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陛下的人参精跑路了》   作者:Seelight   文案:   玉州是深山里的一株人参,终于等到了他化形的雷劫,   只是雷却没有劈到他,有人挡在了他的身上,帮他挡住了雷击。   玉州成功化形,想起山里的妖精说他们妖一定要有恩必报。   报恩嘛,等睡醒再说,于是玉州在温暖的怀里睡得昏天暗地。   昭明帝时延夜猎误入深山,九五之尊也没免得了被雷劈,   醒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个不着寸缕的少年。   怯生生地睁着眼睛看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是来报恩的。”   初入人间的玉州懵懂无知,每天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该怎么报恩。   可时延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   报恩不易,玉州叹气。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偷偷喝药的时延,玉州双眼放光。   他伸出胳膊,递给时延:“咬我一口吧,病会很快好。”   时延朝他勾了勾手指:“想报恩,还有别的办法,不一定要咬你。”   玉州睁大双眼,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报恩方法,着实有些费人参。   后来的每一天,玉州都缠着时延要报恩,直到他的小本本记满了报恩的次数。   报完恩的玉州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回山里,走到宫墙根儿上就被捉了回去。   时延在他身上缠上红绳:“听说捉人参,套上红绳就逃不掉了,是这样吗?”   玉州……   假传说,害人参不浅。   高亮:1,无脑且小白,可能有bug,受傻白甜,介意勿入。   2.逻辑可能不通,也没啥文笔   3.有副cp   4.祝大家天天开心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州 ┃ 配角:时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参要拿红绳捆的   立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第1章   雾鸣山绵延数百里,终年有浓雾环绕,其间生灵无数。   玉州就是生长在雾鸣山里的一株人参。他背靠一棵四人合抱之姿的大榕树,身侧是一块不知道在这山上待了多久的石头。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生出的灵智,偶然有一天他好像就能听见周围的生灵说话的声音了,从他生出灵智开始,他就生长在这里。   “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我的雷劫?”入耳的是一道浑厚苍凉的声音,玉州想,这应该就是他背靠着的那棵老榕树了。   “你的雷劫?还是别的了吧,你那把老骨头干透了的,万一给你燃起来,这周围的小东西可都要遭殃了。”这个声音的清脆,就像是石子儿互相碰撞一样,应该就是他身边的那块大石头。   “啧,还说风凉话。”风吹过一阵雾气,老榕树晃了晃枝丫,“你这吸收了上千年的日月精华的石头,怎么也没蹦出个猴啊。”   玉州忍俊不禁,颤巍巍的两片叶子抖了抖,他喜欢听榕树精和石头精说话,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这个猴的故事,他每次都竖着耳朵听,可后面老榕树就不讲了,玉州很遗憾,没能听到结尾。   “那小人参,怎么还是只会动叶子啊。”石头被榕树刺也没有不高兴,反而是看见了悄咪咪听闲话的玉州,“都这么久了,话都还不会说一句。”   “他还是个孩子,他会说什么话!”老榕树说,“生出灵智也才三百年的时间。”   玉州控制自己的身子,朝后面仰了仰身子,表示对老榕树说的话表示赞同。   “前儿那个小狐狸回来了。”石头精说,“说咱们的山头要有变故了。”   小狐狸是前些年化形的一只狐狸,他化形之后就去了人间,前几天才回了山上。   可惜他回来的时候玉州睡着了,没听到他说的关于人间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石头精说这件事,他就聚精会神地听着。   “什么变故?雾鸣山从开天辟地之时就立在这里,谁还能把他移走了去?”老榕树在雾鸣山生活的时间比石头精还要久,它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山里待了多长时间,看了多少日升月落,但它一直没能等来自己的机缘,一直没能化形,就一直待在这山上。   “不是,是雾鸣山的浅山,连接着山脚下的村子那里,被划成了皇家的猎场了,小狐狸说让山里的精怪都不要轻易地出深山。”石头精说,“普通的精怪,怕是没法跟人皇身上的气场抗衡的。”   老榕树却是不在意:“咱们又没长脚,还能跑去外面浅山不成?这些年,山上生出灵智的生灵可不多了,这世间,到底还是不同于往日灵气充裕的样子了。”   石头精看了一眼自己胖墩墩的身子:“倒也是哈,怕的就是那些长了脚的动物们,可别被当成猎物给抓去吃肉了。”   榕树长叹一口气:“没生出灵智的,吃了也就被吃了吧,到底还是自己的造化。”   听他们这么说,玉州也松了口气,毕竟他不是动物,他也没有脚呢。   “那小狐狸在人间干什么呢?”老榕树没忍住自己内心的八卦,还是问了出来。   “那天人家说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石头精问。   “我不是去修炼了嘛。”   石头精这才说:“他说他报恩去了,在很多年以前,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掉进了猎户的陷阱里,是那人救了他,他现在化形了,就想去报恩。”   老榕树发现了不对劲:“很多年前?救他那人早就死了吧?”   “可不是。”石头精说,“我劝他呢,他非不听,说是找到了那人的后代,向他的后代报恩呢。”   “都不是一个人,这报的哪门子的恩。”老榕树凉凉地说。   “不过他这个想报恩的心还是值得肯定的。”老榕树又补充了一句,“小人参啊,以后要是遇见恩人,可一定当场就要把恩报了啊。毕竟是欠下的因果,一定要了结了,才有飞升之道啊。”   玉州抖了抖叶子,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没想过自己会化形,毕竟比他老了那么多的老榕树至今都没化形的影儿呢,按照时间来也应该是老榕树,石头精,最后才能轮到他,所以在他们说化形雷劫的时候,玉州只是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山上的日子每天都是这么平淡,玉州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向下延伸感知土地里的养分,在阳光透过老榕树的树杈的时候努力去够那些零星的阳光,再听听老榕树和石头精说话,每天也过得很充实。   有时候玉州也会疑惑,明明他们都是没有下过山的,为什么他们能知道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   雾鸣山外,大军早雾鸣山外围安营扎寨,这是每年的春猎时间,礼部早在初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安排了。   昭明帝时延二十岁登基,如今在位五年,当初在以铁血手段血洗当初在夺嫡时蠢蠢欲动的外族后班师回朝,在所有皇子斗得你死我活苟延残喘的时候,韬光养晦的他成了最大的赢家。   时延在位五年,政绩出众,最显著的就是他与前几任皇帝不同,不是一味的穷兵黩武,他亦重科举,手段利落,不过三年时间就培养起一支以文相牵头的新内阁,彻底瓦解了先皇在位时期留下的世家门阀隐患,反倒是培养了一批才能与品德皆可的寒门学子。半点君恩,便让这些学子有了‘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决心。   “陛下,过两日就是春猎仪典,早些歇下吧。”大太监行中自幼陪伴时延长大,也是宫中少数能够在时延面前说得上话还不会被责骂的人了。   猎宫是这两年新建的,按照时延的意思一应从简,但是再从简,也还是透着奢靡,春猎仪典在三月二十,今日十八,明日他们就要住到大营中去,今日是他们在猎宫中住的最后一晚。   “你下去吧。”他的声音冷冽,手中一把重弓,毫不费力地拉开又合上。   他一身玄色衣袍,上面有金纹无数,玄与金是世上最相配的颜色,在时延的身上倒显得有些失色,他身姿挺拔,眉目俊逸,但又透着疏离,九五之尊,贵气自是不能言说。   行中见劝不动他,只好为他重新合上殿门,留得满室寂静。   行中看着摇曳的烛火,陛下今年二十五,都说帝王侧,三千佳丽,可陛下的后宫里空无一人,这次春猎,来的大臣中都是拖家带口,反倒衬得陛下身侧太过萧条。   但即使这样,也无人敢劝,上一个上书陛下奏请选妃的大臣,萝卜坑里已经换了个萝卜了。   春猎的章程很多,礼部的人已经在他的面前说过无数次,耳朵都快听出老茧。   毕竟是老祖宗留下的章程,礼部已经足够化繁为简,在原有的基础上只保留了一项,就是陛下祭祖,祭生灵,为春猎射出第一箭,而后就是大家的娱乐时光。   这几日礼部的人天天在猎宫中行走,为的就是不出岔子,时延的耐心早就用尽,这会儿换上了猎装,背着自己的弓,要出门夜猎。   这自然是瞒不过行中,他也要跟着,保护陛下的安全,但时延只说今晚谁也不能跟,便疾驰而去。   雾鸣山的深山寂静,玉州也不知为何,今日自己醒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在老榕树的树根边,大石头也没了踪影。   他焦急地转了转自己的叶片,周遭都是不认识的植物,有一只狍子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这会儿从他的身边跑过。   天上有闷雷滚滚,玉州的叶子都颤了颤,老榕树说一般有闷雷,就是雷劫将至,也不知道是山里的哪个精怪又要化形了。   没有老榕树和大石头的庇佑,玉州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总之就是害怕。   “轰隆”一声,那雷由远及近,落到了玉州的附近。   他后知后觉,难道今天要经历雷劫的是他自己?!那天雷觉得有老榕树和大石头在,会劈他劈得不过瘾,所以悄悄地把他挪了出来?   玉州瑟瑟发抖,他的周围并没有任何遮挡,还有,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也有经历雷劫要化形的一天。   雷声一道比一道响,每一道都落在了离玉州不远的地方。   最后一道雷声来临之前,玉州听到了马儿嘶鸣的声音,他刚刚探出头,就看见一匹马被那滚雷声惊了,在山林里四处逃窜。   玉州扎根在土里,想着这雷劫他像是避不过去了,在看到从上而下来的雷云的时候,他想的是,自己撑不过这雷劫的话,那也希望有人能把他从深山里捡了出去,毕竟他也是上千年的人参,入药效用应是极好。   “轰隆隆……”   雷云倾泻而下,玉州举着自己的叶子,紧紧闭上他那双常人看不到的眼,等着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玉州发现有人生生地为他挡了那雷劫,这会儿那人正压在自己的身上,随后又是几道小雷劈过来,也都被那人给挡住了,玉州只是被劈到了叶子尖尖。   玉州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发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知觉,随后他发现了不对,他有了身体,只是这会儿被人压着,动弹不得。   眼睛夜能视物,他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张十足俊美的脸,玉州被美色晃了眼,有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人。   玉州动了动并不是用得很熟练的手,想起了老榕树的教导,这个人帮他挡住了多半的雷劫,那他一定是要报恩的。   只是现在他刚化形,好累又好困,报恩还是等睡醒再说,反正他把人抱住了,也跑不掉。   玉州抬了抬手,勾住他身上那人的腰,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渐渐也睡了过去。 第2章   时延一向喜欢夜猎,但春猎的仪程是没有夜猎这一项的,礼部是为了圣驾的安危着想,几乎是有一点危险的项目都没有设立。   春猎仪程,时延几乎不能动手打猎,只是被礼部安排得像是吉祥物一样,只需要坐在原地,看着他们尽情跑马。   等春猎开始,他就几乎没有能够打猎的时间,所以时延选择在今天晚上进山里跑一跑。   而且春猎本就以仪式为重,再加上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不宜大肆捕猎破坏雾鸣山中的生态,所以说是春猎,实际并不会真的猎山里的猎物。   为了贵人能玩得开心,要猎的猎物都是由他们安排带过来的,不伤雾鸣山的生灵,又让贵人能够尽情围猎,时延知道这些安排,就更想上山跑一跑。   雾鸣山皇家猎场周围都有禁卫军把守,浅山处已经被士兵排查过了,不会出现什么大型的会伤人的猎物,时延便往深山去了一些。   他身下的马不是他常骑的,他的踏月在宫里没有带出来,这会儿的马只是在御马坊里随手牵出来的一匹,虽是神骏,但到底差点意思。   平地里突然起了惊雷,身侧骤然狂风乍起,并未经过太多训练的马驹在此刻被惊吓,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剧烈的嘶鸣声。   时延索性不再骑马,随手把缰绳套到了一棵树上,自己背着弓往山上走。   雾鸣山常年有雾气环绕,在夜里这些雾气就更加化不开,今日有狂风,那些雾气却还是一动不动。   时延面上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是在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旱雷的时候皱了皱眉。   在很多年以前,皇家就把雾鸣山当成神山,只是因为在山下住的人家,听见了山上的哟哟鹿鸣,如闻仙乐,从那之后,雾鸣山就成了神山。   时延一向不信这种神仙鬼怪的传说,即使走进了深山,也依然无所畏惧,只是那一声声的雷声越来越靠近他的位置。   他看到在不远处出现了一只猎物,他在撘弓的一瞬间,那匹被他拴住的马却突然惊了,吓得他的猎物也狂奔起来,时延刚想去追,那最响的一道雷,毫无征兆地劈到了他的身上。   顿时痛感席卷了时延全身,那雷劈在他身上,像是生生地撕开了他的血肉,劈在了他的筋骨之上。   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时延倒在了地上,压倒了一片稀疏的植被。   他还有些意识,倒下的时候握拳想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只听到骨节噼里啪啦作响,还没撑起来,又一道雷劈了下来。   时延生生地受了八道雷,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血都在沸腾,只是那雷确实并非是常人能抗得下来,时延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在时延晕过去的同时,最后一道雷也落下,而时延没注意到的是,在雷劫开始的时候,在他脚边的一株人参,也被那一道雷劈到了。   时延倒下之后,压住了他脚边的人参,接下来的几道雷,也有经过他,最后还是落到人参的身上,最后一道雷落下,那株人参伸出了叶片,再一次被劈到。   等风停雷歇,雾气依旧笼罩在雾鸣山中,时延已经晕了过去,而他身下的那株人参,开始绽放光华,最后幻做人形,窝在了时延的怀里。   当晨光出现在天边,时延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是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觉得有些不对,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凉,但他在这野外晕了一夜,身上却是暖烘烘的。   垂眸一看,才发现他的怀里竟然睡了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少年的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细白如瓷,只是因为有些冷,皮肤上起了些颤栗。   察觉到旁边的人醒了,玉州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泛着微微的茶色,看人的时候有些怯怯的,时延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时间,想到了他养在珍兽苑里的鹿。   玉州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发声,他有了人形,具象了五感,此时感觉到了冷,于是他又把时延抱紧了几分。   时延的目光有些冷,皇家人生性多疑,更何况新朝刚立,内忧外患,此时莫名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还这样地躺在他的怀里的人,就成了他所有疑心所在。   他的眸色瞬间如寒冰,直看着玉州,等着他开口。   玉州啊了两声,总算知道了应该怎么发声,怎么说话,他看着时延,坐起了身子,他说话不利索:“我,我是来报恩的。”   他就这么全身裸露,也不见丝毫羞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延,似乎是一张纯白的纸,不参杂一丝杂念。   时延跟他目光相接,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闪躲,他沉声问:“报什么恩?”   “你,被雷劈,为我……”玉州还没有办法那么清楚地表达自己想说的话,毕竟他今天才第一天会说话,但他觉得这个人应该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说话时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很冷:“朕被雷劈是因为你?”时延也回忆起来了昨夜的事情,他似乎是还有些不相信,就真的有那么巧,惊雷恰好能劈到他的身上。   玉州笃定地点了点头,但是说什么化形要遇雷劫的事情太复杂了,他现在还没有那么强的表达能力,所以换了个说法:“他们说,要报恩。”   “谁说?”   玉州像是被他吓到,缩了缩肩膀:“榕树,石头。”   时延:……   前言不搭后语。   两个人之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风声和山林里的虫鸣声围绕在两个人的周围,玉州还是懵懂无知的样子,这时远处传来了人声,应该是行中带着人来寻他了,毕竟他一夜未归,行中办事妥帖,应当是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行踪,不然今日又要听那些老头的唠叨。   看了一眼仍在状况外的玉州,他还是光着身子,时延想了想,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裳,裹在玉州的身上,玉州只是呆愣地盯着他,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抬起了手,方便他更好地给自己穿衣裳。   只是时延也从没给人穿过衣裳,所以给玉州穿的时候也穿得七歪八扭,胸口露出了一大片,行中就已经带着人赶到了,行中的身后跟来了一大群侍卫,这会儿见时延身上只有中衣,身侧还有一个穿着陛下衣裳的少年,此时所有侍卫都低下了头,生怕多看一眼。   时延看着玉州,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会儿他都应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所以他站起了身,但玉州还是呆愣地坐在地上。   也不是玉州不想动,实在是他今天第一天做人,话都还说不太全,更别说用腿走路了。   时延已经站起身,即使身上少了外裳,也丝毫不见昨夜被雷劈之后的狼狈,他依旧是这个天下最有气势的九五之尊,行中是最贴心的,来的时候带来了他的大氅,伸手为他披在了身上。   他已经往前走,玉州还是坐在地上,看着时延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老榕树他们也没教他报恩对象长腿跑了自己该怎么办啊?   行中也发现了那个小公子没跟上来,他余光看了一眼时延,发现他面上并无异色,行中想了想,吩咐旁边的亲卫:“去扶公子起来。”   就有人上前,走到玉州的面前,玉州双腿发软,整个人就差挂在那侍卫身上,动作间时延的衣裳也快要从他的身上掉下来。   那侍卫别过脸,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一边的行中也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但好在他是阉人,应该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所以他走上前,扶住玉州,只是猛地一下,落在他身上的那点重量消失,时延已经把人打横抱起。   玉州条件反射地把手环在时延的脖颈处,抬手间本来就没穿好的衣裳正好遮住了他露出的肩头。   时延微微侧头,闻见了从昨晚就一直萦绕在他们身边的淡淡药香。   玉州眨了眨眼,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想起以前榕树说过的剑眉星目,俊朗疏阔,从前他总是想,什么样的长相才能配得上这个说法,应该是每一片叶子都要十足精致才行,玉州想起自己有一片有些微卷的叶片,所以自己是担不起这个夸奖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可以,他虽然没有叶片,虽然刚刚才被雷劈过,但他依旧能配得上老榕树说过的所有的美好的词语。   行中来寻人的时候并没有带很多人,这会儿马匹都留在山脚,时延单手抱着玉州,伸手解了自己的大氅,一股脑堆在玉州的身上,又抱着他,翻身上马,直往猎宮中去。   昨夜的天雷让老榕树和石头精都惊讶不已,他们都知道那是化形的雷劫,只是不知道这山上又有哪个生灵有如此的造化。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雾鸣山,老榕树晃了晃枝丫驱散眼前的浓雾,突然听见大石头惊叫一声:“哎呀!小人参长脚跑掉了!”   他们都没想到,最不用担心的没长脚的小人参,竟然真的会长脚跑掉。这会儿他们两个都是山中生灵,拖着沉重的躯壳,也没个人形,根本没有办法去找人参,只祈祷他不要跑下山,不要被人抓了去入药!   老榕树急得树叶哗哗掉,大石头也着急,但还有些理智:“等下次小狐狸回来,让他帮忙找找。”   它嗯了一声,希望小人参不要被人捡了去,吃得一根人参叶子都不剩了才好啊。 第3章   时延带着人回到猎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他的身边没有女眷,自然也就没有收拾相应的行宫,这会儿只能把人放在他的寝宫里。   行中为他换好衣裳,又催促说礼部的人已经等着了,他只好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玉州:“好生看着他,安排一下。”   行中自是了然,看这位公子都走不了路的样子,就知道他昨夜已经被陛下宠幸过了,自然也要有那一份应有的待遇,于是他吩咐了下面的人让他们去收拾一间偏殿,这里毕竟是陛下的寝宫,他住在这里到底还是不太合适。   跟来的人手脚都很快,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一间偏殿,行中又让人准备了热水和吃食,他才走向玉州。   玉州的身上还裹着时延的大氅,这会儿脑袋四处转,看着周围的陈设,没有时延在,他有些紧张,背微微地弓起,是一种天生的防御姿态。   行中看着缩成一团的玉州,努力软和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笑:“奴才带您去偏殿休息吧?”   玉州摇头,抓住时延留给他的大氅,有些防备地看着行中。   行中无奈,只当他是不太习惯有人在侧,于是便说:“您饿了吗?要吃些东西吗?”   这些话玉州还是能听懂的,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平日里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伸出根茎去够地下的养分了,现在化形了,应该也是需要养分的吧。   行中见他点头,伸手去扶他,玉州就着行中的手,站起了身子,尝试性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挪动了一下腿,发现自己没有倒下,他侧过头去看行中,眼睛亮亮地跟他分享:“我会走了……”   行中没说话,只是扶着他,他们走得很慢,但还是出了寝殿,守在外面的人这会儿头都低着,没有一个敢直视玉州,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走到了偏殿里,玉州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的一桌子的菜,他看向行中:“我吃?”   行中点头:“您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玉州想了想,看到了放在一边的浴桶,他想作为一株人参,他现在更需要的还是水分,于是他指了指浴桶,行中扶着他到了浴桶边:“需要奴才伺候您沐浴吗?”   他摇头。   行中见他现在能站得起来,行动也没有什么不便,于是退到了殿外。   玉州颤颤巍巍地踩着凳子,脱掉身上的大氅和衣裳,动作生涩地跨进了浴桶里,他长叹了一口气,真舒服啊,在土地里的时候,为了一点点水分要努力地伸根去够,这会儿能泡在水里简直就是做人参以来最舒服的事情啦。   他一双手臂挂在浴桶上,头枕在上面,热气蒸腾,蒸得他都有些不清醒了,他今天还是第一天做人,脑子里很兴奋,这会儿被热水一泡,有些昏昏沉沉地,靠着浴桶边缘睡着了。   时延跟礼部确认完仪程以后,又在另一间偏殿换好衣裳之后才回了寝宫。   寝宫里静悄悄的,行中等在寝宫门口,时延问:“人呢?”   “在西偏殿沐浴。”行中说,“公子不愿让人伺候。”   时延点了点头,转身往偏殿走去,行中跟在他的身后,走在时延的另一侧的,是起居郎,今早陛下带了个美人回猎宫的事情,已经在猎宫上下都传遍了,不论是什么情况,这件事起居郎都要记录一遍的。   这位起居郎一向很会看时延的脸色,所以这会儿他并没有跟着时延进内殿,而是靠自己的想象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绘声绘色,仿佛亲临其境。   时延进了偏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转过头,看到了在浴桶里睡着了的玉州。   浴桶里的水已经没什么热气,玉州却睡得尽兴,直到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才悠悠转醒,看到是时延,玉州的脸上绽开的笑容,这是他的恩人。   时延伸手在浴桶边碰了碰,敲了敲浴桶的边缘:“起来。”   玉州自然是听他的话,没有任何防备地从浴桶里站起身,伸手拿了放在一边的布巾胡乱地披在身上,随后才用自己新学的步伐走到了时延的身边,他休息得很好,也因为在水里泡了足够的时间,他整个人都生机勃勃的,玉州想,如果这个时候能晒晒太阳,就更好了。   他的发尾被水沾湿,这会贴在布巾上,时延侧头看他,他的发丝并不是纯黑色,而是泛着一点茶色的光泽,时延想起今早看到他的眼睛,也是茶色。   这会儿玉州凑在他的身边,时延又闻到了他身上更加浓重的香味,是药香,但不是苦涩的药味。   