没什么异样,“买了把锁。”   林二柱探头看看他身后不远处卖锁扣的摊子,了然的点头,“成,那买好了我们就走吧,我娘还让我带些醋回去呢。”   “走吧。”周松提了提背篓的绳子,抬脚走在前面。 第十九章   街角一处卖纸墨的店铺前,沈清竹停下脚,带着吴兰淑走了进去。   店里伙计见到有客人上门,热情的迎了上来,“公子,需要些什么?”   “我想看看纸张。”沈清竹四下看了几眼,店里的客人不多,都是一身文气的书生。   “您这边请。”伙计带着他到一侧摆放纸张的柜台前,“书写作画的纸张此处皆有,价位皆有不同,公子可以看看要哪种。”   沈清竹伸手轻摸了摸那些纸,感受了下质感,指了自己比较满意的那种,“这个吧,给我拿两刀。”   两刀纸有个五十张,够他用一段时间。   “好嘞,最近店里新进了好墨,公子可要看看带上一锭?”   沈清竹笑着摇头,“暂且不用。”   伙计未再多说,取了纸张用油纸包好,示意他与自己去柜台那边结账。   坐在台面后面的是店里的掌柜,看着五十岁上下,蓄着山羊胡,接过伙计递来的纸张,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忙,而后道:“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   沈清竹笑道:“前些时日着了病,养了些时日。”   “那公子可要顾好身体啊。”掌柜的拨了几下算盘,将那两刀纸递给他,“承蒙惠顾,五百文。”   吴兰淑拿了荷包给钱,沈清竹将纸接过来,手指触到什么,抬眸看了掌柜一眼,对方朝他一笑。   “公子慢走。”   沈清竹没说话,对他微微颌首,接过纸转身离开。   到了店门口,他脚步顿了顿,从纸包下摸出一个信封,未曾署名。   吴兰淑见了张嘴想说话,被他用眼神示意了下,压下了心中思绪,伸手去接纸包。   沈清竹将那封信收入怀中,将纸包递给对方,面上神情未变,“王婶方才说,她们去何处了?”   “她带着小铃去买针线了,说是给小铃学绣花用,我们可要过去寻她们?”吴兰淑也佯装什么也不知,自然的回他的话。   沈清竹点头,“走吧,天色不早,也差不多该回村了。”   言罢,他轻提衣摆迈下台阶,还未走几步便听见前方一阵骚乱,有人喊什么抓“小偷”。   “少爷小心!”   沈清竹刚抬眼,什么都还没看清,身后吴兰淑的声音先传过来,接着他便感觉一道人影扑来,狠狠的将他一推,他站不稳,踉跄着便要倒在路中间。   又是一声惊呼,他的眼前一花,身体没有撞上坚硬地面的疼痛,反而是扑进了一个松柏木味的怀抱里。   “唔……”   耳边一声细微的闷哼,沈清竹抬头,映入一双漆黑的眼睛。   “你没事吧?”周松略带担忧的垂眸看着他。   “少爷!”   沈清竹还没回话,吴兰淑慌里慌张的上前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了一遍见没受伤才松口气,而后反应过来,又赶忙去扶救了她家少爷的周松,“周小子你摔着没有?”   周松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说自己没事,起身去捡背篓里散落出来的东西。   方才冲过来动作太急没来得及取下,沈清竹扑倒的冲力让两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好些东西都掉出来了。   他先看了看,放着玉簪的盒子因为放的深,还好好的待在背篓里,他松了口气。   吴兰淑见他捡东西,赶紧凑过去帮忙,十分感激的又道:“真是多谢你了周小子。”   而沈清竹此时才来得及看眼周围的情况,原来方才那贼人推他是为了拿他去阻挡后面追过来的人,他也不是头一个受害者,对方一路上已是推倒了好几个。   但他自己也没能跑得了,被随着周松一起过来的林二柱绊了一脚跌在地上,此时已被当场抓住。   不是有意的针对让沈清竹放下心,他走上前,弯腰捡起落在地面上的布匹,细心的拍去上面沾染的浮灰,走到汉子跟前递过去,“多谢你,可有伤到?”   周松将那布接过来,摇了摇头。   沈清竹这才露出笑,“料子可是用来做衣裳的?”   周松将东西放进背篓的动作一顿,抿抿唇,轻“嗯”了声。   “颜色倒是十分衬你。”沈清竹看了看那湖蓝的料子,比他身上灰色的粗布衣裳鲜亮许多。   周松捏着布料的手收紧,耳根有些泛红。   帮人解决完贼人的林二柱走过来时刚好也听见了那句话,他一扬下巴,很是刻意的“咳”了一声。   抬头瞥他一眼,看见他那得意的表情,周松没理他,提着背篓往身上一背,动作微顿了下,甩了甩右手。   沈清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一顿,回想起方才耳边的那声闷哼。   周松转头看了眼那边还在吵吵嚷嚷捆那贼人的场面,道:“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走吧,此处太乱,等下官府过来拿人可能还要问话,耽搁时间。”   “等等。”沈清竹看他转身便要走,开口叫住他,“你右手可是伤着了?”   周松没想到竟是被他看出来,下意识将右手往身后收了收。   方才接住人,他下意识用手撑了下地,手腕处被抻了下,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会被看出来。   “啥?松哥你受伤了?!”本来站着看好戏的林二柱一惊。   “周小子你伤着了咋也不说呢?”吴兰淑也很是意外,她方才看对方神情平静,当真信了他无事。   被他们这般凑过来关怀,周松有点不适应,“没事,小伤,养两天便好。”   沈清竹没管他的这般说辞,“去医馆看看吧。”   周松平日里上山下地的少不得有受伤的时候,他自己便能处理,也不当回事,“不用,我……”   “周松。”沈清竹唤了他一声。   骤然被他这般严肃的叫名字,周松下意识便不敢说话了,抿着唇,有些无措的看他。   沈清竹缓和下语气,“你是为了帮我才伤了手,若不去看看大夫,我过意不去。”   被他方才那般一叫,周松哪里还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点头,“好。”   本来在一旁十分担忧的林二柱跟着松了口气,心下又忍不住感叹,总算有人能拿捏他松哥了。   一行人去了医馆,周松将手伸出来的时候大家皆吸了口凉气。   耽搁了这么会儿功夫,他的右手手腕已经红肿了起来,看着就疼,本人却还面不改色的。   已有些年岁的老大夫握着他的手腕检查了一番,在肿胀处轻轻捏了捏,看人皱眉便收回手,“骨头没事,拉伤了手筋,伤的倒也不算重,但这伤筋动骨的,最好也将养个十天半月,这段时间不要提重物,多揉几次药油。”   听大夫说没伤到骨头,几人皆是放了心。   吴兰淑随药童前去拿了药油,结了钱,回来后大夫先帮着揉了一次,将上面的淤肿揉开。   周松能忍,全程微闭着眼一言不发,但他也是个寻常人,能感觉到疼,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沈清竹见了,从袖中掏出帕子,顿了下,递给了林二柱。   林二柱会意,道了谢,给他松哥擦了擦头上的汗。   周松闻到了兰花香,睁开眼,见是林二柱在帮他,又将眼闭上了,尽管知道他所想不合礼数,心里还是有点失望。   感觉到自己被嫌弃的林二柱无言,擦完汗之后眼睛一转,直接将手帕塞到他松哥手里,转头道:“沾了臭汗,让他拿回去洗洗再还给沈小郎吧。”   沈清竹并不怎么在意一条帕子,随口应了一句。   周松握着手中柔软的布料,鼻息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兰花香,他抿了抿唇,好似是一个轻浅的弧度。   从医馆出来,天色已是不早,估计等他们赶回村子,天都要黑了。   周松还要去另一条街取他的面粉,他那手这会儿肯定是不能再搬了,林二柱是要随他一道去的,便让沈清竹他们先走。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为了救他而伤,现下耽搁了时间他们先走了把人家丢下算是怎么回事。   所以到最后,大家便一道去了。   待他们到了城门口停车的位置,其他村人早已经等着了,得知周松受了伤,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回程路上,驾车的变成了林二柱,周松捧着手腕坐在旁边。   吴兰淑这次没有驾着马车先离开,而是缓了速度与他们的牛车结伴而行,路上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沈清竹偶尔会掀开后方车窗布帘,看一眼跟着的牛车,总觉着对方因他受了伤,心中过意不去,便有了顾着他的责任。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黄历是不宜出门,意外接连不断,半道上,那头老黄牛突然“哞”了一声便不走了。   林二柱“啧”了声跳下车去,先查看了老黄牛,腿脚上看了一遍,没有受伤,蹄子里也没卡石子木刺什么的。   他查看的时候大家都下了车,周松蹲在轮子那里检查了一番,招手道:“轮轴坏了。”   “啊?”林二柱走过来,探身进车板下,从里侧看了看,“能修,但是估计得好一会儿呢。”   现下天色已是有些暗淡了,修完了肯定得天黑,夜路可不太好走。   坐在他们车上那姑娘可能有些怕黑,这会儿挨着她娘亲小声的问他们怎么办。   注意到他们车停了下来,沈清竹也让吴兰淑停了车,两人一道走过来,“怎的了?”   林二柱踢踢车轮,“坏了,得修。”   沈清竹了然,他看了眼天色,道:“不如周松你跟两位女眷先坐我们的马车走?”   林二柱跟那中年汉子都没意见,他们仨两个女人家,一个受了伤,理当优先。   周松犹豫了下,摇头,“你们带两个女眷走吧,牛车是我借的,我得等着好好的给人送回去,再者说,那马儿应当也拉不动这么些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如此倒也有理,这匹马算不上什么良驹,马儿吃力或许会不愿意走,最好的法子,便是女眷们先回去。   沈清竹看了看周松伤着的手腕,垂眸思索了一番,抬眼道:“那我随你们一道吧,吴婶带她们先走。” 第二十章   “那怎么行?”吴兰淑先出言反驳了,“清竹你一个坤泽,怎好跟一群汉子们待在一处。”   即便他们心中无愧,也总有人要说三道四的。   “吴婶说得有理,你们还是一道先走吧。”周松随着她的话劝道。   可沈清竹看着是个好说话的,骨子里却犟得很,他要认准了什么事,别人劝也没用,这么些年唯一妥协的一回,便是随着吴兰淑来了这个村子。   “无妨,周松说得有理,马儿承不住那么些重量,车上除了人还有东西,我留下便可。”   他倒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耍少爷脾气,不过是觉着周松今日这么帮他一回受了伤,自己有责任好好的将人送回家里去,他从来不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什么脾性,吴兰淑自然清楚的很,见他神色坚决,索性也不再劝了,但她肯定也不能放少爷一人留在此处。   “这样吧,你们这边出个会赶车的,带着女眷先回村,我陪同清竹在此处等一等。”   她这般说沈清竹没什么意见,王婶他们却是有些过意不去,哪有把人家主人家挤下来,她们坐车走的道理,要留也是她们留。   吴兰淑不等她说话,直接摆摆手让她莫要与自己客套这些,回去之后将马车先带回她家里照看便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婶她们也不好再驳她的好意。   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由那个话不多的中年汉子赶车,带着女眷们先回去,余下的等着牛车修好。   目送马车缓缓远去,沈清竹他们回到牛车边。   林二柱正蹲在那儿研究该怎么修车,周松站在一边,见他们过来,道:“等下天便黑了。”   沈清竹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应该先走的,不必陪同他们在这里耗着,他笑着摇头,“这般的经历还从未有过,体验一下也未尝不可。”   周松没再说什么,将视线放回到林二柱那里,“能修吗?”   “问题不大,”林二柱点点头,“不过可能要把这轮子卸下来,我去把东西搬一搬,松哥你先把牛牵走。”   把牛从车上解下来不费什么力气,他松哥一只手都能操作,再者说,他也不敢使唤另外两位啊。   “我来吧。”沈清竹却先接了他的话,直接转身走到车前。   周松连忙快步跟上去,“你别碰了,绳子粗糙。”   他还记得对方上次被镰刀木柄磨红的手掌。   本想跟着人一并过去的吴兰淑见他去了,便折了个方向去帮林二柱,只是心中觉着怪怪的,这周小子是不是有些过于操心了?   将马固定在车上的方式虽然与牛有所不同,但也大差不差,沈清竹很快便松开了一侧。   周松见状,只好绕到了另一边。   沈清竹抬头从牛身上方看他,“你莫用右手。”   被他叮嘱的周松低低应了一声,只用左手操作。   老黄牛被松开枷锁,觉着自在,甩了甩头,周松扯住挂着它鼻环的绳子,“带它去旁边吃点草吧。”   此处远离镇子,离村子也还有一段距离,周围没什么人迹,道路两边生了许多野草。   沈清竹随着他一同去了。   有东西吃,老黄牛乖得很,低头啃得起劲,也不乱跑。   周松抬头看向观望周围环境的坤泽,张了张嘴想与他搭话,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清竹转头看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抬步走到他身边,“怎的了,可是手疼?”   周松想说没有,但看到他关切的神情,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有一点。”   他没有撒谎,手腕上确实隐隐作痛,只是这种痛平时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此时却随着他的话出口,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又补了一句,“很痛。”   几次见面,对方什么性格,沈清竹也算了解了一二,能让他开口说痛,恐怕是真的很疼了,他皱起眉,“那怎么办,要不再抹些药油?”   看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周松又有些舍不得,赶忙摇了摇头,“也没那么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沈清竹却觉着他在逞强,也不顾什么授受不亲了,伸手将他的右手轻轻托起,动作小心地掀开衣袖,观察还有些肿的手腕。   周松早在他碰到自己时便整个僵住了,像一块石头一样任他摆弄自己的手腕,这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知觉,疼痛尽散。   同时,触感好像又被放大了数倍,碰触他的柔软手掌跟指腹,清晰的印在他的皮肤上,一路传到心间,使其快速地跳动起来,声音之大,他都担心离他如此近的坤泽会不会听到。   他一边因为自己的示弱得到如此惊喜而欣喜,一边又因为对方的关心而愧疚,矛盾的心绪不断地拉扯,被人碰触的手却舍不得收回哪怕一分一毫。   周松从未觉得原来自己是卑劣的,竟利用坤泽对自己的感激与歉疚,让他被自己这般无知无觉的占了便宜去。   “看着没有再加重,”沈清竹轻轻放下他的手,“我家中也有些治跌打的药酒,回头送与你试试。”   周松胡乱点点头,将右手收在身后,像是藏起了自己紊乱的思绪。   “嘶……”沈清竹突的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按在颈侧。   “怎么了?”周松立刻紧张的看向他。   沈清竹在自己的颈上摸了几下,微微颦眉,“无事,有蚊虫。”   如今天气虽然已经逐渐转凉,但夏季的热浪还未完全过去,蚊虫依旧肆虐的很。   这个地方草多,正是他们活跃之处,就连那头老黄牛都不厌其烦的甩着尾巴驱赶。   对方是坤泽,周松不好盯着人家的脖子看,只随意瞥了一眼,看见红红的一小片,“我们回路上去吧,那边蚊虫少,牛自己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沈清竹点点头,又在那处挠了几下,指腹能触到一处小小的鼓包。   周松看见他的动作,开口制止,“别抓,小心挠破。”   他这句叮嘱,让沈清竹想起了他的娘亲,动作顿了顿。   府中虽然每年都会做驱虫,但草木多,免不了会有漏网之鱼,被叮咬了便忍不住去挠。   每到这时,娘亲便会开口制止他,然后让下人拿来止痒的膏药给他涂,凉凉的一会儿便不痒了。   “沈清竹?”看见他垂着眼睛发呆,周松开口叫了他一声。   回过神,沈清竹对上他询问的视线,放下还按在脖子上的手,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周松觉着方才那一瞬间对方是有什么心事的,但他不方便探究,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   主路旁,林二柱还蹲在地上捯饬坏掉的车轮。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手头上又没什么工具,想要修好估计要废不少功夫。   吴兰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在他旁边,等他需要什么的时候帮着拿一下,看见他们回来,道:“牛放在那儿了?”   “嗯。”沈清竹点头,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周松说它不会乱跑。”   吴兰淑顺着他的动作看见那个蚊子包,旁边的皮肤也红成了一片,她“呀”了声,“被蚊子咬了?”   边说话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不小呢,这蚊子怕是长牙了。”   生在荒郊野外草丛里的蚊子毒得很,估计着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呢,“家里还有膏药,等回去了抹一抹吧。”   周松听到她的话,眼神也忍不住往人脖子上放了放,这么会儿功夫,确实已经肿起了好大一个包,他皱了皱眉。   沈清竹自己是混不在意的,随口应了一声,接着去看林二柱,“怎么样?”   “说是还要一会儿呢。”吴兰淑也不懂这些,“我去拿蜡烛过来。”   天色这会儿已经有些昏暗了,看东西估计有些费劲,她有所准备,将马车上备用的蜡烛留了下来,除此之外还留了些新买的点心跟熟食。   用火石点上蜡烛,放到林二柱身边给他添了点光亮。   这东西比他们平时用的油灯可要贵好些,这么烧着跟烧钱一样,林二柱突然有了动力,动作加快了不少。   吴兰淑将拿过来的几个油纸包先打开一个,里面是卤制好的鸡肉,本来是要带回去当晚饭的,这会儿刚好也能拿来应急,“先不忙了,吃点东西吧,垫垫肚子才好干活。”   晌午本身就吃的不算饱,跑了半天这会儿又闻到了肉香,林二柱刚升起的动力又消失了,他眼巴巴的抬头看向周松。   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周松无奈的摇摇头,现下也不是什么讲究客气不客气的时候,“吃吧。”   “好嘞!”林二柱兴高采烈的应了,立马跳起来,用带着的水囊简单净了手。   吴兰淑留下的东西算不上多,有两个饭量大的汉子在,四个人肯定是吃不饱的,但垫个肚子足以。   他们蹲在那支小小的烛火旁,围着一份烧鸡跟两份点心,有点滑稽,却又莫名温馨。   沈清竹轻笑了声,还从未有过这种蹲在半道上吃东西的经历,怎么说呢,不算讨厌。   垫了肚子,林二柱感觉自己又满血复活了,跳起来伸了个懒腰,继续去修车轮。   兴许真是食物带来了力量,鼓捣了半响,总算把坏掉的轮轴修理妥当。   东西都搬回车上,周松去将吃够本的老黄牛牵了回来,重新固定到车头。   沈清竹从来没坐过牛车,之前体验了一回的板车比这个要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上去。   正犹豫的时候,周松走过来,他手中拿着扯来做衣服的布匹,直接垫在了粗糙的车板上,也不觉得心疼,手在上面拍了拍,道:“坐这里吧,板车硬,可能没马车舒适。”   他这般的举动,让准备从另一边上车的吴兰淑顿了顿,多看了他两眼。   “你要做衣裳的料子,怎好用来给我垫座。”沈清竹抬眸,唯有月色照亮的环境里,乾元的神情看得并不真切。   周松很好的掩去了微红的耳根,他摇摇头,“坐吧,我没那般多讲究。”   他说完也不等人再推拒,直接去了车前头坐到林二柱旁边。   沈清竹看了眼他的身影,不再说什么,在叠的整整齐齐的布料上坐下来,并不柔软,但缓解了木板的硌人。   吴兰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里感觉有些微妙。 第二十一章   “咯吱”一声,木门被人推开。   沈清竹抬脚迈进去,院中因为无人,一片漆黑。   “清竹且等等,莫要摔了。”吴兰淑从他身后跟进来,手中捧着刚点燃的蜡烛,是先前未用完的那支。   她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带着人直接去了他屋里,顺手便将蜡烛按在桌上,房间被昏黄的烛火照亮。   沈清竹抬手揉了揉额角,在外奔波一天,牛车又颠簸得很,有些疲累。   “我去打盆水来你洗一洗,今日便早些睡吧。”吴兰淑转身出了屋。   缓解了几分倦意,沈清竹坐直身体,从怀中抽出那封无名的信封。   撕开封口,从中掏出两张纸页,犹豫了一瞬,才将那纸页展开。   吴兰淑端着水盆回来时,他还在就着昏黄的烛火看那封信,“要看东西怎的也不说一声,我再给你点支……”   话说到一半,目光瞥见桌上的空信封,顿了顿。   沈清竹抬眼看向她,将早已看完的信放到桌子上,“温大人说,他还在寻找证据。”   吴兰淑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若当真能有进展,也是好的。”   闻言,沈清竹勾了勾嘴角,是带着几分冷意与自嘲的笑容,“他们都已经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徒留我……”   “少爷。”吴兰淑唤他一声,眼眶有些泛红,“你也该,想想小姐才是,顾好自己,你们或许有一日还能重聚。”   沈清竹神情微顿,他闭上眼,呢喃般的道:“是,还有阿姊……”   再睁开眼时,某种情绪尽数隐去,他露出笑容,“吴婶,你也早些去歇吧,今日这般多事想必也累了。”   他不愿再说,吴兰淑也配合的将此事揭过,应了一声,又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心情复杂的出去了。   屋里只余下了沈清竹一人,他转眸看着跳跃的烛火,良久才垂下眸,“你们既要我好好的活,我也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   周松睁开眼,晨时的光线从窗外洒进来,他愣了下,看时辰已经是不早了,今日竟然醒的这般迟。   下意识想撑着床坐起身,腕间的疼痛让他一收手,人又躺回去,这才回想起来昨日手伤了。   连带着忆起的,还有被兰花香扑了满怀的感觉。   他抬起手,看着已经不怎么肿胀的手腕,回忆坤泽轻轻落在上面的碰触,眸光逐渐柔和,没忍住扬了扬唇角。   手放下来搭在眼睛上,耳根微微的泛起薄红,原来那一切并不是梦。   “咚咚咚”。   院外传来了敲门声,这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谁。   周松坐起身穿鞋下床,随意拨了拨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扯了下领口,出了屋子去开院门。   他估摸着这时候会来打扰他的,多半是林二柱。   可等门一拉开,他直接定在原地,眼神有点呆。   莫非他现下其实还未睡醒?   沈清竹眨了下眼睛,视线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道:“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周松这一瞬间其实很想把门关上,打理好了自己之后再来迎接对方。   但他怎么舍得将人关在门外,让他吃闭门羹。   周松心中的懊恼将他淹没,神色却依旧很冷静,“没有,我已经起来了。”   他从来不睡懒觉,只这么一次,没想到便被撞了个正着。   大狗的耳朵好像又垂了下来,像丢了肉骨头一样,沈清竹眼睛里流露出笑意,抬了抬手中的篮子,“想着你的手或许不方便,来送些吃的。”   周松抬头,头顶看不见的耳朵好像又竖了起来,“给我的?”   “嗯。”沈清竹点头,将篮子递出去,“应该还热,你快拿回去吃吧。”   周松伸手去接篮子,目光扫到他身后时一顿,要握篮子的手转而握住坤泽的小臂,一把将人拽进了门里。   “砰”。   院门被关起来,莫名置身院中的沈清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松关好门松了口气,一回头便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拽着人家的手,猛地松开,“我不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点慌乱。   沈清竹已是回过了神,看见他这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样子笑了笑,“无妨,怎么了?”   他没生气,也没误会,周松放心了些,解释道:“方才看见了一位婶子,她比较……爱说话,我怕她看见你在我门前,乱说什么,不是要……”   图谋不轨。   沈清竹了然,那位婶子爱说的怕是闲话吧,他点头,“我明白,你的手呢,没事吗?”   方才乾元下意识伸出去接东西的是右手,还没等他出声提醒,便被人直接拽了进来,手上的那只手还是吃了力。   周松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是有些疼,但是没什么妨碍。   目光顿了顿,他心中一动,若是他此时说疼,对方还会像昨日那般,拉着他的手查看吗?   这种想法在周松心中停留了一瞬,很快被他驱逐开,轻摇了摇头,“没事,我恢复的快,已是不怎么疼了。”   无论以何种理由轻薄对方,都是下作之人所为。   沈清竹跟着看了眼他的手腕,确实已经消了肿,没昨日那般的骇人,“如此便好,我也能安心些。”   周松“嗯”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一时有些沉寂,他竟然开始羡慕起林二柱的能说会道。   不会聊天,他只好转身去门前,从门缝向外张望了一眼,见那婶子还在方才的位置,正跟两个村人说话,那唾沫横飞的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走。   看他的神色便知人还在外面,沈清竹又将篮子递过去,“要不你先用饭?”   周松这次记得用左手接了东西,“你呢?”   “我吃过了。”沈清竹拍拍肚子。   “那……”   “砰砰砰”   周松让人先坐的话都没说完,院门又被人拍响。   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松哥,开开门!”   是林二柱。   沈清竹挪了两步,退到右侧门后,示意周松开门。   周松接到他的眼神,将左侧那半扇门打开,下意识先往远处看了眼,正看见那婶子转身跟人结伴走了。   “松哥,看哪儿呢?”被忽略的林二柱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周松的视线这才落在他身上,“你来做什么?”   林二柱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到些不善,嘶,他松哥一大早火气这般大?   他举起手里的篮子,“来给你送早晌饭啊,你手不是伤了不方便吗。”   说话时他下意识扫了眼对方的手,结果发现对方竟然提着个篮子,“谁竟然赶在我前头给你送吃的了?”   周松闻言下意识侧了侧脸,门后的沈清竹抬眼与他对上视线,他垂眸躲开。   “啊,是吴婶吧。”林二柱没等他回便给了自己答案,再怎么说他松哥也是为了救沈小郎受的伤,理应关心,“没事,受了伤该多吃点,你两份都吃了。”   他说着话便想进门,却发现对方站在门口纹丝不动,“松哥你干啥?咱进去啊。”   周松还是没有动,“我自己吃就行,你先回去吧。”   “什么就自己吃了,你右手不方便,我好歹能帮你夹个菜洗个……”他不让路,林二柱一把推开关着的那半扇门,结果愣在了原地。   周松没想到他会直接推门,没拦住,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唯有门后露出的沈清竹一派淡定,他甚至笑了笑,“林家小哥。”   林二柱推门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被他的声音唤回神,第一反应竟然是将门又拉了回来,转身就走,“我突然想起来娘还让我回去干活呢,松哥我就先……嗷!”   他脖子一疼,被人扯着后领拽了回去。   “周松,小心手!”   沈清竹见他直接上了右手将人拽进来,立马出声提醒。   周松听话的松开林二柱,用脚将门踢上,甩了甩手腕,用力了还是有些疼的。   沈清竹上前,将他的手腕托起来查看。   周松又变成了一块石头。   “咳咳……”林二柱捂着脖子咳喘了两声,抬头控诉,“松哥你下手也太……”   没说完的话因为眼前的一幕又咽了回去。   没有外伤的手腕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沈清竹用指尖轻碰了碰,只觉得对方的皮肤很热,“疼吗?”   周松僵硬的摇头,“不疼。”   他这般仿若被人点了穴的模样,让沈清竹想起什么,他将人的手放下去,道:“受了伤,还是小心些好。”   周松除了点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又开始发烫了。   沈清竹转头看向一副想溜走模样的林二柱,向他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   “我送你。”周松脱口而出,完了又微微抿唇。   沈清竹没有拒绝,让他将自己送到门外,临走前又想起什么,道:“吴婶在家里给你炖骨头汤,晌午便能喝了,你等着便是。”   周松张了张嘴,想说不必麻烦,但又不忍心拒绝,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沈清竹见他老实应了,这才笑了笑,转身离开。   “松哥……”   林二柱刚一出声,周松便转过头来看他,直盯的他面露忐忑,才沉声道:“出去别乱说。”   林二柱连连点头,他哪里敢反驳。   知道对方平时虽然爱唠叨,喜欢聊点村里鸡毛蒜皮的闲话,但还算有分寸,不该说的从来不多说,周松也比较放心。   他走到院子里的小桌边坐下,将手中的篮子放上去,掀开盖着的布巾。   里面放着一碗清汤面,精细白面做的,点缀着青菜肉丁还有葱花,闻着便很香。   周松想起上次自己送给对方的那碗面,眼神柔和了些。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个小碗,装着嫩黄的蛋羹,另外是一个小陶罐,打开闻了下,是药酒。   林二柱挪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故作酸气的把自己带来的篮子也放到桌子上,“松哥,别光看人家的,也看看我的呗。”   周松压根没有搭理他,起身去打水洗簌。   林二柱的视线跟着他,能感觉出他浑身上下洋溢出的雀跃,笑了笑,随后却又收敛起来。   他松哥能有个心上人是好事,最起码不像之前那般万事不放在心上,死气沉沉的。   可看着他越陷越深,林二柱又免不了生出跟他娘一般的担忧。   那沈小郎方才对他松哥虽然也是关心,可态度未免太过坦荡,看着对方的眼神也十分清明,这可不是心中有意的样子。   若到最后,不过是松哥的单相思,又该如何是好呢……   “发什么呆?”周松洗漱完回来,看见他一脸呆滞的样子,拍了下他的脑门。   林二柱捂着被打的地方,夸张的控诉,“哥,我这正伤心难过你不在意我呢,你还打我!”   清楚他秉性的周松才不管他,伸手将篮子里的面捧出来,左手拿了筷子卷着大口吃起来。   吴婶的手艺上回去吃饭的时候就尝过了,自然是好吃的。   更何况,还是由沈清竹亲自送来,于他而言,更是无可替代的美味佳肴。   林二柱看着他吃饭,很想问问他,对沈小郎究竟是如何想的,真的便非他不可吗?   但看着他眉眼中流露出的喜悦,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罢了,他倒也不必早早的将此事下个定论,兴许,便是个好结果呢。 第二十二章   双手搬起木桌挪了个位置,周松站直身体,活动了下右手的手腕。   将养了近十天,他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前两日他已经能做点轻省活,便开始自己做饭。   之前那几日,每到饭点,不是林二柱送过来就是吴婶那边送过来,也不知是不是两家商量好了。   只是……   周松垂眸,无意识的捏着自己的手腕。   除了第一日,沈清竹再未过来给他送过饭食,之后这些天都是吴婶过来的。   想来也是因为那天之事,让他觉着被人看见他过来给一个乾元送东西确实会传闲话,如此才不来了。   周松亦觉着如此最好,免得平白招惹什么麻烦,但是心中……难免也有些失落。   缓缓地叹出一口气,他转身去拿了挂在墙上的弓箭,收拾了点上山用的。   这些时日未上山,他感觉身上的骨头都要硬了,正好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去打几只野物给两家送去,也算感谢他们这几日的照顾。   嗯,只是想感谢他们罢了。   农忙过后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清闲下来,最近天气也没那般热,一路上不时的便能看见有人凑在一起闲聊。   看见周松背着弓箭,都问他是不是去山上,他一一应了。   往山上去通常都要经过河边,远远的便能听见哗哗水流声中夹杂着妇人们谈笑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在洗衣裳。   周松也未在意,脚步平稳地走过去。   待得靠近了才发现,吴兰淑也在其中。   “周小子,这一大早的便往山上去啊?”闲聊的人里有人看见了他,扬声招呼了一句。   吴兰淑闻声也转头看过来。   周松站住了脚,“嗯,许久没上山了,想活动活动筋骨。”   他惯常往山上跑,村里其他妇人都没在意,笑了笑让他小心些便罢。   唯有吴兰淑看了看他的右手,道:“你这伤处可好全了?”   闻言,周松抬起右手,转了转腕子给她看,“已是好了,婶子不必担忧。”   吴兰淑这才放下心,但不忘了叮嘱他一句,“成,但也别太勉强,伤了筋骨,便是好了一时也还是脆弱。”   周松点头应了,道自己心中有数。   看着他转身走了吴兰淑方才收回视线,随后又想起什么,抬起头张了张嘴,但看了身旁几个妇人,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她本想说,她家少爷方才觉着好奇去山上转悠了,若对方遇上他了就让人早些下山来。   但到底是一个乾元一个坤泽,这般说显得两人太过熟稔,被其他人听见了不好。   尤其是……自上次镇上回来,她左思右想,总觉着周小子对她家少爷态度过于微妙,很难让人不多想,心里发虚,下意识便想避上一避,唯恐他人看出了端倪,传出什么闲话。   吴兰淑收回视线低头洗衣,罢了,少爷如今已不是三岁稚童,累了总会回来的。   周松全然不知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在山上,背着弓箭顺小路往山上走。   山脚处的野山果丛都是光秃秃的,被人采了个干净。   住在栖山村的人,便是几岁的孩童也见天的往山上跑着玩耍,浅山处没什么危险,顶多是被荆棘擦破点皮,乡下孩子糙,大人们也放心他们来这边玩,省得在家里闹的鸡飞狗跳。   放他们出来玩一玩,还能顺便拾些柴火,挖点野菜野果什么的带回去。   一路走进山林中,周围越发的静谧,最近连蝉鸣声都少了许多,唯有偶尔响起的鸟叫。   周松走动着观察四周,间或蹲下身查看低矮的草丛,看看有没有被野兔啃食的痕迹。   山间野兔警惕心强,挖个洞都要好些个出口,有时候观察的不仔细些,根本逮不到它们。   周松顺着痕迹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   拨开一些高耸的草叶,果然看到了一只蹲在不远处正吃草的野兔。   他放缓动作取下背着的弓箭,从腰侧箭囊里抽出一根来搭上去,瞄准后缓缓地拉满。   正啃着草叶子的野兔毫无所觉,三瓣嘴快速的咀嚼,耳朵还时不时动一动,有几分憨态可爱。   只可惜,拿箭对准它的人不会因为它的外表心软,拉弓的手毫不犹豫地松开。   此时却发生意外。   野兔另一侧的树后突然迈出一个人来,兔子受惊迅速蹿走,那支箭却收不回来,钉在那人跟前半尺的位置。   对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树干上,闷哼了一声。   周松也惊了下,看到那箭没射到来人才松了口气,但他抬眼看清对方的脸时,放松的神情顿时浮上几分慌乱,快步走了过去。   沈清竹看到前面有只兔子,便想走近过去瞧瞧,没想到小家伙如此机敏,听见他的脚步声直接便跑掉了。   还没等他觉得遗憾,一支箭就射在他跟前,下意识往后退还撞到了树上,生疼。   “你没事吧?!”   沈清竹都还没来得及抬手揉一下,一道身影便将他笼住,语气比他还要慌乱。   他一愣,抬头就对上那张熟悉的俊脸,“周松?”   周松没顾得上应声,先转头去看他还贴在树干上的肩背,“可是撞疼了?”   他这般一提醒,后肩上的疼痛才又清晰起来,沈清竹抬手搭上去,微微活动了下,“有点。”   周松闻言抬手想碰他,又犹豫着停在半途,有些沮丧的垂下眼,“对不住……”   正反手揉着肩膀的沈清竹抬眼看他,见到他这副样子笑了笑,“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   确实不该在这山林里乱走。   周松摇摇头,“是我吓着你了。”   高高大大的汉子又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垂头丧气的提不起劲,让沈清竹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真的藏着一对耷拉下来的狗狗耳朵。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开口时转移了话题,“你来打猎?”   “嗯。”周松应了一声。   看他还是蔫儿蔫儿的,沈清竹又道:“手好了吗?”   “已经好了。”周松赶紧活动给他看。   “那便好。”沈清竹点头,“不然我可是罪过了。”   “不是你的错,那是意外。”周松听不得他这般说,连忙反驳,“你也不想的。”   沈清竹闻言笑意更浓,“那方才之事也不是你的错。”   周松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若还一味觉得自己做错了事,那岂不是说明对方也错了。   周松好像被他绕了进去,只能乖乖的点头。   “如此便对了。”沈清竹放下搭在肩上的手,痛感已是渐消,他站直身体,看着对方后退一步让开位置,好奇的去看那支还插在地上的箭,“可惜,若是我不过来,那只兔子便抓到了。”   “没事,还可以再抓。”周松毫不在意的摇摇头,走到那支箭边上,没有伸手拔回来,而是直接一脚踩断了,像是泄愤一般。   看到他这般的举动,沈清竹愣了下,随后笑笑,没说什么。   处理了那支箭,周松才转过头来,“你怎的一个人上山,很危险。”   沈清竹一时无言,他记得这里的浅山,村中孩童都时常来,赵小铃也跟他说经常到这里挖野菜,怎的到了对方嘴里,他好像入了深山一般。   他不说话,周松还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严肃吓着他了,连忙缓和下神色,“我不是凶你,只是怕你不熟悉此处,不小心走到深处去。   见他又手足无措的不敢看自己,沈清竹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无奈,“我知晓的。”   周松这才放下心,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终于鼓起勇气,道:“你若还不想下山,要不要随我一道,看我打猎。”   如此说一是因着自己的那点私心,二也是不放心他自己乱转,以免再像方才那般发生什么意外。   在他忐忑的视线中,沈清竹倒是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若是不打扰你,自是好的。”   “不打扰。”周松很快回答,怎会是打扰……   两人一道走,周松的脚步便放慢了许多,时不时的还会提醒身边的人注意脚下。   他平日里打猎,除了直接射杀,也会布置一些陷阱,挖个坑,削一些木刺放进去,上面铺一层干草,动物掉进去便会死。   不过这种方法会大面积破坏皮毛,没法卖钱,而且得到人少一些的山林,免得误伤了别人,所以周松一般都是到深山去时才会偶尔用。   现在有沈清竹在,他自然是不会到深山去的。   “等等。”周松抬手,侧耳听了听动静。   沈清竹随着他的动作站住脚,安静的没有出声。   周松转头,压低了声音,“跟着我走,轻一点。”   沈清竹被他这般弄的开始紧张起来,点了点头。   叮嘱过他,周松走在前面,他放慢脚步,手上边抽出箭搭在弓上。   待得他们拐过一个树丛,远处的一只野鸡便暴露在视线里。   它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正悠闲的踱步,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周松就是根据这个声音提前发现它的。   他在原地站定,将弓箭拉满,随着那只野鸡的移动调整角度。   沈清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他身上。   乾元的双臂发力,肌肉鼓胀,看着十分健壮,因为全神贯注,神情有些冷峻,目光凌厉的盯着前方,气势凌人。   跟面对自己时那副傻狗狗的的样子大为不同。   沈清竹自己都未曾发现,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兴味。   “咻”的轻微细响,箭矢疾射而出,带着凌厉之气,直接射穿了那支野鸡的脖子,让它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   “好箭法。”   赞叹声在身旁响起,周松转过头,身上的气势尽除,耳根有点微红。   沈清竹笑看着他,又赞道:“很厉害。”   周松感觉耳根的那点热度开始向脸上蔓延,他逃避般的侧开脸,低声说了句“这没什么”,快步走过去捡那只死掉的野鸡。   沈清竹体贴的站在原地没有跟过去,看着乾元蹲在不远处的斑驳光影下,笑意中更多了几分真挚。   他心如赤子,最是难能可贵。 第二十三章   拔掉箭矢,将断了气的野鸡丢进身后的背篓,周松随手揪了个叶片擦拭箭头上的血迹。   沈清竹看着他动作,视线在箭矢跟他背回身后的长弓上转了一圈,能看出比较明显的手工痕迹,“这些可是你自己做的?”   周松抬头看他,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箭矢上,下意识将长箭在手上转了一圈,点头,“对,用料比较粗糙。”   弓身所用的竹子就是在山上砍的,一颗十年的老竹,韧性还算不错,弓弦是牛筋,去镇上的时候买的,挑选出比较趁手的一根。   箭矢的头都是他自己亲手打磨,一个一个做出来的,这个算是消耗品,不是每次都能回收。   这把弓他用了也有几年了,期间也修补过,还算顺手。   他最早用的第一把弓是父亲给他做的,那时还是个几岁孩童,对方也是给他做来玩儿的。   记得他当时小小的一只,却要蹲在人旁边学做弓箭,父亲也没觉着他胡闹,认认真真的教给他,还把着他的小手磨弓身。   好弓沈清竹见过的很多,光他父亲的收藏就有好多把,对方有时候还会自己扯弓弦,但这种完全自己打磨做出来的却很少见。   他心中有几分好奇,“我可以试试吗?”   周松有些犹豫,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怕坤泽不小心伤了自己,他还记得对方上次被镰刀磨红的手掌。   但他看着对方真切的眼神,又实在无法拒绝,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把弓递给他,“小心一点,不要伤到手。”   “好。”沈清竹应了一句,将弓接过来。   因为是纯用竹子做的,拿在手中倒是很轻盈,不费什么力气,跟他父亲那些死沉的弓完全不同。   他用手颠了颠试过重量,竖起来便拉动弓弦,动作很标准。   周松有点意外,他这般的架势,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摸弓,甚至还练过。   这把弓沈清竹只拉了半开就完全拉不动了,他缓缓地松开手,“果然拉不开。”   他一开口周松便从惊讶中回神,安抚道:“这把弓是按照我的臂力习惯做的,你能拉到这种程度已是很厉害了。”   这些沈清竹自是知道,他也没有妄自菲薄,不过是感慨罢了,“我懂的。”   看他没有失落,周松才放心,没按耐住心中好奇,道:“我看你姿势标准,可是学过?”   “嗯。”沈清竹点点头,垂眸看着手中的弓,“父亲教过我一些,曾经让人专门给我打了一把弓,跟着他出去玩儿的时候,还打过兔子。”   他记得那次还因为吃风着凉,回去病了一场,因为这,他爹被素来温和的娘亲埋怨了一通,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让他摸弓了。   周松想起曾经听过的传言,眼前的人是因为家道中落了才会到了他们这个村子来,如果当真如此,他爹娘却没跟着一起来,多半……   怕引起了他的伤心事,周松没敢再多问,他抿了抿唇,道:“你若是想要,回头我给你做一把。”   神色带着几分缅怀的沈清竹抬头,对上汉子踌躇的眼神,明显是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说,他垂了垂眼,再抬起时展颜一笑,“那我便等着了。”   周松接过他递来的长弓背在背上,不敢直视那过于耀眼的笑脸,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瞥。   坤泽的一双桃花眼不笑时总透着些厉色,显得冷漠又疏离,但当它微微弯起含了笑意,看人时,总觉着像是有脉脉柔情,直叫人面红耳赤,心脏都砰砰跳起来。   周松垂在身侧的指尖紧张的捏在一起,“我会好好做。”   说完话他不敢在原地多待,唯恐被看出了什么,转身便大步走在前面,“去那边看看吧。”   沈清竹看着他几乎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带着笑意抬脚跟上去。   周松走了一会儿稍稍冷静,脚步又慢了下来,并且侧过头去看对方有没有跟上,直到人离他只有两步远才收回视线。   这边的山上来的人不少,野物其实算不上多,除了他们方才碰见的,又走了好大一会儿都没见着新的猎物,就连一些野菜野果也被采得差不多了。   农闲的时候便是如此,往山上跑的人比平日里更多,这些摘回去桌上能多盘菜呢。   搁在往日,周松可能不会在这里多留,早就提着弓到更深处去了,背篓里不可能只有可怜的一只野鸡。   不过此时对他来说,便是没有猎物,也比以前满载而归的时候更欢喜。   沈清竹的身体到底不如乾元健壮,山林间的路又难行,走了这般久,已感觉到了疲累,脚步逐渐慢下来,鼻尖也冒出了汗珠。   一直关注着他的周松发现了,他想起什么,站住脚,手伸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条帕子,带着些不舍递过去,“先前说要还你的,一直未有机会,擦擦汗吧。”   沈清竹认出这是先前在镇上时给了对方擦汗那条,此时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显然已是洗过。   不过没想到,对方竟是贴身带着,他抬眼看了看乾元,未曾说什么,伸手接过,拭去了鼻上与脸侧的汗。   兴许是被对方带着久了,帕子上除了淡淡的皂角香,还沾染了松柏木的味道。   自己的私人物品染了他人的味道,还是一个乾元的信香,总觉得有些微妙。   沈清竹垂下眼,擦了汗后便将帕子收回袖中。   周松见他没说话,只当他是累了,犹豫了下,解了腰间水囊,“要喝口水吗,放心,我每次都会洗,今日带出来还未喝过,干净的。”   递个水囊过来还要先解释一通,唯恐他嫌弃,沈清竹顿了顿,伸手接过来,“多谢。”   周松看着他开了囊盖,放在嘴边喝了几口,嘴唇被润过后变得有些红,还染上了些水光,他眼睫一颤,连忙侧头避开视线,慌乱间抬手指了个方向,道:“再往那边有条溪水,可要过去歇一歇?”   沈清竹放下水囊,本来想说要下山去了,正好也不耽误对方去深山打猎,但听他这般一说,又被勾起了好奇心,抬眼问道:“远吗?”   周松摇摇头,“不远,很快就能到。”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有些不好找。”   那边其实已经有些靠近深山了,不过是在边缘地带,周围丛木什么的比较多,路也难走一些,故而去的人少。   本来他也是没想带对方过去的,只是见他这会儿脸上出了些汗,又有些疲态,便想让人去那边洗洗,顺便歇脚。   “那便去看看吧。”沈清竹示意他带路。   见他应了,周松接了水囊挂回腰间,转身走在前面,带路的同时顺便开道,将一些枝繁叶茂的高丛砍去一些,免得刮伤了对方。   路上遇到一处陡坡,不好下脚,很容易滑倒。   周松观察了下,还是不放心坤泽自己往下走,他转头试探道:“你扶着我?”   沈清竹也看到了那处难行,不拘于这些小节,点头应了。   周松这才将胳膊伸出去,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对方将手搭上来的时候还是一僵,他将手收成拳,缓解了心中紧张,带着人往下走。   即便是隔着布料,沈清竹也能感觉到汉子手臂上紧实的肌肉,热意烘着他的掌心,很稳的撑着他。   他抬眸看了眼对方的侧脸,见他嘴角紧抿,明显很是紧张。   坏心说起便起,沈清竹垂下眼,指尖微微用力,捏了下那结实的小臂。   周松猛的站住,转头看过来。   沈清竹茫然回视,眨了下眼睛,“怎的了?”   兴许是错觉,即便不是,对方也应当不是有意的,周松这般告诉自己,轻摇了摇头,“没事,你小心些脚下。”   “好。”沈清竹笑着应了,眼中皆是笑意。   怪不得他父亲先前总是喜欢逗弄家中那只大狼狗,确实有趣。   全然不知被人“调戏”了的周松,认真小心的带着他下了那处陡坡。   离了那处,沈清竹跟着他走了没一会儿,果然便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近了他探头一看,那条溪水还挺宽,到了下游的位置还汇成了一片浅潭,因着是活潭,看着十分清澈,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   “山间竟是还有这样的地方。”他叹了一句,在水边停下。   周松站到他旁边,“我也是无意间发现,有时来山间行猎,累了便会在此处歇歇脚。”   “有鱼?”沈清竹的目光落在溪水上,一尾鱼快速游过,看起来个头还不小。   “有的。”周松点头,抬手指了指溪水更深的地方,“那边能看见更多,我有时抓了,会在这边直接烤来吃。”   到深山行猎,不一定每次都是当日来回,大多时候都要待个两三日,更久也是有的,还好这山里到处都不缺吃的,只要肯动手做,有时候比在家里还要丰盛。   “你还会烤鱼?”沈清竹笑问了一句,而后又觉着自己这话问的可笑,对方长年山间行走,又是一人独居,会这些也不稀奇。   周松却不觉得他可笑,认认真真的回答了,“起初时也不会,不是糊了便是没熟,祸害了这水中不知多少鱼。”   沈清竹被他这话逗乐,发出两声悦耳的轻笑。   周松转头看他,坤泽这副开朗的模样让他也跟着心中欢喜,忍不住又道:“头几回尝试下去捉鱼的时候还摔了好几跤,每次都是湿哒哒的回家。”   这些幼年糗事若是能哄对方开心,他也不怕丢人。   沈清竹果真笑弯了眉眼,看着他道:“那般回去,你爹娘怕是要骂你。”   周松的神情微顿,收敛了些眸中笑意,低头看着流动的溪水,“十岁那年我爹进山命丧虎口,来年我娘也跟着病逝了,我十四岁化分后独自进山,再如何的狼狈,他们也都看不见了……”   沈清竹唇边的笑意渐消,他光知道对方父母已逝,独自居住,却不知他们竟是那般早便去了,徒留年幼的乾元自己生活。   戳了人家的伤心事,他心中难免有几分歉意,“对不住……”   周松赶忙摇头,“无事,你莫要这般说。”   他其实也不想跟沈清竹提这些事的,他已经很多年不去想了,只是也不知怎的,闲聊间便顺口而出了。   一些往事,让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沉寂,只有溪流还在欢快的哗哗作响。   担心对方自责,周松将身上带着的东西放在地上,弯腰卷了卷裤腿,抽了一根箭矢出来,道:“我去抓条鱼烤给你吃。”   沈清竹没有阻止他,只在他淌水下河的时候道了句小心。 第二十四章   山间水质清澈,比山脚那条河更甚,此处来人又少,溪中的鱼生活的很是自在,一条条的看着便肥美。   周松淌到水深处,淹过了他的小腿,清晰可见水下的鱼儿游来游去,很是灵活。   沈清竹在岸边找了处石头坐下,看着对方捉鱼。   乾元站在溪水中,半举着那支箭矢,低头盯着溪流中的游鱼,很有耐心,没有急着下手。   周松记得自己第一回抓鱼便是太过心急,鱼一游过来便忍不住扑过去抓,结果连人家的鳞片都没碰到,反被一甩尾巴扑了满脸的水。   他看中一尾鱼,盯着对方游动,只等着它稍一停滞便迅速下手。   水花溅起,箭矢刺穿鱼身,周松直起身,看了看还算大的鱼,举起向岸边的人示意了下。   沈清竹对他弯了弯眼睛。   周松淌着水回来,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飞溅的水珠,光脚踩上岸也没有穿鞋,在自己放下的东西里翻了把短刀出来。   他抬眼看向坤泽,道:“可能有些血腥,你若害怕便不要看。”   沈清竹虽然不下厨房,但也不至于看人杀条鱼也害怕,不过见对方站在那儿拿着刀没有动手,他还是承了这份好意,“那我去帮你拾些柴回来。”   此事不费什么力气,也让他不必看这些血腥场面,周松点了点头,看着他站起身还是又提醒了一句,“别走远,小心木枝划伤手。”   沈清竹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周松见他只是在周围自己视线可及的地方捡木枝,放下心,蹲到河边去将那尾鱼仔细处理了,连带着将他先前抓的那只野鸡也一并拔了毛清理干净。   将东西摆在他冲洗干净的石头上,手也洗干净,他站起身准备叫沈清竹回来,转头找了一圈,却都没看到对方的人影。   他心下一紧,连忙甩干净手上的水珠,大步走向方才最后一眼看见他的方向。   “沈清竹?”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周松有些慌乱,他手收成拳,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睁开眼按耐住狂乱跳动的心脏,仔细的去寻找周围留下的痕迹。   前面有一片枯枝被人捡过,说明沈清竹方才确实是在此处。   他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发现有浅浅的脚印往旁边的林子里去了,应该是捡柴的时候顺着便过去了。   周松皱起眉,此处靠近深林,有时会有野猪一类的大型野物活动,若是刚好碰上,那……   他没敢犹豫,顺着那脚印便跟了进去,心中闪过无数种不好的可能,他脚步忍不住便加快。   是他带着沈清竹来此处的,也是他让人独自去捡柴的,若是对方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才能……   脚下一顿,他愣愣的看着蹲在不远处的身影。   所有不好的猜想在此时皆化为乌有,周松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他没事。   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的细汗,整理了下衣服,掩去那些慌乱的痕迹,他抬脚走过去。   “你在看……”   蹲着的人转过头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周松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过来。”沈清竹压低声音朝他招招手,示意了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周松很顺从的走过去蹲下,手臂碰到了对方的,心中一跳,连忙挪了挪拉开距离。   沈清竹根本没注意到这种小事,在他蹲下来之后,抬手指了指前面,“你看那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周松发现原来不远处有两只小狐狸,正滚在一起你咬我我咬你的玩耍,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晃呀晃。   它们看起来还没有彻底长成,体态相较成年野狐小了一圈,脸还没有被拉长,有点圆,显得很是憨态可爱。   原来他喜欢这般毛茸茸的小家伙,周松侧头看着坤泽,动了动嘴想说自己可以去帮他捉来带回去养。   “这身皮毛,做成披风穿肯定暖和。”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要说话,沈清竹抬手托住下巴叹了一句。   “……”周松将到嘴边的话默默吞下去,顿了顿,道:“我去帮你猎来。”   闻言,沈清竹转过头,失笑道:“不过说句笑言罢了,如今这温度,哪里需要穿狐毛披风。”   要不了几个月,便是冬日了,周松心中如此暗道,或许届时可以猎几张狐皮送与对方。   他面上不显,只道:“我先前在深山中见过白色的狐狸。”   “白狐?”沈清竹有些诧异,“那可不常见,皮毛都比红狐贵呢,你当时可曾猎来?”   周松摇了摇头,“当时只是远远的瞥见了,没有伤它。”   常年狩猎的人都讲究留一线生机,比如怀孕的雌性野物不杀,繁衍的春日里也不会大肆捕猎,如此才可生生不息。   白狐见的很少,估计在这山中也没有几只,他也不缺那一张皮,所以便放了它生路。   沈清竹不懂他们这些规矩,只当他是觉着那狐狸好看不忍心杀,没有再说什么,伸手去拢放在旁边的一小堆木枝,“你是鱼杀完了才来寻我的吧,回去吧。”   周松看见他动作,直接靠近过去伸手一揽,木枝便被他抱在手上,他站起身,“走吧。”   沈清竹手中落了个空,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看见他侧着头紧绷的侧脸,笑了笑跟着站起。   他们前后离开,远处的小狐狸没有被惊动,依旧天真可爱的玩做一堆,全然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两人回到溪边,沈清竹看到处理好洗干净的一鸡一鱼,道:“你怎的将那野鸡也杀了?”   “既然生一次火,便都杀了。”周松一边回话一边蹲下身,放下柴枝动手垒。   沈清竹跟着蹲下来,“怕是吃不完。”   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先前吃了早晌饭,距离晌午也还早,虽说在山间走了一趟,但也还未曾觉得饥饿。   “无事,吃不完还有我。”周松手上将柴枝垒好,在背篓里翻出了带着的火石。   他生火生惯了,手上动作很利索,火焰很快便点燃了柴堆。   沈清竹看着他又削了几根木枝,将鱼跟野鸡都串好,插在火堆旁边固定,又从一个布袋里翻出几个小包,打开之后里面放着调料,他有些惊奇,“你身上怎的什么都有?”   周松抬头,对上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又垂眸避开,“上山狩猎时都会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沈清竹了然的点头,这里的山林这般大,进来了便不知何时回家,确实要有所准备。   架上去的东西很快便有香味散发出来,周松将其翻了个面,露出已经开始泛黄的一边,拿起那几个纸包往上撒调料。   他带的调料很简单,都是一些常见的,没什么特别,自己平时对吃的也不是很讲究。   但是今日要烤给沈清竹吃,他便觉得少有些局促,撇一眼对方又垂下视线,“可能有些简单。”   正盯着他动作的沈清竹抬眼,“山间野炊无非便是得个乐趣,味道如何并不关紧,有趣才是重要的。”   “……嗯。”周松点了点头,兴许是读的书多,他觉得对方总是能说出一些很好听的话来,脾性十分的温和好亲近。   若是知他心中所想,沈清竹定会嗤笑一声,他可不是什么温顺好脾气的人,不过是惯会装罢了。   蹲着看他烤了一会儿东西,沈清竹又起身去了溪边,伸手撩了撩水。   山间溪水比之山下的那条河还要清凉,竟激的他打了个冷颤,收回手不再去摸了,只看着溪中偶尔游过的鱼,思绪有些飘远。   记得他母亲常常说,若是有一日父亲卸甲,她便想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居住,每日里种种菜养养花,即便是过的清苦些,想必也是开心的。   那时沈清竹听见这话,只当是对一种舒适生活的向往,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代替对方过上这样的生活。   而所付出的代价,却太过惨痛。   周松又将半熟的鸡跟鱼翻了一面,转头去寻坤泽的身影,正看见他蹲在溪边,眉眼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总觉得看起来,有些难过……   他眸光微顿,小心的去打量对方的神情。   “噗”的一声,溪中的游鱼突的甩了下尾巴,溅起的水珠直接扑在沈清竹的脸上。   他还在想事情,没有反应过来,神色有点懵。   周松的反应倒是快,只是愣了下便迅速起身,快步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臂将他拉起,远离那条溪水。   脸上的水倒不是很多,微微弄湿了额发,下巴上有几滴顺着流进了衣领中,周松下意识抬了抬手,中途反应过来放下,拉着对方的手也赶紧松开,“快擦擦。”   沈清竹这会儿已经回过了神,跟他道了声谢,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擦脸,擦着擦着却轻笑出声。   周松微愣,“怎的了?”   沈清竹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觉着,自己被一条鱼‘欺负’了,有些好笑。”   闻言,周松转头看看溪水,犹豫道:“我去给你将那条鱼捉来?”   沈清竹抬眼看他,“那么些,你晓得是哪条?”   周松沉默,方才离得远,确实不知道是哪条。   沈清竹又轻笑了声,擦干净脸上的水,将帕子塞回袖中,“罢了,我还能跟一条鱼计较不成。”   如此,周松只能作罢。   好歹,他们还烤了一条鱼,同一条溪水里的,吃掉它,也算“报仇”。   周松洗干净了几片比较大的叶子,用小刀将鱼腹最嫩的部位分下来,递给了坤泽。   沈清竹拿着对方刚才用木枝削给他的筷子,夹起鱼肉尝了一口,调味虽然不多,但胜在新鲜,还是十分不错的,“好吃。”   暗暗关注的周松放下心,又削下来一些鸡腿上的肉给他,一条一条的,方便他夹。   沈清竹默默看着他动作,没有说什么,只是乾元送过来的东西,他都吃了。 第二十五章   一条鱼一只鸡,沈清竹定然是吃不完的,剩下的那些都进了周松的肚子。   吃饱喝足,沈清竹也已经在山上待了不短的时间,为免吴兰淑担忧,他打算下山去。   周松今日是来打猎的,他准备往深林走走,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将人送到山脚,如此才能放心。   沈清竹也没拒了他的好意,让人随自己一起走出山林。   “我顺着这条小道下去便到河边了,不必再送。”   周松也没打算再往下走,河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被看到他们一起从山上下来不太好,他很听话的站住脚。   在原地看着坤泽一路下了山去,他才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山林中。   这边沈清竹一下山,远远的便看见了等在河边的吴兰淑,先前与她一道洗衣裳的那些妇人已经不在了,想必是回了家。   一直盯着山脚方向的吴兰淑一看见他便从坐着的大石头上起了身,快步迎上去,“怎的逛了这般许久,我都要上山去寻你了。”   “不是说了,洗完衣裳我若没回来,便先回家去吗,”沈清竹有些无奈,对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对他过于小心,“在山上遇见了周松,他带我往深处逛了逛,这才耽误了时间。”   吴兰淑神情微顿,“周小子啊,先前是打这儿经过来着,他跟你遇上了?”   注意到她的面色有些奇怪,沈清竹微扬眉,“是啊,怎的了?”   吴兰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摇头,“无事,觉着巧罢了。”   有些事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胡乱说话对人家不好,而且以她家少爷的聪慧,周松若真有什么心思,定然能看得出来,心中若有芥蒂的话,也会自行避开往来。   如今这般要么是她猜错了,要么就是对方未曾有什么逾矩,少爷不厌烦他,如此便没有什么过于忧心的。   心中思索过,吴兰淑心下稍定,正想与人说回家去,却见对方突然侧头打了个喷嚏,她一愣,“怎的了?可是着凉了?”   沈清竹掩了掩鼻尖,对她摆手,“无碍,可能是吸到了什么灰尘。”   吴兰淑却很难放心,她们家少爷的身子骨她是清楚的,连忙伸手扶住对方,“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河边凉。”   看她实在担心,沈清竹也没再反驳,点点头应了。   吴兰淑收拾了装着湿衣裳的木盆,再看他神色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迹象,稍稍放心,但还是觉得得回去给人熬碗姜汤喝。   ——   周松这回进山,待了一晚,第二日下晌才回来的,下山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因为他猎了一只野猪。   目测得有两百来斤的重量,他扛在肩上就带了回来,路上碰到的人都要唏嘘一阵,凑上去询问几句。   扛着这么重的猎物走了许久,便是周松也有些累了,对那些搭话的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一路回了家,总算是能卸下肩上的重担,野猪丢到一边,庞大的重量让尘土都飞扬起来。   他掏出钥匙开了锁,两扇门推到最开,直接拽着野猪的两条后腿拖了进去。   除了这只野猪之外,他的背篓里还有几只野兔野鸡,卸下来放在一旁,他抬手按了按肩膀,活动了两下。   身上这身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还沾着野猪的血,能闻见一股腥味儿。   周松没急着去换,准备歇一会儿,趁着一身脏先把这些野物处理一下再说。   他进灶房舀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手脸,搬了个小马扎在那些野物边上坐下,清点了下,思索从哪儿开始动手。   “松哥,听说你猎到野猪了?!”   林二柱咋呼着从大敞的门外走进来,看见他跟前那一堆“嚯”了一声,“大丰收啊!”   他会过来周松半点都不奇怪,从山上下来闹了那么大动静,村里人这会儿都闲,肯定要传的人尽皆知。   正好,他一来,周松还能多个帮忙的。   林二柱以往没少帮着他处理这些东西,也算得上得心应手,不用他开口,袖子一挽就凑了过去。   兔子野鸡什么的好处理,那只野猪估计要费些事儿,光放血拔毛都要耗好些功夫。   还好这不是周松第一次猎到野猪,对这事儿有经验,他放林二柱在这里先剥兔子皮,自己起身进了灶房去生火烧水。   门外有村人跟过来凑热闹,看见这么大一只猪,还有人问他卖不卖。   刚收过地,大家手里都有些余钱,便想着买点荤腥打打牙祭,最近村子里没有人杀猪,想吃还得去镇上买,路远不说,价钱还贵。   这会儿碰上他杀野猪,忍不住就问了一嘴。   周松闻言顿了顿,说最好的部分他可能要自己留着,余下的吃不完到时会卖一点。   开口那人完全不介意,说有肉吃就行,让他给留几斤。   他一打头,有不少村人都开了腔,让他给自己也留一些,回去沾个肉腥味也是好的。   林二柱听到这儿,也嬉皮笑脸的开口道:“松哥,你给我也留几斤啊。”   周松看他一眼,“少不了你的。”   林二柱闻言嘿嘿一笑。   这只野猪说是有个两百斤,但去掉骨头什么的可能也就一百多,每家分一点也就不剩什么了。   这是周松特意选的一只,太大的不好猎是一回事儿,关键是一个人带不回来。   平日里村里杀猪都有杀猪宴,但这个是他从山里猎回来的,就不谈这个规矩了,而且周松本身也不爱热闹。   到时若是有人来买,他多给人送个一两斤也就是了。   两个人从下晌一直忙活到傍晚,中间钱婶也过来帮了把手,总算是把这一堆猎物处理的七七八八。   钱婶回去做晚晌饭,周松直接让她拎了只鸡回去,还有几斤野猪肉,对方本来是不要的,被他直接塞到了手里。   没法推拒,钱婶只好收了,只是临走的时候跟他说今晚做点好的,让他等会过去吃饭。   周松应了,她才放心地出门,留下林二柱帮忙善后。   结果对方前脚刚走,听到消息的胡兰便上了门。   她一点不见外,推门就进来了,周松跟林二柱刚把野鸡野兔挂起来,正在收拾分割野猪。   “哎呀,大侄子,你今日真是好大的本事啊!”胡兰进门来看见那么些肉,眼睛就是一亮。   一看见她,林二柱本来喜气洋洋的脸拉的老长,侧过头暗暗翻了个白眼。   人在西村呢,听到消息就马上跑过来了,占便宜真是不耽搁。   周松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抬眼看了看,也没开口应她的话。   胡兰早就习惯了他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格,她脸皮又厚,压根不当回事,人直接凑了过去,“这能吃好长时间呢吧!”   林二柱看见她这副就差没上手拿的样子,没忍住开腔道:“可不是嘛,吃不完的松哥打算卖的,胡婶,你要不要,看在是自家婶婶的份上,让松哥给你便宜点啊?”   胡兰被他这般一噎,开口要的话一时就不好说了,她在心中暗骂了句这小子多嘴,道:“林小子瞧你说这话,我们都是自家人谈什么钱不钱的,跟你们关系不一样呢。”   林二柱闻言撇了撇嘴,上门要东西的时候知道是自家人了,之前松哥年纪还小需要照顾的时候咋的没个人影。   看他不说话,胡兰还以为她被自己呛住了,心中得意,没再搭理他,转头对周松道:“大侄子,你这些肉给婶子割几斤带回去给你奶尝个鲜,我看这前后腿都不错呢,还有排骨,可以炖个汤。”   林二柱简直都要被她的不要脸气笑了,这开口挑的都是好肉,还拿周家老太太作幌子,他看回去了多半都要进她那胖儿子的嘴。   忙着分猪肉的周松也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些部分我要自己留着。”   说完话他顿了下,挑了几根剃干净的猪大骨,拿细绳绑了递给她,“奶奶年纪大了,骨头松,多喝点骨头汤补补。”   林二柱侧头笑了。   胡兰神色有点不大好看,勉强笑了笑,道:“大侄子,你奶她多吃些肉才……”   “以前大夫给她看病的时候说过,她的身体状况还是少吃些荤腥,吃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周松把骨头塞到她手里,“喝汤最好。”   几根骨头还怪沉的,胡兰只能两只手先接住,“那这除了你奶,你也该孝敬孝敬……”   “孝敬谁?”林二柱冷哼了一声,“周二叔当初可是分了家出来的,房子跟大部分田地都留给了你们,顾念着老太太,是松哥他仁义,你们这做叔婶的还想让他孝敬?你们自己儿子可还在呢!”   “林小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好听了!”胡兰也动了气,“我们的家事与你这外人有啥关系!”   “谁是外人?”林二柱抬手抱胸,“我松哥他就是我亲哥,我们就是一家人。”   “你……”胡兰被气得够呛,她转头去看周松,却发现对方没半点想反驳他的意思,任这小子办她的难看。   知道再留也讨不着好,她顺了顺气也不愿再掰扯了,临走前却道:“大侄子,血脉亲缘才是真的,你可别被一些不怀好心的外人给骗了,啥都掏出来给他们!”   她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直接提着几根大骨头扭头走了。   “嗤,说的挺好,也没见她把那几根骨头放下。”林二柱嗤了一声,扭头对着他松哥笑道:“松哥,你今儿干的漂亮,她脸都气青了。”   周松把最后一块肉割下来放到一边,也没管他眉飞色舞的夸赞。   他不愿跟那家人计较只是懒得掰扯,麻烦得很,他一个人住,有些东西他们拿了也就拿了,他不缺,只是……   想起先前胡兰不顾沈清竹的名声怂恿她儿子往人家马车上爬,周松的眼神暗了暗,垂下眸掩去了。   林二柱蹲回他身边,帮着收拾那些杂乱的东西,边道:“松哥你就得这样,让他们讨不了好就不来烦你了,要我说啊,几根骨头都不应该给他们,骨头汤香着呢。”   周松随他在那里叨叨,没有回话。   周小富最不喜欢喝骨头汤,他只爱吃肉,那几根骨头拿回去了,对方肯定一口不沾。   他还在那个家里住的时候,做过几回,周小富都嫌弃味道腥又淡,任胡兰怎么哄都不愿意喝。   不过这话他没对林二柱说,只埋头整理东西,分出了一些各部位最好的肉单独放在旁边。 第二十六章   林二柱瞅见他单独分出去的,好奇的看了两眼,道:“松哥,你那些是要干嘛?”   周松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神色自然的道:“先前受伤,吴婶他们也在照顾我,这些拿给他们。”   闻言,林二柱的眉毛扬了起来,眼神中一片了然,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顿了顿,他眼睛一转,道:“那你赶紧去吧,等会天黑了不好去打扰人家,放到明日,这肉可没今日新鲜。”   本就有心去送但没好意思说的周松,“……”   看他还在那里发愣,林二柱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分肉刀,“快些去吧,剩下的我来弄。”   周松被他推了一把站起来,有些局促的抚了抚袖子。   