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作者:归来山   文案:   高岭之花白发攻X睚眦必报疯批受   -   木朝生是陈国的罪人,在陷害世家贵族最终害得陈国国破家亡之后,又顺手将陈王一把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死   大晟新帝占领皇宫时,他又一头撞死在狱里   死前有人告诉他,构陷木家、害他流落至此的罪魁祸首还活着   木朝生:扶我起来,我还能活   *   捡回条命却双目失明,又一次冠以他人的爱称,成为大晟新帝精心饲养的替身金丝雀   木朝生被逼念书,被同窗殴打欺负,转头碰上季萧未,也只能得到一句“活该”   和一句“一点也不像他”   “我要是再像他一点,你会多爱我一点么?”   季萧未冷笑道:“我父亲因你而死,你觉得呢。”   木朝生觉得正好,他不想要爱情,只想要这整个天下为自己陪葬   他想自己会一直挣扎苟活在仇恨里   …   “道个歉,”季萧未哑声道,“朕可以考虑一下。”   木朝生:?   “陛下对不起,”他盈盈笑着,眼角微红软着声音,“这次,像他了吗?”   季萧未堵住他的唇瓣,冷声道:“不许提他。”   *   木朝生是一只很笨的小狗   凶,爱咬人,护食,缺爱   要好好教他   季萧未停下笔,将纸页卷起来,望着追自己尾巴玩了整日的小狗,安安静静想——   还有,不要让他知道,我爱他   1V1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白发攻X睚眦必报疯批受   标签:古代,宫廷,狗血,轻松,剧情,火葬场,蛇蛇和他的修勾,一点点权谋,甜宠,双向奔赴 第一卷 绝处 第1章 救救我   陈国的王是个昏庸的废物,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陈王养了个叫木朝生的男宠,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木朝生是个异瞳的妖孽,传言那双眼睛可看人心,亦可蛊惑人心,没人能从他面前清醒着离开。   陈王多半也是受他蛊惑,宠爱无度,木朝生唇齿一张一合,便有人要死去。   宫外将木朝生传得玄乎又玄,人在宫里却连榻都睡不上去,干跪在石阶上跪了一夜。   木朝生面色不耐,衣衫穿得太薄,两膝跪的发痛麻木,只能不停地将重心来回转换,让另一只膝盖轻松一点。   又跪了一会儿,陈王寝殿里传来乱七八糟砸东西的声音,木朝生便知道,今天的罚跪要结束了。   没过多久,太监跌跌撞撞满头血从殿中退出来,脸上谦卑惶恐的表情在看到他的时候瞬间又变了,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王上叫你进去。”   “公公,”木朝生眉眼弯弯,嗓音清冽又冷,和他那双眼睛一样惑人,语气轻飘飘的,“头上有伤就不要大动面部,要是血崩,白白死了多亏。”   陈国人讲究说话避谶,论谁都不喜欢听人对自己的生死说三道四,顿时面色一变,手中拂尘扬起来。   木朝生下意识缩了一下,眼睛却毫无躲闪,用那只妖异的的赤瞳直直盯着对方,冷声道:“就算我地位再低那也是王上的人,你倒也敢越俎代庖处置我?”   太监顿时有了顾忌,那道拂尘将将落在额前一寸,马尾做的须毛甩在脸上,打得他偏了偏脑袋,面颊火辣辣发疼。   木朝生忍着膝盖上的痛意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将落在肩头的麻花辫拂到身后,面色有些苍白,但笑意未减,带着冰冷的,如同瞧着死人一般的情绪,指着他略有崩血的脑袋轻声道:“多谢公公手下留情,来日小人祭拜您时,会给您多烧两张纸。”   太监勃然大怒,没等咒骂两句,木朝生已经收回视线进了寝殿。   进去接着跪。   陈王阳事不举,木朝生自进宫到如今都没能躺上过对方的龙榻,每日进来便是跪着陪他玩一整夜,第二日带着满身伤离开。   木朝生捏了捏自己的指节,跪了一会儿没听陈王说话,自顾自起了身走到桌边拿酒。   陈王的声音带着醉意,含糊响起来:“朕叫你起来了吗?”   木朝生充耳不闻,指尖在酒盅口摩挲了一下,转身朝着榻上醉成一滩的男人走去。   他身形纤细,红衣耀眼夺目,漂亮面容上那双异瞳显得尤为神秘诱人,盯着陈王的眼睛同他对视,唇齿轻启,嗓音带着难言的蛊惑,“王上再喝一盏,等会儿好上路。”   “啪!”   木朝生脸颊被打偏过去,半晌便开始红肿,浮出一道鲜红的掌印。   陈王布满血丝的眼睛怒瞪着,嘶哑道:“木朝生,朕平日宠你太过了是不是,这张嘴若是说不出好话便拔了舌头不用再开口了!”   “大晟的军队,大约已经兵临城下,”木朝生语气不冷不热,答非所问道,“你猜你还能活到几时。”   陈王不以为意,嗤笑起来:“大晟新帝,那个毛头小子,他算什——”   “昨日王上刚下令杀掉了一个守将,”木朝生含笑打断他,“王上猜猜,他是哪里的守城将领。”   “……”   陈王唇瓣颤抖,猛地清醒过来。   前几日他与皇城的守将起了争执,心中不悦,木朝生说不听话的将领手中尚有军权和威望,容易失去掌控,他心觉有理,草率地将人下狱处死了。   如今晏城守将之位还在空缺,找不出合适的人补上去。   陈王心中不安,匆忙推开木朝生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转回来,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   木朝生头皮一阵剧痛,面上血色尽失,下意识抬手回拽着头发,被扯着跌跌撞撞往外走,而后又被门槛绊倒。   本就不堪重负的膝盖重重砸到地上,他闷哼一声,身上有了些力气,剧烈挣动起来,阻挡了陈王继续前行的步伐。   紧接着他被拽着头发抬起脸,又是“啪”地一声,落了道耳光在面颊上。   舌头被磕破,血丝顺着唇角滑下,他被打得耳鸣了很长时间,只听见陈王断断续续的声音钻进脑子里。   听来听去也就是“贱人”这种词句,早也听惯了。   木朝生喘着粗气,揪着自己的头发慢吞吞站起来,眼见陈王又抬手要打他,一把便抓了对方的手腕。   哪怕陈王已经过了壮年,又整日骄奢淫逸,但体力仍然在他之上,扭打了没一会儿便隐约又有要被压制的迹象。   木朝生额上冷汗直冒,他很小的时候便进宫了,除了学伺候人,再没学过什么别的拳脚功夫,纯靠着蛮力想要摆脱桎梏。   他有些失力,大晟的军队或许已经打进来了,他恍惚间看见城门处硝烟滚滚燃起,皇城外约摸乱已经透了。   几个宫人匆忙朝着他们跑来,木朝生心跳加快,知道自己人多时必定失势,报复陈王的机会便又要丢失,甚至会因此掉脑袋,慌乱的情绪在不断蔓延,手下一个用力,倒真叫他将陈王推了出去。   耳畔是宫人的尖叫和呼喊,木朝生愣愣望着男人从台阶上翻下去,掉进了台阶中的撵道上,被龙形浮雕尖利的龙角戳穿了胸膛。   陈王死了。   *   “死了?”   轿中男人拨弄了一下指上玉戒,帷帘挡住了面容,只能瞧见一身黑袍白衫,以及垂在身前的几缕白发。   男人嗓音温和,却没什么情绪,显得愈发冷漠疏离,淡淡道:“罢了,陈王既然已死,便将他的尸首挂在城墙上示众七日。”   “陛下,其余人怎么处理。”   男人又拨弄了一下玉戒,淡声道:“杀了。”   下属应声要走,男人那只修长的手抬起了帷帘,露出一张温润尔雅,但面色苍白满是病气的面庞。   白发跟着身体的动作从肩头滑下来,被他抬手拂到耳后。   季萧未轻笑道:“听闻陈王榻上有一位异瞳的男宠,朕倒也挺感兴趣,不知此刻在何处?”   大晟对陈王宫中的一些事情也略有耳闻,知道陈王近几年十分宠爱一个年轻,甚至算得上年少的男宠。   那是从前陈国木家的孩子,生得一张貌若好女的面容,再加上一双异瞳,传多了多少也带了些玄乎的色彩,不一定就是真的。   下属愣了愣,应道:“听闻就是这人将陈王推下台阶摔死的,白将军上去的时候人正被宫人吊在房梁上,大约还未放下来。”   季萧未淡淡“嗯”了一声,又一次放下帷帘,道:“上去瞧瞧。”   下属应声,察觉到主子感兴趣,跟在轿撵边上接着说:“这孩子应当真有些本事,白将军当时也好奇,捉了个宫女问了问,说陈王这两年杀了很多臣子,不乏忠臣和奸佞,背后都有木朝生的意思。”   木朝生说谁该死,谁就会死。   毫无例外。   狠也是真狠,他把陈王推下台阶的时候有两个太监上来捉他,木朝生翻身跟着一起跳进撵道中,徒手撕裂陈王的伤口,摘了他的肋骨,又将两个太监杀了。   还是后来宫人涌上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控制住。   下属也是听人说起,惊叹道:“说这孩子满身血,一只眼睛赤红,像地狱来的修罗,谁多看他一眼就会被操控,都怕同他对视上。”   “操纵人心,”季萧未轻声重复一遍,半晌冷笑了一下,“无稽之谈。”   眼见主子不信,下属也不好意思再多说这些无人亲眼所见的传闻,讪讪闭了嘴,安静跟着上到殿中去。   等与白丹秋碰了面,才知道那木朝生早被挪到诏狱,正同陈国的俘虏们关在一起。   *   “啪!”   又是一巴掌落下来,重重打在面颊上。   木朝生耳朵耳鸣得厉害,眼前也模糊花作一团,趴在地上呕血。   隐约听见不知道哪个太监在骂他,大约是觉得他害了整个陈国,若非他扰乱朝纲,陷害忠臣,怎么能给大晟可乘之机。   木朝生身体绵软无力,慢吞吞撑起一点身体,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大晟新帝打进宫之前他被宫人喂了毒酒吊在房梁上,那毒酒毒性似乎不烈,是陈王以前用来威慑不听话的宠物所用。   服下至今除却吐血和身体不适,似乎没别的症状了。   但眼睛怎么模模糊糊瞧不清楚东西。   木朝生摇摇脑袋,再次睁开眼,却觉得眼睛越发疼痛模糊,手指一碰,沾到了满手黏腻血渍。   “哈……”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慌乱的情绪如同汪洋涌上来,让他难以呼吸,“我的眼睛……为什么看不清了……”   他所依托的可以存活的能力全靠着这双眼睛,本打算到时候控制哪个守卫放自己离开,若眼睛不能再视物,恐怕真的只能任人鱼肉。   木朝生身体隐隐发颤,太监还在拳打脚踢,他却像不知道疼一般怔了一会儿,直到眼前彻底快要陷入黑暗,身体忽然聚了力,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墙壁毫不犹豫重重撞去。   狱中顿时发出几道尖叫,“他撞死了!”   “啊啊啊!”   “放我出去!”   剧痛从额角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却只疼了一瞬,很快便麻木了,得来濒临死亡的宁静。   木朝生眼睛还未完全看不清,他躺在地上,模模糊糊瞧见一双洁白无尘的鞋进入视线,耳边话音像是隔了层水听不真切。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将对方的话音听清楚,听明白,听到那人略带凉薄的冰冷嗓音,说:“导致木家灭门的真凶还逍遥法外。”   状似已经咽气的人指尖忽然颤了颤。   “你甘心就这么死了么?”   “……”   那双鞋停留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转身便要走。   方才抬起脚,落在脚边那只沾着血与污脏的苍白细瘦的手忽然艰难抬起来,一点一点用力拉住了他的衣摆。   “救我……”   “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感谢阅读!   公主请看排雷:   1.高岭之花冷情攻×疯批但笨蛋美人受   真的笨,每天都在去干坏事但一件都没干成的路上   2.受眼盲但会治好   3.受以前是炮灰的男宠,没睡过,但被放过玩具,不详写,已向编辑报备。   4.有替身文学(伪),杀父之仇(会解释   的),灭门之灾(会报复的),还有墙纸,   失忆,火葬场等狗血元素   5.攻不长嘴&嘴贱,会追妻火葬场   6.受会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   7.有高血压剧情!   8.微群像,有副CP   看了排雷就不许说我了!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你捏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柔软可欺的软柿子!惹到我你就惹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惹的人!(恶狠狠) 第2章 烙印   木朝生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离开诏狱的,被关在紫宸殿偏殿的院子里养伤,成日在榻上昏睡,无人打扰,只隐约知道有人在照顾他。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体内余毒排尽,额上的伤也已经结痂,木朝生才知道眼睛确实已经看不见了。   他呼吸急促了些,被带上大殿见季萧未的时候尚且还没回过神,一直恍恍惚惚想自己该怎么办。   他其实并不会什么妖术,这双异瞳与旁人的眼睛没什么不同,根本无法做到蛊惑人心,全是外界越传越玄乎。   木家主母从前是西南苗疆的女儿,懂一些蛊术和催眠之法,木朝生从她那里学了点皮毛,勉强能对付一下意志不坚定的陈王,在外人面前就会失去效用。   但现在双目失明,连最后可能可以保住命的本事都已经丢失,他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还能活多久。   活着大概也是遭人欺辱和折磨,没有办法逃出宫去,走不远,又怎么找到陷害他至此的真凶。   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劳无功,还不如那个时候便死了。   “朕与你说话,你在想什么?”   木朝生茫然回过神,跪在地上,愣愣抬起头朝向话音传过来的地方,只觉得晕眩和恐惧。   大晟的那个新的皇帝正坐在以前属于陈王的龙椅上,他能听见对方指尖一下一下敲击手柄的声音,每敲一下便叫他心中慌乱更甚。   他不记得季萧未方才说了什么了。   “想好了吗?”季萧未的声音冷冷淡淡,带着彻骨的寒意,听不出丝毫情绪,再次重复道,“想活着可以,套上季家的奴印,做朕的狗,朕自然能留你一条性命。”   木朝生指尖微曲,他恍惚了一下,分不清楚攀附新帝和做陈王的宠物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不过将脖子上的链子转交给另一个人,再次失去自由。   脑袋晕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张口轻声说:“我想死。”   “你没得选,”季萧未支着脑袋看蜷跪在地上那个纤瘦又脆弱的少年,神情淡淡,好像在看什么非必需的物品,“朕并非在与你打商量。”   木朝生呼吸急促了些,他不想连生死都掌控在别人手里,已经被人想人偶一样控制了近十年,现在人已死,他早就累了。   他想到或许可以撞柱,但眼睛瞧不见,犹豫半晌便失去了机会。   季萧未起了身,殿中空旷无人,玄色衣袍搭在肩上,满头白发只用簪子簪住几缕,看起来温文尔雅又满身孱弱病气,只是那张脸神情实在寡淡,像没什么情感的冰塑。   他悠悠从台阶上下来,走到木朝生面前,居高临下同仰着头的少年对视,仔仔细细打量了对方那双无神的异瞳,不知道想了什么,淡笑道:“确然是双漂亮又引人注目的眼睛,可惜,到现在不过珠子两颗,没什么大用。”   木朝生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起来,唇瓣颤了颤,没说出话。   “你想死是么。”季萧未走到他身后去,抬脚踩住了他的后腰,将纤薄的红衫推上去,露出白皙的后脊和腰肢。   那里,有陈王以前烙下的标记,伤口反复长好又被再一次灼烫,很疼,疼得要命。   木朝生只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后腰伤处扩散开,他顿时惨叫了一声,整个人被踩得扑到地上,身上面上都汗涔涔的,睫羽被泪水打湿,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疼得呼吸不畅,脑袋嗡嗡直响,连神情都已经恍惚。   等勉强回过神来时,他正被季萧未抓着脚往外拖行。   他身上没有力气,没办法挣扎,也不敢挣扎,一直被拖到陌生阴湿的环境里,才听见对方再一次开口,冷声说:“带着陈氏的印记,死了之后便还是陈氏的鬼,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朕倒是可以满足你。”   他哪里甘心永远套上陈家的奴隶印记。   木朝生呜咽两声,小幅度摇摇头,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很疼,又很想哭,像是走投无路的幼兽,连把自己蜷起来躲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他能感觉到季萧未不好应付,没有陈王那么好对付,捉摸不透,十分恐惧对方。   “摇头是什么意思?”季萧未语气淡淡,“不想留陈家的印记,还是不想活?”   木朝生一时间没能听懂他的意思,他怔怔趴在地上,直到听见火盆噼啪的响动声,脸色蓦地苍白起来。   这道声音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恐惧瞬时占据了头脑,慌慌张张扑过去抱住了季萧未的腿,惊慌失措道:“等等,我可以听话,我......我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个......”   季萧未面无表情望着他,半晌才弯下身,空着的手按住了木朝生的肩膀。   木朝生顿时便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叫,他想要逃走,从这个世间逃走,却最终被人拽住了命脉,折断了骨头。   他恐惧又崩溃,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重复着哀求道:“我不想要......”   季萧未一句话没说,他碰了碰木朝生沾着泪痕的面颊,动作难得很温柔,轻轻将他额上碎发拨开。   而后,皮肉被铁烙烫开的声音与他的话语一同响起来:“还想死么?”   木朝生痛苦的哭叫声持续了一会儿,后来便像是被中途掐断了一般没了声息。   *   好晕。   好痛。   木朝生满脸泪痕趴在榻上,浑身冷汗,浸湿了盖在身上的单薄衣衫和身下被褥。   宫女桃子给他小心翼翼擦汗,语调带着哭腔,小声道:“你怎么这么遭罪,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没事的……”木朝生麻木道,“早便已经习惯了。”   他早就习惯遭人唾弃和虐待,而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现下,不过多一个季萧未。   ——还想死么?   不想,木朝生已经想清楚了,他要活着。   季萧未……   他唇瓣无意间嗫嚅着这个名字,面色阴郁,安安静静想,不过多一个季萧未。   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他给自己陪葬。   后腰上落了一个属于季家的奴印,桃子出去之后他自己强撑着爬起来,摸了摸泛着密密麻麻痛意的地方,除却摸了满手血,什么都没摸出来。   几个大家族的奴隶印记各有不同,陈王以前给他烙的是“陈”字,好让人能一眼看清他的从属,想必季萧未也是一样。   他摸索着找到手绢擦干净手上的血,忍着痛跪在榻上思索自己往后的日子。   原以为季萧未留下他是看中他的皮囊或者眼睛,现在双眼已瞎,他似乎对自己的面貌没什么兴趣,不知道还能留着他做什么。   木朝生茫然无措地轻颤着身体,又碰了碰眼睛,大片的黑暗让他永远处在不安的状态里。   他被季萧未安置在紫宸殿的偏殿里,殿中下人除了桃子都已经被更换过,木朝生不认识他们,他们看不起一个眼瞎的奴隶,甚至不想多费时间来找他的麻烦。   木朝生乐得无人打扰,季萧未将他丢在这里之后便没有再想起过他,任由他自生自灭。   桃子偷偷来给他送药,木朝生问:“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桃子没出过宫,她只比木朝生年长一岁,诸事不知,只说:“大概是新皇登基吧,那日宫里宫外好生热闹,可惜你在晕着,应当没听见。”   “季萧未将皇都迁到晏城了?”   桃子赶紧捂他的嘴,“皇帝的名讳怎么能直呼呀,小阿木,姐姐知道你不想活了,但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还是——”   “我想活的,”木朝生捉住桃子的手,盈盈笑道,“我要活着。”   木家被灭门还有隐情,他怎么甘心真的去死。   他要将害他至此的人找出来,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养了大半个月的伤,也不知道桃子从哪里找来的伤药,好得倒是很快。   木朝生已经习惯了黑暗,换衣时伸手碰了碰后腰的伤,摸了半晌摸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只得作罢,心里给对方记了一笔。   他觉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得出去熟悉一下环境。   他现在没本事报复季萧未先前伤了自己,但给对方找点麻烦似乎并非难事。   心里揣着小心思的木朝生慢吞吞摸索着出了殿门,仔仔细细将路过的细节记在心里。   方从台阶上磨磨蹭蹭走下来,院外忽然传来少年欢欣喜悦的声音,木朝生心脏重重一跳,慌乱的情绪尚未升起,一下便被那个少年重重迎面撞上。   鼻梁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酸涩和痛感瞬间直冲眼眶,泪珠霎那间便跟着鼻血一起滑出来。   “唔!”他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捂住了口鼻,眼泪不受控地吧嗒吧嗒往下掉,脑袋一片空白。   没等回过神,忽然又被人拽了领子狠狠往外推了一把。   这回彻底摔坐在地上了,屁股磕得生疼,后腰的伤也很疼。   木朝生止不住泪,鼻血也止不住,只下意识捂着,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骂他,“哪来的不长眼的奴才!脏兮兮的!撞坏了小瑾怎么办!”   “二哥,别生气,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都把你衣衫弄脏了,”那人道,“还是个异瞳,大家都说异瞳不祥,撞了你多晦气。”   被叫做小瑾的少年忽然安静了片刻,木朝生一边哭一边感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偏身扭过去,艰难撑着身体想站起来。   那少年这才小声没什么底气道:“出身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啦,二哥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我们快走吧。”   “你太心善了小瑾,这种生来不祥的灾祸就不该出现在紫宸殿的院子里——”   “是故意的又如何,”木朝生身体摇摇晃晃,那张苍白漂亮的脸上沾着大片血,鼻血流个不停,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话音里还带着哭音,脸上神情却十分阴郁,“我就是故意的。”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记得对方话音传来的方向,忍着痛跌跌撞撞冲过去,抬手便将自己刚刚从地上捡的石块往人脑袋上呼。   砸没砸准他也不知道,反正砸了就是了。   只听那人“哎哟”一声,旁边那个少年也跟着尖叫起来,木朝生什么都没空想,很快便同那个明显比自己年长些许的少年扭打在一起。   然后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身体体弱,武力压制下根本躲不开,被那个蛮横的少年压着揍了好几下,觉得浑身都疼,无意识地流着泪,却还记得反抗。   虽然没什么用,但抓在手里的石块始终没扔,如同小猫挠痒一般软绵绵往人身上敲。   小腹被打了一拳,阵痛让他想吐,头晕眼花,他干呕了两声,又剧烈咳嗽起来,牵扯得身上每道伤都在痛。   等迷迷糊糊清醒了些,他才意识到身上的人已经走了,自己被人拎着提起来,一股冷冽的香气钻进鼻腔,让他稍稍冷静了些许。   季萧未望着一片狼藉的院子,面无表情,像拎着闯祸的小狗一样提着满脸血的木朝生,又转头望着不敢噤声的两个少年,淡淡道:“麻烦。”   作者有话说:   木木:我要给季萧未找麻烦   和二哥他们打完架,季萧未说:麻烦   木木(小狗呆呆):原来这就算找麻烦了啊   遂天天去找二哥打架,嗷呜嗷呜,非常凶 第3章 谢绝写作指导   被提起来之后更想吐了。   木朝生几日都没怎么进食,胃里空荡荡,那人一圈下去几乎要将胃打穿。   被晃晃荡荡提在半空晃了一会儿,他晕乎乎想吐,嗓子眼满是血腥气,没等张口又听季萧未冰冰冷冷的嗓音冒出来,说:“敢吐出来,朕便将你扔进湖里喂鱼。”   木朝生一下将血沫子咽了下去,呛得一阵猛咳,咳得脑袋嗡嗡响,胸口也很疼。   不等喘上口气,下一瞬又被人丢进了浴池。   不善水性的人一旦倒在高过手臂的水池里,下意识便会想要用手撑地,却会因为触碰不到而溺亡。   木朝生呛了水,越挣扎便陷得越深,死亡的恐惧随着水面一同淹上来,来不及想怨恨的事情,只惊恐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没想到猛地被人抓住了手腕,“哗啦”一声拽出了水面。   木朝生重重咳嗽,胸口闷痛,鼻腔也疼,本想抬手擦脸,忽然又被人按住手。   季萧未那双手冰凉得像一捧雪,还算得上温柔地将他面上水渍连同血迹抹去,语气却冷冰冰,道:“笨死了。”   视线落在脸上的感觉十分明显,哪怕木朝生看不见,却仍然能够清晰感知到。   缓过神来之后便觉得委屈和怨怒,将方才一遭当成是季萧未的警告和惩戒。   身份地位低的人就是如此,谁都能欺他辱他,分明是他先被推倒,反抗倒还多了惩罚。   若不是木家倒了,若不是自己被陈王抓回宫里,他又何苦受这些罪!   他凭什么受这些苦!   而且季萧未竟然骗他!说好不吐就不把他扔水里的!   “白瑾和白梨是白家的子嗣,白梨脾气暴躁,往后少去招惹他。”   “谁招惹谁?”明知道不能忤逆帝王的话语,木朝生却还是忍不住反驳,声音沙哑,再次咬牙重复道,“我哪里招惹他!”   他满身水,衣衫被打湿黏在身上,透出单薄的遍布伤痕的身体,瞪着那双无神但依然漂亮得似乎能蛊惑人心的眼睛,大约是真的委屈到了极点,连声线都在隐隐颤抖。   “被撞的人是我,被推的人也是我,走在路上的狗被人莫名其妙踹一脚都知道要反咬一口,凭什么到我这里只能忍气吞声!”   话音未落,唇瓣上忽地落下一只手。   季萧未掐着他的面颊,水池躁动起来,哗啦啦响了一阵,木朝生只觉得头晕,眨眼便被仰按在池边,后腰伤处落在边角上,剧痛顿时袭来。   面上血色尽失,他无意识踢着腿挣扎,却只打出片片浪花,奈何手上如何用力都无法摆脱季萧未可怕的控制。   男人身上冷冽香气再次涌上来,让他感到绝望而恐惧,身体颤抖,像受伤的幼犬一样呜咽着。   季萧未单手按着他,白发垂在肩头,被他幽幽拂到身后,垂眸看着狼狈又神情不甘的少年,半晌终于开了口,“早便听闻陈王对你宠爱无度,原是真敢口无遮拦顶撞君王——嗯?”   他忽地闷哼一声,转瞬又轻笑一下,漠然道:“又咬人。”   木朝生死死咬着他的虎口,血腥气灌入口腔,用尽了力气,像是死之前也得从对方身上撕下块肉一般。   季萧未由着他咬了一会儿,察觉到牙口松了力,手上用力掐紧他的面颊,强迫对方松了口,露出带血的虎牙。   男人语气平静,甚至算得上无情无欲,道:“真该将你的牙拔得干干净净。”   木朝生张着口,不能言语,双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背,挠出血痕。   季萧未像是不知道痛,偏头轻咳了两声,带着病气的面容挂上些许兴味,若有所思道:“但这张脸着实漂亮,掉了牙反而没了意思。”   “木朝生,”他仔细品读这个名字,冷笑道,“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他似乎并不是想要个什么答案,转而又接着谈条件,说:“你不想做被人随意打骂的野狗,朕倒也理解,毕竟爱宠做久了总会娇生惯养,朕给你个机会,捡起你以前伴床的老本行,留在朕身边。”   “打狗也要看主人,挂上朕的名头,自然无人敢欺辱你。”   他掐着木朝生的脸颊,大概并不是同人打商量,只是告知对方,自顾自接口道:“那便说好了,今日洗干净,回去养好伤,十日之后乖乖来这里。”   季萧未垂下头,发丝垂落在木朝生面颊上,让他感到有些痒,下意识便伸手抓住了那一缕头发。   之后那股冷香蓦然靠近,木朝生打了个寒战,没等回神,被人吻住了唇瓣。   相较起季萧未这个人,这道吻温柔得不像话,就像是在亲吻什么珍视的宝贝。   木朝生恍惚了一下,很快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季萧未起身的时候,对着他喊了一句“小槿儿”。   *   以前在宫中也并不是全然与外界毫无联系,他是陈王的爱宠,宴会围猎时常带在身边,贵族间的那些龌龊情闻听得也不少。   关于爱而不得养一两个相似替身的闲闻趣事也并不少见。   木朝生自己就是个身不由己的玩具,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看法,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在玩具的名称之上再加一个替身。   季萧未这么冷冰冰又凶巴巴的人,居然也会有爱而不得的人?   是谁?   木朝生趴在榻上想了几天,他不认识大晟的权贵,很多往事都不清不楚,猜不出来。   只能把“找季萧未麻烦”这件事情暂时抛之脑后,趴在榻上睡过去。   再醒来,是被外头嘈杂的人声惊醒。   木朝生揉揉眼跪坐起来,辫子乖顺地从肩头搭落,迷迷糊糊道:“桃子姐姐,怎么了?”   男女有别,桃子这几日住在殿中屏风之后的小榻上,方便照顾木朝生。   木朝生还不适应不能视物,走两步便有可能磕了碰了,甚至会把自己绊倒。   某日桃子看见他额头有淤青,逼问之后才知道他一个人住在屋里行动不便,说什么都要留下来陪他。   但现下喊了两声不见人回来,木朝生清醒了些,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听见女孩子的轻声细语,像是带着哀求和惧怕,断断续续说着话。   他听不太清楚,只听见什么“大人”和什么“白家”,一下子想起先前起了争执的那两个白家的少爷,以为桃子和自己一样遇到了麻烦,立马起身抓住了木枕,跌跌撞撞下了床,来不及穿鞋便往外走。   没等摸到门,那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打开,木朝生扑了个空,脑门“嘭”地撞在对方胸口,人仰马翻往后摔坐下去。   眼眶瞬时间便湿了,木朝生也不知道是屁股更疼还是脑袋更疼,捂着额头呜咽一声,被人抓住了手腕。   来人似乎是个年长很多的青年,掌心温温热热的,语气也温温和和的,似乎还有点慌乱,搀着他起了身,万般体贴问:“可有哪伤到?”   木朝生没吭气,他对大晟的人时刻保持警惕,总觉得都是和季萧未一样的恶劣坏蛋,指不定没安好心。   他挣脱了对方的手,将木枕抱在胸前,一副极力保护自己的模样,就像小动物将尾巴抱紧保护腹部那样,哪怕看不见,但气势不能弱,故作镇定面朝着男人,磕磕绊绊道:“找,找我何事?”   青年语气带着歉意:“我是太子少傅,白氏长子白枝玉,前段时日阿梨和小瑾打伤了你,我带他来向你道歉。”   木朝生抿唇半晌,干巴巴:“哦。”   还是没放松警惕。   白枝玉知道一时间不能指望对方放下戒备,转身拽了拽满脸不爽的弟弟,将他推到面前来,低声道:“阿梨,道歉。”   白梨敷衍了事,“对不起。”   “阿梨,”白枝玉语气添上严厉,“长姐教导你功夫不是让你欺辱弱者的。”   “就知道用长姐压我!”白梨怒道,“揍一个奴隶怎么了,他若不是撞了小瑾,我压根看不到一根路边的野草!”   这兄弟二人吵起来好生聒噪,话语间还时常踩自己两脚,木朝生虽然已经习惯被人看不起,但听多了总会厌烦。   他在思索该怎么让人退出自己的屋子,没等想明白,突然又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唯唯诺诺故作乖巧,听不出来到底实在劝架还是添油加醋,说:“大哥二哥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当时没往这里走就好了。”   更烦了。   木朝生感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遭到了污染和掠夺,本就心情烦躁,像保护领土的小狗,扑上去要将陌生的侵入者赶出去。   没多想,也懒得多想,抬起手里的木枕便不顾三七二十一砸下去,伴随着白瑾的尖叫,“咚”地一声敲了个闷响。   白枝玉也跟着闷哼一声,脑袋晕了一下,捂了捂被敲击过的额角,摸到了满手的血。   木朝生心情舒爽了些,也只是一些,很快便被白梨抓了领子一把推翻在地,“哐当”一声撞歪了桌子,重重摔在地上。   骨头都在疼,他咬咬牙,神情阴郁,那双无神的异瞳直直对着冲过来的白梨,像是仍然带着滔天恨意和杀意,道:“滚!”   话音刚落,白梨已经一拳挥过来,狠狠砸在他的小腹上。   “我哥亲自找上门来给你一个奴隶道歉,你倒真是个白眼狼!”   木朝生痛得蜷缩着身体,浑身颤抖,面颊上挂着无意识流的泪,看起来楚楚可怜,语气却冷到极点:“不如以死谢罪来得更诚心一些。”   白梨登时又举起拳头,“你还敢说!”   “白梨!”男人顾不上额头的伤,推开焦急得快要落泪的白瑾,一把抓了弟弟的手,警告道,“别忘了我和长姐平日怎么教你的。”   “你都成这样了心还偏着!”   “给他道歉——呃!”   男人又闷哼一声,屋子里蓦地安静了片刻。   木朝生又咬人了。   作者有话说:   被遗弃过受过虐待的小狗会有一段时间缺乏安全感,会凶人,那是狗狗保护自己的方式,所以捡到小狗之后要对他多一点耐心。   听到没有季萧未,对他多一点耐心   明天见! 第4章 又给我惹麻烦   一如当时咬季萧未一样,牙口紧紧收着,咬在白枝玉的手腕上,眨眼便见了血。   反正他谁也打不过,就一张嘴能勉强一用,说也说不过别人,能动牙就动牙,屡试不爽。   白枝玉和白梨都愣了愣,站在门口呜呜咽咽的白瑾也傻了半晌,直到痛意蔓延开,白枝玉这才倒吸一口气,却是反手将人往腋下一捞,挪到远离白梨的那边去。   木朝生还没松口,小腹疼得反胃,纯当转移痛感,脑袋晕起来便什么都注意不到,也没听见两个人在吵什么。   他被白枝玉拎起来,头重脚轻,脸颊被轻轻捏住,咬久了牙酸,下意识便松了口。   白枝玉满脸欣慰,还反过来道歉,“早知道阿梨这个性子,不该将他带过来,给你惹麻烦。”   木朝生胃难受,说不出话,只无意识撇撇嘴,缩到角落去。   面颊上血色尽失,满头冷汗,眉眼低垂,纤长睫羽掩住瞳眸,看起来状态实在糟糕。   白枝玉知道不能久留了,木朝生大约厌烦他们到了极点,与其平添烦恼,不如差遣两个太医过来替他瞧瞧。   家中长姐自幼奔赴战场,白梨跟着白丹秋学过几年功夫,手上力道不小,木朝生身子骨弱,恐怕遭不住这么殴打。   他有些懊恼,将白梨拽到身边来,同他道:“道歉。”   白梨面色不佳,没等说话,又被长兄截走话头,“长姐教你的都忘了吗?”   白梨似乎很忌惮长姐,想要顶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半晌才磨磨蹭蹭道:“对不起。”   木朝生没应话,只冷笑一声。   白枝玉道:“抱歉,这便不多叨扰,木小郎君好好歇息。”   他拽着白梨往外走,缩在角落的木朝生却忽然动了动身体,冲着话音传过来的方向迅速伸出脚,一下将白梨绊倒摔个狗吃屎。   少年“哎哟”一声,鼻梁撞在门槛上,两条鼻血缓缓从鼻腔里淌出来。   白瑾又哭叫起来,混着少年的怒骂和男人的劝架,还有木朝生清冽又有些疯嗔的笑音,院子里热热闹闹。   季萧未来的时候院子又乱了,白枝玉是个读书人,脾性温和,两头劝架,只来得及拽着满脸血发怒要打人的白梨,甚至来不及管站在一边小声哭泣的白瑾。   木朝生胃疼得厉害,蜷缩在角落,脸上却笑意盈盈,看不见这场闹剧,但也仍然沉浸其中,估摸也没少干坏事。   季萧未神情冷淡,收了挡阳的纸伞,悠悠迈步上了台阶,将蹲在角落里的木朝生拎起来。   幼犬一样的少年焉巴巴的,没挣扎也没说话,只是看神色有点紧张。   他对季萧未是有点犯怂的,这人武力巧而强,人也捉摸不透,比白梨还要难对付。   因为对付不了,所以还是装乖一点,等他把自己放了……   “又给我惹麻烦。”   季萧未语气泛着冷意,“枝玉,早说将白梨送到军营让丹秋姐养养,偏要将他留在宫里。”   “是臣思虑不周,”白枝玉拍拍身边明显心虚的二弟,低声道,“给陛下道歉。”   木朝生还被拎在男人手里,颇有些无趣地听着,不知道闹这一通究竟有什么用。   总让白梨道歉,他分明没有悔意,道歉又有何用,不如别来。   他的心思难得同季萧未趋同一致,男人先一步打断道:“不必,心思浮躁,让他们二人回去静心抄书,过几日再来书院。”   白梨闻言便有些急眼,尚未张口便被长兄捂住嘴。   季萧未已然知晓他要说什么,淡淡道:“木朝生是朕的人,惩戒与否朕自有定夺,还有异议么?”   论他胆子再大也不敢顶撞君王,白梨唇瓣嗫嚅了两下,低声道:“不敢。”   脑袋被白枝玉按住,男人带着两个弟弟往殿外走,走到半路白瑾忽然又停住脚,扭捏又犹豫,转头喊道:“未哥。”   季萧未正提着小狗往正殿走,闻声漠然转了身,视线无情无欲投射过去。   白瑾鼓起勇气道:“和吴家的婚约——”   “朕瞧你还算满意,”季萧未唇角轻轻勾起,难得有些笑意,却格外得冷,“朕想了又想,吴信然与你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当真是喜事。”   木朝生许久没听到八卦了,耳朵偷偷竖起来,琢磨着两个人话里的意思。   白瑾语气有些急,失态地上前两步,被长兄制止,“小瑾!”   他蓦地停住了脚,看起来又要哭了,清秀的面庞上泛着粉,羞怯又委屈,“我……”   “还有何事?”   季萧未明显已经耐心告罄,再多说下去恐怕会将他激怒,白瑾心里升起些许退却之意,被长兄拉了手臂,警告道:“莫要对陛下无礼。”   白瑾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开紫宸殿。   木朝生失去了八卦,心道无趣,被提进殿中放在铺着羊皮的地毯上。   他没敢乱动,季萧未放置他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擦了手回来之后便还是什么样,忍不住冷嗤一声,略带嘲弄道:“闯了祸便装乖。”   “是他们来找麻烦。”   “顶嘴,”季萧未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一把戒尺,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看木朝生,“换做别人,顶撞君王可是死罪。”   木朝生还没找到真凶,不敢乱死,闭上嘴不说话了,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安静了半晌,他忽然记起从前陈王生气会叫他罚跪,他被季萧未拎进来那么久一直坐在地上,时间久了都忘了。   季萧未不说话,但视线还落在他脸上和身上,木朝生觉得头皮发麻,又觉得胃疼,一动不敢动,僵了许久忽然听见男人问:“你还要装多久木头人?”   “那我,”他咬咬下唇,小声问,“我要跪吗?”   殿中又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季萧未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好笑,“笨死了。”   木朝生撇撇嘴,乍一下听见人起身的动静,一个激灵爬起来跪直了,满脸写着“我很听话很聪明不准骂我”。   季萧未故意逗他,起了身又没了动静,抱着手看他的反应。   木朝生觉得膝盖疼。   以前陈王留他在身边是喜欢他的脸,想看他在不断折磨下露出来的表情,时间久了之后木朝生已经习惯了想要什么就用脸去换。   撒个娇,叫得好听些,那个昏庸的蠢货自以为掌控得了他,说什么都会答应。   但现在这个办法对着季萧未已经完全失效,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冰坨子做的东西,居然对他的脸毫无反应,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木朝生又想起白梨,这人跟他非亲非故无冤无仇,怎么也那么大的恶意,只想着替他弟弟出气。   那个叫白瑾的难道比他漂亮么?   “嗯?”   被人打断了思绪,抓住了命脉。   季萧未提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起来,语气不清,只说:“朕让你跪了?”   木朝生傻愣愣,欲言又止,乖巧道:“没有……”   “每次心虚你都这个表情,”季萧未冷冷淡淡,“知道做的不对还要做,不是笨是什么?”   木朝生表情又不服气了。   没等说话,他被人塞上榻,怀里多了个玉枕,冰冰凉凉的,透过单薄衣物贴上小腹,让他的胃舒服了些。   季萧未道:“还记得上回来,朕说了什么?”   木朝生笃定:“说我笨。”   “……”男人似乎又冷笑一下,“不是这句。”   木朝生绞尽脑汁,表情都有点纠结,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聪明。   以前做男宠的时候也不用复习考察皇帝说过的话啊。   他回忆半晌,没想出来,遂放弃,心虚地小声说:“不记得了——”   “啪!”   木朝生跟着“啊”了一声。   又疼又麻。   季萧未怎么还用戒尺打他!   肩上还落着只冰凉的手,木朝生又怨又恨,两手抓在那只手腕上,张口要咬,不知道男人怎么避开的,两下便掐了他的脸颊,屈指抵住了他的虎牙,用力撬开了他的齿关。   “咬了我,又去咬白枝玉,木朝生,你的本事就是像只幼犬一样咬别人的手指磨牙么?”   季萧未说着话的时候还在打他!   木朝生快疼哭了,牙关松了松,呜呜咽咽。   “谁欺负你,你都这样咬回去?”季萧未垂眸望着他,眉心微蹙,神情多少有些嫌弃,“入口的东西干净与否都不知晓,你怎么下得了口。”   木朝生含糊道:“我也不是谁都咬……”   季萧未闻着好香,白枝玉脾气软,像个糯米糍粑,感觉都挺好吃的。   提起吃的他又觉得饿,肚子咕咕叫起来。   季萧未当真被气笑了,松了手将人拉起来,道:“按照上次的约定,尽你的侍君之职,别的还要我提醒你吗?”   木朝生已经记起来了,他就说自己必不可能是笨蛋,只是被吓到一下子忘了而已。   他点头说会,季萧未便坐回榻上,支着脑袋看他的面庞,等他来服侍自己。   又过了片刻,季萧未不得不开口制止道:“停下。”   “马上就好了,”木朝生脸色苍白,“真的,我可以的。”   季萧未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了少年纤瘦的手腕,“你若想报复朕,大可以提刀来,没必要勒死朕。”   他将越解越紧的腰带从对方手里解救出来,转头又见木朝生神情惶恐跪坐在地上,肩膀都在发颤,颇有些无奈,淡淡道:“脱你自己的便可。”   木朝生说好。   又过了一会儿。   季萧未强忍着恼怒,将人从地上拎到榻上,冷冷道:“松开爪子放开腰带,你要勒死你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脑补小狗心虚的时候会露出眼白,例如头像这样 第5章 我卡住了......   木朝生紧张得像是第一次服侍人,季萧未将他两只细细的爪子捏在手里,颇有些嫌弃地将人提起来丢上榻。   他冷着脸,偏头轻咳了两声,将搭在肩上的外袍挂到屏风上,转头望着榻上缩成一团面色惶恐的木朝生,伸手解开乱成一团的腰带,剥开他保护自己的蛋壳,露出白皙瘦弱的身体。   身上还带着淤青,尤其是小腹上,青紫了一大片,那白梨下手没个轻重,若无人阻拦只怕没几下便能将人打死。   木朝生身体抖个不停,又想跑了。   他脸上藏不住心思,刚想翻身男人已经压下来,那股冷冽的香气直冲而上,如同无形的牢笼罩下,压得他无处可逃。   木朝生实在怕了这个人,这跟他以前碰到的人都不一样,他没见过这种人,不知道怎么面对。   更不知道怎么同他行房。   他睁着眼,木然望着虚空的黑暗,脸上是藏不住的紧张,只想把自己缩起来。   季萧未眼疾手快捉了他的手,胸膛相贴,逼迫缩起来的花展开,悠悠道:“原来陈王喜欢这副模样,这种习惯往后可以丢了,朕不喜。”   他附身下去,呼吸一下子落在木朝生唇瓣上,吓得他一个激灵,猛地拧开脑袋。   那道吻落在耳垂,很痒,他随之轻哼了一声,像什么小动物的嘤咛。   季萧未状似不悦,起了身皱眉道:“朕方才说了什么?”   压迫感轻了些,木朝生大口喘气,揪住了玉枕上巾布的流苏,思考自己要不要将其抽出来给他脑袋上砸一枕头。   但是砸了季萧未,这狗贼肯定得砍他脑袋。   多划不着。   “说话,哑巴了?”季萧未好像十分喜欢让木朝生复述他自己说过的话,“不要走神。”   木朝生汗流浃背,他本来就怕,哪里记得季萧未刚才说了什么。   说不出来他还要揍人。   唇瓣嗫嚅了一下,季萧未已经开打了,“啪”一巴掌落下来,木朝生跟着“啊”了一声,猛地缩成一团,攥紧了玉枕。   没等他把枕头抽出来,手腕被人紧紧捏住,季萧未又一次压下来,冷笑道:“想敲我?”   木朝生飞速回嘴:“我没有!”   季萧未果然知道他在说谎:“睁眼说瞎话。”   “我本来就是瞎子。”   “……”   季萧未气笑了:“顶嘴。”   木朝生顿时心虚,想道歉,张张嘴忽然愣愣眨眨眼。   某物直抵小腹,分量不容小觑。   他顿时红了脸,心跳加快,想跑的心思到这一刻达到顶峰,胡乱挣扎起来。   季萧未又闷咳两声,冰冰凉凉的手仍然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腕,白发从肩头坠下一缕,落在木朝生脸上。   他看着少年通红的面庞和慌乱的神色,一时间起了些犹疑,忽然起身取了一根红绸缚住了对方那双已盲的眼睛,终于顺眼了些。   木朝生颤抖的身体也跟着僵了僵,他觉得热,血气上涌,他晕得很,又觉得害怕,骤然听见季萧未轻声喊他“小槿儿”,下意识便应了。   季萧未便俯身吻他,珍重又小心翼翼,反而让他清醒过来。   他是某个人的替身。   不知道是谁,没见过,大概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很相似。   所以这幅皮囊还算是有点用。   木朝生知道自己又有能够活着的依靠了,虽然还是这张脸,但皮囊生来就是他的,不用白不用……   “……”   那东西又抵了上来。   他打了个寒战,忽然又觉得后悔。   能不用还是不用。   季萧未抓着他的手摸过去,木朝生怔怔张着唇瓣,脑袋嗡地一阵响,空白了很长时间,脑中来来回回只剩下两个字——   好大。   木朝生被吓哭了。   他挣扎的幅度大了些,顾不上季萧未会不会生气,边哭边躲,说他不想要。   这样的反应不太正常,季萧未停了手,彻底起了身,将蜷缩在榻上,缚着双眼满脸泪痕瑟瑟发抖的少年仔细打量了许久,半晌才疑惑道:“你以前没伺候过人?”   木朝生对“伺候”这个词的范围并不清楚,磕磕绊绊道:“伺候过……”   “不要说谎,”季萧未冷声说,“究竟有没有?”   好凶。   实在是可恨,木朝生只想咬他,最好能把他咬死。   可惜只能想想。   他怕季萧未打他。   说错话也要被打,木朝生想想便觉得委屈,鼻腔酸酸的,声音闷闷:“我不知道。”   季萧未冷若冰霜,居高临下看了他很久,良久才取下屏风上的外袍,毫无情绪道:“笨。”   “陈王以前可有让你上过榻?”   木朝生摇头。   “他平日让你做什么?”   木朝生抬手蹭了蹭沾着泪痕的面颊,没等说话,季萧未忽然想起之前在陈王寝殿缴获的、已经被处理掉的一些东西,眉心微微蹙起,先一步打断道:“不必说了。”   他将外袍披在肩上,语气带着嫌恶:“无趣。”   木朝生傻愣愣在榻上缩了一会儿,听到男人远去的脚步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在榻上摸了会儿,没摸到自己的衣衫,又到地上摸。   还是没摸到。   “我衣衫呢?”他嘀咕两句,肚子咕咕叫起来,许久未曾进食,先被白二揍了,后来又被季萧未一通吓,早饿得头晕。   也不知道季萧未做什么去,什么时候回,他没让自己走,木朝生不敢走,实在饿得腿软,摸了半天,果然从桌上摸到了一盘果子。   数量倒也不少,吃一个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木朝生放心摸了一个咬了一口,殿外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他手一抖,那颗咬了一口的果子滚到地上,咕噜噜钻进床榻地下去了。   木朝生竖起耳朵警惕地听了一会儿,模糊听到两个太监在外头低语,大约是季萧未嫌弃陈王从前种在殿中的花木,让太监趁着初夏时节将其砍了换掉。   大晟国都从前建在西北之地,风沙肆虐,夏热冬冷,没有晏城舒适。   季萧未攻打陈国之前便已经做好了迁都的打算,压根没考虑过可能会战败的结果,攻下陈国之后便将皇都迁到晏城。   短短几日便将晏城上下换了道血,旧朝官员或死或下狱,新官上任,又颁布了新的法令,局势还算稳定。   这些都是桃子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木朝生不懂这些东西,他活到如今只关心所恨之人死了没有,怎么死的,死得惨不惨,其他的都不在他的关心范畴之中。   他撇撇嘴角,对季萧未砍树的做法表示不屑,心道这人脾气真是怪,规矩多,洁癖,喜欢养替身。   他一边腹诽,一边顺着果子滚远的声音方向摸过去,摸到床榻,知道果子滚到榻底下去了。   偷吃东西也不知道季萧未会不会生气,若是某日被他发现榻下有颗咬了一半的果子,指定能联想到自己,到时候说不定又要挨打。   还是得把果子的尸体藏好。   木朝生跪在台阶上,上半身趴在地上往榻下钻,伸手四处摸摸,最终得出结论——   宫人打扫得蛮干净。   他有些急,又往里钻钻,终于摸到了那颗倒霉的果子,但圆溜溜的东西一碰便又滚远了。   木朝生只好再往里钻钻,腰臀卡在台阶边和榻脚下,彻底进不去了。   他皱皱眉,努力伸长手,费了很大功夫才将逃跑的果子抓在手里,松了口气准备往外退。   片刻之后。   木朝生:“……?”   好像卡住了。   木朝生宕机了一会儿,半晌终于慌乱起来,努力解救自己,却始终没办法离开这一亩三分地。   卡得死死的。   心跳砰砰直响,他急得想哭,又挣扎片刻,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季萧未冷冰冰的嗓音随之响起,由远及近,沙哑又含着些许兴味,“你又在做什么?”   “唔……”木朝生心道完蛋,又止不住颤抖,大着胆子同陛下求助,“我……我卡住了……”   男人半晌没动静,反倒让他心虚又不安,眼眶都有点湿。   他吸吸鼻子,终于听到对方冷嗤一声:“麻烦死了。”   木朝生听见他起了身,没等想他是要走开还是要帮自己,忽然听见“啪”的一声。   木朝生:“?”   随之才感到屁股又痛又辣,跟着呜咽起来,忍不住张口道:“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总给朕惹麻烦。”   季萧未还念着先前他又和白家三兄弟起争执的事,就等着现在找他算账:“白枝玉是少傅,年少有为,白家同龄的子弟里一个他,一个战功赫赫的白丹秋,二人分居文武两端,手里的成就足以荫蔽白家三代不止。”   他拍拍木朝生,漠然道:“你以为白梨敢毫无顾忌揍一个奴隶,是天性使然么?”   “他是清楚自己的出身,他是白家的人,头上有长姐和长兄庇佑,他有这个底气,而你,一个地位低下的、供人玩弄的宠物,倒也敢张口咬人。”   木朝生咬着唇瓣,他不喜欢听别人总提及自己的出身,以木家从前的繁荣,就算是陈国亡了,他也不至于落到此地步,任人鱼肉。   他又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将自己从榻下解救出来,偏生那季萧未还一下一下拍他,又疼又麻,不自觉掉着泪。   虽是如此,他却忽然没了顾忌,阴郁到了极点,说:“所以被人打了骂了,被人无故欺辱,我便只能做个不会说话哑巴是么?”   季萧未没吭气,也没再动他。   他起了身,掩唇轻咳,脸上病气很重,但还是单臂将床榻抬起,把卡在里头的人拎出来。   木朝生那张白皙带着红润的面庞上沾着泪痕,一双异瞳掩在红绸之下,唇红齿白,看不见传言中可蛊惑人心的妖异瞳眸,却又更觉得惑人至极。   季萧未盯着他的脸瞧了会儿,将人丢回榻上,淡淡道:“朕似乎从未给你立过规矩,木朝生。”   少年缩在榻边,却倔强地昂起脑袋,状似对视般地面向他。   那只冰凉的手落在面颊上,而后下滑掐住了他的脖颈。   季萧未的声音和他的体温一样,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道:“朕可是对你太过仁慈,以至于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几次三番开口顶嘴。”   骤然收紧的手劲让他感到窒息和痛苦,木朝生唇色开始发白,求生的意志让他忍不住艰难开口:“我……没忘……”   “你最好没有,”男人语气里带了些许恨意,俯身贴近他,咬牙低声道,“别忘了你当初做了什么好事,害我父亲病死在阳城。”   木朝生忽地一阵恍惚。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满屋子找衣服的时候,季萧未正躲外边自己解决,脱掉外袍才发现木朝生的衣服挂在自己的衣摆上。   季萧未:......咳 第6章 喜提被打   他怔怔抬着头,面颊上满是水渍,缚眼的红绸都已经变得潮湿,颜色变浅的唇瓣动了动,想说自己不记得。   “不记得了可对,”季萧未似笑非笑,掐着他脖颈的手不断收紧,“当初因你一句话,陈王下令屠了余家满门,仆从带着余家幼子逃亡城外被你所知,你又让陈王去处理漏网之鱼以免夜长梦多。”   “你这人在朕面前总是笨手笨脚,偏偏也还聪明过一回,向外界谣传余家逃亡的幼子身上带着惊世的珍宝。”   木朝生在陈国上下的名声并不好,向来被人冠上妖祸和霍乱超纲的名头,但对他的话却是言听计从,从来不会有过多异议。   他说余家余孽身上带着珍宝,国中上下无人不信,连城外的山匪都信以为真,在山路上围堵了余家,将其劫杀。   而那个时候,季萧未的父皇正重病在床,差遣使者千里迢迢为其寻药,好不容易才带着良药准备返回大晟,恰巧经过此处,被山匪连坐害死。   错失了服药的最佳时刻,大晟先帝久病难治,最终薨逝。   这些事情木朝生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也记不清楚,他依靠自己的眼睛从陈王手里拿到信任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权利,花了两年的时间将当初陷害木家的几个家族陆陆续续架空甚至灭门,人数实在太多,他不可能一一记得。   当初也听闻大晟先帝病故一事,陈国与大晟多年征战,陈王知道老对头病死,还专门开过宴会。   那时候没将这件事和陷害余家联想到一起,若非听季萧未提及,他压根想不到这一茬。   木朝生后脊发凉,原以为季萧未只是想找个替身养在身边,又欺辱他身份地位,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缘由。   他被人害到如此地步,挣扎着活着,不择手段报复从前陷害过木家的人,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站到了加害者的位置上。   而想要报复他的人,比他厉害。   木朝生感觉自己必死无疑,又觉得愧疚和害怕,真担心季萧未生了气,忽然没了兴趣将自己杀了。   那他苟活那么长时间,又没有找到真凶,岂不是白费力气。   思及此,落在颈项上的手已经寸寸收紧,掐得他喘不上气,只能张着口徒劳想要汲取呼吸。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要比意识快很多,他察觉到季萧未得杀意,匆忙便开了口,带着哭腔和恐惧说:“对不起。”   那只手的力道松了松,没再继续了。   木朝生终于拿回了呼吸的能力,大口大口喘息着,又开始无意识掉眼泪,磕磕绊绊语无伦次道:“余家害了我,我只是想复仇,我也不知道会牵扯到外人。”   季萧未冷冷淡淡:“就只会说句对不起?”   “那我怎么办啊,”木朝生有点委屈,还心虚,音量都小了不少,可怜巴巴缩成一团,还没忘记和男人谈条件,“你自己答应我说让我活着的。”   季萧未大约没想到木朝生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感到好笑,也倒真的冷笑了一声,道:“不会说敬称么?”   “陛下,”木朝生乖巧改口,他的身体早便习惯讨好,乖乖蹭过来,状似撒娇一般,清冽声线尾音勾起来,像小狗尾巴勾住主人手臂一样甜腻,“陛下。”   身体贴上去的时候便又能清晰感知到季萧未的体温了,男人好像总是带着病一样,体温很冰。   木朝生想着他或许命不久矣,在心里盘算把季萧未熬死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没想多久,季萧未那只冷冰冰的手掐住了他的面颊,揪起来,揪得脸变形:“在打什么坏主意?”   木朝生想说“没有”,尚未开口肚子先说话了,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他实在饿得不行,肚子一叫便更饿了,撇撇嘴没吭气。   季萧未道:“方才钻榻下做什么?”   他只是问问,早便已经抓住了木朝生的手,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果子拿出来,接着说:“偷吃。”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木朝生面色有急,欲言又止,被季萧未捏住脸颊,男人嘲弄道:“朕便道进屋瞧见两瓣白嫩屁股对着门,还以为你在邀人品尝。”   木朝生面颊顿时通红一片,含含糊糊道:“我没有。”   提起来便委屈,他道:“我找不到衣衫。”   季萧未难得无言,半晌没说话,将人拽到身前来,扯下湿漉漉的红绸。   木朝生下意识闭了闭眼,睫羽被泪水打湿,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惯常在陈王面前表露这等神态,陈王的王位坐得勉强,再加上常年与大晟征战,从前木家尚在时还能赢两把,等木家倒了,手上便再没利刃。   大晟白家先家主早早战亡,那时陈国和大晟都以为白家就要彻底没落,没想到长女白丹秋和长子白枝玉又将家族重任扛了起来,推着白家顶在几大家族前头。   若不是季萧未方才登基不久,还要处理先帝的葬礼,陈国只怕早便被攻破。   陈王被大晟压制了很久,心中不爽快,对下人十分苛刻。   木朝生只有装乖的时候才能免去些许责罚,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两幅面孔,和他身边的那些太监没什么两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为了哄陈王开心。   因而到了现在还是下意识放低姿态,想要季萧未放过自己。   面颊上那只手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拍拍他的脸,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欠我的东西总该要还。”   木朝生急道:“先前不是已经——”   面颊被捏紧,他心里发怵,闭上嘴不敢说了。   他说的是季萧未之前给自己刻烙印的事情,真的很疼,烙下的时候他恍惚以为命快没了,难道还不足以抵消么?   季萧未见他实在后怕,逗弄够了,淡笑道:“再道个歉。”   木朝生乖乖说:“对不起。”   “加敬称。”   “陛下,对不起。”   真难伺候。   他腹诽了两句,季萧未看他神情略带不服气,没故意戳穿,只道:“道歉无用。”   木朝生果然惊怒,“蹭”地跪直了,瞪着那双无神的眼睛面朝他,“你骗我!”   “顶嘴?”   木朝生又怂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喜提被打。   道歉果然无用。   他捂着屁股跪在榻上,眼泪汪汪,听见男人慢条斯理道:“明日开始,偿还你欠朕的东西,等还完了朕再考虑要不要给你自由。”   脚步声随之响起来,木朝生面色狠厉,抓了玉枕抬起来便敲。   背过身去的季萧未懒散抬了抬眸,微微侧身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将他的攻击抵挡得严实。   木朝生额上滑下冷汗,咬咬牙松了手,那玉枕“哐当”一声碎了满地,他侧肩撞过去,季萧未神色未变,另一只手轻轻抵在他肩上,手上力道大得惊人,竟一瞬便将人翻了个面,捏住后颈压制住。   季萧未偏头咳了一会儿,白发垂落肩头,面容看起来温温和和,语气却冷若冰雪,道:“功夫还不到家,难怪总被白梨压着打。”   木朝生一条手臂被反压着,肩头疼得要命,面色苍白,大半张脸掩在被褥中,带着藏不住的阴郁,又挣扎了两下。   季萧未看着病气文弱,力气实在是大,根本挣脱不开。   木朝生咬了舌头,他闭闭眼,又一次装乖道:“我错了。”   季萧未漠然看着他,视线从他的后颈滑到脊背上,半晌才像是信了一般松了手,道:“少做无用功。”   方才松开,木朝生蓦地翻了身,一口咬在男人手腕上。   他咬得用力,片刻之后才发觉季萧未没什么反应,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收了牙缩到榻边去,乖乖巧巧故技重施:“对不起。”   季萧未被他气笑了。   他揉揉手腕,没再瞧少年一眼,转身离开寝殿。   木朝生缩了许久,直到没再听见旁人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心道季萧未的脾气真是怪。   这回咬他又不打人了。   摸不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了他的霉头。   难搞。   他实在饿,纠结半晌,还是打算偷吃。   反正季萧未都知道他爱偷吃,干脆光明正大把他盘子里的果子吃了个干净,擦擦手缩上榻睡了过去。   白日被人打了,他小腹隐隐作痛,半夜有点低烧。   季萧未叫了两个太医来给他治伤,察觉到发热,顺带治了一下。   木朝生迷迷糊糊裹在被褥中,面颊红扑扑,嘟囔了两句什么便转开脑袋又睡熟了。   等太医离开紫宸殿,季萧未又返回书房批阅奏折,一直到深夜才返回寝殿,望着霸占了自己床榻的少年看了许久。   片刻后神不知鬼不觉伸手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   头发软乎乎的。   抱起来也软乎乎的……   季萧未麻木地望着床栏上的雕花,抱着软乎乎的少年,同自己道他是大晟的皇帝,这是他应得的。   遂安心睡去。   第二日木朝生睡到晌午,桃子不知道怎么摸到季萧未的寝殿中来的,给他送了些吃的。   他饱餐一顿,本打算和桃子说两句话,两个太监忽然从外头进来,道:“木小郎君,陛下差我们来带你去书院。”   木朝生傻傻“啊”了一声,“去哪里?”   “书院。”   木朝生抗拒:“我干嘛去那——”   抵抗无效,两个太监一人一年将他提起来,提醒道:“陛下说昨日夜里提到过此事。”   “他哪里提到!”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来季萧未昨夜说,让他从今日开始偿还欠他的东西。   就这?   他傻了一路,直到被太监推了一把,低声催促道:“太傅马上要来,木小郎君快些进去吧。”   木朝生踉跄了一下,他看不见东西,下意识伸手想要找个东西扶住自己,却被人忽然抓了手臂甩开,脚下被人一绊,重重摔在地上。   屋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夹着白梨的怒骂,道:“他怎么也在啊!”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趴在地上想,又能给季萧未找麻烦了。   虽然被打的是他...... 第7章 慢一点......   木朝生闷哼一声,手肘和掌心磕在地上,大约是磨破了,刺痛密密麻麻蔓延,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冷气。   来书院上学的都是各个世家的子弟,就算是跟在身边的书童地位都比一个奴隶高,更何况木朝生身上还挂着一个男宠的名头。   没人瞧得起一个靠皮肉活命的草芥。   木朝生不知道季萧未把他丢到书院来是不是什么新的折辱他的手段,他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出身和地位,他心里有恨,睚眦必报,欺辱过他的人都已经想过办法一一报复回去。   就算出身贵族又如何,到最后不也或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卑微祈求留下一条性命。   这天底下所有死人都一个模样,不分尊贵卑贱,不过烂肉的一团。   他咬咬牙,慢吞吞从地上爬起,后背不知道又被谁踹了一脚,整个人又一次扑下去,撞到另一个人的鞋。   白梨没站在人群里,他刚因为和木朝生斗殴被季萧未下令关在府中抄了整夜的书,不想再跟这人扯上关系。   木朝生从前的那些事情在整个陈国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在大晟也一直有所听闻,本就心怀好奇想见见那个传说中能够蛊惑人心,最终覆灭了整个陈国的异瞳妖孽,当下一瞧见对方那双眼睛很快便认出来了。   白梨冷着脸坐在桌上看着被人反复踹倒的那个孱弱少年,看他一遍又一遍从地上爬起来,那张漂亮的脸上神情倔强,眉心微微蹙着,看起来在琢磨什么坏事。   他撇撇嘴,嘟囔道:“这么倔。”   这些世家子弟习惯了欺负下人,旁人服个软也便丢了兴致,越是犟着他们越来劲,非把人那根傲骨折断不可。   瞧见木朝生又一次被人踢倒,白梨眼尖望见他一把抓了手边的椅子,顿时想起先前长兄被他敲的那一枕头,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穿过人群,一脚踩住了他的手。   他没个轻重,木朝生只听见骨骼“咔嗒”响动,剧痛瞬间冲上来,让他忍不住痛叫了一声,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白梨的脚腕。   他抓得很紧,像是要将其捏断,于白梨而言却也只是挠挠痒,根本带来不了伤害。   白家在各大世家里是值得人人簇拥攀附的大家族,这些少年或多或少都听从爹娘的教导,让他们讨好一下同龄的白梨和白瑾,打好关系。   因而对白梨和白瑾都言听计从,常常跟着白梨欺负同窗。   见白梨亲自动了手,几个少年纷纷围过来,嘲弄地打量着地上的奴隶。   白梨道:“喂,你来做什么?”   木朝生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神情阴郁,咬着唇瓣不吭气。   他不说话,白梨便觉得像揍了棉花一般不爽快,脚下用力了些,不满道:“哑巴了?”   木朝生感觉手骨要裂,痛得无意识流泪,却咬咬牙恨声道:“松手!”   “好凶。”   “听闻从前被陈王娇生惯养,指不定陈王喜欢这种凶的。”   “嘘,别忘了他现在是谁的人。”   提到季萧未,几个少年显然有些顾忌,没敢再多说,只转了话题道:“这种身份怎么也能出现在书院,污染了圣地。”   “平日见你不爱学,这会儿又成圣地了。”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你们胳膊肘往哪拐呢。”   白梨没吭气,见木朝生哭了又觉得心里奇怪。   先前老见他满脸不是伤就是血,虽然一直知道木朝生长得漂亮,却一次都不曾仔细看过。   现下一瞧,着实是副漂亮的皮囊,也难怪季萧未不嫌脏,别人用过的东西也留在身边据为己有。   他还是觉得心中不爽快,瞧多了这张脸老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不等多想,忽然听见有人道:“小瑾来了呀!”   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围到门口去,将刚到书院的白瑾团团围住。   少年生得清秀乖巧,十分讨人怜惜,脾气也软,从来不同人生气。   世家子弟们讨好他也不完全是为了家族利益。   白瑾面上带着羞涩的红晕,低声道:“不要围着我啦。”   他转头望向屋里,有些好奇:“二哥在做什么?”   “那木朝生今日突然来书院,白二在教训他呢。”   白瑾怔了怔,人群一退开便也看清屋里的情况了,眼见白梨踩着木朝生的手,将人踩得面无血色,登时也跟着白了脸,颤着唇瓣说:“要不……要不别惹他了。”   “小瑾被吓到了吗?”   “快快白二,把你脚收回来。”   “不是,”被簇拥着的白瑾喃喃道,“就是觉得不太好,他到底是……是陛下的人,我们如此欺辱,陛下会怪罪的。”   白二见弟弟被自己吓到,有些懊恼,收了脚往白瑾那边走,想去哄哄他。   方才离开两步,木朝生便扶着一旁的桌案站起来,梳着麻花辫的发丝散乱,狼狈地被冷汗黏在脸上,神情阴冷。   那双空洞无神的瞳眸变得可怖,像是看不透的烈火和深渊深处。   白梨听见少年们的惊呼和白瑾那一声“二哥”,只来得及转了脑袋,看见木朝生狠狠砸下来的椅子。   “你......”额角传来剧痛,白梨望着面色阴沉的木朝生,视线逐渐模糊,迷蒙间竟然喃喃叫了声“阿娘”,下一瞬便失去了直觉。   *   大晟国都刚刚迁到晏城不久,季萧未作为新帝刚刚继位,威望尚且还没有完全树起来,仅仅只是靠着打下了陈国才勉强坐稳了皇位。   如今朝堂上事务繁忙,他与白枝玉时常忙到深夜还不能歇息。   白日上朝时与官员意见不合,吵吵闹闹直到晌午还未结束。   季萧未支着脑袋,神色淡淡望着堂下争执不休的官员臣子,移开视线同面色尴尬站在一边劝架的白枝玉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方才过了及冠之年不久,朝堂上一群老狐狸,很多时候季萧未都感到自己这皇位坐得艰难,哪怕有白枝玉在身边扶持也如履薄冰,万事须得小心谨慎。   他有些不耐,按了按眉心,眉上一颗红痣嫣红无比,衬得面色白如纸,像是以雪堆砌而成的神像。   季萧未拨开肩头的发丝,正欲开口打断臣子们的争吵,尽早下朝回去休息,忽见一个小侍卫站在侧殿的阴影处,神色焦急。   他招招手将人叫来面前,一问才知,木朝生又给他惹了麻烦。   “真是叫人不省心,”他起了身,淡淡道,“今日便先如此,若还有事明日再议。”   白枝玉跟着转过脑袋。   人群散了之后季萧未便跟着小侍卫往书院走,转过弯时瞧见白枝玉也跟着过来,顺口便问道:“发生何事?”   “桃子说木小郎君在书院和少爷们起了冲突,将白二少爷打晕了。”   话音刚落,白枝玉已经顾不上君臣之礼,尚未来得及同季萧未打招呼,如一道风一般瞬间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瞬间便没了影。   小侍卫有些傻眼:“这......白少傅会不会太急了些。”   “不必管他,”季萧未道,“接着说,木朝生打晕了白二,然后呢?”   “白三少爷吓哭了,少爷们忙着安抚三少爷,来不及管二少爷和木小郎君,后来吴家二少爷把木小郎君带走了,还顺路找太傅告了状。”   太傅来了之后将闹事的少爷们一网打尽,这场闹剧戛然而止。   季萧未对怎么解决的并不太感兴趣,只道:“吴二少爷?吴文林?”   吴信然的异母弟弟,和吴信然关系不好,连带着也很讨厌与他联姻的白瑾。   但白瑾身边老跟着白梨,因此时常同白梨打架。   吴家在大晟的脉络宽广,是世家大族,吴家本家人人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整个书院一来两个小霸王,带出两个小团体,若太傅不在便常常打闹,有时就算太傅来了也无济于事。   季萧未眉心微蹙,“他将人带到哪里去了?”   “后花园,”小侍卫道,“桃子一直跟着呢。”   季萧未这便转了步子,往后花园去了。   *   木朝生看不见,逃跑这件事情做起来十分艰辛。   那个叫吴文林的少年拽着他的手说“快跑”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目盲,跌跌撞撞跑了大段路,摔了好几跤,实在是膝盖疼得受不了,木朝生这才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放开我。”   “我今日来学堂没带跟班,等会儿他们追上来,我可打不过他们。”   “那......”木朝生喘着气,“那慢一点,我腿疼。”   吴文林这才停下步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随手救下来的少年,恍然大悟:“嗷,你是不是看不见?”   吴二少爷像只话多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念了一路,说:“我听吴信然说过陛下宫里有位目盲的奴隶,诶他怎么说的来着,我忘了。”   他没心没肺,也不在乎牵着的人是否身份低微,压根没想过要松手,仍拉着人往后花园走,边走边道:“你往后离白梨远一点,这人脾气可差,尤其是身边跟着白瑾的时候。”   “嗷那个白瑾,我真是看不起他,多大人了还总是像个年糕团子一样软绵绵的,像不能自理。”   “你知道宫外有家年糕团子很好吃吗?你可是要在书院上学,明日来时我让书童去多买两个给你尝尝。”   这思维跳脱得厉害,木朝生被他吵得脑袋嗡嗡响,身体也不舒服,走了没几步便彻底走不动了。   吴文林走到半路受了阻力,傻不拉几又绕回来,问:“你怎么不走了?”   木朝生喘着粗气,没工夫应他,只想就地坐下休息片刻。   吴文林道:“嗷你是不是累了?”   “我出来时让书童去找太傅告了状,但逃学太傅也是要管的,我们得先藏好。”   他蹲下身去,拽了拽木朝生的手,催促道:“我背你,快上来。”   木朝生活到如今还从未有人背过他,也是头一次遇到吴文林这样没带什么偏见的人,一时间说不清对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犹豫了一下,只是略微迟疑便失去了被人背起来的机会。   季萧未得声音突然从身后传出来,没什么情绪,冷冰冰的,问:“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长兄是一个五好青年,新时代活雷锋,哪里有争吵哪里就有他。   朝堂上官员吵架,长兄去做好好先生:“别吵了别吵了,和气生财。”   私底下朋友吵架,长兄继续劝架:“别吵了别吵了。”   弟弟和木木打架,长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准备劝架,然后被波及,挨一顿胖揍 第8章 你拿我做替身   男人出来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两个少年都不曾注意,皆被吓了一跳。   木朝生尤其惧怕这人,谁叫他老是打自己屁股,虽然也不是很疼,但还是很怕。   他瑟缩了一下,眨眼便被季萧未拎起来。   男人道:“逃学可不是好习惯。”   “陛下,”吴文林向他行礼,起身之后继续告状,“白二他们带头欺辱人,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带着......呃带着这位同窗逃学的。”   这位同窗现在不敢说话,像是哑巴的小狗,乖顺地被人提在手里,好似先前将白二打晕的人不是他。   季萧未并不想知道逃学的缘由,也对吴文林没什么兴趣,只想知道木朝生为何会与白二打起来。   他道:“现在回书院去,我便不告诉你父亲这件事。”   吴文林面上一喜:“多谢陛下!”   他视线一转,瞥了眼被人提在手里的木朝生,想着此人好歹也是季萧未养在身边的男宠,都送到书院念书了,想必还是宠爱的。   以前哪听说过男宠有这样的待遇呀。   思及此,便不再多看,转头回了书院。   小花园只余下木朝生和季萧未二人,谁都没先说话,安安静静,反倒让木朝生感到不安。   他手指有点疼,那会儿白梨踩得重,几乎已经蜷曲不起来了,又肿又僵,疼得他忍不住轻轻嘤咛一声。   季萧未终于开了口,听不出太多情绪:“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他们打我,”木朝生有点委屈,“我可不可以不去书院。”   “我不养蠢人,”季萧未冷声道,“要想继续活着,留在宫中,必须得去。”   说了也没用,整个宫里都在他的强权之下,木朝生撇撇嘴,不吭气了。   一直到被提回紫宸殿,季萧未将他放在地上,木朝生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来,问:“是因为白瑾吗?”   季萧未在朝堂上与官员臣子们争论了整日,滴水未进,嗓子干痒,他闷声咳了一会儿,咳得木朝生又感觉他大概是命不久矣,许久之后才缓过来,哑声“嗯”了一声。   木朝生没听懂这是承认了还是在反问,咬着下唇想,他先前接连几次叫自己“小槿儿”,之前白瑾还提起什么婚约,莫非季萧未爱而不得的人就是白瑾,但为了拉拢朝臣,将心爱之人赐给了臣子。   那可真是活该。   季萧未已经喝过水润过嗓,嗓音还有些沙哑,漫不经心道:“又在想什么?”   他脸上着实藏不住心思,一旦有坏主意,一旦心虚,轻易便能被季萧未所察觉。   木朝生装乖说没有,季萧未冷笑道:“你觉得朕会信么?”   他看起来并不想正面回答木朝生的问题,只道:“书院那么多世家子弟,唯独成日和白二起矛盾,你与他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提起白二他便觉得气恼,忍不住声音大了些:“他先来招惹我的,凭什么每次都说是我先动的手——唔!”   “声音小些,”季萧未捂住他的嘴,掰开他的牙,似乎有些烦躁,“太过吵闹。”   木朝生只觉得更气了,他成日遭人欺负,季萧未还嫌弃他。   他想咬人,但男人的手指抵着他的虎牙,紧紧抵着,压根没办法合嘴。   本来便觉得气,又委屈,鼻腔里哼了一声,眨眼便开始掉眼泪。   季萧未轻嗤道:“你倒先哭上了。”   “白家现在是白枝玉在主事,他脾气温和,不喜与人争辩,你将白二打伤他也不会过多怪罪你,换做是其他家族,朕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木朝生含含糊糊道:“他凭什么怪我?”   “凭他是白家的家主,而你木朝生,你只是个任人玩弄的宠物。”   木朝生早便听多了这种话,再听多少也不会恼羞成怒。   他当然知道自己只是个身份地位的奴隶,身后的奴印一再改换,刚刚摘去陈家的印记,转瞬便按上了季家的。   伤口总是隐隐作痛,提醒木朝生他现在还不能死,他的报复名单里多了一个名字,死之前总要带着季萧未一同下地狱。   他只道:“陛下若实在嫌弃我,嫌我愚笨身体肮脏,大可以不将我留在身——呃!”   脖颈被人骤然掐紧,木朝生呼吸困难,被掐着脖颈提起,脚尖勉强点地,窒息将死的恐惧没顶袭来,求生的欲望让他忍不住剧烈挣扎,双手紧紧抓着剥夺自己呼吸的那只手,抓住道道血痕。   季萧未单手掐着他,看似在看着什么毫无生机的死物,漠然道:“朕如何想的,轮不到你来置喙。”   木朝生脑袋发晕,他张着口发出“嗬嗬”气音,却是聚起所有力气,忽然笑起来,用着近乎听不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是因为白瑾,你拿我做白瑾的替身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艰难又嘶哑,紧紧抓着季萧未的手,面无血色,那双异瞳半阖,看起来却无比轻蔑,接着道,“白瑾是什么样,我就得是什么样是不是,你想尽办法想让我变成和他一样的脾性,他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白瑾的脾气,说好听些是软,说难听的便是懦弱。   木朝生在生死的界限上如履薄冰般走到如今,濒临死亡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折辱殴打,还是活下来了。   而那些侮辱过伤害过他的人早便已经成了一捧黄土。   他不像白瑾,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白瑾,他看不起这样懦弱的人,若将白瑾放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或许早便不堪折辱闹着成为一具枯骨。   季萧未没说话,他抓着木朝生脖颈的手没再收紧,但也没放松。   木朝生已经难以再呼吸,胸腔负荷到了极致,再也忍不住了。   身体抽搐了一下,季萧未却松了手,将他扔回地上。   木朝生撕心裂肺呛咳着,却有些疯嗔般笑出声来,公然嘲弄着面无表情的冷漠帝王。   他知道自己或许说对了,季萧未让自己做了白瑾的替身。   白瑾,那个懦弱无能只知道哭,只知道寻求兄长和追求者庇佑的白瑾,季萧未这样的人,竟然会喜欢那样的人。   真是眼瞎!   他没说话,木朝生笃定地想,他不说话,那便是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亲手送出去的人,再说喜欢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木朝生弯弯眼睛,他大约知道季萧未的软肋在哪里了。   *   白梨先前踩了他的手,太医来给他看过,说没有骨裂,但还需要静养。   再加上后腰的伤不知道被谁踢到,伤口崩裂,有些发炎。   季萧未不在寝殿中,他还有事要与白枝玉商议,却也没让木朝生离开,只叫他罚跪。   后腰的伤被重新包扎过,他满头冷汗跪在地上,听到太医离去的声音,殿中无人了,这才抬手摸了摸腰上的伤,凹凸不平,还是摸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木朝生倒吸一口冷气,将密密麻麻的痛意忽视过去,又碰了碰脖颈上带着淤青的地方。   那时候季萧未似乎也没下死手,掐得位置很巧妙,看起来并不是想要他的命,只是为了惩戒。   他分不清季萧未的手段和陈王比谁更卑劣,也懒得去做对比。   察觉到殿中无外人,男人也还没回来,木朝生肚子又饿了,起身去摸桌上的点心。   没等吃上两口,窗外忽然传来一身轻微的响动。   木朝生顿时停了手,安安静静,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儿。   他听到极为细微的呼吸和脚步声,短暂出现了片刻,很快便消失不见。   木朝生摸到窗前去,打开窗户,外头只有夜风刮动树梢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动静了。   但他知道方才那个人来历不一般,大约是谁安插在紫宸殿附近监视的暗卫。   竟然还有人在监视季萧未么?   木朝生想不明白,季萧未不像陈王从前那样对他毫无防备,他如今并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打算知道。   知道得太多很容易被抓住把柄,如今双眼已瞎,他不能保证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想来也是,季萧未看起来身体不好,身上大约有什么陈年旧疾,方才被他气得又咳了许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殒命。   他才刚坐上皇位不久,约莫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   但他还是打不过。   木朝生感到烦躁,他被季萧未当做金丝雀一般关在宫中,平日除了他和桃子,也接触不到别的人了。   照这样下去,他连构陷木家的罪魁祸首都找不到,更遑论报复别的人。   他坐立不安,又偷了一块点心下肚,忽然想起今日带着他从书院逃走的那个吴家少爷。   他今日听到书院其他人说话,这人似乎叫吴文林,是白瑾未婚夫婿吴信然的弟弟。   吴家家大业大,有权有势,与白家分庭抗礼,吴文林对自己好似也没什么偏见,应当是可以利用一番的。   他在心里做了决断,没等跪回去,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打开,吓得他一个激灵。   季萧未冷声道:“朕叫你起来了?”   木朝生迅速又跪回去,小声道,“没有。”   脚步声愈发接近,他后背僵直,不知道季萧未要打他还是掐他脖子,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儿,季萧未却是抓了他的手臂将人提起来,一路提到偏殿。   木朝生闻到了水的味道。   耸鼻子的动作十分明显,季萧未语气淡淡:“这都能闻到,狗鼻子。”   “唔......”他没敢应声,眨眼便被放到浴池边,茫然昂着脑袋面向对方,瞳眸黯淡无光,但仍然还是很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季萧未与他单方面对视了片刻,之后才道:“脱干净,沐浴。”   “可是,”木朝生语气轻轻,“太医说后腰的伤不能沾水。”   话音刚落,他便被抓着肩转过身,压到等身高的铜镜上。   腰带散尽,纤薄的衣物俶然滑落,落出白皙瘦弱的躯体。   作者有话说:   季萧未:上次放果子手滑滚走,这次放糕点总不至于还能滚   于是木朝生又被人吓了,差点噎死。   季萧未:......   季萧未转头吩咐桃子:下次再多放一杯水 第9章 背不会,等着挨戒尺   铜镜镜面冰冰凉凉,木朝生冻得一个激灵,后腰上又落下一只同样冷冰冰的手,从落了伤处的地方寸寸抚摸上去。   木朝生忍不住开始打颤,身体颤抖,皮肤着了冷风便有些泛粉。   他哆哆嗦嗦想要求饶,方才开口喊了声“陛下”,季萧未已然打断他道:“知道腰上的烙印长什么模样么?”   木朝生连连摇头,面颊贴在镜面上,紧紧闭着眼,看起来十分可怜。   季萧未却并不打算告诉他,“不知道便算了,不必知道。”   他将人拉回水池边,道:“坐好。”   木朝生乖乖巧巧:“哦。”   可是太医说了不能沾水的,他是不是又要把自己扔进去。   木朝生面色紧张,时刻做好闭气的准备,却忽然听到水被撩起的声音。   温水从肩头顺着肌肤滑落,他呆了呆,直到听见季萧未语气平平说“抬手”,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给自己擦身。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季萧未居然也会纡尊降贵给他擦身体么,莫不是还有什么条件。   他神情实在是紧张得太过明显,身体僵着不敢动,男人说一句才像只木偶一般动一下,感受着对方冰冷的手指混着温热的水从肌肤每一寸划过去。   木朝生有些脸热,呼吸微微急促,之后便被揽了肩转过身,乱糟糟的麻花辫被打散,热水淋湿了头发。   季萧未的手指穿行在少年的发丝当中,柔软又轻盈,像是小动物柔软顺滑的毛发。   他难得走神,揪着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摆弄了很久,直到水汽带来凉意,木朝生轻轻哼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指,转而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你若实在不愿去书院,也倒不是不可以。”   此话刚出口,木朝生便知道果真有条件,不敢去深思季萧未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条件来,匆忙打断道:“我可以的。”   浇淋着头发的手顿了顿,季萧未冷笑道:“当真?”   “当真,”木朝生生怕多出什么别的条件,再加上自己本就打算多与吴文林接触接触,哪里还敢让季萧未换新条件,“真的,我没说谎。”   “你口中的话可信度太低,”季萧未继续摆弄缠在指尖的柔软发丝,“既如此,明日若再跟着吴文林逃学,朕不介意亲自过去收拾你。”   干嘛总念着吴文林啊。   木朝生撇撇嘴,心道若不是白二老是欺负他,他也不至于跟着吴文林逃学。   他想得出神,脸上忽然一痒,抬手一抓才知道是头发。   季萧未连头发都没完全打湿,这就要去拿皂角了?   果然皇帝当久了不会干活。   要拿皂角的人起身走远两步,很快又返回来,将木朝生手里的头发拽出来,漠然道:“松开朕的头发。”   木朝生下意识松了手,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学了个对不起便只会道歉了?”   那能怎么办啊,咬你一口吗?   木朝生神情有点不服气,季萧未抓着皂角看他,神色波澜不惊,道:“怎么,还想做什么?”   木朝生又乖了:“没有呀,在等陛下。”   季萧未一点不信,冷笑一声,继续洗人。   夜里他没叫木朝生回偏院,就留在寝殿中,将人往榻上一扔,道:“不许乱动,不许说话。”   木朝生听见书页哗啦啦翻动的声音,没来得及想对方要做什么,又听他道:“白日的课没去上,你可知道知道明日太傅要小测。”   “可是,”木朝生语气带着犹豫,“可是上了我也不会。”   “你头上挂着朕的名头,小测若不合格,丢脸的是朕。”   那不正好。   木朝生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只敢在脑子里想想,只说:“那明日能不去么?”   男人没吭气,木朝生已经开始害怕了,坐立不安,嘟囔道:“我就问问。”   “有些事不该想便别想,做好你的应尽之职。”   “哦。”   “现在,我念着,你听着,我只读两遍,两遍结束之后将它背完。”   木朝生:“?”   他急着起身,被季萧未一把按住,“怎么?”   “这怎么背得完。”木朝生觉得季萧未一定是在故意折磨他,从来没听闻哪个男宠还要背书的,这必定是他新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法子。   但季萧未不容拒绝,冷冷道:“背不会,便等着挨戒尺。”   他将人按在榻上,不等木朝生应声,已经念起来。   木朝生不得不全神贯注听着。   然后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住。   木朝生欲哭无泪,想着挨打便挨打,这简直就是在为难他。   他十岁不到便进了宫,没念过书,没学过功夫,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只凭一夜便学会。   察觉到少年的抗拒和放弃,季萧未淡淡道:“白瑾都比你聪明。”   那个年糕团子聪明什么啊。   木朝生揉揉眼睛,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然被吴文林带偏,只觉得不爽快。   季萧未拿自己当成白瑾的替身便算了,何必言语上总是踩自己一脚。   他有点委屈,但也知道对着季萧未委屈没什么用。   谁叫他身份低微,人人都能踩他一脚。   他故意呛人,冷笑着说:“他再聪明那也是别人的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季萧未没说话,木朝生身体有点僵硬,等了半晌没见对方有动静,刚松下一口气,忽然听见“啪”的一声。   木朝生跟着:“啊!”   好疼。   大约是身体从前养出来的习惯,一旦察觉到痛意便忍不住掉眼泪。   季萧未似乎并不打算怜香惜玉,只道:“哭什么。”   他抓着木朝生的肩,手指用了力,“不许哭。”   越说木朝生越来劲,泪珠子啪嗒啪嗒直掉,又不出声,瞧起来可怜兮兮。   季萧未抓着他肩的手收紧了些许,木朝生吸吸鼻子,面颊上忽然落下一道呼吸,男人的睫羽碰到了他的面颊,没等回过神来,唇便被人吻住。   反复厮磨,寸寸啃噬,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吃入腹。   他被按到榻上,先前将他吓哭的东西又一次抵了上来,木朝生惶恐又慌乱,呜呜咽咽想逃,却被男人可怕的力道禁锢在原处,根本无处遁逃。   他当真怕极了对方的东西,从前也没见过,与那些死物也并不一样,着实吓人,想起来便想哭一哭。   好在季萧未只咬了咬他的唇瓣,之后亲了亲脖颈和锁骨,没再继续进一步动作了。   他起了身,整理好外袍,没和木朝生多说一句,转身去了偏殿。   木朝生缩在榻上,一直到睡熟过去,都不见他返回殿中。   *   第二日清晨微雨,季萧未早早上朝去了,宫人来殿中叫木朝生起床,低声催促道:“陛下说今日太傅小测,须得早些去。”   木朝生睡眼惺忪,不想起。   宫人再次催促:“真的已经不早了,木小郎君还是早些下榻吧。”   半晌之后,榻上鼓成一团的被褥仍然一动不动。   两个宫人对视一眼,没再继续坚持,转头去了外头,不一会儿又返回殿中,对着那团被子小声说:“陛下说下了朝要去换一把新的戒尺。”   “我醒了,”木朝生迷迷糊糊坐起来,“我现在便去。”   “诶好,木小郎君请快些,可别叫奴才们久等。”   木朝生根本没对小测报什么希望,宫人搀着他给他带路,等进了书院,闹嚷嚷的屋子里忽然安静了片刻。   白梨头上还缠着白纱,面色阴冷,一群少爷围在身边嘘寒问暖,眼见木朝生进屋便纷纷停下话头,打量着白梨的脸色思考下一步行动。   但白梨刚被兄长训斥过,他本想要跟着长姐上战场,但白丹秋嫌他心浮气躁难成大事,不肯带他去塞北,只能留在晏城受兄长管束。   因而只是盯着门口眼上缚着红绸,穿着一身红色纱衣的漂亮少年看了一会儿,很快便状似不屑地转开脑袋,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太傅对季萧未临时安排进书院的插班生没什么意见,给他安排了座位,敲敲桌子说准备小测。   一个一个点起来问答,偶尔问史实,偶尔问兵法。   木朝生一个都不会。   他捏了捏指节,有些焦虑,担心真的丢了季萧未的脸,恐怕回去又要挨打。   每次打他他就想哭,一哭季萧未就会冲动。   想想便觉得后怕。   木朝生屈指蹭蹭面颊,下一秒果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起了身。   太傅一敲桌案,问道:“我问你,必胜之术,合变之形,是何意?”   木朝生焦头烂额,半晌才说:“我不知道。”   太傅倒也知道木朝生不同于屋中其他贵族子弟,没过多刁难,只道:“不知便坐下罢,必胜之术,合变之形,妙在于乘,这意思便是......”   木朝生暗自松了口气,本打算坐下,椅子却不知被谁踢了去,一下子坐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   周遭少年纷纷哄笑起来,夹杂着吴文林的骂声,道:“做什么又欺负他,你们一群没本事的东西!”   吴文林跳过桌子凑过来,手忙脚乱想把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来,语气有些紧张:“你没事吧。”   有事......   木朝生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后腰的伤,撕裂般的疼痛迅速蔓延,让他脑袋一阵晕,嗡嗡直响,也听不太清楚吴文林到底说了什么。   他伸出细白的手,唇瓣张了张,想说“拉我一把”,却没说出声来。   骤然间便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因为以前的经历,所以木朝生哭起来的时候不完全是委屈和可怜,就挺那色什么的情,所以每次季萧未打他把人打哭之后,都会石那什么的更。   就因为这个原因,季萧未才跟他说不许哭。 第10章 木朝生汗流浃背   到书院上学的这些世家少爷习惯了欺负人,但在书院当着太傅的面将人弄晕还是头一次,一群半大的、尚未及冠的少年哪碰见过这样的情况,各个手足无措乱起来,顾不上太傅,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互相怪责。   吴文林也有些茫然,太傅被少年们挤在人群外,骂道:“都围着做什么,把人背出来去找太医。”   “对对对,找太医,吴二你把他背起来。”   “我知道,用得着你提醒么。”   他咕哝了两句,俯身要抱,却忽然摸到木朝生后腰处有些黏腻潮湿,抽出手来一瞧却只看见满手的血。   木朝生后腰还有伤。   吴文林脑袋“嗡”的一声响,下意识便要撩起衣衫看看,那白梨不知道又怎么,面色阴沉,满脸不爽地挤过来,一把抓了他的手腕,道:“做什么啊,要走快点走,少在这磨磨蹭蹭。”   “还不是怪你那些跟班,好端端非得欺负人,”吴文林甩开他的手,将木朝生抱起来,冲着白梨吼,“滚开,别挡小爷的道。”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呃......”大约是痛得厉害,已经陷入昏迷的木朝生忽然嘤咛了一声,面无血色蹙着眉。   吴文林担心耽搁久了人会更难受,对着白梨翻了个白眼,重重撞开他的肩,抱着木朝生往外走。   白梨咬咬牙,竟也跟了上去。   “你跟过来做什么?”   “要你管,我爱去哪去哪。”   “离我们远点,你莫不是又在想着怎么欺负木朝生。”   骤然被人污蔑,白梨生了气,声音也大了些:“我欺负他做什么,他一个奴隶我稀罕他什么!”   话音刚落,尚且留在屋中的白瑾忽然摔了一跤,白梨顿时被他的呼痛声吸引了注意。   吴文林冷嗤了一声。   白瑾摔倒的时候扭伤了脚,小脸惨白一片,那些世家少爷们看起来比他自己还难受,围在身边七嘴八舌安慰他。   白梨又几步跑回去,推开人群将弟弟扶起来,有些紧张道:“小瑾,可有哪里摔伤?”   “我没事,”白瑾眼眶红红,吸吸鼻子,刚走了几步又呜咽一声,小声说,“似乎扭到脚了。”   白梨忙蹲下身去:“我带你去太医院。”   “不用的二哥,就是歪了脚,很快便会好的。”   “怎么能不管,”白梨急道,“你都疼哭了。”   此话方一出口,他却忽然想起先前被自己殴打时簌簌落泪的木朝生,身形忽然便僵了僵,下意识转头望向屋外。   吴文林早便带着他走远了,书院外空空荡荡,再见不到两个人的身影。   白梨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心情如何,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和不安,也想跟过去瞧瞧。   他将白瑾背起来往太医院走,几个少爷们跟在身后絮絮叨叨说着话,“那木朝生什么时候和吴二关系那么好了。”   “只怕是看白二和他关系不好,所以吴二想拉拢吧。”   “拉拢一个男宠有何用,身份低贱,总不能想靠着一个男宠攀上陛下吧。”   “行了,”白梨不耐道,“吵死了,提他做什么,方才是谁捉弄的木朝生?”   “是宋老三。”   “不是你让我干的吗,你倒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别吵了,”白梨脸色阴沉沉,他脾气不好,同龄的朋友都怕激怒他,不敢再说话,“与其吵来吵去,不如想想怎么同你们父亲解释清楚今日发生的事情。”   他心中烦躁,刚被长兄训斥过,这回恐怕又要被迁怒。   那木朝生真是个祸害。   等将白瑾送到太医院,白梨抱着手四处打量,却没见到想见的人,脸色越发难看。   白瑾的脚伤得不重,只是娇生惯养久了,怕疼,这才显得有些严重。   太医开了药,给他按了按,很快便能下地行走。   他对着白梨道:“二哥,我们走吧。”   白梨却心不在焉,又瞧了瞧周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太医:“那......那吴二没带着木朝生来太医院吗?”   “吴二少爷?倒是来过,方进门不久陛下便跟着来了,亲自将人带回了紫宸殿。”   白瑾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一句,生硬地“哦”了一声,又弯身要背弟弟。   太医随口嘱咐道:“三少爷只是小伤,二少爷不必如此紧张,是往常不常活动,饮食挑嘴,所以才容易受伤,多走动走动便好。”   