玉州仰起头,笑眯眯地看他:“恩人。”   此时玉州用布巾擦干了身上的水,又从一边的架子上拿起了一件衣裳稀里糊涂地裹在了身上,时延只是看着,没有帮忙的意思。   看他做完这些,时延就势在桌边坐下,玉州也凑过去,在他旁边坐好,看着满满一桌的菜肴,吞了口口水,他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没逃过时延的眼睛:“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玉州深吸了一口气,闻见了空气种的饭菜香,他心思不在回答时延问题上,只听见了他第一个问题:“山里。”   “来做什么?”   玉州转过头,看着他:“我说我来报恩。”   时延皱了皱眉头,他说的话真真假假,实则一句也不可信,怎么可能会有人就这么刚好地出现在雾鸣山,又那么巧地被他遇到?   他还想说什么,玉州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我能吃吗?”   从前他都吃土的,唯一见过的,就是小狐狸精从山下带回来的烧鸡,他闻过味儿,很香很香,他想那应该就是人间最好吃的东西了,现在当了人了,当然想要尝一尝人间的吃食了。   玉州看了一圈桌上的菜,并没有烧鸡,他舔了舔唇:“恩人,我想吃烧鸡。”   话说得多了,说话也就不是难事了。   他欠的恩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时延……   玉州闪着他的大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时延出声:“行中。”   一直守在殿外的行中推门进来,随后又缓步出去,没一会儿桌上就出现了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玉州刚伸出手,烧鸡盘子就离他远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时延。   “名字,来猎宫有什么目的?”   “玉州,名字。”   玉州这个名字,还是老榕树给他取的,虽然平时,老榕树跟大石头根本就不会喊他玉州,都是叫他小人参。老榕树说,玉州二字,玉乃美誉,州为四方,希望玉州将来能够疏阔豁达,志在四方。   时延这才松开手,玉州抓起烤鸡,丝毫不顾形象,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烤鸡,就是一顿啃。   时延移开了眼睛。   玉州啃完一只烤鸡没花费多少时间,又用自己的手抓了桌上的菜,没一会儿桌菜就被他霍霍光了,他吃完之后,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时延的眉头越皱越紧:“派你来的人没给你吃东西吗?”   玉州点了点头:“我从前只吃土的。”   虽然时延身在高位,却也听说过民间疾苦,传闻在闹饥荒的地方,是有一种土,用热水冲泡之后,也能饱腹,只是玉州的样子,却怎么也不像来自饥荒地的灾民,况且,从他登基之后,各省报上来的奏折,并没有说哪里是有饥荒的,是欺瞒?还是漏报?   看他嘴边泛着油光,一双爪子也全是油,时延坐得离他远了一点:“行中。”   行中叫人来撤了席面,又让丫鬟给玉州洗漱完,为他束了发,好好地穿上了衣裳,才鱼贯而出。   收拾出来的玉州比他邋邋遢遢的样子好看得太多,一双小鹿眼滴溜溜地乱转,他吃得好睡得好,面颊白里透红,看起来倒是显得年纪不太大的样子。   玉州吃饱喝足,该想着报恩的事情了,他挪动了凳子,往时延的身边凑了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帮你。”   时延看着他:“你连一只烧鸡都吃不起,能帮我什么?”   玉州有些不满意地挺直了腰板,虽然他刚做人不久,但怎么说他也是雾鸣山上一只好几百快上千年的人参,怎么着不比凡人厉害,怎么能帮不了自己的恩人呢。   “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帮你办到。”玉州叉起腰。   “你为什么想要报恩?”时延没有说想要什么,而是又问起了玉州问题。   玉州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说:“老榕树说,有恩就要报,要了却因果,才有飞升之道。”   “飞升之道?”   时延从不信鬼神之说,即使玉州平白无故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也只认为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对玉州的说辞自然是一个字也不肯相信。   玉州郑重地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你说,我都帮你办到。”   时延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也想飞升。”   玉州绞手指,捏衣裳,抓头发,摸耳朵,张了张嘴,然后愁眉苦脸:“我自己都还没飞升呢。”   他伸出手去捏时延的衣裳,龙飞凤舞五爪金龙上的金线快被玉州给薅下来了:“你就不能换一个愿望吗?这个愿望太难了。” 第4章   “刚刚还说你什么都能办到。”时延语气有些凉地开口,“看来你要报恩的话也不是什么实话。”   玉州还想说什么,时延却站起身来,离开了偏殿。   他想追上去,但无奈刚学会走,跑还是有些难,只能被时延留在了屋里。   出去偏殿的时延面色倏然冷厉起来,他看向行中:“找人看着他,一举一动都向朕报告。”   接下来的这几天他都会很忙,没什么时间跟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奸细来周旋,又或者他太会演,但再怎么会演,也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行中暗暗记下:“一应待遇……”   时延回头看他:“他要什么都给。”   行中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遵旨。”   接下来的好几天,玉州都没有见过时延,贴身照顾他的也不是行中,而是行中带来的徒弟,还有两个丫鬟,都是行中带出来的。   玉州这几日也不急着报恩了,一是因为他见不到时延,二也是因为他刚刚做人,还是需要恶补一些关于做人的知识,毕竟只靠老榕树和大石头说的那一点点东西,怕是没有办法好好报恩的,若是再被什么修仙修道之人看出来真身,再把他当什么妖魔给处理了就不好了。   时延这几日忙着春猎的事宜,在山下安营扎寨,并没有回猎宫住,玉州百无聊赖,拉着照顾他的丫鬟晴彩在猎宫里游荡,在看到猎宫也有藏书的时候,他让晴彩帮他找了一本关于修仙的书,无奈他不识字,只能让晴彩念给他听。   这一听就一发不可收拾,玉州恨不得吃住都在藏书楼里,还是晴彩劝他,他才回了偏殿。   在山下营帐里的时延,除了主持春猎,还有装模作样地去打猎,为了他的安全,他打猎也只是在一边圈起来的地方,玩些灰兔子之类的,晚间还有各种庆贺的宴席。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时延按着眉心,问行中:“猎宫里怎么样?”   行中赶紧拿出这几日从猎宫中传来的信儿:“陛下是拣要紧的听吗?”   时延看着摇曳的烛火:“事无巨细。”   行中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第一日,公子晨起吃了五个肉包三个糖包一个菜包,一碗粳米粥,两碟小菜,吃完后绕着猎宫散了一圈步,从墙角挖了一株不知名的草回偏殿养着;午膳吃了两只烧鸡,一条蒸鱼,三个狮子头,两碗二米饭,一盅金银汤。午膳后给他的小草浇了水,睡了一个半时辰;晚膳只用了三盏火腿冬瓜汤,四张肉饼,天色还没全黑就睡下了,第二日也是如此。”   时延想起玉州跟他说的,自己从前只能吃土,想来这句话不算是虚假之言?   “后面每日都是这么吃的?”   行中面色不改,摇了摇头:“后几日,在午睡醒之后,加了两碗糖水,几块糕点。”   “太医看过没有?”   行中点头:“太医去诊过脉,说公子身体康健,只是开了些消食的茶,但那消食茶一喝下去,吃得更多了。”   时延:……   “继续。”   “这两日公子多了一个爱好,就是去藏书楼看书。”行中松了口气,总算是正常了一点。   “他识字?”   行中说:“是晴彩每日帮他念的。”不等时延询问,他接着又说,“晴彩说,公子每日都要听的书是《西番菩萨经》,每日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连饭量都小了些,早上已经少吃了一个糖包。”   时延朝行中挥了挥手,再听下去无非也就是听行中报菜名,干脆不听了。   行中便离开了营帐里,时延点了点手指,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查得怎么样?”   那人在暗处,声音很低:“回陛下,京中之人并无异动,他出现在山中,只是巧合。”   时延点了点头,那人便又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营帐。   行中守在帐外,听见时延吩咐:“明日把他带来营帐。”   “是。”   *   知道时延要见他的时候,玉州的眼睛都亮了些,听了这几日的经,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身上都冒着光华,于是他看向晴彩:“我能把那本经书带上吗?”   带上经书,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劝说时延,修仙是个人的事情,是没有什么捷径的。   晴彩保持着微笑:“自然是可以的。”   玉州双手合掌:“多谢姐姐。”   晴彩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再每天念经书了,再念下去,她觉得自己都快要顿悟参禅了。   到了山下,玉州才发现,原来雾鸣山的山脚下是这样一块广阔无垠的地方,上次他跟时延从山里出来,整个人都被时延的大氅给裹住了,这会儿才看到初绿的草地上扎着一个又一个的营帐,其中金顶的就是时延的营帐。   侍卫把玉州接到时延的营帐里,他钻进去,发现时延并不在,守在一边的是行中:“公子。”   见到行中,玉州也很高兴,但他还是更想见时延:“他呢?”   行中说:“陛下还在仪典之中,晚间会回来。”   玉州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在脚踏上等时延,又觉得没什么事做,于是从包袱里找到晴彩给他收拾的经书,兀自看了起来。   行中捂着眼睛,公子哟,你那书都拿反了啊,就这样还能看得津津有味?   玉州没在意行中的目光,他看着书,脑子里确实晴彩给他念经文的声音。   见他像是入定了,行中也没再营帐里多待,他退出营帐,找到一个侍卫:“去回禀陛下,公子来了,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没一会儿侍卫就回来,说陛下让公子过去。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下来,今日晚间有晚宴,是用猎到的猎物入菜,行中想起公子在猎宮中那么能吃,这会儿也应该饿了才对。   所以当行中说要带玉州去找时延的时候,玉州把那本经书塞进怀里,随后就跟在行中的后面,蹦蹦跳跳的,很是开心。   这会儿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面已经架起了篝火,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香味,但比这些香味更吸引他的是坐在人群之中的时延。   好几日不见,玉州觉得他好像更英俊了一些,于是没顾得上行中的呼喊,他就已经咋咋呼呼地跑到了时延的跟前。   “我好几天没见你了。”他动作很熟练地凑到时延的身边,自来熟一样挽住他的胳膊。   坐在时延周遭的大臣虽然都已经听说了陛下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少年,形迹可疑,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形迹可疑。   “坐好。”   玉州乖乖地放开他的手,乖顺地坐在他的旁边。   一边礼部官员没忍住,他走到时延的跟前:“陛下,他坐在您的身侧,于礼不和。”   世人皆知,皇帝右侧的位置,应当是皇后的,现如今中宫无主,时延右侧的位置自然应该空着。   时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听见另外一道苍老的声音:“行走在外,一切从简,天地方圆,又怎么分左左右右的,章大人,您多虑了。”   开口说话的是肃亲王,是时延难得还尊敬的一位宗亲,想来最大的缘故就是因为他识时务吧,时延这几日本来就因为春猎仪程正不耐烦,这章大人还没眼色地凑上去,可不是正撞枪口了。   玉州对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他扯了扯时延的袖子,从自己的胸前把那本经书递给时延。   暮春的风还是有些冷,玉州碰到时延的手有些凉,他却毫不在意:“你不是说想要飞升吗?飞升之道,就在其中。”   时延看着他装模作样地翻开书,但实际上书都拿反了,他有些凉凉地开口:“朕不懂。”   玉州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知道你不懂其中深奥。”玉州把老榕树曾经耳提面命地说辞告诉他,“要飞升这种事情,还是要自力更生。”   “所以你的恩不报了?”时延从他的手中抽出那本经文。   玉州愣住:“不是呀,我不是告诉你飞升之道了吗?这不就是报恩了吗?”   时延唇角弯了弯:“藏书楼是我的,书是我的,字是我自己看的,你做了什么?”   玉州捧着脸皱起眉头:“你非要这么说的话,这是我从藏书楼取下来的给你送过来的……”   “所以你的恩就报得这么敷衍?”   玉州叹气:“那好吧,不过,你就不能换个愿望吗?”   “可以,我考虑考虑吧。”   玉州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有点饿了。”   时延从自己的面前给他端了一碟烤肉:“吃吧。”   他是皇帝,自然不需要自己烤肉,在他面前的也是品相最好的,只是数量有点少,根本填不饱玉州那无底洞一样的肚子。   玉州很快就把时延给他的那碟肉吃光了,他用筷子还是不太熟练,所以吃东西的时候是半抓半刨,总之毫无美感可言。   他侧过头,嘴角还泛着油光:“这是什么肉啊?好好吃。”   时延看着他嘴角的油,忍无可忍地掏出手帕递给他:“是山里打到的猎物。”   玉州:!!!   雾鸣山里打到的猎物!那不就是他曾经的小伙伴们!   玉州不可置信地看着时延:“这这这,怎么可以吃猎物呢!你想要飞升,就不能随意杀生啊!”他就差哭天抢地,“它们都是我的小伙伴!”   时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并没有理会他胡言乱语的第二句话:“所以呢?你不也想要飞升。”   “是啊!我可没有杀生啊。”   时延看着他这几日就已经圆润起来的肚子:“那你先给你这些日子吃的猪,鸡超度吧,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那,那,那又不一样。”   时延却继续反驳他:“不是众生平等吗?怎么,猪和鸡就比不上山里的猎物了?”   玉州懵了,他甚至觉得时延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5章   玉州凑到时延的面前,已经擦掉了嘴上的油,十分虔诚地问:“我应该怎么超度它们啊?是不是应该去对着它们的尸体念经文?”   时延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听进心里去了,只能说:“尸体都被你吃进肚子里了,你每天听经文,算是已经给他们超度了。”   玉州一听时延的话觉得有道理,也没想过为什么时延会知道他每天听经文这件事,松了一口气之后,玉州手撑着头,四处环视整个这一片草坪,他悄悄地拉了拉时延的衣裳:“我如果要上山的话,应该从哪里上去啊?”   时延看着他:“上山?”   “我想去跟榕树还有石头告别一下,他们知道我不见了,肯定会担心我的。”   时延的眸色暗了暗,果然,他的背后还有人,榕树和石头,应当是他们的人的代号。   就是不知道,把这样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人安排在他的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既然人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那他就带着,毕竟玉州总归是有趣的。   碍于时延在现场,所有人都很拘谨,甚至喝酒都不敢大声,时延待够了章大人要求他待的时间,就带着玉州回了营帐,他们一走,整个空旷的场地上骤然欢呼声四起。   玉州边走边回头:“为什么你一走他们就高兴了?”   他比时延矮了一个头,这会儿要看他的表情有些吃力,他仰起头,在昏暗的夜色下只看到了时延晦暗的脸。   时延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万人之上,从来都是孤独的。   回到营帐里,玉州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吃好了晚膳,晴彩会在他睡前再给他念一遍经书,伴着晴彩的声音,他能好眠一夜。   今天来到这里什么都被打乱了,他只吃了两口肉,这会儿正饿,还有些困倦,不知道这会儿应该是先吃东西还是先睡觉。   玉州打了个呵欠,肚子也是一阵咕噜咕噜地响。   时延听见了他五脏庙的动静,叫行中准备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玉州拉着他的手说了感谢,最后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玉州已经,虽然还不是那么利索,但已经不会像先前只用手抓,只是在不太好夹的食物上,还是会用手辅助一下。   时延没什么胃口,看着玉州不算熟练的动作,倒也是别有一点趣味。   只是玉州又饿又困,在吃东西的时候头一点一点的,似乎下一秒钟就要睡过去,但他还是坚持着,手中的筷子一刻也没有停下。   或许是因为今天时延说的话,玉州刻意避开了桌上的肉菜,吃了一肚子的素菜。   时延看着剩下的一桌子的肉菜,甚至连他最爱的烧鸡都一口没动,时延顿了顿。   玉州吃完了东西,还记得要擦擦嘴,还要找晴彩帮他洗漱,这一切都是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做的,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只是在玉州脱衣服的时候,行中才愣了愣:“陛下……”   “让他在这睡。”   行中点了点头,帮玉州脱了身上繁复的衣衫,在时延营帐里的床上躺下。   玉州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他摸到放在一边的经书:“晴彩姐姐,念经书。”   时延接过他手上的那本经文,应该是最近被翻过很多次,书上已经有些折角的印记。   “圣菩萨曾言,色即是空……”   玉州翻了个身,他觉得今天的晴彩姐姐的声音有些粗,但又莫名地好听,这样的声音比晴彩姐姐的声音更让他心安,就是如果能从他听过的那里念就更好了。   时延念了一会儿经书,也不知道是经文的原因还是躺在床上的玉州身上散发的药香,让他也觉得有些困倦了。   行中最是体贴,帮时延宽了衣,随后熄了烛火退出了营帐,时延在玉州的身边躺下,今夜算是难得地好眠。   营帐外,起居郎已经开始奋笔疾书,行中想凑过去看一眼,被起居郎遮住了大半内容,于是只能作罢。   玉州的睡姿很不好,几乎是一整夜都在翻来覆去,时延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双手双脚紧紧地抱着他,这才有了些清净。   醒来的时候,玉州整个人都挂在时延的身上,时延的睡姿很板正,他有些心虚地把腿从时延的身上放下来。   他一动作,时延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清明像是一整夜没有睡过。   “早上好。”玉州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今天能上山去一趟吗?你能告诉我你遇到我的时候走的哪条路吗?”   时延坐起身,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你从哪里来还需要朕告诉你吗?”   玉州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没看清出来的路。”   “朕会让人送你进去,还想要什么?”   玉州挠了挠自己被睡得很乱的头发,这几日在猎宫,他也算是知道了一些作为人的基本常识:“能给我点钱吗?”   时延自是依他,让行中给他准备了一包袱的银子:“去吧。”   玉州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的时候还对行中说中午要吃的东西,行中笑容满面地答应他,在玉州转身之后,他就淡了笑意。   禁卫军和陛下的影卫都在查他的身份,但谁都查不到,即使是把京城所有的网全都梳理了一遍,也依旧查不到关于玉州的任何一点信息。   这对陛下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时延的侍卫按照先前说的,把玉州送到了深山一点,也没有再要为他带路的意思:“剩下的路,公子应该能找到了。”   玉州背着包袱,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抓着包袱带子继续往山上走,而原本说不跟他一起的侍卫,却仍是跟在他的身后,敛了气息,无声无息。   玉州茫然地四处望了望,他其实还是不太能找到老榕树和大石头的位置,他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山上生灵的气息,这是他化形之后,在听了那么多日的经书之后,学会的第一个技能。   在一番不太成功的心法之后,玉州终于感觉到了老榕树的方位,他背着有些沉的包袱,径直往那个方向去。   老榕树跟大石头望眼欲穿,也不知道小人参到底去了哪里,他们这一圈,除了先前化形了的小狐狸,并没有别的开了灵智的生灵,他们虽然着急,但也只能在原地等着。   没一会儿,玉州就找到了老榕树和石头的位置了,他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来了,凑过去对着榕树和大石头就是一顿蹭:“我回来啦!”   老榕树的树枝颤了好几下,它尝试着叫了一声:“小人参?”   玉州赶紧点头,在它们面前转了个圈,给它们展示自己的这副身躯:“是我啊是我啊,你们看,我化形了。”   大石头也醒过来了:“真是你啊,那天的雷劫就是劈你来的啊!你这些天都去哪了啊?”   玉州盘腿坐在大石头上,给它们讲这些天的经历:“所以就是这样,我得去报恩呢。”   老榕树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一个凡人被雷劫劈了还能生龙活虎地活着?”   玉州点了点头:“他很厉害的!什么都会,还很俊。”   老榕树:……   “你没跟他说你是人参精吧?”   玉州点了点头:“他没问我呢。”   意思是问了他就会说,老榕树赶紧说:“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人参精。”   玉州仰起头:“为什么啊?”   “傻孩子,人都害怕什么妖精鬼怪的,咱们不就是妖精吗?你就不怕把你的恩人吓死了?了却不了恩情,你就没办法飞升了。”   老榕树说完,又很严肃认真地说:“还有,你经历了雷劫,现在已经不再简单地是一棵人参了,凡人吃了你能长命百岁,妖精吃了你能修为大增,你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人参精啊。”   玉州眼睛一亮:“那我给我恩人吃一口我的肉,他就能长命百岁,我的恩是不是就报了啊。”   老榕树嗤了他一声:“你以为是咬一口的事吗?要想长命百岁,是要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才行,一命换一命。”   玉州有些遗憾,又赶紧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啊?我第一次做人,什么都不懂呢。”   老榕树心想你没有做人的经验,我就有了?   但他在玉州面前一向是成熟睿智的,这会儿自然也不能露怯:“小人参啊,做人呢,要知恩图报,要与人为善,还要潜心修炼。”   他说得话玉州都点头记下,等它们都说完,玉州才把包袱拿出来:“这是我问他借的钱,在人的世界,这个东西最重要了,我给你们埋在这里,以后你们要是化形了,就挖出来,然后来找我啊。”   玉州看了一眼四周,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就去旁边捡了块小石头,石头和手并用,在原先他自己的生长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把那一包袱银子都埋了进去。埋完银子之后,想了想,又捧了几捧土装进包袱里。   做完这些之后,玉州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基本都是这些日子在时延身边吃了些什么,又把晴彩每日都给他念的经文又给老榕树和大石头念了一遍:“我还不识字,后面的他们还没给我念,我也不知道了。”   玉州捏了捏自己有些酸麻的腿:“我都饿了,要回去了。”   老榕树挥动枝丫跟他道别,大石头还是闷闷的一声未发。   玉州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有人掀开了他埋银子的地方,发现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又重新盖上。   另一人绕着榕树上看下看,也并没有发现异常,随后又仔细地看了看那石头,也没有什么传递信息的痕迹,两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才离开了原地。   等到玉州回到雾鸣山山脚下,时延的侍卫都已经等在那里,玉州朝他们挥了挥手:“他呢,他没来接我吗?”   侍卫长只是低下头:“圣驾明日就要回朝,陛下正忙着。”   玉州哦了一声,也不是很在意,他在猎宫的时候就知道时延很忙,所以随着他们回到了猎宫。 第6章   圣驾回京的事情有相应的官员督办,时延难得地清闲,手边除了奏折,还有一本经书,时延闲来无事,倒也翻阅了几页。   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玉州回来了,只是时延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还会回来,也许没带回去什么信息,还得再在他身边待一段日子。   没人教玉州规矩,他在猎宫里的身份有些不清不楚的,时延没有发话,他就不算主子,但也没有人敢把他当奴才,所以他咋咋呼呼往时延寝宫来的时候,也没人敢阻拦。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玉州推开门,献宝一样把自己从山里挖回来的土给他看。   时延掀起眼皮,看着他脏兮兮的手上沾着泥土,晨起时梳好的发髻,上面插着好几片从山上带回来的枯枝落叶。   “带土回来干什么?让我也尝尝?”   玉州郑重地点头:“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的土,跟你分享。”他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报恩,所以就只能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分享给时延。   时延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我看过了,收起来吧。”   