林二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冲他摆摆手,“赶紧去换身衣裳,这血淋呼啦的,再吓着人家沈小郎。”   周松没说话,但是转身离开的动作倒是挺利索。   林二柱转头偷笑,他松哥挺聪明一个人,遇上了欢喜的人,看着咋傻愣愣的。   周松简单的洗了洗,又换了身衣裳,在林二柱催促的视线中提着一篮子肉出门了。   走在路上,他忍不住摸摸头发整整衣领,总觉着自己身上有哪里不整齐。   到了人家门口,他也是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敲门。   “谁啊?”   吴兰淑的声音远远地从里面传出来。   周松忙扬声道:“婶子,是我。”   没多大会儿,院门被人拉开,吴兰淑站在门后,腰上还抽着围裙,方才应该是在做饭,“周小子,咋这会儿来了,是有事吗?”   周松下意识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才伸手将篮子递过去,“昨儿山上打猎有些收获,所以来送些肉,前些时候时候手不方便,麻烦你们了。”   “哎呀,你咋还这般客气呢,”吴兰淑推拒,“你那伤也是为清竹受的,照顾你也是应该的,怎的还能收你的东西呢。”   “那不能这般说,总归是麻烦了。”周松很强硬的将篮子塞给她,“我给钱婶他们也送了的,您甭跟我客气。”   篮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估摸放的肉不少,吴兰淑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对方坚决的神色,想必也是不会拿回去的,犹豫了下,还是无奈的叹口气,“成,那婶子便收着了。”   她接了,周松才缓了神色,东西送了出去,按理说他也该回去了,免得打扰人家做晚晌饭,只是眼神还是没忍住又飘到她身后。   吴兰淑瞅见了,随着侧了侧脸,稍稍一顿,开口道:“清竹他病了,这会儿在屋里歇着呢。”   周松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急色,“病了?怎会病了呢?”   见他这般担忧,吴兰淑心中微动,回道:“兴许是山中树多有些凉,回来时看着就有些不舒服,到了夜里发了低热,今日早晨才退。”   周松垂眸,想起昨日那人被鱼儿扑了满脸的水,兴许便是那般着凉的。   他的神色有些暗淡,怪他,是他带着人去溪边的,也没照顾好他。   兴许是看出了他面上流露的愧色,吴兰淑解释道:“清竹自小身体就不好,家中养了好些年才强健些,这回来村里,一路舟车劳顿的,吃不好睡不好,有所亏损,这身子骨才又垮的,生病也是常事。”   她话中的劝慰周松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他现下满脑子都被沈清竹生病的事占据,“可曾请大夫看过,吃药了吗?”   “请村里的老大夫看过了,也吃过药了,过两日便能好。”他这般真心的关切,吴兰淑心中也觉着宽慰。   虽说自猜测他可能心悦自家少爷后,心中总有些别扭,但她晓得,对方是个好孩子。   周松张了张嘴,想说能不能去看看他,但理智还是让他将话咽了回去,一个乾元,怎好去人家坤泽的房里。   吴兰淑看他的眉头紧蹙在一起,便知他放心不下,可也确实不好让人进屋,只得劝道:“小子快些回去吧,也是吃晚晌饭的时候了,婶子便不留你了。”   周松抿紧唇角,低低应了一声,脚下却犹犹豫豫的迈不动,眼神只往院里瞥。   吴兰淑见他这般在心中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再劝一句,对方倒是先回过了神,跟她告辞离开了。   吴兰淑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抬手将门合上了。   她先回灶房把肉放下,又看了看火上熬着的粥,拿勺子搅动了下,盖上锅盖出门去屋里。   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发现床上的人并没有睡,而是靠在床头在看书。   吴兰淑合上房门走过去,不赞同的道:“怎么也不歇着,还这般的耗神。”   沈清竹放下书,抬头看她,因着生病,脸色看着有些白,“睡的多了,睡不着,方才是谁来了?”   吴兰淑停在床边,弯腰帮他理了理被子,道:“周小子,昨儿上山打猎去了,送了不少肉过来呢,我这都不好意思收。”   闻言,沈清竹神色微动,而后笑了笑,“收着吧,赶明儿送些东西回礼便罢。”   “哎,晓得的。”吴兰淑点头应了,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清竹看出来了,直接道:“有话便说吧。”   他这般说了,吴兰淑索性也便开了口,“周小子,他对你的心思……”   沈清竹扬眉,“你看出来了?”   如此说便是也晓得了,吴兰淑点头,“唉,几回相处也算了解他的脾性为人,热心但不热络,可对少爷你却多有不同。”   沈清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说的。   吴兰淑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那少爷你……又是作何想?”   说实话,她家公子这样貌,在何处都是惹眼的,他们来村中这段时日,也有那么一两个未婚的汉子凑上来献殷勤,但对方都不假辞色。   唯独这周松,似乎放任了些许。   猜出了她话中之意,沈清竹的手指在书页上扣了扣,“吴婶,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的话?”   吴兰淑一愣,一时未反应过来。   沈清竹垂下眸,指尖在纸缘轻轻摩擦,“我们在这村中,总归是要寻个依靠的。”   他的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眸色却深沉,让人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吴兰淑又是一愣,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   气氛正沉寂的时候,屋外又传来了院门被叩响的声音,她看了眼床上的人,对方朝她挥了挥手。   吴兰淑出了屋子,收拾了下心情,走上前去开了院门,看见站在外面的人一愣,很是意外,“周小子,你咋的又回来了?”   周松气息微喘,明显是跑着回来的,他没回话,只是将手中紧紧抱着的布包递了过来。   吴兰淑不明所以的接过,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将那布包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支个头不小的人参,看样子少说也有个几十年了。   她一惊,下意识便是把东西往回推,“这般贵重的东西,你给我做什么?”   周松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视线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给沈清竹补身体。”   这只人参是他以前在深山中挖的,除此之外还有几支年份少的,那些他卖了,只有这支留了下来。   那时想着手中也不是很缺银钱,留个保命的东西更好,毕竟他整日往山里去,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危险。   吴兰淑被他弄的呆愣了一阵,看到他额头上因为跑着来去冒出的汗,心中不知为何有点微微泛酸,他实在太赤诚了,让她这见过人心冷暖的也不免被触动。   她将那人参包起来,直接要塞回去,“周小子,这太贵重了,你的好意婶子领了,但这东西你还是快些拿回去。”   这般个头的人参,拿去卖少说也要百八十两,这对一个村里人来说,都能安安稳稳过大半辈子了,他们这非亲非故的,一些吃食也便罢了,怎好收人家这等贵重东西。   周松却是摇着头又往后面退了一步,执着的道:“给沈清竹补身体。”   他死活不接,吴兰淑实在是没办法了,总不能将这东西扔地上。   正为难的时候,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沈清竹扶门站着,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给带着病态的脸色添了些暖意,一双桃花眼中映着橘色的光。   他看着院门处的两人,笑道:“怎的了,在屋里都听见了你俩在争执。”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周松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有些挪不开了。   看见他,吴兰淑总算是有了主心骨,连忙捧着那人参凑过去,“你看看,这周小子非要把这东西送来。”   沈清竹垂眸看了一眼,眸光微顿,抬眼又看向院门,“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   被他那双眼睛一看,周松心跳加速,也回过了神,他垂下头,依旧坚定道:“给你补身体的。”   沈清竹唇边的弧度收了一瞬,目光注视着他不知在想什么,扶着门框的指尖微微用了些力,很快又放松。   他的唇角又扬起来,温声道:“周松,我的身子虚不受补,若真将这一整根人参吃下去,怕是要出事,你难不成是要害我?”   周松猛的抬起头,神色有些慌张,“我、我不晓得……”   看他这般,沈清竹有些心软,他轻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吴兰淑,“你去切些根须下来。”   吴兰淑应了声是,捧着那支人参去灶房了。   沈清竹又看向院门外有点无措的乾元,“我取些根须,让吴婶熬鸡汤给我喝,如此补便够了,也算领了你的好意,余下的还是拿回去吧。”   周松这会儿哪里还敢再说不,喃喃的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显然又是陷入了自我厌弃。   大狼狗的耳朵又耷拉了下去,垂头丧气的连毛都暗淡了,沈清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脚迈出屋门,走到院门口。   察觉到他的靠近,正沮丧的周松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沈清竹看着他试探的模样,再次生出伸手摸摸他头顶,看他乌黑的头发间是不是真的藏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的念头。   他有点手痒的动了动手指,按耐下了这种冲动,弯着一双眉眼,道:“多谢你惦记我的身体,我心中甚悦。”   周松愣了愣,耳根开始一点点泛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吴兰淑正好捧着那个布包过来了,缓解了他的窘迫。   沈清竹把东西接过来,递给他,“收好了,下回可不要随意拿出来。”   周松伸手接过去,小心的没有碰到他的手。   沈清竹又笑了笑,“快些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周松看了看他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会打扰他休息,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快速道:“你多休息,快些好。”   他甚至不敢看人的脸色,扭头快步走了。   “这周小子,可当真是个实诚人。”吴兰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句。   沈清竹没说话,看着夕阳中渐远的身影,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微叹,是啊,面对这一片赤诚之心,很难不被其所触动。 第二十七章   天气是真的开始凉了,本是该干燥的节气,近些时候雨水却多了起来。   前些天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路上也多有泥泞。   单薄的夏装褪去,开始换上了厚实的衣裳。   周松倒是没那般怕冷,穿的衣裳还轻薄,他在院中劈完柴,还热了一身汗。   活动了下手臂,一片泛黄的树叶飘落下来,正正好掉到他跟前,他弯腰捡起来。   秋天是真的来了。   等这些叶片落光,就到了村里大多数人不喜欢的冬日,寒冷的时候总是会麻烦些,冻的人骨头都发凉。   周松对于一年四季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跟偏爱,除了温度的变化,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日子总是得千篇一律的过。   不过从今年开始,他或许要偏爱夏季了。   周松将那片叶子松开,任它重新飘落回地上。   因为一个人。   他放下劈柴的斧头,将散落的柴枝收拾好,搬回了灶房里。   角落里,柴火堆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应该能用好些时日了。   捋着袖子走出灶房,感受到夹杂着凉意的秋风,他忍不住想,也不知待到大雪覆盖的时候,沈清竹的身体能不能耐得住那般的寒冷。   自前些时候他病了一场,周松总是对他的身体有一种忧虑。   从小在村中长大,周围都是些皮实的人,就是偶尔着个凉也是药都不用吃便能好,哪会像那般,卧床歇了好些天。   等到再进山的时候,或许可以再往深处走一走,找找孤狼或者狐狸,剥些皮毛来备着。   他拿着个小筐绕到了后院,那些已经长大的小鸡崽从叽叽喳喳的叫声变成了咯咯哒,没了幼时的那般娇憨可爱。   不过它们最近开始下蛋了,周松每日都能拾好些个。   灶房里积攒了不少,他有心想送给沈清竹补身体,但又不知该用什么由头。   上回给人参凭的是一时冲动,还差点办了坏事,他再不敢冒失了。   将鸡窝里的蛋一个一个捡出来,数了数,也有七八个。   这东西放时间长了也容易坏,他心中盘算着晚会儿做饭的时候炒一盘,暂时送不出去,也只能自己先吃了。   “砰砰砰”,院门被人拍响的声音扰了周松的思绪,他将捡回来的鸡蛋放在灶房门前的小凳上,走过去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的是好些日子没见的胡兰,自打上回她在周松这里吃了瘪,已经许久没来了,让他清静了不少。   他开了门,胡兰收回举在半空的手,笑道:“大侄子,都这时候了还没做饭呢?”   周松没回她的话,也没让她进去坐坐的意思,只看着她,等下文。   自上次被他落了面子,胡兰是看他越发不顺眼了,心里嘀咕了句到底是没了爹娘,一点礼数都不懂,嘴上道:“婶子今儿来呢是跟你说一声,过两日不是重阳了嘛,你奶想让你回去一趟,届时我们一道去山上祭拜祭拜你爷爷跟你爹他们。”   若不是那老太婆整日的在她耳边念叨,胡兰才不乐意再来看这小崽子的冷脸呢。   先前愿意忍是能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可他现在估摸着是长大了,越发的难拿捏,她自是不愿意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可耐不住那老太婆整日的想着她这个在外的孙子,也不看看人家是不是也想着她。   反倒是自家整日在面前尽孝的乖儿子,也不说多看两眼,张嘴闭嘴就是他懒惰不知上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每每想到这些,胡兰就气,那老太婆真是偏心到没边儿,若不是她手里还攥着家中银钱,她才不伺候呢。   周松垂下眼,竟是又到重阳了。   见他不吭声,胡兰还当他不乐意,她心道自己还不乐意呢,撇撇嘴,道:“你平日里不愿回去也就罢了,重阳总是要回去看看老人的吧,也算是替你爹尽孝。”   周松抬起眼,没解释自己方才只是思绪一时跑远,“我会回的。”   他应了,胡兰的事儿也算办成了,打算走,又状似无意的道:“可别忘了多带些祭拜之物给你爹娘,总不会抠到只有骨头吧。”   听出了她是在讽刺自己,周松没回她,直接把院门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胡兰心中一梗,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这不懂礼数的小兔崽子!   ——   重阳登高祭祖,孝敬老人,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每到这日,村中专门用来落坟的山上也算是除了清明外最热闹的一日,上山下山都能遇见提着祭品的村人。   周松的父母皆葬在此处,但他来的却很少,只偶尔来除一除坟前杂草,烧些纸钱。   不是他不愿祭拜双亲,只是每每看见那两块冷冰冰的墓碑,便如同置身于冬日寒雪中,连骨头都是发冷的。   年纪尚幼之时,他也曾接受不了双亲离世,整日的往父母坟茔前跑,一坐就是一整天,最后被带着林二柱找过来的钱婶带回去。   他从最初的无法忘怀到后来的不愿回想,直至今日,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再思及父母,也不会如幼时那般偷偷的抹眼泪。   可有些事,永远都是心口处无法愈合的伤,触之即痛。   “祭拜些死人,什么时候来不成,非得起个大早……”困的打了个哈欠的周小富揉揉眼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走在他身边的胡兰听见他的念叨,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把,“胡说些什么,让你奶听见,指不定又是一通教训!”   周小富撇撇嘴,冷哼一声,“奶奶这会儿心里只有她的宝贝乾元孙子,哪儿还能顾得上我啊。”   胡兰闻言也往前看了一眼,那老太婆确实正紧紧的拉着周松的手走在前头,一眼也没往他们这边看。   她心中也是有些不满,拽了把走在自个儿前面的汉子,抱怨道:“你说娘也真是,平日里孝敬膝前的明明是我们,可一旦那小兔崽子回来,满心满眼的都只剩他一个人了。”   周大山头也没回,冷笑道:“以前是我那好弟弟,现今是我这好侄子,她不一向如此吗。”   “当真是偏心到没边儿了。”胡兰瞪着头前两人,狠狠翻了个白眼。   几人中唯有王翠香低着头走路,没敢开口搭话。   瞥见她的周小富看见她这副懦弱寡言的样子就烦,无趣死了,若不是母亲替他安排,他才不会娶这样清汤寡水的姑娘,成亲也有几年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他很不待见的收回视线,搓着下巴心道,再怎么着,也得是外来的那个姓沈的坤泽能配自己。   思及此,他又瞪了眼走在前面的周松。   若不是这讨人厌的堂弟,上回他就能坐上对方马车,指不定对方便能被自己折服,成就好事了。   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周松回头看了眼。   正瞪着他的周小富跟他对上视线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冷哼了一声,很不待见的移开目光。   他看见自己,向来这样横眉冷目的,周松压根儿不放在心上,冷漠的转回头。   “一转眼,你爷爷他们都已走了这么些年了,日子当真过得快……”这种时候,周奶奶有些伤感,拽着孙子的手,不住的感叹。   周松垂着眼睛,是啊,日子过得当真是快。   周奶奶转过头看他,“想到你爹走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如今也长得这般高,倒是与他越发的像了……”   提起自己的小儿子,周奶奶忍不住便红了眼眶,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他若还在,得有多高兴。”   父亲若是还在……周松抬眼看向远处,父亲若是还在,母亲也不会因为他的死郁郁寡欢,身子越发不好,来年便随着一道去了,自己如今,也不会这般孤身一人。   “人死不能复生,娘啊,你也莫要太过伤怀,注意身体啊。”胡兰从后面赶了几步凑上来,扶住老太太的另一只胳膊,“还是要多看看活着的人。”   周奶奶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挣开她的手,只收了收自己伤感的情绪。   胡兰看看沉默寡言的周松,转头朝自家儿子招招手,用眼神示意他过来哄哄老人。   周小富心中不耐烦得很,但还算听话的凑了上去,在娘亲让开的时候挽上老太太的胳膊,“奶奶,你可莫要伤心了,孙儿看的心疼呢。”   被他拉着一晃,周奶奶心中倒也有几分宽慰,脸色好看了些,“你若真想奶奶不伤心,便莫要再每日里招猫逗狗的,好好学学你堂弟,干些正事儿。”   周小富的神色一沉,又是这般,说不了两句话便要将周松拉出来比较一番,他最不乐意听。   对方如今这般厉害,不过是因为他是乾元罢了,占了先天的优势,若是他自己当初也化分成乾元,定然比这讨人厌的强。   看他脸色变了,胡兰担心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惹了老人生气,连忙将他挤开,指着前面道:“娘,不远便到了吧。”   顺着他的动作退开,周小富的脸色还是不好看,看到旁边低眉顺眼的王翠香,推了她一把,“走开,别待在我旁边惹人心烦。”   王翠香被他推的踉跄了下,也不敢说什么,只提了提手中放着祭品的篮子,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些。   周大山看一眼自己只会跟女人闹脾气的儿子,瞅见他下巴上的肉都抖了抖,嫌弃的移开视线,这般无用,怎的就是他的种!   他们的那些小动作跟心思,周松并不关心,落在前方的视线里,已出现了几处坟茔的轮廓。   老周家的祖辈大多是葬在此处的,周边用青砖简单围了一围,算得上是他们家的祖坟。   隔着此处不远,也有其他坟冢,远远的还能看见燃香所起的轻烟。   “来,阿松,先随我一起给你爷爷上柱香。”周奶奶拽着周松的手腕,将他拉到一侧。   周家爷爷的坟冢前还有先前祭拜留下的残香,都已风干了,周松弯下腰清理,胡兰也拽着周小富上前帮了把手。   周松直起身,视线却望向更靠后的位置,那里安葬着他的父母。 第二十八章   周父当初进山行猎命丧虎口,尸体被拖回来的时候血肉模糊,几乎没几块好肉,周母一看见便晕了过去。   自那以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来年便随着自家汉子去了,只留下尚还年幼的周松。   那时村里许多人都劝他回周家去,最起码还有奶奶跟叔婶照顾,待得年长些,他想再搬出来住也是可的。   但他不愿意,独自一人留在了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守着那一份念想。   刚满十一的小子在村里虽说已经可以随着大人干活了,可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能帮家里的忙跟自己生活是两码事。   大多村人跟他父母都有交集,见他可怜,也都时不时地帮把手。   好在林二柱家与他们家离得近,钱婶对他多有照拂,头几年几乎都在他们家里吃饭,他也会帮着干点活。   就这般凑合着,他如今也已长得这般高大了。   “老头子,看看我们的乖孙,如今已是大人了,可能干呢。”周奶奶一边烧着纸钱,嘴里一边念叨着。   周松安静地跪在她身侧,帮着捡回几张飘落在火外的纸钱丢进去。   周小富又打了个哈欠,被他娘推了把,撇撇嘴跟着跪到周奶奶的另一侧,敷衍的磕了个头。   祭拜过周家爷爷,一行人又拜了几位祖辈,之后便往后侧去。   看见自家小儿子的墓碑,周奶奶便一下红了眼眶,探出手去摩擦了几下上面的名字,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比之下,周松这个亲儿子神情倒是显得平淡许多,默默的清扫了双亲墓前杂物,将香烛纸钱还有祭品一一摆出来。   周大山看着他亲弟弟的墓碑,眼神冷漠的却像个外人,只站在后面也不上前,显然没有什么诚信祭拜的意思。   周小富有样学样,揣着手站在自家父亲身边犯困,这次胡兰没有勉强他。   待得周松将祭品都摆好,周奶奶的情绪已是平复许多,她抬手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湿意。   “你这狠心的小子,让娘亲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当真是不孝。”她说着说着,又是忍不住心中悲戚,哽咽了下。   周松跪坐着,目光在双亲的墓碑上流连,半晌,微垂下眼睛。   今日里山间多风,周奶奶年纪大了受不得凉,在碑前说了会儿话便咳了起来。   胡兰上前扶住她,拍拍她的手,“娘,你可莫要伤心了,小叔看见了也是要心疼的,还有大山,他也是要心疼的呢。”   周奶奶咳了两声,顺着气平了情绪,看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周大山走过来,接替媳妇儿扶住她,“祭拜完了我们便早些回去吧,您身子骨弱,莫再生病了。”   周奶奶点点头,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孙子,“阿松啊,咱们回吧,改日再来看你爹他们。”   周松侧了侧脸,“奶奶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周奶奶张了张嘴想劝,但瞥了眼儿子的墓碑,叹口气,“成,那你再跟你爹说说话,但也别待太久,早些回去。”   周松应了一声,回过头继续将纸钱一片一片的放进火堆中。   周奶奶被扶着离开之前,没忘了又叮嘱他一句,“晌午饭要回家里吃。”   得了他的回应,周奶奶才放下心,转身走了。   周小富看一眼他跪在那儿的背影,冷嗤了一声,抱着手离开。   没了乱哄哄的一群人,此处便安静下来,周松默默的烧完纸钱,抬眼看着两座冷冰冰的墓碑。   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了,过得很好,爹娘不用担心。”   寂静的山间吹过一阵微风,烧着纸钱的火苗跳跃了几下,飘出两片余灰。   周松拿过遮盖篮子的布巾,探手出去擦了擦墓碑,篆刻名字的位置尤其仔细。   擦干净了墓碑,他收回手,跪坐回原位。   不知过去多久,他又抬眼,“爹,娘……”   顿了顿,他的唇角微抿,道:“我……似乎有了心悦之人……”   不知该对谁说起的话,只能在爹娘的碑前吐露。   周松虚握成拳搭在腿上的双手微微收紧,指尖下意识的攥紧了衣料,即便是在这无人处,提起那人,他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他很好……”他垂下眼睫,盯着跳跃的火光,心绪似乎都跟着飘远,“因为太好了,所以儿子……”   未完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余一声轻浅的叹息,几不可闻。   “松哥!”   远远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周松低沉的心绪,他转过头,远处林二柱正朝他挥手,身边还跟着钱婶。   他站起身,等着两人走近。   “我还想着你已经回去了呢。”林二柱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还小心的观察他的脸色,怕他心情不好。   瞅了他几眼,没觉出什么异样才放心。   周松先叫了声钱婶,才又看向他道:“你们怎的来了?”   “自然是来祭拜周叔跟婶子的。”林二柱边跟他说话,边在墓前蹲下,从提着的篮子里往外拿香烛纸钱。   周松看着他动作,道:“何必多跑这一趟。”   “这有啥的。”钱婶拍了拍他的手臂,“你爹娘先前对我们照拂良多,来祭拜也是应该的,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早年丧夫,独自拉扯林二柱长大,孤儿寡母的,生活中有诸多不易。   周松的父母带着他从西村搬过来之后,对他们有诸多照拂,她与周松的娘亲相处的更是像亲姊妹一般。   如此的情谊,每年祭拜之日,他们自是要过来的。   周松也是知道他们的心意,往年皆是如此,劝了他们也还是会过来,问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多提了,帮着钱婶将祭品摆好。   林二柱利索的磕了几个头,倒豆子一样的对着两座墓碑念叨周松平日里的事,还说什么他松哥话少,定然是说不了几句话,自己个儿帮他补上。   钱婶横他一眼,“你自己话多便话多,攀扯你松哥做甚。”   “娘,我对着叔婶多念叨两句,也是让他们放心嘛,我用心良苦啊。”林二柱啧啧摇头。   钱婶伸手一推他的脑袋瓜,“就你嘴贫。”   周松看着他们两人,眼中的寂寥之意散去了许多,目光转回墓碑上,心道,如此,想必爹娘也不会觉得那般冷清了吧。   三人祭拜过后,在墓前待了许久,钱婶嘴上说儿子话多,自己却也是没少念叨,就像当初她与周松母亲常常坐在一起说体己话那般,总觉得多说两句,对方就仿佛还在,一切都未曾变过。   “松哥,你晌午要回周家吃饭吗?”走在下山的路上,林二柱开口与他闲聊。   周松点头应了。   林二柱对此也没说什么,他虽不待见那一家子人,但也晓得过节之时理应回去陪陪老人,“成,你若是下晌回来的话,晚晌饭便去我家吃吧。”   闻言,走在他俩前头的钱婶回头接道:“是啊周小子,晚上到婶子家吃,二柱昨儿捉的鱼还养在盆里呢,正好给你们炖鱼汤喝。”   周松这次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他应了,钱婶显然很是高兴,念叨着要多做几个好菜。   林二柱看了眼周松,眼睛一转,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扬声道:“娘,不然我们晚上将吴婶他们也喊来,好歹也是过节,只他们二人在家岂不太过冷清。”   周松转头看向他。   林二柱扬了扬眉。   钱婶闻言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家儿子打的什么主意,回头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戳穿,配合道:“说的也是,他们二人流落至此,想必也是家中无人了,如今啊,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唉,也是可怜……”   周松垂眼,那人看着今日村中各家忙碌祭祖扫墓,自己亲人的坟冢却远在千里之外,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松哥,”林二柱搭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觉着如何?”   “什么如何?”周松方才思绪飘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二柱啧了声,怎么一遇上沈小郎的事,他松哥就傻乎乎的,“我问你,晚上邀吴婶跟沈小郎他们过来一道用饭如何?”   “自然是好的,”周松下意识应了句,言毕又觉得有些不妥,补道:“我是说,我都可,你们决定便好。”   看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林二柱觉着有些好笑,他提了提嘴角,又抿唇压下去,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声,“那成,晚上记得来啊。”   周松点了点头没说话,怕自己再说多错多。   一路下了山,他们在山脚分开,林家母子走了回东村那条路,周松从另一条路往西村走。   路上遇到几个先前住在这边时与他爹娘多有来往的村人,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心满意足的放他离开。   刚靠近周家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周小富吆喝王翠香的声音,刻薄的很,让人听了便心中生厌。   周松推开院门走进去,正撞上抹着眼泪从堂屋出来的王翠香,对方看见他愣了下,垂下眼叫了声堂弟,也不等他应,转身便钻进了灶房。   对这个进门也有几年的堂嫂,周松其实算不上熟悉,对方性子内向,他自己也不是热络话多的,见了面也只是打个招呼点个头便罢,没多余的话说。   只知道她是隔壁村嫁来的,家里面也算不上富裕,父母也不甚在意她,不然也不会嫁给周小富这么个好吃懒做的。   胡兰愿意给她儿子娶这么个娘家穷的媳妇儿,一是因为村里姑娘确实看不上周小富,毕竟大家都知根知底,他什么样的人谁不清楚。   二嘛,便是因为王翠香家里弟弟要说亲了,住不开,她父母想把这吃白食的女儿打发出门,聘银要的不多,平日也没什么人情往来。   只是她进门也有几年了,一直无所出,胡兰看她越发的不顺眼,周小富也觉得她相貌平平又不知情趣,在家里的日子也就不那么好过。   周松这不常过来的,都见过好几回她被呵斥辱骂。   只是这些事他插不了手,也不好插手,说到底,也是别人自己的日子。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看见了便当没看见,给对方留几份体面。 第二十九章   周松抬脚往堂屋走,在门口又遇上了不大高兴的周小富,对方一看见他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了一声扭头回自己屋了。   周松压根就不在意,目不斜视的进了堂屋。   里面只剩下了周奶奶跟胡兰在,他一进去便听见老人说周小富老大不小了,脾性却还跟个孩子一样,往后可怎么当得起家。   胡兰坐在她旁边为自家儿子说话,余光瞥见他进来,嘴角的笑意都压了压,只一瞬间,又扬起来,“侄子回来了。”   周奶奶看见他,拉着的脸总算有了笑模样,“阿松,快来奶奶这里坐,怎的待了这般久?”   周松顺从的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被她拉着手轻拍,道:“跟爹娘多说了会儿话。”   “侄子是个孝顺儿郎,心里记挂爹娘呢。”胡兰搭了句腔。   周松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胡兰也没介意,又道:“侄子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若真想让爹娘放心,该是早日娶亲了。”   她这话可是说到了周奶奶的心坎儿上,“是啊阿松,这到明年你都要二十了,总是形单影只的可怎得是好,对这亲事,你便没个打算?”   她这孙子啊,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对这成亲之事不慌不忙的,整日独来独往,实在让人看的忧心。   有些时候,她这个长辈甚至都想替对方做主算了,可他呢,又是个主意正的,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倔得很,她怕逼得紧,人彻底不跟她亲近了。   “侄子兴许眼光高呢,”胡兰说话不阴不阳的,“员外家的千金都看不上,也不知道想娶个什么天仙?”   周松抬眼,“这便不劳婶子操心了。”   “侄子是个有主见的,我自是不操心,”胡兰伸手拉住周奶奶,“只是看你奶奶总也放心不下你,所以才讨人嫌的多问几句罢了。”   周奶奶这回可是与她站在了一处,“你婶子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阿松,你对自个儿的亲事究竟是做何想的?”   周松垂眸,脑海中浮现的是坤泽那张清丽的面容,他微抿了抿唇,道:“无甚想法,我不想娶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周奶奶横他一眼,“哪有人不娶妻的,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才行,以后再给你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言罢,见他不开口,又放软了语气道:“我看啊,那员外家的千金便很好,富裕人家长大,定然知书达理,还是个坤泽,这十里八村的能有几个坤泽,与你正是相配,往后生出的孩子,也定是乾元坤泽,我们老周家的血脉,亦能一代胜过一代,你爷爷在九泉之下也是高兴的。”   她一番苦心劝慰,周松却始终垂着眼睛没有应声,员外家的千金再好,也非他心悦的那一个。   胡兰在旁边听着,是既想他应又想他不应,他若是应了,那他们便能攀上一门有钱的亲戚,届时定然是能沾不少光。   可她这心里,又着实不愿这惹人厌的小子有个好亲事,越发的把她儿子比下去。   自到了适婚年龄,周松每回过来都要被念叨几句娶妻的话,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往日听了也便过了,今日却尤为的不耐,兴许,是因为刚祭拜了父母心情不大好。   他皱起眉,“我们不聊这些了吧。”   见他如此,周奶奶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胡兰,轻声细语的劝解道:“侄子,你奶奶这不是也为了你好吗,长辈的话偶尔也是要听一听的,莫要伤了她的心。”   她说这种挑拨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周松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回话,只对周奶奶道:“先前在山上吃了风,现下如何?”   “无事,年纪大了便是如此。”周奶奶拍拍他的手。   话题直接被岔了过去,胡兰有些憋气,她嘴张了又张,也插不进去话头,只得站起身说去看看饭做的怎样了。   周松看了眼她愤愤的背影,无甚情绪的收回视线。   还记得幼时尚还住在这里时,她对自己的母亲也常常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但他母亲性情温婉,脾性好,从不与她计较。   她却未曾因此顾念过母亲的好,事事都要争个高低。   这么些年了,比起过去来说表面收敛了些,内里却是不曾变过的。   胡兰出了堂屋,倒没真的去灶房,而是直接去了自家儿子屋里。   周小富刚才发了一通脾气,又被周奶奶说了几句,心情不太爽快,看见她进来也没说话,手上继续剥着花生往嘴里扔。   胡兰也没生气,走上前坐在他身边,“娘与你说过多少回了,莫要在你奶面前乱发脾气,你那媳妇儿想骂私下里骂了便是,这般总显得你不懂事。”   “嘁,在她眼里怕是只有她的乾元孙子懂事,我干什么都不成。”周小富哼了一声,将剥开的花生壳往地上一扔,眼前的地面已是一片狼藉了,他也无所谓,反正王翠香会收拾。   “话是这般说,但你总也得表现表现不是,”胡兰帮他拍了拍腿上的花生屑,“您奶奶现在到底还管着家,总不能真看着她全都留给那小子吧?”   “他都已经分家分出去了,凭什么还占好处!”周小富不忿的很,声音都不自觉提高。   胡兰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小声,“你奶你还不知道,她呀,就喜欢乾元,以前偏疼你叔,现今偏疼他儿子,虽说是分了家,可难保她不会偏心说不做数。”   “我看她就是老糊涂,周松根本就和她不亲近,还上赶着……”   “好了,这些话就别说了,你以后啊,就多去她眼前晃晃,做做样子也好。”胡兰也是不满周奶奶一心向着周松的,但也要管着儿子脾气,免得下回惹了那老太太不高兴,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周小富还是不大情愿,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看他还算听劝,胡兰也稍微放了心,与他道:“说起来,还是你那媳妇儿的肚皮不争气,成婚这些年了也没得生个一儿半女,没个小的拉住老太太的心。”   一说起她,周小富可就来气,“生不出儿子也不懂情趣,每日哭丧着脸像谁亏待她似的,看着就烦,娘,要我说,这样的媳妇儿还不如休了她,没半点用处。”   他这般一提,胡兰倒真的是动了心思,她这肚子几年没动静,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可真要再娶媳妇儿也不是说的,想要个好的得不少银子呢。   况且,王翠香虽然不讨喜,但干活还算麻利,进门这几年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交给她干,胡兰清闲的很,真休了她还真有点不舍得。   她心中盘算着,嘴上没忘了安抚的儿子,“你若真不喜欢她,待家里有些银钱,再给你纳个小的便是,届时啊,定找个知情趣的。”   周小富一下就来了劲,眼睛“噌”的就亮了,“娘,我看村里新来的那个沈小郎就不错,长得好,还是个坤泽,好生养的很!”   “他……”胡兰微顿,那沈小郎可是从大地方来的,眼界肯定高的很,说话做事也一副公子做派,看着便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了嘛娘,”周小富像是瞧出了她心中想法,拽着她的胳膊道:“他再心高气傲,现在不还是跟个老太婆住在村里,一个坤泽无依无靠的,早晚要嫁人,如今都已家道中落了,还敢瞧不上谁。”   胡兰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他们一个坤泽一个老太,家里连个劳力也没有,能在这村里生活几年,还不得找个人嫁了寻个依靠,她家儿子肯娶,那可是做了件好事。   “那是,我们家儿子这般好,配谁都行,”她说完又有些迟疑,“就怕他以前过惯了少爷日子,心气儿高……”   “嘁,一个坤泽,如今住在村子里,早晚得低头。”周小富抬手搓了搓下巴,坤泽嘛,跟那些姑娘家一样,最是看重名声,他若能跟人生米煮成熟饭,那岂不是……   想起那情形,他忍不住便笑了笑,如今同在一个村子里,早晚会让他寻着机会,届时,他一分钱都不用花便能将人娶进门来给他做小。   ——   周松吃完晌午饭没有在周家多待,直接回了东村,周奶奶也没能让他多留一会儿。   他跟那些人两看生厌,硬凑在一起谁也不痛快,不如早些回去。   回到家里,他先到后院喂了鸡,今日出门太早,没来得及,被饿狠的鸡群咯咯哒的围了上来,有两只着急的,甚至呼扇着翅膀跃起来要到他手中抢食。   周松往后退了一步,将装食的小筐举高,面无表情的垂眼看着闹腾的鸡群。   动物们面对危险总是比人要敏感许多,乾元无形中的气势压的它们不敢再扑上去,乖乖的等在他脚边。   他这才抓了框里的食撒在地上,鸡群分散着低头去啄食。   空了小筐,趁着它们吃食,周松将下在鸡窝里的蛋都捡了捡,拿回灶房准备放进专门存放鸡蛋的陶罐里。   想了想,又没放,他转身去翻找了个筐,将捡来的几个鸡蛋放进去还不够,反倒从罐子里又拿了一些出来。   今日不大不小也算是个节日,总不好空手去人家里吃饭,他们虽然不缺鸡蛋,但总也算是个心意。   除了这些鸡蛋,他又将自己晾晒的腊肉装了些,晚会儿他早点过去,钱婶还能拿来多加盘菜。   收拾好东西,他打水在院子里净了手,看见主屋墙面上挂着自己的弓,突然想起什么,泼掉水放好木盆,抬脚进了存放工具杂物的小屋子。   窗下木桌上摆着一张弓,比挂在外面那张要小巧一些,他伸手拿起来,迎着窗外的光线,查看上面精心雕刻出的花纹。   跟他自己那张只是打磨过,光秃秃的朴素长弓相比,这张弓显然要精巧细致的多,连握手处都仔细的裹了皮料。   这是给沈清竹做的,曾经在山上的时候他答应过对方给他做一张。   其实早些时日便已经完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他一个乾元,老是上门去寻人家坤泽,总归是不大好。   或许,可以趁着今日一道吃饭的机会送给他。   心中如此想着,周松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届时人那般多,是不是也不大合适……   他轻摇摇头,便是要人多的时候送出去才坦荡,况且,在场的也都不是会与旁人乱说的人。   周松的眉头舒展开,指尖落在弓身上,轻轻摩擦那些自己仔细刻上去的花纹。   他从不曾是那等瞻前顾后的人,可每每遇上沈清竹的事,免不了便多思虑两分。   这不禁让他想起以前父亲进山时,哪怕只是进浅山,母亲也总皱着眉头不住的叮嘱,那时他很疑惑,因为在他心里,父亲是全村最强大的人,总是能满载而归,为何要如此担忧。   等到父亲去世时,他懂了那种担忧,如今,他也明白了母亲那时的心情。   面对心爱的人,总是会变得胆小,忧虑,犹犹豫豫。   这并不是因为懦弱,只是太过在乎。   他放下手里的弓,转而看向堆放在旁边的箭矢,这些箭也是他自个儿打磨的,一共有十支,想来也是够用的。   便是不够,他也可以再为对方做。   拿下挂在桌边的一个崭新的皮质箭囊,周松将箭矢一支一支的放进去收好,将每一支箭的尾羽都捋的平顺。 第三十章   夕阳渐落之时,村中炊烟四起,秋日的枯黄叶片落下,既萧条又有人烟气。   周松背着弓箭,手上捧着装了鸡蛋跟腊肉的箩筐,停在林二柱家门前,抬手叩响了门板。   “来了来了!”   门内很快便响起对方咋咋呼呼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木门被人一把拉开,露出林二柱那张喜气洋洋的脸,“我就说你差不多也该来了。”   周松直接不客气的将手里的筐塞给他,“拿去灶房给婶子。”   林二柱顺手接过,见都是些寻常吃食也没拒绝,迎着他进了门,视线往他背着的弓箭上落,“松哥,你这也不上山打猎,咋还背着弓呢,看着还是个新……哎呦!”   他说着话想伸手去摸,却被人打在手背上,哀叫一声甩甩手,嘟囔道:“不摸就不摸,咋的还打人……”   周松瞥了他一眼没理会,抬步往院里走,但刚迈出两步便猛地站住脚。   堂屋门前,一身素色衣衫的沈清竹正站在那里,与他对上视线时面上露出笑意,“周松。”   周松呆呆的应了一声,还未从突然见到他的冲击里回过神。   林二柱走到他旁边,憋着笑看他,抬手拍在他肩膀上,道:“忘了与你说,吴婶带着沈小郎来的早,她在灶房给我娘帮忙呢。”   周松被他一拍才算彻底反应过来,连忙垂下眼睑,收回直直看着人家的视线。   林二柱侧开脸偷笑了下,又拍了拍他,“你们先聊,我把东西送到灶房。”   言罢,他也不管他松哥是不是紧张的手足无措,潇洒的扭头走了。   余下的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相顾无言了一会儿,还是沈清竹先打破了沉默,“你先前去山上了?”   周松微愣,意识到是自己身上背着的弓箭让对方误会了,他摇了摇头,浅吸口气,上前几步,将身上的弓与箭囊一并取下,“给你的。”   这回轮到沈清竹愣了,“给我?”   周松点头,快速瞥了眼他的神情,又垂下眸,“先前答应过,给你做一张弓。”   沈清竹又是一愣,看了看他送到自己跟前的弓箭,有些恍然。   他好像记起来了,之前他们在山上遇到,对方是说过为他做一张弓。   可那时他只以为他们是在说笑言罢了,并未当真,也早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谁知,乾元竟然一直记得……   沈清竹抬眼,站在面前的汉子明明是送东西的那个,却好像比他这收东西的还要紧张,神情虽看不出变化,垂下的眼睫却微微颤动,暴露了心思。   若是他再不伸手接,大狼狗的尾巴怕是都要垂到地上去。   沈清竹眼中溢出笑意,伸手接了那张弓,抬手抚过弓身,观察上面一看就是被用心刻上去的花纹。   其实有些华而不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可乾元愿意耗费时间去做这些,足以见他的用心。   这把弓与他见过的那些出自名师之手的弓箭自不可比,但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周松见他一直垂着头打量那张弓,也不开口说话,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试探道:“还成吗?”   沈清竹看他,笑着点头,“很好,我甚是喜欢。”   他如此说,周松才算松了口气。   沈清竹看了眼还被他拿在手里的箭囊,伸手过去抽了一支过来,箭身看着比寻常的要短一些,正好搭他手中的弓。   “我试试手。”抬脚从堂屋阶上迈下,走到院子一侧。   周松跟在他身后。   为了避免不小心伤到人,沈清竹停在院子边角,面对墙壁,搭箭拉弓。   根据他的臂力做出的弓箭,十分轻松的便拉至满弦,他满意的勾了勾唇,微斜向下对准地面的一片落叶,手指松弦,箭矢飞射而出,钉上那片落叶。   威力虽不如乾元使的那张,但不影响使用。   他放下弓,转头对站在身旁的乾元道:“有些时日没用了,没想到准头还在。”   还沉浸在他方才凌厉之姿中的周松回神,上前拔出那支箭拿回来,伸手递给他,“很厉害。”   乾元朴实,说不出什么华丽的夸赞之言,干巴巴的三个字,比起沈清竹以前听过的那些实在不值一提,但对方注视他的眼神,却比那些虚浮之言真诚许多。   他接过那支箭,灵活的在手上转了一圈,“你觉得,能在山中猎到兔子吗?”   “能。”周松毫不犹豫的点头,随后又道:“但深山危险,轻易不要去。”   沈清竹闻言展颜一笑,抬手将箭搭在弓上,“我自是不会随意乱走,顶多在浅山散散步。”   突然展露的笑颜太过灿烂,周松一时间走了神,愣愣的盯着他的侧脸,都未曾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箭矢飞出,又钉上了一片落叶。   “嚯!”   身后传来一声惊叹,沈清竹回身。   刚从灶房出来的林二柱拍着手走过来,“没想到沈小郎还会用弓!”   沈清竹放下持弓的手臂,“略会皮毛,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林二柱连连摆手,“我跟着松哥学了几年,准头还没你好呢,他说我没这天赋,让我老老实实种地。”   在他们说话时将箭捡回来的周松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实话实说。”   林二柱被他噎的一哽,随后眼睛一转,道:“是是是,我没这天赋,这张弓方才碰都不让我碰呢,原是要送给沈小郎的。”   周松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坤泽。   沈清竹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挂着淡淡的笑意,想来是没有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周松垂下眼,也不知心中该是何滋味,庆幸也不是,失落也不是。   气氛一时沉默,林二柱这个始作俑者咳了一声清嗓,主动岔开了话,“晚晌饭估摸还要一会儿才能吃上,都饿了吗,要不先吃些旁的垫垫?”   他媳妇儿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胃口也特别好,时常都要饿,想吃的时候那是一刻都等不了,他娘自制了不少零嘴备着。   沈清竹摇头,“我还不饿,无需客气。”   周松没说话,只摆了摆手。   “成,如此也好,省的待会儿吃不下饭。”林二柱这人也不搞那些虚的,他们拒绝也没再退让。   “相公。”   三人站在一起刚说了几句话,在房里休息的刘芳出来了。   她月份大了,时常嗜睡,每日里休息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林二柱听见她的声儿,连忙三步并两步的迎过去,扶着人慢慢的走到院中来。   “呀,客人们都来了。”看见他们,刘芳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对着不甚相熟的沈清竹,人家上门做客,她却在屋里睡大头觉,“怠慢了。”   “无妨,身子要紧。”沈清竹见她过来,将弓收在身侧,以免冲撞了她。   视线在她浑圆的肚子上落了落,觉得比上回见到时大了许多,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不久便要生了吧?”   “是。”刘芳怜爱的摸摸自己的肚子,“不足三月。”   到时已是冬日了,天气寒凉,月子怕是不好坐,沈清竹叹道:“当真辛苦。”   刘芳闻言笑了笑,“虽是辛苦,但想到孩子将要面世,也便不觉得了。”   她抬眼,“沈小郎日后当是会明白的。”   她话一出,在场三人皆是一愣。   “对哦,沈小郎是坤泽……”林二柱呆呆的说出口,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   主要是栖山村没有坤泽,育子的皆是女子,几次与人相处,看着跟男子无异,心中虽知晓他是要嫁人的,却总也没将怀孕之事与他联系在一起。   他偷眼看人,如此清风明月般的气度,难以想象他大肚子的模样。   莫说是他,便是沈清竹自己也是没反应过来,骤然听到此话便愣了一瞬,待回过神,竟是难得的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周松的视线却是不自觉的飘到他平坦的肚子上,随后觉得冒犯,连忙收回来,抬眼时扫到对方染上淡粉的耳垂,一时间定在那里。   直愣愣的目光,沈清竹哪里感觉不到,定了定心绪,转头看过去。   骤然与他的眼神对上,周松一顿,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目光垂下,有些紧张的蜷了蜷手指。   看着高大的汉子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红了耳根,沈清竹才满意的微扬眉梢,尴尬的必定不能是自己。   刘芳倒是没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话惹得几人心思各异,摸着肚子又道:“等这孩子生下来,我也确实能轻松些了,真是没日没夜的闹腾。”   如今的月份,胎儿在腹中好动的很,不知是不是也知道要出来了,着急呢。   正说着,她的肚皮便真的蠕动了几下,让刘芳浅浅吸了口气。   林二柱赶忙伸手捧住她的肚子,弯下腰教训道:“小崽子,老实些,莫要折腾你娘亲。”   刘芳垂眼看着他与孩子说话,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很是温柔。   夫妻和睦的模样让沈清竹想起了爹娘,他们的感情素来深厚,几十年如一日,虽不知怀着自己的时候他们如何相处,但想来也是这般吧。   可惜,他们在自己眼前相携而立的样子,再也见不到了。   如今便是想在他们的坟茔前祭拜,也成了遥不可及之事,只能如今日这般,朝着那遥远的地方烧些纸钱聊以慰藉。   坤泽的神情一时沉闷,周松很快便发现了,他看着那双飞扬的桃花眼微垂,连挂着笑意的唇角也落了下去。   还替人捏着箭矢的指尖动了动,有些无措,不知他为何突然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所幸沈清竹很快便回神,收起了诸多思绪,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转头道:“怎的了?”   坤泽的脸上再次露出笑意,仿若那般低沉的情绪不曾存在过,依旧温暖和煦。   周松却是第一次觉得,他不想看到对方这般的笑容。   嘴巴在笑,眼睛却好似在哭。   他抿了抿唇,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抬手将手里的箭递过去,“再试试弓吧。”   沈清竹下意识接过来,想说方才两箭已经足以,还未开口,却见乾元转身走开,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站在几步之外举了起来。   周松抬眼,“射我手里的应该比地上的有趣。”   沈清竹愣住,他在京里时不是没见过那些大家纨绔以人为靶,让下人顶着苹果站在那里,享受对方战战兢兢却无处可逃的乐趣。   那些人无从反抗,有的甚至吓尿了裤子,也得不到任何同情,反而引得那些富家子弟哈哈大笑,这般情形每每见到,他都无比厌恶。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竟站在他面前,举着一片落叶主动给他做这个活靶子。   周松举着的叶片就在他脸旁,他却没有畏惧,反而在看到坤泽没有动作时,又叫了他一声,“沈清竹,来吧。”   “松哥,这太危险了吧!”林二柱注意到他们要玩什么,连忙出声制止,“想玩儿我们赶明儿去山里射兔子啊。”   “没事。”周松摇头,视线没有任何逃避的看着坤泽,“我相信沈清竹的箭法。”   沈清竹眼睫微颤,看着难得敢直视他的乾元,愣了一会儿,突然垂眸浅笑,而后搭箭上弓,抬起手臂。   弓弦被逐渐拉满,箭尖对准的却不是落叶,而是周松的眉心。 第三十一章   林二柱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家媳妇儿的眼睛。   箭矢却没有飞射出去,沈清竹保持着拉弓的姿势没有动,他歪头从弓后看向同样一动不动的乾元,“你不怕?”   周松没有动,“不怕。”   沈清竹盯着他看了会儿,却是缓缓地卸了力,将弓箭放下,“我怕。”   看着对方一愣,他又道:“万一冲撞了怀着身孕的阿嫂便不好了。”   箭没有真的射出去,林二柱跟着长长的松了口气,听见他如此说,连忙应道:“是是是,我媳妇儿胆子小,咱别玩这般危险的物件了。”   刘芳嗔怪的横了他一眼。   “呦,你们几个杵在那儿作甚,咋不去屋里坐着?”从灶房出门来倒洗菜水的钱婶奇怪的看他们,“是不是都等饿了,马上就能吃饭了啊。”   “我们在外面透透气,等会儿就进去。”林二柱回头跟他娘招呼了一声。   “成,你顺道把桌子收拾收拾,很快就开饭。”钱婶不多管他们年轻人的事,倒完水嘱咐了一句便回灶房了。   “走走走,咱屋里去,我看这会儿要起风了,外面凉。”林二柱借着他娘的话招呼几人,自己扶着媳妇儿先走在前头。   沈清竹转眸看向还捏着叶片的汉子,扬眉道:“这弓甚是顺手,不用再试了。”   言罢,他提着弓箭随人去堂屋。   指尖微松,枯黄的叶片落下,周松回过神,抬步追上去,将弓箭从他手中接过,“我来拿。”   沈清竹没有拒绝,顺势松开手,看着他将那只没再射出的箭放回箭囊,长弓背在身上。   等他忙完,才道:“多谢。”   周松神情一顿,抬头看他一眼,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便又移开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几人移步进堂屋,林二柱安置好媳妇儿,挪了凳子给他们坐,拿起陶罐倒水。   桌上还放着沈清竹方才没喝完的半杯水,这会儿已是冷了,林二柱又给他续上半杯热的,“我们乡下人没那般多讲究,家里没有茶叶,只有白水,今日倒是委屈沈小郎了。”   “林家小哥客气了,如此便好。”沈清竹伸手扶住他推过来的陶碗壁。   转头面对周松,林二柱便随意多了,都没等他坐下,倒了碗水直接塞给他。   周松也没在意,端着他塞过来的水,空着的手将弓箭拿下来放好,挪了下凳子,跟坤泽隔着些距离坐。   沈清竹看到他守分寸的小动作,收回视线扬了扬唇,拿起陶碗喝了口水。   他们几人坐在一处,没有长辈在场,又是在自家,刘芳没上回那般拘束,主动与坤泽搭话,“沈小郎来村里也有些时日了,我因着身子出门少,算一算,你我倒是没见上几回,也不知你如今在这村里住的惯不惯?”   “自是住的惯,”沈清竹放下碗,“栖山村虽有些偏僻,但山清水秀,村人亦是纯朴,在此处居住,很是舒心。”   刘芳闻言很是赞同的点头,笑道:“说的是呢,这村里虽然没城中那般热闹,但胜在清静,山山水水的也是好看哩。”   “那可不,咱村里的风景,旁的几个村都比不上呢。”林二柱放下水碗接话,言语间很是自豪,“要我说啊,与其在那城里人挤人,可不如这儿舒坦,是不是松哥?”   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周松抬眼,看见他朝自己挤眼睛,皱皱眉,应了声,“嗯。”   啧,林二柱恨铁不成钢的垮下脸,给他个机会与人说话,怎的就不知多说两句,如此这般,还想不想娶媳妇儿了。   周松被他这般眼神看的莫名,索性也就不再管他了,只稍稍侧眸,用余光去看又开口与刘芳闲谈的坤泽。   跟他们这些从小在田间摸爬滚打长大的泥腿子不一样,对方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股文雅的气度,像是天边明月,看得见,摸不着。   不管什么样的人,站在他的身边,都是要自惭形秽的吧。   周松收回视线垂下眼,端起陶碗喝了口水。   “砰!”   “呀!”   一阵碎裂声后,刘芳发出一声惊呼。   沈清竹方才没有放稳陶碗,其从桌边跌落到地上,在一滩水迹中碎成陶片,他下意识弯下腰,伸手去拾。   周松看到他的动作,担心他割伤手,赶忙伸手去帮忙。   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相触。   微愣,周松的视线定在那里,坤泽皙白的手像是镀了一层莹润的光,指尖所触也是一片光滑,与他暗了一度且有老茧的粗糙手掌完全不同。   就像是将一颗上好的玉石与地上捡来的石头放在了一处,格格不入。   他“噌”的一下收回手,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沈清竹愣了下,抬头看他一眼,倒没有说什么,继续伸手捡起了碎片。   “沈小郎莫动了,小心割伤了手。”刘芳看到他的动作连忙开口制止,顺便推了把捧着她肚子安抚的林二柱,“你去拿笤帚过来扫一扫。”   “啊,对对对,我去拿。”林二柱反应过来,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周松此时也回过神,看见坤泽在捡瓷片,赶忙又凑过去,伸出手虚虚的将人先隔开,又摊开手掌道:“给我。”   他不敢直接伸手拿,怕那陶片锋利的边缘割伤了对方的手指。   沈清竹看了眼他,没有坚持,将捏在指间的陶片轻轻放在他的掌心里,转而对刘芳道:“真是对不住,吓到嫂嫂了吧?”   “没有。”刘芳抚着肚子摇头,“沈小郎没伤到便好。”   周松没听他们二人说话,只在接过陶片时细细打量了坤泽的手,确定没有伤痕才放心。   林二柱很快拿了笤帚进来,将碎在地上的陶片扫干净,嘴里边念了句“碎碎平安”。   周松默默的又拿了只陶碗,倒了水推到坤泽面前。   沈清竹顺着推碗的那只手看过去,对上汉子漆黑的眼睛,只一瞬的对视,对方便垂下了视线,习惯性扫向他的耳根,果然红红的一片。   眉眼微弯,他拿起碗,抿了口水。   “来来来,开饭了。”出去放笤帚的林二柱很快回来了,顺带还端进来两盘热气腾腾的菜。   待他将盘子放下,周松起身与他一道出去端菜。   沈清竹动了动,想去帮帮忙。   “让他们汉子去做事吧。”刘芳压压手示意他坐下,“没几盘菜,沈小郎莫操心了。”   如此,沈清竹便重新坐好。   吴兰淑两人都是会做饭的,虽只是些乡野间寻常食材,做出来的菜也是香喷喷的,周松带来的腊肉也与前些时候挖来没吃完的笋炒了一盘。   今日都是自己人,没那般多的顾忌,都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只沈清竹与周松两个未嫁娶的需避避嫌,位置隔的远了些。   家里许久没这般热闹了,钱婶显然很是高兴,一直招呼他们莫要客气,多吃些,不够了再去做。   桌上摆着盆粗粮的馒头做主食,吴兰淑怕自家少爷吃不惯,拿了一个,只给对方掰了一小半,也就两三口的量,以免他实在吃不下失礼。   沈清竹掰下小块放进嘴里,比起白面馒头来说口感确实粗糙,但也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只是对于长年锦衣玉食的他来说,确实有些吃不太惯,不过他未曾露出什么异样神色,手中余下的馒头也没放下,夹了菜,慢悠悠的就着又吃了口。   一直暗暗关注他的周松也未曾从他的神色间察觉出什么,但他知道,坤泽定然是不爱吃这等粗糙食物的。   他看着对方将那两口馒头吃完,而后眉眼舒展许多,显然比之方才要轻松,还伸筷子夹了块腊肉,咀嚼的速度比嚼馒头时要快。   周松的嘴角弯起来,觉得这般暗暗挑食的坤泽,更鲜活了几分。   就好比他有时坏心耍弄自己时,要比进退有度的模样更让他心中欢喜。   “叩叩”。   碗被人用筷子轻敲了两下,周松回过神,转头就看见坐在他身边的林二柱凑过来。   “松哥,看啥呢,这般入神?”   林二柱压低了声音,冲他挤挤眼睛。   周松心间一跳,抬手将他的脸推开,“没啥,吃你的饭。”   林二柱撇嘴,信他就有鬼了,他都看见了,他松哥,就是口是心非。   刘芳瞅见他们二人的动作,笑骂他道:“你别整日的去招惹松哥,真惹恼了揍你我可是不拦着的。”   林二柱捂着胸口大惊,“媳妇儿,你这胳膊肘咋还往外拐呢!”   “少给我贫。”刘芳伸手戳他脑门。   林二柱顺势往旁边一歪,要倒在周松身上之前被人推了回来,他受伤的扭头,“松哥,你也嫌我!”   司空见惯的周松没理他。   “见笑了,我家这小子整日里的闹腾,”钱婶也没去管他们,只无奈的对吴兰淑二人笑道:“讨人嫌的很。”   “哪里,”吴兰淑笑着摇头,“年轻人嘛,活泼些才好。”   看她确实没有嫌弃吵闹的意思,钱婶放下心,又看向她另一侧的坤泽,道:“这些菜清竹可还吃得惯?”   被搭话的沈清竹放下筷子,咽了口中食物,才道:“吃得惯,婶子手艺甚好。”   钱婶笑着摆手,“清竹客气了,我这手艺自是比不上吴阿姊的,粗茶淡饭,你吃得惯便好。”   “钱妹子才是客气,如此的招待,已是十分的好了,我与清竹还要多谢钱妹子在今日这般的节庆之时请我们上门做客呢。”   吴兰淑这番话十分的真心,原本她家少爷情绪有些不大好,想来又是忆起了那些伤心事,彼时,她正不知该如何劝慰。   现下一群人在一处热闹热闹,她看着少爷的情绪也好了许多,脸上还有了笑模样,如此,她也算放心了。   “吴阿姊这是哪里话,我们……”   “娘,吴婶,你们便莫要客气来客气去了,”林二柱打断她们二人说话,“同在村中,就是要多多来往的,如此说话岂不才是客套。”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笑。   吴兰淑赞同点头,“林小子说的有理,倒是你我这做长辈的狭隘了。”   “这小子,就是这般没大没小的。”钱婶嘴上指责,眉眼却弯弯的带着笑意。   经此一番,他们之间那些淡淡的客气之意倒确实淡了不少。   沈清竹垂眸一笑,林二柱这人倒颇有些大智若愚,整日里看着没心没肺的,心思却细腻,能看透许多事,却不出言点破,留几分余地。   他夹口菜放进嘴里,这小小的村子里倒有不少能人,可惜,村子偏僻,未曾有什么学问,不然定是要有几分作为的。   夹菜的动作一顿,沈清竹抬眼,或许,他可以在这村中办个学堂?   如此,也可给那些稚童除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另一个选择,便是不能让他们有所成就,读点书识点字也总是好的。   他自己也可不这般的整日无所事事,忙起来,有些事也便记得不那般的清楚。   “清竹,想什么呢?”   吴兰淑询问的声音断了他的思绪,沈清竹回神,才发现自己的筷子还停在菜盘里,他忙收回手,“无事,有些走神。”   此事倒也不急,改日还需与村长询问过村中情况才可定夺,不在这一时。   他微摇头,抬眼时正与对面略含担忧的视线对上,一愣的功夫,对方便错开了目光,低头掩饰般啃了一大口馒头,脸颊都撑的鼓了起来。   唇角微抿,扬起弧度,沈清竹带着笑意的视线倒是坦荡荡的看着他,直将冷硬的汉子看的脸颊都有些熏红。 第三十二章   用完饭,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   屋子里点起了油灯,光线昏黄,照不亮整个堂屋。   帮着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碟,几个年轻人便又被两位长辈挥手赶出了灶房,嫌他们待在那里碍事。   刘芳如今怀着身子,很是嗜睡,这会儿刚吃完饭,又有些犯困,打着哈欠被林二柱送到房里去安顿。   院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倒能清楚的看见天上闪烁的繁星,以及半弯的明月。   沈清竹没有回屋子里去,他负手站在院中,抬头仰望夜空。   幼时,娘亲曾对他说,逝去的亲人会化作天上的星辰,永远注视着地上的他们,还拉着他的手指给他看,哪一颗是外祖母。   沈清竹眸中映着闪烁的星辰,眼睫微颤,也不知此时此刻,这漫天的繁星,哪一颗是母亲,哪一颗又是父亲……   他自嘲一笑,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会真信了这般哄孩童的话。   周松在灶房帮着打完洗碗用的水,挽着袖子走出来,一抬眼便看见了站在漆黑院中的人。   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朦胧,仿佛能化作一团雾散去,再寻不到踪迹。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抬脚走过去,在距离人两步远的位置停下,没有再靠近,也没有说话。   寂静的院落里,能隐约听见灶房中碗碟碰撞的声音,以及两位婶子带着笑意的交谈,具体在说些什么听不太清,但能感觉到她们愉悦的情绪。   “周松。”   正踌躇不知如何言语时,身前的人却先开了口,周松愣了下,忙应道:“我在。”   沈清竹没有回头,依旧仰望着夜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想爹娘吗?”   未曾想到他会询问这个的周松又愣住,半晌没说话。   沈清竹转头,看着他,“想吗?”   被注视着的周松在他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想。”   “……我也想……”沈清竹收回目光,唇角扬起来,声音却有些沙哑,“想着想着,心都有些痛了……”   周松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因为他太过理解这种感受了,那种无力跟难过,无论别人说多少安慰之言,都无法抹除半分。   “抱歉,”沈清竹抬眼,对他笑了笑,“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周松摇头,垂在身侧的指尖微收,难得鼓起了勇气,道:“别笑了。”   沈清竹一愣,“什么?”   周松浅吸一口气,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我说,若是不想笑,就别笑了。”   沈清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又扬了扬,而后缓缓的落下去,面容上再无半点笑意,月色下,如同一块冷玉雕琢的神像,无喜无悲。   周松心中升起几分悔意,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在他踌躇时,沈清竹轻声开口,如同呢喃,“对,不想笑,就不笑了……”   他如此说着,又转过身看向夜空。   那一瞬,周松觉得,他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又似乎只是星辰在他眼中投射的光芒。   抿了抿唇,他没有开口去问。   “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先回了,改日再来拜访。”   “成,天都黑了,我也便不留你们了,赶明儿咱再坐。”   灶房里,吴兰淑她们已是忙完了,交谈着走出来,看见两人杵在乌漆麻黑的院中愣了下。   “这黑不隆冬的咋不在屋里坐,二   柱那小子呢?”钱婶边说话边四下扫了几眼,没看见她家那小子的身影,“这小子,让他招待客人呢,咋跑没影儿了!”   “婶子莫怪,林小哥去房里安顿嫂嫂休息了。”沈清竹早在她们出来时便转过身,面色如常。   周松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成吧,”听他去照顾人了,钱婶也没再说什么,看了眼乌漆麻黑的夜色,道:“我去拿个照明的灯笼过来,松啊,你等会儿送一送你吴婶他们,虽说离得不远,但这夜路不好走,有个汉子跟着我也放心些。”   这要是村里旁的人,钱婶也便不操心了,只是这沈小郎生的实在好看,总让她忍不住多几分忧心。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不过几步路而已,我与清竹很快便走回去了。”吴兰淑听了她的话连忙摆手。   “没事的吴家阿姊,让他跟着去吧,不然我这也放心不下。”钱婶拽过她的手拍了拍。   她其实也有几分私心,知道周小子心里对沈小郎有意,总也是要帮着撮合些相处机会,至于成不成的,那就看他们年轻人了。   她话说到了这份上,吴兰淑也不好再推拒,只得应了。   “这就对了。”钱婶又拍了拍她,转身离开去拿灯笼了。   吴兰淑转过头,道:“那便麻烦周小子了。”   “不麻烦。”周松连忙摇头,他看一眼没有什么异议的坤泽,道:“我帮你将弓箭拿来。”   沈清竹笑着颌首,目送他大步去了堂屋,回头时,就见吴兰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扬眉,“怎的了?”   看他佯装不知的模样,吴兰淑叹了口气,“清竹可看出了钱婶的撮合之意?”   沈清竹没有直接回答,他负手在身后,道:“那又如何?”   吴兰淑不知如何说,拧着眉头又叹了口气。   “你在担心些什么?”沈清竹似有不解的侧了侧头。   吴兰淑没说话。   沈清竹垂眸一笑,又抬眼道:“吴婶,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京地吗?”   吴兰淑一愣,晓得他是猜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并非是瞧不上周松,也不是对他不喜,只是她心中总是为她家少爷不甘,曾经那般光风霁月的京中公子,不知有多少大家乾元追在身后。   可如今,却只能窝在这偏远的村里,将来或许便要嫁给一个小小的村户,她真心的替对方觉得委屈。   反倒是沈清竹本人,比她看的更开,“便是我们能回去了,破落的沈家公子,又会有什么下场?”   吴兰淑张了张嘴,有些无言。   “你觉得那些曾经对我求而不得的公子哥们,还会如先前那般对我礼待有加,老老实实的求娶?”   自是不会,吴兰淑心中其实也清楚。   那些被捧着长大,自持尊贵的世家公子,被少爷下了那么多回面子,若有了拿捏他的机会,又怎会轻易放过。   便是沈家有朝一日平反,可重新崛起尚需时日,少爷便是回到京里,也是被虎狼环饲,说不定会成为某一个乾元的禁|脔|玩|物。   看她垂眸不语,便知她心中知晓利弊,沈清竹道:“爹娘当初竭力将我送出京地,除了让我避免那些罪责,想必也是猜到了这般后果,沈家,再不能给我庇护了。”   吴兰淑眼眶泛红,溢出几分泪意,她抬手用衣袖按按眼角,点头,“我晓得了。”   见她如此,沈清竹展颜一笑,伸手轻拍她的手臂,“吴婶,不必如此,现今你我的境况,已是比曾经猜想好了许多,至于往后的事……那便往后再说吧。”   