白瑾有些羞涩,太医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意思再让白梨背自己,跟着二哥踉踉跄跄回了书院。   那吴文林果然已经在屋中坐着了。   木朝生不在。   白梨三心二意翻着书,余光却直往人坐过的位置上瞟,心道这人不知明日还会不会来。   若是明日还不曾清醒,恐怕是不会来的。   *   后腰的伤处先前结痂的地方有些地方再次崩裂,后背和小腹还有很多淤青,落在瘦弱的躯体上显得十分可怖。   季萧未神情平静,垂眸望着榻上满头冷汗、昏迷中也并不安稳的木朝生,他唇瓣动了动,没等说话,却忽然弯身掩唇重重咳起来。   太医给木朝生包扎伤口,离开床榻时季萧未正撑在桌边喝水,皮肤苍白,病容瞧起来没比榻上的人好多少,忍不住劝道:“陛下记得少饮冷茶。”   “无事,”他轻咳两声,淡淡道,“死不了。”   他又问了两句木朝生的伤势以及何时能醒,得到答复之后便转头离开寝殿,返回书房继续公务。   太医跟在身后小声道:“前几日吴家叫人到太医院,说要找两味药。”   “何物?”   “红颜散和枯骨。”   那都是大晟的古籍传言中才会存在的毒药,季萧未拨弄着指节上的玉戒,淡笑道:“哦?”   太医接着道:“臣等并不知晓这两味药,吴家便不曾再多问。”   “吴家竟寻药寻到宫中来了,”季萧未微微侧首,白发从颊边滑落,搭落在胸前,暮色下整个人如同被浸在烈火里的雪,神情依然寡淡,只道,“你觉得,是他们希望从朕手中得到这些剧毒之物,还是他们,怕朕有。”   太医没说话,院中安安静静,只听见风过时拂动院中的树梢的声音。   夕阳的暮光落在树梢之上,勾勒出一道金边。   花苞含羞待放,或许某个雨夜一过,便会开得满树都是。   半晌,季萧未的声音轻飘飘响起来,平静无波,“隔墙有耳,你走吧。”   “是。”   *   木朝生快痛死了。   先前便觉得疼,但尚且还能忍一忍,那会儿突然摔倒撕裂了伤口,身体一瞬间便支撑不住,之后便没了知觉。   他晕头转向醒过来,床幔上挂着一串小铃铛,随着床幔的晃动叮叮当当响着,木朝生眼前一片黑,却仿佛能看见一般觉得那大片黑暗也在旋转,转得他愈发晕起来,只能又一次闭上眼,口中轻轻哼着,像小动物的呜咽。   躺久了腰酸背痛,他想翻身,身体刚动起来便被人按住了肩,那只手冰冰凉凉,不必睁眼都知道是谁。   木朝生嘟囔了一句什么,眨眼便被人捏住了嘴。   季萧未冷冷道:“你再骂一句。”   木朝生汗流浃背。   他想服个软,开口又哼哼唧唧起来,疼得说不出话。   脸上还挂着冷汗,唇色浅了很多,看起来十分虚弱。   季萧未咳了两声,抓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来,语气淡淡,问:“还疼吗?”   木朝生又开始揣测帝王的心思,思索他想听实话还是谎话,纠结许久都不曾开口。   “说实话。”   “疼。”   “疼便对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都已经从吴文林那里知道个七七八八,季萧未冷笑道,“警惕性差,被人捉弄了都不知道。”   “太傅问的太难了,我紧张,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木朝生提起来就委屈,太傅说的那个他压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哪有第一日上书院就问那么难的东西的。   季萧未道:“问的什么?”   他记性还算好,晕了整日倒也没忘记,稍加思索便想起来了:“必胜之术,合变之形。”   “哦?”男人轻笑道,“所以唯独朕说的话,你半句不记得。”   木朝生:“?”   这又是怎么扯上去的?   他急道:“你冤枉我!”   “敬称忘了?”   木朝生顿时泄气,“哦,陛下。”   床榻边一轻,方才坐在榻边的男人起身走了,声音从斜前方传过来:“过来。”   木朝生身后伤已经没那么疼,跪坐起来找鞋子,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小声道:“我找不到鞋......”   “笨死了,”季萧未冷着脸走回来,却是将人往腋下一夹,拎着人走到桌案前,将木朝生放在腿上,“坐好了不许乱动。”   他一手揽着少年的腰身,另一只手翻开桌上的书,语气好似没什么情绪,道:“太傅已经教了他们许久,如你这么笨,自然是听不懂的。”   木朝生表情带着不满,又不敢顶嘴,只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季萧未不吭气,悄无声息打量着他的面色,半晌冷笑一声,没戳穿他,只接着说:“往后下了学来此,朕亲自给你开小灶。”   “真的么?”   “假的。”   木朝生撇撇嘴,心道季萧未就知道逗他玩儿。   然后脸颊便被人捏住了。   季萧未冷声道:“不会道谢?”   “嗯?”木朝生赶紧开口,“谢谢。”   “敬称。”   “谢谢陛下。”   他烦死了!   季萧未得了回应,两手将木朝生圈在怀里,下巴置于对方肩上几寸,几乎要将其放在他的肩头上,垂眸望着手中书,悠悠念起来:“必胜之术,合变之形,妙在于乘,意思是取胜和用兵的方法,在于利用敌军的空隙,发现敌人的弱势......”   呼吸落在木朝生的耳垂和脸颊处,他感到心跳加快,像是被泡在温水中,恍恍惚惚难以凝神,又觉得季萧未声音清清冷冷,如泉水击石,实在是好听。   季萧未微微转了转脑袋,那道浸着冷香的呼吸又落在了耳廓上,有些痒。   木朝生晕晕乎乎,后脊发软,却在彻底沉浸到温水中之时,听见身后之人轻声如同哄慰般道:“小槿儿,专心。”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世界以痛吻我,我痛死   白二发脾气的原因之一——晚上睡觉梦到木朝生了,白天起来恶狠狠地将裤子换掉并丢进火盆里 第11章 只是个聊以慰藉的替身   只一瞬便像是被泼了冷水,木朝生蓦地清醒了。   季萧未或许会有温柔的时候,但绝不可能给他。   因为他呀,只是个聊以慰藉的替身。   木朝生身体挣动了一下,男人的话音便跟着停了。   他现在专心不下来,心里藏着事,不问清楚便没心思想别的,大着胆子问:“可是因为白瑾聪明,用不着你教,所以你才想找个替身教一教?”   “朕同你说了那么多,倒也只记得个‘白瑾聪明’?”   “我……”木朝生理亏,问了之后又后悔,怕季萧未嫌他话多揍他,不敢再吭气了。   季萧未好似知道他在走神,故意道:“重复一遍,朕方才说了什么?”   又开始了。   木朝生只能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勉强还记得季萧未方才念的书,慢吞吞将其复述了一遍。   季萧未道:“你果然只是不记得朕说的话罢了。”   木朝生:“......”   他欲言又止,季萧未大约又失去了兴致,将人往怀里搂紧了些许,继续念起来,并要求木朝生好好听讲。   他只好凝神仔细听着,并将内容一一记住。   熬到深更半夜实在是坐不住了,木朝生后脊发软,靠在季萧未怀里昏昏欲睡。   男人身上总有一股冷香,仿佛能宁神静气,让人心绪安宁。   后腰的伤没那么疼了,对方的话音变得虚无缥缈,再也听不进去,阖眼睡得沉沉。   季萧未话音蓦地中断,半晌之后冷笑一声,丢了书将人抱起来塞回榻上,吹灭烛火一同入睡。   第二日无人来催木朝生下榻去书院,他悠然睡到晌午。   季萧未还未下朝,让宫人做了午膳先端来给病人。   木朝生心不在焉咬着筷子,听桃子在一旁说昨日发生的事,说吴文林带他去太医院,半路便被季萧未截胡先行带回紫宸殿。   那吴文林后来回了书院继续上课,下学时单枪匹马将宋老三他们约出来打了一架,当是给木朝生出气。   木朝生愣了愣,有点摸不清吴文林的心思,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友好,一次两次心甘情愿帮他出气,莫不是还有什么条件等着问他要。   一个男宠能给他什么啊。   两声谢谢吗?   想不通,他咬咬筷子,干脆便不想了。   桃子从前也是陈王宫中的宫女,当初季萧未占领晏城之后将原本属于陈王的宫人连带着旧的臣子纷纷处置干净,像是嫌弃到了极点,唯独留下了自己和桃子。   从前桃子便对木朝生多有照拂,木朝生一直感激她,也很信任,当初想过逃走时也有打算将桃子带上,可惜后来眼睛瞎了,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这几日过得兵荒马乱,木朝生一直没能好好同桃子说会儿话,本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没等开口却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下一瞬桃子便起身开了口,道:“少傅大人。”   “无事,”白枝玉温温润润的嗓音从门口处传来,“尚在用膳么,瞧我来得不是时候。”   来得不是时候的男人看起来并不想走,反而合上殿门走进殿中,道:“陛下尚在忙,差我过来叮嘱木小郎君用膳。”   木朝生咬着筷子没说话。   他又不是孩童,总不至于吃个饭还让人盯着。   桃子先前已经告诉他各个菜品的方位,他心不在焉往一个地方夹了许多次,又一次伸筷子出去,手腕却忽然被白枝玉按住。   男人温声道:“不要挑食。”   木朝生挣扎着要抽出手,眨眼便被白枝玉拿走了筷子。   木朝生有些急眼,表情也很凶,十分讨厌白家的人,忍不住道:“还给我!”   “这么护食,”白枝玉轻笑着,手上动作没停,往他碗中夹了些菜,又把筷子还回去,“身体太过瘦弱,这些都是陛下叫御厨做的药膳,往后不要再挑食。”   提起身体,他又接着道:“抱歉,阿梨脾性不好,往常总爱惹事,是我教导不周。”   “唔。”木朝生不知该说些什么,碗中的菜咬一口便觉得不爱吃,偷偷摸摸将其推到一边。   白枝玉又道:“我看见了。”   吓得他手一抖。   “你别害怕,若实在不爱吃,必定是厨子没做好,晚膳叫厨子重新换一换。”   木朝生又开始心疼厨子,含含糊糊道:“不必了。”   不做不就好了么,他又不爱吃。   白枝玉究竟何时才走,芮然眼睛无法视物,看对方的视线也太过炽热了一点,这么盯着他可怎么吃得下。   他咬着筷子没动静,过了半晌桃子察觉到他的窘迫,开口道:“少傅大人可否随奴婢离去片刻,奴婢有话想对少傅大人说。”   “桃子姑娘请便。”   二人这便起了身往外走去,临要关门前,白枝玉又啰嗦了两句,道:“木小郎君不要挑食,晚些时候陛下回来是要查的。”   木朝生顿时觉得食之无味,放了筷子不想吃了。   一个二个真是烦死。   *   又过了几日,木朝生伤好得差不多,季萧未又叫他去书院。   太傅还未来,他无所事事撑着下巴转头面向窗外,晚夏的晨风闷热无比,麻花辫乖巧坠在脑后,眼上缚着红绸,若非知晓他的身份,晨光从窗外落到他的面颊上时,倒正像一副绘卷。   白梨三心二意用余光瞟他,只觉得几日不见似乎养好了很多,面色也是红润的。   怎么会有男人长得那么漂亮,当真不符合常理。   “二哥,”白瑾又一次喊他,“二哥你在想什么?”   白梨猛地回过神来,思及自己方才竟望着木朝生想了那么久,不免有些烦躁,没好气道:“什么都没想,怎还不见宋老三他们来?”   “我知晓,”某个少年凑过来道,“听闻那日把木朝生弄晕之后,陛下亲自找到宋家问责,不许宋老三再进书院了。”   书院是季萧未的父亲专门设立,供给世家子弟和皇子们学习的地方,世家想要培养继承人,想破头都要将人送进书院,若是学业有异得到太傅甚至是皇帝的赏识,及冠之后便能开始接手公务,直至担任官职。   若是失去到书院念书的机会,以这些少爷们平日游手好闲的程度,也难以指望靠着科举进入朝堂。   家族无人任职,只凭着先祖的荫蔽,迟早有一日要彻底败落。   白家二兄弟下意识齐齐转头望向窗边安静坐着的少年,脸上神色各异,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没过一会儿,吴文林搬着椅子坐到木朝生身边去,挡住了他们打量的视线,冲着他们挑衅地摆了个鬼脸。   白梨面色难看,正打算收回视线,却见吴文林侧身同木朝生说了什么。   那向来面无表情又或是幽幽冷笑的少年忽然抿唇笑起来,唇红齿白,面颊泛着粉,看起来有些羞怯。   白梨心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不舒服极了,恨恨地转回脑袋,听见白瑾小声又惶恐道:“未哥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他看起来有些失落,整个人焉巴巴的,“可是......可是木朝生以前是陈王的男宠啊,未哥不是向来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么。”   “别说了,”白梨提醒弟弟道,“他如今是帝王,你又已经与吴家订了婚,往后别在外头这么称呼陛下,小心引火烧身。”   白瑾咬咬下唇,又转开视线看了眼窗边巧笑嫣兮的木朝生,心中藏着心事,默默坐回到椅子上。   木朝生忽地偏了偏头。   吴文林好奇道:“怎么?”   “无事,”木朝生盈盈笑道,“发现两只偷窥的小老鼠。”   白梨少了几个跟班,再加上受过白枝玉的训斥,安分了许多,再加上吴文林莫名其妙换座位坐在木朝生身边,这一整日相安无事。   下学时吴文林拉着木朝生往外走,絮絮叨叨道:“我让书童来时带了两份年糕团子。”   他将年糕团子从书童手里接过来放到木朝生手里,说:“要趁热吃,凉了便硬了。”   木朝生有些犹豫。   “你怎么不吃,不爱吃吗?”吴文林傻乎乎道,“淋了糖水的,可甜了,你尝尝嘛。”   “为什么要给我?”   木朝生匪夷所思,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年糕团子温温热热,甚至还有点烫,拿在手里一动不敢动。   吴文林没察觉到他的犹豫和疑惑,下意识道:“给朋友顺带送个吃的也没什么啊,我还让书童买了好多吃的喝的,等会儿还得一家一家送过去,真麻烦,吴信然知道了又得训我。”   他推推木朝生的胳膊,催促道:“你快尝尝,我要走了,要不好吃,改日给你带别的。”   木朝生半晌没回过神,愣愣拆开油纸咬了一口,黏糊糊的,又甜得慌,一点也不好吃。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脸上挂了一道很小很小的笑,轻声说:“好吃的,谢谢。”   “不必客气!”吴文林上了马车,冲着并看不见东西的木朝生挥手,“明日见。”   年糕团子,真的很粘牙。   桃子带着他往紫宸殿走,边走边道:“吴二少爷性情真是活泼。”   “嗯。”   “小阿木往后可以多同吴二少爷相处,虽然陛下与吴家关系不好,但吴二少爷与母家关系更亲近,外界一直传闻待二少爷及冠之后或许会迁出吴家,陛下不会过多介怀。”   “桃子姐姐,”木朝生淡淡道,“你从何处知晓这些的?”   桃子忽然愣了愣,转而笑起来,“你傻呀,我成日在紫宸殿替陛下传话,总会听到些许世家的消息的。”   木朝生轻轻“哦”了一声,心道这样也好。   桃子知道的多,自己能够掌握到的信息也便越多。   他还要找到陷害木家的真凶,不知是陈国旧臣还是何人,毫无头绪,只知道木家与白家从前在战场上时常兵戎相见,白家险些败落也与木家有关。   但木家被构陷的时候,白家只剩下尚且年幼的白丹秋和白枝玉,没办法将手从阳城伸到晏城来。   晏城原本的世家早便已经在他手上落败得七七八八,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他出着神,甚至没听到桃子喊“陛下”的声音,也没注意到桃子停了脚。   于是“砰”地一声,脑袋撞在了面前人的胸膛上。   木朝生听见了季萧未闷声咳嗽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这一脑袋差点把季萧未半条命撞没 第12章 是谁打了小槿儿   木朝生顿时后脊僵直,冷汗直冒,下意识抬手抓了面前人的衣袖,磕磕绊绊道:“对,对不起。”   季萧未又咳了一会儿,嗓音沙哑,倒是没生气,只嫌弃道:“警惕性太差,难怪总被人欺辱。”   木朝生敢怒不敢言,憋了半晌才憋出一个“哦”。   他那一脑袋似乎真给人撞得有些不行了,季萧未又掩唇咳起来,身边跟着的小侍卫从锦袋里取出小药瓶,给他递药。   木朝生瞧不见东西,捏着手指站在一边茫然出神,没等回神便被季萧未拎着领子提起来。   季萧未好喜欢这样拎他。   木朝生咕哝了两句,又听季萧未道:“去剑阁挑把剑。”   “为什么要这个?”   选个称心如意的剑好一剑刺死他吗?临死前的特殊优待?   他捉摸不透心中隐隐紧张,季萧未也不回话,只由着他瞎猜。   木朝生只好求饶道:“我真的错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你要不去太医院瞧瞧吧。”   “别说话。”   “哦。”   夏风轻盈温热,吹拂着木朝生的面庞。   男人走的不快,悠然自得,木朝生打了个哈欠,忽然感到面颊有些痒。   原以为又是季萧未的头发,抬手一抓才发现是只蝴蝶。   蝴蝶都飞脸上了。   木朝生小心翼翼捏着它纤薄的翅膀,语气有些惊喜:“是蝴蝶!”   季萧未冷声评价:“招蜂引蝶。”   木朝生:“......”   他心道无趣,松手将蝴蝶放了,失去了和季萧未继续交谈的心思。   那蝴蝶倒也没飞远,很快便又转回来,落在了季萧未的发梢上。   季萧未知晓这小虫子胆大包天,却也没伸手驱赶,任由对方落在自己脑袋上,平静提着木朝生往剑阁走。   待走过御花园的小径,发梢上的蝴蝶受惊般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季萧未脚步一顿,将木朝生放到地上,垂眸撑起了伞。   吴信然站在前方不远处,面上含笑,躬身作揖,恭恭敬敬道:“见过陛下。”   木朝生有些茫然,来人嗓音语调陌生,大约是他不认识的什么臣子,乖顺没吭声,也没做出什么别的动静。   直到听见季萧未说了句“吴御史有何事”,这才反应过来,是吴文林的长兄吴信然。   那白瑾的未婚夫婿。   他对官场上的事情还算较为感兴趣,安安静静竖起耳朵想听八卦,忽然便听吴信然语焉不详道:“陛下当真宠爱这位奴隶。”   也不知晓是如何扯上自己的,木朝生往季萧未身后站了站,想将自己挡起来,免得又殃及池鱼。   季萧未却将他往身前一揽,未举伞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淡笑道:“生得着实漂亮,吴御史不觉得么?”   “陛下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二人阿谀奉承了一会儿,木朝生已经有些困了,想打哈欠。   季萧未忽然说:“阿南,带小槿儿回紫宸殿。”   名唤阿南的小侍卫应道:“是。”   他搀了木朝生的胳膊,将人放回路上带。   木朝生不知道季萧未怎么又忽然对着自己叫了别人的名字,后来转念一想,季萧未大约是喜欢白瑾的,而白瑾现在是吴信然的未婚夫婿。   这大概是男人之间保全面子的些许方式吧。   只可惜又听不上八卦,木朝生将脑袋和注意力转回来,问:“你可是认识桃子姐姐?”   阿南疑惑道:“你怎么知晓?”   “先前桃子姐姐照顾我,”木朝生仔细回忆着脑海中的细节,接着说,“她有一方手帕遗落在我那里,有一次摸到上头写了字。”   阿南笑起来:“你识字啊。”   “......”木朝生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笨蛋。”   阿南放声笑出来。   季萧未入宫将木朝生放到紫宸殿偏殿之后时常让桃子过去传话,阿南又是季萧未的贴身侍卫,来来回回几次也便认识了。   桃子有时急需帮忙,阿南也会主动揽活,二人关系还算不错。   木朝生知道阿南没说完,他和桃子之间的关系可不仅仅还算不错,全当他不懂一样,不肯说实话。   他撇撇嘴,不想再继续问了。   两个人安静穿过御花园的小径,迎面走来两三个太监,手里端着一份精致的青花瓷杯具和碗盘,小心又谨慎地慢慢走来。   阿南不知道这是不是季萧未准备要送到哪里去的贺礼,又或者是从外头送来的贡品,看起来便昂贵至极,可不能磕了碰了。   于是便拽了拽木朝生的手臂,将满面茫然的少年拽到身侧来,打算给太监们让行。   没想到那几个太监方才走到木朝生身边,不知谁绊了无法视物的少年一脚,木朝生顿时往前扑去,虽被阿南眼疾手快拉住没摔下,却不慎打翻了某个太监手里的托盘。   那精致漂亮的瓷碗顿时“哐当”一声碎了满地。   阿南不悦道:“怎么笨手笨脚,端个盘子都端不稳了吗。”   那太监却反咬一口,“若非木小郎君打翻托盘,奴才们又怎会将瓷碗摔碎。”   “这可是上好的瓷器,陛下若怪罪下来,奴才们可担待不起。”   “你胡说!”木朝生怒道,“分明是你们先绊我的——”   “啪!”   面颊上忽地落下一道耳光,火辣辣地发疼,木朝生白皙面庞很快便红肿起来,耳畔嗡嗡响。   阿南一把抓了太监的手腕:“做什么!”   “奴才们处置一个奴隶的权利还是有的,此人摔坏了瓷器,自然得受罚。”   话音刚落,木朝生却忽然弯身从地上摸了一片碎瓷器,“啪”地呼到面前太监的脸上,狠狠道:“去死。”   太监脸被划烂,顿时惊慌失措叫起来。   阿南赶紧将满手血的少年拽到身后,将他往外一推,“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直走,若见到桃子,让她去找陛下。”   木朝生刚走不久,也没来得及找桃子,季萧未倒先来了。   同吴信然交谈过后脸色不算很好,如同突变的天色。   他举着伞悠悠从花园尽头处过来,伞沿挡住大半张脸,瞧不出神色如何。   不消片刻,天际忽然落了一道雷,随即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季萧未瞧着眼前狼藉一片,不见木朝生在,只瞧见几个太监跪在地上,淡淡道:“发生何事?”   阿南赶在太监开口前将事实一五一十告知他,季萧未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未将碎了满地的瓷器看得太重,只道:“是谁打了小槿儿?”   “就是他,”阿南指着连被划烂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我和木小郎君都还未曾反应过来,他一巴掌便下来了。”   雨势又变大的趋势,阿南和地上的太监们浑身湿透,小径上汪起一滩水,再站久些恐怕连季萧未的鞋都会湿透。   阿南担心陛下身体,忍不住想劝他早些回宫,尚未开口又听季萧未漠然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就算他是奴隶,那也是朕的人,尔等也敢越俎代庖处置他,可是太不将朕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那地上匍匐的太监忽然跃起,寒光从季萧未眼底划过。   他神色未变,衣摆随着白发一同扬起又落下,地砖溅起水渍。   季萧未漫不经心穿过小径,将歪倒的伞抬直,骤雨不歇,伞沿上尚在滴血,很快便被雨水稀释,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掩唇轻咳两声,哑声吩咐阿南道:“将尸体处理干净。”   “是。”   又走了两步,季萧未又转了回来,问:“木朝生呢?”   “属下怕他留在此处寡不敌众被人欺负,叫他先回紫宸殿找桃子了。”   “他眼睛看不见,你倒也放心让他一个人走。”   阿南有些心虚,不等道歉,季萧未已经转身走远了,声音轻飘飘从前方飘过俩,道:“继续。”   回了紫宸殿却也不见人在,季萧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木朝生确实不在殿中,只怕是还未回来。   外头雨下得大,瞧着并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季萧未感到头疼,轻轻叹了口气,举着伞又准备出去。   桃子忙道:“陛下不若在殿中休息,奴婢去寻小阿木便可。”   “不必,”他语气淡淡,“雨天舒适,便当散个步。”   于是又一次离开寝殿去找走丢的人。   丢得不远,在小花园的树底下勉强挡雨,浑身湿漉漉,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季萧未将人提起来,听见木朝生打了个喷嚏。   他冷笑道:“笨。”   “沿着路直走便能回到紫宸殿,也便只有你会走丢。”   木朝生自知理亏,小声道:“我看不见。”   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又肿又疼,说话间便扯得更疼,他轻轻哼了一下,不想吭气了。   季萧未将人提回殿中,一路提到偏殿的水池,褪去肩上搭着的外袍,卷起衣袖准备洗人。   木朝生又闻到男人身上的冷香,但这次不同以往,还夹着些许血腥气。   他眨眨眼,忽然“唔”了一声。   “怎么,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没有,”木朝生乖乖坐在池边任由季萧未给他脱衣裳并打散辫子,屈指蹭蹭有点痛的面颊,小声说,“先前在院子里树丛间碰到两个人,但他们好像没发现我。”   那时雨下得大,雨幕模糊,视线受阻,木朝生躲在树丛间,灌丛上还生了许多鲜艳花朵,来人并没有瞧见躲在其间的木朝生。   季萧未手未停,将他潮湿的衣裳扔到门外,问:“何事?”   作者有话说:   问:为什么季萧未不让木朝生帮他洗头发?   答:木朝生有一天闲着无聊跟着桃子姐学染布,将装着染料的水盆和其他水盆放一起了,晚上季萧未让他给自己洗头发,笨蛋木木记错了水盆的位置,给季萧未的白毛染变色了,第二天一直懒得扎头发的皇帝难得把头发束起来,还带了冠,生怕被人发现皇帝陛下染了一头时尚的绿毛。 第13章 想咬朕?   “那二人的声音我不认识,从前没在宫中见过,”木朝生又想起自己从狱中放出来之后便一直在诏狱和书院两头跑,平时闲着都在殿中休息,似乎也确实没什么机会认识外人,只好又道,“我听他们说,先前那几个太监是吴家的人。”   “嗯,”季萧未往他头上淋温水,手指穿梭在少年柔软的发丝之间,一边将头发打湿一边道,“还说了什么?”   他好像很享受替木朝生沐浴洗发的乐趣,像是在给心爱的宠物清洗。   木朝生短暂地出了会儿神,直到头皮被人警告般拽紧,这才回过神来,神情有些犹豫。   他那时听到的可不仅仅是太监的从属问题,还包括季萧未身上的秘密,说多了万一掉脑袋怎么办。   他不吭气,季萧未便停了手也不动了,等待着耐心告罄。   木朝生察觉到对方身上并不友好的气息,小声道:“我......我要说实话吗?”   “说。”   “他们说你手上似乎并没有红颜散和枯骨,没有药物交由太医分解,也便找不到这两味药的解决之法。”   木朝生心知有些事情不该他问,但耐不住好奇,还是忍不住道:“红颜散和枯骨是什么东西?”   “能要了你命的东西,”季萧未嗓音很冷,但又似乎没什么情绪包含在其中,木朝生看不见他的面容,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和神情,只听他接着说,“不该问的别问,也别将这话往外人面前说。”   顿了顿,他像是十分在意一般,再次强调:“尤其是吴文林。”   木朝生嘟囔道:“我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季萧未道,“依照你的性子,他人若再表现得友好些许,指不定转眼便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帮人数钱。”   木朝生表情很凶,唇瓣动了动,却忽然天旋地转起来,被人塞进水池里。   谢天谢地,季萧未竟没将他直接扔进来。   他有点后怕,觉得这狗贼可恨,动不动便欺负他吓唬他。   虽然除了那日强行给他刻下烙印之外也没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比不上白二和白瑾那伙人那么讨厌,但还是十分可恨。   “你还想做什么?”季萧未瞧着他的脸色,卷起衣袖悠然坐在一旁,丝毫无留情面地戳穿他的小心思,“想咬朕?”   木朝生顿时将牙一收,眉眼弯弯撒娇道:“我没有呀。”   男人冷笑一声,懒得再戳穿,只道:“衣衫在屏风上,洗好了自己出来。”   言罢便起了身,卷起不小心弄湿的衣袖往外走。   还未等走到殿门,忽听木朝生心虚又小声问:“屏风在哪啊?”   “......”   季萧未深吸一口气:“笨蛋,洗好了叫朕。”   “哦。”   *   木朝生出来的时候因为地滑摔了一跤,扭到了脚。   季萧未看他像是在看一只很笨很笨的小狗,无语片刻之后将人从地上拎起来,转头出去叫了太医。   他现在连说一句笨都没兴致,支着脑袋有些头疼地望着坐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半晌转开视线同太医对视了一眼。   木朝生低着头晃着脚,他想全怪地滑,他又看不见,摔了不也正常。   季萧未放冷气做什么,摔的又不是他。   他撇撇嘴,太医已经给他正了骨,起身告退,季萧未也跟着出去。   殿门一合上,便什么都听不请了。   殿外风雨未歇,淅淅沥沥从房檐上低落,于青砖上溅起水渍。   季萧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去掉了血腥味,正低头摆弄着指节上的玉戒。   太医低声道:“吴家今日又来人了。”   “还是为了那两味药?”   “是。”   季萧未冷嗤一声:“当真是不罢休,朕若是能拿到那两味药,吴家怎可能留到现在。”   太医没吭气,他也便没再说话。   半晌之后,他又问:“木朝生的脚伤如何?”   “伤势不重,不要近几日不要疾行便可。”   季萧未轻轻“嗯”了一声,道:“来不及了。”   “吴家今日能让刺客扮成太监意图试探和行刺,来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陛下的身体尚且还能撑住,或许还不算太晚。”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紫宸殿,又在岔道口处分道扬镳。   晚膳前季萧未返回寝殿,木朝生已经不知疼一般下了榻,正趴在窗前揪着一只躲雨的麻雀玩弄。   玩得还挺认真,并未注意到季萧未进到殿中。   季萧未也不曾提醒,悠悠上前去,抬手敲了他的脑袋。   木朝生“啊”了一声,松手将可怜的麻雀放走,捂住脑袋坐回来。   他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冷香,知道面前来人是谁,也不敢怪罪,只有些委屈地垂着脑袋。   季萧未道:“做什么揪人家翅膀。”   “你的点心放在窗前,它偷吃。”   “一盘点心也值得你如此在意,睚眦必报至此,想叫它吐出来还给你吗。”   木朝生自觉没理,不吭气了,捏着指节乖巧坐在椅子上。   等了一会儿却没再等到季萧未训斥他,反将一把剑扔进他怀里,语气冷冰冰,如同只是顺手投喂一般,道:“此剑名唤覆水,收好别弄丢了。”   木朝生傻愣愣:“给我的吗?”   “不想要可以还来。”   木朝生开始犹豫:“那我——”   “敢还回来便等死。”   木朝生顿时改口:“谢谢。”   “敬称。”   “......谢谢陛下。”   木朝生的脚伤好得很快,不出几日便又能活蹦乱跳。   季萧未将他白日的课程取消了,终归那些文臣的东西他学也学不会,太傅每日禀报时总是唉声叹气,说他总是在书院打瞌睡,要么就和白二的那群小跟班斗殴。   午时的兵法倒是学得不错,他记性好,总不用在正途上,只想听听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季萧未罢朝一日,跟着白枝玉去书院查探,午膳时返回紫宸殿才知晓木朝生还未醒,裹在被子里睡了整整一个白日。   他作势要去掀被褥,白枝玉却已经不顾君臣之礼抓了他的手腕,轻声道:“他年岁尚小,又体弱,嗜睡也倒正常,陛下可否通融通融。”   “他现在倒是睡得安稳。”   季萧未冷哼一声,倒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同白枝玉转到书房去商议政事。   白枝玉如今只是少傅,不能参与殿堂议事,只是偶尔会承皇诏一同上朝旁听,却也次数不多,担心季萧未被其他臣子诟病。   吴家势力广泛,如今又紧盯季萧未想抓他的软肋和错事,当初便察觉到季萧未与白瑾关系不一般,而以让权为条件将白瑾先一步要走,后又指望着季萧未早日病死。   白家如今尚在重建,如履薄冰,压根经不住吴家这样紧追不放。   “丹秋手上尚有军权,”季萧未提着衣袖站在桌边落字,语气还算平静,“吴家多文臣,吴信然也不懂军事,只有一个吴文林还算还有些天赋。”   但吴文林与吴信然关系并不好,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是吴家人,如今看着也不算完全弱势。   白枝玉却依然神色担忧:“吴二年纪还小,当下的想法并不代表他往后还这么想,若吴二及冠之后上了战场......”   他话没说完,二人却也都清楚未尽之言。   时辰已然不早,白枝玉担心久留会引起吴家的怀疑,先行告退离开皇宫。   季萧未回到寝殿时木朝生已经被桃子强行唤醒,正迷迷糊糊坐在桌案前等着宫人将午膳端上。   季萧未淡淡道:“睡得可好?”   “唔?”木朝生还有些迷糊,“好困。”   “衣衫脱了,”季萧未垂眸卷着衣袖,半晌没等到少年应声,抬眸才瞧见他已经一个激灵清醒了,满脸警惕面朝自己,“怎么,有何疑问?”   “为——”   “不许问。”   木朝生生气了,又不敢凶他,只能心想这人好生无趣。   不许问还问他做什么,真烦人。   心中纵有如此不爽快,身体还是乖乖动起来,将衣衫褪去,露出没怎么长肉的躯体。   季萧未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后腰,呼吸喷落在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战栗。   片刻之后男人便收回了手,没过多触碰,直起身道:“伤已好得差不多,用完午膳带上覆水,到院中等朕。”   “啊?”   “还要朕再重复一遍?”   木朝生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我知晓了。”   好凶一男的。   他琢磨了许久没想清楚季萧未的想法,也不知道叫他带着剑出去做什么。   一直到对方从背后抱过来,冰凉掌心包裹住他的手,平平淡淡的嗓音从耳畔响起,带出一股轻风,吹拂起颊边碎发,带来些许痒意。   他这才眨眨眼慢吞吞反应过来,季萧未似乎在教他习剑。   “别走神,记住出剑的力道。”   “哦。”   过了半晌,抓着左手的那只手松开,转而揽了他的腰,季萧未略有些嫌弃道:“真笨,脚张开些,踩稳了。”   木朝生额上出了些汗,表情认真,但季萧未的头发总是随着动作乱飞,拂过他的面颊,痒得他总是心神不宁,想抬手将那缕头发抓住。   他又不自觉走了神,揽着他的男人忽然带着他转了身,手中挽了个剑花,下一瞬便感到头顶上落下一道很近很近的呼吸,未等他给出什么反应,耳廓上忽地一凉。   冰凉又柔软,转瞬即逝,像是不想叫人深思。   木朝生眨眨眼,意识忽然飞到了重山之外,下意识问:“白瑾也会剑术吗?”   作者有话说:   问:为什么季萧未只给木朝生洗头发,不给他搓澡   答:因为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指对木朝生)   周二见啦 第14章 趴好   季萧未抓着他手腕的手骤然收紧,捏得有点疼。   木朝生得寸进尺撒起娇:“好疼的。”   手又松了。   季萧未心平气和道:“提他做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要再像他一些么?”木朝生心不在焉想,白瑾在季萧未心里恐怕是那般神圣又优秀的人,精通文学武道,什么都会,但是现在人又已经不属于他,因此找了个替身。   没想到替身什么都不会,一点也不像他,所以才逼着替身念书又练剑。   他想得出神,季萧未也没提醒他,只停下继续挥剑的动作,看戏一般看着木朝生变幻的脸色,脸上隐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片刻之后木朝生自己回过神来了,半晌不见男人说话,以为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表情变得十分心虚。   季萧未故意道:“怎么,不接着想了?”   “我不想了,”他小声说,“我好好演。”   话音刚落,屁股上重重落了一巴掌。   木朝生:“啊!”   “再走神,便不是一巴掌能解决了,”季萧未揽紧他的腰肢,道,“继续。”   于是乎又继续学起剑来。   他眼睛看不见,全靠着季萧未手把手教,学起来磕磕绊绊。   第十三次抬手打到自己的下巴之后木朝生终于熬不住了,眼眶里泪珠还在打转,说:“好疼。”   季萧未:“娇气。”   倒没再逼着他继续。   木朝生肚子饿,失去束缚之后便想跑,被季萧未一把摁住:“上哪去?”   “我饿了,”他委屈巴巴,“我午膳只吃了一小碗。”   “活该,”季萧未冷笑,“谁叫你挑食。”   木朝生理亏,肚子咕咕叫,他面颊微微泛红,男人当下情绪似乎还不错,想着可要用以前对付陈王的法子再试试,撒个娇求个绕,让他放自己走。   没等想好,男人已经一把将他拎起来,悠悠道:“今日先到此,明日可别忘了,朕还会抽查。”   他面色一喜:“好。”   “晚上温习功课。”   木朝生脸上笑容又没了:“哦。”   总之晚上功课也复习得一般,他除了兵法别的什么都记不住,白白挨了两顿打,屁股痛得睡不着,夜里辗转反侧。   季萧未睡到一半嫌他吵闹,阴着脸起身又纡尊降贵给人上了药。   皮肤冰冰凉凉,木朝生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说了句“谢谢陛下”,转眼便没心没肺睡着了。   季萧未默默将指尖残留的药物擦去,之后离开床榻去了偏殿,许久后才闷咳两声返回来,还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他将熟睡的、柔软的少年卷进怀里,长长吐出一口气,阖眼睡去。   第二日木朝生用过午膳,桃子带他去书院上兵法。   太傅今日又要小测,一群少年唉声叹气坐在各自的桌案前,谁也没精力再关注木朝生。   他屈指蹭蹭面颊,太傅还要先讲课,习惯边走边念,从他身边路过时木朝生忽然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   耸动鼻子的动作十分明显,吴文林也瞧见了,趁着太傅走远,凑到木朝生耳边轻声道:“临近秋日,近几日夜间多雨,太傅着了风寒,听闻还没好呢。”   木朝生点点头,示意他好好听讲,别被太傅瞧见。   等吴文林将脑袋转过去,他忽然又心不在焉起来,想起那日吴家潜伏进来的几个太监故意陷害他打碎瓷器,又想起白梨先前三次欺辱他,不由得计上心头。   太傅风寒有些严重,说话声音很闷,总爱咳嗽,叫学生们上前来一个一个抽问。   木朝生问吴文林:“白梨上去了没?”   “他刚去,”白梨从小跟着长姐习武,见过姐姐练兵,于兵事上天分极高,小测压根难不倒他,吴文林对他嗤之以鼻,转头瞧见木朝生面上表情跃跃欲试,不由得道,“怎么?”   话音刚落,木朝生已经起身跟上去了。   “喂,木朝生,”吴文林声音又小又急,“你做什么坏事去!”   陛下在窗前看着呢!   可惜木朝生瞧不见窗外的景象,也听不到吴文林的心声,满心都是报复白梨,走近之后便听到白梨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   他正应着太傅的问句,对答如流,忽觉身后有人靠近,转头一瞧,顿时便卡了壳。   他心不在焉将视线收回来,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气。   有些像陛下身上的味道。   也是,他是陛下的榻上之臣,日日夜夜住在紫宸殿中,混上了陛下常用的熏香倒也正常。   这样的认知让他顿时感到心里被泼了一盆凉水,闷闷不乐,虽还在答着太傅的话,心绪却早已乱了,乱七八糟想他这几日同吴文林私底下都做什么,同陛下又做什么。   他以前没上过书院,怎么就跟着来小测,不怕又不会被人嘲笑吗?   他想得多,没注意到木朝生认真的神色和支起来的耳朵。   木朝生闻到太傅桌案上浓郁的药香,过了片刻,他听到太傅衣衫摩擦的声音,端起了桌上的药碗。   便在这一刻,正巧白梨心不在焉,他忽然伸了脚,一下子给白梨绊了个踉跄,“啪”地打翻了太傅手里的药碗。   白瑾的尖叫声和太傅的呼痛声一起响起来,那时白梨还愣在原处,怔怔望着方才伸脚绊他的木朝生。   白瑾已经跑上前来,木朝生察觉到少年的动静,也听见白梨动了动脚步,顿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故技重施,把白瑾也绊倒了。   白瑾一脑袋砸在他二哥身上,将他二哥砸得歪倒下去,又顺势砸倒了太傅。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傅昏死过去。   木朝生倒没想到会害得太傅受伤,心下一乱。   眼见白梨爬起来恶狠狠道:“你绊我做什么!”   “喂!”吴文林忙上前去将人拉回来挡在身后,明知道是木朝生故意干坏事,却还是睁眼说瞎话道,“你冲他吼什么,他离你那么远,又看不见你,怎么绊你。”   “分明就是他绊我!”白梨大声说,“你让他自己出来说。”   吴文林哪敢将木朝生放出去,之前被殴打的几次还历历在目,真放出去,依照白梨这暴躁的性子,非得将人打死不可。   他将木朝生拦得严严实实,忽听身后少年道:“明明是你弟弟走路不稳将你撞倒的,与我何干?”   “你还敢胡说八道!”   “做什么!”吴文林拦得严严实实,“少欺负人!”   木朝生乐得有人罩他,弯着眼睛笑,轻轻道:“与其找我的麻烦,不如早些将太傅送到太医院去,也好弥补你犯下的错事。”   吴文林的跟班也不少,眼见他站队站的明明白白,纷纷出头帮木朝生说话,“先别吵了,太傅还在晕着呢。”   “白二不想带人去太医院便罢了,我们一起将太傅背过去。”   “在闹什么?”季萧未先前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热闹,颇有兴致地又瞧了一会儿。   木朝生乍然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间没来得及想他怎会在此。   皇帝这个时辰不应当在忙政务么?   一直含着恶劣笑容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恐惧和慌乱,不知道季萧未有没有瞧见自己方才陷害白梨,心里七上八下,也没注意围在身边的少年们已然散开。   他想溜走,又被男人一把拎起来:“上哪去?”   木朝生不敢吭气。   季萧未懒得在外人面前戳穿他,只转头望着明显心虚的几个少年,淡淡道:“扶着太傅去太医院。”   吴文林忙点头:“是。”   等远离了书院,宫道上再无外人,木朝生身体僵直等着被审判,忽然听他道:“手段太过低劣。”   木朝生下意识反驳:“不是我!”   季萧未冷笑一声,没说话。   他将人提回书房,今日的政事还未做完,原本只是闲着去书院瞧瞧,没想到看到这一番大戏。   木朝生被扔在地上,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季萧未也不一定看见了。   他先前摸索过好多次,将书院的内部构造摸了个七七八八,那个位置应该很隐秘,除了白梨没人看的到自己绊了他,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便好了。   季萧未多半是诈他的。   他镇定了一些,男人已经提着衣袖继续落字,白发从肩头搭落,看起来平平静静,大约没生气,只道:“白二是因为你绊了他一脚踩摔倒打翻药碗的,白瑾也是如此。”   竟然真的被发现了!   木朝生努力嘴硬:“我没有!”   季萧未对他的狡辩视若罔闻,自顾自接着说:“手段实在低劣至极,朕若是你,大可不会自己动手,免得难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木朝生愣了愣,瞧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忽觉这狗贼说得有些道理,下意识追问道:“那我应当如何做?”   季萧未冷笑一声:“这便承认了?”   “......”   可恶,又被这狗贼套了话!   “我这是......我这是虚心好问......”木朝生慌乱找补,但明显没什么底气,可惜一双眼睛掩在红绸之下,否则或许能从他那双眼睛里看见更多无措地情绪。   季萧未搁了笔,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看他,“顶嘴?”   木朝生顿时噤声,咬着唇瓣不敢说话了。   他倒是示弱,季萧未却没打算放过他,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身体后靠在椅背上,冷声说:“过来。”   台阶下的人一时间没动作,木朝生有些慌乱,白二是贵族,身份尊贵,得罪了他自己肯定要受罚。   他觉得不甘心,但身份差距在这里放着,又实在没办法。   怕季萧未等久了会生气,他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步子慢吞吞挪到桌案边。   季萧未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苍白一片的脸色和咬得发白的唇瓣,两手紧紧攥着衣袖,隐忍不发。   他也不说话,觉得木朝生这个样子也挺可爱的,平日对着白二和白瑾凶巴巴,在自己面前又像只知错不改的怂小狗。   不知错也不想改的小狗难堪到了极点,他战战兢兢心中不安,最后还是咬咬牙,弯膝要跪。   两条腿刚刚弯下去,眨眼便被人拽着手臂拎起来。   木朝生:“?”   “朕让你跪了吗?”   季萧未拽着他的手臂带他转了个方向,木朝生的小腹碰到了桌沿,茫然间听见男人淡淡道:“脱干净,趴好。”   作者有话说:   季萧未:班主任的凝视 第15章 逃走的机会就在眼前   木朝生心中一咯噔,知道又要挨训了,忍不住求饶道:“我真的错了,下次真的不敢了。”   他倒想再挣扎一下,季萧未已经伸手按住他的肩,将他的上半身按倒在桌案上,冷声道:“道歉无用,若不教训你,只怕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今日究竟做了何事。”   初秋夜里的凉意让他心中慌乱更甚,两手撑在身侧,却连挣扎起身都做不到,被男人重重按着,行动受阻。   木朝生闭了闭眼,面上神情恼羞又带着怨气,咬着牙抬腿一脚踹在季萧未的小腿上。   并未带来任何用处。   季萧未的身姿岿然不动,甚至还冷笑着嘲弄道:“你在给朕挠痒么?这么没力气。”   话音刚落,木朝生便又踹了他一脚。   还是没能踹动,季萧未已经毫不客气动了手,掌心冰冰凉凉,如同他的体温和语气,叫人心中没底。   木朝生顿时闷哼,咬住了下唇,却许久不曾再等到季萧未的下一步动作。   男人捻了捻手指,神情难得犹豫,片刻之后转身离开了一会儿,从笔筒里抽出戒尺。   木朝生茫然直起身,听见他冰冰凉凉的嗓音,不容置疑道:“手伸出来。”   半刻钟后,木朝生满面泪痕,缚眼的红绸已经被取掉,他的睫羽潮湿,掌心也挨了两下,红肿泛疼,没办法坐下,只能委屈巴巴跪在榻上默默掉泪珠子。   现在倒是乖了,季萧未想。   哭起来也无声无息的,比白瑾还招人疼,可惜没有白瑾听话。   木朝生脸上还有怨气,白梨几次三番欺辱他,只是陷害他摔了太傅的碗又如何,季萧未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打他。   他耸耸鼻子,抬指将面颊上的泪珠抹去,下巴上忽地一凉,被季萧未捏住抬起来。   男人语气闲散,似笑非笑:“只会咬下唇,出血了也不觉得疼么?”   那哪比得上屁股疼,木朝生胆子大了,竟在他手中拧开脑袋,不想让他碰自己。   季萧未倒也没生气,只说:“朕瞧你这副模样,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他故意不明说,逗木朝生玩,逼着对方自己想原因,“说不出来便接着打。”   木朝生觉得更疼了,恨恨道:“我不应当伸脚绊白二。”   我应该直接端起太傅的热碗泼他脸上!   “笨,”季萧未捏着他的面颊,多少有些嫌弃,“朕先前同你说的,你竟半句都不曾听进去。”   木朝生脸上还沾着泪痕,那双异瞳浸了水,像两颗水润的珠宝,虽身居下位,却依然并未有弱势的神态,只是看起来有些呆愣,仍然带着惑人的诱态。   季萧未手指不自觉蹭着他柔软的唇瓣,指尖用了力,重重擦拭着,像是要蹭下块肉。   半晌之后他自己收回了手,转了身,不再瞧榻上跪着的少年,只闷咳几声,淡淡道:“吴文林性情直率,对友人两肋插刀,他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无数家豪门的子弟,随便一个都是可以利用的刀刃。”   “你既知道他将你看做朋友,大可以将诉求告诉他,让他替你做事。”   季萧未晃晃他的脸,冷声说:“你娘亲送你的这副皮囊,可不是叫你卑躬屈膝讨好人用的。”   木朝生愣了许久,直到男人松手离开寝殿,闷咳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并不清晰,这才回过神想,似乎也有些道理。   但这狗贼还是很该死!   分明可以早早告诉他,非得先揍他一顿!   木朝生捂着屁股生了会儿闷气,腹诽了许多句,弯身从地上找自己的亵裤。   *   晚膳之后季萧未要带木朝生离开皇宫去太傅的府邸向老人家道歉。   木朝生犹犹豫豫道:“太傅也不一定知晓是我干的吧。”   “你当太傅这位置是他从外人手中抢来的么?”季萧未语气淡淡,“白枝玉今日已经带着白二去瞧过,太傅私下里很好说话,你别再故意招惹他便可,知错能改他还会像往日那样待你。”   往日哪样?   不就是连着趁他困倦和走神的时候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么,不如不要。   季萧未阖眼靠在马车软垫上,并未睁眼,却也好似能够知晓木朝生的想法,提醒他道:“将你面上的表情收一收,旁人一瞧便能知晓你的想法。”   木朝生忙垂下眸去。   那太傅私下里倒真如季萧未所说,和蔼可亲,并不似书院上时那般严厉。   季萧未不在屋中,只余下他与太傅二人相对而坐,木朝生感到有些窘迫和不安,两手放于膝上,紧张地捏着指节。   被红绸掩住的双眸睫羽栩动,等着太傅先开口。   等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季萧未将他带来道歉,哪有先等人开口的道理,忙道:“大人,今日之事小人自知有错,还望大人原谅。”   太傅笑道:“既是小事,我也不曾放在心上,不必如此多礼。”   顿了顿,他又想到白梨,慢悠悠道:“那白二本性不坏,只是太过溺爱弟弟,今日——”   “今日明知他故意打翻大人的药碗,却畏于强权不敢出面阻拦,甚至视而不见,实在是心怀愧疚,”木朝生情绪有些低落,垂首紧紧攥着衣袖,看起来楚楚可怜,“他日白二少爷若再行坏事,小人必定会勇敢站出保护大人的。”   屋外传来季萧未轻咳的声音。   太傅也有些呆愣,屋中安静了片刻,之后季萧未进到屋中来,将胡言乱语装可怜的木朝生拎走了。   道歉的事不了了之,木朝生可怜巴巴缩在马车角落里,季萧未瞧他半晌,彻底失去了惩戒的想法,只叫他回寝之后早些入睡,第二日继续习剑。   木朝生今日坏事干得已经够多,心知也不能太过,担心季萧未将其攒着往后为难自己,故意弱势去讨好皇帝,开口时却又像是在撒娇,丝毫没有悔过之意,说:“就这一次,陛下可否不要生我的气。”   季萧未仍合着眼,没什么动静。   木朝生看不见,不知道男人现在心情究竟如何,咬咬下唇,又接着道:“白二打了我三次呢,每次都无缘无故,却只抄个书便翻篇了,佛家说众生平等,这也并不平等呀。”   话音刚落,面颊上忽然刮过一阵凉风,季萧未蓦地睁了眼,迅速伸手抓住了少年的后颈,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唇瓣。   木朝生顿时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打自己,身体下意识往后撤想要远离他。   他没能挣脱开,男人倾身抱过来,将他严严实实揽在怀里,而后便是马车被拉停,马匹嘶叫一声,下一瞬,冷箭穿透木板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木朝生只感到天旋地转,他被季萧未抱在怀里,两人从狂乱的马车里被甩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季萧未顺势抱着他一滚,很快又站起来,将人往阿南身边推,冷声道:“剑给我,带他走。”   木朝生有些晕头转向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跃下马车的时候哪怕季萧未护得再严实,但还是蹭破了手肘,隐隐发痛。   他被阿南拽着手跌跌撞撞跟着他往某个方向跑,兵戈声逐渐远去时,阿南忽然道:“糟糕,还有弓箭手。”   季萧未虽重病在身,武功却不弱,但在弓箭手下还是势弱。   阿南咬咬牙,将护体的两把匕首给了木朝生一把,道:“直走有一方店铺,敲门说你手中有一株金达莱,店主人会放你进去。”   他着急赶回去帮扶季萧未,来不及多停留,将他重重一推,再次嘱咐:“千万别忘了!”   周遭忽地安静下来,天际飘着些许毛毛细雨,木朝生茫然向着阿南指引的方向匆匆行进几步,脑中乱糟糟想着先前发生的事,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似乎是遇到了刺客。   季萧未这皇帝当得似乎也并不容易,多半还是吴家做的好事。   吴家的势力范围也过于庞大了些。   他心不在焉想着,脚步忽然顿了顿,回过神来,转头面向落着细雨的天际。   打斗的声音已经被掩盖在巷子间,需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见,如今他身边无人监视,深夜街上也无路人,为何不能就此机会逃走?   他的心跳砰砰直响,耳廓发烫,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心想,先前所做的一切除了报复陷害他沦落至此的人,他其实也想过逃走。   离开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回到山野里,成为无人束缚的花。   他其实并不想永远活在仇恨里,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牢笼之中的生活实在痛苦,无论是在陈王身边,还是在季萧未的榻上,都让他十分痛苦。   以至于只有不断地见到鲜血和尸体,才能让他保持着存活的欲望。   但现在,逃走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要他离开晏城,随便捡一条路走,离开晏城,将所有过去都全然丢弃,大约便可以重获新生。   木朝生心跳加快,他重重吐出两口气,向着与阿南所说的全然不同的方向踉踉跄跄扶着墙壁跑去。   作者有话说:   十分溺爱的太傅转头跟木同学的家长笑呵呵说:不管道的啥歉,道了就行,是个好孩子   ......为什么这次季萧未只打了手心呢,那是因为我们亲爱的审核大人只准他打手心。。 第16章 我救了你   双目失明实在是不便,他不辨方位,只能凭借着自己的预测胡乱找着方向乱走。   不消片刻,他竟又原路返回走到了刺杀发生时那一处的附近,听见了激烈的打斗声。   木朝生有些焦躁,他转身想要往回走,忽然听见阿南的声音不远不近响起来,似乎在和季萧未说话,道:“有白将军在,必定能将弓箭手活捉回来。”   季萧未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木朝生没能听清。   他听见二人的脚步声,下意识往角落里钻了钻,想让自己躲起来,忽然又听那熟悉的冷冰冰的嗓音响起来,似乎没什么力气,道:“丹秋身上还带着旧伤,不便久战,去帮一帮他。”   “陛下。”   “别吵,”季萧未闷声咳了一会,淡淡道,“去。”   阿南只得咬咬牙,抓着剑返身冲回战局里去。   木朝生安安静静缩在角落中,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他听到季萧未略有些沉重的喘息声,不算很明显,但也能从中听出些许痛苦,心里想这狗贼莫不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了。   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慢慢循声靠近男人所处的位置,走近些许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季萧未身上那股冷香,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股香究竟是什么味道,当真是好闻,夹杂着血腥气也还是那么好闻。   他走神了片刻,很快又回过神来,紧紧抓着匕首,想要通过男人的呼吸声判断他的位置和状态,好一击致命。   他比划了两下,忽然听见巷子口传来陌生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刺客那边的人,在寻找遗漏消失的季萧未。   这巷中血腥气如此浓重,想必很快便会被发现。   木朝生可不想被牵扯进去丢了性命,打算循着来时的路躲回去,将季萧未留在此处自生自灭。   须臾,一道背着比自己高很多的人的少年身形出现在巷子口,艰难前行着。   木朝生唇瓣咬得发白,他恨自己。   季萧未伤在肩头,这人平日便觉得体虚,这会儿失血严重,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粘稠血液沾湿了木朝生的衣衫,传递到皮肤上,温温热热的,倒与这人的外表不太一样。   呼吸也很虚弱,热气洒落在他颈间,带来些许痒意。   木朝生已经走不动了,停在半路将从身上下滑的男人往上颠了颠,嘟囔道:“好重......”   话音未落,背上依然昏死过去的男人忽然道:“重便将朕放下来。”   诈尸一般,吓得木朝生险些将他一把扔出去,得亏理智让他收了手,没真的照做,只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还醒着。”   季萧未懒懒散散将脑袋放下来,搭在他肩上,轻嗤一声,“动静太大。”   很快他又微微直起身,打量下周遭的环境,道:“右转直走,朕没叫停便别停。”   “哦。”   阿南先前嘱咐木朝生求助的那间店铺便在眼前,季萧未叫木朝生将他放下,身体虚弱,强撑着靠在门框上,抬手轻敲两下。   不多时那木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他语气淡淡,对着屋中人道:“我手中尚有一株金达莱,可否需要。”   屋中人面容掩在黑暗中,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半晌退开将人让进来。   *   木朝生无所事事坐在椅子上晃腿,这是一家药铺,季萧未肩上被划伤,店铺老板正替他包扎伤口,二人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片刻,之后那人便走到木朝生面前,用着并不熟练的中原话道:“手肘的伤还需处理。”   木朝生这才想起自己手肘因摔在地上有些擦伤,那一通闹完身心俱疲,连疼痛都忘了。   他能感觉到季萧未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让他有些后脊发凉,不敢多说,也不敢有别的动静,只乖乖应道:“哦。”   若是让季萧未知道自己先前有了逃跑的念头可就糟糕。   他或许会想要杀了自己。   真该死,当时怎么没直接逃走,反而将这人背起一起逃了。   他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季萧未喊他:“小槿儿。”   木朝生自顾自怄气,没应话。   季萧未又道:“木朝生,你想要朕叫你几遍?”   畏于强权,他不得不张了口:“我在呢。”   只是些许擦伤,店主人给他擦了药便走了,木朝生屈指蹭蹭面颊,听见男人冷声道:“过来。”   他又乖乖凑过去,然后被掐住了脖子。   “想跑是么,”季萧未脸色苍白,但神情仍旧平淡,好似受伤的人并非自己,与木朝生拉近距离,像是将要接吻一般,语气轻轻,“那个时候,在巷子口,你想要逃去哪里?”   木朝生后脊僵直,脑袋嗡嗡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感到慌乱,不知道季萧未是如何查探到他当初的心思。   他实在后悔,那个时候便应该指节逃走,而不是像现下这样受制于人。   是他自己脑子不清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本来已经离开了那里,没走几步便又下意识返回去将人背起来。   他真是昏了头。   木朝生心中一乱,之后再没机会回答,被季萧未截走了话头,道:“你以为自己逃得掉。”   “整个晏城,整个大晟,都是朕的地盘,”季萧未掐着他脖颈的手微微收紧,木朝生感到呼吸不畅面颊泛红,两手紧紧抓着男人那只冰凉的手,恍恍惚惚听见他道,“就算是叫你侥幸逃走,朕也能将走丢的狗找回来。”   无法呼吸让木朝生的身体忍不住剧烈挣动,唇色泛白,将季萧未的手背抓出红痕,片刻之后忽然听见男人闷咳了两声,手上力道松了松。   他开了口,艰难地一字一顿道:“我救了你......”   “你......你竟恩将仇报。”   季萧未冷笑一声:“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筹码。”   他松了手,木朝生捡回条命,连连后退几步远离他,弯身重重呛咳,半晌才抬起脑袋哑声道:“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有要逃走的心思,况且当时情况紧急,我还救了你,你怎可污蔑我。”   季萧未没说话,只撑着脑袋漠然瞧着他,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究竟是承认还是反问。   木朝生有些心虚,却始终不肯松口承认自己先前有过不该有的想法。   如今又落回到季萧未手中,若真的承认了,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深思熟虑,忽听男人起身的声音,下意识往后退,没想到这屋子无比窄小,没退几步后背便撞上了木门。   他慌了一下,想要逃走,没等转身便被季萧未抓住肩按在门上,鼻尖相对,呼吸纠缠,低声道:“最近似乎学聪明了些,还知道用救命之恩来做要挟。”   木朝生嘴硬:“我并非要挟。”   “那是什么,”季萧未捏着他软乎乎的面颊,状似接吻般无限靠近,垂眸瞧着他恢复了血色的唇瓣,又重复问道,“那是什么?”   木朝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半晌才示弱道:“我错了,可否不要打我——唔?”   那道呼吸无限靠近,喷落在颊边,带着丝丝血腥气的冷香顺着鼻腔灌入,让他忍不住眨眨眼。   温软触感落在唇瓣上,缓慢厮磨,却并不再进一步深入,仿佛只是充满爱意的、珍视地亲吻自己的心爱之物。   木朝生愣了愣,忽然心不在焉想,季萧未身上这股冷香究竟是什么香味,当真实在是好闻。   那时候若非记起对方身上的味道,大概他如今已经离开晏城了。   思及此他便又有些懊恼,走神的状态被季萧未察觉,他捏了捏木朝生的下巴,毫不客气留下了一道齿痕,冷声道:“又在想做什么坏事?”   木朝生道:“我可不敢。”   “朕瞧你可没什么不敢的。”   他起了身,转身想要回到椅子上,身后木朝生脸上怯弱神情骤然一便,颇有些阴郁,故技重施伸出脚,想将季萧未绊倒。   没想到男人反应要比他快很多,脚步一停,微微侧身抓住了木朝生的胳膊,将人拽到自己身前来。   木朝生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重重落在地上,痛意缓慢涌上来,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面色苍白没了血色。   男人两手支在他颊边,白发从肩头垂落,落在他的面颊上,有些痒,又带着浓重的压迫,压得他无法挣脱。   木朝生深吸着气,缓了片刻之后,忽地抬膝往男人小腹上撞,却被季萧未抓住了脚腕,抬高,毫无隐蔽地向两端打开。   木朝生心中一乱,行动便也跟着乱了,咬牙挣扎,握了拳头想要打人。   季萧未弯膝往地上一跪,压在他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空出的手一把便抓了他的拳头,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连带着另一只手一起摁在他头顶,淡淡道:“朕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功夫尚且不到家,便别想着招惹人。”   木朝生被抓着的腿又挣动了一下,没能挣开。   季萧未:“什么表情,不服气?”   他像是故意逗弄小狗,冷笑道:“朕现在便是将你这身蛋壳剥得干干净净你也无力反抗,往后少做些无用功。”   话音刚落,他忽然松了手,重重地,毫不客气地,“啪”地一声打下来。   木朝生“啊”了一声,察觉到腰带忽然 一松,记起如今正在外人的药店中,忽觉心中慌乱不安,挣扎求饶道:“可否别在此处。”   可惜求饶无用,季萧未仔细检查他后腰的伤势,木朝生面上神色羞耻,却又好似带着引诱,咬着唇瓣呜咽,睫羽飞快栩动,半晌便无意识掉了眼泪。   季萧未道:“白喂了那么久,一点肉没长。”   作者有话说:   季萧未仔细把玩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还是太小了。”   木朝生怒道:“你嫌我小!你又不用!我还在长身体,再过两年掏出来比你还大!”   等过了两年......   季萧未继续把玩:“仔细说说,谁的大?” 第17章 17木木屋里藏了好多男人(上)   木朝生身体颤抖,咬着唇瓣,像是小狗在呜咽。   季萧未很喜欢扒他衣衫,却又并不过多触碰他的身体,如同碰到什么毒虫猛兽一般,匆匆便收了手,颇像是有些嫌弃。   男人离开此处时木朝生还蜷缩在地上,秋日雨夜天气凉,药店主人也并未在屋中点燃火盆,他感到身体很冷,又觉得心里并不舒服,不喜欢季萧未那样的反应,倒像是自己多么肮脏一般。   但想来也是,本就只是个替身,若按着话本或别家贵族轶事中所写,只怕他还要给白瑾守身如玉,碰一碰他都只觉得是玷污了自己。   这些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木朝生撇撇嘴角,慢吞吞翻过身去想爬起来,没想到季萧未又去而复返,将他按回去,手中多了一方手绢,轻轻替他擦拭身上的污渍。   木朝生又开始打颤了,呜呜咽咽一会儿,之后便被人拉起来,塞进榻中。   被褥中先前被季萧未的身体暖热了些许,并不冷,木朝生被裹进去,夜里突生变故本就心绪不宁,情绪激烈波动,躺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后半夜发生了什么都已然无知无觉。   第二日醒来时,被褥的质感发生了改变,不再是昨夜那方简陋的被褥,柔软温暖,耳畔还有火盆噼啪响动的声音。   木朝生睁着无神的双眼愣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到了紫宸殿。   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的人的气息他早已熟悉,仔细竖着耳朵听着身旁人的动静,半晌才开口道:“桃子姐姐,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子时快结束时陛下将你抱回来的,”桃子将盥洗盆放到床边,撩了撩其中水温,接着道,“你倒是睡得熟,天塌了都醒不过来,陛下肩上还有伤。”   木朝生有些面红,嘟囔道:“我也没叫他抱我啊,他大可以将我叫醒的。”   压根怪不了他。   昨夜遭遇刺客突袭,正巧白丹秋赶回京城述职,将刺客一网打尽,今晨季萧未罢朝一日,将要彻查此事。   木朝生听着桃子说话,心想,连他都能猜到刺客或许是吴家派来的,季萧未必不可能不知晓,为何非得多此一举再查一次。   他想不清楚,也没将此事往外说,季萧未罢朝之后书院也跟着关停,今日不必再去书院上学。   他又转回榻上睡了个回笼觉,午膳时被殿外嘈杂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坐起来听了一会儿,只听见桃子略有些凶的拒绝声和白瑾的轻声细语,忍不住叹口气,不知道这糯米团子又找上门来做什么。   他将窗棂支起,冲着外头道:“桃子姐姐,发生何事了?”   “小阿木,”桃子忙跑上台阶,站在窗外与他窃窃私语,“白三少爷非得来此处,说有要事要与你谈谈。”   “他除了哭哭啼啼还能有何正事?”木朝生冷嗤一声,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轻声道,“放他进来吧。”   白瑾这人脾气还真是有趣,在每个人面前好似都是不一样的,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性情是何种模样,在白梨面前柔弱不能自理,在同窗心里又是独立自主的温柔白莲。   等他站在木朝生面前时,说话却又总是细声细语好似没什么底气,平白叫人听着火大。   木朝生并不喜欢外人瞧着自己的眼睛看,察觉到白瑾毫不避讳的视线之后便转身用红绸将眼睛缚起来,脸色很冷,道:“找我做什么?”   他今日倒是胆子大,竟没带着那个狗皮膏药一样的白梨一起来,不怕惹急了被自己揍一顿么?   木朝生屈指蹭蹭面颊,他有些饿了,膳房还未将午膳送过来,胃部隐隐发痛。   他捂着胃坐在榻上懒得起身,半晌没听见白瑾说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道:“若没什么事便离开此处,省得你二哥又认定是我欺负你。”   “此处......此处是陛下的寝殿,你只是一个奴隶,没有权利要求我进来。”   “你也知道这是陛下的寝殿,你一个无官职也无身份,仅凭着兄长和长姐的隐蔽才有机会进到皇宫,又哪里有权利毫无阻拦直入陛下的寝殿?”   木朝生似笑非笑道,语气轻轻,“莫非你也想做陛下的男宠么?”   白瑾的面色骤然苍白,倒像是某句话戳中了他的心思,身体也开始隐隐颤抖。   只可惜木朝生瞧不见,若是能看见,只怕还要多说两句故意激一激他。   但白瑾的语气还是没什么底气,如同没吃饱饭,含着气音,甚至叫人有些听不清他的话语。   木朝生原以为他对自己有所恐惧,但想想却又觉得并不合理,半晌之后失去了耐心,道:“若没什么要紧事可否——”   “未哥平日都对你做些什么?”   骤然被打断,木朝生愣了愣,察觉到对方称呼里藏不住的亲昵和隐约的宣誓主权,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故意道:“啊我与陛下成日待在寝殿还能做何事呢?”   他故作思索,接着说:“无非便是抱着我吻我的唇瓣和下巴,然后把我的衣衫褪尽,将我按在榻上,你知道他昨夜将我的腿打开——”   “够了够了,”白瑾已然面无血色,连唇瓣都变得苍白,喃喃道,“别再说了。”   木朝生脸上带着恶劣的笑,本想再多说两句,忽然听见白梨咋咋呼呼的声音从殿外响起,追着桃子问:“木朝生在殿中么?”   “二少爷且慢,小阿木尚未下榻,不便见人。”   “晌午了还缩在榻上,”白梨不屑道,“真是懒惰。”   “二哥?”白瑾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木朝生顿觉不妙,忙扑过去按住他的嘴,放轻声音,“你二哥若是进来瞧见你在,只怕是又要闹起来,到时候被陛下知晓谁也没好果子吃。”   白瑾神色明显犹豫,木朝生没耐心等他说话,接着道:“你先藏起来,等你二哥走了再出来。”   于是乎便将他藏在了床榻的帷幔后,被挡得干干净净。   白二已经不顾桃子的阻拦推开了寝殿的大门,眼见事已至此,桃子跺跺脚,转头往外头去了,打算去通知阿南。   白二瞧见木朝生正坐在榻上穿鞋,脸上缚着红绸,麻花辫睡得有些乱,像炸毛的小动物,却又感觉十分柔软,叫人想要摸一摸。   他指尖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冷哼一声道:“我还真以为你能一直睡到晌午。”   “睡到晌午又关你何事,”木朝生实在是讨厌他,不知道非得找上门来讽刺他两句是做什么,只觉得厌烦,希望他早些离开,他好将白瑾一同送走。   只可惜白二少爷似乎没什么眼力见,看不出木朝生的烦躁和不耐,反而将椅子一拖,悠然自得坐下来,道:“我听闻你昨夜同陛下一起遭遇了刺客。”   “可是觉得我不曾死在刺客手上当真是可惜,”木朝生冷笑道,“你不必多说,终归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像我这样祸国殃民的怪物,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会死去。”   白梨脸色难看,“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你倒也不必几次三番想要污蔑我,害我打翻太傅药碗的事情我不想同你多说。”   “你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兴师问罪的么。”木朝生脸色有些阴沉,落在桌上的手攥紧了杯子,想着如何才能将此人打出门外去。   “木朝生你说话便不能再客气些,亏得小爷我费尽心思跑过来看你。”   “看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白枝玉的声音忽然从殿外响起:“木小郎君可醒了,想必午膳还未用过,我来瞧瞧。”   木朝生和白梨都有些愣怔,很快便又回过神来,两人面上都有些慌乱。   木朝生当真想不明白这白家三人怎么也不约个时辰一同前来,非得一个接着一个,那白少傅又是个脾气软的,若是等会儿他与白梨争吵起来,恐怕又要将其误伤。   到时候挨打的还是自己。   他也瞧不见白梨的脸色,只下意识抓了对方的手臂,低声道:“你长兄来此若是见到你,知道你是来找我麻烦的,只怕是又要挨一顿骂。”   白梨道:“我何时说过是来找你麻烦。”   木朝生并不信他的,他抓着对方的手臂,没注意到少年忽然僵直的身形,自顾自将人拽起来,拉着他摸索着往屏风后头去,思索半晌撩开帷帘,将他连着白瑾一同塞进去。   白梨与委屈缩在角落的弟弟面面相觑。   方才将帘子放下来,白枝玉已然打开了门,挂面的香气跟着话语一同飘进来,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白枝玉道:“我今日去了一趟膳房,正巧食材齐全,做了一碗挂面,快来尝尝。”   他将热碗放在桌案上,转头才瞧见木朝生满头冷汗站在屏风边,忍不住上前两步道:“怎出了如此多的汗,发热了么?”   脚步声愈发接近,木朝生隐隐察觉到他大约是抬了手,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如同挽在其上一般,一边带着白枝玉转身一边磕磕绊绊道:“我......我方才刚睡醒,被褥中有些热。”   白枝玉瞧他发丝散乱,面颊也红润,确然像是刚睡醒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脑袋,道:“瞧着夜里似乎睡得尚好。”   “嗯。”   “午膳可是还没用过?”   “嗯。”   白枝玉将少年带上椅子,又将挂面推到他面前,“放久了便坨了,味道会变差,快尝尝。”   木朝生本想拒绝,又觉得挂面实在是香,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耳廓很烫,面颊更烫,但白枝玉不曾笑话他,只说:“膳房今日办事不力,怎会忘了给你送午膳。”   木朝生咬着筷子想,还不是因为自己贪睡,饭菜送早了会凉,干脆便晚些送来。   这次倒真不是膳房的过失。   他唇瓣动了动,正打算为其辩解,忽然听见门外又传来说话的声音。与眼梧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QAQ好多人啊   后天见,晚安 第18章 18木木屋里藏了好多男人(下)   来人是吴文林,人还未走入院子,便已经张口喊道:“木朝生!我来瞧一瞧你!”   木朝生明显有些宕机,不知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瞧的,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来。   白枝玉笑道:“啊,是木小郎君的同窗么,不若叫膳房送些点心过来一起——”   他话没说完,木朝生已经拽着他的手站起来,慌慌张张将人一起塞进了帷帘之后。   白枝玉:“啊,你们怎么也在?”   木朝生又愣了愣,将话多的白少傅拉出来,转头塞到另一边去。   吴文林不喜欢他长兄,连带着与吴家联姻的白家也一同讨厌着,这人脾气比起白梨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担心吴文林见到白枝玉在会误会,到时候闹起来惹了麻烦可就糟糕。   方将三个人都藏好,那吴文林已经进屋来,带了大包小包的点心,一股脑全往桌上塞,还顺口问道:“你还在用午膳吗,怎么没吃。”   木朝生有些心虚:“我方才有事,这便要吃了。”   他摸索着坐回来,捏着筷子食不下咽,含含糊糊问:“你来做什么?”   要没什么事便快些走吧,谁知道等会儿还有谁会过来。   “今晨书童说不用去书院,我才知道你昨夜跟着陛下在宫外遇到了刺客,好生凶险。”   “也到没有那么凶险。”   “我瞧瞧你受伤没?”   “蹭破点皮。”   吴文林望着木朝生即将愈合的手肘上的伤,神色凄凄:“天哪,竟伤得如此重。”   木朝生:“......”   季萧未的伤可要比他严重多了,那时候肩上一直在流血,源源不断,都将自己的衣裳浸湿。   木朝生忽然走神,想起昨夜落在肩背上的温热的血,忽然又觉得季萧未也并非全然是那般冷漠的人。   起码血还是热的。   若非如此,倒还真像个冰块做出来的无情之人。   他想的出神,直到吴文林道:“你接着用膳吧。”这才回过神来,闷闷“嗯”了一声,咬断口中的面条。   吴文林在紫宸殿坐了一会儿,啰里吧嗦说自己今日来时顺路去的朋友府中,还在同木朝生揣测刺客究竟是从何处来。   “听闻他们还准备了弓箭手,倒真是准备齐全,你跟在陛下身边也实在是危险,要不下次便别跟着陛下出行了,若想离开皇城外出游玩,不如等我去同陛下商量商量。”   木朝生心不在焉应着声,焦虑地想这人怎的还不走。   究竟还要说多久......   木朝生胃口小,挂面吃了大半碗,吃不下了,叫宫人进来将其收走。   吴文林忽然道:“你怎的今日忽然吃起挂面,是你的生辰么?”   生什么辰,还不是那白少傅非要给他端来的。   木朝生腹诽两句,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又听见桃子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季萧未淡漠的语气,一道在殿外响起。   木朝生登时站起来,来不及多说,拽着满脸懵然的吴文林往屏风后走,走到一半又难得聪明想起来,若将他和白梨他们塞到一起去,只怕是很快就会吵起来。   这寝殿是季萧未的,若他怪罪自己将外人放入,还一口气藏了四个,只怕是要生气。   他既然刚遭逢刺客,约莫还有政事要处理,应当不会在殿中停留太久。   木朝生又只能寄希望于皇帝陛下,希望他如自己所想,看一眼便离开,他好将屋子里的人统统送出去。   吴文林懵然道:“这是要做——”   木朝生赶紧捂他的嘴,小声道:“别说话,陛下回来了,你先藏起来。”   他慌慌张张,心想季萧未倒也不至于白日便去偏殿沐浴,于是便将人藏到偏殿去,刚将一切都处理好,季萧未已经开了门,语气淡淡:“在做什么亏心事?”   木朝生满头冷汗,磕磕绊绊道:“我......我偷吃了你两个果子。”   “过来。”男人到并不在意果子与否,肩上的伤让他的面色愈发苍白,瞧起来满身病气,孱弱又文气,论谁也想不到他能一人顶上近十位刺客。   他掩唇轻咳两声,接着道:“不要磨蹭。”   木朝生只好乖乖循声上前去,战战兢兢等着对方说话。   他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脸上,仔仔细细一点点望过去,看清楚。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不安地响动着沟壑,等待着审判。   片刻之后,柔软的绢布落在脸上,季萧未轻轻将他面颊上的食物残渣擦去,语气冷冰冰,“吃个东西都能弄得到处都是。”   话音刚落,木朝生忽然便想起昨夜发生的那些事,总觉得季萧未话里有话,面颊一片红,嘟囔道:“又并非是我想这样。”   “你在想什么,”季萧未似笑非笑,捏着他的脸垂眸看他的唇瓣,“想到何处去了,脸红成这样?”   木朝生心虚道:“我没有。”   他想跑,却被男人紧紧抓着手臂又拽回来,那只手隐隐颤抖着,倒叫他一时间犹豫了一下,猜想是否是季萧未伤势又严重了。   没等开口关照两句,忽听对方放轻了神声音,嗓音也有些哑,道:“站着别动。”   像是在强忍着,又像是纠结无比,他抓着木朝生的手收紧了些许,颤抖着,半晌之后还是松了手,唇瓣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木朝生感到虚惊一场,他往后退了一步,面色惶恐,这一番做派却像是忽然戳中了季萧未的某处伤,他忽然又一次伸手拉住了木朝生的胳膊,将人拽回来抱在怀里,再无孤寂和犹豫,重重地咬上他的唇瓣。   木朝生惊慌失措,身体不由得挣动起来。   季萧未这便松开齿关,轻轻添过落了齿痕的唇瓣,状似安抚一般,而后将齿关撬开。   木朝生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妖精吸走了精气,晕头转向,身体发软。   他被季萧未揽抱在怀里,两个人跌跌撞撞绕过屏风走到榻前,倒在其上加深这道吻。   殿中空气在不断升高,木朝生一时间忘了些什么,只感到有些舒服,像小狗一般嘤嘤呜呜哼着,情到深处时下意识抬起了手臂,揽住了季萧未的脖颈。   下一瞬,巨响忽然从身侧响起,将二人都吓了一跳,登时起了身。   那白家少傅面红耳赤满面怒意站在榻前,大约是气到了极点,说话都有些结巴,道:“你们......你们竟如此......”   季萧未眉心微微一蹙,没等询问白枝玉为何会在此处,忽地又听见白瑾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呜呜咽咽说自己脚麻了站不起来。   木朝生愣愣躺在榻上,心道要完。   这回只怕当真要完蛋。   果然,白瑾一出声,白梨便坐不住了,怪罪道:“全怪那木朝生,非得将你塞到这么狭仄的地方,难以动弹,自然会腿麻。”   木朝生一时间没想起反驳,脸色苍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如同装死。   季萧未抱臂冷笑:“还有谁,不如一道出来。”   木朝生想做最后的挣扎,“别……”   吴文林已经乖乖站出来了。   殿中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冰冷。   木朝生心道自己已经死了。   但季萧未明显不想放过他,将他从榻上拎下来,冷声问:“说,为何在殿中藏人。”   他没开口,倒是白枝玉先道:“陛下放开他!”   可否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木朝生欲哭无泪,不知道为何白少傅今日如此冲动,竟敢这样同季萧未说话。   若真将人惹急了,恐怕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谁叫这在场几位都是世家贵族,唯有他一人身为奴隶任人摆布。   真想晕一晕。   木朝生头晕眼花,忽然感到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脸上勉强挂出一道笑,这个时候再也装不了什么天真无邪,只想尽快溜走。   方要起身,季萧未又一把按住他的肩,白枝玉急道:“陛下!”   “哥!”   白梨难得比他哥冷静,虽不知道长兄为何情绪如此激动,但多少知道哪怕长兄与陛下是旧友,也不能忤逆顶撞对方。   那毕竟是君王,他们之间始终是君臣的关系,永远无法打破期间的差距与隔阂。   经弟弟提醒,白枝玉好歹冷静了些许,同季萧未道歉道:“陛下恕罪。”   “无事,”季萧未闷咳两声,淡淡道,“若无其余事,便带着孩子们出去。”   “陛下,”白枝玉犹豫道,“木小郎君年岁尚小——”   季萧未有些头疼地按按眉心,将其打断,“朕知晓,朕心中有数。”   得了保证之后白少傅便提着三个少年一步三回头走了,只余木朝生和季萧未尚在殿中。   他乖乖跪坐在榻上,不敢吱声,听见季萧未起身去喝水,片刻之后又悠悠转回来,问:“为何在殿中藏人?”   “他们今日一个接一个来,又都有嫌隙,我怕他们闹起来不好收场,这才将人藏起来的。”   木朝生表情看起来十分委屈,若非自己手中无权,又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早在几个人进殿前便将人拦在门外了。   季萧未淡淡“嗯”了一声,又问:“白瑾来做什么?”   木朝生心道果然,白瑾在他心里就是不一样的,谁也不问便先问白瑾,既如此好奇,为何不去问他本人。   木朝生心里起了坏心思,他并不在意自己是替身与否,只想瞧人吃瘪,本想叫季萧未自己去问他,话到口边又忽然变了主意,轻笑道:“自然是来问我平日都与陛下做什么。”   “是不是成日于陛下在榻上纠缠,问我陛下的雄姿如何,又问我——唔。”   他被捂上了嘴。   季萧未脸色不算很好,他不让木朝生继续说了,只道:“离他远些。”   木朝生挣扎着想要摆脱桎梏,忽然又听他接着说:“木家从前对你很好么?”   作者有话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木朝生白天对着白瑾胡说八道,晚上自己做梦把白天说的梦了一遍,大半夜把自己吓醒。   木朝生现在对季萧未的态度是:男的、很冷一男的(物理上)、又凶又爱欺负人、打不过、迟早有一天要把他刀了 第二卷 烛照 第19章 说好最后一次的   从捡回条命到如今,已经无人在他面前提及过木家,那已经是前朝已亡的家族,对于大晟的臣子和百姓来说,都只不过是敌国曾经的走狗,生与死都与之无关。   若非季萧未此刻同他提起,他险些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他自己还记得木家无辜被灭门的惨案。   他身体僵直,面色骤然严肃,不知道季萧未忽然提及是为何,警惕地不曾开口。   季萧未道:“世人若知晓你为了木家平反,潜伏在陈王身边,甚至甘愿委身他人,倒也能说一句你木朝生有情有义。”   他捏着对方的面颊,垂眸望着他,像是在瞧着没什么生命的物品,淡淡道:“究竟是为了木家,还是为了你自己,只有你自己清楚。”   木朝生的后脊骤然发凉,反手抓了男人的手腕,“我自然清楚,爹娘为了教养我花费了多少心思,我自然是懂的,木家平白被人构陷,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我自然要为他们平反。”   只可惜现在陈国已亡,晏城已经是季萧未的囊中之物,就算真能平反又能如何,无非便是寻个心理慰藉。   倒不如将真凶抓在手里,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来的畅快。   季萧未安静看了他片刻,木朝生能感到对方的呼吸很近很近,像是下一瞬便要落下吻。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季萧未每每吻他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着白瑾。   毕竟那已是送给臣子的礼物,若非他有特殊癖好,想必不会夺臣子之妻。   他想不通自己与白瑾究竟何处想象,想不通,也便不想了,终归他也不在意。   只要能活着,最终找到真凶,找到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便好。   季萧未最后没再吻他,起身去了偏殿,半晌之后才回到殿中,身上还带着一股水气。   木朝生吸吸鼻子,听见他又道,“吴二这人,也不必同他太过交心。”   昨夜的刺客都是死士,活捉之后便纷纷服毒自尽,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虽是如此,季萧未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其中必定有吴家的手笔。   白发尚在滴水,他懒懒散散擦着头发,片刻之后又差遣木朝生来替他擦拭,支着脑袋语气淡淡,问:“当初在陈王身边的时候,杀了多少人?”   木朝生咬咬下唇,只觉得季萧未在为难他。   木家曾经在陈国是世家大族,手中握有军权和军功,功高盖主,十分引人忌惮,木家家主锋芒毕露,并不喜欢掩盖自己的锋芒,在朝中树敌不少。   当初以王家为首向陈王构陷木家有反心,很快便群起而攻,木家一夜之间便倒了,根本来不及过多解释和寻找证据。   木朝生自己也记不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究竟有多少了,他已经是个坏透的人,手上沾满了血,到后来也变不屑于再去将死人记住。   他沉默了许久,季萧未便安静等了多久,片刻之后他似乎又失去了兴趣,冰凉的手抓了对方细瘦的手腕,漠然道:“想不起便别想了,心不在焉,连小事都干不好。”   木朝生这才回过神,手里的发丝分毫未干,甚至被他玩得有些乱。   他赶忙松了手,嘟囔道:“我又看不见。”   “换个理由。”   “.......”   木朝生嘴硬道:“你若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   *   后几日书院还是不曾开门,木朝生又跟着季萧未练了几天剑。   季萧未教他的时候格外严厉,木朝生挨了几顿打,坐在地上耍赖不想动了。   季萧未冷声道:“依照你此番,成日受人欺辱也倒是正常。”   木朝生撇撇唇角,心道这人就喜欢激将自己。   他实在是累,想不通季萧未为何非得让自己学剑。   他可已经找吴文林打探清楚了,那白瑾就是个小废物,史书典籍、诗词歌赋比不上他哥哥,武学也只是垫底,只是看起来很听话很乖巧,十分讨长辈喜欢。   但那样的性子似乎不是季萧未所喜欢的,他没机会将白瑾教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毕竟白瑾已经与他无缘了,但将一个替身培养成自己心中的模样却是轻而易举。   真是可怜又可恨。   木朝生腹诽了几句,季萧未已经亲自下来拽他的手臂,不容置喙将其提起来,道:“最后练一次,朕便将你放了。”   木朝生肚子咕咕叫,神情犹疑:“真的么?”   “嗯。”   他信以为真,耐下性子又跟着季萧未练了一回,然后喜提第二回和第三回。   木朝生的膝盖在地上磕了很多次,又肿又疼,已经受不住了,面色苍白还挂着冷汗,打着颤软倒在男人怀里,在提不起一点力气来继续。   冷汗已经将眼上的红于盐屋绸打湿,淌进眼睛里,带来些许刺痛。   他伸手想要揉眼睛,却被季萧未抓着手腕,淡淡道:“手脏。”   “你骗我,”木朝生咕哝着,“说好最后一次的。”   季萧未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嗯”了一声,取下了木朝生缚眼的红绸,用手绢轻轻替他擦去汗珠,转瞬又像是先前的人不是他一般,又一次变得冷冷淡淡,“回去沐浴。”   捏过少年面颊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了两下,他掩唇轻咳,松了手却见木朝生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副并不想起身的样子。   季萧未道:“做什么?”   “我累了,站不起来。”木朝生娇气起来倒也能看出从前木家小少爷的影子,没了遮蔽的异瞳无神地睁着,睫羽还有些潮湿,唇瓣也嫣红得像是用了口脂,看起来很是漂亮。   季萧未难得犹豫,又侧身咳了一会儿,再回过身来时木朝生已经感到心虚而自己慢吞吞准备爬起来了。   只是看表情实在是很不情愿,像是欠了他很多钱一般。   季萧未含笑看了一会儿,眼见对方手软撑不住,这才伸手拎着他的后衣领将其提起来,话语间怎么听都有些嫌弃,面上却看不太出来,道:“又笨又懒。”   “分明是你骗我!”木朝生已经不想管什么尊卑规矩,他现在累得想哭,只想将人狠狠骂一顿,好让自己心里痛快些。   嘀嘀咕咕念了一路,季萧未将他扔在水池边,将肩上外衫脱去,卷着衣袖问:“自己脱,还是朕帮你脱?”   木朝生打了个激灵,想起上回对方玩弄他的情形,忙摇头道:“我自己来便可。”   季萧未倒也没强求,冷嗤一声,转身出去了。   后两日季萧未白日鲜少在殿中,大约是有何要事需要处理,木朝生在院子里练箭。   他无法视物,听觉格外好,死物或许难以把握,但活物百发百中,季萧未便叫阿南在院中陪他练。   练了近整个月,他下盘稳了许多,稳稳当当站在原处开弓,眉眼虽被红绸所缚,但仍能看出当下认真的神色,漠然将箭尖对准随着风来回晃动的纸鸢。   短暂瞄准片刻之后,他松了手,冷箭离弦而出,“铮”地一声钉穿纸鸢下绑着的薄薄纸片,钉死在树干上。   弓箭分量不小,抬久了手臂很容易酸。   木朝生手有些抖,方将弓放下,忽然听到院子口传来拍掌声,阿南已然开口道:“少傅大人晨好。”   “你们也好。”白枝玉嗓音温温润润,近前来先忍不住抬手揉了把木朝生柔软的头发,之后指尖抽动了一下,又揉了一把。   木朝生捂着脑袋跑了,蹲在小石桌便喝水。   白枝玉道:“今晨道宫中与陛下商议秋猎的事宜,顺路买了些点心,尚在热着。”   顿了顿,他又说:“没想到小郎君在练箭,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木朝生屈指蹭了蹭面颊,小声道:“也倒没有。”   他对白少傅倒没什么太大的意见,这人相处起来十分和善,也很舒服,木朝生并不讨厌他。   白枝玉将点心放在桌上,十分自然地抬臂拉了他的手,将他带到桌边。   木朝生觉得有些别扭:“我手很脏。”   “无事,”白枝玉笑道,“终归回府也要净手。”   话虽如此,他却抽出手绢仔仔细细给木朝生擦手,“凉了就不好吃了,尝尝。”   木朝生不好拒绝,摸索着拿起了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   “好吃么?”   “嗯。”   “我瞧陛下平日的教导还算有些用,小郎君于射艺上天赋极佳。”   木朝生有些脸热,“嗯。”   两个人安静了会儿,那阿南已经去收拾东西了,白枝玉忽地小声道:“你同我说实话,陛下平日,可会对你做些什么......”   他似乎很难开口,艰难又磕绊,接着问:“占人便宜的事?”   木朝生乍一下不曾听懂:“什么是占人便宜的事?”   “就是——”白枝玉激动了一下,很快又放轻声音,“就是会不会用他那处 ......进入.....”   原是想说这个。   木朝生没想到白少傅是这么个纯情的性子,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却没公然笑出来,只轻轻道:“少傅大人从前不曾听闻,我是陈王的男宠。”   “......”   他语气轻轻,倒像是并不在意那些往事,云淡风轻说:“虽然这人不举,不过我记得陛下当时似乎从他殿中收缴了很多——”   “罢了,”白枝玉打断他道,“不必再说了。”   木朝生便也就不说了,只弯弯唇,笑着说:“陛下倒也不曾做过这些事,只是为人替身总是憋闷,万事都做不了自我,只怕某一日便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他神情低落,轻叹道:“十余年不曾离开皇宫,甚至不知晓宫外究竟是何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去见一见外头的光景。”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一本正经忽悠白少傅ing,虽然他笨笨,但是有时候也挺聪明的,很能察觉人性的弱点并加以利用,再加上之前季萧未教他利用吴文林的事,他倒是学会举一反三,这一招用得很6   后天见啦 第20章 给他一个下马威出出气   那白少傅半晌没给回应,木朝生咬咬下唇,原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可怜,没能说动对方。   正准备再添油加醋一番,白枝玉却先一步开了口,揉揉他的脑袋,叹息道:“过几日便是秋猎,我与陛下求求情,将你一同带上可好?”   木朝生顿时警惕起来:“陛下只怕并不会同意。”   若真去问了季萧未,依照对方的能力,不会想不到是自己在白枝玉身边吹了耳旁风,到时候怪罪下来可就麻烦。   他想教唆白枝玉自己主动将他带出宫去,能否找到真凶对他来说也并非十分重要之事,比起得到自由实在无足挂齿。   那个时候他便不应当去救季萧未,实在是每每想到便后悔不已。到如今都想不清楚当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真的离开晏城,天下之大,季萧未不一定能找得到他。   木朝生又懊恼了片刻,到还记得一心二用探查着白枝玉的动静,听见他道:“陛下想必不会为难于你,只是近来吴家猖狂,以陛下的能力,若真的闹起来,恐怕只能勉强自保。”   言至于此,他大约又觉得自己多言,叹了口气起了身,不再多说了,只道:“待我再仔细想想,练了整个白日的箭,现下晌午将至,少吃些点心,免得占了胃,午膳便又吃不下了。”   木朝生教唆失败,面上有些失望,心知也不能将其逼得太紧,说不定还会有别的转机,点点头将人送走了。   秋猎之事于每年都是盛事,需要提早开始做准备。   本念着季萧未方才遭遇过刺客,幕后主使尚未找出,朝中官员想劝季萧未取消今年的秋猎,没想到吴家步步紧逼,说取消秋猎会让外敌误以为大晟正值国弱时,只怕是会趁乱攻打边境。   陈国的领土刚被收入进大晟还不到半年,本就权利不稳,外地入侵恐怕抵挡不住。   季萧未听者堂下臣子争论,支着脑袋有些头疼地闭着眼,半晌才道:“秋猎照常进行,退朝。”   等下了朝,他又吩咐阿南道:“盯好今日在朝堂上与吴家发生过争执的臣子,若遇到危险便暗中保护一下,别叫他们丢了性命。”   许多旧臣都是从前先帝留给他的最忠心的臣子,勉强还能用来与吴家相抗衡,决不能将这些人贸然失去。   他感到疲累和头疼,每到这时便会不自觉想起木朝生的脸,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肌肤滑腻柔软的触感,忍不住捻了捻手指,忽然轻咳一声问:“木朝生白日习箭,练得如何?”   “木小郎君于武学上还算有些天赋,依属下看,再过不了多久,只怕是白二少爷都没办法再欺负他。”   “木朝生性子很傲,这番话不要当着他的面说。”   顿了顿,他状似无意如同随口一问般道:“午膳吃的什么?”   阿南给他一一报上,又补充了一句:“临近晌午时白少傅来了一趟,给木小郎君带了些点心。”   “枝玉又去找他,”季萧未轻笑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哑,“成日正事不干只知晓往朕的紫宸殿跑,木朝生如今正是调养身子的时候,总给他喂些点心果子,吃多了正顿又挑嘴。”   阿南闷声不敢吭气。   回到紫宸殿时木朝生还在睡觉,乖乖巧巧缩在被褥里,季萧未本想将其叫醒,伸出手去却忽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回身吩咐桃子:“去叫司衣房准备两身马服,尺寸朕写给你。”   “是。”   秋日天凉下来之后木朝生便很贪睡,午膳之后一直睡到日落西山,直到窗外的动静实在难以忽视,被迫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坐起将窗户打开。   冷风便在一瞬间从窗外吹入,害得他一个激灵,倒是清醒了很多,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到了铮然的剑鸣和剑刃划出的道道风声。   