玉州笑起来,把自己带回来的这一捧土放进了一边的花盆里,花盆里种着玉州从猎宫哪个不知道名的角落里挪过来的一株草,玉州像宝贝一样种着,没想到时延回来之后也没给他扔掉。   他收好这些东西之后,才凑到时延的旁边:“你是要出远门了吗?”   时延点头:“不是出远门,是回去。”   玉州有些懵懂:“你的家不在这里吗?”   时延只是侧头看他,伸手拨下了与他脑袋上的枯叶,在拿下来的那一瞬间,又觉得那叶子似乎长在他头上也没什么突兀。   他的家,似乎天下都是他的家,但他还是孤家寡人。   “去洗洗。”   玉州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缝里都沾着泥,这些日子晴彩已经教了他很多东西,所以这会儿他就去找了晴彩准备好好洗一洗。   在玉州离开之后,一直在暗处跟着他的侍卫来到时延的跟前:“陛下。”   “说。”   “公子一个人上了山,好一会儿才停下,最后停在一棵大榕树前面,一个人在原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时延想起先前玉州说过的榕树和石头,问:“榕树旁边有石头吗?”   那侍卫点头:“有的,很大一块石头,公子是坐在石头上面自说自话,说完之后又把所有银两都埋在了底下。”   “说了什么?”   侍卫的脸木了木,他当时也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并没有把玉州说的话听完整:“公子先说要报恩,随后,念了很久的经文。”   侍卫又补充道:“属下已经留人守在原地了,若有可疑人员,定能一举拿下。”   时延的目光落在盆里玉州带回来的泥土:“传太医来。”   玉州对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他收拾好了自己的身上,重新来到时延的身边,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他揉了揉肚子,看到时延在看书,轻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他的话音刚落,行中就已经带人摆好了饭桌,玉州便凑过去,端坐在桌边,等着时延。   时延并没有什么口腹之欲,每日进食也不过是为了基本的生理需求,但玉州坐在让他的旁边,看他吃得那么香的样子,时延也比平时吃得要多些,往常只是听行中说他吃得很多,今日真正见识了,才觉得有些惊心动魄,看着玉州那么平坦的腹部,能装得下那么多吃的?   伺候玉州的晴彩已经是见怪不怪,时延看着,随后还是请了太医来给玉州诊脉。   得到的自然也是玉州身体十分康健这个结果。   按照先前玉州在猎宫里的行程,吃完饭之后他就应该去给他的那株草浇水,为了消食,他是从猎宫里的鱼池里取水,能走好大一圈,刚好消食。   所以在太医离开之后,玉州抱着自己的花盆:“我去给我的草浇水了,一会儿再回来。”   却没想到时延也站起身来:“朕跟你一起。”   玉州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他走在时延的身侧,把自己怀里的花盆给他看:“这个是我在那边挖的。”   时延终于仔细地看了一眼花盆里的杂草,也确实像是杂草,稀疏的叶片,风都能吹倒的根茎,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是什么草?”   玉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它就是和我眼缘,我觉得它跟我长得很像。”   时延有些不赞同,从他遇到玉州开始,他就一直是蓬勃向上有生机的,跟这个稀疏的杂草一点也不像。   猎宫的规模不如皇宫,但比起一般的建筑来也是很大了,玉州吭哧吭哧地抱着花盆,不知道是不是里面装了来自他故乡的土,整个花盆都重了不少。   好不容易走到鱼池边,玉州让时延等在岸边,自己往鱼池边给花盆浇水。   时延站在原地,看着用手捧着水往花盆里浇的玉州,行中在他的身侧:“行中,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行中只是低着头:“陛下如有疑虑,不如将他留在猎宫……”   时延侧过头看着行中:“不带在身边,又怎么知道他的目的呢?”   “陛下三思,来路不明的人带在身边,实在是危险啊。”行中虽然看不出玉州到底哪里危险,但毕竟他的身边是天子之侧,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大祸。   时延还想说什么,玉州已经给他的草浇好了水,这会儿端着花盆回到了时延的身边,他打了个呵欠:“我们回去吧?”   时延点了点头。   回到寝宫,玉州朝他的偏殿走过去,晴彩之前就已经跟他说过,他要自己住一个房间,玉州很乖,晴彩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回京的一切事宜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只有一件事需要时延来做决定,就是关于玉州,是把他留在这里,还是带着他回京城。   一向杀伐果决的时延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那么快地做出决定,直到要出发的前夕,时延才对行中说:“把他留在这里吧。”   行中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在陛下的身边带着一个危险的根源。   猎宮外一切准备妥当,时延坐在寝宫内,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吉时已到,该出发了。”行中走到时延的面前,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催促了。   “他呢?”   时延问的自然是玉州,行中回答:“公子还在睡,平日里这个点儿也没起。”   时延站起身,在行中的目光中走到玉州住的偏殿里,他的睡姿一向不好,这会儿被子已经被踢开,他的身上只穿了中衣,在一夜的摸爬滚打中睡得乱糟糟的,露出一截晶莹的脚腕和精致的腰线。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玉州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时延穿戴整齐,他揉了揉眼睛:“你又要出门啊?”   时延点了点头。   玉州抱着被子蹭了蹭,他还有些困倦:“那你要小心哦。”   时延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随后转身出了偏殿,不再回头。   回程的銮驾只等他一人,在时延发话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雾鸣山,往京城行去。   玉州睡醒之后,喊了两声,却并未有人回应,晴彩跟小源都是京城带来的宫人,自然是要跟着圣驾回京的。   玉州久等人不到,才自己起了床,发现平日里热热闹闹的猎宮,安静得针落可闻。   他刚自己穿上衣裳,偏殿门就被推开,一个宫人走到他的面前,二话不说就扒了他身上的衣裳,只扔给他一间灰扑扑的衣裳,玉州有些懵:“你做什么啊?”   那人只是嗤笑一声:“现在你不配穿这样的好衣裳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公子要一步登天了,但谁也没想到圣驾回朝,却并没有带上他,大家也都知道了陛下的意思了。   猎宮里的宫人都过得清苦,也只有在圣驾来时才会有些油水可捞,这会儿圣驾离开了,他们的生活自然也就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   只是除了一个玉州。   他是被陛下厌弃的人,倒是能为他们平静无波的生活添一点乐趣。   玉州的衣裳被抢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穿上了那人给他的灰扑扑的衣裳,他还是不太会穿,自己穿的衣裳有些乱。   肚子有些饿,玉州揉了揉肚子,往常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给他准备好吃的了,这会儿没有了,他只能自己去找吃的。   一路上遇到的人,玉州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他笑着问:“你知道哪里有吃的吗?”   那些人却不理他,只是嘲弄地看着他:“想吃东西?拿钱买啊。”   玉州摸了摸自己的怀里,没有银子,时延给他的银子他都给了老榕树和石头了,自己的怀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没有钱啊。”玉州撇了撇嘴。   “那你就饿着吧。”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玉州揉了揉肚子,心想等时延回来,他一定要跟他说自己要吃很多好吃的。   想完之后,玉州又垂下头,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先前每天都对他很好又跟他笑的人,今天会这么对他,是他做错什么事情了吗?等下次见到时延,他要问一问他。 第7章   时延走了三天,玉州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天,他原先睡的屋子不能再睡了,也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睡在哪里,他养的那盆草也被人扔了出来,幸好花盆没有碎,里面的土也没洒出来。   玉州抱着自己的花盆漫无目的地走在猎宫里,最后停在了鱼池边上,虽然今天没有饭吃,但草还是要喝水的,于是他走到自己以前给草浇水的地方,给他的草浇了水。   “你是不是没吃饭啊?”玉州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他回头去看,是先前他在鱼池边遇到过的宫人,他那时总是对玉州笑,玉州还记得他。   玉州一只手抱着花盆,另一只手揉了揉肚子,随后点了点头,小枣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你吃这个吗?”   玉州放下了花盆,接过了那个馒头,他饿极了,原先觉得没什么味道的馒头,这会儿吃起来也是甜的。   “我叫小枣。”小枣看着玉州吃着馒头而微微眯着的眼睛,“我来猎宫好几年了。”   他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爹娘养不活他们了,作为大哥的小枣觉得自己应该担起当大哥的责任,于是他净了身,却没想到他没被分到京城的宫里去,反而来了这猎宫。   猎宫一向清闲,也没什么油水,但好在算是稳定,每个月有那么点份例,他过得清苦,但也每个月给家中寄点钱回去。   先前猎宫里的传闻他都听到了,也知道了这个先前在陛下面前的红人,转眼都成了弃子,昨天还是大鱼大肉,今天就连个馒头都吃不上。   “谢谢你的馒头,我能帮你做什么事啊?”玉州一直记得老榕树的话,别人给了恩情,那就一定要报。   “你还有地方去吗?不如你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小枣说,“我负责鱼池这边的洒扫,活不太多,也不会很累。”   玉州点头:“好,我帮你干活。”   于是玉州就留在了鱼池这边,住进了小枣的那个小房子里,房子太小太逼仄,只有一张床,小枣让他睡床,玉州却不愿意,只是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小枣睡床,他睡地上,他本来就是人参,睡在地上也没什么。   玉州把自己的花盆放在小枣房间里的窗边,能保证它晒到每日的第一缕阳光。   猎宫留下的宫人本来就不太多,管事的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他们,只要做好了手里的事情,也不会被太苛刻,先前还有人想看玉州的笑话,但想做弄他的时候有小枣帮他解围,又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天之内大家就都歇了这种心思了,不过都是可怜人而已。   玉州比他们更可怜,他曾站在过高位,如今又零落成泥。   只是玉州不是猎宫的在籍人员,上面也没有定下他的份例,猎宮的分利一向都是紧紧巴巴的,所以一应用度都没有玉州的份,他只能去蹭小枣的那份,只是小枣的份例本来就不多,多一个人分,两个人都吃得不太饱。   小枣要负责的范围很大,玉州开始不太会干活,但小枣很耐心,一点一点的教他,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玉州叹了口气,他又饿了。   小枣说:“我们放饭的时间在午时,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玉州嗯了一声,坐在地上不动了。   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墙角是他们刚刚打扫好堆在一起的残破的叶子。   玉州随手捡起了一片,他拿到小枣的面前:“好看吧?”   小枣点了点头,他看不出这叶子有什么好看的:“好看,你喜欢叶子吗?”   玉州笑起来:“想戴在头上。”这片叶子脉络清晰,叶片的形状也很好。   “我帮你做一个发饰吧?”小枣有一手好的绣工,是进了猎宮以后练出来的,他们光靠着猎宮里的这点份例是不太够的,闲暇的时候也做点什么东西出去卖,换点银钱。   玉州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我再多帮你干点活。”   玉州的适应能力很快,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好吃的,不能看经书,还要干活的日子,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他交到了新朋友,而且,新朋友的手很巧,一晚上就给他做好了发饰,是用绿色的布缝上的,布料不太好,但做东西的人手法很好,看起来很漂亮。   玉州立刻就戴在了头上,朝小枣摇头晃脑:“好看吧?”   “好看。”   小枣看着天真不知事的玉州,知道他以后的归宿可能就是这里了,这座猎宫只有春猎的时候才会被使用,今年春猎时间已经过去,小枣听说过,除去雾鸣山,别的地方也都能举行围猎,也许日后,陛下也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玉州,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吗?”小枣问。   玉州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以后是会飞升的。”   小枣听着他说的话,也终于明白了陛下为什么会把他留在这里了,他像是脑子有点问题,做一时的消遣还好,如果真要把他带回宫里,就算不是被陛下厌弃,也会在那个能吃人的皇宫里得不到善终的。   他留在这里,好像是最好的选择了。   “玉州,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小枣问他。   “想吃烧鸡。”玉州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明天是猎宫采买的日子,我跟管事还挺熟的,给点钱就能让他帮忙带的。”   玉州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等我下次去山上,找到我的亲戚,就有钱了。”   “好。”小枣也笑。   时延走了三天,玉州在第三天吃上了烧鸡,为此他还帮小枣多干了很多活,他觉得这次吃的烧鸡比以前吃的都好吃。   “玉州,下次见到陛下,不能再那么随便了,见到陛下的第一眼,就要跪下。”小枣说,“他这次没带你走,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不懂尊卑啊?”   玉州还是懵懂的样子:“我不知道,你说他是故意不带我走的吗?”   小枣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说出来:“陛下不是故意的。”   玉州这才笑起来:“他就像上次一样吧,有事要忙,忙完了就会来接我的,毕竟我恩还没报完呢。”   小枣没有说话,他不想去打破玉州的幻想,帝王心深似海,玉州已经是弃子了,哪里还能再见到陛下呢?算了,等下次采买的时候,再给他买个烧鸡吃。   *   圣驾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从雾鸣山到京城有十天的路程,但因为回程的人马太多,三天了也不过只走了很少的一段的路程,时延坐在马车里,手边是一本被翻得已经卷边了的经书,是玉州最喜欢听的那一本。   行中敲了敲马车车窗:“陛下,今夜能宿在驿站。”   时延嗯了一声,目光晦暗不明。   入夜,驿站安静得连一丝虫鸣也没有,时延的心不静,这两日看经文能够静下来的心,在此刻烦躁到了极点,他不可避免地想到玉州。   发现自己被留下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没有行中的打点照顾,他又会怎么在猎宫里过呢?   他没报完的恩,又该怎么办呢?   夜静到了极致。   “行中,备马。”   行中一愣,赶紧去安排了。   时延走的第四天,小枣已经教会了玉州在宫里的生活守则。   见到管事,要鞠躬问好。   见到陛下,要跪下俯身,不可直视龙颜。   玉州很听话,小枣说的他都有做到。   见到猎宫的管事,他会躬下身,带着点谄媚的笑,不过这种笑他还没学会,在小枣看来笑得很傻就是了。   今天轮到玉州去厨房打饭,他听了小枣的话,对打饭的人说了些好听的话,夸他勺子挥得好,打饭的宫人便多给他了一个馒头。   小枣看到之后夸了他:“你把这个多的馒头留下吧,你总是说饿。”   “好。”玉州喜滋滋地把馒头塞进衣襟里,这也是小枣教他的,要把吃的藏起来,不然可能会被抢。   “今晚上我去找厨房,烧点热水,给你洗个头发洗个澡吧。”小枣看着他沾了泥的头发,“按理说我们是能五天洗一次的,但我们只有一个人的份额。”   玉州点头:“好。”   他们这几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早起吃饭,吃完饭之后去打扫鱼池,小枣收拾岸上的枯枝落叶,玉州就去捞池子里的落叶,他干得也得心应手。   “玉州,要小心点,不然今天我打扫鱼池,你扫上面吧。”小枣看玉州有些没精神的样子,把他从鱼池边拉起来,“你做我的。”   玉州也就没推辞:“那好。”   玉州接过他手里的锄头,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收拾杂乱的地方,在一个墙角,墙角有一个洞,洞里堆积着很多已经腐叶,他蹲下来,用手把里面的枯叶都扒拉出来,他转头去叫小枣:“小枣,你看,这里我们都没收拾到。”   他回过头,没看到小枣的影子,却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玉州的眼睛突然绽放出光芒,刚想跑过去跟他说话,但突然想起了小枣教他的那些道理。   他收回了想要朝时延跑过去的脚,立刻呈五体投地的样子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额前,是一个绝对的下位者的姿态。   时延的目光紧缩,手不自觉地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   “参见陛下。”他听见玉州向来无法无天的声音里,带着谄媚。   好好的一张白纸,不过几天不见,竟然被人染成了这个样子。 第8章   时延的目光落在玉州趴在地上的脊背,灰扑扑的太监衣裳里空荡荡的,一看这件衣裳就不合身。   头发有些打结,发髻上还缠着什么破布,看起来更疯癫了一些。   “起来。”时延的声音很冷,玉州听着却很高兴,他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已经跑到时延的身上了,步子却没能跟上,还是停在原地。   小枣教他的,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可以随意近陛下的身。   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可以开口说话,他就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时延。   这下时延不仅是声音冷了,连面容也变得很冷:“过来。”   玉州这才跑到他的面前:“你回来啦?事情都办完了吗?”   时延这才看清他的脸,因为刚刚用手去掏了洞,玉州的手上还有些腐坏的叶片,这会儿都沾在了额头上,脏兮兮的。   身上的衣裳有破洞,然后被人缝上的,脚上穿的鞋也有破洞,露出了一截小指。   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出了棱角,瘦削的面颊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一些。   玉州看到时延很高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在衣裳上把那些脏污擦干净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馒头的表皮上已经有些干了,上面沾了点土。   玉州把沾了土的表皮掰掉,时延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扔掉,却没想到他把那一块自己吃掉,然后把馒头的芯儿递给时延:“请你吃。”   一边跪在地上的小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玉州这个动作会引得时延不高兴。   时延从他手里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看到时延的动作,小枣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空虚,陛下回来,是来接玉州走的吗?   他刚刚交到的朋友,能陪他度过余生的玉州,应该也要离开了。   “你在做什么?”   看到时延吃了他给的馒头,玉州很高兴:“小枣给我吃东西,给我房间住,我帮他干活。”   “你住哪里?”   玉州便带他去看他们住的小房子,小枣本想跟去,但时延的护卫拦在他的前面,他只能跪在原地。   从鱼池到他们住的房子不太远,一路上走过去也遇到了些原本在猎宮里当差的工人,玉州记得小枣的话,看到衣裳上色彩多一点的,就要行礼,说些好听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就能过得很轻松。   玉州跟在时延的身边,看到走过来的管事,立刻就要弯下腰行礼,嘴上喊着公公好,却没想到自己的腰却没能弯下去,而是被时延托了起来。   迎面走来的宫人看到玉州身边的时延,几乎是瞬间就跪了下去,而玉州有些着急,他扯了扯时延的袖子:“不行礼的话,我们晚上的饭就会少一个馒头的。”   时延的手紧紧地桎梏住玉州的腰,他一句话也不说。   玉州只得叹气:“我最后一个馒头都分给你了,今晚要是少一个馒头的话,又要挨饿。”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玉州的住处,玉州推开门:“你看,我住在这里,小草每天都能晒到太阳。”   这是一间下人房,宫里的登记制度森严,这样的房间是最下等的宫人住的,时延的身边,就连行中的徒孙,住得都比这个房间好。   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破柜子,还有很明显的地铺,薄薄的一层褥子,和露着黑心棉花的被子。   “我睡地上,小枣睡床。”玉州还是笑着,“就是有点点硬。”   屋子实在是小,玉州只是让时延看了看,就没让他进去,他说完了自己的事情,才去看时延:“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还要走吗?”   时延还没开口说话,他的身影被屋子的挡住,在旁人看来,这会儿在门口就只有玉州一人。   “是你们说晚上要热水沐浴的,那可要二十个铜板的。”说话的是小厨房的人。   玉州挠头,下意识地走过去,朝着小厨房的人卖乖:“便宜一点嘛,等我有钱了补给你。”   这些话也都是小枣教他说的。   那人笑起来:“便宜点也不是不行嘛,不如你晚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他这才看到了在房子阴影边的人。   “陛下,陛下饶命啊!”   时延的愤怒在那人言语冒犯玉州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把猎宮的宫人全部带来。”   玉州赶紧拉住他:“不要啊,不要用这些小事去打扰管事,不然我们接下来几天都要吃白菜叶子了!”   时延没看他,没一会儿猎宮中的留守的宫人都来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玉州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里的小枣,他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小枣说过,别人做什么事情,他也要做什么,于是在时延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赶紧跑到小枣的面前,也跟着跪了下去。   时延只是转了个头,身边的人就不见了,他目光落在那一堆人里,一眼就看到了玉州,他跪的姿势比所有人都要标准,时延的眉皱得死紧,走到玉州的面前把人提溜了起来。   行中没有跟来,来的是时延的侍卫长:“带他下去。”   玉州没什么反抗能力地被侍卫长带了下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下一刻侍卫长听见了玉州肚子咕嘟的声音,他看着玉州跟几天前比尖了不少的脸,从怀里掏出快饼给他。   玉州惊喜地接了过来,发现这竟然是个肉饼!   与这里的岁月静好不一样的是前院的腥风血雨。   时延冷眼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似乎是怕自己呼吸声再大一点就能让陛下心生不快。   行宫大总管也没有想到时延会去而复返,若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放任底下的人对玉州不敬。事到如今,所有事情都抵赖不得,他们从玉州身上抢下来的衣裳还挂在他屋子里。   “既然都不说话,那朕就说了。行宫所有宫人,全部杖杀。”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求饶声此起彼伏,在后面的玉州吃完了肉饼之后,也听到了嘈杂声,于是他想也没想,便跑到时延的面前。   行宫管事看到了玉州,立刻连滚带爬地抱住玉州的腿:“公子,公子饶命啊。”   玉州还有些懵,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像他们一样跪下开始哭了,在他迟疑的时候,时延朝他招手,他就挣开了总管,跑到时延的面前:“他们怎么在哭?”   “去收拾你的东西,要走了。”时延没解答他的问题。   “可是他们在哭。”   时延看着玉州还是天真的面孔,这张白纸已经被画得有些花了,他不想这张纸更花一点,所以只是按了按他的肩:“去收拾你的东西。”   在时延沉默的时候,玉州已经听清楚了发生的事情:“你要杀了他们吗?”   时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玉州意识到了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他记得小枣说过,时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能掌控他们生死的人。   他有些害怕,声音有些颤:“时延,你不是说你要飞升吗?想飞升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时延看着他:“他们这么对你。”   