未来的路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就像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那个矜贵的清竹公子,会在爹娘阿姊的爱护下一生自由。   吴兰淑收起心中酸涩,“好,都听少爷……不,都听清竹的。”   “乡下的灯笼没那般亮堂,你们凑合着用。”钱婶提着个有些旧的灯笼过来,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竹条纸糊也不精细,想来是自家做的。   “哪里话,能照明即可,也不过几步路罢了。”吴兰淑面上情绪已是掩去,所幸天暗,对方也看不出什么。   说话间,周松也很快背着收拾好的弓箭从堂屋出来了。   他接过钱婶手中的灯笼,先去开了院门,显然是要走在前面引路。   道过别,三人一道出门踏进了夜色里。   村里人节省,天黑之后家里不会灯火通明的,村里也就黑漆漆的一片,看着似乎很晚了,其实时辰还很早。   若是在京地,怕是夜间的集市刚开,正是热闹的时候。   不过沈清竹喜静,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也都是随阿姊一道,对方倒是上蹿下跳玩的开心。   现在想想,那时的日子,竟然好像已是许久之前了。   周松走在前面,留给身后人宽阔的背影。   担心他们跟不上,他的步速并不快,手中的灯笼随着轻轻晃动,连带着投在地上的光影也在跳跃。   入了秋的天气夜里比白日更凉,沈清竹晓得自己的身体,穿的已不算单薄,却还是觉出几分凉意,抬手抚了抚手臂。   “可是冷了?”走在他身边的吴兰淑注意到他的动作,开口问了一句。   前头的周松听见,很快转过头。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沈清竹放下手,“无事,快些走吧。”   吴兰淑闻言没再说什么,只加快了脚步,与其在这里多说,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周松有些不放心的收回视线,有心想脱了外衫给他,反正自己火力大,不怕冷,但又觉得于礼不合,纠结到最后,也只能是走快了些,又挪了身体帮身后人挡住夜风。   所幸两家离得并不远,三人闷头走路,很快便看见了家中的院子。   吴兰淑从袖中摸出钥匙开门,沈清竹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汉子,朝他伸出手。   周松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呆傻的样子惹得沈清竹发笑,勾了勾手掌,“弓箭,莫不是反悔了不想送我?”   周松这才回过神,连忙反手取下,“不是,说了给你便是给你的。”   沈清竹将弓箭接到手中,抚了抚打磨光滑的弓身,道:“早些回去吧,夜路不好走。”   “好。”周松嘴上应了,脚下却一时没有挪动,总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动,沈清竹也看着他没有催促。   周松抿了抿唇,还是转过身,走出两步之后又停下,回头道:“我娘临走前跟我说,人始终是要往前看的,有些伤或许很痛,但总归……会愈合的。”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走了,这次没有回头。   沈清竹盯着远去的灯火愣了许久,直到吴兰淑唤了他一声。   回过神,他低头看手中弓箭,良久,展颜一笑,是啊,总会愈合的…… 第三十三章   周松今儿下晌刚喂完家里的鸡便被喊去了西村里长家,同来的还有村里其他几个猎户。   说是隔壁村前两天被狼袭击了,咬死了好几家的鸡,大半夜的有家汉子听到动静起来看,还被咬伤了,若不是发现的早,恐怕直接都要被拖走了。   也多亏附近有人家养了狗,犬吠声吵到了人,最后是两个猎户过去将狼赶走的。   一般来说,狼是很少到人住的村里的,尤其是山中不缺猎物的秋季,这次估计也是个意外,但着实将人吓得不轻。   里长听说了这事儿心中惶惶,把他们几人叫来嘱咐,一是让他们上山行猎的时候小心安全,二是打猎的时候也顺便巡查一下,别让那种野兽靠近村子。   丢几只鸡事小,真要伤了人出了人命可就事大了。   赶明儿他也要跟各家各户交代一下,管管家里的孩子莫要往山上乱跑,真叫狼叼走了,哭都没处哭。   虽然他们村跟隔壁村不一样,靠近的都是浅山,一般不会有深山的大型野兽出来,但小心总是没错的,看看隔壁村,先前不是也没想过会有狼跑出来。   待过了这一段,冬季一来,山中动物活动的少了,也就不需这般操心了。   几个猎户都清楚其中厉害,没有推脱,答应的很爽快,毕竟他们家都在村里,也有家人,真出什么事,也危险不是。   周松能力强,又是个乾元,往深山里跑的最勤,他被里长留下来特别交代了几句,帮着多留意,也没忘了叮嘱他小心自身安危。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家里的那些事也都清楚得很,聊着聊着不免便说多了,又拐到了他的亲事上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一个人过日子不是个事儿,家里总要有个人操持,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平日里在村中遇上个走动多的长辈都要被念叨上几句,周松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低眉垂眼的听他说话。   里长话说多了,端起碗喝了口水润嗓,看他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想听,挥挥手让他回,“你这小子,从小到大的倔脾气,跟你爹一个样,看着老实好说话,但做了什么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去吧去吧,不念你了。”   周松晓得对方是为了他好,担心他一个人过日子冷清,对他的念叨其实不觉得厌烦,此时站起来,对他躬了躬身才转头走的。   从里长家出来,他才发现天又阴了,看着暗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   今年入了秋之后天气十分多变,这雨说来就来,他来之前还有太阳呢,这会儿直接就阴云密布了,老天爷的脾气当真是喜怒无常。   “轰隆”一声,天空闪过响雷,阴云似乎压的更低了,周松抬头看了一眼,估摸着今日这雨想来是不会小,说不定得下上一整夜。   为了避免半道突然下起来被淋成落汤鸡,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赶。   一路闷头往前走,回到东村时雨还未落下,他稍稍放心,抬眼时正看见前头同样脚步匆忙的人有点眼熟,仔细一看,不是吴兰淑是谁。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他们家附近了。   对方显然是没看到他,抱着把伞匆匆往前面的小路走,那个方向,除了去河边,就是往山上去了。   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不管她去哪儿,都危险的很呢,周松连忙扬声喊她,“吴婶!”   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对方脚步没停,依旧在快步往前。   周松干脆长腿一迈,小跑着靠近过去,距人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又喊了她一声。   这回吴兰淑总算是站住了脚,转过头来时面上还带着几分未收起的急色,看见他一愣,“周小子,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里长家,”周松答完话,看了眼她身后的路,道:“吴婶,你这会儿去河边还是去山上?马上下雨了,很危险的,有啥事儿还是明日再说吧。”   也不知什么事这般的急。   “哎呀,这可不成,”他一问,吴兰淑面色又急起来,“清竹早些时候说要去山上试试你给他做的那把弓,那会儿我瞅着天好,没拦他,可现下眼瞅着变天了,他还没回来,我实在坐不住,便想去接接他。”   她也是想着对方整日闷在家里无趣,左右人是个有分寸的,不会真往那危险的地方跑,便放他出去散散心,谁承想这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   从听到她说沈清竹去了山上,周松的神情就开始变了,又听说他这会儿还没回来,脸色都不好了。   他嘴唇颤了颤,说不出话,一会儿想到即将下起来的雨,一会儿又想到村长方才说的话,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周小子,周小子?”吴兰淑看他愣愣的,喊了他两声,等人眨了下眼看着回过神了,才道:“雨可能马上下起来了,你快些回去吧,清竹指不定已经下山了呢,我去河那边接接他。”   她这话说出来,更多也是在安抚自己。   “婶子!”周松混乱的思绪让他顾不得考虑其它,看见对方转身要走,连忙道:“我去吧。”   吴兰淑诧异的扭头看他,下意识道:“这怎的能麻烦你,我自个儿去便可,你也快些回家去吧。”   “不麻烦,婶子,”周松摇头,看她还想开口,又道:“山上我熟,万一沈清竹还没下来,我上去找人也方便。”   他这般说,吴兰淑一顿,心中有些犹豫。   她这不常往山上去的,真要找起人来,肯定不如周松这个整日在山上跑的,万一人没找到,她自己又迷路走丢了,确实是个麻烦。   天阴的重,马上又要天黑了,想到坤泽在山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周松心下实在急切,看她有所松动,顾不上再劝说,直接道:“我先去了,婶子你回家等着吧。”   “哎,周小子!”他直接扭头就要走,吴兰淑连忙拽住他,将手中的伞塞过去,“那你把这个带上,千万要小心。”   “成。”周松把伞接过来,想了想,又道:“若是真等雨下起来了,我还未带人回来,很有可能便是带他在山上躲雨了,你不用担心,雨停后我肯定带他回来。”   他说这话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也是为了让她能好好待在家里,别到时为了寻他们又乱跑出危险。   周松想过了,沈清竹那般的性情,不会托大跑到深山去,顶多是在浅山转一转,他不会找不到人,提前跟吴婶说好,也免得到时再出什么乱子。   “成,婶子信你,”吴兰淑捏紧他的手臂,“我好好在家等着,不添乱。”   周松点点头,拿着伞转身匆匆走了。   他话说的冷静,可心里的混乱跟担忧却是一分没少,这会儿只想将人找到再说。   他顺着那条小路到了河边,刚过河走上山路,天上一道惊雷,雨便下了起来。   撑起伞,看了看密集的雨幕,他不敢耽搁,加快了上山的脚步,要趁着雨刚下起来还不算大,赶紧将人找到。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就如他此时的思绪一般,急切又凌乱。   以他的经验,平日里想在山上找个人,总能从一些残留的痕迹发现蛛丝马迹,比如脚印什么的。   可这雨一下起来,什么都能被冲个干净,而且此时天色暗的很,很多东西都看不清。   周松心中有些懊恼,早知应该拿个照明的灯笼上来。   他脚步匆匆,将沈清竹可能会去到的地方都转了一圈,担心对方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会错过,还时不时的扬声喊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在无人的山林间回荡,除了雨落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般的天气,便是那些野物也都缩回自己的小窝里去了,不会出来活动。   时辰过去越久,周松心里便越急,不说那些潜在的危险,便是这雨淋久了,沈清竹那样的身体也受不住,回去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上回大热天的,不过是溅了些溪水都让他躺了个好几天,今日这般,真生了病,还不知要如何的难受呢。   他越是想,心里的担忧越浓厚,脚步忍不住的加快,几乎要在湿滑的山林间跑起来。   他的视线四下搜寻,却始终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松微微喘气,开始想像一些不好的事情,却又很快否决般摇摇头,不会的,他那般的聪慧,一定不会遇到危险的。   闭上眼吸了口气,压下心间的慌乱,让自己冷静一些,开始思考对方可能会去的地方。   沈清竹不是三岁稚童,下雨了肯定会寻个地方避雨,今日有雷,林木下不安全,以他的头脑,这些应当都想得到。   余下的便是山洞,还有靠近山壁的地方,那里一般会有凸起的岩石,是个暂时避雨的好出去。   沈清竹会选的地方,周松更偏向于后者,因为对方不熟悉山里,那些洞有可能是动物巢穴,虽然浅山不会有什么大型野兽,但选择一处能遮雨的山壁还是最为保险。   想明白了对方最有可能的去处,周松不在山林里乱跑了,先紧要去寻更靠近山壁的地方,若是还寻不见,届时再做打算。   他走得急,鞋子跟裤腿都被泥水浸透了,就连身上也被扫到了雨水。   周松却完全顾不上这些,满脑子皆是快些寻到坤泽的去处。   他转着头四下观望,期望在某处看到熟悉的身影。   “沈清竹!!”   空旷的山间不知第多少次回荡着他的声音,嗓音都有了几分沙哑。   他大口的喘着气,不只是奔波的疲累,更多的是急切跟慌乱。   “周松?”   转动着打量四周的身体一顿,周松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   天色阴暗,又有林木树丛遮挡,看不清是不是有人,他试探着又喊道:“沈清竹?!”   “是我!”   熟悉的声音也带上几分喜意。   突来的惊喜让周松的头脑一阵发蒙,身体却非常迅速的朝那处急速奔过去。 第三十四章   沈清竹靠在山壁上,借着上方不平的少许凸起为自己遮挡雨水,只是夹杂风势的雨丝还是沾湿了他的袖袍,在这样的天气里冷的有些发颤。   察觉到天色不对的时候他其实就打算下山了,只是他因为追一只兔子跑远,有点迷路,还没来得及寻到下山的方向,雨就已经砸了下来。   他只得暂时寻了处山壁先避避雨,想着等会儿若是雨势能小一些再下山。   他也正担心吴婶会因为心急冒雨上山来寻他,情绪有点焦躁,谁知便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声音很是耳熟。   周松大步奔过来,停在他面前喘着气上下打量他,看到人平安无事才稍稍放下心。   他在看沈清竹的同时,沈清竹也在看他,明明对方打着伞,身上却又是汗水又是雨水的,比他这个走丢的还要狼狈,一看就是找了他很久,心下微动,“你怎的来了,吴婶托你来寻我的?”   周松摇摇头,伸出手将油伞遮挡在坤泽的上方,并未在意自己暴露在雨幕中,“从村长家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听说你还没下山,就上来找你。”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汉子的发丝便被雨水打湿了,沈清竹也没多注意他的话,抬手扶上他的小臂想将伞推回去些。   周松这回却很强硬,尽管手臂因为他的触碰有些僵,却依旧定在原地纹丝未动,雨伞稳稳的遮在坤泽头顶上。   沈清竹微愣,眸中露出几分无奈,顿了顿,干脆反其道而行,扶着他的手改为握住,向自己这边一拉。   周松没有防备,被拉着向前迈了一步,这回,两个人都在伞下了。   只是距离近的,身体差一点就要贴在一处,兰花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息间。   骤然间,他的身体僵的像块石头,脸上也在一瞬间浮上热意,呆呆的连眼睛都不敢眨。   这般模样,惹得沈清竹扬唇,“如此,你我便都可遮雨了。”   周松依旧嗫嚅的说不出话,他们的距离太近了,他眼神直愣愣的,脸色涨得通红。   “轰隆!”   天边响起一道炸雷,短暂亮起的光芒映在坤泽脸上,让他看清了对方算不上红润的脸色,骤然清醒了过来。   此时的当务之急,应当是找个更安全的地方避雨,而不是站在这里发呆让人生病。   周松一下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温声道:“雨越下越大了,我们恐怕一时下不了山,距离这里不远,有个空山洞,我们去那里避避雨可好?”   在山林里,对方更有话语权,沈清竹自是没什么意见,点头应了。   他微微打了个颤,感觉自己手脚很凉,身体里却又有股热意,这像是要生病的迹象,确实不能在这里久待。   周松接过他背着的弓箭挂在自己身上,转身与坤泽并肩站方便帮他打伞,又反应过来他们的距离还是过近,自己都碰到了对方肩膀,欲要往旁边迈开一步,衣袖却被人轻轻的拉住,他一顿。   沈清竹转头看他,“莫离太远了,伞遮不住。”   人家辛苦一趟上来寻他,总没有让人家淋雨的道理,至于那些礼教,如此情况,不守也罢,他本来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他扯着袖子的力道很轻,周松若是想挣开轻而易举,但他没有动,他舍不得,此情此景,他便是放肆一回,想必……也是无碍的吧。   两人带着各自的考量,便这般共撑一把伞,并肩去寻避雨之处。   伞面不算小,但容纳两个成年男子还是勉强,并不能完全阻隔放肆的雨水。   周松偶尔会小心的将伞往坤泽那边移动,即便是自己的肩膀暴露在了伞外也不在乎,满心只想着如何让对方少湿一点。   地面湿滑,满是泥泞,为了防止摔倒,沈清竹一直扶着乾元撑伞的手臂,冰凉的掌心也能汲取对方的些许温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此,他觉得身体里越发的热了,熏的原本被冻到苍白的脸都微微犯了红。   他皱起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这会儿天色完全暗下来,又有雨幕遮挡视线,周松路找的不是很顺利,他冷硬着脸,眯起眼睛努力辨别方向。   因为看不清,沈清竹脚下滑了一下,幸好他扶着汉子的手臂,对方稳稳的将他撑住。   “没事吧?”周松停下脚步,关切的询问,雨太大了,他不自觉提高声量,昏暗的环境里,即便离的这般近,对方的面容也算不上清晰。   沈清竹摇摇头,也扬声道:“无事,快些走吧。”   听他的声音还算平稳,周松放下心,退开的时候却又闻到了兰花香,比先前闻到的要浓郁一些,让他的心神都随着一荡。   他微顿,心道莫不是冷到控制不住信香了?   当下有些担忧,想加快脚步,又顾及坤泽,只得压下急躁的心情耐心继续往前。   身体内热,体外却冷,沈清竹的眉头没有松开过,不动声色的抬手按了下后颈,他也察觉到信香有些微的溢散。   心下更沉。   转头去看身边的乾元,对方的神色在暗沉的环境里看不真切,只能从他时不时转头的动作中判断,确实是在专心寻路。   他收回视线,沉默着跟随他的步伐。   周松用手拨开挡在前面的树丛,小心的护着坤泽走过去,努力辨别了下周围环境,侧头道:“就在这附近了。”   他带着人朝着山壁的方向寻了会儿,果然看见了一个洞口。   两个人皆是松了口气,这般的雨夜,还是有个落脚的地方更安心些。   “你在这里等等,我进去看一眼。”停在洞口,周松将手中的伞交给坤泽。   他之前在这里短暂的歇过脚,知道里面没有动物居住的痕迹,但这么久过去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他还是先看一看比较放心。   “你小心。”沈清竹听话的接过伞,没有逞能要跟着一起去。   洞里很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周松从箭囊中抽出一支拿在手里防身,故意发出一些声响。   良久,里面都没有动静。   他这才放下心,转身去洞外接人,但是没有带着他深入,只停在洞口雨水溅不到的地方,“里面太黑了,而且有点冷,我去找点干柴回来,你就在这里,先不要往里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弓箭递给他,让他拿着防身,虽然浅山这里不会有什么大型的野兽出没,但小心没有大错。   毕竟邻村先前也没想到会有落单的狼敢闯到村子里去。   “这么大的雨,哪里还有干柴啊,要不就将就一下吧,最多也不过在这里待一晚,天一亮,雨停不停我们都直接下山。”沈清竹看看外面的雨幕,微拧起眉。   “总会有雨淋不到的地方,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别乱走。”周松不可能让人这样半湿不干的冻着,安抚过他,直接就撑着伞扭头出了山洞。   沈清竹无法,只好老实在山洞等着。   他抬手摸了摸脸颊,或许是手太凉了,感觉脸上很热,头脑也有些发晕。   向后伸手摸索了下,触到山壁,他缓缓的靠了上去。   后颈处隐隐约约的胀痛让他眉头拧紧,啧,偏偏在这个时候,也不知能不能将这一晚熬过去。   噼里啪啦砸落的雨声,跟他此时的心情一样烦躁。   沈清竹抬手环住自己忽冷忽热的身体,长叹了口气,但愿周松是个真君子。   他又往里面挪了挪,确定地上是干爽的,慢慢的坐了下去,反正在泥泞里走了半晌,衣服早就不能看了,也不在乎多这么点灰尘。   周松这一去不算久,也不知从哪里真找到一些干枝回来,小心的护在伞下面避免被淋湿。   看见沈清竹坐在地上,以为他难受,连忙紧张的凑上去,得知只是歇歇脚才放心,随后又在心里懊恼方才没想到,应该找东西给人铺一铺才是,地上多凉。   他没敢再耽搁,摸索着进到洞穴更深处,蹲在地上找了细枝钻出火,黑漆漆的环境里总算有了细微的光亮。   他动作很快的生起了火堆,温暖的光充盈在山洞里,总算有了暖意。   将洞穴里残留的干草找过来铺在火堆旁,周松招呼坤泽过来坐,“先烤烤火暖一暖。”   他忙碌的时候对生火一窍不通的沈清竹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帮着捡了些干草,此时在上面坐下,确实比硬邦邦的地面要舒服许多。   他往旁边让了些,腾出一个位置,伸手拍一拍,“你也坐。”   拨弄火堆的周松看了眼,有点心动,但还是摇摇头,“我还要再跑几趟多找点柴,这些烧不了多久。”   外面的雨看着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他们大概是真要在此处过夜了,火堆肯定不能灭。   沈清竹一顿,“不然我随你一起去,多个人也能少跑两趟。”   他总不好一直待在这里坐享其成。   周松很坚定的摇头,将手中的树枝丢进火里,低声道:“你好好的,我能安心。”   乾元扭头出去了,沈清竹还有些愣,缓慢的眨了下眼睛,抬手按在胸口,微垂下眼睫。   从小就在山林里跑的人,在这里生存不是难事,周松来回几趟,带了不少干柴回来,这般大的雨,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回来的。   沈清竹好奇的询问,得到的回答是总有一些雨水进不去的山坳或夹角,就像他先前避雨的地方一样。   他捡回来的枯枝也不都是完全干的,但混合着还能用,有些只是表面打湿了,内里能烧起来,秋季本就干燥,就算最近常下雨也不算潮。   最后一趟,周松不知道从哪儿抓了只野兔回来,小东西已经咽了气,皮毛湿淋淋的,看着很是凄惨。   沈清竹这才想起来,先前他还射到只野鸡呢,只是追兔子的时候,不知道被他给丢在哪儿了,想想还有点可惜。   往山上来的急,匕首什么的都没带,周松抽了支箭当工具,蹲在洞口就着雨水处理兔子。   沈清竹坐在火堆旁,扭头就能看见他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在这种时候,身边能有个这般可靠的人陪着,还不错。   若是他自己在山上,肯定是两眼一抹黑,满肚子的学问也不能让他在雨夜里生存的好一点,或许他就要在那处山壁凑合了。   他自小虽然体弱,性子却要强的很,在亲近的人面前也不愿意示弱,有时候病得难受,也是咬着牙说没事,他以为这已经是一种坚强了。   直到家中出了事,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忽然明白,他也不过是被爹娘跟阿姊呵护在温墙中的脆弱花朵,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雨。   许多像是周松这般的人随手便能做的事,于他而言,却似乎很难。   或许便是因为这般,爹娘才总是对他放心不下,早早的为他做好了打算。   周松拿着串在树枝上的兔子回来,看见坤泽呆呆的看着火堆出神,脸颊红红的,他皱起眉,蹲下身,“不要离火堆太近,会烤。”   沈清竹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脸,确实热热的,但他心里清楚,不是因为火的缘故。   但他没有多说,听话的往后坐了点。   兰花香又钻进了鼻子里,这次他们的距离明明不是很近,周松心里觉得奇怪,但又实在不好开口去问,沉默着压下那点躁动。 第三十五章   火光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兔肉被炙烤的滋滋冒油,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周松转动树枝,给兔肉翻了个面,观察了下色泽,道:“很快就能吃了,只是没有带调料,味道不会太好。”   蜷腿坐在旁边的沈清竹闻言抬眸,摇头道:“无事,左右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   周松点头,又小心看了眼坤泽,抿抿唇,道:“还冷吗?”   先前被雨水溅湿的衣摆跟袖子已经干的差不多了,跳跃的火焰也在源源不断提供暖意,沈清竹自然是不冷,甚至因为某些原因,有点热。   “不冷。”   周松“嗯”了一声,又开始无话可说,只好又调整了下兔肉的位置。   沈清竹闭了闭眼,忍耐身体上的不适感,他知道自己的信香有溢散,也清楚对方闻得到,但毫无办法,只能尽量压制,味道若是再浓郁,恐怕汉子便要发现他的状况了。   为了防止对方发现什么,他睁开眼,主动说话转移注意力,“你今日去寻村长做什么?”   正苦恼该说些什么的周松听到他开口,连忙应道:“是村长寻我与几个猎户有事。”   沈清竹侧了侧脸,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是关于隔壁村的事,”周松又翻了下兔子,道:“听说是有只落单的狼闯到了隔壁村,还伤了人,村长有些担心我们村子,让我们这些时日上山时多留意些。”   “狼?”沈清竹有些诧异,“这种野兽不是都在深山活动吗,而且,它们常常都是群居,怎的还有落单的?”   周松抬眼看他,“你还晓得这些?”   他还以为只有他们这种经常入山的人,才会了解这些动物习性。   沈清竹一笑,“我虽不生活在山里,但我爱看书,杂七杂八的看得多了,也就懂一些。”   周松恍然,“原来书里还有这些,我还以为只有那些文绉绉的诗句。”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担心对方会觉得他没有见识。   沈清竹自是不会这般觉得,笑道:“自然不是,书中内容很是繁多,有解闷的话本子,也有记录天下奇闻的杂书,还有教人学本事的。”   周松涨了见识,他不识字,在他眼里,那些书长得都一样,他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   沈清竹看着他,心中一动,道:“周松,你可想学识字?若是你能识字,便也能看那些书了。”   他先前有过在村中开学堂的想法,但他曾经也未有过教书育人的经验,找个人先试试看最好不过,周松便最合适,如此他能有所准备,对方也能识些字,算是两全其美。   “识字?”周松一愣,莫名有些紧张,“我、我可能学不会。”   “不会的,”沈清竹安抚道:“识字其实并不难,只要好好学,定然能学会。”   说完他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我先前不是给你写过你的名字吗,可曾练过?”   周松自然是练过的,只是……无论写多少遍,都写不出对方写的那般样子,他觉得坤泽的字就像画一样好看,他自己的……就像那泥里的蚯蚓般堆成了一坨。   “没写过?”看他沉默,沈清竹误解了他的意思。   “不是!”周松连忙否认,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不珍惜他送的字,“写过……就是,不好看。”   高壮的汉子有些窘迫的垂下头,手上不自觉的摩擦着木枝,沈清竹一笑,“这又怎的了,初学者都是如此,幼时我刚学写字那会儿,先生还说过我的字像狗爬。”   周松很意外,“怎么会,你的字很好看。”   沈清竹抬手拨弄了下后颈的头发,使其不要紧贴着此时有些许敏感的位置,嘴上道:“练了许多年才能写成这般,下了不少功夫,就像你打猎一样,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   就像打猎一样,周松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听见对方这般说,他心中少了诸多窘迫,还多了几分莫名的欢喜。   “我这般的年岁,学识字岂不是太晚了……”周松心中有些意动,若是他能识字,能多看一些书,是不是与坤泽,能有更多话说,不会像现在这般笨嘴笨舌。   沈清竹摇头,“不晚,只要有心想学,便是耄耋老翁亦是不晚。”   顿了顿,又道:“你若想识字,日后得空,我可教教你。”   周松抬头,磕巴道:“你、你教我?”   见他如此反应,沈清竹有些好笑的扬眉,“或者,村里有教书先生?”   “……没有”周松摇摇头,栖山村识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最有学文的就是村长,但跟坤泽比起来,自然还差的远。   他抬手摸了下后脑勺,瞥一眼对方,又收回视线,“会不会麻烦你?”   “不会,”沈清竹的视线落在跳跃的火光上,“我现下在村中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本就十分心动的周松张口便想应,却又想起什么,犹豫道:“我们……若是常待一处,不大好。”   一个坤泽一个乾元,总凑在一起难免便有流言蜚语,栖山村民风再如何纯朴,也总有多嘴多舌爱看热闹的。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沈清竹想了想,道:“那不如,届时我们去钱婶家,她家人多,谁问起来总也有的说,若是他们不介意,正好将林家小哥一并教了。”   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周松没什么意见,只是听见他说还要教林二柱那个小子,心里不大爽快。   教那个混小子识字,怕是他的屁股都沾不到凳子上,整日里上蹿下跳的。   “怎的,可是还有其它为难之处?”见他脸色不大好看,沈清竹疑惑询问。   “不曾。”周松连忙摇头,“只是怕你辛苦。”   听他如此说,沈清竹又笑了笑,“无碍。”   架在火上的兔肉散发出阵阵香味,表皮已是金黄,周松收回手仔细看了看,确定已是熟透,看了眼对方白净的手指,才想起今日因下雨过于忙乱,没有摘放肉的叶子,也没带小刀。   他有些为难,总不能让人捧着油乎乎的烤兔子直接啃。   沈清竹注意到他的犹豫,伸手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撕条腿给我便好,多了我也吃不完。”   “好。”周松伸手接了,贴身放的帕子上是兰花的香味,比空气中的更为浓郁,他指尖微蜷,屏息了一瞬,动作很快的用帕子衬着,撕下一条兔腿递回去,甚至都来不及心疼被油污沾染的手帕。   刚烤好的兔肉还烫,沈清竹吹了吹,轻轻咬了一口,没有调料的烤肉味道自然算不上好吃,多亏周松摘了两个酸果抹了汁在上面,遮盖了些肉腥味,还可以入口。   他此时胃口本就算不上好,能吃完兔腿已是极限,剩下的兔肉都被汉子解决了。   周松三下五除二吃完兔子,将树枝连带骨头拿到洞口处埋起来,免得招来什么兽类。   忙完观察了会儿外面,雨水还在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   转身回到洞里,发现沈清竹抱膝坐在火旁,脸色不是很好,洞中兰花味儿的信香好像更明显了,他心中一动,向后退了两步。   “沈清竹,你是不是雨……”顿了顿,他还是觉得不好直接问出口,委婉道:“你可是身体不适?”   越发感觉难耐的沈清竹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已经看出来了,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周松也不用他回答了,因为他感觉到那股味道让自己更加躁动起来,身体都要跟着发热,如果不是雨露期,对方不会这般释放信香。   他知道,自己不能跟坤泽待的太近,雨露期时的信香对乾元的影响是巨大的,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心悦之人,他一旦失控,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对方的事。   周松又往后退了退,“你……可有带药?”   汉子往后退的动作让沈清竹稍稍安心,他更紧的抱住双膝,摇了摇头。   周松看的出来他现在已经很不舒服了,话都比平时要少,他皱起眉,很是担心,却又毫无办法。   若对方只是寻常的不适,他还能出去找找药,可雨露期不是简单一味药就能压制的,更何况,他一个乾元,也不认得坤泽用的药。   他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苍白的侧脸,洞中的味道也越发勾人,他抬手按了按自己随着一跳的后颈,连忙道:“我去洞口待着。”   周松转身快步走开了,他知道自己无法分担坤泽的痛苦,能做的只有让人不那么害怕,也控制住自己不被那撩人的信香所诱惑,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乾元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去了洞口,那样子不像是洞里有一个处于雨露期的坤泽,倒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都这种时候了,沈清竹竟然还会忍不住发笑,他勾起唇,心想,若不是外面的雨实在太大,或许还担心自己,汉子恐怕会直接跑到外面不见踪影。   他,确实跟京里的那些乾元不太一样。   那些人,便是平常的时候,偶尔隐晦看向他的眼神,都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面对这样的机会,定然是不会放过的。   身体内的热潮汹涌而来,沈清竹没忍住轻哼了声,将脑袋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微微喘了口气,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   自化分以来,他还从未在雨露期受过这般的苦楚,有上好的隐息丹压制,最多也不过是身体有些发热疲软,没什么精神罢了。   这回是他大意,本以为还要过两天,没成想说来便来。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看外面的雨势,他们至少要被困一晚上,还不知是如何的难熬。   浓郁的兰花香逐渐飘到了洞口,背对里面坐的周松身体紧绷,身后没什么动静,他心中担忧,却又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看见了坤泽的样子,会更加难以控制自身本能。   沈清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装满了炭火的炉子,从内里要烧起来一般,让他忍不住扯了扯领口,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面前的火堆不再让他觉得舒适,他往后挪了挪,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稍稍缓解那种灼烧感。   颈后的腺体跳动着仿佛要钻出来,热的都开始发疼,他甚至不敢再伸手去碰,指尖的接触都会感觉像针扎。   沈清竹仰起头,后脑抵在岩壁上,汗水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下来,顺着脖颈流进微敞的领口。   “你可还好?”坐在洞口的周松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担忧,微侧着脸询问了一句。   但洞里的人没有回话,他忍不住有些焦躁,也不知对方是不想回答,还是因为太难受开不了口。   他对于坤泽雨露期的一些症状不太了解,但他是乾元,信期时的难受还是明白的,想来对方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雨水稀里哗啦的往下落,那种声音开始让他觉得心烦,若是没有这场雨,对方也不必在这里硬挨。   沈清竹听见了他的问话声,但他不能开口,他怕自己一张嘴便发出什么失态的声音,咬住下唇,抬手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料。   此时他又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憋闷的喘不上气,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侧着脸,被汗水模糊的视线中是乾元不太清晰的背影,距离他很远坐在洞口处,兴许是因为担心,时不时的侧脸,感觉很焦躁。   但他始终控制着自己,没有转头来看,始终坐在洞口的最外沿,可能还会被雨水溅到。   沈清竹清楚,坤泽雨露期时的信香对乾元来说诱惑有多大,这浓郁的味道在洞口一定闻得到,能压制住自己的本能,是不容易的。   他的视线有些恍惚,或许,他们都可以不这般难受,只要他肯让对方咬一口,只是咬一口而已,他就能撑到天亮。   但是,乾元的劣根性,真的会让对方只咬他一口吗?   不碰时便罢,可一旦咬上了猎物,强壮的野兽还会松口吗?   沈清竹缓慢的眨动了下眼睛,意识模糊中询问自己,他真的能相信这个人吗,决定一旦做了,或许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周松抬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一边抵抗身体上的冲动,一边压抑内心的担忧,逼的他双目都有些泛红。   他看着夜幕中的大雨,心中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出去淋一淋,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他犹豫的时候,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紧接着,是坤泽虚软的声音。   “……周松。” 第三十六章   “周松……”   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的周松没动,直到身后洞里的人又叫了他一声,才确定并不是自己的幻听。   他侧过脸,“怎的了?”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又响起,“……你进来。”   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坤泽的声音有点发虚,尾音听起来比平时要软,像是带着小勾子,让周松的心都跟着发痒发颤。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心跳如擂鼓般压抑不住。   “周松……”没得到他的回应,这次坤泽的声音带上了两分气恼,却因没什么力气,上扬的音调又软绵绵的跌下去。   周松回神,忙道:“什么?”   好不容易开口的话,让沈清竹再说一遍似乎开始有些难以启齿起来,他咬紧下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周松误以为他连开口都没有了力气,急了起来,“蹭”的从地上站起,想回头又不敢,只能在原地踱了两步,“沈清竹,可还好?”   看见他在洞口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却还控制自己不往洞里看,沈清竹心中那些羞愤又一下子散了。   他闭了闭眼,攥着领口衣服的手微松,缓声道:“你进来。”   周松一愣,怀疑自己这回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幻听,“什、什么?”   若不是清楚他的为人,沈清竹甚至都要以为,他是不是故意三番两次的装听不见来跟自己使坏。   轻叹了口气,他靠在岩壁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与他多说了,身体里的那股火烧的越发的旺,他单单要控制自己不失态已经很是艰难。   腺体处的抽疼让他闷哼了一声,喘了两下,气恼道:“让你进来!”   这回周松听的一清二楚,也确定了不是什么幻听,可他依旧有些犹豫,他不确定对方现在是不是还是清醒的,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他可是乾元,这种时候让他靠近,对一个坤泽来说太过危险了。   “我、我不能进去!”   这个木头!   沈清竹这次是真的有些恼了,他使劲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刺激自己逐渐昏沉的头脑清醒,用尽力气狠声道:“莫要废话!”   听到他生气了,周松心中一慌,再顾不得什么,转身便大步迈进去,却在看清他模样的那一刻,僵在原地。   坤泽脸色苍白,乌黑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侧,往日明亮的桃花眼此时漫上了一层雾,目光有些迷离,为了忍耐身体上的不适,洁白的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唇,使得唇色殷红一片。   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坠落在精致的锁骨上,最后没入衣领,早被汗湿的前襟几乎贴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了几分春色。   周松只觉得头脑轰的一下,浑身都热了起来,洞中勾缠着他的兰花香在画面的加持下越发的惹人沉沦。   他咬紧牙关,额上暴起了青筋,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克服本能转开头,不用那种肮脏的视线去打量对方。   到了这种地步,汉子竟然还在努力克制,沈清竹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欣慰。   唯一明白的是,若是现在对方再不给他一口,他或许就要熬不住做出更失态的事。   他靠着岩壁,艰难的朝人伸手,“周松,过来……”   理智告诉周松,对方现在神志不清,他所做出的行为或许不是出自他的本意,现在自己要做的,应该是远离对方。   可是……他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坤泽呢,对方含着眼泪寻求他的帮助,他根本做不到转身离去,丢他一个人在这里难过。   在犹豫不决中,他的身体快于他的思想,朝着对方迈过去,在他的身边蹲下,在浓郁的兰花香中,任由坤泽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沈清竹,很难受吧……”   周松很想帮他抚开沾在脸颊上的发丝,但又觉得不合适,蜷了蜷指尖,没有动作。   沈清竹在丝丝缕缕的松柏木味道中有了些许的缓解,他贪婪的深吸了口气,那点味道,很快又让他觉得不满足。   他收紧搭在对方小臂上的手,抬眸直视汉子的眼睛,“……周松,你可心悦于我?”   周松被他问的心头一震,有些慌乱的避开视线,“我、我……”   “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沈清竹却没有因为他的无措而放过他。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坚决跟不容抗拒,周松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的心脏似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也让他有了搏一搏的勇气。   或许……或许这便是唯一一次向对方坦露心意的机会了,尽管此般情况有些趁虚而入,可如此的机会放在面前,他难道要放弃吗?   更何况,他没有办法欺骗对方。   “是。”   这次他没有逃避眼神,很坚定的看着坤泽的眼睛,“我心悦于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纵然心中早已明了,沈清竹还是因他这般真挚的回答愣了下。   周松这个人,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好像心思很多,其实简单的一眼就能看透。   他肚子里没有什么弯弯绕,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竭尽所能的对他好,给他所以一切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开始时,沈清竹只觉得这样的人有趣,村中闲暇的时候多,偶尔逗一逗,也可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可接触的越多,对方就有越多的行为能触动他。   如果真的要在这村中找个人嫁了,周松,会是沈清竹的第一选择。   或许自己现下对他还谈不上过多的情爱,但至少,他愿意信任他。   沈清竹眼睫轻颤,被雨露期的不适逼得眼尾发红,唇角却露出些许笑意,“你可会一辈子对我好?”   这般的询问让周松紧张的嘴角都有些颤抖,缓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会。”   只一个字,没有过多的好听话,但沈清竹觉得,这便足够了。   他挪了下身体,向对方靠近过去,带着满身的兰花香,轻轻靠在了乾元的肩头。   周松僵硬的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甚至能感觉到坤泽的发丝扫在他的颈侧。   他在自己怀里!   周松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了,他恍惚间甚至觉得,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今日没去村长家,没遇到吴婶,也没上山,更没有跟雨露期的坤泽一起被困在山洞里。   否则他无法解释,为何一切都这般的美好。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更加如同做梦般的事情还在后面。   沈清竹靠在他宽厚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的信香,觉得比挨着冰冷的岩壁安心许多,对自己的决定,已没了半分悔意。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感受那股能安抚他的味道,睁眼,抬手抚上自己的衣襟,缓缓的扯开,低下头,将泛红的后颈暴露在乾元的视线里,交出自己最脆弱的位置。   “知道该如何做吧……”   心中猜想是一回事,可对方当真这般做了又是另一回事,周松眼睫微颤,视线飘移,有些露怯。   他觉得多看一眼坤泽后颈泛红的腺体都是对他的冒犯,又如何敢去碰呢。   迟迟等不到乾元动作,沈清竹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轻叹口气,虚软无力的开口道:“周松,我此时尚有理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此般决定,并非全是因为雨露期之故,如若此时换个旁的乾元在此,我便是疼死也不会向他开口……如此说,你可能明白?”   周松的视线微定,缓缓的转回来看着他。   沈清竹微抬起眼,一颗汗珠从他泛红的眼尾滚落,如同一滴泪,“我一个坤泽,已主动至此,若你还是不愿,那……嘶……”   话未说完,落在后颈上的唇齿便让他倒吸了口气,最脆弱的位置被牙齿刺破的滋味并不好受,疼得他都发抖。   但紧接而来的信香又缓解了疼痛,松柏木味包裹着他,与兰花香融合,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舒适,像是被放进了温水中。   这种舒适让沈清竹有些难以忍受,指尖紧紧的揪住汉子的衣襟,把自己缩在他怀里,忍不住溢出了一声轻哼。   周松同样不太好受,心爱的人靠在怀中,那“致命”的信香又不要钱般围绕着他,勾动着他的本能,催促他将怀中的坤泽彻底占有。   是他对沈清竹的爱惜,压制了这种本能。   他收紧手,将人更深的抱在怀里,指尖缠绕着他的发丝,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容纳进自己的身体。   洞穴里,松柏木与兰花香勾缠在一起,如同深山中盛开的一抹春色,仿若天生便该如此。   ——   沈清竹尚在睡梦中,却感觉到有人轻轻晃了晃他的身体,他有些迷糊的睁开眼,身体还有些虚软,一开口,嗓子有点哑,“怎的了?”   揽着他靠在岩壁上的周松垂眸看他,视线很是温和,此时又多了些谴锩,“雨停了,我们该下山了。”   听见雨停了,沈清竹稍稍清醒了些,但依旧靠在汉子身上不想动,虽是因为对方熬过了最是难受的时候,但雨露期尚未完全过去,他身子还不爽利,“什么时辰了?”   周松转头看了眼外面,“大概是寅时,天还没亮。”   沈清竹皱了皱眉,“这般早,急着下山做甚,待天亮了再走也不迟。”   周松抿了抿唇,道:“早些下山村里没什么人,若是被看到你我单独从山上下去,不太好。”   沈清竹闻言微顿,抬起头来看他,“怎的,这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任,所以才要如此避人?”   “自然不是!”没看出他在逗弄自己,周松很是慌乱,却又要乖乖给人当靠垫不能动弹,只能紧紧的握住对方搭在自己胸前的手,“我只是怕影响你的名声。”   他这般急着解释的模样逗乐了沈清竹,眉眼微弯,突的凑过去,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   周松又僵住了。   沈清竹轻笑,退开了些,指尖抚上他的下颌,顺着滑到下巴,捏住轻晃了晃,“我自是信你的。”   他这人便是这般,既然做了决定,不管是出于欢喜也好,还是日后生活的考量也好,都不会矫情兮兮的再做出一副扭捏模样,他可以与对方做一些亲近之举。   不过,他也会有分寸,毕竟现下还没名没分呢。   周松如同个被调戏的小媳妇儿般,手足无措的被他捏着下巴,动也不敢动。   沈清竹觉得有趣,指尖在他的下巴上来回摩擦,感受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直,扬唇一笑,“我们还走不走了?”   不止下巴,周松连心里也被他勾的发痒,还是没忍住捉住了那只作怪的手,“现下就走吧。”   沈清竹这回没再逗他,任由他将自己扶起身,只是双腿因为雨露期残留的威力还有些发软,他皱了皱眉。   周松扶他暂且靠在岩壁上,将放在旁边的弓箭挂在身前,雨伞也卡在弓箭中一并固定,走回去在他跟前蹲下,“上来吧,我背你。”   沈清竹看着他宽阔的后背,没有拒绝,弯腰趴了上去,自己现下的状况还是莫要逞强的好。   他嘴上却还不忘逗一逗对方,“你这般背着我,就不怕村中有人看见了?”   周松站起身,感受了下他的体重,微微拧眉,心想还要再胖一点才好,边道:“现在时辰还早,下山之后我走小路,不会有人。”   届时他小心一点,避着些便好。   沈清竹环着他,低头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很放心的任他托着自己,轻闭上眼,“那是我是不是能再睡一会儿?”   周松侧过脸,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洒在自己颈侧,鼻尖扫过自己的脸颊,眉眼温柔的应道:“嗯,你安心睡。” 第三十七章   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也不过才蒙蒙亮,闲暇的秋季中旬村里没什么人起这般早,整个村子里显得很安静,只有偶尔的两声鸡鸣。   一路走下来,下过雨的山道皆是泥泞,坑坑洼洼的且湿滑,本就不大好走,更别说周松还背着个人。   期间沈清竹有说过自己下来走,但他没同意,除了对方身体不适,他也不想让人走这种泥地,衣裳弄脏了事小,不小心摔了才事大。   故而,他便一直背着人下了山。   直到了山脚,沈清竹坚持让乾元放他下地,他这人随性,但也要脸,总不好到村子里了还让人背他。   村中的路平整好走,周松也没再跟他争,他也担心当真遇上了哪个早起的,届时不好解释,平白坏了坤泽名声。   随在人身后,一路将其送到家门口。   他不打算跟人进去了,取下身上的东西,靠放在门边,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道:“沈清竹。”   汉子头回语气这般正经的唤他名字,让沈清竹扬了扬眉,“怎的?”   “我……”周松垂下眼,沉默了半刻,再抬起时坚定了许多,“过两日,我托媒婆来与你说亲。”   酝酿了一路的话说出口,好像也没那么难了,他只担心,会冒犯到对方,或许人家昨夜那般举动只是情急之选,即便说了那样的话,也可能只是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   但他,当真会想与自己成亲吗?   周松并不确定,但不管他确不确定,身为一个汉子,有些话必定是要他主动提的,不能将昨夜占了人家坤泽便宜的事当没发生过。   即便是被人给拒了,他也得让人知道,他未曾看轻了对方。   沈清竹不曾想过他会在此时与自己说这个,略有着诧异,看对方脸色如常的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的紧紧的,可见其心中忐忑。   扬唇一笑,他颌首,“我等你。”   三个字,让周松彻底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他跟着扬了扬唇,笑意让冷硬的面容变得柔和,五官更显得英俊。   沈清竹侧头,盯着他打量,心道他合该多笑笑。   “那……我先回了,你这两日先休息,将身体养好了再说。”在山间凑合一夜,又赶上雨露期,周松晓得他此时定是疲惫,尽管心中不舍,也不再与他多说了。   不必急于一时,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自己细微的信香味,便足以能让他感到安心。   沈清竹等他走远才收回目光,感觉到身体上的无力感,不再急着考虑其它,抬手叩了叩门。   吴兰淑因为担忧,一夜都没睡,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不好的猜想,这会儿一听见敲门声便快步走了出来。   一看见他,连忙便迎了上去,眼眶都泛红,“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清竹晓得她心中担忧,但不好在门外说话拉扯,抬手示意她先进去再说,他身上此时乏的很,久了便有些站不住。   吴兰淑注意到了他苍白的脸色跟泥泞的衣裳,也是顾不得其它,赶忙将人扶回屋子里,自己急匆匆去了灶房烧热水给他洗漱。   待沈清竹泡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里衣躺靠在床上时,外面的天光已是大亮,隐约还能听见隔壁邻里早起操持家事的声响。   知晓吴兰淑有诸多事想询问,他未曾直接睡去,披着外衫靠在床头,抬眼道:“有何想问的便问吧。”   守在他床边的吴兰淑微愣,她倒确实有想问的,比如他昨夜如何,比如他身体可还难受,又比如……他颈后的齿痕……   方才伺候人梳发时她便看见了,当时心中一跳,唯恐人昨夜里吃了大亏,可瞧着她家少爷神色又没恼恨之色,想来不曾被强迫什么。   可一个坤泽,被乾元给咬了,总要有个什么说处啊,她有心想问,可又觉得不大好开口。   兴许只是突然赶上雨露期,不得已下的权宜之计,她若非要点破,岂不是有些太过没有眼色,徒增尴尬。   她这般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被沈清竹看在眼里,自是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也不让她为难,自己先开了口,“雨露期难熬,让周松帮了个忙。”   他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吴兰淑反倒安心了几分,少爷不是被欺负便好,“我猜便是……”   “过些时日他来提亲。”   吴兰淑余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她瞪大了眼睛,被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清竹倒是一派淡定,纤白的手指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丝,道:“提前与你说好,免得届时人上门了,你再受到惊吓。”   此时她受到的惊吓也不小!   吴兰淑回过了神来,急急的道:“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沈清竹抬眼看她,“周松可有哪里不好?”   吴兰淑一愣,“那倒没有……”   沈清竹又道:“那在这村中,可还有其他男子的相貌品性更胜于他?”   “那也不曾……”吴兰淑喃喃道。   “既如此,那此事又有何草率之处?”沈清竹抬手支在脸侧,懒懒的问她。   吴兰淑没有说话,她倒不是对周松有什么成见,只是此事太过突然,她担心少爷只是一时兴起,将来会后悔。   “吴婶,我并不是一时兴起,”她心中担忧被沈清竹一眼看透,“我是曾说过在村里寻一处依靠,可也不代表我便要随意找个人将自己嫁了,如此糟践自己之事我不会做,不会让故去的父亲跟母亲伤心……”   说到此,他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微微勾唇,“周松此人,也算相处几回,他待我如何,想必吴婶也看得出来,如今我对他,也不算完全无意,事已至此,我与他成亲,又有何不好呢?”   一番话听的吴兰淑微微发愣,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酸涩,只觉得曾经肆意又洒脱的小少爷似乎成长了许多。   反倒是她自己,好似还总活在过去中。   抬手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她压下万般的心绪,温声道:“清竹若是乐意,我也无甚意见了。”   听她如此说,沈清竹浅浅一笑,转头看向透进天光的窗边,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   在山间一夜,未曾休息好,按理说回到家第一件事应该是去睡个回笼觉。   但周松却全无睡意,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头十分的好。   只要一想到沈清竹答应了他求亲之事,便恨不能出去围着村子跑上几圈,才能发泄出心中的兴奋之意。   为了抑制这种冲动,他连满是泥泞的脏衣服都没换下来,拿着扫把开始扫院子了。   若不是顾及着沈清竹的雨露期,他真想现下就去寻个媒婆,下晌便去人家里提亲,早早的看个日子将人娶回来。   当然,想是这般想,事儿肯定不是这么般的。   求亲之事规矩很多,漏了什么便是不重视对方,他定然是不能让人受这种委屈的,就是没有雨露期之事,他也不能操之过急。   扫干净了院子,天已经亮了起来,周松是完全不想去睡了,干脆又去后院将鸡给喂了,圈里也打扫了一遍。   忙完这些,他才去打水准备洗漱一番,看见水盆中自己狼狈的倒影心中很是懊恼,他竟是顶着这副模样与人说的求亲之事,可真是……   幸好沈清竹当真是应了他。   他想到此又是忍不住兴奋上头,连忙弯腰掬了捧水泼在脸上,凉意瞬间让他清醒了许多。   洗漱完换了身衣裳,去灶房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填饱肚子,收拾了一番,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去翻了个篮子出来。   家里攒的鸡蛋放了十来枚进去,又拿了一块腊肉,看了看感觉还有些不够,又放了一小罐自己炼的荤油,这才提着出了门。   他爹娘去的早,那时年龄还小,也未曾指点过他婚嫁之事,他对这些实在是不懂,只能去问问钱婶子,麻烦人帮着操持操持,   免得自己失了礼数。   到了人家门口拍了拍门,很快响起林二柱询问的声音,想来就在院子里呢,周松开口应了一声。   门里的脚步声加快,紧闭的门板被人一把拉开,“松哥,你咋这时候来?”   “有点事。”周松从他让开的位置迈进门。   “那你应该再早点来,刚好能赶上吃饭,我们这刚吃完。”话说完,林二柱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拎着篮子,“你这来就来了,咋还带着东西呢!”   周松没回他这话,只问道:“钱婶在吗?”   林二柱点头,“在,灶房里洗碗呢。”   想来是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动静,他话音刚落下,钱婶就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笑道:“松,来了。”   “婶子。”周松唤了她一声,将手中拎着的东西递过去。   钱婶看他拿了这么些东西过来,连忙往回推,“你这孩子,来串个门怎么还拿东西,快拿回去,家里不缺吃的,自家的鸡蛋都还吃不完呢。”   他们平日里走得近,偶尔给对方拿几口吃的倒也是常事,可这无缘无故满满登登的装了一篮子过来,她哪里能要。   周松却是往她手里一塞,没等她再说话,直接道:“婶子,我今日来是请你帮忙的,你要不收我也不好开口了。”   “你这有事儿跟婶子说一声就是了,哪里还用带着东西过来,跟婶子见外不是。”他这般一说,钱婶更是虎着脸。   林二柱也在旁边接腔,“就是啊松哥,你这突然正儿八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我娘去帮你说亲呢。”   他本意是说句笑言,哪成想话一出口,他松哥神情一僵,平日里冷硬的面容还透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他心中一动,稀奇的瞪大眼睛,“松哥,你不是吧?!”   钱婶这会儿也回过味来,顾不上与他推拒东西了,“周小子?”   本来就是来说这事儿的,但被他们先看出来了,周松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难得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涩,又有些忍不住想分享喜悦,“我与沈清竹说好了,过几日去他家求亲……”   “啪”的一声,林二柱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可见用的力气很大,他满脸惊喜的跟自己求亲成了似的,“松哥,啥情况?!你这闷不吭声的咋就办了件大事儿?!”   他还以为就他松哥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子,这事儿还有的磨呢!   钱婶也是喜的不行,这下也没再念叨他见外不见外了,接过东西先放在一边,拽着他的胳膊询问,“松,你快跟婶子说说,这咋突然便要求亲了?”   先前眼看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咋的突然一捺都要写出来了。   昨晚上的事儿关乎沈清竹的名节,便是对这两个与他亲近的人,周松也是不好说的,他也便没多提,只说是昨日大雨沈清竹被困在了山上,他去将人救了下来,经历了心上人遇险,按耐不住便将心意与人说了。   “然后沈小郎便就答应了?”林二柱有些狐疑,他咋就有些不信呢,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儿,他松哥没说实话。   周松才不管他信不信,“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说了。   “行了,不管过程如何,有个好结果就成。”见儿子还想再问,钱婶给了他一下,让他带人先去堂屋里坐,她将余下两个碗刷了就去。   看周小子神色便知定然是有不好跟人说的事儿,估摸着跟人家沈小郎有关,他一个汉子追着问多不好,再把他松哥惹恼了,好些时日不搭理他,看他急不急。   林二柱倒是也没想刨根问底,只是他松哥突然下手这般快,耐不住有些好奇,这下听了娘亲吩咐就不多问了,拽着人先去堂屋,全然忘了自己本来是要去劈柴的。 第三十八章   “松哥,你到底是如何跟沈小郎说的,他又是如何回你的?”林二柱与人进了堂屋,不提他们昨日究竟如何了,只挤眉弄眼的追着他问求亲之事。   周松一把推开他凑过来的脸,但因心中未曾散去的喜悦,还是与他说了两句,“我说过几日带媒婆上门,他便说等我。”   “没了?”等着听故事的林二柱见他一句话便说完了,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   “没了。”周松理所当然的点头,“他身体不适,我想让他早些回去休息,故而未多说话。”   林二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轻啧一声,“松哥,你怎的这般时候还如此寡言,好听话都不知多说两句,人家只回了等你,可不一定应你啊,你还不赶紧献献殷勤!”   周松一愣,他倒是没想那般多,坤泽一句等你,已是让他喜的晕头转向了,哪里还能想得起别的。   此时被一提点,心里便有些急,面上虽不显,语速却快了许多,“那现下该当如何?他可会嫌我不会说话?”   林二柱皱着眉盯了他半晌,眼看着人已有些坐立不安,“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松哥,我可从未见你如此过,这沈小郎当真是好大的威力啊!”   他这一笑,周松哪还能不知道他是耍着自己玩儿,当即松了眉头,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咳咳……”林二柱被他看的呛了下,不敢再笑,讨好道:“松哥放心,人家沈小郎的脾性,既然说了等你,那此事便是十拿九稳了,我松哥这高大俊俏的模样,哪个能不欢喜,你不爱说话,更显得稳重,可靠!”   他话音未落,后脑勺被“啪”的拍了下,“哎呦”叫了声,捂着被打的地方转头去看,是他娘亲不知何时进来了。   钱婶在他们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下,又伸手戳戳他的额头,“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里耍贫嘴,没个正形。”   林二柱揉揉后脑勺,憨笑道:“这不是松哥突然要跟人求亲了,我开心嘛。”   钱婶笑瞪他一眼,转头道:“松啊,既要求亲,可曾去寻过媒婆了,虽你已与人说好,但也不可因此慢待了人家。”   “还未曾,”周松摇头,又解释道:“我对这求娶之事不懂之处良多,便先来问问婶子,以免出错。”   “如此也对,你们这些汉子到底粗心,难免有许多想不到的,”他这话钱婶倒是赞同,顿了顿,她道:“只是我们村里人对成亲之事也是少了许多规矩,人家沈小郎先前多半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若是对此事讲究,婶子也怕考虑不周,就说这六礼,我们便皆是从简,这对人家……你是如何想的呢?”   成亲时所说六礼,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中有诸多的讲究,过程自也是繁琐。   村里人没那般多讲究,成亲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基本是请个媒婆送个礼,交换个生辰贴选定良辰吉日便好。   成亲之日有个驴车牛车接新嫁娘都十分风光,摆几桌酒席,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便算过了。   林二柱当初娶媳妇儿的时候就借了辆牛车,牛脑袋上绑着红绸花,喜气洋洋的很是有面子呢。   对于钱婶的询问,周松几乎没有犹豫,直接道:“六礼皆不可少,求亲前我便去猎两只大雁回来。”   纳采时送雁,这点规矩周松还是懂的,他也不会在这上面亏待了沈清竹。   “豁,我们松哥大气。”林二柱赞了声,村里人其实大多都是送两只木雁便算全了规矩,也就他松哥能有这般口气,直接要去打两只真的。   钱婶白了他一眼,没管她这贫嘴的儿子,转头道:“周小子,钱婶觉得你与沈小郎既已相识,有些规矩也无需都要遵守,一并办了也成,只在这礼上不亏待了人家便可,你觉得呢?”   比如这问名纳吉,在求亲之时一并办了便好,也省去了那些时间,不必多跑那两趟,只需将礼品备全了便可,如此也算尊重人家。   周松有些犹豫,能得沈清竹松口同意他去求亲,他已是万分的高兴,恨不能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对方,一丁点的委屈都不愿人受。   钱婶已是从他的沉默里猜测出了什么,想了想,道:“这样,婶子赶明儿去人家里一趟,跟吴家阿姊探探口风,看看人家是什么意思,若人家想将礼数做全了,我们便周全的办,若人家也觉得简单些好,便按婶子方才说的,你觉得如何?”   周松垂眸思索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还是做全了好,我不怕麻烦,也不想让他觉得,得了他的一句求亲的应承便已将人当做自己的了,早早将之后的事都处理妥当,这不好,我想让他晓得,便是求亲之时他反悔了,也一样能拒了我。”   他此番言语,让钱婶听的心中复杂,她方才那般说确实也有几分私心,礼数一并做了,便是确定此事板上钉钉,少了些变故的可能。   偏偏周松这孩子,是个傻的,也是个情深的,事事都为人家沈小郎考虑,半点私心也无。   反倒是自己不够磊落了,她谈了口气,不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成,此事婶子听你的。”   “谢婶子。”周松倒也没有怪她之意,她知道对方也是看他难得有个欢喜的,想帮他早些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林二柱一直安静听他俩商量,此时道:“规不规矩的都是次要,我松哥这般真心才最要紧,便是沈小郎听了,也是要感动的。”   周松转眸横他一眼,“莫要在他面前乱说话。”   林二柱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钱婶笑看着他们俩闹,待儿子闭上了嘴,才又开口,“求亲之事尚还不算繁琐,真正要多做准备的是后面的婚事,若人家沈小郎应了,便要多加斟酌,聘银聘礼该如何备。”   在村里,能出五两聘银的人家已是十分风光,少的也有三两,旁的还有一些首饰布匹,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是不少钱。   晓得周松对人家沈小郎的心意,怕他不管不顾的往外掏,钱婶又劝了一句,“你若想给沈小郎一份风光,多出些也可,但也要有度,树大招风,难免有些眼红的,总归他若嫁了你,你也可将银钱交于他管,都是一样的。”   他这么些年一个人住,花销不多,又整日往深山跑,猎了不少野物,手头怕是比村里大多人都宽裕,他们两家亲近,钱婶心里多少有数,如此说也是让他别露了财,招人嫉妒。   “晓得的。”周松垂眸应了,又抬眼道:“届时,还请婶子多费心。”   他一个汉子,只让他出银子还成,首饰布匹这些他是半点不懂的,到时候可能还要人跟他一起去帮着挑一挑。   对此,钱婶自然是不推脱的,连忙应下了,稍稍一顿,又道:“周小子,帮你操持这些事,婶子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你家里那边,大伯婶子还在,交给我,传出去会不会不大好听?”   他们之间矛盾再多,也依旧是正经亲戚,成亲这般大的事,越过了他们总归是不好的,她倒也不是担心那些个不高兴,只是怕有人议论周松。   听她如此说,周松却是神情未动,直接道:“婶子操持亲事就好,无需在意他们。”   若是怕旁人议论,他也不会这么些年独自居住,与周家那边少有往来。   钱婶也是知他心中所想,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提醒道:“……那你阿奶那边呢?”   周松摇摇头,“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操那般多的心,让她歇着吧。”   如此,钱婶也就不再多说了,免得惹人心中不快,这般想着,脸上又露出了笑模样,“成,婶子定然好好办,先前啊,我还总愁你这亲事,没成想,突然便给我们来了个大惊喜。”   “谁说不是,”林二柱插话,“就我松哥这脾性,我先前还担心他孤独终老呢,现在看来,原是这村里没他看得上眼的。”   周松瞟了他一眼,没对此说什么,顿了顿,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对他有意?”   他说要与沈清竹求亲之时,他们的反应更多的是惊喜,没几分诧异,似乎对于他要求娶人家并不意外。   林二柱闻言与钱婶对视一眼,嘿嘿一笑,“我们还能不知道你嘛,这么些年了,何时见你对旁人这般热络过,人家还是个坤泽,不难猜。”   他松哥这人,谁需要帮忙通常都是托到他头上去才会管,那般的上赶着凑上去,没点念头才奇怪。   他们对自己的了解自不必说,被看出来周松也不算太惊讶,先前林二柱有意无意的调侃自己,他就琢磨出了什么,只是谁都没有挑破。   