他大约能从风声中听出来挥剑之人究竟是何种姿势,又是何种招式,只觉得这人实在厉害,招招凌厉,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练成这般。   他走了会儿神,片刻之后一股熟悉的冷香钻入鼻腔,他眨眨眼,听见季萧未微微重了些许的喘息声,闷咳了两声,问:“在想什么?”   “你真厉害,”木朝生由衷敬佩道,“是教给我的那些姿势么?”   “嗯,”季萧未手里拿的是覆水,剑鞘还留在窗前,顺势便将其插了回去,冷笑道,“小狗耳朵挺灵。”   木朝生以前听过更具有侮辱性的称呼,似这般如同称呼爱宠一般的昵称更无法让他有一丝一毫怒容,只接着道:“为何与我做出来的不同?”   “因为你下盘不够稳,速度不够快,”季萧未又咳了两声,漫不经心道,“想试试么?”   木朝生那双无神的眼睛亮了亮,正欲开口,却听男人哑着声音淡淡道:“今日不教,改日再说。”   木朝生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男人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窗前,木朝生气急败坏,拿了桌上的果子朝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丢过去。   到底没给他砸到人,季萧未从殿外进来,没工夫去收拾不听话的小狗,先去了偏殿沐浴。   他将外裳搭在手臂上,白发统统揽在一侧肩头,低垂着眉眼整理自己臂弯上的外衫,喊木朝生过来:“来帮朕沐浴。”   木朝生忙下了榻:“哦哦。”   过了片刻,他又小声道:“我找不到鞋了。”   “笨。”   木朝生虽然地位低微,却从未干过粗活,笨手笨脚,季萧未倒也没真的打算让他帮自己沐浴,只怕最后会弄得乱七八糟,只让他留在身边淋水。   木朝生白日睡多了,现下精神头正盛,认认真真舀着水,而后不慎碰到了男人的发丝,又觉得好玩,心不在焉揪着一缕头发玩了半晌。   季萧未阖眼小憩了片刻,头皮实在扯得痛意难以忽视,这才颇有些不耐道:“松手。”   “哦,”木朝生乖乖收回指尖,尴尬地屈指蹭了蹭面颊,道,“我还是出去。”   “下月初有一场秋猎,”季萧未答非所问道,“朕叫桃子做了新的衣衫,等会若是送来便试一试。”   木朝生想溜走的脚步忽地一顿,心跳骤然加快,“我也要去么?”   “你若是觉得一个人在殿中也有意思,也不是非去不可。”   木朝生唇瓣动了动,忽然想到什么,问:“是否是白太傅......”   他扭扭捏捏,不敢直说,担心是不是白枝玉去劝过之后才有此结果,若是日后算起账来,岂不是又要算在他头上。   那此番答应岂不是吃了大亏。   他犹豫不决,季萧未懒懒散散半睁着眼偏头看他,语气淡淡:“白少傅如何?”   木朝生不敢说了,多说多错,季萧未既不曾主动提起,那他也当全然不知便可。   季萧未又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同他关系还算不错。”   木朝生心道自然,白枝玉不曾欺负过他,还时常给他送吃的,如何能叫人讨厌得起来。   季萧未大约也只是问问,他这样的人,都能狠心将心爱之人送给臣子,养的替身和别的男人亲近点又怎么了。   想必也是不在意的,大度得很。   男人倒不知道他心中如何编排自己,大约是失去了兴趣,让木朝生滚出去。   他便愉快地滚了。   *   第二月初的围猎办得声势浩大,整个大晟的官员皆携亲眷参与,木朝生本没资格参与围猎,但季萧未执意要将他带上,就算是臣子有异议也不可质疑皇帝的决断。   木朝生原以为会有很多阻碍,没想到除了吴家向季萧未施过压,便不曾再有别的臣子发表意见,倒真让他顺利跟着季萧未上了郊外猎场。   还是与季萧未一同坐着轿子来的。   白梨从小的愿望便是上阵杀敌,难得有机会能够骑马,早便将弟弟忘得干干净净,随同友人一起在前头纵马。   白枝玉是权臣,也不与家眷们走在一处,正与回京的白丹秋贴肩走在一起,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只余下白瑾一人跟在家眷队伍里,闷闷不乐垂着脑袋往前走,半晌才抬头望最前头的轿撵望去,隔着隐隐绰绰的帷帘,瞧见季萧未正抬手捏了捏木朝生的面颊。   如此地亲昵暧昧。   从前他在季萧未面前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白瑾感到失望失落,又看看恣意笑闹的二哥和明显更为亲近的长兄长姐,忽觉自己多余,咬咬唇瓣同身边的侍女小声道:“我想回府。”   “小少爷不是刚来,怎就想走了,”侍女担忧道,“可是身体不适,去同陛下说一声。”   眼见侍女要走,白瑾忙抓了她的手臂,委屈道:“萧未哥哥如今身边有了他人,只怕是我现在离开他也发觉不了。”   他看起来还是十分纠结,半晌又问:“我与那......那奴隶比起来,可是真的不如他?”   木朝生的容貌实在漂亮,吴信然十分瞧不上他的出身,却也在某一次闲聊时说漏了嘴,提到对方那张艳丽得叫人忘不掉的容颜。   白瑾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只是有些清秀,木朝生哪怕只是耍赖使坏,有那张脸撑着,都像是某家贵族小少爷,矜娇又傲气,像一种花。   他一时间想不起是什么花,只忽然觉得焦虑。   自从与吴家联姻之后,季萧未便与他彻底生疏了,再没机会私下相处。   像木朝生这样的人,若非出身低贱,只怕很多人都会喜欢他。   他这般一说,侍女便也知道为何而闷闷不乐,劝慰道:“小少爷自然是讨人喜欢的,再加上出身在此放着,那人皮囊再如何特殊,终归也只是个奴隶。”   但白瑾的脸色却愈发难看,咬了咬下唇,唇瓣咬得有些泛白,看起来焦虑不安。   侍女只觉得白瑾可怜又可爱,喜欢得紧,宽慰道:“没事的小少爷,陛下的心肯定是向着您的,那个奴隶身份卑微,若不是有一双诡异的阴阳眼,陛下怎么会多瞧他一眼。”   “再加上坊间一直传闻,陛下时常对着那奴隶叫小少爷的名字,只怕是知道此生与小少爷无缘,因此才找他留作替身以表慰藉。”   “那个人,我听萧未哥哥叫他木朝生,他是木家的人吗?”   “是啊,”侍女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忽地一拍掌心道,“对了,那木家不是与小少爷家有着血海深仇,恐怕陛下是故意留着人在身边折辱,等着给小少爷出气呢。”   她哄得尽心尽力,白瑾却仍然没放下心来,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以前在大晟王都颇受季萧未和他父皇的偏宠,平日里总偷偷摸摸做坏事,净叫外人替他顶罪,身边侍女也跟着恃宠而骄,替他想了坏主意道:“小少爷要实在心中不快,不如给他一个下马威出出气。”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禁食菜谱:   1.肥肉   2.沾着肥肉的瘦肉   3.苦瓜   4.熟的胡萝卜   5.切碎炒的牛肉   6.不是凉菜的莴苣   7.动物内脏   8.被菜油浸湿的米饭   后天见啦! 第21章 前朝遗留下来的玩物   季萧未身体不好,不便久行,也不便骑马,只能抬着轿撵声势浩大往猎场走。   木朝生白占个大便宜,同他一起坐在轿上,身旁人闭目养神,没工夫搭理他。   他趴在窗上仰着头面向秋日的暖阳,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吹拂过面庞,木朝生舒服地闭上眼,忽然听见吴文林在外头小声喊他。   他循声将脑袋转过去,还顾忌着在一旁不曾说话的季萧未,担心他嫌吵,放轻声音同吴文林说话:“做什么?”   “来的时候张家那小子给我两个果子,分你一个。”   木朝生瞧不见他在哪里,也不曾伸手,面色有些犹豫道:“你自己留着吧。”   “好东西怎么能自己留着,”吴文林催促道,“快伸手出来,新鲜得很,你从前指定没吃过。”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的。   木朝生竖起耳朵听了听季萧未的呼吸声,还算平稳,大约已经睡熟了,这便不再管他,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手去。   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如同讨要相握一般落在空中,映在日光下,正骑在马背上的白梨偏偏在此刻转了头,面上恣意的笑容蓦地僵了僵,瞧见吴文林也一道伸出手去,拉住了那只手。   那一瞬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白梨心不在焉望着那探出来半截身子,与那张昳丽的侧颜,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若非当初木朝生与白瑾撞上,他也不会同木朝生交恶。   白家与皇室世代故交,季萧未尚未登上皇位时时常与长兄往来,若是不曾同木朝生生了嫌隙,哪里轮得上吴文林凑到他身边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为自己的想法惊了惊,心不在焉牵着马,连好友叫他都不曾听见。   宋老三道:“白二又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谁知道,小瑾怎么也没跟着?”   “小瑾身子骨弱,又不能骑马,跟不上咱的。”   “白二究竟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他已然回过神来,语气带着些许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烦躁,道,“少在这多嘴,快走。”   等几个少年策马远去,白梨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转过头去看季萧未的轿撵。   少年已经躲回帷帘后去了,那吴文林还跟在轿边,脸上带着期待,像是等着木朝生给他什么反应。   白梨脑子里满是木朝生每每见到他时毫不避讳的厌恶和烦躁,从来不曾在他脸上看到真心实意的笑容和友善。   越想便越烦了,白梨忘了自己原本是打算去人群里瞧瞧弟弟,只是有些气闷,甩甩缰绳转头远离此处。   “这可以吃么?”木朝生的声音从帷帘里头传出来,身形隐隐绰绰,只能瞧出他正拿着那颗果子反复摩挲。   他从前没见过这种果子,确然也便不曾吃过,怕是吴文林拿来忽悠他的东西。   他犹犹豫豫,忽然听身边男人开了口,语气淡淡:“若不吃,当时便不要接。”   “吴文林说给我的。”   “谁给你你都接着,不管好的坏的,来者不拒是不是。”   木朝生理亏,嘟囔道:“那我还给人家总行了吧。”   说着便要撩帘子。   季萧未抬了抬眼皮,打量他手中果子片刻,冷笑道:“朋友赠与你的东西,既然已经收了,便没有还回去的道理,吴二必然也不会要回去。”   “哦。”   他倒还想再说点什么,轿外的少年已经催促道:“你快尝尝呀,可好吃了。”   木朝生有些意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偏过身子面向季萧未,轻声问:“那我能吃吗?”   季萧未淡淡“嗯”了一声。   他这便果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   片刻之后,木朝生满脸凶,将撩开帘子将果子冲着外头说话的人砸去,也顾不上季萧未还在轿中,骂道:“你不是个东西!”   简直要酸掉牙!   吴文林大笑着逃走了。   *   围猎只是为了彰显国力和联络官员子弟,季萧未对狩猎并不感兴趣,支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神色恹恹望着嬉闹的官家子弟,闲来无事又喊木朝生:“小槿儿。”   木朝生已经知道在臣子面前保住他男人的面子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了,也便没忤逆他,乖乖应了声。   季萧未淡笑道:“朕瞧你闲得快要长蘑菇,去找宫人取一把弓,跟着去玩吧。”   那些世家的少爷们一直闹腾,他早便坐不住了,闻言一喜,“好哦。”   得了陛下的旨意,宫人们也不曾为难他,将弓箭交到他手中,准备带他进猎场。   没等迈步,季萧未又道:“小槿儿,过来。”   木朝生如今十分好说话,也很听话,顺从跟了过去,没等反应过来,对方那只冰凉的手忽然落在了面颊上,取下了他缚眼的红绸。   那双异瞳的睫羽重重颤了颤,似是还不适应。   季萧未将他额上的碎发轻轻拂开,又取了新的绸缎给他抚上,最后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低声道:“别走远。”   木朝生说好,他尚且年少,如同其他世家少爷一般喜爱玩乐,也没听进去多少,满心都是进到猎场射猎,很快便跟着宫人走了。   季萧未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忽然捻了捻,片刻之后又微微侧首,掩唇咳了一会儿。   白枝玉还在同白丹秋说话,远远瞧见宫人将木朝生带进猎场,下意识便想要跟上,被白丹秋拉住胳膊,道:“先去瞧瞧陛下。”   二人离开皇帝身边已久,如今坐在季萧未下首的是吴信然,早已先一步开了口,带着叫人无可挑剔的笑容,说:“陛下进来身体可还好。”   季萧未神色不耐:“尚好。”   吴信然似乎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态度,接着道:“臣近几日已经同爹娘和少傅谈过婚事,再过半年小瑾便到了及冠之年,是时候该将婚事提上日程。”   “你们自己做决定便好,无需过问朕的意见。”   吴信然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瞧着猎场中缚着双眼、仅靠着听声辨位拉弓瞄准猎物的少年意有所指道:“臣听闻陛下近来很是宠爱那前朝木家的孩子。”   “一个前朝遗留下来的玩物,如何用得上‘爱’字,”季萧未似笑非笑,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拨弄指节上的玉戒,“不知信然可有仔细瞧过小槿儿的脸,是不是要比白瑾漂亮得多。”   话音刚落,猎场那头俶然传来,箭离弦而出划破空气的声音,很快便铮地一声钉到地上。   吴文林的惊呼跟着响起来,兴奋道:“木朝生!是兔子!你真厉害!”   吴信然的脸色骤然变了,笑意散得干干净净。   季萧未神色未变,淡笑道:“你瞧,倒真是叫人惊喜,世家的孩子们,能像他这样在双目失明下保持如此射艺的少之又少。”   他没看吴信然,仍然瞧着远处伸手从吴文林手中拿过兔子的少年,语气凉薄:“只可惜,一个奴隶,就算本事再高,也不过要依靠皮囊依附于朕才能存活。”   吴信然紧紧盯着木朝生看了一会儿,半晌才转开视线,应和季萧未道:“陛下说得是。”   猎场中的少年们又吵闹起来了,白梨不甘心被木朝生夺了风头,正追着一只野兔。   吴文林道:“他可真是跟屁虫,你做什么他便要做什么,你猎了兔子,他便也开始追兔子了。”   木朝生看不见猎场中的情况,闻言抬臂蹭了蹭额上的汗珠,语气略带疑惑:“他在追兔子?”   说完他自己也听到了白梨那头的动静,忽然起了坏心,取箭搭弓,瞬时便瞄准了白梨的猎物。   “喂木朝生,”吴文林拽拽他的手,“你可别惹了白二。”   “惹怒白二可就麻烦了,”吴信然笑道,“文林从前总喜欢与白二斗殴,每次都伤个不轻。”   季萧未没应声,恹恹合了眼。   白瑾便是这时候上来的,怯生生道:“萧未哥哥,信然哥哥。”   季萧未仍未睁眼。   吴信然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来,轻声问:“怎么突然过来。”   白枝玉与白丹秋跟上来了,人一多白瑾又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闲来无事,想与你们说说话。”   “年岁已然不小,不能总是依赖在兄长们身前,”白丹秋是武将出身,生得冷艳,教养弟弟又很严厉,冷声道,“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么?”   白瑾知道长姐介意自己先前的称呼,不敢真的忤逆姐姐的话,只是眼眶泛红,泪珠在眼中打转。   白丹秋蹙眉道:“哭什么?不过半年便要及冠的人,动不动便知道用眼泪逃避事实。”   话音一落,那泪便落下来了,悄无声息地掉着。   白枝玉拽拽她的手腕,同她低声说:“罢了,陛下还在面前,处理家事总是不便。”   “陛下往昔看我训人还看得少么?”   季萧未淡笑道:“自然不少,许久未见,丹秋这张嘴还是如此不饶人。”   他起了身,掩唇咳两声,将搭落在肩头的白发拂到身后,从宫人手里接过弓,心不在焉道:“小瑾心里委屈,哭一哭也无妨,别吓唬他了。”   他拉开弓,漠然对准了猎场上的少年。   木朝生正冷着脸听兔子和白梨的动静,他铁了心要从白梨手里夺走他的猎物。   秋风拂起他颊边碎发,眉眼被掩在红绸之下,却仍能瞧出冷冽,麻花辫柔软又乖巧落在肩头。   半晌之后,他抓住了机会,唇角含着一丝恶劣的笑意,于白梨松手的前一瞬射出箭,自白梨耳畔呼啸而过。   眼见那箭上力道未收,向着草丛间的兔子射去,远远搭弓的季萧未骤然松了手。   作者有话说:   吴文林送的是柠檬,第一次见,他自己也被忽悠着咬了一口,被坑之后决定继续坑害别的兄弟,于是送给了木朝生。   木朝生被酸死。   脸蛋皱巴巴半天缓不过来,最后还是季萧未亲亲,帮他分担掉了一点果汁才好的。   后天见啦! 第22章 只不过是白家的养子   那一箭又急又快,骤然间便打偏了木朝生的箭。   白梨射中了那只猎物。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在猎场里的几个少年都有些惊讶,安静片刻之后便开始窃窃私语。   木朝生双眼无法视物,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箭离弦时却紧张万分,自然也听到了外来的风声。   耳畔说话的声音很乱,他一时间没办法仔仔细细去辨认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心跳加快,重重撞着胸口,慌乱地抬起手臂想抓原本站在身边的吴文林。   吴文林也有些愣怔,没注意到木朝生的反应,依然钻进人群里去,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   “这兔子算谁的?”   “自然是白二的,他箭都在上头呢!”   “方才那箭是陛下射的,我都瞧见了,若陛下没从中阻拦,这兔子只怕就是木朝生的囊中之物了。”   白二的猎物?怎么可能?   木朝生茫然地站在原处,他对自己的箭术十分信任,怎么可能不曾射中兔子,莫非又是有人要欺负他。   垂在身侧的指尖忽地蜷缩了一下。   那白二也满面不爽,方才木朝生偷袭,险些让他丢了面子,本已经射中的兔子,没想到却是因为陛下插手其中。   连朋友们都知道兔子是他偶然所得,实在是丢人。   他面色不佳,听着少爷们的交谈也觉得心烦,本想转头看看木朝生,却瞧见人忽然往草丛那头跑,顿时感到心头一跳,忍不住喊道:“喂!木朝生!你做什么去!”   “那是我射中的!”   白梨这么一喊, 周遭的少年和闻声赶来的几个臣子都将目光转向白梨与木朝生。   木朝生跑得又急又快,他看不见路,忽地被土地上的坑坑洼洼绊了一下,身形一歪,身后跟着的白梨便忙追了两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好歹没叫人摔下去,白梨也说不上来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暗自松了口气,没等开口,手里的少年忽然怔怔抬起脑袋,而后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他扑到草丛里,摸索着那只兔子,抓住猎物身上的箭,仔仔细细辨认过去。   确实不是自己射出去的那支箭。   木朝生跌坐在地上,脑中一团乱,只记得那时人群里有人说,是季萧未射了一箭,打歪了自己的箭。   他不想让自己赢了白梨。   为什么?因为白梨是白家二少爷?因为白梨是白瑾的哥哥?还是因为自己只是个奴隶?   当初拿到箭的时候他一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每一箭射出去的时候都像是自由的喧嚣,太过于得意忘形,然后被猛地破了一盆冷水,将他从虚假的自由中扯回现实里。   他还身在晏城,是季萧未的榻上之臣,是他精心饲养的替身。   白瑾不在的时候,他要顶替对方陪着季萧未,等他在的时候,自己便不能出风头。   既如此,当时又为何要同意让自己跟着进入猎场?   木朝生怔怔抬着头,满目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感觉到身侧的少年似乎拉住了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拽起来。   他喃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先起来,地上不脏么,”白梨没看他,眼神总有些别扭,偏开脑袋去看地上的兔子,撇撇嘴道,“你要实在想要,我送你便是。”   “送我?”木朝生轻笑一声,半晌又重复了一遍,“送我。”   唇角笑意散得干干净净,少年脸色苍白,唇瓣却与眉眼上的红绸色泽相似,嫣红一片,瞧起来艳丽又诡谲,冷声道:“本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要我拱手让人!”   “你——”白梨愣了愣,下意识大声说,“分明是我的箭在上头。”   “你是如何射中的猎物,想必自己心里清清楚楚,无需我多说。”   木朝生站起来,身上衣衫沾了泥渍和血渍,白皙的指尖上还带着血。   他抬手蹭蹭面颊,那血便跟着抹到了面颊上。   白梨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脸上,愣愣望着他,忽然感到手指有些痒,强忍的时候便抽动起来,想要抬手帮他擦去。   他没来得及动手,木朝生已然开口打断道:“收起你虚伪的善良,我不需要你的‘赠与’。”   白梨脸色有些难看,像是被拂了面子,也知道自己着猎物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木朝生那一箭射势头又快又准,若不是受到阻拦,必定是能射中兔子的。   这才一段时间不见,木朝生竟已经这么厉害了,若再给他一两年时间培养,要超越自己岂不是轻轻松松。   白梨一时间也说不上自己如今是嫉妒还是焦虑,甚至有些想不通,木朝生只是个前朝遗留下来的玩物,人人都瞧不起他,没想到在武学上还真有些天赋。   比某些世家子弟还要厉害。   但转念又想起来,木家灭门之前也是名门贵族,木家多武将,木朝生有些天赋也是应当的。   他生在大晟,恐怕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或许他们还能成为朋友。   这想法出现得突然,白梨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寒颤,眼见木朝生要走,下意识抓了他的手臂。   木朝生顿时受惊,以为白梨想要刁难自己,猛地将他一把甩开,道:“别碰我!”   “你做什么!”吴文林站在远处大喊道,“白二你撒手!不准欺负他!”   “谁欺负他了!”白梨对骂道,“你何时瞧见我在欺负他!”   那吴文林已经奔过来,将木朝生从对方手中拉回来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叉着腰同满面忿怒的白梨对视,毫不客气出言讽刺对方:“若不是你兄长与陛下是故交,你以为你能射中那只兔子。”   “木朝生自己偷袭,我还不曾怪罪于他。”   “各凭本事的事,木朝生眼盲看不见,那一箭射得比你好是他的本事,你靠着陛下的帮助才拿到的猎物,可不就是在欺负人。”   白梨被戳中了心,一时间难堪至极,总觉得外人都在议论自己趁人之危,面红耳赤,大声道:“我已经说了让给木朝生,是他自己不要。”   木朝生被吵得心烦意乱,他觉得头晕,眉心跳得厉害,让他愈发烦躁。   吴文林还准备要与人对骂,却见木朝生忽然弯身将地上的死兔子拾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朝着白梨的脸上糊去。   白梨顿时嫌恶地叫了一声:“木朝生!”   他是世家少爷,娇生惯养,射中的猎物都不愿意自己去捡,突然被腥臭的血和兔毛糊了一脸,白梨恶心得想吐,偏开脑袋胡乱擦着脸,心中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恨恨地转头望着木朝生。   吴文林赶忙将人拦在身后:“看什么?”   白梨不曾搭理他,直盯着对方身后笑意盈盈的少年,咬着牙,既像是在同木朝生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道:“我并不曾想过要欺负你。”   “你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木朝生语气轻轻,他的声线很好听,清清冽冽,白梨最开始并不曾注意,直到某一日忽然想起对方的话音时才猛然惊觉,他有些出神,又听木朝生接着说,“先前打我的几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木朝生语气带着些许恶劣,唇红齿白,一字一顿喊他:“白二少爷。”   “他算什么白二少爷,”某个少年嘲弄道,“只不过是白家的养子,还真拿自己当少爷了。”   白梨脸色骤然一变。   *   “他们可是又吵起来了?”吴信然手中端着茶,摇摇脑袋轻叹一声,低头轻抿一口,转头对着漫不经心斜靠在椅子上看热闹的季萧未道,“陛下当时便不应当出手,小奴隶想出个风头罢了,回去再教训也来得及不是么?”   “得让他清楚自己的身份,白二毕竟是枝玉的弟弟,小槿儿恃宠而骄倒是无事,断不能拂了白二的面子。”   季萧未掩唇闷咳两声,听见吴信然轻笑的声音,偏开视线同下首满面担忧的白枝玉对视了一眼。   白枝玉道:“阿梨脾气不好,我还是去瞧一瞧,担心孩子们受伤。”   “你去做什么?”白丹秋拽住他的袖子,“回来坐好。”   那猎场里已经闹起来了,一群少年围在一处打闹,白瑾也跌跌撞撞跟着往猎场那边跑,大约是想去劝架。   白枝玉面色担忧,很难将视线收回来,焦虑到了极点:“他们已然打起来了。”   “孩子们打个架又不是多么稀奇的事,”白丹秋将手中茶杯放到他面前,冷声道,“你幼时可就不曾打过架?”   “未曾。”   “......”白丹秋冷笑一声,“也是,险些忘了,从前你被同窗欺负,是我替你打回去的。”   季萧未的嗤笑声从上首处传来,白枝玉有些无奈,温声说:“别说了。”   “别说了!”吴文林揪着那个惹事的同窗道,“谁教你这么刺激白二的,还不快给人道歉。”   话音刚落,白梨已经一拳挥了过来,险些砸在他鼻梁处。   吴文林怒道:“你打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说的。”   人群中一片混乱,木朝生眼睛看不见,茫然被人推挤着,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身体重心骤然一歪,重重向前扑倒。   钝痛从双膝和掌心处蔓延时,吴文林的声音便跟着响起来了:“喂,白二,管管你弟弟!”   话音刚落,那边高台之上一直神情冷淡的季萧未却忽然起了身,当着众人的面向着猎场中走去。   白枝玉忙跟着一同下去。   木朝生跪趴在地上,衣衫穿得不厚,地面砂砾磨破了衣衫,蹭破了膝盖,疼得浑身打颤,脸上血色尽失。   吴文林忙弯身下去拉他的手臂,问:“没事吧?”   “站不起来了,”木朝生咬咬唇瓣,额上生出些许冷汗,“好疼。”   “怎么回事?”白梨眼底涌上一丝慌乱,心乱如麻,略有些紧张地挤过人群,俯身查探木朝生的伤势。   从前这人被欺负何曾表露出这般模样,实在是少见,却又无端叫人烦躁,总让他想起那日在书院对方忽然晕倒。   莫不是后腰的伤还没好?   白梨心头思绪万千,紧紧咬着牙关,见木朝生眉心紧蹙,额上俱是冷汗,多半是疼得厉害,一时间也觉得无措,道:“伤到何处了?”   少年们少有主见,眼见白梨神情紧张,便也跟着围过来,七嘴八舌道:“这满地砂砾,许是磨破了。”   “太医在一旁安营,不若先送去太医那边瞧瞧。”   “用不着你们假好心,”吴文林面色不虞,将人统统推到一边去,“本就是白瑾撞倒木朝生的,你们在这凑什么热闹,都让开,叫他自己过来道歉。”   白梨被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脸色有些难看,甚至算得上难堪,“木朝生只是个奴隶。”   “是奴隶又如何,”吴文林高声打断道,“我真看不起你白二,将门之后,名门贵族,成日只知道呼朋唤友欺辱弱小,你长兄长姐的胸襟半分不曾学到。”   话音刚落,一旁瑟缩的白瑾同白梨一起变了脸色。   他知道白梨十分在意自己的出身,因为只是白家的养子,不想叫人看轻,也不想丢了白家的脸,所以一直想要得到哥哥姐姐的认可。   幼时总有别家少爷取笑他的出身,白梨时常同人争执打闹,直到年岁大了些之后,那些流言蜚语才渐渐消失。   虽是如此,并非白家亲子的身份始终像一把刀一般悬在白梨的心上,动辄便要落下来,将那颗心戳得血肉模糊。   白梨脸色一度变化,几个少年都有些怵,打算先行离开此处以免被误伤,那吴文林倒是不怕他,仰着脑袋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在其中,同白梨对视着,时时刻刻准备着或许会发起进攻。   但白梨只是咬咬牙,转身将白瑾拉到面前来,低声道:“小瑾,同木朝生道歉。”   白瑾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十分苍白,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木朝生的面庞上,看他面无表情跪坐在地上,额上溢出冷汗,眉眼被遮挡,周身气质却不卑不亢。   白瑾的身体有些轻微发颤,他下意识转头望向白梨,二哥的视线却也在木朝生身上,并不曾注意到自己。   他唇瓣咬得发白,片刻之后才小声道:“抱歉,方才不应当撞到你。”   他弯身揽住了木朝生的手臂,语气带着善意:“我扶你起来。”   木朝生觉得头晕,他没说话,也没应声,手臂上的力道收紧了些许,身体方被少年搀扶起来,便更觉得膝盖刺痛。   他眉心微蹙,本打算抬手阻拦对方说等一等,却忽然感到白瑾松了手,紧接着便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与他的呼痛声。   木朝生摔坐回地上,愣了愣,未等回过神来,那白瑾已然呜呜咽咽哭起来,委屈道:“我不慎撞倒你是我之过,可我也道歉了呀。”   木朝生唇瓣微张,事发突然,他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该说什么,茫然道:“你——”   “萧未哥哥,”白瑾嗓音带着哭腔,见季萧未出现在人群之后,忙将手抬起来,“我手好痛。”   作者有话说:   明天2.2日入v,当日更新六千大肥章,希望宝宝们多多支持呀   明天见! 第23章 木朝生走丢了   周遭安静下来,连白瑾的哭泣声都弱了下去,白梨堵在弟弟身边搀扶着他,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在人多的时候说错话。   白家如今全靠长兄长姐撑着,长姐常年在外睁着眼,兄长职权不高,多少人盯着白家等着揪错,断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称呼害了整个家族。   白瑾只得沉默下来,小心翼翼瞧着季萧未。   男人刚从高台上下来,肩上长衫落于地上,沾上了些许污渍,他神色冷淡,白发垂在肩头,清清冷冷,叫人觉得他本不该来到此处弄脏鞋,而是应当久居云台之上,纤尘不染。   季萧未掩唇咳了一会儿,嗓音有些沙哑,他漠然垂眸望着面前的闹剧,淡淡道:“发生了何事?”   白瑾眼眶中含着水渍,委屈地咬着唇瓣,那张清秀的面庞上还带着些许灰尘,如同一只胆小的兔子一般望着男人,带着期待和依赖。   吴文林一瞧他那副模样便知道没什么好事,忙开了口:“白三少爷他——”   “我去扶木朝生起来,木朝生大约生我的气,又将我推倒。”   季萧未语气淡淡:“哦?”   “我推你?”木朝生几乎快要气笑,弯着唇角轻声重复了一遍,“是我推你?”   他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摘下缚眼的红绸,将那双异瞳露出来。   这倒是他头一次在少爷们面前摘下绸缎,众人乍一见他那双眼睛,如同两只漂亮的异色珠宝,虽无什么神采,却仍旧漂亮得叫人无法转开视线,像是带着无形的蛊惑。   他咕哝着,神情似乎有些纠结,强忍住膝上的痛感,跌跌撞撞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白瑾那里走,笑容姣好漂亮,学着白瑾的语气好声好气道:“对不起嘛,早知你如此容易便会摔倒,便不该叫你来道歉的,倒真是吴二少爷的错。”   吴文林茫然:“啊?我?”   跟着季萧未学了许久,木朝生手上力道并不小,轻而易举便将人从地上拽起来,摸索着替他整理衣衫,笑着说:“下次别再乱说啦,小少爷,你恐怕不曾被人推过吧。”   话音刚落,木朝生面上笑意变得恶劣又嘲弄,拽紧了白瑾的衣领,将他狠狠往外堆,将其中重重推倒在地。   白瑾顿时哭叫起来,白梨惊怒道:“木朝生!你别欺人太甚!”   “这句话也送给你,二少爷,”木朝生语气轻轻,膝上的伤带着密密麻麻的痛意,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而又笑道,“不要欺人太甚哦。”   白梨保护白瑾像是从小刻在骨子的习惯,一旦对方受了伤害自己便会暴躁,来不及多想,也压根冷静不下,扬手便冲着木朝生扇去。   吴文林忙挡在木朝生面前:“住手!”   他抓住了白梨的手腕,两个少年来回抵抗了片刻,白梨重重甩开他的桎梏,只这一瞬便狠狠砸在木朝生的面颊上。   痛意上涌时带来一阵晕眩,等再清醒过来时木朝生已经摔在地上,晕乎乎屈肘撑着身子,掌心被地上砂石磨出伤口,混上了泥渍,手臂与双肩颤抖着,许久没能缓过来。   眼前一片黑暗,却仍然觉得目眩头晕,晕得他有些恶心想吐,喉咙里也隐隐带着腥气。   耳畔嗡嗡响着,木朝生开口想要说句什么,却不曾听到自己的声音,半晌之后才发觉自己口中正淌着血。   吴文林与白梨手忙脚乱凑上来,只瞧见他面颊上起了大片红肿,落在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庞上显得尤为可怖。   白梨难得慌乱,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我并不是故意......”   “让开。”   季萧未已然瞧了很久的热闹,神色未变,仍旧是那般万事都不曾放在心上的模样,漫不经心卷着衣袖,俯身捏住木朝生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抬起来些许。   木朝生眉心不自主地轻蹙着,闭着眼睛,大约是难受到了极点,没了反抗的能力,也没力气再说话,晕得他想要就此睡过去。   口中的血倒流回咽喉中,令他忍不住呛咳,骤然间闻到季萧未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心绪忽地宁静了片刻,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对方指尖冰凉的触感正落在自己下巴上。   他似乎靠近了些许,温热呼吸洒于木朝生的面庞,带来些许痒意。   那只手轻轻碰了肿胀的面庞,凉意让痛感减轻了些许。   季萧未神情平静,甚至算的上寡淡,没什么感情般层层他的面颊,抬手将面上不自觉掉的泪珠擦去,冷声道:“哭什么?”   木朝生这才发觉自己哭了,大约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他没缓过神,也便不曾察觉。   他想擦擦脸,男人已经起了身,捏过木朝生脸颊的手摁了摁另一只手腕,撇开视线不再看地上的少年,向吴文林嘱咐道:“带他回营帐,晚些时候会有太医过去。”   言罢便不再过多停留,直直从他们二人身边穿过,将坐在地上呜咽的白瑾俯身抱起来。   木朝生怔怔跪坐在地上,无措地仰着头。   没有红绸缚着的那张漂亮的面庞苍白没有血色,纤长睫羽遮挡了大半的瞳眸,秋风自林间呼啸而过时,将他颊边的碎发轻轻吹起。   那股熟悉的气息又一次从身旁经过,连带着其他人身上附着的陌生熏香,仿若有着难以忽视的攻击性,浓烈又刺鼻,几乎要将季萧未身上的香气掩盖得干干净净。   木朝生垂在身侧的指尖忽然动了动,男人抱着白瑾从他身侧走过时带起了一股轻风,衣摆被风扬起,轻轻蹭过他的手背。   只在这一瞬,他情不自禁抬手留住了那片衣摆,令对方离去的脚步不得不停止。   木朝生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对着季萧未,仿佛还能瞧见一般,似乎带着难言的期待。   他喉咙发紧,只觉得自己如同落叶飘荡在空中,虚无缥缈地坠落着,唇瓣张了张,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开口。   犹豫一瞬,手中衣摆骤然拽紧,季萧未半句未言,他起了步子,那片衣摆便从木朝生手中彻底滑脱。   那片叶子彻底掉进了泥泞里。   木朝生愣愣坐在榻上,面向窗外,秋日的月光遥远又清冷,透过营帐的窗沿落在他的面颊之上,陷进那双异瞳之中。   为他处理伤口的太医是太医院院使,季萧未身体不好,一向都是院使为他配药医治,出行围猎时他也跟着,等着处理可能发生的意外。   院使将木朝生的裤腿放下去,起了身又稍稍弯下,轻声道:“小郎君将手给臣瞧瞧。”   木朝生便乖顺垂下脑袋,伸出了手。   掌心有几处破皮,净手之后便能看到翻起的皮肉和血丝。   那双手生得倒是漂亮,自小不曾做过什么重活,细皮嫩肉,落了伤便瞧着可怖,但也不见他呼痛或哭泣,要比白家的小少爷懂得忍耐。   木朝生从前为了报复王权贵族,在陈王身边蛰伏了近十年,心思和胆识并不能叫人轻易看低。   院使替他包扎了伤口,嘱咐后几日不要碰水,抬头才瞧见对方那张含着笑的面容,眉眼弯弯,看着很是乖巧,轻声问:“可会留下伤疤?”   “陛下身上倒是带着两只疮药,只是——”   “只是他如今尚在白三少爷身边陪着,”木朝生轻轻叹口气,垂下脑袋,语气中满是失落,“罢了,能得到陛下短暂的垂怜已是小人一生之幸,不能强求太多。”   他纠结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纤长睫羽颤抖着,像是振翅的蝶羽,颇有些无趣地嘟嘟嘴,垂头丧气嘟囔道:“白日我还险些抢了白二少爷的猎物,陛下生我的气也是应当的,也不知道往后还要不要我。”   “陛下拿在手中的东西当是不会再轻易丢弃。”   院使年岁大了,喜爱孩童,身侧却无子嗣,木朝生先前后腰刻了烙印,反反复复溃烂,都是他去为其处理,。   除却疼得厉害时会无意识掉眼泪,清醒时却从未见过。   他很喜欢季萧未留在身边的这个孩子,虽然身世坎坷,身份低微,但多少年的折辱仍没能磨去他的傲骨,坚韧得叫人心惊。   “帝王的心思如何能猜,”木朝生苦笑道,“也不知陛下今日可还会来。”   他是依附于季萧未才能存活的菟丝花,若季萧未不要他了,以他目前的处境,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道理,由木朝生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残忍。   尤其他的身份,刻着季家的奴印,做着他人的替身,学着白瑾的模样讨好帝王,如今白瑾便在猎场当中,谁还能想得起这个聊表慰藉的小玩意。   院使一时间也难以说谎,沉默片刻之后木朝生便也知晓了他的想法,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轻声说:“多谢院使大人今日为小人处理伤口,天色不早,院使大人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如同一朵颓靡将要凋零的花,背过身躺上榻,一副并不想与人过多交流的模样。   院使知道今日事杂,费心费力,木朝生只怕早便累了,须得好好歇息,这便起身退出营帐,并为他吹灭了烛火。   烛光暗下去的一瞬,木朝生便蓦地睁开眼,那双无神的双目里隐约流落出些许算计。   只听着帐外安安静静,无人关注自己,季萧未只怕还要在白瑾那多待一会儿,暂且不会回来。   他悄无声息下了榻,穿上鞋,摸索着离开营帐。   方才走到林间小道上,吴文林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你怎么自己来了?”   他音量很低,躲躲藏藏,抓了木朝生的手将他往树下带,小声道:“那时不是说好等我去找你么?”   “闲着总无事,便自己出来了。”   木朝生先前穿的那身鲜艳的红衫已然坏了,换了一件朴素的玄色马服 ,一向坠在身后的辫子换做高束的马尾,黑色绸缎覆在眼上,看起来干练又英气。   吴文林尚在琢磨自己朋友竟长得如此漂亮,木朝生已催促道:“不是说去河边摸鱼,怎的还不走?”   “这便走了。”   他带着木朝生往林间深处去,这座小山不算很高,但地势复杂,走了许久才找到那条小溪。   木朝生听着潺潺流水声,忽然问:“溪流上方会有村落么?”   “应当会有吧,”吴文林将手中削尖的竹棍提给他,三心二意借着月光瞧溪水中的鱼,“我记得上游似乎是宁城的地界,有一户宁城的村落,不过在山里,来往不便。”   木朝生说知道了。   吴文林没将这段对话放在心上,他教木朝生如何使用手中的竹棍,对方听觉实在厉害,听声辨位练得很好,几乎百发百中,很快便摸了好几条鱼扔在岸上。   吴文林蹲在溪边点火烤鱼,抬首望着站在月光下的少年,由衷佩服道:“真厉害啊,木朝生,这都是陛下教你的么?”   秋夜的微风吹拂起少年的马尾,木朝生的双目被绸缎掩盖,瞧不清楚神色如何,脸上没有笑意,站在月色下如同从深渊爬上来的艳鬼,没有一丝一毫人气。   吴文林尚未来得及多想,他忽然又轻轻一笑,抬了抬手中的竹棍,没回答对方先前的问题,只道:“这片水域闹久了鱼便跑了,我去上头看看,你替我看会儿鱼。”   “好。”   木朝生沿着溪流而上,月光落在发丝和肩头,他神情平静,走远一些便再听不到吴文林那方的动静,只能听见如击罄般的流水之音。   他脚步微微一顿,仰首面向明月,摘下了缚眼的绸缎。   月色落在他的眼里,如同掉进不可见底的深渊,看不清也捉摸不透。   他只短暂停留了片刻,很快便借着沿途而上,消失在林间深处。   那根玄色的绸缎孤零零飘落在溪水中,转瞬随着水流飘零远去。   *   “阳城那边暂时无事。”   白丹秋与白枝玉走在季萧未身后,他们方才从白瑾的营帐中出来,那时吴信然自半途将人劫走,白瑾没受什么伤,只是掌心有一点点擦伤,并不严重。   耽搁一阵,秋日日落早,离开营帐时天色已晚,秋月寂寥地挂在枯枝之上,将这片暂时陷入沉默的土地照亮。   季萧未站在月光下,银丝泛着光,像是降世的神仙,情绪寡淡,似乎从未将这世间万物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他捏了捏手腕,而后又拨弄了一下指节上的玉戒,语气波澜不惊:“金达莱营前段时日来了信,吴家还在找红颜散和枯骨。”   “吴家如此着急,莫不是他们也不曾拿到过这两味药?”白枝玉轻叹一口气,“这两味药已然失传已久,当年那间药铺早已付之一炬,什么都不曾留下,线索一旦中断便再难捡起。”   季萧未不曾应声,白枝玉转开视线同白丹秋对视了一眼,对方摇摇头,三个人都不再吭声,安静向着季萧未暂居的营帐处走去。   夜色深处远远有着鸟鸣,愈发显得这郊外寂静凄凉。   围猎只有几日,国师占星之后预告后几日会有雨,不便继续出行,本也只是用于展示国力震慑外敌才举办的围猎,点到为止即可,倒也不是真的要从中得到些什么。   眼见着营帐出现在视线尽头,走在前头的季萧未忽然没头没尾说:“小槿儿性子很傲,宁折不弯,就算是折断骨头也不会示弱。”   他会蛰伏,会忍耐,却不会将往事和仇恨一笔带过草草翻篇,生来便是睚眦必报之人。   “性子太傲,很容易吃亏,”白丹秋记得白日见到的那个少年,浑身伤痕累累,那双没了红绸遮挡的眼睛曾远远与自己的视线对上,她知道木朝生看不见,但始终觉得对方的目光十分凌厉,像是一头孤傲的、不合群的狼,“阿梨与他脾性一般,我以前教阿梨学会服软,到最后什么也没学会,犟得拽不回来。”   话至此,白丹秋也不再说了。   她余光瞧见吴信然正不远不近跟在身后,多半是想以商议政事为由前来探查季萧未的状况。   季萧未目不斜视,他知晓吴信然在身后,只是实在不在意。   吴家监视了自己许多年,宫中许多宫人,朝堂上的臣子,不知有多少都是吴家的细作,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没等走两步,白枝玉忽然道:“那不是吴二少爷?”   吴文林慌慌张张朝着季萧未这头跑,步子又急又快,应当是从远处赶回来,额上渗着汗珠,口中喘着粗气,急得险些说不出话。   白枝玉道:“文林不必着急,有何事可以慢慢说。”   “木朝生......”他焦急道,“木朝生走丢了。”   那山间小溪直深入至深山之中,地势险峻,木朝生眼盲难行,饶是吴文林也没想过他会偷偷走远,当时也便没过多在意。   可事实便是如此,木朝生瞎着眼,摸黑一直摸索着贴着山崖往上走,沿路不知将衣衫磨损了几处。   日出前山中气温低得厉害,他身上衣衫轻薄,有些冷,坐在石头上缓了缓,只觉得身子已然冻僵,半分力气都拿不出来。   他知道若是一直无法走出深山,只怕会因天寒丢掉性命,于是咬咬牙继续站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   清晨日出时,第一缕阳光透过云隙照射在他的面颊上。   木朝生抬头面向日出的方向,感到身体暖了些许,只是很饿,身体疲乏。   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起了身继续前行,走到半路忽然踩到湿滑的泥土,险些滑倒,但还算幸运,被一个到林间采药的大叔险险扶住。   木朝生问过大叔,知道对方并非晏城人,而是居住在吴文林所说宁城村中的村民,转念一想,觉得又是个机会,想要跟着大叔一同离开。   自己逃走已有整夜,季萧未那边似乎没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营帐中,又或是并不打算来寻找。   木朝生心中其实更倾向于前者,他想季萧未大约还陪着白瑾,夜里只怕没回营帐。   若吴文林不说,便无人知道自己已经离开晏城。   思及此又忽觉郁闷,总是频频想到那时季萧未从自己身边离去时逐渐浅淡的冷香。   他将自己留在身边做替身时占了多少的便宜,似乎也对自己偏爱得太过,倒让他一时间忘了这些好都是从白瑾那里偷来的。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有些不太甘心,也有些烦躁,他一向只在意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什么时候也开始觊觎起别人的了。   与季萧未待久了,险些连自己原本想要什么都快忘却,当真是个不妙的信号。   木朝生松了口气,他被大叔搀着手臂慢吞吞往山下走,安安静静想,幸好自己已经脱离了囚笼。   他还要继续向远方去,天下之大,季萧未必定没办法找到他。   他想得出神,忽听闻大叔问他:“小郎君家住何处?”   “家?”木朝生愣了愣,转而又轻笑起来,云淡风轻道,“我没有家,流浪多年,想暂时找个落脚之处。”   村落便建在山脚下,木朝生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绕过山头到了另一方,日光烈起来,深秋里也有些干热,木朝生额上和鼻尖出了些细汗,日光下瞧当真容颜昳丽,时常垂着眼眸,谦虚又羞怯,再加上周身冷傲的气质,虽着了一身玄衣,瞧上去却并不显朴素,反而十足贵气。   那大叔将他上下打量了片刻,心道这少年只怕不曾说实话,虽衣衫破败,但瞧着也是上好的料子,只怕是某家贵公子出行游玩与家人走失,不便同人实话实说。   深山里与外界交流甚少,大叔家中穷困潦倒,一时间起了坏心,心觉这少年年幼,只怕很好骗,故意道:“村子离镇上还有很远,山路难走,出去约莫还要一日一夜,不若现在我家暂住一夜。”   木朝生也没得选,他眼盲看不清,只是装得好,大叔暂时还未发现,单靠他一人是无法走出这座山的。   只是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忽觉周遭安静得有些诡异,木朝生虽久居宫中,但多少也知道村落大约不会这般寂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大叔见他不再前行,心中一跳,下意识问:“怎么不走了?”   “还要何时才能走到?”木朝生有些焦虑地捏着手指,借由揉眼遮挡住自己左眼的红瞳,小声道,“我走不动了。”   膝上还有伤,行走久了便开始隐隐打颤,每走一步都如同行至刀尖,疼痛难耐。   木朝生垂下眼眸,听见那大叔语气和善道:“村子就在山下,小镇在村子北面,离此处更远,走不动了么,我背你罢。”   “不必,”他往后退了一步,并不喜欢外人的触碰,“我……我休息片刻便好。”   再休息片刻只怕这少年的家里人便要找来,大叔眼珠子一转,心道不能久留,坚持道:“我背你下山,还是你想要我抱你?”   这话出口意味便怪了,木朝生骤然警惕起来,连连退步抗拒道:“当真不必,若是大叔还有他事,可以将我留在唔——”   他话没说完,那大叔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不知已经干过多少这般营生,身上竟随时带着蒙汗药,瞬时便捂住了木朝生的口鼻。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不是超长!   预知后事如何,V我海星,我速速更新   后天见! 第24章 不过一个奴隶   潮湿的气息萦绕在鼻头,日暮时气温便降下去,简陋的木屋中阴森寒冷。   木朝生的衣衫沾了水汽,有些泛潮,贴在皮肤上时冷气便源源不断钻透了血肉。   他迷迷糊糊听见大叔和旁人说话的声音,额角突突直跳,疼得想要伸手按一按,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他被放置在屋子的角落里,捆住手脚堵住口齿,没办法活动。   木朝生睫羽颤了颤,没睁开眼,也没轻举妄动,仍然安静靠在墙角,轻轻挣动手腕。   那大叔从前似乎绑过很多走失的孩子,捆缚的手法十分上道,一时半会儿很难挣脱,   他站在木屋外同人说话,木朝生听了一会儿,大概是不曾见到有人来寻,想着他或许并未说谎,应当确实家中无人。   既如此,也便不能从中捞一笔。   大叔有些懊恼,仔细将木朝生检查打量了许久,又觉得实在是漂亮,再加上年纪小,卖掉或许也能有个好价钱,这便找来了从前交易的人牙子,正同对方商议价钱。   那人牙子道:“只凭你一己之词,凭什么要大价钱。”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瞧瞧,”大叔将人拽进屋中,指着角落里的少年说,“你自己瞧,这张脸换做是老王,指定要出高价买下,倒时候无论转卖去哪都能给个好价。”   他放低声音,与人牙子打亲情牌道:“我知晓你家中缺钱,凭我二人关系,这孩子留给你,没叫老王知道,你若实在不想要,我便给老王送去。”   木朝生的指尖已经钩到了绳结。   那人牙子有些犹豫,“确实长得漂亮,可惜昏着,性子若是太烈,花街不一定会收。”   木朝生闻言便停下了动作,又听大叔道,“来时我与他同路,聊过几句,性子软,又娇气,挺讨人喜欢。”   二人出了屋,站在外头窃窃私语,商量了许久才定下价,人牙子转头往屋里走,边走边道:“便这般说好了,得亏今日出门带了银子,否则——”   他忽然愣在原地,怔怔望着站在面前的大叔,那人脖颈上刺出一根细长的铁钉,穿透了整个脖颈,尖锐钉头正滴血。   看了片刻,那根铁钉被毫不留情抽出,顿时血流如注,“噗叽”一声喷了他满脸。   大叔脸上保持着惊恐的神情,大约死前也不曾知晓发生了何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两下,之后再没了声息。   人牙子呆愣地望着门口的木朝生,玄衣的少年发丝与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些许污脏和血迹,却并不显得狼狈。   他将铁钉扔在地上,搓撵着指上血迹,脸上带着一道艳丽诱人的冷笑,用那双诡异的异瞳直直对着他。   木朝生轻轻道:“花街是何物?”   人牙子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像是丢了魂,又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他唇瓣动了动,看起来有些不受身体地控制,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一字一顿道:“是寻花问柳之地。”   “在何处?”   “镇上。”   这人牙子做的行当与花街有关,会将绑来的,合适的人送到花街去。   木朝生轻轻“嗯”了一声,心道上了镇便可以找机会接触宁城的官员,再借由官员的职权离开宁城。   季萧未那方到现在还未有动静,他揣测不清,也不敢过多停留,思索片刻之后便吩咐人牙子道:“带我到镇上去。”   他倒要瞧瞧那花街究竟是何模样。   人牙子受了控制,身体隐隐又要挣扎清醒的趋势,却始终没能摆脱催眠之法。   木朝生眼盲之后很难使用自己的能力,方才也只是赌一赌,若是催眠失效便将人杀了,倒没想到竟还能用。   但效用能支撑多少他不得而知,只能尽快上路,到了宁城之后便将此人杀了。   他催促人牙子启程,走出院子不久却又返回来,将大叔的尸体随意埋在灌丛里,又问人牙子:“你的银子在何处?”   提及钱财时对方呼吸突然重了重,木朝生警觉起来,声音带上些许压迫:“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面向人牙子,又一次重复,“钱在哪?”   *   秋雨一过,整个晏城一夜之间陷入深秋,气温骤然降下来 。   桃子到紫宸殿给季萧未端火盆,男人坐在屏风后的桌案前处理公务,烛光隐隐绰绰。   她将火盆放在地上,拨弄了一下炭火,忽然听到季萧未重重的咳嗽声。   “临近冬日,陛下的身体便又不好了,”桃子从桌上取了药瓶,转到屏风后给男人送去,“陛下平日操劳,总忘记服药。”   吴家的眼线遍布整个皇宫,若不将药瓶放在身边,很容易被投毒。   季萧未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再经不起二次中毒,吃穿用度都得无比小心谨慎,贴身用具和药瓶从不经手外人,全权由阿南处理。   秋冬日咳疾症状重,季萧未脸色愈发苍白,周身萦绕着病气,神色淡淡依靠在椅背上,恹恹地望着桌上的卷轴。   那些或真或假的谏言,逆耳的忠言和无端吹捧的敬仰都让他感到无趣和烦躁。   他将药服下,撑着额头闭着眼,瞧起来并不太好受。   桃子低声道:“可要再将火盆端过来些?”   “不必,”季萧未抵了抵泛着痛意的眉心,转了话题问,“阿南在何处?”   “尚且还在郊外。”   “天色已经不早,若是——”   他话没说完,殿外传来宫人行过的脚步声,二人便默契地一同噤声,直到那脚步声远去后才接着道:“叫他回来,来时带些东西送去白家。”   “是。”   桃子转身要走,季萧未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问:“朕记得你本就是晏城人,晏城地界往上走,又是何处?”   桃子从前在陈王宫中时并不似木朝生那般行动受阻,也会跟着其他宫人出宫采买,对于皇城之外的事物还算有些了解,略一思索便记起来,道:“晏城上界,似乎是宁城。”   陈国从前也经历过迁都,皇宫搬移至晏城之前,都城便在宁城,几代都不曾转换过位置,直到陈王继位之后才将皇都迁至晏城。   大晟打入陈国境内时季萧未草草了解了一下陈国的历史,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他轻轻“嗯”了一声,面上神情仍然不算轻松,摁了摁手腕,淡淡道:“去吧。”   公务奏折放于桌上,窗户支起一道小缝,秋风带着寒凉的湿意从窗沿钻进来,拂动着桌上烛火,明明灭灭,眸底情绪也暗不可见。   书卷摊开,光影落在其上,季萧未漠然看着上头字迹,修长手指轻轻点在字里行间,如同划去某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一般,将其一道一道划过去。   “宁城......”   他轻笑一声,勾起那本奏折悠悠起了身,扯扯搭在肩上有些下滑的外袍,慢慢走到屏风之外,垂眸望着脚边的火盆,松手将奏折扔入其中。   顿时火势便大了起来,将那诸多纸页吞没为灰烬。   *   “又死人了,”白枝玉跟在季萧未身后,他们方才从朝堂上下来,近几日晏城多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多走几步便会湿了鞋,二人的步伐便慢了些,但白枝玉的语气却仍有些焦急,“宁城的地势不好,骤雨时节易发洪灾。”   也难怪当初陈国要迁都,陈王也并不是总干蠢事。   季萧未拨弄着指上的玉戒,他仍是那副冷淡的神色,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道:“为何会死人?”   “仵作那边也猜不出来,死的人千奇百怪,有山间的村民,也有达官显贵,都是一击致命,凶手似乎并不在意死者的身份和权势。”   季萧未轻轻“嗯”了一声,却只揪住对方话语中的细节问:“山间还有村落?”   “便是靠近晏城那座山里,建在山谷当中。”   言罢白枝玉又忽然想起什么,“小槿儿当真不找了么?”   “山里夜间冷,又多有野兽,他眼瞎瞧不见路,许是早就死了,”季萧未脸上挂着一道微不可见的冷笑,嘲弄道,“不过一个奴隶,枝玉可是太将他放在心上了些?”   白枝玉没应声,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二人转过弯去,忽然瞧见吴信然举着伞一人站在前头,鞋已然有些湿了,不知站了多久。   季萧未便也停了步子,抬指掩住唇瓣闷咳了两声,哑声道:“吴御史有何事?”   “宁城灾情严峻,信然想同陛下商议一下赈灾之事,”吴信然脸上带着毫无挑剔的笑意,转而又轻轻“啊”了一声,“还有便是,那杀人的恶鬼......”   “那杀人的恶鬼,无人见过他的模样,总是夜间出现,来无影去无踪。”   酒楼的角落里,几个商户正凑在一起悄声说话,窃窃私语道:“什么人都杀,谁也摸不清是为何,整个镇上成日战战兢兢,无人不担心自己突然掉脑袋。”   “指不定现在便在我们这群人当中。”   “别说得如此吓人。”   担心隔墙有耳,几人便不再多说,也不敢在宁城多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此处。   角落处安静坐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年,身形颀长,帽檐轻纱将面庞遮挡得干净,只能根据身形揣测他的样貌。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某个在一旁商铺中买了胭脂的少女穿过街道,踩着水淋着雨快步跑入酒楼中,跺跺脚道:“小郎君,我们走吧。”   木朝生嗓音轻轻,含着一丝笑意,说了句“好”。   少女便搀着他站起来,慢吞吞往外走。   宁城一如晏城,骤雨不歇,绵延下了许多日,木朝生身上还有伤,总觉得潮冷,身体很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有些不太爽利。   少女性子大大咧咧,隔着帷帽也不曾察觉他的情绪变动,只将伞撑开举起挡在木朝生头顶,道:“近几日多雨,花街人都少了许多,你这段时间也能稍稍清闲些。”   木朝生轻轻“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否还与近几日死人的事情有关,说来也奇怪,花街到现在还没出现过这般情况呢。”   “讲起来不太吉利,”木朝生好意提醒她,“往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好哦。”   他们沿着街道往花街走,街上行人少了大半,只有匆匆几个路人。   闷雷自天际响起,雨珠淅淅沥沥落下来,拍打在伞面上,又自伞沿不断滴落,砸在地面之上。   少女搀着木朝生行过漫长街道,直到在花街街口转过弯去,再也瞧不见人影,并未注意到身后与之擦肩而过的、静默伫立在雨中的那个撑着伞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季萧未丢狗纪事》,木木溜了快活了快半个月,马上就要被抓回去打pp   周二请个假拉一下千字QAQ,周四见啦~ 第25章 疯长的欲望   木朝生这近半月都在花街暂住,隐姓埋名,遮掩自己的眼睛,只同外人说自己短视,视物不清。   那人牙子将他卖到花街,转眼钱财都落到自己手上。   在花街这段时日除了砍两只手,杀两个人,倒也没别的什么大事。   木朝生本打算物色一个来寻花问柳的官员,控制对方将自己带走,之后再借用官府的钱财离开宁城,但那些官员除了占人便宜半分用处都不曾有,木朝生将其杀了,又因为眼盲不便处理尸体,只能将其草率地埋在城外的树丛中,或是卡在树干里。   等宁城雨季到来,骤雨之下那些尸体便再也藏不住,一时间引起了宁城众人的恐慌。   木朝生生得漂亮,再加上有意引导,在花街上小有名气。   没几天便哄着老鸨给自己安置了一间舒适的屋子,还给他安排了贴身伺候的侍女。   只是这侍女年岁不大,活泼又多言,木朝生听着她在一旁八卦,忽然说起宁城的灾情,山中许多村落突遭水灾,皇帝似乎要亲自来此赈灾以定民心。   木朝生摁着眉心的手忽地顿了顿,蓦地直起身来。   季萧未若是要到宁城,这宁城地界窄小,岂不是很容易便会被发现。   看来实在不能久留。   他的催眠之术可使用的效用很低,很容易便会失效,否则当时也不会匆促将人牙子杀了扔在山里,本打算再等一等,现在时间已然不够,等不住了。   今夜必须想办法离开花街,明后日就要启程离开宁城。   木朝生咬咬唇瓣,起身摸索出了门,叫侍女到前厅将自己的牌子挂上。   他给自己随便起了个名字,十分老土,名叫春花,起初无人看得上这朴素的名字,木朝生也乐得无人打扰,成日在厢房消磨时光。   直到某日有个官员喝醉酒去小解,回到花街时走错了屋子,瞧见了木朝生的面容,这才将春花这个名字推了出去。   那官员那日被木朝生从楼上推下去,摔断了腿,已有许多日不曾来,今夜倒是找了机会上花街寻欢,一来便点名要见春花。   木朝生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对方的手摸到自己的手背时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简单。   他还是很讨厌这样带着欲望的不堪接触,无论从前在陈王脚边怎样隐忍蛰伏,始终还是讨厌、不适应、永远不能接受。   他微微蜷曲了指尖,手背青筋凸起,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要杀人的冲动,用尽全力才勉强压制下来,弯起眼睛笑起来,语气有些软:“松个手嘛大人,指上有茧,很痛的。”   帷帽遮挡了面庞,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些许轮廓,但已然很漂亮了,神秘又诱人,叫人移不开眼。   那官员目不转睛望着他,视线无比灼热,哪怕目盲都能轻易感知到,半晌后他抬了手放了木朝生。   他松了口气,起身时又听官员说:“为何不将帷帽摘下来?”   木朝生答非所问,他已经起了身,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慢慢走到榻边,弯身去拿小桌案上的酒坛子,说:“先喝点吧,大人。”   甫一垂首,那官员忽然“啪”地一声拍了他一下,木朝生顿时一惊,猛地回过身。   那一瞬身体也不再受控,手腕起落间,鲜血顿时飙溅在帷帽的轻纱上,一根尖锐的发簪直穿官员的喉间。   木朝生面无表情摘了帷帽, 另一只手抽出发簪。   他很喜欢听血水从喉咙上创洞里咕噜咕噜冒出来的声音,因此每次都故技重施,所有人都这般死在他手里,毫无例外。   他擦擦手,弯身将官员的尸体拖到屋外,扔进茅坑当中,又悄无声息返回厢房。   侍女正坐在门口打盹,木朝生站在对方身前安静听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弯起唇角,合上了房门。   那官员成日大鱼大肉,木朝生在紫宸殿养了许久还是没长多少肉,拖着他下楼费了一番力气,回到屋中时还未喘上气来,只觉得口干,干脆将桌上的酒坛子端起来一口气喝干。   花街厢房里的酒都只是果酒,仅仅用来与恩客间调情所用,鲜少有人会喝醉,木朝生便也没放在心上,颇有些郁闷地坐在椅子上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他是被人牙子带上宁城的,没有令牌也便无法离开宁城,甚至有可能惊动守城的将领,自己的眼睛特殊,整个大晟恐怕没几个阴阳眸,岂不是轻易便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木朝生咬着唇瓣,神情纠结,片刻之后拿定了主意,打算亲自去前厅物色新的人选。   这回可不能再将人杀了。   一定要忍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时却觉得头晕。   等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却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晕起来。   木朝生摁着额头蹙着眉站在桌边,摇摇脑袋想叫自己清醒些,方才迈开步子,意识骤然间便散了,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窗外雷声不息,雨珠敲打在窗边芭蕉叶上,冷风带着深秋的寒意从窗沿灌进来,在拂动烛火的后一瞬,被人彻底遮挡在窗外。   潮湿黏腻的昏沉雨夜里,那些疯长的欲望如同两株纠缠暧昧不休的花枝交错攀附在一起,于黑夜中散发着甜腻的花香交揉混杂在一处,将溺水的人彻底拖入深渊。   纠缠捆缚血肉的花枝无法挣脱,丝丝缕缕深入漫进花蕊,撑开花瓣层层绽放在昏暗暧昧的光晕之下。   那些浮沉的身躯和魂魄,被反复放归又不断抓在手中,像是挣脱不开的无形囚笼。   混着泪与呜咽一同随着夜色沉溺下去。   第二日雨过天晴,两只小麻雀站在窗前叽叽喳喳打闹,将屋中沉睡的木朝生唤醒。   昨夜那场梦说不上是何种感觉,只是身体的所有触感都太过真实,让他恍惚间以为是真的,总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短暂扩开过,却并没有继续下去,只是留下了些许异样。   木朝生懵然跪坐在榻上出神,半晌才记起自己昨夜似乎喝醉了,之后断了片,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怎么醒来又在榻上?   他满腔疑惑,又觉得身体很累,慢吞吞从榻上爬起来时才发觉身后湿了大片,黏在身上并不舒服。   木朝生已有许久不曾体会过身体的这般状况了,咬咬牙从榻上下去,披了外衫开门找侍女,问问昨夜发生了什么。   侍女只说他喝醉了,躺在地上,她将木朝生扶到榻上歇息,之后也不曾有外人进来。   许是醉酒所致,木朝生隐隐松了口气,心道往后可不能再饮酒。   昨夜那场梦做起来可真是难捱。   他今日打算到城门处打探一下情况,选个合适的时机自己出城。   靠别人始终是靠不住的,在这世间唯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木朝生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那个时候在诏狱里的那个人已经不记得是谁,也并未明说导致木家灭门的真凶究竟是何人,想来总觉得蹊跷。   他想或许自己受到了欺骗,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得到了自由,要借着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永远禁锢在那方金碧辉煌的囚笼之中。   侍女陪着他上街去,晴日路上人多,来来往往,十分嘈杂。   这是深秋几场大雨之后难得的晴日,天气还算不错,没有雨天那么潮冷。   但木朝生还是感到后脊有些发凉,隐约间总有被什么野兽盯上一般的错觉,阴冷又挥之不去,让他忍不住想要打颤。   他拢了拢肩上的外袍,微微侧头问侍女:“瞧瞧可是有谁在看我?”   侍女粗心大意,并不曾注意到异样,闻言便转头四处打量了片刻,疑惑道:“无人呀。”   “无事,”木朝生有些焦躁地加快了脚步,低声说,“快些走吧,晚了成衣店便要打烊。”   “哦哦。”   他得想办法支开侍女,那成衣店便在城门附近,只要自己别走错方位便好。   木朝生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听着侍女在一旁同店主说话的声音,悄悄摸索着离开了店铺,向着城门处快步走去。   这段路已然在他脑海中演练了很多遍,木朝生脚下有些急,帷帽的轻纱随着步子被风扬起。   而后“砰”地一声,撞上了某个路人的后背。   只一瞬,帷帽被撞掉,木朝生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却忽地被人拽住了手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下顿时一慌,藏在袖中的簪子瞬时间便直直刺出,却并没有按照预想中那般刺伤对方,反而被人紧紧捏住了手腕。   木朝生额上滑下冷汗,手腕被捏得生疼,几乎挣扎不开,忽听对方轻声道:“近段时日杀人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老季半夜偷摸上来抠老婆,检查检查有没有被别人碰过。   结果老婆太柔软温暖,把自己抠起了,于是狼狈逃走,打算改天再来。   木木:请你不要到处抠抠   明天见! 第26章 被人打开了   那人嗓音听起来似乎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很是陌生,木朝生不认识他,只觉得紧张,忍不住挣扎起来,也不曾回答对方的问题。   但那人的力气很大,转瞬便拉着他消失在街巷口。   木朝生听着周遭逐渐安静,大约已经远离了人群,心中愈发慌乱,不由得大声道:“放开我!”   “你是异瞳,年岁也差不多,”那人紧紧拉着他,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屋子的木门,将他一把拽了进去,反手锁上了门,木朝生警惕地握着手里的发簪,听见他接着说,“你是木家的孩子。”   “听闻陈国亡国之后大晟的新帝将你据为己有,又在前段时日不慎走失,原是藏在了这里。”   “你是季萧未的臣子?”木朝生的嗓音有些哑,紧张地快要说不出话,“你要将我交回去么?”   “交回去?”男人笑起来,他语速很慢,悠悠道,“我可不是季萧未的臣子,若真要严格来说,我本与他是敌人。”   敌人?   木朝生登时愈发警惕起来,后脊僵直,紧紧团成一团,像是将腹部保护起来的某种小动物,凶巴巴面朝着这个自称为敌人的男人,心道糟糕。   若真是季萧未的仇敌,又知道自己的身份,清楚他目前正身为对方的男宠,要是迁怒了自己,将他杀了怎么办?   他十分紧张,心跳加快,甚至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故作镇定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同他有仇,大可以找他去,不要欺负我。”   他这番话不知又如何逗乐了男人,对方愣怔片刻后忽地放声笑起来,似乎认定了木朝生死多么可爱又有趣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说:“你这人可真是......”   他话说一半,没头没尾,又转了话头说:“你既是木家的孩子,想必知道雁南王林回这个名字。”   木朝生仍旧蜷缩着,小声:“哦。”   “哦”完他又没什么底气般问:“那是谁?”   “......”   林回深吸了一口气,他对木朝生倒是有着足够的耐心,平复了一会儿之后又耐下性子接着道:“也是,雁南王淡出朝堂已有二十余年,你年岁尚小,不知道也有些道理,不过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溯药谷,你应当不会不知晓。”   木朝生确实不知晓,满面茫然:“那又是什么?”   “……”   木朝生张张唇瓣:“?”   林回又问:“溯药谷谷主林若离,你也不识得?”   “我应该知道吗?”   这问题丢回到林回头上,他一时间也不知应当说什么了,神情亦有些忡怔,大约从未见过似木朝生这么笨的人。   他想得出神,忽然挺角落里的少年不满道:“你骂我做什么呀?”   嗓音倒是软,不似威胁,倒像是同长辈撒娇。   林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不慎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道歉是不会道的,他觉得木朝生性子有趣,又像是要透过他找一找某个人的影子,笑眯眯望着他,说:“林若离……我曾教养他长大。”   木朝生没有缚着绸缎的双眸含着些许水汽,懵然面朝着林回,隐约能从那双漂亮但无神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疑惑。   林回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然开了口,问:“那后来呢?”   问的是那话语里提到的“曾经”。   林回也没想到他会揪着这个字眼询问,心觉好笑,但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没有后来,关系断了。”   他迅速转开话题,又说:“天气尚好,木小郎君暂且在我这里休息一段时日,等大晟的皇帝陛下来了再离开罢。”   “好大的雨,这也算天气尚好吗?”   未免也太过睁眼瞎了些。   木朝生总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嘲讽了,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开心,双手紧紧攥着发簪,道:“我只是瞎,又不是傻子!”   最是厌恶那些将他当傻子看待的人了!   “好吧,”林回好脾气道,“天气不好。”   他大约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打算在屋中过多停留,衣衫摩擦的声音响起来时,缩在一旁的木朝生忽然伸出脚,给人绊得一个趔趄。   林回扶住了门框,面上神情冷下来,转头望向对方。   木朝生满脸无辜。   林回:“……”   他问:“做什么绊我?”   “你方才捏痛我了。”木朝生将手臂抬起来,外袍倒是厚实,里衣却穿得薄,抬手袖口便滑落了,露出那截细瘦的手腕。   青紫的痕迹落在上头,瞧起来似乎还有些严重。   林回仔细看了许久,知道本身并无大碍,只是这少年皮薄,容易留下痕迹,倒也没生气,只是兴趣满满,说:“倒真是睚眦必报。”   “当初听闻你徒手剥了陈王的肋骨用以杀人,倒是很难想象是哪里来的勇气。”   顿了顿,他又想起近几日城中离奇的杀人案,轻笑道:“身手不错,一击致命,只可惜处理尸体的手段太过草率。”   林回没多想,只觉得木朝生这么做应当有他的道理,“你想要震慑朝堂,挑衅季萧未,让他亲自到宁城找你,只可惜用错了方法,这人我略有耳闻,生性无情……”   木朝生懵然听着对方的话,一字一句钻进脑子,又懵懵地全部流淌干净。   一个字都没听懂。   林回似乎对季萧未有些欣赏,但意见多于这点点欣赏,毫不客气将人数落了一通,讲得口干舌燥,到桌边去喝水。   木朝生听着他的动静,喉结动了动,小声道:“我也渴了。”   遂二人一同饮水。   林回:“你怎的这幅表情?”   木朝生:“什么?”   他屈指蹭蹭面颊,舔掉唇瓣上的水渍,道:“震慑朝堂……是何物?”   他也没想着挑衅季萧未呀,那岂不是找死。   林回半晌未言,大约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产生了质疑,喝完水后便合上门走了。   木朝生气急败坏,追上去拍拍门,发觉被人从外面锁上,打不开,屋中窗户也被严丝合缝封住,根本没有离开的办法。   那林回大概是真的要等季萧未来宁城再放他走了,真到那个时候,只怕自己跑不到,又要回到深宫中去。   木朝生心中焦躁不安,他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季萧未身为皇帝,哪怕表现得再如何不在乎,如何的心胸宽广,手中之物逃脱也必定是不被他所能轻易接受的。   更何况,那季萧未压根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简直小气得要命,总因为屁大点小事便要打他!   木朝生兀自生了会儿闷气,片刻之后又焦虑起来。   他不知道季萧未何时来宁城,侍女也只是道听途说,谁也没办法揣测帝王的想法和行程规划,他说近几日可能会来,究竟是何时来也说不清楚。   要是被抓回去,季萧未认定了自己失去了掌控,到时候生了气,将他就地杀了,自由与真相什么都没得到,岂不是得不偿失。   晏城与宁城仅有一山之隔,暴雨或许会给行路造成一定的阻碍,但也没办法阻挡太久。   看林回的意思,或许他也不知道季萧未究竟何时会来,他似乎误会了自己在季萧未心中的价值和重要程度,真将自己当成是对方极度盛宠的爱宠,以为能靠他威胁到季萧未不成?   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的想法,木朝生打了个哈欠,蜷缩在在角落里,颇有些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林回原是陈国的外姓王,后来隐居避世,也无人知晓他便常年生活在宁城。   他对权势和家国没有太多的欲望和感触,只是单纯想要见一见季萧未。   吴家想找红颜散和枯骨,几次三番寻到季萧未身侧去,林回想他或许当真知道些什么,吴家是世家贵族,盘根错节,家族中从不养蠢人,既有这样的决断,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林回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味枯骨的解药,季萧未身上既中了此毒,能坚持到如今,手中应当会有解药的药方。   就算没有药方,只要有了枯骨,天底下总有人能从药物本身找到解毒之法。   他心不在焉坐在院中,望着长亭外的那棵将要枯死的木槿,怔怔坐了整个白日。   直到日暮降临,也不曾见到有人来此处寻找木朝生。   林回心觉奇怪,起身回了屋子,那少年正打着哈欠,似乎刚醒不久,熟睡之后面颊泛着红,容颜旖丽,一举一动都显得娇怯柔软。   林回只觉得他心大,“醒了?”   木朝生“唔”了一声,揉着眼睛咕哝道:“好饿。”   林回从桌上给他摸了个馒头,似乎觉得条件不好,甚至还有些惭愧,“家中只剩这个了,将就一下。”   “谢谢。”   在林回家里混吃混喝了整日,木朝生年岁尚小,正是长身体之时,很容易饥饿,蹭走林回两天的伙食之后,这个已到知天命的男人感到自己家中存粮快要连自己的日常所需都支撑不起了,顿觉木朝生难养,语气有些焦躁:“季萧未为何还未来?”   “我也不知晓呀,”木朝生咬咬唇瓣,肚子还是空空的,几个馒头根本无法将其填饱,还是很饿,“还有吃的么?”   “没了。”   有也不会给了,饿死算了罢。   又过了一个时辰,外头风平浪静,无人打扰,林回又损失一盘葡萄,实在养不起木朝生了,长叹一口气起了身,语气有些无奈:“罢了,便到此为止罢。”   木朝生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听见呼呼风声自耳畔响起,只一瞬便感到颈肩剧痛,没等想清楚是何物击打了自己,瞬时便没了意识。   *   好痛。   木朝生在昏厥中皱紧了眉头,像是被人咬住了喉管,只觉得很疼,仿佛有利齿正在撕咬他的血肉。   他想要呼痛,昭示着死亡的窒息翻涌上来,又让他想要呼救。   他张了口,只一瞬便被人抵住口齿,拨弄其间柔软,如同玩弄何种小宠一般捉弄他。   木朝生想干呕,也想哭,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呜呜咽咽半晌,忽然感到自己被人打开,修长的手指上每一寸都能被仔细感知,指节的长度与骨节的宽度,像是展示在眼前一般。   那应当是只很漂亮的手。   木朝生恍惚间想,他走了神,很快又晕起来,嗓间溢出小兽般细微娇弱的呜咽声,被人拉上云端,重重摔下,神志逐渐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一款撒手就没的知名犬种。   —陌生人给我糖   木木:谢谢(90度鞠躬)   —陌生人带我走   木木:好哦,要走多久啊   —陌生人敲家门   木木:欢迎光临!   —我们是笨蛋小狗天天上当!   下章预告(伪):老季偷偷抠抠掉马了,他给木木准备了一个漂亮的金笼子   明天见! 第27章 季萧未,我错了   再醒来时,先前感受到的剧痛又一次席卷而上,木朝生忍不住闷哼一声,抬手捂了捂受伤的肩颈,直到习惯了些许痛楚之后才慢吞吞摸了摸周遭。   是熟悉的床榻,他似乎又被人送回花街了。   出城的大计不得不中止,木朝生心烦意乱,抓起手边的枕头狠狠摔出去,“咚”得一声砸在木门上。   侍女闻声便开了门进来,惊呼道:“小郎君醒了,可真是吓坏我,转眼便不见了人,城中找了一日也找不见,最后还是瞧见你躺在某个巷子口,这才将你搬回来的。”   当真是个巨力少女。   木朝生感叹两句,又说了句谢谢,心中实在烦忧,只想着等明日一定要想办法离开宁城,前有季萧未,后又出来一个林回,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又揉揉肩颈,仍觉得隐隐作痛,吩咐侍女道:“烦请帮我取些热水上来,我需要沐浴。”   侍女应声出去了。   木朝生又烦闷地踹了一脚,忽地记起昏厥中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又无比的真实,总觉得那样难耐的触感如今尚且还留在身上,黏糊得叫人不舒服。   他咬咬唇瓣,尽可能将昨夜那场荒唐的梦境忘却,慢吞吞摸索着往浴桶边上走。   好难受。   木朝生脚步停了停,含着满腔疑惑和不解碰了碰后腰的衣衫,摸到了一片濡湿。   “……”   究竟是为何会频繁做到这样的梦,感触如此真实,到像是真的同人共眠过一般。   他摇摇头将这般想法抛之脑后,正准备去衣入水,那侍女忽然又返回房中来,嘀嘀咕咕道:“小郎君近几日可不要离开屋子呀,听闻白日有人在茅房找到一具尸体,泡了挺久了,水肿得厉害,仵作还没查出来是谁呢。”   是先前扔在茅坑里的那个官员。   木朝生也不确定究竟会不会被人发现是自己所做,毕竟那人最后一次出现在自己房中,他是最大的嫌疑人,等官府确定了他的身份,势必要将自己带回去询问。   到那个时候,眼睛的秘密便藏不住了。   木朝生揪着腰带打圈,听着侍女进到房中,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嘱咐道:“午膳已经送来啦,小郎君要趁热用膳哦——咦?”   她忽然惊呼一声,向着少年靠近了些许,木朝生察觉到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喉间,忽然想起昨夜梦中被人重重撕咬过,下意识便抬手掩了掩。   但少女已然瞧见了他身上的痕迹,音量也大了些,“天呐,小郎君,你身上的吻痕是从何处来的呀!”   花街无人不知春花小郎君此人生得漂亮,虽然名字老土了些,总是轻纱敷面,但身段极好,隐隐绰绰看着那张面庞也不是不差的,反倒显得神秘。   他有任性的资本,于是从不与恩客过夜,侍女照拂他已有许长时间,从未在他身上瞧见过这些痕迹,实在是令人惊讶。   木朝生的脸色骤然变了,神情冷下去,将侍女推攘出去,重重合上了门。   之后便怔怔靠在木门上,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这样的事实慢慢接受。   不是梦。   那些事情,那些东西,不是梦。   有人趁着他神智不清委谢了他。   木朝生头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当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应当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只是怔然站在浴桶边出神。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感到后脊发凉,心跳和呼吸声都无比的清晰,响彻在耳边,让他难以冷静,只愣愣钻进浴桶中,将整个身体掩藏在温水之下。   虽然不曾经历过房事,但感触也与当初在陈王身边时略微相似,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分,只是用了手指。   无论如何,此处断不能再久留了。   木朝生咬着牙,脸色很冷,心想那人倒真是会挑时候,偏偏选在他无力找出并报复的时候,平白叫人占了便宜。   若非自己如今正流离逃窜,定要将此人找出来剥皮抽筋!   木朝生拿了主意,匆匆沐浴过便起了身,顾不上还湿着的头发,披上外衫戴上帷帽冷着脸往外走,来不及搭理问询他要去何处的侍女,转眼便消失在正厅门外。   先前将那官员拋尸时从他身上摸到了一块令牌,他打算趁着此时尸体的身份还未确定,借用官员的身份离城。   未等走到正街上,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周遭百姓纷纷往街道两端让开,七嘴八舌道:“听闻是晏城来的大官,来赈灾的。”   “不是说陛下也要跟着一同来,怎么来的是少傅大人。”   “陛下的事情你少打听。”   木朝生前行的脚步一顿,心跳骤然加快。   没想到晏城的人来得如此快,来的竟还是白枝玉。   如今城中都是朝堂的人马,城门戒严,自己这副模样出城势必会引起注意。   木朝生有些气闷,踹了一脚身边的小摊贩,没跟着路人一同下跪,只趁乱转回了花街。   全怪那林回,若不是他横插一脚,自己早该离开宁城了,又怎会在此进退两难。   季萧未大约不曾跟着白枝玉同路来此,白枝玉是个文人,不懂得武功,季萧未来宁城之前自己还有离开的机会。   木朝生咬着唇瓣站在花街楼下,平复了半晌还是觉得很气,摔了两个杯子才安静下来,默默躲回房中去了。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自己劳神费心警惕着,便是那夜中来他房中欺辱他的采花贼。   木朝生不知道今夜对方还会不会来,打算等着将其抓住。   白枝玉在外赈灾,街头吵吵闹闹,木朝生听着外头喧闹的动静闹了整日,直到夜色降临,赈灾的队伍和人群散去,花街外回归寂静,秋风拂过院中的几株桂花树,带来些许浓烈的桂花香,混着树叶簌簌的响动声,愈发显得黑夜寂寥。   木朝生打了个呵欠,不敢叫自己轻易睡去,强撑着坐在榻上无所事事摆弄着床幔上的流苏,其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响了一会儿,他听见侍女在房间外门口打瞌睡时的平稳呼吸声,忽觉无聊,起身想去将人叫醒给自己念书。   没等走到门边,那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打开,冷风顿时拂过面颊。   木朝生面色一凝,猛地向后连连退步,下意识抬起手挡住了口鼻,却忽然感到对方挥手而来的攻势发生了转变,之后便毫不留情地打中他的小腹。   木朝生闷哼一声,后腰撞上桌案,将小桌顶出去,没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一掌劈下,狠狠落在他的后颈处,像是要将他就此打死一般。   也不知哪来的深仇大恨。   他只来得及这么想,骤然间便昏死过去。   *   有人在咬他的后颈,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木朝生迷迷糊糊有了这样的认知,想要挣扎逃跑,却仿佛被人咬住了命脉,像被长辈叼着后颈皮拎起来的小兽,呜呜咽咽一整夜,恍恍惚惚难以清醒。   只是相较前几日还算是保留了些许意识,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身后那人的手指正深陷在皮囊深处,重重愁大那处叫人难以忍受的,想要哭泣和哀叫的地方。   木朝生勉力撑起身体想要爬离此处,忽地又被人拽住了脚腕,毫不留情拽回原处。   木朝生面上沾着泪珠,楚楚可怜地打着颤,语气含含糊糊磕磕绊绊道:“放开我。”   “我瞧你很是享受,”那人道,“与你玩耍了几日似乎都不曾放在心上,想必是想要再过分些。”   “我没有……”木朝生哽咽着,身体柔软,又忍不住求饶,“季萧未,我错了……”   “你叫朕什么?”   “陛下陛下,”他尖叫起来,哭腔颇有些凄厉,“我错了,我不该逃跑,放过我……”   那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头,季萧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极为长情的男人,许多年以来一直不曾更换熏香,木朝生在紫宸殿住了几月,身上都若有若无沾上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像是被打上了某种标记。   离开晏城之后他又花了很长时间将那股属于季萧未的香气掩盖过去,而对方现在正紧紧抱着他,继续将标记种下,让自己的所有物回到怀里。   木朝生身体打着颤,既是害怕又情不自禁,被揽起来坐在男人腿上。   季萧未手指修长,微微弯曲,另一只手将其稳稳环抱着,如同捉弄人一般反反复复逗弄怀里的少年。   他嗓间溢出些许幼兽般的呜咽,双手反抓了季萧未的手腕,想要对方就此打住。   他被骗得好惨,不是说好了季萧未还未来宁城,一直便不曾想到那几日夜里捉弄他的人会是身后这个男人,若是早些知道真相,他便早早离开宁城了。   他愈觉得委屈,吧嗒吧嗒掉眼泪,面颊又嫣红一片,瞧着又不算太委屈,反而带着些诱态。   季萧未动过手,没打算再继续,抽了手将人扔回榻上,从怀中抽出手绢擦着手指,神情冷淡,叫人并不能透过这张冷淡的皮囊看到那快要藏不住的欲。   他语气淡然又平静,说:“如今房外都是我的侍从,饶是你想走也走不了。”   木朝生蜷缩在榻上,仍在隐隐抽搐,不敢造次,只示弱道:“我不走……”   “为什么要逃走?”季萧未接着问,“是因为谁引诱了你,还是因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半晌之后才开了口,“还是因为白瑾?”   作者有话说:   老季其实是醋了,他又不知道木木在外面鬼混究竟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有男人进他屋子,上回出门还被人掳走,关在屋子里关了整天,老季早就醋坛子翻得彻底。   至于木木之前说要把**他的人找出来大卸八块,面对老季的时候他满脸无辜:“什么剥皮抽筋啊,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很乐意的。”(其实是打不过)   好了就啰嗦那么多!后天见~ 第28章 季萧未也不过如此!   这又关那白瑾何事,木朝生想不清楚,季萧未来时给他下过药,如今脑子还不太清醒,并不能理解对方的话,只半睁着眼迷蒙地面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   季萧未冷笑道:“朕还未做些什么更过分的事,这便傻了?”   那榻上的少年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如同还能望见一般将男人的身形和面容映在其中,面色红润,唇红齿白,任谁一瞧都知晓对方大约刚经历过一场幸事,被人捧在手心宠爱着,翻着肚皮在主人面前打滚。   季萧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又似是被什么东西灼烫到眼睛一般,猛地收回了视线,眉心微蹙,冷声道:“闭眼。”   木朝生有些茫然:“为何要——”   “不要叫朕说第二次。”   “哦。”   这人脾气很怪,木朝生方闭上眼便觉得困乏,先前那方事情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和力气,身体已然撑不住了,打着呵欠迷迷糊糊想,季萧未像自己从前在娘亲身边养的蛇,捉摸不透想法,脾性也冷冰冰的。   或许前一瞬还亲昵地盘踞在自己腕上,后一瞬便会露出藏着剧毒的獠牙。   不过没关系,木朝生含含糊糊喃喃自语,并不是十分害怕阴晴不定的毒蛇。   他是训蛇的巧手,无需拔去对方的毒牙,也能让其乖顺缠在自己颈项上,做一个状如死物的饰品。   季萧未也不过如此,哼!   他倒是心大,无梦睡了整夜,第二日醒来神清气爽,神色餍足,身后像是长了尾巴,趴在榻上摇着尾巴赖床。   季萧未不在房中,原本按照计划他应当还会晚两日才会到达宁城,却不曾想都是他哄骗吴家的借口,担心吴家会在来路上布下陷阱,因此才更改了计划。   男人的嘴当真是骗人的鬼,也不知道吴家信了没有,自己倒是被耍得团团转,想起来便觉得丢人且气闷。   木朝生踹了被子阴着脸翻身准备下榻,打算趁着季萧未带着白枝玉一同在外赈灾时继续自己逃跑的大计。   至于前夜的服软,便当他也是在放屁吧!   反正自己自小到大撒谎成性,木家也没几个人喜欢他,他也不需要外人的偏爱。   木朝生许久之前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窗外有一棵榕树,枝桠正对窗口,只要顺着窗口爬到树上,便能从后院的狗洞处离开。   他难得有了行动力,想着季萧未在房外安置了侍从又如何,总不能还叫人躲树上盯着他吧,于是乎便直接从榻上摸索着踩上了窗台。   那窗框窄小,木朝生小心翼翼扒着窗框去摸那棵树,忽地被人拉住了手。   木朝生:“……”   他已经有些想逃了。   那人语气恭敬,大概是担心吓到他,音量也不大,道:“小郎君小心别摔着。”   木朝生开始抽自己的手,又听那人问:“小郎君可是想爬树,属下奉命陪伴小郎君,不必多礼。”   “我不爬。”   “小郎君不必害羞,这般年纪的孩子都是爱玩的!”   “我不爬!”木朝生趴在窗台上,气急败坏抓了果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去,“滚开!”   季萧未这狗贼!竟真的在树上安插侍从,简直可恶!   他合上窗户,颇有些烦躁地揪着自己散下还未打理的头发,一圈一圈将其绕在指上,心不在焉想自己可还有别的机会可以逃走。   那林回不是想见季萧未么,莫不是有什么私仇,若是林回出面横插一脚,或许自己还能趁乱离开。   可他被看管得严严实实,这又怎么离开?   木朝生咬咬唇瓣,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个好办法,转眼间又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起来,男人还未进屋,身上那股冷香已然穿透了空气飘到他的鼻尖。   木朝生耸耸鼻子,听着对方脚步声愈发靠近,只觉得异常心虚,那双无神的双目看起来十足无措和慌乱,指尖揪着衣摆打着卷。   那香气更近了些。   季萧未见他脸上表情有趣,像只犯了错的小狗,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看得木朝生汗流浃背坐立不安,这才悠悠开口道:“又干了什么坏事?”   “没有。”   “你觉得你自己的话有可信度么?”   “当然有——”木朝生急了一下,下意识撒谎,忽又觉得气氛不对,顿时没了底气,气若游丝补充道,“吧……”   察觉到男人愈发靠近,木朝生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道:“别打我……”   “谁要打你,”季萧未神色淡淡,单看少年的脸色也知道心里没想什么好事,但也没拆穿,只伸手揽了他的头发,道,“过来。”   木朝生便乖顺凑上前来。   季萧未手中竟还有许多绸缎,随手抽了一条准备给他缚上,忽又觉这绸缎的颜色与他身上的衣物不是十分相配,于是又将其换掉,饶有兴致地打扮木朝生,给他编了个完美的麻花辫。   木朝生打了个呵欠,转眼便被男人捏住脸颊。   “解释一下,这叶子从何而来?”   木朝生:“?”   什么叶子?   许是看他表情太过疑惑,季萧未将从他脑袋上摘下来的叶子塞到他手中,并不曾开口,只等着木朝生给他一个解释。   摸到叶片之后木朝生便又开始心虚,磕磕绊绊狡辩:“我……我只是爬个树。”   “爬树准备逃跑。”   “我没有!”   “还顶嘴,”季萧未语气冰冰凉凉,捏着对方的面颊用力了些许,又只觉得面庞柔软,触感十分细腻,忍不住多捏了两下,“吃胖了?”   原本还担心木朝生瞎着眼在外流浪会遭人欺负,不曾想竟然过得还算不错。   季萧未冷笑一声,问:“朕看你成日吃饱喝足,闲来无事便杀两个人,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你可知道杀人犯的是死罪。”   木朝生的面颊被捏得有些许痛,可怜巴巴小声叫起来,“疼。”   男人松了手,他揉揉自己的面颊,又得寸进尺起来,咕哝说:“那怎么办啊,杀都杀了,我还得偿命吗?”   “偿命倒是不必,死的都是些贪官污吏,无非便是被吴家抓住些许把柄,会以此来闹事,你倒真会给朕惹麻烦。”   木朝生也知道吴家难对付,如今自己又落回季萧未手中,还得依仗对方存活,若他倒了台,那吴家除了吴文林各个阴森森,上回还叫人扮成太监陷害自己,若真落到他们手中,想必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便咬咬唇瓣,同人道歉:“对不起嘛。”   这会儿倒是乖了。   季萧未没再多言,俯身扯了扯对方身上那件属于花街的纤薄衣物,略有些嫌弃地微微皱皱眉,淡淡道:“赈灾会持续半月,但十日之后朕便要返回晏城。”   “这段时日便跟在朕身边,不许摘下绸缎,不许同外人说话,不许随意接受他人赠予的食物。”   木朝生小声:“哦。”   他似乎有话要说,欲言又止,季萧未却像是能够知道他的想法一般,蓦然开了口将话头截走,继续补充道:“食物,用物,都不可以,最好不要同外人接近,哪怕是你所识得的人。”   “认识的人也不可以?”   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   木朝生表情有些不满,倒也不敢直说,怕挨打,只抿抿唇瓣,正斟酌措辞,忽然感到面上拂过一阵凉风,裹挟着那股熟悉的冷香铺洒下来,之后便被男人揽着腰肢和肩背抱起来。   季萧未瞧着满身病气,说两句话还得咳两声,力气却大得惊人,似是抱着幼童一般的姿势抱着他走了两步,脚下顿了顿,脸上难得出现了些许疑惑。   片刻之后他又换了姿势,将木朝生扛在肩上,终于感到舒适了些,冷声道:“怎也没重多少。”   还是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像只不听话还胆子小的小狗。   他打算给小狗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话,最起码叫人别再挖空心思想要乱跑,大晟刚刚入主陈国境内不到一年,朝中内外乱成一团,连表面上的平衡都难以维系,跟在他身边的人,无论自己上心与否,于吴家而言都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活靶。   季萧未想到那日在路上当着自己面将人掳走的那个男人,忽地冷笑起来,将对方的名字放于口中细细念出。   “林回,”他拍拍木朝生的屁股,听着少年在肩头小声轻哼,继续道,“陈国雁南王林回,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你倒是心大,在他屋中呆了整整一日,也不怕他将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木朝生撇撇嘴,没当回事,他被男人扛出去,光明正大穿过花街的长廊,竟无人上前阻拦,想必是提前打了招呼。   他小腹硌得有些想吐,呜呜咽咽哼唧了一路,那天色有些阴沉,瞧着似乎是要下雨,深秋的冷风刮得面颊生疼。   木朝生忍不住小声哀求道:“我有点冷。”   “朕瞧你实在喜欢这身花街的衣衫。”   “我也没别的衣衫可穿啊。”   那时的衣物在山中便已经磨损了,根本不能再要。   季萧未也不说话,只扛着他往自己暂住的宅子去,离花街倒也不远,转瞬便又将冷风挡在门外。   他将人扔到榻上,接着先前的话题道:“林回此人从前在陈国颇有些手段,江湖上有两味药堪称剧毒,药方和解药都在遡药谷中,那林回当初求药不得,带兵灭掉了整个遡药谷,又一把火将其烧毁。”   两味药自此断了传承,林回的心思很好猜,他自己没能得到的东西,便让其彻底消失。   只是离开遡药谷时瞧见了谷主尚在襁褓的孩子,心中一时恶劣,竟将人带回去抚养长大。   林回是个彻底的恶人,这是陈国上下无人不知的共识,转头却看见木朝生兴致勃勃趴在榻边,一副极想要知道后续的模样。   季萧未便知道这次恐吓彻底失败。   木朝生是个心大的笨蛋,或许还以为自己在同他讲故事。   他叹了口气,歇了心思,转身往外走:“不要离开此处。”   未等他走到门边,脚步却忽然一转,快步向着木朝生走来,一边解着腰带,另一只手迅速揽住木朝生的后脑,径直吻了上去。   木朝生顿时惊惶起来:“唔!”   作者有话说:   老季以前抱过孩子,小小的软软的,一只手可以抱起来(可惜他那会儿自己年纪也不大,于是还是用的两只手)   所以抱木木的时候下意识也像抱小孩,木木有点懵,他也有点懵。   老季平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其实不是欺负小狗,而是喜欢玩奇迹木木,给他换衣衫换发型,心情好的时候给他簪朵花,心情不好的时候给人整个爆炸头。   老季确实是木木说的那样,像条蛇,阴晴不定的,有一天突然钻出来给人盘,问就是心情不错,盘着盘着忽然给人一口,问也是心情不错。   今天晒了太阳回来又有点烧了,晕乎乎的,还以为今天写不完了呢。   没想到我还是成功了!(虽然晚了几分钟),快点夸我!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见啦~ 第29章 你带我走吧!   突然来这一遭,木朝生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男人压下来的身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笼罩下来,连吻都像是在食肉饮血,叫人忍不住阵阵战栗。   木朝生被季萧未抱起来,揽在怀中,重重啃噬他的唇瓣。   他喘不上气,也没力气阻挡,只能任由对方对自己粗暴,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   等从晕眩当中慢吞吞回过神来,男人已经远离了自己,徒留他晕乎乎躺在榻上揪着自己略有些凌乱的衣衫,茫然无措面朝着榻外。   而后忽然感到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面颊上,挡住了他的脸。   吴信然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听起来倒是恭恭敬敬,但无人不知他的虚伪和野心。   木朝生听见季萧未关上了门,这道门并不阻挡外头的声音,男人的嗓音冰冰冷冷,不大不小,动情之后牵扯到了旧疾,闷声咳了一会儿,嗓音有些沙哑,平平静静问:“何事?”   “小瑾闹着要一起来,说是要学兄长救济灾民,信然赞叹小瑾年纪尚小便心怀苍生,于是便自作主张将其一同带来。”   木朝生闻声便支起身子来,竖着耳朵仔细听过去。   但之后又没有别的什么讯息了,只听着白瑾轻声细语同季萧未说话,嗓音娇怯,实在是令人作呕。   木朝生想起先前这人自己摔倒陷害他,反倒连累自己白挨一顿打,顿时觉得气闷,新道这狗男男在猎场的时候便没卿卿我我够么,竟还跑到宁城来了,实在是——   他肚子里没几两墨水,思忖半晌没想出来该用什么词,于是乎便抬脚将木枕头一脚踹了下去,全当泄愤。   屋中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屋外交谈的声音便也跟着停了。   吴信然问:“这是怎么?”   “无事,”季萧未抬手将白瑾颊边的碎发拂到耳后,视线却不曾在对方身上停留,只无情无欲望着远处院中的一株桂花树,淡淡道,“闲来无事,去花街逛了一圈,找到些有趣的玩意儿。”   白瑾轻声问:“花街是何物?”   “小瑾不必知道——”   “寻花问柳之地,”季萧未面上难得带了一丝笑,并不清晰,反而显得愈发冷漠,一字一顿道,“小瑾似乎快至弱冠之年了,如你们这般大的孩子,到这个时候,这些声色犬马也可以尽情去享用,可要一同去逛逛?”   白瑾没应声,只是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吴信然面上仍是那挑不出错处的笑容,自己倒是揽下了好人的名头,安抚着白瑾同季萧未道:“陛下也别吓唬小瑾。”   季萧未没吭气,脸上神情淡淡,连先前的笑意都早已消失不见。   木朝生在屋中听了半晌,没再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心道无趣,弯身在地上找鞋,摸了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记起那会儿季萧未是直接将自己从花街扛走的,并未穿着鞋。   木朝生无语了一会儿,又听见两个男人在外头说话,似乎是白枝玉那边传了讯息,说赈灾那处出了些意外,百姓闹起来,白枝玉一介文人,又生性脾气软,一时间难以控制。   季萧未便抬步往院外走。   吴信然本欲尾随其后,刚抬了脚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望着身后神色犹豫的白瑾问:“小瑾不跟着一起么?”   走在前头的季萧未跟着停了脚步,目光凉凉投射过来,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白瑾脸色苍白,瞧起来似乎身体不适,嗫嚅片刻才小声道:“我有些不太舒服。”   “不舒服便留在院中罢,”季萧未道,“阿南,给小瑾整理一间屋子。”   他只吩咐了两句,并不打算过多浪费时间,这便又一次抬脚彻底离开了院子。   白瑾面上浮现出些许失落,吴信然拍拍他的肩,笑道:“小瑾怎么这么大了还那么怯生生的,身体不适便要早些说出来呀,以免叫信然哥哥和陛下担心。”   话虽如此,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担心的语气,反倒像是责备。   白瑾也算是懂得察言观色,颇有些难堪地咬咬下唇,不再说话了。   等阿南将人带到屋子里歇下,他既好奇又焦虑,转头望着那关着木朝生的屋子。   那间屋子分明是主室,是季萧未这段时日起居的地方,刚走丢一个木朝生,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有别的人混到他身边去了。   白瑾心情有些不太愉快,一时间心痒难耐,迫切地想要知道季萧未从花街带回来的那个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到底是世家娇养长大的少爷,他也不曾考虑太多,行事总凭着自己的心意来,见阿南不在院中,扯扯衣袖便往正室那头走。   却不曾想那屋子被人从外头锁上了,他试探两次,打不开那道门,木朝生在里头也出不去。   木朝生只道季萧未阴险狡诈,又没鞋,有些无聊地坐在榻边晃脚,忽觉肚子饿,在桌上摸了半晌没摸到吃的,本打算再探探可否有别的法子可以出门,方从榻上下来便听见门外传来白瑾的惊呼和哭泣声,顿时心血来潮,凑到门边仔细听过去。   原是那林回又来了,约莫是认为白瑾价值更高些,想要将白瑾绑走做人质。   木朝生眨眨眼,忽然拍起门来,大声道:“你带我走吧!”   林回捉人的动作顿了顿,听那屋中人的嗓音,很快便想起是先前花了几个时辰吃空自己几天伙食的少年,下意识拒绝道:“不。”   “为什么不?”木朝生急得想甩尾巴,“你也嫌弃我!”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只要林回帮他离开这屋子,趁着季萧未回来之前离开此处,他便能找机会离开宁城。   他咬咬牙,继续道:“白瑾是个拖油瓶,你带着他,小心路上遭人发觉。”   林回只觉得没什么可商量的,将泪眼婆娑的白瑾捂着嘴扛起来,“我会让他说不出话。”   话毕,眨眼便没了声息,大约已经走远了。   木朝生气急败坏,只觉得天底下的贵族都一个样,嫌弃他出身低贱,连抓个人质都要精挑细选选个贵的!   实在是可恶,难道不知道物美价廉这个道理么!   他蹲在门口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得实在饿,嘟囔了一会儿又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下意识起身远离了门边,后一瞬便听见一声巨响,那木门被人从外头重重踹开。   林回将昏死过去的白瑾扔在地上,气喘吁吁站在门边,神色有些郁闷,道:“吵死了。”   还是木朝生听话。   *   晟三十三年,立冬,林回损失半月伙食。   作者有话说:   认识木朝生前,林回对季萧未的印象:病得要死,有点脑子,根基不稳的一个冷冰冰的年轻皇帝   认识木朝生之后:家里饭多,菜多,院子大,脾气应该还行(毕竟要能容忍小狗拆家),精力充沛(小狗的精力很充沛)   今天又成功踩点了呢,不愧是我!请速速将踩点学纳入大学专业课   后天见!周四之后仍然日更~ 第30章 伙食费是不是该给一给   “吃饱了吗,祖宗?”林回百无聊赖坐在案前布棋,语气里或多或少有些破罐破摔,说,“地窖里还有几两酒,你干脆一道喝了吧。”   吃饱喝足的木朝生心道也不能总蹭吃蹭喝,更何况饮酒会误事,还是不喝为妙,乖巧将其拒绝。   林回可算是松了口气,将棋盘拨乱,捻着一颗棋子漫不经心问:“我在季萧未的院中留了书信,你倒是说说他大约何时会来赴面。”   “啊?”木朝生有些茫然,想着那跟着吴信然一同到宁城,嘴上说着要学兄长赈济灾民,实际上谎话连篇,动不动便是自己身体不适柔弱可欺,想以此得到众人的关注和偏爱,嘴上说着难受没力气,转头便哼哧哼哧跑自己屋子前琢磨怎么拆门的白瑾,心道有这狐狸精在那狗贼身边,哪有可能还会来找林回。   只怕是连那封信都看不到罢!   想想他又觉得有些可笑,剥着盘中剩下的最后一个橘子,含含糊糊道:“约莫不会来了吧。”   林回没应这句,只问:“你怎的还在吃?”   方才不是说吃饱了么?   木朝生神色茫然:“吃饱就不能吃了吗?”   他猜测或许是这个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同他一个晚辈讨要食物,大概也想要吃橘子,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将手中的半个橘子伸出去,道:“给你一半吧。”   “我不吃。”   “不必客气,挺甜的。”   “谢谢。”   谢完雁南王又回过神,记起这橘子本就是自己的,这小东西简直反倒天罡,险些被他带偏。   虽然人有点笨,但有时候又觉得脑子转得实在快,鬼精鬼精的,也难怪季萧未这般传言中冷若冰霜的人会将人从陈王手中留下来,放在身边,甚至时常看护着。   林回一早便发觉季萧未在木朝生身边尾随,若说不曾放在心上,却有亲自将人从花街带出来。   可若是上心,那白家的三少爷又是怎么回事,分明已和吴信然又了婚约,又怎么暧昧不清?   林回离开朝堂和官场已有二十余年,早便已经想不清楚那些贵族之间奇奇怪怪的感情牵扯和纠纷,只瞧着天色渐晚,点燃了桌上的烛灯,又一次问道:“你觉得他何时会来?”   “我不知道,”木朝生终于感到有些撑了,坐不住,从椅子上下来巴巴凑仔林回身边听他摆棋子,问,“叔,你在玩什么?”   “不要这般叫我。”   “好吧。”   他顺口应下来,多半也没听进去,又接着说:“我也想玩。”   “你会吗?”   “不会。”   林回毫不客气:“我不和不会的人手谈。”   “你教教我嘛,”木朝生惯会撒娇,凑在林回身边摇尾巴,面容旖丽娇俏,叫人瞧着他这副模样便总是忍不住心软,说不出什么重话,“叔,教教我嘛好不好,不然就这么干坐着也实在无趣,季萧未有人陪着呢,估摸着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我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林回闭闭眼,“我瞧你现在应当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寻来的人质。”   屋中安静了片刻,只听见烛火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在黑夜中愈发寂静。   夜风从院中刮过,钻透窗沿的缝隙,带出呜呜风声。   木朝生揪着自己的头发摆弄了一会儿,乖乖巧巧道:“好哦。”   “那现在可以教我了吗?”   “……”   木朝生眼盲,视物不便,最终从林回那学到了些许皮毛,很快又没了兴致,丢了棋子去寻找其他乐趣。   托着林回闹腾到大半夜,可算是将精力熬尽,安静上榻睡熟了。   林回满脸疲惫坐在椅子上望着杯中晃荡的水,一时间不知该敬佩季萧未还是该敬佩自己。   养一只木朝生真费劲。   林若离儿时要乖顺得多,虽然多多少少也是装的,但从未让自己操过心。   林回望着榻上没心没肺睡熟的少年,忽然又笑起来,心想或许也不算全然乖巧。   失去掌控之后,还是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   而木朝生的脖颈上始终有一根无形的牵绳,绳结的另一端仍然掌握在季萧未手中,从未自对方的视线中逃离出去。   他起了身离开屋子,在那棵枯死的木槿树下,暗淡无月色的夜影中,看见那道修长的身形。   季萧未那满头白发似是泛着幽微的光,满身病气,瞧起来很是孱弱,转眸看过来时面上又没什么情绪,眸底幽深如寒泉。   他苍白手指中并未拿着任何武器,只是攥着一把纸伞,垂于身侧,文气又冷情。   眼见林回出了屋,那双同蛇瞳一般带着冷意的眼睛将视线投射过来,漠然将其打量了片刻,淡淡道:“久仰雁南王大名。”   林回没应这话,只道:“早便听闻大晟的陛下万物于手中皆可杀人,倒真是名不虚传。”   季萧未闻声便转了转握伞的手,淡笑起来:“雁南王言重,听闻今夜有雨,未雨绸缪罢了。”   他并没有要打斗的心思,身体隐隐不适,勉强还能将其忽略,转了话题说起正事:“小槿儿在哪里?”   “玩了整日,已然睡熟了。”   季萧未知道木朝生很笨,胆子小便罢了,却还心大得不行,知道人没事便松了口气,闷声咳了一会儿,哑声问:“你想要什么?”   那门口的人并未说话,甚至担心将屋中人吵醒,转身将木门合上。   只一瞬,风驱急雨,转眼便泼洒至整座城池。   季萧未衣袂与发丝纷飞,神色淡然,悠悠将手中油纸伞撑开举至头顶,听那林回道:“我要枯骨的解药。”   “朕不曾有。”   “你有,”林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同他对视着,“若非如此,你已中毒近三年,又如何能控制得住。”   季萧未没应声,他抬步近前来,行至檐下,将伞微微倾斜,雨珠纷然自伞边滑落,淅淅沥沥落了满地。   他转开视线透过窗沿望向屋中,瞧见床榻上随着呼吸一道起伏的一团被褥,烛光落在眼底时,面色竟隐约间柔和了些许。   可等转开脸,却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无情无欲的模样,语气淡然:“那是因为朕身上还有一味毒,名唤红颜散。”   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季萧未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却十足地嘲弄且冰冷,垂首将纸伞收起,说:“林若离当初因为心脉尽毁而死,与其归咎于枯骨,不如想想你究竟做了什么——”   “季萧未!”林回咬牙怒道,“我不欲同你动手。”   季萧未脸上带着讥诮的笑,转头望着屋中熟睡的木朝生,淡淡道:“溯药谷毁于大火,朕也没有解药,因而才用红颜散来压制,你若想保全遭毒物腐蚀的尸身,不若去找吴家问清楚。”   “你以为我不曾找过,”林回苦笑道,“与虎谋皮真叫人后悔,当初若知晓吴家俱是这般阴险狡诈之辈,就算放弃皇位我也绝不与其联手。”   后悔也来不及了。   季萧未没应声,见木朝生裹着被褥翻身,只道:“我要带他走。”   “说起来,木家当初也同我做了同样错误的决定,因而惨遭灭门。”   “那与小槿儿无关,”季萧未将滴水的伞垂于身侧,催促着林回给他开门,“快些。”   林回却反将门扣严,道:“木朝生吃空了我半个月的食物,伙食费是不是该给一给?”   “……”   作者有话说:   立冬当日,季萧未损失半个月伙食费   老季抑制毒性的方法是以毒攻毒,字面意义上的以毒攻毒……因为用了红颜散,所以才白了头发   木木是一种精力很旺盛的小狗,为什么平时不闹腾老季呢,是因为老季有先见之明,每天清早就把人拽起来打拳练剑,等他累了,就没精力拆家了   栓q今天出去放烟花,等朋友的时候才写完的,但是发不了,所以晚了三个小时。   看在日更的份上能不能浅浅原谅我一下()   明天见啦~ 第31章 我不走!   初冬的夜雨一下便是整夜,带着刺骨的寒,如同刀刃般将要划破血肉。   季萧未收伞时落了雨珠在身上,沾湿了衣袖,但仍然稳稳当当抱着怀中的人,没叫冷雨落在对方身上将其扰醒。   赈灾已经结束,只是夜里多雨,车马不便行走,须得等白日才可出行,因而夜里只能先回到宅子里暂住。   阿南见主子衣袖湿了大半,伸手欲将木朝生接过来,让季萧未去换换衣衫,却被人抬臂阻挡下来。   季萧未轻咳两声,道:“守着院子,若吴家人来,便叫其在外等候。”   “吴御史傍晚时已经来过了,”阿南跟着男人上了台阶,注意到木朝生身形动了动,担心将其吵醒,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接着说,“吴御史听闻白三少爷遭遇绑匪昏迷不醒,来给三少爷送过药,不过那个时候三少爷已经醒了,闹着要见陛下。”   季萧未已经进了屋,将木朝生塞回被褥里,垂眸拨弄他颊边的碎发。   桌案上烛灯的暖光映在他眸底,面庞和神色都柔和起来,难得叫人觉得此人并非如平日所见那般冷漠无情。   阿南的话音只停顿了片刻,很快季萧未便将视线投射过来,还是如往常那般没什么情绪,却又似乎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他大约对白瑾想要见他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出于某些必要的关系而不得不多问两句,“然后呢?”   “然后吴御史便哄了他一会儿,又问属下陛下去了哪里,”阿南自入职以来便一直跟在季萧未身边做事,行事冷静又沉稳,没同吴信然说实话,“只说了陛下还有事要处理,不便告知属下,属下也无权过问。”   “之后吴御史便将三少爷带走了。”   季萧未淡淡“嗯”了一声,瞧起来兴致不高,阿南便没再多说了。   清晨时便停了雨,院中一片潮湿,树叶凋落,彻底迎来寒冬。   季萧未出门时打开了窗户,冷风从窗外钻进来,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般往木朝生脸上飘,吹得他面颊生疼,辗转片刻之后便醒了,打着哈欠裹紧被褥。   那哈欠打到一半,忽然听见熟悉的嗓音自身侧响起,问:“醒了?”   木朝生便安详地再次闭上眼。   季萧未捏住他的面颊,强迫他清醒,“不要装睡,昨日为何跟着林回离开?”   “我没有......”木朝生没什么底气地狡辩,“是他嫌弃白瑾太吵闹了,所以才转回来找我的。”   虽然是自愿跟着人离开,但退一万步讲,林回就一点错没有吗?   干嘛总是欺负自己呀!   木朝生脸上藏不住事,季萧未能轻而易举看穿他的小心思,垂着眼眸俯视他片刻,看得木朝生越发心虚,揪着衣摆打圈。   他道:“你只会推脱。”   话尽于此,他不打算再追究木朝生想要逃走的行为,只道:“你倒是很会给朕惹麻烦,平白让朕多多花费了二两银子。”   顿了顿,季萧未又补充了一句:“去支付你一整天的伙食费。”   木朝生:“......”   他嘟囔道:“好小气哦。”   “他是挺小气,”季萧未掩唇咳了两声,端着杯子坐在榻边,神情悠然自得,“毕竟半个月的伙食对于一个旧朝的外姓王而言,那可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不像有的小奴隶,成日好吃懒做,既不知道如何讨好君王,除了吃和睡便是撒丫子乱跑。”   “......”   木朝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天光已然大亮,回晏城的马车已经备好,季萧未放了杯子起身,同榻上的少年道:“朕昨日叫阿南去成衣店替你选了两身冬衣,自己换好,即刻便启程回京。”   木朝生有些急,逃跑三次都失败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士可杀不可辱,他彻底破罐子破摔,平平躺在榻上耍赖,道:“我不走!”   季萧未没说话,只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着他。   木朝生接着大放厥词:“你就是杀了我,将我剥皮抽筋,我也绝不走!”   “......”   屋中安静了片刻,窗口传来呜呜风声,还有马匹在外踱步的声音。   大约是等的时间有些久,同行的白枝玉下了马车寻过来,问候在门外的阿南为何还不见人出来。   阿南道:“木小郎君似乎还在赖床。”   白枝玉温声道:“给他赖一会儿吧,天寒地冻,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睡也正常。”   话毕,又满脸慈父般的欣慰,感叹道:“真可爱。”   “真不走?”季萧未语气平静,倒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反倒觉得有趣,脸上带着些许冷笑望着他,半晌之后又开了口,淡淡道,“不走便罢了,原本宫中换了新的御厨,民间寻来的大家,知晓很多膳食之法,看来也是无缘。”   季萧未转了身,低头整理衣袖,再抬头却见木朝生已经乖乖起身了,穿了衣衫又穿鞋,而后贴着手臂揽过来,装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说:“走吧!我早想回宫了!”   白枝玉在马车中等了许久,忽听见木门吱呀开了的声音,知道季萧未同木朝生出来了,忙下了马车同季萧未行礼。   男人神色淡淡,只道:“吴御史也要跟着一同回京么?”   “我原以为他要带着小瑾在此处逗留几日,”白枝玉道,“罢了,天气如此,宁城也没什么可游玩的。”   季萧未冷嗤一声,没见到吴家的马车,想是不与他们同行,也懒得抽出精力去关注他人,先一步上了马车。   木朝生本打算跟着一同上去,白枝玉又在身后问:“木小郎君可要与我一起?”   白少傅很懂得投其所好,温声笑道:“昨日赈灾时碰上糕点铺的老先生,送了些点心,你应当会喜欢。”   木朝生闻言便心动,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小声问季萧未:“陛下,可以吗?”   “不可以。”   “哦......”少年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同白枝玉婉拒道,“陛下不准许,算了吧。”   那白枝玉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季萧未先笑起来,嗓音冰冰凉凉,“要去便去,少装得一副朕欺负你的模样。”   木朝生冲他呲牙,转头雀跃地扑到白枝玉身边去了。   “慢一点,”白少傅拉着他的胳膊,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还未来得及束发么?”   都散了。   他忽觉手痒,想给木朝生束发,还未带着人上马车,却瞧见白瑾跟着吴信然从前头过来。   白瑾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闷闷不乐,见兄长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欲言又止片刻,却始终无法将视线从兄长身边的少年身上移开。   他咬咬下唇,到底还是开了口,说:“哥哥,我想与你一起。”   木朝生脸上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神情冷到了极点,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和季萧未待久了,这一副冷漠的模样倒真是如出一辙。   他对白家的人倒也不是有多大的意见,先前白梨欺负他他也只觉得这人没事找事,报复回去便好了,从未有人能似白瑾这般叫他觉得不适,却又说不出是何原因。   只是同对方在一个环境下便觉得晦气,偏偏这人还时常凑上来,哪哪都能碰上他。   木朝生没等白枝玉应声,自己先开了口,道:“我身份低微,不便与少傅大人同行。”   “小槿儿,”季萧未撩着马车帘子淡淡道,“过来。”   男人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抬眼与吴信然对视着,却是同白瑾意有所指说:“既然不日便要成亲,小瑾也不便再与兄长同车,还是跟着吴御史培养感情罢。”   君主已然发了话,白瑾只能应下来,楚楚可怜地望向季萧未,却没得到男人一个正眼。   对方正微微弯身拉住木朝生的胳膊,将人拎上马车,而后帷帘罩下来,将二人身形挡得一干二净。   白瑾咬着唇瓣,心不在焉跟在吴信然身边,记着自己儿时在跟随着兄长他们在季萧未身边游玩。   那时季萧未还未登基,意气风发,看起来也并不似如今这样疏远。   也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便连叫对方一声萧未哥哥都成了奢侈,会被哥哥姐姐怪罪,会遭到外人的蔑视。   落差实在太大,叫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没办法接受和适应。   白瑾心事重重地透过车窗望着走在斜前方的那辆马车,隐约似乎还能听见木朝生同季萧未说笑的声音。   实在是不甘心。   木朝生很开心,没想到错过了白少傅的点心,还能在季萧未的马车上补回来。   他平日话多又闹腾,季萧未喜静,正闭眼小憩,不欲被人打扰,很有先见之明地用食物堵住了木朝生的嘴。   待人吃饱喝足,季萧未懒懒散散抬起眼来,道:“趴过来。”   木朝生满脸警惕:“做什么?”   “快点。”   迫于帝王的威胁,他只能趴过去躺在对方膝上,尚未等他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弯身吻下,蜻蜓点水般亲亲他的唇瓣,留下了些许冷香。   季萧未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转开视线,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另一只手拍拍木朝生的后背,说:“闭眼睡觉。”   “哦。”   作者有话说:   短短一分钟,木朝生迅速真香。   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再加五斗,木朝生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木木虽然笨笨的,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以前还在木家的时候很勇,木夫人是苗疆女子,有一间空房子用来养蛇,让木木去挑了一条当宠物。   木木选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可惜没毒,也很温顺,他经常盘出去混在朋友圈子里装逼   明天见!明天我一定准时! 第32章 木朝生倒拔垂杨柳   许是因为吃饱喝足,倒真是乖了很多,转眼便安稳趴在季萧未腿上睡熟了。   季萧未垂眸整理木朝生的发丝,克制地屈指碰了碰对方的面颊,很快又收回了手,连带着视线一同迅速撤开。   他胸腔起伏着,捏着自己冰凉的手指,一直将视线投射在窗外,并不愿再低头瞧一瞧怀中的人。   回城的路上风平浪静,道路上也不曾有其他行人,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马匹的脚步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   季萧未瞧了会儿天色,眉心微蹙,抬手放下窗幔,轻轻推推木朝生的肩,低声道:“醒醒。”   木朝生睡眼惺忪,裹着大氅睡了一觉,面颊嫣红一片,看起来很乖,满面茫然地“唔”了一声,未等再多问两句,男人已经单臂抱紧他,左手顺势抽出了身侧的佩剑。   剑出鞘时带出铮然剑鸣,木朝生识得这道剑鸣声,那属于覆水,瞬间便清醒过来,之后便听见马匹的嘶叫,马车剧烈震动起来。   木朝生身形晃动,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何时,只下意识攥紧了男人的衣襟,转瞬便被人抱起来。   对方身上寒凉的体温混着冷香一同攀附上自己的肌肤,季萧未的声音仍旧冷静,道:“马匹受惊了。”   他撩开帷帘,车夫已经死在车辕上,血迹顺着木板滑至脚边,受惊的马匹正失了方向向着林间深处而去。   季萧未将木朝生揽紧些许,打量着周遭飞速后退的环境,冷风将他的发丝与衣摆一同向后扬起,季萧未目色冷冽,很快便做了决断,手中覆水挽了个剑花,寒光闪过那一瞬便一剑刺穿了车辕,斩断了与马匹相连的部分。   整个车厢顿时向前倒去,木朝生感到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倒,却又被男人紧紧抱在怀中,而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带着自己的意识都散去了片刻。   许久之后他又晕乎乎清醒过来,身体已经落在实处,男人的身躯罩在自己身上。   木朝生摸索着周遭的情况,二人似乎被压在了车厢之中,陷在空隙里,得现将那些木块抬起来才能离开。   季萧未还抱着他,体温很低,身躯略有些冰凉,再加上冬日本就气温低,离开车厢的庇佑之后便觉得冷得受不住。   木朝生打了个寒颤,没察觉到季萧未的动静,艰难抽出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颤着声小声叫对方的名字:“季萧未......”   男人并未给回应,大约是晕过去了。   木朝生只觉得茫然无措,又摸了摸周围,被木屑扎了手之后便飞快将手缩了回来,缩在季萧未怀里缓了缓。   骤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刚失明的那段时日,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看不见东西,也便不敢轻易行动。   只是男人的气息还在身边,能叫他稍稍安定些许,纠结之后又爬了起来,将两个人的姿势做了转换,以便能够将对方抱住,仔仔细细摸了摸,摸到季萧未额头处有黏腻的伤口,大约是车厢翻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因而才晕过去。   伤口流血倒是不算严重,但也不能任由其淌血,木朝生手忙脚乱摸索自己身上的东西,找了半晌也没找到什么可止血的,干坐着发了会儿呆,之后又动起来,从袖口上撕下一块布给季萧未草草包扎了一下。   多半是吴家干的好事。   木朝生气闷地推着头顶上的木板,用尽力气终于将其推开,气喘吁吁坐回到季萧未怀里。   若不是吴家总想着刺杀季萧未,自己哪用干这种重活啊。   木朝生不满地按着自己受累的手腕,不一会儿又将男人抱在怀里,半拖半抱带出车厢。   冷风裹着新鲜空气一同灌过来,木朝生打了两个喷嚏,又看不见路,拖着季萧未磕磕绊绊走了一截,好不容易才摸到棵树,便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靠着树干坐下,抱着季萧未喘气。   木朝生眼盲,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在何处,不敢随意行走,只能期待着季萧未能清醒过来带路,否则这般天气留在外头,等天黑之后只怕会被冻死。   但季萧未身体实在是凉,气息也很微弱,像是撑不住了一般,木朝生将他抱紧了些,尝试着用自己的身体将其暖热,却只能感到自己的体温也在飞速流逝。   木朝生又打了个寒颤,再次尝试呼唤他:“季萧未......不会真死了吧。”   摸摸脸颊,也是冰冷一片的,一时间也记不起是平日便如此,还是因为受伤太重。   木朝生自认为那伤势是不严重的,只怕是季萧未身体太差才会如此。   他一个皇帝,平日膳食御医都精心照顾,怎会差成这副模样。   木朝生不曾见过对方的容貌,自然也不曾知晓季萧未的身体不同常人,体内藏着两味毒药,随便一味都是即刻要命的剧毒,偏偏又形成了诡异的平衡,才能勉强维系住生机。   他腹诽了两句,隐约感到脸上落了水珠,心道糟糕。   这宁城的破天气,竟又开始下雨了。   木朝生思索着可要将人搬回木板下躲雨,方才站起来,忽听到身后传来木枝被踩断的声音,一时间心生警惕,握紧了手中的覆水剑,仔细分辨着对方的脚步声。   待对方走近些许,木朝生察觉到步伐的熟悉,略略松懈下来,道:“叔,帮帮我。”   那脚步声顿了顿,转瞬又响起来,自即将远离的方位转向而来,逐渐靠近他们。   林回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疑惑,又有些沙哑,似乎刚从什么地方出来,身上有一股蒙尘的、灰扑扑的气息,“你们怎么在此处?”   问完他自己也瞧见周遭的状况,心下了然,弯身检查了季萧未的伤势。   一如木朝生那时草草的检查结果一般,季萧未只是伤到了额头,受到了剧烈的撞击,瞬间失去了意识,再加上体内毒性难以抑制,因而才昏迷不醒。   林回将手中纸伞塞到木朝生手中,一边弯身打算将人背起来,一边嘱咐道:“你既能听声辨人,便替我遮着伞,路上遭逢刺客不是偶然,停留再次恐怕会被人追上,我带你们去暂避风头。”   木朝生接了伞,又神色犹豫,抓了林回的手道:“还是我来背吧。”   林回闻言便挑了眉:“你背得动?”   “不要小瞧人,”木朝生不满道,“上回季萧未遇到刺客,也是我背的呢。”   林回十分敷衍:“哇好厉害。”   “......”   此处是宁城城外的一片森林,与晏城接壤。   林回在此处建有一座地宫,入口设得隐蔽,外人很难发现。   从前这里是他存放宝物和从江湖上搜罗来的典籍,林若离死了之后,他便将地宫改建成冰室,将对方的尸身存放于此。   冰室边还有暂居的床铺,有时不愿回家他便住在此处,东西还算齐全。   木朝生将季萧未放在床榻上过度疲倦之后也没了力气,安安静静坐在榻边捏着自己的手指出神。   他在地宫里闻到了与林回身上相似的灰尘气,知道对方当时应当刚从此处出来,只以为对方狡兔三窟还有别的居所,压根想不到一旁的冰室还存放着一具尚未腐朽的尸身。   他坐了一会儿,玩了自己的手指,又捏过季萧未的,最后无所事事趴在榻前玩弄男人的发丝。   不多时,林回又从冰室出来,将酒罐子放在石桌上,问木朝生要不要喝酒。   木朝生犹豫过后还是婉拒,喝酒误事,季萧未也还没醒,那时候马匹突然受惊,与白枝玉他们分散了,也不知道白枝玉还好不好。   虽然白瑾叫人讨厌,但白枝玉对自己还不错,他并不厌恶白枝玉。   想起白瑾他又觉得心情不虞,问林回:“叔,你有没有什么毒药。”   他斟酌着语句,半晌之后又补充道:“能让人身体不适,但又不算十分严重的那种?”   “你要毒杀季萧未吗?”   “......”木朝生没好气道,“我毒他干嘛呀,这话你别当着他面说,谁知道他真晕假晕,否则到时候又要挨打。”   林回似笑非笑:“他还打你?”   说起这个木朝生便来气,像是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口子,凑在对方面前一股脑全说了,包括白梨欺负自己,也包括白瑾故意陷害。   林回若有所思道:“那白家三少爷原本瞧着倒是乖乖巧巧,性子又软,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人。”   虽然木朝生一口气吃掉了自己半个月的食物,但他还是很喜欢木朝生的性子,食物以外的其他东西都愿意给一给,笑道:“我手上没有你要的毒,但泻药却是不少,保准能让他上吐下泻好几日。”   木朝生面上表情一喜。   林回乐得逗他,心里起了坏心,同他说:“既然来了我的地盘,礼尚往来,也得带你参观一番。”   他拉了木朝生的手臂,带着满面茫然的少年往石室外走,边走边道:“说来也奇怪,你既是木家的孩子,怎会从不知晓我的名号。”   当初意图夺位,和木家多有往来,那时自己也不曾知道木家还有这么个异瞳的孩子,直到木家被灭门,木朝生被陈王收入宫中,这件事情才被他所知。   木家当初倒还真藏得严实。   “自然得严实些,”木朝生神情淡淡,提及往事倒也不算生气,似乎只是在说什么于自己并未有太多关系的事情,“眼睛的事情是个秘密,说出去外人又觉得不祥,自然得藏着掖着。”   林回打量着他,也不知信了没有,倒是不再谈及眼睛,只接着说:“当初木家在朝堂上偏向着我,也曾考虑过与我联手助我夺位。”   那个时候林若离已经成年,知道自己并非林回亲子,又知道了陈年旧事,林回不仅与他毫无血缘,甚至还是杀了他全家的恶人。   断绝关系之后林若离回到宁城重建溯药谷,本以为就要这么老死不相往来,直到林回知道枯骨的药方还在林若离的手上,两个人又一次见了面。   “你应当想不到,”林回笑着说,“当初将此事告知我的,是吴家。”   那远在阳城的,大晟世家吴家。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虽然年纪小,看起来也很娇气,但其实力气不小呢,身体也好着呢,十分好养活,就是吃的多了点()   明天见! 第33章 活该!   吴家手伸得太长,直直干预到陈国的朝政,翻手间无数家族间接毁于其下,其间便包括木家。   木朝生不懂朝政,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木家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毁于一旦,而自己也因此陷入深宫中,失去自由。   本就是不受宠的孩子,偏偏在碰到这样的事情时又被迫顶下家族的罪。   若说有情有义还算是抬举了他,木朝生心里清楚,季萧未那时的质疑是对的,木家对自己不好,时常忽视,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至于为了一个视同陌生的家族拼尽全力为其平反。   他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不甘的命运和睚眦必报的本性,做的一切都仅仅只是为他自己。   木朝生沉默着,听着林回讲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往事,心想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罪魁祸首原是吴家。   “当初陷害木家只是为了灭口,”林回打开了冰室边的一间密室,垂眸将烛火点起来,借由微弱烛光瞧着屋中陈列的东西,忽然又笑起来,转了话题道,“吴家告诉我枯骨还在若离手上,于是那时我又回来找他。”   林若离是个缺爱的傻子,只是些许的温柔便能让他沉溺其中。   林回拉着木朝生的手,带着他一一触碰那架子上的事物。   木朝生满面茫然,除却摸了一手的灰,并不知道那些是何物。   只听着林回道:“我将他关在此处,日日折辱,想要折断他的骨头,撬开他的嘴。”   木朝生猛地缩回了手,他面色有些苍白,亦有些无措。   那些东西他并非全然不识得,只是季萧未占领陈国王土之后便再没用过那些东西,一时间已经将其遗忘。   如今又像是刻意将那些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强行剖出,逼迫他再次回想那些令人窒息和恐惧的记忆。   木朝生只觉得头晕眼花,只想要离开此处,方才转过身又被林回拽了回来。   男人大约是想和他说些什么,言语间多有恐吓之意,又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心,将这些从未与外人说过的往事讲给他听。   他只是想要一个可倾诉的对象。   林回想,他只是一直想要说一说,谴责一下林若离当初的选择和爱,这样好像就能少清算一些双方的错处。   可是话至于此,瞧着木朝生怔然惶恐的苍白面色,又忽然难以启齿。   他艰难地开了口,像是说给木朝生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喃喃道:“说再多承诺也是没有用的,都只是虚情假意。”   “你松手……”木朝生现在知道为何季萧未叫自己离他远些了,如今这么瞧着确实像个疯子,让他害怕。   他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没有季萧未气息存在的危险环境会让他感到不安和焦躁,他想要离开。   林回仍在出神,这一下倒真叫他将手抽了出来。   耳畔还是对方的声音,低语着说:“若离恨我恨得要死,重病缠身的时候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拉着我的袖子,一声又一声呼唤我,让我陪一陪他。”   木朝生溜走的步子顿了顿,听见他接着说:“换做是你,你会留下吗?”   木朝生不懂情爱,陷入了迷茫。   只这一瞬,石室外忽然传来季萧未闷咳的声音,之后手臂被人拽住往身前拉去。   季萧未脸上没有血色,唇瓣苍白,满脸病气,额上还裹着纱布,神情却怎么看怎么冰冷,孱弱又冷漠。   他将木朝生抱在怀中,裹在自己的外袍里,冷声道:“吓唬够了没有。”   木朝生鼻腔掩在对方怀中,贴近之后那股熏香之后沾染上的香气便越发重起来,却又带上了些许陌生和不同。   他眨眨眼,忽然嘀咕道:“换熏香了?”   季萧未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换了。”   他将木朝生揽紧,身体体温还是很低,但多少算是恢复了一些人气,冷冷淡淡注视着面前含笑的林回,道:“你自己做的事情,少在小槿儿此处寻求认同。”   “倒也不是寻个认同,”林回已然清醒了,笑道,“只是觉得情爱这等事情很难界定对错不是么?”   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一般,他故意捡了自己知晓的一些陈年往事,说:“木小郎君当初为了报复王家,间接导致你父皇病故,我还以为你将烙印刻在他后腰之上,也是惩戒之意呢。”   话音刚落,木朝生身体一僵,忽地感到季萧未的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些许。   他倒是没说话,只偏开脑袋咳起来,似是要呕血一般,重重咳着。   木朝生听到了他胸腔的震鸣,心中略有些担忧,只怕季萧未病得这么重,要是病死了怎么办。   虽然自己总想着离开晏城,但如今情况不同,自玉岩屋己没有自保的能力,还需要季萧未的保护。   本以为林回多少也算个正常人,如今看来也是自己当初走了眼。   木朝生下意识回抱回去,状似安抚一般拍拍男人的后背。   男人身形僵了僵,连带着一旁的林回也怔了怔,不过片刻之后又转而笑起来,正欲开口说话,季萧未却忽然开了口,嗓音沙哑着截走了话头,淡声道:“朕说了,不要将你们那些荒唐的往事强加于他人身上。”   没有人这一辈子能活得一模一样,再怎么相似的过往也总会有偏差,   他大约不想谈及往事,先前给木朝生刻下烙印也并非是为了报复,诸多思绪不曾与外人说过,也便任由这般谣传下去。   但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他并无此意。   季萧未抓着木朝生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些许,很快便又松懈下来,带着人转身要走。   林回又在他身后道:“如今倒是表现得像个君子,你睡他的时候,怎也不见你怜香惜玉。”   那一日瞧见木朝生时对方脖颈上的印记实在明显,似乎已经存在有一段时日了,可见当时下口时有多重,因而才几日不曾消减。   二人离去的脚步微微一顿,木朝生忽然觉得面热,没等季萧未开口,自己接了话头,小声道:“他没睡我啊......”   “......”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木朝生感到些许茫然,本想再解释一句,嘴唇却忽地被人捂起来。   季萧未嗓音很凉,像是冬日的雪,没什么情绪波动,没头没尾问:“小槿儿又吃了你的存粮?”   “为何这么问?”   “若非如此,朕想不通你为何要费尽心思用激将法逼迫我们留下。”   木朝生知道如今已经说到听不懂的地方了,他很难理解两个人之间看不见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很难理解他们隐约可见的话里有话和暗藏的心思。   他打了个哈欠,又听林回道:“只是想知道你是否会有办法。”   “朕没有办法。”   季萧未冷笑道:“朕只是个有些权利的皇帝,不是江湖上的神医,与其从朕这里打主意想办法,就为了留下一具早已死透的尸体,不如到庙里道观寻个来生。”   “你知道这个世间没有来生。”   “朕也没叫你去找来生,”季萧未难得语气犯冲,故意将刀子往人心口上戳,“只是让你寻求个慰藉。”   木朝生开始佩服对方的口才。   林回倒也真沉默了片刻,什么都没再说。   季萧未带着木朝生往外走,淡淡道:“多有叨扰,告辞。”   他额头上还有伤,那时情急之下放弃了马匹,车厢翻倒,倒也没想到自己忽然晕过去,隐约还保留着些许意识,知道木朝生没将自己丢下,反而背着他随着林回进了石室,一时间不知该庆幸木朝生的决定,还是担忧对方不辩好人坏人。   刺客约莫在林间有埋伏,季萧未知道这是吴家下的手,又或者只是吴家的授意,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而更像是警告。   想要告诉他,吴家可以推他上位,只是不曾想到他从一开始便失去掌控,将政权掌握在手中,既如此,他们也能将自己拉下去。   季萧未不能在宁城过多停留,一旦让吴信然先回了晏城,自己便再难进城。   阿南先前跟着白枝玉,事发之后便将马车调转,已经到了地宫附近。   只是不曾想白瑾竟不在吴信然的马车上,反而跟着白枝玉一道返回。   眼见二人从林间深处出来,白瑾忽视了哥哥的警告,先一步跃下马车,道:“萧未哥哥。”   木朝生跟着蹙蹙眉,听着对方小跑而来的脚步声,不动声色,掐着点儿伸出脚。   只听着白瑾“啊”了一声,重重扑倒在季萧未脚边。   木朝生脸上又挂回了笑:“嘻嘻。”   谁叫他先前陷害自己,活该!   季萧未脸色淡淡,垂眸望着脚边的少年,颇有些孱弱地咳了两声,瞧着倒没有将人扶起来的意思。   木朝生摸索着蹲下去,好心道:“陛下受着伤呢,我扶你起来吧。”   方才伸出手,那白瑾却忽地甩开了手臂。   先前自己便是这般诬陷木朝生的,这般行为无比熟悉,怎么想都觉得木朝生没安什么好心。   木朝生眉心微蹙,没过一会儿又嘟囔道:“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呀,我扶你起来你却甩我的手。”   言罢又强硬地拽住对方的手臂,将其拽起来。   白瑾挣扎道:“你除了欺负我,怎会有好心,放开我!”   到底谁欺负谁?   木朝生脸色有些阴郁,转瞬又笑起来。   倒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他盈盈笑着,未曾缚起的双目中隐隐闪着光,唇红齿白,像个坏脾气的妖精,故意道:“好哦。”   于是又松手将白瑾推倒在地。   白瑾只觉得浑身痛,心下委屈,顿时湿了眼眶,带着哭腔抬首望着季萧未,楚楚可怜地寻求帮助:“萧未哥哥......”   “够了,”季萧未将其打断,语气淡淡,神色也十分平静,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只转开视线瞧着木朝生,道,“手伸出来。”   作者有话说:   老季:“可恶,竟敢吓我老婆!”   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会咳嗽,转头看天,潜台词是:“朕累了,病了,没力气说话,不要和我说话。”   老林的意思是觉得爱情不是光靠嘴上的承诺便能维持的,因为自己以前也许下过很多承诺,骗人的居多,并不是真心,偏偏小林缺爱,知道是假的也甘之如饴。   其实相较起来他更想告诉木木和老季不要走他的老路,但是众所周知,老季是一种不长嘴,或者长了张嘴就喜欢到处乱说的知名产品,而木木是一种很笨很笨,没心眼,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小笨狗,所以老林的操心没什么用,一个天生就冷冰冰的,但另一个是直球笨蛋,没头脑就会很高兴()   后天见~ 第34章 再说话我就揍你!   木朝生闻言便将手背到身后,满脸警惕面朝着季萧未,同他相隔两米远,脚下像是钉了钉子一般不愿抬脚行走。   白枝玉已经紧跟其后站到人群中,大约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先将白瑾从地上扶起来,来不及关照弟弟的伤势,先行向着季萧未行礼。   季萧未视线未转,仍盯着木朝生瞧,视线如此明显,叫木朝生哪怕无法视物也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他背着手,只觉得季萧未是想要打自己手心,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竟真的不愿妥协,无论心中怎样惶恐,却仍像是破罐子破摔昂着下巴,面有不满。   白枝玉道:“发生了何事?”   眼见天色不好,吴信然又并未跟着返回,只怕已经在回城的路上,白枝玉虽不懂武学,但好歹也已经官至少傅,天资聪慧,心思细腻,知道这是个不妙的信号,须得在吴信然之前返回晏城。   否则若是吴家在城中布下手脚,季萧未很有可能会在回城的路上遭遇危险,到时候恐怕会比如今马匹受惊更为惊险。   他打量着天色,道:“陛下身上还有伤,先行上马车罢。”   木朝生便从白瑾细碎的哭泣声中听到了男人抬步走来时的脚步声,平平静静,他却从中听出了些许惊涛骇浪之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道:“白瑾诬陷我在先,凭什么光欺负我——”   话音刚落,那白瑾跟着呼吸一转,大约是有话要说,却没来得及说,季萧未已经一把拽了木朝生的手,不似他所想那般惩罚自己,反而垂着眼眸细细检查他的手指,问:“何时伤到的?”   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之后便感到了些许疼痛。   木朝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指腹上有了些许伤口,想了许久才记起是先前强行抬起木板所致。   或许是伤口不深,相较起从前受过的伤实在不足一谈,便将其就此忽略了过去。   季萧未在细小的伤口中看到了一点木屑,指尖用了力,木朝生跟着倒吸一口冷气,小声咕哝道:“疼。”   “如今倒觉得疼了,”男人语气冰凉,很快又松了手,将站在一旁泪眼婆娑的白瑾忽视了过去,淡淡道,“启程。”   白瑾见状便有些失望,本想寻求长兄的安慰,转眼却见对方正站在自己与木朝生中间,担心木朝生瞧不清路,正小心翼翼搀扶着对方,轻声细语问:“手上的伤可是还会痛?”   “不痛的。”   再过一会儿就要愈合了。   白枝玉面露担忧,竟将他的手举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木朝生与白瑾皆愣了愣,不曾想到对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很快白瑾又回过神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拳头,先前摔倒蹭伤了手掌,攥紧拳头时便隐隐作痛。   伤势也并不是那么隐蔽,换做以往在书院受了伤,那些个少爷公子谁不是将他放在眼前时时刻刻关注着,偏偏木朝生这人像是带着什么致命的蛊,分明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奴隶,又叫人移不开眼。   只要木朝生在自己身侧,便会将所有视线和关注引走,像与他是一簇双生的花,此消彼长,到如今谁又还记得他只是季萧未寻来的,自己的替身。   白瑾咬咬唇瓣,脚下慢了些,紧紧盯着身前少年的背影,忽然瞧见已经上了马车的季萧未将窗幔撩起了些许,露出一张侧脸,瞧着不曾转开视线,余光却隐隐落在木朝生身上。   白瑾已经有些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便与季萧未关系疏远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季萧未登基之前也时常到白家探望。   那时自己年岁还小,性子也有些内敛,季萧未还送过他礼物,虽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自己一直留着,视若珍宝,连吴信然都为此吃过醋。   自从他继位之后,自从身边有了木朝生之后,从前的那些过往便像是泡沫一般一戳便碎了,像是自己做过的一场白日梦。   白瑾摸了摸袖口,记起围猎那日侍女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到底还是拿下了主意。   回程的马车只有一辆,四个人只能一同塞在不算很大的车厢之中。   先前的遭遇让木朝生心神不宁,上了马车之后便感到困倦,转眼便靠着车厢边睡熟了。   只是睡梦中也不算安稳,总是会记起那时林回让他摸到的那些东西,剖出藏在记忆深处那些并不友好的回忆和恨意,让他昏昏沉沉记不清楚如今是何时,骤然间还以为自己仍然还在陈王活着的时候,仍然跪在对方脚边做讨人开心的玩具。   木朝生手中还攥着覆水剑,眉心微蹙,指尖收紧着,几乎捏得泛白,状似将要抽剑而出。   季萧未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像是对马车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只漠然捏着手腕。   直到白枝玉身形动起来,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想要盖在木朝生身上,他忽地便将实现投射过来,凉凉瞧着少年的面庞,片刻之后伸出了手,越过坐在中间的白瑾,轻轻拨弄了一下木朝生的头发。   白瑾脸色有些苍白,跟着转了视线,只瞧见木朝生栩动的纤长睫羽,忽听见季萧未道:“有些烧。”   白枝玉的大氅刚刚落在木朝生身上,闻言便抬首碰了碰他的额头,神情顿时有些着急,将木朝生抱在怀里,轻声道:“是不是被梦魇了?”   “林回吓唬他许久,或许是吧,”季萧未的语气平静,似乎在说着什么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又将视线转开,仍然捏着自己的手腕,淡淡道,“车中无药。”   “哥哥,”白瑾怯生生道,“信然哥哥走之前给了我一些风寒的药物,或许也有用。”   他将小药瓶从怀中取出来,面上带着担忧,倒像是真的在替人忧心一般,垂着眼眸道:“前几日多雨,我有些不舒服,那个时候信然哥哥便将药瓶给我了,还算有些用处。”   白枝玉有些犹豫。   他知道吴信然心中藏着坏,与季萧未和白家明争暗斗,但对白瑾还算不错,一直以来多有照顾,既将药给了他,想必也不曾在其中动过手脚。   他只犹豫了一会儿,表现得并不算明显,木朝生却已经自己挣扎着醒过来了,脸上汗涔涔,似乎情绪还停留在梦境中,那双看不见东西的漂亮异瞳里含着挡不住的杀意和阴郁,哑声道:“我用不起你的东西,自己留着用吧。”   被人毫不客气拂了面子,白瑾脸色愈发难看,攥紧了手中的小药瓶,嗓音多多少少带上了哭腔,道:“我也不曾有恶意,哥哥姐姐一直教导我为人处事,我也从不与人交恶,你又何必——”   “再说话我便揍你。”木朝生如今还有些心悸,那时在梦中反反复复想起那日生剥陈王肋骨的场景,指尖不住地抽搐着,那时嗜血的欲望又一次升起,若非顾忌季萧未和白枝玉还在身边,只怕真的会忍不住将白瑾按住拔了他的牙,将他挂在马车后拖行。   思及此他忽地觉得心痒,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只能勉强强行忍耐着,阖上眼将脑袋偏移。   他想自己目前很需要季萧未的气息,十分需要。   可惜对方与自己中间隔着一个白瑾,对方身上的脂粉气掩盖了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一时间竟也记不起了。   木朝生咬咬牙,脸上忽地一凉,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那是白枝玉的手。   自己体温太高,又觉得白枝玉的手稍稍带着凉意,很是舒服,想要多碰一碰。   没等他倾身过去,忽然便被人提了起来,塞进一个更凉的怀抱里。   木朝生:“?”   “做什么这副表情,”季萧未冷声道,“闭眼。”   可是睡着了会噩梦。   木朝生有点犹豫,那双无神的眼睛睁开着,含着一点茫然无措。   他觉得季萧未抱起来像抱着一块冰,发烧的时候总觉得舒服,又想接着往里钻一钻。   季萧未却抬手抵住他的肩,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而后从小桌上取了一块点心塞进对方嘴里。   木朝生得了吃的便安分下来,乖巧坐在男人怀里不动了。   车厢中余下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谁都不曾再说话。   木朝生吃了两块豆沙糕之后又睡了过去,季萧未身上的熏香似乎可以凝神静气,倒是不曾再噩梦。   再醒来时已经被人放置在榻上,被褥柔软,应当已经回到宫中了。   木朝生摸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似乎体温还算正常,出了汗,身上有些黏糊得不舒服,打算叫宫女给自己送点热水,方才摸索着走到门边,忽然听见季萧未的声音。   他在与白枝玉谈话,两人颇为警惕,音量不大,木朝生只隐约听见他们提到自己,又说到吴家,想起那时林回说吴家为了灭口,将曾经的盟友木家推向了灭亡。   用的是王家那把刀。   之后还是为了灭口,又将此事传到了自己耳中,借由自己的手将王家处理掉。   木朝生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似乎并不安全,吴家两次出手似乎并非完全冲着季萧未去的,可能只是为了处理掉自己。   木朝生神情严肃,忽然又记起什么,摸了摸自己怀中,摸出一小包药粉。   这是先前从林回那里拿到的泻药,吴家的事情自己没能力插手,又季萧未在似乎也不必太过操心。   还是先将白瑾处理了吧!   作者有话说:   老季暗戳戳换熏香了,换了两味香料,整体没什么变化,但是可以宁神。   日日熏香,腌到入味。   白瑾先上的马车,刚好老季坐在边上,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贴着人坐下去了。   老季:面无表情看窗外.jpg   长兄将木木扶上马车,木木看不见嘛,一屁股坐在白瑾手上。   白瑾:QAQ(这也太软了吧!可恶!屁股都比我的软!)   木木:满脸无辜.jpg   老季:面无表情看窗外.jpg(OS:他竟然碰了木木的pp......)   木木情绪焦躁被揪过去的时候   白瑾:!!!可恶!!!   老季:面无表情看窗外.jpg(其实在默默捏木木的pp)(软软的)   后天见~ 第三卷 拂晓 第35章 怎么全不见了!QAQ   先前木朝生与季萧未遭遇危险,同其他马车失散,吴信然叫白瑾去寻找白枝玉,自己却以回城禀报太医和守将为由先行离开。   本以为便要就此让吴信然先一步返回晏城,行至半途又被林回拦住。   大晟国度方才迁至晏城不久,季萧未与身边臣子对陈国的领地还不算熟悉,吴信然也是如此,并不知道回城的官道绕了远路。   林回因为吓了木朝生,总觉得心中愧疚,木朝生这孩子虽身份低微,当局者迷,他作为旁观者却能瞧得清清楚楚,分明便是极为盛宠,活得自在。   每每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模样,总是会不由自主想起林若离少年时的样子,却记不起对方有何时能够像木朝生这般洒脱,因而总觉亏欠,不自觉想要在木朝生身上寻找对方的影子,寄托自己的思绪。   于是思索之后还是寻了上来,给季萧未指了条近路。   夜色已深,太医给季萧未处理了额上的伤口,脸色苍白,披着斗篷抱着手炉站在屋外同白枝玉说话。   白枝玉轻声道:“吴御使今日脸色实在难看。”   “无需管他,”季萧未垂首整理自己的衣袖,又捏捏手腕,片刻之后抬起头来,面上表情平平静静,“让丹秋稍安勿躁,守好阳城,别叫外敌趁人之危。”   “丹秋只是担心,”白枝玉有些懊恼地碰了碰自己唇角的淤青,叹息道,“吴信然这人倒真是会寻人弱点,前一瞬刚遇到百姓躁乱闹事,后一秒便将此事传到边境去了。”   话音刚落他又记起还在殿中熟睡的木朝生,问:“陛下今日的意思,此次马车处事,是冲着小槿儿去的?”   “吴家先前干预陈国朝政,与木家成为过盟友,如今只是为了灭口。”   院外刮过一阵凉风,季萧未话至此便止住,侧身闷咳了许久,忽然又略微直起身子,视线落在窗沿上。   白发遮挡了他大半冰冷的面容,白枝玉不擅武,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唇瓣动了动,还未开口,季萧未已抬抬手意为制止。   他那张一向没什么情绪的面庞上难得多了一点点隐约可见的笑,抱紧怀中的手炉悠悠向着后院走去。   白枝玉不明就里,随着他一同行到后院,却瞧见木朝生正笨拙地偷偷翻越窗户。   这孩子一睡醒便闲不住,总爱折腾人。   白枝玉面露忧色,转头瞧着季萧未,见对方并不打算出言阻止,虽与他是儿时旧友,如今君臣身份横亘其中,也不便逾矩,只好沉默下来,与季萧未一同悄声尾随木朝生而去。   木朝生怕往前门走会被季萧未抓个正着,果断选择翻窗,不曾想竟预判失误,那窗台比自己想象中要高许多,趴在窗台上半晌没碰到地面时便有些心慌意乱,两只脚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会儿。   白枝玉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季萧未抬手挡住。   只这一瞬木朝生已经鼓起勇气跳下来。   而后成功崴了脚。   木朝生懊恼地蹲在地上揉了会儿脚腕,心想若再耽搁一会儿只怕会被季萧未发现。   虽知晓之后或许也要挨罚,但总得先报复一下白瑾,出一出这口恶气。   于是乎又咬咬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   没走两步又感到了阻力,挣扎半晌之后才发现是自己的衣摆被窗台上突出的钉子勾住了。   木朝生:“......”   又折腾一会儿,总算将自己的衣裳解救下来,终于能放心离去。   木朝生循着记忆里白瑾从前暂住的寝殿方向去,脚步迈得不大,速度却不算慢,很快便躲开巡夜的太监和宫女消失在黑暗中,并不知晓季萧未与白枝玉正尾随其后,艰难忍笑。   跟了大半的路,走在前头的季萧未忽然弯身从地上拾起一包药粉。   木朝生在前头踉踉跄跄走着,对身后的事情无知无觉。   又走了两步,季萧未又从地上拾起一包。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白枝玉:“......”   眼睛不能视物,宫殿又错落,小径杂乱,木朝生这一路走得艰难,甚至在半途迷了路。   扰了三四圈还在原地打转,鼻腔一直萦绕着花园中腊梅的香气,终于还是放弃,坐在石桌边休息片刻。   等夜巡的宫女举着灯轻声说着闲闻趣事自花园中穿行而过,木朝生到底还是妥协,起身将其拦住,向她们询问白瑾如今的住处。   “小郎君想找白三少爷做什么呢?”   “前段时日与三少爷生了误会,”木朝生眼上缚着绸缎,唇角荡着月牙似的弧度,虽看不见眉眼,却仍然叫人觉得心中如同裹了蜜一般甜,状似撒娇般道,“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还是打算去向他道个歉。”   话毕神情又低落了些,看起来确实烦恼。   宫女有些犹豫,她们瞧见了远远跟在后头、抱着手臂凉凉看过来的皇帝陛下,清楚木朝生的身份,也听闻他曾与白家三少爷有过不愉快,没敢吭气。   但季萧未却忽地点了点头,在宫中做事多年,宫女们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知晓了对方的意思,这便开了口道:“小郎君随奴婢们来。”   白瑾暂住的寝殿其实离紫宸殿不远,宫女搀着木朝生小心翼翼走到殿门前,又得了陛下的示意,松了手说:“三少爷便住在正殿,小郎君直行便好,小心台阶。”   木朝生嗓音甜甜,说了声谢谢姐姐,惹得宫女也忍不住红脸。   等转了身,木朝生脸上的笑意变得恶劣起来,摸索着迈了台阶,躲开殿中的宫女太监悄悄摸到正殿的后窗处。   白瑾还未入睡,正神情焦虑坐在烛火前摆弄手中的药物。   那是侍女给自己的催情药,当时在军营时便已经有过打算,本想趁着季萧未探望自己时下至他的杯中,没想到吴信然跟随到营帐中。   他们二人本就因婚约一事关系僵硬,季萧未大约也并不喜欢吴信然,没待多久便走了。   再后来木朝生走失,季萧未虽不曾差人去寻找,但皇帝身边的男宠忽然走丢关系到陛下本人的安危,秋猎只能中断。   离开郊外之后自己便回了白府,白丹秋还不曾返回边境,对自己和白梨严加管教,也没机会再进宫与季萧未见面。   白瑾有些怪罪吴信然,但又矛盾至极,他知道吴信然对自己很好,可是很多东西不能两全,若是放弃掉与吴家的婚约,又怎么想都觉得舍不得。   白瑾知道自己贪心了些,可自己身份地位并不低,本就是贵族出身,受尽宠爱,一时间也想不出自己不贪心的理由。   于是便咬咬牙,提起桌上果酒的酒壶斟了两杯放在托盘里,将药粉抖入其中一杯里,准备端去给季萧未。   不曾想方一起身,窗外的木朝生也正打算行动,忽然听见某个宫女的脚步声响起来,由远及近。   木朝生迅速躲回角落里,听着那宫女同白瑾说话,说白梨有事要找他。   木朝生心道那白梨今夜竟也在宫中,不一会儿又回过神来,听着白瑾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这才从角落有些许狼狈地钻出来,思索片刻之后决定故技重施,艰难地翻窗进到殿中。   季萧未在窗户下捡到了第三包药粉。   这座寝殿只是用来给臣子家眷暂住所用,殿中置物不多,甚至算得上有些空。   木朝生摸索着在堂中打了个转,终于晕乎乎找到桌案,摸到桌上的杯盏,隐隐松了口气,之后便伸手去摸自己怀中的东西。   “......”   木朝生有些宕机,像一只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半晌没动静,唇瓣动了动:“......”   他茫然地将衣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终得出结论——放在怀里的药粉不见了。   当时林回说担心他弄丢,还特意给了他三份的!   怎么全不见了!   木朝生脑袋有点晕,脚步虚浮地离开桌案,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冷笑道:“在找什么?”   木朝生顿时一个激灵,脚下往后一退,后腰重重撞在桌案上,撞得酒盏跟着一歪,洒出一滩酒。   幸亏冬衣厚实,倒也不觉得疼,可木朝生还是恍恍惚惚感到屁股有点痛,像是已经挨了一顿打,身体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白枝玉跟着去见白梨,并不在身边,季萧未难得有兴致,抱着手臂依靠着墙柱,好整以暇看了他半晌,又问:“装人偶做什么?”   他悠然迈步过来,行至木朝生身前,木朝生只感到一股冷气裹着香味扑面而来,转眼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手腕,将手指一根一根拨开,把一路上捡来的药包塞到他手里。   “可是要找这个?”   木朝生摸到那熟悉的东西时便感觉自己已经死了,暂时还没死个彻底,勉强还有一口气。   直到季萧未抓着他的手,从桌案上随意取了一杯酒,语气淡淡:“不是来下药的么,怎么不动?”   “陛下......”木朝生欲哭无泪,身体僵直,连脑袋都不敢转,这会儿终于死透了,任由男人把着手将药粉抖进酒杯中。   抖完一份又抖了两份,用料充足!   木朝生心道完蛋,白瑾是何人,那可是季萧未得不到放不下的意中人呐,自己来给人下药还被抓个正着,只怕这杯酒将要落到自己肚子里了。   思及此便觉得委屈又惶恐,遮挡了眉眼的漂亮脸蛋上竟能瞧出一丝凄然。   季萧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好笑,却也没说话。   木朝生同他僵持了一会儿,很快白瑾去而复返,甫一开门,瞧见两人站在自己殿中,一时愣神,怔怔道:“萧未哥哥,你怎么在此?”   话音刚落又欣喜起来,心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未来得及说话,季萧未已经送了钳制木朝生的手,将那杯酒拿过来,放到白瑾面前,面无表情语气冷漠,言简意赅道:“喝了。”   木朝生愣了愣,不知季萧未此举何意,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白瑾闻言心中跟着一慌,原以为是自己的行事不慎暴露,不由得转开视线,却瞧见下了情药的杯盏还在桌上,隐隐松了口气,接过酒盏将其一饮而尽。   自从与吴家许下婚约之后已经有许久不曾再与季萧未私下相处了,白瑾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故意将木朝生忽略了过去,面颊微红,怯生生说:“这是我自己酿的果酒,萧未哥哥不尝尝么?”   季萧未没说话,倒是木朝生略一皱眉,见不得白瑾给人献殷勤,故意道:“早听闻三少爷酿得一手好酒,我倒也想尝尝。”   作者有话说:   白瑾:这我买来的酒,你特么从哪听说的???   木木干坏事主打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路走一路掉装备,老林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心中庆幸,说当时还好没多给几包泻药,不然可能给了几包掉了几包,总之最终没有一份在木木手里。   明天见! 第36章 男人的争斗无处不在   季萧未悠悠将视线落过来,打量着木朝生的脸色,余光瞥见白瑾张口欲言,先一步开口道:“你喝什么?”   提及往事的时候多有调侃之意在,季萧未语气淡淡,单听语气倒与平日没什么区别,只是脸上竟有一丝笑意,并不客气地说:“上回你在花街喝了一杯酒便醉得不省人事,那花街的酒只是调情所用,又不醉人,就这般你都——”   “别说了!”木朝生面上浮起一片红晕,恼羞成怒,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想过去捂季萧未的嘴。   季萧未保住了自己君王的威仪,将木朝生捉在手里,撇开视线同白瑾说话:“给朕便是。”   白瑾仍在出神,只是察觉到男人身上细微的情绪变动,分明先前看起来与 现在一般无二,却又好像更冷漠了些,不似方才那般鲜活。   那样的转变太过迅速,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也不敢再多看,见季萧未神情有些不耐,下意识将手中的酒盏递了出去。   季萧未垂眸瞧了片刻,却并没有要接的打算,只是这样站着,叫白瑾手酸,却又不敢贸然将手收回去。   酒杯中的酒液随着颤抖的双手隐隐波动,季萧未年岁不小,某些时候却格外恶劣,很喜欢捉弄人,看够了热闹之后才伸出手,却不曾伸手将酒盏接过。   那只冰凉的手落在白瑾手背上,凉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之后便感到了阻力。   季萧未将他的手推回自己面前,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与自己无关的冷淡神色,语气也很冷,比这窗外的冬风还叫人觉得冷清。   他一手捉着木朝生,木朝生动弹不得,只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动了动,撇撇嘴没吭气,却又忽然听他道:“小瑾辛辛苦苦酿的酒,朕怎么舍得多喝,还是小瑾自己留着罢。”   白瑾面上顿时血色尽失,唇瓣嗫嚅着,没等开口,又听吴信然的声音自殿外响起,轻笑道:“小瑾一番心意,陛下这般推辞,恐怕很伤人心。”   吴信然竟也在宫中!   木朝生对此人的印象并不好,也从未正面接触过,但每次间接交涉时都觉得此人实在阴险,与季萧未一般都像一条蛇,却又全然不同。   总觉得阴森森,叫人不舒服。   他往季萧未身后躲,吴信然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视线如此明显,虽看不前东西,但木朝生还是轻易感知到了,像是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盯住。   后脊有些发凉,木朝生警惕地将自己藏起来,果然听那人道:“陛下如此宠爱木小郎君,只是一杯酒,倒也不必苛刻。”   “朕还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季萧未神色淡淡,转开视线,一副并不想搭理的模样,“倒也没必要迁就一个奴隶。”   木朝生闻言又撇撇嘴,倒不觉得生气,又听吴信然道:“陛下莫不是嫌弃小瑾的手艺?”   话毕他自己先笑起来,似乎也并不曾话中有话,但木朝生还是敏锐地听出些许不对劲,下意识攥紧了季萧未的衣袖。   总觉得他与季萧未之间似乎在明争暗斗,再多的他也看不出来了,但之间气氛实在奇怪,或许白瑾也察觉到了也不曾说话。   木朝生有点后悔自己为何不在紫宸殿睡觉,而要大半夜来找白瑾的麻烦。   原本一切都如自己预料中进行的,谁想得到季萧未会跟过来,他明明躲得很好的呀!   木朝生觉得都是季萧未的错,他和吴信然之间男人的争斗无处不在,只要季萧未出现在白瑾身边肯定会碰上吴信然,两个都躲不掉。   他咬咬下唇,尚在思索自己要怎么脱身,忽然又感到季萧未身形动了动,又下意识将对方的衣袖攥紧了。   手臂上有了阻力,季萧未伸出去的手停顿了片刻,偏开视线瞧着满脸警惕躲在自己身后探头的木朝生,忍不住捏了他的脸颊,转而又将白瑾手中的酒接过来,淡淡道:“小槿儿不善饮酒。”   他不愿再过多纠缠,知晓吴信然此番是故意为之,非得将这杯酒给了木朝生不可,干脆自己将其饮尽了。   酒杯不轻不重落在桌上,季萧未平平静静,卷着木朝生走了。   木朝生还惦记着白瑾喝下去的加了料的酒,白瑾也惦记着季萧未喝下去那杯放了催情药的。   他追出来两步,又被吴信然拉住了手臂。   白瑾面色焦急望着季萧未远去的背影,片刻之后又转回脸来,同吴信然对视着,颤声道:“信然哥哥,我想——”   “你想去找陛下?”吴信然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他平日便是这般模样,看起来规规矩矩,又十足虚伪。   白瑾其实也有些怕他,因而一直对婚约一事一直多有排斥,每当哥哥姐姐提起来便觉得心烦意乱,却又没办法顶罪或忽视。   白家与吴家的联姻关系到白家的复兴,哥哥姐姐如此看重,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但他还是觉得委屈,他想自己也有追求自由和爱情的能力御演乄,为何一定要牺牲自己呢。   可心中这般想着,却从不敢质疑白枝玉和白丹秋的决定,更舍不得与吴家结束婚约,只能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   许是见他情绪低落,吴信然笑着揽住他的肩,轻声哄慰道:“不过一杯酒,已经给了陛下,怎么还不开心?”   他倒真像是在认真安慰对方一般,将人拉到自己身侧坐下,一副将要促膝长谈的模样,问:“可是因为陛下身边的那个小奴隶?”   白瑾不愿承认自己为了一个奴隶争风吃醋,他是白家的幺子,木朝生只是个男宠,辗转在两朝帝王的床榻上,自己同他比较岂不是很掉价。   他神色扭捏,没吭气,只想自己并不是只想给季萧未一杯酒。   那酒中放了东西,现在人却和木朝生走了,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想到此事便觉得憋闷无比。   但很快他又被迫将注意力转回到吴信然身上,吴家长公子性情温和,彬彬有礼,一向受外人尊敬,但白瑾与他相处时总觉得弱势,像是被人牢牢掌控在手中一般,连视线都无法轻易转开。   吴信然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面上笑意未减,道:“婚期将近,小瑾是不是也该收收心了?”   白瑾后脊骤然发凉。   *   白枝玉在半途听闻白梨深夜到宫中来,也不知弟弟着急忙慌是想做什么,寻到面前去问了许久才知道他是想来瞧瞧木朝生。   白枝玉笑道:“想见人为何不直说,拐弯抹角的。”   “我才不想,”白梨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嘟囔道,“他自己走丢还我被禁足了十日,心里不爽快罢了。”   白枝玉没戳穿他,带着人往紫宸殿走。   方才进了殿门,却见殿中侍从来来往往,神色焦急,不断进出寝殿,手中水盆里还混着血渍,不由得心中一沉,忙捉住某个宫女问:“发生了何事?”   “陛下病症又重了,一直在吐血。”   那杯酒中放的并非情药,而是急性的毒。   白枝玉心道糟糕,提起衣摆匆匆上了台阶进到殿中去,见太医院院长正在此处,隐隐松了口气。   季萧未脸色苍白如纸,唇上还沾着血,依靠在榻上。   虽然身体孱弱,但神情仍然平静,好似中毒的并非自己一般。   白枝玉揪了身侧的太医,低声问:“怎么回事?”   “陛下中了毒,暂时还未查出是何物,只是勉强稳定下来。”   太医将季萧未的脉象同白枝玉说了,男人虽在医术上有些涉猎,但关于毒药也无计可施,也是头一次听闻季萧未目前的状况,只能摇摇头交给太医处理。   等转了眼,又见木朝生茫然地抱着膝盖窝在椅子里坐着,虽缚了绸缎在眼上,却仍能察觉到他在出神。   白枝玉向弟弟使了个眼色。   白梨接收失败:“啊?”   白枝玉心说怎么如此笨,将人推到木朝生面前去。   他不能视物,不知道来人是谁,大约也没什么精力,恹恹开了口问:“你谁?”   白梨支支吾吾半晌。   他没说话,木朝生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始终关注着季萧未那边的状况。   那时一同返回紫宸殿之后他便松了手将自己留在殿中,一个人在殿外咳了许久。   似乎实在忍不住了,呕了血,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脚步虚浮进了屋,又避开木朝生去了偏殿。   木朝生那时也不知自己如何想的,突然便觉得烦躁,竟将人拦下来,自己去殿外叫人传太医。   他至今都不曾知晓是那杯替自己喝下去的酒有问题,只模糊知道季萧未身上还有别的毒,或许是旧疾复发。   但听太医的意思,似乎是方才又中了招。   木朝生大概清楚是那杯酒的问题了,咬着唇瓣缩在椅子里,听着那方的动静和季萧未偶尔的闷咳声,忽然记起什么来。   白梨正纠结自己要说什么,尚未开口,却见木朝生跌跌撞撞跃下椅子,直往季萧未床榻边跑,道:“快给我探探,我应当知道是何物!”   作者有话说:   我们木木有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叉腰)   这一卷叫拂晓,黎明前,可能会经历一些事情,提前预警一下(苍蝇搓手),但老季不干坏事!   明天见! 第37章 你才危言耸听!   行动太过匆忙,险些摔倒。   季萧未脸色苍白靠在榻上,嗓音也是沙哑的,淡淡嘱咐身边人道:“搀着他点。”   木朝生已经踉踉跄跄上前来,摸索着抓住季萧未的那只冰凉的手,昂着脑袋同太医说:“不是中毒,是中了虫蛊。”   太医轻咳一声:“小郎君......”   方向反了。   木朝生讪讪转过脑袋,面颊有些泛红,倒也还记得正事,道:“阿娘是苗疆人,儿时时常跟着阿娘养蛊,应当不会认错。”   虽然只是学了个半斤八两,但好歹还算知道些,总比宫中这些头一次见的太医们靠谱。   木朝生道:“我想去药房找找有没有可以驱蛊的东西。”   太医不敢妄做决定,只是移开视线瞧了瞧季萧未,见陛下点了头,这才道:“小郎君请。”   木朝生随着太医一走,照拂的宫女也不敢说话,殿中又安静下来。   白枝玉道:“陛下有我在此处照顾,你们先退下吧。”   宫女应声便走了,两人男人瞧着一旁坐立不安的白梨,本打算将其也差遣出去,季萧未又重重咳了两声,淡淡道:“阿梨年岁不小,有些事情也不必再避着他。”   于是又将白梨留了下来。   “蛊毒又是从何而来?”   “白瑾身边的侍女,是吴家的眼线。”   白瑾手中那所谓的催情的药粉,实则是吴信然给他的关乎生死的毒物。   季萧未脸色已然难看,神志也有些迷糊,恹恹躺在榻上强忍着身体内外的痛楚,嗓音虽哑但仍然平静,道:“他还没放弃灭口的事情。”   吴家家世庞大,在朝堂上几乎一手遮天,笼络了多少贵族官员,连季萧未都多有忌惮,有时决策行事都很难自己做主。   但先帝留下来的忠臣也不算少,吴家不仅想要权势,也想要名利,曾经与陈国多有往来的事往大了说便是通敌的罪状,木朝生是木家的幺子,谁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知晓当初吴家与木家之间的勾当。   因而那杯酒,本是要给木朝生的。   谈及此便又不再多言,季萧未又吐了血,白枝玉替他整顿一会儿,片刻之后木朝生便跟着太医回来了,脸上多了一道擦伤。   季萧未昏昏沉沉不曾注意,倒是白梨先瞧见了,一时间没忍住,开口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木朝生就喜欢告状,半句不曾掩饰,直接说:“太医院门外碰上吴御史和你腹泻不止的好弟弟,非不让我进去。”   当真是气人!怎么哪都能碰上他们!   听闻白瑾身体不适,白梨脸色骤变,并未多想便抬脚往外走,却听长兄道:“阿梨停下。”   白枝玉只是将人唤住,却又将视线落在木朝生面颊上,微蹙者眉问:“他们打你了?”   “没有,”木朝生有些心虚,毕竟面前人是白瑾的哥哥,在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实话实说,纠结半晌还是言不由衷道,“我把他们揍了一顿。”   “......”   木朝生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顿时也没了底气,气若游丝道:“就......也不是很严重吧......只是晕过去了......”   白枝玉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开视线同木讷站在一旁的白梨对视了一眼。   心中不断重复着“完了”。   木朝生将吴信然揍了,只怕到时候吴家要追责,季萧未和木朝生总得有人出来承担。   白枝玉神情担忧,倒是木朝生没心没肺没放在心上,只顾着自己怀里抱着的罐子了,打斗的时候眼上的绸缎遗失,那双漂亮的异瞳正失神地面朝着男人,看起来很是兴奋,如同邀功的小狗一般:“我找到了!阿娘以前教我的驱蛊的药。”   他进宫已有许多许多年,沉浮在深渊中,没念过书,也没有机会碰到刀剑或是琴棋书画,只是在不断地受伤、被治好、再次受伤。   季萧未说他笨,他有时候不愿承认,偶尔又觉得确实如此。   比起大晟世家的子弟们,他什么都不懂,学不会,确然是个很笨很笨的人。   只有在这个时候,从前拿手的本事有机会展露,才让他找到些许自己本应该有的价值。   木朝生的眼睛很亮,像是盛了一汪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番的模样像是在讨要赞扬,接着将话说完,生怕他人中途打断。   “陛下中的蛊是虫蛊,虫体很小,若放入饮食饭菜中很难被发现,蛊虫会顺着血脉四散,最终钻入心口,所以脉象会与其他中毒或生病的状况不同。”   他说得认真,白枝玉怔怔看着他,呼吸乱了一下,却仍然伸出了手揉揉他的脑袋,温声说:“好厉害啊,那陛下便交给你了,行么?”   木朝生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好!”   他由着白枝玉在身边搀扶,脚步却不由得加快,边走边道:“只需要在胸口划一刀便好,很快便能将蛊虫引出来——”   “若真叫你划一刀,只怕陛下当场便会丧命,”吴信然大约刚醒不久,一向挂着笑的脸上如今阴沉至极,也不知何时跟到紫宸殿来,撑着殿门冷声道,“你这小奴隶倒是胆大包天,以为说些危言耸听的话便能找准机会刺杀陛下。”   木朝生也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一时间愣怔,听身侧的白枝玉道:“吴御史倒也不必出口诬陷,小槿儿又从何处来的害人之心?”   “他自己心里清楚,”季萧未身子撑不住,已经昏睡过去,对殿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吴信然便像是找准了机会露出自己的真面一般,到如今也不愿装了,冷笑道,“木小郎君睚眦必报手刃仇人一事可是名扬整个大晟,陛下将人强行留在身边,又刻下烙印,木小郎君只怕早便将陛下恨之入骨了。”   骤然被人戳穿心思,木朝生心中一慌,转而又想起来季萧未那时说自己也害死了他的父皇,早便已经扯平了。   吴信然在故意挑拨离间!   于是心一横,他也没退缩,只觉得吴信然也是个很好揍翻的软柿子,根本不带怕他的,冷哼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世上长了嘴的又不是只有你,我还说我爱陛下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可,他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呢。”   殿中安静了片刻,似乎被他的言论震慑到。   白枝玉早便偏了重点,揪着吴信然方才话中所言追问道:“什么烙印?陛下给你刻了什么东西?”   他语气太过紧张,从不曾见过他这样,木朝生竟也跟着心慌意乱,下意识撒谎道:“没有什么。”   “给我看看,”白枝玉神情焦急,“快给我看看!”   他一乱,吴信然便捡了机会,沉下脸道:“木朝生意图行刺陛下,将他抓起来。”   话音刚落,无数侍从自殿外骤然闯入,白枝玉也来不及再寻求真相,先一步将人拦在身后,冷声道:“让小槿儿医治是陛下的授意,吴御史倒也不必越俎代庖。”   “陛下分明病重,只是旧疾复发,晏城远离江湖,离苗疆更远,又从何处寻来的蛊,恐怕是这小奴隶危言耸听——”   “你才危言耸听!”木朝生怒道,“你不懂医术又不懂蛊毒,在这装什么神仙大拿张口就来!”   白枝玉赶紧捂他的嘴,又心道好骂。   果然便见那吴信然脸色变了,大约是被激怒,一向维持的假面彻底破碎,狠狠道:“还不快抓了他!”   白枝玉忙带着木朝生往后退,道:“阿梨!”   话音刚落,候在一旁出神的白梨骤然回神,“铮”地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挡在哥哥面前。   几个侍从顿时有些犹豫。   白梨说到底也是贵族子弟,与身份低微的木朝生不同,更何况这白家二少爷幼时便喜欢跟着长姐习武,剑术了得,他们几人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吴信然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处,憋闷无比,忍了半晌还是道:“愣着做什么!”   得了主子的令也便不能再犹豫了,侍从们涌上去,又被白梨挡下来。   木朝生不知道事情怎会到如此地步,慌乱了一会儿之后又冷静下来,抽出怀里的匕首转身上了季萧未的床榻。   他看不见,一路摸索着坐在对方身上,季萧未的体温很低,总是向雪人一般冰凉,木朝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清晰,重重地撞击着胸膛,颤着手顺着脖颈摸上去,碰到对方带着凉意的面颊。   还有呼吸,胸口也还有起伏。   木朝生隐约间松了口气,松了松季萧未的衣襟,将心口露出来,咬咬牙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划开了皮肉。   耳畔是白梨同侍从们打斗的声音,吴信然似乎趁乱上前来了,被白枝玉阻挡住。   木朝生将罐子里调配好的药草抓在手中,额上溢出冷汗,没精力再去关注外界的喧闹,尽可能将注意力放在季萧未的伤口处,感知着皮肉下跳动的心跳。   白枝玉被推倒的那一瞬,木朝生碰到了寻药钻出的密密麻麻细小的蛊虫,迅速将其一把抓在手中,扔进了罐子里。   下一瞬他便感到头皮一阵刺痛,被人揪住头发狠狠扯下摔在地上。   瓦罐碎了一地,木朝生的脸颊和掌心痛得厉害,脑袋嗡嗡响,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大概是被碎瓦片划伤了。   他嘤咛了一声,想爬起来,又被人踩住脊背,动弹不得。   吴信然脸上挂了彩,但也不曾放在心上,冷笑着踩着脚下的少年,由衷道:“倒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他脚下用力了些,听见木朝生闷哼便笑起来,道:“可惜跟错了主。”   吴信然用脚尖挑起他的衣摆,饶有兴致道:“陛下在你身上刻下奴印,听闻几日几夜发炎溃烂,痛得下不了床,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不记打的货色,还对他痴心妄——”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视线怔然落在木朝生后腰的印记上,久久不曾给出反应。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老季到底给他烙了什么登西?   木朝生胡言乱语,一群人信以为真,过两天白二天天追问他:“你说真的?你认真的?真的非他不可?”   长兄倒是没问,只是和他促膝长谈,让他擦亮眼睛选好男人,不要爱得太随便。   老季连夜打了四五个喷嚏。   明天见啦! 第38章 腰上的印记   “竟是如此......”吴信然喃喃着,忽然放声笑出来,“竟是如此!”   他用力踩着木朝生后腰的烙印,那一处伤势早便已经好了,皮肉长全,印记清晰,也不会再撕裂疼痛。   木朝生不喜欢被人压制的感觉,勉力撑起手肘,想要摆脱桎梏。   他看不见,不知道白家两兄弟发生了何事,也没听见他们的动静,季萧未也尚且昏迷不醒,心中略有些慌乱,咬咬牙蓄力翻了身。   吴信然不懂武,力气不算大,倒真叫他挣脱开。   木朝生拽着衣摆爬起来,乱了方向,手中还紧紧握着匕首。   面前的男人似乎对自己后腰的烙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笑个不停,惹得他有点茫然无措,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只能紧绷着攥着匕首关注着身边人的动静。   他功夫不到家,只听见吴信然动了动,而后几个侍从又上前来,他寡不敌众,很快便被人夺去了匕首,按住肩绑住手腕。   木朝生双手被拧得生疼,脸色苍白,但神情却阴郁到了极点,恍惚间又想起那时陈国覆灭时被人桎梏住吊在梁上的情景,忽便觉恨意滋生。   他紧紧咬着牙,转眼便被吴信然捏住了下巴。   男人仔细打量了他的面容片刻,随意道:“瞧你和白瑾长得也并不相似,脾性也不同,陛下也不是傻子,怎会寻你这般的人做白瑾的替身。”   木朝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挣扎道:“放开我!”   “放不了的,”吴信然脸上挂回了先前虚伪的笑,似是极为喜欢这张漂亮的皮囊一般,又摸了摸他的面庞,接着说,“你身为陛下的男宠,却趁着陛下旧疾复发意图行刺,证据确凿,这可是死罪。”   “等陛下醒来,他不会定我的罪。”   “怎么不会,”吴信然觉得他实在是天真,“陛下一定会的。”   季萧未的皇位都是吴家交到他手里的,虽然当初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短短几年便失去了大半的控制,但终究还是忌惮着吴家的势力。   白家倒了之后,仅靠着远在关外拿着一点军功的白丹秋和在朝中只任职一个少傅的白枝玉,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让白家变回从前的模样。   没有兴盛的世家的帮扶,季萧未最终还是要屈服于吴家的掌控。   除非关外爆发战争,白家出一个震世的英雄,才有可能逆风翻盘。   吴信然知道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他拍拍木朝生的面庞,轻声道:“不过是前朝遗留的玩物罢了,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言罢,他跃过被打晕的白家二兄弟,忽视掉一旁沉默不言的太医和宫人,扬长而去。   *   木朝生被暂时关在刑房外的笼子里,哪里有一座金笼倒是吴信然不曾想到的,大约是季萧未放在哪里留着的玩具,竟也派上了用场。   冬日天寒地冻,木朝生本就没穿多厚实的衣裳,蜷缩在角落里。   他到如今还有些茫然,脑袋一片空白坐在地上环抱着自己,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觉得很冷。   愣愣出了许久的神,才慢吞吞反应过来,似乎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木朝生半张脸掩在手臂下,抬起眼皮,露出那双含着无措情绪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白枝玉见他似乎没受什么伤,到底松了口气,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轻声道:“怪我没用,才让吴信然如此猖狂,竟在陛下昏睡不醒的时候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提及季萧未时他又清醒了些,唇瓣张了张,无声问:“陛下呢?”   “已经醒了,前段时日太医院院长外出寻药,方才刚回宫。”   白枝玉揉揉木朝生的脑袋,少年发丝柔软,像小动物的绒毛,他却觉得心疼,神情虽难过,但语气却仍然故作轻松,赞扬道:“院长已确定陛下中的确然是蛊虫,你很厉害,已经将其祛除了,院长也赞扬了你。”   “只是现在情况不算好,吴家伙同其他官员阻拦着,陛下没办法将你放出来,你别怪他行么?”   木朝生脑袋有点晕,听不明白白枝玉的话,只觉得晕头转向,乱糟糟的,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答非所问轻轻地说:“我腰上的印记......”   话到一半又觉得嗓子痒,骤然咳起来,半晌才缓过来,哑着声接着问:“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当时吴信然瞧见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反应,木朝生自己摸过那片印记,他摸不出来,猜不出来,只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大抵不需要探究地太清楚,否则自己或许会承受不住。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忽然这么想到了,并对此感到排斥和不安,也就将其忘在脑后。   若不是吴信然提起,自己早便忘了。   但现在,他又起了好奇,并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白枝玉愣了愣,也记起来那时吴信然说到季萧未给他烙下奴印的事情,一时间怒上心头,沉下了脸,道:“过来我看看。”   木朝生对白枝玉并不排斥,乖乖爬过去。   白枝玉撩起他的衣摆,原本写满了生气的面上忽然出现了空白,怔怔忘了片刻,又茫然松了手。   木朝生半晌没等到答案,心中慌乱,下意识抓住了男人的手。   寒风中冻了一夜,木朝生指尖冰凉,凉意触及皮肤便让白枝玉清醒过来,却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你可还记得,上回陛下带你从太傅府上回来遇刺一事?”   “那间药铺的店主是陛下母家的亲信,陛下的母家是东北有名的部族,手中有一支精卫,名叫金达莱营,部族的信物便是金达莱。”   季萧未的母亲在阳城遇见他的父皇,木槿花下一见钟情,继承金达莱营之后便擅自更改了信物的标志,将其换成了一株木槿。   “金达莱营的继承人身上都有一道木槿的烙纹,可以此标志号令金达莱营的那支精卫。”   木朝生更晕了,话语好似直接穿透了耳朵,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摇摇头道:“我不听了。”   他觉得冷,又觉得慌乱,不想听了,将自己缩回一团,埋起脑袋。   白枝玉又碰碰他的脑袋,本想再多说些什么,跟着他来此的阿南提醒道:“少傅大人,时辰不早了,呆久了恐怕吴家会起疑。”   白枝玉欲言又止,倒是木朝生没抬头,闷声说:“你去吧,我没事的。”   看着倒不像没事的样子。   这笼子放置在院中,露天席地,这样冷的冬日怎么撑得住。   白枝玉神情担忧,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安慰道:“陛下会想办法的,别害怕。”   木朝生缩在角落里没吭气。   后两日也没想出办法,季萧未中蛊一事证据确凿,吴信然却又倒打一耙,说整个宫中只有木朝生会下蛊,又将矛头对准了已经关在笼子里的少年,看样子势必要将其彻底处理干净。   季萧未坐在堂上听着臣子们七嘴八舌说话,本就面色苍白,看起来病得更严重,恹恹地撑着脑袋看着他们争论。   他闷咳了一会儿,将嗓间血水咽下去,淡淡道:“此事朕会处理。”   臣子们又闹起来,说他包庇爱宠,不识大局。   季萧未还是重复着“朕会处理”。   他像是没了兴致,懒懒散散起了身,桃子搀着他离开正殿,走到角落时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弯身又咳又呕血。   少傅不参与政事,白枝玉旁听之后便跟上来,将人从桃子手中接过,担忧道:“陛下若是撑不住,明日还是——”   “朕不能缺席,”季萧未平平静静道,“还不到时候,朕不能露怯。”   他又咳了两声,嗓音都哑了,问:“吴信然今日怎么没上朝。”   “听闻昨夜吴二知道他将小槿儿关起来,同他争吵到半夜,后来吴二动了手,将人打了。”   季萧未冷嗤一声:“吴家的子嗣都一般无二,不受人掌控,吴信然也控制不住他那个弟弟。”   “吴二性情倒是直率,待小槿儿真诚,也不知往后会不会又像他兄长那般权势屈服。”   “如果小槿儿能将他抓稳,想必倒是不会。”   