玉州摇头:“他们没有怎么对我啊,他们,他们都是好人……”他说着觉得不够有说服力,于是跑到一边拉起小枣,走到时延的面前。   “你看小枣,小枣就对我很好,他给我吃的,给我缝衣服,还教我规矩……”   时延的目光落在那个叫小枣的人的身上,就是他,教的玉州的规矩,教他下跪,教他谄媚,教他卖笑,教他奴颜婢膝,把一张纯白的纸染得乱七八糟,跪在这里这么多人,只有这个叫小枣的最可恶,第一个就该杀。   小枣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却一句话也没为自己申辩。   “时延,小枣是我的朋友。”玉州有些焦急,就忘了小枣跟他说过的话,直呼陛下的名讳可是要被砍头的。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时延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你说怎么办?”   “就罚他们跑圈就好了吧。”玉州想起他昨日看到管事罚不听话的太监,就是罚他们去跑圈,跑到晚上都不让停,还不让吃晚饭,吓得玉州话都不敢说,在玉州看来,这就是最严重的惩罚了。   玉州一紧张,小动作就上来了,他拉住时延的袖子,他朝时延摇头:“时延,不要杀生。”   时延看着他脏兮兮的手抓住自己龙袍袖子,他的指甲缝里都是泥,上面还有些油,在龙袍上留了点油污。   “那就都去跑圈吧。”时延拉着玉州离开,留下跪了一地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玉州没什么行李要带,最重要的也不过就是他的那盆草,玉州进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侍卫把小枣带到的时延的面前。   小枣没有料到陛下还会单独见他,他一整天的情绪都紧绷着,见到时延的时候也跪得很低。   “为什么教他这些。”   小枣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他很艰难地才说出话:“奴才以为,玉州会一直留在这里……”   “大胆。”   小枣缩了缩肩膀,但还是开口说:“奴才以为,公子会一直留在这里,他总要学会下层人的生活方式。”   “放肆。”时延看着他,“什么下层人!”   “陛下把公子留在这里,在这里的人看来,他就是下层人,如果不学会这些东西,他可能都活不下去。”   即使小枣感觉到了来自时延的滔天怒火,他依旧没有停下:“陛下既然回来了,想必是要把公子接回宫中,若是公子没有学会这些,那进了京城,公子可能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说完之后,小枣一副慷慨就义,随时准备去死的样子。   “他在朕身侧,谁敢说他是下等人,又有谁敢害他。”   小枣低下头:“但陛下您已经丢下公子一次了。”   “在陛下的心里,公子到底是什么?” 第9章   收拾完自己包袱的玉州,听到小枣的话,愣了一下。   玉州其实有很多想问时延的问题,想问他为什么原先那些看着他就笑的宫人会瞬间变了脸色,想问他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叫他一起去玩。   可他刚刚听见小枣说,时延丢下了他,玉州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懂,明明时延就说了,他是有事要做,怎么就是丢下他呢?   看两个人之间气氛有些紧,就像是山雨欲来的雾鸣山,玉州抱起自己放在一边的花盆,朝时延走过去:“我的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时延原本冷眼看着小枣,他说的这些话,已经能算是大逆不道,若是行中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叫人把他拖下去,听见玉州的话,他的面色软和了一点:“既然你这么喜欢教规矩,那就去宫里好好学学规矩。”   至于小枣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玉州对他来说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枣猛地抬起头,只是时延已经转身去看玉州,他看不见时延的表情。   玉州趁时延不注意,跑到小枣的面前:“小枣,你膝盖痛吗?”   小枣摇了摇头:“不痛。”   玉州松了口气:“那就好,咱们跟时延一起走吧?跟着他不会饿肚子,还有烧鸡吃呢。”   小枣笑了笑,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去质问陛下,不过是看见玉州见到他的就亮晶晶的眼神有些不舍。   时延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他虽然让玉州去收拾了东西,但最后除了那盆草,玉州收拾的东西他都没让带,连小枣给他做的那些发饰,时延也没让他带。   最后几骑轻骑带着玉州跟小枣,疾驰而去。   玉州还是被时延的大氅裹着,跟他共乘一骑,呼啸的风声在玉州的耳边,他把时延搂得更紧了一些,凑到他的耳边:“时延,小枣在哪里啊?”   他凑得太近,呼吸都在时延的耳边,时延还能闻到他身上那种浅淡的药香味。   “坐好。”   玉州哦了一声,动了动自己不太舒服的屁股,把头靠在了时延的肩上。   这几天他其实都睡得不太好,地上又硬又潮,作为人参的玉州是会喜欢这样的土壤环境,但对做人来说的玉州,睡惯了柔软的床铺,再睡地上,有点难以入睡,好在他是人参,几天不睡也不会怎么样,这会儿时延在他的身边,他整个人都很放松,靠着时延的肩昏昏欲睡。   听见玉州平稳的呼吸声,时延低下头,看到了他眼下微微的青黑色,时延叹了口气。   明明来历不明,明明很危险,却仍旧想要把他带在身边。   从猎宫追上回朝的仪仗,他们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等行中见到玉州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时延换回了衣服,他还有公务要处理,于是把人交给了行中:“回宫之后记得去领罚。”   行中低下头,他的确该领罚。   回朝仪仗走得很匆忙,陛下做了决定把玉州留在猎宫的时候,他作为皇上的内侍,并没有在临走之前交待下去对玉州的安排,确实是他的失职。   “公子……”   玉州见到他还是很开心,他拉着行中看他的草:“你看它长得多好,我饿着的时候都没让它饿着呢。”   行中点了点头,听了他的话之后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是的,长得很好。”   “我还交到了新朋友。”玉州似乎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凑到行中的面前跟他说自己这几天学到了什么。   “奴才先伺候您洗漱吧?”行中看到玉州身上穿的还是那身太监服,脸蛋上还有泥,全身都是脏兮兮的,刚才,可是陛下把他抱回来的呢。   玉州一边念着小枣,一边舒舒服服地泡了澡,穿好衣裳之后,行中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时延也坐在桌边。   这一桌子菜,比玉州从前的饭量都要多一些。   时延朝他点了点头,他立刻埋头吃了起来,烧鸡烧鸭,蒸鱼蒸饼,素汤肉汤,时延陪着玉州吃过几顿饭,自然也知道他的饭量大概是多少。   只是今天明明已经到了他平时吃的量了,但玉州仍旧没有停下来,还是一直在吃,时延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眉头皱得很深。   直到听到了一声干呕声,玉州已经撑得快要吐出来了,时延立刻挥手让行中把桌上的菜都撤了。   玉州抹了抹嘴,看着被撤下去的还剩不少的菜肴,玉州有些心疼:“还没吃完呢!”   “都快撑吐了!”时延怕他吐出来,连消食茶都不敢给他喝。   玉州这才说:“小枣说不要浪费食物,有吃的就要都吃掉,不然晚上会饿。”   “饿了随时可以吃。”时延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一顿要把一年的饭都吃了吗?”   玉州撇了撇嘴:“可是我之前我也饿过肚子。”   时延的手顿了顿:“以后不会了。”   玉州揉了揉自己撑得发紧的肚子,小声嗫嚅:“以后会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呢。”   时延看着玉州,心想他真的是学了很多坏习惯,明明就就只是过去了四五天而已。   接下来的路途一片顺畅,他们还是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些到京城,玉州在看到高耸的城墙的时候,心里没由来地有点害怕,甚至生出了想逃的冲动。   他一动,时延就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手:“想干什么?”   回程的路上时延没再骑马,而是坐了帝王的仪仗,行中本来是想让玉州跟在后面的马车上,但时延执意要他同乘,礼部的章大人唉声叹气无数次,最后还是被肃亲王强制拉走。   玉州转头看向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时延看着玉州,他换上了新衣,梳好了头发,从灰扑扑的小太监变回了从前在猎宫里的玉州公子。   “你从小生活在这么好的地方吗?”玉州微微张开了嘴,他先前一直生活在山上,化形之后又生活在猎宫里,他觉得猎宫已经很奢华了,却没想到,还有比猎宫更好的地方。   “好吗?”   时延不知道是不是好,他的出身不高,生母是先皇酒后偶然宠幸的宫女,临死也不过是个官女子的位份。   时延自幼生活在像冷宫一样的长秋宫,无人教养,自生自灭,直到他十岁那年,他的生母离世,先皇似乎也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个皇子,于是把他接出长秋宫,进入上书房,开始学东西,但生活也依旧没有好很多,甚至可以说比在长秋宫的时候更艰难了些。   先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夺嫡就越发激烈起来,不过当中没有他什么事,也不知是他们斗得太激烈,先皇的十几个皇子,死的死,残的残,无心夺嫡的早就去了封地避世,只剩一个时延,哪头不依,哪头不靠。   皇位却最终落到了他的头上,背后又有多少腥风血雨,时延不想去回忆,玉州也没必要知道这些。   玉州趴在马车边上,看着马车一步步进入宫墙内:“时延,我以后也要住在这里吗?”   “是。”   玉州嗯了一声:“那等我报完恩,我还是要回山上的。”   时延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时延的后宫没有一个妃嫔,太妃太嫔也都去了春山行宫将养,偌大的皇宫里,只有时延一个人而已。   “陛下,公子的住处要如何安排?”行中看向时延,上次猎宫的事情,已经让时延对他不满,要是再怠慢玉州,他这个陛下的贴身太监也就不用再干了。   时延看着手中的奏折,千篇一律的还是请求选妃的折子,他把奏折扔在一边:“住勤政殿偏殿,一应用度依照朕的。”   行中猛地抬起头:“陛下?”   “去办。”   行中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陛下这道命令下去,又要掀起什么风浪了。   因着春猎,时延积压了不少的公事,即使玉州跟他同住勤政殿,见他的时间都不是很多,玉州的身边伺候他的还是行宫的那些人,晴彩,小源,行中又拨了些人到玉州的身边,但玉州只心心念念一个小枣。   “他还在学规矩呢,规矩学好之后就回来了。”行中又一次被玉州缠住,问他那个小枣的事情。   玉州撑着头:“我不需要去学规矩吗?”   行中笑了笑:“您不需要学规矩的,放心,再过几日,他就能过来了。”   玉州哦了一声,兴致不太高,这些日子他的生活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前几天在猎宫的时候他在想要怎么填饱肚子,现在肚子填饱了,他不得不想起了自己留在时延身边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报恩。   之前他问小枣要怎么报恩,小枣说报恩的话,就是要给恩人他最需要的东西,如果恩人是穷苦人家,那报恩的最好方式就是给钱。   玉州撑着头想,时延上次给了他那么多银子,他还住这么大房子,他一点都不缺钱,再说了,自己也没钱,所以给钱报恩这件事肯定是行不通的。   小枣又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是特别的,如果有的话,把这个给恩人,也算是报恩了。   玉州又陷入了困境,他身上确实是有旁人没有的东西,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株人参,化作人形之后,就连一根头发丝对凡人来说都能强身健体,而且老榕树说过,他化形之后,自己本体的功效也不仅仅是人参的功效,不夸张地说,他现在就是包治包病,包解百毒的灵药。   但他不能告诉小枣,也不能告诉时延,这是他跟榕树和石头的约定,要是有人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被那些修道之人抓走的。   他不要被抓走,被吃掉,他还想要飞升呢。 第10章   玉州反复琢磨小枣的话,报恩,图的就是一个要让恩人开心,他想了想,好像几乎没有见过时延开心的样子,也许可以做点什么,让时延开心起来。   只是时延好像很忙,他们虽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但每天玉州起来的时候时延就已经出门了,一出门就差不多是一上午,中午回来陪他吃饭,下午玉州午睡,醒来的时候时延依旧不见人影。   等到晚上,他们一起吃完饭,时延才好像终于闲下来,能跟他玩一会儿,说会儿话。   “时延,你知道那个猴子的故事吗?”   晚上时延不用处理正事,他支着头在看书,玉州在勤政殿的榻上躺着,一双脚丫动来动去,没个安静的时候。   “什么猴子的故事?”时延眼睛没从书上移开。   “就是那个,一个石头里,蹦出一个猴子。”玉州跟时延相处久了,知道他懂很多东西,所以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猴子的故事,说不定他能知道。   时延放下手里的书:“你从哪里听过这个的?”   玉州从榻上翻下来,没穿鞋就往时延的身边跑,时延看见了,垂眼看他的脚:“把鞋穿上。”   玉州才哒哒哒地跑回去穿好鞋,又坐到时延的旁边:“你知道的吧?这是老榕树给我讲过的故事。”   又是榕树。   时延不动声色地想,他们之前留了一队人马在先前玉州去过的那个地方,传回来的消息也是并无异常。   “故事发生在东胜神洲,有一块石头经天地精华的孕育……”   时延从头给他讲起,玉州听得津津有味,时延的声音低沉,他又想听,又困,最后靠在时延的肩头睡着了。   时延侧头看他,瘦了一点的脸胖了回来,脸蛋嫩生生的,一副还没长大的样子。   行中垂手走进来:“陛下。”   时延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漆将军和文相请见。”   漆将军漆麟,文相文川,在时延夺位的时候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漆麟在夺嫡风云刚起,边塞动乱之时,向陛下请命出兵边塞,顺道带走了彼时在宫里毫无存在感的时延,让他远离了京中风波。   文川师从当世大儒仰山先生,小小年纪连中三元,便入翰林院为官,世人皆知,每一位内阁首辅,都从翰林院中来。文川不过刚过弱冠之年,便已经是内阁的候选人,但却因为冲撞先皇,被贬做督军,随漆将军征战边塞。   在边塞待的两年,时延随文川学文韬,随漆麟学武略,在京中飘摇无主之际,班师回朝。   文川早就在先前润物无声般地拉拢了些朝臣,所以皇位最终落到了时延的头上。   可以说没有他们两人,就没有时延今日的皇位,他们三人,说是君臣,更是朋友。   “朕出去见他们,去星云阁温酒。”时延一只手托住玉州的脑袋,随后把他拦腰抱了起来,放到床上,随后换上了常服,跟着行中去见了漆麟和文川。   因漆麟镇守京城,文相又身体抱恙,春猎的时候并没有一同前去,他们既深夜请见,必定事出有因。   漆麟是武将,生得魁梧健壮,衬得站在他身边一身白衣的文相瘦弱得像是风都能吹倒的样子。   行中温酒,三人对坐,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是月梨香,跟他们饮的梨花白很是相配。   “听说陛下的后宫不再空悬了?”文川浅浅尝了一口酒,酒性烈,他只是尝了一口就放开了酒杯。   “来历不明。”时延在他们身边也放松了不少,文川于他来说,是亦师亦友的情分。   “来历不明您还带在身边?”漆麟的嗓门很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惊起了几声虫鸣。   “总归没有什么危险的。”时延不欲多谈玉州,便问,“今日来有什么事?”   “关于那几位的。”文川说着咳嗽起来,“再过月余,陛下千秋,有人可能会有动作。”   皇位之争,历来不死不休。   行中眼观四方,把文川手边的酒杯挪开,换了一盏姜汤。   “文相身子还没养好?”时延看着他越发瘦削的样子,叹了口气。   古语常言,过慧易夭,也不知是不是文相太聪明,所以身子骨才会这样,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   尤其是从边塞回来之后,他更是汤药不离口。   “只是换季风寒。”他又咳嗽一声,“说说陛下千秋。”   时延今年二十五岁,今年的千秋便是逢五之数,不需大办,但也不能敷衍了事。   “我这边看着禹王的人传来消息,在陛下带回人之后,禹王的后院就出现了很多少年。”   时延嗤笑一声。   “陛下还是要当心,来历不明又奇怪的人,最好不要放在身边。”漆麟不懂他们的弯弯绕绕,只闷头喝酒。   “他……”   文川摇了摇头:“陛下从心就好。”   他们这一顿酒喝到子时,漆麟送文川回府,刚到相府门口,就看到相府门前一个探出来的头,符心十分高兴地跑过来:“大人回来了!”   “告辞。”   文川朝漆麟点了点头,符心身量比文川高些,他抬手,符心就顺从地低下头,让他摸自己毛绒绒的脑袋。   “这么晚还不睡。”文川问他。   符心这才说:“今晚小厨房做了烧鸡,我把鸡腿给大人留下了。”   文相咳嗽了两声:“我不爱吃,你都吃了吧。”   时延晚上喝得尽兴,漆麟酒量很好,在边塞之时两人在战场厮杀之后,会彻夜对饮,以安抚躁动不安的血液。   时延洗漱之后,回到床边,玉州把整张床睡得乱七八糟,时延连躺的地方都没有。   他揉了揉眉心,把玉州往一边拨了拨,自己躺了下去,玉州循着热源,慢慢地回到了时延的怀里。   玉州睡得暖烘烘的,身上还是那股让人十分心安的药香。   时延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把他紧紧团在怀里,夜里因为玉州老是乱动,一整夜被子也没能好好盖在两人身上。   第二天一早,玉州醒来的时候,时延已经下了早朝,这会儿正在处理公务。   玉州伸了个懒腰,晴彩听见了动静,立刻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等他收拾完毕,已经是巳时中了。   时延在勤政殿批奏折,玉州在偏殿吃早膳,他这两日比往常都要吃得少些,晴彩暗暗记下他今日的饭量,准备告诉行中公公。   “晴彩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小枣啊?”   晴彩也知道玉州在猎宫的时候玉州认识了朋友,陛下也把他带回了宫里,现在好像是在跟着嬷嬷学规矩。   “快了,他的规矩还没学完呢,公子也不想他以后因为不守规矩被罚吧?”   玉州赶紧点头,因为先前在猎宫的经历,他知道有些人是有权利惩罚别人的,他不希望小枣被罚,所以只好继续等着。   他吃完早饭,溜达到勤政殿,刚到门口,就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压得很低的咳嗽声,玉州推开门进去,就看见时延撑着头,面色苍白。   太医诊断过,是风寒入体,大约是因为昨夜饮酒又吹了风,喝两剂药就能好。   玉州刚进去,行中就端着一碗药进来,时延只是看了一眼,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喝了下去。   时延喝完药,看见苦着脸站在一边的玉州:“用了早膳了?”   玉州点了点头:“你生病了?”   “只是风寒。”时延又咳嗽了一声,“你离朕远一点。”   玉州没有后退,反而离时延更近了一些,他趴在时延的身上,凑到他的脖颈处,闻到了时延身上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有他很熟悉的属于时延的味道,有药味,还有一种是来自雾鸣山的味道。   “时延,你去雾鸣山了吗?”   时延摇头:“朕不是神仙。”   “可是你的身上有雾鸣山的味道。”玉州又凑过去闻了闻,虽然浅淡,还夹杂着些香气,但他不会闻错,那确实是雾鸣山的味道,“我不会闻错的。”   “你是小狗吗?还会闻味道。”时延推开他的脸,“去别处玩。”   “时延,真的,我闻到了雾鸣山的味道。”   “你昨晚跟朕睡在一起,朕身上沾染了你的味道。”   玉州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还以为是榕树和石头来找他了呢。   他兴致不太高地出门去了,时延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   玉州走到御花园的锦鲤池边,坐在靠近池子的一块大石头上,锦鲤们像是闻到了玉州身上的味道,都往他身边靠。   玉州伸手在池里划拉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时延生病了!而老榕树说,他现在就是一味能起死回生的良药!   时延只要咬他一口,哪里还需要再去喝什么苦药呢!   想到这里,玉州赶紧跑回勤政殿。   时延靠在榻上看书,看到他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不是让你去玩吗?怎么又回来了?”   玉州还有些气喘吁吁的,跑得脸颊通红,他撸开袖子,把一截小臂递到时延的面前:“时延,你咬我一口,你咬了我之后,病很快就会好的!”   时延放下手里的书,拉下他手臂上的衣衫,遮住了他的手:“乖,去玩。”   玉州:“真的,你咬我一口,马上就能好的。”   时延有些疲累:“行中。”   行中应声而来:“陛下。”   “带公子出去玩。”   玉州紧紧搂住时延的脖子:“你就信我一次。”   时延没办法,只能隔着他的衣裳,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没太用力,只是玉州的衣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湿痕:“好了,去玩。”   玉州:…… 第11章   玉州有些沮丧地从勤政殿出去,时延不信他,但他又不能告诉时延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堵得慌。   在鱼池边喂鱼的时候,玉州看到沉进池塘里的鱼食,心生一计,既然时延不愿意咬他,但只要他把自己的根须放一点在时延的药里,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能让时延病好了吗。   玉州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他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又蹦跶着回了勤政殿,时延喝完药靠在榻上休息,玉州也没吵他,跑到一边找到经书看了起来。   他还是不太识字,但已经能背得下这本经文前面的内容了,他闭上眼睛,那些经文绕在他的脑海中,发出了淡淡的金色光圈,这应该就是老榕树说的修炼的意思吧。   玉州从中得了乐趣,端坐在地上,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这本经书。   时延醒来的时候,玉州还坐在地上,他难得见到玉州这么安静的样子,平日里都是咋咋呼呼的,这会儿静下来终于有了点符合他长相的气质。   只是这样的安静不过一瞬,在玉州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勤政殿都是他的声音。   “时延,什么时候吃午饭啊?今天中午我想吃鱼。”   “时延,我的草今天有点蔫了,是因为我昨天没浇水吗?”   “时延,你真的没有偷偷跑去雾鸣山吗?我闻到了你身上有雾鸣山的味道了。”   “时延……”   “时延……”   时延按了按眉心:“你一个时辰前才吃了饭。”   玉州才不管,他觉得这会儿特别饿,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时延无奈,让行中摆了饭,里面果然有一道清蒸鱼。   玉州吃完饭之后,就眼睛亮亮地盯着行中:“行中,时延什么时候喝药啊?”   行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饭后一炷香的时间,小厨房应该这会儿在熬药。”   玉州的耳朵立马竖起来:“我去看看他们熬药。”   走之前又磨磨蹭蹭了一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知道小厨房在哪,宫里也没有人拦他,所以他很快就跑到了小厨房里,也果然闻到了今天在时延身上闻到的药的味道。   “公子怎么过来了?”小厨房的管事早就认识玉州了,玉州先前经常来小厨房说自己想要吃什么,不论他什么要求,陛下说了都要答应他。   好在玉州公子不是那等挑剔的人,他喜欢的都是很寻常的吃食。   “我看看时延的药。”   听到时延两个字,管事立刻把腰躬得更低一点:“陛下的药还有一刻钟就好了。”   玉州看着时延的药罐子旁边又一个太监在等着,玉州不太聪明的脑瓜也知道干这事不能让别人看到,于是他不太熟练地让小太监去帮他去小厨房里找吃的。   等小太监离开之后,玉州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自己是人参幻化而成,头发丝就是他人参的根须,所以只需要在时延的药里放几根头发丝,也就有一样的功效了。   玉州第一次背着人做事,他牵起自己一缕头发,拿出自己先前偷偷拿过来的匕首,割了一缕头发放进了时延的药罐子里,又用匕首刀尖把头发往药罐子里戳了戳,免得被人看见了。   做完这些之后,玉州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明明自己也不是干的坏事,怎么还这么害怕。   恰巧小太监回来了,给玉州拿了吃的,又守在药罐前面,玉州跟他道谢,然后抱着食盒,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药碗端到时延面前的时候,玉州并没有回到勤政殿,他从行中那里知道了小枣在哪里学规矩,打算带着好吃的去看他。   “陛下,事情就是这样,奴才已经吩咐小厨房重新熬药了。”行中把那碗被玉州下了料的药从时延的身边拿开,换上了新的。   时延看着那碗药:“他下毒了吗?”   行中说:“这毕竟是关乎陛下龙体的大事。”   “太医怎么说?”时延两碗药都没碰,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太医说没查出有什么问题,但也大意不得。”行中说,“若是那些查不出的毒……”   时延抬起头:“如果是你,你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若是他要害朕,他有无数次机会。”   毕竟他跟玉州同吃同住,玉州若是想做什么,早就藏不住尾巴了。   “陛下……”   “去叫他回来。”时延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行中,知道他此刻是动了怒的。   行中露出一点喜色,他一直觉得玉州的存在对陛下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现在露出马脚,也算是好事。   这边,玉州在跟小枣一起吃点心,玉州看着小枣瘦了一点,但精气神还是很好,这会儿看到玉州来了,给小枣教规矩的嬷嬷先是给玉州行了礼,才给小枣放了假,让他们两人说话。   “小枣,你最近好吗?”玉州把点心摆在小枣的面前。   小枣伸手拿了一块,慢慢地吃了起来,他没回到玉州的问题,反而是关心他:“你最近好吗?”   玉州也拿起点心:“我很好,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能睡大床。”   “那就好。”小枣看着玉州圆润起来的脸蛋和一身华服,想到陛下能够离开猎宫之后还能回来接他,或许在陛下的心里,玉州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这样也好,他到了宫里,也能陪在玉州的身边,照顾他。   一笼点心吃完,小枣的规矩还要继续学,玉州扒拉着门:“我明天再来看你啊,小枣。”   那嬷嬷笑着对玉州说:“公子啊,明日小枣要考核呢,您后日再来?”   玉州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后日再给你带好吃的。”   他刚走出教司,就看见行中带着禁军的人迎面走来,玉州笑着跟他打招呼,却没看见行中脸上的笑,甚至跟在身后的禁军身上都带着肃杀的劲儿。   玉州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干什么啊?”   “陛下要见你。”行中面上没什么表情。   玉州也不敢再跟他嬉笑,跟在他的后面,禁军走在了他的后面,像是押送。   小枣跟嬷嬷说了好话,想去送送玉州,一出门就看见玉州被禁军带走,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   他们这一路走过去,几乎是所有宫人都看见了玉州被禁军押送的样子,不免让那些宫人侧目。   到勤政殿的时候,时延已经喝了药,看到玉州进来,时延皱起眉头。   “陛下,人带回来了。”   时延看着被禁军围住的玉州,他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被禁军围着,也像是被吓到了。   那样怯懦的眼神,是先前在猎宫的时候看到过的,本以为养了这么些天,他已经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没想到习惯还是改不了。   时延没由来地生气,伸手打翻了在桌案上的药碗,里面发黑的药汁撒了一地,药碗碎了一片。   行中和禁军赶紧跪在地上,玉州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下去。   时延心中的火气更甚:“你给我站起来。”   玉州看了一眼行中,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禁军,有些不确定地站了起来。   “行中!你就是这么去请的人吗?像押送犯人一样押送回来?朕是要夸你一声心细如发吗?”   行中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奴才不敢。”   玉州被时延拔高的声音吓到,又不自绝地想跪,被时延拉住胳膊:“站好。”   他因为风寒,声音有些嘶哑,但带着怒气:“你在朕的药里,放了什么?”   玉州见瞒不过去,才说:“是我的头发。”   时延的目光落到他的头发上,垂在肩头的一丝短了一截。   “我让你咬我一口你不愿意,我就想,那用我的头发熬药,效果也是一样的,所以我就想把我的头发放进你的药里,你也能好得更快。”玉州有些委屈,“谁让你不肯咬我的。”   “陛下,微臣查验过药渣了,除了微臣开的药,里面只多了一味人参须,并无别的不干净的东西。”太医带着刚刚查验完的结果,马不停蹄地来到勤政殿。   时延垂眼去看行中:“行中,上次领的罚还不够吗?”   行中大气不敢出:“奴才知罪。”   他的声音太冷,玉州颤了颤,随后走到他的旁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别凶行中,他人可好了。”   时延笑了一声:“他人好?他这么对你,他人还好?”   玉州掰着手指头数:“他给我好吃的,帮我穿衣服,还带我去玩……”   时延看着他一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样子就火大:“都下去。”   禁军,太医,还有行中都离开了勤政殿,屋里就留下了时延和玉州两个人。   “过来。”   玉州便走到时延的面前:“怎么了?”   时延拉着他那缕明显短了一段的头发:“用什么剪的头发?”   玉州从袖子里掏出那把匕首:“这个。”   “从哪来的?”时延打量着这把匕首,是玉州从勤政殿拿走的。   “趁你不注意拿的。”玉州撇了撇嘴,“我是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下次不要玩刀,危险。”时延把匕首收了起来,“头发怎么办?”   一长一短,很不好看。   “会很快长回来的。”玉州拉了拉自己的头发,现在是春天,万物生长,他的头发也会很快长起来的。   只是为什么玉州说是放的头发,太医查验却是人参须?时延将所有疑虑放在心底,只要玉州不是下毒,他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延看着他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你真想让朕咬你一口?”   玉州郑重点头:“你只要咬我一口,病就很快会好,不用再喝苦药。”   时延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照着他的脖颈就咬了下去,他没收着力气,他很快就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玉州啊啊大叫,他想过会疼,没想到会这么疼:“你轻点轻点。”   时延才从他脖子边挪开,擦干留在上面的水痕:“现在满意了吗?以后不要再割自己的头发,不吉利。”   玉州哦了一声,不过想到时延肯定咬到自己了又觉得开心,他的病马上就能好的。   时延看着他,走到桌案上,上面放着个小盒子,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支碧玉雕成的发钗。   是一片叶子的形状。 第12章   玉州惊奇地接过来,是用碧玉雕成的叶片的样子,巧就巧在碧绿的颜色里有着一点白,恰好能做成叶子的脉络。   那发簪摸在手上触手生凉,又雕刻得十分精致,活像是从树上刚摘下来的叶子,活灵活现的。   “这是送我的吗?”玉州把发簪拿到眼前看了又看,又往自己头上比划,“好好看啊。”   “送你的。”时延从他手上接过来,伸手给他插进发髻里。   玉州想伸手拿下来继续看,被时延按住手:“拿下来做什么?”   “我想看看,太好看了,这是什么叶子啊?”玉州看不到发簪在头顶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去找镜子。   “怎么,你还对叶子有要求吗?”   玉州点头:“要是能做人参叶子就好了。”   时延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与不好:“刚才去哪里玩了。”   “我去找了小枣。”说到这个,玉州就没有再纠结自己头上的发簪,“他说再过不久他就学完规矩了。”   “等他规矩学完,就让他来伺候你吧。”   今天的事情时延看到了,玉州身边的人都是他的,行中一直对玉州抱有怀疑的太多,晴彩和小源也都是听行中命令的,玉州该有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这个小枣,虽然教了些玉州不好的东西,但至少他是真心为玉州好的。   玉州的眼睛亮起来:“那我就能跟他一起玩了吗?”   “可以。”   玉州觉得今天很开心,一是因为时延咬了他,二是因为小枣能够跟他一起玩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玉州多要了一碗饭。   时延从下午开始,身上的疲乏就已经消失,整个人精力十分充沛,先前的头晕和咳嗽的症状也全都不见了。   他垂眸看着吃东西正高兴的玉州,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笃定咬他一口就能好,但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有一定的功效。   玉州叼着一只鸡腿,看向布菜的人,不是行中。   他看向时延:“行中呢?”   “他有事。”时延没多说,“吃完饭喝两碗消食茶。”   玉州点点头,消食茶酸酸甜甜的,也很好喝。   晚饭过后,玉州没有回自己的偏殿,而是跟着时延留在了他正殿里,因为时延说,行中有事,他没了侍读,要玉州在一边帮忙磨墨翻书。   能为时延做点什么事,玉州当然是很高兴,所有他兴冲冲地跟在时延的身边。   拿起墨条,学着行中的样子,很小心地慢慢磨,边磨边问:“时延,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怕你啊?”   “朕是帝王,若是没有威严,何以服天下?”时延的笔尖蘸饱了墨,提笔在纸张上,沾了一滴墨。   “我就不怕你。”玉州笑着说,“我什么都不怕。”   “是,你什么都不怕。”时延批完一道折子,换了另一本。   玉州磨墨还行,让他做点别的完全就是手忙脚乱,打翻烛台,不小心扯坏奏折,手上沾上了时延刚写好字的墨团……   时延合上折子:“算了,过来,教你写字。”   玉州凑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时延递给他的笔。   “笔不是这么握的……”时延握住玉州的手,一根一根地指导他握笔的姿势。   随后在纸上写下了玉州两个字。   “这是什么字啊?”   “玉州,你的名字。”时延看着他们两个人写下的字,陷入了沉思,明明一笔一划都是他带着玉州写的,怎么会这么丑?   玉州只写了玉州两个字,就觉得自己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赶紧离开时延身边:“我不要再写字了。”   “休息吧。”   时延叫人进来整理案桌,自己带着玉州去洗漱,玉州打了个呵欠,跟在他身后:“我今晚要跟你睡吗?”   时延点头。   玉州也没有别的想法,洗漱完之后就滚进了榻里,给时延留着一半的床铺:“我要睡觉了哦。”   “睡吧。”   玉州能吃能睡的,几乎是说了自己要睡觉之后就立刻睡着了。   时延靠着他躺下,身体已经没有一点不适,他闻着玉州身上浅淡的药香,心中疑虑更多,虽然相信了玉州不会害他,但他到底来自哪里,又有什么过去,还是不得而知。   *   雾鸣山里,榕树看着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突然惊醒,想起了自己没有交待玉州的事情,它叫醒石头:“糟了,忘了交待小人参繁殖期的事情了!”   石头总是闷闷地:“怎么了?”   “春天了,小人参的繁殖期就要到了!以前的五月,小人参就开始开花了,现在成了人形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自己处理。”   “他身边有人,你怕什么。”石头说,“这天地阴阳,天道伦常,小人参自己会懂的。”   老榕树看着天边的月亮,再过几日就是满月,不知道到时候玉州要怎么办。   还有刚刚才从山上撤走的那些人,他身边那人,好像也不是怎么信任他,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玉州这几日觉得天气热了起来,他是人参,人参喜阴,不爱酷烈的阳光,喜湿又不耐涝,他在山上的时候都是榕树帮他遮挡阳光,所以做人之后,太阳太烈的时候,他就躲在偏殿里。   小枣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现在是除了时延跟玉州最亲近的人,知道玉州闷在殿里,所以小枣在经过时延的首肯之下,叫了戏班杂耍的伶人来,给玉州耍戏解闷。   玉州也是兴致缺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两天总是燥热,食欲也不怎么好,只有在时延来的时候,他能收敛一点自己的脾气。   “还没到夏天,怎么就开始苦夏了?”时延看着玉州的脉案,又抬头看到玉州没什么精神地在榻上滚来滚去。   玉州撑着头看他,觉得自己指尖像是有什么要冒出来,玉州伸出手,在指尖绽放出了一朵艳红的花,说起来也不算完全是花,是一圈圈红色的小果实样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已经五月中了,春日马上就要过去,往常在山里,他在四月底就已经开花了,现在化成人形了,他竟然还会开花!   这些日子里的烦躁也都有了解释,那就是他的繁殖期到了,怪不得看什么都没有兴趣,还吃不下东西。   玉州看到自己手指尖的花,他用了点力气收了回去,只要不压制,那花就又冒了出来。   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收放自如,于是跑到时延的面前:“时延,我给你看个东西。”   时延放下手里的书:“给朕看什么?”   玉州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上,缓缓开出一朵花,又不太像花,更像是一个个红红的果实凑在一起,时延第一眼看到,脑子里就跟人参花联系在了一起,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盛开。   不过玉州没给他看多久,就收了起来,时延想到近日玉州都在跟戏班的人待在一起,也许是跟着戏班学的。   “好看吗?”玉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这是自己最好看的时候,当然也希望时延看着是好看的。   “好看,是什么花?”   “人参。”玉州高兴地说,“人参花是最漂亮的。”   “很喜欢人参?”时延想起他先前说,发簪也想要做成人参叶子的。   “人参很好啊,药用效果也好,长得也很好看。”玉州有些自豪。   “这话听着不像是夸人参,倒像是在夸你自己。”   玉州在心里默默说,可不就是夸我自己吗?但这话他不能告诉时延,不然会被抓去吃的。   今晚玉州因为自己近期烦躁,都没跟时延一起睡,今天他留在这边,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花,在时延上床来之后才收了回去。   玉州这一整夜都翻来覆去的,不像往常,虽然他总是乱动,但只要被桎梏住,基本也能安稳睡到天亮。   但今晚玉州一直睡得不安稳,他感觉到玉州的身子在发烫,时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行中,宣太医。”   行中守在外间,听到时延的吩咐,立刻派人去传太医。   太医来得很快,给玉州搭了脉之后看向时延:“陛下,公子身体无恙。”   “无恙?”时延看着睡得脸红扑扑的玉州,“他在发热。”   太医似乎是有些不太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陛下,公子长大了……这是,正常的反应。”   但太医的心中有些纳闷,不是传言陛下在山里就宠幸了公子了,怎么这时候还能不知道这事呢?   时延看着玉州泛红的脸,挥退了众人,重新在玉州身边躺下,玉州翻身到他怀里,手摸在他的胸口,下半身无意识地在他的身上乱蹭,还发出了些许嘤咛。   “玉州。”时延的声音很哑。   玉州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动作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动作就越发大了一点,时延伸手按住他的腰。   睡梦中玉州皱起眉头,拂开时延的手,继续蹭。   渐渐地他又不再满足这样的动作了,有些急切,带着点哭腔,他也不知道时延到底怎么帮他,但就是本能地信任他:“时延,热,不舒服,你帮帮我。”   时延叹了口气,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玉州的背。   玉州被浪潮淹没,像是死过一次又活过来,身上的中衣都被汗湿,却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近日来积攒的不舒服全都烟消云散。   剩下的,是久违的好眠。 第13章   玉州醒来的时候觉得这一晚是自己近来睡得最舒服的一夜,要早知道跟时延睡能睡得这么好的话,他就天天赖在时延的床上了。   他抬起手来,他的花还没有全部盛开,最内圈的小果实开了,外圈一圈还没有动静,玉州想起自己在山里的时候,花期约莫是二十天。   他数了一下,从他开始不舒服到今天,已经过了九天,还剩下十天,十天过后,他就又能是一株活蹦乱跳的小人参了。   玉州从床上滚下来,小枣是今天早上被晴彩叫过来的,这会儿听见玉州起床,他赶紧过来,帮玉州穿衣服。   小枣拿起衣裳,看向玉州的脸:“昨夜睡得好像挺好,眼下的乌青少了一些。”   玉州点头,想起自己前半夜好像睡得还不是那么好,但后半夜整个人就像是飘在云端,舒服得好像直哼哼:“所以我今晚还要跟时延一起睡。”   小枣笑了笑:“好。”   他听见了昨晚的动静,说是陛下大半夜地找太医,他当时已经走到正殿了,行中公公让他回去,说没什么大事,让他今天早起过来伺候玉州。   小枣还是有些怕行中,也不算是怕,就是觉得,行中好像并不太喜欢玉州,但从他回到玉州身边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行中公公的改变。   对玉州来说,陛下身边的人真心接受他了,才是最好的事。   小枣很聪明,学规矩很快,除去宫里的那些规矩,在他回到玉州的身边的时候,陛下曾经让行中公公对他耳提面命,在这个皇宫里,他只能听玉州一个人的命令,要对玉州的命令绝对服从。   “今天想做什么?还是看戏吗?”小枣帮玉州盛粥,看他今天的食量恢复一些,才终于松了口气。   “你也坐下来吃饭。”   小枣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你起来得太晚了。”   在偏殿的时候,玉州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会叫他们坐下一起吃,他没有推辞,但这毕竟是在陛下的正殿里,于礼不和。   玉州不喜欢小枣称自己奴才,所以在玉州面前,小枣还是自称我。   “不看戏,没意思。”玉州捧着碗,“这里好大,但是好无聊。”   时延的家太大了,大到他现在都还没有把全部的地方都走一遍,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御花园和待在时延的勤政殿里。   “我陪着你啊。”小枣说,“在这里生活,比在猎宫好啊,在猎宫不能随心所欲地洗澡,吃烧鸡还得看日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玉州吃完早饭,揉揉肚子:“我们去喂鱼吧?”   小枣自然是答应他:“好。”   他们走出勤政殿,就遇到行中,行中的脸上挂着笑:“是要出去玩吗?”   玉州点头:“去喂鱼,时延呢?”   “正巧呢,陛下在星云阁,有漆将军和文相作陪,您要过去吗?”   玉州看了一眼小枣:“那我去了?”   小枣点头:“我等您回来。”   行中带着玉州往星云阁去,玉州问行中:“你刚刚说的人,是时延的朋友吗?”   行中恩了一声:“是的,他们都是陛下的朋友,也是朝廷的栋梁。”   玉州似懂非懂地点头,栋梁两个字他还是理解的,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踏上星云阁,玉州就看到了时延,还有他身边的穿得一黑一白的两个人,这应该就是时延的朋友了。   他快步踏上最后几阶楼梯,跑到时延的面前:“我过来了!”   文川看着他像是一阵风一样地跑到时延边上的少年,先前知道陛下带了人回宫之后,他的心还是悬着的,但在看到来人的眼睛的时候,他又放下心来。   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自己府里那个,眼神跟他一样澄澈。   “这是漆将军,文相。”时延跟玉州介绍了一下两个人,玉州很乖顺地跟他们打招呼。   不过招呼打到文相的时候,玉州顿住了,他有些不确定,往文相身边凑了凑,时延阻拦不及,玉州已经凑到文相的边上,像小狗一样嗅了个彻彻底底。   时延的面上有些不好看,把玉州拉回来:“不许对文相不敬。”   玉州睁大眼睛:“时延,他身上有雾鸣山的味道。”   “春猎时文相并没有参与,别说胡话。”时延按住玉州的腿,“给文相道歉。”   玉州很听时延的话,立刻跟文相道歉:“对不起。”   “无事,这位就是玉州公子?”文相看他的眼睛,就很难对这个人有防备,也不怪陛下,能把他待在身边。   “是,他还有些懵懂无知,文相见谅。”   漆麟坐在那里就有很强的压迫力,玉州都不敢往他那边看,只是缩在时延的身侧,目光落在桌上的下酒菜上。   “吃吧。”   得到时延的首肯,玉州就不客气起来,他难得刚吃完饭还能有胃口,坐在时延的身边很安静地吃东西。   漆麟一直注意着他,他年纪比时延和文川都要大些,又是自幼就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所以一般的宵小在漆将军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但这个玉州公子,身上的没有一丝杀气,就像是个新生的孩子一般,陛下也说,他甚至到如今,还有些懵懂无知,若不是真的,那只能说,这个人太会伪装。   时延今日并没有存着试探的心思,只是看到桌上有一道糟鹅掌,因着是一道下酒菜,玉州从没吃过,所以让行中带他来尝尝。   “礼部已经在准备陛下的千秋,届时在封地的王爷,也都会来京城,禁军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时延登基之后,便封漆麟为禁军大统领,时延把宫城的防卫和自己的安全,都交到了漆麟的手上,是绝对的信任。   “将军做主便是。”   随后三人又讨论起了政事,在说自己的观点的时候,文相看了一眼玉州,他已经吃完了一盘糟鹅掌,这会儿捧着一碟金银果,对着时延的酒杯跃跃欲试。   时延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按住玉州去够他酒杯的手:“有些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文相还是要先保重身体。”   玉州听清了这句话,赶紧点头,他刚才都闻见了,这个文相身上有来自雾鸣山的味道,还有他自身的宿疾的味道,是常人闻不见,但他能闻见的:“是的,你身体真的很不好。”   时延又捏了捏玉州的手。   玉州就又闭嘴了,他想起除了那两种味道,文相身上还有另一种味道,是雾鸣山生灵的味道,像是一直有雾鸣山的生灵,在维持着他的生命。   文相只是笑:“不碍事,只是顽疾而已。”   玉州听见他这句话,想说什么,又被时延拦住。   送走两人之后,玉州才对时延说:“他的病真的很重。”   时延抬眼看着他,想起先前玉州非要让他咬自己一口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身上,有人之将死的味道。”玉州是药材,病,药自是不分家的,而且他现在还能支撑着行走说话,也全靠那雾鸣山的生灵,给他撑着。   “文相自幼身子底子不行,在边塞的时候又曾经寒气入体,太医院束手无策,开的药也只是吊着他的命。”时延想起文相越发瘦削的肩,也只是叹息一声。   玉州看时延也有些苦恼的样子:“他是很好的人吗?”   时延看着他,目光落到他还残存的一点痕迹的脖颈:“怎么?”   “我,我可以试试。”   时延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怎么试?也让他咬你一口吗?”   玉州摇头:“他的病跟你的风寒不一样,咬一口不能让他完全好起来,不过能让他好受一点。”   “那你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要是榕树在就好了,我就能知道怎么办了。”玉州抬头望天,“所以如果你想救他,我就回雾鸣山去问问老榕树。”   时延叹了口气:“如果到时候需要的话,我会找你的。”   玉州点头:“好。”   文相回到相府,没见到符心,他招来下人:“符公子呢?”   “回禀大人,符公子跟管家上山去了,说是去找药材。”   文川叹了口气:“都说了没用,怎么他们还不死心。”   等到入夜,符心才跟管家一起回到相府,他先到了房间里去看文川,文川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   “回来了?”   符心这才露出文川习惯的笑容,他边说边走到文川的床前:“回来了,大人今天进宫,可有不适?”   说完话,符心顿了顿,他也往文相身边凑了凑:“大人今天见了什么人吗?”   文川唇边有浅浅的笑:“怎么你们小孩儿,都愿意闻人身上的味道。”   他说完之后才说:“陛下先前去雾鸣山春猎,从雾鸣山带回来一位公子,今日让我们见了见。”   “雾鸣山?”符心的手颤了颤,“是什么人啊?”   “我不清楚啊,只是想起,他和你一样,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   符心闻了闻,留在文相身上的那股味道很干净,是人参的味道。   他帮文相掖了掖被子:“大人,我明日想回老家一趟。”   “你不是说,家中无人了吗?”文相躺下,浅闭着眼睛。   “家中无人,但还有些东西,需要去取。”   文相点了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需要我安排人陪一起吗?”   符心摇头:“不必了大人,我自己一个人能快一些。”   “好。”   等文川睡着,符心吹灭了烛火,整个相府一片寂静,他化出原型,跃上墙头,朝雾鸣山行去。 第14章   “你问人参的行踪,是想做什么?”老榕树苍老的声音在符心的耳边响起,“你想让小人参做什么?”   符心跪在榕树的面前:“我的恩人,身体抱恙,这株人参已经生长了快五百年,如今又历劫化形了,只要他愿意帮忙,我的恩人身体就有救了。”   老榕树又问:“你要他的血,还是肉?”   符心又磕了个头:“只是需要他的一点血而已,我不会伤他性命的。”   石头闷闷地说:“玉州虽然已经化形成人,也的确有一定的治病的效果,但,你确定他就真的能救你的恩人吗?”   “总要试一试不是吗?”符心抬起头,“我用自己的灵力,才护住恩人的心脉,若再找不到救治方法,只怕……”   “人寿数天定,你强行更改,可知会不会被反噬?”   符心摇头:“我不怕。”   榕树叹息一声:“玉州现在在一个叫时延的人的身边,但你要记得,不能强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谢谢,谢谢。”符心站起身来,“我相信他会愿意帮我的。”   符心得到了答案,又立刻化作原型,很快离开了雾鸣山,留下榕树和石头相对叹息。   “他不会对玉州做什么吧?”榕树有些担忧。   “玉州身边那个人,应该会保护他。而且小狐狸不是坏狐狸,咱们山里出去的,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   玉州的繁殖期还没有过去,在那一晚过去之后,他有两天的好眠,但两天过后,他就又开始烦躁。   甚至比前几天的情况还要严重一些,饭量比以前少了一半,也不出门去,平日里就躺在榻上,似乎是抬手都觉得费劲。   时延这两日也很忙,黔南水患,百姓怨声载道,时延为此事也有几夜没有合眼,这几日玉州都没能见到他。   最终和文相商议决定,户部拨银赈灾,由漆将军的心腹押送至黔南,再从黔东黔西调拨粮食前去灾区,太医院四位太医随行,以防灾后有瘟疫传出。   等终于闲下来,时延才往偏殿去看玉州,偏殿里一反常态地很安静,晴彩在一旁做女红,小枣在玉州的榻边,帮他打扇。   晴彩见到时延想行礼,被行中阻止。   “怎么这个时间在睡觉?”时延压低了声音。   小枣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扇子,朝时延回话:“公子这两日夜里都睡得不好,总是喊热,现今也不是用冰的时候,只能打扇。”   “太医来看过吗?”行中问。   “太医来看过,开了些清心的药,公子也不爱喝。”   他们谈话的动静惊醒了玉州,他翻了个身,因为觉得自己很热,睡着的时候只是穿着中衣,因为一直在翻身,这会儿身上的衣裳乱糟糟的。   他睡眼朦胧地似乎是看到了时延,没穿鞋跑到时延的跟前,伸手拦住他的脖子:“时延?”   时延把他抱了起来:“哪里不舒服?”   