因着这件喜事,三人说说笑笑聊了好一阵,后来因为身子在屋里歇着的刘芳也过来了,询问之后又是一通热闹。   当天下晌,周松备了一块儿礼,随钱婶一道去村里的刘媒婆家里走了一趟,托她过些时日去沈家说亲。   她对周松可是不陌生,往常没少帮着村里姑娘去与他说亲,可惜啊,就她这张巧嘴,任凭说的天花乱坠,将人姑娘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愣是一回没成。   前些时候隔壁村员外家遣了媒婆来的事儿她也听说了,最后那人也是无功而返,她这心里还有种微妙的平衡。   看看,不是她本事不行,是这周小子啊,油盐不进。   因着这个,她还常在心里琢磨,这人也不知要碰上个什么天仙似的人物才会动心思。   没成想,今儿竟然主动上门了。   沈家小郎?嗬,那还真长得跟个天仙似的,怪不得能被这眼光高的周小子看上呢。   就来村里这些时日,也不少单身汉托自己跟人说亲呢,可每回都被跟着他那婶子给拒了,连正主都没见着,比周小子还难商量。   她做媒婆这么些年,不知促成了多少桩姻缘,从未败过,偏偏碰上了这两块儿难啃的石头,这俩人碰在一起,也不知谁能为难住谁,刘媒婆觉得这份媒人钱不好赚嘞。   “周小子能主动上我这门儿,可是稀罕呢。”刘媒婆心里想的多,嘴上也没忘了调笑他一句。   周松也不觉得难为情,合手作揖,“劳烦刘婶子了。”   刘媒婆眉开眼笑的扶他的手,“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有钱赚我可乐意着呢,只是婶子先说在前头,这沈小郎的亲事不好说,届时若是不成,可莫要怪我。”   闻言,周松也没有多说他与沈清竹之间的事,点点头算是应了。   他不说,钱婶自然也不会多嘴,只笑眯眯的道:“亲事嘛,说归说,最终啊还是要看缘分的,成与不成都是常事。”   “那倒是,不过我也会尽全力的,这周小子与那沈小郎看着也是般配,看着都是俊俏人,若当真能成,也是一段佳话。”   做媒婆的,最是会玩儿嘴皮子,这好听的话张嘴就来。   不过刘媒婆这几句说的,倒确实真心,不说脾性,单单从这容貌身段上,这两人就很是般配,莫说他们一个乾元一个坤泽,算得上是天造地设。   若是真把他们说成了,也是她值得吹嘘的好姻缘呢。   媒婆之事敲定了,这求亲事也算了了一桩,从人家里出来,周松的神色看着松快了些。   钱婶道:“求亲时要备的礼不算多,上门头一天备好便可,最关紧的是大雁,你既然想送活的,这两日可要准备起来了。”   这纳采时的雁也不是一并两只送过去的,而是要先送一只,表示求娶之意,若是对方应了,定亲时再送上另一只,如此才算成双成对。   周松听话的点点头。   钱婶与他一道往家走,好半晌,又道:“亲事若成了,莫忘了去与你爹娘说一声。”   周松神色微顿,颌首,“晓得的。” 第三十九章   被雨露期折腾了两日,沈清竹身子总算是松快了,打开房门,外面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迎着金色的日光,他弯了弯眼睛,显然心情不错。   吴婶起的早,拿着这几日换下的衣裳跟被单去河边了,走的时候在门外跟他说了一声,灶房里给他留了吃食,锅里温着呢。   掀开锅盖,篦子上放着一盘薄皮的包子,一个也就两口大小,旁边还有一碗红豆粥,粘稠度正是沈清竹喜欢的,另外就是两颗圆滚滚的白煮蛋。   沈清竹其实算不上很爱吃鸡蛋,只是在村子里能补身体的吃食实在是少,鸡蛋是最常见的,吴婶便每天都让他吃两颗,有时候是炖,有时候是煎,总之要进到他肚子里去。   沈清竹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跟她犟,总归是为了他好,他自己的身子骨怎么样他自己清楚。   找了个托盘,他端着吃食直接在院里的桌边坐下,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用完了自己的早饭。   吴兰淑带去的衣裳不少,还有两床被单,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自己在家里待着无趣,这两日也在屋里待的厌烦,收拾了碗筷,灭了灶上的火,便准备出去走走。   如今这个时候说是农闲,但除了不用忙活田里的事儿,家里面的琐碎事也不少,光是养的那些牲畜都少不了照顾。   沈清竹遇上几个半大小子,背着箩筐提着镰刀去帮家里割猪草,带回去不止是喂猪,还要喂鸡鸭。   吵吵嚷嚷结伴而行的几个小子一看见他突然便扭捏起来,你推我我推你的红着脸喊他沈家哥哥。   他们这个年岁,再过不了几年就要说亲了,已是有了些模糊的认知,看见好看的坤泽,总是会害羞的。   若是村子里那些小姑娘,他们兴许还会扯一扯人家的小辫子,抢走人家摘来簪在头上臭美的小野花,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欢喜之情。   可面对沈清竹这样的人物,他们却是半点不敢造次的,只站的远远的,红着脸拿眼睛瞥人家。   等沈清竹笑眯眯的回他们一句,几个半大小子便兴高采烈的跑走了,老远都还能听见他们笑闹的声音,争论他方才是对谁笑的。   村里的孩子就是有活力,整日里上蹿下跳的也不知疲累。   沈清竹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散自己的步。   说起来,他来了栖山村这么些时日,还从未将这个村子转完过,听吴婶说,此地是分为东西两村的,他们所在的这边是东村。   西村那边他从来没去过,只晓得里长是在那边住的。   回头有空或许可以去那边看看,今日便算了,免得回去晚了,吴兰淑回家看不见他忧心,而且他对那边不熟悉,迷路就不好了。   一片枯黄的落叶顺着他的耳侧落在肩膀上,沈清竹伸手拿了下来。   记得初来村中时,还是一片绿意,树木郁郁葱葱的,如今已是快要落光了,这时间过的也当真是快。   他曾以为自己无法在此安定,如今看来,人啊,没什么不能适应的,要不了多久,他或许还要成亲了。   思及此,沈清竹难免又想起那个木讷的汉子,说是过两日上门,眼下还没有什么动静,估摸着还想等他养一养身体呢。   他垂眸轻笑,就没见过他这般愚笨的,若换了旁的乾元,早就顺杆往上爬,把人定下再说,反正已经被他咬了,想赖也赖不掉。   如今,这齿痕都已长好,他抬手摸摸后颈,融入的那些信香也已消散,自己若反悔不嫁他了,他也毫无办法。   丢开那片叶子,沈清竹笑着摇头,不过,自己最欣赏对方的,也便是这份“愚笨”了。   刚摆脱了恼人的雨露期,身子到底还算不上完全的爽利,在附近走了会儿便觉有些累了,他换了个方向准备回家。   未曾注意到,有一道视线正落在他的身上。   周小富近日里在家待的烦闷,他奶奶兴许是年纪大了,比以前还要啰嗦,有事没事就要念叨他两句。   他娘也只会让他讨好那个老太婆,图她手里那点银钱。   都是快入土的年纪了,真不知道干嘛还把家当都死死的攥在手里,早晚不都要给他们吗,晚点早点有什么区别。   依他看,那老太婆就是偏心周松,想把钱留给他,真是不知道好赖亲近。   想到这儿,周小富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还有他那个媳妇儿,整日里一副丧气样,像谁苛待了她似的,连点儿情趣都不懂,看见她就来气。   索性这几日都跑出来了,每日里就去找村里跟他要好的几个玩儿,眼不见为净。   今日他也是出来散心的,准备来东村一个常喝酒的哥们儿家。   可谁成想还没到人家里,便在路上遇见了个意外之喜。   他站在树后,一双眼睛贪婪的盯着不远处那道身着白衫的身影,打量他明艳的面容,心里有些痒痒。   看看这身段这模样,全村的姑娘加一起也比不上,就连他曾远远见过的隔壁村员外家的坤泽闺女也差的甚远。   被他勾着,周小富在人转身走的时候也远远跟了上去。   这样的人要是能被他娶回去,那才是件极快活的事儿。   周小富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忆起对方之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眉目疏淡,像是在看什么不起眼的玩意儿一样。   想到此,他心里又有点恼,有什么好装的,不管他先前有何身份,现下不都灰溜溜的住在了这么个村子里,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   自己能看的上他,是他的福气!   上回连马车都不让他上,还让他在周松跟前丢了脸。   周小富带着满腹不满,盯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又往周围打量了几眼,心中起了恶念。   一个坤泽,孤身一人碰上他这样强壮的汉子,那不是任由他施为吗,到时生米煮成了熟饭,为了名声他也不得不屈从自己。   想到此,周小富露出笑,一张本就不出色的脸,显得有几分狰狞。   他搓了搓手,在人拐入一条小道时追了上去。   村里地方大,屋舍建的不算紧凑,便是相邻的两家也是隔着一段距离的,所以大路小路的,很多地方都相通。   沈清竹有些累了,想快些回家,所以走的不是来时的大路,而是一条小道,从这里穿出去,再走不远就能到家。   这条路吴兰淑带着他走过两回,因为旁边只有一间废弃的屋舍,所以一般走的人不多,对方还总是叮嘱他,若是天晚了,便莫要走这条路。   不过她晓得自家少爷一般不在天黑的时候出门,所以说过一遍就罢了。   这条路僻静,树也比旁处多,枯黄的落叶在地上铺了一层,偶尔还飘落一片下来,尤其今日天气又好,阳光从枝叶的空隙洒落下来,倒是处不错的景色。   沈清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转头欣赏风景。   因为地上落叶多,踩上去的时候还会有“沙沙”脆响。   所以他走出没多远,便注意到身后有来人。   起初他只以为是跟他一样抄近路的村人,并未在意,可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却开始觉得奇怪。   他是为了刻意赏景,所以走的慢,对方的步调却几乎与他一致,就像是在跟着他走一样。   心中一跳,沈清竹故意站住脚,果然身后的脚步声也没了。   站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动静,他确定了那人是在刻意跟着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这次脚步加快了些。   直到靠近了那处无人的旧屋,沈清竹注意到身后的人走的更快了,明显是要追上来的。   他眉梢微动,依旧保持着步速不变,没有仓皇而逃。   周小富眼瞅着附近越发的僻静无人,开始按耐不住,加快了脚步追上去,准备将人直接拖进旁边的旧屋里去,届时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单纯的坤泽完全不对来人防备,还在慢悠悠的走,他露出冷笑,伸手便抓了过去。   “啊!”   一声痛叫,周小富的手腕被突然回身的人拧住,那纤细的手指不知道掐到了那里,疼的他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贱人!放开我!”   听到他口出秽言,沈清竹眯了眯眼睛,指尖很用力的掐住他的手腕,对方又是一声惨叫。   他身体不大好,又是个坤泽,对于学武没什么天赋,但爹爹担心他在外被人欺负,还是教了他一些防身的窍门。   比如,人身上有几处,只要掐住了,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就能让对方疼得反抗不了。   这种法子对付那些有防备的练家子可能不大行,但对付这种酒囊饭袋却一试一个准。   沈清竹已认出了这人是周松他堂兄,见过两回印象都算不上好,看着便是个败类,“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周小富这会儿疼的嘴唇子都打颤,哪里还敢说实话,他别扭的拧着身体,缓解手腕的疼,大叫道:“我不过是远远的看见了沈小郎,想过来打声招呼罢了!”   一听就是在撒谎,沈清竹手上又使了些力,在对方惨叫时道:“不说真话,那你这手便废了吧!”   废自然是废不了的,他不过是吓唬吓唬这蠢货。   手腕上那种钻心的疼却让周小富信了,慌忙叫道:“我不过是欢喜你,想与你亲近亲近罢了!”   话说的好听,沈清竹却是明白了他心中盘算,看着他那张因疼痛扭曲的胖脸,心中恶心的不行,抬脚便踹上他的□□。   “啊!!”   周小富的惨叫几乎要震破了天,沈清竹放开手任由他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解气的又踢了他一脚,“再敢招惹我,下回便废了你的命根!”   已经被那难言的疼痛占据思绪的周小富那儿还有心情回他的话,缩在地上直发抖,像一头要被拉去宰掉的猪。   那种丑陋的姿态让沈清竹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边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手。   乡下人本就没那般讲究,周小富又是个懒汉,身上自然不好闻,本就爱洁的沈清竹恶心的简直想把碰过他的那几根手指都擦破了皮。   难以想象,若他当真毫无防备让那人抱了上来,他怕是要将晨时吃的饭都吐出去。   怀着这般的思绪,一直到走出了这条小路,他还在不停的擦手。   “沈清竹?”   熟悉的声音让他脚下一顿,抬眼便看见了周松挑着水站在不远处。   不知为何,方才只觉得气愤恶心的沈清竹,这一刻,心中却涌现出几分委屈,他颤了颤眼睫,垂下眸没有说话。   周松这几日心情一直都十分的喜悦,每日都恨不能一睁眼就去坤泽家里求亲,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体,还是强迫自己按耐下心中的冲动,耐心的等待人恢复。   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这种急切,他每回去打水的时候都会刻意在人家门前停留一会儿,不求见到人,只求一个心里慰籍。   这两天他确实没见人出来,想来还未过雨露期。   如此,他也便按耐住自己的心情,安静的等待。   今日本也是如之前一般在人家门前站一站,没想到竟看到了坤泽从不远处的小路出来,他心中有些惊喜,没忍住开口唤了对方名字。   可往日总是会笑着回应的人,这次却一声不吭,他心下觉得不对,放下肩上担的水,几步靠近过去。   还未曾询问,先看见他手中攥着手帕,一只手被擦的通红,几乎都要破皮了,他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擦,心中一惊,也顾不上合适不合适,抓住了他的手制止,“莫擦了,都要破了。”   温暖的掌心贴在皮肤上,沈清竹顿觉之前的那种恶心感淡了许多,他抬眸,看着汉子满是担忧心疼的眉眼,道:“不过是红了些,哪里便就破了。”   “这也疼啊。”周松看着那红红的手,疼的好像是他自己,他下意识的垂头,在那只手上轻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让沈清竹指尖一缩。   周松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做了如何的孟浪之举,连忙抬起头便要撒开手,“对不住,我……”   勾住他手掌的指尖让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明明那样的力道他一挣就开,却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敢动,愣愣的看人将手又放回他的掌心。   沈清竹抬起的眼眸仿佛日光下潋滟的湖泊,“我有些冷。”   几乎是本能般,周松将那只微凉的手又握住,用自己的掌心去温暖他,动作坚定,脸颊上却飘起了薄红。   这般的模样取悦了沈清竹,被恶心人破坏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却也没忘了跟人告状,“方才在那条路上遇见了你堂兄……”   正暗暗窃喜的周松一顿,抬起头。   沈清竹垂下眼,流露出委屈之态,“他想对我不轨,我害怕极了。”   他话音落下,好半晌没人说话,心中觉得奇怪,又抬起眼,微愣。   方才在他面前一副温顺之态的周松沉下了脸,凶狠的眼神仿佛是要撕咬猎物的狼犬,高大的汉子第一次让沈清竹有了压迫感,尽管那并不是针对他。   他听到对方阴沉到有些吓人的声音响起。   “他在哪儿?” 第四十章   要害之处被狠踹一脚的疼,让周小富好半天都缓不过来,缩在地上直吸冷气,心里大骂沈清竹那个贱人恶毒!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空荡荡的小道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影,他从地上爬起来,狠啐了口唾沫,“他娘的,别再落到老子手里,这次是没防备,下回你可别想讨到好,不知好歹的贱人!”   他满嘴的污言秽语骂的极难听,还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树,震的枯叶落了他一头,气的他指着树骂,当成了沈清竹出气。   “贱人,臭婊子!一个坤泽还不乖乖张腿躺到汉子身下,装什么清高!老子能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敢对老子动手!”   他满心恼火的咒骂,并未注意到有人踩着满地落叶靠近的动静,直到被人揪着衣领拽过去。   “哪个敢碰老……啊!!”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一拳砸在脸上,力道大的像是能把他脸打歪,惨叫的尾音还没落,又是一拳砸了上来。   这次那人没拽着他,他狠狠的跌在地上,一身肥肉都挡不住地面撞击的疼,可见对方这一拳有多狠。   也是这时,周小富才看清了打他的人是谁,他捂着流了一脸的鼻血,瞪着眼睛怒道:“周松,你敢打我?!”   周松冷着一张脸,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上前按着他继续狠揍。   “啊!!啊!!!啊!!周松你个……啊!”   周小富被那些拳头砸的惨叫不止,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寂静的小道上全是他凄惨的声音。   此处本是他要对沈清竹图谋不轨的地方,任他如何呼救都没人能来,现下,却成了他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处。   周松红着眼睛揍他,满心的暴戾,凭什么,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单单是靠近都唯恐惊扰了他,这个混蛋凭什么胆敢对他起那种肮脏的心思,这种恶心的东西,他也配!   在带着怒火的暴揍中,起初周小富还能惨叫咒骂两句,可那要他命一样的拳头落下来,渐渐的便怂了,开始变成了求饶,到最后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眼看着他已是被打了个半死,再打下去可能真要没气了,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沈清竹总算出了声,“周松。”   任周小富如何咒骂哭求都停不下来的拳头,因为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悬在了半空中。   周松赤红着眼睛,还在喘着气,像是被惹怒的虎豹,恨不能咬死对方。   沈清竹抬脚走过去,伸手覆上他握紧的拳头,拍了两下,“可以了。”   他拽着汉子直起身,让人离开地上那坨不知死活的两步远,垂下眼,掰开人的拳头,拿帕子轻轻擦拭他手上沾染的血迹,“打死了他事小,你背上人命事大,为了这么个混蛋,不值得。”   周松逐渐平复了气息,看着专心为他擦手的坤泽,对方温顺的垂着眉眼,是他心中最为美好的人,他喉间微哽,轻声道:“对不住……”   沈清竹的手一顿,抬起眼,看到方才满是攻击性的凶兽又耷拉下脑袋,成了做错事的大狗,他心中一边觉得对方可爱,一边又有些无奈,叹口气,道:“怎的又说这种话?”   他知道乾元是因为自己的堂兄犯错对他愧疚,可这本就与他无关。   其实先前沈清竹会与他说这事,也不过是撒个娇与他亲近下罢了,料想到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能气成这般。   不过既然气了,这火总是要撒出来的,憋坏了身体多不好,所以他也放任对方去揍那个混蛋玩意儿。   只是揍也揍了,这事就算是翻篇了,万不可再为了他影响心情,更不可再对自己有愧疚之心。   沈清竹看着垂眸不语的乾元,脑袋上仿佛又出现了那对沮丧的耳朵,这回他没有忍耐,直接伸手覆了上去,轻轻摸一摸对方的发顶。   满心自责的周松一愣,缓缓地抬起头,落入了一双带笑的眼眸,头上轻柔的触感并不是他的错觉,他呆呆的看着对方,显得有点傻愣愣的。   沈清竹又没忍住,捏住了他的脸颊,看着那张俊脸变了形,乐的笑出声,他捏着人的脸轻晃了晃,“周松,你怎的这般乖。”   乖?周松的眼神中流露出茫然,他听到过许多旁人对他的评价,能干,话少,踏实稳重,唯独这个字,上回听到,怕是要追溯到孩童时期。   迷茫过后,他又反应过来,坤泽在摸他的脸,后知后觉的开始不自在,脸上的温度开始上升,却又贪恋这种感觉,一点都没动。   高大的汉子明明已经满脸通红,却还是乖乖的站在那里任他捏脸,极大的取悦了沈清竹,他放开手,轻揉了揉或许被自己捏痛的地方,继续给他擦手,边教育他道:“周松,下回不要把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既然已分了出来,想必也是跟他们处不来,那这些人的行事便与你没有干系,懂吗?”   被坤泽揉了脸,又被人柔软的手掌握着,周松早已无暇顾及其他了,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懂的。”   沈清竹将他手上那玩意儿的血都擦干净,仔细看看有没有破皮什么的,毕竟他方才力气使得大,可能会伤了自己,他又碰了碰人手上的关节,道:“骨节有没有疼?”   周松连忙摇头,他结实的很,自然不会因为揍了这么一个废物受伤。   将人打理干净,又确定他没有伤到,沈清竹总算有了闲心给躺在地上的周小富一个眼神,对方一张脸已经被打成了猪头,青紫红肿还沾满了血,实在有碍观瞻,他有些嫌弃的皱皱眉。   视线突然被遮住,他一顿,发现挡在面前的是汉子宽厚的手掌,没碰到他,只虚虚的掩了视线。   周松不想那废物脏了坤泽的眼睛,视线落过去,眼底尽是冷然,“昏死了过去,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他自己下的手他自己清楚,这些伤要不了他的命。   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看,那沈清竹也便不看了,他转回头,抬眸道:“该如何处理他?”   他这副样子,放在此处不管怕是不成,但送他回家又少不了麻烦,他见识过对方那个娘亲的德行,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要胡乱攀扯。   周松这人磊落,他决定动手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后果,此时反倒不觉得为难,“我送他回去,你今日便当没见过他。”   沈清竹是个坤泽,周小富对他意图不轨,便是没有得逞,传出去了对他的名声也是有碍的,只有将他完全的摘出去,才不会对他有影响。   至于周小富醒后会不会乱说话……周松的眸色沉了沉,他自然有办法让他闭嘴。   “不成。”沈清竹不同意,说到底,这件事也算是因他而起,自然没有让对方帮他承担后果的道理。   周松见此,张嘴想说什么,一根纤白的手指竖在他唇上,他一下就闭了嘴,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沈清竹扬了扬眉,勾唇笑道:“你打他,又无人看见,我们为何要自己承认呢?”   周松微愣。   *   农闲的时候,没出去找活儿干的汉子,帮着家里忙活事儿的时候就多,大多都是婆娘们干不了的粗活。   比如趁着天还不太冷,将屋顶修一修,房子的保暖也想法子弄弄,免得届时雪下起来,晚上都要冻的睡不着。   除此之外便是挑挑水砍砍柴,做些体力活,没事儿的时候也有了闲工夫跟家里婆娘唠唠闲话,顺道教家里的半大小子学修东西。   有时嫌家里憋闷,就会敞开了门,搬把凳子坐在家门口。   “有没有人?!”   有个中年汉子正坐在门口捯饬家里磨损的农具,远远的便传来一道很是慌张的声音,他停下手抬头,瞅见村里新来的那个沈家小郎不知从哪跑出来,慌慌张张的。   对方住的离他家不远,平时见了也会客气两句,他本就是个热心的,这会儿看见他一副受惊的模样,忙站起来扬声道:“咋的啦?!”   听见有人应他,对方忙小跑过来,又顾及身份,没有离太近,神色很是无措的伸出细白的手指着一个方向,“叔,我方才从那边的小道抄近路回家,看见有个人躺在那里,满脸的血,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太怕了,没敢靠近。”   “啥?!”那汉子一听这还得了,真要出了人命可不是说笑的,当即就要过去看看,那条小路他知道,有时也会从那边走。   “叔,”沈清竹拦了他一下,犹豫道:“你要不再喊两个人,我怕到时说不清楚……”   他这么一提醒,汉子猛地拍了下脑门儿,是了,他这冒冒然的跑过去,再让人误以为是他干的可怎么好!   忙跟人道了句谢,去周围两家又喊了两人,还让自家小子去西村通知里长一声。   正准备过去的时候,周松刚好挑着水过来,被他招呼着一并喊上了。   走之前,他转头看向坤泽,“你先回去吧。”   “对,沈小郎先回去吧。”那汉子也跟着应了声,“你一个坤泽,方才又受了惊,回家缓缓,要是等会儿里长要问话,再让人去寻你。”   几人交代了一句便匆匆走了,周松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跟了上去。   待他们的背影远去,沈清竹脸上的惊慌之色便收了起来,有了这般多的“证人”,那周小富便是醒了要说周松打他,想来也没人信的。   周松跟着几人回到那条小道时,周小富还像个死猪一样躺在地上。   方才走的时候他特意查看过了,只是昏迷,死不了。   几人一看当真是有个人在这儿,赶紧围上去,看见他脸肿的都看不出是谁,还糊了一脸血,都吓了一跳。   有个胆大的伸手探到他鼻子下面,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松了口气,“活的活的。”   听到人还活着,大家都放下心,这才伸出手去扶人,查看了一下,倒是没什么致命伤,只是被打的有点惨。   “啧,也不知是谁下的这狠手。”一人摇着头感叹。   这副样子,看着都肉疼。   中年汉子有心想掐一下他的人中看能不能把人叫醒,试探了几下都感觉无从下手,因这,他打量人的脸仔细了些,突然惊讶道:“周小子,你快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堂兄?!”   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周松也“惊讶”的扬了扬眉,应了对方的招呼,凑过去看了几眼,“真是他!”   “他咋会躺在东村,被人打的?!”中年汉子皱起眉。   晓得了这人是周小富,对于他被打的事儿,几个人反倒不奇怪了。   他这人,让人不待见得很,明明跟周松是堂兄弟,却没一处像的,自小便招猫逗狗的,长大了也好吃懒做,有时还要逗弄村里的姑娘,也就是因为只耍耍嘴皮子,才没让那些姑娘的家里人找上门。   可就他那副德行,没人喜欢,现下被打,指不定便是哪个看不惯他的动的手,要他们说啊,该!   不过想归想,再怎么说也是同村的,不能真把人撂这里不管了。   “周小子,既然是你堂哥,要不我们先抬你家里去?”   几人互相看了看,中年汉子提议,他们虽说相处不太好,但总归是亲戚,放别人家里也不合适。   “成,劳烦了。”周松点头应了。   周小富平日里好吃懒做的,浑身都是肥肉,这会儿又没有意识,死沉死沉的,得亏他们来了几个汉子,要不然还真不好弄走。   他们有人抬手有人抬脚的,算是把人弄了起来。   总有点过年抬死猪那味儿了。   半道上,不知道是不是要醒了,周小富哼唧了几声,鼻血又往外冒,有人在路边扯了两根草暂时给堵上了。   到了周松家,他这身上又是血又是土的,也不好直接往床上放,干脆在院里支了两块板子将人先暂且放下了,总归也不是一直要在这里安置。   兴许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林二柱从院门处探进头,看见这架势“嚯”了声,抬脚迈进来,“这是要杀猪?”   待走近了发现是个人躺在那儿,有点尴尬的咳了声。   几人听了这话都想笑,弯了弯嘴角又忍住了,好歹是人周松的堂兄,不好不好。 第四十一章   “林小子别乱说话,那是周小富。”中年汉子到底稳重些,提醒了他一句。   “周小富?!”林二柱瞪着眼睛,又对躺着的人仔细打量,确定了后第一反应还是想笑,最后硬生生的压了下去,颇为感慨的摇摇头,“真惨啊。”   哪路神仙干的大好事儿啊!他要是在场,高低得补上两脚!   几个汉子围着躺在那儿的周小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试探着开口,“咱是不是得想法子把人给弄醒了,还有这伤,要不要先给抹点药?”   他们村只有个老大夫,但他这两日去隔壁村看女儿了,不在村里,可这人被打成了这副惨样,总也不能放着不管。   他们庄稼汉平日里受点伤都是自己处理的,兴许能简单给他先看看。   鼻子里的草倒是给扯了,怕他呼吸不上来给憋死,所幸鼻血已经不流了。   “别别别!”林二柱连忙摆摆手,“这我们也不懂,他伤的重,万一胡弄八弄给人再治出个好歹来,还不得被讹到家里去。”   他这话说的也有点道理,其他人也不去动了,中年汉子道:“是不是得再遣个人去跟周家人说一声?”   他们家人伤了,怎么也得通知一声。   几人的视线落在周松身上,他是对方堂弟,这事儿理应也是他去办比较合适。   周松自己也这么觉得,正准备应下,却被林二柱拦了把。   “我去吧,松哥在这儿帮着看顾好人。”他摆摆手不等他们多说就出了门。   那一家子,没一个好相与的,尤其是周小富那个娘,要是知道儿子被打了,指不定怎么闹呢,他松哥过去,不是正让人撒火嘛。   他过去的话,不是自己家里的长辈,顾忌总会少些,真说什么不爱听的扭头就走,他们也不好责怪他。   既然有人跑腿,其他人也就不管这事儿了,自己在院子里寻了个地方坐下,等着里长过来看怎么处理。   只有中年汉子回家去了,怕等会儿里长来了寻不到人。   周松也跟着出去了一趟,把落在人家门口的两桶水挑了回来,进了灶房去烧水,人家进了门了,总归是要招待一下的。   等几个人都喝上了水,里长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去叫他那孩子不知道后面的事儿,进了他家就只嚷着出了人命,可把他吓得半死,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往这边赶。   去了汉子家也顾不上多询问,又直接来了周松这儿。   神情难看的进了门,打眼便看见院中央不知死活的躺了个人,顿时两眼一黑,险些站不住。   得亏被跟在他身后的汉子扶了一把,“里长,我不都跟您说了吗,没出人命,就是晕了。”   许是心里着急,他说的那些没怎么听进去,这会儿站稳了,里长自己凑过去试了试,确确实实是有气的,总算是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   周松去灶房里给他也倒了一碗水,又给人搬了个凳子。   里长这刚坐下喝了口水,躺在地上的周小富哼哼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里长赶紧把水碗放下,凑了过去,“周小富,你咋样?”   周小富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疼,一张本就惨不忍睹的脸皱在一起,却扯的伤处更疼,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旁边是谁,吸着气喊疼。   看他这副样子,里长也不好问什么,先给他点时间缓缓。   周小富哼唧了会儿,视线一转,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周松,对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之前的事儿瞬间就回忆了起来,恐惧让他大叫了一声,缩着身体往旁边躲。   里长几人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按住,让他乱动再扯到伤口,到时候伤上加伤。   周松也跟着过去,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堂兄,你没事吧?”   周小富一下子就不敢动弹了,满脑子都是对方按着他打的凶狠样子,吓得他直哆嗦。   见他总算是冷静了些,里长才舒了口气,又问他,“周小富,你还记不记得,是谁打的你?”   这人虽说在村里不招待见,他被打了   估计也没几个人觉得同情,但有人暗地里下这么狠的手,总归还是让人有点怵。   如果对方只是对周小富寻仇还好,可那人若是没差别的攻击人,不找出来,实在是心难安。   “是……”听见他问,周小富立马就要将周松打他的事说出来,可刚吐出了一个字,身上就猛的一抖,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这下他哪里还敢再吭声。   “是谁?”里长皱着眉凑近。   “我……我不记得了!”在那道冰冷的视线下,周小富赶忙摇头,扯到了伤处,呲牙咧嘴的含糊道:“……真的不记得了!”   里长这下犯了难,被打的都不记得了,也没旁的人看见,这该怎么查?   想了想,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把人抬回来的几个汉子,“不是说先发现他的是沈家小郎嘛,指不定他当时能看见点什么,你们谁去跑一趟……”   “里长。”周松忙开口,道:“他一个坤泽,看见人的时候受了惊吓,这种场面再把人叫过来,再吓到他如何是好?”   这件事,他是不想再让沈清竹沾上一点的,顺势把人全部摘出去最好。   其实最初对方提议由他出来叫人,周松就不同意,是人劝了许久,他才勉强点的头,这会儿自然是不想再把人牵扯进来。   “对啊里长,我看沈小郎当时脸都白了,估计吓的不轻,还从没见他这样过呢。”中年汉子也跟着帮腔。   自沈清竹来到村里之后,哪回见了不是笑眯眯的模样,待人也很是温和,今日这般失态,肯定是吓狠了,晚上指不定都要做噩梦呢。   他们这般一劝,里长也确实有些不忍心,正待说罢了,门外却先走进来两人,打眼一看,不正是沈清竹与吴兰淑。   周松看见他来了,微微皱起眉,待对方瞥到他的时候,露出一个不是很赞同的神色。   沈清竹当没看见,将视线移开了,此事本就是因他而起,断没有全推给周松去管的道理。   他看向地上已经清醒的周小富,又很是害怕的移开眼,对着里长行了礼,轻声道:“我回去后心中实在难安便过来看看,这会儿看人还活着,也稍稍放心了。”   他说话时低垂着眼睫,依旧不敢往人那边看,脸色也说不上好,单薄的身躯紧挨着吴兰淑,模样很是可怜。   想到他这两日似乎还生了病,里长心中难免起了两分怜意,与他说话也温和了很多,“人没事,你不必忧心,正好我也想问问你,发现他的时候,你可还看到了其他什么人?”   “其他人?”沈清竹微拧起眉,摇摇头,又像忆起了什么,眼睫颤了颤,犹豫道:“……我刚进小道的时候,其实听见了他……”   看一眼躺着的周小富,才道:“……咒骂的声音,骂的……很是难听,之后就有惨叫声,当时便有些害怕,但想着万一有什么事,我还能喊人帮帮忙,所以犹豫了许久,还是进去了,想远远的看一眼,可过去时便只有他躺在地上,当时还以为人死了,慌的不行,也顾不上其它,跑出去叫人了……”   之后的事,里长已听其他人说过了,他看一眼地上的人,这听着,感觉像是周小富先骂了别人,把人惹急了才挨的揍,要真是这样,那不纯纯活该嘛!   疼得不行的周小富有心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又发现没法反驳,确实是他骂人了,然后被打了,一时都不知道如何辩解!   而他这副样子落在里长眼里,简直就是心虚,沈小郎说的,八成就是真的,现下这副惨样,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哎呀!我的儿啊!!”   他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门外先传来了一声哭嚎,紧接着,胡兰就含着两眼泪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脸色不大好的周大山,最   后是抱着手,悠哉悠哉的林二柱。   一进门,胡兰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不成样子的儿子,顿时跟要了她的命一样扑了过去,“我的儿啊!是哪个滚蛋玩意儿做的孽,把你打成这样!”   一看到爹娘,周小富总算像是有了靠山,顿时也哭嚎起来,“娘!你可要为儿子做主啊!”   这满院子都是他们母子哭丧一样的声音,连里长都忍不住皱起眉。   周大山沉着脸,开口道:“里长,是谁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   他平日里虽然对周小富的德行也很看不上,觉得被周松比了下去面上无光,但再怎么说也是他儿子,被欺负到了头上来,他怎么可能不气!   里长摇摇头,“没人看见,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还是沈小郎发现他躺在地上,帮忙叫的人。”   “沈小郎?”胡兰听见了,猛地转头看向沈清竹,起身就要扑过去,“你说,你是不是看见了谁打我儿子?!”   没等她靠近,吴兰淑先把自家少爷藏到身后,周松高大的身影几乎是同时挡在他们前面,扯住了胡兰抓过来的手臂。   “周松!”胡兰一把甩开他,恼的伸手指他,“你堂兄都被人打了你还有心情护着别人!”   “行了,要不是人家沈小郎发现你儿子,他这会儿怕是还躺在道上呢,你莫去寻人家麻烦!”里长也看不过去她胡搅蛮缠的样子,“大山,管管你媳妇儿!”   周大山也觉得她丢人,一把将其拽了回来。   胡兰只好又扑到儿子跟前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嚎着心肝啊命根的,不知道的,还当周小富已经去了。   而周小富这会儿,仿佛也开始觉得有了依仗,他爹娘在这儿,他就不信周松还敢碰他一根指头,当下便抬手指向对方,哭嚎道:“爹娘,是他打的我!”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周松还没说话,林二柱先不乐意了,“好你个周小富,我松哥好心好意的给你抬家里来,你怎么还胡乱咬人呢!”   胡兰却是不管这么多的,一听儿子这么说,当场便炸了,“好啊你周松,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对我儿子下的毒手!”   她说着便又起身朝人扑过去,那架势明显是想打人,林二柱一把将她拦下,“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想干什么?!”   胡兰却跟发疯了一样,碰不到周松就要抓咬他,毕竟是个女人,林二柱也不好乱碰她,猝不及防下还真被她在脖子上抓了下,还是周松反应快,上前扯住她的胳膊,没让她再动上手。   周围一圈汉子,看她发疯有心想拦,却又都不好上手,最后吴兰淑上前去一把将她推开了。   “你儿子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他说是周小子打的就是周小子打的了!”   事情的经过,沈清竹回去的时候都跟吴兰淑说了,得知这周小富意图对他家少爷不轨,心中恨的简直想再上去给他两脚,对于揍了人的周松,那自然是要护着的。   “行了,看里长怎么说!”周大山心中自然也是气的,但是在这里闹太过丢面子,他还是又把人扯回来了,完了转头阴沉的看了眼周松,道:“里长,想来您是得给我们做主的吧?”   里长人在这儿了,事情肯定是不能不管的,但周小富的话他也没全信,“周小富,你刚才说不记得打你的人是谁,怎么这会儿又想起来了,你又凭什么说是周松打的你,可有什么凭证?”   周小富哪里来的凭证,他气恼的指着自己的一身伤,“这还不算凭证?!”   听了他的话,里长还没开口,送他过来的汉子们先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你这算什么凭证,要都跟你一样,谁受了伤都能随便攀诬别人了!”   “就是啊,周松也是挑水路过才被叫去抬人的。”   “做人可要讲良心啊!”   他们住在东村,跟周松没少打交道,平时谁家有个什么事找人帮忙,人周松从来没推拒过,他什么样,谁都清楚。   反过来再看看这周小富,他的德行全村有哪个不知道的。   见所有人都不向着他,身上的伤又疼,周小富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胡兰连忙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给他顺气。 第四十二章   里长抬了抬手,示意大家暂且先别说话,自己道:“你既然说是周小子打的你,那你先说说,他为何要打你?”   周小富觉得,他多半就是因为沈清竹那个贱人才对自己动的手,前两次他就一直护着对方。   可他知道原因,却不能直接说,毕竟是他对沈清竹起不轨之心在先,让大家晓得了肯定是他没理,只能张嘴道:“我怎么知道,我本是来东村寻弟兄玩儿的,路上碰见他了突然就要对我动手,跟发了疯一样!”   见他没提沈清竹,周松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若是他当真敢说,定然上前去将他再一脚踹晕过去。   “周小富,你还真是张嘴就来啊,实在没什么编的还是别说话了!”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林二柱立马就开口嘲讽。   里长显然也是不信的,“周小富,你若是非要这般胡乱攀扯的话,这事儿也是没法管的。”   “咋就没法管了!”胡兰先急了,“我儿子都说了是周松动的手,他都被打成这样了,何必还要说谎,里长,你不能偏心啊!”   她好好的儿子,出个门就变成了这般,不管怎么说,总是要有个人负责的!   听了她这话,里长的神色也是沉了下来,他管着村子这么些年,处理起事情来一向公正,从来不搞拉偏架那一套,如今被个妇人当面嚷嚷着偏心,心情自是不好。   周大山好歹是有点脑子,看出他脸色不对,忙道:“里长,她个妇人不懂事,您莫往心里去。”   里长抬抬手,对他们已是没有了耐心,“好,我不偏心,今日若是你儿子拿出证据来,我自然让周松给你们个交代,要是拿不出来,你儿子诬陷他人,是不是也得给个说法?”   “哎,我先说,我们都能证明,周小富被发现的时候,周小子正挑水呢,被我们现拉过去的,我们都能给他作证!”中年汉子先开了口,一道那几个都出声附和。   “李叔,仗义!”林二柱冲他竖了大拇指。   里长又看向周家三口,“你们呢?证人还是证据,拿个出来!”   “我……”胡兰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转头去看儿子,对方也无话可说。   周大山在他们旁边蹲下,“你到底是怎么被打的?!那时是个什么情况,赶紧跟里长说说!”   周小富被他们俩盯着,有苦难言,他确实是被周松打了,可这起因实在是不好说,而且事情闹到现在这种地步,证据拿不出来,他说什么都没人信。   况且,周松一直虎视眈眈的在旁边盯着他,那眼神看的他浑身都发寒,他实在是被打怕了,这人下手实在是狠,这会儿人多他不敢动自己,可保不齐他之后报复啊。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里长的耐心也告罄了,“周小富,按说你被人打了,吃了亏,实话实说肯定是要给你做这个主的,可你胡说八道,还诬陷别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这事儿我也不想管了,况且人沈小郎也说了,听到你在骂人,那不管是谁打的你,多半也是你自作自受,就自认倒霉吧!”   “什么就自认倒霉了,里长,事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说,再说……”胡兰转头找了一圈,盯住了人后的沈清竹,抬手指过去,“他说听见我儿子骂人,那不也是空口话没有凭证吗,而且是他先发现的我儿子,说不定事情就与他有关,或许……或许是他与人私会被我儿子看见了,被他姘头打的!”   胡兰这会儿也是不管不顾了,她儿子出了事,总要有人负责的,不是周松也可以是别人,这沈清竹之前不是少爷吗,定然有些家底,她儿子不能白白被打了。   她话一出口,周松就猛地转头盯住了她,脸色很是吓人,脚下一动就要过去,胳膊却被人拽住。   林二柱凑到他耳边道:“先别冲动,再给沈小郎惹麻烦就不好了。”   他要求亲的事还只是他们几个私下知道,这会儿要是护的太紧,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总归是不大好的。   周松也是一时气恼上头,他站住脚,转头去看沈清竹,对方果真是对他摇了摇头,他只好按耐住心中的怒火。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里长也被她这番言论搞得动了火,“人家一个未嫁的坤泽,你说这话不是坏人家名声吗!!”   他一发火,胡兰也是有点怵的,抿了抿唇,干脆避开里长,直接质问沈清竹,“那你说,到底是咋回事儿,我儿子的伤是不是跟你有关?!”   她的嗓门很大,沈清竹好似被她吓住了,脸色很是苍白,不住的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哪儿了,我真的不知道当……”   似乎是心理压力太大了,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两眼一翻,直接往后倒下去。   站在他旁边的吴兰淑连忙接住人,扶着他蹲下身,让他靠着自己,“清竹,清竹,你这是怎的了?!”   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周松的脸上也瞬间没了血色,他一个跨步冲过去,慌的手都在抖。   结果刚在人身边蹲下,就见昏迷的人睁开一只眼,还对他眨了下。   他愣了愣,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去。   他这一晕,连带里长在内都慌起来,一群人都围了过来,这事情已经够乱了,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林二柱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还以为人真的晕了,这会儿也是跟着着急。   吴兰淑扶着沈清竹,转头“悲愤”的道:“胡兰!我们清竹这身子还没好透就被你气成这般,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到镇子上去报官!”   报官,这两个字对于乡下人来说可真的太吓人了,胡兰自然也是怕的,再不敢说话了,她哪能想到这沈清竹的身子当真是弱成这样!   吴兰淑没再管她,抓住了周松的胳膊,“周小子,你能不能随婶子走一趟,帮我们赶个车,去镇上寻个医馆看看,我们清竹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她说着话,还落了两滴泪,抬手用袖子拭去了。   “对对对,周小子快,先把人送回去,带到镇上,这会儿也别管授受不亲了,人重要!”里长忙跟着开口。   周松自然也不多说了,从吴兰淑怀里把人接过来,抱着出了门,他走的很快,大家都以为他救人心切,没人注意到,他的一双耳朵都红透了。   等他们出了门,里长回头,看见周小富跟胡兰这母子俩就觉得烦,“行了,你们也先把人带回去看看伤,这次吃了教训,以后的性子收着点吧!”   周大山赔了个笑,转头就瞪了他婆娘一眼,个蠢妇,本是有理的事儿弄了个没理!   胡兰哪里还敢说话啊,只能抱住自己儿子不吭声。   不管他们这边如何处理,周松那边已经抱着人回了家,一路抱回了屋子里方才放下。   温软身躯与浅淡的兰花香离开自己怀抱的那一刻,他心中还有些许失落。   沈清竹在地上站稳,看一眼他红透了的耳朵根,笑了笑没说什么。   吴兰淑栓好了院门跟着进屋,看见这俩小的,也笑道:“我们这都走了,想必他们那边也闹不起来,那个混账挨打,说起来也是他有错在先,这下他娘又吓病了清竹,估计也不敢多说话了。”   “婶子方才演的好,一下便将人给镇住了。”沈清竹没忘夸赞她一句。   这一出本就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若周小富醒了,真的攀咬他们不依不饶,他们便如此解决。   吴兰淑笑着摆手,“害,以前见多了。”   富家的夫人小姐们来往走动,玩儿的心眼子可比这些目不识丁的乡下人多,有些时候遇上事儿啊,比的就是谁能装的过谁。   与他们玩儿玩儿这种小手段,算不得难。   周松不知他们套路,先前见人晕倒,是真的吓得不轻,便是这会儿也是心有余悸,“你身体当真无碍?”   “放心吧,没事的。”沈清竹看他这般,笑着摇头,“看来我装的像,你都信了。”   周松垂眸没有说话,他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吴兰淑看看他们俩,开口道:“我去后院将马车套上,你们说话。”   看着她转身出了门,周松疑惑,“既然不是真的病了,还要去镇上吗?”   “自是要去的,”沈清竹朝他扬眉,“我病的越重,他们便越慌,之后便不敢找麻烦了,相反的,还要担心吴婶去寻他们的麻烦。”   周松心道确实,就那几个不肯吃一点亏的性子,只有如此才能镇的住,认了这个闷亏。   不过,即便他们之后还敢找麻烦,他也是不惧的,他没有坤泽头脑好,更直接,大不了,闹一次他就揍周小富一次,看把儿子   当命根的胡兰心不心疼。   他不说话,沈清竹抬眼看他,收敛了几分笑意,道:“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亲人,我如此戏耍他们,你可会……”   “不会。”没等他说完后半句,周松便直接开口,“他们……也算不上我的亲人。”   看着汉子低垂下了眉眼,沈清竹一时没有说话,关于他的事,入村以来也算听到不少,现在他是不在意那些人了,但曾经,想必也是为此低落过的。   他伸出手,掌心落在乾元的发顶上,轻拍了拍,什么都没说。   周松微微一愣,没敢抬头,他怕惊扰了那只温暖的手。   沈清竹见他一副乖顺的模样,笑弯了眼睛,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收回手之前,还捏了下红彤彤的耳朵。   被碰触的周松浑身一僵,耳朵仿佛更烫了,垂落的视线依旧没敢抬起来。   直到套马车的吴婶回来,他们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才散去了些。   周松逃跑般出去赶车,沈清竹在他身后笑。 第四十三章   那日,他们赶车去了一趟镇上,直到接近傍晚才回来,沈清竹依旧是一副“虚弱”的样子被扶下马车。   周家人那边听说了之后如何的慌乱他们不晓得,只知道去镇上玩了一趟挺开心的。   不过因为这件事,周松上门求亲的事倒是又往后推了几日,待村中没了此事的风声,才准备了一番打算上门。   他先前进山好不容易抓到的那对活雁好歹是被养的还不错,只是要被他抱走一只的时候,它们开始叫的凄惨。   大雁重情,听说失去了伴侣,另一只很快就会郁郁寡欢,因为如此才会被用来求亲,若是安抚不好,怕是坚持不到定亲时送上另一只。   很多人送木雁也是有这方面的因由,可以避免许多的麻烦。   周松不怕麻烦,他只怕自己的诚意不够,所以都想奉上最好的。   他没有强硬的将两只雁分离,安抚了它们许久,并且保证很快就会相见,兴许大雁确实有灵性,后来他又试探着抱走一只的时候,它们安静了许多,周松也算松了口气。   他换上先前新做的衣裳,亮蓝色的,他从未穿过这般明艳的颜色,衣裳做好后一直没穿,这会儿穿上了还是有些不自在,时不时的扯扯袖子,整整衣领。   头发也梳的很是整齐,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死板,没像往日方便干活那样全挽起来,而是在脑后束成了马尾,平添了几分少年气,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遗漏的,他却还是不放心,低头看看衣裳,抬手整理整理头发,唯恐哪里乱了脏了自己不知道。   “啧啧啧……”林二柱随着他娘过来看热闹,一瞅见他就“啧啧”摇头。   周松被他啧的都开始紧张了,闷声道:“不好看?”   林二柱又摇头,感叹道:“松哥,我上回怎么说的来着,你呀,就应该多捯饬捯饬,看这模样俊的,别说隔壁村员外家女儿了,便是镇上县令的女儿都要嫁你呀!”   “瞎说什么呢?”本也是喜笑颜开,欣赏周松这行头的钱婶往他后脑上拍了把,“你松哥今日是要去跟沈小郎求亲的,什么员外家的女儿县令家的女儿,他都不稀罕!”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林二柱揉着后脑勺点头,朝他松哥竖起大拇指,“我松哥跟沈小郎,当真绝配!”   “说的是呢,”一旁的刘媒婆也出声应和,“这两人若是站在一处,可是要饱了眼福!”   听见他们这般说,周松的神色放松了许多,脸上流露出些许笑意。   “走吧,我们早些去,也早些将事儿定下来。”钱婶整个人都一派喜气,比起给林二柱说亲的时候也不遑多让呢。   周松点头,一手抱着大雁,一手提起早已准备好的求亲礼。   林二柱随着他们一道出了院门,但没打算跟着去,今日这场合,他去不合适,回去等他们的好消息了。   一行人这副模样走在村里,其中一个还是媒婆,要去干什么不言而喻。   求亲之事本不稀奇,可这求亲的人是周松可就稀奇得很了,村里谁不知道,他们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他也依旧是单到了现在,这有朝一日还能看到他去求亲?!   “周小子,这是去谁家求亲啊?”好奇心嘛,是个人都有,稀奇之下,有人就忍不住开口问了。   周松话到嘴边,却是有点不大好意思,钱婶见状笑着替他答了,“沈小郎家。”   其他人一听,嗬,好嘛,怪不到这周小子都能动心思,原来是那沈小郎,也是,若是那般模样的周松都看不上,那可真是要单一辈子了。   “那可是好,我瞧着啊,咱这整个栖山村,也就周小子能配人家沈小郎呢。”有那会说话的婶子,张口就是夸的。   周松听的心情甚好。   钱婶也笑眯眯的回道:“若这事儿能成,届时肯定请您去喝喜酒。”   遇上了喜事儿谁不开心啊,对方自然是应了。   她话虽然说的谦虚,但这都直接带着礼去求亲了,多半私下都是说过了,今日去啊,定然是板上钉钉,自然有人多说了几句恭喜话。   一路上热热闹闹的,很快便到了沈家门前,敲门前,周松还特意让钱婶帮他看了看衣着,确定了没问题才由刘媒婆上前去叫门。   “主家开开门,有喜事了!”刘媒婆声音亮,一开口便喜气洋洋的。   没多大会儿,吴兰淑便出来开了门,看着也是特意梳妆过,穿了件鲜亮的衣裳,还簪了珠花,这气质,一下便跟村里的婶娘们不一样了。   刘媒婆一看见她,这夸奖的话一连串的往外说,都不带重复的。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吴兰淑被夸的眉开眼笑的,赶紧将他们都请了进去。   几人进了堂屋,一眼便被坐在椅上等待的沈清竹吸引了目光。   自来到村中之后,他的衣裳穿的素淡了许多,虽然依旧不掩他的风华,到底也是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可现下,他却是着了一身月牙色长袍,衣摆袖口皆有亮银色纹绣,腰间坠着一块玉佩,泼墨般的长发束起一半,扣着银色发环。   抬眸看过来时,一双桃花眼勾的周松简直要找不着北。   这样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坐在那儿,让几个人一时都有些紧张,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进。   连刘媒婆这样见多识广,惯会说话玩嘴皮子的一时都开不了口。   直到沈清竹从椅子上站起,对他们展颜一笑,“快进来坐。”   他一开口,刘媒婆下意识都松了一口气,心道乖乖,这身资气度,难怪把眼光高的周松给迷的五迷三道的,连她都忍不住一看再看呢。   再一回头,看见周松一双眼睛都要长在人家身上了,心下叹道,不怪他,这谁看谁不迷糊。   气氛一松快,刘媒婆这本事便回来了,张嘴又是将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可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沈清竹一直笑着听她说话,没有过分热情,也不冷淡,只偶尔侧目看一眼时不时偷看他的乾元。   今日这般穿着也算没有白费,晓得汉子对求亲之事看重,他也便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也不是随便看待,如此,也算尊重于他。   几人各自落座,也算是进入了正题,刘媒婆左右看看,笑道:“今日这亲事啊,让人欢喜,看看这两位样貌,别提多登对了。”   她这话说的可是万分的真诚,就这两人的德行相貌,莫说是栖山村,便是到镇上去,那都是数一数二的,更别说他们还正好一个乾元一个坤泽,这不是天注定的缘分嘛。   钱婶也笑眯眯的接话道:“可不是嘛,我当初头一回见沈小郎的时候,还当是那天上的仙君下凡来了呢,一时都不敢跟人说话,周小子能娶到这般的夫郎,我都替他高兴呢。”   “钱家妹妹客气了,周小子也是一表人才呢,清竹能与他成就好事,我也是放心的。”吴兰淑说的是真心话,若说这村子里有谁能配她家少爷,确实也只有周松了。   尤其是经过前几日的事,她晓得这周小子看着寡言好脾性,却也是能护着少爷不被他人欺负的,即便那人是他堂兄,也是毫不留手。   自从知道少爷有心与他定亲,吴兰淑也是有意打听过的,周家那些人不好相与,周松虽是分出来住了,但三不五时也要被他们找点麻烦,这么些年了,周松都未与他们计较过,更别说是动手。   这回能为了少爷的事将人打成那般,可见是被气狠了,皆是因为心里看中,珍惜,才容不得别人轻辱。   至此,吴兰淑对这门亲事,算是彻底没了意见。   刘媒婆与钱婶对视了一眼,明了人家是对亲事没意见的了,至于沈家小郎,看他笑意盈盈的模样,想来也是满意。   如此,刘媒婆道:“成,那吴婶子跟沈家小郎对亲事可还有什么要求,也可尽管提来。”   吴兰淑这回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自家少爷,其他三人的目光也自然随着落在了他身上。   被他们盯着,沈清竹却全然不觉得有压力,他转眸看着周松,在对方紧张的视线中,开口道:“我没什么要求,但有些话要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其实脾气算不上好,不爱受约束,你若想要一个温婉贤良的夫郎,我怕不是个好选择……”   他说到这里,周松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抬手,制止对方说话,接着道:“还有,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们的亲事一旦定下了,你便最好自觉离旁的那些莺莺燕燕远一点,若是有朝一日你胆敢背叛我,我可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让你永无宁日,如此,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这一番话出口,刘媒婆与钱婶都是瞪着眼睛,在这种以夫为天的观念下,这些话简直是有悖伦常,他这看着温温和和的,脸上还挂着笑,吐出的话却是刺人的很。   可另一方面二人做为女子,又觉得这话说的简直……戳人心坎儿。   吴兰淑却是神情平静,他们家少爷的脾性,她最是了解,从来都是不爱吃亏的。   她的视线落在周松身上,很想听听看,他会怎的回答。   “我想清楚了。”周松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闪躲坤泽的注视,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娶你,不是因为想要贤良的夫郎,只是因为我心悦于你,既然心悦,那此生此心,皆属于你,或许我现下说这些你不会信,毕竟人生很长,人心易变,但我会用一辈子,向你证明。”   沈清竹一直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汉子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避,深邃的眼眸中,皆是他的身影。   他们两个不说话,其他三人也不敢说话,堂屋里一时间十分静谧。   良久,沈清竹才弯唇露出笑容,朝坐在身边的吴兰淑伸手,对方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子放到他手上。   他拿着那帖子站起身,走到周松面前,汉子动了动想起身,还没来得及,他就把帖子递了过去,“拿去掐算个良辰吉日,之后便来送聘礼吧。”   听见他这话,周松才意识到对方递过来的是生辰帖,惊讶的抬眼看向他。   钱婶跟着一愣,接着便是一喜,送聘礼,这不就是要直接定亲的意思吗,她心里高兴,却还是没忘了周松的嘱托,问道:“直接定亲吗,其它的规矩……”   “那些繁文缛节,不过是浪费时间,麻烦的很,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不必走这个过场了。”沈清竹很是随意,他又看向还愣愣的没有接帖子的乾元,晃了晃手中的生辰贴,“怎的,不想要?”   “想要。”周松总算反应过来,连忙珍重的将那帖子接过来,小心的捧在手里,惯常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了笑,显得有些傻气。   沈清竹也心情甚好的扬了扬眉,转身回到位置坐下。   “好好好,我们这算是成就好事了!”刘媒婆跟着高兴,这回的活做的轻松,压根不费什么口舌,媒人钱便到手了。   除此之外,能让这周小子成了亲事,她这招牌啊,算是立回来了。   事情成了,这气氛也轻松愉快起来。   周松将生辰贴珍重的收进怀里,手触到什么,顿了顿,抬眼看向坤泽,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我有东西想给你。”   沈清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闻言看向他,“何物。”   周松抿抿唇,看了眼其他人,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颈。   三个婶子揶揄的看着他们,最后是吴兰淑笑道:“你们年轻人自去聊吧,我们在此说说话。”   周松立刻看向沈清竹。   “走吧。”沈清竹直接站起身,率先往外走。   周松立马跟了上去。   瞅着他们的刘媒婆觉得有趣,笑道:“我看这周小子啊,往后要被夫郎拿捏的死死的,看这言听计从的殷勤样子。”   他还没见过哪家的汉子这样对媳妇儿呢,干什么都要先看看对方意见,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叹,沈家小郎,也是个有福气的,不过就人家那条件,也合该寻个这般的。   “谁说不是呢。”钱婶也掩唇偷笑。   吴兰淑笑着没说话,指不定啊,他以后还要为周小子操心呢,莫要被她家少爷戏弄的团团转。 第四十四章   吴兰淑干活麻利,杂七杂八的物品都收在库房里,院中收拾的很是干净齐整,一侧摆了桌子跟小凳。   天气尚还算暖和的时候,他们偶尔会坐在这里晒晒太阳喝喝茶,有时还会直接在这里用饭,十分的惬意。   现下转冷了,沈清竹身子弱,吹了风便要生病,已是很久没在外面长坐了。   今日天气尚可,没有风,稍待一会儿也不打紧,他便带着汉子坐了下来。   “你有何物要给我?”沈清竹坐稳了便抬眼问他,很是直接。   周松顿了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扁长的盒子出来,放到桌上,推到坤泽的面前,微红了耳根道:“先前在镇上无意间看到便买了,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沈清竹拿过那盒子,看了他一眼,垂眸打开,里面放着一支玉簪,簪头是兰花的模样,看着倒是素雅。   将簪子拿在手上,轻抚了一下,玉质算不上好,跟他以前那些没法比,但也算不上差,入手还是较为温润的,胜在做工还算精巧,这样的一支玉簪子,怎么也要个几两银子。   这个价钱对于见过诸多贵重之物的沈清竹而言,算不得稀奇,但对一个常年生活在村里的汉子来说,已是十分珍贵了,毕竟在村子里,一亩良田也不过才四五两银子,村里人谁会花这么些钱去买一支除了好看别无它用的簪子。   沈清竹抚着簪子,并没有问他价钱,只道:“何时买的?”   周松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半天,才低声道:“上回……伤了手时。”   那都已经是好久之前了,一想到汉子花大钱买了只簪子,却自己藏着不敢送出来,沈清竹轻笑,“那时就买了,怎的现下才给我?”   周松不知他在笑什么,只以为他觉得自己愚笨,紧张的握紧了搭在膝上的手,“怕冒犯了你。”   一个乾元莫名其妙给人家坤泽送东西,摆明了居心不良,他怕人家困扰。   这般的慎重,不愿打扰他一丝半点,唯恐让他有些许的不自在,如若没有上回雨夜的意外,不知道还要默默的欢喜他多久。   沈青竹没再问什么,将那支簪子放回盒子里,重新推回汉子跟前。   周松一愣,还当他不喜欢,心里有些失落,眉眼都耷拉了下去。   “愣着做什么,帮我簪上啊。”使了坏的沈清竹笑着叩了叩桌子。   周松猛的抬头,坤泽又朝那只簪子扬了扬下巴,他连忙应声,“好,好。”   他在腿上擦了擦有些汗湿的掌心,拿出那支簪子站起身,走到人身边,微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玉簪插/在坤泽带着兰花香的乌发间。   待他的手离开,沈清竹抬眼,笑容明艳,“好看吗?”   周松一时间看呆了,话都顾不上回,直愣愣的看着他,眼神间尽是沉迷。   没得到答话的沈清竹丝毫没有生气,反倒被他这副模样取悦,垂下眸低声笑道:“呆子。”   回过神,周松自己也有点不大好意思,他轻咳了声移开视线,却又偷偷的去瞥对方,看见他戴着自己选的簪子,心下便忍不住的喜悦。   他捏紧方才触到坤泽发丝的指尖,这一回勇敢且直白的道:“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夸赞他样貌的话,沈清竹听的太多了,比其更华丽的词藻比比皆是,却未曾有哪一个,如他这般真诚且纯粹。   他朝汉子勾勾手,“低一点。”   周松心中疑惑,身体却更早的听从了对方的话,更深的弯下腰。   他还当坤泽有什么话要与他说,却不曾想,脸颊上有柔软一触即离。   周松的身体僵住了,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都震惊到有些呆滞,热度从被触碰到的地方开始,一下子就漫延到了全身。   沈清竹站起来,也不去管他,转身便要回堂屋,走到半道,却又站住脚,“对了……”   周松骤然回神,猛地站直身体,板正的像一颗棵松树。   沈清竹轻笑,道:“簪子我很喜欢。”   周松微愣,待坤泽已是回了屋,他的嘴角才慢慢扬起,弧度逐渐扩大,抬手摸摸自己被亲的脸颊,甚至没忍住笑出声,整个人都透着傻气。   ——   村里最难说亲的周松竟然定亲了,对象是前段日子才来村里定居的那个沈小郎,那模样那身段,十里八村都挑不出第二个。   乡亲们这才回过味儿来,怪不得那小子谁也看不上,连隔壁村员外家的闺女都给拒了,先前只以为他是不开窍,原来是眼光高啊!   这回的亲事,人可上心了,据说聘银都给了十两,布匹首饰样样不少,还都是好料,另外还有好些张狐狸皮毛。   这手笔,在村里也算是独一份儿呢。   不过村人议论归议论,但大多是羡慕与感叹,对二人也是祝福居多,毕竟周松是他们村出名的能干汉子,脾性也好,话虽然不多,但谁家需要帮把手,那都是不推辞的。   但也有那么几个酸的,说什么沈小郎一看就不是会做活的,而且身子似乎还不好,吴兰淑三天两头的又是买蛋又是买鸡的给他补,这样一个坤泽娶回去,那还不得跟个祖宗一样供着啊。   那周松就是个傻的,看皮相娶人,以后吃苦受罪的还是他自己,到底是年轻,不晓得为长远考虑。   不过说这种话的人不多,有时跟别人聊起来,人家也不多搭理,有些脾气直的,甚至会怼一句,觉得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管人家的日子怎么过,与旁人都没半文钱关系。   后来这零星的几句议论也便没了。   至于周松本人,他对这些事是完全不关注的,跟沈清竹的婚事定在两个月后,过年前,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将家里有些老旧的房子修葺一番,届时让人住着也舒适。   每每想到那个天仙一般的人物再过两月便要与自己一起生活,他这心里便止不住的欢喜,又有诸多紧张,唯恐哪里让人觉得委屈,不适应。   这房子也有好些年头没有正经修整了,平日里都是他自己补个瓦,砌个墙什么的,不影响住,但有些地方确实不那么美观了。   “只是修葺的话很快的,找的人干活麻利的话,最多也就几天,倒是你要换的家具可能还要废些功夫。”林二柱过来与他一道商量事儿,他到底是已经成过亲了,有那么些经验。   周松除了想把现在的家具换一换,卧房的床跟衣柜都要做大的,另外还想给沈清竹添置一个梳妆台,洗脸架。   还有就是要给人布置一间书房,对方喜欢读书,又爱写字作画,书籍什么的想来不少,书桌,书架这些肯定是要给对方准备的。   村里面的木匠平时也就打一些普通的农家用具,跟一些简单的家具,他们这儿也没个读书人,做这些东西的手艺肯定是不高的,估摸着,要去镇上找工匠。   除了书房,还要另外弄一间浴房,沈清竹的身子骨弱,冬日里洗澡肯定要把保暖做好,这间浴房可以直接盖个灶台,专门用来烧洗澡水,用水方便,又可以起到升温的作用。   他将这些想法跟林二柱说了,对方啧啧两声。   “松哥,你这又是浴房又是书房的,恐怕只修葺不够,还要加盖两间屋子才成。”林二柱这话不是调侃,是认真的。   周松家现有的房子除去灶房,总共五间屋,堂屋,主屋,还有两间耳房,一间库房,主屋是他现在住的,一间耳房是他以前的屋子,现在变成了他平日里做做东西放放杂物皮毛的地方,库房是存放粮食的,只有一间耳房还空着,显然不够。   周松自己也是这般想的,现有的屋子肯定是不够的,既然都要修葺了,那不如顺便再加盖两间,也可宽裕些。   “不对,只盖两间哪儿够啊,”林二柱想起什么,朝他扬眉,调侃道:“乾元跟坤泽……谁晓得人家沈小郎往后能给你生几个孩子啊。”   听了他这般话,周松皱起眉,“说的什么!”   林二柱抿嘴举手,表示不再乱说。   周松收回视线,摸了摸有点热的耳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眼下先找人将房子修起来再说。”   找人倒是不难,村里就有专门做盖房子营生的,现下又正是农闲,找些汉子来帮工不是难事,便是采买东西这事儿,若是自己   不懂,也可交给他们,村里人关系都不错,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会在这上面坑人。   “成,赶明儿我便随你一道去找人,顺利的话,没两日就能开工。”林二柱先前成亲的时候也修过房子,晓得哪些人手艺好。   周松也没说什么谢不谢的,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二柱嘿嘿一笑,又想说什么,外面就有人敲门。   这毫不客气将门拍的震天响,不用开周松就晓得是谁,他与林二柱对视了一眼,示意人先去堂屋里坐,走过去将门打开。   果然,站在外面的是胡兰。   她看见周松,脸色算不上好,想必还是因为先前儿子在这儿受了委屈,最后还只能自认倒霉的缘故,说话也没好气,“你奶奶让你回家一趟。”   “有什么事吗?”周松无所谓她的态度,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   听见他还明知故问,胡兰嗤了声,“我说侄子啊,你这都定亲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是听村里人议论才晓得,这事儿你做   的实在是不妥,你奶奶今日难过的饭都没吃几口,你说说你,要是真把老人气出个好歹,哭都没用。”   胡兰抱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周松给的那些聘银聘礼,她可是都听说了,心里酸的不行,有这么些银子,也不知孝敬孝敬他们,尽给了外人,当真是不知远近。   她说的那些酸话,周松权当没听见,“晓得了,还有旁的事吗?”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胡兰牙痒,又忍不住酸了句,“人还没进门呢就那般铺张,别是娶进来个败家精……”   她话没说完,周松的眼神就冷了下来,刺在胡兰身上跟冰凌一样,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有些磕绊的软了语气,“总、总之,你别忘了回去。”   丢下这么一句,她转身就走了。   “瞧她这心疼的,好像用的是她的银钱。”林二柱没进堂屋,方才站在门边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她那些话都听见了。   周松将门合上,没接他的话,只道:“明日陪我找完工匠,再随我去镇子上一趟。”   晓得他不想聊那些人,林二柱也不多提了,点头应了他的话,正好他也给媳妇儿再买点零嘴,她现下月份越发的大了,肚子圆   滚滚的,每次吃东西都吃不了两口,完了没一会儿就饿,总要有点吃食备着。   顿了顿,他又道:“顺带将婚服喜被的料子都给买了吧,我娘说了,她给你做。”   虽说是还有两月时间,可这婚服比寻常衣裳复杂,其上绣花也精细,很花费时间的,早点做起来,免得届时手忙脚乱。   “成。”周松记下了,又道:“这次要劳烦你们了,之后的事情怕是不少。”   “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林二柱抬手捶了他一下,“我成亲那会儿,你不是也跟着忙前忙后的。”   