二人回了紫宸殿,太医院院长担心有人在药中动手脚,亲自来送药,又给他探了脉,道:“蛊虫祛除得及时,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里的旧毒被诱发,压制下去便好。”   季萧未只点点头,神色冷淡,道:“去刑房看看小槿儿,他有些发热。”   白枝玉闻声便抬起了眼,有些疑惑地瞧了男人一会儿,等院长离去之后才问:“陛下何时去见过小槿儿?”   “他睡熟的时候。”   季萧未似乎不想过多提及此事,按着手腕微蹙着眉靠在榻上,道:“你也跟着去,今夜有雪,将桌上的东西给他送去。”   *   “当真是......陛下给我的?”木朝生面庞都烧得发红,迷迷糊糊抱着手炉靠在笼子边,喃喃道,“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不想承认是自己要给我。”   白枝玉知道他又开始想以前看过的话本子了,有些无奈地碰碰他发烫的额头,道:“是陛下给你的,给你送东西又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我为何要寻理由。”   “因为白瑾和白梨不喜欢我,”木朝生缩成一团,闷闷道,“你怕他们生气。”   “他们不会生气,”白枝玉知道先前说的那些东西或许他都不曾听进去,叹气道,“你别多想。”   木朝生半句不信。   察觉到白枝玉身形动了动,他忽然又一个激灵抬起脑袋,越过笼子揪住了对方的衣摆。   白枝玉“嗯”了一声:“怎么,害怕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曾想木朝生倒真的低低应了一声,含含糊糊道:“害怕......”   “以前家里除了阿娘,没人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老季晚上偷偷摸摸去看老婆,其实还碰到过白二和吴二。   吴二像哭丧一样,以为木木冻死了,就差给人上柱香烧点纸让他一路走好,老季嫌他吵,怕他把木木吵醒,于是把人丢了出去。   后天见啦! 第39章 想死(;—_—)   他烧糊涂了,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晕乎乎将一直藏在心里的、从未和外人说过的往事没头没尾没逻辑地胡乱讲出来。   也并不是很想要什么安慰,只是憋闷了很多很多年,本以为已经忘了,到如今才发觉原来还在等一个合适的发泄口。   木朝生揪着白枝玉的衣摆,将其抱在手臂里,环抱着自己,将脑袋埋在臂弯间,闷声闷气说:“他们嫌我的眼睛不详,平日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上正厅。”   “有一回朝堂上的哪个大官来家中赴宴,我忘了,记不清了,反正也是那一堆死人中的一个,我记不清了。”   他胡言乱语,乱七八糟说了一些东西,白枝玉勉强将其捋清楚,知道当初某个官员到木家赴宴,喝醉了酒指着后院帮人整理院子的木朝生,说这样的异瞳是妖邪之物,需要尽快清除。   木家家主担心他将此事说出去会影响到木家的声誉,很快便请了人来府中驱邪。   年幼的木朝生便像如今这般被关在小小的笼子里,泼了黑狗血,满身血腥气放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关了四十九日。   木夫人向来身体不好,原本在后院养病,后来知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这才将木朝生放出来。   他原本不害怕,他知道自己没做错,只是发了烧生了病,如今脑子很晕,记忆也很乱,总是会想起儿时的事情,又或是还在陈王身边时发生的那些叫人心中不快的往事。   几次濒死的感觉并不好,他想活着,他怕死,于是到这个时候便觉得恐惧更甚,需要相熟的人陪在身侧。   白枝玉由着他抱着自己的衣摆说话,脸色也像是病了一般难看,很想隔着笼子抱一抱他。   但吴家的人还在监视,他不能待太久,院长给他送了药之后便要走了,木朝生可怜巴巴揪着他的衣摆,白枝玉心软也心疼,最终还是闭了闭眼,咬咬牙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没敢再回头离开了刑房。   回到紫宸殿时季萧未还在强撑着处理政务,脸色略有些疲惫,没束发也没将外袍穿好,懒懒散散坐在案前。   吴信然竟也在此处,转过脸望向白枝玉时,他才瞧见对方面上鼻青脸肿,像是吴二揍人的时候下了狠手。   白枝玉此人向来脾气好,到这个时候也觉得大快人心,当是那孩子替自己出了气,恭恭敬敬同他打招呼:“吴御史当真是事必躬亲,伤成这样也要来帮扶陛下处理公务。”   吴信然脸色不好,没说话,白枝玉乐得看他吃瘪,温温和和越过他往季萧未身前一站,道:“宁城那边来了消息,没查出这类蛊虫的存在。”   季萧未淡淡“嗯”了一声,看起来情绪不高。   倒是吴信然阴阳怪气道:“说不定是木朝生自己所做,而非是从其他地方寻来的呢。”   “晏城周遭地界没有这类小虫,”白枝玉不曾翻脸,只是阐述事实,“木夫人虽是苗疆女子,但嫁入木家已有十余年,木家覆灭也已有十年,就算是从木家流传出来的,到这个时候也早便死光了。”   吴信然脸色有些阴沉,季萧未大约嫌吵,打断道:“小槿儿脑子笨,想不出这么阴险的招数。”   “他都知晓给人下毒,陛下又何必替他辩解。”   “你所谓的下毒便是给人下两包泻药么?”季萧未似笑非笑,搁置了手中的笔,撑着脑袋淡声道,“走两步便掉得干干净净,翻个窗能将脚崴到,原地打转一整晚都没能走出院子,你聪明一世,该不会以为这样的人聪明?”   吴信然:“......”   他哪里知道木朝生能笨成这样,但凡聪明些也不至于找不到地方操作。   吴信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正思索措辞,又听季萧未随口问:“小瑾不是这几日腹泻,可曾找了太医瞧过?”   吴信然满脑子都是木朝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小瑾”和“小槿儿”的区别,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思及此事又气笑了,道:“那药物药性很重,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接连几日都不见好转。”   季萧未“哦”了一声,没吭气了。   吴信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闷气短,转头冲着白枝玉道:“你自己的弟弟,也不见你去关照两日,他成天哭着闹着要见你和白二,闹得我心烦。”   白枝玉道:“你若是嫌弃小瑾,也可以将婚约取消。”   吴信然:“......”   他忽地又将神情转换为原来常见的模样,叫人挑不出错,轻笑道:“怎会嫌弃,这段婚约可是我费劲力气才求来的,好好珍视还来不及呢。”   季萧未漫不经心掀起眼皮,仍没说话。   关于下蛊的真凶暂时还无法确定,季萧未态度坚决,虽不能洗脱木朝生的嫌疑,不能将人放出来,但坚决要求不允许对他用刑。   吴家势力再广也没办法强行要求清醒的帝王一直妥协,更何况又太医院院长撑腰,说木朝生为陛下祛除了蛊虫,算是立了功,大晟的百姓尊重医者,吴家也无计可施。   吴信然想,木朝生既已落在他手里,也不急于这一时,面颊上被弟弟打伤的地方又开始痛,因此便挑了个理由先行离开。   等人消失在紫宸殿外,再也瞧不见踪迹,季萧未这才松懈下来,又呕了血。   白枝玉给他递药,忧虑道:“为何还会吐血?”   季萧未言简意赅:“枯骨和红颜散。”   他从怀里抽出手绢想要擦拭血迹,拿到眼前的时候却难得犹豫,打量了一会儿那张手绢之后又将其收了回去,对着白枝玉伸手:“把你的给朕。”   白枝玉忧心忡忡,心不在焉,下意识便将自己的手绢递了出去,接着道:“当初吴信然以为陛下心仪白瑾,这才将人故意要走并许下婚约,若是让他发觉——”   “他不会知道,”季萧未神情淡淡,不知从何处摸了块小铜镜仔仔细细将唇上的血渍擦去,说,“只要小槿儿什么都没发现,外人便不会知晓。”   白枝玉:“......”   一时间难以反驳。   木朝生像只没心没肺的小狗,开心、伤心,或是生气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他喜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也便藏不住事。   白枝玉深吸一口气,“可他......他也并非蠢得无可救药,只是很多东西不曾学过接触过,没人教他。”   季萧未看起来毫不在意,他将血渍擦干净,用发簪简单挽了几缕头发,悠悠起了身,道:“吴文林今日也进宫了。”   “吴信然对他这个弟弟究竟是什么态度?”   吴文林只是外室生的孩子,但在家中没人看不起他,依旧按照长子一般将他教养长大,对外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关系不算很好,总有分歧,但吴信然对这个弟弟却始终没什么厌恶的意思在,反而对他的学业十分上心。   白枝玉也是个兄长,却探不清楚吴信然的心思,没办法从吴文林入手以此作为威胁。   季萧未道:“吴二是个有主意的,不会受他兄长的掌控和安置。”   白枝玉也便没再说话。   只觉得这孩子如今看着还同木朝生一般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似乎除了哭丧什么都不会,也不知等他能成长到与他兄长正面相抗还要多久。   *   吴文林确实在哭丧,刑房口的侍从都是吴家的眼线,白枝玉和季萧未行动不便,他倒是出入轻松,一进宫便直奔刑房去见木朝生,没想到木朝生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从前又没见过他病得这么重的模样,哇哇哭着说要把他放出来。   木朝生还以为自己死了,艰难撑起身子一巴掌呼在吴文林脸上时才知道他离死还早得很。   他嗓子哑,说不出话,张了口吸了气便想咳嗽,于是重重咳了很长时间,许久之后才喘上气,唇瓣碰了碰,没发出声,只比着口型道:“滚!”   吴文林抹抹眼泪,哽咽着说:“我方才来的时候,碰上白二了。”   他伤心欲绝,又很想八卦,于是便以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问木朝生:“我听他说你给白瑾下药了,真的假的呀?”   木朝生疲惫地靠在笼子边,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吴文林:“呜,他好惨哈哈哈。”   木朝生:“......”   总觉得精神不太正常。   “白二来找你的,但是侍从不给他进来,我一问就知晓他指定是来找你麻烦的,呜你都这么惨了他还来找你麻烦,可恶,他如今竟如此厉害,险些打不过他。”   木朝生脑袋晕,听一半忘一半,连点头摇头都忘了,耳边闹嚷嚷的吵着,却也不嫌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在活着。   他靠了一会儿,身体又累了,躺倒下去蜷缩着。   吴文林道:“我去找陛下求求情,你这么笨,怎么会下蛊呢。”   木朝生:“......”   想死。   作者有话说:   妈妈是个很好的人!   老季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绢,因为那块手绢擦过木木的水......用了会想起来,然后石那个什么更   是的,老季有杏那个什么引()   后天见! 第40章 真香   之后又说了什么木朝生便不记得了,已至深冬,夜间飘雪,木朝生身上只有白枝玉送来的一件厚衣,手炉也已经熄灭,但还抱在怀里,根本无法御寒,于是反反复复高烧。   他太晕了,缩了一会儿便闭上眼,转瞬晕了过去。   吴文林见他烧得厉害,他自己也并非什么都不知晓的纨绔子弟,知道很多事情与自己的兄长脱不了干系,虽不知道为何要折磨一个身份低微的木朝生,但也清楚找吴信然多半没什么用。   于是便匆匆忙忙上了紫宸殿去寻找季萧未和白枝玉。   但那时季萧未刚吐过血,已经睡下,身体虚弱,不便再将其唤醒。   吴文林哽咽着说:“这宫里竟找不出一个醒着的。”   尚且还醒着的白枝玉:“......”   他轻咳一声,道:“我去瞧瞧便是。”   方走了两步,他停下来,犹豫着说:“若是吴御史问起,还请二少爷替我保密。”   吴文林连连点头。   木朝生烧得太厉害,几乎已经晕死过去。   白枝玉和吴文林不在的时候刑房的宫人对他并不客气,不能擅自用刑,便站在笼子外踢他的后背。   木朝生隐隐约约觉得疼,于是便爬到笼子中心去了,白枝玉他们也没办法碰到他,无法给他喂药。   木朝生小半张脸裹在衣袍里,眉心蹙起来,紧紧闭着眼,呼吸也急促了很多,看起来并不舒服。   衣衫属于季萧未,带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冷香,让他心绪宁静了些许。   白枝玉焦躁到了极点,沉思片刻还是打定了主意,对着身侧的吴文林道:“劳驾吴二少爷去寻一下侍从,将钥匙取过来,我要把小槿儿带走。”   吴文林也没犹豫:“好!”   白枝玉吐出一口气,唇边晕出一团白雾。   他知道在没找到真凶之前木朝生身上始终存疑,贸然将人放走,只怕吴信然会借此机会打压自己,更有可能会影响到白丹秋的军权和白梨的仕途。   但一切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白枝玉喃喃自语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不能眼睁睁看着木朝生病死在这里。   第二日朝上果然因为白枝玉的行为闹起来。   那时木朝生已经醒了,桃子从季萧未身边过来,在他身边照顾了整夜。   喝过药之后很快便好转了,木朝生正靠在软垫上出神,听桃子说起朝堂上的事,不由得心中一咯噔,追问道:“那他......”   他嗓子还在沙哑,说了两句便开始咳嗽,桃子忙给他递水,堵住他的话语,道:“陛下不愿意处理这件事,本打算息事宁人,但那些官员逼得太紧,白少傅担心陛下怒急攻心,自请降职了。”   木朝生如今还住在白枝玉宫中暂居的殿中,桃子将他的衣物从紫宸殿搬过来,心不在焉整理着衣物,叹息着说:“降为何职我也不曾注意,只是听闻要去阳城任职了,阳城在边境上,与丹福部族时常发生战争,总是很乱。”   “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掐着点将皇城迁至晏城来。”   木朝生放于身侧的手指蜷曲了一下,片刻之后忽地起身下了榻,跌跌撞撞往外走。   “小阿木!”桃子忙道,“你做什么去?”   木朝生唇瓣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愣愣想着他要去见见白枝玉。   虽相处的时日短暂,也并不时常相见,却总有一种相见恨晚的错觉。   木朝生以前在陈王身边时总是无事可做,闲着便喜欢翻看话本子。   根据他博览群书的阅历,他愿将这段感情称之为——爱情。   但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如今还是季萧未身边的男宠,又怎么可以随便爱上他的臣子!   这件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则又要给白枝玉添麻烦。   于是犹豫之后便故意说了慌,道:“我……我去见见陛下。”   又怕桃子不信自己,想破脑袋找补道:“陛下病得重,我……我心疼死了,夜夜睡不着,辗转反侧,必须要去看看他现在身体如何才能放心。”   言罢便转身要跑,生怕桃子多问两句。   而后一脑袋砸进刚进殿的男人怀中,给人砸得咳了许久。   木朝生被人抓住肩,汗流浃背地心虚地一动不敢动,直到听着季萧未咳嗽声弱下去,才气若游丝道:“我……”   “心疼死了?辗转反侧?睡不着?”季萧未语气淡淡,“还有什么词句,不如一同说了。”   木朝生也没想到季萧未会来此,不是说他病得厉害么,怎么一幅没事人的模样,还那么冷冰冰的。   腹诽了两句,脸颊又被那只冰凉的手捏住,季萧未语气和掌心温度一般冷,“说话,方才见你接二连三说了一大段话,看来是嗓子好了。”   木朝生自知逃不过,开始绞尽脑汁,唇瓣碰了碰,未等开口却又被男人截走话头,平平静静说:“他若死了,我要与他同去,往后天南地北,刀山火海,人间地狱,我都要永远伴于他身侧。”   木朝生:“……”   季萧未又淡淡补完最后一句:“选自《官家的小娇妾》第三册 ,共六册。”   木朝生:“……”   死了算了。   不过季萧未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情绪也尚且稳定,没追究木朝生背话本子台词的罪,将人又拽回桌案前,问:“实话,要去何处?”   木朝生满身冷汗,这个时候又开始装嗓子疼,想以此逃过一劫。   季萧未抬起眼皮打量他片刻,见他咬着唇瓣一副纠结至极的模样,高热过去之后脸上倒是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像当时躺在笼子里那么虚弱,又将视线移开。   他无意识捏着自己的手腕,也不着急,等着木朝生自己坦白。   这一招对于藏不住事的笨蛋来说极为管用,木朝生本就心虚,被人晾在一旁不到一刻便忍不住了,小声道:“想找白少傅。”   季萧未捏着手腕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抬起眼眸,问:“找他何事?”   “我听桃子姐姐说,他为了放我出来被降了职,”木朝生着急道,“可是……可是他……”   “那是他自己选的,”季萧未又垂下眼,倒是不介意同木朝生说一说隐情,“丹秋常年在关外,路途遥远,偶尔才能回京。”   从前大晟皇都还在阳城的时候,白丹秋还能时常返回白府,如今却没了条件。   两个人互相担忧,尤其是丹福部族近段时日总蠢蠢欲动,边境不安全,白枝玉担心白丹秋的安危,若不是为了季萧未早便想回阳城陪一陪她。   木朝生有些茫然,隐约好像知晓了什么,结结巴巴说:“他和白将军,他们……?”   “丹秋和白二一样,都是白家捡回去的养子。”   季萧未说到这又不想再多说了,似乎再说下去就要提到什么让自己不适的话题,转而说:“不想死,近几日便别想着离开寝殿。”   木朝生急道:“为什么?”   他是管不住的小兽,身体好了便想出门。   季萧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找了个最适合的条件,淡淡道:“有膳房的御厨在,听话的话,朕让他给你做点心和玫瑰酪。”   木朝生速度妥协:“好诶。”   *   后来再听到白枝玉的消息,他已经启程准备去阳城了。   木朝生觉得有点失落,但八卦的心竟大过了这点情绪,甚至想去找白二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哥哥姐姐的事情。   但季萧未不让他随意离开寝殿,遂放弃。   又过了几日,木朝生从桃子那里听说季萧未抓了两个人,将下蛊的事情推到那二人身上,草草结束了这次的案件。   木朝生等着他将自己接回去。   暂住的寝殿没什么常用的东西,桃子将他的衣衫搬来些许,但还是住不习惯。   木朝生一直以为季萧未很快就会让自己搬回去,但一直等到除夕将近都不见对方下令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没怎么当回事,白日还乐得清闲自在,不用成日受着对方的管束。   等到晚膳时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又出了神,心不在焉用筷子扒拉碗里的饭菜,觉得这菜似乎有些不太好吃了。   桃子将他换洗的衣衫从浣衣房拿回来,漫不经心道:“怎么愣着不吃,等会儿受凉了。”   木朝生小声嘟囔:“不好吃,是苦的。”   “怎会呢?”桃子疑惑地直起身望过来,“阿南送来的时候说他特意尝过,这可是糖醋鱼呀,很鲜甜的。”   木朝生心道就是不好吃,没胃口,像是被人灌了一碗苦水,苦味丝毫不会散去,就这么顺着血脉四散,浑身都没劲儿。   他丢了筷子,觉得无聊,晃着脚出神了一瞬,脑子里却想起当时在宁城花街被季萧未按在榻上逗弄时的感觉。   想了一会儿,脸不自觉已经有些微红,半晌之后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东西之后,那片红晕竟就此蔓延开,爬上他白皙的后颈。   桃子没注意到他的异样,附身夹了一块鱼放到口中,含糊道:“挺甜的呀。”   她又反身回去收拾东西,说:“对了小阿木,方才阿南和我说,陛下让你用完晚膳去司衣房将新做的衣衫取回来,给陛下送去。”   木朝生睫羽颤了颤,“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一时间阴云散去,木朝生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多了点笑,乖乖拾起筷子接着用膳。   真香。   作者有话说:   事实证明看小说学习爱情是不对的,至少对于木木来说是个误人子弟的事情,导致他现在看什么都是爱情......   等季萧未亲亲完,他也问人家:“你是不是喜欢我?”   老季:“不。”   没什么眼力见的木木:“可是你——”   “不要说话。”   木木心想他一定是不敢承认,并脑补一堆悲情小说剧情。   确实不敢承认的老季:汗流浃背   明天见啦! 第41章 你不要我了吗?   季萧未那几日时常吐血,脏了几件衣衫,又让司衣房做了新的。   木朝生吃饱喝足,戴上缚眼的绸缎,穿了斗篷御寒,正打算出门,桃子担心他行动不便,道:“我陪你同去。”   “不必了桃子姐姐,”木朝生怕她忙来忙去太累,“我自己可以的。”   说来奇怪得很,季萧未将皇城迁到晏城之后几乎将皇宫翻新了一遍,又遭那些迂腐的臣子一通说教。   小径边上铺了许多鹅卵石,只要给木朝生指了路,他便能沿着小道走到目的地去。   木朝生腹诽着,心想季萧未脾气真是奇怪,又忽然记起来当时还被关在笼子里时似乎问过白枝玉自己后腰的烙印是什么。   一想到这些又觉得心里莫名慌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胸闷又疼,潜意识将当时听到的答案给忘了,藏在记忆深处,不想去碰。   他想就这么算了,反正烙印已经刻下,季萧未的父亲确实也间接死于他手中,早就扯平了。   只要季萧未能放他一条活路,将他放在身边做白瑾的替身也好,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活着便好。   他如今方才十八,年岁长久,总有一日会将害他至此的人一个一个找出来尽数报复回去。   季萧未说得很对,他就是为了自己。   他自私自利,木家人待他不好,他又怎会想着为木家报仇,无非都只是托词罢了。   木朝生心不在焉走在路上,随着鹅卵石小道偏移,慢吞吞跟着拐了弯,忽然听见不远处又几个宫人窃窃私语。   他回过神来,本也没放在心上,知道已经到了司衣房,小心翼翼迈过门槛,弯着唇角乖乖地笑,问:“陛下差我来取衣,哪位姐姐可以帮我递一下呀?”   他说话甜,宫女们也喜欢他,将季萧未的新衣放到他手里,又捏捏他的脸蛋,拿他开玩笑说:“前段时日听说你高热不退,我们姐妹几个还说找桃子姐通融通融,去瞧一瞧你呢,没想到这么快便好了呀。”   “活蹦乱跳的,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木朝生艰难躲着她们的蹂躏:“我好得很快的啦,陛下还等着我呢,我先去了。”   他晕头转向,胡乱捡了个方向要走,几个宫女又在身后毫不客气地“咯咯”笑起来,“笨蛋小阿木,方向错啦。”   几个女孩子七手八脚带着他转了方向,推推他的后背,道:“快去,省得又说见不到陛下便睡不着觉,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木朝生:“……”   狗贼可恨!竟将那件事情说出去了!   木朝生满脸通红往外走,正碰上不知道谁进到司衣房中来,木朝生也不曾多想,只往旁让了让,以免互相碰到。   却不曾想对方似是故意冲着他来的,重重撞了他的肩头,撞得木朝生一个踉跄,身形往旁一歪,一只手撑入到木架上的水盆,顿时便将其打翻,泼了自己一身的水。   木朝生的衣衫顿时湿透,连缚眼的绸缎和发丝都在湿哒哒滴着水。   他颇为狼狈地稳住身形,听着撞他的人开怀大笑,道:“一个失宠的奴隶,陛下都不要你了,还在这狐假虎威呢。”   嗓音有些耳熟。   木朝生对以自己无关的人向来不会保留太多印象,一时间记不起是谁,只记得好像是白梨那一伙儿的。   那些人跟着白梨一起欺负同窗,还捧着那狡猾的白瑾,木朝生不喜欢他们,如今惹到自己面前来了,心中却意外地平静。   他甩甩手,将手上的水渍草草甩干净,而后一把扯下了脸上的绸缎。   那双一黑一赤的瞳眸好似还能看见一般,明亮又阴沉,直直对着那少年的眼睛,竟叫他一时噎住,许久不曾再说话,当真被唬住了片刻。   之后他又猛地回过神来,却依然对这样神情阴郁的木朝生感到发憷,磕磕绊绊道:“你……我也不曾说错,你这么盯着我作甚——啊!”   一盆混着染料的凉水突然铺天盖地泼下来,将他从头到尾浇个彻底。   没等回过神,又看见木朝生脸上挂着一道艳丽却冷漠的笑容,漂亮又危险,手中木盆高高举起,而后便以他难以躲避的、极快的速度,“嘭”地一声砸在他脑袋上。   木盆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木朝生手臂震得有点不适,揉着手腕,语气也还在发凉,懒得搭理在地上蜷缩呻吟的世家少爷,道:“陛下的衣衫都湿了,劳烦你们重做,并给陛下送去吧。”   言毕便扯扯衣袖冷着脸自己走了,沿着小径返回暂居的地方去。   木朝生身上被泼了水,担心着了风寒再起高热,回到寝殿便先去沐浴。   等裹着满身水汽,擦着头发满脸不开心从偏殿出来,却忽然被人提着领子拽到身前。   季萧未身上的熏香又顺着鼻腔钻进去,大约是有安神之效,木朝生感到情绪冷静了些,撇撇嘴,原以为他是来追究自己打人的事情,却听他冷冷淡淡道:“头发可是长了些?”   木朝生傻了一下:“啊?”   季萧未又没说话了,指尖卷着他柔软的发丝把玩了一会儿,之后颇有些爱不释手地勉强撤开指尖,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面颊。   木朝生生病之后食欲倒是没减,吃饱喝足,身形还未抽条,面颊上有一点点肉,柔软细腻,捏起来很舒服。   木朝生被捏得没脾气,只是挣扎,动了两下便被捏紧了下巴。   男人身上那股叫人宁静的冷香扑面而来,木朝生下意识闭了闭眼,果然被他吻住了唇瓣。   他隐约感觉到男人的身体似乎在隐隐发颤,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因此亲吻也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只轻轻地触碰了一会儿便要离家。   木朝生那一瞬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怎么想的了,又或许根本没想过什么,下意识挽留了一下。   他舔了唇瓣,湿漉漉的,温热的,碰到了季萧未的下唇。   之后又笨拙地学着对方先前的动作小心翼翼碰着他的唇缝,想将其撬开。   但未遂。   木朝生脑子空白,嗡嗡响着,什么都没想,有点着急地想要深入进去,但转眼便被夺走了主动权。   他被人按着后脑,唇齿打开,像是要被人汲取掉呼吸,喘不上气,不自觉地闭着眼呜咽着。   纤长睫羽极速栩动,挂了泪珠,有些许潮湿。   他呜呜咽咽,只感觉自己是不是就要被就此吃掉,被抱得很紧,挣脱不开。   也并没有很想挣脱。   直到对方贴上来,过分亲密的接触让他一下子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立刻犯了怂,像一尾鱼一般挣扎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季萧未故意为之,倒真让他滑脱出去。   木朝生后背贴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脑袋晕乎乎,嗡嗡直响。   季萧未闷咳了两声,木朝生的心便跟着他的咳嗽声乱了两回,懵然由着对方走到自己身前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能感到自己的体温很烫,以至于对方的手那么凉,像是自己要将季萧未融化,又或是他要将自己彻底熄灭。   他的手在打颤。   木朝生想,是不是季萧未还在隐忍着什么,并没有彻底发泄出来。   就像是脖子上套了个无形的枷锁,走远一步便“哗啦”一声收紧了,勒紧了,于是只能止步到此。   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木朝生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他好像也很恐惧深思这些东西,就做个单纯的笨蛋便好了其实,有仇便报仇,活得很自由。   否则就要像季萧未那样,心甘情愿套上一道锁链,被拴在或是情爱亲情,或是权利利益上,稍有不慎便行将踏错。   于是他便将万千思绪都停在了这里,愣怔地面向着季萧未,没有被遮掩的双目清澈干净,在自己未知的时候映着对方的影子。   季萧未松了手,他大约屈服于那条无形的枷锁,于是退开了距离,淡淡道:“让桃子去通知阿南,回紫宸殿给朕取一套干净的衣衫。”   木朝生听着他的脚步,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要去沐浴,忙道:“哦哦,好。”   他闷头往外走,面颊仍然一片通红,却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憋闷生气了,像是丢掉了心里的石头。   *   季萧未在偏殿呆了很长时间,木朝生等得有点困倦,坐在椅子里打哈欠。   打第四个时终于听到男人的动静,不自觉坐起身来,等着男人的指责。   毕竟打的是世家子弟,指定也是什么不小的麻烦。   木朝生撇撇嘴,果然听他质问道:“头发为何没擦干?”   竟然问的这个?   木朝生怔了一会儿,半晌才回过神来,心虚道:“手抬久了会酸……”   “又笨又懒,”季萧未随口评价了两句,听语气似乎心情还算不错,说,“过来。”   木朝生便乖乖凑过去,让他给自己擦拭头发。   季萧未今日来次并非要追究他打人的责任,只道:“近段时日还是住在此处,朕寻到了林回,等他入了宫后你便跟着他,行军阵法,或是毒药医术,想学什么便同他说。”   木朝生茫然片刻,忽然记起那世家公子说的那句“陛下不要你了”,顿时更觉无措,唇瓣张了张,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季萧未已经接着说下去,“白瑾要住到你先前的屋子里去,桃子已经去收拾你的东西了,晚些时候便能全带过来。”   木朝生只觉得很晕,那快石头是不是又压回来了,重重地压在心口上,他喘不上气,没办法说话,也没办法思考。   离开季萧未的监视和桎梏好像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到这个时候却提不起一丁点关于欣喜的情绪,只小心翼翼问:“陛下……”   他重复了好几次“陛下”,当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季萧未倒难得耐心,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茫然着小声问:“你不要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被虐待抛弃过的小狗很容易应激,当他处于新的环境碰到新的主人时会保留着很高的警惕性,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去适应,并接受新的主人,在这个阶段里他可能会咬人,会很难接近,总是很凶。是因为他害怕,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所以需要主人多一点点耐心,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和依赖感,不要再轻易抛弃他,否则会再次陷入到应激的状态中。   所以木木现在是担心自己被抛弃,但是没关系,那个免费送饭的冤种叔叔又要来了,冤种叔叔是个养孩子的高手,木木会被养得好好的   明天见啦! 第42章 不喜欢小槿儿这个称呼   季萧未擦着他头发的手顿了顿,许久没动静。   木朝生愣然出神,半晌之后身后的男人忽地重重咳起来,连带着将他的意识一同唤回,神情紧张地偏了脑袋注意着季萧未那方的情况。   他咳得很厉害,一声接着一声,让木朝生一时间有些害怕,也有点后悔。   方才那句话问出口,倒像是自己多么舍不得一般。   木朝生其实很害怕表露自己弱势的地方,他见惯了这样的事情,知道很多人都很喜欢恃强凌弱,一旦发现自己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坚韧,外壳下只是脆弱的血肉,便会恶劣地撬开他的外壳,重伤他的内里。   因而才总是看起来没心没肺,总是将尖锐的利刺直起来,将其表露在外,用伤害和不断报复他人来掩饰自己的胆怯和恐惧。   他很害怕季萧未知道自己心中短暂升起过的一些不舍和依恋,哪怕是自己的错觉,也是恐惧的。   对方或许会不断攻击他的弱点,直到彻底崩溃,变成再也无法拼接恢复原样的一滩破烂血肉。   他觉得后悔,他想表现得正常一点,但季萧未似乎病得厉害,他先前替自己喝下了那杯下了蛊的酒,或许是故意的,或许是无意的,终归还是替他喝下了。   无论如何都是替他挡了灾的。   木朝生总是将恩恩怨怨分得十分清楚,季萧未这副模样,他自己心中也紧张,根本无法将注意力转开,紧绷着等着对方平静下来,转头便将自己问过的话忘在了九霄云外。   季萧未喉中有血,怀中未携带手绢,他犹豫了一下,也没办法将血水强行咽下,只能起了身,将木朝生留在殿内,自行出去了。   而后再没返回来。   木朝生干坐在椅子上出神,直到夜幕渐深,桃子还在紫宸殿做事,返回殿中时随口了一句:“小阿木,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呀?”   他这才回过神来,茫然摸索着桌上的果盘,并未开口回话,只反反复复想着季萧未先前说的那番话,也没什么食欲。   桃子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她今日去了木朝生先前居住的寝殿,将他的衣物都带了过来,正帮他整理着,语气多有些疑惑:“当初不是让司衣房做了很多衣衫么,怎么感觉少了许多。”   木朝生没应声,他还有些焦虑,也有点不开心,他想那白瑾不是已经有了婚约,为什么又要住进紫宸殿。   吴信然不会生气的吗?   他捏着指节,垂着眼眸,睫羽在栩动着,脸上清清楚楚写着闷闷不乐,桃子总算注意到他的不对,凑上来问:“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   她心思细腻,很快便能想清楚关窍,没等对方回答又接着说:“可是因为白三少爷要住进紫宸殿而不开心?”   木朝生倒也没想到她竟一下子说到了关键,心中不愿承认,也便故意撒谎,将先前那撞了自己又出言不逊的世家公子拿出来顶着,以为这样便能堵上桃子询问的话语。   桃子道:“我听闻此事了,那似乎是张家的少爷吧,他父亲是朝廷重臣,自小便纨绔难教养,惹是生非。”   “白三少爷腹泻不止,病了许多日,下榻行走都不便,二少爷便留在宫中照拂,也不曾去念书,今日书院上不见二人来,张少爷下了学就去见了三少爷,哪曾想竟又找上你的麻烦。”   木朝生一听这事还与白瑾有关,想必又是白瑾添油加醋了什么,顿时怒从中来,不满道:“分明是陛下将药粉抖干净的,关我何事!”   转而又想,难怪季萧未要将人接到自己殿中居住,恐怕是心中愧疚,想要亲自照顾。   他和吴信然怎就没打起来呢!   那才热闹啊!   那还是别打起来,总觉得季萧未会被打死。   本就厌恶他至极,被他当了那么久白瑾的替身,还在他人欺负他时也跟着动手动脚,死了算了。   木朝生思即此又觉得可惜,不忍心,舍不得,总之心情乱七八糟,到最后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样,只觉得还是活着好。   那时候白枝玉给他的厚衣裳大约真是季萧未的,那股熏香的味道十分熟悉,连梦中都挥之不去。   既然如此,那可是又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不要他便不要了吧,也不曾说过要追究他从前干过的那些坏事,还叫林回到宫中来陪他,就当一切都清算干净了吧。   木朝生也不想一直做外人的替身,他有自己的名字,永远成不了白瑾那副模样,也不喜欢小槿儿这个称呼。   往后都别这么叫他了。   *   第二日天气晴好,许是临近除夕,惯常冷清的宫中竟也有了一丝热闹的气氛。   木朝生跟着林回学剑,这人招式比季萧未的花哨,看得人眼花缭乱,不似季萧未那般简单又无情,一击致命。   他喜欢摆弄一些漂亮的招式和剑花,木朝生看不见,没得挑,人家手把手教,也只能跟着学,还算学得挺快。   出了汗吹了风又觉得冷,木朝生裹着大氅坐在石凳上喝水,听林回道:“晏城当真难在。”   “怎么难在?”   “冷,”林回言简意赅,他对木朝生倒是耐心很足,有什么便说什么,也不曾刻意遮掩,“从前刚封王时,封地在江南,年末时节没那么冷。”   木朝生杯子里盛了热水,没喝两口,只用来暖手,闻言便“哦”了一声,转而问起来他入京一事:“为何季萧未寻你来,你便来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么?”   林回笑道:“哟,看来也并非全然愚笨。”   木朝生脸上写着不高兴。   他喜欢逗孩子,也知道不能太过分,趁着对方还未生气,又赶紧回了木朝生的问题,说:“季萧未身上有两味毒,其中一味唤作枯骨,想必你已经知晓。”   林若离曾经死于此毒,腐蚀血肉,尸身保不住了。   因而那时候绑架了木朝生,想从季萧未那里寻个良方。   只可惜季萧未也没什么办法。   木朝生捧着杯子没说话,他隐约知道枯骨大约是什么很厉害的毒,否则林若离一个擅药的人都没办法将自己救回来,换作他人也便只能等死。   季萧未那副病得不行的模样便是因此毒而成,又为了抑制毒性服下另一种药性相克的毒,两味药对身体的损伤都很严重,互相桎梏,又共同腐蚀他的内里。   木朝生到这个时候才恍然记起来,若是真没有解药,或许要不了多久,季萧未便要同那林若离一样,成为躺在棺椁里的一具尸体。   忽而便觉得心中郁闷,闷得发疼,他揪揪衣领,好似这样便能让自己好过些,闷闷问道:“真的没有解药吗?”   “能制毒自然会有解,”林回也有点无奈,叹息着,说可惜,“当初若离同我闹脾气,一把火烧掉了溯药谷,什么都没了。”   他没想活,只想在情爱彻底终结之前带着期待和回忆死去,以此来自欺欺人他们或许还没走到分道扬镳的终局。   也想赌一把,让林回后悔。   他赌成功了。   木朝生不懂情情爱爱,看不明白,他对情感的描摹只有曾经话本子里的一点印象,觉得爱一个人很累,真正要恨一个人也很累。   所以他活得很轻松,他在用很简单的方式待人,好的便喜欢,不好的便杀了,杀不掉的也得给人惹些麻烦。   但是到现在,有人告诉他,曾经欺负过他,又帮助过他的季萧未要死了,他觉得不高兴,甚至有点难过,比当时白枝玉要离开晏城的时候还要难过。   这样的情绪很陌生,他不敢触碰,起了逃避的心思,于是又躲了起来。   林回同他说,当初林若离服下枯骨有吴家从中作梗,要联手季萧未夺权,所以才入了京城,木朝生点点头,也便不再多问了。   晚些时候吴文林跟着吴信然进了宫。   他们兄弟二人似乎还有矛盾,也有可能只是吴二少爷单方面的矛盾,他没给他哥什么好脸色,进了宫便冷哼一声离开吴信然身侧,去找木朝生了。   他给木朝生带了很多好吃的!   木朝生以前没吃过,肯定会喜欢!   吴二少爷兴高采烈,一路钻进紫宸殿后院,许久不曾入宫,他不知晓木朝生已经不住在此处了,于是打开殿门便同白瑾正面对上。   那容貌清秀乖巧的少年坐在案前,眉心总是郁结,看起来很讨人怜爱。   吴文林嘟哝一声,心道他整日好吃好喝,兄长也成天进宫陪伴,怎么反而倒瘦了。   难道这一整个月都在腹泻不成?   不对,他怎么在此处?   吴文林皱皱眉,问:“木朝生呢?”   白瑾脸色苍白,却故作发怒:“他给我下药,害我重病一场,萧未哥哥早将他赶出去了,别来我这烦我。”   倒是比以前硬气了不少,难不成真是陛下宠盛了?   吴文林满脸疑虑,倒也没多说,不相同白瑾起争执,扭头走了。   他寻了宫人问过,说是木朝生失了宠,鱼目比不得珍珠,陛下为了白三少爷将他赶出紫宸殿自生自灭了,心下着急,怕木朝生受委屈,忙往那状似冷宫一样的地方走。   吴文林冒冒失失,直直穿进正厅进了寝殿,见殿中还点着一盏烛火,以为木朝生尚且醒着。   他转过弯,正张口欲言,忽然又将话咽了回去,愣愣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殿中烛火熄尽,那唯一的微光来自季萧未手中的提灯,榻上少年早便睡熟,面颊泛红,像是无论怎样都难以吵醒,睡得十分安稳。   提灯的男人微微倾身,白发自肩头滑落,垂落在少年颊边,一向冷清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无比柔和。   季萧未垂着眸,俯着身,于满室寂静漆黑里,轻轻吻过木朝生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   吴二:什么啊什么陛下亲了木朝生哈哈哈哈我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哈哈   吴二:完蛋了完蛋了,我死定了   吴二:我即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着腐朽的声带喊出——陛下他超爱啊!   过了两天桃子姐去老季屋子里打扫卫生,然后发现木木经常穿但是当时没找到的几件衣服在老季榻上堆着。   桃子姐:......   桃子姐装作没看见   明天见啦! 第43章 木朝生想要自由   他的吻短暂停留在木朝生的唇瓣上,那样柔软又轻盈的触感稍纵即逝,像是被一颗泡沫轻轻碰了一下,除却些许痒意,没再留下什么了。   木朝生大约觉得痒,倒也没醒,只轻哼一声转过身去,又一次睡熟了。   男人的面容被烛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光晕,落在额头眉眼和鼻梁上,总叫人觉得冰凉的脸色难得温和。   很快,肩头的白发彻底垂落,挡住了他的面庞,遮住了他的神色。   季萧未便直起了身,将视线从面前欲盐未舞人身上移开,悠悠地、如往常一般冰冷地安静投射在吴文林身上。   吴文林一动不敢动,身形僵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方才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陛下的眼神冷得像是一条盯上猎物的毒蛇,看得他后脊发凉头皮发麻。   季萧未已从榻前下来,他穿得少,长衫显得身形很高,厚氅披在肩上,大病未愈,仍然带着很重的病气,唇色也很浅。   垂下眸时那股冷意终于散去,像是已然将人审视完,减少了杀意和警惕性。   季萧未提着灯悠悠向着吴文林走来,他要高于少年很多,走近时便显得居高临下,唇瓣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比着口型道:“去外头。”   吴文林知道他是担心将木朝生吵醒,连连点头,跟着人出去了。   季萧未来时换了衣衫,身上的熏香味淡了些,人一走,将殿门一合,好似就能将自己来过的痕迹都遮掩过去。   吴文林心不在焉跟在他身后,想着陛下对木朝生的态度或许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全然冷漠,大约向来如此,不愿向外人表露自己的心意,因而众人便将其忽略了过去,没有过多注意。   他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季萧未闷咳两声,嗓音沙哑,问:“你兄长如今在何处?”   吴文林迅速回过神来,他对吴信然这个哥哥实在讨厌,没什么耐心,撇撇嘴道:“说是有要事要与陛下商议,一进宫便向着紫宸殿去了。”   原本就半夜三更找上门来,哪想到陛下根本不在殿中,分明趁着天黑来偷偷占木朝生的便宜了。   吴文林骤然知道了一件大秘密,慌个不行,担心陛下想要将他灭口,战战兢兢半晌,却见季萧未神色淡淡,点点头,拢着袖子走了。   吴文林逃过一劫,丈二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季萧未此番所做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说喜爱白瑾,还将人接到殿中同住,把木朝生赶出去,又为何要自己夜里偷偷来见人,像偷情一样。   难不成还是为了躲着吴信然不成?   吴文林知道吴家的权势和地位来得不干净,平日也不曾深思,只当自己不曾发觉,也不想过多干预,想要明哲保身。   到这时却忽然想自己或许没想错。   今日吴家来了客,他不认识,本没放在心上,但那人在府上同吴信然同他聊至深夜,再之后吴信然便匆促进宫,说要见季萧未。   他们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也并非存续一日两日了,曾经白瑾亲近季萧未,吴信然又横插一脚讨要了婚约,从那时起二人之间气氛便总是奇怪。   吴文林不喜欢白瑾,这人看起来倒是乖顺安静,却总让他觉得不舒服,白家倒了之后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重回以往的繁荣,无法给吴家带来利益,也不知道吴信然究竟要这一份婚约做什么。   吴文林想不清楚,只觉得他兄长脑子有病,本是跟着进宫来见木朝生的,人既已睡下,也不便再吵醒,也不愿去紫宸殿,不想见到白瑾,于是便打道回府。   *   临近春三月,院中花树发了新芽,要不了一两个月便要结花苞,但天色依然不算很暖,木朝生又觉得困乏,又觉得冷,白日醒不过来,迷迷糊糊躺在榻上赖床。   林回夜中不在皇宫,也不知究竟住在何处,他没说,木朝生便也没问。   如今人正坐在寝殿的桌案上布棋,虽应了季萧未来教人,却也没苛刻到让人早起,悠然自得。   木朝生赖到将近晌午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晕头转向坐起来,打着哈欠问:“有吃的么?”   林回目不斜视盯着棋盘:“方才膳房送来两盘蒸糕,还热着。”   于是木朝生便速度换了衣衫下了榻,跟着桃子去洗漱,准备享用自己的蒸糕。   不曾想等他返回殿中,那盘点心已经被撤走了。   木朝生勃然大怒:“我吃的呢?”   “季萧未说你挑食,让你午膳晚膳前不要碰糕点。”   林回推翻了棋子,掀起眼皮瞧着木朝生不爽的脸色,饶有兴致笑道:“昨夜吴信然上了皇宫,你可知晓?”   木朝生不曾知晓,上回因这人天寒地冻被关了几日笼子,心中多有怨怼,跟着坐下问:“他找季萧未么?”   “还记得上回同你说的,”林回道,“枯骨一毒原在江湖流传,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季萧未当初中毒的时间太巧,正赶上封太子时,不过压制得好,没因此丢了储君之位。”   直到先帝去世,痛郁难抵,这才又一次复发。   季萧未的父亲是因为自己才久治不愈病故,木朝生记得此事,咬了咬唇瓣,没吭气。   林回接着说:“你在深宫中困了近十年,每日可接触的人便那么点,又是谁将王家陷害木家的事情告知你的?”   谈及往事他忽然愣了愣,许久没有再回忆这些叫人不愉快的东西了,一时间很难很快回想起来。   木朝生怔了许久,林回倒也耐心,没再说话,又布了新的棋盘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之后他到底回了神,道:“我忘了。”   “有一回陈王冬日让我跪在院中挨鞭子,夜里起了高热,迷迷糊糊,只听见有人与我这么说,说木家灭门是王家在后头做了推手。”   那时候晕得厉害,原以为是做梦,根本不记得是何人与他说的了。   木朝生也不曾多想,要想在陈王身边活下去已经很累很累,没有精力再去想对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一并杀了便是。   林回的脸色有点难看,木朝生瞧不见,也便不知晓,捏着杯子出神了片刻,听林回道:“若离死之前,和王家的人碰过面。”   枯骨便是那个时候给出去的,他们是陈国人,林若离原以为只是陈国内部朝堂相争,是与林回之间的争斗,想拖着林回与自己一同入地狱,没想到这毒竟送去了阳城,最后用在了季萧未身上。   林回一直以为林若离是爱得太累了,因而才会服毒自尽,到这时才恍惚回过神来,或许也是死于灭口。   究其根本,罪魁祸首竟还是吴家。   木朝生终于知道为何这人要应下季萧未的邀请进宫来了,大约是想联手对付吴家。   吴信然昨夜着急进宫,只怕是知晓季萧未拉拢林回的事情了。   林回从前是陈国的外姓王,若他当初将夺位之事做下去,或许也没陈王什么事了。   木家不会灭门,木朝生也不会进宫。   只可惜那时候林若离死了,雁南王从此销声匿迹,这段往事被所有人遗忘干净,之余林回一个人永远记得,反复回忆。   他十八岁靠着军功成为外姓王,有足够的手段和谋略,也有很多追随者,如今投靠了季萧未,自然会引起吴家的忌惮。   木朝生茫然地想,季萧未这番将人光明正大叫入宫,莫不是要彻底与吴家撕破脸了?   季萧未十一岁便因天资聪颖被立为太子,后来身中剧毒,身体虚弱,吴家将他推上皇位之后便一直活在掌控之中,寸步难行。   没有白家的帮扶,仅靠着一个很多年不曾回到朝堂的前朝王爷,又怎么能斗得过家大业大的吴家。   更何况季萧未身上还中着毒,总感觉命不久矣。   他觉得胸闷,心道这些事情也轮不到自己操心,晃晃脑袋不再想了,又开始思索自己可要趁此机会离开晏城。   木家和吴家有见不得光的勾当,自己若还留在宫中,在吴信然眼皮子底下活动,他既做出陷害自己下蛊一事,谁知往后还会做些别的什么。   需得尽快远离他们才是。   至于那所谓的罪魁祸首,他如今也知道多半便是吴家,自己手中无钱无势,自知斗不过,也没办法斗,连耍小心思的余地都没有,更遑论报复。   还不如交由季萧未和林回去处理。   这二人与吴家的仇怨也不比自己的少。   木朝生自以为想得清楚,思索着离京的打算,却又觉得憋闷难受,想什么都觉得心中隐约不满,自己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不满。   他胸膛极速起伏了两下,又将这个想法甩出去,退而求其次想今日的午膳吃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胃口,木朝生感到心烦意乱,想让林回说一说他和林若离从前的事,忽然耸耸鼻头,蓦地转过脑袋面相殿门处。   不多时季萧未便从外头进来,脸色不算很好,蹙着眉,看起来有些不耐。   他仍未将大氅穿好,只是搭在肩上,配着素色的长衫,瞧起来满身文气,一手提着伞,一手提着食盒迈过殿门。   察觉到木朝生的动静便懒懒散散抬起眼,淡淡道:“闻到什么了?”   木朝生不想说是他身上的熏香,倒像是自己多在意一样,嘟囔着撒了谎,说:“饭菜。”   季萧未没戳穿,只将盒子放于桌上,而后侧身咳了两声,同他道:“今日膳房厨子罢工,无人做饭,勉强凑合一下罢。”   木朝生闻言便下意识问:“厨子也是吴家的人?”   季萧未语气淡淡:“朕以为你要问这菜从何而来。”   木朝生:“总不能是你做的吧哈哈。”   季萧未:“……”   木朝生:“……”   木朝生有点心虚且尴尬,没了底气,小声问:“是……是么?”   季萧未凉凉看了他许久,视线清晰地落在木朝生脸上,看得他想逃又逃不脱,眼见汗流浃背,脸上总算有了些许极浅极浅的情绪波动,垂下眼眸道:“不是,桃子做的。”   不是你还吓唬人。   木朝生怒了一下。   林回没吭气,只瞧着季萧未隐隐颤抖的手腕,半晌之后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三个人各怀心事坐在一起用膳,没过多久季萧未便起身了,林回跟着他一同离开此处。   无人陪他,木朝生顿时又觉得没了兴趣和胃口,咬了咬筷子,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想自己或许在季萧未身上投放了太多关注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好似牵着自己的心绪,就像是在他脖子上拴了根链子,让他无法离开身边的一亩三分地。   木朝生想要自由,绝对的,完全的自由,而不是有形或无形的禁锢。   他很不适应,难以适应,也没想过要适应,只想将这些奇怪的说不清楚的东西都丢掉。   他烦躁不安,扔了筷子起了身,打算去院子里散散心。   近段时日天色不错,也不算很冷,临近除夕,宫人倒也没完全冷落了这座寝殿,在檐上挂了灯笼。   木朝生又让阿南在灯笼下挂了只小风铃,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响着,却不觉吵闹,反而让人心安。   他坐在台阶上吹风,难得放空思绪,安安静静晒着太阳,晒得他昏昏欲睡,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说话,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似乎是白梨和白瑾来了。   作者有话说:   整理了一下时间线:   老林18岁灭门溯药谷,小林1岁   老林35,小林18,老季11立太子+中毒,木木3   老林37,小林20嘎了,老季13,木木5   老林40,小林嘎3年了,老季16,木木8木家灭门   老林48,小林嘎11年了,老季24继位,木木16   老林50,小林嘎13年了,老季26,木木18   周二见! 第44章 坠井   他坐直了身子,却没起身,只将捏在手中的绸缎拿起来缚于眼上,挡住了自己的异瞳,也像是将情绪都遮掩干净了一般,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思绪变化。   好似这样就能当做自己重新裹上了坚韧的外壳,没人能再触碰到虚弱不堪的内里,也便不会再受到故意的欺辱。   木朝生容貌生得冷艳,不笑时便显得有些无情,漠然坐在台阶上,转头面向院中的那棵新生枝芽的花树,看起来没兴趣同白家两兄弟交涉。   自从紫宸殿搬出之后便好像丧失与人交流的能力,尤其是那些让他不开心的,总找他麻烦的人,他实在是没精力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只要不主动招惹,他更愿意绕道避开。   回宫之后也没再去书院,只跟着林回学剑,每当自己沉浸在剑招当中时,才能将一些杂乱的情绪都抛之脑后,以免想得太多而心烦意乱。   他知道自己心难静,总是浮躁,所以总生杀意,若无人阻拦,手上只怕常沾血污。   木朝生深吸一口气,他能感到冬日阳光稀薄的热量正落在自己面庞上,感官能够轻易捕捉到新芽草木的味道,本以为这样能平静下来,却在察觉白梨与白瑾靠近时不自觉握紧了手边的覆水剑。   于是心又乱了。   他的脾气一向如此,躁动不安,杀人如麻,性情很是恶劣,需要极力忍耐着。   白瑾惯用的熏香气是他不喜爱的,又或者是因为他本人才生出了厌恶,那股气息萦绕在鼻头时会让他愈发焦躁。   木朝生侧着脸咬着牙,半晌后蓦地松了手起了身,面不改色忽视掉不断靠近的白梨与白瑾,向着后院而去。   眼见他对自己避之不及,白梨也不知为何顿时怒上心头。   白瑾因多日腹泻,食不下咽,坏了身子。   吴信然近几日也不知在忙何事,十天半个月不曾去看望一眼,由着白瑾自生自灭,直到季萧未将他接入紫宸殿暂住。   太医说白瑾是因积郁成疾,因而才久久不见好转,白梨本以为他如此喜爱陛下,有对方作陪应当很快便会好起来,自己也忙于学业,直到今日才闲下来去紫宸殿探望。   不曾想却好似病得愈发严重了,脸上没有血色,神色忡怔,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白梨担心弟弟的身体,哄着他喝了药,白瑾这才像回过神来一般哭起来,说木朝生给他下了药,当时又说了很不好听的话,什么都要同他争抢。   吴信然对木朝生的兴趣太过浓厚,太过关注,白瑾心思细腻,又怎会察觉不到。   甚至连长兄也因为他被降职离开京城。   他实在伤心,白梨心疼至极,看着他的模样又总是情不自禁想起那时远远在刑房外看见过木朝生的状况。   那时他倚靠着笼子熟睡着,似乎与白瑾如今一般虚弱,像一尊易碎的瓷像,被放置在漫天大雪中。   他没办法进入刑房,只能这么看着,说不清自己究竟心绪如何,只是夜不能寐,反反复复念着想着。   后来木朝生被救出去,原以为自己已经将其忘记了,没想到到这时又忽然想起来。   白梨想,他只是为了给弟弟撑个场子,并不是真的想去看看木朝生如今的状态。   木朝生只是个奴隶,是被季萧未丢弃掉的失宠的宠物,哪里值得他关心。   如今一看这不是养得挺好么,唇红齿白,面色红润,就是神情有点冷。   从前似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冷得像是陛下那般,让他一瞬间有了退却之意。   这样的错觉转瞬即逝,很快白梨又回过神,下意识开口将人喊住:“木朝生。”   漠然远去的少年脚步顿了顿,微微侧首,麻花辫乖顺地搭落在肩头,不是很能瞧清楚表情,只听他语气淡淡,问:“二少爷有何事?”   白梨却没应声,怔怔站在原处,想木朝生似乎长高了一些。   身形抽条,体态似乎更纤长漂亮了。   背影瞧着总觉得熟悉。   白梨出着神,木朝生没什么耐心等着,他不喜欢这二人,怕自己待久了会升起攻击的念头,咬着牙转头走了,想离他们远些。   白瑾心下一急,忙拽了二哥的衣袖,小声催促:“二哥!”   白梨骤然清醒过来,扬声道:“你走什么!莫不是心虚?”   木朝生脚步彻底停下,先觉奇怪,后来隐约知道了对方的来意,含笑转了身,抱着手臂冷笑道:“我心虚什么呀,二少爷?”   “二少爷”叫得轻而暧昧,尾音勾起来,倒像是撒娇。   白梨被他这么喊得面颊一红,顿时支支吾吾起来,花了一番功夫才稳住嗓音,没当着木朝生的面出丑,“你给小瑾下药。”   “那药是陛下下的,与我何干呀,”木朝生嘟囔道,“你们这些个王公贵族,欺辱人惯了,犯了错丢了人,便将错事全推到下人身上。”   他故意叹口气,说:“可惜出身如此,若非我木家无端被灭门,那轮得到你使唤啊,二少爷。”   跟着林回学兵法练剑术这段是日听对方说了很多往事,知道白家武将出身,后家中主事之人纷纷战死沙场,落刀之人多是木家的子嗣。   清算下来,木家与白家本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木朝生知道这些往事之后便找到了最适合挑衅白梨的话语,恶毒又恶劣,勾着唇角盈盈笑着,说:“木家当初若还在,你们白家的子嗣到如今坟前草只怕都已经生了满地,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咄咄逼人——”   只一瞬便被拽紧了衣领,木朝生能感觉到白梨的怒意,他觉得不适,又觉得有趣,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腕,勉力将脑袋向后仰,轻笑着问:“这便生气了呀,二少爷?”   “闭嘴!”白梨咬牙道,“你也知道白家因为什么才落到如今的地步,长兄为了你自请降职,你便是这么报答他的?”   “我让他帮我了吗?”木朝生的眉眼被遮挡在绸缎之下,只是唇边挂着一道笑,却不觉得真实,反而愈发冷漠,“是他自作多情,是你们自作多情,放任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便好了,是我求着他来救我的吗?”   “木朝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白眼狼!”   “你是头一天知晓么?”   木朝生指尖落在白梨胸前,推拒着对方,想让他松手,冷笑道:“我还在陈王身边时杀了多少人,这件事情无人不知,莫非在二少爷眼中,我便是那由人欺辱的软柿子不成?”   他当然不是。   白梨其实一直清清楚楚,只是后来见过对方软弱的时候,竟将从前的事情都忘了。   他下意识松了手,木朝生得了自由便连连后退了两步,握惯了剑的手隐隐颤抖,很想在此刻将剑拿在手里。   但当时已经丢了剑,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主动攻击,于是便故意丢了剑。   他也不是真的如白梨所言那么冷血无情,白枝玉对他很好,他一向分得清楚,不想因为一点口舌之争便做出让白枝玉痛苦难过的事情。   于是只能颤着手,离远些,神情淡淡:“若无其他事,二少爷还是早些离开,免得嫌这寝殿被我住过,脏了您的脚。”   “木朝生!”   白梨当真是生气,每次同他相处时都很是生气,对方嘴里似乎从来说不出让自己高兴点的话,每一句都让他无比气愤,却又说不出如何气愤,只想让他闭上嘴,不要说话。   木朝生安静的时候分明很讨人喜欢。   他急急上前两步,察觉到他的动静,木朝生顿时警惕,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抬了手臂挡在脸前,却听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白瑾忽然大叫道:“二哥小心!”   下一瞬,他已经冲上来,猛地推了木朝生一把,推得他连连后退,脚跟撞在什么台阶之上,顿时往后坐去。   直到落空之时木朝生才恍然发觉,自己身后并非什么台阶。   而是一方深井。   他有些茫然,来不及无措和给出反应,只是挥了下手,短暂地揪住了白瑾的衣摆,而后便“噗通”一声摔落在井水中。   冰冷井水裹着死亡的气息没顶覆上,将他彻底淹没。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破口大骂:井深不深我不知道,你们是挺神经的!   今天加更,明天见啦 第45章 腕上的齿痕   “木朝生!”   白梨大约也不曾想到这突生的变故,忙扑到井边去,想要拽住对方的衣衫,那片衣摆却在指缝间一滑,没能拽住,眼睁睁瞧着人掉入井中去。   顿时“噗通”一声闷响,井水没顶涌上。   木朝生剧烈挣扎着,身体下意识的求生欲望让他拼了命想要浮出水面,半晌之后总算扒住了井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白梨总算松了口气,心乱如麻,道:“等我拉你上来!”   木朝生没应话,井壁光滑,他抓不住太久,抠得指尖生疼,却止不住下滑。   寒冬时节井水凉如刺骨,他打着寒颤,说不出话,只听着外头二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响着,头晕脑胀,听不真切。   白梨去寻绳索,白瑾大约也慌乱,追在哥哥身后解释:“我瞧他动手,以为他要欺负二哥,没想到会掉入井中。”   他内疚至极,小声啜泣起来,呜咽着说:“他怎会不知那里有井,必定是故意为之好将此事陷害于我,届时萧未哥哥若是问起,我岂不是要担上杀人的罪名。”   “不会的小瑾,”白梨心不在焉给绳索打结,“陛下不会怪罪与你,毕竟木朝生已经被赶出去了,大约是不要他了。”   话至此又卑劣地觉得有点兴奋,心跳加快,想木朝生如今算是无了主,那岂不是——   “二哥......”白瑾面无血色,神情也有些恍惚,抽噎着泪流不止,像是无比惊恐道,“我并非故意的,我只是担心他伤害你,木朝生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对你了,我只是害怕......”   他哭得不能自己,抽抽噎噎,白梨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白瑾平日一向待人友善,不同人翻脸,也从不会动手伤人,忽然将木朝生推到井中,害怕和恐慌也是应当的。   他感到心疼,拍拍弟弟的肩,却心不在焉,想着木朝生还危险,只能心不在焉哄慰两句,说:“没事的,小瑾,我去将木朝生救起来便好。”   话音刚落,却见白瑾忽然喘不上气,大约是情绪过激,身体难以负荷了。   白梨心中一慌,忙将人抱在怀中轻拍着他的后背,“小瑾冷静些,怎么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白瑾面颊憋得有些红,说不出话,给不出反应,白梨只能将他背起来,匆匆往外走,冲着殿门外的侍从嘱咐道:“木朝生掉井里了,快去找人将他捞上来。”   白瑾这副模样让他不安,弟弟的安全始终被他放在首位,没办法分心再去救木朝生,再三强调让侍从去捞人,这便背着白瑾往太医院走。   殊不知后背上的人却转瞬恢复了正常,皱着眉冲着侍从使了个眼色。   那侍从本听从了指令要往后院去,一时间被唬住,不知该听谁的。   犹豫一瞬,白梨已经背着人走了。   侍从去了后院,那方井中几乎没什么动静,倒像是无人。   只有附身望去时,才瞧见木朝生正没在水中,脖颈往下都已经被井水淹没,发丝潮湿,水珠顺着额头滑落下来,落在睫羽上。   他脸色和唇色都冻得惨败,仰着头,双目半阖,一双手紧紧扒着井壁,指尖被磨破,留下道道血痕。   大约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木朝生张了张口,先是吐出了一团白雾,而后才听见他细弱的声音,困兽一般虚弱地求救。   一声一声哀求着,说:“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他不想死,很恐惧死亡,想要活着,于是忽视掉指尖的疼痛,勉力让自己露出水面,隐隐带着哭腔请求对方救一救自己。   脸上满是水痕,也分不清是不是哭了。   侍从有点心疼,记起那时白瑾的眼色,虽觉得对方冷漠的眼神陌生得吓人,却还是担心一条人命在眼前就这么没了,于心不安,便转身去寻找绳子。   等将绳索放入井中,木朝生却使不出多少力气将其拽紧,身体总是打滑。   他有点崩溃和疲累,呜咽了两声,泪珠打湿了睫羽,哆哆嗦嗦小声哽咽着,又害怕对方失了耐心将自己抛弃。   水面已经淹到下巴,木朝生仰着头,用力拽着绳索,连声音都很难再发出,也睁不开眼,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只能大口喘息着。   意识已经有些溃散,他到这个时候连想一想别的事情都已经没办法做到了,怔怔地、艰难地呼吸,而后便感到绳索松了松。   那个人似乎松了手。   木朝生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也不觉得生气或怨恨,彻底脱了力,坠入水中。   *   除夕将近,为展示国力,宫宴必不可少。   往年的宫宴都由吴家全权负责,今年季萧未却自己动了手,先行定了安排。   吴家觉察到威胁,叫吴信然到宫中商议,实则为警告。   季萧未兴致缺缺翻着案上奏折,吴信然说了许多,他一句都不曾仔细听,压根没将这所谓的警告放在心上。   眼见他这般模样,吴信然咬咬牙,道:“今年若减员进宫,只怕诸多臣子会不满。”   “若是不满,杀了便是。”   “陛下!”吴信然道,“政事并非儿戏。”   “是否是儿戏倒也用不着吴御史的教导,”季萧未掀起眼皮打量他片刻,神色自若,“朕身为太子时便已跟着太傅学过治国之道,父皇在世时也悉心教导,莫非吴御史对先帝的教导还有何不满么?”   指责先帝乃不忠不孝,吴家想稳住名声,不敢妄言,吴信然只能止住话题,将其忽略过去。   不曾想季萧未却咄咄逼人起来,看样子势必要从他那里得个答案,道:“父皇从前教导朕,穷则变,变则通,与时宜之,如今方才迁都不久,国库空虚,办宫宴已是勉强,行个面子,若再大张旗鼓,空缺的部分,莫不是吴家可以将其顶上?”   没等吴信然接话,他又接着问:“或者,你是觉得父皇所言不对,需得固步自封,不能做任何更换?”   吴信然道:“臣绝无此意。”   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男人似笑非笑,也不想撕破脸皮,赔罪道:“是臣没能考虑清楚其中关窍,陛下恕罪。”   季萧未没吭气,只拨弄着手中小杯,神色冷淡。   殿中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阿南匆匆自外头进来,本欲开口,见吴信然在殿中,便又将话咽了下去,俯身同在一旁服侍的桃子低语两句。   桃子脸色骤然大变,本就不便留在殿中,这便转身随着阿南往外走。   出了殿门脚步便快起来。   季萧未听着外头的动静,把玩杯盏的手忽然一顿。   桃子是他故意放在木朝生身侧照拂的,知晓这二人关系亲近,形同亲姐弟,倒也放心。   如今匆忙至此,只怕是木朝生出了事。   想到此处便忽然感到心下一慌,来不及回避吴信然,顿时起了身跟着一同追出去。   *   “不知晓怎么落井的,”先前赶来传讯的侍从道,“二少爷背着小少爷从院中出来,便叫奴才去捞人。”   他没敢将白瑾不许他去救人的事说出口,只跟着季萧未匆匆往原处赶,“木小郎君手受了伤,井水又凉,没力气上来,奴才迫不得已才到此处寻求帮助。”   木朝生失宠一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侍从本想着季萧未或许不会出面,没想到却亲自来了。   看这幅着急的模样,那些谣言只怕没一句真的。   季萧未只觉得胸口有点疼,他身体不好,剧烈行动之后便想咳嗽,但如今事态紧急,没办法停下脚步,忍久了更觉得疼痛。   他没表露出来,也没说话,脸色冷得可怕,转眼便到了井边,将外衫脱下,没过多犹豫便抓着绳索下了井。   水面已经没了动静,又深又黑,井水冰凉刺骨。   他落下v fable v时才隐约瞧见被淹在水下的木朝生,而后抓了对方的手臂,手指滑到他的腰间,将人紧紧揽在怀里带出水面。   阿南忙拽了绳索将他二人拽上来。   木朝生紧紧阖着眼,面上一片死气,已然没气了。   季萧未将他抱在怀中,仔细探着颈间脉搏,察觉到那一点点微弱跳动时,总算松了口气,侧开脑袋重重呛咳,喉间一阵腥甜。   桃子也神色恍惚,不能主事,阿南只能替季萧未开口,同身侧跟来的太医道:“快去瞧瞧小郎君,必定要将人救回来。”   “将水吐出来便好,”太医上前道,“得先将腹腔的水排出。”   他正欲上手,却被陛下挡开,那满身潮湿的男人神色冰冷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木朝生,淡淡将视线转过来,说:“朕来便可。”   于是便将人抱回殿中,平放在榻上。   折腾了许久之后才见木朝生呕出大滩水,呼吸也渐渐恢复,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季萧未给他擦脸,抬了手才发觉颤抖得厉害,没办法止住。   他心绪有些凌乱,到这个时候忽然宁静下来,瞧着木朝生惨白的面庞想,他方才似乎真的要死了。   就如那时在狱中同他第一次见面,他满头血,脸上是血泪留下的痕迹,躺在污脏的地上,很快就要咽气。   太医治了很久,他或许也并非全然都是死志,有那么一点点活着的期望,于是才将他艰难从阎王殿前拉回来。   太医给木朝生医治,阿南哄过桃子,过来低声与季萧未道:“陛下不若先去沐浴,将湿衣换下,以免着了风寒。”   顿了顿,他咬咬牙,又补充了一句:“小郎君如今情况不好,还需陛下时常上心,陛下可不能再出了事。”   他身上还有两味毒,不能忽视和轻看,稍有不慎便会被诱发。   季萧未这才回过神,平平静静起了身,也不曾说话不曾回头,转身入了侧殿。   湿透的衣衫被褪去,男人其实并非看起来那般瘦弱,身上带着形状漂亮的薄肌,只是病久了,皮肤苍白,因而才总觉孱弱。   他入了温泉池中,这一刻才似清醒了一般,闭了闭眼,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只垂眸望着自己略有颤抖的手腕,捏了捏,将腕内侧翻转过来。   那里,有一道齿痕,曾经深可见骨,后来血肉长好,又被添了墨,纹下形状,总是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说:   然后老季病了一个月,木木第二天就好了(bushi)   看到大家的诉求了,但是这本没有玄幻元素诶(痴呆)(流口水),不过一直有打算开老林小林单独的短篇,讲一下他们以前的故事,这本里就不细说啦,主场留给木木和老季。   因为之前一开始的设定有点不太适合发出来,所以做了更改,去掉了可能涉及伦理的部分,小林就是老林捡回家养大的孩子,类似于资助人和被资助人,除此之外没有再生成其他关系   地府日常!he,已经放了文案啦,过两天就发正文,感兴趣的可以先点个收藏~   后天见啦 第46章 他想得到他   那是给木朝生当时烙下花印时被他咬出来的痕迹。   木朝生一心求死,他想让他活着,于是给他留下伤口和痛感。   他好像只能靠着仇恨留存生志,既然如此,便叫他恨着自己罢了,只要能活着便好。   季萧未仰起头,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手腕上留下过齿痕的地方又开始发痛。   他今日在吴信然面前失态,对方势必会怀疑,心仪白瑾本就只是说辞,用他做了靶子,好让木朝生的处境可以稍稍安全些。   这回只怕是瞒不住了。   季萧未拨弄着指节上的玉戒,心想,若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或许只能硬碰硬,将吴家彻底解决干净。   合上眼时又不自禁记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木朝生,其实并非在陈国国破后的狱中。   刚继位时他曾来过陈国,那时尚未交战,还算和平,他来此处赴宴,曾远远见过当时靠着一双眼睛妖言惑众、极富盛宠的木朝生。   他笑靥如花,短暂出现在陈王身侧,很快又如赤羽的蝴蝶一般消失不见。   只匆匆一眼,季萧未便觉惊艳。   他想得到他。   *   太医院的院长是整个宫中医术最佳的太医,他原本是金达莱营的人,后来跟着季萧未入了宫,留在身侧为他稳住体内的两味毒药。   宫中药物稀缺,因而时常需要离宫去寻药,不常在宫中。   季萧未叫阿南去找一找他,催促对方快些回宫给木朝生医治,担心耽搁久了木朝生会有危险。   倒没想到人还未回来,木朝生却自己醒了,茫然睁着眼,躺在榻上久久没能回神。   眼见人醒来,知晓或许没什么大碍,桃子这才将心头悬之不下的重石放下,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下来,扑倒榻前呜咽道:“可算是醒了,小阿木同姐姐说,当时怎会落井?”   木朝生感到脖颈有些僵硬,身体上似乎还残留着井水冰凉的触感,粘稠又刺骨,让他感到身体僵直,头疼欲裂。   于是只转了转脑袋,很快又闭上了眼,轻蹙着眉心,半晌没吭气。   其实那时并非什么都全然不知,隐约知道有人下了井,将他从水中抱出来。   对方身上的熏香十分熟悉,让人心安且宁静。   他知道是季萧未,因此才能放下心,知道自己还不会死去。   但他仍然捉摸不透男人的心思,那股冷香还在殿中徘徊不去,他知道季萧未还没走。   木朝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有时候若说了,却得不到什么反馈,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倒不如自己想办法报复回去。   白瑾是季萧未放在心上牵挂的人,就算不是,他也是白家的子嗣,这世上无人不势力,他们的心都是偏着的,一如白梨那时一样。   压根记不起自己草芥般的贱命。   所以说与不说,似乎也并未有多少区别。   木朝生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将脑袋转开,脸色疲惫。   而后便感到面加上落下冰凉的触感,轻轻拂过面庞,将他额上的碎发拨弄开,又短暂停留在额上。   木朝生睫羽急速栩动着,片刻之后还是微微睁开一条缝,满目漆黑中面向着季萧未那方,唇瓣上血色尚未恢复,泛着浅浅的粉,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季萧未咳了一声,那只很凉很凉的手覆下来,语气轻轻,“不想说便再睡会儿。”   话音出口才惊觉沙哑至极,于是嗓子又痒起来,偏开脑袋重重咳着。   木朝生睡不着了,怔怔坐起身,倒也不觉得身体不适,反而担心季萧未毒性复发。   那井水凉得刺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清楚,到现在还没什么异样,只怕确实并没什么大碍。   倒是季萧未那副样子,像冰凿出来的人偶,一不小心就碎了。   需得好好养着。   心中还在想着,手已经伸出去,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勾住了对方的手。   木朝生脑子有点乱,嘴里乱七八糟说话,说:“陛下手好凉,是不是发热了。”   然后便胆大包天贴上来,想去摸季萧未的额头。   站在一旁的桃子大骇:“小阿木!”   木朝生蓦然回神,却没收手,季萧未也并未阻止。   他碰到了对方的额头,倒不像掌温那么冰凉,滚烫得吓人。   木朝生忙缩回手,“陛下有些发热。”   于是殿中又乱了一会儿,季萧未成了榻上的病号。   木朝生昏了一夜,吴信然竟也没走,留在宫中看热闹。   知晓皇帝生病,来探望过,却没能进去。   季萧未像是要彻底撕破脸,将他拦在殿外,吴信然来时身边没跟着侍从,不能强行闯入,只望着殿中隐隐绰绰的人影,似笑非笑,转身走了。   桃子这才捡了机会跟着太医去熬药,宫中大半的人都是吴家的眼线,季萧未的吃穿用度必须由自己人亲手操持,否则很容易被人暗中动手脚。   木朝生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觉得心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如今很不想同季萧未单独相处,便跟着桃子一道去了。   桃子道:“昨夜当真凶险,你一直昏迷不醒,太医摇了几回脑袋,后来陛下见他心烦,说再晃脑袋便将他头摘了,这才没再摇头。”   “你可是不想与陛下说?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与姐姐说,是不是白二少爷和三少爷做的?”   木朝生脸上缚着赤色的绸缎,映得面色红润,只是因为唇色浅了,瞧起来不似往日那般冷艳,多了一丝柔软。   他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桃子见他心不在焉,知道他的脾气,以为他在思索报复那两兄弟的事情,不由得担忧,提醒道:“白家与陛下是故交,大少爷和大小姐还在关外,如今形势紧急,可不能让他们分了心。”   “与我何干?”木朝生唇角勾起来,笑容漂亮,语气却冷淡,“桃子姐姐,这世间没人在乎我的命,只有我自己在乎。”   既如此,他人的死活又与自己何干。   桃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神,木朝生却已经接着向前去了,姿态轻盈。   曾经被折断过的翅骨好似在不知道何时便已经长好,如今却是一副将要展翅离去的模样,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似乎已经关不住他了。   桃子愣了愣,很快又回过神,沉思良久,没再说话了。   季萧未的药是木朝生亲自取的,一道一道顺着药箱嗅闻,将苦涩的药味记在心里。   躲了一夜的林回抱着手臂站在他身侧,饶有兴致道:“你不适合学医。”   木朝生没应话,他也不生气,接着说:“你这双手最适合搭弓握剑,也适合摆弄蛇虫。”   这种济世救人的东西不适合他,他只适合杀人。   木朝生语气凉凉:“等季萧未病死了,我看你一个人无权无势,怎么找吴家复仇。”   “聪明多了啊,”林回笑道,“养一个权臣于我而言并非难事,只要你想,等季萧未死了,我扶你上位也不是不行。”   木朝生对皇位不感兴趣,提及季萧未的生死也觉得胸闷,抱着药罐子转了身,懒得搭理身后的人。   林回追在身后喋喋不休道:“你也不觉自己矛盾,先说着他人生死与你无关,如今又亲自给季萧未熬药。”   木朝生搅弄药汁的手顿了顿,脸上跟着浮现出一丝茫然,很快又回过神,垂下脑袋继续煎药,低声说:“他救了我……”   恩怨一向喜欢清算,那时季萧未若没下到井中,或许他早就死了。   被人轻易放弃像是刻在命盘上的宿命,自从前到如今都没什么改变。   白梨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自己又一次被人丢弃,知道活不了,不曾想季萧未会来救他,又给了他一次生的希望。   他一直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季萧未生了病,他于心不安,又觉亏欠,若不亲自偿还,便要一直欠着人情。   爱,恨,与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会像无形的枷锁一般禁锢着他。   若是不能清算干净,便会永远被人堵住自由的风口,挣脱不开。   想想便叫人觉得害怕。   木朝生想要自由。   带着汤药回去时殿中人已经散了,安安静静。   木朝生不知道季萧未正坐在榻边抬眸望着他,看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又笨手笨脚将碗挪出来。   看了许久。   木朝生感到碗有些烫,小心翼翼端到季萧未面前,眉眼被遮住,其实并看不出神色,但季萧未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局促和紧张。   放于膝上的手指指尖抽动了一下,他抬了手,碰到了木朝生的手指,却没将碗接过去,反而捏住了对方的指尖。   木朝生隐忍着,小声道:“烫……”   快给我松手!   季萧未冷嗤,嗓音还有点哑:“笨。”   “知道烫还端过来做什么,想烫死朕?”   木朝生:“……”   木朝生讪讪道:“哦……”   他作势要将碗放回去,没想到季萧未却将其接了过去,顺手放在床头。   他还拉着木朝生的手,这般动作竟显得温情了很多,安静牵着他的手,冰凉掌心能将其包裹起来。   木朝生有些愣神,他被拉到男人身前,像是能看到一般下意识垂着脑袋对着季萧未微微扬起的面庞。   下一瞬便被对方摘去了眼上的绸缎。   睫羽不适地飞快颤了颤,季萧未瞧着他那双澄澈如琉璃般的异瞳,久久没有转开视线,只问:“白瑾推了你,此事朕也不是不能查到,那时为何不愿与朕说?”   作者有话说:   是的,一切都始于老季的蓄谋已久,老季是老se批(bushi)   明天见! 第47章 只能将枷锁打碎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木朝生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来,只傻愣愣站着,没点头也没摇头,更不曾开口。   季萧未垂着眼眸,捏着木朝生的手指,将那只温暖的、皮肤细腻的双手放于掌心反复把玩着,接着道:“是不想说与外人听,还是不愿说给朕?”   “......”   自然是不想说给季萧未,木朝生心想,他的心都是偏的,说给他又有什么用,指不定还会被抓住把柄,往后被他用以威胁可就麻烦。   “是因为上回围猎之事,朕没帮你说话,你觉得朕不会帮你,是不是?”   他问得直白,木朝生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将自己的心思说出口,一时觉得难堪,想反驳却又无力开口,只放低了声音,嘟哝道:“也并非完全是这个原因。”   季萧未等着他将其他原因说出口,可这是木朝生随口寻的托词,支支吾吾半天,再多的他也编不出来了,想要逃走,不想季萧未再继续问下去。   可男人却紧紧拽着他的手,让他没办法退缩溜走,倒像是故意逗弄他一般,掀起眼皮来盯着他的脸,催促道:“还有何原因,一并说了吧。”   木朝生面露难色,顺带露了犬齿,状似恐吓。   只可惜恐吓无效,季萧未捏了他的脸颊,没说话,只侧开脸咳了一会儿,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般。   一咳嗽木朝生记起他命不久矣,心里又异样起来,收了牙,没再乱动了。   季萧未缓了缓,又开了口,嗓音仍然沙哑着:“这件事你是想息事宁人,还是想讨回个公道?”   “讨不回公道。”   这世间于他而言从没有公道。   若是有,他现在本不应该在季萧未身侧,被冠上他人的男宠之名,被人折断脊骨踩进烂泥里,靠着仇恨和一点点寻求自由的希望努力活着。   “若朕说有呢?”季萧未拽紧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前来,又一遍重复道,“你若想讨回个公道,朕便帮你,只是吴家如今或许会盯得很紧,还需要时间。”   他自顾自说着,木朝生便茫然听着,很长时间没能回过神,听不懂他的话中之意。   “吴信然想杀你。”   “我知道。”木朝生喃喃张了口,心想,这些事情他知道的,何必反复提及。   木家与吴家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旦传出去,为外界所知晓,吴家的名声便彻底坏了,哪怕从季萧未手中夺了权,始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再加上与外敌勾结一事,恐怕将要遗臭万年。   谁也说不准木朝生是否真的不知道这些勾当,唯有死人最叫人放心。   木朝生还有些愣神,讷讷地想,季萧未同他说这些,难道白瑾是吴家派来的不成?   脑袋上挨了一敲。   木朝生轻轻“啊”了一声,嘟囔道:“做什么要打我。”   看这幅模样,大约还不知晓自己方才将心中想的事情说出了口。   季萧未语气冷淡,但脸上却难得挂了一丝笑意,道:“笨死了。”   “白家与朕是故交,你觉得可能么?”   他又觉嗓子痒,掩唇咳着,半晌又道:“不过倒也不算完全说错,白瑾心思天真单纯,很容易被人利用,吴信然讨要与他的婚约并非是情投意合,只是想将其作为威胁朕与枝玉的人质罢了。”   也就只有诸事不知的白瑾信以为真,当真以为吴信然是真心喜欢自己。   “京城如今事态乱,之后或许会更乱,你与林回离开京城时须得保持警惕,不要同外人接近,哪怕是知晓的,熟悉的人,也不要轻信。”   木朝生的手指骤然间蜷缩了一下,怔怔道:“我要和林叔叔离开京城?”   先前也不曾提起,怎么忽然让他离开?   木朝生有些恍惚,隐隐有点抗拒。   他对自己的态度感到了恐惧,分明以前总想着离宫,为何到现在又不愿了。   像是被人夺了舍一般。   他脸色忽地有些难看,想将手抽回来,表现得正常些,季萧未却捏紧了他的手指。   冰凉的触感与自己的体温交错着,像是被凉水刺到了皮肤,冰霜层层覆上来,给他留下了挣脱不开的枷锁。   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停留的欲望。   只能将枷锁打碎,然后就能自由了。   木朝生深吸一口气,想,只要把枷锁打碎便好了。   于是便从容下来,轻轻应了一声:“好。”   手指又被拽紧了些,季萧未盯着他的脸,打量着他的脸色,直戳了当道:“不想走,舍不得?”   木朝生:“……”   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按往常,你可不是这个反应,”季萧未乐得揭他的短,道,“你会啰里八嗦说一大堆,像马上就要插上翅膀飞走一般。”   不会像现在这般敷衍了事。   季萧未嗓间又开始发痒,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和喉咙深处的血腥气,慢吞吞起了身。   他比木朝生高很多,虽满身病气,近距离接触时,压迫感却仍然平铺而下,将少年笼罩在期间。   木朝生下意识退了两步,只是两步,很快又停了下来,懵然昂着脑袋。   无法视物的双目似两颗宝珠,明亮亮地将男人的容貌盛在其中。   他大约知道季萧未要做什么,也没什么躲避的想法,只是站着,仰着头。   片刻之后,男人果然微微倾身,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他唇齿间还带着一点点残余的、苦涩的药味,被熏香的气息掩盖下去,几乎快要感觉不到。   季萧未声音很轻,这般说话时冷意便散去了,不清晰了,反而觉得温柔了许多。   他拨弄着木朝生颊边的碎发,同他说:“并非是要丢掉你。”   “朕拿在手里的东西,一向不会轻易松手。”   也舍不得松手。   “所以,”季萧未捏捏木朝生的面颊,脸上带着一道很难察觉的笑意,“不要害怕,没有不要你。”   “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需要暂时离开晏城,金达莱营在阳城,会比留在朕身边安全。”   提及金达莱营时木朝生忽然记起来身后的印记,神色忡怔:“为何……你为何——”   他话没能说完,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吴信然的声音,混着吴文林的骂声,大约正在纠缠,来路走得缓慢。   二人便住了嘴,撤开了距离,没再继续下去了。   木朝生不愿说坠井一事的前因后果,但季萧未总能找着法子问到,很快便从白梨那里知晓了真相,暂时还未定罚,只先给他们二人禁了足。   阿南来来往往去找太医院院长,声势浩大,论谁多留意一下便能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吴文林旷了两日课,长兄忙于权斗,对他减了关注,这几日便没去书院。   吴信然知晓后将他抓到面前来训斥了半个时辰,消息传来时他也在场,闹着要一同前来。   弟弟性情直率,吴信然也不欲让他参与这些争端,他在身前便不曾继续与季萧未明争暗斗,瞧起来倒是规矩了许多。   吴文林满心都是友人的安危,顾不上同季萧未打招呼,忙上前来拉住了满面懵然站在一旁的木朝生的手。   季萧未的视线凉凉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吴文林浑然不觉,抽噎着将木朝生上下打量着,道:“你还好吧!呜……为什么不上榻躺着。”   榻被别人占了……   木朝生叹口气,“先……先松手。”   捏得太紧了,痛死。   “我便知晓白二和白三不是什么好东西,”吴文林拽着人到后院去,想说些少年人之间的悄悄话,不想叫长兄们听了去,“去后院说。”   吴信然总当他长不大,成日操心他的学业,还因为他与木朝生关系亲近过分担忧,同他私下谈过两次,话里话外叫他远离木朝生,却从不见吴文林听进去。   原以为是吴文林不当回事,却从未想过吴文林也已是将要及冠之人,并非稚童,他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对吴信然的处世之道嗤之以鼻。   提起白梨与白瑾之时也总是不屑,实在是厌恶,撇撇嘴角,道:“我听闻他们找你麻烦,又倒打一耙将你推下井,那白瑾咬死了说你要攻击白二,他下意识才动的手。”   木朝生没应声,只想季萧未竟连这些也问出来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坠井,他感到自己脑袋有点乱,思绪捋不清楚。   有很多东西在悄然不觉的时候发生了变化,等到发觉时似乎已成定局,没给他足够的时间去适应和反抗。   包括季萧未的情感和态度,还有一些自己不愿意深思的关系与未来。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能撑,否则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木家灭门的那一刻,或许自己已经死了。   活着的信念就那么简单,以至于能让他在一直挣扎在泥沼里,看着自己越陷越深的时候,还努力想要多停留在生机中一会儿,将所有人一同从人间拽入地狱。   若是可以,若他死了,他也想要这整个世间为他陪葬。   木朝生有些失神,很快又回过神来,听吴文林道:“他们二人如今还在禁足抄书,陛下这罚得真轻,找我说就该给他们也关笼子放水牢里冻一冻。”   他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来气,哼道:“我去找他们麻烦。”   方转了身,木朝生却一把拽了他的手臂 ,神情平静,那双没被束缚的瞳眸明亮清透,直直对着吴文林,像是下一瞬便要催眠蛊惑。   他是有这样的打算,自己行动不便,想过利用吴文林去杀了白瑾,但这道念头只是短暂出现过,很快又被自己舍去了。   吴文林是这个世间难得的,待他真诚友好的人,他将自己当做朋友,放在心上想着。   不能让恶人的污血脏了他的手。   于是很快便自己悄无声息转开了瞳眸,只问:“你可知道,可瞧得出……”   话至此又有些犹豫,不知究竟要不要问出口,答案又是否重要。   木朝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接着问道:“可瞧得出,我于陛下而言,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老季:不能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木木:他好像喜欢我,我装不知道,但是好在意哦,找个人问问   吴二:什么啊,陛下他超爱的吧啦吧啦   明天见啦! 第48章 原来你还没死   他如今当局者迷,季萧未像一条阴晴不定的蛇,想法与念头似乎从不轻易外露,如同留下一道十足迷惑的假面,除了他自己,好像没人能清楚地研究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木朝生脑子很乱,再加上自己不愿意去思索,于是急需一个旁观者来告诉他,确切地告知他这些自己看不清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但大约问吴文林也问不出什么来。   木朝生吐出一口气,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刁钻,正打算开口说罢了,忽然听吴文林道:“你不知道陛下夜里偷偷来占你便宜吗?”   木朝生:“?”   吴文林想起那时的场景便觉后怕,拍着胸脯道:“天哪,我方进屋,一眼便瞧见了,陛下当时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好像下一瞬便要灭口。”   他来了兴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其实我总瞧见陛下看你,可惜你目盲不知晓,陛下没回看你时都躲躲藏藏,我哥又总念着权斗,估计也没发现。”   吴文林拍拍他的肩,道:“我先前就在想,替身之名似乎也并非陛下亲口应下的,不过都是外人的谣传,不知怎的众人都信以为真,仔细想想你与白瑾也没哪处相似。”   脾性,容貌,简直天差地别。   就算是要选一个寄托玉岩屋情思的替身,这世间会有更适合、更乖顺的人,何必找一个不受控制的,总要想奔向自由的木朝生呢。   木朝生没吭气,他听到殿中传来季萧未咳嗽的声音,离得太远,那声音又轻又闷,并不真切。   心里思绪还是乱的,讲不清楚。   他只是需要一个很合理很合适的理由,哄慰自己安心跟着林回离开京城,然后寻一个时机摆脱桎梏。   而不是一直念着此事,一直没办法压下心里异样的情绪,惹得自己烦躁不安。   他唇瓣轻轻碰了碰,想问“小槿儿”这样的称呼又算是什么,却始终没将它说出口,总觉得没什么必要。   终归只是个称呼,连木朝生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一个称呼。   他只能是他自己。   木朝生抿抿唇瓣,道:“罢了,我们先回——”   “怎有人在院外?”吴文林的注意力忽地被其他事情转移开,冲着那院外鬼鬼祟祟的侍从大声道,“喂!你做什么!”   那人眼见被发现,闻声便要走。   吴文林心道他指定是要干坏事,登时便一个飞冲过去,将人揪在手里,骂道:“躲什么!你要做什么!可是白瑾让你来的!”   木朝生想他如今还在禁足,恐怕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叫人来此。   没想到那人迫于吴二少爷的威压,竟真点了点头,哆哆嗦嗦道:“是……是三少爷叫我来的。”   不过并非是要找木朝生的麻烦,而是差遣他来找个东西。   木朝生勾着唇弯着眼睛,笑意盈盈,语气却又冷又淡,“他又丢了何物,可是想说我偷了他的东西,竟找到我这来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白瑾的手段低劣,这种事情干了许多次,只怕早已得心应手。   那侍从闻言,却冷汗连连,没说木朝生偷东西,实话实说道:“三少爷丢了块玉佩,说是不慎丢失的,自己也记不清楚在何处,于是只能在来路上都找一找。”   木朝生面色稍霁,听吴文林追问:“什么玉佩这么着急?”   “听闻是白家家传之物,几个少爷小姐人手一个,当初三少爷走丢的时候,这块玉佩也好好留着呢,宝贝得紧,眼见丢了,又被禁足,急得直哭。”   木朝生忽地皱皱眉:“走丢?”   那是白家从前往事,知道的人不少,只是后来少有人提起,木朝生也便不曾听闻。   吴文林见他好奇,同他解释道:“白家亲生子就两个,一个少傅大人,另一个就是白瑾,白将军也是夫人以前收留的养女,大约是十多年前,白瑾四五岁时,大晟与陈国一场乱战,白家父辈牺牲战场,他便走丢了,找了三年才找回来,因而成日捧在掌心里宠着,生怕他多遭罪。”   白瑾走丢之后,白夫人心中伤痛,又在路上捡到了白二,将人带回去当亲生子养着。   见木朝生兴致缺缺,似乎也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吴文林又闭了嘴,同那侍从道:“白瑾当这里是冷宫,平日连来都不愿意来,方进院中不到一刻钟便将木朝生推井里去了,要丢东西也不至于丢到这,滚滚滚,少在这碍事儿。”   他将人赶走,反身回去,却见木朝生正蹲在井边,面色凝重地摸着地上。   吴文林瞧见井便后脊发凉:“你找什么?”   木朝生没说话。   他有点恍惚,也有点茫然,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在找什么,只是忽然记起来先前摔下去的时候好像拽到了白瑾的衣摆,摸到过状似玉佩的东西。   或许是那个时候被他拽下来的,但当时状况百出,他自己已经忘了。   木朝生懵然蹲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吴文林说话,说:“那人是谁呀,从前没见过。”   他脑袋嗡嗡响,没回过神,怔怔抬着脑袋,片刻后又继续摸起来。   林回离开京城有两日了,回地室里取了一些东西,进宫时知晓木朝生坠井,也知道吴信然在宫中,想着事已至此,躲躲藏藏或许也没用了,季萧未大抵是要直接撕破脸的,于是便正大光明来到木朝生暂住的寝殿,径直到后院找他。   见人蹲在井边傻乎乎找什么东西,顺口便道:“小狗在找什么玩具?”   小狗没说话,吴文林打量着他,曲肘碰碰木朝生。   许是来人熟悉,木朝生回过神来,脸色疲惫坐在地上,冲着林回嘟囔道:“林叔叔,帮我找找。”   林回似笑非笑:“帮你可是要付报酬的,若离留了一道蛊让我解,已经好多年了,你得帮我解开。”   木朝生应得飞快,态度极其敷衍,“好哦。”   于是林回便加入进来,同他一起找着白瑾的那块玉佩,并在天色式微前,当真将其找到了。   是一块很普通的玉佩,玉质还算不错,上雕一束花,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特色。   林回以前是陈国的外姓王,往年生活几近奢华,比这玉佩精致昂贵之物见过不少,瞧不上这小玩意儿,将其扔到木朝生怀中,道:“就这么点小东西,也值得你替那白家三少爷找几个时辰。”   他能挑出很多毛病,数落这块玉佩,说:“原本成色便一般,还刻两枝牡丹,实在是俗气。”   “那不是牡丹。”   木朝生神色忡怔,茫然无措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那是木槿……”   雕饰是大约并不想轻易显露家族的信息,却又为了便于区分,那株木槿雕得漂亮,在玉石上盛放着,栩栩如生。   每一处花枝与叶片都像是映在脑中一般,哪怕眼不能见,依然能够想象它是什么模样。   木朝生对它十分熟悉,熟悉到很多年过去之后,仅仅只是听闻到他人的表述,便能将其轻易认出来。   这枚玉佩曾经属于他。   “这是我的东西,”木朝生怔怔面向着林回与吴文林,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唇瓣颤了颤,半晌只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东西。”   吴文林满脸空白:“你在说什么?”   木朝生已经起了身,他脸色有点僵硬,像是思绪还在一团乱,只是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的行动,反手从抽出了放在石桌上的覆水,僵着身,满身冷气往院外去。   吴文林忙回过神:“喂!木朝生!你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   木朝生神色恍惚,他感到脑袋有点晕,那些杂七杂八混乱的情绪反扑而上,又将他从勉强捋清楚的思绪中拉回了泥沼里。   又想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木朝生喃喃道,“我不知道。”   只想现在将白瑾抓在手里,质问他玉佩的来历,然后再深切的东西,便不必再问了。   他想得简单,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稍清醒一些。   但吴文林不知晓他的想法,他满面担忧,到现在多多少少也清楚有些事情或许和众人一开始想的不同。   或许更加复杂,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拽着木朝生的衣摆,却只是揪着,并未再做出更多阻拦的姿态,却更像是搀着他引路一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道:“不若先冷静些,若玉佩是你的,玉佩又是白家的,那你——”   “不要说话。”   木朝生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神色也冷静下来,更像是拒绝交谈。   这个话题让他不高兴,他不想继续下去。   吴文林咬咬唇瓣,本想换个话题,转眼却瞧见林回正看好戏般抱着剑跟在他们身后。   见他将视线投过来,林回抬抬下巴,示意他不要多嘴。   吴文林便没再吭气了。   白瑾和白梨如今仍暂住在宫中,二人却并未住在一起,白瑾住在木朝生从前住过的地方,却不曾知晓木朝生几乎没在那间偏殿住过,夜夜都睡在季萧未的榻上。   去紫宸殿的那段路木朝生已走过许多遍,来来往往,早已将这段路深刻记在脑中,其实无需人陪伴也能自行走到。   他手指紧紧攥着剑柄,攥得指尖发白,手背青筋凸起,脸色冷得像块冰。   等转过廊下去,表情却忽然柔和下来,如冰雪消融,眉眼弯弯,嫣红唇瓣勾起一道漂亮的弧度,盈盈笑着,重重将侧殿的殿门一脚踹开。   那门便“砰”地一声砸在墙壁上,砸出大片灰尘。   白瑾正坐在榻上练字,巨大的动静让他顿时一个激灵,猛地警惕地抬起脑袋向着殿门处望去,却只见寒光一闪,剑锋划出一道尖锐剑鸣。   下一瞬脖颈处蓦地一凉。   木朝生笑得漂亮又明媚,周身气质却诡谲地阴郁,那剑稳稳当当停在白瑾颈间,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他唇齿轻启,瞧起来倒像是问候,语气却格外冰凉,满含杀意道:“原来你还没死。”   一字一顿,如同审判一般,将那个名字吐出口:“木意远。”   作者有话说:   点击就看木朝生怒锤白莲花,直接把人捶进地下三尺深   明天见,记得来看木朝生揍人! 第49章 就因为我是木家的养子   “当年你与我说,互换衣物是为我好,说你是木家的少爷,用你的身份无人会刁难我。”   木朝生剑举得很稳,白瑾面色惨败,颓败又恐惧地瞪大眼,一动不敢动,生怕木朝生手腕一动自己便要掉脑袋。   他抽泣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半晌之后才发觉木朝生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仍自顾自说着话。   像是这么多年一直压抑着,将这些往事咽进肚子里,到现在被拓开了一道风口,于是纷纷扬扬喷涌而出,需要一个发泄,才能让他心中好受些。   那双不再能视物的眼睛直直对着白瑾,澄澈的眸底将对方惊惧的面庞完完整整印在其间。   木朝生语气轻轻,说:“我当时那么信任你,我以为你说的是真的,小少爷。”   “我真当你死了呀,原是拿着我的东西,在这个世间的其他地方,仍然过着你少爷的生活。”   而我呢?   “而我呢,”木朝生似乎自己也有些茫然,轻轻重复道,“而我呢……”   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份,担着不属于他的命运,被人折辱,被看轻,被谩骂。   “我好不甘心……”木朝生握剑的手隐隐颤抖起来,连声线都在发颤,“凭什么啊木意远,你的人生为什么要我来替你。”   “就因为我是木家的养子,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耍弄的狗,所以就要让我担你们全家犯下的罪!”   “我不是……”白瑾慌乱不安,满面泪痕,抽噎道,“我不是木意远,你认错了……”   木朝生抬手按住自己发颤的手腕,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很快竟渐渐恢复了平静,后知后觉感到面颊有点湿。   他没擦脸,也没有别的动作,只将袖中玉佩取出来,弯着眼睛笑,语调带着甜腻的钩子,问:“这是什么呀,小少爷。”   他看不见对方骤然僵硬的面庞,自顾自道:“这从前是我的东西,后来被意远少爷带走了,你若不是他,又怎会在你身上呢?”   白瑾怔怔盯着那枚玉佩,半晌之后忽然挣扎着扑过来,想要争夺它,尖声道:“那是我的!还给我!”   木朝生感到脸颊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伤了,留下了一丝刺痛。   他侧开脸,拿着玉佩的手高高扬起来,而后毫不犹豫地,重重地砸在白瑾额头上。   白瑾顿时闷哼一声,额上溢出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那枚玉佩出了裂痕,还未完全碎裂,木朝生脑袋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愿去想,只蹲下身去,再一次抬起玉佩往对方脑袋上敲。   只两声闷响,混着白瑾的哭腔和惨烈尖叫,那玉佩彻底碎了,甚至还划伤了木朝生自己的掌心。   他倒是浑然不觉般,也不知疼痛,将摸索着抓住了白瑾的衣领将人拽起来。   沾着血的手指从对方面颊上摸过去,下一瞬,他猛地掐了白瑾的脸颊,将手中碎玉塞进他嘴里。   白瑾尖叫着剧烈挣扎起来,踹翻了桌案,杯盏叮铃哐啷碎了一地,满地狼藉。   木朝生将他按在地上,顾不上自己掌心不断生出的划伤,只将碎玉往人口中塞,颇有些疯魔般喃喃道:“撒谎的嘴还是烂了好,对吧小少爷。”   “小少爷为什么要叫呀,这不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吗?”   木朝生嘻嘻笑起来,眉眼弯弯,笑容实在漂亮,俯下身去,好似十足暧昧一般,覆在白瑾耳边,又有些疑惑,轻声说:“咽下去呀,为什么不咽下去?”   他动了手指,想撬开白瑾的齿关,却忽然闷哼一声,被人拽着领子拉远。   冷香铺天盖地罩下来,原想要挣扎反抗,顿时又安静了,阴郁散去,神情变得空白起来,怔怔靠在季萧未怀中。   男人似乎方才匆匆赶来,呼吸急促,甚至闷咳了两声。   木朝生这才微微回神,却下意识想要将自己钻进对方的怀抱伸出,寻求一点安慰和依靠。   他身形动了动,忽觉胸口闷痛,嗓间血腥气上涌,顿时张口呕出大滩血。   紧接着头晕脑胀,转瞬便失去了意识。   *   宫中兵荒马乱,闹了整夜。   天色将明时,季萧未自殿中出来,站在院中咳得撕心裂肺。   桃子给他送药,音量放得很轻,却没说什么,只道:“明日是除夕。”   一年将至,本该是喜庆的日子,不曾想这宫中竟乱成这般。   季萧未将口中血气吐掉,淡淡道:“往后还有机会,不急于一时。”   今年的除夕只怕不会宁静,外有与吴家的争端,还有关外的战事,木朝生又出了这样的事,叫人放不下心。   他又咳了两声,嗓音沙哑,问:“枝玉怎么说?”   “枝玉少爷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小姐担心路上有人埋伏,在身侧跟着。”   季萧未便点点头,道:“同他们说,从宁城寻小道转回,之后断了联系,不要往来。”   “是。”   宁城地界有林回的残余势力,还算安全,从那里返回京城最为安全,也不会打草惊蛇。   木朝生的身份是他与白枝玉之间的秘密,二人谁也不曾将其透露,甚至不曾告知白梨,因而吴家一直以为白瑾便是白家从前走丢的三少爷,从未有过怀疑。   到现在大约瞒不住了。   有关自己的情与爱,包括木朝生的身世,都已经瞒不住了。   木朝生或许还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阴差阳错,只是晚了一点点,人生的轨迹便彻底被打乱。   他在泥沼里沉沦挣扎十余年,骤然间告诉他,这本不该是他应当经历的人生,换做何人都会崩溃。   季萧未侧开视线瞧着殿中之人,他已经醒了,没晕太久,只怔怔坐在榻上,没给任何反应。   或许在思索那些繁乱的事情,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季萧未拢了衣袖进到殿中,他也不曾开口,只安静从桌上取了杯盏,为他倒了杯温水,送至面前。   掌心拖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乌发柔软,陷在指尖。   季萧未垂着眸看他,将杯盏凑近了些许。   白发自颊边垂下,落在木朝生颊边,带给他些许痒意。   于是仰着头出神的少年便慢吞吞将思绪转回到现实中来,没张口接水,唇瓣嗫嚅着,碰了碰。   半晌之后季萧未才听见他轻轻的嗓音,问:“会觉得很可笑么?”   “陛下,”他神色惶然,面色苍白,怔然问着男人,“会觉得我很可笑么?”   “我,明面上是木家的养子,实则只是木家幺子木意远的仆从,木家上下除了阿娘人人都欺辱我,使唤我干粗活。”   直到木家无端被灭门,那时木家子嗣四散奔逃,木朝生同他们一起离开,却在半途走散,之后他一直以为木家人早便死光了。   白瑾在他面前总是轻声细语,已然过去许多年他记不清对方的嗓音,一时间竟也没认出来。   于是又像从前那样,被无故欺负,被诬陷陷害。   直到如今在恍然反应过来,这个世上真正的恶人还在活着,曾经将自己的活路从中斩断,后来又想要继续要他的命。   思及此便觉可笑,木朝生无声笑了一下,轻声说:“木意远拿我当傻子一般欺辱。”   胸口又开始闷,连带着额角也跟着跳动,疼得脸色苍白,唇色浅淡,额上生了细汗,却仍然带着笑,道:“连你们也一样,都将我当傻子,像只狗一样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季萧未没说话,他垂着眼站在榻前,睫羽挡住了瞳眸,脸上也无甚表情,让人无法探究他的想法,瞧不出他的神色究竟。   他的态度太过冷淡平静,木朝生便像是一拳捶在了棉花上一般,他好像需要的并不是什么承认或否认的话语,只是急切地需要释放情绪,一如先前对待白瑾那样,只有血液和哭泣挣扎的反应才能让他心情愉悦一些,也便如同上了瘾,想要更多。   季萧未这般模样,只让他感到些许挫败,忽然便觉得疲累,阖上眼背过身躺上榻不再说话了。   胸闷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严重,木朝生胸膛急速起伏着,隐隐感到口腔深处有些血腥气,强行压制着,许久之后忽然察觉到男人动了动,大约是弯了身,他能感到对方的发丝正落在自己后颈处,有些痒。   浅浅淡淡的熏香气丝丝缕缕漫下来,像是要将他完完全全裹挟起来一般。   季萧未的触碰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木朝生只感到耳廓上微微一凉,等发觉那是对方的指尖时他已经撤回了手。   指尖自他颊边划过,勾起一缕发丝,而后又任由那缕头发滑落。   木朝生感到心中忽地一空,像是被人挖走了心,愈发胸闷头晕起来,喉头耸动着,将血腥气咽下去,听对方平平静静道:“白瑾被吴信然带走了,朕暂时无法处理。”   “那白梨呢,”木朝生没回身,嗓音有些哑,“我若想要杀他,是不是也要阻止我?”   “不会,”季萧未道,“只是时候未到,小槿儿——”   “不要这么叫我。”   “......”   季萧未便不这么喊他了,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枝玉已在回城的路上,诸事等他回来再议。”   等他回来又有何用。   木朝生已然平静了许多,心道那白枝玉也只不过在那夜硬气了一回,将他带出了刑房,照他往常的那副模样,心系弟弟,只怕又要偏袒白梨。   他没将此番话说出口,季萧未却像是清楚他所想一般,道:“他是你兄长。”   “不是。”   木朝生又生出烦躁,拽着被褥掩住脑袋,拒绝交流,声音闷闷传出来,“不要同我说话。”   欺负人也该有个度,倒也不必一直哄着骗着他,这样的玩笑话并不有趣。   倒像是自己那么多年来的挣扎与苦痛都那么可笑一般,轻而易举便翻了篇,被一句认错了一笔带过。   作者有话说:   木朝生:还没揍够   后天见!(挥手)后天继续看木朝生揍人! 第50章 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木朝生暂时对宫中人的抱有怀疑的态度,有些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太出乎意料,他没办法轻易接受,于是只能将其看做是一场故意为之,众多人联合起来的捉弄。   吴家的眼线遍布整个朝堂,木朝生的身世隐藏不住,那时吴信然便伙同宫中的细作将白瑾带走了,至于带去了何方无人知晓,季萧未也暂时难以追查到。   又过了两日,季萧未风寒勉强治愈,朝上臣子催促他上朝,朝堂上又提及白家的家事。   季萧未脸色不耐,语气淡淡,撑着额头兴致缺缺坐在堂上,道:“白家的家事与尔等有何关系?”   “终归是朝中重臣,又是世家大族,当初亲子走丢时便已惹得民间议论纷纷,寻了几年却寻回个冒牌货,真少爷流落他乡,还成了陈王的男宠,实在是有碍观瞻。”   “小槿儿当初因何走丢,朕以为堂上某些爱卿心中知晓得清楚,”季萧未似笑非笑道,“也不必再在此时落井下石,诋毁白家家主识人不清愚昧无知。”   那吴信然本含笑站在一旁,闻言却不动声色收了笑,若有所思没吭气,只打量着被呛到难以吱声的官员,片刻之后抬起眸子,恭恭敬敬道:“陛下,当官为民,行为举止皆昭示着皇权的势力与国力,大人们倒也并非是想要刁难白家,是怕朝中臣子如此,叫丹福部族的人轻看。”   “如今方才迁都不久,国力衰微,缺少武将,若真战起来,仅靠着白将军一届女子,只怕难以应敌。”   “丹秋的本事如何只有边境的战士与敌人才有资格评判,”季萧未脸色有些冷,面色与唇色都十分苍白,虽病气深重,但瞧起来魄力未减,微微蹙着眉冷声说,“远在中原享着清福的文官们,还是尽好自己的职责所在便够了。”   吴信然的脸色十分难看,垂于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正欲开口,又听季萧未冷嗤道:“说起来,当初白家旧家主战死沙场,小槿儿走失一事,吴御史似乎更有发言权,这便将缘由说与众人听一听罢。”   吴信然骤然抬起头,倒像是没想到季萧未会在此刻说出这般话,登时便有些藏不住心思,情绪显于面上,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微微弯了眼,平静道:“无非便是木家与其交战,敌众我寡,牺牲得可惜。”   “是么?”季萧未拨弄着指上的玉戒,颇有些阴阳怪气,“原来吴御史也会觉得可惜。”   吴信然面上笑意未变,却也没再说话了。   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太过明显,朝中臣子向来知晓这是想要完全掌权的皇帝与势力庞大的重臣之间的争端,不能轻易被卷入其中,否则一不小心便会殃及池鱼。   人人都知晓白家当年战败得离奇,白家世代都是武将,于行兵布阵上颇有一番见地,行军诡谲难辨,向来战无不胜。   那场突如其来的战败,究其根本,却是白家的布阵图失窃,最后交到了木家手中。   大晟出了奸细,这件事情知情之人从不敢向外界诉说,只怕惹得百姓躁乱,丹福部族若在那时趁虚而入,也便不会再有后来的大晟了。   吴家曾与木家勾结,真相到底如何,显而易见。   吴信然知道季萧未的话外之音,季萧未大约是想要震慑,因而没在堂上直言,只用以威胁。   后大段时间他便没再说话,臣子们也纷纷噤声,堂中一时间静谧无声。   季萧未又觉身体疲乏,近段时日天寒地冻,体内两味毒互相压制,又在天寒时反复复发。   他有些撑不住了,脸色愈发苍白,神情倒是不显,悠悠起了身,淡淡道:“到此为止。”   白瑾还在吴信然手上,若说要挟倒也没趣,毕竟他并非白家亲子,如今再以他做人质也无用,季萧未与白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挂怀的人只有一个,正被养在后宫深处,又寻了林回在周边护佑,吴家的眼线难以接近,无法从木朝生此处下手。   他至今不愿见人,连桃子和阿南也不想见,大约是发现了桃子的身份,知晓此人是季萧未十年前便安插入陈王宫中的细作,难怪心总向着大晟,甚至知晓许多秘闻传言。   木朝生将她一同划出了自己的安全领地,只当她也耍了自己很多年,只有自己蠢笨无知,倒真与她相依为命。   林回的身份他知晓,与季萧未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不会偏心,也不会跟着他们一同耍人,因而也只放心与他接近。   木朝生从前生出过许多次离开的念头,到后来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外在的,内在的,犹豫纠结,徘徊不定,一直留到此时。   到这一刻要走的心忽然达到了顶峰,他觉得这整个晏城都叫人恶心得要命。   每个人每个事物,只要是他所熟悉的,都会让他反反复复记起自己儿时在木家经历的那些轻视和冷落,会记起木家灭门的那一夜大火。   他被换上木意远的衣衫,被人哄骗着,扔在逃亡的路上,之后便被宫人捉住,被看见那双不同常人的异瞳。   也会记起那么多年在陈王脚边苟活,好不容易到了亲手了结对方的那一日,命运同他开了个玩笑,将他从赴死的路上拉回来,将他推回这场尚未结束的闹剧里。   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身份,双眼,还有家。   都已经没有了。   木朝生环抱着自己蜷缩在榻上,声音闷闷响起来,说:“我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贱命一条,他还想活。   “要走么?”林回坐在案前擦拭佩剑,他脸色平静,大晟这些错综复杂的往事和争端与他全然无关,不过看着木朝生的模样会想起林若离,于是多了许多耐心。   季萧未本便想让他将木朝生带走,如今见他起了去意,便顺口道:“季萧未给了许多银钱,你林叔叔如今还是能养活你的,回宁城避避风头,游山玩水一段时日如何?”   他说得起劲,又道季萧未体内之毒迟早要彻底打破平衡彻底爆发,到那时身体崩溃,只怕命不久矣。   木朝生想留在外游玩,又或是回到晏城等着季萧未与吴家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他都能作陪。   木朝生不想听他说起季萧未要死这件事,也不愿去想。   他目盲,从未见过对方的模样,除却时常听到他咳嗽的声音和身上偶尔缠绕的药气,根本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只当对方身强力壮,只有林回提起时,才又后知后觉将这样的可能性拿出来想一想。   胸口又闷又疼,心口也是疼的,木朝生喘了两口气,道:“别说了。”   “好吧,”林回从善如流,当真不再提这件事,转了话题道,“从前若离也是个痴子,为等我回家同他过生辰宴,竟干坐了整整两日,不吃不喝。”   “有时候等得太久,大约真的会很累,他是擅医之人,可惜医者不自医,没办法救他自己。”   于是就这么无药可救地等下去,等一个不爱他的人回家。   木朝生稍稍抬起了脑袋,本想问点什么,又听林回说:“这天气当真冷得厉害,季萧未辛辛苦苦下井里打捞你,又着了风寒,居然到今日还没好全。”   木朝生脑袋上无形的耳朵抖了抖,没吭气。   “前几日除夕,原本听闻宫中要摆宴,还想着见识一番大晟的国力,不曾想季萧未几日忙于照顾你,宫中乱成一团,都将除夕宴给忘了。”   木朝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可惜脑子笨,想不通。   他傻愣愣,眨眨眼,半晌“哦”了一声,干巴巴道:“我也……许多年不曾过除夕。”   好似每年这段时日陈王都会兴奋不少,变本加厉欺辱他,有时候受伤严重些,几乎都在床榻上养伤,也从不将除夕看得太重。   林回叹道:“可惜,季萧未那闷葫芦原本自己闷头准备庆宴,想着带你见见世面,只能等明年再议。”   话至此他竟又叹了一声:“哎,往后指不定也没这个机会了。”   木朝生:“……”   为何三句离不开那个季萧未,总是提他。   木朝生屈指蹭蹭面颊,憋了半晌又“哦”了一声,想将这个话题转移开,道:“季萧未当初可有说让我离开晏城到何时?”   “没问,”林回知道他铁了心要走,也没再劝,起了身道,“若要走,我现下便去问一问他,你留在殿中莫要随意走动。”   木朝生点点头。   人一走,殿中又冷清下来,木朝生在榻上缩了一会儿,总是想着季萧未,挥之不去,让他心中隐隐焦躁。   于是便下了榻穿了鞋,方起了身,忽然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匆忙虚浮,似乎并非是林回。   殿中已经许久没有来过陌生宫人了,木朝生有些警惕,道了一声“站住”,那人便真的住了脚,隔得远远,道:“木小郎君,白二少爷要见你。”   木朝生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声道:“找我何事?”   “二少爷没说,”那宫人哭哭啼啼,想是迫于威胁,不能推辞,又怕事不能成会遭惩罚,哀求道,“小郎君行行好,只去见一见,谈一谈,二少爷并无坏心,奴才只是个下人,生死不由命,实在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木朝生听得心烦意乱,又觉得这人可怜,语气缓和了些许,倒还是有点犯冷,道:“带我去便是。”   他厌恶白梨,从前种种,连带着上回将他丢弃,他全然记着,恨着,提及便生杀意,难以压制。   从前还念着白枝玉恐怕会伤心,到如今只觉自己命如草芥,无人真的在意,他倒也不必那么蠢笨地交付真心。   于是便抽出了覆水,冷着脸提着剑,随着宫人往外走。   他心乱如麻,行出大段路之后才猛然发觉不对,住了脚,问:“这是要去何处?”   “二少爷在宫外,”宫人道,“三少爷被吴御史带走了,陛下便将二少爷解除了禁足赶回了白府,今日二少爷进山林为小郎君寻药,说是想充当补偿。”   谁稀罕他的补偿。   木朝生冷笑了一下,没再多言,只攥紧了剑柄,攥得手背青筋凸起,指尖发白。   许久之后便行至郊外,木朝生当真听到白梨的声音,脸上却顿时难看起来。   白梨身边似乎还跟着白瑾。   作者有话说:   老林:老季为了你吧啦吧啦   木木:不爱听   老林:好吧,今天天气真好,老季吧啦吧啦   木木:能不能别提他   老林:行吧,晚上吃什么   木木:吃季萧未做的……   老林:嗯?   木木:……   老林:怎么?   木木:你们都烦死啦!   后天见!今天没写到,那后天还要接着揍人(肯定点头) 第51章 给我陪葬吧   白瑾竟还没死。   木朝生握剑的轻轻颤抖起来,极力压制着杀意,慢吞吞上前去。   他穿得轻薄,袖上纱幔随风纷飞,眼上缚着绸缎,虽生得漂亮,却像是从阴间回来讨债的鬼。   剑尖自地面划过,带起刺耳之音。   又是一阵风过,松松束在脑后的发丝与衣袂一同被风扬起。   木朝生听到白梨怔然的呼唤,只一瞬,剑势已出,剑声铮鸣,划破风声带着冰冷杀意直向着少年声音传来的方向刺去。   白梨顿时惊疑,后退了一步,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反手将白瑾拦在身后,另一只手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抬臂阻拦而上。   覆水剑尖骤然刺于剑身,划出一道刺耳尖响,溅出细碎的火花。   白梨有些怒,咬了牙想要质问木朝生此举为何,抬了眸却见对方面色冰冷,无情无欲,连笑容都散了。   他一时愣怔,没来得及开口,木朝生已然顺势转了剑锋。   他们之间距离不算远,交锋时对方的发丝扬起,自白梨面颊前拂过,留下柔软的痒意。   他心不在焉,一时间不知道该想什么,只手忙脚乱阻挡着木朝生的攻击。   但木朝生已跟着季萧未和林回学了多久,既学了季萧未不屑掩盖的直接杀意,又学了林回的圆滑诡谲,仅是一段时日不见,对决起来时竟隐隐吃力。   白梨不得不集中注意力,要护着身后尖叫惊慌躲藏的白瑾,又要应付满身杀气似乎并不想罢休的木朝生。   又拦下一剑,白梨已经有些疲累了,喘息道:“木朝生你冷静些。”   “我知晓先前小瑾将你推下井一时让你怀恨在心,但——”   “你将他交出来给我,”木朝生语气轻轻却不容置疑,唇角弯起一道月牙似的弧度,漂亮又娇艳,打断道,“等我先杀了他,将他剥皮抽筋,再与你清算你的罪。”   像是说着情话一般,尾音勾起来,像被毛茸茸的尾巴勾住了心,说:“好吗?”   他烦躁不安,不想与人交流,更何况面前人是白梨,厌恶至极,连说一两句话都已经十分勉强,很快又冷下脸,扬起手中剑。   “木朝生……”   开口的并非白梨,而是躲在对方身后抽噎的白瑾。   先前往他口中塞了碎玉,划伤了舌头和口腔,他如今说话艰难,含着哭腔一个一个字往外吐,说:“你偷我玉佩……”   “又是你的东西了,”木朝生没什么耐心听他说话,笑着打断道,“你怎会如此贪心呢,意远少爷,连个奴仆的东西都想要据为己有。”   “那是我的。”   “好吧,”木朝生无意与他争辩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淡淡笑着,“无论你想以木家少爷的身份还是白家少爷的身份去死,我都会成全你的。”   白梨近段时日一直禁足,不曾知晓外界发生了怎样的骚乱,今日吴家来人,说白瑾在吴信然府中,心中总觉愧疚,一个人来郊外寻找草药想要送给木朝生。   他担心白瑾一人在外会受伤,于是便赶了过来,却见白瑾伤了舌头,难以说话。   还未来得及多问两句,木朝生已然杀过来。   他没听明白二人口中的话语,分明是那么简单的句子,听起来却总觉像是被什么堵在了脑中,一不小心便乱了,捋不清楚。   于是只能怔怔停了手,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问问你弟弟呀,二少爷,”木朝生嘲弄道,“我也想知晓,为何木家的小少爷,却摇身一变成了——”   “啊啊啊!”白瑾蓦地尖叫起来,猛地往木朝生此处扑,“住口!”   他动静不小,吓得木朝生与白梨都往旁躲了躲,木朝生脚下不稳,身形晃了一下,勉强站直了身子。   脸上笑容如花绽放,变得愈发鲜妍起来,唇瓣碰了碰,毫不客气地接着说:“变成了白家的少爷呀。”   “怎会如此呢,木白两家不是血海深仇,难为白二少爷成天将杀父仇人的儿子放在心上关照着,几乎要连自己都——呃!”   他被白瑾猛地推了一把,连连后退两步,覆水剑划过地面,卡在石缝之中,因此才将身体稳住。   白梨仍在出神,似是被雷击了一般,许久没能回过神,也很难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二人身上,艰难消化着木朝生先前的话语。   木朝生乐得看他们兄弟相残,心中爽快,杀意便又跟着起来了,转转剑柄将剑抽出来,又屈指蹭蹭被风扬得有些痒的面颊,脸色染上一丝疲惫,道:“你们好兄弟二人之间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话毕又没了耐心,皱皱眉说:“罢了,到阴间再说吧。”   他抬了剑,那一瞬白梨长久养成的习惯又一次作祟,忙反身去护着白瑾,却只见白瑾脸色一变,一下子竟从自己手中滑脱。   木朝生那一剑刺得毫无犹豫,直破风声,而后便觉剑尖没入了何人的躯体,自己却不知被谁又一次推中肩,顿时向后倾倒下去。   那一瞬忽听到季萧未的声音远远响起来,扬声怒道:“抓紧他!”   后肩中剑的白梨忍痛回过头,骤然间瞪大了眼,忙向着木朝生那处扑上,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腰带。   木朝生的身后是万丈深崖。   细碎沙粒纷纷坠入深渊,木朝生摇摇欲坠站在崖边,脸色却十足平静,并无什么惊慌的情绪,只安静站在风中,没有别的反应。   白梨松了口气,后肩的剑伤后知后觉开始大片蔓延起疼痛。   白梨咬咬牙,满头冷汗,道:“你……过来些。”   木朝生神色动了动,像是回了神,轻轻道:“陛下若不提醒你,你永远不会在意我的生死。”   白梨脸色苍白,咬牙道:“怎会不在意,人命在眼前又怎会不在意。”   他气急败坏,想找一两个例子,思虑许久却想不出任何与木朝生有关的事。   从年幼至今,好似一生都用来关照弟弟了,连自己隐约心仪过的人都能轻易抛却。   他慌乱起来,却又努力拽紧木朝生的腰带,等着季萧未去将他抱回来。   他声线有些颤抖,倒像是在同自己解释,又像是不断告知自己一般,道:“从前种种是我对不住你,这回我定不会松手——”   话音未落,耳畔忽然传来箭离弦之音,白梨与远处的季萧未同时变了脸色。   握伞的男人顷刻间便抬起了伞柄,骤然将那箭打偏,脚下步子加快,冷着脸向木朝生那方去。   方抬了脚,身后乱箭齐发。   木朝生半身悬在崖边,许久之后才隐约动了神色。   覆在眼上的红绸松了结口,风一扬便从面上滑落,被风卷着落到身后深渊之中。   他发丝有点乱,抬了抬眼眸,光晕在眸底一晃而过,轻轻喊道:“白梨……”   少年正忍痛拽着他的腰带,臂上难以用劲,只能这般勉强将其拉住,脚下用力踩在地面。   刺客来得突然,他分心关注着周遭的情况,闻言便将视线投射过来,同木朝生那双一黑一赤的异瞳正正对上。   那双眼睛如同带着什么蛊惑,只瞧了一眼,顿时身形一僵,神色恍惚起来。   木朝生脸上绽开一道十分漂亮又明媚的笑,似是完全不能感到自己目前危急的处境一般,唇齿轻轻开启,嗓音轻轻吐出字句,道:“叫白瑾过来。”   他觉得腰酸,抬了手抓住了自己的腰带,身形一动,白梨便跟着向前一拽,脚下滑了两步,又勉强停住。   木朝生的身体顿时又往后倒下些许,却浑然不觉一般,并未移开视线,只催促道:“快些。”   白梨神情恍惚,闻言便开了口,道:“小瑾,你过来……”   吴家的刺客埋伏在周围,吴信然叫白瑾引白梨出面,又骗出木朝生。   与木家从前的那些东西始终是个隐患,如今木朝生的身份发生了转变,白家认错遗失子的事情引起了太多人的关注,迟早有一天会扒出他走失的真相。   吴信然想要一箭双雕除掉木朝生与季萧未,若是不能,解决掉木朝生也已经够了。   如今林间一阵混乱,季萧未发觉木朝生离宫之后便已经通知了金达莱营的暗卫,带着人一同赶来,如今正与刺客缠斗。   白瑾瑟缩地躲在树干之后,茫然无措,不知怎会演变成如此。   那时吴信然只说让他与白梨好好说一说,白梨心向着他,定不会叫他的身份被人轻易夺走。   谁知未等说两句,木朝生却忽然来了。   直到现在,一片混乱,轻举妄动只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蜷缩着,听见白梨的声音时下意识抬了头,怔怔望过去。   白梨的手背勒的发白,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而被他紧紧拽住的人,如今正摇摇欲坠挂在崖边。   离坠落山崖,摔得粉身碎骨,只差毫厘。   白瑾忽然想,若木朝生此刻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这世上便再没人知晓自己原是木家的幺子木意远了。   也没人知道,曾经那场灭门的大火里,他知晓陈王想要活捉木家的子嗣带入宫中,于是从前对木朝生容颜的嫉妒到那一刻变成了庆幸。   木朝生太好骗,他像只缺爱的无知的狗,给他一点点关怀和好意,他便能将信任交付出去,轻而易举信了自己的谎言。   他同木朝生调换了衣衫,带着属于木朝生的东西和身份离开晏城,离开陈国,然后被白枝玉带回了大晟。   只等木朝生死了,他便能永远抛却掉木意远这个名字,一直做白家的三少爷白瑾。   于是白瑾起了身,向着白梨与木朝生那边去了。   他袖中藏着先前吴信然给他的匕首,脑袋一片空白,只隐约记得、想着,将木朝生从这个世上除去。   扬起匕首的时候,他听到了白梨带着惊慌的怒吼与破开风声直刺而来的箭离弦之声。   霎那间却见崖边的木朝生眸底流光一晃,脚下一蹬,竟借力起了身子,身形一歪,一把抓了射向自己的箭。   身姿于半空似游鱼一般,衣袂纷飞着,又像只伸展羽翼的鸟。   旋身时那箭便已深深陷进白瑾的肢体内,木朝生脸上笑意扩大,扬声笑起来,道:“给我陪葬吧,意远少爷。”   展翅的鸟儿被折断了翅骨,卷着恨之入骨的仇人,如振翅将飞一般,坠下了深崖。   那时耳畔风声阵阵,木朝生听见了季萧未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而后便在风云的迅速裹挟中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木木打架会很美的,冷艳小美人   拂晓这一卷到这里就结束啦,拂晓=黎明前的黑暗,黑夜将尽,后几章会暂时甜甜(自我认为)   明天见啦! 第四卷 烈火 第52章 失忆了   缺月挂于疏桐之上,涧水无声绕竹流,整个山间静谧无声,连鸟兽的声响都听不真切。   片刻之后,几道脚步声自林间深处响起,吴信然与侍从幽幽行出林间,黑夜之中哪怕有提灯照明也难以视物,只闻着挥之不去的浓稠血腥气,脚下方走了两步便踩到了异物。   侍从弯身提灯一照,是一具残缺的尸首。   吴信然神情平静,甚至算得上不屑,垂眸望着地面上的残尸,听那侍从道:“大公子,都是我们的人。”   地上尸骨满地,竟见不到一个皇城的侍卫。   吴信然许久不曾回话,半晌之后忽地冷笑一声,轻轻开了口:“金达莱营,果然不容小觑。”   他颇有些嫌恶地上的东西,只恐脏了自己的脚,便不再往前去了,只问:“季萧未呢?”   “缠斗时腿上中了一箭,后来怎就不见人影了,大约是回了宫。”   “是么?”吴信然淡淡笑着,却道,“先不急着回宫,原以为金达莱营还在阳城,倒没想到竟悄然入了京,近段时日府中严加防备,叫文林待在家中,不要随意外出。”   话毕又思忖着补充了一句:“木朝生不是带着白瑾坠了崖?”   悬崖幽深,活人摔下去怎可能留下性命,只怕早死了。   但他还是冷笑着,吩咐道:“去崖下转一圈,仔仔细细找找,说不定陛下此时不在宫中呢。”   他弯着眼睛,转了身,脚下踩着尸体的手臂,又抬了脚,重重踩下。   “咔嚓——”   季萧未踩断了一根树枝,脆响于黑夜中的山林里十足清晰,于是便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放缓了呼吸,安静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暂未察觉到危险,他便又动起来,微微跛着脚,却又稳稳抱着怀里的人,慢吞吞穿行在崖下灌丛之中。   天黑路险,他自己腿上还有伤,只折断了箭,箭头还深陷在血肉中,尚未处理,于是便没走太远,很快便找到一处隐蔽的矮洞,弯身抱着木朝生钻了进去。   洞穴内部要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季萧未将木朝生放在地上,又仔细探了探对方的脉搏,虽头上伤得重,但还有气,尚且还在活着,这便松了口气,捡捡枯枝在洞中生了一堆火用以取暖。   腿上的伤隐隐作痛,季萧未嗓间痒意直生,忍了许久还是骗过头掩唇咳了许久,牵扯得胸口一阵生疼,腿上的伤也不舒服,似乎先前下山时撕裂了伤口。   金达莱营的人将白梨互送回城,也为了掩人耳目,季萧未并未跟着一同返回,急急下了山崖寻找木朝生。   这山间草木繁盛,虽从高处摔下,但沿路受了阻碍,大约撞到了脑袋,后脑处有伤,血流不止,昏迷不醒,除此之外另有一些擦痕,再没别的致命伤。   季萧未也不知道如今自己在想什么,神色仍然平静,平缓下来便回到木朝生身侧,借着微弱火光看他的伤势,却瞧见对方眼睛竟睁着一条缝,满面疲惫又木然地躺在地上。   季萧未嗓间又开始痒了。   他轻咳一声,俯身将人抱起来,抱在怀中,低声道:“吵醒你了么?”   木朝生没给什么反应,大抵没什么完全的意识,只是听到动静便醒了,于是很快又合上了眼。   季萧未将外袍脱下来,给他垫在脑后的伤处。   他并不是担心木朝生的身体撑不住,只是怕他心存死志,会加速生机的流逝,垂首轻声喊他的名字。   喊的是“小槿儿”。   木朝生的指尖动了动。   季萧未想过与他说白家的往事,想过可否要提及长兄与长姐那么多年以来的挣扎和痛苦。   分明知晓养在身边的人是仇人的孩子,却又要提防着吴家的眼睛,将人装作亲弟弟一般宠着。   白丹秋性情直爽,做不了这样的违心之事,因而才常年留在关外不愿归家。   但话至口边,季萧未却清清楚楚知晓,木朝生不爱听这些东西,倒像是非逼着他接受那些好,逼着他理解和体谅这么多年来的忽视和冷眼旁观。   这对木朝生来说本就是不公的。   他要让木朝生自己去选择。   林回与林若离的那些往事如同在目一般,他时常会想起自己与林回私下交谈时对方的神情。   有时候走错了一步,往后便步步错下去。   生死没有回旋的余地,容不下这样的错。   季萧未轻轻吻过木朝生的额头,又去吻他的唇瓣。   因中毒,他有难以抑制的欲望深埋体内,却又只能短暂触碰,从不过多越界。   他屈指蹭蹭木朝生的面颊,轻声道:“我身中剧毒,早知命不久矣,却又勉强苟活至今。”   “儿时第一次见你,那时你尚在襁褓,这世间万事万物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晓哭和笑。”   后来再见时,那个会追在哥哥姐姐身后要玩具和零嘴的小团子已经抽条长大,带着惊人的艳丽容颜,满手鲜血站在高台之上,笑容阴郁。   那时候他没与白枝玉说起过木朝生在宫中的处境,只觉得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终有一日他能将木朝生洗净成为最真实的模样。   “活到如今也觉得疲累,却又想要一直等着你。”   等什么他也不曾明说。   季萧未往日话少,说到如此便又没了话,叹息一声,道:“你若不想活,我倒也不必再继续等下去,随你一道至阴间去。”   “林若离等了林回许多年,到底也没等到什么,换做谁原都一般无二。”   木朝生指尖又颤了颤,他没睁眼,但睫羽却栩动了两下,轻轻皱起眉。   季萧未淡淡道:“哦?这是什么意思?想活?”   言毕便自己接了话,替他许了肯定,取出匕首划开手腕,说:“你既想活,朕便帮一帮你。”   让木朝生自己做决定也得分时候,这等情况下还是自己替他选了吧。   木朝生又没动静了。   *   夜里吴家的人寻到悬崖下,自洞口处路过。   那洞口矮小,几个人也想不到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愿意从这狗洞般的地方钻进去,于是便没过多怀疑,很快又消失在林间深处。   日光熹微时,白丹秋忽然带着一卫精兵入了京,金达莱营的暗卫在崖下寻到季萧未,将人护送回宫。   那时吴信然早已收拾好烂摊子,装作诸事不知一般,竟亲自来关切季萧未,道:“听闻陛下在宫外偶遇刺客,受了伤,真叫臣心中伤痛。”   季萧未的伤口已经包扎过,脸上病气愈发严重,恹恹靠在榻上,淡淡道:“若是真情实感,便在院中跪两个时辰,与朕同甘共苦。”   吴信然神色一僵,半晌又恢复了原样,笑道:“陛下若是吩咐,臣等自然要照做。”   他撩了衣摆作势要跪,随行而来的官员忽然开口劝阻:“吴御史是乃是重臣,心系陛下,此举恐怕不妥。”   “御史位高权重,既要下跪,臣等又怎能——”   “够了,”季萧未合上眼,面色不耐,冷声道,“滚。”   几个臣子面面相觑,半晌之后纷纷退出紫宸殿,吴信然却并未有要离开的迹象,仍站在原地,含笑看着季萧未。   男人摁摁眉心,悠悠抬起眼眸,平平静静问:“吴御史还有什么虚情假意的话想要说给朕听?”   “臣自然是真心关切陛下的安危,”吴信然道,“只是听闻白家幺子方才认回便坠崖,生死难料,实在令人唏嘘。”   季萧未冷嗤一声:“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白将军忽然回京,外界传言纷纷,说是听闻弟弟坠崖,这便匆匆赶回。”   “传言不可信,”季萧未轻咳一声,抬起案上茶盏,氤氲雾气遮挡了面容,神色冷淡,“白将军回京述职有朕的口谕。”   大约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吴信然面上笑容真切了许多,道:“如今关外形势紧张,守将忽然回京,恐怕——”   “回京是为了征兵应敌,吴御史何必杞人忧天,”季萧未似笑非笑,说,“朕记得文林也已至及冠,又生性好武,想必很乐意去前线卫国捐躯。”   吴信然脸色骤然大变,“陛下!”   “算算时候,丹秋应当已经在吴府同文林交涉了,或许很快便能收拾东西启程离开。”   吴信然却已听不进任何,反身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吴文林很早之前便已经很少听他的话,他年岁不小,对待事物都有自己的判断力,上前线一向是吴文林的志向。   但前线混乱危险,吴信然不欲让他去冒险,一直没松口同意此事。   若白丹秋当真找上门,只怕他自己便跟着去了。   到时候军贴上留了名,便再不能反悔,否则吴家世代积累下来声誉将毁于一旦。   季萧未冷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中茶盏不轻不重落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愚蠢。”   殿中人一散,候在偏殿照拂木朝生的太医便撤出来,道:“陛下,小郎君已经醒了。”   从那高崖坠下竟那么快便醒了,当真命不该绝。   太医叹了这一声,又觉得事态愈发糟糕,冷汗直流,支支吾吾道:“只是……”   季萧未尚在咳嗽,将喉间血水吐出去,脸色苍白又平静,问:“如何?”   太医闭闭眼咬咬牙,实话实说道:“小郎君伤到后脑,如今似乎是……”   “失忆了。”   作者有话说:   老季:失忆了?失忆好啊,好得很   然后见面第一句:“你好,我是你夫君。”   木木:?   木木语言系统紊乱中   其实木木本名不叫白瑾,为了区分他和木意远,所以长兄故意给木意远起的白瑾,木木本名一听就知道他们是亲兄弟,可以有奖竞猜一下!   明天见! 第53章 往常都是这样   除夕过后天气情暖,殿中时常放置的火盆本已被撤去,如今又再次点起来,放在榻边。   白枝玉担心木朝生失血过多会觉冷,甚至想过多放两盆。   木朝生醒的时候已经热得受不了了,茫然睁着眼躺了一会儿,耳边俱是乱糟糟的杂音,许久之后才勉强动了动,忽然又觉得脑袋痛。   他晕乎乎坐起身,捂着脑袋又缓了会儿,殿中温度太高,身体不适,本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忽然愣愣,一时间竟不知晓该说什么。   于是胡言乱语之下开了口,说:“好爽。”   闻声凑过来准备关照弟弟的白枝玉:“?”   白枝玉脸上表情有些空白:“什么?”   木朝生满面茫然,慢吞吞学他说话:“什......么......”   说完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对,于是绞尽脑汁,又学着白枝玉的语气补充道:“么?”   殿中几人面面相觑片刻,白枝玉“噌”地起了身,喃喃道:“糟了。”   虽白家世代都为武将,但他生来体弱,不擅长刀剑和军法,儿时白丹秋习武时常容易受伤,于是便在课业之余学过些许医术,知晓头部重伤或许会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却不曾想木朝生的状况似乎更为严重。   季萧未来时偏殿中还乱着,木朝生怔怔坐在榻上,脑袋上的伤泛着疼,又嫌人群吵闹,听了许久听不懂都在说什么,面色隐隐不快,大约还在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季萧未神情平静,倒也不觉得事情多么糟糕,心道失忆便慢慢教起来便好了,倒也不必如此慌乱。   于是便将殿中人纷纷遣出去,又让桃子去叫林回过来。   林回那人来去自由,不受约束,阿南又在城中寻了整日,这才从酒馆中将人找到,把木朝生失忆失语的事情一五一十同对方说了。   林回只觉这小东西命大又可怜,他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偏偏有关木朝生的事却总想动手干预一下,因而便跟着阿南进了宫,抱着手臂打量木朝生如今的模样。   季萧未道:“想必你也懂些医术。”   “我不懂。”   “不懂便请回,”季萧未语气淡淡,“滚。”   林回闻言倒不愿走了,径直往旁一坐,道:“瞧你倒也不慌不忙,想是觉得此事甚好。”   原本发生了那些事情,木朝生正记恨着众人对他隐瞒真相,想是连着季萧未也一同厌恶着。   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如同白纸一张,从前经历过的、接受过的认知和心境一朝被打碎等待重建,季萧未大可以借由这样的机会将他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那一言大抵是戳中了季萧未隐秘的心思,一时间竟没说话,也不曾反驳,平平静静坐在榻边看着木朝生的脸。   木朝生方才醒来不久,身体疲惫,没一会儿便又想睡,如同醉酒般乱七八糟说了些没什么逻辑的话,季萧未倒也清楚他的意思,轻声说:“想睡便睡,火盆已经端走了。”   木朝生便阖上了眼,转瞬睡熟过去。   男人冰凉的指尖自他面颊上轻轻拂过,指节稍稍一弯,拨去了颊边的碎发。   他自己也没怎么打理,白发并未束起,搭落在肩头与后背,垂着眼眸,懒懒散散,连抬一抬眼都嫌麻烦一般,淡淡道:“朕与你不同。”   “是,自然是不同,”林回嗤笑道,“毕竟于情情爱爱而言我只是个玩弄人心和感情的骗子。”   季萧未没吭气了。   林回又问:“我实在好奇,木朝生的眼睛生来如此,为何外界竟无人知晓?”   “你若想知晓,大可以去问枝玉和丹秋。”   “我与他们不熟。”   “朕与你也不熟。”   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过于无情,林回倒也不至于真同小辈置气,全然不当回事一般,转了话题,笑道:“听闻你将吴家的二少爷送上了战场。”   “怎是朕将他送上战场,”季萧未平平静静靠在榻边床栏上,腿上的伤隐隐作痛,虽面上不显,但脸色却苍白不见血色,唇色十分浅淡,“吴二的志向在此,朕体恤臣子家眷与有志之人,因而才给了他这个机会。”   林回道他伶牙俐齿,心中却还是念着白家的秘辛,到底忍不住,又一次追问道:“莫非木朝生从前不是阴阳眸?”   “他生来便与众不同,”季萧未言简意赅,“生的时候夫人在关外,无人知道白家新添子嗣。”   话至此便不再多说了,政务繁多,他不能时常待在此处,只能起身离开。   *   木朝生晚些时候饿醒了,脑袋清醒了些,起码记起怎么说话了,晕头转向下了榻摸索着往外走。   桃子只是短暂离开了一会儿,去给木朝生取衣裳,返回殿中时险些同他撞上,忙拉住他的胳膊,道:“怎么自己便出来了?”   木朝生傻愣愣站了一会儿,“饿......”   “膳房已经忙起来了,待会儿便会送来,先回去吧。”   他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只觉得面前人的气息和声音熟悉,心中信任,于是乖乖跟着桃子回到殿中,等着宫人给他送饭。   坐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怔怔问:“我是谁?”   桃子摆弄着桌上的饭菜,随口道:“你是祖宗。”   饭碗往他面前一放,催促着木朝生,说:“先吃,吃完我再告诉你。”   木朝生饿了许久,早便没心思再纠结自己姓甚名谁,急着想吃东西,没等摸了筷子,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睡梦中隐约也有察觉到这股香气在身边萦绕徘徊,凝神静心,能让他在睡梦中睡得舒服些,因而便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到门口去。   不一会儿季萧未便自外头进来,脚步还有些蹒跚。   那时那箭陷得深,十分凶险,险些整条腿都要废去,方才过了几日,伤口还时时会因为走动而崩裂。   木朝生听他走路声音奇怪,茫然转过脸去面向对方,听季萧未道:“近几日需养生,饭菜或许不合胃口。”   木朝生不记得他是谁,耸耸鼻头,很喜欢那股味道,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人似乎一直照顾自己,倒没什么排斥的感觉,便乖乖点了点头。   而后下一瞬便被人拦腰抱起来,转而坐到了季萧未怀中。   男人怀抱的体温有些低,手指掌心冰凉,一手揽着他的腰腹,另一只手顺势拿起桌上的筷子,作势要喂。   木朝生总觉得这般用膳有些奇怪,并不适应地动了动屁股,没等开口却又被人抱紧了些。   季萧未问:“怎么?”   木朝生斟酌着用词:“为何要这般......”   话至此又不知该如何形容,正思索着,忽然听季萧未淡淡道:“往常都是这样用膳,只是你忘了而已。”   木朝生:“?”   他神色犹豫,“真的么?”   “朕从不骗人。”   木朝生“哦哦”两声,注意到对方的用词,脑子也并不是全然都忘了,有些事情倒还记得,道:“你是皇帝。”   “嗯。”   “那我是......”   季萧未面不改色,言简意赅:“皇后。”   桃子没眼看,起身出去了。   木朝生又“哦哦”。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思虑半晌想不清楚,木朝生的注意力又被饭菜吸引过去,对太医院给出的健康食谱表示抗拒,于是便开始挣扎。   季萧未紧紧抱着他,禁锢住他的动作,以最为平静的语气示弱道:“腿上有伤,疼。”   木朝生下意识停下了挣动,只道:“我不想吃。”   季萧未无动于衷,“那便没有别的可吃了。”   木朝生又开始犹豫,“那我不吃了。”   “不吃会饿。”   “不会饿。”   殿中安静了片刻,季萧未将人从身上放下去,起了身,神色冷淡,视线却始终落在对方身上,道:“那便不吃,夜里没有零嘴给你。”   那大概真的会饿。   木朝生摸摸肚子,饭菜不合胃口,他没吃饱,还是很饿,思及真要熬一夜又有些动摇,唇瓣嗫嚅了两下,正欲妥协,殿外忽然又是一阵喧闹。   继而殿门便被人自外头踹开,白丹秋还未卸下盔甲,容颜冷艳,带着血气与杀伐之气进到殿中,手中拿的却不是冷刃,反而挂着许多点心热食。   她不曾想过季萧未这个时辰竟不在书房处理公务,尚未进门便开了口道:“小槿儿,姐姐给你带了点心。”   季萧未:“......”   作者有话说:   老季:可恶,最讨厌这些惯着孩子的   老林一猜就知道老季想干什么,被戳穿之后老季还嘴硬,结果不还是仗着木木失忆胡编乱造。   在给他编一会儿,孩子都要会打酱油了。   为了拉千字,本周二打算请个假不更新了,但是不更新又不好,所以把周二要发的补到今天来,所以今天还有一更哦~ 第54章 不吻我么?   木朝生花了几日的时间重新建立起自己与这个世间的联系。   他知道自己先前出了些意外,伤到了头部造成了短暂的失忆,如今勉强识得季萧未与哥哥姐姐,还有身边时常接触的几个宫人。   听闻还有一个二哥在家中,不曾见过,也没什么印象。   至于皇后之名,是季萧未哄他玩的。   那时季萧未与他说过自己的名字,问他是想叫木朝生,还是想叫白枝槿。   他对后一个名字感到陌生,因而选择了前者。   虽是如此却并非喜欢这个称呼,又想不出其他可用以替代的,只能暂且先忍下来。   他伤到了后脑,伤口不算小,坐久了便会开始隐隐作痛,更遑论剧烈运动,于是只能常常躺在榻上,偶尔白枝玉和白丹秋会来,带着他到院中散散步。   近段时日天色不错,室外温暖,白丹秋带着木朝生寝殿后院晒太阳,忽听院外传来嘈杂人声,大约是发生了争执,声音已然传到了此处。   木朝生便也跟着竖起耳朵,将注意力转过去。   此处乃是陛下的寝殿,怎总有人到此处喧哗?   他觉得奇怪,倒也没问,白丹秋起身到院门去,问:“何人在争执?”   候在院外的宫人道:“今日吴御史带着吴二少爷进宫同陛下商议二少爷参军一事,吴二少爷听宫人说三少爷坠崖失忆的事,同吴御史大吵一架之后便来了紫宸殿。”   他想来瞧一瞧木朝生,但季萧未上朝之前嘱咐过宫人,除了白枝玉与白丹秋谁也不能轻易进出,于是便将吴文林拦在了殿外。   白丹秋对吴家的这位二少爷没什么印象,只知晓他是妾室生的孩子,同长兄不睦,从前是木朝生的朋友,对他多有照拂。   但如今今非昔比,先前木朝生的身份在此处放着,于各家少爷而言不过是个可供消遣的、不会同自己产生仕途上竞争关系的玩意儿。   一旦身份发生了变化,同他们站在一样的位置,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还能如从前那般交好。   白丹秋虽为武将,但仍带有女子的敏锐和细腻,想到此处便警惕了些,吩咐道:“小槿儿身体不便,外人便不见了,让吴二少爷回去做好去前线的准备。”   话音刚落,却又听木朝生的生意自身后响起,带着些许茫然问:“谁在外面?”   近段时日总觉眼睛不适,言罢便垂首揉了揉眼睛,转瞬又被姐姐拽了手腕。   白丹秋道:“吴家的二少爷,听闻你生病,特来探望。”   木朝生不记得对方是谁,又多问了两句,知晓是自己从前的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不适感,道:“让他进来吧。”   白丹秋只皱皱眉,也没多说,攥紧了挂在腰侧的刀柄,冲着宫人点了点头。   吴文林被吴信然关在府中快一个月,说辞只是为了他的学业,道近几日书院不上学,需要留在家中念书。   他知道吴信然想让自己同他一样做一个舞文弄墨的文臣,但吴文林志不在此,他知晓自己天真单纯,没什么心眼,虽生为贵族子弟,养尊处优,却只想着上前线去保家卫国。   他也清楚地知道那番说辞之下掩藏的真相,吴信然想要更多的权利,掌控皇室,季萧未已经不再符合他们所需要的傀儡的身份,因而一直想要将其从皇位上拉下来,推一个更适合的坐上去。   两厢明争暗斗,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季萧未迟早有一日要将手伸到吴家内里来,抓住吴信然的软肋。   因而这整个月都在府中不得外出,家中人人都是吴信然的眼线,也没办法得知外头的讯息。   骤然间知晓木朝生坠崖,来不及去思考纠结对方突然转变的身份,只想来看看他还好不好。   来时他已经想过来见木朝生,去前线是他的志向,他已经允诺了白丹秋,不会临阵脱逃,本想来道别,来路上还给木朝生带了些街边的点心。   可等进了紫宸殿,见到那脑袋上裹着纱布,脸色苍白恹恹靠在榻上的少年,顿时便冲上去,怒道:“简直可恨!你虽然笨,但总不至于连个路都走不好,快告诉我是谁推了你!”   木朝生耳边咋咋呼呼的,脑子也嗡嗡响,沉默片刻之后皱了眉不爽道:“谁笨?”   他脑袋受损之后很多东西都有遗忘,甚至包括一些常识。   原本季萧未说要教他,后来政务繁多,重任又交到白枝玉手上。   白枝玉一直说他聪明的,哪有朋友上来就说自己笨的,多冒犯。   吴文林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兀自伤感,絮絮叨叨念了些木朝生没太听懂的话,而后便将带来的东西放于桌上,说:“上回见你喜欢吃,路过时便叫仆从去买了一些,又被吴信然训了一顿。”   正欲绝交的木朝生迅速调理好自己的心情,乖乖道:“好哦,谢谢你。”   待吃饱喝足,这才问:“吴信然是哪位?”   吴文林下意识道:“我哥啊哈哈,你怎突然问起这个哈哈哈,总不能坠崖失忆了吧?”   木朝生:“……”   吴文林:“……”   吴文林彻底抓狂起来:“啊啊啊啊你说话啊木朝生!你说话啊!谁把你弄下去的!小爷要砍了他!”   木朝生失忆了,给不出答案。   和吴文林有一搭没一搭聊了片刻之后便又累了。   白丹秋对他们少年之间的悄悄话不感兴趣,掐着点返回殿中赶客。   好不容易将依依不舍的吴二少爷送走,木朝生却又觉得殿中安静得有些太孤单,强忍着困意揪着姐姐的衣袖。   白丹秋轻轻拍拍他,低声道:“怎么?”   木朝生一时竟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他感到心神不宁,总念着身边少了些什么,卷着姐姐的衣袖纠结了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隐隐约约地弄清了自己的思绪。   他小声开了口,问:“陛下……陛下今日还不回寝殿么?”   这几日总少见对方,身体又撑不住,每每都早早睡下,第二日醒来时能够感到身边残余了些许属于男人的冷香,却从未察觉到对方停留过。   木朝生觉得心中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破开了一道狭小的口子,平日难以发觉,一旦灌了风,便开始变本加厉地空荡起来。   原本便没什么特殊的关系,为何总是如此挂念。   他说不清缘由,也不想去究其根本寻个原因,只是想要长久的陪伴。   空缺掉的记忆如同不见底的深渊万丈,泉水清如镜,他从中看透了自己的贪心和欲望,隐约知道有些东西或许不能贪婪索求,但欲望推着他开了口,逼迫他承认自己的心思和想法。   木朝生唇瓣嗫嚅了一下,喃喃道:“我好似有许久不曾与他见过面。”   白丹秋一时间没应话。   如今朝堂上情况复杂,白丹秋与白枝玉此番回京并非无故,大晟方才于丹福部族发生过冲突,战争结束得很快,没有蔓延,于是鲜有人挂念着战事,还以为大晟不曾有内忧外患。   殊不知那些小战不过是丹福部族的试探,想要探清大晟的实力和底气。   如今武将稀缺,白丹秋以女子之身顶在前线,倒是有震慑到丹福的军队,心道大晟的将领竟是女子便能如此厉害,却不知道她已是大晟唯一能够与丹福抗衡的武将了。   若此事败露,只怕丹福会趁着内部动乱发动战争。   白丹秋刚赢了战争,带着军功回京述职,顺带给白枝玉丢了两道功勋,好让他官复原职。   白家几近没落,必须要有人在朝堂上立稳脚跟。   吴家盯得紧,想抓白家或是季萧未的错事,那是季萧未以将吴文林送去前线一事相逼,想要逼得吴信然收手,将眼睛从木朝生身上移开。   吴信然的反抗手段便是联合朝堂上的党羽于各方面施压,又派刺客入宫刺杀,以此来威胁季萧未收回成命。   那些刺客有的是冲着季萧未去的,有的则是冲着木朝生去的。   他的身份一再转变,吴信然早知晓不能再用往常的眼光看待木朝生了。   他在季萧未和白家的眼中十足重要,是已然暴露在众人眼前的软肋,论谁看了不清楚他季萧未的心思和欲望,也便只能偏偏当局者迷的自己和木朝生。   季萧未如今很忙,也很累,时常深夜还未忙完,还要应付刺客和身上的毒。   并非有意要疏远木朝生。   白丹秋很快便收回思绪回过神,轻声哄道:“先睡吧,陛下还在忙,夜里会回殿中的。”   *   许是日有所思,木朝生夜里睡得浅,季萧未来时已然放轻了脚步,甚至没动手触碰,只探了探他的状态,之后便要走。   放转了身,衣袖却忽然感到了阻力,回首瞧了才发觉木朝生已经醒了,正惺忪着睡眼强行睁开一条缝,如同还能看见一般对着他。   殿中未点灯,月色自窗外投入,落木朝生的面颊上。   失血过多之后一直尚未调理好,他的面色十分苍白,连往常嫣红的唇色也浅了,却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清秀漂亮,像是月光勾勒出来的精怪。   季萧未垂眸看了他片刻,喉结悄然动了动,蜷蜷手指,淡声开了口:“醒了?”   木朝生已经揉着眼睛坐起来了,咕哝着说:“有血腥气。”   “嗯。”   季萧未语气平静,“方才杀了两个人。”   大约是觉得血气重,有些嫌弃,又或是为了别的什么缘由,很快他便撤开了视线,冰凉指尖落在木朝生手背上,将自己的衣袖解救出来,道:“天色尚晚,再睡会儿罢。”   他转了身要走,却又一次被木朝生阻挡下来。   他这次没再揪衣袖,大约是因为失忆,对于规矩与否忘了认知,于是便胆大起来,直接拉住了对方的手。   冰冰凉凉的。   木朝生也没想过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会是如此,怔怔地想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后便感到对方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之后那股冷香扑面掩下,木朝生下意识抬了抬脑袋,能感到男人似乎弯了身。   那股沉静安宁的气息靠近了些,对方的发丝落在自己手背上,带来一丝丝痒意。   木朝生等着他地进一步动作,像是已经一同这么做过了许多次一般,安静等待着,却半晌没再等到对方更近一步。   心中忽然便觉得烦躁不安,木朝生下意识拽紧了男人的手,胆大包天,直戳了当问道:“不吻我么?”   于是一句话,似利刃一般戳开了季萧未套在欲望外的平静躯壳,骤然间那股气息便躁动起来。   季萧未语气仍旧冷静,像是要极力维持自己最后的冷面,淡淡陈述着,实话实说:“吻了你,就会想要__你。”   “你会害怕。”   作者有话说:   填空题:   失忆这个剧情好老土(挠头),但是我喜欢嘿嘿。   木木之前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太乱了,失忆是个很好的契机,能让短暂清空脑子里的东西,让他看清楚一些之前看不清的事情   然后就是想借着失忆这个契机干点快乐的事情。   明天见啦! 第55章 你可是喜欢我   这倒是头一次自季萧未口中听到这般直接粗暴的词句,木朝生一时愣怔,半晌之后骤然回过神来,面颊耳廓顿时一片滚烫,猛地松了手往后仰了仰身子,磕磕绊绊道:“你......你往常不似这般说话。”   “往常是何样?”季萧未步步紧逼,说,“你伤了头部,失忆了,又怎么记得往日是什么样的?”   木朝生面上浮现出些许茫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乱七八糟想,自从自己醒来之后好像也不曾时常与季萧未单独相处。   每每他在时总是冷淡,话语和情绪都如同他的体温一般冰冰凉凉,似是冰雪凝成的人,这世间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是无足挂齿的蝼蚁小事,冷冷淡淡,触手难及。   因而木朝生一向以为他是那般清高孤傲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台神仙,突如其来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语,倒像是自己亵渎了自己。   一边觉得怪异,一边又隐隐觉得好像他便是如此的人,恶劣到了极点。   就像现在一样,咄咄逼人地捉弄他,非逼着他给个答案。   木朝生被逼得直往后躲,忽然又被季萧未揽住了后颈,将他禁锢在原处。   原以为他要吻下来,气息都已然近了,又听他轻声问:“你想要么?”   木朝生头昏脑涨,茫然道:“要什么?”   “吻你,”季萧未重复了一遍,“想要朕吻你么?”   竟又将问题扔回到木朝生身上了。   若说想要倒也显得太急色了些,不要的话又觉得不甘。   木朝生简直恨死面前这个阴险狡诈的狗贼,脸上神色一变再变,终于忍不住生了气,怒道:“爱做不做——唔!”   亲吻的时候总觉柔软,木朝生也很难想象似季萧未这般总是冷冰冰的人,原也有温暖之处。   他没再进一步,如同初次亲密的毛头小子,浅尝辄止,在黑沉又带着柔亮光晕的月色下轻轻地碰着木朝生的唇瓣。   手掌托在脑后,小心翼翼避开了伤处,珍视地捧在掌心里。   木朝生感到脑子有些发晕,呼吸渐渐潮热,月色落在面颊上,隐约能瞧见他泛红的面颊和急速栩动的睫羽。   季萧未垂眸望着他,片刻之后微微撤开了唇瓣,屈指碰了碰对方的面庞。   只这一次短暂如同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掩藏在皮囊下的欲望和隐忍突然之间便被人察觉透彻。   木朝生发觉他的指尖正在轻轻颤抖,再深切地探究而去,才知晓远不止这样。   他在忍着什么?   木朝生起了好奇,到这一刻竟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究竟在隐忍着什么,又为何要忍耐不发。   他想自己或许知道答案,深思过去却又不知晓了,像是临门一脚被人挡住了眼,一时间看不清楚。   于是便在察觉到对方远离的那一瞬,来不及深思,就这么拽住了他的衣襟,将季萧未想要分离的行动制止下来。   季萧未的手腕还在隐隐发颤,垂着眼眸抑制住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平平静静望着木朝生。   看他扬起面庞,用那双漂亮却蒙尘的眼睛朝向着他,似是完全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一般拽着他的衣襟,直戳了当问:“为何不继续了?”   男人半晌没说话,只听闻两人的呼吸声,在寂静黑夜中愈发清晰。   木朝生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心觉尴尬和后悔,正欲松手,季萧未却忽然将其抓在掌心之中,开口时嗓音还有些哑,问:“想继续?”   话毕便猛地咳了两声,转瞬又轻笑了一下,将木朝生的两只手自衣襟上剥下来。   这是摆明了要走的意思了,他道:“你不敢继续,长夜漫漫,还是歇息罢。”   木朝生心中蓦地不爽快起来,反抓了对方的手,甚至起了身,顾不上隐隐作痛的后脑伤势,向着男人那边扑去,将那条冷冰冰的、阴晴不定的蛇抓在了手中。   季萧未有些无奈道:“你——呃!”   木朝生满面无辜,倒是学了对方的咄咄逼人,连声追问道:“为何不继续?”   “为何要强忍着?”   “为何分明动了欲却又强装无事?”   “木朝生……”季萧未咬着牙,抓着他的手腕,理智近乎崩盘的边缘,低声警告对方,“松手。”   少年没应声,也没松手,只昂着脑袋,那双阴阳眸似是浸了水,虽不能视物,却仍如送秋波般,澄澈又固执的对着自己。   季萧未知晓自己一向擅长忍耐和冷静,只是怔了一瞬,仅仅只是一瞬,掌控权竟已被木朝生夺去。   发丝与衣摆微微一荡,二人的位置便发生了对调,那如同小狗一般柔软亲昵的少年伏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又青涩地模仿着自己先前的动作,又或是从其他地方学来的东西,带着浓烈的情绪和灼热的体温,陷在他的怀抱中,轻轻吻他的唇瓣。   像是隔着月色拥抱了暖日。   “我记得你。”   木朝生躺在他怀里,靠在他的胸口,他好像从未那么近距离地与季萧未抱过,所以这还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知道,原来这样一个人,也是会有心跳的。   无人知晓他冰冷表皮下那颗状似冷石的心,原会这般猛烈跳动。   木朝生又想,或许也不是全然不曾知晓过。   “我记得你,”他轻声道,“我记得那夜在洞穴里,是你抱着我,同我说话。”   说的什么,念的什么,其实都已经随着往日的记忆一同散去了,唯独记得那夜的山风和微弱的火温,像是提前入了一场盛夏的美梦。   也记得那时候被人抱在怀里,听着对方的心跳沉入梦境。   “陛下。”   木朝生的指腹细腻柔软,掌骨不算很大,包裹得有些费力。   他其实并不会这些事情,隐约记得从前在什么书上见过,笨拙地尝试着,又怕弄疼了季萧未。   他感觉自己的躯体也变得有些奇怪,一时间没放在心上,甚至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有点不清不楚,只晕乎乎地、凭借着本能将这件事做下去。   男人微凉的手落在他的脑袋上,如同安抚,也像是宠爱,轻轻抚着他柔软的长发。   片刻之后,木朝生忽然想起来自己先前的未尽之言,怔怔道:“陛下。”   “你……可是喜欢我?”   抚摸着他脑袋的那只手停顿了下来。   *   “于是陛下便走了,他走得好快,我没来得及追。”   木朝生有些苦恼地揉揉眼睛,又被吴文林拽住了手。   吴文林道:“哇哇哇,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   从男宠一朝变为白家小少爷给木朝生带来了什么?   吴文林想,大约给他带来了无限充足的底气和勇气,竟然如此直接问了陛下这样的问题。   陛下都藏着掖着半夜三更偷摸过来亲亲抱抱你了,怎可能实话实说。   他心中这么想,倒也不敢直言,只含含糊糊道:“也并非是不喜欢你之意吧,或许是觉得太过直接了。”   木朝生:“我也没觉得他不喜欢我啊?”   吴文林:“?”   吴文林小心翼翼:“那您方才在苦恼什么?”   谈及此事木朝生忽然变了脸色,险些脱口而出,也倒是理智尚在,没将话说出口,嘟囔道:“就是没礼尚往来,觉得有些不公平。”   季萧未倒是快活,自己辛辛苦苦帮他,最后人却丢下他跑了。   好没劲。   木朝生撇撇嘴,又觉得对方本就身体不好,跑了便跑了吧,他还是大晟的皇帝,再怎么也跑不出这座宫,于是便不再多想,转了话题与吴文林聊起来。   说如今前线方平定战乱,需要兵力,他已经应了白丹秋,上了名帖,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要去阳城。   木朝生有些舍不得,他还挺喜欢这个朋友的,战争关乎性命,而非儿戏,谁也不知道一别之后还能否再见面。   但说到生死又担心一语成谶,不敢提起,因而也便没讲什么,只道:“姐姐说阳城条件不好,你还得准备好吃穿用度。”   “我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吴文林满不在意,说,“既然参了军,那便要能吃苦,否则将士们都娇生惯养,又怎么保护百姓。”   他倒是真心实意想要舍己为人,可这世间多的是自私自利的,人人都如此,反倒显得“舍己为人”一词似一纸空谈。   吴文林烦躁地摩挲着掌中剑,道:“从小到大我早已听惯了吴信然那番话,说什么前线危险,让我往后留在京中做个文官,离家也近。”   他以前同吴信然关系也不算很差,府中没人亏待他这个妾室生的孩子,吴信然也对他关照有加,知道年岁大了,却忽然起了逆反的心思。   他好武,自小的志向便是上到前线去保家卫国,每每武学课上拿了第一,回到家中却从未得过一句赞扬。   吴信然只会让他专注学业,让他学习治国,学那些自己并不感兴趣的文字和历史。   一定要自己按照他的要求和既定的轨迹活完这一生。   吴文林心中烦乱,忽而又记起什么,道:“诶我听说那白……”   木朝生抬了抬头:“嗯?”   “无事,”吴文林拍拍脑门,又重复道,“无事。”   作者有话说:   直球木木以一己之力吓跑老季   吴二: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暧昧中的小情侣   吴信然是封建大家长的做派,其实他确实对吴二挺上心的,但是这种打压式教育对于十八九岁的娃来说就只能引起叛逆。   有宝宝猜对木木的名字了,为什么长佩不能发红包,我恨   周四见啦,下周给大家表演一个日更 第56章 朝生,间日而死   他抓抓头发,原想说白瑾还没死,忽然又记起来木朝生如今正失忆着,白枝玉和白丹秋,包括整个紫宸殿中所有人都极为谨慎,不曾在他面前提起从前的那些事,给他编造了一个无比美好的谎言。   就像是从小便养在哥哥姐姐身边,像寻常世家公子那般捧在掌心里宠爱着。   可若有朝一日他恢复记忆了怎么办?   吴文林焦灼地想不清楚,只觉得木朝生大约会很生气。   几句话便将从前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翻了篇,倒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   但事已至此,也便只能瞒着了。   若贸然提起白瑾,木朝生只怕要追问下去,到时候可不太好解释。   等从紫宸殿出来,去政事堂等着吴信然一同回府时,忽然瞧见白丹秋正抱着几大把剑,面无表情自转角处走来,瞧着似乎是要去紫宸殿陪木朝生。   吴文林“哇”了一声。   这是要给木朝生的吧。   他眼巴巴望着,白丹秋行至他面前,目不斜视,正欲同他擦肩而过,忽然听吴文林道:“白将军留步。”   他拍拍脑袋,心道这事还是得说一说,道:“我听闻木朝生坠崖时身边还跟着白瑾,之后可是没在山崖下寻到白瑾的踪迹。”   “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昨日瞧见吴信然偷偷去了外院,我好奇跟着去看了看,才知道白瑾如今被他养在那里。”   他是真的厌恶白瑾,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将要同吴信然成亲,还有许许多多的原因夹在其中,一时半会道不清。   白丹秋情绪不显,只问:“你与吴信然虽不是一母所生,他待你不薄,为何要与他作对?”   “并非是和他作对,”吴文林苦恼地抓抓头发,纠结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并非与人作对,“我看不惯他那副伪善的模样,我也不是傻子,分明觊觎皇权,还总想要从外人下手,将他人当做刀刃,自己则躲在后头掌控一切。”   他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他不喜欢吴信然做的一切。   白丹秋没再说话,垂着眼眸看他,半晌之后扬长而去。   与吴信然一同回府的路上沉默又安静,他和吴信然没什么过多的话题,对方只知道问他的学业,考问他很多自己答不上来的东西。   吴文林觉得累,没什么交流的欲望,只“嗯嗯”敷衍应着,又听吴信然道:“你有许多朋友,为何非得同那个木朝生交好?”   吴文林不耐道:“为何不能与他交好?”   “他从前的过往,并非一朝成为白家子嗣便能彻底抹去,旁人若提起木朝生,也只会记得他曾辗转于两朝帝王榻上,是个以色侍人的男宠。”   他大约觉得好笑,轻嗤一声,接着喊他:“文林。”   吴文林皱着眉抬起眼。   “你也不算孩童,有些事情应当要知道,吴家走的是一条一路通黑的绝路,要么生,要么死,从前做过的那些事,说出去的话,抹黑拉人下水的手段,要么永远被掩藏在真相里,要么便随着失败那天一道被挂在耻辱柱上。”   “大晟的白家,陈国的木家,王家,还有许许多多已经被遗忘在史册上的名字,他们的落败都有吴家的推手。”   “你头上挂着吴家的姓,于木朝生而言,你也是导致他流离失所,痛苦不堪的元凶之一,”吴信然脸上挂着一道标准的笑,轻轻道,“若有朝一日木朝生记起从前往事,你觉得他还会像如今这般待你吗?”   吴文林走在他身侧,少年身量已然拔高,初具青年模样。   他走在风里,没有说话。   *   白丹秋到紫宸殿时季萧未已经从朝堂上回来了,却没进到殿中,只在外院站着,偶尔弯身咳嗽。   白丹秋道:“陛下为何不进殿?”   “院长在内,给小槿儿瞧眼睛。”   木朝生近几日眼睛总不舒服,原先是因为中毒坏了眼睛,后来才发觉好像并非如此。   或许还有转机,能恢复视觉。   白丹秋道:“若能治好,我要带他去阳城。”   这个地方大约给不了木朝生什么好的回忆了,白丹秋不像那几个优柔寡断舍不得放手的男人,她要带着弟弟离开晏城,离开京城周边所有地界,去一个新的、从未去过的地方。   木朝生不爱念书,他起步太晚了,已经没办法再跟上其他贵族子弟的进度,也没耐心做文臣。   他的手适合搭弓握剑,也喜欢这样,她会尽量去满足,便当是弥补。   季萧未没反对,倒也没同意,只说:“让小槿儿自己选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只能等木朝生清醒过来,然后自己选择去留。   “在这之前,”季萧未咽下喉间的血腥气,哑声道,“在这之前,朕要教会他一些东西。”   至于教什么,他没再说,白丹秋也并未问,像是一开始便心知肚明。   *   院长给木朝生开了一大堆乌泱泱的药,药碗放在桌上,苦味直往鼻头飘。   木朝生皱着眉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殿中也只剩个凑热闹的林回,不劝也不溺爱,只道:“这算什么,当年若离给我连开三副药,一副比一副苦,那可真是要命的。”   “不爱听你说你和林若离的往事。”   木朝生想揉眼睛,又记起季萧未他们不给揉,于是便乖乖强忍着。   他不喜欢听林回说自己的那些事,以至于他知晓了林若离死于枯骨,而季萧未身上也中着枯骨。   他们没有结果的过往清清楚楚地告诉木朝生,枯骨这味毒是没有解药的,或许也有,但当下无人能做出来。   连溯药谷的谷主都医者难自医,那季萧未呢?   等待他的或许也只有死亡这一条终局罢了。   木朝生垂着脑袋叹气,将杂七杂八的事情抛之脑后。   没过一会儿季萧未便进来了,径直端了桌上的药碗,语气淡淡:“再不喝便凉了。”   木朝生“哦”了一声。   不敢反抗对方,还是乖顺地扬起脑袋,任由对方给他喂药。   季萧未捏捏他的脸颊,垂眸望着他,道:“脑袋还疼么?”   木朝生伤好得快,后脑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闻言便摇摇头,说:“不疼了。”   “午膳之后去宫外走走,”季萧未卷着少年的柔软的发丝,嗓音又有些哑了,勉勉强强才能将其压下,道,“宫外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我们一同去转转,可好?”   “陛下今日不忙政务了吗?”   “嗯。”   倒真是难得,木朝生心想,他若想去,自己便陪一陪罢,于是道:“那你拉好我,我不能视物,会走丢的。”   季萧未又“嗯”。   既得了肯定,木朝生便没再多问,弯着眼睛吃盘子里的果脯压口中的苦味,等着季萧未处理好一同出行。   片刻之后对方自偏殿出来,天色还算情暖,却仍然披着厚衣,脸色苍白。   木朝生耸耸鼻头,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气,被掩盖在周身的熏香之下,险些快要感觉不到。   他原想问发生了何事,开口却又记起对方身中骨寒,偶尔还能听到他在屋外咳嗽,或许是吐了血,想用熏香压住,但木朝生嗅觉敏锐,还是被察觉出来。   他知晓季萧未一直瞒着自己关于他身体的状况,既不想说他也便不问了,安静坐在榻边。   季萧未便牵着他将他拉起来,仔仔细细替他整理好发丝,道:“走吧。”   “我们怎么出去?”   “会有轿撵。”   他的手仍然冰冰凉凉,木朝生与他交握着,像是掌中捧了一块冰,心中忽然升起想要将其暖热的想法。   他一向想到什么便去做,于是便回握了对方的手,紧紧拉着,像是要拽紧一捧握不紧的沙。   季萧未的手指僵了僵,木朝生大概察觉到他短暂起了想要退缩的心,于是重重将其捏紧了。   季萧未便不再动了。   宫外是什么模样其实木朝生感觉不到,只觉得吵闹。   他不会害怕人群,只是茫然无措,紧紧跟着季萧未,像是要和他贴着走。   季萧未道:“害怕?”   “不是……”木朝生声音有些轻,“我看不到路。”   怕一不小心走丢了,便再也找不到方位了。   说到这里又小声问:“我的眼睛还能好么?”   “淤血压穴道,院长会解决的,只是需要时间。”   季萧未语气很淡,也很平静,他没看木朝生,只是转开视线打量周围的摊贩,并仔细观察周遭的情况。   他带了金达莱营的暗卫,安插在身边时刻保护着,注意着吴家的刺客或是其他的人手。   带木朝生出行不仅是为了让他散心,还想要以自己和木朝生为饵,引出藏在暗处的老鼠,尽量将其都处理干净。   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震慑吴家。   近段时日刺客来得频繁,偏偏紫宸殿被护得极好,木朝生不知道殿外时常沾满血渍尸体零落,只知道季萧未总是匆匆来看他一眼,之后便匆匆离开。   他不记得自己从前与季萧未是何种关系,只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绪,知晓季萧未对自己来说并非只是帝王,也并非只是哥哥姐姐的旧友。   那是他真真切切喜欢过挂念过的人,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喜欢的,只是在他身侧便觉心跳加快心中快乐。   木朝生如今活在大梦一场的谎言里,不知道季萧未曾在殿外候了整夜,清晨时踏着满地尸首离开,叫宫人洗干净地砖不要留下血气。   也不知道朝堂上诸多大臣施压而下,要季萧未娶妻,要他处理与丹福之间的争斗,要他处理身边或被诬陷的、对错难辨的臣子亲信。   像是压下一座重山,压得季萧未难以直起脊梁,又必须在木朝生和吴家面前保持自己的身姿,不能露怯。   木朝生只觉得他身上的枷锁感似乎更重了,好像一下子拽紧了,紧紧勒住脖颈。   再多走一步,就要勒断脖颈,彻底走向死亡。   可他又偏偏停不下脚步,仍在往前走着。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片刻呢?   木朝生愣愣地牵着季萧未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在男人站住脚时一脑袋撞在对方后背上。   季萧未闷咳了两声,嗓音沙哑道:“心不在焉想什么?”   “对不起……”   木朝生捂捂额头,被男人拨开手,修长指尖捻着一枝花,将其插在木朝生发间。   木朝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正回忆着,忽然听季萧未道:“这是木槿。”   “木槿,又名舜华,朝生,间日而死。”   “木朝生,这个名字不好,还是叫你小槿儿罢。”   木朝生呆愣愣,一时间很难说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连说什么都没想到。   他屈指蹭蹭面颊,又无药可救地觉得簪花一事有些暧昧,面庞滚烫起来,不安地抿抿唇,终于记起季萧未身上熏香之气原是此花香,难怪总觉熟悉。   他张了张口,未等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略带惊讶地喊他:“木朝生?”   木朝生便与季萧未一同转过头去,男人脸上冷下来,直直望向站在街角处的白梨。   作者有话说:   季萧未:烦了,怎么不是这小子就是那小子,我的二人世界……   白二终于有机会上场了,该准备火葬场了(苍蝇搓手)   明天见! 第57章 想要撕咬对方的血肉   白梨那时候并未在崖边拽住木朝生,回到家中连日噩梦,总以为木朝生已经死了。   后来哥哥姐姐与他说了从前往事与真相,才知晓原有些事竟瞒了他许久。   从难以置信到后悔,似乎也要不了多久。   他知道木朝生还活着,可是如今情况复杂,白丹秋不让他进宫,他自己也说不上自己究竟如何想的,既想要瞧一瞧木朝生还好不好,又很害怕与他相见。   他像个愚笨的傻子,被白枝玉和白丹秋蒙在鼓里,看不清他们的暗示和阻止,错将仇人之子当做弟弟,还为了白瑾伤害了木朝生。   如今真相大白,白瑾失去踪迹,哥哥姐姐在宫中陪伴,只剩他一人留在家中,彻夜难眠,纠结于此事。   倒没想到偶尔出行,竟会在街上遇到木朝生。   他如今看起来倒是......   “你好似好多了,”白梨有些语无伦次,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匆促地找着话题,道,“姐姐不让我进宫,不然我......我有想过进宫看望你的,这次便是想带些东西给你,想着你或许会——”   “你是谁?”   “喜欢”两个字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白梨怔然望着他,许久之后才将木朝生已然失忆的事实消化干净,近乎求助般下意识转开视线望向季萧未。   但男人侧着头,揽着满面懵然缚着眼睛的木朝生,一面宣誓主权,却并未理会白梨。   古怪的气氛让木朝生感觉有些不太自在,揪揪季萧未的衣摆催促道:“快走吧,我饿了。”   “方才刚吃过点心,这么快又饿了?”   “不要暗戳戳念我吃得多,”木朝生不满道,“前段时日躺了许久,吃得也很清淡,根本吃不饱。”   季萧未只是阐述事实,并非指责,只道:“太医让你养养身子。”   吃不饱怎么养?   木朝生撇撇嘴,懒得同季萧未掰扯,拽着他胡乱往飘香的地方走,很快便将先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陌生人忘在了脑后。   淤血时常压迫着穴道,眼睛偶尔会不适,又只能强忍着,隔一会儿便要将绸缎取下来瞧一瞧,甚至连日光都会刺到原本不能视物的眼睛。   季萧未手中举着伞,神色淡淡,牵着木朝生走了整个白日,临近傍晚时打算找个落脚的地方歇一歇,用完晚膳便回宫。   他将伞收起,垂眸望着面颊红润微微喘息的木朝生,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半晌之后却闷咳两声,只抬手将他颊边碎发轻轻拂去。   除此之外并未再有其他动作了。   *   木朝生打了个吨,他的身体尚在恢复当中,行走久了便会异常疲惫,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过去。   直到听见酒馆的喧闹声愈发嘈杂起来,这才迷迷糊糊清醒了,未等回神便闻到了季萧未身上那股淡淡的木槿香。   还混着些其他味道。   木朝生耸耸鼻头,抬头面向季萧未那方。   他眼不能视物,不知晓季萧未洁白衣衫上沾了血渍,斑驳染红了大半衣袖,连发丝上都沾染了些许。   他脸色苍白,神情平静,握着伞的手青筋凸起,原是那伞上也带着血渍。   大约是发现木朝生有所察觉,倒也不曾刻意隐瞒,实话实说道:“来了两个刺客,已经解决了。”   “近段时日可是一直有刺客?”木朝生道,“有时候,我会听到。”   尤其是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殿外争端不休,他躺在榻上难以动弹,看似无知无觉,却其实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也知晓季萧未曾经站在殿外守了整夜。   季萧未待他很好,哪怕相处下来是那般冷漠无情,甚至有些情绪寡淡,时常说不出什么好话,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对自己是不一般的。   那是不同于哥哥姐姐那样的感情。   他想自己应当知道这背后所潜藏不语的情绪和欲望,他追问过,但季萧未逃走了,没有给回应。   既已如此,他却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木朝生抿抿唇瓣,正欲开口,脸上却忽然一凉,半晌才回过神来那是季萧未的手。   他那双手实在冷得厉害,倒像是冰雪。   木朝生只愣了愣,季萧未已然结束了话题,道:“都是小事,先回宫罢。”   声音也是哑的。   也不知道装什么。   木朝生腹诽了两句,心中在意对方的身体,倒也不再多问,乖乖跟着季萧未回了宫。   太医还是惯常来替木朝生看眼睛,阻塞的淤血还有能够疏通的机会,需要扎针。   但每一针刺入穴道都是疼痛难耐的,木朝生痛得神志不清,浑身冷汗,再度恢复清醒却只发觉自己正抓着季萧未的手臂,齿关深合,重重咬在他的手腕上,几乎要将血肉咬穿。   季萧未竟也分毫未出声,只轻轻蹙眉,安静垂着眼眸安抚怀中之人。   木朝生恍惚间觉得有些愧疚不安,迷迷糊糊松了牙关想要说话,却听季萧未低声道:“不必觉得愧疚。”   “这是欠你的。”   欠了什么,何时欠下的,他未曾多言,木朝生也便不得而知,昏睡过去。   他又在季萧未的腕间留下一道齿痕,连同原先那一道一同覆在季萧未的手腕上,带着淋漓的鲜血。   太医想替他上药包扎,季萧未倒也没拒绝,只将手伸出去,淡淡道:“小槿儿牙尖。”   后半句他没说,忽然又不想同外人说了,只想木朝生着实像只小狗,咬人很是厉害。   但生存的能力并非只看拳头和牙齿,他要能够依靠外物和利器保护自己,要能够有足够多的人拥护,有足够多的底气。   待自己死去之后,没有强权的保护,依然能够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   季萧未想得出神,另一只手仍然留在被褥中,被那只温温热热的手紧紧抓住,十指相扣。   他知晓木朝生的喜怒哀乐,不曾拒绝,也不曾再更进一步。   否则抽身之时会更加困难。   那些短促的亲吻和亲近,已经是极度克制后得到的结果了,毒发之时只会愈加严重,推着他,暗示他。   让他想要发疯,想要撕咬对方的血肉,与他与自己的爱欲融为一体,却又只能在抽离之时道一句“不爱”。   那么长时间,一直反反复复强调着自己不爱,一直向外界营造着替身和欺辱的表象。   究竟爱不爱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陛下。”   思绪到这一刻骤然被打断,季萧未难得视线躲闪,很快又宁心静气,淡淡“嗯”了一声。   院长轻声道:“近些日子可是毒发得频繁?”   季萧未又“嗯”了一声,道:“白日有些症状,不算明显,险些叫他们抓住把柄。”   若非如此,以季萧未的能力,断不会让污血脏了衣衫和伞面。   枯骨与红颜散,两味药皆为剧毒,林若离当初自己都没能救回自己,更遑论医术不及他的其他医者。   再加上当初溯药谷一场大火,典籍损毁丢失,如今除了不断压制,好似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一直压着也并非长久之策,”院长叹息道,“不若还是让陈雁南王回药谷寻一寻,林若离是他养大的孩子,总不至于真的无情到这般地步。”   “治不了便罢了,只要时日足够......”   足够让木朝生自己站起来,有自保之力,便已经足够,其余的早便不奢求。   他想得悲观,院长忍不住一再劝说,说一切或许尚有转机。   季萧未沉默听着,心中却清清楚楚,他想要的转机已经得到了。   他已经将木朝生从深渊泥沼中抓住了手,在将他一点一点拖出泥潭,只是现在临时出现了差错,但是没关系的。   季萧未想,没关系的。   他会将小狗洗干净,养好,然后放出爱欲的囚笼,让他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思及此又转了话题,并不想谈论自身的情况,问道:“小槿儿的眼睛如何?”   “清一清淤血便好了,近段时日或许勉强可以见些光,之后再好好养一养,应当能够恢复如初。”   “当初那毒是陈王用以威慑宠物所用,毒性本不烈,只是毒发时会浑身痒痛,大概是又被人殴打过,撞过壁,因而才会如此严重。”   能够治好便是好事,季萧未隐隐松了口气,侧首瞧着额上尚且沾着冷汗的木朝生,喉结耸动,隐忍片刻之后还是俯下身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唇瓣。   院长已起身回避,行至殿外,忽见白枝玉神色匆匆往此处走,手里还拽着白丹秋的衣袖,对方脸色不耐,像是强行拽着人仓促赶来。   遂再次回避。   白丹秋冷声道:“别拽着我,你弟弟干的好事总拉着我一道做什么?我不认识你。”   “阿梨想进宫瞧小槿儿,总拦着也不是个办法,谁知晓今日会突然在街上撞见。”   “别与我说,我不认识你。”   “姐姐求你了,只这一回,下次我定会看管好阿梨。”   “每回你都这般说。”   许是声音大了些,季萧未道:“何事须得半夜来此?”   “还不是白枝玉多嘴同白梨说了些事,如今人闹着要进宫,拦也拦不住。”   季萧未淡淡道:“让他来便是了。”   倒像是颇有兴致一般,似笑非笑道:“他想要什么,小槿儿并非会给,由他们去吧。”   作者有话说:   因为姐姐是养女,出生年龄不详,所以不知道她和哥哥谁大谁小,但每次哥哥有事相求就会撒娇喊“姐姐”。   建设一点打情骂俏嘿嘿   最开始的小灰字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他撕咬我的血肉,说他不爱我”,切题!不愧是我!   作话碎碎念有点多,如果有宝宝不喜欢看的话,可以设置一下关闭就好啦,还有就是发弹幕我这没提醒TvT,宝宝们还是发评论区吧!我看到的有意思的一般都会回!   赶紧赶慢终于在八点前码完了!(虽然只剩五分钟)   这周日更,明天见! 第58章 你,我也不喜欢   眼睛总是会痛。   木朝生夜里有被痛醒过,蜷着身子呜呜咽咽,没想到季萧未竟也躺在他身边,听闻动静便起了身将他抱在怀里。   木槿花香萦绕在鼻头,熏香中带着宁神的香料,让他稍稍好受了一点,迷迷糊糊蹭了蹭季萧未,咕哝喊他:“季萧未。”   “胆子大了,这么叫朕?”   话虽如此,却并未有责备的意思,季萧未只摸摸木朝生的脸蛋,低声道:“哪里不舒服?”   “眼睛疼。”   他想揉一揉,可是双手被男人抓住,动不了,终于清醒了些许,道:“我想揉——”   “不许。”   “……”   凶死了。   不给揉便不揉了,大概是脑袋不算太过清醒,往日还有些疏离,到现在只记得季萧未喜欢自己,于是恃宠而骄,粘着对方无意识撒娇,说:“你帮我吹吹。”   “不帮。”   季萧未捏他脸颊,淡笑道:“朕凭什么帮你?”   那颗毛茸茸地脑袋陷在他的怀抱里,季萧未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只克制地揉了揉木朝生的脑袋,耐不住小狗撒泼打滚,附身轻轻吹吹他的眼睛。   木朝生睫羽飞速栩动着,又猛地一抬头,就这么直直撞了吻。   倒像是故意的一样,二人都愣了愣,很快木朝生便回过神来,抱紧了季萧未的脖颈,学着对方先前的动作想要加深这道吻。   瞌睡早便跑光了。   木朝生吻得急切,又没什么技巧,想急着讨要食物的小狗,季萧未只能将他抓紧,捞住他乱摆的尾巴。   木朝生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不能再进一步释放,否则将如烈火一般吞噬所有,后果大约不是轻易便能接受的。   他感到自己脸很烫,就像此刻已经被裹挟在焰火当中,而季萧未的身体又是如此冰凉,矛盾的状态让他脑袋有点发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畏惧且厌恶对方冰凉的体温,又贪恋地抱着不愿松手。   季萧未撤离的那一瞬他便下意识勾住了对方的脖颈,本想再挽留,又听他闷咳起来,到底还是冷静下来,问:“可是体内的毒......”   “无事,”季萧未的嗓音有些沙哑,除此之外再听不出有什么变化,似乎还是从前那般冷静漠然,只道,“并非毒发,不必忧心。”   越是如此说,木朝生却更加烦躁起来,他开始迫切地想要好起来,想要能够自己去看清这个世间的一切,而非听人转述,依靠着自己去想象和猜忌。   他想要亲眼看见季萧未如今的模样和状况,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因为自己而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他不相信有人可以从头到尾从藏得严严实实,只需要冰山一角便够了,他只需要一点点可以探查到的东西,便能够确切地、肯定地知晓, 季萧未确然喜欢他。   只要得了肯定,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对从对方那里讨要好处。   他是白家的子嗣,在宫中却没有一个合适且合理的身份能够长久居住,偶尔他也会觉得奇怪,会觉得惴惴不安,但又不愿意深思,只等着季萧未给一点回应。   他心不在焉,季萧未只咳了一会儿,勉强平复下来,轻轻碰碰他的唇瓣,道:“先睡吧,明日太医还要继续来医治。”   言罢便起了身,并未回头,也没注意木朝生的挽留,很快便消失在殿外。   他的身体犹如焚烧般痛苦,像是被无数尖刺戳穿了血肉,压迫着他的思绪,让他想要彻底疯狂,染上疯狂的破坏欲。   但他心中清楚,这并非毒发所致。   他并未毒发,也并非不清醒,只是原本的欲望被勾出,一时间没能压制住。   他大约在木朝生面前再难压制了。   木朝生失忆之后行事大胆了很多,大约是因为记忆缺失,如今看待事物十分的清楚,也更理智,于是自己的心思再也藏不住了。   木朝生会试探他一次,便会有第二次,问不出结果誓不罢休。   当真是执着。   季萧未觉得好笑,指尖和唇瓣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体柔软细腻的触感,他知道自己没病,只是在屋外站了会儿,春夜稍凉的夜风让他身体上的反应逐渐平息。   许久之后他返回殿中,木朝生已然睡熟。   *   第二日太医早早来过,给木朝生扎了针。   后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面色也十分红润,他坐在榻上吃橘子,忽然听见院中隐隐传来说话声,仔细听听,似乎是白枝玉在外头,不知在与谁说话。   他没多想,不消片刻白枝玉便进了寝殿,木朝生听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脚步陌生,不知是谁。   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听白枝玉道:“小槿儿,阿梨来看看你。”   “那是谁?”   话音刚落他自己便想起来了,是先前哥哥姐姐提到的那位长留在家中的二哥。   于是便又跟着“哦”了一声。   那时在街上匆匆一见,如今才有能再仔细看看,木朝生安静坐在榻上,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宫中将他养的很好,几乎见不到病气,也再看不到任何从前受人侮辱过的模样。   就像是从生来便被人捧在掌心好好宠爱着一般。   白梨只与他对视一眼,或许都算不上对视,只是撞入了那双澄澈漂亮的瞳眸中,登时便有些神智混乱,磕磕绊绊,半晌才道:“木朝生......”   他一开口,木朝生便记起来是昨日在街上叫住他的那个陌生人,平平静静道:“哦,原是你。”   由于是亲生兄弟,他对白枝玉生来便有依赖和好感,儿时也与白丹秋亲近过,虽失了忆,身体却留有印象,也很喜欢白丹秋。   唯独这位所谓的二哥,他残存的记忆里没有半分印象,也没有一丝一毫好感,更谈不上厌恶。   只是平静地将他看做是陌生人。   白枝玉大约想要弥补错事,他怪罪过哥哥姐姐不告知他真相,却也清楚若是一早便告诉他,或许自己根本便瞒不住。   他是白夫人捡回去的养子,白家当初家主战死沙场,阿娘自己一个人撑着整个家将白枝玉和白丹秋养大,又收留了自己,他很感激母亲将自己当做亲儿子养着,离世之前也同他说过弟弟走丢的事。   阿娘说若是能找回弟弟一定要好好保护他,所以他总是陪着白瑾,护着白瑾,他知道白瑾的性格或许有所缺陷,并不似母亲所说的那般听话粘人,但还是好好地护着。   然后有一天忽然告诉他,原来自己一直厌恶的人,一直当做仇人看待的人,已经动手欺辱过,甚至险些要了命的人,原才是自己最应该护着的。   这让他怎么才能接受,接受自己犯下了这样滑稽的错事。   到现在,木朝生险些死了,挡着他的面坠了崖,还好还活着。   “还好你还活着,”白梨喃喃道,“我那时以为你真的死了。”   后悔过,也难受过,他对木朝生的感情十分复杂,到现在知道了真相,恢复了身份,已经愈发说不清楚了。   只是木朝生失了忆,不记得从前的那些纠葛了,或许他还有可以弥补的机会。   白梨没等到木朝生的回答,他有些慌乱,想要找些话题,于是便匆匆忙忙将手中的包袱拆开,将那些尚且热乎的点心蒸糕端出来,放在桌上。   正欲开口又记起木朝生如今还在治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便自己动了动取了一块绿豆糕递到对方面前,脸上浮起一道状似赔罪般的笑,轻声道:“这是晏城最有名的绿豆糕,从前......”   他忽然又住了口,险些脱口而出,说这是白瑾当初最爱吃的。   他想这个年岁的少年喜好大概都十分相似,应当都会喜欢,很快又改口道:“很多人都爱吃这个,你尝尝。”   他伸出手,带着期待,等着木朝生张口。   或者不张口,只是接过去也好,这样他心中也能好受些。   可等了半晌,木朝生眉眼含笑坐在榻上,什么都没做,于是便显得那道笑意越发嘲弄起来,带着冰冷的暗讽。   白梨脸色逐渐苍白,倒还挂着最后一丝念想,说:“你喜欢绿豆糕么?”   木朝生语气轻轻:“不喜欢。”   “......”白梨怔了一会儿,将点心放回去,又像是要替自己找补,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也是,并非所有人都喜爱绿豆,那尝尝这个,这是——”   “不喜欢。”   