玉州叹了口气:“上次跟你睡觉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啊,那天晚上最舒服了,这几天我根本就睡不好……”   时延把他放到榻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州见他挥退了众人,才抬手给他看,原先那些红色的小果实都开了花,这会儿是他花期最繁盛的时期:“我要等这些花谢了,才能好,但你之前帮我,我也很舒服很喜欢。”   时延清了清嗓子:“这花是怎么回事?”   玉州想说但又不敢说,于是把话题引开:“我应该过几天就好了。”   时延想起今天来找他的目的:“想出去走走吗?”   玉州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们要出门吗?”   “是,换身衣裳,带你出去逛逛。”   时延刚解决完黔南水患的事情,就接到文相的告假,说是身体不适,近期可能都不能去上朝了。   时延收到了黔南传来的消息,灾民已经得到了安置,后续的工作也都在有序的进行,他这才有机会,去一趟相府,看看文相。   太医回来说文相的情况很不好,约莫大限就在这几日了。   时延和玉州都换上了常服,坐上了马车,由禁卫军侍卫长作陪,行中留在宫中,一路朝相府前去。   玉州是这么久以来第一回出宫,一路上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尤其是在马车经过热闹的街区的时候,玉州恨不得把自己头都挂在外面。   时延把他拉回马车里:“等看完了文相,朕带你出来逛。”   玉州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回时延的身边。   相府离皇宫不太远,约莫是三刻钟的时间,到相府的时候,文川并没有出来迎接,而是相府的管家,文叔。   在相府门口文叔并没有行大礼,关上门之后文叔才跪下。   “不必多礼,文相如何了?”   文叔顿了顿,才叹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情况不是太好,昨夜太医守了一夜,勉强算是度过凶险,今日相爷还是没有醒过来,太医说,若是今日相爷再醒不过来,就……”   玉州本来还想着要出去玩,除去吃好吃的,听见文叔的话,他立刻站直了身体:“那你带我们去看看他。”   文叔这才注意到陛下身边的人,应该就是近来京城里流传的陛下身边的那位公子。   “带路吧。”   玉州越往内院里走,他觉得空气里雾鸣山的味道就越重,尤其是在接近内院,雾鸣山的味道就萦绕在院子里。   “时延,文相真的没去过雾鸣山吗?这里到处都是雾鸣山的味道。”玉州凑到时延的身边,轻声说。   “文相确实没有去过雾鸣山。”时延看着玉州,他不清楚玉州为什么会对雾鸣山的味道这么执着,但本能地想要信任他。   走到内院,玉州抬起眼,看到了一个人,他守在文相的床前,握着文相的手,听到屋外的声响之后,他的眼睛立刻睁开,带着凶相看着来人。   玉州也看到了他,两人四目相对,玉州刚想说话,时延就站咱他的前面,隔断了玉州和符心的视线。   “陛下,这是符公子,文相在今年除夕的时候在街边捡到他,后来就留在了相府。”文叔赶紧走到符心的面前,“符公子,这是陛下。”   符心的目光还留在玉州的身上,即使看不见,他也依然是看着玉州的方向:“参见陛下。”   “文相情况如何?”   符心不卑不亢:“大人一直没有醒,太医已经用了最烈的药,若是大人今日还不醒的话,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玉州双手握紧,这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又这么多味道,但他依然闻到了文川身上的,人之将死的味道。   太医说的是对的,如果他今天醒不过来,就真的会死了。   玉州看向时延,扯了扯他的袖子。   时延低头看他,玉州便凑到他的耳边:“他情况真的很不好,你让我试试吧。”   “你要怎么试?”时延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文川,他现在连呼吸的弧度都很小,看起来,更像是一具死尸了。   太医院的太医,是整个世上医术最好的人了,他们都束手无策,玉州,真的能有办法吗?   时延点了点头:“那你去做吧。”   玉州看了一眼四周的人:“你去外面等我?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好。”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退下了,玉州深吸了口气,走到文相的身边。   他刚要动作的时候,从窗边钻进来一只狐狸,他看着那只狐狸变成了人,正是符心。   “小狐狸?”   玉州这才知道他闻到的雾鸣山的气味来自哪里:“你是雾鸣山的小狐狸吗?”   符心看着他,没有先跟他寒暄,而是朝他跪下:“我知道你是千年的人参成精,你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求求你救救他。”   玉州赶紧把他拉起来:“我本来就是来救他的,所以之前我发现他身上有一道灵力护着他,是你吗?”   “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体不好,所以我一直有给他输送我的灵力,他那段时间确实是好了不少,但到最近,我的灵力,一点作用都不起了。”符心说。   他从来到文川的身边,就发现了文川的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吃药,于是他便朝文川的身上输送了大量的灵力,一开始很好,但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灵力反噬,反而掏空了文川的身体。   “我试试吧。”玉州看着自己的手,“他病得这么重,我的根须,对他来说也应该没有什么用了。”   符心像是久旱的人看到甘霖,迸发出强烈的希望的光芒。   玉州看到别在符心腰间的匕首,他伸手接过来:“那就先试试我的血能不能有用吧。”   “好,好。”   玉州走到文川的面前,符心靠坐在床头,扶起文川靠在他的身上,文川现在整个人单薄得就像是一张纸,玉州都害怕自己的呼吸重一点,文川就会被他的呼吸吹跑。   玉州拿着匕首,摇了摇牙,在自己的指尖上划了一道。   他疼得嘶了一声,滴下的血落在了文相的唇边。   那些血像是有灵性,落在他唇上之后就渗进了他的身体,玉州明显能看出来,他的呼吸声平稳了一点,胸口起伏的弧度也大了一点。   “这样算是好了一点吗?”玉州在自己的衣裳上擦干了手指上的血迹,虽然他看文川好了一些,但他身上还是有死气。   “谢谢你,小人参。”   玉州摇头:“时延说他是很好的人,能救他,我很高兴。”   “你是那个要报恩的小狐狸吗?我曾经听到你说,烧鸡很好吃。”   符心笑了笑:“是,烧鸡很好吃。我也是那个,坐在大石头上,说要报恩的那个小狐狸。”   “你的恩,报完了吗?”玉州总算是找到了能痛快说话的人,“你要怎么报恩呢?你跟我讲讲,我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报恩呢。”   符心侧头看着靠在他肩头的文川,目光温柔得像是能滴得出水:“报不报恩都不重要了,我只想一直陪着他。” 第15章   玉州挠了挠头,他不是很理解,不理解符心突然软下来的眼神。   他看着符心在文相的唇边轻轻碰了碰,玉州有些纳闷,本能地捂住眼睛,但又从指缝里偷偷看:“你在做什么啊?这也是报恩的一种吗?”   符心轻轻把文川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忘了你不是狐狸精,天生不懂情爱。”   “哈?”玉州懵懂。   “以身相许,也是报恩的一种。”   这对玉州来说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他还在想着符心刚才的动作,符心的耳朵动了动:“我先出去了,他们一会儿该进来了。”   话音一落,符心又重新变回狐狸原型,从窗边跳走了,玉州这才反应过来,光问了报恩的事情,都忘了问他怎么样能够在原型和人形之间切换,只能下次再问他了。   房门被推开,一水儿的人都进来,玉州看到了装模作样混在人群里一起进来的符心,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太医去搭文川的脉,发现脉象浑厚了不少,甚至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亏空都好像在被慢慢填上,太医不可置信地看着玉州,眼底的热情让玉州都有些招架不住:“公子到底是用的什么方法?可否告知老朽。”   玉州往时延的身边站了站,他朝时延摇了摇头。   时延只是上下打量他,看到了他腰间月白的衣裳上多了点点的红印,像是随意抹上去的,他抓住玉州的手,果然看到了他手指上很长的一道口子。   时延敛眸,把玉州的手抓住,并没问他什么,而是问太医:“文相现在如何了?”   太医还是忍不住地去看玉州,仿佛他是什么大罗神仙,能够救死扶伤:“脉象平稳,脉息浑厚,比之先前已经好了很多了。”   时延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随时进宫告知朕。”   时延带着玉州走出了相府,玉州从刚才低迷的氛围里出来,扯着时延的袖子:“我们能去街上逛逛了吗?”   “走吧。”   玉州从来没有逛过街,所以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扎在草垛上的艳红色的果子一看就很好吃;烟气袅袅的蒸笼里发出肉包的阵阵香味;被泥块包裹住的鸡闻起来甚至比烧鸡的味道还要好。   他目不暇接,什么都想吃,他在前面拿东西,侍卫长在后面给钱。   直到天快黑了,时延才带着玉州回宫,玉州趴在马车上,目光里还是恋恋不舍:“时延,我们以后还能再出来玩吗?”   他说完话之后没有等到时延的回答,于是他转过头,往时延身边凑:“你今天一下午都没说过话。”   时延的目光只是落在玉州染了血的衣裳上,他拉过玉州的手,中午还有一道口子的手,这会儿却看不出任何一点痕迹。   他没有让玉州回偏殿,而是带着他回了正殿,行中进来伺候,被时延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正殿。   玉州这才意识到时延的不对劲,他凑到时延的面前:“你怎么了啊?”   时延只是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指着他衣裳上的血迹:“这是怎么回事?”   玉州站在时延的面前,两只手不停地摩挲着,似乎是在想一个好的理由:“就是,那个……”   “文相,文相他吐血了,正好吐在我身上。”   时延没说信与不信:“你手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玉州只顾着找理由,没看自己的手一眼:“我不小心碰到他们桌上的匕首了,所以才会有伤口。”   “你看看你自己的手。”时延面色冷落冰霜,玉州没有见过这样的时延,抬起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的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   “我……”   时延语气波澜不惊:“想好再说。”   玉州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他想起先前时延对自己的好,内心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时间缓缓流动,时延像是很有耐心,只要玉州不开口,他就不说话。   玉州四处看了看,确定这个屋子里没有别人,他又问了句:“这个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时延挥了挥手,隐藏在暗处的人像是一阵风一样散开。   玉州才鼓起勇气:“我,我不是人。”   时延微微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玉州。”   说出第一句之后,玉州觉得剩下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了:“我是雾鸣山上的一棵人参,经历千年,化成了人形。”   玉州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中玉州的眼神清澈纯粹:“那天你上山,劈你的雷是我化形的雷劫,我不知道为什么雷劈到你我还能化形,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替我挡了雷劫,我还能不能活着,所以我说我要报恩。”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风寒,咬我一口就能好,因为我的药用功效很足,榕树说我能起死回生。榕树,榕树就是长在我身边的老榕树,他还没能化形。”   玉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但是文相的身子太差了,我的根须已经没有用了,所以我割了手指,给他喂了点血,但是真的有用。可能因为我是人参,所以我的伤口好得很快。”   玉州又朝他抬起手,他的手幻化成了植物的形状,是之前给时延看过的人参花:“这是我的花,我现在在开花期,所以最近才会觉得不舒服,但我很快会好。”   他又往时延的身边靠了靠:“你不要害怕我,也不要请什么得道高僧来抓我,我没有做过坏事。”   时延看他像是快要哭的了的样子,朝他伸出手。   玉州有些犹豫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随后就被时延抱住,时延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似乎很是害怕时延会把他抓起来。   “手不疼吗?”时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让他平静下来。   “刚刚割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疼的,后来看他好了,我就没有感觉了。”玉州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但是,他还是没有好。”   “以后不要再割自己的手。”时延微微推开了他一点,两个人之间有了一定的距离,“要是被别人知道,朕不抓你,别人也会抓你。”   “可是你说,文相是很好很好的人,还有小狐狸也求我……”   “小狐狸?”   玉州点了点头:“他也是我们雾鸣山的,他比我提前很早就化形了,他也是来报恩的。是他先前用灵力一直护着文相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灵力现在没用了,所以才会求我。”   时延的手还在玉州的身上,他想起了从遇到玉州开始的一切细节,全身□□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开始不会说话,对着榕树和石头自言自语,埋在那里的银子,咬他一口果然就好了的风寒,莫名喜欢的叶子,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在经过玉州的解释之后,就都合理了起来。   “你上次在朕的药里,放的你的头发?”   玉州点头:“我的头发就是我的根须,也是能药用的。”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头发脱离了他的身体,就变回了人参根须。   他看着玉州有些泛红的鼻尖:“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别人都不能告诉,包括你那个小枣。”   玉州说:“我没有说过,但知道的也不止你一个,还有小狐狸,老榕树和石头。”   时延:……   “你的花期……”时延又问。   “很快就会过去了。”玉州舔了舔唇,“但是,我现在又不舒服了。”   今天下午,玉州吃了很多,这会儿根本就不想吃晚饭,他解开 一点脖颈上的盘扣,心里的燥热又浮现起来,他想起小狐狸说的,他对文相做的事情,也是能报恩的。   他凑到时延的身边,双手环住时延的腰,他的身量时延矮了一些,要踮脚才能看清他的脸。   玉州踮起脚,在时延的唇角亲了亲。   时延愣住,他搂着玉州的手紧了紧:“你这是做什么?”   玉州黏黏糊糊地说:“我是想来报恩的,但是你什么都不缺,我问小狐狸,小狐狸说,这样也能报恩。”   “不要跟狐狸精走得太近。”时延的喉结滚了滚,稍微离玉州远了一些,“这会儿要用晚膳吗?”   玉州摇头,他没什么胃口,说完自己最大的秘密之后他觉得自己全身脱力,靠着时延才能站稳:“我想睡觉了。”   时延叫来晴彩伺候他洗漱,说:“朕还有公务,你先睡吧。”   又对行中说:“叫太医院熬个补气血的汤,让公子喝了再睡。”   玉州揉了揉眼睛:“我还需要补气血?”   他是人参,补什么气血啊?   “下午不是流血了吗?”时延没再跟他说话,转身离开了屋里。   直到到了勤政殿书房里,时延按了一下自己心口,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他从来不信神鬼之说,但玉州的存在让他不得不来直面这一切。   也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山精鬼怪早已经跟人类和平地生活在一起。   时延叹了口气,玉州的身份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人知道了,一定会给玉州带来灭顶之灾。 第16章   因为向时延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玉州晚上没怎么睡好,似乎还被梦魇着了,他梦见自己被得道高僧抓了去,被打出了原型,然后被切吧切吧炖了,吓得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汗湿了全身。   时延被他惊醒,伸手去摸发现玉州的后背全都湿了:“怎么了?”   玉州朝时延的怀里拱了拱,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梦见我被吃掉了,切成小块,还用的我们雾鸣山的山鸡来炖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惊醒了外面守夜的人:“陛下?”   “掌灯,给公子换身衣裳。”   玉州还是心有余悸,换完衣裳之后又往时延身边凑:“我睡不着了。”   时延闭着眼睛,把玉州往怀里带了带:“有朕在,谁能抓你。”   玉州翻身,趴在时延的胸口:“真的吗?”   “睡吧。”   玉州此时一点睡意都没有,繁殖期的燥热又慢慢袭来,时延的身上带着些凉意,能缓解自己有些发烫的皮肤。   时延被他蹭得睡意也渐渐消失,他按住玉州的腰:“怎么了?”   “不舒服。”玉州叹了口气,“热,憋得慌。”   “你今天说,你现在正在开花?开花就是你的繁殖期吗?”时延一边问他,一边轻轻抚摸他的背。   玉州嗯了一声:“以前在山上,没化形的时候开花期不会这么难受,风一吹就能好了,现在不行,怎么都缓解不了。”   时延垂眸看他:“我要是帮你,你不是又欠我很多?这样下去,恩怎么能报得完?”   玉州愣住,他都没想这么多,细细算来的话,他确实是欠了时延很多:“可是你没说你想要什么啊,我也想报恩的。”   时延跟他的距离很近,两个人呼吸相闻,时延说:“你晚上睡觉之前,说小狐狸教你什么?”   玉州想起来,又凑近时延,在他唇边亲了亲:“这一下就当是你帮我的报恩?”   “那这点可不够。”   玉州有些急切,他觉得这具身体像是被什么给控制了,完全不能思考,虽然他也从里没思考过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宣泄,他又不太懂,只能靠时延。   时延轻轻摸着他的头,教他到底该怎么报恩。   玉州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他的所有的感观都像是被雾蒙住,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身子僵直,一切的感官都是时延带给他的,他忘了要呼吸,这张脸憋得通红,红得时延不忍心。   直到他的眼前白光一闪,他的面颊红扑扑,眼眶含泪,眼尾通红。   “时延……”他说出的话更是不成语调,话音都带着颤。   在玉州缓下来之后,时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玉州的目光从他的胸口往下,看到他们之前一样的地方:“你……”   “这会儿好了吗?”时延捂住他的眼睛。   玉州点头,这会儿的感觉跟上次一样了,整个人轻飘飘的,繁殖期的燥热一扫而空,跟上次不一样的是,他这一次清醒地感受了。   他凑到时延的耳边:“这样好好,我以后每天都要这样。”   “不能每天都这样。”时延打断他,“不早了,快睡。”   玉州又趴在他的胸口,哼哼地说:“你不帮我我可以找小枣,还有行中。”   时延的手掐在他的下巴上:“这种事情只能跟朕做,别人都不可以。”   玉州撇了撇嘴:“为什么?”   “这是非常私密的事情,做人了,要有遵循做人的一套守则,身体是很私密的,不能随意被别人看到,更不能被轻易触碰。”   玉州只觉得做人好难:“那为什么你可以。”   “因为你要报我的恩。”   玉州乍一想觉得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可是小枣也帮了我很多,我是不是也要对他报恩?”   “你把他带回宫,给了他不用再挨饿遭罪的日子,你已经报完恩了。”时延的声音有些困倦,“睡觉了。”   玉州也有些困了,一双手扒在时延的身上,很安稳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玉州起床,有些担心文相的情况,他找到了在院子里看着宫人洒扫的行中:“行中,文相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行中在经过上次的第二次责罚之后,才真正知道了玉州在时延心中的地位,于是他笑着说:“您别担心,文相今日已经醒了过来,太医把过脉,虽说仍是虚弱,但于性命已经无碍。”   玉州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明天能去看看他吗?”   实际看文相是假,想去问问小狐狸怎么样才能在原型和人形之间转换。   行中愣了愣:“这事得禀告陛下。”   玉州习惯了什么事都要经过时延的同意,他乖乖地坐在廊下,接替行中的位置,对着院子里的宫人指指点点:“那个角落里的叶子,对对对,不要伤到根茎了。”   小枣也来到了玉州的身后:“今天感觉怎么样?”   玉州就对着他笑:“小枣,我找到了报恩的办法了,而且我也不难受了。”   小枣是真心为他开心:“那就好,这会儿要出去玩吗?”   玉州想了想:“我们去珍兽苑看看吧?时延说珍兽苑里有好玩的。”   小枣点头,于是叫了个宫人给他们带路。   珍兽苑里确实养了很多珍兽,小的有能够学说人言的鹩哥,大的有一呼震山响的老虎,还有憨态可掬的食铁兽,玉州看到他们,像是回到了雾鸣山上,所有生灵都自由自在。   只可惜,他们这会儿都被关在这么小小的一方土地里,他想如果它们有选择的机会的话,应该也想在山中,自爱奔跑吧。   玉州想,等他报完时延的恩,他应该也是要回到雾鸣山,找一个山洞,开始自己的修炼之路。   那个时候,他就该好好吃苦,经书里说了,修炼是需要磨砺心志的,没有好吃的的话,他就变回人参,去吃土,等到不馋了,再变回人形。   “你在想什么?”小枣看玉州停留在一只食铁兽的跟前,他拿着一根竹子,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州摇了摇头,时延说过,他的身份谁也不能说。   他们在珍兽苑玩了好一会儿,等到行中来找他们,他们才回了勤政殿,时延已经在饭桌边等他了。   桌上依然是玉州喜欢吃的菜,但玉州吃得还是不如以前多,时延只当他还是繁殖期不舒服,也没逼他,只是让太医开了些清心的药,又说后日才能让他去文相府中。   下午玉州想睡觉,却被时延拦住:“从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现在知道了,需要学点东西。”   玉州睁大了眼睛:“哈?”   “基本的常识要有,下午会有夫子来教你,朕晚上会检查你的功课。”   玉州:“啥?”   时延昨晚在玉州睡着之后想了一夜,先前玉州所有对的举止都有了解释,他分不清朋友和爱人的界限,认为昨晚做的事是所有人都能跟他做的,他还是不太能融入人类的社会,所以需要有人引导,寻常的什么百家姓千字文就不需要的,基本的道德伦常还是要懂。   玉州扁嘴,只能接受了时延的安排。   时延给他请的夫子是御书房的一位夫子,本来是为了教养皇子,但因为时延后宫空悬,皇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于是几位夫子也都被养在御书房里,今日才算是真的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夫子姓余,面相很是和蔼,是第一眼看到就会心生亲近的老头,时延记得在他初入御书房的时候,因为跟不上其他皇子的进度,就是这位余夫子私下给他开小灶,所以在他登基之后,余夫子还是留在御书房里。   玉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如果榕树化形,就应该是他这个样子的,所以他讲话,玉州多少还是听一听,也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念,至于念的是什么,那就不是他知道的了。   夜里时延掌了灯,看着余夫子交给他的一幅鬼画符,叹了口气,余夫子乐呵呵地说:“公子性情纯良,学习之事不是一蹴而就,需多些耐心。”   时延按了按眉心,把玉州叫到跟前:“这是写的什么?”   玉州兴致勃勃地说:“余夫子说,人都是女娲捏土造出来的,所以每个人生来都是一样的。”   “还有呢?”   “还有,夫子讲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玉州绞尽脑汁,想起今天余夫子说的话。   “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关系,比如你,他说你是天子,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人人都要敬你。”   时延点了点头:“你认为呢?”   玉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天子跟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时延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太复杂深奥了,你不懂也很正常。”   玉州又说:“余夫子还说,我跟小枣是主仆关系。”   “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我觉得我跟小枣是朋友。”玉州说,“在猎宫的时候,我跟小枣是好朋友,为什么到这里就变了呢?”   “还有,夫子还讲过人人生来平等,这不就跟之前的话矛盾了吗?”玉州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时延叹了口气:“这些不懂,还有别的吗?”   玉州撑着下巴,有些疑惑:“还有,夫子说我跟你的关系,是什么阴阳调和,说我们是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我也不懂,所以我问夫子,我跟小枣是天生一对吗?他说不是,我又问那我跟夫子是吗?夫子也说不是。”   “慢慢学吧,总有一天会学会的。”   玉州刚做人不久,让他了解这些东西,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第17章   天气越来越热,玉州的花也已经开过了,只是他作为人参,喜阴凉,太过燥热的天气也让他有些不好受。   繁殖期过去之后玉州舒坦了没有两天,就又开始蔫蔫的,他每天做的事情几乎都是固定的,上午天气还不那么炎热的时候,他就去跟着余夫子学东西,到现在他已经能够写几个狗爬字了。   