如此,周松也便不说那些客套话了,总归他们两家,也确实没什么好客套的。 第四十五章   下晌,周松还是抽空去了西村一趟,定亲之事他没知会周奶奶那边,旁人议论起来总归是不好,他自己倒是不惧,就怕有些人将沈清竹也攀扯上。   给他开门的是王翠香,对方脸色看着不大好,眼眶红红的,想来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在这个家里本就没什么地位,更何况周小富这回受伤,一家子白白吃了亏,一点好处没捞着,心里肯定有怨气,估计着王翠香这些时日没少受气。   虽说便是没有这一出,她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但总归这回是有点他揍了周小富的缘故在,再加上与心悦之人定了亲,周松近日心情好,话也比以往多。   平时按理是不多跟人搭话的,今日却多说了句,“堂嫂,过两月我便要成亲了,届时可以来喝杯喜酒。”   他主动搭话,王翠香显然很是惊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成,那个……恭喜了。”   周松跟她道了句谢,旁的便没有多说了。   “开个门要那般久?!还不死进来给我倒杯水!”   屋里传来周小富的嚷嚷声,王翠香稍稍放松的神色又是一紧,来不及招呼便转身匆匆回屋去了。   周奶奶想必是听见了外面动静,从堂屋里迎了出来,“松回来了,快进屋来坐。”   周松应了一声,抬脚走过去,扶着老人一道进了屋。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周大山跟胡兰都在里面,瞅见他,只斜了眼,连句话都没说,显然是心里还存着气。   周松压根就不管他们什么态度,扶着周奶奶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   “大山媳妇儿,快,给松倒碗水喝,从东村过来走了老远呢。”周奶奶对他笑眯眯的,便挥手指使没动弹意思的胡兰。   胡兰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又没法驳她的话,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出屋去了灶房。   周大山看了眼拉着人嘘寒问暖,全然忘了正事的周奶奶,咳了声,自己开口,“侄子,虽说你分了家,许多事情也不必过问我们,可定亲这般大的事,你连知会一声都没有,是不是也太没规矩了些?”   “是啊松,”他这一提,周奶奶才想起来,颇为的不赞同,“奶奶晓得你独惯了,习惯了自己拿主意,可这婚姻大事,怎可不过问长辈呢。”   周松垂着眼,等他们都说完了,才道:“先前几次回来,伯婶奶奶不是一直催着我定亲吗,如今我定了,为何你们还不高兴?”   他这一噎,倒确实让人说不出话来。   堂屋里安静了一瞬,周大山又道:“定亲是好事,可也不能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从村里人口中晓得此事,这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我又不让大伯帮我拿聘银,为何要通知你?”周松冷眼看他。   “你……”周大山心头一梗,缓了缓气,又道:“那你奶奶呢?”   “奶奶年纪大了,不想让她为此事操劳。”周松收回目光。   周奶奶拽住他的手拍拍,“你的亲事,怎会觉得操劳,而且你还年轻,我们做长辈的,有责任帮你掌掌眼,看看对方为人如何。”   周松抬眼看她,神色认真,“他很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好?”胡兰正好端着碗水走进来,到他跟前“砰”的一声放下,“我看侄子是被那张皮相迷了眼。”   在自己的地盘上,她的胆子显然大得多,也不惧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回到座位上继续道:“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落魄少爷,都到这村里来了,还整日里一副公子做派,装给谁看啊,最重要的是,身子那般的弱,一吓唬就晕,以后得砸多少银钱养着,侄子啊,你真是糊涂!”   “婶子,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的儿子,”周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那般好吃懒做的的酒囊饭袋,婶子又花了多少钱养着?”   “周松!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周大山一拍桌子,怒指向他。   谁都知道,他要强了一辈子,唯一的儿子却让他丢尽了脸面,偏偏这人还非要戳这痛楚。   胡兰也像只被扯了尾巴的鸡,噌的就站了起来,“攀扯我家小富作甚,他也配与我儿子比!”   “是不配比较。”周松依旧坐着,气势却丝毫不输,“周小富连清竹鞋上的泥都比不上。”   “你、你这个……”胡兰被气得脑瓜嗡嗡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反了反了!”周大山也是气的不行,“你个混账竟为了个外人如此的诋毁你亲堂兄,娘,这回你要是还不做主,我们可是说什么都不依的!”   周奶奶也是被他们弄的头大,“你们这,怎的还为了个外人吵起来了,可别……”   “他不是外人。”周松站起身,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他是我的未婚夫郎,日后会嫁于我,同我一起生活一辈子,他会是这世上,我最亲近之人。”   他低头看向沉默的周奶奶,“您先前一直说员外家的女儿是个坤泽,与我最是相配,劝我应了那门亲事,清竹也是个坤泽,我定亲了,您为何不高兴呢,单单只是因为我未曾知会过您?”   周奶奶张了张嘴,更软了态度,道:“松啊,奶奶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你若娶了员外家的女儿,日后便吃穿不愁,也能少辛苦些,我也不是不赞同你跟那沈家小郎,只是……”   “那当初你也是为了我爹好吗?”周松开口问道。   周奶奶这回是真的哑口无言了,对方早些年本就因为那些事与她生分,再提起,怕是又要疏远。   可是她不想提,有些人却是要提的。   周大山已是气上心头了,干脆也不顾及旁的了,“你奶奶对你爹还不算好吗,她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给他,可他呢,为了个女人分家出去,连亲生母亲都顾不得了,如今还不是我这个她看不上的在她身边伺候!”   周奶奶猛地抬头,伸手指他,“周大山,说什么浑话呢!”   “我哪里说错了!”周大山梗着脖子不服软,“因为周大树是个乾元,娘自小就偏袒他,事事都以他为先,这不是事实吗?!”   周奶奶不知他今日发的什么疯,也是气的眼发红,“你这是心里对我存着怨气,今日来发泄的?!”   “我做儿子的,哪里敢怨娘,”周大山哼了声,斜一眼周松,“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就别嚷嚷着为他爹叫屈了,不过就是婚事上不顺意了些,就敢闹分家,还不够惯着他!”   周松看他一副仿佛自己才是受尽委屈的样子,神色未动,淡淡道:“你既然如此看不惯我爹,他给你塞银钱的时候怎不见你拒了?”   “什么银钱?!”   周奶奶与胡兰皆是一惊。   周大山沉默着没有说话。   “才分出去时,我们无人帮衬,日子过得艰苦,后来日子逐渐好了,我爹愧疚于不能常伴奶奶身边,时不时便给你塞些钱,让你孝敬奶奶,”周松扫了几眼几人神情,“看来,你未曾与他们说过。”   胡兰瞅着她的汉子心中愤愤,不与那老太婆说便罢了,竟连她这个枕边人都瞒着。   周奶奶看着他直摇头。   周松并不关心他们心情如何,今后又是如何的争吵,直接道:“实话告诉你们,周小富确实是我打的。”   还在琢磨自家汉子那些银子的胡兰,听见这话猛地抬头,“好啊你这个混小子,当日还死不承认,你这个冷血的混账,你怎的能对你的亲堂兄下手!!还将他打的好些天下不来床,你作孽啊!!!”   她说着说着便坐倒在地,摆明了是要与他闹。   “娘!你听听他说的这话!”周大山赶忙趁着机会转移话题,让她们别再提什么银钱不银钱的事。   大孙子性情浑,周奶奶确实是不大喜欢,但再怎的说那也是她孙子,周松的堂兄,这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还下手那般狠。   周松却不等她说话,冷着神情,对闹腾的夫妻俩道:“我告诉你们,是想让你们记住,日后,最好管住周小富,这次是给他个教训,他若再敢去招惹我与清竹,下回,我便将他的腿打断,让他一辈子都不能下床。”   “你、你……”胡兰被他此言震的话都说不出来,他那种眼神,让她觉得他是真能干出那等事。   周大山到底是个汉子,比她一个妇道人家有胆量些,指着人恼道:“你这个混账,我今日非拉你去里正处,让他评评理,小富可是你的亲堂兄,你怎敢……”   “我爹更是你的亲弟弟。”周松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又是如何对他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大山莫名的瞪着他。   看他一副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周松冷笑了声,看他的视线中仿佛藏着风雪,“当年我爹与村里其他几位猎手一道上山行猎,你央求他带你进山长长见识,我爹磨不过你,便带你去了……”   听到这里,周大山的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这般反应,让周松面色更冷,“那次不太顺利,你们在山中遇到了大猫,其他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撤退的很快,唯有你,落在了后面……”   “你别说了!别说了!”周大山的情绪突然激动,眼神中闪着慌乱。   “你不想听,也要给我听清楚。”周松一字一句,都要塞进他的耳朵里去,“你险些命丧虎口,是我爹折了回去救你,为此他被大猫撕咬,可你却头也不回的便跑了。”   秋季中的天气,周大山却在他的言语间冒了一头的冷汗,“噔”的跌坐回了凳上。   周奶奶神色呆滞的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只以为是她的小儿子命薄,才有此一劫,没成想,其中内情竟是这般。   就连胡兰都是满脸的震惊之色,这事儿对方也是从未与她说过的。   周大山坐在那里,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这些……”   “你以为此事只有你自己知道,”周松又冷笑,“其实当时一位猎手伯伯在远处观望情况时看见了,也是他最后带着其他几位折返回去赶走了大猫,如此,才给我爹留下了一具全尸。”   这些事,对方自然不可能跟当时还是孩童的他说,是人告知娘亲的时候他自己听见的。   周松的一番话,彻底让几人哑口无言,一片寂静,他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他满脸颓色的大伯,“为了活命,你胆怯逃跑也算人性本能,我不多说什么,我只想让你记得,也永远感念父亲的救命之恩,老实的过你的日子,管好你的妻儿,莫再招惹我。”   他说完,也不管他在想些什么,转头看了眼还未缓过情绪的周奶奶,道:“我爹分家出去,最愧疚的便是不能时时孝顺膝下,他去了,我自然会替他尽一份孝心,逢年过节我都会来看望奶奶,但旁的时候……便莫多来往了。”   顿了顿,又道:“若有人记不住我今日所言,我不介意去里长那里将所有事说道说道,届时便让全村的人评评理,看是谁不知好歹,冷血无情。”   说完这些,周松也不管他们还有没有话要说,直接转身出了堂屋。   走到院子时,正遇上王翠香扶着周小富出屋走动,对方一眼就看见了他,冷哼一声,道:“周松,你还敢来……”   后面的话因为周松看过来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直到人出了院门,都没再敢说话。   方才那一眼,让周小富觉得对方要再过来将他狠揍一顿。   从周家出来,周松身上的凌厉之气才逐渐淡了下去,还跟路过的一位婶娘打了招呼。   胡兰叫他回来,他便知道是要为了婚事寻不痛快的,先前不跟他们说,就是不想沈清竹跟他们打交道,坤泽没必要受他们的冷言冷语,即便对方不在意也不行。   周松回来这一趟,便是为了将有些事有些人解决明白,日后莫要再去纠缠不休,他就要成亲了,不能让他们扰了清竹的清净。   他与父亲不同,跟这些人没多少亲情在,自小也没受过他们的恩惠教养,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他们比不上,他最珍惜的心悦之人。 第四十六章   从西村处回来,周松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林二柱家里。   明日去找过匠人,他们便要去镇子上买东西,上晌时他去林家借过牛车了,对方听说他是要去置办婚事用的东西,挥挥手便让他拉走,不急着还。   也是怕明日没有时间,所以他想提前来问问钱婶,都需要些什么,尤其是她绣喜服用到的布料绣线,要哪些种,他对此是一点不懂的。   林二柱来给他开的门,一看见他就“呦”了声,扬眉道:“你们两口子是说好的?”   周松疑惑,待跟人进了堂屋,才发现沈清竹也在,正跟钱婶还有刘芳凑在一张桌子前看什么,欢声笑语的。   “呀,松也来了,正好,快过来,看看清竹给你们婚服画的绣样。”钱婶先看见他,冲他招了招手。   自他们二人定亲,钱婶跟人相处也亲近许多,先前还是唤人沈小郎,如今已是一口一个清竹了。   “周松。”沈清竹坐在原处,笑着唤他名字。   这一个笑容,让周松方才在周家积攒的那些怨气,尽皆散去了,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唇角抿出弧度,抬脚朝他们走过去。   沈清竹将桌上纸张递于他,道:“我看大多喜服上修的不是龙凤呈祥,便是鸳鸯戏水,千篇一律好没意思,所以画了点不一样的。”   周松对这些也不懂,好与不好的也说不明白,本来准备接过来看看便夸赞对方,可看见了上面的图案,他便愣住。   兰花绽放在松柏的枝头,八竿子打不着的植物,却在这幅画中分外和谐,秀丽的兰花开在松柏的枝叶间,好似本就应该这般存在一样。   这是他们的信香。   看他一直盯着画不说话,沈清竹先开口道:“我先试着画了袖口的一部分,你若不喜欢这图案,还可以再改。”   “我喜欢。”周松连忙道,抬眼看向他,“我很喜欢。”   “你看,我说了吧,他哪里能不喜欢。”钱婶笑呵呵的将绣样接过来,她知道这是二人的信香,觉得这般图案,比那龙凤鸳鸯的有意义的多。   刘芳也笑道:“清竹绣样画的好,我看着也喜欢,想央求你给我也画两张,回头绣在给孩子的小衣上。”   “我看行!”林二柱在媳妇儿身边坐下,道:“这花样在村里,可就是独一无二的了,谁也比不上沈小郎的画功。”   沈清竹自然是爽快答应,他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不是读书便是作画,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反倒很乐在其中。   他转头看眼还站着的周松,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他们二人如今已是定了亲的关系,无需再如先前那般的避嫌,周松心中虽说还是紧张,但乖乖的坐了下来,两人的胳膊轻轻的碰在一起,他垂眸,掩去眸底的笑意。   “听林小哥说,你准备修葺房屋?”沈清竹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说话。   坤泽身上的兰花香钻进鼻子里,让周松忍不住浅浅吸了口气,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般不像样子,清了下嗓子,道:“嗯,房子有年头没修了,有些地方还会漏风,正好趁着机会修整一番。”   书房跟浴室的事林二柱是没提的,他还晓得为人保持点惊喜之感,所以沈清竹也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修房子,倒也赞同,“如此也好,免得之后有什么问题,还要麻烦。”   顿了顿,他又道:“银钱可够?”   村子里一般定亲送的聘银聘礼如何,他是听说过的,那些东西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若是在京地,以他的身份出嫁,不说十里红妆,怎么也要有几十台的聘礼,嫁妆亦是如此。   可在这村中,十两银子至少能买两亩好田,便是一头健壮黄牛,也不过才七八两银子,更别说还有那些首饰布匹,周松给他的,已是很大的体面。   “有的。”周松赶紧点头,又怕他担心自己手中没有银钱还要充大头,对他观感不好,连忙解释,“你放心,我手中银钱比你想的宽裕,若不是担心太过打眼,也不会只给你十两聘银,委屈你了。”   看了眼坤泽的脸色,又道:“但你放心,成亲后,家里的银钱都归你管,那些都是你的,我绝不藏私。”   他这般急急解释的模样引得沈清竹发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下巴,怎的这般可爱。   周松被他摸的一愣,耳根又开始泛红了。   另外三人假装专注看绣样许久,瞥见这一幕皆是没忍住低头偷笑,周松可真的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闹了一阵,沈清竹也觉得被他们看着有些不大好意思,正了脸色道:“若是你们都觉得这绣样可以,回头我便将剩下的都画出来。”   画画图而已,不费什么功夫,绣出来才是最废功夫的,这活儿沈清竹干不来,以吴婶的话来说,便是他这双手握握笔杆子还成,让他拿绣花针,恐怕全扎自己手上了。   所以他的婚服也由对方代劳了,给他派了个画绣样的活儿,这才画了两张样图来与钱婶商量了,毕竟他们俩的婚服得统一才是。   “这绣样可太可以了,放手去画吧。”钱婶拿着图纸,已经在想该怎的绣了,这还只是袖子上的,衣摆上的才是大头,恐怕比这更繁复漂亮。   “好。”沈清竹点头,又道:“对了,先前我与周松提过,想教他与林兄弟识些字,不知你可愿意?”   “啥?识字?”钱婶先愣了愣,接着面色便是一喜,“哎呀,那这可再好不过了!”   他们村里没有学堂,自然也就没几个人识字,村里有些抱负大的人家,都是把孩子送出去学,外村人每年要交的束脩,比人家本村的贵好些,很少有人家舍得这些银子。   其实钱婶看着人家沈清竹能写会画的心中很是羡慕,她觉得自家儿子也不笨,若是有机会读书,不说考取功名,最起码能比现在有出息。   她也有过让人教他识几个字的意思,但到底没好开口,总怕麻烦了人家,关系再亲近,也是不能顺杆往上爬的。   谁知人家这会竟是主动提了出来,如此,她也便厚着脸皮替儿子应了,赶紧拍了拍对方,“还不快谢谢清竹!”   “哦,哦,多谢沈小郎。”还愣愣的林二柱赶忙朝他拱手致谢。   “不必如此,总归我也闲来无事,也算找点事做。”沈清竹笑着摇头,又看向跟着开心的刘芳,道:“嫂嫂若是有兴趣,也可一道。”   “我?”刘芳诧异,犹豫道:“我一个妇道人家……”   “那又如何,”沈清竹并不在意,“只是识些字读读书罢了,不必在意这些,你若是学一学,待孩子出生,你可以给他读故事,再大些,还能自己教他识些字。”   他这般一说,刘芳很是心动,抚着肚子考虑,其实她主要是怕太过麻烦人家了,也怕自己笨,学不会。   “若是想学便学,”林二柱伸手揽住她,看了眼沈清竹与周松,笑道:“哥夫郎人好,不怕麻烦!”   这一声唤的沈清竹一愣,他身边的周松啧了声,耳根却发红,眼神还止不住往旁边瞟。   “你这小子,”钱婶笑着点点他,又道:“你们这称呼都乱了,清竹叫你们小哥嫂嫂,你又叫清竹哥夫郎,这到底怎的算辈分?”   沈清竹的年岁其实比林二柱小几月,所以先前一直便尊称对方一句小哥,对于刘芳自然是嫂嫂,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周松比林二柱大了快一岁,如今他既然与人定亲,成婚后自然是要随着对方的辈分,只是现下还未适应过来,叫的便混乱了。   周松见此,道:“还是按之前的叫吧,待成亲之后再改口也不迟。”   他想给坤泽适应的时日,不想让他不自在。   沈清竹其实没什么不自在的,他本就随性,还是比较欣赏林二柱这般性情的,不过既然周松这般说了,他也便没有反驳。   点点头算是应了对方的话,又道:“那识字的事便说好了,最近可能有诸多事要忙,不如便等周松那边的房子修整完再开始,届时可能要常来这里打扰了。”   他跟周松到底是还未成亲,去他家不合适,更别说还有个刘芳呢,他自己那边的话,总让林二柱这个汉子往那儿跑也不好,算起来也只有这里还算合适。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婶子还得谢谢你呢,欢迎的很,到时婶子管饭,给你们做好吃的,不许拒绝啊。”钱婶故作不悦的虎着脸,看着对方点头应了,又笑成一朵花,“这就对了嘛,不如今天晚晌饭就在这里吃,婶子杀只鸡,给你们炖汤喝。”   这回沈清竹却是拒了,没等对方再劝说,先道:“跟吴婶说了回去吃饭,下回再来喝婶子做的鸡汤。”   如此,钱婶也没再留他,只是叮嘱了好些遍,让他改日来吃饭。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沈清竹告别了他们,周松也一道起身离开送他回家。   这次他们走在一起,无需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并肩行在一处,便是偶尔擦碰到也无碍。   路上遇见了村里的婶子,对方善意的笑笑,询问了几句他们的婚事,末了还道声恭喜。   周松很喜欢这般感觉,每个人都自然的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那道跨不过去的鸿沟了。   沈清竹转头看他柔和的侧脸,跟着扬起唇角,道:“你现下的心情可好了?”   周松一顿,疑惑看他,“什么?”   “就是觉得……”沈清竹停顿了下,才道:“你刚过来时,似乎不太开心。”   周松微愣,其实那些情绪,在见到坤泽时便消失了,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对方便看了出来。   沈清竹站住脚,转身面对他,“听林小哥说,你今日去西村那边了,可是那些人说了不好听的?”   周松抬眸,看着他注视自己的眼睛,比之初见时凌厉到刺人的模样,此时此刻,却柔和到让他心中发软。   他喉头微动,“嗯”了一声。   沈清竹没再问什么,而是伸出手,抬高,落在他的头顶上,轻拍了拍,带着一阵浅淡的兰花香。   周松突然觉得有些眼热,父母去世之后,他逼迫自己强大,对外表现出一副成熟模样,再没有人摸摸自己的头,像对孩子那样,可坤泽,却总是这样做。   他抬了抬手,突然很想抱抱对方,像之前在山上对方靠他取暖时那般,自己也想从他身上汲取些温度。   但最终,还是有所顾忌,又缓缓的放下了。   沈清竹看了看他,突然拉着他的手腕,转头往前走,也不说话,一路带着他去了先前的那条小道。   自从周小富在这里挨了打,走这条路的人就更少了,大人还特意叮嘱孩子,不准跑到这里来玩。   周松跟着他走,也没有问,直到坤泽带他到这儿站住脚,他才张了张嘴,可话还未出口,怀里便多了具温热的身躯,他愣住。   沈清竹环着汉子劲瘦的腰,将自己靠进他的怀抱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轻合上眼睛,什么话也没说。   周松僵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他试探着抬手,轻轻搭在坤泽的肩背上,似乎唯恐惊扰了对方,停顿了许久,才缓缓的收紧,似乎要将人揉进身体里去。   他低下头,将下巴靠在人的肩窝,闭上眼,小心的蹭了两下。   靠在他怀里的沈清竹睁眼,无声的笑了笑,嗅着他身上的松柏木味,更深的偎进他的怀抱里。   他们相互依偎着,在原地站了许久,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两声,周松睁开眼睛。   他侧了侧头,几乎是在坤泽的耳边道:“你想听听我的事吗?”   汉子低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沈清竹觉得有点痒,但他没有动,在人怀里轻点了点头。 第四十七章   周松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脱了外衫直接铺上去,他火力大,只穿单衣也不觉得冷,但坤泽身子不好,石头凉,直接坐怕他再生病。   沈清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拉着人一道坐下,肩膀被人环住,他侧头看过去。   周松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看他,“临近傍晚天凉,我怕你冷。”   沈清竹笑了笑,倒是没有反驳,反倒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惯常不会委屈自己,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被他靠着,周松抿了下唇,压下笑意,将人揽的更紧了些,道:“关于我的事,想必你在村子里也听过一二了。”   沈清竹倒是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我爹当年在栖山村里,是唯一的一个乾元,并且他跟我不一样,我爷爷奶奶都是中庸,能生下个乾元来,是非常稀罕的一件事,所以他化分时,全村都非常震惊……”这些事,周奶奶经常絮叨,周松想不知道也难,“那时起,我奶奶便对我爹百般得呵护,恨不能什么好的都捧给他……”   正是因为如此,周大山的心里逐渐开始不平衡起来,而周松的父亲周大树也对兄长感到万分的愧疚,平日里周奶奶给了他什么好东西,不管是吃的还是玩儿的,私下里他大多都分给了周大山。   可在周大山眼里,他这种举动不过是在炫耀罢了,对周大树也便越发的不待见,经常对他冷嘲热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挤兑。   周大树本就是个老实脾性软的,又对兄长有愧疚心,自然也就多有忍让,从不与他争论。   待涨了些年岁,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周大山与胡兰订了婚事,周奶奶便一直盘算着给周大树寻个坤泽做媳妇儿,这般的话,周家血脉便能一代强过一代。   可偏偏万事听话的周大树这次却要唱反调,他看上了隔壁村赵家的女儿赵玉芝,非要将人娶进门。   周奶奶哪里会同意,那个赵玉芝不仅是个中庸,而且她娘去的早,他爹续了弦,新媳妇儿给她爹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在那个家里根本就没什么地位。   可周大树这次却是出奇的固执,铁了心要娶那赵家女,为此求了周奶奶许久。   最终人是娶进了门,但不被周奶奶待见,整日里挑她的错处,她跟胡兰几乎是一前一后进的门,家里大多数活计却几乎都是她在干。   以前在家时,赵玉芝也是被爹跟后娘磋磨惯的,对此倒也不是不能忍耐,所幸周大树待她很好,进山打猎回来的早,都会给她帮把手。   可越是这般,周奶奶看她便越是不顺眼,看见她便冷着脸,嘴里没一句好话。   周大树在家时还好,一但他进山,对她的苛待就是变本加厉,过分的时候甚至还扇过她巴掌。   为此,周大树那般好脾性的人,甚至与他娘争吵过,可每每周奶奶都是往地上一坐,哭嚎他不孝,为了媳妇儿顶撞老娘,他实在是没法子,只得低头服软。   长此以往,周奶奶更是不惧了,有时甚至当着周大树的面都要数落人。   直到周松出生,他们想着好歹是又为家里添了个男丁,应该能有所缓和。   但事与愿违,或许是原先在娘家便操劳多年的缘故,赵玉芝的身子算不上健壮,嫁到周家来虽因为周大树会打猎的缘故,不缺肉吃,但到底时常与婆婆周旋,耗费了心力,没有彻底养好。   故而周松出生后便很是瘦弱,哭声都像猫儿叫般。   周奶奶更是又气又怨,大骂赵玉芝搅了她宝贝儿子的乾元血脉不说,还生出一个病秧子,真是来他周家讨债的。   而长了他两岁的周小富,腿粗胳膊粗,像头健壮小牛犊。   周奶奶便期盼着他能像周大树那样,将来能化分成乾元,好为他们周家延续优良的血脉。   这般的两相对比,周奶奶对周松自然很是不喜,看见他们母子便觉得晦气,每日里好吃的好穿的都给周小富,周松没有一点儿半点儿。   也就周大树夫妻心疼儿子,私下里会给他开个小灶,给他补补身体。   这么坚持了几年,终于有一次周小富抢周松吃食,将他推倒在地磕破了头,周奶奶却还偏着他不愿责罚,扬言都是他自己不小心的。   看看满头血的儿子,又看看哭成了泪人的妻子,周大树多年积攒下来的憋闷终究是爆发了,他毅然决然的从周家分了出去,这回便是周奶奶坐在地上哭嚎怒骂,他也没有再低头妥协。   “头两年日子过得确实不大好,但爹娘都很能干,一个干活打猎赚钱,一个操持家里,很快日子便好了起来。”即便是他们的日子一直辛苦,周松也觉得比住在周家的时候开心。   沈清竹不知何时抬起头,注视着神色平静讲述往事的乾元,眼睛一眨也不眨。   周松侧头看他,“怎的了?”   摇了摇头,沈清竹对他笑笑,又靠回他的肩头,温声道:“后来呢?”   后来……周松垂下眸。   十岁那年,便是父亲在山中出意外的那一年,他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娘亲当时便踉跄了下,是转头看见了他,才没有倒下。   周奶奶得知消息,哭着上门,大骂赵玉芝是个丧门星,将他好好的一个儿子拖累致死,扑到她的身上撕打,周松一直挡在前面,也挨了好几下。   后来还是钱婶赶过来将人拉扯开,搂着脸上带伤却神情呆滞的赵玉芝也掉了眼泪。   自那之后,他们跟周家算是彻底断了联系,直到来年赵玉芝病逝,他们都没来看上一眼,更别说来关照年龄尚小的周松。   钱婶当时有心将他接回家里去住,被他拒绝了,执意自己生活,对方拗不过他,只能是每天过来看看他,给他送些吃食。   意外的是,十四岁那年,他化分成了乾元,而一直被寄予厚望的周小富,快十七了也毫无动静,显然他这辈子都只会是中庸。   而那个自小便不拿正眼瞧他的奶奶,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一般,开始对他热情起来,有事没事便带着吃食上门,一口一个乖孙,好似从前种种,都未曾发生过。   幼时最渴望的事得以实现,周松却并不觉得开心,他只觉得十分的讽刺,周奶奶对他好,并不是因为所谓的血脉亲情,仅仅是为他乾元的身份罢了。   他对此不期待,不留恋,只坏心的想,或许周奶奶突然的偏爱,能让曾经欺负他的周小富生气,能让对他母亲阴阳怪气的胡兰恼怒,能让抛下他父亲独自逃命的大伯依旧被压的抬不起头,永远都是那个不被偏爱的人。   所以他接受了对方这份迟来且虚假的疼爱,愿意偶尔回去那个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去的“家”,看那些人明明厌恶却不得不好言好语招待他的样子,心里,便觉得畅快。   听到这里,沈清竹轻笑了声。   周松疑惑的低头看他。   “我还当你老实,任由那些人欺负呢。”沈清竹从他肩上抬起头,“还好不是真的受气包。”   周松闻言,也弯唇笑了笑,林二柱也总觉得他受气,其实他只是不在乎,无所谓,压根也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先前心情不好,只是因为想起了关于父母的往事。   沈清竹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而后又屈指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让一张俊脸变了形,最后没忍住笑倒在他肩上。   看他开心,周松也跟着他笑,被戏弄了也半点不介意。   “周松。”沈清竹唤他的名字,在人应了一声后道:“日后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好看。”   周松愣了下,搂着他的手收紧,而后郑重的点点头,下巴蹭过对方的发顶,“好。”   两个人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周松抬头看看渐晚的天色,担心对方着凉,道:“我送你回去吧,再晚吴婶该担心了。”   沈清竹自无不可,被他拉着站起身,等人穿好了外套,一并转身回去。   到家时,吴兰淑果然已经等急了,正准备出去寻人呢,看见他被周松送回来才算放下心,确定了自家少爷没事,他便留人吃晚晌饭。   见周松有些犹豫,她很是干脆的将人拽进门,“好了,你与清竹如今都已定亲,上门吃顿饭而已有何好避嫌的,再说了,婶子还在呢。”   如此,不好抚了她的好意,周松也便随人一道进去了。   今日王婶送了吴兰淑一颗老大的南瓜,被她切了一部分下来煮粥了,老早就炖上了,这会儿一锅粥煮的已是粘稠软糯。   她与沈清竹的食量都不算大,晚上吃不了太多,菜的话本来只打算炒碟青菜,还有一盘鸡蛋,这下周松来了,她又赶紧切了对方先前送的腊肉,跟后院自己种的蒜苗一起炒,香的很。   怕他个汉子吃不饱,还将晌午做的肉包热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端上来,看着就好吃。   “菜齐了,周小子别客气,不够婶子再去给你做。”吴兰淑盛了碗粥给他递过去,又给了他一双筷子。   周送双手接过来,头一次单独跟他们吃饭,还有些局促。   沈清竹也不去管他们二人如何相处,自顾自的喝了口粥,炖的时间足,南瓜的甜味完全出来了,他满意的点点头。   又夹了口蛋,炒的软嫩,正合他口味。   周松时不时抬眼看他,默默记下他的口味习惯。   “别看我了,吃菜。”沈清竹夹起一块腊肉,探手放进他碗里。   被他抓包,周松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将他夹的的肉放进嘴里,却又悄悄扬起了嘴角。   吴兰淑看看他们,摇头笑笑。   热气腾腾的饭菜,暖黄的烛火,三人围坐在桌边,秋季的寒意似乎都散去了。 第四十八章   周松的房子开始动工修葺了,里面的东西能用的都暂且搬到了林二柱家里去,不能用的直接就丢掉了,反正等成亲的时候很多都要换新的。   这段时间房子是不能住人了,林二柱跟钱婶的意思是让他也住到家里去,但到底是有刘芳在,他一个外男不太方便,便跟村里其他人盖房子时一样,在旁边搭了个草棚暂住,虽说简陋了些,但也就是十来天的事,现在又不是冬天,他一个汉子,凑合凑合就完了。   请的工人都是本村的,他干脆也便不管饭了,都回自家吃,他每日多补几文钱便是,省得麻烦。   至于家具什么的,他在镇上找了工匠订做,虽说是比村里的贵一些,但手艺好,用料也不错,这种东西,一用就是几十年,多花些钱也不算铺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沈清竹之前想买的田有着落了。   是隔壁村一户人家想卖,那户人家只剩两位老人在家,女儿远嫁,儿子做生意在镇上居住,早些年他儿子就劝二老将地都卖了跟他去镇上住,他们死活不同意。   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田对他们来说就是命,也是最大的保障,怎么能说卖就卖,他们儿子晓得爹娘固执,也没逼迫。   直到今年好说歹说算是说通了,将靠近栖山村这两亩卖掉,能少些辛苦,他们也不缺银钱,种出来够自家吃就行了。   地虽然只有两亩,但沈清竹二人还是十分高兴的。   其实村里想买田的不止他们,但里长优先与他们说了,毕竟他们刚来,手里一亩地都没有,里长都替他们忧心。   虽说现在沈清竹要嫁给周松,但吴兰淑还是要生活的,手里有地踏实。   周松陪着他们去看了看地,那两位老人爱护自己的田,养的很好,是两亩好田,不需要再额外养护,待明年开春,直接便能开始种粮食了。   吴兰淑看的很满意,当下便跟里长将这田订下了,只待明日去镇上过个户便可。   看他们买田,周松的心思活络起来,考虑自己是不是该买头牛了。   以前没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没什么所谓,他力气比旁人大,干活也快,翻几亩地不在话下。   但之后成了婚,便是他跟沈清竹两个人,他担心届时对方也要跟着他下地,他可舍不得坤泽那双白嫩的手摸锄头。   周松可还记得呢,先前不过是拿镰刀割了几把麦子,都把人的掌心磨红了。   如果买了牛,便有理由不让他下地,如果实在想去田里玩儿,帮他撒撒种就是,不费力气。   他好不容易将人娶回来,可不是让他跟自己辛苦干活儿的,他想护着他,让他如从前一般自在生活。   周松这人干脆,有了主意说做便做,第二日沈清竹他们去过户田地,他随着一道去的,在对方办事儿的时候去了牲畜市场。   挑挑拣拣之下,选了一头还未完全长到壮年的黄牛,估摸着再养个几月,明年开春种地时正好用上。   这头牛因为还未完全长成,便宜一些,付了七两银子,一般壮年的黄牛是八两到九两,有些卖的贵的,也能上十两。   一个庄稼户,也不知要攒几年的银子才能舍得买一头牛,现在整个栖山村,也就林家一家有牛。   这倒也不是说大家都买不起,只是买了之后空余的银钱便不多了,毕竟还是要生活的,有些儿子多的人家还要考虑着娶媳妇儿的事,攥在手里的钱,都是不能随便花出去的。   买完牛,周松还去隔壁街买了几份点心,一份是给沈清竹的,一份是给钱婶他们的,最近自家修葺房子,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还有一份是给今日随他们辛苦跑一趟的里长,如今他跟沈清竹算是一家人,自然要替人谢谢他,人家在田地的事儿上确实很上心。   今日来镇上不买什么东西,主要是过户,忙完便要回去,沈清竹本来说要请里长在镇上酒楼用饭,对方摆摆手拒了,言道,这顿先随便吃点,等他与周松成亲时再讨回来。   沈清竹无法,只好让吴婶去买了茶叶塞过去,也算是聊表心意。   待几人在马车处汇合,他们一眼便看见了周松牵着的小黄牛,里长笑道:“呦,这边刚买了田,周松那边就把牛给买上了。”   这话带着点调侃的意思,周松不太好意思的笑笑,扬了扬手中点心,“没忘了里长您的功劳。”   “你小子!”里长笑着隔空点点他,“成,你们一个送茶一个送点心,正好作配。”   他一语双关,把周松又弄的耳根红,沈清竹倒十分坦然,笑盈盈的看他。   一行人找了间面馆吃点东西填肚子,之后就回村了,先把里长送回家,周松赶着车停在了沈家门前,那头牛一路上都乖乖的跟着走,没犯倔脾气,看着还算温顺。   他跳下车,将两个人都扶下来,对吴兰淑道:“能不能劳烦婶子帮我照顾这牛一些时日,待那边房子修好我就牵回去。”   按理说钱婶家最近,照顾起来更方便,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去,养的那些鸡也托人照顾着,人家里本来就有家禽家畜要顾,再加上刘芳有孕,也不好再闹腾了。   这边相对来说清闲一些,除了马匹,只前段时日养了些鸡下蛋给沈清竹吃,旁的也没什么了。   而且,周松也想试着与他们更亲近亲近,毕竟马上便要成婚了,本就该多多来往,不能再那般生分。   “这有什么要紧的,”吴兰淑果真爽快应下,“你尽管放这儿,婶子肯定给你照顾好了。”   “成,那我便先回去了,看看他们今日忙的怎么样。”周松也不在这边多留,这两日工人们正忙着将加的屋子先盖起来,最后统一修整,他得看着,哪里不满意了也可以及时调整。   吴兰淑晓得他这两日忙,也便没有多留他,只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千万莫要客气。   周松自是应了,走之前看了眼沈清竹,道:“那我走了。”   沈清竹笑着点点头。   周松心里还怪舍不得的,但是一想到再过两月他便能将人娶回家里去,心里又充满了干劲,转身大步走了。   吴兰淑看着他的背影,道:“周小子现在似乎变了些,没我们刚到村里时那般寡言了,之前还能跟里长说俏皮话呢。”   沈清竹的视线也落在汉子的背影上,一双眉眼弯弯的带着笑意,“如此不是很好吗,说明,对生活更有期盼了。”   周松回到家里的时候,工人们正忙的热火朝天的,深秋的天气,还有两个打着赤膊,也不知道冷。   他见暂时没有什么事,转头去了林二柱家一趟,将买来的点心送了过去。   刘芳近些时日的身子重,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怎的都难受,林二柱陪着人出去走走,散散心,这会儿正好不在家。   钱婶责怪他乱花钱,他只道顺便买的,没花几个钱,将东西放下之后就走了。   回到家,他又修整了下自己暂住的那个草棚,将里面放着的一些东西规整了下,这都些不值钱的用具,放在这里也不会丢。   收拾完这些,他就直接去那边帮忙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总归是会快一点。   盖房子这些用不着他这个主家上手,也就是帮着搬搬砖块,递递东西,中间工头拿着图纸来确认他的意见。   除了加盖那两间屋子,他想将后院的茅厕也推倒重建,都换成青砖盖,这样看着美观,也干净,顺便也扩的大了些。   除此之外还要再盖一间牛棚,若是平时,他自己盖也成,不过正好趁着建房,一并做了。   前院地面都用砖铺平,以免下雨了有泥泞,他自己是无所谓,但不能让沈清竹踩一脚的泥水。   后院牵扯到会种菜养牲畜什么的,不能全铺砖,所以折中了下,只铺几条小路,其余的地方都留成土地。   如此,暂时也没有旁的了,周松让人放手去做。   忙忙叨叨的又是一个下午,天色暗下时便停了工,明日一大早再过来。   打水洗了个手脸,周松才后知后觉有些饿了,准备去弄点东西吃。   草棚外面搭了个临时灶台,可以让他简单的做点饭食,本来钱婶是非要他去家里吃饭的,他拒绝了,一顿两顿还好说,这修盖房子要小半个月呢,总不能都去人家里吃,还是自己做方便。   出来将洗脸的水倒了,天色已是昏暗,倒是还看的清,就是有些费眼睛。   他甩甩盆里的水,准备去拿个油灯出来照明,刚转身,余光里却瞥见有亮光靠近,脚下顿了顿,眯着眼睛看,发现是有人提着灯笼过来,身形还有些熟悉。   “清竹?”周松试探着唤了声。   对方又走近几步,烛火映出了他的面容,“是我。”   周松赶忙迎了上去,发现他另一只手里还提了个篮子,他立马接过来,还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什么,“天都要黑了,你怎的这会儿过来了?”   沈清竹指指他手中的篮子,“吴婶烙了猪油饼,怕你这边吃饭不方便,让我送了些来。”   说完看汉子还是一副不赞同的神情,又道:“放心吧,我走的大道,旁边都是人家,真有什么事,喊一嗓子立马就有人能听见。”   如此,周松便不说什么了。   他带人进了草棚,把篮子放在小桌上,赶紧先找油灯点上,还好下晌他将这里归置过,不至于乱的不能下脚。   沈清竹提着灯将周围打量一遍,感觉这草棚很是简陋,隐约还有风渗进来,“你晚上睡这里不冷吗?”   “不冷啊,我火力大的很。”周松答完话又想起什么,转头看他,“你会冷吗?”   沈清竹闻言笑了,抬抬手示意他看自己,“你看我会冷吗?”   秋季夜里凉,吴兰淑自然也是不放心的,他里面衣服穿了几层不说,还给他披了个厚实的斗篷,他这会儿手脚都暖呼呼的。   周松将他打量一遍,这才放心下来,他看了几眼草棚,这里他只拿了两张旧矮凳过来临时用,坐上去的时候还有点晃。   他走到床边,弯腰将本就平整的床面又抚了抚,有点紧张的道:“要不,你坐这里吧。”   沈清竹点点头,将灯笼先放在一边,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坐下,还伸手试了试褥子的厚度,而后对他道:“你先吃东西吧,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松看见他的动作,耳根又有点红,脸也热热的,听见他这话连忙应了声,自己倒是没什么讲究的拖了个凳子在桌边坐下。   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巾,油香油香的味道便往鼻子里钻,让本就腹内空空的周松更饿了。   吴兰淑烙的饼有成年汉子巴掌大小,知道他饭量大给他装了十个,就算吃不完也可以留着当早饭,油饼本就香,没配炒菜,而是拌了一盘胡萝卜丝,另外还有一大海碗的蛋花汤。   烙饼里都是大肉沫,咬一口喷香,周松几口就吃掉了一口,再吃上一口萝卜丝,喝一大口蛋花汤,很是舒坦。   看他吃的香,沈清竹弯了弯眼睛,“房子修好前,我给你送饭。”   正喝汤的周松连忙放下碗,“不用这么麻烦,我这里能做。”   “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走动走动还能松快松快筋骨,”沈清竹知道他又要拒绝,接着道:“总归你是在为修缮我们家忙碌,我也该做些事情。”   周松顿住,他垂下眸抿唇,扬起小小的弧度,他喜欢坤泽说我们家。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沈清竹趁机拍板。   周松抬头,张了张嘴,可看着对方在灯火下亮晶晶的眼睛,又无法拒绝他的好意,想了想,道:“晚晌饭我直接过去吃,天黑了不安全。”   沈清竹自无不可,点头应了,朝他扬扬下巴,“快吃吧。”   “嗯。”周松听话的低头吃饭一口蛋花汤,不止胃里暖了,心里也暖了。 第四十九章   接下来几日,沈清竹果真是每日都来给周松送饭,连那些匠人都对他熟络了起来,调笑周松说这都还没成亲呢,都知道这般心疼人了,真是好福气。   他被说的红了脸,心里却是喜滋滋的,恨不能日子过得再快些,他好赶紧将人娶回来。   在他这种期盼中,房子终究还是修建好了,交工的时候他十分满意,很干脆的给了余下的工钱。   除了内里,这次还将院墙加高了,先前是正好一人的高度,现在又往上加了两尺,他想着这样的话很难爬进去,日后若是他进山,沈清竹独自在家,也可安全一些。   他心里还琢磨着,以后要不要抱只狗回来养,可以看家护院。   这房子虽然是修好了,但是家具却还要等两日,人家店里师傅手艺不错,单子比较多,所以慢一点,不过应该不会太久,就这   几日了,届时人家店里会派伙计送过来,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现下紧要的是先将放在钱婶家的那些东西搬回去,住了这么些年,物什不少,当时搬过去的时候就废了不少功夫,请了周边的两家熟识的汉子帮忙,这次也不例外。   沈清竹当日也过来了,不过周松不让他碰那些大件,他便跟着吴兰淑跟钱婶她们去拿些轻省的。   搬东西的时候顺带将院子逛了逛,沈清竹这才晓得,周松特意加盖了屋子给他当书房跟浴室,书桌书架什么的都已经订好了。   他当时什么话都没说,只笑着看了对方一会儿。   没两日,做好的那些家具果然给送到了村里来,因为都是大件,拉了好几车,进村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一听是周松家的,好心的还给指了路。   等人走了,几个村里人在那里感叹,看周小子这用心的,定然是很喜爱人家沈小郎,他们可是瞧见了,车上还有那种放书的架子呢,估计着不便宜哩。   这两个人啊,都是有福气的,希望日后能把日子过好。   等家具搬进了屋里,这个家算是彻底归置好了,看着面貌一新的居所,周松觉着这些时日的忙碌没有白费。   这次修整家里,周边的邻里都帮了不少忙,他特意买了瓜果点心给几家送去,聊表谢意。   人家都是摆手说他太客气,还道等他成亲的时候,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他们没别的本事,但出把子力气完全没问题。   周松自然是又赶紧谢过,届时肯定是少不了人帮忙的。   房子的事情忙完了,那先前说过的教他们读书识字的事便该提上日程了。   几人凑在一起又商量了下,决定每日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毕竟还有事情要做,总不能家里的活儿都不干了。   而且,刘芳的身子久坐不了,教学耗费精力,周松舍不得沈清竹劳累。   这事本就是临时起意,只教他们能识字,可以看书便可,他们这般年岁了,也不求能作出锦绣文章,考取什么功名。   沈清竹来时带了不少的纸张笔墨,本是想让他们用来练字的,谁知几人皆是拒绝了,说是在地上用树枝写便可,就他们这些初学者,用一张就要好几文钱的纸,简直浪费。   对此,沈清竹也没有强求,让他们用纸写,说不定压力太大反而束手束脚,在地上写随意发挥,或许效果更好。   不过在地上写归写,他还是给他们一人分了支干净的毛笔,让他们练习握姿,以及感受笔触,毕竟树枝是硬的,这般之后才不会太过不适应。   现下的天气太过冷,在室外待久了就冷,尤其是沈清竹这种身体,但是他们在院里写字的话,他又要检查,所以虽然对乡下人来说还不到烤火的时候,钱婶还是贴心的在屋檐下避风的地方点了个火盆,让他坐这里看他们写就好,偶尔起身去看一眼,刘芳因为身子特殊,也被特别批准坐在这里用烤过的炭枝写。   在火盆旁边,沈清竹浑身暖洋洋的,他看着院里林二柱咋呼着非说自己的字更好看,周松却理也不理他,瞬间被气的跳脚,他扬唇笑了笑。   “清竹,你看我这次写的如何?”坐在旁边的刘芳转头唤了他一声。   沈清竹看过去,他现下让他们练的都是自己的名字,刘芳眼前的地上已经写满了这两个字,新写的那个,已是比其它的好看许多,他笑着夸赞,“很好,进步不少。”   听见他这般说,刘芳这才笑了,她踩住脚边一块不要的破布,将那些字蹭掉,又重新开始练习。   看她这边还算安稳,沈清竹站起身,“我去他们那边看看。”   刘芳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他抬脚走开。   他一过去,周松便察觉到,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   林二柱看见他来了,也开口招呼,“沈小郎,你来的正好,快来评评,我们二人谁的字更好看些?”   沈清竹按他说的走过去,一看见地上他们写的字便忍不住笑了,果真是字如其人,林二柱写的上上下下,只三个字都写不齐整,像是要各自飞走,不过单独来看,有重有缓,还算是不错。   而周松的字,跟他本人一样,规规矩矩,一笔一划都仿佛是同样的力度,没有一点轻重笔触,写了许多遍,都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   初学嘛,重在鼓励,如此才有动力,沈清竹笑着端水,“都不错,继续努力。”   林二柱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以他看,还是自己的字更好,多么的随性洒脱,他看镇上那个写字摊上的老头就是这样的,手一挥,“刷刷刷”就写出来了。   看过他们的字,沈清竹就打算转身回檐下去,但是袖子却被人轻轻扯住,他回头。   周松放开手,道:“你能不能,再多教我几个字?”   沈清竹扬眉,“怎么,自己的名字还没写出门道,就想学其它的了?”   周松垂眸,抿着唇没有说话。   看样子确实很想学啊,沈清竹轻笑,罢了,好学也是好事,“说吧,想学什么字?”   周松这才抬眼看着他,道:“沈清竹。”   初时没反应过来,沈清竹还疑惑他唤自己做甚,之后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才恍然,他心下微动,顿了好一会儿,才从他手中接过树枝。   手下微动,“沈清竹”三字便落在了“周松”旁边,字形流畅漂亮,很有功底的楷书。   周松看着他的字,一下便觉得旁边的“自己”不能看了,视线只定在那三个字上,心中可惜,应该让人写在纸上的,这样他就可以带走了。   沈清竹将树枝塞回他的手里,顺带拍拍他的手臂,“慢慢练吧。”   他走了,林二柱凑过来,看着地上的字啧啧两声,“我是不是也应当学学我媳妇儿的名字?”   周松转头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把捂在他脸上将其推开,“练你的字去。”   林二柱嘿嘿笑着退开。   沈清竹坐回凳上,看见刘芳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拿着炭枝写字,姿势不甚舒服,道:“若是累了便歇一歇吧,你与他们不同,还是要顾及些的。”   “成。”刘芳没有勉强,停下了手,向后靠在椅背上,这会儿确实有些腰酸了。   “来来来,给你们做了些红薯茶,尝尝看甜不甜?”钱婶端着两个陶碗过来,分别递给他们二人,“小心烫啊。”   沈清竹接过来,很新奇的打量碗里的东西,他吃过烤红薯,还没见过这样做的,红薯被切成了块儿,直接跟清水一起炖煮,他尝了一口,不会过于甜腻,带着红薯的清甜味,热乎乎的,喝一碗倒是很舒服。   “怎么样,喝得惯吗?”钱婶问他。   沈清竹点头,“喝得惯,很好喝。”   钱婶笑了,“喜欢的话婶子下次再给你做,自家种的红薯,等下带些走,回去蒸煮都行。”   “谢谢婶子。”沈清竹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你们两个,”钱婶朝还在写字的两个人招招手,“灶房煮了红薯茶,自己盛去。”   林二柱应了一声,立马就放下了手里的棍子,“松哥你别去了,我给你拿过来。”   “这小子,都要当爹了,还整日跟个皮猴子似的。”钱婶看他蹦跶着去了灶房,无奈的摇摇头。   沈清竹倒是觉得他这般挺好,每日看起来都开开心心的。   周松走过来,在他跟前蹲下,抬眼道:“冷吗?”   这两日感觉气温骤降,周松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都开始穿厚衣,对方身子不好,他担心人坐在院里这么久会凉。   沈清竹看一眼身边的火盆,心道这人也将他看的太柔弱了,他没回答,干脆朝他伸出手,“摸摸看不就晓得了。”   他这般直白让周松一愣,不好意思的转头去看旁边。   钱婶跟刘芳很是识趣的笑着转开眼,权当没有看见。   周松收回视线,到底还是没好意思直接把人的手握住,而是轻轻的捏住他的指尖,指腹柔软,带着暖暖的温度,他放心了,收回手。   沈清竹也笑着将手收回来,看一眼对方又红红的耳尖,心中好笑,牵一牵手便羞成这般,也不知谁才是坤泽。   林二柱端着两碗红薯茶过来,见他们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很是奇怪,“咋的了,一句话没有?”   钱婶白他一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话多到说不完。”   “多说话才热闹啊,都跟松哥一样才是无趣呢。”林二柱将其中一碗红薯茶递给周松,直接大大咧咧的在檐下的阶边坐下,喝一口红薯茶,“你看日后久了,沈小郎嫌不嫌弃他。”   周松皱眉扫他一眼,对方不敢说话了,埋头喝茶。   沈清竹为他解围,道:“今天只是让你们适应适应,所以只教了名字,明日开始,可就没有这般轻松了。”   “唉,”林二柱又耍宝般的叹了口气,“没成想我一把年纪了,竟是还要上学堂。”   “你有的学就不错了,还敢抱怨。”钱婶推了把他的脑袋瓜。   林二柱习以为常的揉揉后脑勺,他嘴上说这等玩笑话,其实读书识字,还是很开心的,不求别的,就像沈清竹说的那般,能给孩子读读话本也是好的。   他们在闹腾的时候,周松却是凑近坤泽,轻声道:“我定然好好学。”   沈清竹抬眼看他,伸出手放在他的发顶,轻轻的拍了拍。   他没有说话,周松却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一个字,乖。   后来,他终是让坤泽在纸上又写了一遍名字给他,珍重的收在了怀里。 第五十章   日子在忙碌中过的飞快,眼看着便要到了腊月,距离周松与沈清竹的婚期,只剩下十几日了。   要准备的事情开始多了起来,因为酒席是要在家里办的,从借桌椅板凳到酒席菜品,都是周松要考虑的事。   还有布置家里要用的红绸,喜字,以及各类成亲用具,多到想起了这个便要忘了那个。   倒是多亏了有钱婶帮着操持,需要什么忌讳什么,对方都说的清清楚楚,还有很多要帮忙的人也不能少。   比如帮沈清竹梳头的喜婆婆,搀新夫郎的喜妇,他在外待客的时候又该留谁在新房照顾,还有迎客的是谁,待客的是谁,最重要的,宴席准备请谁来做,还有后厨帮忙的人……   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要不少人,都是要他亲自上门去跟人说好的,这样才不失礼数。   要记的东西太多了,周松这段时日识字写字的本事算是用上了,虽然还有很多不识的,但好歹能记一笔。   别看现在还有十来天,但事情已经是要忙起来了,尤其是人,要提前通知到,得拟个简单的宾客名单,栖山村一百来户人家,也不是家家都走得近的,总要确认过该请谁来。   钱婶还犹豫着问他请不请周家人。   周松当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说会通知,自他上次回家之后,那些人再也没来找过他,听说这段时日连周小富都安生许多,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寻自己的麻烦。   他们若是老老实实照着礼数来吃个喜宴,他也不会赶他们出去就是了。   该考虑的都考虑好了,接下来要做的就只剩跑腿买东西了。   宴席的话,村里有人家是专门做这个活儿的,手艺很好,只需他跟人说好菜色,信得过的话,人家能帮着将东西也买了,信不过的话,自己买也可以,村里很多办宴席的都找过,口碑很是不错。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周松觉得自己一日紧张过一日,唯恐哪步出了纰漏让沈清竹委屈,只能多往钱婶家跑,将方方面面都给问到。   不过,在这场喜事到来之前,另一个意外先一步到来了。   刘芳,生了。   那日已是深夜,周松早已经睡下了,被“砰砰砰”的拍门声吵醒,他披了件衣服出去,门外是很慌张的林二柱。   “松哥,我要去找稳婆,你能不能帮我把老大夫也接来,我不太放心。”他以前也没见过这阵仗,刘芳疼得直叫,他慌的不行。   周松看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别慌,你现在赶紧去找稳婆,刘芳还等着你,老大夫交给我。”   林二柱被他这般沉静的安抚了句,努力按压下自己的慌乱情绪,来不及再多说什么,转身跑走去接稳婆了。   周松也没多耽搁,他回屋快速换了件衣裳,匆匆出了门。   钱婶之前就谈好的稳婆离他们这里不远,但老大夫是住在西村的,这一来一去要不少时间,而且对方年岁大了,腿脚不甚灵便。   周松几乎是跑着去的,老大夫显然也不是第一回被大半夜的找上门,听了他的来意没多说什么,穿了衣裳,收拾了药箱就跟他走。   半道上,他看老大夫实在是走不快,干脆将人背了起来。   到了林二柱家,远远的就能听见动静,待进了门,从屋里传出刘芳的声音,听着很是惨烈痛苦。   急的在屋外团团转的林二柱看见大夫来了,赶紧凑上来,“大夫,稳婆方才说,我媳妇儿可能有些难产,这该如何是好?!”   老大夫抬抬手,“莫慌,我去瞧瞧再说。”   “好好好。”林二柱连忙应声,将老大夫送进了屋里去。   这会儿人命关天,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   本来他也是想在里面陪刘芳的,但他见对方太疼了,一直急的转来转去,钱婶嫌他碍事,将他赶了出来。   人家妇人生孩子,周松一个汉子也不好凑上去,便在院里寻了个地方待着,他也没打算走,若是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好歹是有个人在,而且如果实在不好了,他也能及时回去取人参过来。   刘芳产子确实是不太顺利,老大夫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只见钱婶端了好几盆血水,又换上新的热水进去。   怕水不够用,周松干脆进去帮着烧了,莫说是林二柱,便是他这会儿看着都开始紧张。   刘芳这会儿声音都弱下去了,想来这么许久,也是筋疲力尽。   钱婶来灶房端了碗备好的鸡汤,都没顾上跟他说句话。   最后一直折腾到天光大亮,才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稳婆出来报喜,说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那一刻,林二柱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最后抹了把脸,站起来跑进了屋里去。   大人跟孩子都没事儿,周松也放了心,等老大夫出来,他没去打扰他们,直接先将人送回家。   老大夫年岁到底是大了,忙了一晚上精神都有些萎靡,到了家也顾不上跟他说什么,摆摆手就回去休息了。   周松也捏了捏眉心,转头回东村了。   谁知路过水井的时候,正好碰见吴兰淑在打水,他赶忙上前去帮忙。   “周小子?”吴兰淑一愣,看了眼他来时的方向,“怎的一大早从西村那边回来?”   话一出口,又想起什么,道:“是周家那些人又……”   “没有。”周松摇摇头,提了水桶上来,“林二柱媳妇儿昨晚上生了,请了老大夫过来,刚送人回去。”   “生了?”吴兰淑一惊,“折腾了一夜啊,真是受罪了,我得赶紧备些东西,去看看才是。”   她说完抬眼,看周松提着水桶一副要送她回去的架势,张了张嘴想说他跟着忙了一晚上,该回去睡一觉。   但又想着空肚子睡觉肯定不好,让他一道回去先吃个饭也成,正好自己打水回去便要做。   一路回了家,周松本来放下水就要走的,结果被吴兰淑拽了进去,说是吃完早晌饭再走,他无法,只好跟着进去了。   吴兰淑让他去堂屋坐,自己去了灶房做饭。   她刚走,沈清竹正好端着盆水从屋里出来,他刚洗漱完,头发还未束,披在身后,几缕发丝垂在脸侧,衬的一张面容更加精致。   他看见汉子一大早出现在家里一愣,“周松,你怎的在此?”   周松从未看过他这般的模样,既想多看两眼,又觉得太过失礼,最后还是避开视线,但上前去接了他的水盆,“天冷,怎穿的如此薄。”   沈清竹还未套外裳,但穿的也不算薄了,都是夹棉的衣裳,况且他只是出来倒个水,很快就进去。   不过听到他关心自己,也未反驳,笑着应了声,转身回去穿衣束发了。   周松帮忙倒了水,脸盆放好,也没有乱走,直接去堂屋里老实的坐着。   等沈清竹收拾好去堂屋寻他,发现向来精神奕奕的乾元,竟然手撑着头靠在桌边睡着了。   他脚下顿了顿,放轻了动作走过去,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确定人真的是睡着了,心下稀奇,这是昨夜没睡好?   因为沈清竹畏寒,堂屋里早早便备了炉子,倒是不冷,他也就没叫对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仔细去看他的脸,眼下有些微青,看来昨晚真的熬夜了。   沈清竹笑笑,暂时没去探究原因,想了想,还是起身回屋了一趟,拿了件自己的斗篷回来,小心的盖在他身上。   睡梦中,周松嗅到了熟悉的兰花香,很是眷恋的侧脸微蹭了蹭,唇角带上笑意。   沈清竹收回被他蹭过的指尖,弯起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周松……周松……”   恍惚间,周松听见有人叫他,伴随着淡淡的兰花香,有人轻轻的摇晃他的身体。   睁开眼睛,他的头脑还有些不甚清醒,对上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意识混沌中,仿佛是看到了天上的仙君。   沈清竹看他眼神呆呆的,显然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对方这个样子,他觉得还有些可爱,笑了笑,道:“睡迷糊了?”   意识逐渐回笼,周松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猛地坐直了身体,身上滑下来什么,他下意识抬手接住。   低头看了看,有点眼熟,好像是坤泽的斗篷,他见对方披过。   直到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睡着了,在沈清竹家里,顿时有些懊恼的闭了闭眼睛。   “想什么呢,”沈清竹伸手,屈指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要吃饭了,你去洗把脸清醒下吧。”   周松抬手捂在一点都不疼的额头上,应了声起身出去了,到了门外,浅浅的笑了笑。   吴兰淑做了小馄饨,昨晚就准备好了馅料,方才现包的,她手脚麻利,包的馄饨又快又好,一个个的很饱满漂亮。   除此之外她还摊了好些蛋饼,金灿灿的,边缘微焦,看着就香。   这般的天气,围着炉火喝一碗馄饨别提多舒服了,周松感觉头脑都清醒了很多。   “所以,昨天夜里,林家嫂嫂生了?”沈清竹听他二人说了,有些诧异的抬眼。   周松点头,“嗯,有点难产,折腾了一晚上,早上那会儿我才把老大夫送回去,听稳婆说是个小子。”   那般久的折腾下来,定然是要休养好些时日了,还好大的小的都是平安的。   “那想来人还虚弱,今日我们便不去打扰了,过两日再上门去瞧瞧吧。”   “我也这般想的。”吴兰淑接话,“我今日先去备些红鸡蛋,还有一些补气血的,这一遭估计也是元气大伤了,可得好好养养。”   沈清竹赞同的点头,虽然他没具体见过女人产子是何模样,但也晓得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他自己也是坤泽,以后兴许也有这么一遭,难免便有同理心。   端着碗的周松侧眼看他,心道,若是坤泽将来也会这般辛苦,那他宁愿,不要什么孩子,他本就是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如今能有个这般的人相伴已是知足,有没有孩子,都不打紧。 第五十一章   林家添了新丁,村里跟他们关系不错的人家,这几日陆陆续续拿着东西上门探望了。   天气凉,刚生产的妇人跟孩子都见不得风,心细的也就没去屋里见人,人多,出来进去的难免灌了冷风。   吴兰淑与沈清竹上门的时候,钱婶正送走了一位婶子,看见他们连忙招呼进门,“这大冷天的,快些去屋里坐。”   虽说到现下还没下过雪,但这天气却是一日凉过一日,干冷干冷的,出门一趟,脸都觉着又冷又紧。   吴兰淑跟人进门,将手中提着的篮子递过去,都是些寻常东西,钱婶也没与她客气,接了过去将他们迎入屋内。   堂屋里燃着炉火,火上还温着一罐茶水,钱婶跟他们一人倒了一碗,让他们暖一暖身子,自己也在凳上坐下,“我前儿还说呢,这孩子得亏是生的早了几日,若是正巧赶上清竹跟松的婚事,可真是要两头忙了。”   吴兰淑闻言,道:“那也不妨碍,算是双喜临门。”   钱婶被她说的一笑,“如此说,倒也是。”   闲聊几句,他们喝了些水,身子暖了起来,钱婶便道:“可要去看看孩子?”   天气冷,怕人不能经风,故而也便没提,现下对方主动问起,吴兰淑转头看向自家少爷。   沈清竹从未见过刚出生没几日的婴儿,倒是有些好奇,但他没直接应,先问道:“可有什么妨碍?”   钱婶摆摆手,“不妨事的,都是自家人,进门时小心些,莫要灌进去太多冷风便好。”   既如此,他们也便不推拒了,随她去了刘芳跟孩子休息的屋子。   怕开门的时候漏风,门上还挂了一层棉帘,蛮厚实的,沈清竹掀开的时候能感觉到很明显的重量。   顾及着外面的凉气,他们没有掀开太多,人能钻进去便可。   “清竹跟婶子来了。”靠坐在床头的刘芳,比一边抱着孩子哄睡的林二柱更早看见他们,“我还不好下床,怪失礼的。”   “莫要在意这些虚礼,你先养好身子才最是要紧。”吴兰淑看她挪了下身子,连忙抬手示意她靠好。   “吴婶说的是。”沈清竹打量了她的脸色,看着还算红润,这两日应该被照顾的好,将养些时日应该便没什么事了。   与人说完话,他的视线便不觉落在林二柱抱着的小“包袱”上,离得远,完全看不出那是个孩子。   钱婶注意到了,将孩子从他手中接过,抱过来道:“看看,我们都说长得跟二柱一模一样,你们看是不是?”   沈清竹凑过去,孩子还小,五官还皱巴着没有长开,没有以前见过的婴儿雪白可爱,隐约间,倒确实能看出跟林二柱有几分相似,他感觉还蛮新奇,原来刚出生没几日的孩子长这个样子。   他伸出手,用指尖很轻的碰了下小家伙儿的脸颊,软的跟嫩豆腐似的,他收回手,点头,“是有些像。”   钱婶见他动作,将孩子递了递,“可要抱抱?”   沈清竹连忙摆手后退了一步,“不了,我看看就成。”   这么小的孩子,软的跟没有骨头似的,他怕自己没有轻重伤了他。   倒是吴兰淑将孩子接过来,熟练的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哄着,笑道:“清竹刚出生那会儿,比他还要瘦小呢,哭声都像个猫崽儿似的。”   那时候,夫人还偷偷抹眼泪呢,唯恐孩子活不成了,谁知一转眼,便已这般大了,马上还要嫁人,只是可惜,夫人却看不见了。   吴兰淑的眼神中流露几分伤感,但怕坏了大家兴致,很快将情绪压了下去,又道:“那才是让人抱都不敢抱呢。”   自己的婴儿时期,沈清竹当然是不记得了,但想到曾经他也有这般皱巴着脸的时候,心里叹道,还是长开的时候好看。   “我们家二柱出生的时候倒是壮实呢,像个小猪崽儿,抱在手里都沉甸甸的。”钱婶也笑着聊起儿子。   听到她这般说的林二柱皱起脸,“娘,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人家猫崽儿听着多可爱啊,怎么到我这里就成猪崽子了。”   众人哄笑,又怕惊扰了孩子,赶紧压低声音,吴兰淑看见小家伙儿撇嘴,轻拍着哄睡。   钱婶看孙子又安稳睡去,才对儿子道:“猪崽儿怎的了,那也雪白胖乎的可爱呢。”   林二柱无法反驳,勉强认了,一张脸委屈的很。   钱婶笑着指他,言道,以后可不能让他带自己的乖孙,可别带的跟他一样贫,还整日像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林二柱不服,说他这叫活泼,男孩子嘛,就是要活泼些好,跟他一样会说话才好讨媳妇儿。   钱婶横他一眼,“你松哥稳重寡言的,不也讨了清竹这般好的夫郎,你啊,惯会为自己狡辩。”   “松哥他那是运气好,要不是遇上了沈小郎,指不定能孤寡一辈子呢。”林二柱可清楚对方的很,若不是看对眼开窍了,就他那脾气,能有媳妇儿才怪了。   “怎的说你松哥呢!”钱婶戳戳他的脑门儿。   林二柱抬手揉揉,又耍宝道:“哎呀,是呢,沈小郎还在,可莫要说与松哥听,他要揍我的。”   沈清竹笑着点头,“放心,我定然会说与他听。”   “嘶,”林二柱吸了口凉气,“完了,亲还没成呢,一条心了。”   钱婶笑骂,人家不跟未来夫君一条心,还跟他一条心不成。   刘芳看着他们说笑,心情也舒畅许多,这两日要养身体,一直闷在屋子里很是无趣,还是人多了热闹些。   不过她的身子到底尚未恢复,还需要多加休养,身边有人总是提劲儿的,现在不觉得,久了肯定是要疲累,他们便没有在屋里多待,很快出去了。   走之前,沈清竹让她好好休养,过些时日再来看望。   出了屋子,他们也没再去堂屋坐了,这两日家里接连招待客人,还要照顾孩子,钱婶怕是也未休息好,早些走也早些让人歇口气。   等过些时日,恐怕还要帮着忙他们的婚事,也是闲不下来的。   如此,二人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家中添了新丁,虽说忙了些,精神头倒是好的。”出了人家里,吴兰淑感叹,“到底是喜事。”   沈清竹笑了笑,道:“改日可以买些柔软的布匹,送来给孩子做衣裳,我们来此处之后人家没少帮忙,之后婚事也要添麻烦,算是还些人情吧。”   钱婶这人实在,直接给他们东西怕是不会收,但送给孩子的话也就不好拒了。   吴兰淑也有这想法,点头应了,而后笑道:“这些事啊,交给我便好,你便莫要操心了,还是多想想过些时日的亲事,还有何要备下的吧。”   沈清竹闻言,垂眸浅笑,未曾说什么。   ——   一转眼,距离沈清竹与周松的婚事已经没有几日了,明明先前已是准备了不少,可时间还是感觉越来越紧促,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   因为婚前新人不宜再见面,周松未再去找过对方,有时候想送什么东西,也是托别人带去。   他先前与里长说好了,当日的主婚人便由对方来做,他德高望重,辈分也摆在那里,正合适。   除了那该添置的的东西,周松还抽空进山了两次,冬日里野物不好抓,但他对山里熟悉,自然是能找到那些小东西的藏身之处。   但他也没有一网打尽,抓了些够一桌上一道野味便罢了,也不过是添个新鲜,看着排场一些。   现在的天气,肉类什么的都放的住,提前宰了存起来也方便。   其他的食物采购,他都交给了请来掌勺的人,对方头两天会将东西采买好带过来,该处理的处理,该提前腌制的提前腌制,成亲当日便可直接用上了。   至于鸡啊肉啊这些,周松也已经提前定好了,村里临近过年了,许多人家都是要杀猪的,早杀晚杀都是杀,自家吃不完自然是卖出去,还能赚些银钱。   说起来,等他们婚事过后,村里也要忙起过年的事了,届时三天两头的杀猪宴,吃都吃不过来,新年嘛,谁家都想吃点好的,预示来年日子也红火。   周松的亲事,也算是过年前的一件大喜事,整个东村这边都显得喜气洋洋的,聊起天来都是关于这事儿的。   主要也是因为他人缘好,幼时的经历也可怜,伯伯婶婶们都是看着他一个半大小子孤零零的讨生活,一直长到了这么大,总归是有些不太一样的感情。   现今他终能娶个人一起过日子,大家伙都为他感到高兴,只盼着啊,他们日后和和美美的,再添个一儿半女,这日子过得热闹些。   盼着盼着,这喜事就近了,林二柱头天带着村里玩的比较好的几个年轻汉子上门,帮着周松布置家里头。   别说,这红绸子红灯笼的一挂,窗户上都贴了大红双喜字,看着是喜庆了,连平日里冷清清的家里都热闹了许多。   做为婚房的主屋,除了那些红绸,每个物件上都装点了红色,小小的喜字贴在上面,还绑了红绸花。   喜案跟床褥他们这些汉子没动,那些是要留给专门负责的婶子们布置的,有定好的规矩流程还有时辰,不能胡乱弄。   “清竹那边有人去帮忙吗?”忙活的中途,周松也没忘了问林二柱一嘴。   “放心吧。”林二柱将窗户上的喜字贴好,边道:“我娘都安排好了,而且还有王婶帮忙呢,这会儿估摸着也布置的差不多了。”   周松这边要举行仪式跟摆宴席,所以隆重些,要布置的东西多,沈家那边相对简单一些,想来比他们这边还要结束的早。   “成。”周松应了声,让自己安下心,“这边弄好了,我们去将借的桌椅板凳拉回来吧。”   自家里摆喜宴,没那般多桌凳,都是要跟人借的,除了这些还有碗筷盆碟。   为了运东西方便,周松前些日子特意去做了辆牛能拉的板车,他买回来那牛这段时日长大了不少,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林二柱跟其他几个汉子交代了声便跟人去了,路过灶房的时候,里面好像已经在炖煮什么东西了,味道很香,他吸吸鼻子,“松哥,今儿晌午就能吃上了吧?”   周松转头看他,“少不了你的。”   提前来帮忙的人,主家都是要管人家吃饭的,自然也是要好肉好菜的招待。   林二柱嘿嘿一笑。   两人忙活着将桌凳什么的都拉回来,就在家里的汉子负责规整好,摆在哪儿,怎么摆,之前都是商量过的。   