木朝生弯着眼睛冷笑,容颜昳丽,却只觉疏离至极,漠然接着道:“你带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你,我也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个月精神很差,今天甚至睡过了,一觉睡到晚饭点QwQ,刚刚才写完结果不过审!还好没拖到明天去!好险!   明天见啦!晚安~ 第59章 恨我入骨之人数不胜数   白梨怔了许久,很长很长时间没办法回过神来,而后才喃喃道:“若不喜欢,我便——”   “离我远一些,”木朝生神色多了些疲惫,刚刚扎过针,眼睛又开始痛,没办法睁眼 于是只能又闭起来,不耐道,“你身上的熏香,我也不喜欢。”   倒像是从头至尾将人否定得彻彻底底。   白梨只觉得心中一道原本稳固的高墙隐隐有了崩塌的迹象。   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才是正确的,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远离了木朝生的床榻。   而后又退了一步。   木朝生勉强给了他一个笑,转瞬即逝。   白梨脑袋嗡嗡直响,他想不清楚,为何木朝生已经失去记忆,却还是对自己存在厌恶的情绪。   从前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已经镌刻到骨骼了么?   他挣扎着,他想大约是不认识,于是又想再试一试,说:“你与我不相熟,不喜也是正常的。”   “一定要认识了,才能说不喜欢么?”木朝生似笑非笑道,“我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脑袋里如今似一张白纸,但并非稚童。”   “喜不喜欢,讨不讨厌,我自己心里清楚,还需你来教我么?”   他忽而又起了兴致,隐约察觉到面前这人似乎情绪有变,于是故意捉弄他,道:“你急着来见我,又问我这些,莫非喜欢我不成?”   这倒是头一次,有人这般直接地戳穿连他自己都不曾清晰知晓的深层情绪,白梨顿时慌乱起来,视线飘忽,殿中人却早已散尽,找不到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那一瞬忽然又宁静下来,没了反驳或否认的念头,只想,大概确实如此。   若非动了念头,当初又怎会因为木朝生的躲避和厌恶生出不满与烦躁,想尽办法要在他身前寻一个存在,让他时时刻刻心中都能有一个自己的位置。   而不是与那吴文林站在一处巧笑嫣兮,对自己却避之不及。   那时候他只想着自己因为木家与白家从前的嫌隙对他恨之入骨,但从未想过情感深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深埋其中。   到现在知道了,白梨想,他已经为了赝品松了许多次手,这次便随着心,应了木朝生。   他道:“是。”   “我喜欢你。”   不曾想木朝生没什么情绪变化,依然淡淡笑着,“哦”了一声,说:“我也喜欢我自己。”   “这世间爱我深切的,喜欢我的,厌恶我的,恨我入骨的,数不胜数。”   “有的人觉得自己爱得有因有果,有人觉得自己恨得有理有据,莫非我都要一一看见不成?”   木朝生嘴角浮出一道漂亮的笑,弯着眼睛,状如撒娇:“那多累呀,二哥。”   这还是他第一次喊白梨二哥,尾音勾起来,像是调情。   木朝生指尖卷着自己的发丝,漫不经心道:“恨我的人恨着便是了,世间庞大至此,人命又这么脆弱轻而易举就会丧命,人人都只是蝼蚁。”   “我为何要在意草芥的爱恨?他们的爱与恨,于我而言,如同灰埃。”   指尖落了根碎发,木朝生将其拾起,于唇边轻轻一吹,转瞬便失去了踪迹。   他冷笑着,无比嘲弄,漠然道:“就像你一样。”   “二哥。”   殿外微风不歇,春风拂过窗沿,裹挟着院中海棠的芳香,在殿外短暂停留片刻,很快便消散干净,只余下花瓣飘零满地,铺洒在青砖之上。   又一阵风过,地面花瓣作势要随风起,却忽地被一只脚踩住。   晌午的阳光刺目灼热,季萧未换了把新伞,撑在头顶,肩上搭着外袍悠悠自殿外走回,毫不留情地踩踏过地上的花瓣落叶。   握着伞柄的手苍白得近乎透明,神情冷淡,穿过回廊时见白梨踉踉跄跄自殿中出来,于是便站住了脚,视线凉凉投射过去。   白梨还有些恍惚,他似乎大受打击,不曾想过木朝生就算失忆了,对他的态度也分毫未变。   先前一厢情愿地以为木朝生会原谅自己,一切都还可以重来,到现在已经被对方几番话冲的七零八落,碎得彻彻底底。   在木朝生心中,哪怕与他从前不曾生过嫌隙,他永远也不会为此生出其他的情感,甚至懒得将关注放在他身上。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疯子,他会将伤害自己的人逐一报复回去,其他的统统不会放在眼中。   那很累,木朝生已经说过了,他觉得很累,也觉得没有必要。   浓烈的爱与恨,在他心中是有前提条件和范围的,不在其中的人,他甚至懒得搭理。   白梨到这一刻才清清楚楚地有了这样的认知,才彻底看清了木朝生的为人,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木朝生根本没给他留什么位置。   想来倒真是可笑。   白梨神情恍惚,半晌才后知后觉记起站在不远处的季萧未,理智让他清醒过来,忙上前行礼。   季萧未面无表情:“若无事便回家去。”   书院已经关停许久,如今世家的孩子都已经不常进宫上学,季萧未也没有子嗣,设立书院似乎也没多少意义。   白梨如今进宫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能多待,他自己也知晓规矩,道:“我等着长兄忙完一同回去。”   近段时日阳城时常与丹福部族发生冲突,战争在即,白丹秋回京征兵,朝堂上议论纷纷,想要先行义和。   但战事接连不断,义和并非长久之计,白丹秋想要永久的和平,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丹福部族灭掉。   她这番话说出口,吴信然那方的臣子又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说她凶残毫无人性,丹福的百姓何其无辜,直接灭族太过不妥。   朝堂上争论许久,季萧未知晓他们的想法,无非便是想要将白丹秋的军权剥夺,稳固自己的权势。   至于外敌入侵,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只要自己有权有势,大晟还在他们便继续过大鱼大肉的奢靡生活,若大晟没了,无论去到何处都能够有存活之力。   闹了整个白日,季萧未的话语权还不算强,勉强将那些心思不正的官员压下去,又要应付对方质疑木朝生的身份,催促他早日纳妃开枝散叶。   如今正疲惫着,闻言也只淡淡“嗯”了一声,收了伞与白梨擦身而过,没再同他说别的什么。   木朝生又睡了个回笼觉,没做噩梦,睡得安稳。   季萧未将纸伞交到桃子手里,安静褪下外袍,卷着袖子给木朝生掖被子。   今晨殿中发生的事他早有耳闻,没什么想和白梨说的。   木朝生如今给外人的亲近与依赖皆是因为他不记得往事,当初刚知晓真相时是什么模样,等他恢复记忆时便是那样。   只是他暂时忘了,连同从前的情绪一同忘了,因为不记得,所以没有生出对待白梨一样的厌恶。   待恢复记忆那一刻,只怕连自己与白枝玉也要一同疏远去。   当下的亲密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季萧未指尖抽动了一下,嗓间泛痒,却不曾咳嗽,只强忍着,轻轻碰了碰木朝生的发丝,转身去了偏殿沐浴。   *   晌午过后木朝生醒了,陪着季萧未一同用了膳。   季萧未那时让人去山间将覆水捡了回来,整理干净还给木朝生,他倒是爱不释手喜欢得紧,又忍不住说:“可是姐姐刚给我送过许多。”   他不知方位,随手一指,季萧未倒真在角落边看见一大把刀剑弓弩。   他轻笑一声,道:“若不喜欢朕送的,朕便要回去了。”   “谁说我不喜欢!”木朝生急着护食,紧紧抓着不松手,“我喜欢,给出去的东西怎好意思要回呢。”   季萧未没应声,只看着他淡淡地笑着,半晌之后才问:“身体可好些?”   “嗯。”   “夜里天凉爽,朕教你习剑如何?”   木朝生又说好,忽然记起什么来,道:“林叔叔怎有几日不见入宫?”   “提他做什么?”   “陛下吃醋了吗?”   “......”季萧未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蓦地冷笑道,“谁教你这么说话?”   “我又并非傻子,说话还需人教,”木朝生勾住男人的衣袖,贴身凑过去,状似撒娇般嘟囔,“随口一问,陛下不回答我便罢了,还反问我为什么。”   他倒也不是非要知道个什么一二,只是想同季萧未找个话说,一点一点拆开对方冷漠的外壳。   他感觉已然快了,季萧未对他不设防,只是不曾回应,情绪纷纷隐忍,但又并非藏得很是掩饰。   只差一点点便能探究清楚了。   木朝生粘着季萧未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很想要一个亲吻。   于是便这么直戳了当地开了口,说:“陛下能亲一亲我么?”   揽着他肩上的手骤然收紧了些许,很快又松懈下来,想要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季萧未道:“刚用完膳。”   “用完膳便不能亲么?”   “不,只是——”   “陛下,”阿南站在殿外敲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吴家来了人,说有要事禀告。”   木朝生满面不爽直起身,听着季萧未离去,问阿南:“何事?”   二人声量放得很轻,担心殿中的人会听到,悄声道:“吴信然说,白瑾如今在他手上。”   作者有话说:   直球小狗开始努力让老季承认他喜欢自己   木木回复白二那个“我也喜欢我自己”,是一个梗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我自己”   “那我们现在是?”   “情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天见! 第60章 朕拒绝   季萧未神色未变,大约并不在意,只道:“先前吴二已同丹秋说过此事。”   白瑾只是两方博弈下的弃子,吴信然不一定是因为喜爱才将他从崖下救回去,当时便想着或许还有其他用处,没想到这么快便找上门来。   季萧未跟着阿南往外走,淡声问:“吴信然想要什么?”   “他说白家幺子的身份存疑,事关朝廷重臣的家事,也代表着大晟权贵的脸面,需得调查清楚。”   “胡言乱语,”季萧未冷笑道,“旁人的家事与他何干。”   阿南没应声,心中却清清楚楚,吴信然只是想寻个理由让白家乱起来,自顾不暇。   大晟武将稀缺,军权始终落在白丹秋手中,而白家对季萧未忠心耿耿。   白丹秋顶在前头一日,季萧未便能稳坐皇位一日,无法轻易下手。   木朝生如今正失忆着,情绪稳定,还在治疗眼睛,断不能让吴信然乘虚而入。   阿南想到此处,季萧未自然也有考虑到,嘱咐他回紫宸殿照看木朝生。   阿南应声便跑了。   那时木朝生心存死志,带着白瑾坠下山崖,木朝生自己倒是受了阻拦,除了撞了下脑袋,其余没什么大碍。   但白瑾直直坠下去,摔断了腿,险些还丢了命。   吴信然将他关在后院养了那么久,腿彻底废了,好歹捡回条命,成日歇斯底里,想要找木朝生复仇,闹得吴信然心烦。   他没贸然将人带入宫,现在白瑾是他用以谈判的筹码,不能轻易暴露。   吴信然闭了闭眼,脸上挂着一道浅淡的挑不出错处的微笑,见季萧未进了书房,便规规矩矩行了礼,开门见山道:“有关白家亲生子之事,白少傅不跟着来一同商议么?”   白枝玉刚刚官复原职,还有许多杂事需要处理,不能一直在宫里闲逛。   再加上性子软,季萧未也不愿让他来此处掺和,只道:“吴御史有话不妨直言。”   吴信然听得出对方话中的不耐,轻笑一声,道:“白家认错子嗣一事如今已传遍整个晏城,外界传言纷纷,信然觉得此事蹊跷,因而才想找陛下说一说。”   季萧未没吭气。   吴信然等了一会儿,也倒不曾生气,接着道:“木家幺子生来异瞳,在家中饱受冷落,此事无人不知,也并未听闻白家的孩子也有这般特殊之处,总不能因为一块玉佩便草草确定身世。”   季萧未支着脑袋,神色恹恹,甚至连抬一抬眼都不愿,淡淡道:“吴御史若不相信枝玉和丹秋的决断,还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按惯常的规矩来,滴血认亲。”   大约是说到了想说的,吴信然弯着眼睛笑,说:“小瑾是信然陪伴长大的,性格柔软,天真单纯,从不惹是生非,相较起来,木小郎君这不计后果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斟酌着用词,半晌才接着道:“倒是有些不似白家的作风。”   “出言不逊,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陷害了多少前朝官员,不至及冠的少年却满身污血劣迹斑斑,就算真是白家的孩子,他曾经干过的事,说过的话,他的身份地位,足以让他永远挂在耻辱柱上。”   无人在意木朝生究竟为何杀人,也无人在意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不知晓他的痛苦和所想。   人们只能看到他的行为,看到他手中的血,将恶人和肮脏的名头紧紧扣在他头上,听不进去所有解释和辩白。   只要他做过,只要他是木朝生,便会永远陷在泥沼中。   哪怕被人拽了出来,身上的泥渍也永远洗不清。   人们总是在不明真相时偏心弱势的死者,又在已经形成刻板印象的时候忽视“凶手”想要的真相和无声的诉求。   这便是吴信然一直想要的结果。   他是背后掌控一切的执棋之人,要想毁掉一个可怜的小疯子,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吴信然笑着,直直望着季萧未,催促着他:“陛下不若将木小郎君与白少傅叫来,再与小瑾一同做一回滴血认亲,事实如此,不就真相大白。”   话音刚落,闲散靠在椅背上的男人悠悠抬了眼,而后慢吞吞将颊边搭落的白发揽到肩后,一字一顿,平平静静道:“朕拒绝。”   吴信然脸上笑意僵了僵,尚未开口,又听季萧未冷笑道:“朕的心思如何,吴御史心细如发,不会不知晓小槿儿于朕而言究竟是什么。”   他起了身,形容孱弱,甚至又咳了两声,话语却不容置疑,道:“他是朕心悦之人,既如此,哪怕不是白家的孩子又如何。”   季萧未嘲弄道:“朕是皇帝,只要朕想,指鹿为马给他一个白家幺子的身份也未尝不可,何苦拘泥于血缘。”   “流言蜚语出自人口,是真是假,又有谁说了算。”   “哪怕朕说他生来便是皇后,传言的人多了 ,自然便成了真的。”   吴信然的脸色十分难看。   “吴御史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季萧未懒懒散散起了身,拨弄着指上的玉戒,“若无旁事朕便走了,至于滴血认亲……”   大约是觉得此事有些可笑,季萧未跟着轻笑一声,说:“朕可以再重复一次,朕拒绝。”   “有这等闲暇时间,不若练练武,好替白将军上阵杀敌。”   他出言毫无收敛,句句带着刀子,听者有意,直往心上戳。   吴信然眼见他要走,垂于身侧的手骤然攥紧,咬咬牙追出去道:“贸然与丹福部族开战,大晟百姓毫无准备,大半地界原属于陈国,本就服从性很差,若现今大量征兵,如何能讨得民心。”   “朕不需要民心。”   他如今最需要的是和平,定外乱,平内忧。   季萧未觉得心烦,脚步加快了些,想将身后的吴信然甩远。   刚出了书房却又见吴家的几个拥护之人追上来,叽叽喳喳,非得说教他两句,想要点醒糊涂的君王。   季萧未皱皱眉,也仅仅只是皱皱眉,尚未开口,耳畔忽然剑鸣声起,“铮”地一声,带着刺骨寒意直蹭他颊边而来。   耳廓边划过一道风,覆水剑身寒光一晃,眨眼便落在吴信然眼底。   吴信然的颈间留下了一道血痕。   木朝生眼上缚着红绸,衬得容色艳丽,起剑势时冷若冰霜,连半分好脸色都不愿给,稳稳端着剑站在季萧未身侧,替他拦下追来的臣子。   发丝和衣摆还随风扬着,剑间却很稳,多一寸吴信然便会死,少一寸又缺少压迫。   院中人一时多有愣怔,半晌吴信然才回过神来,面上表情沉下,道:“木小郎君此举何意?”   “杀你,”木朝生连笑一下都懒得,语气淡淡,“看不出来么?”   “这可是朝廷命官,真是大不敬之罪。”   “武将入宫都不得佩剑,遑论一个男宠——呃!”   木朝生的剑转瞬又落在了那官员脖子上,速度之快,竟叫人一时不察。   他大约没懂对方的话,以为是什么侮辱人所用的话语,倒也没十分在意:“男宠也比草丛里的蛐蛐尊贵,不是么?”   他弯起一点点唇角,近乎挑衅般用剑身轻拍着那官员的面庞,像是侮辱,轻笑道:“小蛐蛐,叽叽喳喳叫唤什么呢,真吵。”   他在寝殿的院中都能听到此处的动静,真是闹得人心烦意乱。   “陛下不愿理会你们,这些个说好很会察言观色的朝廷命官竟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   木朝生伶牙俐齿,说话不留余地,动动手便将这群伪善之人的假面撕下,“我瞧不见,听你们形容枯槁,想必早到了告老还乡之时,陛下体谅你们为国为民一辈子,现在便早早回乡休息吧,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你竟当着陛下的面揣测帝王,简直胆大包天。”   “陛下没说话,”木朝生笑道,“陛下没说话,便是默认的意思。”   季萧未淡淡笑了一下,也并未阻止,只想看看小狗为了护主还能再咬出些什么东西。   吴信然也不曾开口,只是脸色难看。   对峙片刻之后院外忽然来人通报,说有人硬闯紫宸殿。   宫中大半都是吴家的眼线,季萧未身边的暗卫与侍从不便全然暴露,或许拦不住,很快便能叫那人进来。   季萧未隐约知晓来的人会是谁,面色一沉,道:“小槿儿,过来。”   他将人拉回怀里,轻轻抚着对方的发丝,轻声嘱咐道:“回寝殿去,掩上门。”   木朝生担心季萧未要打架,寡不敌众如何是好,神色犹豫,“可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一点了,这本会尽量写完,如果没写完的话真的很抱歉,很对不起我的读者,我太累了,我努力再撑一撑,谢谢你们的陪伴,真的谢谢 第61章 哪怕自己以身为殉   “听话,”季萧未摸摸他的脸庞,指尖冰凉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带着独属于男人的浅淡香气,“眼睛不疼了?”   “还好,今日隐约能见到些光,只是瞧久了还会干涩痒痛。”   那便是有好转。   季萧未松了口气,抓着木朝生的肩将人往身后推,“回去罢,你的剑术还是朕教的,怕什么?”   木朝生只能听话地往外走。   绕过长廊时忽然听见某个陌生但带着些许熟悉的声音远远响起来,听不出情绪如何,只觉得恶心反胃。   木朝生心觉不适,脚下步子加快了些许,转瞬便将那头乱糟糟的人们都抛却在身后。   等坐下身,又心中好奇,不知道那突然进宫之人是谁。   吴信然这家伙儿总让他觉得浑身不适,若非要顾虑着如今朝堂并非季萧未的一言堂,皇权尚且不稳,或许那一剑下去,吴信然的脑袋早便掉了。   杀个人还要左右顾忌,实在是憋屈。   木朝生心觉气闷,起了身,本想找桃子说说话,桃子却不知何处去了,只余下一个小宫女在殿外候着。   桃子儿时生于大晟,年幼时便入了金达莱营,千里迢迢入陈国做眼线,后来又受季萧未所托照拂木朝生。   她如今明面上只是宫中的大宫女,实则地位更高,吴信然大约也时常忌惮,身边宫女换了一波又一波,想要借着桃子的权利之便接近季萧未或者木朝生。   但桃子一向警惕,身侧宫女都是亲手挑选出来的,没叫吴信然得逞。   或许有事要忙,她与阿南都不在寝殿,木朝生问了那候在门外的宫女,也得不到什么具体的回复,也没多放在心上,只道:“今日太医院还未将药送来么?”   “尚未,我现在便去催一催。”   “不必去,”木朝生道,“去小厨房催催晚膳,陛下身体不好,饮食需要多多在意。”   宫女应声说好,转头去了,没一会儿又返回紫宸殿,问木朝生:“小郎君可要去前殿瞧瞧,方才从后头绕过来,陛下和白少傅都在,似乎同吴御史起了争执。”   “姐姐不在么?”   “将军今日还要征兵,似乎不在宫中。”   木朝生闻言便蹙眉,想着哥哥手无缚鸡之力,季萧未又病成那样,夜里偶尔会察觉到对方离开床榻在外咳嗽,之后又悄无声息带着一点点浅淡血腥气回来。   他以为木朝生没醒,没有发觉,装得像无事人一般,实则木朝生早便清清楚楚。   木朝生觉得生气,又觉得恐慌。   他从林回那里听闻过枯骨的威力,古往今来大约无人能活着等到解药。   更何况此毒无解。   那季萧未便只能等死么?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将外姓官员的子嗣擅自留在宫中,同塌而眠,教授自己存活的能力和手段,仅仅只是因为情爱么?   他想要可以托付江山的继位者。   他从尸山血海里捡回了折断翅骨的鸟儿,又想在烈火焚烧里让鸟儿浴火重生。   哪怕自己以身为殉,腐朽为灰。   这才是季萧未真正想要的,木朝生心中清清楚楚。   那些纠缠不休的锁链早便解散,他推着自己往前走,要从何处走出,又要走到何处,木朝生失了忆,如今想不出来,想不明白。   唯一能够知道的,能够看见的,是季萧未自己脖颈上拴着的那道锁链。   紧紧地绷直着,一端拴在命运和生死的尽头,一端勒紧脖颈。   如履薄冰地行走在皇权之上,推着他往前走。   每走一步,那道锁链便收紧一寸。   直到手里的鸟儿飞出火海,直到死亡降临。   木朝生不想要此生彼死的牺牲和奉献,他想要的是势均力敌的平等的爱。   季萧未还不够了解他。   木朝生安静坐了一会儿,那宫女还未走,大概是等着他的回复。   木朝生心乱如麻,担心季萧未如今身体愈加糟糕,真动起手来恐怕不敌吴信然身强力壮,便起了身道:“带我过去。”   他带了覆水,他是整个宫中除了侍从和暗卫之外唯一可以负剑行走之人,这是季萧未给他的权利。   他需要用这份权利保护自己,也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   前殿书房争吵不休,白瑾摔断了腿,脾气一度阴郁,曾和吴信然大吵一架。   他是木家的幺子,偷了木朝生的身份,占了木朝生的便宜,还曾经利用自己拥有的东西,利用不明真相的人替他欺辱木朝生,起过想要将他彻底踩死的心思。   这样的人,又怎会生来单纯。   他知晓自己并非从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那般柔弱善良,那么懂事听话,如今真相大白,以前拥在他身边的人不再关注他,他失去了可以利用的筹码,于是更加迫切地想要抓住吴信然。   与吴信然之间的婚约尚未取消,吴信然还救了他,只要抓稳了吴信然,和吴信然成了亲,等他入了吴家,就一切都还能像以往那样。   他以为吴信然还同以前一样喜欢他,催促着想要成亲,吴信然却常常推脱。   到后来演不下去了,再没对白瑾摆出什么好脸色,甚至用过最侮辱的话语嘲讽他,讲得白瑾面色一变再变,甚至气得快要吐血。   二人闹了矛盾,一直到今日才稍稍回转。   吴信然带他入宫,让他与白枝玉滴血认亲,只要能拿回白家亲生子这个身份,白瑾想要什么都可以。   白瑾天真地想,等拿回了身份,婚约之事还能由吴信然做主么?   他不爱吴信然,谁也不爱。   他只爱他自己。   从前所做的一切,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命。   并且好好好好地、舒心地活着。   木朝生当初便应该早早死了,这样的话,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自己还能永远做白家的三少爷,受尽追捧和宠爱。   堂中放置着相融的血,白瑾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从前从未表露出来的阴郁笑意,白枝玉的面色却一片苍白。   “枝玉,”季萧未喊他,“静心。”   二人站在一处,季萧未神情冷静,垂着眼眸,低声道:“吴信然有备而来,这样的结果不算出乎意料。”   “他们如今闹着要小槿儿过来,只怕还有别的阴谋,”白枝玉道,“小槿儿如今还那副模样,如何是好。”   “无事。”   季萧未悠悠抬了眼,望向站在堂中的人群,淡淡道:“这般结果,朕不认。”   “证据确凿,陛下断不能因一己私欲指鹿为马,让真正的白家子嗣流落在外。”   “血已相融,白少傅也不肯认自己的亲弟弟了么?”   “是真是假谁能有枝玉本人更清楚?”季萧未不耐道,“朕很好奇为何一群外人急着替白瑾出头闹事,是与他早便商议好携办此事,还是单纯路见不平?”   “三少爷也是臣等看着长大,又突遭变故,实在让人心疼——”   “既如此心怀仁爱,木朝生家破人亡,流落为男宠受尽侮辱,陈国国破后又遭人唾弃和欺负,怎不见你们为他出头。”   季萧未冷笑起来,字字珠玑,“内外忧患不断,外敌反复试探边境,阳城百姓久遭灾厄,只是刚迁都至此不过一年,便将阳城的处境忘得干干净净了么?”   他拨弄着指上的玉戒,面若冰霜,冷得叫人胆颤,“你们的仁心,倒真是小。”   殿中一时无人应声,白瑾没想到他这般无情,公然说了不愿接受,顿时脸色苍白,只感到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得生疼。   他还如往常那样,下意识转了视线去看白枝玉,地方却没瞧他一眼。   往日的情分都是做戏么?   白瑾怔怔坐在轮椅上想,那么多年的相伴,到底比不过血缘亲疏么?   “陛下和白少傅都是一样的态度么?”吴信然淡笑道,“莫非因小瑾伤了腿脚所以才起了嫌心,此举若传出去,只怕百信会为此寒心。”   “战事在即自顾不暇,谁还会理会世家的家事传言。”   季萧未身体已有疲惫,站不住了,嗓间隐隐带上了血腥气,只能强忍着,面色不显,说:“诸位少操心,先将前线的战事平息后再议此事,散了吧。”   他转身要走,轮椅上的白瑾心道都已经没了转机,心中顿生幽怨,竟猛地起身扑过来,想要抓住季萧未,将人留下来。   他行动得突然,白枝玉匆匆唤了声陛下,季萧未也才将将站住脚回过身,忽然只听一道急促剑鸣,如同电闪雷鸣那一瞬,眨眼便破开一道风。   季萧未落在肩头的发丝被风势微微扬起,大滩血溅到衣袖上,淋漓地滴滴答答往地上落。   他便顺势闭了闭眼,神情多少有些嫌弃,却没有怪罪之意,只是觉得污血脏了衣。   木朝生摘了覆眼的红绸,那双漂亮的如同异色宝石的双眸泛着冰冷寒光,半垂着眸。   他容貌本生得艳丽,那双眼睛总有些喧宾夺主,常叫人忽视掉其他的五官,唯有将其遮住之时好像才能完完整整探查到全部。   又因往常总是盈盈笑着,看起来诱人又轻佻,叫一些行事古板之人看不惯,一旦如现下一般冷了脸,便忽觉清冷,视线空洞,像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   而如今,这尊冷瓷做的神像正姿态轻盈,身形优雅端着剑立于季萧未身前,如同生来便是帝王的守护神,剑身洞穿了白瑾的喉咙,剑尖尚在滴答落血。   白瑾面容有些狰狞,甚至还有些难以置信,瞪大着眼。   他张了张口,大约想喊木朝生的名字,开了口却只源源不断涌出大片血,喉咙破开了空洞,空气反灌进去,除却“嗬嗬”的痛苦嘶叫,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   木朝生轻声道:“真吵。”   那时察觉到对方似乎正冲着季萧未而去,那一瞬说不上是保护欲还是占有欲作祟,出剑时不曾多想,刺出去后也不曾后悔,只感到血液飞溅,一时间有些懊恼。   于是便收回了剑,剑尖点地,微微回身同身后的季萧未抱怨道:“血溅出来了。”   也不知道弄脏季萧未的衣衫没有。   木朝生手上沾了黏腻的液体,他微微蹙眉,想叫男人给他手绢擦擦手,却因不能视物瞧不见身后白枝玉和那些臣子愣怔的神情,将将开了口,忽然听某个大臣大声道:“你竟当堂杀人。”   随之响起的是白瑾摔倒在地的沉闷声响,他还没死,呼吸渐失,痛苦难耐地在地上抽搐,目眦欲裂地盯着木朝生。   木朝生只觉得心烦意乱,他总觉今日性情不畅,尤其是听到那陌生人的声音之后便愈发严重,躁动不安,抓着覆水剑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如今人死了,或许还没死,还有一口气,但他心中舒爽了许多,也不介意再多杀两个人。   “我不介意再多杀两个人,”木朝生弯着眼睛笑起来,那股冰霜般的冷气瞬时便散得干干净净,语气又轻又软,状如撒娇,“陛下若要治我的罪,终归已经杀了,那便多杀两个人,以免浪费这死罪的名头。”   剑尖在殿中地砖上划过,带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   木朝生提着剑悠然穿过人群,朝着先前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道:“先从你开始吧。”   他满身血,像个修罗,带着彻骨的杀意,也无人阻拦,吴信然还要维持最后一丝假面,不能轻易让吴家冠上谋逆的名头,哪怕殿外有自己的眼线也不能轻易暴露。   这些个道貌岸然的臣子,一旦遇到这般情况,先前的团结一朝崩溃瓦解,纷纷退散开,担心木朝生误伤到自己,将那开口的臣子退上前去。   季萧未冷笑了一下,他并不阻拦,也不让白枝玉上前去,只见对方神情恍惚,知晓他从未见过木朝生杀人,只当他还是个亟需保护和宠爱的孩子,却忘了木朝生是从地狱火海里自己一步一步爬出来的。   被人打断了傲骨,踩踏到深渊泥沼中,却只需要一只手拽一拽他,他便能自己爬出来,便能够抓住生机。   只要木朝生想活着,他一定能活下来。   那官员被木朝生步步紧逼,他一向当木朝生十个不值一提的男宠,没想到这看不清东西的少年五感那般强悍,竟能精准捕捉到他的方位和行动。   无论往哪里逃,都像是被困在对方的牢笼里,逃不出去,死亡的压迫感笼罩着他,让他一时间追悔莫及,早知便不该开口说那般话,更不该跟着吴信然来此。   这群家伙一旦危及到性命便只顾着自己保命了。   官员声线颤抖着,连连后退着,道:“我仅是实话实说,分明是那吴——”   “陛下以为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残废孩子,真相便能永远被掩藏么?”吴信然冷声打断道,“白瑾与白少傅滴血认亲的结果大家都有目共睹,木朝生挤占他人身份,蒙蔽朝中重臣,如今又当堂杀人,这也是大家眼睁睁看见的事实,陛下如今难道还想要包庇这般恶劣的凶手么?”   木朝生脚步忽地停下来,脑袋嗡地一声响,骤然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什么挤占他人身份,什么滴血认亲?   方才死的人是谁?   白枝玉脸色骤变:“小槿儿!过来哥哥这里!”   他匆促上前去,想要抓住木朝生,捂住他的耳朵,却只听吴信然朗声笑起来,一字一顿道:“你心中应当清楚呐。”   “木朝生。” 第62章 木朝生爱得不深   木朝生的眼睛其实可以见些光,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东西。   心神一震之后那些光瞬时便灭了,又一次陷入黑暗。   心跳随之骤停了片刻,浅淡木槿香扑面罩过来,带着血腥气,而后便被人揽在怀里。   那双冰凉的手落在耳上,想将外界的声音都挡住。   木朝生脑中嗡嗡直响,乱糟糟一团,吴信然的话再脑中转了一圈,还是没能将那些分明十分清晰的话语琢磨明白,只怔怔靠在季萧未怀中喃喃问:“什么意思?”   “我不曾听懂,”他又重复道,“我听不懂。”   “听不懂便罢了,”季萧未揽着他往殿外走,“无事,无需听他胡言乱语。”   木朝生没应声,心中却忽然清明起来,心想,他又怎会听不明白。   他是白家的三少爷,却不姓白,当初刚醒来时哥哥姐姐给过他两个名字,一个心中熟悉,另一个似乎从未听闻,到现在都已经不记得那个名字叫什么了。   大约是从前并不常用,或者根本不曾用过,倒像是哥哥姐姐临时起的。   这件事情他一直清清楚楚,但从不愿去深思,好似这样都能当没发生一般,当做是正常的。   吴信然说他并非白家血脉,他不信这句话,他从来不相信外人的话语,只认定自己的判断。   吴信然多半是在骗他,倒像是想要提醒他什么东西。   木朝生总觉得有什么记忆正呼之欲出,又被阻隔在重山之外,被一叶障目,他记不起来,想不起来,更觉头痛欲裂。   他已随着季萧未离开了书房,走到游廊下,忽然又听吴信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是破罐破摔一般, 顾不上往日的情分和脸面,道:“陈国木家灭门至今不过十余年,你既不记得木家对你的养育之恩,甚至忘了白少傅与陛下联手向你隐瞒真相一事,如今信任至此,当真可笑。”   “吴信然!”白枝玉怒道,“白家家事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白瑾的尸体还横陈殿堂正中,你与他多少年的情分,还比不过一个满身污点的奴隶。”   “那是我弟弟!”   木朝生脑袋更疼了,脚步忽地一顿,竟从季萧未怀中挣脱出来,蓦地回过头去。   乱七八糟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撞击着当前的认知,让他感到恶心想吐,又浑身颤抖,骤然间升起的杀意难以抑制,他抓着剑柄的手颤抖不止。   季萧未心道糟糕,忙伸出手去拽住他的手腕,“小槿儿。”   他没能拽住,那游鱼一般的少年自他的掌控中挣脱,他学过林回的剑招,脚下步子很快,剑势也很快,哪怕看不见东西,却仍然能准确避开身前的白枝玉,向着吴信然直刺而去。   吴信然弯着眼睛笑起来,他不惧死亡,若木朝生杀了他,当堂连杀二人,其中一人甚至还是朝中重臣,季萧未若想要继续包庇木朝生,势必会引起朝堂上下和百姓的不满。   到时候若起兵谋乱,谁又能有异议。   吴家的碑铭上要刻着大道仁义,绝不能是乱臣贼子。   他不曾躲闪,木朝生那一剑也不曾收力,堂中人阻拦不及,眼见吴信然必死无疑,一少年忽然从窗外跃进书房中,瞬时便挡在吴信然身前,手中短刀扬起,接下木朝生那一剑。   刀剑相接时带出一道刺耳的尖声,木朝生面无表情,手上力道也并未收敛些许,反倒顺势挽了剑花,身形诡谲得有些漂亮,连发丝都扬得恰到好处。   只见那红衣一晃,衣袂纷飞着,剑身反射出一道寒光,那一剑又一次刺出去,“铛”一声挑飞了少年手中的短刃。   之后剑势忽然一滞,被人徒手紧紧抓住了剑刃。   吴信然惊魂未定站在二人之后,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道:“文林......”   “木朝生,”吴文林满手是血,似乎不觉疼一般抓着覆水剑的剑刃,唯有苍白的面色和额上汗珠才能瞧见一二,知晓确然疼痛不止,他声线有些许颤抖,但不愿松手,状如恳求般道:“木朝生,可否放他一命——”   “不可,”木朝生轻轻笑着,“我想杀。”   没别的理由,只一句“我想杀”。   季萧未是大晟的君王都不曾阻止,压根无人能拦住他。   “求你了木朝生,”吴文林咬牙抓着剑,他能感觉到对方刻骨的杀意和怨怒,力道分毫未止,若非自己强行挡着,他或许要连着自己一同刺穿,只能不住地请求道,“只这一次,他是我兄长。”   木朝生什么都听不进去,记忆很乱,乱得他十分痛苦,只想见一见血,冷声说:“与我何干。”   说再多,他也只应一句“与我何干”。   吴信然心中一阵发凉,心道这回之后木朝生恐怕不会再如往常那般待他。   可他毫无办法,他至交好友想要杀的人是自己的兄长,哪怕他与吴信然关系不好,哪怕他瞧不上吴信然的观念与所作所为,血缘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他先是吴家的子嗣,而后才是木朝生的朋友。   吴家如今只剩兄长可以主事,需要兄长撑着。   他知道吴信然做过很多坏事,吴信然不是什么好人,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但他终究是为了吴家。   甚至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只这一次,”吴文林还是哀求道,“木朝生,就这一次。”   他一唤对方的名,木朝生便又记起当时吴信然嘲弄般的话语,顿时头疼欲裂,紧紧闭了闭眼。   他感到一股湿意自眼下传来,神志恍惚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是自己眼睛在流泪。   方一抬眸,吴文林忽地一愣,身旁漠视的季萧未也跟着一怔。   少年那双异瞳明亮又漂亮,却从中滑出一道血痕。   那些不堪的过往和彻骨的很,一时间纷然破开了壁垒,漫无边际地涌入脑海中。   木朝生那一刻只觉得茫然,甚至觉得一阵恶寒,后脊发凉,忽然感到这世间犹如一场荒唐的儿戏,真真假假的东西早已经辨不清了,思及便觉恶心,让他想要躲起来,蜷缩起来,又或者与之一同覆灭。   于是便下意识松了手,一股郁结之气涌上心头,顿时呕出大滩血来。   *   夜里微风起,穿堂而过,行过游廊,拂过枝头,朝生暮死的花尽数凋零,月色下纷然如雨。   行客自月下一过,衣摆一扬,那些已死尽的花瓣又像回光返照一般飘扬起来,之后彻底回归寂静。   季萧未安静穿过后院,他方才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氤氲水汽,半干的白发垂在后背,瞧起来病弱又冷清。   太医院院长还在殿中为木朝生疗愈,白枝玉陪在身侧,他进屋前隔着屏风和烛光隐隐约约看见榻上的人影,一时间喉头发痒,又提出殿门咳了一会儿,吐了淤血才又返回殿中。   白枝玉面色担忧,眼见他进来,又不曾靠近,便起身绕过屏风同他站在稍远处,轻声问:“林回还没消息么?”   那时林回应了请求说回宁城溯药谷找找林若离的遗物,或许还能找到枯骨的解药,但人已离去数月,至今没传回消息。   季萧未摇摇头,喉间血腥气挥之不去,他强行忍着,不曾开口。   白枝玉叹息一声,接着说:“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吴信然?”   那时季萧未在殿外安插了一支暗卫,趁乱给吴信然扣了一个谋乱的名头,将那支暗卫推给了吴家,便将人捉拿下了狱。   倒没想到吴文林突然站出来,说要替他兄长顶罪。   季萧未在诏狱外站了一个时辰,听这与木朝生一般大的、平日只知道玩闹的少年跪在身前请求,说自己带刀剑入宫,又在紫宸殿与木朝生起了冲突,本就是死罪。   无视帝王,又是一罪。   甚至想要将带暗卫入宫的罪名揽到自己头上。   季萧未淡淡道:“你没有指挥吴家暗卫的能力。”   吴文林脸色骤然苍白,只顾着磕头,嘴硬道:“我偷了兄长的信物。”   季萧未便没再说话。   他与吴文林在外待了一个时辰,之后一个人进到狱中见了吴信然,漠然将吴文林先前说的话一一告知对方。   吴信然挣扎着抓着丛棘,目眦欲裂,撕心裂肺道:“那与他无关,他没有能力号召吴家的暗卫,怎可能是他做的!”   “吴二自己已经认罪了,”季萧未冷笑道,“朕看他情义深重,又与小槿儿关系不错,应了他的请求。”   “用他的命换你一命,”季萧未悠悠喊他,“吴爱卿,高兴么?”   之后再没理会吴信然的嘶吼,转身离开了诏狱。   白枝玉道:“他如此在意吴二,此番激怒吴信然,只怕心存报复。”   “需得激一激他,”季萧未轻咳一声,淡淡道,“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是捉不住的,必须叫他露出面来,才好一网打尽。”   他的视线转了转,落在屏风上,又像是穿透了屏风,瞧着榻上尚未苏醒的木朝生。   “枯骨的解药找不到便罢了。”   他如今尚能苟活,只要活到木朝生足够自己站在世人之中,无人轻视和轻待便够了。   木朝生如今将要恢复记忆,或许会厌恶他,便接着这个机会疏远。   木朝生爱得不深,还能抽身,不会为此伤怀。   至于自己,都无所谓的。   他不在意的。 第63章 从未刻意隐瞒   床榻放置在窗下,太医离去时并未将窗户合上。   清晨时起了一阵风,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拂过窗沿,轻飘飘落在木朝生额头。   像一片羽毛轻轻蹭过去,转瞬便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入目还是一片黑暗,之前短暂的光亮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木朝生闭了闭眼,感到一股冷冷淡淡的气息靠近了床榻,之后额头被轻轻一碰,捻走了那片花瓣,留下一道浅浅的凉意。   季萧未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沙哑和疲惫,道:“院长刚走不久,近段时日需要覆眼,后几日大约便能见光。”   木朝生唇瓣动了动,本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一瞬只觉得胸闷反胃。   他急急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几乎难以呼吸。   他想吐,又没什么可吐的,挣扎半晌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正被季萧未抱在怀中。   杯盏放在唇边,等着他张口。   木朝生平息了一下心绪,慢吞吞开了口,说:“离我远一点。”   季萧未没吭气,也没说话,仍然没松手,像是在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意愿。   木朝生便知道他的想法了,心觉无力,又觉得可笑。   他失了忆,季萧未便连同白枝玉一起欺骗他,装作自己生来便是白家的孩子,被人宠着长大,从未经历过那些不堪的过往,手上也不曾有过污脏。   他倒真的信以为真,也未曾深思。   被逗弄的时候,像是一条被捉弄的狗,耍得团团转。   这么做有意义么?   “有意义么?”木朝生声音沙哑,怔然问,“你早知晓会有恢复记忆之时,骗我一时一刻,又有什么用?”   终归都是假的,徒增失落罢了。   “想让你开心一些,松快一些。”   季萧未道:“朕与你兄长商议了许久,骗你一时,你开心一时,便是有意义的。”   “……”   木朝生不愿再交谈下去了,他神色疲惫,偏过脑袋,又一次重复道:“离我,远些。”   算不上厌恶或其他,只是如今心绪杂乱,他没精力再去思考自己的情感和状态,只能与这些人尽数远离,以求片刻安宁。   季萧未便松了手起了身,那股浅淡木槿香从木朝生身侧飘过,随着主人的离去渐渐消散在空中。   木朝生长长吐出一口气,木然躺在榻上,片刻后抬了手摸摸自己覆眼的绸缎。   他分不清是绸缎的原因还是自己眼睛的原因,仍然什么都瞧不见。   时至今日已经不再记得光明是什么模样了,也不记得自己眼睛完好时是何种状况。   从记事之日起这个世间好似便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去亲眼看一看,记在心中时常怀念的。   他只记得木家覆灭那夜的大火,记得入宫之后整日整夜年年岁岁沉浮深陷的人间炼狱。   那些害他至此的凶手和尸骨,数不胜数 他已经忘却了大半,甚至当初根本未曾将其记得深刻。   唇瓣一张一合,那些人便间接死于他手中,轻描淡写地翻过篇去。   他做了那么多,分不清对与错,细数不清楚,仅凭着仇恨苟活到如今,季萧未和白枝玉却想以一道谎言将这些都轻轻翻个篇。   他知晓对方用心良苦,可是又该如何才能接受。   如何才能忘却自己从前经历的那些痛苦和折磨。   只是短暂几日的欢愉,如何能抵消。   为何当初不能早些找来,为何没有早一点来救他,为什么要等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之后才又将他从炼狱里拽出来。   分明当时已经心存死志,只要死在狱中,那时死了,便能跟着所有的伤痛一起被抹去。   偏偏季萧未又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让他抓住了生机。   好后悔。   木朝生怔怔想,他后悔了。   当初便不应当执着地要一个真相,要找一个真凶。   就当陈王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早已报仇雪恨死去便好了。   想到这时忽然哽咽了一下,木朝生下意识掩住唇,却又感到一股酸涩之意漫上鼻头,忽而便像是断了某根紧绷的弦,忍不住呜咽一声,之后高墙彻底崩塌溃散,恸哭出声。   他咬着唇瓣,到后来再也藏不住,蜷缩在榻上,颤着身体蒙着脑袋哭了许久。   直到精疲力尽睡熟过去。   午膳时桃子进了寝殿将他唤醒,轻声道:“小厨房送了午膳,小阿木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   木朝生沉默坐起来,没应声。   他知晓桃子从前是金达莱营的人,想必一开始便知晓自己身份。   原是这身边大半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又纷纷沉默,隐瞒着他,眼睁睁看着他深陷泥沼。   既如此当初又何必……   “又何必……”木朝生喃喃道,“又何必来见我……”   以绵薄之力护着他,给他生的希望。   但又给不了太多东西,反而让他痛苦不堪。   桃子见他脸色难看,心中知晓缘由,心疼不已,小声劝道:“你若不信任姐姐,好歹也要关照一下自己的身体。”   “已经努力活了那么久了,小阿木,如今白瑾也已经死了,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一个吴信然还未处理,但有陛下在,不会比从前更糟糕的。”   提起吴信然,桃子又记起什么来,道:“陛下已经尽力了,他的处境你并非不知,攻入陈国一事耗费了太多的兵力,当初险些留下话柄,却也不管不顾,只想要早一些将你从陈王身边救出来。”   木朝生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又听她接着说:“昨日陛下在宫外发现了一支暗卫,顺势便将吴信然扣留在诏狱。”   “宫中的下人,侍从,臣子,包括昨日引诱你去书房的那个宫女,都是吴家的眼线,稍加拷问便真相大白。”   桃子提起来也觉得唏嘘,叹道:“可惜吴二少爷难得心向兄长,替他顶了罪,吴信然如今对陛下恨之入骨,也不知往后还要逼到什么地步。”   木朝生骤然抬起头,不可思议道:“吴文林替吴信然顶了罪?”   “是啊,真是出乎意料。”   吴信然做的那些都是死罪难逃的事,“那都是死罪,”木朝生道,“他疯了么,替吴信然顶下死罪!”   他匆匆下榻找鞋,问:“吴文林人在哪里?”   “来不及了,”桃子道,“已经来不及了。”   木朝生穿鞋的手骤然一顿。   *   诏狱外有一棵杏树。   如今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满枝白雪,生得茂盛,风起便如雪落。   季萧未撑着伞站在树下,伞面落了一层花瓣。   他神色冷淡,懒懒散散抬抬眼,瞧见满身狼狈的吴信然自狱中出来,微微侧首冲着阿南点点头。   阿南便将手中托盘上的东西递过去,同吴信然道:“这些便是二少爷的贴身之物了。”   吴信然没再声嘶力竭,看起来疲惫至极,只问:“陛下连文林的尸身都不愿让臣见一见么?”   “陛下体恤吴御史身体,担心吴御史见到尸首会伤痛伤身,已经自作主张将其处理了。”   吴信然闻言便轻笑一声,转开视线望向远处树下那个如冰霜般无情的男人,平平静静道:“劳烦,替臣感谢陛下的良苦用心。”   他们之间相隔很远,季萧未直直望着他,不愿再多走一步,像是诏狱附近的血雾会脏了他的鞋,矜贵又傲气。   视线相接时,本不应当能听到对方说话的季萧未却忽然开了口,比着口型,一字一句道:“不必谢。”   吴信然骤然间捏紧了拳头,许久,又缓缓将其松开。   他并未被降职,只是罚了俸禄,这样的惩戒几乎可以忽视,算是季萧未最后给他留下的一点脸面,却怎么看怎么像是施舍。   吴信然带着弟弟的东西向宫外走去,脸色阴沉,迈出宫门那一刻却忽然笑起来,一如往常。   *   后几日,木朝生的眼睛已经能模糊瞧见东西了。   他对周遭人人都十分冷淡,话很少,连白枝玉在时都不愿过多交谈。   白枝玉欣喜他双目好转,又焦心他沉默不言,试过许多回也不见效。   季萧未从朝堂上下来,又和臣子们因为阳城的战事发生了争执,脸色难看,倒也没怎么发泄。   返回紫宸殿之后便劝了白枝玉两句,让他暂且先安心。   木朝生如今生机勃勃,他想活着,便一定能活着,不会轻易寻死。   关系亲疏,往后他们还有时间弥补,与自己是不同的。   季萧未只觉得有点一点点遗憾,但也不算特别遗憾,想着这样就已经很好。   起码从前也算亲近过,信任过,也爱过。   虽然从未说出口,但对方心意如何,他一向清清楚楚。   自己的心中何意,也从未刻意隐瞒。   季萧未将白枝玉劝走,自己先去了偏殿沐浴,之后带着氤氲水汽去看看木朝生。   他白发半干,搭落在肩头,沐浴之后面容稍稍有了些血色,病气弱了些,耳上戴着玉坠,指上也戴着几个雕饰精美的玉戒。   披着长衫,提着宫灯悠悠迈入殿中时,只觉矜贵清高,不近人情,又好似颇具色气。   木朝生方才摘了覆眼适应光线,听到脚步声便警惕地抬起脑袋,那方模糊的人影骤然入了视线,一时间竟愣了愣,许久给不出什么反应来。   再之后季萧未靠近些许,之间距离很近很近了,他这才猛然回过神抬起眼,对方的容貌直直撞入视线。   季萧未的右眉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4章 眉上痣   木朝生瞳孔微微放大,原本这样近的距离也并非不曾有过,平日接受得心安理得,如今却只感到心跳快得厉害,一时间连冷战的事情都忘了,结结巴巴开了口,问:“做......做什么?”   “怎么这副表情?”季萧未侧过脸去,从木朝生身侧越过,微凉的,带着水汽的发丝蹭在对方肩头,却又只将距离停在这咫尺间,如同拥抱般,从榻上枕边摸过一方手绢便直起了身,漫不经心道,“眼睛能瞧见了?”   距离拉远之后木朝生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有些空虚不满,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是哪里不满,只“嗯”了一声。   两个人一下子都没了话,季萧未安静擦着自己发丝上的水汽,修长指尖捏着那方手绢,苍白得近乎透明,原先以为是冰雪造的身躯,如今瞧着倒像是真的。   木朝生将视线艰难移开,垂眸望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又不甘于只能同季萧未这般相顾无言地干坐着,生硬地找了话题,开口接着说:“还有一点......”   季萧未便跟着应一声:“嗯?”   “还有一点什么?”   “还有点模糊,远些的东西瞧不清楚,”木朝生闭闭眼,道,“还有......有点干涩,疼。”   于是季萧未便倾身过来,两只冰冷的手落在面颊上,木朝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着对方的动作仰起头来。   季萧未俯身靠近,木朝生还是头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脸,他不记得很早很早以前的宫宴上曾经也有过一面之缘,只当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他心跳很快,脑袋里一团浆糊,想什么都想不清楚,呼吸也急促着,连眨眼都忘了。   季萧未开口问“还疼么”的时候,木朝生便也跟着开了口,晕头转向问:“你的头发为何......”   季萧未没应声,他碰了碰木朝生的眼睛,知道干痒或许是假的,倒也没戳穿,脸色平静,看起来有点无情无欲,只是又隐约含笑。   木朝生自己已经接上了话,说:“是因为中毒吗?”   “嗯。”   季萧未不想过多提起中毒的事情,想是对方大约也是如此,便自作主张换了话题,轻笑道:“今日怎么话多了?不生气了?”   木朝生骤然清醒,“怎么可能!”   “那便罢了。”   男人又起了身,将头发揽到肩后,耳上玉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着,惹得木朝生的视线也很难偏移,直直盯着看了很久。   他又有些出神,忽然听季萧未说:“朕留在此处又要惹你生气,还是等你睡熟之后再来罢。”   言罢转身要走,木朝生心下一急,竟顾不上生气与否,一把拽了他的衣袖,道:“今日也可以不生气,明日再继续。”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颇为急色,懊恼地想要找补,“我想问问吴文林的事情。”   “朕不想和你说外人的事。”   “......”   木朝生绞尽脑汁:“那......那......”   那了半天没那出个东西。   季萧未笑起来,淡声说:“你还当吴文林是朋友?”   “......”木朝生一时间答不上来,“我不知道。”   一旦恢复记忆,从前那些掩藏的真相便纷纷浮出水面。   吴家所做的一切才是导致自己走失,被木家带走的罪魁祸首,吴文林的长兄是害他经受那么多苦楚的真凶,哪怕吴文林待他再好,心中总有隔阂。   更何况那时吴文林还为了保他兄长一条命,选择站在自己的对面,像是无言之间便做出了抉择。   木朝生如今不想去思考他与吴文林往后的关系,也不想思考自己与季萧未的,只想要逃避片刻,于是只问:“他真的死了么?”   若人死了,也就没了纠结的意义。   季萧未手中手绢沾了水,湿透了,却也没将其丢弃,反而塞进了自己袖中。   木朝生:“那是我的——”   “要逼吴信然从角落里站出来,主动参与谋乱,吴文林必须要死。”   “必须要让他谋乱么?”   “他若藏着不动,朕便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除去吴家,留在朝堂上,世代延续,始终是个隐患。”   木朝生不懂权谋,听着倒是有些道理,就是可惜了死在博弈中的棋子。   甚至连自己也是棋子之一,否则一开始他不会连同白枝玉隐瞒真相,冠之以男宠和替身的名头,将他留在身边。   连保护和偏爱都那么名不正言不顺。   想起来又觉得恶心了,木朝生强忍着不适,记起当时死在自己剑下的白瑾,狠狠闭了闭眼,道:“真是便宜了白瑾。”   那一剑下去瞬时便要了命,死得太过轻松,如何能抵消自己十余年来的苦痛。   “尸体还未处理,你若不满,大可以去鞭尸。”   木朝生心中一动,半晌又泄气,道:“我若真的鞭尸,到时候又让你留下把柄。”   “往后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我不想谈往后的事,”木朝生抬眸看着男人,他们之间距离远了些,对方的面容也便跟着模糊了,看不清晰,“我如今看不到任何有关往后的希望。”   尤其是季萧未身上的毒,像是现在头顶的利刃,不知道何时就会落下来,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毁去。   季萧未道:“大晟没了朕并非便成了死局。”   “这都是你猜测的结果,”木朝生道,“你与我实话实说,当时急着教我治国之策,是不是想着死后将国土和皇权交到我手上?”   他问得直接,丝毫没有考虑过是否是自己自作多情,对于季萧未的情感和心思一向都清清楚楚且笃定。   本就性情直爽,过问起来根本不多犹豫。   连季萧未都一时间愣怔,半晌没想到该如何应话。   他难得露怯,木朝生一见便知自己说对了,今日本不打算同他生气的,到如今实在忍不住了,打发道:“我不想见你了,你走罢。”   季萧未反倒笑起来:“这是朕的寝殿,你没有权利赶朕离开。”   “你不是要把皇权给我么?”木朝生伶牙俐齿,故意呛他,“我现在提前使用,命令你走。”   “胆大包天。”   他的神情还是很冷,情绪波动很弱,眉上那颗红痣当真生得恰到好处,弱化了五官的冷冽,平添了一丝色气。   尤其是冷着脸说重话的时候,让木朝生忽然想吻一吻他的眉眼。   感觉会更胆大包天一些。   他倒也只敢想想,微微抿抿唇,逃避般垂下了眼眸。   这回反而轮到季萧未逗他了,连声追问道:“怎么不看朕了?”   “在想什么歪心思?”   “你每回思忖坏事时就是这副模样,不过想必你也不曾见过。”   季萧未从桌上取了铜镜,放到对方脸前,淡淡道:“如今眼睛好了,瞧瞧看罢。”   木朝生骤然透过镜面瞧见了自己的脸,朝红的面庞和耳廓明晃晃地将欲望写在了脸上。   木朝生:“……”   木朝生一把将其掀开:“你烦死了!”   *   那日过后二人关系稍稍和缓了些,木朝生眼睛恢复得还算快,不过几日便能瞧清东西了,往常闲着总在院中习剑。   季萧未近来身体不好,久动便咳个不停,偶尔还会咳血。   木朝生有时突发奇想想要接吻,会在对方唇齿间尝到一点苦涩的药味,然后记起来对方命不久矣,心中始终焦躁不安。   算算时辰季萧未也该下朝了,他打算陪同对方用膳,便回了寝殿换衣。   皇宫易主之后季萧未换掉了很多东西,如今景致已经与当初完全不同。   季萧未身体不能久见日光,游廊遍布,花树都到了盛放的时节,整个宫中淹没于花海之中,动辄便花雨零落。   木朝生踩着花瓣穿过游廊,行至半途,忽然瞧见几个宫人匆匆忙忙往太医院去,心中顿时一咯噔,忙将人拦下来,问:“你们从陛下那来的?”   “是,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吐了血,现下正昏迷不醒——”   她们话未说完,木朝生已经匆匆远去,不到片刻便到了议事堂。   臣子们聚在堂外,嘈杂喧闹,木朝生推着他们,想挤进去,忽然被人拽住了手腕。   吴信然笑道:“三少爷,此处可是议事堂,不便再进去——”   “啪!”   耳光落下的一瞬,众人皆噤声,纷纷将视线投射过来。   吴信然偏着脸,消瘦许多的面颊上浮起一道掌印。   木朝生神情冷淡,那一巴掌打得重,毫不留情,甚至还有些嫌弃,道:“能不能进只有陛下说了算,还是您也想做皇帝?”   “臣绝无此意,”吴信然咬着牙,笑意分毫未减,“不过三少爷此举,看着也不像臣子家眷所为,莫非也……”   “我不像你,”木朝生弯着眼睛笑意盈盈,“您多聪慧呀,而我不学无术,出身低贱,哪有您想得多呢,吴御史。”   他甩甩手腕,并不在意自己话中对自己的贬低,最后留下一道笑,片刻便冷下脸,转身上了台阶,冲着殿外打算拦下他的两个侍从一人送了一耳光,光明正大进了议事堂。   唯余臣子们在外窃窃私语,道:“这白家三少爷当真没什么规矩。”   “走丢又认错,这么多年过去,再想教一教世家的礼仪恐怕也晚了。”   “男宠的做派都做惯了,只怕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吴信然半边脸已经有些肿,吴文林出事之后他终日难眠,坐立不安,身形清减了很多。   事到如今却恍若不曾生气,安静站在人群中,保持着脸上的笑,没有接话的打算。   木朝生并非听不到外头的窃窃私语,但他早便习惯了,他不是养在堂中的娇花,他已经经受过风雨,不会被言语所中伤。   于是也不曾将那些人放在眼中。   他如今满心都是季萧未的安危,一路绕到偏殿的寝室,挤开人群凑到榻前。   季萧未脸色苍白,阖着眼,唇上还沾着一点血渍,白发散落在枕上,看起来虚弱至极。   木朝生问:“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还是阳城的战事,”阿南道,“大晟守将稀缺,将军如今又在晏城征兵,阳城那方已经受过几次战乱侵袭了。”   丹福部族反复试探,百信不堪其扰。   但军队人员稀缺,白丹秋没办法就这样空手而归,贸然开战只怕会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臣子们想用一两个城池义和,陛下想要一劳永逸的和平,想要开战,于是又起了争执,一怒之下便毒发,成了这样。”   木朝生脸色微沉,道:“若一直苟且求和,总有一日会将大晟分食殆尽。” 第65章 无人离了谁便活不下去   “实在没办法,便也只能如此了,”阿南叹息道,“将军常年征战,身体多少有劳损,只靠她一人行军带兵,是撑不了太久的。”   “……”   木朝生便也跟着沉默下去,转开视线瞧着榻上昏睡的季萧未。   良久,他道:“姐姐如今在哪?”   “尚在宫外挨家挨户请求参军。”   晏城的百姓从前归属陈国,短期内家国易主,虽谈不上对陈国有忠心,但对于大晟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安身的国度,没有太多的情感。   强行征兵只怕国中会先起内乱,只能一家一家敲开门去请求。   木朝生感到有点头晕。   他想自己果然不能由着季萧未的想法替他掌管朝政,他根本不擅长,也学不会。   像个没用的废物。   指尖轻轻缠上对方冰凉的手指,木朝生想,自己唯一的用处便是儿时学的一点点催眠之术,还有后来学的那些剑术。   这些东西,放在现下的情况里完全无用。   太医去了以后阿南也跟着退出去了,殿中只留了木朝生。   他抓着季萧未的手指摆弄了一会儿,对方的手指修长漂亮,戴着几只色泽各异的玉戒。   而后才看见对方手腕上有一道刺青。   是一道齿痕,突兀落在腕上,并没什么美感可言。   木朝生皱皱眉,本觉得心烦,正欲将对方的衣袖拉下来掩住,抬手那一瞬突然头晕眼花起来,猛然间想起那时自己一心求死,恍惚不清,被季萧未拖到刑房,在后腰落下一道烙印。   皮肉之苦让他骤然清醒,淡去了死亡的念头,让他想要活着,继续活着,好报复那些伤过他害过他的。   他很疼,后来咬住了季萧未的手腕,发了狠,到现在也不记得对方是否有过痛感了,只记得他的怀抱和安抚。   连同痛意一道给予了爱。   连爱一个人都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所谓的帝王,原也活得如此如履薄冰。   木朝生心里有些难过,他又瞧见季萧未眉上的那颗小小的红痣,终于忍不住,倾身吻了吻。   再起身时只见季萧未面色疲乏地微睁着眼,已然醒了。   木朝生感到有些尴尬,不过也还好,很快便忘却了,问:“有何处不舒服么?”   “你若再吻一吻,朕当真会不舒服。”   他这话说得奇怪,木朝生一时没听明白,还以为是什么嫌弃的话,刚想生气,又突然想起对方往常吻过之后克制隐忍的状态,顿时心中清明,红了脸说:“你怎么如此……”   “朕身上中着毒,控制不住,”季萧未毫无歉意,又闭上眼,道,“你吻朕,朕心中欢喜,本该舒适,奈何心中欢喜便会毒发,只怕到时候神志不清,会伤到你。”   木朝生不喜欢这些事情,最起码当初的木朝生不喜欢,因而总在忍耐。   木朝生道:“你如今也不便行房事,那我还是不吻了。”   他站起来,想去倒杯水,却又被季萧未拽了手。   他倒是头一次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往常高高在上的帝王,对方虚弱地躺在榻上,显得有人气了很多,也更弱势。   那张脸虽然总是神情冷淡,但实在生得好看,让木朝生每每瞧见便不自觉心软,于是便站住了脚。   季萧未问:“要去何处?”   “给你倒杯水。”   “朕不渴,”季萧未心安理得讨价还价,说,“你吻一吻朕便好。”   木朝生微微俯身,呼吸相交,缠绕不清,却又不再更近一步,问:“不是说吻过会不舒服?”   “不吻,朕也不舒服。”   木朝生道:“真难伺候。”   于是俯身下去,轻轻碰了对方的唇瓣,之后又撬开唇齿,缠绵悱恻。   “你知晓如今的情况,”季萧未道,“战事在即,届时大晟是否在存在都不是定数,若林回返回晏城,你便同他一道走。”   “我若不想走呢?”   “你想要什么?”季萧未重复问,“你想要什么?”   木朝生道:“我要复仇。”   “我自入宫之日起便只想要一样东西,便是复仇,如今人已死尽,除却一个吴信然,我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他只反问季萧未:“你又想要什么?”   这样的问题丢回到季萧未身上,他觉得好笑,心想自己身为帝王,想要什么不都轻而易举,又何必多问。   他正要开口,木朝生又打断道:“除了情爱和皇权,你从来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于是话至口边,忽然便说不出来了。   “朕想要长久的安定与和平。”   季萧未想,只有这个天下安宁下来,木朝生才能恣意妄为地活着,与这世间其他人一样自由快乐。   如今再想这件事,忽然却.欲.加.之.言.觉得那么遥不可及。   “战争若无法停歇——”   “我去替你平定战乱,”木朝生打断道,“我不会跟着林叔叔走,他没工功夫照管我,我也不愿同他走。”   “晏城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在这里,除了反复记起往昔的灾厄,不会有哪一日轻松自在。”   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离开晏城,离开过去的一切,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全新的地方,改换自己的身份,去做一些从前从未想过会做的事。   以此来顶替新生。   他不再是木家的养子,不再是辗转于两朝帝王身侧的男宠,也不是白家走失的三少爷。   他只是他自己。   *   木朝生要去阳城的事情很快便被吴信然知晓了,这人的眼线遍布皇城,说话做事都得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听了去,留下话柄。   他眼睛已经好的差不多,当初坠崖在后脑上留下的伤也已经好全,反倒是季萧未接连病了许多日。   初夏多雨,夜间偶尔也泛凉,季萧未着了风寒,几日高烧不退,有段时日甚至神志不清。   木朝生亲自去太医院端药,从花园小径绕出来时,忽然听见几个宫人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议论他将要去阳城的事情。   木朝生知晓他们会说些什么,无非便是自己身份尴尬,再加上从前不曾上学,什么也不懂,去到前线无非就是添乱,要么就是单纯想要挤占军功。   他没有要解释的欲望,也不想多费口舌去解释,季萧未想要和平,他便去替他平息战火,这件事情只要他与季萧未二人之间清楚便足够了,没必要与旁人多说。   也并不需要外人的支持和理解。   于是只目不斜视从那些宫人身边穿行而过,连视线都没留下一分一毫。   季萧未罢朝了几日,如今尚未退烧,还在榻上躺着。   木朝生回到寝殿时他已经醒了,往常苍白无血色的面庞多了一点红,看起来却并不健康,恹恹将视线转过来,落在他身上。   木朝生将药碗放在桌上,邀功一般,说:“瞧我步子快,还烫着呢,等它晾一会儿再喝。”   季萧未没说话,满脸疲惫。   木朝生便凑上前去,伸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他身中剧毒,如此难愈。   木朝生心里乱了一下,很快又勉强稳住,勾住男人的手指,轻轻开了口:“还晕么?”   顿了顿,他又问:“还清醒吗?”   季萧未睫羽颤了颤,连抬眸都没什么力气,半晌点点头,合上了眼。   木朝生知道他大概也不是那么清醒,垂眼把玩着对方的手指,说:“前几日找了姐姐,说了去阳城的事。”   季萧未眼皮颤了颤,手指也微微蜷曲了一下,但没睁眼。   “她身体劳损过度,需要减少上战场的次数,好好养养身子,我不懂军事,但会替她上阵,她在后头引导。”   “已经说好了,如今战争在即,或许过几日我便要走。”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感到季萧未的手指又一次动起来,颇有些艰难地抓紧了他的手指。   季萧未抬了眼,安静与他对视着,铺撒在枕上的银白的发,在烛火照耀下泛着月晕般柔和的光。   他声音沙哑,语气也很轻,几乎快要听不清。   但木朝生还是听清了,他一字一顿,像是不清醒,喃喃说:“这个世间,无人离了谁便活不下去。”   “你想要做什么便去做罢,”季萧未轻声道,“朕……朕会为你,兜着底。”   他紧紧抓着木朝生的手,口中说着没人活不下去,却又像是话中有话,想要告诉木朝生。   自己活不下去。   舍不得。   想要一直看着木朝生在自己眼前,在自己身侧,永无分离之时。   但他已经打开了笼子,已经隐忍了那么久,他将笼子打开了,将折断的翅骨修复完好了,只等着鸟儿飞走。   他可以接受的,也可以等待鸟儿回程的驻足,直到生命耗尽之时。   季萧未知道自己病得不轻,脑子已经乱了,难以控制自己身体,掩藏不住那些脆弱的情绪,一时间竟全然奔泻而出。   再多说一点,恐怕木朝生就要察觉了。   他不能让木朝生看到自己的弱点。   只要木朝生都看不见,外人便也看不见,他还能如往常那般沉着冷静,威慑着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他再次合上眼,将眼中险些暴露的软弱藏起来,道:“去好好收拾一下,不必陪着朕。”   “陛下。”   木朝生没走,他想自己大概探清了对方的心思,如今亲眼所见,亲身陷在对方的爱欲之中,如何能不清楚。   季萧未不想让他瞧见,那边当做不曾看见好了。   他的手指摸索上去,与对方十指相扣,仗着季萧未生病,不清醒,公然撒谎道:“我舍不得,你陪陪我。”   一向冷淡的人难得弯了眼睛,他嗓子痛得厉害,说不出话了,只用尽力气回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所以其实是老季离不开木木啊,想到死亡都觉得心里不舍,放不开手   晚安。 第66章 如何才能不爱木朝生   吴信然来过紫宸殿,说是探望陛下,但其心如何众人心知肚明,木朝生没让他迈进殿门一步,提着剑冷冷淡淡挡在门前,半句话都不曾说。   吴信然知道他根本不怕在宫中杀人,季萧未想尽办法也会保他,更何况如今已经定下了行程,只差一道召令,给他一个武将的身份,佩剑也便名正言顺了。   没什么话可说了。   将人赶出去之后木朝生又返回寝殿,那时季萧未已经睡下,他没到屏风后头去,只和阿南站在门边说话。   “陛下担心去路上会有埋伏,”阿南道,“金达莱营的执营信物已经给了小郎君,暗卫会陪同小郎君一同到阳城去。”   “那陛下怎么办?”   金达莱营其实没什么忠诚度,全靠着信物受主人指挥,信物在谁手中,便听谁的。   如今那道烙痕在木朝生身上,季萧未已经洗去了自己的刺青,将号令的权利给了他。   木朝生若带走晏城的势力,季萧未身边便只剩下阿南和几个贴身侍从了。   到时候若遇上刺客,他身体又每况愈下,恐怕阻挡不住。   木朝生神情平静,道:“金达莱营的人我不会带走,家国不可无主,陛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往后放。”   “小郎君——”   “不必多言,便如此吧。”   木朝生将覆水收回剑鞘中,转了话题问:“林叔叔还未传回消息?”   阿南摇摇头。   他去找林若离的遗物,到现在杳无音信,也不知是否是放弃合作的意思。   季萧未倒也没真的将希望放在一个前朝的外姓王身上,他习惯了靠自己,从太子成为皇帝,从权利架空到逐渐握权,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自己。   林回若带不回枯骨的解药,那便不必再多等。   可木朝生与他出了分歧,他是个贪心的人,他想要活着,也想要季萧未活着。   要是林回没能找到解药,等战火平息,他便自己去找一找。   晚些时候季萧未退了烧,清醒了一会儿,但喉咙如同刀割火烧,不能言语。   他微微蹙眉,忍了半晌还是开了口,轻声问:“吴信然来过?”   “你听到了么?”木朝生凑上前来,“我以为那会儿你正睡着。”   “隐约有些印象,”季萧未抓着对方的手,垂眼看对方指上薄薄一层茧,说,“何日启程?”   “与姐姐说的是明日,但也是掩人耳目,或许今夜便要走了。”   木朝生伏在他榻前,像只舍不得主人的小狗,撒着娇蹭着对方的手,嘟囔道:“陛下病着,也不能送送我。”   季萧未合上眼,强忍着欲,没说话。   木朝生又接着道:“不过没关系,我会早些回来,到时候陛下要来接我。”   “小槿儿。”   季萧未忍不住道:“朕若是活不到——”   “陛下可以,”木朝生不想听他说话,只顾着打断他,“生与死其实只是一念之间,只要你想活着。”   只要有过活下去的念头,哪怕只有一瞬,生长在荒漠的花也能扎根生存。   “无人离了谁便活不下去,这是陛下与我说的,”木朝生道,“陛下要以身作则。”   季萧未又闭了眼。   他快要忍不住了,快要抑制不住了。   情爱和不舍,他说了慌,他同木朝生说的那些,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想要放手,想要装作可以松手,但如今又感到自己一直在深渊欲海里沉浮,艰难地靠着木朝生,抓着他的手,以求些许喘息之机。   他曾经想要将木朝生从泥沼里拉出来,他以为自己是这般做的,而后才惊觉并非如此。   那朵盛开在枝头的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攀爬挣扎求生,一点一点走出地狱,去往人间。   反而是自己一直坠在深渊里,若有朝一日木朝生松了手,他便会彻底失去生机。   季萧未闭着眼,他的身体隐隐颤抖,片刻之后,那具柔软美好的身体伏下来,同他接吻。   木朝生吻他的唇瓣,不带任何欲望,只是觉得季萧未如今很需要,于是便吻了。   他只想要一句话。   只要季萧未说了那句话,他便能放心离开。   木朝生等了一会儿,没有暗示,也没有催促。   他抓着季萧未的手,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瞧见对方长长叹了口气,没什么血色的唇瓣轻轻碰了碰,无声道:“朕,等你回来。”   这便是他想要的东西了。   木朝生怕他反悔,于是飞快应下,重复着,逼迫着对方,说:“一言为定,季萧未,你发个誓。”   “朕是皇帝,你竟直呼朕的名字。”   “快说。”   “……”   季萧未实在拗不过这胆大包天的小狗,却又觉得可爱可笑,忍不住轻轻笑起来,道:“朕发誓,若违背誓言,便少你两顿饭。”   木朝生:“……”   木朝生生气道:“换一个!”   “少你一顿饭。”   夜间微风习习,庭院花树纷然落着雨。   木朝生要趁夜离京,不能再久留了,否则若叫吴信然那方知晓行踪,只怕要在路上埋伏。   于是便同白丹秋收拾了行囊,备了车马,准备离开皇宫。   白丹秋回京之后不常回白府,东西都放在宫中,白枝玉便进宫替她收拾。   殿中烛光摇曳,白丹秋与木朝生从外头进来,瞧见男人在柔光下的侧影,目不斜视地,仔仔细细,犹如往常分别时一般为她折衣。   木朝生脚步顿了顿,忽然揪揪头发,又往外去了,道:“我还是去见见陛下。”   哥哥姐姐应当还有私语要说,不方便站在一旁凑热闹。   他走得很快,像是落荒而逃,气喘吁吁逃回紫宸殿。   季萧未睡过又醒了,耽搁了几日朝政,如今正披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木朝生道:“若身体疲累,还是再多休息几日吧。”   “不可以,”季萧未说,“朝堂上下始终盯着朕,不能示弱太久,否则会遭反噬。”   木朝生便没再说这件事了,只凑到对方身边坐下,像是要陷进对方怀抱里,粘着他,看他落笔。   他的视线始终那么直白炽热,好似看这个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像噙着一团火,带着蓬勃的生机。   他身上总带着春意般的气息,同季萧未在一起时,显得对方周身的冷冽与死气愈发深沉,格格不入。   季萧未知道自己与木朝生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从性子到抉择,他只能做一块无情无欲的冰,又在旁人不知晓的时候,渴望着春意的热。   每当木朝生带着那团火贴身而上的时候,他所有的心神都会被夺取,哪怕不曾抬眼,哪怕外人看来他无比地冷漠,余光却总是落在对方身上。   木朝生只要站在视线的尽头处,他便能感受到那片灼烫到要融化一切的生机。   季萧未走神了片刻,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因为木朝生抓住了他的手指。   那么温热柔软的一双手,与他十指相扣着。   该如何才能不爱木朝生。   木朝生抬眸望着季萧未的眼睛,对方有一双深邃的如同黑夜一般的眼睛,烛光映在其间,像是星辰。   他从不觉得这样光明正大的对视是多么叫人羞怯到值得逃避的事,他就这么瞧着季萧未,指尖滑下去,将他手中的笔取走,揪住了他的手指。   距离贴近的那一瞬他却忽然偏了脑袋,抓着季萧未的手指,将他指上一枚玉戒摘下来,套在了自己手上。   木朝生弯着眼睛笑,他总是笑得那么轻佻又诱人,像是会蛊惑人心的妖精。   他将手摊开,展示在季萧未面前,颇有些得意道:“这枚玉戒就送我了。”   对于情爱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掩饰的,他平平静静说着那些暧昧的情话,说:“用它代替陛下陪我去关外,聊表相思。”   季萧未神情自若,却忽地动了动喉结。   但也只到这一步了,再没别的动作。   他道:“若想要便拿去。”   话音未落,身侧少年忽地起了身,倾过来,发丝划过季萧未的脖颈,带着沐浴之后的浅淡香气和水汽,柔软又黏腻地吻了他的唇瓣。   木朝生担心季萧未动情久了身体受不住,所以也不曾过多索要,只是轻轻碰了碰,嘟囔道:“想同你要个吻怎么就那么难,早知道便直接吻了,白费力气说那么多。”   季萧未重重咳起来。   他们没在一起待多久,白丹秋到殿外,说要走了。   木朝生满身轻松,他好像没什么要带的,于是来时季萧未也忘记了此事。   直到这个时候才清清楚楚有了这个认知。   木朝生要走了。   他要离开紫宸殿,离开晏城,去遥远的阳城,回他的家乡。   然后很长时间不会回来。   季萧未感到有点胸闷,又想咳了,却强行忍耐着,说:“送送你。”   初夏的夜带着潮意,木朝生换了衣衫,玄色的衣裳裹在身上,显得身形清瘦,露在外的、抓着缰绳的手背却十足有力。   他们从皇宫的小门出去,为墙上未点灯,除却月色,满目漆黑。   木朝生翻身上了马,走远了几步,便彻底藏于夜色之中,瞧不清了。   他拽着马打了个转,等着白丹秋说走。   那一瞬忽然转了头,远远地瞧见宫墙之外,花树之下,那道伫立未动的身影。   木朝生恍然间记起来,大约是很久以前,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好似也曾在某个回眸一瞬见过季萧未。   转瞬即逝的视线相交,被记忆忘却过,又在岁月流转中被捡起。 第五卷 人间 第67章 回信   木朝生幼时走丢,已经不记得自己儿时的事情了,只知晓自己并非木家亲生的孩子,又有一双预示不祥的异瞳,所以总遭人嫌恶。   这是他记忆里头一次来阳城,这座城池背靠山脉荒原,远离江南,环境实在恶劣。   夏日一近便干热无比,长时间走在日光下便觉身体不适。   他还是在宫中养久了,比起同行的白丹秋和其他将士要娇气些,哪里都不太舒服,倒也没表现出来,只咬咬牙继续跟上去。   阳城与丹福已经发生过几次冲突,城中百姓四散奔逃,如今留在城中的都是暂且走不掉的。   城边已是断壁残垣,人烟稀少,风沙肆虐,看起来很是荒芜。   木朝生站在风中看了一会儿,一时间心绪难言,也不知该说什么。   白丹秋将他脑袋上的风帽拉正,声音被挡在面纱后,有些闷,道:“进城之后便好了,走罢。”   木朝生“嗯”了一声。   进城之后也没好多少。   这座城池已几近落败,再也瞧不出当年身为皇城的繁华。   木朝生跟着白丹秋的军队穿过街巷时,看见路边躺着几个干瘦的百姓,大约是粮食稀缺,饿久了,只能躺在那里等死。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脑袋又晕又乱,晕乎乎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姐姐从行囊里拿出干粮给那些人送去。   有的还有力气,有的大概已经死了。   这便是战争之下的城池,殃及的永远都是百姓。   再继续往前走,这样的情况数不胜数,多看一眼便觉得心中不舒服。   “丹福部族凶残嗜杀,若不能将其剿灭,这样的情况或许会一直持续。”   而远在晏城的世家贵族,还在为了短暂的安逸逼迫季萧未求和。   木朝生感到一阵恶寒,他轻轻蹙了蹙眉,从踏入这片土地之时起便像是丧失了言语的能力,一直不曾开口说话。   那些百姓惨状和痛苦挣扎始终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夜里也辗转睡不着,像是被刻进了脑海深处。   木朝生只好翻身坐起来,借着月光拨弄自己指上的玉戒。   那枚玉戒长时间跟着季萧未,其上似乎还带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木朝生抬了手,将面庞掩在掌心里,深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开屋子,去到街头上。   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聚拢着躺在墙脚,木朝生一路走过去,他们便将视线投射过来。   他穿着朴素,柔软的辫子落在肩头,本瞧起来无害,却又因为那张容颜昳丽的脸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于是那些百姓的视线多有不屑和轻蔑,甚至带着警惕,就这么看着他。   木朝生没生气,只觉得尴尬,他出门前忘了带些食物出来分给大家,空着手干站着由人打量,竟也觉得脸红,于是便转了身,打算回屋找些吃的送来。   阳城如今因为战乱而粮草稀缺,木朝生不好意思拿着军营的东西去分发,便拆了自己的包裹,将先前季萧未给他装的点心拿出来。   还没等出门,又见白丹秋忽然转进来,身上裹着软甲,正低头戴着护腕。   她道:“你要去给百姓送吃的么?”   “嗯。”   “那是陛下给你的,自己留着吧,”白丹秋揉揉他的脑袋,见他似乎有些沮丧,平平静静解释道,“阳城的百姓认得我,却不知道你,他们如今将你当做来此处混军功的世家纨绔,一个人出门或许会遇上麻烦。”   木朝生先前不懂这些,如今倒是知道了,又应了一声,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而问:“今夜有行动么?”   “打算突袭一下丹福部族的巡查营。”   白丹秋好似不觉得战争是多么关乎性命的难事,反倒笑起来,问木朝生:“只带一支精兵去,很快便回来,想一起吗?”   木朝生便跟着起了身,说:“我只擅弓,也行么?”   “自然可以。”   木朝生先前失明,五感极为敏锐,听声辨位和反应能力很快。   他可以藏在暗处偷袭,拉弓的手又稳又准,出箭也很快。   白丹秋带着精兵在前突袭,打劫了丹福部族的粮草,回程时冲着黑暗处一扬手,带着火星的冷箭霎时间离弦而出,“铮”地一声穿透身后紧跟而来的敌军的胸膛,一瞬间带出熊熊火光。   那座小小的营地转眼便沦陷在火海中。   木朝生深一脚浅一脚从山林里出来,被白丹秋拉到身旁,听她道:“小槿儿真厉害,再过段时日,姐姐便将带队的权利给你。”   她右肩从前受过伤,举剑久了便会疼痛,往后要少握剑,否则上了战场很容易给敌人留下破绽,反而拖了后腿。   她很信任木朝生,相信对方的能力,白家世代为武将,除了养出白枝玉那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其他子嗣生性便擅武。   后几日又大大小小交锋过,木朝生找了找作战的感觉,开始从队列后头往前走,换了剑握在手中。   他学了林回的剑招,出剑很不讲道理,诡谲难辨,再加上总是一腔孤勇杀在最前头,丝毫不会手软,几乎见一个杀一个,很快便在军队里打出了名头。   有时候看他一个人坐在江边擦剑,剑身不沾血,泛着寒光,那张艳丽的面庞面无表情,冷得像是艳鬼,动辄便要人的性命。   木朝生擦干净剑,起了身往军营走,那些偷偷打量他的士兵便纷纷转开视线,不敢多看。   木朝生难得有些闲心,故意往人身后走,笑盈盈问:“看什么?”   那士兵磕磕绊绊:“木……木小将军……”   “叫木木小将军也没用,”木朝生重重拍了他的后背,“滚回去练兵,盯着我看做什么。”   那群人便一溜烟跑了。   近段时日丹福部族收敛了许多,大概是发现大晟换了武将,来了个疯子般的硬茬,只顾着杀,完全不讲道理。   偏偏木朝生还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杀,让丹福部族的军队都有些发憷。   木朝生清闲了一段时间,回城去,说是季萧未给他送了信。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季萧未了,也没有对方的消息,拿到信封时总觉心跳加速,不自觉笑着,小心翼翼拆了信封。   季萧未也没说什么,道一切都好,又问他在阳城的近况。   木朝生想要的情话半句都见不着。   他脸上笑意收了收,撇撇嘴角,嘀咕道:“憋死你算了。”   之后却一直心情不虞,像是压着一块重石。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心中不安,又将那封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然瞧不出什么了,这才提笔回了信,让人送回晏城。   驿站的使者拿了东西上了马,木朝生又在身后问:“陛下只带了一封信过来么?没有别的要与我说的?”   使者愣了愣,迅速回过神来,道:“陛下如今身体尚好,担心小郎君在关外分心,说留着等回京之后再讲。”   木朝生道:“他又病了?”   使者顿时大骇,没想明白自己话里哪里露出了破绽,怎就让他一语道破,支支吾吾还想说谎:“陛下没病呢——”   “让他找太医院院长瞧瞧,别总逞强,”木朝生根本没打算听人辩解,自顾自道,“丹福部族必须要灭去,不能一直留着,否则始终是个隐患。”   他此番大约是要等战争彻底结束才会回京了,分离的时日还长着。   “陛下若是没什么要与我说的,那便听我说,帮我传句话,让他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不要食言。”   他会尽快回去,不会让人久等。   使者应声走了。   风一起,城中道途上飞沙走砾,将木朝生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站在城门下看着对方的马匹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垂下眼,拽紧了挡风的面纱,转身回了城。   丹福部族的军队曾与白丹秋有过几次交锋,白丹秋的阵法用得厉害,又时常更换,出其不意,丹福部族对她多有忌惮。   如今人回了阳城,丹福部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试探过两次,知晓白丹秋又带回一个大杀四方的罗刹,彻底歇了宣战的心思。   但大晟想要长久的和平,丹福部族留不得。   白丹秋近段时日在研究如何彻底攻下丹福,那不是一座小小的城池,而是一整个文化完整的部族,断不能掉以轻心。   城中安定了几日,给百姓送了粮食,木朝生在街头遇上了两个妇人,大概是瞧他身穿软甲,手握冷剑,又看他有那般惊人的容颜,知晓他便是白丹秋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听闻在战场上犹如杀神,无人可挡,很是凶恶,偏生又生得这样艳丽漂亮,一双异瞳宛若珠宝,让人心神恍惚。   两个妇人将他瞧瞧打量着,木朝生没感到恶意和不适,也便没放在心上,边走边翻来覆去看季萧未给他写的那封信。   字迹倒是漂亮,苍劲有力,就是有一两个字笔画抖了些,约摸落笔时还在咳嗽。   真叫人放不下心啊,木朝生想,身体差成这样,偏偏又狠得下心,当初怎么想到用红颜散来压制枯骨的呢。   如今得多难捱。   林若离是溯药谷的谷主,连他自己中了毒都救不了自己,季萧未怎么敢的呀。   木朝生心中焦躁,每每想到对方体内哪一位犹如悬在头顶的刀刃般的毒,便觉胸闷喘不上气。   木朝生烦躁地攥紧了剑柄,眉目间染上些许冷意。   他将要转过弯去,想着回到军营得好好发泄一下,或者等今夜突袭时再发泄,没走两步却突然听人在后面叫他,喊他“木小将军”。   木朝生抓着剑的手骤然松了松,先前躲在角落看他的两个妇人站在身后,将手中的包裹塞进他臂弯里,道:“家中还有余料,你们上阵杀敌,衣衫破损得厉害,给你们做了些衣衫。”   木朝生愣了愣,忙着弯腰道谢,连声道:“谢谢谢谢,你们自己留着吧,我们不缺衣衫的。”   “你袖口都破了诶,”妇人道,“别客气小将军,几件衣衫而已,乱世里哪里比得上性命重要,拿去就是了。”   木朝生有点尴尬:“可是姐姐不让我拿百姓的东西。”   “我们非要给你,白将军要训你也是不成的,”妇人安抚他道,“没事的,白将军会体谅的。”   她们也是头一次同木朝生接触,往常远远瞧着总觉冷漠,凑近了一看不也就是个年岁不大的娃,拿她们点东西还得问问姐姐准不准,可爱得不行。   两个妇人带着并无恶意的嘲弄笑意一步三回头走了,木朝生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将包裹抓紧了,继续往军营走。   没走两步,耳后骤然传来破势的箭离弦之声,带起的风扬起了他颊边的碎发。   木朝生猛地停了脚,攥紧了剑柄,回身时长剑铮然出鞘,却未等他抬臂做挡,一人忽从暗处闪身而出,手腕剑花一挽,“铮”地一声将那支冷箭挑开。   木朝生面上划过一道风,他颤颤睫羽,尚未回神,那人已经顺势离去,转眼消失在街巷转角。   他那时没瞧清对方的脸,只觉得身形熟悉,一时间竟然记不起是印象中的谁了。   好奇驱使着他沿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上去,也来不及去追究方才射箭之人是谁。   他跑得急,绕开那些繁乱的巷子,小路交错,没一会儿便迷失了方向。   木朝生有点懊恼,眉心微微一蹙,心中有个名字呼之欲出,一时又不敢深思,只拍拍脑袋转了身。   而后在拐弯处同人面对面撞个正着。   他那一脑袋砸得对方闷哼一声,忽然听那人小心翼翼道:“木朝生?”   他骤然抬头望过去,脸色沉下来,淡声道:“白梨。”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卷啦,战场的剧情应该不会很多,大概率是一笔带过,很快木木和老季就能重逢啦   明天见啦!晚安~ 第68章 季萧未的锁链   自上回相见之后已有许久不曾往来,白丹秋也没有要将白梨带到阳城来的意思,让他在晏城陪着长兄。   木朝生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也是第一次瞧见对方的脸。   总记得这人脾气很差,说话很不好听,竟然长得一张娃娃脸,瞧着年岁很小。   他还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从对方身侧穿行而过,望向白梨身后交错的巷道。   白梨却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他大概也觉得尴尬,还有些窘迫,却又急着想要找些话题。   他往前走了一步,木朝生便骤然回过神,跟着往后退了一步,始终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将对方划分到陌生人的行列里。   白梨脸色有点难看,倒没再进一步前进,只道:“你便这么厌恶我么?”   木朝生轻轻地笑着。   他还是如往常那样,哪怕身上沾再多的血,哪怕身体已经抽条,不再是从前瘦弱少年的模样,哪怕周身轻浮气质已经沉静下去,但笑起来的时候却还是能从中看到从前的轻佻和带着挑衅的诱惑。   他还是以前那个木朝生,但周遭岁有的一切都已经变,连自己也已经变了。   白梨想,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变化。   他以前是多么自我的一个人啊,因为兄长的缘故,多少世家子弟追捧着他,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和受过阻碍的时候。   直到陈国在陛下手中覆灭,直到他入了宫见了木朝生,一切都变了。   谁会不喜欢木朝生呢?   那样的容颜和性子,爱的人爱得深切,恨的人又恨之入骨。   叫人轻而易举就会陷进去,却又难以抽身。   白梨走了会儿神,木朝生也没说话,等他他自己清醒过来,这才笑道:“为何不能厌恶?”   “白梨,”他叫对方的名字,又觉得这样说话不够尽兴,于是又改口喊他,“二哥啊……”   白梨瞳眸随之一颤,听他道:“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换做是你,你能一笔带过直接翻篇吗?”   木朝生将剑收进剑鞘中,抱着剑笑意盈盈绕着白梨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他的装束和神情,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呢?也想跟着姐姐上战场吗?”   白梨想,自己又该怎么实话实说,说自己是来见木朝生的。   他在家中呆了很长时间,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反反复复想着那时木朝生接连几句的“不喜欢”。   他失着忆,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不喜欢自己。   白梨给自己做了那么久的心里暗示,最后就得到这样的结果,如何能甘心。   他想见见木朝生,他知道自己和木朝生之间关系复杂,情感也很复杂,有些东西他注定得不到了,无论自己是否与他交恶,都是得不到的。   所以只能深藏心中。   如今见到了,又要怎样才能说出口。   说不出口。   木朝生厌恶他。   白梨深吸一口气,他感觉再见木朝生好像有什么地方还是变了,让他有些陌生,一时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处陌生。   于是只找了别的理由,道:“吴信然谋乱了,你知晓么?”   木朝生本缺了耐心要走,闻言脚步忽地一顿,抬起眸来,“什么?”   “吴信然谋乱了,”提及此事白梨也有些焦躁,抓了抓头发,皱着眉说,“晏城如今乱做一团,吴信然手里有一支军队,也不知道是谁的,直接攻上皇城——”   “陛下呢?”木朝生急切打断道,“陛下如今还好么?”   晏城既然已经乱了,那信又是什么时候送出来的,又是谁写的?   还不肯说实话,真是嘴硬。   白梨也没想过他忽然间便有了情绪波动,好像这个世上除了季萧未便无人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一时间心中空落落的。   他垂下眼,不敢再去看木朝生的眼睛,道:“陛下身边没有武力,只有一支暗卫,长兄已经与陛下离开晏城了,如今在哪我也不知道。”   白枝玉只让他连夜出城,赶了几日的路来到阳城找姐姐和弟弟,没指望他跟着作战,只是为了保命。   在阳城总比在晏城安全。   木朝生脸色一沉,没工夫再与白梨多说,眨眼便消失在巷道尽头。   他要去找白丹秋,他得回晏城去。   季萧未病了,身体很不好,怎么能跟着白枝玉四处流亡。   实在想象不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敢想。   木朝生心乱如麻,食不下咽,只想着回京。   白丹秋道:“若想回便捡个夜里悄悄走,今日不是才遇上了刺客,不能再被察觉到行程。”   “先不走,”木朝生道,“战争还未结束。”   丹福部族知道白丹秋的右肩有旧伤,是因为忌惮他在才久不行动,一旦自己走了或许又要卷土重来。   木朝生面色平静,他做了决定,也是头一次没过问白丹秋的意见,直接做下决定,道:“我要灭掉丹福。”   一劳永逸。   *   白梨很害怕他姐姐。   白丹秋与白枝玉不同,儿时教导他时总是很严格,白梨性子与白丹秋相似,十分要强,课业上总争着要做最好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哥哥姐姐满意,才能拼尽全力融入这个家里,让大家忘却掉他本身并非白家的亲生孩子。   他一向过得一帆风顺,后来便不再这样了。   他做了错事,被蒙蔽了双眼,一开始还怪罪过无人告诉他真相,到后来总算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下的错与清楚真相与否并无太大的关系。   他本不该欺辱木朝生。   哪怕木朝生不是白家的孩子,哪怕他真的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奴隶,他也不应当欺负木朝生。   姐姐一直告诉他,他练就的功夫和学到的知识是用来保护弱者的,而非欺辱弱者,但他一直记得阿娘死前的托付。   他想要好好照顾弟弟,陪着弟弟,完成阿娘的意愿和嘱托,然后就这么失去了判断真假的能力。   白丹秋对他很失望,她已经许久不曾搭理自己了。   白梨揪着衣袖站在桌案边出神,直到白丹秋做好布阵图起了身要出去他才回过神来,眼巴巴追在姐姐身后,问:“木朝生呢?”   “去突袭了,”白丹秋淡淡道,“别跟着我,你哥哥让你来做什么的,都忘了吗?”   白枝玉让他来帮忙,怎么会忘呢。   白梨想,可是木朝生如今好像不需要他的帮忙。   他看见过对方在战场上的身姿,他杀得那么凶,一直冲在最前头,甚至管不上自己的命,眼里只有血。   他这个样子,受了伤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管,根本阻挡不住。   白丹秋半晌没等到他应话,微微侧首将视线投射过来,瞧了他一眼,道:“早知当初便不该让你留在家中。”   “那木意远又蠢又坏,你与他近墨者黑,竟然也如此蠢笨。”   白梨羞怯地红了脸,咬着唇瓣没说话。   “我是没给你权利,”白丹秋说,“同样,小槿儿刚来时我也没给他带兵的权利。”   “他如今所得一切都是他自己拼来的,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乖乖跟在士兵后头,大家看得到他的能力,一起将他推出去的。”   白丹秋面无表情,她先是大晟的将军,之后才是木朝生的姐姐,她不会偏私直接将军权给木朝生。   她考察了很久,建立了信任之后才放心松了手,“有些东西需要你自己去争,而不是等着靠山给你馈赠。”   白丹秋言尽于此,她还要将布阵图送上前线给木朝生,不会等着白梨想清楚消化清楚。   她到城外时传讯官刚回来,说木朝生突袭成了,打赢了,搜刮了敌营的粮草。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次,甚至快要习惯木朝生手上没有败绩了。   她想,木朝生或许真的能将丹福直接灭掉。   他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回晏城呢?   白丹秋想,他那么喜欢季萧未,已经忧心到睡不着了,为什么不直接回去?   她应当知晓原因,她想,木朝生大概真的已经长大了。   他从囚笼里飞出来,见过人间百态,逐渐成为人间中的一部分。   他开始将自我自私的那一面压下去,将胸襟敞开,拥抱整个世间。   江山与百姓,和平和安定,通通被他放在了情爱之前。   他本为了季萧未一人的心愿来到此处,到如今却是为了大晟的百姓在厮杀。   只有内忧外患平息下来……   “只有这样,”木朝生与自己道,“只有这样,季萧未才能将脖颈上的链子摘下去。”   和他一起拥有自由。   木朝生闭闭眼,他骑在马背之上,月色落在发丝和肩头,剑尖淅淅沥沥滴着血。   他平复了心绪,拽紧缰绳,慢吞吞骑马踱步回到军营。   白丹秋帮他牵马,“先去梳洗一下吧,全是血。”   木朝生说好。   他不是没看到跟在姐姐身后的白梨,但实在没什么想与对方说的。   白梨如今的想法已经同他愈来愈远了,甚至从头到尾便没有相交之时。   光是想想便觉得累。   木朝生站在小河边,将手上和脸上的血渍洗净。   起身时又瞧见白梨在身后了。   真是阴魂不散呐。   他这么想,也便这么说了。   白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大概还是有些不甘心,直戳了当问:“陛下当初对你做了那些事,为何你却不恨他?”   多么不公平,白梨想,都做过伤害他的事情,为何不恨季萧未呢?   “你说这个么?”木朝生眉眼弯弯,他先前卸下了身上的软甲,如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言罢便将衣摆撩起来。   月色下一节白皙的腰身骤然暴露在眼前,泛着莹莹的光。   白梨恍惚了一下,之后才瞧见对方后腰上的烙印。   那是一枝盛开的木槿,是金达莱营掌权者的信物。   那枝花转瞬即逝,又被遮掩在衣摆之下。   木朝生卷着沾了水的衣袖,连笑一下都懒得,面无表情道:“陛下做那些事的缘由是什么,你做那些事的缘由又是什么,还需要我一件一件拿出来清算么?”   