随着他的饭量减少,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圆脸变尖了,又比之以前看着更成熟了些。   他也出过几次宫,但都是去看文相,文相自从上次喝过他的血以后,身体强壮了不少,他本想再放点血给文相,想治好他的病,却被时延拦住。   符心也说不太需要,玉州才就此做罢,不过他跟符心学了学怎么样变回原型,他尝试过一次,勉强算成功了,只是变回原型的他,要是没有土的话,很快就会干枯,所以符心让他不要轻易尝试,更不要去时延的面前变。   “可是他都知道我是人参了啊?”玉州有些不理解。   “知道是一回事,你就直愣愣在他面前变又是一回事,他这会儿不害怕,你怎么知道你变了他就不害怕了呢?”说到这里,符心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怎么就敢坦白呢?万一他找人把你抓了拿去入药可怎么好。”   玉州非常自豪,并且对时延有着盲目的信任:“他不会的,我说过我没做过坏事,他就不会抓我的。”   “你以后别说你是我们雾鸣山出去的妖,我们雾鸣山没有你这么傻的妖。”符心觑了他一眼,“缺心眼儿。”   “是啊,谁能有狐狸心眼儿多啊。”玉州反唇相讥,他跟着夫子也算是学了很多东西的,“你还说呢,我以前都听见了,文相根本不是你的恩人,都转世轮回好几代了,你不是想报恩,你就是想赖着文相!”   “你个刚成精的懂什么。”符心的脸红了红,“他是恩人的后人,我报恩又有什么不对。”   “你还不承认,你就是认错了人。”玉州喝了口茶。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文相从相府的花园走过来,相府有一个很大的花园,里面种的花的种类很多,这会儿都开出了繁盛的花,他从花丛中走过,身上沾上了很多花香,他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却没到心里。   “没说什么。”符心把玉州从文相经常躺的躺椅上提起来,让文相躺下,又拿了一张薄毯,盖在他的膝头。   明明在玉州看来酷热难耐,文相的身上却一直带着凉意。   因为玉州说要跟着符心学习,所以玉州在不跟余夫子学习的时候,就会去到相府,文相文采冠绝天下,也能教一教玉州的。   “陛下近来可好?”文川看着玉州,“再过月余就是陛下的生辰了,公子准备好礼物了吗?”   玉州瞪大了眼睛,虽然余夫子没教他别的,但他也勉强明白作为人,有些日子是很重要的,比如生辰。   “我不知道呀。”玉州大惊失色,时延是他的恩人,也是跟他最亲近的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么礼物给时延。   符心在一边没心没肺地笑:“以身相许不就好了,还需要别的吗?”   文川轻轻拍了拍符心的腿:“公子还小,说这些干什么?”   符心不以为意,玉州还小?他起码得有一千岁了!   偏玉州不死心:“什么以身相许?”   “就是……”符心话还没说话,就被文川掐住大腿,“别胡说,去房间里把我床头的书拿过来。”   符心哦了一声,乖乖地去取书。   文川见他走远,才说:“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公子如今年岁不大,不用考虑这些。”   玉州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年岁可不小了,他曾在雾鸣山中,度过了千年岁月。   “所以,符心也对您以身相许了吗?”玉州问,“不然他怎么这么懂?”   一向淡然的文相竟然也红了脸:“您别听他胡说,送礼物,个人的心意最重要。”   带着疑惑,玉州回到宫里,因为近来他的食欲不振,小厨房备饭也都精简了一些。   黔南水患告一段落,时延总算能够歇一口气,看玉州不耐热,时延想起往年先皇在位时,到炎热夏日总是会去行宫避暑,他自登基以来,从未在夏日去过行宫,虽然夏日酷热,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看到玉州如此苦夏,时延在考虑今年是否要去行宫避暑了。   玉州咬着筷子,觉得自己想得再多也不如问时延一句:“时延,文相说你的生辰要到了,我应该要送你礼物,你想要什么?”   时延停下自己的思绪,看向玉州,他跟着夫子和文相学得越多,就越来越像人,但还是天真可爱。   “文相让你问的?”时延问他。   “不是,他说该送你生辰礼,我不知道送什么,所以我来问你。”玉州撑着头,天气太热,他又解开了自己脖颈处的衣扣,“只要你说,我都能答应你。”   时延站起身来,目光落到他露出的脖颈,揉了揉他的头发:“朕要的你也未必能给。”   玉州皱着眉:“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时延没再说话,走出了勤政殿。   没有在时延那里得到答案,玉州唉声叹气。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玉州没再往外跑,整日都在勤政殿里待着,就差把冰块抱在怀里,他的饭量小了很多,小厨房每日就变着法儿地给他做些冰饮和小点心,他每日也就勉强混个肚饱。   连续燥热了半月的天气难得地阴了下来,一场大雨之后玉州觉的浑身畅快,跟时延说了一声之后他就带着小枣去了御花园里。   经过一夜大雨,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更繁盛了一些,在最鲜艳的花蕊上还有些色彩斑斓的蝴蝶。   玉州看着被精心养护的植物,想着自己如果变成了原型,应该也能被时延养在这里,玉州伸出手,蝴蝶也并没有惧怕他,反而是飞上了他的指尖。   玉州觉得好玩,便在花园里扑着蝴蝶玩起来,小枣一直守在他的身边,随后还让人拿了笼子过来,让玉州把捉到的蝴蝶都放了起来,等玉州玩累了,他又把笼子都打开,让它们都飞了出去。   “那么费劲才捉到的,怎么就放了?”小枣看着飞远的蝴蝶,有些不解地看着玉州。   “都是生灵,让它们自由自在一些。”玉州笑起来,“小枣,我想喝先前那个酸梅汤。”   小枣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只能小枣帮他去取。   玉州看了会儿蝴蝶,觉得有些累,他找到一颗桃树,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桃花,桃树结的果也已经掉落,昨夜下的雨,今早就已经不见了湿痕,玉州靠在桃树上,浅浅闭上了眼。   时延过来,就看见玉州靠在桃树上睡得很熟,他的身上有重重叠叠的花瓣,有些明明开在很远的地方,但花瓣却落到了玉州的身上。   在花瓣之上,还有很多蝴蝶,也围绕在他的周围,若是玉州没有坦白过,那他看到此情此景会叹一句奇观,但知道实情之后,他觉得理所当然。   玉州在过了繁殖期之后,在夜里睡得还是不是很好,他去看了一些农学方面的书,说是人参喜阴凉,所以他在夜里辗转难眠,人在夜里一旦睡不好,就会想得多做得多,玉州不是凡人,他可能不会想什么,但能做得的事情就很多。   他一向坦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被热醒之后就会缠着时延,一双清澈的眸子十分清晰直白地说自己想要做一点舒服的事情。   看着他的眼睛,时延没有办法拒绝他,只能带着他去够到高峰,汗湿全身之后再在夜里沐浴一番,滚上床之后就能陷入深眠。   他慢慢走近玉州身边,他身上的蝴蝶因为有生人闯来,四散飞去,时延看到玉州的脸,没有了先前养出来的肉,他的下巴尖了一层,眼尾有些上扬。   时延觉得,他不愧是山中精怪,知道怎么长,才能让人更喜欢。   玉州睁开眼睛,已经不知道时延看了他多久,他们本就亲近,玉州揉了揉眼睛之后朝时延伸出了手。   时延弯下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睡得好吗?”   玉州搂着他的脖子点了点头:“做了个梦,梦到我还在雾鸣山里,靠着老榕树,旁边是大石头,山里的风吹过来,带来了一些山下的气味,耳边是老榕树讲故事的声音。”   时延垂眸看着他,听着他说的话,知道他是怀念雾鸣山了,他又看了一眼玉州的眼睛,又不太希望他那么喜欢雾鸣山,如今玉州的家在这里,而不是雾鸣山那座山头。   他心里不乐意,但嘴上还是说:“有时间的话,朕带你回去看看。”   玉州点了点头,有些兴奋:“好。”   随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什么榕树和石头化形了吗?什么山里是不是好久没有甘霖了?因为时延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就可以无所畏惧地在时延的面前说起雾鸣山。   时延把他放在,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安静一点。”   玉州:…… 第18章   转眼就到了最酷热的时间,时延本想带着玉州去行宫避暑,但因为天太热怕有大旱,又因为时延千秋将至,各方来朝,也不是出门的好时机。   好在玉州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整日里就抱着冰块,只有在时延陪着他和他去相府的时候,才会变得有精神一些。   时延近来很忙,忙着接见各方的人,陪他的时间很少,玉州也知道,所以通常都会自己给自己找消遣。   好容易等到时延空闲,说要陪着他一起去相府,虽然每回玉州回来都会说一说文相的情况,但到底没见到人,所以时延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文相递了折子修养,但有大事时延还是会和他通书信,看着他好起来的精神,时延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随后又觉得有些庆幸,幸好玉州化形之后就在他的身边,若是在寻常人的身侧,只怕是早就像他梦里一样被切了剁了拿去炖鸡了,毕竟玉州实在是太傻了,被哄骗一下或者吓唬一下,就能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   从相府出来已经是傍晚,玉州以为他们要直接回宫,却没想到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他们拐进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玉州难掩面上的震惊,虽然已经是傍晚,但吹来的风还是热的,他看向时延:“我们要去哪里?”   帝王的生辰,在民间又叫万寿节,在万寿节这半月,京城的夜里有灯会,热闹非凡,玉州应当是没见过的,今日难得有空闲,就带他来逛逛。   玉州果然表现出了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一路走过来眼睛都快看直了,什么唱戏的,变戏法的,每一个都让玉州驻足不前。   这会儿他也不觉得燥热难耐了,额头上都是汗也只是敷衍地擦了擦,很快又投向下一个他感兴趣的地方。   侍卫长已经习惯了玉州的速度,在在停留的时候,侍卫长就会给出一些赏钱,时延只是护着玉州,避免有人碰到他。   走到灯谜处,玉州又走不动道了,他近来跟着余夫子已经到了学字的阶段,千字文已经学了不少,所以在看到灯谜的时候就撸了撸袖子,他指着一盏兔子灯,看向时延:“你喜欢那盏灯吗?我帮你赢回来。”   时延点了点头,问了店家,要那盏灯的话,需要付十文钱,并且答对十个字谜,玉州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才学,根本就不是难事,毕竟夫子成日都在夸他,说他聪明,一点就透,若是假以时日,定能考上状元。   未来的状元这会儿干劲满满。   直到店家递来了第一个字谜。   雨落横山上。   玉州面上讪讪的,这五个字里他有两个不认识。   店家见玉州没动作,挠了挠头,又换了另一个字谜。   “入门无犬吠。”   玉州面上迷茫,看着时延。   “半耕半读。”店家心想,这总不能猜不出来吧?就差把答案告诉你了哎。   玉州汗流浃背。   店家无奈,拿出最后一个:“小公子,这个已经是最简单的了,您要是再答不出来,这钱我也是不会退的啊。”   玉州捏了捏手指:“我一定能答出来!”   “一口咬断牛尾巴。”   玉州撇嘴,店家撒谎!明明这最后一个是最难的!还有,牛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咬断牛尾巴,要是雾鸣山的牛,定要给他两蹄子的。   时延见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等着玉州的兔子灯,怕是还需要些时间。   时延把之前店家拿出的灯谜答案都说了出来,最后玉州还是如愿地拿到了那盏兔子灯。   玉州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他要给时延赢兔子灯的,怎么变成了时延送给他呢?   又想了想时延给出的那些答案,有些他都不能理解是为什么,于是时延又挨着给他讲了一遍,他还是一知半解。   时延只好叹了口气。   他们一路拿着兔子灯,在玉州以为要回去的时候,时延又带着他来到了一处河上,波光粼粼的河上有着好几艘画舫,时延包下了其中一艘。   河面并不宽敞,因此画舫并不能行驶,只是安静地待在河面上,玉州是第一次坐船,还有些不太适应,在踏上去的时候,觉得水波荡漾,连带着他的腿都有些软,还是时延适时揽住他的腰,才没有让他摔下去。   玉州撑着时延的胳膊,渐渐适应了在画舫上的随波逐流,画舫上伺候的并不是宫里的人,包画舫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暴露身份,桌上的点心并不算精致,玉州只是看了两眼,并没有什么胃口,倒是一旁的酒壶吸引了他的视线。   另外几艘画舫上也都有客,玉州还能听见从另一艘画舫上传来的乐声,如诉如泣,听得玉州连点心都忘了吃。   “是琵琶曲。”   玉州挠头,雾鸣山上有棵野枇杷树,这个琵琶曲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时延的样子,想来这琵琶曲也没什么重要的。   夜风吹来,吹散了白日的燥热,玉州觉得自己的心口疏阔了不少,他看向时延,时延此刻也很放松。   近来京城的风声很紧,几位曾经夺位的亲王此刻都回京了,整个京城都暗流涌动,难得他还有时间出宫逛一逛,陪着玉州泛舟河上。   一曲琵琶停下,玉州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看向时延,时延却摇了摇头:“过会儿就回去了。”   玉州很听话,只是把目光落到了他的酒杯上,他刚刚就闻到了,是花香味。   时延没有重新给他斟酒,把自己的杯子推到他的面前:“酒不烈,可以尝尝。”   玉州本来就很好奇酒的味道,也没多做考虑,一口酒下了肚。   初尝是满口辛辣,玉州被辣得直吐舌头,回味却是无尽的花香,甘甜又清冽。   “好辣啊。”玉州抓起他先前没吃的点心整个塞进嘴里,“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喝酒。”   “你还小,不会喝酒很正常。”   看时间不早,时延准备带着玉州回宫,在他们走下画舫的时候,时延的身旁出现了一道黑影,此时玉州已经有些醉态,他揉了揉眼睛,那道黑影便很快离去了。   他们走下画舫,踏上岸边的时候玉州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整个人晃了晃:“时延,为什么地还在晃啊。”   时延垂眸看他红扑扑的脸,大概不是地在晃,是玉州喝醉了。   时延啧了一声,酒杯里就只剩了最后一口酒,这一口竟然也能让他醉。   在回程的马车上,玉州原本歪在时延的身上,他却突然坐起身来,很严肃地看向时延。   “怎么了?”时延揽着他闭目养神,在他坐起来的时候时延才看向他。   “时延,我要变回人参了。”   时延的睡意瞬间清醒,他伸手撑住玉州的背,难得有些焦急:“我该怎么做?”   “把我埋进土里,我能吃土长大。”玉州表现得很平常,“记得要给我浇水。”   见时延严肃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玉州顺势一倒,倒进时延的怀里:“我现在变回人参了,快把我埋进土里。”   时延:……   原来是在撒酒疯。   时延松了口气,要是玉州真变回了人参,他也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还是得在玉州清醒的时候,问一下他该怎么养他。   玉州喝醉了实在有些闹腾,整个勤政殿在这晚都灯火通明的,还是最后时延强硬地把他按在榻上,勤政殿的宫人才得以休息。   *   雾鸣山中,在最后一缕残阳落山之后,山上突然开始狂风大作。   榕树的枝丫被吹得乱晃,他上次这么大的风,是有人历劫:“老石!山上又有人要历劫了!”   石头不能体会风有多大,它只觉得自己的本体像是有无数道力量在撕扯,他沉闷着声音说:“老树,应该是我要历劫了。”   老榕树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最早开灵智的,但到现在都还没能历劫化形:“老石,你赶紧凝神静气!”   在狂风之后就是滚滚雷云,但这次的雷云要比上次玉州的雷云威力小一些,破空而来的雷正正地劈到石头的身上,老榕树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本想调笑说石头能感觉到疼吗,但令他震惊的是雷云劈完石头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在原地又凝结起了新的雷云。   老榕树:“怎么回事啊!”   他话音刚落,惊雷直劈他的身上。   老榕树:!!!   等到雷云劈完,一树一石都化成了人形,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曾经想象过自己化成人形的样子,所以真当化形之后,他们也都按照了自己想象的样子幻化成了人形。   石头一张方脸,整个人的长相就像是他的本体一样,沉稳坚毅,而榕树也符合他一向给人的印象,有着长长的胡须,仙风道骨。   他们两人比玉州这个学艺不精的精怪要沉稳些,在幻化人形的瞬间就变出了衣裳蔽体。   两人相视一笑,倒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还记得人间的规矩,弯下身去挖出了当时玉州留在这里的银子,他们也得去人世间走一遭,去看看小人参,再去看看小狐狸,也体验一番人间乐趣。 第19章   时延的千秋寿宴由礼部操办,时延没有过多插手,他本就不太乐于这些形式的东西,礼部在征求了他的意见之后,请来了肃亲王总揽大局。   肃亲王是京中闲人,他是太祖最不受宠的皇子,早早地封了王,在京中做他的富贵闲人,说来肃亲王也是京中人的谈资,他虽贵为王爷,娶的却是小吏之女,并且夫妇和睦,家中并无妻妾,可惜王爷命中无子,王妃生了三个孩子,三个都是姑娘。   见他实在没什么争夺皇位的实力,先帝对他也算是和睦,到时延这里,他念着肃亲王在他微末之时对他的关怀,也算是十分优待他,很多关于宗亲的事情,都是交由肃亲王处理。   他知道时延不爱这些仪式性的东西,所有肃亲王能做主的事情他都做了主了,只一件事,需要时延的示下,那就是千秋宴当天,玉州的座位。   “皇叔请坐,不必拘礼。”   肃亲王笑呵呵地在时延的对面坐下:“近来暑热,陛下一切可好?”   时延点了点头,他早已适应京中炎热,幼年时更是从没享受过冰敬,也能耐得住燥热,只是他的人参娇气,随着天更热,玉州是课也不去上了,整日都窝在勤政殿里,一动也不动,甚至还动了要变回人参去土里埋着等到夏天过了再出来这种心思。   知晓了玉州的秘密,玉州很轻松,而时延需要步步警惕。   “朕一切都好,劳皇叔操心。”   行中给两人斟了凉茶,这是太医开的方子,玉州苦夏得厉害,可能是因为他身上人参的药性,夜里燥得不行,总是缠着时延要舒服的事情,时延不得已,让太医开了凉茶。   “陛下千秋之礼就在不久之后,其余一应礼节都已经按部就班,只有一事,臣需得来问问。”   时延点了点头,肃亲王已经帮他省了很多事了,他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这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何事?”   “关于千秋宴的座次,玉州公子的位置,要安排在何处?”   时延的手动了动,他看向肃亲王,好一会儿才说:“在朕的身边安置便可。”   肃亲王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笑呵呵地点头:“遵旨。”   随后时延让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他单独跟肃亲王说了几句话。   肃亲王听完之后面色变化得很快,起初是不可置信,后来又挠头,到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气,最后点了点头:“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没一会儿,肃亲王便向时延告辞,时延起身欲送他,他赶紧摆手:“陛下不必相送。”时延说的话他还要再去消化一下,从长计议。   除去这件让他苦恼的事情,他近来也是有喜事的,这会儿面色倒是带了点喜色,也有心跟时延说两句:“明梓昨夜发动,想来今日已经生产……”   时明梓,是肃亲王的长女,先帝给了个郡主的封号,肃亲王结亲也一向低调,明梓郡主嫁的是朝中清流,是坚定站在时延这方的新贵人家。   时延这才想起,明梓郡主是在他登基那年成亲,夫家在朝中地位不高不低,倒也是个能办实事的人:“行中,带着朕的一点心意,随皇叔走一趟。”   肃亲王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边说着这怎么使得一边健步如飞,生怕错过了自己外孙或者外孙女的出生。   时延被他的喜色感染,难得地面上也带了些笑,回到勤政殿里,看到玉州躺在靠窗的榻上,两个冰盆离他很近,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柄扇子,上面提着心静自然凉五个字,应该是余夫子给他提的。   他的身上穿着的是进贡的轻纱制成的成衣,因为苦夏瘦了一圈的身姿在轻纱的遮盖下若隐若现,听见时延的脚步声玉州也只是抬起眼睫,连说话都敷衍:“回来了。”   “你这些日子越发懒散了。”时延在他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的扇子,手腕使力轻轻晃着,带来了一阵阵的凉风。   玉州舒服得哼哼,他咕哝道:“时延,夏天到底什么时候过去啊?”   “再过不久。等宫里的事了了,朕带你去避暑。”   玉州艰难地掰着手指算时间:“等你有空了,夏天就过去了,秋天了,我就会精神起来。”   他从跟余夫子和文相的学习当中知道了时延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他是天下之主,是万民的信仰,所以他很忙,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关民生民息。   玉州的脑袋瓜很小,能接受能理解的信息很有限,但他也知道,时延不是他一个人的时延。   “不用啦,但是等你忙完,再带我去坐船吧,我还想听那个曲儿,摇摇晃晃的船晃得很舒服。”   “好。”时延伸出手指抹掉他额间的汗,“怎么这么能出汗?”   玉州嗯了一声,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时延想起他在夜里汗涔涔的样子,喉结滚了滚,从他身边离开,又想起今天收到的信儿,重新走回玉州的身边:“近日暑热,文相……”   玉州立刻坐起身:“文相怎么了!”   时延的牙根痒了痒:“太医说一是因为暑热,二是因为心火,文相近来身体状况有些不太好了。”   玉州有些纳闷:“什么心火?有谁气他了吗?”   他还记得太医说的话文相需得静养,尤其不能大喜大悲,况且有符心在,谁能气到文相啊?   时延却说:“他身边的那个符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   玉州瞪大了眼睛:“啊?”   文相是小狐狸的恩人,他没报完恩,怎么会离开文相身边呢?   “时延,我去看看文相吧?”   时延点了点头,文相的身体确实不能说好,上次玉州的血让他好了一些,但他不能总依赖玉州,太医院开的药无功无过,勉强吊着命而已,他不能随意出宫,只能让人护送玉州去相府。   玉州到相府也已经是轻车熟路,平日里他都是在曲水亭里找到文川的,今日相府的人却把他带到了书房里,文相伏在桌案上,在写着什么。   “文相。”   玉州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写的字:“符心去哪里了?”   文川面上的笑意收了收:“他说他回家去了。”说完之后就是一阵咳嗽,玉州看到他捂嘴的帕子上,有点点血迹。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啊?”玉州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有些发凉的手,明明是在酷暑天,站得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来自文川身上的凉意。   文川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好。”   文川很喜欢玉州,他觉得玉州身上那种干净纯粹的气息让人很舒服,玉州和符心不一样,玉州干净不染尘埃,一眼就能看清,但符心,纵然是他天纵奇才,也不能真正看清符心,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不说我,你为陛下的生辰准备了生辰礼了吗?”   玉州点了点头。   他思来想去很久,最后决定把自己身上最贵重的东西给时延。   他之前来相府的时候,符心告诉他,他的全身都是宝,尤其是他的心头血,他身上普通的血已经有这么大的药用功效了,若是一滴心头血,对凡人来说,便能百毒不侵,更能延年益寿,寿与天齐。   玉州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了时延的身份,知道他虽然身居高位,但身边危机四伏,也理解了为什么他上次偷偷在时延的药里放头发会造成那么大的轰动,余夫子说,皇帝自称寡人,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吗?要是他能喝下自己的心头血,那么凡间的那些毒药,就再也伤不到时延了。   所以他决定,在时延不注意的时候,剖一滴心头血,悄悄地喂给他,不要他发现,就行了。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怎么样才能剖出自己的心头血呢?符心也不在,时延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再不会的话,就要错过了。   “不拘是什么,只要你送,陛下都会很开心的。”   玉州临走之前,说自己肚子饿了去逛了一圈相府的厨房,搜刮了一圈吃的之后,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往文相的药里滴了一滴血,指尖只有很小的一点伤口,等回去了时延也发现不了。   回到宫里,玉州也不再懒散,符心不在,他就自己想办法,如今他已经认识了些字了,能看懂书了,他偶尔也会看一些经书,不认识的字就找时延问,也能勉强读懂,所以他每天跟要上朝的时延一起起床,时延上朝,他就去藏书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好,第一本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书。   人一旦投入了某件事情里,周围的环境就对他没有什么影响,玉州每日都在藏书楼里看书,藏书楼里阴凉,比勤政殿会更凉快一些,玉州有些乐不思蜀,每日都是时延把他捉回去的。   他怕时延知道他在看什么书,所以他把不认识的字打乱了摘抄,一部分问时延,一部分问行中,还有一些问晴彩。   这样一来,就谁也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书了,小枣虽然是陪着他的,但是小枣不识字,看着他努力的样子,也觉得很开心,所有人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第20章   没有符心的帮助,玉州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来悟,他从一本旧籍里,看到了如何取心头血的秘籍。   