碗碟什么的都送去灶房,修整的时候这里扩宽可不少,这会儿也是被占的满满当当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休息一番,招待大家吃过饭,下晌还有许多事要做。   待他们都整治好,临近傍晚的时候,钱婶便带着几个婶子婆娘上门了。   她们布置了喜案,摆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堆的冒尖,封上喜字贴,龙凤红烛放在最前面。   铺床的时候她们嘴里还说着各种吉祥话,笑眯眯的脸上都是喜气。   这婚房里的最后一步算是完成了,周松站在门口打量,里面红彤彤的一片,大红的被褥铺的齐整,上面还有鸳鸯绣样。   他看着,突然便有些脸热,转身出门,听着院子里屋里各种忙碌说话的声音,突然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平日里只有他一人来去的家里头一回这般热闹,而这皆是因为,他要成婚了,娶的是他一见便再也忘不掉的人。   自小的经历让他这一刻不敢相信,一切竟会这般的顺利,他竟会有这般的好运。   “松哥!”   肩膀被人拍了把,林二柱从后头凑过来,问道:“我娘让我问你,合卺酒用的酒壶跟酒盅放哪儿了?”   周松从那种恍惚的思绪中抽离,随他转身进屋。   “柜子里呢,我去拿。” 第五十二章   头天晚上,周松翻来覆去几乎一夜都没睡,最后天没亮就起来了,将昨日都已经归置好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   天蒙蒙亮的时候,准备宴席的人就上门了,好些东西要做呢,不早些开始,怕是来不及。   之后陆陆续续的,帮忙的人都过来了,林二柱与钱婶也是来了个大早,只是可惜刘芳还没出月子,现在天冷,她不好见风,所以留在家里看顾孩子。   林二柱见周松绷着一张脸,明显是在紧张,过去拍拍他肩膀,道:“我说松哥,你这大喜日子板着脸,让旁人看了,还当这亲你不愿结呢。”   周松听见他的话顿了顿,试着露出笑容,最后更不自然了。   林二柱没忍住笑出声,“松哥,好些年前,你头一回进山行猎的时候,我都没见你这般紧张,怎的,人家沈小郎比那些猛兽还要可怕?”   周松收起表情瞥他一眼,不是可怕,是太过珍惜,所以才忍不住紧张。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缓一缓,尽量让自己放松些。   见此,林二柱也不再逗他了,转移话题道:“我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了,门外停着个大红花轿呢,你先前竟都没提过。”   村子里成亲,没那般多讲究,大多时候有个驴车牛车的都已是体面,租个轿子连带四个轿夫,要花好几两银子呢,谁能舍得。   周松却舍不得沈清竹委屈,他以前听说过,那些城里的大户成亲,都是要八抬大轿的,风光的很。   他一个普通的村户,寻不来那般的轿子,但红花轿总是要让人坐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拉着人说话!”方才去忙着交代事儿的钱婶过来,拉开儿子,推着周松去屋里,“赶紧去将喜服换了,等下迎亲时辰到了可来不及。”   周松身上穿的还是他早上起来忙活时的旧衣,喜服他怕弄脏了,没敢穿。   这会儿听她说时辰要到了,赶忙大步回了屋里。   “换好了说话,让你李婶去给你梳发!”   钱婶不放心的在后面交代,周松回头应了一声。   成婚时的发髻,比他们平日里梳的要复杂些,虽然不比新夫郎的麻烦,但他这种糙汉子也是不会的,所以托了会这些的婶娘帮忙。   冬日里的婚服要厚实很多,看起来更挺括,周松身形高大,肩宽腰窄,完全撑的起来,钱婶的手艺也非常好,衣裳做的细致,针脚细密,剪裁合体,衣摆袖口的刺绣十分逼真,听说她在做的时候特意去寻吴婶比对过,跟人请教了不少针法。   这件喜服穿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只是宽袍大袖的,他不大习惯。   他坐在铜镜前,乖乖由李婶梳好发髻,规整的绑了坠着流苏的红色发带。   “周小子的样貌可真是好,难怪先前连员外的女儿都要让人来说亲。”看着束好了发的汉子站起来,李婶忍不住开口夸赞,“这模样气度,不输那些大家公子呢。”   周松从未穿过这般明艳的红色衣衫,不甚自在的又理了理衣领,将垂落身前的发带放回身后,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不知这般模样,沈清竹会不会喜欢?   “砰砰砰”。   “松哥你好了没有,得出来商量下等会儿接亲的事了!”   林二柱在外面拍门叫人,周松放下那点不自在,最后理了理袖摆,走过去将门打开。   “嚯!”林二柱一看见他就瞪大眼睛,等他走出来围着人转了一圈,啧啧赞叹,“这模样,这身段,真是……沈小郎上次教我们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玉树临风!”   周松这回没再嫌弃他贫嘴,又不自觉的整整衣领,道:“当真?”   “自然当真,我的话你还不信,”林二柱抬手想往他身上拍,但看到他规整的喜服,最后没落下去,收回来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担保,你放心。”   说完看看他紧张的脸色,又凑近些,压低声音道:“便是沈小郎见了,也是要欢喜的。”   心思一下就被他看透了,周松整理衣裳的手顿住,耳根有点红,神色却一本正经,“谁问你这个了。”   林二柱撇嘴笑笑,也不拆穿他,拱手道:“你没问,我多嘴,我多嘴行了吧。”   周松没再说什么,却在垂眸的时候,没忍住扬了扬唇。   吉时一到,炮竹噼里啪啦的一放,敲锣打鼓的声音紧随着便热热闹闹的响了起来,喜庆的气氛能传半个村。   周松行在迎亲队伍的前头,胸前绑上了红绸花,惯常冷硬的脸此时也带着几分笑模样,倒是比先前放松了些。   大红的花轿随在后面,惹得不少已婚的年轻妇人羡慕,她们成亲那会儿,能有个牛车便已是不错了,哪儿有这般待遇。   未成婚的姑娘们却是颇为遗憾的瞅前头的周松,多好的汉子,长的俊俏不说,还舍得给夫郎花钱,给了好大的排场,先前未成婚时她们还能有点念想,如今却是连这都不能了。   不过想想他迎娶的人是沈小郎,心里却宽慰不少,那般的人物,若不是个坤泽,便是她们也心动嘞,不怪这石头般的周松都能开了窍。   路边有些早早守着的孩子们,看见迎亲的队伍过来便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说着吉祥话,跟今日的新郎官讨喜糖吃。   周松心情好,自然大方的很,跟随他一道迎亲的汉子们一起将喜糖发了出去,一个都没拉下,孩子们喜笑颜开的,嘴巴更是甜。   讨到了糖,他们也不多闹,高高兴兴的散开了,迎亲队伍得以继续行进。   周松家离沈清竹家不算远,按正常路线走很快便能到,但迎亲嘛,肯定是要绕着村子走上一圈才成。   路上遇见了不少讨喜糖的,不止是孩子,还有大人,都是讨个喜气。   对于主家人来说,讨的人越多,越觉得有面子,说明在村子里人缘好,大家都喜欢。   敲锣打鼓的绕了整个村,队伍终于是要往沈清竹家去了,先前已是放松不少的周松又开始紧张起来。   摸摸头发,抚抚衣袖,还正了正胸前的红绸花,也不知走这一路乱了没有。   跟在他身边的林二柱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又开始紧张了,偷偷笑了笑,也没跟他说什么,自己毕竟也是过来人了,能懂他现下的心情。   “迎亲到——!”   远远的看见了沈清竹家的院子,队伍里专门喊话的人便开始高喊起来,声音嘹亮,传出很远。   待他们一靠近,炮竹直接放了起来,又是好一场热闹。   吴兰淑今日也穿了一身新裳,喜气洋洋的站在院门前,将周松以及几个汉子迎了进去,锣鼓队跟花轿等在门外。   他们这边布置的也很是喜庆,红艳艳的颜色瞅着便欢喜。   进了院门,房门却是没那般好进的,按照规矩,新郎官要被刁难一番才好,不过大喜的日子,不会太过分,主要是图个热闹。   周松以前也帮林二柱迎过亲,见识过,无非就是些日后会不会对媳妇儿好,舍不舍得为媳妇儿花银子的问题,再就是考考力气,跟娘家人掰掰手腕什么的。   他以为这回也不例外,谁知拦在门前的王婶她们,却是要让他识字背诗,还准备了纸笔让他写下来,完了再拿到屋里去给人验。   内容倒是也不难,都是沈清竹先前布置的功课,若是他偷懒的话自是答不出来,但他显然没有,坤泽布置的,他自然都是认认真真的完成了。   林二柱那个好动的还抱怨两句写字写的头晕眼花,他却是连句怨言都没有的,应当说,他甘之如饴。   只是没想到,这些功课竟是在今日用上了,周松不觉得沈清竹是在难为他,反倒觉得连成婚之日都不忘了督促他学问的坤泽,有些可爱。   考验通过了,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周围起哄着让新郎官快进去接夫郎。   周松让林二柱帮自己确认了下没有不妥之处,才深吸了口气,抬脚迈进去。   一袭红色喜服的沈清竹正坐在床上,虽是坤泽,却也是男子,未曾着盖头。   他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面上略施粉黛,本就精致的五官越发的明艳照人,一双微扬的桃花眼看见周松时露出些许笑意。   墨发高挽,带了发冠,两侧簪了珠钗,坠子垂在脸侧,随他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晃的周松一颗心都跟着颤。   如今天气寒凉,沈清竹的领口围了红棕色的狐狸皮毛做的围脖,正是周松定亲时送的,坤泽的下巴掩进绒绒的长毛中,莫名的给他整个人也添上几分柔软之气。   汉子站在门口半晌未挪动一步,让等着他过来的沈清竹微扬眉,“再不进来,怕是要错过了吉时。”   他一开口,周松才回过神来,视线却还是定在他脸上,舍不得挪开,他晓得坤泽今日会好看,却还是在见到他时看呆了去,对方比他心中所想,还要更加好看。   他心跳如擂鼓,耳根发热,抬脚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直到停在人跟前,如此近的距离,坤泽容颜所带来的冲击又是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只是他在打量沈清竹,沈清竹也抬脸将他也打量一遍,眸中尽是满意之色,“当真是个俊俏的郎君。”   周松被他这般直白弄得脸热,心下却是忍不住窃喜,面上也不禁露了几分。   沈清竹瞧着有趣,却也没再逗他,朝人伸出双手。   看见他这般动作,周松才忆起自己要做什么,他又开始紧张,还下意识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又反应过来这是喜服,不能脏污,连忙理了理。   一番动作惹得沈清竹忍不住垂眸浅笑。   看他笑了,周松也跟着笑,心里莫名放松了些,弯下腰将人整个抱了起来,扑鼻而来阵阵的兰花香。   他紧了紧手,抱着坤泽出了门,等着的一众人欢呼起哄。   吴兰淑站在人群外,看着这般热闹场景,却是红了眼眶,她家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少爷,终是要嫁人了,自此是福是难,全看夫君如何待他了。   周松抱着人从人群中走过,停在她跟前,正下脸色,道:“吴婶放心,我定然疼他爱他一辈子,不让他吃苦。”   吴兰淑含着泪点头,心中既觉得欣慰又觉得难过,更多的还是舍不得。   沈清竹晓得她心中复杂情绪,未曾多说什么,只笑着道:“我会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眼中强忍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吴兰淑连忙用衣袖拭去,笑着点头,“去吧,莫耽误了吉时。”   周松向她颔首,抱着坤泽转身出了院门,锣鼓声又响起来,四周都是笑盈盈的村人,还有人带头起哄,林二柱又去发了一波喜糖。   探身将人放进花轿里,周松还觉得有些舍不得,其实他也可以将坤泽一路抱回家里去。   将自己放下后,汉子还弯着腰不动弹,沈清竹抬眼看他,“怎的,你莫非还要一起坐坐这花轿?”   周松回神,红着脸摇头,连忙退了出去,走开前,仿佛听见了轿内坤泽的轻笑声。   新夫郎接到了,迎亲的队伍开始返程,锣鼓队感觉比来的时候更起劲,恨不能全村都能听见这喜庆的动静才是。   周松大步走在前头,一想到身后的轿子里坐着自己欢喜已久的人,今日便要将他娶回家,胸膛挺了起来,看着越发的气宇轩昂。 第五十三章   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回到了家,早就听见锣鼓声准备好的汉子们又点起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响彻起来。   跑出来看热闹的孩子们捂住耳朵,惊叫着躲进大人的怀里,随后却又开心的笑起来,踮着脚要看新夫郎。   大红的花轿停在门口,早已等着的喜婆说了一溜的吉祥话,周松在这样喜庆的氛围里,探身进轿子将沈清竹抱出来。   对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指尖不小心蹭过后颈,敏感的位置被碰到,周松略僵了下,不自觉溢散出更多的信香。   鼻息间嗅到的松柏木味更浓了,沈清竹抬眼去看乾元,与之垂落的视线对上,多了些很微妙的感觉。   “哎呦,新郎官要看自己的新夫郎,日后有的是机会看,这会儿还是先把堂拜了吧!”他们这般的对视被喜婆调笑,听了她的话,周围看热闹的村人也哄笑出声。   被这么多人看着,便是沈清竹也不免生出些羞意,他垂下眼,往周松的胸前靠了靠。   周松就更不用说了,从脖子到脸都热了,抱着人往上掂了下,转身大跨步进了门。   来的客人多,院里也是摆了不少桌,但天气太冷了,所以摆了不少火盆,每张桌子旁边都有。   周松进来的时候随意扫了眼,发现他大伯一家坐在靠里的一张桌边,看着倒是挺安分的,就连惯常会闹腾的周小富都老老实实坐着,想必也是为了顾及那点面子才来。   周家奶奶倒是没看见,她也是个好面子的,周松觉得她不会不来,没在院里,多半是被钱婶安排进屋里了。   倒不是她有多敬老,只不过是顾及着周松的名声,再怎么说也是长辈,私下如何相处是私下的事,这大喜的日子不能让人说闲话坏了心情。   抱着人进了堂屋,果然在主桌旁看见了周奶奶,周松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他们心里对自己服不服,周松不在乎,只要他们不惹事,他也懒得理会他们。   周奶奶如今年岁大了,早已不如前些年那般强势,如今对她这个高大又不好拿捏的外孙,也只有服软的份,莫要想着对他指手画脚,他或许还能给她留几分颜面。   周松将沈清竹抱到蒲团前才轻轻的放下,接过喜婆递来的红绸带,递了一端给他,他们两人握着,中间的绸花微微下坠。   两人跟前便是喜桌,两侧的椅子上没有人,只在桌子上摆着两个牌位。   是周松爹娘的,他们今日要拜的高堂。   沈清竹侧头去看周松,对方也正转头看他,眼底有两分忐忑,似乎是怕他觉得这般不合适。   沈清竹却是笑笑,什么都没说,只转身站到蒲团另一侧,面向堂屋门外。   周松微愣,也连忙跟着站过去,心中随着升起一阵暖流,不是谁都能接受,大喜的日子对着两个牌位拜堂的。   里长看着他们已站好,扬声道:“一拜天地!”   二人撩衣跪下,叩了三叩。   “二拜高堂!”   喜婆将沈清竹扶起,两人转身又面向牌位跪下,叩下三叩。   周松的额头贴着蒲团边缘,心道,爹,娘,儿子娶了心悦之人回来,不再是孤单一人,你们可以放心了。   “夫妻对拜!”   沈清竹与周松面向彼此跪下,叩首前他们看向对方,不觉的都露出笑,弯身拜下。   “送入洞房!”   里长这一声话音未落,屋里全是起哄的声音,属林二柱带头的那群汉子声音最是嘹亮,兴奋的像是自己要洞房似的。   周松远远的瞪他一眼,对方今日却完全没在怕的,就是晓得他心情好,定不会当真去寻他的麻烦。   将人抱起来,在一众起哄调笑声中,周松红着耳根快步离开。   进了主屋,笑闹的声音总算远去了,他将人轻轻的放在床上。   知道坤泽身体娇贵,周松先前特意让婶子们铺了好几层褥子,他自己还试了试,很软,很舒适。   沈清竹坐下时感觉到的也是被褥的软和,晓得是对方的用心。   “我还得招待客人,等下会有婶子来给你送吃的,吃完饭你若是觉得累了尽管躺下休息,没事的。”周松在他跟前蹲下身,抬头叮嘱他,   他一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过来。   沈清竹点头,“我知道,你去吧。”   周松应了声,人却是没动,他有点舍不得,想在这里陪着对方,但又不能丢下外面的宾客们不管。   最后只好在沈清竹带着笑意的眼神中,伸手握了下他搭在腿上的手,红着脸站起身大步出去了。   到了屋外一经凉,周松才觉得脸上的热意退了些,而后连忙转身将屋门关上,以免凉气进去。   “松哥,安置好哥夫郎了吧。”林二柱就等着他出来了,一看见人就凑了上来。   周松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淡声问道:“婶子呢?”   “她回去给我媳妇儿送些吃的,等下就回来,”林二柱回了他的话,伸手将人一把拽住,“少扯开话题啊,兄弟们都等着呢。”   周松平日里不怎么喝酒,说什么都不好使,不管去谁家吃席,他都是清醒到最后帮着送大家回去那个。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总不好再拒绝他们了吧。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一众汉子都等着呢,以往大家喝的烂醉如泥,干了不少丢人事儿,就周松这小子,人模人样的坐在那儿,这回啊,非得让他也喝趴下。   林二柱拉着人在年轻汉子那桌坐下,倒也没急着让人喝酒,吃些菜垫垫肚子再说,闹归闹,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不是。   灶房那边陆陆续续开始上菜了,帮忙的都是相熟的一些村人,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桌,肉比菜都多,每桌都还有盘野兔肉,一看就知道是周松自己去打回来的。   这桌子菜可是半点都不敷衍,这周小子不止有本事,人也大方,谁家喜宴能舍得上这么些荤菜,众人都欢欢喜喜的动起了筷子。   “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都便宜了外人。”胡兰看见这桌子菜,习惯性的便抱怨了两句。   “多吃菜少说话。”周大山瞪了她一眼。   胡兰不敢说话了,上回周松走后,她因着对方偷偷藏银钱那事儿与他闹了两句,结果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当时都被打懵了,周大山往日里凶归凶,可从来没对她动过手,当时她看着汉子红着眼睛的凶狠模样,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一旁的周小富埋头吃菜,也是没吭声,他伤刚好那会儿也是不服的,想让爹娘给他做主去寻周松的麻烦。   但破天荒的,不止爹不管,连一贯护着他的娘亲都让他别再提这事儿了。   他闹的狠了,他爹直接将他踹倒在地上,让他愿意去就去,看这回周松会不会打死他。   周小富就是个窝里横,爹娘不帮他做主,他自己哪里敢去找周松麻烦,对方上回疯了一样揍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再来一次,他可是受不住的,之后总算是老实了。   这段时日他总觉得家里的气氛变了,爹的脾气喜怒无常,还对娘动过几次手,娘也总是默默的哭,跟她以前那种故意示弱不一样,是真的难过。   而奶奶,很多时候眼神都很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也没再念叨着让周松来看她了。   他总觉得跟周松上次回家的事有关,但不敢去问他,怕再被揍一次。   周小富想着,狠狠往嘴里塞了口肉,不过就是仗着乾元的身份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但他不管在心里有多少的不忿,也都只能憋着了。   他们这边如何,没有人关心,堂屋里的周松已经被灌了不少酒下肚,他今日心情好,几乎是来者不拒。   一众汉子们也难得的畅快,推杯换盏的,又是猜枚又是比赛,热闹的很。   旁桌的长辈们都笑着摇头,也不去管他们,年轻人嘛,有活力是好事,难得高兴,随他们去玩儿。   喝到最后,汉子们个个都面红耳赤的,反倒是被他们挨个灌酒的周松还是那副样子,一点醉态都没有,若不是他身上确实有酒气,还当他喝的是水呢。   其他人不服,闹着非要将人喝趴不行,还就不信了,他们一群人喝不过他一个。   钱婶回过家一趟就过来吃饭,看林二柱已经上了脸也懒得管他,这些日子他一直照顾刘芳跟孩子也算尽心,如此也算放松放松。   他们那样估计还有得闹,周松也被拉着不放,等到其他客人吃的差不多了,她便张罗着跟其他几个管事的人一道送客,还收拾了没吃完的菜给人带走。   灶房里剩下的也还有很多,那些就分出一部分给这两天跟着帮忙的人,余下的就留着周松他们自家吃了,天气冷也放不坏。   钱婶带着帮忙的妇人们将桌上的碗筷都给慢慢收拾到灶房,各自分工洗刷干净,还有几个叔伯汉子,帮着将桌子板凳归置了下,搬到院子旁边不碍事的地方,这些东西有许多都是借的,整理好回头还要给人还回去呢。   挺简单的活儿,但架不住东西多,宴席散后本来就不算早了,冬日里又黑的早,等她们忙活的差不多时天色都有些暗了。   “辛苦婶子们了。”周松从外面进来,他喝了不少酒,看着却还很清醒。   “那边完事儿了?”钱婶正找了油灯出来点上,看见他迎了上去,“那群小子们,太能胡闹了。”   “难得开心。”周松倒是不介意的摇摇头,对还在收拾碗筷的妇人们道:“吃食还有不少,婶子们等下走的时候多带些,这两日多亏你们帮忙。”   “周小子说的哪里话,乡里乡亲的,都是些小事。”   “可不是嘛,我们也正好沾沾喜气。”   “以前家里办宴席,周小子也没少帮着忙里忙外,如今可也莫说这般的外道话。”   能应了来帮忙的,都是村里关系不错的人家,也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自是不在意出把子力气的事。   再者说,周松也不是那般小家子气的,这两天没少送她们吃食,这忙帮的也是心里舒畅。   看着他们客气了两句,钱婶方才拉了周松手臂,道:“清竹那边可还要吃些什么,趁这会儿功夫,我给他做些。”   周松摇摇头,“不用婶子,忙完你们就快些回去吧,我顾着他呢。”   “成。”钱婶也没与他再说,又道:“二柱那小子醉倒了吗?”   “没呢,人还清醒着,就是酒劲上来了坐会儿醒酒。”周松往外看了眼,能看见对方坐在堂屋外的檐下。   林二柱还是有些分寸,刘芳生产没多久,她跟孩子都还需要照顾,总不能醉的不省人事回去。   喝酒的几个汉子大多没有真的醉倒,都还算清醒,能自己回家,只有两个彻底喝醉的被他们架了起来,捎带回去。   钱婶跟妇人们将他们这两桌收拾了,林二柱随周松一起将桌凳抬到院外,与其他的放在一起。   忙活完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几个人捎上周松给的吃食结伴出门回家。   临走前,钱婶叮嘱他锅里还有热着的鸡汤,喝一碗醒醒酒,周松应了,将两人送出了门。   关上院门,热闹了一整天的院子安静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他曾经一个人的时候。   但周松知道不是的,他转头看向透着烛光的主屋,心里又开始砰砰跳起来,抬手按了按,脚下一转,却先去了灶房。 第五十四章   周松推开房门,燃着火盆的屋里比外面暖和很多,他迈了进去,反手将门合上,隔绝直往里钻的凉气。   靠在床头看书的沈清竹听到动静抬头,道:“我听着外面都静了,客人都送走了吧。”   “嗯,没人了。”周松走过去,将手里端着的鸡汤递给他,“饿没饿?先喝碗汤,想吃什么我等下给你做。”   他也没想到能闹这么晚,都是那帮小子们平日拿他没办法,逮住机会就不放过,一个个闹腾的不行,缠着他都没法走开。   沈清竹接过汤,对他摇摇头,“晌午婶子给拿了不少吃食,吃的多了些,这会儿完全不觉着饿,我喝点汤就好了。”   闻到对方身上的酒味,他又道:“喝了不少吧,难受吗?”   “没事,他们几个喝醉了。”周松从来没喝过这般多酒,他本来也以为自己要醉倒了,早些时候还担心在坤泽跟前失态,谁知一直到最后,他都挺清醒,看来酒量还算不错。   看他神色间确实没有什么醉态,沈清竹放下心,低头喝了两口汤,发现人还直挺挺的站在他跟前,抬眼笑道:“站着做什么,坐啊。”   看着他发呆的周松回神,耳根有点热,按照对方的示意在床边坐下,下意识的还守礼隔着些距离。   沈清竹也没说什么,继续喝汤。   屋里静悄悄的,直到他喝完了整碗鸡汤,周松伸手将碗接过去,轻声道:“该喝合卺酒了。”   沈清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闻言转头看他,心里觉得好笑,汉子一直坐在这儿,原是在等这个。   他也没有逗弄对方,站起身往桌边走,“那便喝了吧。”   周松连忙跟了过去,眉眼间透着欢喜。   碗勺暂且放在桌上,他拎起酒壶将两个酒盅倒至八分满,拿起其中一个递给坤泽。   沈清竹伸手接过,两人指尖相触,他感觉到对方又僵了僵,抬眼轻笑,探手过去挽过他的手臂,“你动也不动,喝还是不喝?”   周松反应过来,连忙配合他动作,两人的手臂交缠,彼此挨近,他眼看着坤泽明艳的脸靠近过来,喉结不觉紧张的上下滑动,慌乱的随人将酒盅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盅,他又去看沈清竹,对方喝过酒的唇色红艳了些,他看着,觉得有些热,很奇怪,他喝了一下午的酒都未醉,这小小的一盅下去,却觉得有些醉了。   沈清竹收回手,看汉子还维持那个动作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心里道了声呆子,放下酒盅,转身回到床边坐下,“周松,过来。”   周松醒神,也将杯子放下,跟着回到床边,看坤泽拍了拍床铺,听话的坐过去。   之后……便没有动作了。   沈清竹转头看他,高大的乾元腰背直挺的坐在身边,都这时候了,还没忘了在中间隔着些距离。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无奈,干脆自己挪了挪挨过去,贴上的身体立刻就僵硬了,坏心起,他没了骨头般靠着那具结实的身体,轻声道:“周松,现下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本就被坤泽贴上来的温软身躯弄的耳根发热的周松,这下更是脸都烫了起来,他目光游离不好意思往人身上落,却也没忘了伸手揽住对方的身体,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冷落他。   沈清竹更觉着好笑,伸出手去抚上汉子的下巴,轻轻摩擦了几下,使了些力将他的脸转过来,对方很配合,其实也没废什么力,他看着人的眼睛,故作幽怨道:“那你为何不看我,莫非,是不欢喜……”   “欢喜!”周松根本没让他将话说完,连忙将他那只手握在掌心里,却又不敢用力,担心自己手上的老茧磨疼了他白嫩的手,“我只是,怕冒犯你……”   都已成亲坐在洞房里了,还有何冒犯不冒犯的,沈清竹眼里含着笑意,嘴上却道:“当真?”   “当真。”周松回答的很快,神情认真。   沈清竹却是轻笑出声,笑的将脸埋进了对方的肩头。   周松不明白他为何笑,但他也不在意,他只知道坤泽是开心的,只要他开心,自己就开心。   沈清竹笑够了,抬起脸,眼睛里还有盈盈笑意未曾散去,他指尖又勾住人的下巴,凑上去在人嘴角亲了下。   周松这下是彻底僵住了,像块儿石头一样,半晌都没动,脑筋都要转不过弯儿来。   “呆子……”沈清竹看着他这副傻愣愣的样子笑,罢了,他不知如何主动,自己主动也是一样的。   他这般想着,抬手环上了乾元的脖颈,又凑了过去亲上他,这回不是一触既离,而是微微启口,含了下对方的下唇。   周松身体一震,垂眸看到的便是坤泽微合的双眼,他的睫毛轻轻的颤,证明它的主人并不是如同表现出的那般游刃有余,他也在紧张。   眸色微沉,周松的双手环上了怀里的身躯,更深的亲过去,他怎么能让如此珍惜的人,放下了坤泽的矜持,主动如此,这是自己该做的事。   乾元到底是乾元,即便未经人事,也有本能,没了开始的顾及与踌躇,光是吻,就让沈清竹有些招架不住。   唇舌紧密相缠,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无奈下只好拍拍对方的肩背。   周松退开些,两人轻喘着,呼吸黏连在一起,他捧住人的脸颊,视线定在他的脸上离不开片刻,“清竹,我会疼你,爱你,珍惜你一辈子,绝不让你后悔今日嫁我。”   沈清竹闻言,抬眼看向他,唇角扬起,眉目含笑,“好。”   忍不住了,周松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他再次亲了上去,手指勾开坤泽的衣带,将人扑在身后艳红的床褥上。   兰花交缠着松柏,香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被翻红浪,经久不息。   ——   沈清竹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他的思绪还有些混沌,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恍了好一会神,才忆起什么,侧头去看身边,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躺在床上,动了下身体,酸疼,困乏,索性又不动了。   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但动了又不适,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不见了踪影,心里有点不悦,闭上眼将脑袋缩进了被子里,难得有两分孩子气。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动作很轻,小心的合上门,之后走到床边。   只看到了一团被子的周松愣了下,弯下腰凑近,伸手轻轻扯被子,怕缩进去睡觉的人将自己闷坏了,但又怕吵醒了对方,只能小心的一点点往外抽。   蒙在被子里的沈清竹本来是有些气闷的,却又被他做贼一般的举动逗笑。   听见他的轻笑声,周松顿了顿,知道他这会儿是醒着的,松了口气,将被子拉下去,露出对方的脸,“何时醒的?”   沈清竹扬眉,“你进来之前。”   不是被自己吵醒的,周松放下心,看了看他,又垂下眼,“你……身体还好吗?”   都已是洞过房的关系了,说到这些,汉子的耳根却还是会红,仿佛他才是那个被怎样的人,沈清竹浅笑,“腰酸,痛。”   听他说痛,周松慌了,手足无措的想掀开被子看看,又怕他着凉,“那、那怎么办,我去找大夫?”   沈清竹摇摇头,一双桃花眼含情般的看着他,“你给我揉揉便好了。”   周松愣住,知道他又是在逗自己,可踌躇片刻,还是将手搓热,探进了被子里,触到滑腻肌肤的时候顿了下,缓缓的将手抚上去。   坤泽轻哼了声,他整张脸都红了。   酸疼的腰眼被大掌揉按的很是舒适,本只是调戏一下对方的沈清竹垂着眼享受,直到肚子耐不住饥饿叫了声。   昨晚本就只喝了碗鸡汤,又“辛苦”一夜,肚子早就空空了。   周松听见了,恋恋不舍的将手收回来,劝哄道:“我做了些吃的,你先垫垫再休息?”   沈清竹对此没有意见,但他又实在不想动,从不委屈自己的他朝人伸出手,“你给我穿衣服。”   周松都来不及听他说的话,见坤泽伸出两条光溜溜白嫩嫩的手臂,唯恐他着凉,连忙矮身将人拢进怀里,红着耳根应他,“好。”   身娇体贵的大少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汉子的伺候,任他一件一件给自己套上衣裳,偶尔伸手捏捏他发红的耳垂,看人低着头都不敢抬眼,愉悦的笑笑。   被“调戏”的周松也不敢反抗,或者说,他甘之如饴。   给人穿好衣服,放他坐在镜前束发,周松出去给他端了盆热水进来,放在架上供人洗脸。   沈清竹束好了泼墨般的长发,走到盆前弯下腰撩水洗脸,柔顺的发丝下滑,被一只手抓住。   他侧过脸,看见站在他身侧的汉子,不知想起了什么,弯唇笑笑,没说话,继续洗脸去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他这一笑,让周松忆起了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坤泽蹲在河边洗脸,自己也是这般帮他抓着头发。   只是那时他们尚不相熟,他连瞥一眼对方露出的后颈都觉着冒犯,如今……   周松的视线飘过去,那雪白的颈后,最脆弱的位置,还残留着自己的齿痕,明晃晃的宣示着他们现今是如何亲密的关系。   沈清竹洗完脸直起身,旁边适时的递来了布巾,他接过来,拭去面上水珠,便道:“我倒是忘了,如今既已成婚,该将头发挽起才是。”   未婚的坤泽才这般束起马尾。   周松的手指还缠绕着他垂在身后的发丝,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无需管那些,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沈清竹将布巾搭回架上,转身面向他,发尾从对方的指尖滑落,“这样岂不是让人说你闲话,娶的夫郎还像少年人那般打扮,不安分。”   周松皱起眉,“莫要这般说自己,也莫要在乎旁人说什么。”   沈清竹自是不在乎旁人说什么的,他只是想听听看,汉子怎的说,他往前迈了一步,凑近对方,抬起一只手搭在人的领口,轻轻摩擦衣襟,“夫君当真不在乎?”   他问了什么,周松完全没听进去,只有夫君两个字进了耳朵,他眼睫微颤,抬手搭上那只细滑的手,“叫、叫我什么?”   说话都磕巴的样子又逗笑了沈清竹,他踮起脚,凑到人耳边,“夫君。”   话音未落,他的腰身猛地被人揽住,两具身体贴在一起,乾元的呼吸都急促了一瞬。   沈清竹很是满意他的反应,退开些,抬起一双桃花眼,笑道:“夫君,我腰还酸呢,可受不住了。”   受不住了还这般撩拨,周松闭了闭眼,他舍不得怪对方,只得自己忍下那份苦楚,艰难的松开纤细的腰身,缓缓吐了一口气,“不是饿了吗,我去给你拿吃的。”   他落荒而逃,沈清竹笑的愉悦,果真还是逗老实人最有意思了。   而即便是被他那般的使坏,周松也到底是不舍得他多饿一会儿的肚子,很快便端着吃食回来了。   听钱婶说上回煮了红薯茶沈清竹还蛮喜欢的,这次他便煮了红薯粥,夹了碟他自己腌的小菜,额外又给人蒸了蛋羹,旁边还放了只鸡腿。   肚子早就抗议许久了,沈清竹在桌前坐下,先尝了口粥,软糯香甜,更合他胃口,“你吃了吗?”   坐在他旁边的周松点头,“吃过了,鸡汤还剩一点,我怕你不想喝了,煮了碗面吃。”   汤喝掉了,却还没忘了将鸡腿留给他,沈清竹心中微暖,盛了蛋羹的勺子转了个方向,递到对方嘴边,“再吃一口。”   周松愣了下,在坤泽笑盈盈的目光中,低头将那勺蛋羹吃掉了,之后看着对方毫不介意的又盛了一勺放进自己嘴里,没有嫌弃被他用过的勺子。   他目光逐渐柔软,眼睛里只映着一人的身影。 第五十五章   “周松。”沈清竹吃饱喝足了,有些事该聊一聊了。   被他叫了一早上的夫君,骤然被这般直呼大名,周松反倒不习惯了,莫名挺直了腰身,有点说不上来的紧张。   沈清竹抬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问道:“你昨日……为何不与我结契?”   坤泽与乾元跟中庸不同,唯有结契,在彼此身上留下自己的信香,才算是真的属于对方,往后也不会被雨露期跟信期所扰。   他们二人,该做的都做了,可汉子,却在他体内成结前犹豫了,最终并未与他真的结契。   那时沈清竹分不出旁的精力询问此事,现下,却是要问清楚的。   周松被他问的一顿,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明显是不想回答此问,沈清竹的神色淡了些,放下手坐直了身体,“我总觉得,成了亲,不论何事,你我总该是一心,如今你不愿与我结契,莫不是还存着旁的想法?”   “不是的。”听出他语气不太愉快,周松忙反驳,“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沈清竹沉下了脸,站起身,“你既然不愿说,那我便不逼你了,是我逾矩,不该多管你的事。”   见他生气,转身便要走开,周松慌了,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清竹,我当真不是不愿与你结契!”   沈清竹站住脚,唇角微扬了扬,又很快落下去,转身时已是无甚表情的脸,“那是为何?”   周松小心观察他的神色,拉着他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见他没有拒绝,方才放心了些,却再不敢闷不吭声,温声解释道:“乾元与坤泽一旦结契,会……会有身孕……”   坤泽本就比中庸易孕,更别说是与乾元结合,结契之时无可避免的要留东西在对方体内,加之昨日他们二人都被彼此的信香勾的情热,这般境况下,坤泽必然会怀孕。   沈清竹一愣,倒未曾设想过是这般理由,“那又如何,难道……你不想要子嗣?”   以汉子的经历,他该比旁人更渴望一个完整的家才对,为何不想他有孕?   周松浅叹了口气,靠近对方一些,轻轻的将他拥进怀抱里,手上顺着他的发丝,“我舍不得,舍不得你受那般的苦楚……”   尤其是在经过刘芳产子之后,他在院里听着对方那般痛苦的声音,不敢想象若是他的坤泽经历这些,他该有多心疼。   听到他的解释,沈清竹半晌都没有说话,他闻着对方身上令他安心的松柏香,感受着他动作温柔的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   沈清竹其实很早就能感受到周松对他的怜惜,就如同他是什么名贵的瓷器,磕碰一下便要坏掉。   那时他以为那不过是初尝恋慕滋味的乾元保护欲作祟,时日久了,便也就淡了。   可时至今日,这种怜惜非但没有淡去,反倒日益增加,竟已是到了怀孕这等必经之事都要避免的程度。   便是素来疼爱他的母亲,在提起此事时都会说,怀孕虽痛苦,但都是要经历的,收获总比承受的要多。   可一个根本就不知孕子为何滋味的汉子,一个乾元,却告诉他,舍不得他怀孕,为此,甚至战胜了本能的占有欲,未曾与他结契。   他张了张嘴,想跟这个傻乎乎的汉子说,坤泽怀孕容易,产子其实也比中庸少些痛苦,让人不必有那般多的担忧。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环上汉子宽厚的肩背,轻轻的拍了拍。   感觉到了安抚自己的手,周松退开了些,低头注视着坤泽的眼睛,试探道:“清竹,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大狼狗又垂下了耳朵,黑亮的眼睛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沈清竹扬唇,抬手在他的头顶上拍了拍,“没有,我方才是逗你玩儿的。”   听见他这般说,松了口气的周松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我这个人很闷,不太会说话,日后若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莫要像方才那般,不理我。”   沈清竹的手滑到他的脸颊上,拇指轻轻的摩擦了几下,笑道:“打你也可以?”   周松点头,“我皮糙肉厚,经打。”   沈清竹忍不住笑出声,在对方面露疑惑时靠进他怀里,脸颊贴着汉子的颈侧,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我才不打呢,你皮糙肉厚,疼的也是我自己的手。”   “那你用扫帚打,”周松连忙道:“幼时顽皮,我娘就用扫帚打过我。”   “你幼时还有顽皮的时候?”沈清竹十分感兴趣的抬起头,他还当对方因幼时那些事性子内敛,不会同旁的孩童那般。   “嗯,搬来东村后,日子逐渐过的好了,性子也外向了些,毕竟是个小子,总有皮的时候。”提起这个,周松还有些不好意思。   沈清竹却觉得有趣,想问问他都是怎么皮的,却突然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颤。   周松下意识便将他搂紧,皱眉道:“是不是衣裳穿薄了?”   说话时他还看了眼屋里的炉火,早起时他才添过煤炭,应该没有燃尽。   想到什么,他暂且将人安置在炉火旁坐好,打开门,掀开厚实的棉帘,眉眼扬起,回头道:“下雪了。”   晨起时他便觉得今日天阴的重,恐怕是要下雪,本以为得到下晌呢。   沈清竹闻言,很是惊讶的扬了下眉,起身走过去。   周松却放下了帘子,将人拦住,“太冷了,再添一件。”   他拿了对方的斗篷过来给人披上,还给他围了狐狸毛的围脖,“家里还存了不少兔皮,应该够给你做件斗篷,那个更暖和。”   下过雪,再过些时日恐怕要上冻,坤泽体弱,怕是受不住的,纯皮毛的厚实抗风,他也能放心些。   衣裳被他套了好几件的沈清竹,这会儿彻底裹的像个球了,他心底觉得夸张,却并未拒绝对方的好意,安静站着任他给自己穿戴。   将斗篷的帽子捞起来给人戴上,周松才算是满意了,掀开棉帘放人出去看雪。   雪下起来无声无息的,也不知落了多久,地上已是有了薄薄的一层,沈清竹站在檐下伸手去接,一片雪花落在指尖,有点凉,他叹道:“上一回看到雪时,我还在都城。”   那时父母与阿姊皆在,他们还一同去了郊外赏梅,那日出门前,母亲也同周松方才那般,一层又一层的帮他套衣裳,念叨着来年再给他添置几件厚衣。   只可惜,她没能再看到今年的雪。   伸出去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沈清竹从思绪中抽离,转过头。   周松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并未问他方才露出那般伤感的神情是在想些什么,只道:“太冷了,小心冻坏了手。”   沈清竹蜷了蜷指尖,没有抽回手,笑道:“夫君,晌午吃暖锅吧,下雪时吃这个最舒服。”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个称呼了,可每次听见,周松的心尖都发颤,恨不能将最好的都捧给他,“好,正好昨日还剩了不少排骨,我等下便炖上,用来做汤底。”   沈清竹点头,靠近过去,主动偎进他的怀里,靠着人欣赏眼前与京中别有不同的雪景。   周松将人搂住,不止是怀抱被填满,心中也觉得满满当当,他忍不住再一次的庆幸,还好,最终迈出了那一步。   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越下越大。   周松不大放心后院的牲畜,真冻死了还要重新养,麻烦,得去看看用不用添置些干草什么的,将透风的地方围一围。   知道跟过去他可能还要顾着自己,沈清竹便不去添乱了,让人去忙,正好他也要去收拾下带过来的东西。   “等我忙完后院的事回来帮你收吧,你再去歇歇,先前不是……还说不舒服吗。”周松放心不下。   “没事的,已好了许多,我先将衣裳收拾出来放到柜中,累了会歇的。”对方昨日即便难耐,却依旧很是克制,动作温柔,不曾真的伤到沈清竹哪里,晨起那会儿不过是故意夸大逗弄对方罢了,这会儿已是好了许多。   他这般说,周松也只好应了,走前又叮嘱了他一遍不可逞强。   回到了温暖的屋内,沈清竹脱掉了斗篷跟围脖,先到衣柜前拉开看了眼,一大半都空置着,一看便是特意留给他用的。   他伸手摸了摸周松叠放的那些衣裳,大多是较为粗糙的布料,冬日里的棉衣也不是很厚,他收回手,心道,一个人住的汉子,也不知对自己好一些,往后有他盯着,得再添置些衣裳才是。   沈清竹将这事记在心里,走开去打开了自己带过来的两个箱子,一个是书,另一个是衣物,并未拿全,反正离得也近,得空了再回去搬便是。   衣裳都收拾出来,重新归置了一番,空空的衣柜总算是填满了些。   旁的一些发带发簪,他都放在了新打的梳妆台上,他这些饰物并不是很多,也基本是素雅的模样。   他挑出周松给他的那只玉簪插/进发间,照了照铜镜,整理了下,很是满意。   昨日成亲戴的那些饰物放进匣子里收了起来,之后应当也是不会再戴了。   这时他才想起婚服似乎没见到,昨日被汉子亲手脱下,后来似乎被踢到了地上去,起来也没见到,应当是被人收到哪里去了。   他也没再管,总归是丢不了。   挑拣着收拾那些书籍时,周松从外面进来了,雪还在下,他拍打掉身上的雪花,才搓着手走过来。   蹲在箱边的沈清竹站起身,伸手帮他抚去发间沾染的雪,“冻坏了吧,先去炉边烤一烤。”   “还行,没那么冷。”周松的火力大,方才又在忙活,这会儿确实是不冷的,看见他在收拾书,便道:“我帮你搬去书房吧。”   他提起这个,沈清竹才想起他帮自己布置了间书房的事,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他还未曾见过,“我也一起吧。”   想着也该是让人看看书房布置的合不合他心意,周松便没有拦着,只叮嘱道:“斗篷穿上,书房还未点炉火。”   沈清竹也不逞能,披好斗篷抱着几本书,抬头便看见汉子直接将装书的木箱给扛了起来,因为施力,即便是隔着棉衣,他也能清晰的看见对方手臂上鼓胀的肌肉轮廓。   他扬了下眉,忆起昨日夜里,乾元曾轻轻松松的用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将他提起,那时他实实在在摸到了对方结实的手臂,以及紧贴着他的,紧实的腰腹……   他的视线不由的游离下去,可惜,那般漂亮的线条,都被衣裳给遮起来了。   “怎的了?”他一直盯着自己,周松不明所以的侧了侧脸,全然不知他眼中纯洁无瑕的坤泽,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不得的事。   沈清竹抬起眼,视线落回他的脸上,笑着摇头,“无事,只是觉着,夫君好生厉害。”   周松被他夸的耳根一热,心底却是忍不住的开心,面上却云淡风轻道:“不算什么,这箱子也不重,我之前还从山上抗过野猪回来。”   这事沈清竹倒是听村里人议论过,他记得对方还送了肉给他,此时看着汉子面色不显,眼睛里却仿佛写着“求夸”两个字,很是配合的道:“寻常人可做不来,当真是厉害的很。”   真的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周松满足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这般实是幼稚,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扛着箱子转身,“走吧,先去将书收拾了。”   沈清竹看着他出了屋,方才垂眸轻笑。 第五十六章   周松布置的书房很简单,靠墙放着两个书架,此时上面还空空的,只有零星几本书,是先前沈清竹布置了让他试着读的。   书桌摆在窗边光线比较好的位置,上面已经细心的放了笔架,砚台,跟纸张这类的文房四宝。   沈清竹走过去时看见上面有周松写的几张,他伸手翻了翻,大多是他布置下来的,只有压在下面的一张,上面写满了他的名字。   令他意外的是,这几个字竟写得出奇的好,明显是在模仿他的字迹,从最初不甚熟练的落笔,到最后竟然能有六七分的相似,虽是只有形没有骨,但这般的转变,仅仅只是一张纸而已,已是十分的用心。   昨日成亲时他考验汉子,还见过对方的字,跟桌上其它几张一样,虽然较为规整,但落笔轻重不一,有些地方太粗,有些地方太细,实算不上好看,显然是还不习惯毛笔。   但自己的名字,倒是写的有模有样。   周松在书架前将箱子放下,一扭头就看见坤泽站在桌前看他先前写的字,他心中一跳,连忙走过去,发现还正是写了人名字那张。   他伸了伸手,又不敢从人手上夺,只能开口道:“写的不好,你别看了。”   “谁说不好,”沈清竹侧头看他,晃晃手中的纸,“我倒觉得,你写的甚好。”   周松垂眸,不知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当真这般觉得,他照着对方写的字练,只觉得自己写的不能入眼。   沈清竹弯腰凑近,自下而上注视他的眼睛,“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吗,我能写成这般,都是自小练的,你这才学了多久,若当真能写的与我一模一样,我倒是要自惭形秽了。”   他伸手捧住汉子的脸,用了些力,让人一张俊脸有点变形,“写不好没事,就怕不好好写,你只要每日都练,定会写的很漂亮。”   周松任他揉搓,听话的点头,“好,我定然好好学。”   沈清竹这才放开他,转身将桌上被他翻乱的纸张整理了一番,叠放整齐,并未因那是对方的随手练习而随意丢开。   理完了桌子,两人一道去将箱中的书籍归置好,分门别类的放上书架,方便日后翻阅。   沈清竹穿的厚,忙活了这一会儿,感觉身上都热乎起来,他扯住斗篷系带,想脱下来。   周松看见了,连忙按住他的手,“正热的时候脱最容易着凉,穿着吧,你去坐着休息下,剩下的我来。”   “你怎的跟吴婶一样爱念叨我,”沈清竹虽如此说,却是按他的意思将手放下了,他自己晓得生病时有多麻烦,还是听话些好,“这些书的名字你都认全了吗,确定能自己来?”   周松无话可说,确实还有好些字不识得。   沈清竹也没取笑他,“没几本了,收拾了再歇吧。”   便是从前在家中时他也喜欢自己打理这些书籍,都是做惯的事,平日也不觉得累。   只是今日确实状态不佳,身子不给力,忙完时腰眼有些酸,他晓得还是昨日房事闹的,在周松皱着眉开口自责之前,先一步靠在他身上,“累了,不想动,你抱我回屋。”   周松哪有不应的,弯腰就将人抱起,转身出了书房回屋。   一挨到床,困倦之意便淹没了沈清竹,意识朦胧之时,他拉着汉子的手轻蹭了蹭安抚,很快便睡了过去。   周松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带着万般的珍重,低下头去将一个吻轻轻的落在他的眉心。   给人掖了掖被子,确保没有哪里漏风,他才转身出去。   沈清竹先前说想吃暖锅的事他还没忘,冒着雪小跑进灶房,翻出昨日余下的排骨,天气冷,看着还十分的新鲜。   添上锅先烧水,他拿过砍骨刀,将整段的排骨剁成小块,用清水先洗了一遍。   等水烧开了,放了葱段跟姜片,排骨丢进去焯一遍,煮出浮沫。   完了又换一锅水,放入排骨炖煮,他走开去准备等下要涮来吃的配菜,正好昨日喜宴留下的东西多,菜肉都不缺。   村里人节省,平时吃暖锅其实没这般奢侈,大多是清水打底,放些调味,涮些自家种的菜吃,偶尔才舍得吃上一回肉,冬日里,更多的是图个暖和。   周松常打猎,倒是不缺肉,但也不将就,随便吃两口填饱肚子便罢,也没准备过这般多的东西,更别说还每样都仔细的切成小片,规规整整的摆在盘子里。   若是他自己,直接就一盆菜一盆肉,放在一起就完了。   不过有沈清竹在,他只嫌自己准备的还不够仔细。   距离晌午还早,坤泽也不知要何时醒,他只弄了点不太好处理的,比如肉类,剩下的等吃的时候再弄。   他净了下手,走出灶房,雪还在下,这么会儿功夫,地上已是一片白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本想着下晌的时候将借的桌凳跟碗碟还了,若是雪一直下,估计要等到明天。   *   沈清竹醒过来时,听见屋里有很细微的响动,他醒了醒神,转头看去。   高大的汉子正蹲在炉子旁,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动作很小心,应该是怕吵到他。   翻了个身,沈清竹侧躺着,注视着他宽厚的背影没有说话惊扰他。   周松给炉子里加完煤炭,放下火钳,拍着手站起身,扭头想看看坤泽睡的好不好,谁知对上一双很是清明的桃花眼。   他愣了下,走过去,“吵到你了。”   沈清竹摇摇头,“睡好了,自己醒的。”   见他脸上确实没什么困倦之色,这一觉显然睡的不错,周松放下心,“要起吗,汤炖的差不多了,起来就能吃饭了。”   沈清竹点头,坐起身伸懒腰,周松忙拿了他的外裳给他披上,免得从暖和的被窝出来着凉。   顺着他的动作将衣服穿上,沈清竹抬头道:“雪还在下吗?”   “嗯。”周松应了声,“地上积了很厚一层,今日尽量别往外走了。”   要清理那些雪只能等雪停再说。   沈清竹倒是很期待此时外面的景象,穿上鞋子下了床,便去窗边推开先看了眼,确实已是白茫茫一片,落雪却还密集的很,看着是要下上一天了。   周松放他看了两眼才过来将窗户合上,只留了指宽的缝隙透气,又转身到炉边提起上面放的水壶,往架上的木盆里倒了些,叮嘱道:“等凉一凉再洗脸,我先去将剩下的菜准备了,等下去堂屋吃,那边的炉子我已经点上了。”   沈清竹自无不可,让他先去忙。   他自己收拾过,直接便去了堂屋,一进去,香味便直往鼻子里钻,他吸了口气,叹道:“好香啊。”   见他过来了,周松将身边的凳子拉开,看着人坐下,“我先煮了些东西进去,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炉子上咕噜噜沸腾的小锅里已经煮了不少东西,有肉有菜,汤色看起来很平淡,闻起来味道却很香。   沈清竹拿起筷子,“我自己来便可,你也快吃。”   周松怕他烫到手,一直注意着,看他确实没问题才放心,但还是夹了块排骨放进对方碗里,“炖的很软烂,尝尝。”   沈清竹没拒绝,吹凉了咬一口,软烂易脱骨,而且很入味,“好吃。”   夸赞过,他还礼尚往来,给对方也夹了一块。   周松吃了,时不时的看他,见他确实喜欢吃,很是开心。   他自己凑合惯了,其实做饭的手艺算不上好,但对方能喜欢,能觉得好吃,他就很高兴。   村里很多汉子都不愿意下厨房,觉得那不是自己该干的事,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周松没有这种想法,跟他是不是一个人生活无关,他只是单纯觉得,能做饭给心悦之人吃,是幸福的事,就像以前,父亲也会跟进灶房给娘亲帮忙一样。   下雪天在屋子里吃暖锅,别提多舒服了。   一顿饭下来,便是惯常体寒的沈清竹也冒了汉。   周松见他脸色都红润起来,没忍住伸手碰了碰,热热的。   沈清竹吃饱了心情好,没管他的小动作。   锅里剩的一些被周松清了底,他准备的东西没有吃完,晚上可以炒了。   吃完了饭,沈清竹帮着收拾碗碟,汉子本来是不让他管的,但他坚持,只是收收碗筷而已,又不是什么重活。   周松自然是拗不过他的,只能随他去,但是锅子说什么也是不会给人碰的。   两人一起收拾完东西,周松又去后院喂了鸡跟牛,他心里盘算着距过年要不了多少时日了,是不是该去养猪的人家订一头。   往年都是他自己过,偶尔拒绝不了,会去林二柱家,这么些年都是买些肉便罢了,没有想着杀猪。   可今年他成亲了,有人陪他过日子了,怎么着也该热闹些。   只是要杀猪的话,家里免不了搞得血淋淋的,之后还要办杀猪宴,他不确定沈清竹会不会喜欢。   思来想去,他觉得不能自己做决定,还是商量着好,而且有件事他差点给忘了。   回到屋里时,沈清竹正坐在炉火旁看书,微垂着眼睫,人看起来很温顺,听见响动转过头,眼睛里露出笑意,“快过来烤烤火。”   周松应了声,却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到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一个木匣子,这才回来在他身边坐下,伸手递给他,“给你。”   “什么?”沈清竹放下书,将木匣子接到手里,还挺有分量的,疑惑的看对方,他抬下巴示意他打开。   拉开锁扣,入眼便是白花花的银锭子,他一愣,抬头。   周松看着他,道:“以后你来管家,这些应该交给你。”   沈清竹又低头,匣子里的银锭子有八个,这个大小,每个应该是十两,除此之外,还有零零碎碎的一些散银跟铜钱,若是算上成亲跟修房子的那些花费,汉子原先手里少说也有一百多两。   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汉来说,这可是一笔巨财,便是村中富户,也不过有个二三十两余钱。   仿佛能看出他心中诧异,周松解释道:“我常常进山,除了那些野物皮毛,也能发现一些珍稀草药,平时自己住也花费不了什么,才存了这些。”   他这般一说,沈清竹便忆起自己先前生病时对方送来的人参,那支参有些年头了,若是拿去买,便是在镇上,得的钱也能让这匣子里的数翻一番。   不过这种年头的参可遇不可求,想来周松也是没再发现第二支了,所以才将那一支留了下来。   他拿起一个银锭子轻轻摩擦,倒没说什么推拒的话,只笑道:“这便是全部了,你没有藏些私房?”   周松一愣,连忙坐直了身体保证,“没有,全在这儿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慌忙在怀里掏了掏,掏出几个铜钱,放到他手中的匣子里,紧张道:“这些我忘了,不是藏的,真的没有了。”   他这般的实诚又取悦了沈清竹,弯起一双眼睛,笑盈盈的看他。   周松却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动了动嘴还想再解释。   沈清竹没有等他开口,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这般的听话,该给些奖励。”   嘴唇上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周松这回彻底说不出话了,耳根又悄悄泛起了红。   沈清竹笑笑,低头又去拨弄匣子里的银锭,手却突然被人握住,他抬眼看过去。   周松耳根红红的,却吞吞吐吐的道:“方才……太快了……”   沈清竹故作疑惑的侧头。   周松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直接亲了过去,将那张他想了一天的嘴唇含住。   沈清竹的眼睛里皆是笑意,抬起一只手揪住汉子的衣领,将他拽的更近,合眼回应他。 第五十七章   那日他们商量过后,买猪的事没成,主要是沈清竹觉得他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而且刚办完喜宴已是废了不少的事,现下距过年也没有几天了,没必要再忙活那些。   若是他当真有此心,明年再弄也成,不急于这一时的热闹。   周松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此事便算是搁置下了。   放下了此事,却是又有了旁的事要惦记。   成亲三日之后,该是要回门了。   周松头天便已经备好了礼,当日一大早起来,又忙活着要添置些东西。   倒是沈清竹,比他悠闲了许多,并不在意他备些什么礼,能不能给自己体面。   他收拾打理好了自己,见汉子还在忙前忙后的,伸手拽住他,“好了,吴婶一个人住,你带太多的东西,她吃不完都要放坏了,过些时日再去便是,还是说,你只打算让我回这一次娘家?”   他确实是会拿捏周松的,这般一说,汉子立马就不忙了,赶紧道:“你说的不错,我们两家离得近,常回去走动便是。”   沈清竹觉得他可爱的紧,伸手捏他的脸颊。   周松也不反抗,对方那点力气捏不疼他,反倒担心自己皮糙,坤泽的手指疼。   两人闹了一会儿,总算拿着东西出门了。   这两日雪一直断断续续的下,今日难得天好一些,积雪半化不化的,但感觉比下雪时还要冷,路面那些泥泞都冻住了,踩上去是硬的。   老一辈所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些在家门口清理积雪的村人,看见小两口拎着东西出门,笑问他们是不是回门去。   周松话不多,只应了一声。   倒是沈清竹笑眯眯的,总是与人攀谈两句,甚是耐心。   等他们走了,跟人说话的村人总要叹一句,周小子当真是娶了个好夫郎,不止样貌好,脾性也好,连带着周小子也更有人气儿了。   两人到的时候,吴兰淑正好也在门前铲雪呢,周松见状,连忙上前拿过她手里的铁锹。   “婶子,我来。”   “我估摸着你们差不多就快来了,想说把雪清一清迎你们呢。”吴兰淑先打量了眼自家少爷,看到他气色红润,明显是被照顾的很好,放心了许多,伸手去夺铁锹,“好了,进去坐吧,这些先不管了。”   周松却是将提着的东西塞到她伸出的手中,“婶子带清竹先进去,很快的,三两下就完了。”   吴兰淑拗不过他的,但也没有将人独自丢在门口的道理,只得看向自家少爷。   “没事,进去吧。”沈清竹朝她笑笑,汉子做事麻利,不会很久,他们一道等在这里才让人分心。   吴兰淑也只得应了,先将东西拿进门。   沈清竹跟进去前拍了拍汉子的手臂,“我们泡上茶等你。”   周松点头,等人进去了就开始忙活起来,他力气比吴兰淑大的多,一铲子就是满满当当的积雪,比她一点一点的来快多了。   吴兰淑早早便在堂屋里点了火炉,一进去暖意便扑面而来,沈清竹搓了搓手,将斗篷跟围脖取下放到一边,“这几日独自在这边,可还好?”   一个人待着总是要寂寞些,吴兰淑开始也不喜欢,有时她忙着事情时习惯性的抬头,却见不到坐在那里看书的人,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这两日住在隔壁的王婶总是来寻她说话,想来也是怕她觉得孤单,有个人陪着,她也确实是好了许多。   “不必担心我,我一切都好,倒是清竹你,可还习惯?”   嫁了人了,总归是跟以前不一样的,吴兰淑倒是不担心周松会苛待少爷,只是怕人心里有什么不适应。   “吃得好睡得好,有什么不习惯的,”沈清竹顿了顿,又道:“周松他为人如何你也晓得,待我是极好的。”   “那便好,那便好……”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成了旁人的夫郎,不习惯的其实是吴兰淑,但对方过的好,她心下便宽慰,   “对了,我得去泡壶茶,你先坐下暖暖身子。”   想起自己连口水都还没给人倒呢,吴兰淑也顾不上说话了,让人先坐着,自己出了屋。   周松干活确实是利索,等人泡好了一壶茶,门口的积雪便已经清干净了,掀帘进堂屋时,吴兰淑刚将茶壶放到炉上温着。   看见他进来,连忙抬手招呼,“快来喝杯茶暖暖。”   周松应了声走过去,在自家夫郎身边坐下,接过吴兰淑递来的茶水喝了口。   他不常喝茶,应该说村里人没谁家会泡茶喝,那东西贵呢,旁人是舍不得,他自己是觉得白水就能解渴,没必要弄那么麻烦。   少有的几次就是来沈清竹家做客的时候,第一回尝觉得有点苦,也没什么特别,后来看坤泽很喜欢,他也学着适应。   成亲前他还特意买了茶叶放在家里,让人一过去就能喝到。   现在也习惯了这种初时苦涩,后续又能品出点清香的味道了。   他刚放下杯子,旁边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在他的脸颊上贴了下,热乎乎的,他转头看过去,握住人的手腕拿开,“别冰到你。”   冬日里,就算他火力大,又刚忙完,手脚不冷,脸上总是有些凉的,坤泽在屋子里坐了会儿暖的热乎乎的,不能让他被冷到。   被他制住了一只手,沈清竹又伸出另一只手去碰他,“我帮你暖暖。”   周松干脆将他两只手都握在手里,拇指还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摩擦了下,“我不冷,屋里有炉子,等下就热了。”   手都被他握住了,沈清竹只好作罢,又叮嘱他往炉子边挪近一点。   他们两人的互动落在吴兰淑眼里,她面上露出笑意,心中很是欣慰,小两口感情和睦,她也没有什么要挂心的了。   ——   离新年一天近过一天,村子里的氛围也跟着热闹起来,好几户人家都开始准备着杀猪了。   周松打猎是个好手,杀猎物自然也多,有两家早早的便跟他说过,让他去帮把手。   这在村子里也是常有的事,毕竟屠户到了年底也忙,肯定顾不上所有的人家,只能是找别人帮忙。   周松去了两回,没带沈清竹一起,不说那场面吵闹又血腥,人也是不熟悉的,他届时忙起来肯定顾不上对方,怕他自己待着不自在。   所以都是一大早起来去帮忙,中午的杀猪宴也没留下,被主家热情的塞了菜带回家,跟坤泽一起吃的。   林二柱家里今年因为添了新丁,钱婶很是高兴,早些时候便跟村里养猪的人家订下了,也跟周松说了让他去帮忙。   这回他倒是带了沈清竹一起,毕竟是在钱婶家里,而且今日吴婶也去帮忙,他有人能说话。   订的猪昨日便已经送到了家里,白胖白胖的,目测有个三百来斤,这会儿还不晓得要发生什么,趴在棚子里面睡的正香。   来帮忙的几个汉子都到了,他们准备着要忙起来了。   见钱婶跟吴婶她们忙着,周松牵着沈清竹的手带他去跟刘芳一起坐,自己跟林二柱就一道出去了。   沈清竹对于他们杀猪其实还挺好奇的,不过汉子坚持不让他看那种血腥场面,怕他晚上回去做噩梦。   因为周松小时候第一次看杀猪,回家就做了一晚上噩梦。   “以前二柱还常与我说,松哥性子冷硬,不会疼人,担心他以后娶了媳妇儿也会把人吓跑,现在看,可没比他更会疼人的了。”刘芳眼看着他将人送进来,安置在凳子上坐好,还叮嘱一定不要出去,这才不放心的走了,觉着有些好笑。   沈清竹闻言也笑了笑,头一回在家门口见到对方时,他也觉得人又凶又冷,但之后相处过便知不过是看着凶悍的大狼狗,摸一摸脑袋便要摇尾巴,温顺着呢。   不过他没有说,汉子的可爱之处,他自己晓得便好了。   伸出手去逗弄刘芳怀里的婴儿,这么些时日他五官长开了,越发的跟林二柱相像,像颗白嫩嫩的小汤圆,一逗就笑,很是可爱。   刘芳看他还挺喜欢孩子的,笑道:“等你与松哥也生了孩子,家里便热闹了,孩子们还能做玩伴,小宝就是哥哥了。”   小宝是他们给孩子取的乳名。   沈清竹闻言,又想起了周松那日与他说的话,心下微动,道:“周松喜欢孩子吗?”   刘芳帮孩子整理着包被,道:“应该是喜欢的吧,有时还能看见他给村里的孩子做弹弓,而且……他的情况清竹想必也晓得,总归,是会渴望有完整的家吧。”   沈清竹的指尖碰着小宝软嫩的脸蛋,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看他不说话,刘芳担心他对生孩子有压力,又道:“不过你们刚成婚嘛,不急,看松哥的样子,怕也是想与你单独多过两年,太早有孩子也是妨碍呢。”   沈清竹对此没多说,只是笑道:“看缘分吧。”   “对,都是缘分。”刘芳点头应了一句。   他们聊了没几句,外面就响起老母猪惨烈的叫声,撕心裂肺的,本来被他们逗的笑弯了一双眼睛的小宝都给吓哭了。   刘芳赶忙掩住他的耳朵,轻轻的拍哄。   后院里,周松跟林二柱几个汉子一起,已经将老母猪给按住了,有人拿了绳子过来捆住它的蹄子,几个人拿棍子担起来,抬着去了前院。   院子中间支着大铁锅,已经烧好了热水备着,来帮忙做杀猪宴的几个妇人见他们把猪抬了过来,腾开了位置。   周松负责操刀,他下手很利落,按着猪头一刀捅进了脖子里,有人拿着准备好的盆过来将猪血接了。   直到咽了气,猪叫声总算是停歇了,放完血,便抬到那口大锅里去褪猪毛。   周松暂且退开,他两只手上全都是猪血,得先去找点水洗洗干净。   谁知他刚一转身,便跟掀开了堂屋帘子的沈清竹对上视线,下意识将手藏到身后,皱眉道:“怎的出来了?”   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冷硬,微抿唇角,想再说些什么缓解。   沈清竹却是直接走了出来,从袖中掏出手帕,在他的下巴上擦了擦,边解释道:“我听没什么动静了,所以才出来看看。”   他拿开的手帕上沾着点殷红,周松才知道自己下巴上溅了血,心里有点可惜那方帕子,抬眼看到坤泽温顺看着他的眼神,顿了顿,道:“对不住,我方才不是要凶你的。”   沈清竹正垂眸将帕子叠了叠,听见他的话抬眼,笑道:“我晓得你是怕我吓到,没事的。”   又侧头看看他藏到身后不让自己看到的手,“我去灶房给你要点热水。”   周松张了张嘴想说不用,却被人伸手摸了摸头,一下噤了声。   “听话,去那边坐着。”沈清竹朝檐下的凳子抬抬下巴,又将手中的帕子塞进他的腰带里,“脏了,回去你给我洗。”   看着他去了灶房,周松收回视线,又垂头看看腰带间露出的手帕一角,回味了下坤泽方才撒娇般的语气,缓缓提起唇角。 第五十八章   沈清竹进了灶房,几位婶子都在忙着弄菜,猪杀完了,晌午要有杀猪宴呢,再加上顺道庆贺小宝出生,今日要摆上好几桌,所以早早便要忙碌起来。   除了钱婶跟吴兰淑,他唯一比较熟悉的就是王婶了,其她几位在村里见过,但接触不多,顶多算个脸熟。   “清竹怎的来了,要什么吗?”钱婶离门口近,一眼就瞅见他了。   她一开腔,灶房里的人都看过来,被几双眼睛盯着,沈清竹倒也没有露怯,“周松弄了一手的血,我来看看有没有热水给他洗洗手。”   “有的有的,你等着,婶子去给你盛。”钱婶边应他,边拿过靠在灶房门口的木盆,给他打水去了。   有婶子笑道:“看看,有夫郎就是不一样吧,前两日周小子去别人家帮忙,沾上血了都是随手拿了凉水就洗,今儿可是有人惦记他了。”   “周小子自己也知道疼人啊,帮完了忙,宴席也不说吃,直接回家陪夫郎了。”   她们的调侃没什么恶意,纯粹就是逗逗新婚的小两口,也感叹他们的恩爱,不像自家的,出去吃席都要喝到半下午,迷了巴登的让人抬回来。   吴兰淑听到她们的话,很是欣慰的笑笑。   沈清竹对于自己被谈论,也没有不自在,笑眯眯的听她们说。   钱婶端着热水过来,笑着接话道:“清竹这么好的夫郎,打着灯笼都难找,周小子可不得对人好些。”   众人笑应她的话,又说都不知道自家的兔崽子能找个什么样的婆娘,没个人管着,都要上天了。   她们的话题歪到了旁处去,沈清竹也就接过水出去了,身后钱婶还在提醒他小心些。   回到屋檐下,高大的汉子听话的坐在小凳上等他,沾了血的两只手摊着,一看见他又要往身后背。   “好了,快些洗洗吧,我还不至于见点血就吓坏了。”沈清竹将水放在他跟前,朝他扬下巴。   莫说猪血了,便是人血他也是见过的,人命在那些显贵的眼中同牲畜无异,尤其是买来的家仆下人,随意处置了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父母已是很保护他了,可在明争暗斗的京里,有些黑暗,总是会看见的。   见他神色间确实没有什么抵触,周松才放心的将手拿出来放进盆里去洗,钱婶已经将水兑过了,温度正好。   猪血在手上停留时间长,天又冷,有点干掉了,不太好洗,他用力搓了几下。   沈清竹站在他身边看他洗手,道:“我在灶房听婶子们说,你之前都用凉水洗。”   周松闻言应了一声,他不怕冷,凉水省事。   沈清竹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冬日里要用热水洗,知道吗。”   被他拍了两下,周松抬起头,对上坤泽的一双笑眼,下意识点头,“好。”   “这才乖。”沈清竹又摸摸他,转头看了眼院子另一边忙着收拾那只猪的众人,收回视线,弯腰在他的眉峰轻轻亲了下,“奖励。”   亲完人,他便直接回堂屋去了。   留下周松呆呆的还维持那个动作,回不过神。   半晌,他才垂下头,抬起湿漉漉的手想碰碰眉峰,又顿住,不舍得抹去坤泽残留下的触感。   *   宴席开始时,男女是要分桌坐的,汉子们要喝酒,坐到一起吵的很。   沈清竹的身份略有些尴尬,他是坤泽,但却是个男子,似乎跟哪桌坐都不大合适。   周松没打算喝酒,他本来也不好那口,便想陪着他一起坐。   钱婶干脆拍板,她,吴兰淑,王婶母女,刘芳,还有他们小两口坐了一桌,有几位亲近的长辈在,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倒是林二柱,做为主家,怎么也得去汉子们那桌招待,陪着喝上两杯。   座位的事解决了,席就可以开始了,钱婶是个大方的,上的菜肉放的很多,也不是那些边角料,定让人吃畅快了。   周松跟沈清竹坐在一条板凳上,跟人紧挨在一起,他夹了菜放到坤泽碗里,是白菜粉条炖猪肉,还冒着热气,“你尝尝,粉条是钱婶自己漏的,若是吃的惯,回头我也做些。”   沈清竹夹起来吹了吹,放进嘴里,这是他头一回吃粉条,软糯的口感,在汤汁里煮过,很入味,热乎的吃下去,肚子里也舒服。   他点点头,“好吃。”   看他吃的惯,钱婶也开心,“我做的多呢,走的时候拿些。”   “呦,这只有沈小郎能拿,我们不成?”王婶闻言,故作不高兴的放下筷子,“可是不依啊。”   钱婶与她关系好,说起话来也少些客气,斜她一眼,道:“少不了你的,都有都有,真是,一把年纪了跟孩子们争。”   “争了可不就有了,”王婶拍拍吴兰淑,“等下咱多拿些,给她搬空了,让她心疼一回。”   吴兰淑听她俩斗嘴止不住笑,配合道:“成。”   “瞧这得寸进尺的。”钱婶拿手指点王婶,“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她们闹了这么两句,桌上气氛越发的轻松,本就是自己人,没那般多的外道。   沈清竹又吃了口菜,侧头对一旁的刘芳道:“小宝自己在屋里睡着没事吗?”   刘芳摇头,“没事,喂过奶了,他吃饱了能睡好长时间。”   末了她又想起什么,笑道:“娘说他跟二柱小时候一样,能吃能睡的,不让人操心,好带。”   钱婶听见她说的话,应道:“可不是嘛,乖的很,谁知道这小子越长大越皮,爬树下河的,每回都脏兮兮的回来,给我气的不行。”   “汉子嘛,都这样,哪有不皮的,”王婶接话道:“小宝现在乖,长大了估计也是要到处跑的。”   钱婶笑着摇头,“我看是,跟他爹一个样。”   另一桌喝酒喝的正欢的林二柱半点不晓得,自己个儿正在被编排呢。   一聊到孩子的话题,难免的便要拐到新婚的小两口身上去。   王婶看向他们,道:“周小子跟沈小郎,你们喜欢小汉子还是小姑娘?”   周松正夹菜的手顿了顿,一时间没有回话。   沈清竹倒是笑着接道:“各有各的可爱之处。”   “是呢,”钱婶笑眯眯的道:“他们两个,说不定还能生个小乾元或小坤泽,这不论长的像谁,都是个好看娃娃呢。”   周松听她们闲聊,一直没有开口,只默默的给身边的人夹了口菜。   沈清竹侧头看他,凑过去小声道:“你呢,喜欢小乾元还是小坤泽?”   周松抬眼,又垂下,轻声道:“我只喜欢你。”   沈清竹心头微动,伸手按住他搭在腿上的手,笑道:“那你,不想要个长的像我的小坤泽吗?”   周松微垂的眼睫颤了颤,半晌没有说话。   沈清竹也没再说,弯了弯嘴角,坐直身体,将他夹过来的菜吃掉了。   一顿杀猪宴宾主尽欢,散了席,简单帮着收拾了一番,一群人便各自回家。   临走的时候,林二柱询问周松明日去不去镇子上,是时候该采买一些年货了。   周松这两日也正想去一趟呢,便应了,除了年货,也带坤泽去转转,给他买两身新衣裳过年。   沈清竹听他们要去镇上,道:“那明日去吴婶那里赶马车吧。”   周松也是这个意思,要是他自己的话,赶个牛车就去了,可要带上坤泽,还是马车好些,保暖。   林二柱一听,道:“那我问问我娘去不去,正好她要那些东西可以自己看着买。”   他本来是想着天冷,不让人跟着受冻了,但既然有马车,去一趟也成。   至于刘芳,她现在还在休养身体,在家里走动走动还可,镇上还是暂且别去了,本来也不是闲耍的,买东西跑来跑去怕她吃不消。   事情算是这么定下了,正好吴兰淑还没走,沈清竹跟她说了一声,才跟周松一道回家了。   走的时候,钱婶到底是没忘了塞粉条给他们带回来,周松给放进了灶房里,心道,晚上可以给坤泽煮个粉条汤尝尝。   回到屋里时没看见人,他疑惑了下,转身又去了书房,果然看到了对方站在书架前。   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沈清竹转头,道:“我看看纸张剩的多不多,明天需不需要再买一些。”   “买吧,总是能用到的。”现在不只是他用,周松也会用,他现在已经在学着默写一些简单的诗句了。   沈清竹点头应了,而后顿了顿,道:“夫君,我心中有个打算,一直还未与你说过。”   “什么?”帮他整理纸张的周松侧头。   沈清竹转过身面向他,抬眸注视他的眼睛,“我想在村中,办个学堂。”   周松一愣,面露诧异,“办学堂?”   “嗯。”