他当真很累了,和白梨每一次相处,无论是否起了争执,都觉得很是疲乏。   他与白梨像是天生犯冲。   木朝生烦躁地将辫子甩到身后,甩甩手上的水珠,月光下那副容颜愈加稠丽,像个艳鬼,一颦一笑,或者像如今这样冷冷淡淡都勾人心魄。   眼见他要走,白梨怔怔回神,像拉住他的手。   他伸出手去,尚未碰到对方,却忽然听见箭离弦的声音。   木朝生瞬时便抬手往腰间摸去,去一下摸了个空。   他没带剑出来。   于是只能连退几步,瞬息之间判断出箭的方位,而后跃身而起,一把抓住了那支箭。   落地一瞬忽然又察觉到从另一处射来的箭。   木朝生脸色骤变。   来得刺客竟不止一人。   军营之中怎么会有那么多刺客?   要想再躲已然来不及了,木朝生皱皱眉,很快便拿定主意,直迎着箭射来的方向冲上前去,扬手将手中箭用力抛出。   而后便听到冷刃陷入躯体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9章 我也永不原谅   剧烈的撞击让木朝生一下子扑跪到地上,恍惚间又像是回到刚入学堂被人故意撞到的时日了,让他一时间有些愣怔。   掌心被地面的砂石磨破了皮,隐隐作痛,他皱着眉站起来,意识有点空茫,只记得身后好像还有一个刺客,便没过多犹豫,循声又迎上去。   他还是那么杀人不眨眼,不要命一样,很快又带着满身血回来了,手臂和面颊上都有血痕,看起来既狼狈又瑰丽。   木朝生有点晕,抬手蹭蹭嘴角,却反而在脸上留下一道血渍。   他浑然不觉,在耀目的日辉里找着方才推他的人的身影,然后才后知后觉看见对方正跪在地上,垂着脑袋,身体蜷曲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白梨慢吞吞将脑袋抬起来,神色还有些恍惚,脸色苍白,唇边挂着一道血迹。   那枚箭洞穿了他的胸口,深陷在血肉中,随着呼吸阵阵发痛,于是只能放轻呼吸,却又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话。   他张了张唇瓣,脸色却更难看了。   木朝生合上了眼。   生离死别他见得多了,也有很多人死在他手上,如今已经很少再为了谁的死亡而有所动容。   他只是不喜欢看见白梨这副模样,倒像是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都是为了自己一样。   何必如此呢。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何必做那些事,便当两个毫无关系与纠葛的陌生人便好了,何苦要招惹。   “木朝生,”白梨身形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来,“我——”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木朝生平平静静打断他,“我也不需要你这样近乎馈赠一样的弥补,也没必要为了我丢掉命。”   说着他又笑起来,道:“罢了,事已至此,你都已经做了,逼着我收下你的好意,还想用这样的法子让我永远记得你。”   隐秘的心思骤然被戳破,白梨苍白的唇瓣颤抖着,喃喃辩解着:“我没有......”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二哥,”木朝生笑道,“你想用死亡来清算从前犯下的错,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生死呢。”   在死亡面前,很多人都会妥协,会选择原谅。   可我不会。   木朝生想,我不会轻易原谅。   他弯身下去,抓住白梨胸前的箭柄,用力将其折断。   白梨便跟着闷哼一声,满脸冷汗,口中源源不断冒着血。   木朝生将他背起来,脸色平静,也不在意对方身上的血,他将人背回军营交到军医手中,之后便去换了衣衫,又与白丹秋交谈了一会儿,说了刺客的事。   白丹秋道:“军中还有吴家的眼线,真是一群拎不清的东西。”   木朝生没吭气。   他跟着白丹秋去了练武场,其实也能瞧见军医从白梨帐中进进出出,但在军营,人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也无人在意他是否是世家贵族。   都只是提剑上阵的士兵罢了,活着,死了,都是随时会发生的事情,唯有多杀几个人,才能让大家注意到你。   于军营中的其他士兵而言,如今躺在营帐里等死的,也不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士卒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还是如往常那般练兵,木朝生也如往常那样巡查。   他根本没有余力将白梨放在心上,从离开晏城那一刻起,过往的一切便都已经消散了。   他只能是他自己。   暮色渐深,木朝生擦着汗从练武场回来,颊上伤口隐隐作痛,让他稍稍清醒了些。   也只是一些。   他挂念季萧未的安危,但还能给他寄信欺骗他,或许目前处境不算太差。   木朝生按按酸胀的手腕,目色冷冽,心中想着如何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   他绕过灌丛,瞧见几个士兵正压着两个人从人群中出来,转瞬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白丹秋跟在后头,见木朝生站在不远处便停了脚,等他过来。   她道:“抓了两个内应,直接处置了。”   木朝生“嗯”了一声。   “一直这样和丹福部族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白丹秋说,“这段是日我想了几个方案,最好的办法还是杀了丹福的王。”   木朝生目光流转了一下,认认真真听着对方说自己的计划。   他确实不太懂其中的弯弯绕绕,白丹秋给他什么计划他便照做,从不会过多质疑和反驳。   “此招很险,或许会死,小槿儿,你愿意么?”   她倒也不是非得逼着木朝生去做这件极为危险的事,“还有其他的人选。”   只是都没有木朝生这么无所畏惧,身上挨多少剑都挡不住他前进的步子,盯紧了目标便势必要将其彻底解决。   她还想再多说一些,却只听木朝生打断道:“我可以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别的解释,却更显得坚定。   白丹秋便没什么可问的了,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两个人在土坡上站了一会儿,直到月色爬上胡杨枝头,军医满手血从白梨营帐中出来,冲着白丹秋摇摇头。   木朝生知晓他的未语之言,心中没有什么波动,只垂垂眼眸,片刻后又抬起眼看看白丹秋。   对方的神情好像不曾变化,但木朝生还是看见那一丝隐隐藏在深处的忧伤。   白梨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么严苛地教导他,无非便是真的将其看做自己的亲生弟弟。   白梨做错了事,她很失望,也内疚。   若是一开始将白梨带到阳城来,没让他留在木意远身边,他大概不会助纣为虐做下那些错事。   到现在人要死了,她会难过也是正常的。   木朝生没跟着她进去,他感到自己似乎冷血得有些过分了,已经到这种地步,他竟然生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为其动容。   他在胡杨树下站了一会儿,后来又坐了一会儿,关外夜间习习凉风拂过面颊,他在月色下拨弄着指上的玉戒,想着季萧未。   然后他听见白丹秋叫他的名字,离得太远了,木朝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只听她说:“阿梨有话想与你说,小槿儿,你想听吗?”   木朝生站着没动。   莹白月光洒落在他的发丝和肩头,他高高在上站在土坡上,像是作壁上观的无情的神灵,安安静静,又满身冷气。   片刻之后,他还是动了动脚步,走到白丹秋面前,脸上表情很冷,甚至算得上冷漠,轻声问:“一定要原谅吗?”   死亡真的能将那些隔阂和苦痛都带走吗?   否则为什么季萧未不惧死亡,白梨也不怕,只有他自己很怕死,只有他自己挣扎着苟活着。   若死亡是那么好的东西,为何那么多人都避如蛇蝎。   木朝生想,他应下白丹秋的提议,愿意去刺杀丹福的王,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知道季萧未甘愿赴死时是什么样的心境。   或许亲身经历过一次,他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这是你自己的抉择,”白丹秋轻声道,“原谅与否,都是你与阿梨之间的事,我们旁人无法过问,也不能逼迫。”   她拍拍木朝生的肩,像是放手,又像是鼓励,“进去吧。”   那夜月色明亮,木朝生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清澈莹亮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铺撒得满地都是。   脚步悠悠靠近床榻,血腥气越来越浓,白梨艰难睁开眼,瞧见木朝生站在自己身前,身形模糊。   他眯着眼,没看自己,只转头看着窗外的月,微风从面颊上拂过,卷携着带走屋中黏腻的血腥气。   远处鹰鸣的那一刻,白梨忽然知晓,木朝生要走了。   他不会永远停留在过去,他要往前走,走到旧的人所无法触及的新的位置和生活中去,丢掉从前的身份和态度,以此来重获新生。   他已然从烈火中浴火重生,而自己却永远留在了从前。   白梨唇瓣颤了颤,他与木朝生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相处了一会儿,之后便瞧见对方抬了脚,转身要走。   白梨指尖动了动,拽住了木朝生的衣袖。   木朝生低下头去,大片阴影落下来,看不清他的面容和情绪,但白梨却知晓他此时大概回事什么模样。   他的容貌和一颦一笑,喜怒哀乐,自己早便记得清清楚楚了。   是他自己蠢笨,分明那么喜欢,却要挽尊和隐藏一般,既想要对方不知晓自己的心思,又想要他注意到自己。   所以他欺负了木朝生,他给木朝生带去了疼痛,这样,木朝生便会记得他了。   白梨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可笑,唇齿间咳出血,却一点一点拽紧了对方的衣袖,像是不愿再松手。   木朝生漠然看着他,发丝在肩头摇曳着,他不再动了,只是这么看着对方。   白梨轻轻道:“抱歉……从前,总是欺负你……”   “我很后悔,我太幼稚,太冲动,后来想让你多念一念我,可是已经做了错事,你已经不理我了。”   “所以错事越做越多,到后来再也无法弥补,只能看着你被我自己越推越远。”   “对不起……”白梨知道自己快死了,他急促喘息着,瞳孔扩散,又被意志勉强拽回来,喃喃道,“还好……还好……”   “最后还是为你做了些什么……”   “你真的后悔了么?”木朝生语气轻轻,听起来虚无缥缈,像是隔了一片雾,隔开了生死,喊他,“二哥啊……”   “这一箭下去,”他的指尖落在对方染血的胸前,面无表情地轻声说着话,“只要这一箭下去,从此,你便会成为被我铭记在心的人,甚至被百姓所铭记。”   “你的名字会与我一同镌刻在史书上。”   白梨目光闪烁了一下,唇角尚未扬起,又听他接着说:“但从前种种,你对我说过的,做过的一切,哪怕你为我死了——”   “我也永不原谅。”   白梨指尖的衣料拉紧,而后彻底从手中滑出。   夜色将尽,远处日光熹微。   木朝生向着日影升起的方向走远,将从前恨过的人留在了过去。   再没回过头。   作者有话说:   老季:你小子还想跟我老婆上同一页。   遂让史官把木木的名字搬到自己名字旁边。   明天突袭丹福,然后就去找老季啦   明天见!晚安! 第70章 季萧未已经没有软肋了   白丹秋近段时日情绪总有些消沉,她与木朝生讲着计划,时常会走神。   木朝生知晓白梨的死亡与她而言势必会有很大的影响,他垂着眼看着桌上的布阵图,想着自己那双眼睛,还有他所拥有的催眠的能力,或许也可以让姐姐暂时忘记亲人离世的苦痛。   但左思右想还是将这个念头放下。   终归人已经死了,忘得了一时,以后总要面对,不能逃避,倒不如早些去刺杀丹福的王,将她转一转注意力,别总念着白梨的死。   更何况,季萧未也还等着他去见。   木朝生拨弄着指上的玉戒,玉本身温润的触感和凉意从指腹处传递上来,像是季萧未的掌温。   那时季萧未应了他的,说好要等他回去的。   君子一言,他断不会骗自己。   木朝生闭了闭眼,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开口,打断了白丹秋的思绪,道:“我想早些回晏城。”   话外之音白丹秋也清楚,她长长叹了口气,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很危险的,小槿儿,你真的愿意去么?”   丹福内部的情况难辨,一切都是未知的,木朝生必须要一击成功,否则很容易打草惊蛇。   “我记得先前外界有传闻,”木朝生道,“好像说陈国的那位男宠,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人,能够操纵人心。”   “姐姐应当知晓这件事,”木朝生弯着眼睛笑,他并不在意那些传闻,甚至还觉得有些有趣,“操纵人心是假的,我这双眼睛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唯独会一些催眠之术。”   但靠着这个,再加上金达莱营的辅助,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的。   白丹秋便没再多说,她知道自己如今走神的时候太多了,她需要将心神重新放在战事上,国家的安定比小家的团员更为重要,这是她身为守将的信念。   木朝生的用意她也清楚,她很高兴木朝生也能有这样的态度。   他将会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而不再只是男宠,是奴隶,或者是白家走失的孩子。   这或许就是木朝生和季萧未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   盛夏的晏城闷热得快要窒息。   天边乌云密布,沉闷压抑,闷雷阵阵,吴信然穿行在宫苑中,他身形消瘦了很多,神色阴沉。   当初留在宫中的眼线如今正跟在他身边,弯着腰同他道:“陛下身边时常侍奉的人都不在宫中,大概跟着陛下一起逃走了。”   “玉玺,还有剩下的半块虎符,都不在宫中?”   “不在。”   吴信然轻哼一声:“看来是早做好了准备呐。”   他起兵的时候几乎算得上突然,没想到还是让季萧未早早察觉,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名声了,就当吴家出了一个乱臣贼子罢。   吴文林都已经死了。   “文林都已经死了,”吴信然喃喃自语道,“我还纠结什么呢。”   就让这整个世间一起烂掉吧。   他没见到吴文林的尸体,但他知道季萧未向来心狠手辣,大概早就处理干净了,他当初留了自己一条命,或许只是挑衅和威慑,也是想逼自己出手。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就像自己知道他的一样。   权力的博弈,都要牺牲最在乎的人去做筹码,多么可笑。   吴信然离开这座荒芜的皇宫,他走到街巷上去,忽然听到街边的百姓窃窃私语,说丹福的王死了。   阳城新出世的罗刹夜袭丹福军营,杀掉了丹福的王。   丹福现在已然乱套,没有在攻打大晟的精力。   吴信然脚步顿了顿,那一刻天际轰然落下一道惊雷,随即瓢泼大雨骤然落下,倾倒在整座城池中。   百姓们惊呼着四散躲雨,只余下吴信然茫然站在路中。   他的筹码,大约已经失去掌控了。   当初那个时候,季萧未实在演得太好,他当真以为木朝生就是个前朝留下来的小玩意儿,不足挂齿。   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年多,整个晏城天翻地覆,木朝生已经不再是季萧未藏着掖着不能暴露的软肋。   他是季萧未手中的利刃,杀伐果敢,势不可挡。   季萧未已经没有软肋了。   “博弈要输了么?”吴信然低语着同自己说话。   反反复复问:“要输了么?”   可是文林死了,他没有见到文林的尸身,也没有报仇。   吴家谋乱的心思已经存了世代,他从小接受的教导便是要将皇权掌控在手中,做皇帝背后真正弄权之人。   吴家交到他手里的便是一团漆黑的墨,将他染黑了,没有退路了。   要么季萧未死,要么整个吴家连同自己一起覆灭。   *   丹福部族本身便存在内乱,兄终弟及的规则长久不灭,王一死,其兄弟和子嗣便为了争夺王位而爆发了争斗。   木朝生从丹福的军营回来,他小腹受了伤,被刀剑划了一道口子,正汩汩流血。   他倒是平静,只是脸色因为失血看起来很差,见了白丹秋第一句话却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要你教我,”白丹秋推他脑袋,将他摁进营帐去,“滚回去包扎,少在我面前装腔。”   木朝生只觉得心中松快了很多,终于笑起来,撒娇道:“姐姐,好疼。”   他一闹,白丹秋也拉不下脸骂他,心疼死了,给他看了伤口,“是不是又不管不顾只知道杀了。”   木朝生的脾气她知道,杀起来像红了眼一样,从不躲闪,迎面就上。   这伤落得巧,再偏一点便凶险了,只怕是回不来。   木朝生没敢应话,忙着转移话题,说:“有人帮了我。”   “谁?”   他唇瓣嗫嚅了一下,有些犹豫,也有点恍惚,轻声道:“吴文林……”   吴文林还没死。   季萧未骗了他们,也包括吴信然。   “他躲得很快,我没拆穿他,装没看见。”   木朝生垂着眼,他现在对吴文林的态度很难用言语来表达。   吴文林当初待他的好不似作伪,可是自己从白家走丢,被抓入宫,到后来发生的所有,都是吴家所做,他不可能放下芥蒂,还像从前那样对待吴文林。   吴文林应当也是如此。   他们之间的情意或许早就散了。   木朝生觉得有点失落,很快又收拾了自己的心绪,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去找陛下。”   腹部的伤口散着尖锐痛意,能让他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他还要去找季萧未,季萧未带着白枝玉他们离开了晏城,躲躲藏藏,金达莱营交到他手中之后,身边除了阿南便没有别的力量,很是危险。   离开晏城之后他又会去哪里?   木朝生合上眼,听见白丹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会去哪里?   他的身体恐怕撑不住长途跋涉,难道还在晏城的角落里躲着么?   “让金达莱营的人去找找吧,”白丹秋替他包扎了伤口,揉揉他的脑袋,“如今丹福部族不足为惧,有我在此处收尾,你要做什么便放心去。”   这话听着耳熟。   木朝生捂着小腹从帐中出来,后知后觉记起,当时季萧未似乎也和他这么说过。   他们都在努力将木朝生往更高的地方托,让他在更辽阔的地方展翅。   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   夏末,木朝生一个人带着一直暗卫从阳城悄悄离开,向着晏城的方向而去。   他走得急,却茫无目的,只想着先回晏城,行至半途忽然感到什么驱使着他临时转了方位,去了宁城。   时间久了,他险些快要忘掉林回这个人。   当初他说去找林若离的遗物,之后便杳无音信,但木朝生总觉得他好似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岁月似乎让他的脾性柔和了很多,木朝生与他相处了很久,看不出传言中那个冷心冷清的雁南王的形象,只当他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叔叔。   他也说不上来这样的判断是否正确,也来不及去验证,直入了宁城。   这座城池临近晏城,晏城发生动乱,此处也被波及,街巷上空无一人,看起来荒芜至极。   木朝生站在道途中间,只觉自己有些突兀,走了两步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不认路。   先前来时他正眼盲,惯常不愿出门,也不记得林回的地宫在何处了。   他敲过周围商铺的门,那些百姓怕被牵连,不敢给陌生人开门,问了一路才断断续续拼凑起一些信息,走到日暮时分才找到地宫。   此处也已经被损毁了。   看样子林回也已经许久不曾来过。   木朝生有些丧气,屈指蹭蹭面庞,却也没离开,反而拨开废墟乱石,进到地宫深处去,仔仔细细打量着内部的情况。   林回当时似乎走得匆忙,还有些东西不曾带走。   那曾经放着林若离尸身的冰室已经融化了,地面湿漉漉,四处都在滴水。   木朝生本没打算进去,后来瞧见林若离的遗物似乎还留在墙柜上,于是又摸黑进去,将那些东西收起来装在行囊中。   离开地宫时倒是出了些意外,碰上了巡查的官兵。   木朝生知道这些人都是吴家的势力,在地宫里躲了一会儿,想等他们离去。   没想到那些官兵却直直下了地宫,大约是想要进来搜查。   木朝生心下一惊,手指攥紧了剑柄,思忖着要动手还是躲避。   没等他抽出剑,一只手忽然从身后墙洞里伸出来,按住了他的手腕。   木朝生借着微弱光线瞧清了墙洞里的人的面容,微微一愣,比着口型道:“哥哥?”   白枝玉摇摇头,拽着他的手,示意他跟着钻进墙洞里去。   那处是一道长长的地道,交错纵横,白枝玉带着他走远之后才轻轻开了口,说:“林回说地道直通地宫,原本让我来取些存粮,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你。”   木朝生没说话,又听他问:“你怎么回来了,丹秋还在阳城么?”   看样子消息闭塞,白枝玉还不知道前线的战事。   木朝生同他说了当下的状况,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开了口:“陛下如今……还好么?”   “不是很好,”白枝玉实话实话,神情有些忧虑,“林回带着我们躲回了溯药谷,那里属于江湖的地界,朝廷不能随便插手,还算安全。”   “但陛下身上的毒压制不住了,早些时候还能撑一撑,给你回信,后来便连清醒的时候都少了。”   地道尽头出现了光源,木朝生闭了闭眼,被白枝玉牵着钻出去。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适应日光睁开眼,穿过郁郁葱葱的药田,进到田边的小草屋里。   季萧未躺在榻上,阖着眼,白发铺散在枕上,皮肤苍白如瓷,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木朝生顿时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畔嗡嗡响着。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终于见面了,会温存一段时间   明天见,晚安~ 第71章 很想你   头一次瞧见季萧未这副模样,好像已经没了命一般,只剩一具躯壳留存世间。   不敢再多看一眼。   木朝生脑袋空茫,他想移开视线,却又难以抑制,慢吞吞上前去,指尖抽动了一下,而后才伸出去,碰了碰对方的额头,之后又试探着探探他的鼻息。   冰冰凉凉一片,但还有些气息。   木朝生呼吸急促起伏了一下,悬着的心勉强落下去,转开脑袋问:“他还……”   话到口边忽然哽咽起来,很难说出口,半晌才一字一句慢慢吐出去,接着道:“他还能活多久?”   白枝玉忧愁地站在一旁,摇了摇脑袋,也没明说究竟是不知,还是没有多久之意。   但终归不是什么叫人欢喜的意思。   木朝生身体有些发冷,他俯身下去,抓住了季萧未的手。   之后很久没再说话。   吴信然谋乱之时波及到了周边的城池,林回的地宫毁于一旦,只来得及带走林若离的尸身,之后藏身于此。   溯药谷当年毁于大火,这段时日林回住在林若离从前住过的地方,闲暇时收拾了一下,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荒芜。   许久不曾来此处,倒没想到药田里还生着草药,勉强能用来给季萧未压制毒性。   林回的医术是林若离死后才开始学的,不算精通,与白枝玉一样都只是半吊子,当时又和太医院院长走失,只能翻着林若离残留的书籍草草配些简单的药服下,终归也没多少用处,只能吊着命。   官兵来过几次,想要进谷中巡查,林回自然挡不住,只能将人勉强藏在草垛里,等人走了才又放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   这几日过得并不轻松。   一开始季萧未还能清醒一段时间,给木朝生写过信,但握笔的手颤抖不止,写得很慢,不敢让远在前线的木朝生察觉到自己的病症已然严重。   到后来连清醒的时候都少了,成日昏迷不醒,偶尔又会呛咳,吐了许多血。   木朝生没敢接着听。   他见惯了生离死别。   木朝生喃喃自语道:“我见多了生离死别……”   连白梨都已经死在他面前,只要自己还活着,便不会为了他人的死亡而动容。   但季萧未是个例外。   一旦见到了对方,在他身侧,木朝生便舍不得让季萧未去死了。   他见过林回失魂落魄的模样,有时候忽然想,自己大概也会成为他那副模样。   后半生看起来潇洒,实则却是对这世间了无生趣。   他不敢想象自己这副模样,也舍不得。   他想让季萧未活着。   可是没有解药,找不到解药,林回翻遍了整个溯药谷,都没能找到有关枯骨的东西。   木朝生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挖地,林若离的尸身快要保不住了,他终于打算放手,将林若离下葬。   木朝生远远看着他,心中隐隐知晓这大约也是一种告别。   林回在同他们告别。   木朝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他在土坡上站了一会儿,林回丢了铲子,面色平静拍着袖子上来,倒还像是往常那样,好似什么都没去想,道:“今日不陪着你家陛下了?”   “他往日都什么时候才醒?”   “我可不知道,”林回笑道,“又不是我家若离,没功夫时常看着。”   提起林若离,木朝生忽然想起什么,说:“来时我在地宫收了些你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全给你带来了。”   他在袖中摸摸,一股脑全放在林回怀里。   林回道:“你那袖子装得挺多啊。”   木朝生没理他,还在掏袖子里的东西,半晌抽出一卷书,倒没直接递给对方,只草草翻了两页,道:“这写的什么,我怎么瞧不懂。”   “你自然瞧不懂,”林回提起往事的时候带上了些许得意,道,“这是若离自创的文字,当初我谋乱失败,与他逃亡到苍山的山庄,在那里困了大半个月。”   “他生了病,闲着无聊,便编了这些同我玩闹。”   林回将那本书拿回来,脸色却忽然一变,“我先前怎么不曾见过这些?”   话音刚落他自己却记起来了,他将林若离的东西放在墙柜里,怕睹物思人,一直没有细看,因而对这些东西印象不深。   那书里全是林若离自创的文字,混着陈国的文字,写的全是自己临终前那整个月的所思所想。   林回匆促翻阅过去,时隔太久,很多字他也已经记不清了,但仍能通过那些只言片语看懂他的话语。   他怔然抬起头,望向满面茫然的木朝生,唇瓣动了动,一时间竟没能说出话。   木朝生道:“怎么?”   “若离……”林回的嗓音忽然哽咽起来,神情也有些恍惚,一瞬间竟憔悴了很多,像是突然间被斩断了某根紧绷的弦,而后强行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露出其中早已支离破碎的心脏。   “若离好像知道枯骨的解药,”林回喃喃道,“他说,他已经找到了枯骨的解药。”   木朝生骤然睁大眼,心跳加快,“真的么。”   若是真的,季萧未便有救了。   他一瞬间欣喜万分,喜悦掩藏不住,流露在面庞上,竟不曾注意到林回的神色,催促道:“给我看看。”   他拿过纸页,看了半天又看不懂,只好又交回给林回,说:“还是你告诉我算了。”   林回怔怔道:“我写给你。”   药方是完整的。   林若离死之前,其实有办法可以救自己的。   林回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若是如此,林若离当初是真真切切想要死去,不想再活了。   他们之间畸形的关系,称不上爱的亲近,他都不想再继续了。   林回神情恍惚,木朝生却无知无觉,拿了药方便快乐地穿过药田往小草屋跑。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了。   像只快乐的小狗。   已经许久没有表露出来的活泼和热情到这一刻终于又一次被他放出外壳,打碎了自己故意竖起的沉静的形象,瞧起来还是从前那个笨拙直率的少年。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田间深处,林回想,他好像从来没见过林若离像木朝生这样快乐过。   他带给林若离的是无止境的患得患失和等待,还有数不清楚的痛苦欢爱。   若是能重来……   重来不了了。   *   入秋后又热了几日,木朝生跟着白枝玉在小河边洗衣服,额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   白枝玉给他递手帕,温声道:“天太热了,回屋去吧,我来就好。”   “可是,”木朝生屈指蹭蹭面颊,有点犹豫,“可是你还没我洗得多,哥哥。”   白枝玉:“……”   男人难得起了胜负欲,故作不悦道:“别瞧不起你哥,不就洗个衣衫。”   他推着木朝生,转移话题:“小腹的伤还疼吗?”   “早快好了,”木朝生擦擦汗,甩甩马尾,道,“那我走咯。”   等走近小草屋,他脸上的笑意散了些许,又沉默下去。   白枝玉从前哪干过这些粗活,如今这样怎么瞧怎么可惜。   他本该在朝堂上为官,不应当跟着季萧未躲躲藏藏。   季萧未也同样如此。   木朝生想替他们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他短暂地起了这样的念头,等推了门,日光瞬时便照进屋中,落在床榻上那人的面庞之上。   木朝生的身形顿了顿,怔了许久。   季萧未醒了。   他大约刚醒来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半阖着眼空茫地望着某个角落出神,直到木朝生推了门,不小的动静让他慢吞吞回过神来,安安静静望着木朝生。   木朝生忙上前去。   他们已经分离太久,没想到再次见面却都不曾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倒像是一直生活在一起,日日得见一般。   木朝生给他喂了点水,季萧未的唇色还是很苍白,唇瓣嗫嚅了一下,还没等说话,一行血迹却先从唇角滑出来。   木朝生瞳孔微微一缩,没来得及慌张,下意识抽出手绢替他将血迹擦去,道:“你先别说话。”   季萧未不听话,他很想说。   他有很多话想与木朝生说,但长久未开口,嗓音沙哑,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于是只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嘴,不愿再开口了。   木朝生道:“我又不嫌弃你。”   季萧未还是不说话。   又喂过两次水,他嗓子没那么哑了,只是呼吸时喉间和胸腹都疼痛不止,让他额上不自觉溢出冷汗,更显得孱弱。   季萧未没喊疼,他不是很喜欢在木朝生面前示弱,那会让木朝生害怕,于是只是强忍着,装作没事一般,轻轻地小声说:“很想你。”   重逢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很想你”了。   木朝生本觉得无事,却忽然感到一阵酸涩冲上鼻腔,顿时湿了眼眶。   他没哭,“嗯”了一声,看季萧未又喘息了一会儿,接着把想说的话说完。   “好像长高了,”季萧未轻轻笑起来,说,“军营的伙食看起来还不错。”   “嗯,”木朝生道,“姐姐天天用大鱼大肉养我呢,谁让我是陛下最快的剑,上阵杀敌都得靠我。”   “真厉害,”季萧未牵着他的手,摸着他指腹的茧子,轻声道,“有没有受伤?”   “有,”木朝生将衣摆掀起来,给他看腹部的伤痕,“怎么办,留疤了。”   季萧未神情染上一丝心疼,不是很明显,乍一瞧还如往常那样冷淡。   木朝生知道他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因为太过清冷,总叫人忘了他本也有七情六欲。   他没什么想说的了,季萧未也没了,两个人牵着手安静了一会儿,木朝生忽然俯身下来,轻轻地吻上他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2章 只亲这一下就不亲了?   唇瓣上微凉的柔软触感让木朝生恍惚意识到自己并未在做梦。   自他从阳城赶来,进到溯药谷中,便只能看见季萧未在榻上昏睡,脸色和唇色都是苍白的,紧闭双目,眉间满是郁结的病气,无一不提醒着他,面前的人已近死亡。   他去帮林回给药田浇水,去学着做饭,去和白枝玉到小溪边浣衣,想找些事情让他将注意力从季萧未身上稍稍转移开一会儿。   而每到夜间回到季萧未身边,抓着对方冰凉的毫无知觉的手,那份恐慌又像是无底洞一样漫无边际地涌上来,淹没上来,将他就此溺毙。   他很怕季萧未醒不过来,就这么安安静静死了。   于是吻下去的时候还当梦一般,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便将好梦戳破了。   他浅尝辄止,只是碰了碰,起身的时候突然听季萧未道:“为什么结束了?”   男人神色带着些许疲惫,但好像心情还不错,追问着说:“许久没见,你便只亲这一下就不亲了?”   “还是怕你情绪过激,又吐血怎么办。”   木朝生卷着他的白发,缠在指尖,他想起林回说的那番话,心中松快了很多,与季萧未说了。   只等着林回将文字译出来,写了药方,何愁找不到解药。   季萧未不会死的。   “对么?”木朝生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脸上笑意忽然浅了,笑不出来了,喃喃道,“你当初应了我一回,现在再撑一撑,应当也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榻上人唇瓣颤了颤,忽然又吐了血。   木朝生心中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尾皆是彻骨的寒意。   他没再说话,沉默地伸手将对方唇上血渍擦干净,未等收回手,又有大滩血溢出来。   季萧未身体疼得厉害,找不到不疼的地方,也抑制不住,唯一能做的便是勉强压一压,试图将口中血咽下去。   木朝生彻底没笑了,说:“吐出来吧。”   他知道季萧未这个人啊,顾全脸面,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几乎从来不会示弱。   他什么都忍着,闷着,妄想要一个人扛下来,给自己铺好后路。   木朝生不想要这样的后路。   他想和季萧未一起走。   他垂着眼,又重复道:“别咽下去了,吐出来吧。”   季萧未便猛地呛咳起来,偏着脑袋呕出血,颊边和枕边,还有他铺散开的白发,皆沾上了血液。   更狼狈了。   木朝生怔怔想,季萧未在自己眼前何曾这么狼狈过。   他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如同压着一座巨山,他说不出话,也不敢看对方痛苦喘息的模样。   他站起身,腿脚发软,双手隐隐颤抖。   之后便跌跌撞撞往屋外跑去,去找林回给他医治。   林回来了以后又折腾了半宿,或许是想多见见木朝生,季萧未这次醒的时候尤其得长,强撑着保持清醒。   体内的毒时常发作,如今没有解药,只能用其他药物压制着,但于事无补。   林回给他服了药,又回去继续研究林若离留下来的手记,留着木朝生在屋中作陪。   但两个人一时间都没了话,屋中安安静静,只有案上的烛火还在明明灭灭闪烁着。   过了片刻,白枝玉在外头敲门,说溯药谷外又来了官兵巡查,让木朝生先将烛火熄了。   他便俯身吹灭了火光,草屋里顿时暗下来。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视觉受阻的时候身体其他感知力便会增强,他能清晰地听到季萧未微弱的呼吸声,也能感知到对方的视线。   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睁着眼看着自己。   木朝生终于站起来,摸黑坐到榻前,抓住了季萧未的手。   季萧未声音还是哑的,每每开口便牵扯着胸腔发疼,于是音量也轻轻的,带着一点点笑意,问:“没有什么要与朕说的么?”   “朕还以为,你难得离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见过那么多东西,会有很多话想同朕说。”   他说得艰难,但还是将阴阳怪气下去,叹息一声,说:“倒真是朕,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木朝生:“……”   木朝生没好气道:“一口气能说那么多,我瞧陛下这身体还算可以。”   “胆子大了,敢教训朕?”   他现在说句话都很累,需要缓一缓,喘口气,木朝生便耐心等着他。   黑暗让交握的手和牵连传递的暖意越发明显,季萧未能感觉到自己的命数快尽了,如同沙漏一般飞速流逝着,若这一回睡过去,大概便不会再有醒过来的机会。   晏城如今还乱着,但外敌已经解决,只是一个吴信然,他相信木朝生可以解决的。   他铲除掉外敌,杀了谋逆的反贼,寻回流亡的帝王,这些功劳足以让他在众人面前站稳脚跟。   已经足够了。   受着百姓的敬仰和爱戴,再有哥哥姐姐的偏宠,他会过得很好。   已经足够了。   季萧未轻声道:“解毒没有那么容易的,小槿儿。”   木朝生的手僵了僵。   “林回与白枝玉不擅医,只是略懂皮毛,就算译出了药方又如何……”   季萧未轻笑道:“要寻找每一味药,都得耗费时间。”   “那便等着。”   “等不住了。”   季萧未知晓自己身体的状况,他必须打破木朝生的幻想,让他放低期许,这样,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他才不会太过失落和难过。   他不希望木朝生太难过,也舍不得。   “就这样吧,”季萧未安慰他道,“朕陪陪你,往后……往后有你哥哥在——”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么?”木朝生打断他,“你们,你,哥哥,还有姐姐,你们常常让我自己做选择,所以死亡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季萧未半晌没说话。   “你看,你们都喜欢选择死亡,有的人想要我死,为了灭口的,因为嫉妒的,还有单纯看不惯我的,数不胜数,还有的人自己死了,想要我的谅解,想要保护我。”   木朝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他确实疑惑不清,他想不清楚,怔然道:“可我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一直活着,我想要活着,从前多少伤痛我都忍下来了,只为了活着。”   “我这么做,错了么?”   “没有。”   “那为什么……”木朝生激动了一下,忽然便哽咽住,一下子没能将话说完。   他的眼泪很烫,像一颗火种,啪嗒一声掉在季萧未的手背上,霎那间便如燎原一般烧到了心口,灼烫出刻骨的痛。   木朝生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许久才慢慢接上话,小心翼翼问:“为什么你不能再撑一撑呢……”   他没等季萧未回答,自问自答道:“是因为太累了吗?”   季萧未身上无形的枷锁困了他多久了?   木朝生草草数了一下,数不清楚,大概有很多年了。   到现在锁链已经收紧,勒紧了他的脖颈,走到尽头了,也没有回头路。   再多走一步,迎接他的便是死亡。   到底要怎样才能将季萧未身上的枷锁拿掉。   那道枷锁究竟是什么?   木朝生想不通了,也没精力再想了。   他与季萧未的交谈便断在这里,之后他听见林回在屋外和白枝玉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大概是说那些官兵想要进谷中搜查,但碍于此处归属江湖,林回不松口,暂时没办法强闯。   可是能拦得住这次,拦不住下次,林回与季萧未交好是吴信然清清楚楚知道的事实,他已然成了个不管不顾的疯子,次数多了,发现了异常,只怕会强闯。   此地已经不能久留。   他们在外说话,木朝生不想再听,只俯下身去,重重地,缱绻不舍地同季萧未接吻。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第二日林回没去挖坟,季萧未睡去之后果然又醒不过来了。   白枝玉陪着木朝生去做饭,二人情绪都有些消沉。   白枝玉道:“今日林回好似还未出过屋,他成日和林若离的遗体住在一块儿,瞧多了总会神伤。”   但也劝不住。   林若离死了太久了,他接受不了这样长久的分离。   木朝生想,自己应当也接受不了。   “人生寥寥数载,总有分离之时,”白枝玉走在前头,声音被风带过来,虚无缥缈的,在日光下像一场幻梦,他说,“一时的欢愉,足以抵消长久了别离了。”   木朝生没应声。   他们穿过药田,白枝玉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又听他开了口,淡淡道:“是他让你这么和我说的么?”   白枝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他大概是想找补,但木朝生不欲多言,只打断道:“抵消不了。”   他难得笑起来,眉眼弯弯,笑意却只浮于表面,眼底一片冰冷,瞧着十分阴郁,再也装不下乖顺的模样。   匕首握在手中,木朝生皙白的手指拂过刃面,寒光自眼下晃过。   “季萧未变成如今这样,我变成这样,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呢。”   木朝生语气轻轻,唇瓣碰了碰,淡笑道:“我要,让他偿命。”   作者有话说:   杀青之后老季从床上起来,吐槽导演血浆给太多了,洗不干净了   明天见! 第73章 爱与不爱从不清说   皇位和权势,于木朝生而言都只是身外之物,从一开始便没有追求过,否则当初在陈王身边,他有的是机会利用催眠之术从对方手中获取自己想要的财富和实力。   他不需要这些,从前不需要,如今也不需要。   他不需要从季萧未手中获得这些东西,他想要的只有活着,还有季萧未活着。   吴信然和那些乱臣贼子,他们已经威胁到了自己和季萧未的生命,他们的手推着自己坠入深渊地狱,眼见着自己要爬出来,又妄图将他继续推回到原点。   木朝生又在阳城瞧见了自己从前并不知晓的一面,见过百姓流离失所和丛生的灾厄,如今战乱尚未平息,才刚刚瞧见平和的曙光,断不能再让吴信然毁去。   他们活在这世上一日,便始终是个隐患。   木朝生不能忍受恨着的人好好活在世上,也不能接受季萧未如今的境况。   自从木朝生失忆之后,一直到现在,他将骨子里偏执阴暗的一面掩藏了起来,白枝玉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了,一时间觉得陌生,仔细想想却又知晓这就是木朝生的本性。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和姐姐太过担心。   他也知晓木朝生性子很是倔强,一旦做下了决定便不会再轻易改变,他睚眦必报,若不能亲手报复回去,就这么草草终了,他大概会郁结在心,不会快乐的。   他们要去找林回商议找药的事情,等穿过药田,敲响了对方的屋门,却半晌没等到林回应声。   木朝生与白枝玉对视了一眼,没再敲门了,径直推开了屋门,果然瞧见林回还在屋中,并未出行。   玉棺放置在窗下,林回正坐在棺前,他没看棺中的人,只怔怔望着窗外。   屋后种了大片桂花树,初秋时节那些细小的,但拥有着馥郁芳香的花朵纷纷盛开,秋风中悠然散着香气。   那时林若离曾经亲手种下的,那时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和溯药谷覆灭的真相,于是与林回分道扬镳,一个人回到此处重建的溯药谷。   吴家当初来找他要过枯骨,林若离原以为是用来对付林回的,他想给林回的夺权之路增添些许阻碍,不为其他,只为了让他记住自己。   但吴家骗了他,那味药最终落在了季萧未身上,吴家想要灭口,又给林若离下了毒。   林回已经将他留下来的手记译完,有些药物谷中有,有的没有,需要耗费时间去寻找。   木朝生瞧林回那副模样,知道他如今大约没什么心思琢磨解药,便想着自己让金达莱营的人去寻一寻。   他还要做好带兵打回晏城的准备,此处已经不能久留了,也不能再坐以待毙,须得尽快将事情解决。   他与白枝玉往外走,白枝玉道:“如今丹福部族内乱,丹秋应当很快便能平定战乱返回京城了,要不要等她回来再商量?”   “吴信然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木朝生欲言又止半晌,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他先前不是想保住吴家的名声,只是暗中动手,这回怎么不管不顾直接谋乱了,是为了吴文林么?”   见白枝玉点了点,木朝生蓦地便清楚了季萧未当初的打算。   他想要引蛇出洞,所以才从吴文林那里下手,逼得吴信然主动出击。   一旦对方被冠上了谋逆的名头,只要自己将其铲除,那他便能将所有功劳揽在身上,在朝堂和百姓面前站稳脚跟。   从今往后便无人再敢拿他的身世和过去看轻他。   季萧未从那么早的时候便开始谋划了。   木朝生微微一惊,很快又冷静下来,心道这人倒一直这样,性子冰冷,不动声色,爱与不爱从不清说,想要什么也不轻易表达,叫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若非自己强行深挖,只怕也要被他骗了去。   季萧未这样的人太有城府,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以获取最大的利益,吴信然对他颇为忌惮,否则不会沉默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才忍无可忍一朝爆发。   他顾忌着季萧未,想要将其尽快处理掉,势必会再找到此处。   只能先下手为强。   “先威慑一下吴信然,让他知道我回来了,或许会暂时放弃强行进入溯药谷的打算。”   木朝生道:“陛下如今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没有救了,但我们不能跟着他这般想,分明已经有解药了,自然要努努力将药物找回来,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轻言放弃。”   这也并非是季萧未的作风,其中深层的原因他从未和外人提起过,但木朝生如今多少也有了些许怀疑。   白枝玉便没说话,默许了木朝生的想法。   两个人已经上了田埂,初期的日光有些刺目,晒得人又闷又烦。   木朝生拽拽领子,忽然听到身后木屋屋门“吱呀”响起来,下意识便站住脚。   林回大约已经收拾好心绪,他站在门外,神情憔悴,连肩背都已经弯下去,瞧起来老了很多,只是语气还算平静,道:“药草我去找便好,劳烦白少傅替我守着若离的尸身。”   他要亲自去寻回药物,林若离的尸身保不住了,同样需要解毒。   木朝生问:“不是要下葬么?”   “要下葬也得先解毒,”林回笑道,“陈国以前的一些民俗了,说人死后尸身若非正常腐烂,亡魂便无法转世,只能在地府一直逗留,直到忘记自己的姓名和所有的过去。”   说起来他也觉得好笑,摇摇头转过话题去,只说:“糊弄小孩子的说辞罢了,人死又不能复生。”   他将背篓挂在肩上,整理好状态,像是从前时时可见的那般随性自在,冲着木朝生他们挥挥手,“我走了,找到药会给你们的。”   他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日光高悬在他身前,将影子拉长,铺洒在药田当中。   行过灌丛,几只白鸽受惊飞起,扑腾着翅膀飞向天际。   “铮——”   吴信然那一箭射得很快,直破风声,顿时便将自天边飞过的一只鸟儿射下。   侍从去将那鸟儿拾回来,恭恭敬敬呈上去,道:“御史大人,这鸽子上没有信件。”   并不是信鸽。   吴信然漠然站在城楼上,哐当一声扔了手中的弓,淡淡道:“季萧未那边当真一直没动静?”   “没有,只听闻丹福的王被刺杀之后领军之人又成了白丹秋,木朝生悄悄走了。”   吴信然垂眸用手绢擦着手指:“多半是去找季萧未了,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连木朝生这样的急性子都不曾出面,想是已经见上了。”   侍从有些忧虑:“木朝生刚打赢战争,正名噪一时,我们现如今该怎么办?”   “林回不是还在溯药谷,”吴信然脸上浮起一道浅淡的,并不深入眼底的笑,“再去查一查,若是林回再不肯入内,便只能强行攻入了。”   “是。”   那侍从传令下去,消息到宁城时天色已晚,宁城官兵又一次找上溯药谷。   但林回不在谷中,敲门无人应,几个官兵互相使了个眼色,抽出了刀剑,撞开了药谷的外门。   年久失修的木门很快便碎了满地,几个人趁着夜色入谷,穿过长廊,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大片的药田就在面前,月色下花花草草郁郁葱葱,似乎每个时节都有不同的花木生长,当真是时常受人照拂。   他们又往里走了些,想去翻找草垛,抬眼却看见田埂中央一棵无花无叶的枯树之下站着一道纤长的身影。   手腕微微一转,月光便落在剑身上,反射散开,照亮了对方的容色。   木朝生脸上漾起一道艳丽的笑,唇齿轻启,似乎说了什么,但相距太远没能听清。   再之后,只恍惚了那么一瞬,那艳鬼般的青年已至身前,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身形如燕雀,寒光一晃便溅了满地血。   吴信然尚在宫中,站在堂下看上首的龙椅。   他其实不喜欢皇权,只觉得无趣。   转身要走时,侍从忽然惊慌失措从外头跑进来,道:“御史大人——”   “木朝生在溯药谷,他杀了宁城的官兵。”   如今那些人的脑袋,正悬挂在溯药谷的大门之上。   作者有话说:   昨晚身体不是很舒服,头疼,没码字,刚刚才写完。   做了一下后面的章纲,大剧情就是和吴大这一战了,但是吴大比较脆皮,下一章估计就残血了,所以其实也没有多少,大概还有四五章完结   明天见啦,明天课多,应该会晚一点发 第74章 到你面前和他接吻,哼   吴信然微微一怔,倒是也没太过惊讶,转瞬又轻笑起来,道:“哦,木朝生。”   他有许久不曾见过当初那个依仗着男人才能存活的菟丝花了,说是菟丝花也不太准确,木朝生更像是盛放在阴间的剧毒食人花,生得那么张扬漂亮,动辄便会要人命,足够吸睛,也足够让人恨之入骨。   当初原以为木朝生这样不学无术的奴隶上了战场恐怕活不了多久,没想到还真让他打出了个名堂。   身上淌着白家的血的亲生子嗣,果然与那蠢笨的木意远不一样,实在叫人惊喜。   吴信然又回过头去,空荡的大厅里,那曾经属于帝王的皇位高置于堂上,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瘾。   他看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一道笑,轻轻道:“季萧未果然在溯药谷。”   他手中的兵力不算多,虎符和玉玺都不在他手上,军队只认虎符行事,登基也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暂时用着手上的线人和吴家交到他手上的势力。   吴家想要的并非皇权,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荣耀,他一朝谋乱,整个吴家百年来的基业和声誉都毁于一旦,族中长辈对他意见颇深。   吴信然不知道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自己还能不能保住性命,既如此,也更不会在意吴家长辈们的意见和看法,家主之位于他而言,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既如此,也便不必再过多考虑外人。   吴信然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边走边道:“白丹秋还在阳城,溯药谷如今只有木朝生和金达莱营的人在,直接攻破也并非难事。”   侍从有些犹豫,吴信然说得轻巧,木朝生手里的金达莱营并非什么善茬,皆是整个江湖最为厉害且神秘的组织,暗卫营的能力并不比历经沙场磨砺的军队差,甚至更甚。   再加上营中其他的组织,要想对付起来难如登天。   听闻木朝生返回宁城大开杀戒,此事本就叫他们几个下属连连发憷,吴信然竟又让他们去直攻溯药谷,岂不是拿他们的性命当儿戏。   侍从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话,吴信然知道他们在忌惮什么东西,便停了脚步,目光凉凉投射过来,道:“别忘了你的妻女。”   他已经习惯了用他人在意之人的性命来威胁,从不会觉得良心有愧,威胁起来得心应手。   谁叫自己在乎的人已经死了呢。   吴信然弯着眼睛笑,黑夜掩盖了他大半的面容,竟让他看起来那么地温文尔雅,却更显得语气冰凉。   他道:“做与不做,你们自己选。”   *   季萧未夜里又醒了一次。   或许是见过了木朝生,知道他在自己身边,潜意识里多了些牵挂,于是近段时日不再像先前那般昏睡不醒,倒像是身体好了很多,也精神了些许。   木朝生杀过人,虽有意避让,但还是在衣衫上溅了点血,血腥气太过浓重,挥之不去。   白枝玉他们当时忙于出逃,身上带的东西不多,也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木朝生只能回到屋子里将衣衫脱下来交到对方手中,让他帮自己洗一洗,然后用火烤干。   他坐在火盆前,只裹着一件纱衣,身形在火光中隐隐绰绰,神色也愈发显得柔软。   察觉到身后榻上的人呼吸发生了变化,木朝生便抬起头来,烛光在面庞上流转,放能看出他并非想象中那么柔和,只觉得那双眼睛诡谲又冰凉。   季萧未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又轻咳一声,影子在面前晃动着,不一会儿那青年便凑近了,俯身下来。   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季萧未轻轻地,慢吞吞开了口,问:“怎么不穿衣衫。”   “脏了。”   季萧未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大约是想要抬手,可惜没什么力气。   于是只能作罢,叹息一声,道:“过来。”   木朝生乖顺地爬上榻,贴过去,和他抱在一起。   季萧未道:“这是第几日?”   这话问得奇怪,木朝生却能清楚地知道他的意思,说:“上回见面到现在,有一日多了。”   “一日……”男人将这二字放于唇中细细回味,又叹道,“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往常不见陛下那么多话。”   木朝生把玩他的手指,与他同榻而眠。   季萧未从前太过克制隐忍,这回见面倒像是开了什么闸门,一股脑往外吐情话,让他一时间竟回不上话。   只觉得脸有些热。   屋中点的火盆或许也有点燥了。   这具年轻的、温热柔软的身体陷在季萧未的怀抱中,像是抱着一颗火种。   他希望这颗种子能就地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根茎裹挟着他,深陷泥土中,从此长为一体,永远都纠缠不清。   季萧未闭上眼,他用尽了力气,到底还是抬起了手,将身临死亡也心念着的爱人紧紧抱住。   如何舍得就此死去。   可世间事难两全,他是帝王,自小学的便是博弈运筹,知晓自己不能什么都贪恋。   既如此,也不该给自己和木朝生太多的期许。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大约撑不到寻回所有药物的时候,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季萧未又咳了两声,道:“身上有血腥气。”   “陛下病着鼻子也那么好使呀,”木朝生笑起来,状如撒娇,“吴信然那边的人,来找你的,我全杀了。”   “他要玉玺和虎符,”季萧未冷笑道,“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想寻我复仇,或许他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手中获得了一定的权利之后,有些人便会上瘾,想要更多,最后将手伸向更高的地方。”   “吴信然一直告诉他自己,告诉身边所有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吴家,甚至逼着吴二选择并不喜欢和擅长的课业,说是为了吴二的仕途。”   “实则都只是为了他自己,他想要更多的权利,想要更多的势力,他拉着整个吴家往前走,一旦做错了决定,便拽着吴家一同覆灭,这样,等他成为众矢之的,他也能说一句是吴家对他幼时的教导所致。”   季萧未合上眼,他觉得可笑,为吴信然,也为了吴家,还有所有被他骗过去的外人。   “你们出逃时还带走了玉玺和虎符么?”木朝生问出口,忽然又想起什么来,“桃子姐姐和阿南呢?”   “她们带着东西从另一处走了。”   季萧未的打算到如今已然清晰,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便是自己毒发身亡,到时候木朝生将他带回晏城,又铲除了外敌,木朝生便是大晟的英雄。   届时再将玉玺和虎符交到他手中,有白枝玉在旁辅佐,不会出什么乱子。   木朝生脸上笑意浅了,他撑起身体,身形挡住了烛光,脸上的神情掩在阴影中,瞧不清楚了。   季萧未其实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光线还是自己的身体原因,确实是瞧不清楚了。   他道:“再过来些吧,小槿儿。”   “我想看看你的脸。”   话音刚落,青年已经倾身过来,吻下去。   季萧未抚着他的头发和后背,喘息间又道:“朕不想要亲吻,朕想看看你的脸。”   多看一眼,便能一直记得,来生才找得到。   他知道木朝生不喜欢有关死亡的话题,于是也不曾主动提及,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但木朝生还是能知道他的想法,他当真烦躁至极,他道:“林回今日与我说了些东西。”   关乎死后的东西。   他确实不爱听,但还是听进去了,脸上笑意不复存在,有在很认真地,很严肃地与季萧未说话,道:“你若死于中毒,休想还有来生。”   他撑在对方上方,距离贴近,狠狠威胁道:“来生我一个人快活,你一个人在地底下当孤魂野鬼去吧,看着我一辈子跟别人相亲相爱,一辈子换一个,每次死了都拉到你面前去和他接吻呜——”   作者有话说:   长佩卡崩,它崩我也崩   赶紧赶慢还是写出来了!今天早点发   明天见! 第75章 朕不介意起一个给你看   季萧未很少吻得那么凶,他像冰雪做的人,惯常连情绪波动都很小。   但木朝生那番话却让他不得不生气,他想自己果然还是庸俗之人,没办法舍弃情爱,也没办法看着木朝生和他人产生亲密的关系。   凡尘之间的诸多事宜牵扯着他的心绪,让他没办法真的做到放手。   木朝生被他按着脑袋,相较起季萧未他还是太过青涩,对方只要再凶狠一些,便会将所有掌控权交付出去,任由对方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他感觉面颊有些烫,像是一簇火,从脚底烧到头顶,浑身都是热的,也便更显得季萧未的体温冰凉。   思及此到底还是清醒了些,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季萧未便也失了力,跟着松了口。   白发铺散,苍白的面庞在稍显昏暗的火光里似乎也染上了些许红意。   木朝生有点懵,撑起身体来,喘息着,望着季萧未如今的模样,倒显得好似是自己占了他的便宜。   于是略有不满的木朝生又俯身下去,又一次吻过去。   但思虑到对方身体不适,也没像先前那般过分,只是浅尝辄止,之后便裹着纱衣坐起来,下了榻。   季萧未没说话,没有反驳他先前所言,只用行为告诉了木朝生,他不喜欢听到木朝生这么说。   木朝生便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只想逼一逼季萧未,让他有一点点执念,能让他保持着存活的意志。   白枝玉已经将洗干净烤干的衣物送来了,在草屋外敲门。   木朝生便去取回了衣衫整整齐齐穿戴好,回身时才瞧见季萧未竟自己撑着坐起来了,神色恹恹靠在床栏上。   木朝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道:“你不会......?”   “怎么?”   木朝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起什么反应,先是松了口气,后又觉得可惜,嘟囔道:“身体也跟着一起坏了么。”   “朕只是病了,不是聋了,”季萧未淡淡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朕不介意起一个给你看看。”   “......”   不敢质疑陛下的能力。   木朝生闷头系腰带,又听季萧未道:“过来。”   他在男人面前总是听话,并没有多少逆反的心思,乖乖坐回榻边,任由男人慢吞吞捞起他的发丝,轻声问:“要去做什么?”   “哥哥说吴信然夜里或许还会派人来,我得去药谷门外守着。”   季萧未应了一声,没给他编辫子,给他束了马尾。   木朝生便收拾了东西,拿了剑,临要离开时季萧未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晕眩感再次涌上来,他轻咳了一声,连带着又猛地咳了一会儿,哑声道:“万事小心。”   木朝生垂了垂眼眸,没再看对方,只“嗯”了一声,合上门出去了。   *   清晨时果然来了一拨人,人不算很多,但装备齐全,甚至还带着弓箭手。   木朝生本不打算暴露金达莱营,但敌众我寡,硬碰硬恐怕不行,只得召了金达莱营出面一同作战。   日光高悬之时,木朝生收了剑,将新增的几个人头挂在门上,任由溯药谷残破的大门敞开着,转身离去。   她这般挑衅的行为让吴信然的下属感到发憷,这人杀起来真是又快又狠,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一般,只顾着杀,连金达莱营的那些暗卫都有些比不上。   出剑的招式又没什么规矩,难以预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命。   侍从只出了一半的人手,其余人藏匿暗处,汗流浃背,不知是否还要继续。   但想到吴信然握在手中的威胁和压迫,一时间万分挣扎。   他们都是很早之前便跟随吴家做事了,算得上忠心耿耿,原是想跟着吴家享受大富大贵,分得一杯羹。   到如今吴信然一朝谋乱,他们这些附庸着一夜之间也成了乱臣贼子的一员,若有朝一日季萧未还能重回皇位,自己将要名声扫地。   这也仅是当下的言论了,往后的史书上,他们这些帮扶着吴信然出面的人,早早便已经被刻在了耻辱柱上,永世遭人诟病。   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再谈生死已经没了什么用,只想要满足吴信然的要求,让他放过自己的亲人。   “若我们死了,吴御史言而无信又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见过吴信然的冷漠无情,也正因为如此,更无法轻信对方的承诺。   领头的侍从安静了片刻,到底还是叹口气,道:“便只能信了,否则还能临阵脱逃不成——”   他话音未落,一只箭“嗖”地从远处射过来,箭头裹了火种,秋日山间多枯枝落叶,那火种一落地便烧了起来。   转瞬间那一处藏身之地便陷入了火海之中。   木朝生甩甩手,将拾来的弓扔在地上,冷冷道:“真以为自己藏得干净呢,蠢货。”   他更喜欢一次性将事情统统解决干净,不想要留下隐患,返回药田的时候又碰上白枝玉,见对方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抬手去碰了才惊觉疼痛,原是落了道伤口。   心绪不宁的,他都不曾注意到。   白枝玉听白丹秋说起过木朝生的性子,要求自己一定要看管好木朝生,及时制止对方,不要为了杀敌太过拼命。   木朝生如今心念杂乱,情绪躁动不安,很有可能会上了圈套。   他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想是近来状态着实不对,心不静了。   阳城见到的那些境况和季萧未如今的病症想是一块难以清除干净的沉疴,直坠在心头,又怎么能让他轻松快活起来。   白枝玉有点心疼,却也没说什么,只垂下眼,摸出怀中的伤药递过去。   与木朝生往草屋那边走时他才说:“丹秋那边已经结束,正快马加鞭往宁城赶来。”   白丹秋手中有半块虎符,号令大晟大半的军队,有她坐镇要夺回皇位轻而易举。   吴信然那一招走得险,他想趁乱除去君王拿到剩下的一半虎符和玉玺,但没想到季萧未早便探清了人性,早有了打算,没让他得逞。   从那一步起,他这条路便已经走错了。   “走错路了啊,”吴信然望着桌案上的传信,脸上笑意浅浅,似乎并不在意这次失败的交锋,只轻叹一声,喃喃自语,“木朝生啊,真是看轻了你。”   当真是厉害。   没能看透季萧未,险些又败在木朝生手上。   他将那张薄薄的纸拂入火盆中,火舌霎时便窜高了,很快又落回来。   吴文林的死对他打击实在太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他被乱了心神,冲动了一下,到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白丹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她手上还有虎符,剩下半块不知在谁手上。   大约并不在季萧未那里,否则他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留在溯药谷不动。   吴信然将他身边出现过的人仔仔细细想了过去,从身负官职的,再到仆从家奴,之后才恍然大悟一般笑起来,轻声道:“是她。”   他将侍从自门外唤入,吩咐道:“去找一个叫桃子的宫女,让宫中的人给你画一幅像,还有,她身边跟着一个叫阿南的小侍。”   “一旦找到,就地格杀,虎符和玉玺多半在他们身上。”   侍从应声退下,他起身出了屋,站在吴家的大院之中,忽然又见另一个侍从匆匆进到府中来,说木朝生带着一支精兵出现在城门,如今正在攻城。   那支精兵出自金达莱营,身形敏捷,趁夜翻上高耸的城墙,悄无声息杀了城楼上巡查的士兵,很快便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又与赶去的侍卫发生冲突。   吴信然道:“他手中人少,怎敢贸然闯入。”   正欲往外走,又见人通报,说木朝生杀了一波人,又跑了。   作者有话说:   木木:诶就是玩儿,气死你略略略   掰着手指算算,明天老吴就要下线领盒饭了,季总终于能够回到他八百平的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继续养病   木木:王妈,给他拿药   老季:不要   木木:去拿   老季:不要   木木:拿   老季:不   明天见! 第76章 年糕团子   吴信然知道他是在挑衅自己,故意惹他生气。   他深吸两口气,尽力将情绪压下来,额角一直跳个不停,半晌才道:“不必追,或许他在城外还有埋伏,故意引蛇出洞。”   侍从连声应下,只能再去城门处加强守卫。   到傍晚时天色愈发闷热,城卫本就疲惫,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木朝生又去而复返,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损失很是惨重。   吴信然还是认定木朝生在外有埋伏,让城卫按兵不动。   木朝生三番两次来攻城,却又不进城,吴信然手中人手反倒损失了大半,人心惶惶,连吴信然都有些心中难安。   他多多少少已经知道自己要输了,却又始终不愿放弃城池逃走,想要玉石俱焚。   直到木朝生最后一次来,这回他身后跟着白丹秋。   白丹秋带着军队回京了。   大军压城,浩浩荡荡停留在城门外,木朝生那身红衣实在显眼,满是傲气,带着藏不住的得意骑着马在军队最前头。   他懒得放什么大话,与城墙上的吴信然对视了片刻,之后转了脑袋看向白丹秋。   白丹秋道:“杀吧。”   于是身侧的青年如一道利刃直刺而出,势不可挡。   他一动,身后军队便跟随着将领的步伐一道冲上,整个晏城顿时陷入一片战火。   吴信然这倒是头一次直面木朝生这样的杀神,见到传闻中那无法阻挡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冲劲。   他垂着眸望着城墙下的纷乱,瞧不清神情如何,只觉得平静。   片刻之后他转身要下城墙,木朝生目色一沉,脚下借势跃起,甩出手中的钩绳。   他行动速度很快,转眼便上了大半城墙,却又瞧见吴信然出现在城墙边,手中箭在弦上,直朝着自己。   木朝生倒也不慌不忙,脚下又是一蹬,瞬时换了方位,吴信然便转了方向,再次对准他。   箭离弦一瞬,木朝生正欲迎面而上,忽然感到什么东西拽住了自己的衣裳,之后用力将他扯到一边去。   那人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与吴信然竟都未察觉,两个人都愣了一会儿,等再回过神来时他已被那人拽上了城墙。   木朝生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城墙上并无外人,只有他们三人相视而立。   整个天地之间闷热到了极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却又瞧见远处天边乌云密布,大约会有一场大雨,不久便会倾盆而下。   木朝生指尖抽动了一下,却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剑。   那人将他的手拂下,转过身面向吴信然。   吴信然怔怔道:“文林......”   吴文林还活着。   他只来得及这么想,想着自己的弟弟原来还活着,后来又清楚地意识到,是季萧未骗了他。   他放了一道长线,只为了引诱自己上钩。   吴信然冷笑了一下,喃喃道:“果然是季萧未啊。”   年少便中了毒,伤了身,身为傀儡被扶持上位,却还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将权势一点一点掌控在手中。   他一向装作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模样,看起来确然是慧极必伤的良君,实则那些柔软却都是他故意放出给外人看的,真正脆弱的地方藏得干干净净,甚至不惜隐瞒了木朝生。   输给这样的人他并不觉得可惜。   更何况......   “你还活着,”吴信然笑道,“你倒是对季萧未忠心耿耿,连你哥哥都骗过去,如今还要与我站在对立的两面。”   “是你自己从前教我的,”吴文林轻声说,“你教我的,君为臣纲,我若是大晟的臣子,须得心向大晟的安危和百姓的喜怒哀乐。”   “可是你做的这些事情,你贪图短暂的安逸,甚至为了自己的私心和欲望,放任外敌不管,也不希望陛下去管。”   “权势和名誉,在你心里已经比天下苍生还要重要了,”吴文林道,“这与你从前教导给我的,还有何处相似?”   吴信然忽然噎了噎,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只记得自己儿时似乎也与弟弟如今的观念一般无二,心系百姓,到后来家主的权责压在身上,他没得选了,忘记了。   他身后拖着的是整个庞大的家族,不能再凭借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吴文林挡在木朝生身前,一为保护木朝生,二来还想再劝一劝,或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已经近乎哀求,道:“收手吧,哥。”   “现在还来得及,你想看到晏城的百姓也像阳城那样饱受战火侵袭吗——”   “收不了的,”吴信然打断他,他脸上带着笑,还如往常那般一样虚伪,重复道,“收不了了,文林,已经到这一步了。”   要么夺位,要么死。   话音刚落,木朝生已经冷着脸抽出了剑,越过吴文林直刺而来。   他能耐心等他们兄弟二人交谈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吴信然不愿收手,又何必再多听他废话。   他还急着回去照顾季萧未,没工夫在这多耽搁时间。   木朝生出剑极快,吴文林顿时大惊:“木朝生!”   他扑身上去,三人乱做一团,木朝生杀红了眼也未曾注意,后来只听见刀剑相接时的刺耳声音响起来,“铮”地一声,寒光晃过眼底。   他闭了闭眼,剑刃落了空,没伤到人,有些血渍落在了自己脸上,但更多的却在吴文林身上。   他挡在二人之间,自己倒也没受伤,只是手中用来阻挡木朝生的短剑此刻正刺穿了兄长的胸膛,陷在他的血肉之中。   吴信然抓着他的手腕,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自愿赴死,于是木朝生与吴文林都懵了好一会儿。   直到吴信然失了力跪倒在地上,吴文林才恍然回过神来,怔怔望着自己的兄长,磕磕绊绊道:“哥......”   木朝生收了手,他有点晕,到现在不太喜欢看这些生离死别的东西,尤其是曾经的朋友的。   他依靠在城墙上,转头望向城下,白丹秋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城池,其实要想打下晏城,夺回皇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需要一个吴文林便够了。   季萧未原是一开始就留了后手。   当真是心有城府,吴信然怎么斗得过他。   木朝生隐约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但吴信然此番所做为了什么却也清清楚楚,不想再多看下去,转头下了城墙。   天际一道闷雷响起,混着兵戈喊杀声,片刻之后暴雨倾盆而至,将城门血水纷然洗尽,似是从未躺过残肢断臂。   这场雨接连下了许多日,木朝生亲自去宁城将季萧未接回了皇宫,但宫中人大换血,目前能用的人少之又少,太医院也没有人手,只能又去宫外找民间的医者。   找来也无甚大用,无非便是照着从前的方子开些药暂时稳住性命,还需要等林回找回草药。   他还要熬制解药,还要先行试验,并不能确定那道方子一定有用。   木朝生知晓是自己先前太过异想天开,季萧未那时说的没错,有了药方也并非就万无一失了。   他心中烦乱,季萧未尚且昏迷不醒,只陪了一会儿,知道暂时还不会出什么事,这殿中久坐之后压抑无比,便起身出去了。   院外狂风骤雨,木朝生不知道自己想去何处,宫中和城中处处都在重建,像是这一场大雨能洗清一切一般,他希望这场雨能够带走季萧未的病痛,带走所有的灾厄,还给这世间一个公道与和平。   他心不在焉,一路走到某处破败宅门前,抬高了一瞧,方发觉此处竟是吴家的府邸。   吴信然一朝谋乱又失败,晏城百姓平白无故经受了一场战火的侵袭,对这样的乱臣贼子恨之入骨,闲着便来闹一闹,门匾都已经被损毁了。   木朝生面无表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很快又抬了脚,转眼便消失在巷子尽头。   上回出宫还是季萧未陪着出来的,那时他失着忆,瞎着眼,只能凭靠着模糊的记忆来想象这座城池的模样,到现在总算得见,虽经受过战乱,如今又掩在雨幕之中,但仍可见身为京城的繁华。   他开始期待这座城池真正热闹繁荣的模样,或许会与从前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样。   若江山仍在季萧未手中,以他的能力,大约会有这一日的。   木朝生在还开着店门的甜点铺子里转了一圈,买了两份糯米团子,蘸着糖水吃了一块。   他倒像是不在意这令人烦躁的雨夜,散步一般,绕过大半的集市,最后又回到吴家大门处。   这回他没再驻足,径直进去了。   吴文林在府里。   祠堂被人毁坏过,屋檐破损,淅淅沥沥漏着水。   木朝生脚步轻盈,没让泥泞沾上洁白的鞋面和衣摆,一身白衣,像只白鸽一般穿过花园和长廊,绕过后山,走走停停来到此处,瞧见吴文林正跪在祠堂中,棺椁放在身前,他正在烧纸。   木朝生嫌祠堂中漏雨,没收伞,更没打算进去,不想沾上烧给吴信然的纸钱味儿,于是只在门外站着,盯着吴文林披麻戴孝的憔悴的背影。   他没说话,他知道吴文林察觉到他来了,两个人到如今好似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生死的隔阂横亘其中,他们已经不能再想从前那样做知己好友了,无论如何都已经生了嫌隙。   木朝生看不见对方的脸,他垂着眼看着屋檐下雨珠打出的凹陷,听着天边忽大忽小的雷声,打更人落更之时,他知道自己要走了。   木朝生从怀中摸出那块尚且温热的年糕团子,弯身放在了门槛上。   踩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雨声哗然作响,却更显得长夜寂静。   作者有话说:   掰着手指算算,还剩最后一章,写完速速放上来。   去码字啦,等会儿见! 第77章 朝见花开暮见落   雨落了整夜,第二日清晨停歇,日光自云缝间落下。   天晴了。   吴家谋逆的余孽还未清除干净,白丹秋带着人在外清扫,把木朝生留在宫中。   他闲着无事可做,只能趴在季萧未榻边拨弄对方的手指,时而抓在手中把玩,时而摘下指上的玉戒给他戴上。   季萧未这双手生得很是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如瓷器,只是看起来没什么人气。   木朝生心不在焉一根一根揉捏了一会儿,将那只原本冷冰冰的手握得发热,心里想着对方先前____自己的情景。   那时便觉得怎能深得如此可怕,如今亲眼所见,又觉得果然如此。   他想着季萧未当真能忍,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抓着他落了两根手指,其他好像也没做什么。   他一直在等着自己选择要不要,如今想要了,他身体又成了这样,怎么给得了。   木朝生嘀咕道:“大骗子。”   大骗子躺在榻上,阖着眼,脸色苍白,那张冷冰冰的俊美容颜因为病气柔和了很多。   他无知无觉,没有回应。   木朝生叹口气,给季萧未喂了点水。   晌午之后白枝玉来了一趟,说桃子她们带着玉玺和虎符回来了。   木朝生担心女孩子流亡在外会受委屈,跟着上前厅见了一面,见桃子妆发整齐,也并未受伤,到底松了口气,问:“吴信然的人追杀你们,你们怎么逃开的?”   “他们以为我与阿南一男一女,当时连夜排查,没想到阿南换了裙装。”   木朝生有点狐疑,换了裙装若要仔细查起来也很容易露马脚的,怎么说起来那么轻松。   他与桃子交谈了一会儿,阿南送了玉玺回来,一进屋便和木朝生打了个照面。   木朝生见他还穿着女子的衣衫,头发梳得精致漂亮,再加上脸上妆容未卸,乍一看还真是个英气俊秀的女子。   木朝生笑道:“诶,你这么穿还挺像回事儿的。”   阿南道:“谢谢啊。”   他进了屋,从桃子身后绕过去,顺手摸了摸桃子的脸,问:“怎么洗掉脂粉了?”   “不爱用,”桃子拽着人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同木朝生说,“她也是女子,小阿木没瞧出来么?”   木朝生:“啊?”   木朝生离开正厅,回到紫宸殿的时候还有点懵,没回过神来,满脑子反复打转那个“啊”字,一时半会儿竟没注意到季萧未已经醒了。   季萧未看他魂不守舍,轻咳一声,哑声道:“有人回了宫之后心思便不在朕身上了。”   木朝生:“你吃什么飞醋。”   “又是朕吃飞醋了,”季萧未叹口气,淡淡道,“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朕无理取闹。”   木朝生:“……”   说不过你这个离谱东西。   木朝生让太医院熬了药,他从桌上端了温热的碗,坐到榻边去,问:“太医院的院长去何处了?为何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们提起?”   季萧未神情平静:“过世了。”   木朝生手一顿,怔怔抬起眼来:“怎么会……”   那位先生年岁不算大,看起来也身体康健,怎会突然离世。   木朝生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果然听季萧未咳嗽之后接着说:“吴信然急着谋反,直接攻入皇宫,朕若提前走了势必会被发现,于是院长换了朕的衣物,留在了宫中。”   话到此处便听了听,他轻轻“嗯”了一声,音量轻下去:“已经找到遗体,落葬了。”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木朝生不知道院长从前对于季萧未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和地位,只知道关系亲近,如同长辈,大约会很难过。   季萧未从不爱将情绪表露在外,但他能察觉到对方如今情绪低落,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抬了勺子喂过去,道:“先喝药吧,如今事态已经稳住了,吴信然也死了,只等林回回来便好。”   季萧未醒了有一会儿了,听说了那日攻城的事情,平平淡淡说:“吴信然让吴二杀了他,这一棋子落得倒是险。”   “他是起兵谋乱的乱臣贼子,吴二杀了他,吴二便能成为大义灭亲的正直英雄,”季萧未脸上浮气一道讥诮的笑意,“逼得朕非得给吴二奖赏,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木朝生沉默地搅和着碗中的药。   季萧未又咳了一会儿,吐了淤血,道:“将药给朕吧。”   木朝生便乖乖将碗递过去,又问:“你会给吴二封赏吗?”   “你想不想给。”   “……”木朝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觉得吴家可恨,但又觉得吴文林可怜。   若他不是生在吴家,或许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可言,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他实话实说,道:“我觉得,吴二或许不会想要这样的封赏。”   吴二的性子便是如此,他已然认定了吴信然和吴家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便不会轻易接受对方利用一切换来的这点荣华富贵。   季萧未没应声,他饮尽了药汁,放了碗,公然问木朝生讨吻:“好苦。”   木朝生被逼无奈,只能倾身过去吻他。   “你我如今也算同甘共苦,”季萧未一语双关,他的呼吸带着药味的苦涩和木槿花浅淡的香,与木朝生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暗昧不清,“永远念着朕,别忘了朕。”   “你若一直活着,我自然不会忘。”   木朝生道:“再撑一撑,好不好。”   *   中秋。   林回死了。   季萧未这半个月身体愈发糟糕,木朝生一开始着急,夜里睡不着觉,时常爬起来躲着哭。   到后来也不哭了,平平静静跟着白枝玉他们学着怎么处理政务,偶尔夜里会出宫偷偷摸摸到吴府去看吴文林处理后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季萧未刚吐过血,像是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连清醒的时候都没有,身体迅速衰败下去。   太医进进出出,木朝生端着药碗站在一边,他瞧起来倒是冷静,但双手却不住地颤抖。   消息一进来,他便打碎了碗。   脑袋嗡嗡响着,到后来连思考的能力都没了,只抓着传讯的侍从磕磕绊绊问:“怎么会……他怎么会突然……”   侍从说了什么他并未听清,对方从怀中摸出瓷瓶和信纸交过去。   木朝生什么都没听见,也无法思考,他怔怔站着,那张信纸上写了什么也瞧不清了,一串泪珠从眼眶中滑出,“啪嗒”一声落在纸上,转瞬晕开。   林回制出了药。   药方的最后一味药引生在苍山之上,名叫若离。   兜兜转转十余年,他回到苍山去,终于寻回了他的若离。   *   今冬很是寒冷,除夕过后难得天晴。   木朝生从宫外回来,如今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出身和糟糕的过去了,只记得他是大晟战无不胜的小将军,路上许多人给他塞了东西,大多是吃食。   桃子见他怀里大包小包,嘲笑道:“怎么又是吃的?”   “他们还当我是小孩呢,”木朝生嘟囔道,“这怎么吃得完,你拿去和阿南姐一起分了吧。”   “阿南可不吃这些,”桃子道,“陛下下了朝寻你不见,在水榭等你呢。”   木朝生说好,还是留了一些给她们,自己抱着剩下的去了水榭。   水榭中种了大片花草树木,设了亭台楼阁,木朝生有些不认路,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记得方位,一路寻到花圃里去。   季萧未下了朝便换掉了龙袍,只穿了身浅蓝的长衫,白发规矩地半束着,纸伞放在身侧,正提着袖子给花花草草浇水。   木朝生将吃的东西放在亭中石桌上,跟着钻进花圃。   季萧未没抬眼,只道:“又去化缘了?”   “什么化缘,”木朝生表情很凶,“那都是人家主动给我的。”   他怀里还揣着糖糕,拆了油纸,先自己咬了一口,而后才递给对方,含含糊糊道:“没毒,你吃吧。”   “下次想自己先吃,不必找这个借口。”   “哪里是借口,”木朝生打死不承认,“我为了你好。”   季萧未终于放了木勺直起身,揶揄地望着面前的人,半晌才轻飘飘“哦”了一声。   解毒之后他身体好很多了,肤色还是很白,却不似从前那么没有血色,阳光下瞧真是耀眼又吸睛。   木朝生怔了一会儿才回神,不满道:“你敷衍我。”   他惯常喜欢粘着男人,屁颠屁颠跟着,看他闲情逸致浇完了花圃的花,而后坐在了树下的太师椅里,打算翻会儿书。   木朝生不想他翻书,想让他陪自己玩,直在对方身边找存在感,闹得季萧未难以静心。   他把人抓住了,拉到面前来,淡淡道:“尾巴别摇了。”   木朝生转着脑袋找尾巴:“哪有?”   “笨。”   季萧未下了定义之后便将小狗揽在怀里,同他道:“木槿又要开了。”   “还没问过你喜不喜欢。”   木朝生自然是喜欢的,那是季萧未身上的熏香之气,每每闻到便觉得心静安逸。   若是可以,这整个宫中种满了木槿也是可以的。   季萧未轻笑一声,抚着木朝生柔软的发丝,轻轻道:“木槿这样的话,白日开放,日暮便会凋落,朝生暮死,好似那么脆弱。”   “朝见花开暮见落,人生反覆亦相若。一时的凋零,是为了下一次的盛放。”   “我很幸运能够亲眼看见你的盛放。”   从死亡的火海里重生,盛放于枝头。   也同样将他拽回了人间。   曾折断翅骨的鸟儿被自己零零碎碎拼好了翅膀,原想要送他振翅高飞,却又见他飞回自己身边,解开了自己身上缠绕不堪的锁链。   吻过去的那一瞬,春日已归。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朝见花开暮见落,人生反覆亦相若。”选自 何景明《木槿花歌》   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我们下本再见! 第78章 后记   木木和老季的故事到这里就停笔不再书写了,但在我们不知道的时空里,在未知的时间线中,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一如落笔时真真实实活在我心中一样,交由他们自己去爱与抉择。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用较为轻松的文风来写这样一个狗血的剧情,开文前整理设定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吐槽这剧情太老土太癫,但耐不住实在想写,也觉得这么写很合适,担心过因为剧情太炸裂会被骂,不过最后写完感觉也还好。   木木是我高中时就已经构思好的人设(我高中怎么老在想人设……),写的手稿,那个时候想着他是一个异瞳的少年,因为意外眼盲,在生死的边缘上挣扎求生,像烈火一样热烈,带着焚烧一切又浴火重生的勇气。   因为年少时的过往,他的笨大多是基于没有得到系统教育和培养导致的,老季占领陈国之后他才开始真真切切地去接受这个世道的规则和人性,也是第一次正常地去社交,所以一开始看起来很笨拙,包括后面其实也有在偷偷摸摸跟着吴二学习怎么操办后事。   我想写一个和一般狗血爽文不太一样的故事,包括老季在爱情上的隐忍和挣扎,还有亲情和友情,所以整个故事更偏重于木木的成长,它不像《不见臣》那样靠擦边吸人眼球,开文前一直很担心剧情流看得人不多,但是写起来发现居然还不错,就是评论少少的,但各方面数据都超过了《不见臣》,于我而言是个很值得高兴的进步。   下一本还想要继续尝试不一样的剧情和脑洞,《吊桥》的梗比较常见,但是剧情上可能更偏正剧,除了爱恨纠葛,还有关家国情怀和无名无言的牺牲,在做设定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很多真实存在的血泪史,会感到压抑和沉重,希望我能将它写出来,写好(我怎么总在挑战这种冷题材)。   所以希望感兴趣的读者能继续追读,不感兴趣的话我们后会有期,希望以后还能写出更多大家喜欢的作品。   《折骨》的创作过程中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身体和心理状态不太好,本来不打算说的,但实在想卖个惨(私密马赛),目前的状态我只能用很不好来形容,我的心脏已经超出了负荷,单纯坐着都能感觉到它在猛烈撞击,有几天晚上还会突然抽抽,把我抽醒。   有些事情我以为过去了但好像还没有,不过我会无视,哼,只是一定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写《吊桥》了,休息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大概今年年底,又或许是明年,在这期间我会尽量把主页其他的免费文写完。   再次感谢大家喜欢我的文,也只是因为喜欢我的文而把故事看完,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我的作品质量大过一切,大过我本身,我需要的是读者最真实的对文章的声音和评价,而不是同行真真假假的理解和评判,世间的事真真假假庸人自扰,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我只想写出我想写的故事。   凡为过往,皆为序章。   我们后会有期。 第79章 番外 季萧未神游桃花源   晏城的夏日很是闷热。   书院先生还在讲课,几个少年都神情恹恹地支着脑袋,听着窗外聒噪的知了声,昏昏欲睡的。   先生将写得不错的几份作业挂起来,转头望见窗边最后一排又空着了。   先生震怒:“白枝槿!人呢!”   窗户微微晃着,回答不了他。   白枝槿在树下等吴文林,等半天却不见人影。   他昨夜已经和吴文林商量好了,还是在老地方见的,莫不是吴文林还没来得及逃课?   担心老先生一会儿追出来,白枝槿自己上了树,翻到围墙上低头找墙外的草垛。   可惜那向来放在远处的草垛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穿着一身洁白的的长袍,长风玉立地站得笔直,只是抬首望来时,能看出神情中的揶揄与温柔。   白枝槿愣了愣,有些慌神:“喂!你怎么在这,草垛呢?”   季萧未淡淡道:“我拿走了。”   “你!”白枝槿忍不住怒道,“你快弄回来,我下不来了。”   “逃课你还理直气壮的?”季萧未笑道,“别说什么是帮吴二,吴二早就自己跑了。”   白枝槿大骇:“什么!你骗我,吴二怎么会先跑!”   季萧未便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糖:“这是吴二说留给你的赔偿。”   白枝槿气得有些炸毛,转头听见老先生怒吼的声音,慌了一下,也来不及怪季萧未,只说:“你快拉我一把,我不敢下去。”   “快点快点!”白枝槿眼眶有些湿,瞧着似乎快哭了。   季萧未知道他从小就爱用眼泪骗人,不过也没拆穿,伸手抱住他两条纤细的腿,将人抱了下来。   小少年身上没多少肉,骨头摸得清楚,季萧未抱着他颠了颠,问:“平时不吃饭吗?瘦成这样。”   白枝槿踢着脚挣扎:“放我下来!”   季萧未无动于衷,抱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吴二到婚嫁的年纪了,今日司马家来提亲,所以提前把他叫了回去。”   顿了顿,他又改了口,道:“他听闻司马家的小姐生得漂亮,眼睛放着光,哪还想得到你。”   白枝槿满脸警惕:“怎么可能,我与他多年交情,竟还比不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世家小姐?”   “你觉得呢。”季萧未神色淡淡,将人扛在肩上。   轿辇在巷子口,他今日微服私访,也没什么可访的,顺带来看看白枝槿的学业,没想到正好撞见逃课。   他道:“你若不喜欢老先生的授课,便进宫去,朕亲自教你。”   白枝槿顿时大骇,拍着季萧未的肩:“我不要!放我下来!我要回家!”   白枝槿对着男人拳打脚踢。   最后还是摸到吴家去偷看吴二相亲了。   吴文林被司马家的小姐迷的七荤八素,人确实生得漂亮,还做得一手好生意。   晏城几个贵族看不上做商的,这姑娘也不当回事,自顾自地赚钱,商铺几乎快要开遍大晟。   对吴文林来说,她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子。   喜欢得快要疯掉。   白枝槿在一边捂着嘴笑,转头问季萧未:“陛下往后要立后,会选择什么样的女子呢?”   季萧未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就开始考虑这些东西了?”   “你管我,”白枝槿抱着手,又抓心挠肝地好奇,“你说嘛季萧未,跟我说说。”   “我没想好,可能是个混世小魔王?”   白枝槿狐疑地望着他。   季萧未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回去玩吧,我走了。”   白枝槿扒着门框问:“你不留下来吃饭吗?我哥让厨房做了好多菜。”   “不了,下次。”   *   第二日白枝槿去书院,被老先生一把抓了,盯着他让请他哥过来。   白枝槿只好让书童回家喊白枝玉来。   白枝玉那时候还在朝上,下了朝已经快过午时了,匆匆忙忙来书院。   白枝槿被关在屋子里不能乱跑,见到哥哥像见了救星,一双异瞳像是要放光芒,亮晶晶地盯着他伟大的哥。   白枝玉便瞪了他一眼,视线四下打量片刻,没看见老先生,问他:“你又闯什么祸了?”   “什么又啊,不就是逃了几天课。”   “先生呢?”   “他午膳去了,哥哥你吃饭了没啊?”   “不曾,”白枝玉对他生不起脾气,只揉揉他的脑袋,说,“先生还未来,你晨间离家又不曾用膳,先去吃点东西吧。”   白枝槿兴趣来了,蹦起来:“哥哥快走!”   先生叫白枝玉来原是叫对方管管弟弟,不曾想白枝玉却想着带着弟弟又一次逃课,这件事很快就在晏城传开了,季萧未上朝时还提了一嘴。   几个官员在私下窃窃私语,白枝玉有些尴尬,又觉得逃课似乎并非什么值得细说的大事,只道:“小槿儿心思活络,学得快,这样的年纪贪玩也正常,无需太过苛刻。”   再者那其他家的孩子还没那么大的勇气逃课呢,某种程度上看,他们家小槿儿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   白枝玉没敢将这话说出口,只在心中洋洋得意。   过了几日,季萧未再次微服私访,从宫中出来,去了白家   白枝玉与季萧未是幼时的玩伴,白枝槿出生后他时常来此处关照,知晓弟弟与陛下关系很是要好,平日没什么规矩季萧未也不曾生气,反倒颇为偏宠,便也没多想,只说:“小槿儿在后院喂鱼。”   季萧未应了声,径直往后院去了。   白枝槿百无聊赖地往水里丢饵料,鱼群扑腾着,将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季萧未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白枝槿便像只猫一样把肚皮翻了过来任人摆布。   他昂着脑袋撒娇:“季萧未……”   声音带着小勾子,拖得长长的。   季萧未想起木朝生,当真是生来的脾气,无论如何都很难改变,撒娇时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季萧未觉得有些好笑,又揉了一把。   白枝槿把所有饵料都扔进水里,抓着季萧未的衣摆擦手,一边擦一边问:“季萧未,断袖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啊?”   季萧未:“?”   他手僵了僵,忽然严肃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唔……”白枝槿有些犹豫,含含糊糊道,“我不是有个二哥,跟着姐姐在关外。”   原是说的白梨。   季萧未皱了皱眉,满脸冷漠地想,这该死的白二,他又跟白枝槿说什么了?   白枝槿还在斟酌语句:“二哥不是阿娘收养的么我和他不算很熟悉,又常年少见面,不过最近跟着姐姐回京了,他今天早上又来找我,说喜欢我,还不让我和哥哥姐姐说。”   季萧未淡笑道:“就是很正常的感情,和男女之情一样,不过这个白二,你往后离他远些,他不是个好人,他才见过你几面,又不了解你。”   “多半是见色起意。”   白枝槿乖乖道:“好哦。”   他转头把这件事忘了,搬来棋盘铺在石桌上,兴致勃勃:“我们来下棋!”   季萧未从善如流。   白枝槿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棋艺是季萧未教的,两个人连着下了几天,他的技术便隐隐有要赶超季萧未的趋势。   季萧未倒一直知道这件事,夜间一梦,他来到此处,见过本该正常长大的木朝生,原与他从前想象中一般无二。   木朝生能一个人在陈国埋伏那么久,挣扎着找着方式活命,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白枝槿很聪明了,可惜身处沼泽之中,除了活着,没有精力再想别的事情。   季萧未还记得木朝生从前在自己面前迫于压力说自己愿意学习,还曾经因为出身和同窗大打出手。   季萧未趁着少年嘀嘀咕咕看棋盘,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晃了晃,心道:之前还说要学习,怎么还是天天想着逃课。   小骗子。   白枝槿下到最后被季萧未杀得七零八落,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说不玩了。   季萧未笑道:“这就认输了?”   “胡说!你等我再学学,肯定能超过你!”白枝槿让侍从把东西撤了下去,“我饿了,哥哥他们应该已经要用晚膳了,你也一起来。”   季萧未没推拒。   作者有话说:   长佩bug导致多发了一章,现替换成番外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