沈清竹点头,“一是想给自己找些事做,二嘛,想让村子里的孩子们读点书,识点字,不说以后考取什么功名,最起码能有些学识,亦能增长见识,待日后长大了,也不局限于看老天脸色吃饭,总归,算是件好事。”   周松看着他认真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说话,沈清竹还当他对此有什么异议,“你可是觉着有什么不妥?”   周松忙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   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孩童考虑的坤泽,明艳的让他移不开眼。   “觉得什么?”沈清竹疑惑侧头。   周松又摇摇头,牵起他的手,“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都会支持你的,若有何难处,也尽可对我说。”   对方能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也很开心,等到开春他便要忙起来了,除了下地还要进山,怕是不能时时陪伴对方,难免寂寞。   他会支持自己,沈清竹并不意外,凑近了偎进他怀里,“那等过完年,你同我一起去见见里长。”   此事不是他一拍脑门说做便做的,总要问过人里长是个什么态度才好。   周松低头轻轻亲在他的发顶上,“好。” 第五十九章   马车行在通往岺镇的小道上,速度不急不缓。   周松轻轻扯着缰绳,靠在车壁上,马儿聪明,不需要如何操心,来过镇上几回,记得路,会自己往那个方向走。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没有风,像他这种火力大的汉子,赶着车也不觉得冷。   林二柱坐在他旁边,伸了个懒腰,昨儿晚上小宝有点闹,大半夜的不睡,他跟刘芳都没睡好。   伸完懒腰,他又打了个哈欠,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叹道:“这有了孩子啊,真是既痛苦又幸福。”   周松侧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能有人生孩子的苦?”   林二柱闻言嘿嘿一笑,“那是,最辛苦的还是我媳妇儿,小宝长大要是不孝敬他娘,腿给他打折了。”   说完话,他又张着嘴哈欠,眼泪都要出来了,含含糊糊的道:“小兔崽子,专挑晚上不睡觉折腾人。”   他这副哈欠连天的样子让周松摇摇头,“你可别睡着了滚到马车下面去。”   “那不能够。”林二柱挪了挪身体坐直,伸着脖子往前张望,“这也快到了吧。”   “嗯。”周松点头,“出了这条小道就是官道,能看见镇子了。”   他话刚说完,身后的帘子被人掀开,沈清竹探出身来,“没多远了?”   周松侧头看他,“出来做什么,外面冷,回车里吧,到了叫你们。”   再大的太阳那也是冬天,对方不像他一样皮糙肉厚耐得住冻。   “我没事,不冷,你冷吗?”沈清竹说话的时候,伸出手碰了下周松的脸,去试探他的温度。   “唉唉,我还在呢!”林二柱咋咋呼呼的抬手捂住脸,手指头缝却露的老大。   周松不是很愉快的皱起眉,啧了声。   沈清竹倒是笑了,还故意捏了捏他的耳垂才退回了车里去。   林二柱贱兮兮的冲他挤眉弄眼,“哥夫郎真是豪放。”   周松横他一眼,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作势要往他身上抽,对方立马就怂了,握住嘴巴摇头。   车里,钱婶也听见了动静,无奈的摇头,“这个小子,竟会胡言乱语。”   她旁边的吴兰淑笑道:“如此才好,若他与周小子一般脾性,两个人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岂不太过无趣了。”   人与人相处嘛,总要互补些才好,若不是林二柱那么些年在周松旁边叽叽喳喳的,他的生活,想必要少许多的热闹。   钱婶想了下那般画面,跟着笑了,“也是。”   临近过年,镇子上果真热闹非凡,他们进去之后差点没找到能停放马车的地方,周边各村来人,已是将那一片占的满满当当,驴车牛车什么都有。   好不容易在边角找到了空余的地方,赶着马儿停了过去。   周松与林二柱跳下车,将车内三人都扶下来,坐了一路,他们身体都有些僵,活动了下手脚。   从车后取了箩筐过来,周松递了一个给林二柱,自己背上一个,“先去买什么?”   钱婶跟吴兰淑对看了眼,前者道:“要不我们分开走吧,各自看看需要什么,二柱随我们一起。”   他们小两口新婚不久,难得来一趟镇上,该是好好一道去逛逛才是。   林二柱立马就懂了她们话里的意思,配合道:“是呢,今日人这般多,一起反倒不好行动,傍晚前在此处见吧。”   完了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一手一个,挎着两个长辈扭头走了,还不忘了回头道:“哥夫郎放心,我会照顾好吴婶的。”   沈清竹跟周松亦是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看着三人走远,转头对视。   周松顿了顿,伸出手将他的手握住,“我们也走吧。”   沈清竹笑着点头,回握住他的手。   往日便繁华热闹的镇子,最近更是人来人往的几乎要迈不动脚,平时再怎么节省的人家,到了年底总是会大方一回的。   摊贩店铺都不需要叫卖了,摊子都被人围着,忙都忙不过来。   这种人挤人的景象,周松担心沈清竹被谁不小心冲撞了,从一开始的牵着手,转变为揽着对方,将人圈在臂弯里,仔细护着。   相比他的担忧,沈清竹很多的是觉得新鲜,在京里,便是最热闹的花灯会,也不像这般的夸张,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因为那里街道更宽阔,人都走得开。   至于过年的时候,府里的各种用度都有专人负责采买,各家商铺亲自送货,轮不到他这个小少爷上街。   他兴致勃勃的环顾周围一圈,目光又落回微蹙着眉的汉子身上,“何必紧张,擦碰一下又不妨事。”   周松垂眸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揽着他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还紧了紧。   有些人急着买东西,走路忙里忙慌,撞上来肯定没轻没重,坤泽这小身板可受不住,而且……   周围有不少汉子,他不想让他们碰到自己的夫郎。   看他依旧执着的圈着自己,沈清竹也就不说什么了,还配合的往他身边靠了靠,朝前面扬扬下巴,“先去那家干果铺里看看吧,得买些零嘴。”   过年时家里肯定有人来走动,总要有招待人家的东西。   往年周松独来独往的,其实上他家做客的不多,但今年因为成亲的事,前段时间总要寻人帮忙,走动多了起来,加之有了夫郎主家,想必是会有不少人上门做客的。   两人进了铺子,人少了很多,没外面那般的夸张,周松这才松开手。   “两位客官想要点什么,随意挑选。”伙计忙不过来招呼他们,歉意的拱拱手让他们先自己看。   这家店的品类挺全,花生瓜子还有各类蜜饯果子都有,沈清竹先前跟吴兰淑在这里买过两回,味道不错,价钱也算公道。   他拿了一小块桃干,放到周松嘴边,“尝尝。”   周松平日里不爱吃这些零嘴,但夫郎递过来的,肯定得吃,他张开嘴,对方往他口中一推,指尖碰到了嘴唇。   他红着耳根点头,“很甜。”   沈清竹轻笑,“我也觉得。”   周松感觉自己好像又被调戏了,伸出手示弱般的去勾对方的指尖,又被人挠了挠掌心,他一顿,耳根更红。   做了坏事的沈清竹很是愉快,总算是放过了对方,“我们再挑几样别的。”   周松连忙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等他们差不多确定了要买什么,刚好有伙计送走了上一波客人,赶忙过来将他们指出的几样装好打包。   付过银子,两人被恭恭敬敬的送出门。   之前办过宴席之后,家中的调料剩的也不多了,他们也看着买了些。   林林总总的东西很是零碎,两人互相记着要买什么,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像寻常的新婚小两口一样,为自己的小家中添置东西。   周松心里还惦记着给夫郎买新衣裳的事,又转了一会儿,小东小西的买了些,拉着人便直接往成衣铺去了。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也会些针线活儿,但做出来的衣服没有婶子们做的精细,针脚也不够细密,自己穿穿还行,给坤泽穿可是不成的。   沈清竹初时还以为他自己开窍了突然想买身新衣裳穿,结果进了店里,对方直接选了衣裳往他身上比。   他按住对方拿衣服的手,“我衣裳够穿了,不用买。”   “过新年穿新衣,”周松坚持,“怎么都要有身新的才好。”   听他这般说,沈清竹松开手,道:“成,那我们一人买一身。”   周松这回没有抗拒,点头应了,对方太过出色,他若是穿着旧衣站在人身边,怕是不般配的。   在人身上比了几件素色的衣衫,觉得每一件都很衬坤泽,想全都买给他,但是他要听夫郎的,只能挑一身。   正纠结时,目光落在一套红色衣衫上,因为颜色本就艳丽,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刺绣,布料是那种带暗纹的,窄袖,领口跟袖口都缀了白毛,他上手摸了摸,是兔毛。   这身衣裳让周松不禁回想起成婚那日,坤泽穿嫁衣的模样,勾的他心都发颤,想要再看他穿一次这种颜色。   沈清竹见他摸着那身红衣的袖子看向自己,一下就知道了他在想些什么,微扬眉梢,“想让我穿?”   被他看透了心思,周松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也没忘了问对方,“你喜欢吗?”   除了成亲的时候,沈清竹还真没穿过这般明艳的颜色,但如果乾元想看,也不是不能尝试,而且过年嘛,不就是要喜庆些才好。   他招招手唤来伙计,让人取了件他能穿的尺寸。   看他真要穿,周松的眼睛都亮了,跟着人去了试衣裳的隔间,拿过他脱下的斗篷,守在外面等着。   有些独自来买衣裳的女子,看到他这般体贴,心中都有些艳羡。   自家相公从来不陪她们逛衣裳铺子不说,还总嫌她们买这买那,穿了新衣裳也不知夸上一句,好生无趣。   哪里像这个汉子,长的又高又俊不说,还给夫郎挑衣裳,没有丝毫不耐,这会儿还守着人换新衣。   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哦。   周松并不在意那些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微垂着眼眸,专心的等着自家夫郎出来,一边在心中期待,对方穿上那身红衣,该有多么的好看。   身后很快传来了动静,他收起思绪转身,眼神一滞。   沈清竹身着那件红色窄袖长袄,比起往日的淡雅之气明艳了许多,白色的毛领托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又添了几分温软。   他理着袖口白毛,抬起一双桃花眼,视线里是汉子呆滞的模样,像成亲那日一般。   他伸出手用指尖挑了下对方下巴,“可好看?”   周松毫不犹豫的点头,“好看。” 第六十章   “小公子这般姿容,穿这身再合适不过,真是天人之姿!”一旁的伙计也送上夸赞,倒是真心实意的。   周松听着他说话,心却不在那边,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坤泽,一看便知喜欢的不行,“就这身吧,如何?”   沈清竹弯唇一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转头对那伙计道:“可有汉子们穿的红色衣衫?”   伙计一听这话,看向周松,立马便会意,大致记下了对方身形,回道:“有的,二位且稍等。”   周松等他走了,上前拉住坤泽的手,“我穿红色不好看。”   “谁说的,”沈清竹回握住他的手,“那日你穿喜服,我看很是俊俏呢,在屋里陪我的婶子止不住的夸你。”   又一次听他夸自己俊俏,周松不太好意思的垂下眼眸,心中却很是喜悦,“你若觉得好看,那我便穿。”   在如此明艳的坤泽身边,他总不好太过灰暗了。   没多大会儿,伙计便捧着件衣裳回来了,“二位看看这件可还满意?”   沈清竹先接过看了看,颜色比他身上这件要深,更接近枣红,领边也没有缀皮毛,而是绣了同色的祥云滚边,像是暗纹一样。   汉子们的衣裳嘛,总不好太过花里胡俏了,稳重内敛便好。   他抚了几下,入手的衣料也比较舒适,因为内里夹了棉,摸起来还挺柔软。   沈清竹很满意,将衣服递出去,“进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他觉得好,周松便觉得好,接了过来拿去试了。   他换衣裳很快,没让人等太久,从隔离里迈出来时,让人眼前一亮。   伙计拿来的衣裳虽厚实,剪裁却很贴身,周松身形高挑,肌骨匀称结实,自是能穿出最好的效果。   枣红的颜色意外的衬他,不会觉得很显眼,反倒更有一种内敛的稳重感,比他平日穿那些暗色衣衫时少了些锋利。   沈清竹的视线放在他身上,将人打量了一圈也不说话。   周松被他看的紧张,不自在的摸摸衣领,“可是有哪里不妥?”   沈清竹弯起眼睛笑了,“没有不妥,只是我夫君俊朗,所以多看几眼。”   微微一愣,周松面上热燥   起来,倒像是衣服映出的微红。   沈清竹没再逗他,“你若觉得可以,便这两套了?”   周松自然是觉得可以,点头道:“好。”   因为是过年要穿的新衣,他们便换了下来,顺带给吴兰淑也挑了一身,让伙计包好算账。   这两件衣裳用的是好料,剪裁做工也算上乘,价位自然不便宜,花了好几两银子。   不过周松很是满意。   冬日里穿脱换衣不算件舒坦事儿,虽说店里燃了炉火,但到底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像家里一样,聚不了太多的热气。   尤其沈清竹又畏寒,这一翻折腾下来,手脚都凉了,脸色也没了先前那般红润。   周松既心疼又自责,衣服看着能穿就行,干嘛让人去试,大不了等回家试穿了不合适,他再跑一趟来换。   若是因为一件衣裳再把人给折腾病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把人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暖,触到的冰凉更是让他的眉头都要打结,若不是店里人多,他都想将人抱在怀里让他暖一暖。   沈清竹自己反倒不在意,其实每到冬日,他手脚冰凉是常有的事,是因为体寒所致,婚后那些时日他大多都待在有火炉的屋里   才好一些。   便是真的病了,那也是他身体弱,跟换不换这一件衣裳没有关系。   他抬头看着汉子紧皱的眉头,还有沉沉的脸色,晓得他定是又在心里责怪自己,便道:“我有些饿了。”   周松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了,到镇上时已是不算早,又转了这么许久,已到了晌午,莫说对方,他也觉得有些饿了,忙道:   “那你想吃些什么?”   沈清竹回道:“天冷,想吃些热乎的。”   周松仔细想了想,问道:“羊肉面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还算好吃。”   冬日里多吃些羊肉暖身,尤其是像坤泽这般体寒的。   “成,你带我去。”沈清竹对羊肉不忌口,以前娘亲也常让厨房做了给他补身。   周松说的那家面馆离这里不算远,只隔了一条街,从一条小巷里穿过去,很快便到了。   那家店平时生意就好,正值饭点,今日街上人多了几倍,店里自然人也不少。   幸好前些时候店家扩了店面,还增了二楼,他们过去的时候还能找到位置坐。   一进店里,便能闻到很浓郁的羊肉味道,有些膻,周松看沈清竹还能适应,找了位置让他先坐下,自己去点了吃的。   店里人多,周围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些嗓门大的,隔着好几桌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无非都是家里的琐事,还有要过年了买些什么,沈清竹没觉得吵,倒觉得这样的小馆,还挺有烟火气的。   周松点了两碗羊肉面,额外加了一盘羊肉,还有一碟清口开胃的小菜,人虽然多,上菜速度却不算慢。   汤底都是当日现熬,香味很浓郁,喝一口,整个身子都暖了,面也是店家手工做的,筋道有嚼劲,口感很不错。   便是沈清竹半碗下肚,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掏出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汉,又给周松也擦了擦。   周松吃饭快,一碗面已经见底了,他见对方又吃了几口面,便去夹小菜吃,晓得他已经有些吃不下了。   他们平日一起吃饭,坤泽的食量如何他心中有数,店家给的量很实在,想来也是吃不完的,见状便将他的面碗端过来,“你再夹几口羊肉吃。”   汉子不是第一次替他吃饭了,沈清竹已经很习惯,听他的话,又夹了两块羊肉,感觉实在是饱了,便放下筷子。   周松很快将桌上剩的东西都解决掉,又是热的一头汗,旁边伸过来带着兰花香的帕子,再次帮他擦了擦汗水。   他抬手握住坤泽的手,暖呼呼的,看对方的脸色也是红润了很多,总算放下心,,想了想,道:“我们买些生羊肉吧,在家里想吃面了,可以自己做。”   冬日里吃羊肉很补身体,沈清竹又体寒,多吃一点,就不会那么怕冷了,现在的天气,多买一点也能放的住。   沈清竹没有什么异议,点头应了。   填饱了肚子,还有许多东西要买,店里本来客人就多,他们没在此多待。   离开面馆,两人便先去了卖羊肉的摊子,临近过年了,摊位上肉卖的很快,几乎每天都要现杀,挂起来的羊肉看着新鲜的很。   摊前人多,血腥味还重,周松就没让沈清竹靠过去,寻了个人少的角落让他等着,自己钻进了人群中。   未免他担心,沈清竹便老实的站在原地,没有乱走。   站了没一会儿,他便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莫名的看过去,是个穿着狐裘披风的姑娘,她站在旁边一处首饰店铺门口,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   沈清竹打量了她的脸,很是秀丽,看穿着,家境应该很富裕,只是……他确定自己不认得。   下意识的,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四周,的确没有旁的人了。   视线再转回去时,那姑娘竟然已经带着丫鬟过来了,很快停在他跟前,目光将他打量一遍,突地浅浅一笑,朝他颔首,“公子安好。”   沈清竹心中莫名的很,但出于礼数,依旧向她点了点头,正想开口问她有何事,对方就先开口了。   “前些日听说他已成亲,我心中很是不忿,实在是想不通,自己究竟差在哪里,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动心……”那姑娘看着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而此刻,她身上浅淡的桂花香也飘进沈清竹鼻间,是坤泽的信香,他心中一动,心道,原是他家夫君的桃花,而向他说过亲的那些姑娘里,似乎只有一个坤泽,便是地主家的女儿。   沈清竹了然,想必是方才便见到了他与周松在一处,这会儿自己落单了才过来,他一扬眉,来寻麻烦的?   他心中猜测,一时没有说话,那姑娘似乎也没想让他说什么,继续道:“现今看到你,我倒是明白了。”   她说到此,垂眸一笑,似是放下了什么,又抬眼道:“恭祝二位新婚。”   沈清竹看着她向自己福身,顿了顿,亦朝她微微躬身。   那姑娘起身之后没再说话,只笑了笑,带着丫鬟走了,莫名其妙的,似乎只是来送个祝福。   “清竹。”周松买完羊肉回来,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转回头道:“方才与谁说话?”   沈清竹看了眼对方背影,笑着摇头,“没什么,问个路,我说对镇上不熟,她便走了。”   他如此说,周松也便没在意了,伸手去牵他,“那我们走吧,都买好了。”   汉子温厚宽大的手掌握住他的,目光只落在他的身上,是真的全然不记得那姑娘是谁,沈清竹又弯了眉眼,“好。”   *   放下那点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两人继续去选购年货,除此之外,还给沈清竹添置了些笔墨,被周松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包起来,避免沾上污渍。   买了纸张,他们还去了一趟布坊,又挑了几匹布,有自己用的,也有给吴兰淑和钱婶他们的,还特意给小宝挑了柔软的料子。   转了两条街,周松身后背着的箩筐渐渐放满,手上还提了东西,坚持不让沈清竹帮忙,他侧身去看看,道:“会重吗?”   周松摇头,“不重,我力气大。”   看他脸上确实没有什么疲惫之色,沈清竹稍稍放心,但想着还是让人稍歇一歇,便指着前面的茶摊道:“去坐坐吧。”   周松想了想,转了这般久了,坤泽应当也累了,牵着人走过去。   今日街上人多,茶摊的生意也好,几乎都坐满了,只有一张桌上能空两个位置,得跟旁人一起坐。   他转头看坤泽。   沈清竹并不介意,对他点点头。   跟老板点了壶茶水,他们过去坐下。   同桌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年轻汉子,他们应该不认识,彼此没什么交流。   两人过来坐时,跟对面的夫妇对上眼神,便点了点头,对方也很是善意的笑笑。   看他们穿着,应该也是附近村里来采买年货的,只是衣着并不破旧,想来家境还可,所以才舍得花钱来茶摊上歇脚。   那个汉子也抬头看他们,视线在沈清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周松皱起眉,自己挨着他那边坐,将那道视线隔开了些。   旁人的注视沈清竹总是能察觉到的,他没说什么,只伸手在桌下覆上自家夫君的手,抚了两下。   乾元的占有欲总是强,何况是对自己的夫郎,对于旁人哪怕没有什么恶意的视线,也很是介意。   但周松被他摸了两下,情绪便被安抚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   老板过来送上茶水,他先给人倒了一杯,还伸手摸摸杯壁试了试温度,“小心烫。”   沈清竹拿起吹了两下,却是先递到了他的嘴边,也不在意旁人是不是看着,“你拿东西辛苦,你先喝。”   周松一愣,心头发软,听话的低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杯茶,只觉得往日苦涩的茶水,此时却甜滋滋的。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抬头看去,是那位妇人,对方正笑盈盈的看他们,“刚成亲不久吧?”   沈清竹大方的回以微笑,“对,前些时日刚成亲。”   “看着恩爱呢,”那妇人又道:“懂得互相照顾,这以后的日子啊,也能过的好。”   沈清竹笑着颌首,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周松垂眼默默给他倒茶,看着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其实耳根早已悄悄的红了,显然是不太好意思。   沈清竹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软软热热的。   妇人叹道:“小两口感情好,当真是让人羡慕呢。”   她一说这话,坐在旁边的中年汉子开腔了,“我们感情也好呢!”   妇人被他逗笑,“是是是,我们也好,我无需羡慕旁人。”   沈清竹与周松对视,眼中也都露出笑意。   单独坐在一边的年轻汉子,“……”   他为何要坐在这儿?! 第六十一章   喝完茶,周松回了马车那边一趟放了次东西,没让沈清竹跟着,一是他自己脚程快,二是舍不得对方随他奔波。   回到茶摊时,发现林二柱几人竟与他坐在一起。   巧的很,他们也是想来喝杯茶水歇歇脚,没想到遇上了,那对中年夫妇休息的差不多了,便给他们腾了位置,那汉子比他们还早走。   既然遇上了,接下来便干脆一道,林二柱也趁着回去了一趟,将背篓腾一腾。   临近傍晚,一行人的采买总算告一段落,主要是冬日里天短,再拖下去天黑了,路上怕是不好走。   逛了一天,大家都很是疲惫,回程路上换了林二柱赶车,速度比来时快些,也没怎么闲聊。   天彻底黑下来时,他们总算是到了村口。   挂在外侧车壁的小灯笼半道被周松点了起来,朦胧的光线笼罩了车辕前的一小片。   先送了最近的吴兰淑回家,帮着她将东西都搬回去,她本想留几人吃饭,但大家都婉拒了,买的东西回去还要整理呢。   而且林二柱跟钱婶一整天都没见着小宝,都有些想了,刘芳一个人在家也不知哄不哄的住,心里都惦记呢。   马车赶到林家门前,兴许是听见了动静,刘芳开门迎了出来。   林二柱将车停稳,跳下车辕,“你咋还出来了,外头多冷。”   “没事,在屋里一天了,也憋闷。”刘芳摇头表示无大碍。   林二柱看她穿的厚实,也就没再说什么,“小宝呢。”   “刚吃完,睡下了。”刘芳看他跟周松要搬东西,将门大开。   钱婶从车上下来,轻推着她让人赶紧先进去,再受凉头疼了可不好,到时候养都养不过来。   刘芳无奈,只好回去,走之前没忘了跟掀着车帘的沈清竹打个招呼。   沈清竹笑着朝她颌首。   “清竹,要不你跟松在婶子这儿吃完饭再走吧,省的回去了还得做。”看着刘芳老老实实的进了屋,钱婶转头招呼他。   “不用了婶子,好些东西要归置呢,有空我们再来叨扰。”沈清竹婉拒。   钱婶想想也是,“成,那下回咱再聚。”   周松正好搬完了东西出来,跟她说了一声便跳上车辕,“我们走了婶子。”   钱婶对他们摆摆手,目送他们赶着车离开,才转身进了家门。   他们两家离的没几步路,马儿没能走快就到了,周松先跳下去,将上了锁的大门敞开。   这门在重新修缮的时候加宽过,能容纳马车进出,马等下可以先放牛棚里,明儿再给吴婶送去。   其实对方之前说过不如让他们将马车就留这边用,但周松考虑到他本身就弄了牛车,平时装东西什么的也方便,也不耽误他去镇上。   要是带沈清竹去了,再过去拿马车,反正两家离的不算远。   吴兰淑自己住,给她留个车,有事她也方便,而且马儿灵气,正好给她做个伴儿。   周松开完门转身,正好看到沈清竹扶着车壁要往下跳,他赶忙几步跨过去将人扶住,“怎的不等我过来?”   被他扶着下了车,沈清竹理了下衣裳,“这么点高,我自己可以的。”   周松很是不赞同的皱眉,“下次还是叫我。”   沈清竹没有非要跟他争,笑着点点头。   周松让他先进去,自己扯着缰绳拉马儿进门。   他们今日买的东西不少,吃的用的都有,周松先整理着往灶房拿的,沈清竹挑拣出买的笔墨,转身要送去书房。   “等下,把灯带上。”周松点了个油灯,将方才从马车上取下的小灯笼递给他,“屋里黑,别再摔了。”   沈清竹拎着那个小灯笼去了书房,推开门,昏黄的烛火照亮了室内,将纸墨放好,顺带整理了下书桌,用过的东西都摆整齐。   周松最近的学问进步了许多,除了抄诗,沈清竹也开始向他解释其中意思了,汉子有个聪明的脑袋瓜,一点就通,而且足够听话,老老实实的将他说的那些都写下来,空闲时还看上两遍。   是个让先生省心的学生。   沈清竹扬唇笑了笑,将他抄了诗的纸张都仔细的归于一处放好。   他这边整理完东西出去,周松也归置的差不多了,连屋里的炉子都先点上暖着了,拍着手出来看见他,便询问他想吃点什么。   沈清竹其实不是很饿,但他想着对方胃口好,晌午吃的那些应该早消化完了,自己若不吃,他自己还不知要怎么应付,便道:“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做些方便的吧。”   周松想了想,从钱婶那里拿回来的粉条还没吃,先前还想着给人做粉条汤,“想不想喝粉条汤?”   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但粉条沈清竹晓得,在杀猪宴上吃过,味道还不错,便点了点头。   周松很快钻进灶房,洗了手,先拿了把粉条泡上,又去取了昨日钱婶一并送的五花切片。   沈清竹跟着进来,想着帮他洗洗菜什么的。   周松拦住他,“我拿到屋里的东西还没收,你看着去收一下,这边不用帮忙,很快就好了。”   他这般说,又拦着不让进,沈清竹只好退了出去。   自两人成亲,家里的活儿周松几乎不让他沾手,他曾与对方聊过,乾元却是拉着他的手,抚着他细滑的皮肤说“我娶你回来不是让你做活的,若因为我娶你而让你改变了曾经的生活,那我心中会难过。”   无论是吴婶还是周松,都想让他依旧做曾经的那个小少爷,无忧无虑的,读读书写写字便好,其它的万事不用操心。   沈清竹知道,这是他们对他的在乎以及怜惜,他不想拒了他们的好意,尽管心中有些无奈。   伸出手,轻抚了下汉子的脸颊,他道:“那我先回屋里,有事可以叫我。”   周松顺势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好。”   等人从灶房出去了,周松也便专心忙活做饭,都是做惯的事,动作很麻利。   沈清竹回到屋子里,烛台亮着,应该是周松先前进来时点上的,炉子也已经散了不少暖意,一天无人的那种阴凉感已是没了,他将斗篷解下来挂好。   桌上堆放的东西其实没有多少,也不过是他们买的那些衣裳布匹,他这才想起来,给大家买的东西方才忘了给,赶明儿要抽个时间送过去。   大后日便是除夕了,明日还要将对联写出来,今天特意买了红纸。   周松本来是要买成品的对联,往年皆是如此,不过沈清竹觉得还是自己写有意思些,先前在京里时,娘亲也会带着他写对联。   思及此,心中难免有些伤感,去年除夕时未曾想过,那是最后一次全家团聚了。   还有阿姊,孤身一人在那般苦寒之地,也不知过年了,有没有添上新衣……   沈清竹低垂下眉眼,手上无意识的摩擦着光滑的衣料,思绪已飘远。   周松推门进来,看见他动也不动的站在桌边,疑惑道:“清竹?”   他的声音让沈清竹回过神,转头看向他时神色已瞧不出什么,“你怎的过来了?”   “饭快好了。”周松走到他身边。   沈清竹愣了下,原来他不知不觉间竟已走了这么久的神。   周松看了眼桌上没怎么收的东西,对方又呆呆的站在这儿,有些担心的道:“怎的了,是不是今日太累了?”   “没有。”沈清竹摇头,“只是在想明日要将给婶子他们买的东西送过去,对联也要抽空写了,不自觉便想多了,出了会儿神。”   看他的脸色确实没什么不好的,周松稍稍放心,伸手摸摸他的脸,“不用想,还有时间呢,都是小事。”   沈清竹笑着点头,而后感受了下他掌心的温度,道:“怎么这般热啊?”   汉子平时火力就大,手掌总是热乎乎的,但这会儿感觉比平时还要热。   听他说热,周松将手收回来,握了两下,“大概是方才做饭在火边呆久了,这会儿有点燥。”   “别是生病了吧?”沈清竹皱起眉,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但觉着也没有热的很异常。   “怎么会,我身体好着呢。”周松将他的手拉下来握住。   他的精神看起来确实挺好,没有丝毫的病色,沈清竹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想了想还是道:“吃完饭就早些休息吧,想必今日你也累了。”   周松一点也不累,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还能去山上跑一圈,但坤泽对他的关心,他也很是受用,听话的点头,“好。”   吃完饭便要休息了,他们也没有麻烦再去堂屋,直接在灶房里支了张小桌,借着炉火留下的余温,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粉条汤。   放在里面的五花肉周松提前炒过,煸出了油,吃起来一点都不腻,还有自家后院摘回来的白菜,新鲜的很。   沈清竹不算饿,吃了一小碗就没再吃了,陪着周松吃完,与他一道收拾了碗筷。   兴许是喝了热汤的缘故,周松看起来热得很,抬手扯了扯严实的衣领。   灶上烧了热水,这会儿正好已经开了,他给沈清竹兑了盆温水,让人先去洗漱,完了再泡个脚,晚上能睡的舒服。   等到忙活完躺上床,差不多都亥时一刻了,起了个大早折腾到现在,沈清竹着实是有些累。   只是闭上眼没一会儿,身边的人就翻了个身,动作很小心,应该是怕吵到他,他也没在意。   睡意渐浓时,对方又翻了下,不管他动作再小,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沈清竹都能够感觉到。   他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因为犯困声音有点哑,“怎么了,睡不着?”   正想再翻个身的周松顿住,转过去在黑暗里注视对方模糊的轮廓,“吵到你了?”   沈清竹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清,又道了句没有,“我幼时睡不着,娘亲就给我念话本,你可要我给你也念念?”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调侃之意,周松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犹豫了会儿,往他身边挪了挪,伸手将人抱进怀里,轻嗅他发间的兰花香,“你睡吧,我等下就能睡着了。”   汉子身上很热,像是个人形火炉,体寒的沈清竹很喜欢靠着他,往他怀里缩了缩,闭上眼。   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松柏木味散开,缠绕在他的身上,与兰花的味道混在一起。   初时沈清竹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直到味道渐浓,乾元搂着他的手臂收紧,他猛地睁开眼,“你可是信期到了?”   周松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声道:“不是。”   不是?沈清竹皱起眉,更挨近了他,感觉出他身下异样,扬眉,“还说不是?”   “真不是……”周松的声音里透着些郁闷,“白日里羊肉吃多了……”   沈清竹一愣,是了,羊肉性热,他这种体质多吃些没什么,对方这样血气方刚的汉子吃多了确实会如此,他胃口小,晌午那盘羊肉,一大半都进了对方的肚子,还替自己吃了小半碗面。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乾元方才那般委屈的语气。   想来周松也是觉得尴尬,半晌都没说话。   沈清竹的手掌落在他的心口,指尖轻轻画着圈,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开始僵硬,他方才笑道:“可想要?”   周松下腹发紧,抬手按住他作怪的手,“早些睡吧,今日转了一天累了。”   话说的一本正经,某些地方可没有要消的意思,显然是在忍耐。   沈清竹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道:“夫君,床笫之事,本就是我应尽的本分。”   说话时的气息撒在周松耳根,又痒又热,额角的青筋暴起,他咬着牙,当没听见,出门一天,他不能再折腾对方了。   沈清竹却偏不放过他,轻笑两声,抬手捧住他的脸颊,兰花香浓郁起来,“夫君,我疼疼你可好?”   话毕,轻轻亲上他的唇角。   周松要是还能忍住,他就不是汉子了,他闭了闭眼,猛地翻身扑了过去,将那张撩拨自己的嘴巴堵上,亲的他再说不出话来。   黑暗中,喘息声逐渐急促,夹杂着布帛撕裂的声音。 第六十二章   第二日,沈清竹果真起晚了,睁开眼睛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在。   他动了动身体,倒是还好,除了腰眼有些酸软,没有太多其它的不适。   昨夜里,周松也只要了他一次,动作还算温柔,醒这般迟主要还是在镇上走了一天太累了,事情一结束就倒头睡了过去,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感觉到身上很是清爽,他晓得定然是汉子后面又去烧水给他清洗过了,还怕他着凉,给他套上了干净的里衣。   他醒了会儿神,在松软的厚棉被里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见床边放着叠好的衣裳,上面还有张纸条。   伸手拿过来,纸上是周松还很是稚嫩的字迹。   ——出门砍柴,早饭在锅里,今日天冷,多穿衣。   看着这些字,沈清竹都能想象到对方趴在案头认认真真书写的模样,他扬唇笑了笑,将纸张仔细折好,起身放到床边的小桌上,拿过衣服往身上套。   出门时他才发现,今日天气有些阴沉,看着是要下雪,怪不得周松说冷呢。   他紧了紧领口,抬步去了灶房,锅里放了篦子,上面是两个水煮蛋跟一碟炒菜,下面是煨着的红薯粥。   在灶房的小桌旁将东西吃了,收拾过碗筷,周松还没有回来。   沈清竹往门口看了两眼,家里的柴火这两日确实不多了,雪一下起来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停,对方应当是想多备一些。   他转身去书房,准备整理出昨天买的红纸,将家里要用的春联给写了,纸张买的不算少,他想顺带帮吴婶跟钱婶她们家也各写一份。   主要是林二柱他们字写的还不行,挂出去实在不能看,若是用心的话,等到了明年,应该便能自己写了。   怕周松回来了又要操心,他没忘了将书房的炉子点上,旁的不太行,生火这事儿他还是学会了的。   村里冬日用的煤炭不是什么好炭,价格很便宜,自然,这是比较他以前用的那些来说,对于乡下人,一整个冬季的用炭可是一笔大开支。   但又不用不行,太冷了,比起身体来说,银钱花点就花点了。   但其他人家可没有周松这般的大手笔,几乎常用的几个屋都放了炉子,他们也就放了一个在堂屋,白日里不出门时一大家子都凑在一起。   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只在被窝里放个汤婆子取暖,被子多盖一层便是。   谁也舍不得像周松一样,几乎整夜的燃着炉火,起夜时还添煤炭进去。   所以他们家里的煤炭也比别人家囤的多,堆放在后院的屋檐下,盖了油布防潮,用的时候就拿一些到前面来,倒也方便。   品质差的煤炭块儿刚燃起来时烟有点大,沈清竹被呛的咳了两声,他掩了掩唇,手在鼻前挥了两下将烟扇去些。   像这种屋里用的炉子都是有烟道的,从窗上留出的缺口通出去,室内便不会有很大的烟,不过保险起见,夜里睡觉时还是留一条透气的窗缝比较好。   点好炉子,想了想,沈清竹又出去盛了壶水过来,放在炉子上烧,这样等周松回来时便能喝上口热乎的。   忙完,他去柜旁翻找出昨日买的红纸,都是让店家裁剪好的,对联的尺寸。   纸张铺好,用镇纸压住,在砚台里磨好墨,他挑了一只合适的毛笔,垂眸写字。   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时,他刚写完第二副,落了最后一笔,将毛笔靠在笔山上,推开门出去。   果真是周松背着柴回来了,横放的柴捆堆的老高,都超出他头顶了。   他把柴拿到灶房门口放下,一转头就看见站在檐下的坤泽,随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细汗,抬脚走过去,“饭吃了吗?”   沈清竹点点头,从袖中掏出帕子帮他擦汗,“怎的背了这般许多下来,累了吧?”   “没事,家里柴不多了,我怕之后下雪不好再上山。”周松低下头方便他动作。   晨起醒时,坤泽还睡的正香,他起来做了早饭,又去了吴婶家一趟,将马车还回去了。   回来时对方还没有醒,他也没打扰,拿着砍刀跟麻绳上山了,也没走太远。   今日天色阴的厉害,雪真下起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柴火若是不够那可是麻烦事。   周松任他擦过汗,有些不太好意思的问道:“身子可有什么不爽利的?”   闻言,沈清竹抬眼,看着他挑了下眉,“夫君昨日体贴,我无甚不舒服的,倒是夫君你,昨夜可有尽兴?”   他这般的直白,让周松招架不住,耳根又开始泛红,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露骨的话。   “叩叩叩”。   沈清竹看的有趣,本想再逗他两句,院门却是被人敲响了,他颇有些遗憾的放汉子去开门。   来人正是林二柱,随着周松进来时,叫了声哥夫郎。   沈清竹笑着点头回应。   “我有些事想与你们说。”林二柱难得的没有跟他们贫,看着还怪严肃的。   他们心中疑惑,但没急着问,院子里冷,书房燃着炉子,便将人请进了那里坐。   炉上正好有沈清竹烧的水,周松一人倒了一杯,挨着他坐下来,跑了一趟口渴,便先吹一吹喝了两口,才道:“何事让你特意跑一趟?”   林二柱手里捧着杯子没喝,听他开口问,直接道:“周家昨日出事了。”   周松喝水的动作一顿,转头跟沈清竹对视一眼。   林二柱也没等他们再问,接着道:“王翠香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没保住,听说是周小富发脾气将人推倒所致,我们昨日不在,这事儿整个村都传遍了。”   据那婶子说,郑老大夫被请过去的时候,周家院里一滩血迹,凑过去的村人都看见了,估计要不是看着严重,周家还不一定给人请大夫。   起初胡兰还嘴硬装可怜,说是王翠香自己个儿摔的,可王翠香得知自己是流产后,一顿哭喊,还让周小富还她孩子,外面的人都听见了。   住在周边的人家谁不知道谁啊,平日里胡兰装的再像,也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王翠香呢,性格好,脾气软,平日里见了也很是和气,这俩人的话,信谁的根本不用比较。   周松跟沈清竹对此都很是惊讶,尤其是周松,他晓得王翠香一直因为多年未孕这事儿被周家那些人明里暗里的指责挤兑,如今终于是怀上了,却断送在周小富自己的手里。   “这事儿还是听旁边那家婶子说的,虽然来往少,但总归是你的血缘亲人,我娘怕之后有什么不好的牵连到你,所以让我来给你说一声。”林二柱说完这个才喝了口水,又道:“而且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走亲了吗,也让你提前心里有个数。”   周家那些人千不好万不对,总还有个老的在,他松哥总是要替他爹尽个孝的,不说旁的,过年总是免不了走动,就怕到时又惹了不痛快。   周松倒是不怕这些,那些人现在再怎么样,也不敢往他这儿攀扯,只是王翠香算是那个家里唯一对他有真善意的人,所以对此难免唏嘘。   林二柱显然也是如此觉得,感叹道:“那王翠香,也算是周家难得一个好的,这回受了不小的打击,那么软脾气的一个人,听说知道孩子救不回来后,疯了一样的要去撕打周小富,还是郑老大夫怕她那般动作损了身体,给人劝住了……”   说到这儿,他咬了咬牙,“周家这些人,真是谁沾上了谁倒霉。”   完了又感觉不对,连忙摆手道:“我没说你啊松哥。”   周松自然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不在意的挥手。   沈清竹听到这儿,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就他跟那些人接触的那么几回,也晓得是些什么货色,真是可怜了那位女子。   但他到底是对人不熟,所以也便没说话。   林二柱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事儿,说完了也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   沈清竹转头看见汉子的神色不太好看,道:“你可是在为她难过?”   周松回过神,听见他这话,还当他误会了,连忙道:“不是,我没有……”   沈清竹抬了手指放在他唇上,“我晓得,我也不是那般的意思。”   周松顿了顿,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轻轻摩擦着他细滑的皮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每次看见她,都会想起我娘,她曾经在周家,也是过的那般日子,只是她比王翠香幸运一些,还有我爹护着。”   而王翠香,是没什么依靠的,便是她的娘家,对这个女儿也不甚在意,她本身脾性又软,面对那些责骂,嘴都不敢回,在周家的日子,过的也就艰苦。   沈清竹抬手摸摸他的发顶,“你可想帮她?”   周松摇头,帮她就意味着又要跟周家有诸多牵扯,他也不是那般无私热心的人,总归那些人的事,跟他无甚关系,必要的时候他或许会帮把手,但不会主动凑上去给自己寻麻烦,也不想让坤泽掺和周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如此,沈清竹便也不多问了,他是比汉子还要心冷的人,除了自己在意的,旁的人,他素来不放在心上。   他拉着人站起身,笑道:“我方才在写对联呢,你可要来试试?”   周松被他带到了书桌边,闻言连连摆手,“我不成的,我写的字不好看。”   “那又如何,”沈清竹全然不在意,“大不了我们贴在屋门口,自己看便是。”   周松还是犹豫,自己那狗爬一般的字,跟对方的挂在一起,对比岂不是更惨烈了。   沈清竹见状笑了笑,拿过菱形红纸,“那这样,你写福字,到时候贴在窗户上,就这一个字,你可莫要再推了。”   他都这般说了,周松哪里还能再拒绝,只得接了过来,看着对方给他写了一个做样子,自己也凑到桌边拿了毛笔。   两人共用一张书桌,写字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十分的融洽。 第六十三章   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是在天亮之前停了,推开门,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看天色应该是不会下了,周松将院子里跟门口的雪都清理了一遍,免得出来进去的不好走。   回去时沈清竹已经从屋里出来了,昨夜睡的不错,精神头看着很好,看见他,弯着眼睛叫了声夫君。   周松霎时间有些恍惚,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情景。   他们之间也是这般隔着一段距离,对方看着病弱,眼神却凌厉万分,一下就刺到了他的心里去。   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将这个人娶回家。   现今他身体好了许多,人也胖了点,眉眼弯弯的,看着很是柔软。   周松注视着他,觉着自己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滩水,止不住的便想对他再好一些,让他永远都是这般的模样。   冷硬的脸上露出笑意,他应了一声,朝坤泽走过去。   “想吃点什么?”周松将拿着的铁锹靠在墙边,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雪花。   沈清竹侧头想了想,“热汤面吧,暖和。”   “成。”周松点头,转身要去灶房。   “夫君。”沈清竹唤住他。   “怎的了?”周松疑惑的回过身。   沈清竹上前,伸手搭住他的手臂,“吃过饭,我们去看看爹娘吧。”   周松微愣,想起他们成婚后确实还未去与爹娘说一说,倒是他的疏忽,不过昨日刚下过雪,积雪未化,路怕是不好走。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沈清竹道:“明日便是除夕了,总要与他们道一声年好。”   听见此言,周松又愣了愣,而后,柔和了神色,“好。”   沈清竹笑了笑,打算去收拾些祭拜要用的供品。   周松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出口叫他,“清竹。”   沈清竹转头看过来,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嗯?”   周松嘴张了张,话却是说不出口了,最终也只是抿抿唇,道:“你想吃鸡蛋面还是肉丝面?”   “鸡蛋吧,早上清淡一些。”   周松点头,“好。”   他看着对方进了屋,浅浅的叹了口气,其实他是想问问岳父岳母,问问可有牌位,他也想祭拜一番。   可自相识以来,坤泽便少有提起他们之时,或许其中,有诸多苦痛的隐情,否则他一个大少爷,不会到这么个小村子定居。   周松怕问了,惹对方徒增难过,也便不敢问了。   用过了早晌饭,两人提着装了供品的篮子出了门。   路上时不时的便能遇上在门前扫雪的村人,有些孩童团了雪球在打雪仗,笑闹声传出了老远,还有大人吆喝他们慢些别摔了。   一路到了山脚,周松牵过沈清竹的手,走在他的前面给他开路。   山路上积雪未化,亦无人清理,他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留下了一串脚印。   沈清竹玩心起,便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的跟着对方走。   周松回头看他,微扬了扬唇角,这是他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觉得心情很放松,好像不是去祭拜,而是看望久不见面的父母。   他紧了紧手,留意着不让人摔倒,拉着对方缓步前行。   少有村人在这个时候上山祭拜的,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放眼望去,皆是笼罩在一片雪色中的山景,寂静又动人。   再往上走,逐渐开始出现坟冢,一个又一个的落在那里,每一个都是长眠于此的人。   沈清竹的神情有些恍惚,心道,离京匆忙,甚至都未能好好给爹娘收敛尸骨,他们的后事都是温大人帮着操持的。   周松回头看见他恍惚的神情,还当他是害怕,放开牵着他的手,揽上他的肩膀,“别怕,我在呢。”   因他的触碰回过神,沈清竹抬眼,扬唇笑了笑,未曾解释,“嗯。”   周松带着他一路到了爹娘的坟冢前,将篮子放在地上,伸手抚去碑上的落雪,手臂被人轻挽住,他回头,对上坤泽带着安抚的眼神,他轻摇摇头,“我没事的。”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无法面对双亲离去的孩子,况且,如今有对方陪伴他,心境也已不同以往。   见他神色确实还平静,沈清竹笑了笑,蹲下身去拿篮子里的祭品与香烛纸钱。   周松也跟着蹲下,简单收拾了墓前的积雪,腾了地方摆祭品烧纸钱。   沈清竹与他一起将祭品一一摆放过去,吹燃了火折,点上香烛,恭敬的摆在墓前,而后一撩衣摆,准备跪下去。   周松伸手将他拦住,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中,拿过盖篮子的布巾铺在他面前,“地上湿冷,小心着凉。”   看见他自己毫不在意的直接跪在地上,沈清竹微扬了眉梢,倒没有说什么,乖乖的跪在对方给他铺好的布巾上,随人一起拿了纸钱在烛火上点燃,放在墓碑前。   “爹,娘,我成亲了,这是我的夫郎,他叫沈清竹,是个坤泽……”周松一边烧纸钱,一边说话,“他是个很好的人,儿子……很欢喜他。”   当着沈清竹的面说这些,他有点不好意思,视线没敢往他那边落,只盯着燃烧的纸钱看。   沈清竹倒是毫不避讳的侧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   周松感觉到他的视线,耳根泛红,稳了稳心跳,继续道:“家里的房子翻新了,还养了鸡,买了牛,以后我们两个,会好好的过日子……”   他烧掉手中最后的纸钱,抬眼看着双亲的墓碑,“你们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娘亲直到临终前都还在忧心他自己该如何过日子,担心他寂寞,孤独,是他不孝,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人安心。   幸好,现如今,他总算有了能伴其左右的人。   一直注视着他的沈清竹待他话音落下,也转头开口道:“爹,娘,我是沈清竹,今日来向两位问安了。”   说完,又侧头看向周松,神色温和,“你们的儿子,也是个很好的人,能与他成亲,是我的幸事。”   周松眼睫微颤,心口热热的,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握住。   沈清竹垂眸看了眼,没有挣开,反将他的手也握住,转头面向墓碑继续道:“我与他会彼此相伴,互相扶持,还请你们放心。”   话毕,他弯身叩首。   周松亦跟着拜了下去。   直起身,两人相视而笑。   地上寒凉,周松牵着坤泽的手,扶着人一并站起来,捏一捏他的指尖,“清竹,多谢你能陪我来看爹娘。”   “何须言谢,”沈清竹晃了晃手,“你可是我的夫君啊。”   “嗯。”周松眉目温和的轻应了一声,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侧,轻蹭了蹭,心中感觉被填的满满当当的,“明日便是除夕   了,钱婶之前与我说过,年饭去他们家一起吃,你觉得如何?”   父母去世这么些年,他基本每年都是同他们一起吃的年饭,按理说今年他有了自己的小家,该是要同夫郎一起过的。   但钱婶觉得成亲第一年,该是要热闹热闹的,而且过年嘛,本来就是要团圆。   沈清竹自是应了,“可以啊,届时将吴婶也叫上可好?”   “那是自然。”周松点头,他们两家一同过年,怎能少了吴婶,“我们等下回去便去一趟,与她说。”   “好。”沈清竹弯了眼睛,又道:“不如今日晌午便在她那里吃饭吧,想尝吴婶的手艺了。”   周松哪有不应的,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巾放进空掉的篮子里,提着直起身道:“那我们便走吧。”   沈清竹看看两座墓碑,“不再与爹娘说说话?”   周松跟着看过去,轻摇了摇头,“不了,他们知道我过的好,便会安心了。”   他拉着坤泽的手,走向来时路,又道:“做父母的,大多是这点念想,所以我们将日子过好,幸福快乐一辈子,就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沈清竹微愣,抬眼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忽而笑了笑,“嗯,你说的有理。”   两人相携下了山,半道上时周松询问要不要回家拿些东西再上门,临近过年,总不好空手去。   沈清竹摇头说不用,就当今日是寻常串门,初二那日还得正经走一趟,届时多备些便是。   如此,他们便直接往吴兰淑那里去了,这次对方门前干干净净的,想来晨起时出来铲过雪了。   他们突然上门,吴兰淑自是喜的不行,连忙将人迎进点了炉子的堂屋,忙活着去给他们泡茶喝。   山上走这一趟,沈清竹便是穿的厚实也觉着有些冷了,用手背贴了贴脸在炉子边坐下,还好汉子一只牵着他,对方火力大,手倒是不怎么冷。   周松也伸手捂了捂他冰凉的脸颊,皱眉道:“还是不应该在这种天上山。”   裹得再严,脸总是要露在外面的。   沈清竹笑着摇头,“没事。”   凑近仔细看了看,没有冻伤的迹象,周松放下心,“回去擦些脂膏,预防冻了。”   “好,听你的。”沈清竹也没跟他犟。   吴兰淑端着泡好的茶回到堂屋,给他们二人都倒上,“这般大冷的天,你们是去了哪里?”   沈清竹喝了口茶,笑道:“去祭拜了爹娘。”   吴兰淑微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爹娘是周松的爹娘,心间略有些感叹,“也是,马上要过年了,该去看看。”   话毕,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沈清竹放下手中杯盏,道:“晌午我们在这里吃饭,许久没尝婶子的手艺了,可要给我们做些好菜。”   听见他们要留下吃饭,吴兰淑立刻便眉开眼笑了,说着时辰已是不早,当下便起身打算去灶房准备。   沈清竹并未拦她,目送她出门,转头看向身侧汉子,道:“你可想去拜拜我爹娘?”   正低头喝水的周松一愣,抬眼看过去,坤泽正注视着他,神色温和。   他下意识咽了口中的茶水,点点头,“想。” 第六十四章   “吱呀”,木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响动,扑面而来是燃香的味道。   沈清竹抬脚跨入屋内,回头示意了下还在门外的汉子。   周松接收到他的眼神,跟着一起进去。   这个屋子并不大,也没有多余的杂物,正对门的位置,靠墙放着张桌子,其上是两个牌位,前面有祭拜的香炉以及供品。   周松跟着人靠近过去,目光落在两个牌位上,沈清竹已教他许多时日,上面的字,他正好都能认得。   父沈毅恒之灵位。   母楚妗之灵位。   并未有诸多的前缀,就这般简单的几字。   周松下意识转头去看沈清竹,对方正上前点了香,对着牌位躬身,他连忙也去拿了香,在烛火上点燃。   躬身插好了香,两人又一并跪在了桌前的蒲团上,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着磕了三个头。   直起身,沈清竹对着牌位看了一会儿,方才转头看向周松,“这两个牌位,是我来到村中后,亲手所刻。”   周松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无法想象,对方一刀一刀在牌位上刻下父母姓名时在想些什么,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甚至不敢去想,想的多了,心都开始痛了。   沈清竹也没想让他说什么,转开头,视线重新落在牌位上,“爹,娘,说出来怕是你们都不信,我成亲了,旁边这个看着呆呆   的乾元,便是我的夫君……”   他低头轻笑了声,又道:“傻得很,欢喜我许久,连话都不敢多说,不过,人还算可靠,想必日后也不会变心,你们或许,可以把心放下了。”   安静听他说话的周松连忙对着排位拱手,“小婿周松,定会一辈子对清竹好,爱他怜他,此心永不会变。”   沈清竹闻言侧头看他,笑道:“我爹若是在世,定然不会信你嘴上说什么,他只会看你平日里做什么,说不定还要拉你打上一架,试试你日后能不能护好我。”   周松一时无言,他还从未听过会跟儿婿打架的岳丈。   看见他这般神情,沈清竹又忍不住笑,“怎的,怕了?”   “没有。”周松连忙摇头,“岳丈真乃……豪杰。”   “那是自然,”沈清竹笑意收敛,声音轻了些,“他可是护佑一方百姓的大将军。”   周松愣住,心中震惊,大将军?   沈清竹抬眼,看向牌位,眸色微沉,“只可惜,他没死在战场,却死在了朝堂的阴谋算计里,他所效忠的人,亦背弃了他。”   周松呆呆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实在是对方所言,离他这般的平头百姓太过遥远,连安慰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清竹回头,露出笑,“贪墨军饷……他们说我父亲贪墨军饷,数额巨大,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周松不想看见他这般的笑容,因为坤泽明明在笑,眼睛却像在流泪一样。   他心中刺痛,却又开不了口,从未这般厌恶自己的笨嘴笨舌,手握了又松,最终伸出去环住对方的肩膀,将人拥进怀里。   沈清竹没有拒绝,顺从的靠着他,视线依旧看着桌上两个牌位,“将军府被查抄,父亲被处斩,母亲一头撞死在行刑台上,以   死上谏保我与阿姊性命,又多亏温大人从中斡旋,最终阿姊被流放荒苦之地,我被逐出京地永不得回还……”   他与最亲近的人,生离,死别。   拥着他的手紧了紧,周松垂眸看他,坤泽神色无恙,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唯有一双眼眸,流露出悲戚。   周松抬起一只手,将他的眼睛遮住,“不说了……”   说话时,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嘴唇落在对方的额角,“不要说了。”   沈清竹没再说话,任汉子遮着他的眼睛,紧紧的抱着他。   半晌,他才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轻轻的拉下来,抬头去看对方,勾唇浅笑,“我都没哭,你怎的哭了?”   周松后知后觉,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去,至下巴时,被一根青葱玉指抚去。   指尖沾染上了泪珠,沈清竹抬眼注视似乎比他还要难过的乾元,眼尾泛起了红,却又笑的更灿烂,“说你傻,还真的是傻……”   周松捧起他的脸,拇指按在他的眼尾处,又凑过去亲了下他的眼睛,轻声道:“夫郎,我先前便说过,不想笑,就不笑了。”   沈清竹沉默半晌,唇角缓缓落下,低头靠进汉子的怀里,垂下的眼睫微颤,没再说什么。   周松环着他,轻抚他的肩背,心疼的将脸贴在坤泽的发顶上,将他容纳进自己宽阔的怀抱,以此来抚慰他心中悲戚。   沈清竹性情要强,从不许自己软弱太久,可这一次,他靠着自己的夫君,一时半会儿却不想动。   他想让对方陪着自己,在这里多待上一会儿,就这样安静的什么都不说,心中似乎都能安定许多。   周松自是愿意,同样父母尽失,他能够明白坤泽心中感受,在这种时候,他很庆幸自己能陪伴对方,而不是让他独自蜷缩舔舐伤口。   这日他们在此处待了许久,期间吴兰淑从未过来敲门催促过,也不知是一心做饭不晓得,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在两人出去时,对方正站在灶房门口,看见他们就露出笑,“饿了吧,饭都做好了,灶上热着呢。”   她什么都没问,周松跟沈清竹也什么都没说,只在她笑盈盈的视线中迎了上去,一道进了灶房帮着端菜。   ——   大年三十,天才朦朦亮,周松就已经起来了。   天冷,他没舍得叫沈清竹,自己出了屋子洗把脸,简单打扫了下院子,等天亮起来,搅了个浆糊出去贴春联。   沈清竹亲手写的,字迹漂亮,他贴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弄坏了。   说起来,先前去给林二柱家送春联的时候,凑巧被隔壁去串门的婶子瞧见了,晓得他家夫郎会写春联,也央求着讨了一副。   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开了,昨儿下晌回来,不少人家都上门托他们写呢,倒也没白要,都带了些家里的吃食过来。   乡里乡亲的,大家又客气,不好推拒,沈清竹一个下午都在书房里写春联。   周松心疼对方会累,坤泽却是笑盈盈的觉得有意思,乡亲们都闹哄哄的上门,还挺有过年热闹气氛的。   贴完了门口的,他拿着东西进院子,正看见沈清竹裹着厚厚的斗篷从屋里出来,头发都还未束。   他连忙迎上去,“还早呢,怎的不多睡会儿?”   沈清竹裹了裹斗篷,笑道:“已经睡好了,睁眼没看见你,出来看看,等我洗漱过跟你一起贴。”   瞧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周松也没说什么天冷不让他动手的话扫他兴,只道:“成,灶房烧了热水,我去给你盛。”   “你先忙着,我自己去。”沈清竹拦了他,自己往灶房去了。   他不让自己帮忙,周松也没坚持,但依旧跟在人身后过去,正好先将灶房的对联福字贴了。   待沈清竹收拾好自己,周松将库房浴房的也贴好了,余下的还有书房主屋以及堂屋。   两人一个贴一个递,做起事来很快,窗户上的红双喜被福字遮盖,却是同样的喜庆。   忙完简单吃了早晌饭,又一道将各个屋子都收拾了一遍,很多成亲后没来得及好好归置的东西正好都一并整理了。   辞旧迎新,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希望尘埃散去,余下的皆是喜乐。   下晌,林二柱早早的便过来叫人了,在门外就嚷嚷着吴婶都去了,怎么两个年轻人还磨磨蹭蹭的。   彼时,他们正收拾等下要带过去的东西呢,倒没旁的什么,都是些肉菜类的吃食。   林二柱看到他们拎出来的东西,扬眉玩笑道:“呦,今儿就送这么些礼,赶明儿串亲戚的时候带什么呀?”   周松看他一眼,“关心这些做什么,反正不管今日还是明日,东西都不是给你的。”   “嘿,”林二柱佯装不依,“你还是不是我哥了,哥夫郎你快管管他!”   面对他的告状,沈清竹笑道:“没事,你松哥不给你,哥夫郎给你。”   林二柱闻言得意的朝周松扬起下巴。   周松却不再跟他贫,直接将东西扔给他,“自己拿回去。”   “得嘞!”林二柱也没推拒,笑眯眯的捧着先出门了。   往年除夕,周松大多也是在林家过的,最开始只有钱婶带着他与林二柱两人,后来多了刘芳,到今年,竟是一下子又添了三口人。   这般的热闹钱婶很是喜欢,早早在堂屋里给他们摆上了干果当零嘴,放孩子们在这里闹,她跟吴兰淑去灶房准备年饭了。   想着要做的菜多,周松干脆拉着林二柱过去帮忙,留沈清竹在屋里帮着刘芳带带孩子。   小宝这些时日长大了些,五官长开了许多,越发的跟林二柱像,不过嘴巴倒是随着刘芳长的,看着秀气。   沈清竹伸手逗逗他,小家伙儿已经会弯着眼睛对人笑了,十分的可爱。   他勾勾嘴角,“起名字了吗?”   刘芳给孩子掖了掖小包被,点头道:“取了,是二柱认认真真翻书取的,叫林安悦,他说希望小宝一辈子安康喜悦。”   “是个好名字。”沈清竹用指节蹭了蹭小家伙儿的脸蛋儿。   “也是多亏了清竹教我们识字,”刘芳笑看他,“不然就二柱先前的想法,只觉得贱名好养活,小宝怕是得叫狗蛋儿了。”   沈清竹闻言笑弯了眼睛,又摸了摸全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小宝。   “阿嚏!”   灶房里,蹲在灶台边择菜的林二柱侧头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心道自己莫不是染了风寒。   帮着生火的周松看他一眼,道:“病了就赶紧喝药,别再染给小宝。”   “没事,就是鼻子痒。”林二柱觉着自己头不疼眼不花的,不会是病了。   他将择好的菜放进盆里,又拿了一棵继续,边道:“松哥,我听村里传,王翠香好像跟周小富闹和离呢。”   周松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往灶里塞柴火。   倒是在切肉的钱婶听见他这话诧异的下,“闹和离?那看来这回王翠香是真的伤心呢,唉,毕竟没了孩子……”   王翠香的脾性软,被周家磋磨了这么些年都默默忍了,此次孩子的事儿,怕是彻底让她对周小富死了心。   帮着钱婶忙的吴兰淑觉得跟那样一家人过日子,离了怕是解脱,不过她到底顾及着周松,没有开口说。   周松也没开腔,心里却是觉着,周家那些人怕是不会轻易让王翠香如愿,再不待见这个媳妇儿,也要差使着给家里做活,更不愿意没了脸面。   果然,他刚想完,林二柱又开了腔,“听说周家不愿意呢,说是就算不过了,那也是休妻。”   “这是要让王翠香声名扫地啊。”钱婶听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可不是嘛,不过这回啊,王翠香不服软,昨儿都闹到了里长那里去,所以这事儿才传开了。”林二柱心下感叹,周家这个年怕是都要过不安生了。   思及此,他抬头看向周松,道:“松哥,你去走亲的时候可注意着,别让他们再闹腾你。”   “他们不敢。”周松对此倒是不担心,周家人本就是欺软怕硬的,自己手里还握着他们把柄,担心被找麻烦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看他这般淡定,林二柱也就不多说了,他晓得对方有分寸。 第六十五章   头一回除夕过的这般热闹,钱婶高兴,菜做了一大桌,拿出了好肉不说,还杀了鸡,盘盘碟碟的,肉菜都要比素菜多了。   小宝喂了奶之后被哄睡了,放回了屋里,大人们也能松快松快。   林二柱兴冲冲的拿了酒出来,闹着让周松陪他喝两杯,怕人不应,还拿了沈清竹出来说事儿,言道哥夫郎一起过的头一个年,怎么也得庆祝庆祝。   这话周松自然是没法反驳他的,也便如了他的愿。   钱婶给一桌人都依次夹了菜,看见他儿子那闹腾模样,道:“喝酒可以,但别喝多了,晚上睡觉再熏着小宝。”   “晓得了娘,这点分寸我能没有嘛。”林二柱乐呵呵应了。   周松先照顾着沈清竹吃了两口菜,方才去喝酒。   钱婶也没再管他们,起身用汤勺跟筷子将炖的鸡分开,两个鸡腿一个给了刘芳,一个放到沈清竹碗里,又添了汤,“你们俩   啊,多吃些肉,好好补补身子,清竹可莫要跟婶子客套。”   沈清竹伸手捧住碗,笑道:“好,我定然不与婶子客套。”   “这便对了。”钱婶很是高兴,说话时给吴兰淑也盛了汤,撕了个鸡翅膀给她。   至于那边喝酒的两个小子,懒得管他们,想吃什么就自己弄。   沈清竹喝了几口汤,看向身边已经两杯酒下肚的周松,拿起筷子给他夹了点菜,“不要光喝酒。”   本就打算吃菜的周松看看他,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应了他的“教训”,低头将对方夹过来的菜吃掉了。   坐在对面的林二柱觉得牙酸,撇撇嘴对刘芳道:“媳妇儿,我也想吃菜。”   “啧,自己没长手!”还没等刘芳开口,钱婶就颇为嫌弃的抬眼看他,“该是你照顾媳妇儿才是。”   林二柱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彻底没地位了,认命的叹口气,“成成成,我给我媳妇儿夹菜。”   谁知刘芳一把将他的手推开,道:“我可不要,全是酒气。”   在他呆愣时,桌上人都笑出声。   林二柱回神,见刘芳也笑弯了一双眼睛,“愤愤”的将菜塞进自己嘴里,“成,我自个儿吃!”   几人笑声更甚,便是周松也扬了扬唇角。   笑闹了一会儿,钱婶环视一桌子的人,心下很是宽慰,正色道:“往后啊,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不是血亲胜似血亲,不管遇   上何事,都会是彼此的支撑与依靠,来年,日子一定会过的更好。”   她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气氛一时安静下来,不是尴尬,而是感慨。   吴兰淑微微红了眼眶,心中庆幸,当初决定带少爷回栖山村时,她其实是有些踌躇的,担心人吃苦,担心人过的不开心,唯恐   自己辜负了夫人所托,照顾不好他。   但来了之后,遇到的善意比恶意要多,而如今,她家少爷也不再孤单,不止有了相伴之人,也有了亲人,她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   沈清竹察觉到她的情绪,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   时刻关注他的周松抬手环住他的肩膀。   “那我们是不是该喝一杯?”林二柱一开口,打破了这种沉寂的气氛。   钱婶头一次没有嫌弃自家的臭小子,反倒慈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瓜,“那你跟松就替我们喝一杯吧。”   周松闻言主动举杯,伸过去跟林二柱的杯子碰了下,一仰头就喝了。   看他痛快,林二柱也将酒喝了个干净。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了许久,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每个人都腹中满满。   刘芳听到屋里隐约传来小宝的哭声,过去照顾孩子,其他人一道收拾了余下的残羹冷碟。   长辈们忙活着做了一大桌的菜,洗盘子的事就不让她们管了,连带着沈清竹也被赶出了灶房,两个汉子将洗碗的活儿包了。   他们说好了今日一起守岁,钱婶用周松他们给的茶叶泡了一壶浓茶,放在堂屋的炉子上,谁想喝便倒,一直都是热的。   刘芳将睡了一觉醒过来的小宝抱了过来,小家伙儿这会儿精神头好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嘬小手。   沈清竹凑过去时,他就咧着嘴对人笑。   “丁点儿大的小子,都知道谁好看了。”刘芳笑着捏住他的小手晃一晃。   仿佛是知道了娘亲在说他,小宝撇了撇嘴,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刘芳笑骂小子脾性大,手上却很是温柔的拍哄他。   沈清竹在旁边看着她们,不禁在想,也不知周松刚出生时是个什么脾性,会不会如现在般沉默,饿了也不知道哭。   想到一个婴儿板着脸,他不禁被逗笑,轻摇摇头,抛开那些胡想,伸手去逗小宝。   周松掀帘迈进堂屋,一眼便看见了融融烛火中面带笑意的坤泽,他神色温和的在跟小宝玩耍,似乎很喜欢孩子。   这般的画面,让周松的眼神也不禁温柔下来,心想,若是他与坤泽有个孩子,想必对方会是一个很好的爹么。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回想起那日刘芳生产时痛苦的声音,他很快摇摇头甩去那些想法,抬脚走了过去。   沈清竹听到动静转头,看见他过来,笑道:“忙完了?”   “嗯。”周松点头,在他的身边坐下,“二柱在收尾。”   他一靠近,沈清竹便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抬头看他脸色,倒是没什么醉态,伸手摸摸他的脸,“还好吗?”   周松下意识在他掌心蹭一蹭,摇头,“没喝几杯。”   成亲时一群人灌他都没灌醉,今日这几杯根本不算什么,连林二柱都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   闻言,沈清竹便收回手,结果一转头,正对上小宝乌溜溜的眼睛,他忍不住一笑,伸手戳他脸蛋儿,“小宝在偷看什么?”   刘芳也跟着捏捏他,“他呀,现在对什么都好奇。”   被他们捏脸,小宝没哭,反倒弯着眼睛笑了,可爱的很。   夜晚是漫长的,守岁本也是件枯燥的事,但一群人坐在一起闲聊着等,也便没有那般难熬了,不知不觉间时辰便被消磨掉。   等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他们才反应过来,新年已经到了。   在娘亲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宝被吓哭,刘芳连忙捂住他的耳朵,钱婶也赶紧过去跟着哄。   这屋里屋外的,一下子全是热闹声。   林二柱跳起来往屋外跑,“松哥快走,赶紧放炮竹去!”   周松没急着跟过去,转头问沈清竹要不要一起,等人点头,帮着他将斗篷裹好,牵着人一道出去了。   刚出屋,林二柱那边就已经点了一串炮仗,黑夜里伴随着火星噼啪炸响,比外面的那些更吵人。   沈清竹还没来得及捂耳朵,一双温热的手掌便已经帮他掩住了,震耳的声音被隔绝,他转头,对上汉子深邃的眼睛。   扬起唇,道:“周松,新年喜乐。”   炮竹声中,周松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低头凑近,“什么?”   看着他靠近,沈清竹也凑过去,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下。   周松一愣,转过头,坤泽弯着一双桃花眼看他。   “松哥,快来啊,点炮竹了!”林二柱没有看见屋檐下的两个人在干嘛,两手掩着耳朵,在炮竹声中喊人,兴奋的像个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   沈清竹叹笑,推了推身前的汉子,“快去吧,再不去,二柱怕是将另一串也点了。”   周松想说他点了也没关系,自己没他那般贪玩儿,非放炮竹不可,但他看着坤泽含了笑意的眼睛,并没有开口,而是顺着他的力道退开。   “快,咱家的炮竹得比别家的响亮。”林二柱看见他过来,将手中的香递过去。   周松接过来,蹲下身找到引线,点燃前回头看了眼,见沈清竹掩了耳朵才放心,转头点了线。   他起身退开两步,炮竹紧随着炸开,噼里啪啦的响彻整个院子。   “松哥,新年喜乐!!”隔着炮竹,林二柱将手圈在嘴边,朝着他喊。   “新年喜乐。”周松没有喊,但他知道对方应该晓得他在说什么。   顿了顿,他想起沈清竹方才对他说的话,转过头去看对方,坤泽站在檐下,手堵在耳朵上,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   周松抬脚朝着他走过去,在阶下停步,两人的视线正好齐平,他对自己的夫郎露出笑容,“新年喜乐。”   是对方才的回应。   “又下雪了!”   林二柱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凉凉的雪花落在了鼻尖上,周松下意识抬头,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白色落下来,在炮竹的响动中寂静无声。   沈清竹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还未来得及感受,一只大掌便将他的手包裹住。   周松捏了捏他带着凉意的手,“小心着凉。”   沈清竹回握住他,道:“瑞雪兆丰年,周松,真是个好兆头。”   低头给他暖手的周松抬眼,看着他如画般的面容,点头,“嗯,今年,定是个好年。”   与坤泽在一起的每一年,都会是好年。 第六十六章   年初一各家各户都开始走亲了,大清早的村里面便热闹,人人都是穿着新衣裳,大包小包的拿着礼出门。   周松一早起来,穿上了那日去镇上买的新衣,少有的亮堂颜色,整个人都精神。   沈清竹也难得跟着起了个大早,昨日守岁到子时,回来时已经近四更了,他起身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周松看的怪心疼的,拿了新衣裳来帮着他穿,边道:“去过钱婶家后你便回来补觉吧,晌午再过去吃饭也是一样的,想来她也不会怪你。”   至于周家那边,他本来就没打算让对方跟着他去。   他自己走这一趟,也不过是替父亲尽孝看看周奶奶,东西放下就走了,不会多待。   在这个村里,他也没多少至亲,吴兰淑那边按规矩该是明日去的,其他的乡亲邻里,也不算是什么正经亲戚,有空了去坐一坐   便算,也就里长那儿,需要特意走一趟。   “无事。”沈清竹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轻拍拍自己的脸,“左右不过这几日,少睡一会儿也没什么。”   如此,周松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他心疼对方,但也不会过多干涉他的想法。   收拾打理好自己,煮了昨日从钱婶家带回来的饺子填饱肚子,两人便拎着准备好的礼品出了门。   昨日的雪没下多久,天没亮的时候就停了,地上没有积雪,但有点泥泞。   周松拉着沈清竹的手,小心的带他躲过那些泥坑,免得弄脏了鞋子。   钱婶老早就起来等着迎他们了,瞅见两人身上的衣服,立刻便露出笑,连夸好看喜庆,过年就该这般穿。   周松被他说的不太好意思,感觉这些词儿都是大人们哄穿了新衣的小孩儿的,他们已经不是那种需要炫耀新衣裳的年纪了。   沈清竹倒是镇定自若的,还笑眯眯的跟人说谢谢。   两人进了门便被迎进堂屋,里面点了炉火,正暖和呢,桌上摆好了瓜果点心。   钱婶跟他们说小宝刚醒,林二柱跟刘芳在屋里帮着收拾穿衣呢,过会儿就出来。   小家伙昨日闹腾到四更天才睡,连带着他爹娘也跟着他熬,林二柱直道他是个小兔崽子,越大越难哄,以后怕不是要翻天。   跟他们聊了两句,钱婶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包塞给沈清竹。   沈清竹一愣,连忙便要推拒,“婶子,我已不是小孩儿了,怎的还能收你的红包。”   “拿着。”钱婶虎了脸,又往他手里塞了塞,“你进门第一年,婆家自然是要给红包的,松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这红包啊,   婶子便替他阿娘给了,我们乡下人没多少银钱,你可莫要嫌弃了。”   “我怎会嫌弃……”沈清竹头一回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周松点了点头,“拿着吧,婶子的一片心意。”   钱婶自小照顾他,于他而言,与娘亲无甚分别,若在这种事上与她拉扯,她定是要不高兴的。   如此,沈清竹便只好将那红纸包收了,“谢谢婶子。”   钱婶这才又露出笑,拍拍他的手。   又闲聊几句,周松等着林二柱他们过来,给小宝塞了红包,才起身说要去西村那边一趟,沈清竹就留在这里,他过会儿便回   来,不会在那边久待。   钱婶他们也晓得先前闹的再不愉快,那边他也得去一趟,没说别的,只玩笑道肯定替他将夫郎照顾好了,让他放心。   “早去早回,我在婶子家等你。”沈清竹明白他不想让自己与那些人多接触的心意,没有说什么要陪他一起去的话,他也知道对方能把事情处理好。   周松出了门,回家一趟拿上先前准备好的礼品,往西村那边去了。   自成亲前那一次,他就没再去过周家,那些人显然也将他说的话放在了心上,没敢再过去打扰他。   至于他们自家如何的闹腾,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站在久违的院子前,他抬手叩了叩门。   来开门的是胡兰,她瞅着没有之前的精神头好了,憔悴了一些,看见他也没了先前那般的意气,有点尴尬的提了提嘴角,“侄子来了……”   周松点了点头权当是回应了,她也没说什么。   他抬脚进门,胡兰跟在他身后,“娘她老人家一大早就盼着你呢。”   周松还是没说话,直接进了堂屋。   屋里不算亮堂,燃了炉子但不算特别暖和,只能说是不冷,应该是舍不得多烧炭。   周大山不在,只有周奶奶一个人,一看见他就站起身迎过来,笑容里带着点讨好,“松来了,一路上冷了吧,快过来坐。”   周松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将拿着的礼放在矮桌上,“这些是替爹给您的。”   周奶奶一下有些哑口无言,悬着的手也有点尴尬的收了回去。   周松对此无甚情绪,转身便要直接出去。   “唉,怎的这就要走啊,难得来一趟,我们聊聊天,晌午饭便在这里吃吧。”周奶奶看他要走,急急的跟上。   “是啊,侄子,不如晌午吃了饭再走。”一旁的胡兰也跟着帮了句腔。   周松站住脚,但没有转身,“不了,我已经跟钱婶说好,晌午饭在她家吃。”   周奶奶忙道:“再怎么,外人哪有自己人……”   话说一半,周松转过身,冷漠的神情让她下意识消了声。   “对我来说,他们是亲人,你们才是外人,我以为这事,您上次就应该懂了。”   周奶奶的脸白了白,再说不出话。   周松转身出去了。   “贱人,我还没说休了你呢,你还敢天天与我闹和离!”   “周小富,你当真是没有一点良心!”   周松刚走到院子里,便听见周小富那屋里传来吵嚷声,他脚下一顿。   跟着出来的胡兰脸色一变,赶忙过去了。   不大会儿,抹着眼泪的王翠香从里面出来,屋里还能隐约听见胡兰劝儿子的声音。   王翠香一抬头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周松,神情微顿,赶忙用衣袖擦掉眼泪,扯了扯嘴角露出点笑,“堂弟来了。”   她以前身形就不算健壮,现今更是瘦的很,脸颊都凹了进去,十分的憔悴,一下子老了许多。   想来也是,本就因没了孩子身体受损,还要跟周家人拉扯那些事,她如今不光是身体上的不适,心伤更是难愈。   周松看了眼她身后的房门,道:“周家人向来吃硬不吃软,你若当真下了决心和离,就不要心软退缩,要闹就闹到底。”   未曾想过他会跟自己说这些的王翠香一愣,接着便又红了眼眶,在这个家里,有这么一个人能理解她,她便觉得有了许多安慰。   看她又掉了眼泪,周松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周家的事我不想再掺和,也不想再跟他们多打交道,你和离的事我帮不了什么忙,等你能彻底跟他们断了,若遇上什么难处,可以去东村找我。”   这一番话,又是让王翠香心中酸软,憋不住的流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最后也只是朝他弯身鞠了一躬。   周松也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有些人的日子终究是要自己过,旁人的帮助不过是一时,能不能有所改变,还是要看自己。   他走这一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回到林家时,院门开着,想来是给他留的门。   一帮人还在屋子里闲聊,他进到院子里就听见了林二柱的大嗓门,听着是在说明日陪刘芳走娘家的事儿。   他掀帘进屋,一众人都转过来看他。   “呦,松回来了,赶紧过来烤烤火。”钱婶抬手招呼他,顺道去拿了炉上的壶给他倒热水。   林二柱有眼色的很,立马拉了个凳子放到沈清竹边上。   周松搓搓手,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过去坐下,接过钱婶递来的水喝了口。   “外面冷吧,早上起来都上冻了。”钱婶看他鼻尖都红红的。   周松应了声。   没有人问他去周家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找麻烦,开心的时候不提那些晦气的人。   沈清竹安静看他喝了半杯热水,才转开视线继续道:“明日把马车驾走吧,车里点个小炉子,就算带着小宝也不会冻着他,本来弟妹的身子也未完全恢复,如此最好。”   周松进来前,林二柱他们确实在聊明日走亲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带小宝。   刘芳跟家里人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好,父母更疼爱她哥哥,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她哥来,对着她连笑脸都少有。   但再怎的说也是父母亲人,就像周松得回去看望周奶奶那样,刘芳跟他们之间也不是说断就断的。   想带上小宝也是想着孩子还小,离不得母亲,不说情感上的牵绊,光是一两个时辰喂次奶就断不得,可这大冷天的,带孩子去又实在遭罪。   刘芳抿唇想了想,道:“不带小宝了,我跟二柱去,与松哥一样,东西放下就走,不吃饭了,有马车的话,一来回不用多久,要不了两个时辰。”   如此倒是最好的,只是……   钱婶跟林二柱都有些犹豫的看着刘芳。   “不用担心,本来就不亲近,也莫要在一起多凑了。”刘芳自己倒是看得开,尤其是小宝出生之后,有些事更是看淡了。   而且她生了孩子以来,父母也没说过来看看她跟孩子,那自己也没必要再顾念什么了。   见她是真的不在意,钱婶他们自然也就放心了。   几个人也就没再多提,很快将此事揭过。   这日跟钱婶他们吃过晌午饭,周松就带着沈清竹回去了,回到屋里,他跟对方说了王翠香的事。   对此,沈清竹没什么异议,让他自己看着办,他们不是什么圣人,但也没有心硬如铁,在不给自己惹麻烦的情况下若是能帮别人一把,就当结个善缘。   他没有怪自己多管闲事,周松也就放心了,帮人铺了床让他去补觉。 第六十七章   初二去吴兰淑那里串过门,陪人待了一天,顺道给隔壁王婶家也带了礼,周松他们的亲戚就算是走完了。   从初三开始,有些同村人偶尔会来他们家坐坐,闲聊几句,维持一下邻里关系,大多都是和善人。   一直到了初五,周松他们才打算去里长家走一趟,这次不只是串门的,也想跟人聊聊关于在村里办学堂的事。   如今年也算过完了,要不了俩月村里就要忙起来,准备春耕,趁着还闲的时候,看能不能将事情敲定。   里长婆娘看见他们俩过来很是热情,忙请他们到屋里去坐。   他们家里挺安静,周松问了才知道,今日只有老两口在,其他小辈这两日都出去走远亲了,路途远,没让他们跟着一道去折腾。   堂屋里只有里长坐在炉子边上剥烤花生吃,看见他们就招招手,“快来,烤烤火。”   周松话不多,但是个懂事儿的,每年都要来他这儿串个门,见着他也就习以为常,等人坐下,还给他们递了花生。   里长婆娘方才是准备出门去隔壁人家唠唠闲嗑,一起做做衣裳的,但他们上门了,就想着留下待待客,跟着他们又坐下。   “沈小郎这还是第一次上门,日后可要常来走动。”   沈清竹笑着应了,边接过周松剥好递来的花生,放进嘴里尝了尝,有焦香味,但又保留了生花生的清甜,还挺好吃的。   里长剥了颗花生,看一眼周松,道:“以前每回跟这小子提婚事,他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愿意多聊,谁成想啊,给我闷声办了件大事,直接把人沈小郎给娶回去了。”   “所以说这人与人啊,都是缘分。”里长婆娘笑叹了句。   被长辈调侃,周松还有点不太好意思,转头看了眼沈清竹,对方笑着伸手过来,轻拍了拍他的手。   兴许是周松先前一个人实在是太独了,都觉得他怕不是要一个人过一辈子,突然成了亲,又是沈清竹这么个人物,村里熟识的人见了都是要调笑两句的。   闲话几句,还逐渐的开始往子嗣上拐了,关心两人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为了转移话题,也是为了赶紧办正事,周松赶忙提起在村里办学堂的事。   “啥?学堂?”里长一脸诧异,刚剥的花生都掉地上了。   “是,我确有此心,”沈清竹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里长对此有何想法?”   里长这会儿回过神,脸上诧异之色却还未散去。   要问他想不想办学堂,自然是想,那可是太想了。   前些年隔壁村筹办了学堂,他心里别提多羡慕了,村里的孩子们能读上书,总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以及更好的出路。   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两个能参加科举,便是考个童生秀才的,那也是全村的荣光。   为此,也有不少村里人将自家孩子送到隔壁村去求学,可不但路途远,每日前往实在不便,这束脩比他们本村都翻了一番,除此之外,还有纸张笔墨,以及所需书籍,都是消耗品,两相叠加,一年下来,得好几两银子。   这一年两年的还好说,时日长了实在是掏不起,家里也有好几张嘴要吃饭的,不能全把银钱砸在这看不到前路如何的求学上。   久而久之,也便没什么人家送孩子去了,只有那么一两家富户还在坚持。   而且听孩子说,教书的先生对他们本村孩子更上心,面对这些外村来的,态度敷衍许多。   因为这些事儿,里长不是没有想过在栖山村办个学堂,可场地好找,合适的先生却难寻。   他们村里,没有那般大学问的人,从别处找,没有合适的门路,也不知靠不靠谱,而且外头的读书人,大多心高气傲,怎会愿意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村子。   就隔壁村的那位先生,也是他们自村出来的秀才,因此才能尽心。   到最后,此事便只能作罢了。   现下,却是有人主动请缨。   里长不禁仔细的打量沈清竹,对方出身京地,多半是大家少爷,先不说学问,便是这气度谈吐,都不知强过隔壁村那位先生多   少倍,唯一的妨碍,也就他这坤泽的身份了。   看他不说话,沈清竹与周松对视一眼,道:“里长可是有何顾虑?”   里长顿了顿,道:“沈小郎,你到底是个坤泽……”   沈清竹闻言,眉梢微扬,直言道:“里长是觉着,我不该如此抛头露面?”   里长连忙摆手,“不是那意思,我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沈小郎莫要误会,只是先生一职看似只是教教书,很是清闲,实则耗力又耗神,你身子单薄,我怕你顶不住辛苦,而且,村里不是所有人都明事理,我担心到时有什么闲言碎语,惹了你不快。”   听见他会辛苦,周松搭在膝上的手收了收,很快又松开,终究是没有开口说什么,这是坤泽想做的事,他该做的只有支持他。   “里长放心,”沈清竹面带笑意,并未有犹豫之色,“决定做此事之前,我已思考良久,无论如何,定然不会退缩。”   他腰背挺直,坐姿端正,神色虽温和,眼神却坚定,里长与他对视半晌,终也是放下了那些顾虑,坐直了身体,“沈小郎既然   有此决心,那我也不该犹犹豫豫才是,这样,晌午就在家里吃饭,我们好好商量商量具体行事。”   末了,他朝人拱手,“我该替村人,谢过沈小郎。”   沈清竹本就不是栖山村的人,他如今与周松在一起也能安稳过日子,可他一个坤泽,却愿意顶着世俗带来的压力,想到筹办学堂,教授村里孩童读书识字,于他们而言,算是一种大义。   “里长客气了。”沈清竹向他拱手回礼。   *   要在村里办学堂之事,也不是里长一拍板说干就能干的,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首先,他召集了村里能说得上话的几位族老,对此事进行了一番商讨,有赞同有反对,赞同是因为村里真要有个学堂,对孩子们来说是件好事。   而反对的,主要原因是沈清竹是坤泽,虽说也是个男子,可到底是不一样,思想迂腐一些的觉得有些不妥。   最后,是里长拍着胸脯作保,苦口婆心的才算是劝解下来,这事算是能有个开始了。   剩下的,便是要在村里寻个合适的位置,先将学堂建起来。   而这件事,没两日便在村里传遍了。   倒不是里长他们刻意提,只是在村里看地方的时候有人问起,他们没有瞒着,反正之后要在村里寻人建学堂,总会知道的。   对此,大部分人是欢喜的,谁都不想让自家孩子跟自己一样翻一辈子土,种一辈子地,也都有望子成龙的夙愿。   沈家小郎那文采,他们也算见识过,虽然听不大明白也看不大懂,但总归人家是个正经的读书人。   就林二柱跟周松,被人家教了一教,现下都会读书写字了,还有刘芳,一个妇人家,也是能提笔的。   这要让自家孩子跟个几年,将来真能考个功名,可真的做梦都要笑醒了。   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则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那沈家小郎,到底是个坤泽,肚子里能有多少学问,这万一教不好怎的办?   而且他看着柔柔弱弱的,能管教好孩子吗,皮小子们闹腾起来可是难管的很呢。   更有一些人是完全看不上沈清竹的,觉得他一个嫁了人的坤泽还出来学人教书,没规没矩,爱出风头。   他们早就说了,长成那个样子的,肯定就不是个安分的。   周松也是脾性好,还由着他闹腾,这要是自家媳妇儿,不老老实实生个孩子,操持家里,非关起来打一顿不可。   更有甚者,仗着自己年岁大是长辈,竟当着周松说这些教训话,还说什么屋里的就不该惯着,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周松当时脸色就冷下去了,直接就给了他一拳,并冷声道若是再敢说他家夫郎的不是,下回便不会只是挨这一拳。   那人看着他阎王似的脸色,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这事传开以后,有人觉得他做的对,说人家的那些话,背后议论议论也就得了,还拿到人跟前去说道,揍他一拳都是轻的。   也有人觉得,这周松现在可是被他那夫郎带的不成样子,以前多老实一人,现在都敢对长辈动手了,真是一点规矩没有。   但无论是什么话,现下是没人敢再拿到人跟前说了。   沈清竹知道这事后,倒是什么都没说,只笑着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当晚,还给了他更大的奖励,周松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听到那些话时的不愉快了。   之后几日,他们都跟着里长在村里看适合建学堂的地方,因为不是住宅,要求倒是不那么多,最重要的是空旷一些,地方要足够大。   而里长的意思是,靠近村子中间位置最好,这样不管是东村还是西村,上学的时候总归是方便一点。   他这个考量不无道理,沈清竹也是赞同的。   最后挑中的地方,是一处废弃多年的旧屋,周围是一小片荒地,平时少有人来,杂草都长得老高。   这是最接近村子中心的空地了,荒废是荒废,但好在位置够大。   地方既然选定了,那学堂,也是该建起来了。 第六十八章   夜晚,沈清竹洗漱完穿着寝衣坐在床边,周松蹲在他跟前,给他揉捏小腿,“累吗?”   这两日,他们随着里长在村中走了不少地方,沈清竹每日回来都累的很快入睡,但他并不觉得辛苦,反倒充实许多,“身体累,心里高兴。”   看着他弯起的眉眼,周松既心疼,又替他觉得高兴,“从明日开始,学堂便能建了。”   “是啊。”沈清竹点头。   余下的事情,里长说暂时不用他操心了,他愿意给孩子们教书已是帮了大忙,学堂的事,对方自己去操持。   里长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几日却总是精神焕发的,走动起来腿脚比他还要快,对此事很是上心。   思及此,他道:“等学堂建好了,我想将家里的书搬过去,届时,也可让那些来学堂的孩子们翻阅。”   “全部?”周松诧异抬眼。   沈清竹一笑,“自然不是,有些书籍晦涩,他们也读不懂,拿一些好明白的就可。”   周松觉得也是,架子上的好些书他也看不明白,能读懂的没有几本,坤泽一直说慢慢来不用着急,贪多嚼不烂,想来对那些孩子们也一样。   沈清竹弯下腰伸手抚他的脸,扬眉道:“夫君,这两日单独相处的时候少了,你心中可有不快?”   说话时,他的手指也不老实,一直轻轻的摩擦对方脸颊,又移到耳垂上捏了捏,看着那块软肉泛红。   周松呼吸一滞,连忙按住他作怪的手,“没有,看着你开心,我便开心。”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沈清竹也放下了作弄他的心,将人拉起来在身边坐下,倾身靠在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松柏木的味道,心中觉得很是安定,“周松,之前,你当真没有喜欢过其他的姑娘?”   刚伸手环住他的周松一愣,侧头去看他,“当然没有,你不信我?”   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沈清竹轻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伸出手点点他的鼻尖,“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太会讨人欢心了。”   周松又是一愣,熟识的人一直说他太过寡言,不爱笑,看着有点凶,要不是有一张好皮相,又是个乾元,才不会有那么多姑娘想与他说亲,如坤泽这般的评价,倒是头一回听到。   沈清竹的指尖在他的鼻梁上缓缓滑动,看他呆呆的,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很欢喜你。”   周松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突然低头凑过去亲他,一个一个的吻,轻轻落在脸颊,鼻尖,还有额头。   有点痒,沈清竹发出两声轻笑,抬手环上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良久,二人分开,沈清竹有些喘,靠在汉子胸口平缓呼吸。   周松轻抚他的发丝,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欲念,坤泽今日累了,他想让人好好休息。   沈清竹的手指勾住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缠在指尖一圈又一圈的绕,边抬头道:“夫君今日是要做柳下惠?”   这般的举止语气让周松的额角跳了跳,以防自己等下又被他撩拨的溃不成军,直接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来放进床铺里侧,拿被子裹上了,“睡觉,我去给炉子里再添些炭。”   他不等人说话就转身下了床,只余下沈清竹躲在被子里止不住的笑,笑的他耳根都热了。   ——   学堂的修建有条不紊,沈清竹偶尔会去看一眼进度如何。   按着这种速度,开春前应当就能建好,不会耽搁种地,届时周松忙起来了,他也不会无事可做。   听里长说,不少人都在跟他打听学堂的事,显然是有意想将孩子送来读书的。   关于束脩方面,沈清竹是让里长来定的,不管多或者是少,他不插手,以免后续因为这些事扯皮,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京地中,见多了因为利益,上一刻慈眉善目,下一刻便凶神恶煞的转变,从不会低估人性。   除了这件事之外,里长还与他们提了另一件事,关于周家的,他们家里这段时日闹的很凶,好几回都闹到了他跟前来。   王翠香此次和离之心十分的坚决,半步也不退让,这段时日在家中,不管做饭洗衣,她都只做自己的,全然不管其他人。   胡兰跟周小富若要与她撒泼,她便直接大声哭喊,嚷着周小富不但害死了她的孩子,还要打死她,定是要让这左邻右舍的听个清楚。   周大山这人最是好面子,听见这吵吵嚷嚷的自然是不愉快,将母子俩骂了一通。   后来,家里的活计就都落在胡兰身上了,自嫁进来之后,前有周松的母亲干活,后有王翠香干活,她清闲惯了,这下自然是苦不堪言。   里长觉得,再这么闹下去,和离之事周家迟早是要松口的,末了,他还感叹,王翠香先前看着绵软内敛,真要横起来,竟是将周家那些人都镇住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对此,周松什么也没有多说。   这一日,临近傍晚,周松劈好柴,洗了把脸,准备去书房里找沈清竹,询问他想吃些什么,顺便也让人出来歇歇眼睛,在里面待大半天了。   近些时日,对方整理了书籍,挑出了要放到学堂里的书,之后又说在教书之前要梳理一下思路,将一些要教授的东西提前备好。   孩童们不比周松他们这些大人,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不一定会跟他们一般静下心读书,自然不能一上来就让他们学字练字,肯定没两天就不耐烦了。   沈清竹打算,先给他们讲些有意思的故事,让他们从中找到乐趣了,自然也就能坚持了。   这两日,他就在整理这些故事,既要有趣味,又能从中学些道理的,他这边没什么适合孩童的读本,他大致默写了几个,盘算着之后可去镇上再买几本。   他一忙起这些来,逐渐便忘记了时辰,这都要吃晚晌饭了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周松之前也没敢去打扰他,可这会儿了,怎么也该休息休息。   “叩叩叩”。   他还没走到书房门口,院门倒是先一步被敲响了,声音不大,感觉还带着点犹豫,听着不像是林二柱他们。   周松有点纳闷儿,这个时候村里其他人谁还会来找他?   他一边放下洗脸时挽起的袖子,一边转了方向去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人,他一愣。   王翠香看见他有几分局促,紧紧的拽着身上的包袱,扯起嘴角露出个笑,“堂……周兄弟。”   周松扫了眼人身上的包袱,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你这是?”   王翠香垂下眼睛,脸上的神色既解脱又落寞,“我与周小富和离了,里长做的见证。”   周松有点意外,他前些时日才听里长提起过她的事,本以为跟周家人还有的闹呢,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松口。   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王翠香道:“我这些时日闹的他们鸡犬不宁,活也不做,日子也不好好过,再强留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先前那些事也算闹得村里人都晓得了,他们不敢再动我,也不好直接休妻,和离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顿了顿,她局促的看人一眼,接着道:“只是在和离书上盖完手印,他们便要将我扫地出门,我实在无处可去,想问问周兄弟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放心,我只留宿一晚,若不是天实在晚了,也不敢来打扰……”   她整日被周家人拘在家里做活,在村里没什么相熟的人,况且最近这些事闹的人尽皆知,她也实在是没脸拜托别人,现下的天还冷,若在外面睡一宿,怕是要冻出个好歹。   “我家中怕是不妥。”周松晓得若不是走亲那日自己说的话,对方应该也不会来寻他,只是家里只有他与清竹,也没个长辈,留个女子在此怕是不合适,他心中盘算着要不去托钱婶留人一晚。   “让她去吴婶那里住一晚吧。”沈清竹不知何时从书房出来了,从他身后走过来,对人笑了笑,直接看向王翠香,“吴婶一个人住,你去她那里也更合适。”   王翠香这还是头一回与他站这般近,只觉得他的姿容气度耀眼,对他所说自是没有半点意见,连忙弯身致谢,“多谢沈小郎,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清竹看出她的紧张,笑着摇摇头,看了她两眼,道:“你之后,可有何打算?”   王翠香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想去镇上看看,不管是去富贵人家做仆妇,还是去酒楼店家找份洒扫的差事,总归是能养活自己的。”   于她而言,不管做什么,都比继续待在周家强,至于她娘家,不提也罢……   她能有如此想法,沈清竹还是颇为欣赏的,也愿意帮她一二,“我与镇上一家纸墨店的掌柜相识,你若愿意,明日我可带你去寻他,他在镇上识的人多,想来能帮你寻一份差事。”   王翠香闻言又惊又喜,万想不到对方能这般帮她,眼眶微热,连连给人鞠躬,“多谢,多谢沈小郎,多谢周兄弟,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清竹伸手虚扶了下她的肩膀,“我明日本就想去镇上买些笔墨书籍,帮你也不过是顺带,你不必言谢,若真觉得麻烦了我们,便自己将日子过好,莫要再来寻我们帮忙。”   听见此言,王翠香却是破涕为笑,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点点头,“成,我记下了。”   沈清竹满意的扬唇,转头的时候发现,周松一直看着他,眼神很是温和,他伸手,轻轻的勾了勾对方的指尖。 第六十九章   第二日,周松他们一大早便带王翠香去了镇上,为了避嫌,还将吴婶也捎上了。   刚过完年不久,大多数人肚子里不缺油水,附近村子里来的人不多,镇子比起往日里少了些热闹。   周松与沈清竹行在前面,偶尔看见感兴趣的摊位也会停下来看一看,选两个喜欢的小玩意儿。   王翠香来镇上的时候不多,既觉得新鲜,又有些局促,紧紧的抱着手里的包袱。   吴兰淑转头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她与对方不熟,但这些时日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她的事,同为女人,理解她受的苦,也便有些恻隐之心。   王翠香被她拍了拍,放松了许多,带着谢意对人笑了笑。   念及王翠香跟他们一道不甚方便,沈清竹便先带着人去了那家纸墨店。   他来过几次了,伙计认识他,唤了他一声,弯腰朝他行礼。   沈清竹点了点头,直接去柜台那边寻那个山羊胡掌柜,对方一如既往垂眼坐着,他轻敲了敲台面,“掌柜的。”   掌柜抬头,看见他笑了笑,“公子有时日没来了。”   “近日事多。”沈清竹也对他笑笑,“今日来是有事想托掌柜帮忙。”   掌柜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公子但说无妨。”   沈清竹转身示意了下不远处的王翠香,招招手让她过来,转头道:“她想寻份糊口的差事,不知掌柜的可有门路。”   走过来的王翠香有点紧张,但看见掌柜的打量她,还是懂礼数的朝人福身。   掌柜笑着对人点头,转而看向沈清竹,道:“我晓得一家绣坊正招打扫的小工,那家店里都是女子,想来也是方便,我与掌柜也说得上话,若这位妇人愿意,我可帮这个忙。”   沈清竹闻言,转头去看王翠香。   能这般顺利的寻个差事,王翠香哪有不愿意的,自是连连点头,不住的朝人躬身,“愿意,愿意,真是谢过掌柜了。”   掌柜抬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拿过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而后吹一吹,折了起来,唤来店里的一名伙计递给他,“你带这位妇人去寻福绣坊的掌柜,将信交给她便是。”   伙计接过来躬身应是,转过身伸手做“请”朝人示意。   王翠香连忙点头,临走前,又对沈清竹他们鞠了一躬,这才抱着包袱跟着伙计走了。   如此,他们也算是帮了这可怜的女子,至于往后的路如何,全看她自己如何去走了。   “今日谢过掌柜了。”沈清竹回身,没忘了与人言谢。   “公子客气了。”掌柜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他撇了站在一侧的周松一眼,道:“公子难得来了,可莫忘了挑些纸墨再走。”   沈清竹眉梢微动,也看了眼周松,而后直接向掌柜伸手,“无妨,此处也无外人。”   不甚明白他此言何意的周松略显茫然的看看二人。   掌柜听了他的话倒是微顿了顿,未曾在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过去,“三日前来信。”   沈清竹伸手接过,直接收入袖中,对掌柜点了点头,方才拉着周松走开。   一直在看纸墨的吴兰淑见他们过来,也没问什么,“聊完了,我帮清竹看了看,店里又新进了些纸张呢,看着甚好。”   沈清竹笑着点头,拉人站过去。   在他做事时一直没说话的周松,忍不住侧头瞥他,一副想问又不知能不能问的模样。   感觉到他的视线,沈清竹转头,见着他这般纠结神色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此处不方便,回去了与你说。”   闻言,周松的神色便放松下来,不再自己瞎想了。   他们在此间买了些纸墨,出门便去了不远的一家书铺。   沈清竹寻了些有趣的话本故事,又拿了不少的字帖,之后可以送给那些入学的孩童做见面礼,也可以给周松他们几个用。   之后他们又陪吴兰淑去挑了些家里缺的针线调料,家里现下吃食什么的都还不缺,寻了间小店吃了晌午饭便打算回村了。   今日天好,太阳光十分的热烈,村里不少妇人都聚在村中那颗大树旁晒太阳,一边闲聊一边做针线活。   瞅见他们的马车缓缓驶过来,扬了声与人搭话,忍不住打听关于学堂的事。   其实这些时日她们也没少跟里长打听,可每每见着了沈清竹,还是忍不住多问两句心里才踏实。   主要是这事儿吧,她们实在是不敢信,有一天村里能开上学堂,孩子们不用跑到隔壁村去求学,死贵不说,还要看人冷脸。   这要是在他们自个儿村就能读书了,可真是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人沈小郎可是从京里来的,学问指不定比隔壁村那先生还高,届时,引的他们村的孩子都来自家村读书,看他们还能不能趾高气昂的!   当然了,这些还是次要的,她们主要还是关心自己孩子能不能读上书。   懂得她们的迫切心情,每每遇上询问,沈清竹都是耐心答了,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拉着人聊了一会儿,妇人们总算是心满意足的放人离开了。   “往后我家皮猴子若是能跟着人家沈小郎读书,学到人家脾性气度的一星半点儿,我做梦都是要笑的。”   “是啊,瞧瞧人家,真不愧是大地方来了,自到了村里,那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真把孩子交给这样的人,我可是放心的。”   “村里有些个还拿人家是坤泽说事,话里话外都酸的不行,要我说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就那些瞧不上人家的汉子,也不瞅瞅自个儿是什么德行,大字不识一个的,有脸说人家不行!”   “反正等学堂建成了,我是要把孩子送过去读书的。”   ……   妇人们议论了些什么,沈清竹他们是不晓得的,两人将吴兰淑送回了家,也没多留,相携回去了。   回到家里,周松帮着把买的东西都放到书房,沈清竹过去整理的时候,他先去将炉子点上了。   沈清竹将那些话本与准备搬到学堂的书放在一处,包好的字帖他拿出一小部分,剩下的又包上,都放在了那些书籍边。   周松生完火过来的时候,他将拿出的字帖给他看,边道:“你自己留一些,再拿些给二柱他们。”   闻言,周松却摇摇头,“都给他们吧。”   沈清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周松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撒娇的大狼狗,“我只想练你写的字。”   沈清竹愣了下,随后笑了,反手摸上他的脸颊,轻拍一拍,没有说什么。   乾元自学字以来,总是拿些他写的诗句或文章照着练,看他这般喜欢楷书,沈清竹还特意多选了几副楷书字帖。   只是他喜欢的大概不是楷书,而是自己写的楷书,既如此,他也便随对方去了。   周松抱着人温存了一会儿便放开他,帮着人将那些纸张都整理好,放到专门的匣子里,就在书桌边上,取用的时候很方便。   现下家里两个人写字,偶尔还会送林二柱他们一些,用的也便快了,每次买的就多。   整理好东西,沈清竹才摸摸衣袖,从中取出那封信。   周松看着他拆信,没有说话。   这次的信封很厚,沈清竹掏出了好几页纸,展开微微捋平整,垂眸看其上书写内容。   周松晓得他当着自己的面看信便是坦诚的意思,但他依旧尊重对方,未曾去看纸上的字,目光一直落在坤泽专注的侧脸上。   因为如此,对方神情中一点细微的变化他都能够察觉到。   沈清竹的眼睫微颤,呼吸急促了两分。   周松一愣,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些信纸,这才发现他紧紧捏着纸页的指尖在抖,他皱起眉,伸手过去将其握住,有点凉,“怎的了?”   似是被他的触碰唤回了神,沈清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镇定许多,抬眼看向担心他的汉子,轻摇摇头,“我看完再与你说。”   周松犹豫了下,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沈清竹这才低头继续看信,他看的很仔细,几乎每一句话都要细细琢磨一番。   这期间,周松也没有打扰他。   良久,沈清竹放下信纸,他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周松,你还记得我先前对你提过的,温大人吗?”   周松点头,“你说,是岳父大人的好友?”   “嗯。”沈清竹应了声,垂眸看着桌上的信纸,“我出京之后,他也一直在暗中搜罗关于父亲那件事的证据,想要为父亲平反……”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我一直觉得,那件事除了同袍构陷,亦有上面那位的顺水推舟,没那么容易的。”   为将者,最怕的便是功高震主,惹上位者忌惮,最终往往悲惨收场,他爹亦不例外。   周松不懂朝堂的那些事,亦是不明白,为何会对一个为国杀敌的将军有那般的猜忌,他只是在听对方说的时候,也感到了一些悲哀。   “但温大人此番来信说,事情似是有了转机,”沈清竹抬眼看着他的夫君,“若是一切顺利,或许有望将阿姊从荒芜之地召回,我们也或许……能再见。”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微哽,而后抿了抿唇,靠进了汉子的怀里,“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了……”   周松抬手拥住他,轻抚他的发丝。   他能够明白坤泽此时复杂的心绪,那种既喜悦又悲戚的感觉,喜的是亲人还能相见,悲的是即便真相大白,他的父母也永远回不来了。 第七十章 一更   在里长的督促之下,学堂总算是顺利完工。   而后,他还让沈清竹亲手写了匾额,就叫“栖山学堂”,挂匾那日,还热热闹闹的放了鞭炮。   自此,他们栖山村便有属于自己的学堂了,日后一代又一代,不会再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   村里想送孩子入学读书的人家不算少,但有一些还在犹豫,不确定沈清竹的学问有没有那么好,这万一要是个半吊子,不就白交束脩了吗,一两银子呢。   有些家里稍宽裕些的直接便去找里长说入学的事儿了,反正这束脩一年一交,先让孩子学个一年,不成了来年不去就成,再怎的不行,总归是能识些字,不亏。   这般前前后后的,也定下了十来个孩子。   按村里的人家来说,实在算不上多,但沈清竹却很满意,他虽对自身学识很自信,但也是头一回正经为人师,人少一些,也不   怕忙乱,可慢慢来。   讲学第一日,十来个小萝卜头正襟危坐,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一个个乖巧的很,一看就是被家里教过了。   沈清竹有些忍俊不禁,在首位坐下,翻开书却没有讲那些晦涩的学问,而是先讲起了故事。   本来很是紧张的小萝卜头们听的眼睛发亮,晌午散学了都舍不得,回家吃了饭就背着小布包往学堂跑,唯恐慢了一步听不到好故事。   在后面看着自家皮小子跑远的爹娘们很是欣慰,这沈小郎可真是了不得,看看,这才教了半日,多上进。   而在沈清竹开始忙着教书之后,周松也没有闲着,近些时日修整了农具,这些天都在忙着打整土地,除草,每日也是早出晚归的。   前几天还跟村里的木匠定了牛犁耙,等做好了,便可以直接翻地了,清明前后将这些忙完,之后就要开始种粮食。   乡下人一年到头的就这么点儿盼头,一开春就都忙活了起来,荒了一冬的田地总算又要开始发挥作用。   吴兰淑到底只是幼时在村里待过,哪里还会干地里那些活,周松便将她手里那两亩地一并包圆了,反正对他来说,也没多少活儿。   不用管地里的事,吴兰淑干脆就给他们做饭了,变着花样的做,想让忙碌的两个人多吃一些,白日里还会去周松家里帮着打理下养的那些鸡跟牛,顺便打扫打扫屋子。   几个人分工,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日子过的倒也充实。   只是苦了新婚的小两口,一天也就吃饭睡觉的时候能见上,睡前聊上两句,很快就入睡了,全然没了温存。   沈清竹是因为实在没什么精力,学堂刚开,很多事要摸索,这些都要靠他自己梳理,多少会有些忙乱。   他身体本就算不上好,教书又费神,在村里野惯了的孩子再怎么乖,总也免不了顽皮跑神,回到家又要整理第二日的授课内容,一天下来,他几乎是沾床就睡。   而周松,他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夫郎,看他那么累,实在是不忍心折腾他,便只是将人抱在怀里轻轻亲他两下。   睡意朦胧间,沈清竹感觉到他的碰触,眼睛睁开了些,带着困意开口道:“想要了?”   周松摇摇头,帮他拢拢被子,“你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沈清竹也没再问他,闭上眼睛靠进他怀里,轻声道:“万事开头难,我没正经做过先生,小毛头们也都是张白纸,还好动,授   课时难免耽误时辰,所以这段时日可能会忙一些,过段日子便好了……”   为了让那些小家伙儿们对读书产生兴趣,难免在授课内容上更下功夫,等之后他们学进去了,能自己读书练字,自然也会轻松一些。   沈清竹往汉子满是松柏木味的怀   抱里又缩了缩,意识模糊前喃道:“到时……再补偿……”   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人便已经睡了过去。   看见他这般模样,周松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凑过去在他的额角又亲了下,回应已听不见的人,“好,我记下了。”   ——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了。   犁耙做好后,周松开始忙活着翻地,有了牛,到底是方便许多。   被精心照顾的半大黄牛,如今长得健壮有力,一亩地下来跟没那事儿似的。   在地里做活的时候,他还遇见过周家人,今年周小富也被他爹赶着下地了,没再让他跟往年一样偷懒耍赖。   听说前些时候,胡兰张罗着要给他再娶个媳妇儿,可惜他们家那个名声在村里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哪家肯把姑娘嫁给他。   眼看着本村不成,她还想再去外村说一个,到现在都还没信儿。   当时在地头碰上的时候,胡兰看着还愁云惨淡的,周小富也苦着一张脸,明显是不情愿来地里,可惜他爹现在是不会再纵着他了。   周松看见他们就当没看见,赶着牛就走了,他们也没敢上来跟他搭话,也就周小富忿忿不平的瞪他一眼,结果被周大山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这才垮着脸离开。   周松翻完自己跟吴兰淑那边的地,牛车就借给林二柱他们去用了,今年他们家里添了新丁,前些时候还商量说再买两亩地。   不过村里现在没有空余的田地,想买的话只能是外村的,离得远,小宝现在还小,他们怕是腾不出功夫去打理,此事也只能先作罢。   沈清竹的学堂那边每旬有一日休息,上午他睡了个懒觉补了补精神,下晌便跟着去地里帮忙下种了。   周松本来是想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一日的,但没拧过对方。   所幸麦子下种还算轻松,将先前留着育好的种子均匀的洒在地里就可以了,周松跟在他后面将土翻一翻,盖住种子。   播完了一亩,两人停下稍稍休息,见汉子脸上冒了汗,沈清竹从袖中掏出手帕帮他擦一擦。   周松乖乖的让他擦完,从腰间解下了水囊给他递过去,“水凉了,别喝太多,抿两口润润嗓子就好。”   此时的天乍暖还寒,坤泽的身子不好,不能掉以轻心,还需注意。   这段时日养的好,又常走动,倒是比刚到村里时健朗了许多,不会再动不动的生病,不过比起常人来说,体质还是稍弱。   沈清竹点头应了,浅抿了两口,他本来也不算渴。   周松自己随意灌了几口就把水囊挂回去,道:“我上晌瞅见学堂里的几个孩子跟着家里人来地里了,上蹿下跳的欢实的很。”   小孩子们平时不爱跟着大人干活,更喜欢上山下河的去玩儿,以前被拽过来的时候都不算情愿,这会儿子倒还挺欢喜。   闻言,沈清竹笑了,“村里长大的孩子,野惯了,猛地把他们拘起来读书,自然不习惯,逮到机会了可不得跑动跑动。”   也是因为有这些考虑,这回休息他没有布置功课,撵的太紧,难免心中有所抵触,对学习之心无益。   但也有几个孩子是真的喜爱读书,有时散学了还要拉着他问问题,那般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很是欣慰。   每当这时,他都很是理解以前自己写出不错的文章时,夫子捋着胡子点头赞叹的心情。   周松牵着他的手跨到另一亩地里,边道:“你以前读书时会觉得苦闷吗?”   沈清竹被他扶着站稳,从拿着的小框里抓了麦种,一边移动一边均匀的洒下去,“不曾,读书习字于我而言算是一种消遣。”   他本身就是个喜静的性子,再加上身体不好,能做的事不多,读读书写写字能打发时间,从中获得了趣味,自然也便不觉得苦闷了。   周松弯着腰翻土,听见他这般说,心道,由对方教他读书写字,他也不觉得苦闷。   他抬眼看过去,现下种地也是,之前他只觉得是必须要做的事,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可坤泽陪着他一起,好像就一下子有了乐趣。   沈清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洒了手里的种子,又道:“当然,小孩儿嘛,总是有贪玩的时候,有时我也会想让父亲阿姊带我去   跑马,虽然他们总是不放心的帮我牵着缰绳,最后跑马往往成了走马,但能透透气,总也是开心的。”   见他脸上露出怀念之色,周松手上动作顿了顿,道:“等天暖一些,我也可以带你去跑跑马散心。”   沈清竹转头看他,笑道:“不会也是走马吧?”   周松也笑了,他摇摇头,“我带着你骑。”   那般的话,想来也是不错的,沈清竹笑着点头应了,又道:“我还想打猎,你送我的弓那天之后都没再用过了。”   他说的便是两人被困在山上那日,说起来,也算是那把弓成全了他们之间的姻缘。   “好。”周松也应了,他还可以在山上给坤泽烤肉吃。   他看着对方在阳光下的侧脸,露出浅淡的笑意。 第七十一章 二更   地里的活儿忙起来那是一茬接着一茬的,播完了麦种,紧接着便要施肥,还得饮水灌溉田地,都是费功夫的活儿。   等全都忙叨完,天都热起来了。   周松也总算是能抽出一些时间,休整休整弓箭用具,进山打打猎,有时候下山早了,他回家放下东西后,就会去学堂那边接沈清竹。   闲暇的时候,他们会去吴兰淑或钱婶他们家里坐坐,再或者大家都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饭,唠一些家常话。   他享受且欢喜这般的日子,是在想起父母的时候,也不会再觉得孤独的充实感觉。   这日下山也比较早,到山脚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带着白日里的余温,将天边都染成了橘色。   周松停在河边,蹲下洗了把脸,手半掩在眼前看远处的余晖,心中暗叹,竟是不知不觉又到了夏季,步入六月了。   遥想去年的此时,自己还是孑然一身,也从未想过会与谁共度余生。   而现下……   他扬唇笑了笑,提着背篓站起身,将其背在背上,抬脚迈上河流间的石头。   沈清竹那边应该还没散学,他该去接他的夫郎回家了。   可等他快到家门口时,却发现有炊烟升起,心里有点纳闷,莫不是吴婶又来给他们做吃的了?   自前段时间忙地里的事,对方来帮着收拾家里时,周松就给了她钥匙,那之后,偶尔也会来给他们做个饭啥的。   他推开门进去,一边往灶房走,一边卸下身上的背篓,暂且先放在灶房边的檐下,里面有不少猎物,方便等下收拾。   “吴婶,有什么要帮……”   周松挽着袖子走进灶房,话还没说完,就在看见里面的人时愣住。   正衣袖高挽,站在案前揉面的沈清竹闻声转头,看见他弯唇露出笑,“你回来了。”   后知后觉回过神,周松忙快步走过去,低头看看坤泽陷在面团间的白皙手指,问了个傻问题,“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清竹果真被他逗笑,低头继续揉面团,边道:“看不出来吗,揉面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松是想说,他为什么会揉面?   沈清竹自然晓得他什么意思,方才不过是刻意逗他罢了,“想做些吃的。”   闻言,周松将方才挽了一半的袖子继续挽上去,转身去盛水洗手,“你别动了,想吃面我给你做。”   “我要自己做,你莫要管。”沈清竹倒没拦着他洗手,只是道:“洗过手你就去歇一歇,喝口水。”   周松往盆里倒了两瓢水,“没事,我不累。”   沈清竹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看着他,“周松。”   被他这一声叫的一激灵的周松连忙站直,“什么?”   沈清竹扬扬下巴示意门外,“端着水盆出去,不许再到灶房来,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这威胁对周松很是有效,对方话音还没落,他就端着盆出去了。   沈清竹对此很是满意,回身继续揉面。   洗完手倒了水,木盆靠在墙边,放心不下的周松自然不会像对方所说的那般,回堂屋喝水休息,他踌躇的站在灶房门口,“我不进去。”   他不进来,沈清竹也便没再赶他,专心的将面团揉好,拿过一旁的擀面杖。   周松看的心一紧,“小心压到手。”   沈清竹转头看他一眼,看的对方乖乖闭上嘴不说话了,才转回头擀面。   他动作不太熟练,方法却是对的,有点磕磕绊绊的将面团擀开,撵薄。   周松心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坤泽好像真的会做,先前也从未见他做过,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深藏不露。   只是他这种新奇感,在看到对方叠好了面,拿起菜刀时彻底散了,下意识就要迈进去,却又被对方一个眼神制止,脚缩了回去,小心翼翼的道:“刀很危险……”   这般可怜的样子,到底是让沈清竹不忍心再“欺负”他了,柔和下神情,道:“放心,我会慢慢切,不会弄伤自己的,你若实在想帮忙,便将火生了吧。”   自己现下拿个刀他便吓成这般,等下生火定是还要提心吊胆,既如此,不如将“危险”的事交给他做,如此总不会再坐立难安了。   “好。”他允了自己帮忙,周松总算是舒了口气,抬脚进了灶房。   沈清竹低头切面时,能感觉到他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明显是放心不下,心中觉得好笑,又觉得有几分熨帖,有人时刻的在惦   记着自己,谁都不会讨厌这种感觉。   等他的面切好,周松这边的火也升起来了,夏季天本就热,他出了一身的汗,抬手用衣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又帮着添了锅水烧上。   沈清竹将切好的面抓散了用布盖起来备用,转头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走过去将人往门外推,“你去洗个澡凉快凉快,剩下的我自己来。”   周松有心说再帮帮他,又怕对方生气,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在浴房冲澡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纳闷儿,他的夫郎怎的突然想起自己做饭了,而且平日里差不多这会儿才散学呢,今日怎的回的这般早?   因为不放心,他只简单的冲了几瓢水,去了汗就擦干出去了。   灶房里,沈清竹已经将煮好的面盛进了准备好的凉水中,天热了,不适合吃汤面,拌面更好。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向站在灶房门前的人,笑道:“正好,马上就可以吃了。”   周松靠在门边,看着他装了一大一小两碗面出来,小心的斟酌着放了调味,加了已经煮好的青菜,小的那碗里有一个煎蛋,大的那碗却有两个。   沈清竹朝他招手,“过来端面。”   周松听话的走过去。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他们进了堂屋之后点上了烛台放在桌边。   烛光闪烁间,能看出沈清竹的脸色微微泛红,额角有细汗,即便他再畏寒,这般的天气里,灶房待久了也会觉得热。   周松有点心疼,伸出手去碰了碰他有点热度的脸颊,“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沈清竹抬眼对他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没说好还是不好,只道:“尝尝面好不好吃。”   周松收回手拿起筷子将面拌开,夹了一大口塞进嘴里,半晌没有说话。   “不好吃?”沈清竹动了动眉梢,拌开了自己的面尝一口,味道虽说不上多么惊艳,但也能称一句还不错。   周松这会儿也抬头看他,“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这般的夸赞,让沈清竹喜笑颜开,满意点头,“嗯,不枉费我今日特意跟吴婶讨教。”   周松又去夹面的手顿了顿,“今天特意学的?你没去学堂吗?”   沈清竹摇头,“没有,早上框你的,今日告了假。”   周松不解,“只是为了做一碗面?”   “嗯。”沈清竹点点头,抬手托着下巴笑看他,“只想给你做一碗寿面。”   周松愣住,寿面?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不怪周松自己都不记得,只因为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生辰了。   父母去世那两年,钱婶还想着帮他庆祝一下让他开心一些,可他只觉得那种热闹越发让心中空虚,后来便跟人说不想过了。   等他逐渐长大,心智更加成熟,更不会在意什么生辰不生辰的。   今日若不是对方提起,他可能压根儿就想不起来。   沈清竹看他呆呆的,便继续道:“本打算大家聚一聚,一起帮你庆祝,可后来想了想,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比较好。”   年前他生辰的时候吴婶跟周松本也想好好庆祝的,可他总觉得爹娘不在了,他出生之日好像也没什么好庆贺的,最后也只是三人一起吃了饭,他觉得,对于周松来说,或许也是这般。   周松紧了紧手中的筷子,喉间微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下头大口吃面。   沈清竹满脸笑意的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才跟着又拿起筷子吃饭。   一碗面被周松吃的干干净净,他抬起头,看向还在慢条斯理挑面吃的坤泽,轻声道:“谢谢你,清竹。”   沈清竹抬眼,“这等小事若是都要言谢,那我岂不是每日都要与你说十次八次。”   周松又说不出话了。   沈清竹垂眼浅笑,他当真是欢喜乾元这呆头呆脑的模样,可爱的紧。   等他吃完面,周松坚持去洗碗,这回沈清竹没有再拦他,等人进了灶房后自己就转身去了卧房。   总共没用多少东西,周松收拾起来很快,擦着手出来时,看见坤泽背手站在堂屋檐下,抬着头似乎是在看星星。   今日天气晴朗,天空中的星光很密集,他站过去,也跟着抬头去看。   两人就这般谁也不说话,安静的待了一会儿,沈清竹先转头看向他,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个长形盒子递给他。   周松愣了下,伸手接过来,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打开。   里面是一支木簪,做工不算精细,簪头是松柏枝的模样。   “我想了许久,该送你些什么,最后觉得,你既送了我一支簪子,我便回你一支,”沈清竹侧头看着他,摸了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接着道:“你整日上山下地,玉簪容易损坏,所以我便托吴婶帮我寻了紫檀木,亲手雕了支木簪给你,我不擅做手工活,你可不准嫌弃。”   周松的手抚在簪身上,触摸每一处雕琢过的痕迹,仿佛能看到对方认真打磨它时的模样,眼睫颤了颤,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过对方的手。   原本细白的掌心处,果真有几道细痕,他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又不敢多碰,“疼吗?”   沈清竹没有回答疼或不疼,他只道:“你喜欢吗?”   周松感觉鼻子有些酸,眼眶也热热的,将对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点头,“……喜欢,很喜欢。”   沈清竹扬唇,拿出那支紫颤木簪,踮脚簪在他的发间,双手捧住他的脸端详,“嗯,好看。”   看着他含了笑意的眼睛,周松再忍不住了,将木盒放在一侧的窗台上,低头吻住他。   沈清竹环住他的脖颈回应,却又在他情动时推开。   周松面上还带着些迷蒙,他茫然道:“怎的了?”   沈清竹靠着他,扬了扬眉,“今日在灶房忙了许久,出了汗,脏了,不舒服。”   周松想说他不脏,闻起来依旧是香的,像刚绽开的兰花,但他并未真的反驳对方,只道:“那我去浴房给你烧水。”   沈清竹却是摇头,抬眼看着他,“我累了。”   “那……”周松迟疑道:“洗了澡便早点休息?”   沈清竹又摇头,手指在他颈后轻轻抚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碰在敏|感之处,靠着的身体一僵,他凑近,“我是说……你帮我洗。”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更浓郁的兰花香包围了周松,他喉头微动,有些口干舌燥,“清竹……”   “夫君……”沈清竹凑到他耳边,嘴唇几乎要碰上他的耳廓,却又若即若离,“成亲之日我们未做之事,今日便做了吧。”   “什么?”周松感觉此时自己的思绪都已混沌了。   沈清竹吻上他的耳垂,“我们结契吧。”   闻言,周松勉强找回了一丝清明,“不……”   沈清竹抬手掩在他唇上,“我不想听拒绝的话。”   周松垂眸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两人如同对峙一般的对视。   弥漫的兰花香丝丝缕缕的包围着他,撩拨着他的神经,挑衅他的理智。   沈清竹的眸中浮现出几分水色,“夫君……”   周松咬了咬牙,最终妥协般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来,转身去了浴房。   沈清竹攀着他的宽厚的肩膀,靠在他身上,唇角扬起。   夜空中星光闪烁,月亮如银盘般的悬挂其中,很是圆满。 第七十二章 番外   入伏之后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头顶上的日头毒的恨不能将人晒脱一层皮,出门都得挑拣着树荫底下走。   天气热了,蚊虫自然也多了起来,周松皮糙肉厚的不怕,可苦了沈清竹,夜里总是被扰的睡不好,白皙的皮肤上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   周松看的心疼,便上山去采了草药回来,制成药囊挂在屋子里,多少会好一些。   前些天挂上的那几个已经没什么效果了,这日他早早的上山又采了些。   他从山上回来时沈清竹还在屋子里睡着,昨日到了后半夜他都翻来覆去的睡不下,最后是周松帮着打扇,才让人不受打扰的慢慢睡去了。   今日难得休息不用去学堂,他也没去叫对方,想让他好好的睡一觉。   放下竹筐,他坐在屋檐下打理带回来的草药,静谧的夏日里四处都是蝉鸣的声音,风吹过,树梢落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   此时的阳光还没有午时那般的灼人,地气也还未蒸腾上来,坐在阴凉处还算舒适。   周松手上一边动作,一边在心里盘算,他得弄些艾草回来熏一熏,除了屋里,后面的牛棚也得弄,那头黄牛近些时候都被蚊虫扰的烦躁。   只是艾草呛人,还是得赶明沈清竹去学堂了再说,等人回来,味道应该也能散去许多了。   到时可以叫上林二柱一起,昨儿对方还跟他抱怨呢,小宝晚上睡觉,脸上都被叮了包,钱婶心疼的一天都在家里打蚊子。   可那成群结队的蚊虫,哪里是能打得完的,他们家后院牲畜养的还多,味道一大,更招苍蝇蚊子了。   打理完草药,找了个干净的小筐先放起来,晾一晾,晚些时候再做成药囊,屋子里多挂几个,书房里的也该换了。   忙活了这么会儿,周松沾了两手泥,他拍拍手,去灶房打水洗了洗,指甲缝里也弄干净。   沈清竹爱洁,久而久之他也更在意这些,总觉得要干干净净的才好靠近对方。   洗完手,刚将水倒掉,院门就被人拍响。   他下意识回头先看了眼屋子的方向,怕坤泽被吵醒。   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他放下盆,在衣摆上随意擦着手上的水珠走过去。   拉开门,外面侧身站着打量周围的人转头,她墨发高束,一身暗色劲装,打扮很利落,还牵着匹枣红色的马,如此模样,却是位长相颇为英气的姑娘,微扬的双眼隐约给他一种熟悉感。   那姑娘与他对上视线,展颜一笑,抬手向他抱拳,“叨扰了,不知阁下可是周松?”   周松打量她两眼,确定自己没见过她,迟疑的点头,“我是,敢问姑娘有何事?”   “那便是了……”那姑娘低语了一句,而后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周松几眼,方才道:“我寻沈清竹。”   寻清竹的?周松有点诧异,坤泽家中情况他也算知晓,已没什么亲友,应当不会有人特意来寻他了,除了……   周松心中一惊,又去看门外的人,那双让他觉得熟悉的眼睛,可不就跟沈清竹相似嘛,“你、你是……”   “我是他的阿姊,”那姑娘笑道:“我叫沈清兰。”   猜想得到证实,周松一下便紧张了起来,连忙让开门,“快、快请进。”   “多谢。”沈清兰颌首,示意了下身后的马匹,“不知这马……”   “牵进来喂些食水吧。”周松连忙去接她手里的缰绳。   离得近了,他隐约闻到股淡淡的烈酒味,而且他发现对方的身量很高,几乎要与他齐平,周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清竹的这位阿姊,竟是个乾元。   他心中惊讶,面上却未多显露,马匹暂且拴在院门处的阴凉地倒了些水,客客气气的将人请进了门,安置到堂屋稍坐,陶罐里夏日常备着凉白水,给人先倒了一碗,“先喝些解渴,我去给姑娘烧水泡茶。”   “不用,喝水就好,我不怎么爱喝茶。”沈清兰一抬手,随意的拿起陶碗几口便将水干了,动作很是豪迈,一看就不拘小节。   对方的空碗一放下,周松就赶忙给她又添了一碗。   沈清兰这次没急着喝,而是抬眼问他道:“我阿弟呢?”   “清竹还在睡,”周松迟疑的看了眼门外,“我去叫……”   “不用,让他睡吧。”沈清兰又很是随意的摆摆手,“你也坐吧,站着做甚。”   周松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清兰的视线放在他身上,看出他有点紧张,开口道:“温大人给我去的信中说了诸多清竹的事,我知道你们成亲了。”   周松的背脊一下子挺直了,虽说他跟坤泽是明媒正娶,但面对他的亲人,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   “你莫要紧张,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沈清兰一笑,“我反倒要谢谢你,帮我照顾他。”   沈清竹的情况,远在京地的温大人知道的也并不详细,得知最疼爱的阿弟成了亲,沈清兰确实不甚放心,这才在回京地途中来这儿看一眼。   现下她的心其实也算安了,都日上三竿了还能任她阿弟睡着,可见是个懂得疼人的。   而且她家阿弟的性子她了解,看着像个绵软的小白兔,其实精的像狐狸,能被他看上的,必定不是什么孬货。   周松听了她的话,连忙拱手,“沈姑娘客气了,照顾清竹是我应该做的,当不得谢。”   “叫什么沈姑娘,”沈清兰豪迈的一挥手,“你既然已与我阿弟成亲,那便该同他一般叫我阿姊才是。”   闻言,周松放下手,心间轻松许多,“是,阿姊。“   沈清兰就喜欢与爽快人说话,她拿起杯子又喝了口水,准备问问他阿弟的事,只是还未开口,便听见外面隐约传来开房门的动静。   “周松?”   听到坤泽的声音,周松立刻便起身行至堂屋门前,“我在这儿。”   沈清竹脸上还带着些许刚睡醒的困倦,长发垂在身后尚未梳理,看见他便抬脚走过来,“已是这般迟了,怎的未叫我?”   “昨夜未睡好,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周松伸手将他揽过来,带他进了堂屋,“你看看谁来了。”   沈清竹心道莫不是钱婶他们,边抬眼看过去,见到负手而立的人时,一下便愣住了。   “清竹,许久未见了。”沈清兰一边开口,一边上下打量他,气色好了,人看着康健许多。   沈清竹还愣愣的回不过神来,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般的模样,让沈清兰鼻间微酸,她抬脚大步朝人走过去,到了近前,掐住他的腰身一把提起来,呆愣中的人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发丝扫在她的脸上,带着熟悉的兰花香,还夹杂着浅淡松柏木的味道,她眼眶泛红的笑了,“我家阿弟,长大了,也长胖了些。”   每每随父出征回来,她总会这般抱抱她的阿弟,看看他在家中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   如此熟悉的举动,总算让沈清竹回过了神来,他收紧扶着对方肩膀的手,眼尾发红,声音微哑,“你也晓得我长大了,你一个乾元,怎可还如此对我,该避嫌才是,我夫君还在呢。”   “阿弟说的是。”沈清兰笑着将人轻轻的放回地上,又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阿弟如今都成亲了,阿姊不能再拿你当孩子了。”   沈清竹抬头看着她,一眨不眨的,又抬手碰上她额角的伤疤,眼眶越发的热,“阿姊瘦了,黑了,还丑了,怕是没有坤泽愿意嫁给你了。”   沈清兰啧了声戳他脑门儿,动作却很轻,“臭小子,就不能说我点好的。”   沈清竹展颜笑了,眼角却落下一滴泪。   沈清兰用指尖轻轻的帮他拭去,神情温和,“我们家阿弟,却还跟以前一样好看。”   沈清竹眉头微颦,扬起的嘴角落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扑进了她的怀里。   “还说不是孩子.……”沈清兰拥住他,轻轻的顺着他的发丝,微垂的眼中似是也含着泪。   周松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没有惊扰他们姐弟相聚。   待在阿姊的怀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烈酒香,沈清竹的心绪逐渐平复,他在对方的衣襟上蹭去眼角湿意,向后退了一步,“你们这些乾元,都热的像火炉。”   沈清兰点点自己沾湿的衣襟,“所以你把汗都擦我衣服上了?”   “布料粗糙,磨的我脸疼,”沈清竹抬手摸了摸脸,低声道:“也不知给自己置办身好衣裳……”   “成,下回阿姊买缎面的,保准又光又滑。”沈清兰帮他理了理沾在额角的发丝。   沈清竹抓住她的手,摸着她粗糙的手掌,心中泛酸,抿着唇沉默了会儿,并未问她在那荒苦之地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只道:“阿姊,日后我们便在此好好的生活。”   沈清兰神色微顿,反手将他的手握住,“清竹,此次我是收到京中召令回还,边疆又起战事,阿姊要领兵……”   “你要去打仗?”沈清竹打断了她的话,“你回来,不是因为温大人那边洗清冤屈吗?”   沈清兰垂眸沉默片刻,方道:“是也不是,父亲之事如何,我想你心中也清楚,不管翻出多少证据,只要那位不松口,此事便不能成。”   “所以……”沈清竹冷下脸,“是因为起了战事,他要用人,才肯放阿姊回来……”   沈清兰没有说话。   沈清竹发出一声冷哼,“无用时忌惮功高盖主,用时又罪名全消,当真是……”   “清竹,”沈清兰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慎言。”   沈清竹抿唇,眼角发红的看她,“那般的君主,阿姊当真还要效忠于他?”   沈清兰摇摇头,抬手顺着他的发丝,温声道:“清竹,阿姊效忠的不是君主,是百姓。”   神情微顿,沈清竹沉默的垂下眼。   “边疆百姓受苦,阿姊如何能置之不理呢,”沈清兰知他心中愤恨,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百姓安危,总是要排在个人情感之前的,“我想,父亲亦是如此。”   沈清竹无话可说,只紧紧的攥着她的手。   沈清兰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听说你在这村里开了学堂,是位教书育人的先生了,清竹,愿意做这劳心劳力之事,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沈家人,从不愧对天下。”   沈清竹知道自己反驳不了,他也知道留不住阿姊,也不能留,他叹了口气,道:“何时走?”   “边疆战事紧急,我还要赶去京地受命,来看你一眼便走了。”若不是担心阿弟,沈清兰怕是直接便回去了。   “这般急?”沈清竹心中不舍,他以为至少能住上一日,“你不去见见吴婶?”   “不去了,”沈清兰摇头,“见了她,免不了让她心中牵挂,还是不见的好,待我平了边疆战事,再来与你们相会。”   沈清竹黯然垂眼,片刻后又抬起,露出笑容,“好,等你回来。”   摸了摸他的头,沈清兰转头看向一直没有打扰他们的汉子,“弟夫,还请好好照看他。”   周松拱手,郑重的应道:“我会的,愿阿姊平安归来。”   得了他承诺的沈清兰点头,回头又看向自己的阿弟,与其相似的桃花眼弯起,将人拥进怀里,“保重。”   沈清竹没有说话,红着眼睛靠在她肩头,半晌才轻轻的嗯了声。   沈清兰松开手,没敢再看他,大踏步出了门。   周松看了眼垂头站着的沈清竹,抿唇跟着出门,替他去送人。   院门外,沈清兰跨上马背,握着缰绳道:“周松,下次再来,我们切磋一番。”   闻言,周松笑了,“好。”   沈清兰跟着一笑,最后看了眼院中,一扯缰绳调转马头,“驾!”   她驭马而去,身姿挺拔,发尾飞扬,英姿勃发的奔赴战场。   周松转身回家,看见站在堂屋门口的坤泽,他抬步走过去,停在人跟前,“放心吧,阿姊会回来的。”   沈清竹没有说话,沉默着靠进他怀里。   周松低头吻了下他的发顶。   “夫君,”沈清竹抬起头,是笑着的,“我饿了,想吃小馄饨。”   摸了摸他红红的眼尾,周松温声应道:“好,我给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就全部完结啦~   非常感谢一直追文的小伙伴,非常非常感谢每一章都给我留评论的小伙伴,我都有看哦,你们的鼓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爱你们,比心   下一本应该会开收藏最多的破镜那篇,希望宝子们多多支持,到时候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