玉州低下头,看到了一眼自己的心口,书上说,要找到自己的胸口的穴位,取血的刀上要带着灵力,动作要快狠准,才能保证取下来的心头血的功效不会打折扣。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会有多疼。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机会。   书上说取了心头血之后,所有的妖都会很虚弱,要怎么跟时延解释呢?又该怎么样让时延没有防备地把他的心头血喝下去呢?   玉州躺在藏书楼,胸口放着他的书,在合眼浅眠,没一会儿就被手上毛茸茸的触感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化成原型的符心,玉州立刻坐直身体:“符心?你怎么来了?你前段时间去哪了?”   符心这才变回人形,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你在犯什么傻?”   玉州把书收起来:“我正想找你呢,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取心头血?”   符心惊了一跳:“你取什么心头血?!你知不知道你的心头血就像我的妖丹一样重要?取一次心头血,起码虚弱半年?文川的身子受不住你心头血的烈性,你想干什么!”   玉州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说,才讷讷地说:“时延的生辰要到了,我没什么能送他的,我全身上下,就这点血有价值了。”   符心想骂玉州昏了头,但想起自己,又觉得自己跟他半斤八两,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雾鸣山的风水不好,净出他跟玉州这种脑子不太好的妖。   符心比玉州早化形,又因为是动物化形所以天生比玉州这样的植物懂得要多,他的功力已经足够能够窥见自己的内丹,因为在修炼方面,他比玉州要强得多:“想剖心头血,用自己的灵力注入匕首或者其他利器,快狠准刺入心口在利器离身的一瞬间,带出的那一点血,落入玉瓶,随后封住自己心口穴道,就行了。”   玉州正愁自己没办法自己下手,如今符心回来了,他就能拜托符心帮他,这样他就只需要痛一下就行。   “我不会帮你的。”符心冷漠无情地拒绝他,“我从不对雾鸣山的妖下手。”   玉州去晃悠他的袖子:“符心,你帮帮我吧,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我也帮你。”   看着玉州天真不知事的样子,他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叹了口气:“我帮你,但你以后也要帮我一件事。”   玉州立刻点头:“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帮你。”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等你身体好起来,努力修炼,我要看到你会使用法术,不能是现在这个懵懂无知的样子。”   他说得很严肃,面上也是冷冷的,符心是狐狸精,他的眉梢眼尾都是风情,此刻却透着冷意。   “你要做什么事情啊?”玉州有点怕,他不想做坏事,他答应了时延的,虽然是妖精,但他是好妖精,不会去做坏事。   “我保证,不是让你做坏事,但你一定要好好修炼。”   玉州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时延的生辰在六月二十三,今天已经是十五了,我们什么时候取啊?”   符心看了看他:“六月二十。”   他刚才算过,六月二十,乃大阴之日,这样的环境,能稍微地减轻一点玉州的痛苦,因为人参的习性关系,这一天玉州的效用也最好。   玉州赶紧点头:“符心,要是需要的话,你可以多取一滴,给文相。”   符心却是黑着脸:“你知不知道心头血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要是取两滴,就会变回原型,当一辈子人参,再也吃不到烧鸡了。再说了,你的血也已经救不了他了。我自有办法,你别操心。”   玉州哦了一声:“那好吧。”他不想吃不到烧鸡。   符心又说:“这几天,你修炼一下心法,不然我怕你取了心头血之后会撑不住,直接变回原型。六月十五夜里,你自己处理好身边的事情,我还在这里等你。”   玉州赶紧从榻上起来,盘腿打坐:“是这样修炼吧?”   “凝神秉息,气沉丹田。”   玉州照做,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今天的月亮格外圆,符心看玉州已经进入无感的状态,又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收起了玉州手边的书,化作原型,几步便跃上宫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   时延踏着月色去藏书楼,想起今日漆麟将军带来的消息,他的兄弟们回朝,果然不是为了来给他贺寿的,都是来要他的命的。   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踏过来的,谁又能不了解谁的手段呢?   沉寂了接近五年,他也想看看他们还有多少能使出来的手段,五年都没让他们认命,那就再让他们再最后挣扎几日吧。   “公子近来都是在藏书楼?”时延回到勤政殿,里面安静如许。   “是。”行中近来在玉州的身边伺候的时间要多些。   “都在忙些什么?”   “公子近来很好学,总是问一些字的读法和意思。”   时延按了按眉心,点了点头,玉州努力他是知道的,每晚睡觉的时候也会摸出来一张纸条,来问他很多问题,他大致看了一下,也就是他平日爱看的话本的内容,倒是难得他这么上进,时延的唇角勾了勾。   他最近也忙,虽然肃亲王已经包揽了很多事情了,但总有一些事情是要他亲自来做的,比如外邦使臣的接待,先帝时期,有使臣来贺,都是选得力的皇子接见,时延没有皇子,宗亲又显得不尊重,只能时延亲自接见。   时延看向行中:“近来你就待在公子的身边,他又任何不对劲,立刻来报。”   行中点头。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二十,玉州本来还在担心怎么偷偷溜去藏书楼不被时延发现,就听见时延说六月二十当晚有宫宴,他会很晚回,玉州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近来行中盯他很紧,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名正言顺地去藏书楼的时候,符心帮了他一个忙,他只是尾巴一扫,行中就晕了过去,玉州张大了嘴,符心白了他一眼:“只是迷药而已,走吧。”   到了藏书楼,今夜还有月光,但并不如前两天亮,玉州没敢燃灯,只是在坐在窗前,有一层浅淡月光照进来。   符心变回了人形,手中拿着一把镶着白玉的匕首和一个同色的玉瓶。   玉州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看向符心:“你能把我打晕来取吗?”   符心白了他一眼:“当然不能!不在你清醒的条件取下来的血是没有用的。”   玉州咬了咬牙,他扒开自己的衣裳,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来!”   符心以手注入灵力,匕首的刀尖上闪着阵阵寒芒,玉州睁大这眼睛,看着那点刀尖进入自己的心口,随即而来就是钻心的疼,他死死地咬着牙,生怕自己动一下就影响了符心手上的动作,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有什么喷薄而出,随后就看到一点红从他的心口飘出。   他以为心头血会是流动的液体,没想到这一滴心头血就像是被什么包裹住,缓缓落今了玉瓶里。   玉州的脸色肉眼可见面地变得灰白,从前总是红润的唇色,这会儿变得苍白。   符心扶住他:“玉州,运气。”   玉州坐下身体,用符心教他的方法,慢慢地恢复自己的元气。   只是取心头血对玉州的身体影响实在太大,他用尽了全力维持住了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化成原型,但再多的,他做不到了。   符心见他缓过来,把玉瓶交给他:“让他吞下去,就此生无虞了。”   玉州点了点头:“谢谢你。”   符心点头:“我要回去了,记得好好修炼。”   玉州看着符心离开的背影,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想撑着身子走回去,但他实在站不起来,于是伏在藏书阁的榻上睡了。   时延回到勤政殿的时候,行中也悠悠转醒,他看到圣驾之后才惊觉玉州不见了,时延刚要说话,就看见玉州进了勤政殿。   行中松了一口气。   时延走到玉州的面前,才发现他脚步虚浮,额头上冒着冷汗:“你怎么了?”   玉州勉强地朝他笑了笑:“我有点累,想睡觉。”   他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倒在了时延的怀里,行中立刻叫人去找了太医,太医在探过脉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时延的面色很不好,烛光里他的眉紧紧地蹙着:“没什么异常?人都晕倒了。”   太医汗流浃背:“陛下,公子只是睡着了。”   时延看着玉州苍白的唇色,又看了一眼太医:“今夜留守勤政殿。”   玉州看起来确实不像是睡着的样子,他的呼吸很轻,一整夜几乎都没动一下,往日里他早就睡得满床打滚了,今夜却安安分分地,只是抓住了时延的中衣。   混乱的一夜过去,玉州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时延眼下的乌青,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睑,时延就立刻抓住他的手,睁开的眼睛一片清明。   “你怎么了?”   玉州坐起身来,摇头:“我没事啊。”   时延不信他的,又让值守的太医进来给他把脉,得到的答案依旧是玉州的身体无碍。   挥退众人,时延伸手捧住玉州的脸:“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州叹了口气,见实在是瞒不过去,才说:“我近来在修炼,好像是找错方法了,所以有点反噬,我前段时间,在看书,就是想解决。”   时延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考量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玉州低下头,避免跟他眼神交流,这个说辞是符心教他的,说时延见他虚弱一定会问的,这样说的话他自然也不好查证。   “你修炼?修炼什么?”时延抬起他的下巴,似乎是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就是一些小法术。”玉州抬起手,手心里立刻开出了一朵花,“就像这样。”   跟玉州以前在指尖开的自己的花不一样的是,这朵花,时延能够拿下来。   他看着手中的花:“你不需要修炼什么,朕自然能养着你。”   玉州这才松了口气,骗过去了就好。 第21章   玉州虚弱了一天,这一天他基本都在榻上躺着,手中把玩着那个玉瓶,心头血是取下来了,但要怎么让时延喝下去呢?   符心说不能掺杂别的东西,所以不能放进茶里或者是粥里,不然的话效果就不纯粹了,但是血腥味那么重,时延又那么聪明,自己怎么能瞒得过时延啊。   玉州纠结了一天,明日就是时延的生辰了,生辰礼要是再不送出去,那就没有意义了呀。   他今日精神了一些,能够下床走动,从晨起开始时延就出去了,玉州百无聊赖地在床上等他,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千秋宴紧锣密鼓地张罗着,今日接了肃亲王妃进宫,宫中没有妃嫔,玉州又不懂事,只能接肃亲王妃进宫明日招待女眷,有人安排妥帖一切,时延才回到寝殿休息。   玉州靠着软枕,看到他回来,没穿鞋跑过去,被时延一把抱起来:“今日如何?”   “好很多了。”玉州虽然还是虚弱,但已经恢复了些唇色。   时延上下打量,发现他没说假话,才松了一口气。   玉州凑近他的脖颈边,闻到他身上带着些酒气,不太好闻:“你喝酒了。”   玉州曾经尝过一点酒,入口辛辣,回味甘甜,怪不得时延喜欢。   时延点了点头:“喝了一点。”   他俯身把玉州放在榻上:“你先睡,朕去沐浴。”   玉州却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到了汤池边上:“我给你擦背。”   汤池里热气蒸腾,今日接见的是一位外姓王爷,景王。景王是个粗犷的汉子,酒自然也是要喝最烈的,只是武人藏不住事儿,不懂文人的推拉,只明晃晃的意思就是想要把女儿送进宫里。   他坦荡,时延自然不想给他什么希望,只说已经有了立后的章程,这深宫高墙,不需要再有别人进来。   只是景王已经醉了,只听见了他说有章程了,便以为是他同意看,喜滋滋地又喝了很多。   时延无奈跟着他喝,本来是没醉,被热气一蒸,倒也有了几分醉意。   玉州蹲在池子边上,任劳任怨地给他擦背,时延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池边拉进了浴池里,他捂着自己心口的衣裳:“做什么啊?”   时延的手揽在他的腰上,下巴靠在玉州的肩上:“你今日沐浴了吗?”   玉州还是捂着衣裳,他的心口还有一道痕迹,这道伤口不像之前的伤口能够自愈,它一直存在着,这会儿看着还有些触目惊心,不能让时延看到。   好在时延醉了,没太注意玉州的反常。   两个人泡在池子里,时延不着寸缕,玉州的衣裳贴着裹在身上,他缩在池边,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玉州,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蛊惑的意味,玉州没能控制住自己,游到了时延的边上。   时延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才想起自己先前在玉州身上闻到的沁人心脾的味道,是他自己带的药香,他想问问玉州,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被围困在这深宫之内,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还小呢,什么都还不懂。   “前几日跟夫子学了什么?”   每日玉州学习的进度余夫子都会禀报时延,这两日因为玉州身体虚弱,便没再上学。   玉州想了想:“夫子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明白意思吗?”   玉州摇头:“太难了,我不会。”   时延抓起他的手,在水下跟他十指紧扣:“这叫执子之手。”   玉州偏头看他,抬起两人的手:“后面那句呢?”   时延笑了笑:“两个人的手抓住了,日后就不能放开了。”   玉州觉得他说得不对,想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而后就放弃了:“你这是蛮力。”   “玉州,你会一直在朕的身边吗?”   玉州偏头看他:“我当然会在你的身边,但是我现在都还没能报完恩呢。”他又有些沮丧,“你到底要什么啊?”   时延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从他的额头摸到他背上:“我有一种报恩的方法,你要听吗?”   玉州猛然抬头:“什么方法?”   “以身相许。”   玉州并不意外:“就像符心跟文相那样吗?符心说他对文相以身相许,就是报恩。”   时延没去深思文川跟符心的关系,却在看着玉州懵懂无知的眼神,灵台突然清明起来,他叹了一口气:“没事了,朕泡好了,起来了。”   玉州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站起身来,以往藏在龙袍下的身子并不瘦削,反而带着蓬勃的力量,看着他走过池边留下的脚印,玉州觉得四周霎时间凉了下来,他好像是错过了什么东西。   看时延穿好了衣服,玉州也从水里出来也换了衣裳,回到勤政殿,时延已经合衣躺在床上。   玉州从他身上爬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腰:“时延,你不开心了吗?”   时延摇头:“有些累。”   玉州知道他最近确实很累,也曾经无数次地想要他咬自己一口来补充精力,但时延说什么也不肯,如果这个时候能把心头血给他的话,他就不会再因为劳累而难受了。   明日就是时延的生辰了,他的礼要是今晚搜送不出去的话,那就不是生辰礼了。   但是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时延喝下去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时延的眸色很暗,玉州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但觉得他不开心,自己心里也像是堵着一团乱麻:“时延,你不要不开心。”   他想让时延开心起来,却一时间不知道方法,他翻身坐到时延的腿上,想起自己在那段时间晚上不舒服不得劲的时候,时延是怎么哄他的。   他低下头,环住时延的脖颈:“我们做点开心的事情吧?”   因为近来天气太热,玉州在夜里也是恹恹的,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种事,这会儿想起来,玉州只觉得自己头皮都在发麻,似乎已经沉浸在那样的快感里。   时延亲了亲他的唇:“不是说热,不想动吗?”   玉州也学着他的样子,亲了亲他:“我现在不热了,你不想开心一些吗?”   时延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知道这样的事,意味着什么吗?”   玉州点了点头:“夫子说过,要最亲近的人才能做这种事情的,他说这叫阴阳调和。”   “这样的事,你能和别人做吗?”时延循循善诱。   玉州想象了一下别人跟他做这事的情形,吓得他从时延的身上跌落下来,他赶紧摆手:“不能不能,不能这样。”   时延的面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他侧过身,重新把玉州抱回自己的身上:“你最近身体虚弱,这种事情要少做。”   “我不做,不是还有你吗?”玉州又重新亲他,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心头血,不是就可以这样让时延吞下去吗?   他急不可耐地亲上时延的唇,时延任他像小狗一样不得章法地亲他,最后在他气喘吁吁的时候才重新吻住他。   虽然玉州至今不懂情爱,但只有他时延,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玉州气喘吁吁,抱住时延的脖子,在那一瞬间,将那点心头血衔在自己的唇边,随后重新亲上时延的唇。   时延察觉到这个吻和从前的吻不太一样,但他今夜饮了酒,玉州又太过热情,他没反应过来,就有什么东西顺着玉州的舌,滑进了他的喉咙。   随即而来的是时延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他的耳边是玉州因为呼吸不畅的嘤咛声,时延拉开了一点跟玉州的距离。   两个人额头相贴,呼吸相闻,玉州的眼神已经迷蒙了,他有些不上不下的,坐在时延的腿上,一下一下地蹭。   “玉州……”   玉州睁开眼睛:“难受……”   时延像从前一样,轻轻握住他,玉州的肩膀都在颤,他的呼吸落在时延的脖颈处,很满足,但又不是太满足,总觉得还是差了些什么。   他带着哭腔:“我觉得这样还不够……”   时延叹了口气:“你还小……”   玉州的脑子想起来先前太医说过的话:“上次太医说,我已经长大了。”   怕时延不信,玉州又说:“我前一段时间还开花了,我真的长大了。”   时延的手落在玉州的衣带上,玉州却按住了他的手,他以为是玉州害怕了,松了一口气,却听见玉州说要熄灯。   时延最后的理智也崩塌,他抬手灭了烛火,整个勤政殿里只剩余一层淡薄的月光。   玉州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想起了从雾鸣山上吹的风,摇晃了他的叶子,又有月光倾泻,他的叶片在这一片光华中舒展。   玉州沉浮着,抓紧了时延的手背,气息局促:“时延……,这样算是报恩吗?”   时延吻住他接下来的话,额头上的汗珠落在玉州的脖颈上,他呢喃着说:“算。”   玉州笑起来,吻了吻他的鬓发:“那我以后要报很多很多次恩。”   玉州觉得这恩是时延给他报的,实在是太舒服了,他就像是躺在云朵里,轻飘飘,软乎乎。 第22章   时延几乎一夜没睡,玉州累极了,连他的臂弯也不枕了,一个人缩到了龙榻的最里侧,睡得昏天黑地。   时延起身,本想叫行中,但看了一眼玉州,最后是让行中送来热水,自己帮玉州擦拭完了身体。   好在玉州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红,身上青紫的痕迹很多,时延在擦拭的时候,又无意识轻轻摩挲,让原本有些淡了的痕迹重新染回了艳色。   他的酒已经全部醒了,却不知为何,今晚整个人像是吃了什么补药一般,太过精神。   时延剥开玉州的衣裳,看到了他心口上,有一道伤痕,他记起上次玉州放血,那点伤痕几乎是一下午就没了痕迹,胸前的这道伤口,是什么时候的?   他有心问,但玉州太累,只好按捺住。   帮玉州收拾好之后,时延重新躺上床,把玉州搂进怀里,却并没有睡着。   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寅时中,行中的声音出现在了殿外,时延叹了口气,终于理解了先人说的从此君王不早朝绝不是虚言,他在玉州的眉眼上亲了又亲,在行中的催促声中,才终于起床。   行中伺候他穿朝服,动作轻到不能再轻,时延吩咐:“今日你留守勤政殿,公子若是有不舒服就立刻来回朕。”   行中点头,打点好一切之后,目送时延去上朝。   玉州一觉睡到了未时,起床的时候已经到了巳时末,龙榻上早就没有了时延的身影。   他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小枣和行中早就等在了一边:“公子醒了。”   玉州先是没看到时延觉得失落,随后看到了小枣身上的衣裳,颜色有些喜庆,并不是他常穿的衣裳:“你换衣服啦?”   小枣笑了笑,扶他起身,床尾已经准备好了今日玉州要穿的衣裳,也是正红色,衣襟处是五爪金龙,背后是大片的凤纹,凡是纹绣处,皆是金线织就。   他早就看到了这件吉服,龙凤纹除了陛下,只能是后宫之主才能穿的,而在今天,在陛下的千秋宴上,这件吉服摆在勤政殿,就是陛下愿意给玉州一个名分的意思。   小枣抹了抹眼泪,回宫这段时间,他一直害怕玉州做错什么事情惹陛下不高兴,在行宫的时候,他好歹能给玉州一口饭吃,但在京城,他一点都护不住玉州。   玉州打了个呵欠:“小枣,你哭什么啊?”   小枣揉了揉眼睛:“我就是高兴,我给你换衣服吧?”   玉州有些不太理解:“换衣服干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陛下的千秋宴,今夜陛下要在长宁台宴请群臣,你也得去呢。”小枣帮他先是帮他梳头。   玉州这才回忆起来,今天是时延的生辰,他的生辰礼已经送出去了,许久没有进展的报恩现在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他又揉了揉腰,虽然报恩的过程绵长,起初也会有些痛,但熬过最初的痛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快感,总地来说,是非常舒服的,就是今天起床有些累。   但是醒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时延,玉州还是有一点失落,不过很快,他就被镜子里自己的样子转移了注意力。   “时延出去了吗?”玉州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轮廓,侧头就看见小枣的手上是一顶十分精致华丽的冠冕,九凤衔珠。   玉州挪开了自己的头:“小枣,这个太沉了,我不想戴。”   小枣按住了他的肩:“可是今晚的场合非常重要,衣裳都很正式了。”   玉州还是摇头:“我不想戴这个,我就穿这个衣裳好不好。”   他身上还是疲惫,昨晚的时延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都说不想要了还是一直折腾他,玉州想着自己是在报恩,也就没拒绝他,被哄着说了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什么意思的话。   小枣叹了口气,还是顺着玉州的意思:“那就不戴,换个这个。”他换了首饰盒子里的一根玉钗,通体碧绿,浑然天成。   玉州的首饰盒子里,几乎全是叶子样式的发簪发钗,小枣想起当时在猎宫,玉州的头上戴的都是他亲手缝的,如今他能拥有更好的了。   玉州从前总是穿着素色的衣裳,月白,浅绿,天蓝,今日的红衣,是他第一次穿着如此艳色,小枣本以为会奇怪,却在衣裳上身的时候,看到了不一样的玉州。   艳色无双。   头顶的那抹绿色,不是突兀,却是点缀。   “我没想到,公子穿红色能这么好看。”小枣收起自己惊艳的目光,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好看吗?”玉州转了个圈。   小枣重重地点头。   看时间差不多,行中就过来接人了,恰好此时时延刚忙完,一会儿会和玉州一起入席。   行中今日也穿得喜庆,宫里这几日被装扮一新,到处都是带着吉祥意味的装饰,他从勤政殿出发,去长宁台需要穿过几个宫殿,其中一个就是肃亲王妃在接待女眷的碧秋阁。   时延的意思是让玉州坐轿辇过去,但玉州不喜欢别人抬他,所以他说要走过去。   行中也依他,一行人从勤政殿出发,经过碧秋阁,远远地都能听见里面女眷调笑的声音。   玉州看了一眼行中,自从回到宫里,除了身边的宫女姐姐,他就没有见过别的女孩子,甚至连文相的府上,都是阳盛阴衰。   他朝那边多看了一眼,行中便说:“那便是肃亲王妃在接待女眷,来的都是一些朝臣家中的女眷。”   玉州点了点头:“好的,我们走吧。”   刚过碧秋阁,有宫人在行中旁边耳语,行中便跟玉州说:“公子,奴才要先回一趟勤政殿。”   玉州点头:“你去,我跟着小枣他们一起就行。”   行中离开之后,小枣走到了玉州的旁边:“公子,咱们得快点了,不然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玉州嗯了一声,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玉州抬眸,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张明艳的脸。   他的性子天真,周围的人也是竭尽全力宠他,即使经历过猎宫那些不太美好的事情,他也依然是相信所有人都是好人,对每个人都是热情相待,所以在有人挡住他去路的时候,他也是笑着:“你好,你长得真好看。”   他的身边小枣是刚进宫的,其余也都是行中后来提拔上来的,并没有出现在时延的身边过。   挡住玉州的路的是景王的女儿,明颖郡主,她的父王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景猛,昨夜陛下才亲自接见,景王带明颖郡主来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为了跟陛下结两姓之好。   自从陛下登基,每一位王爷都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哪日削藩的旨意会落到自家的门前,景王也有这样的担忧,与陛下同出一脉的王爷都如履薄冰,更何况他一个外姓王,祖上的功绩虽然殷实,他本人镇守边疆也有功劳,但毕竟君心难测,最重要的,还是要在陛下的身边,放一个向着他们的人。   明颖郡主来京城不久,来京之后也没什么时间在外行走,所以并不知道宫里的情况,也不清楚有玉州这么个很特别的人在宫里。   明颖郡主听见玉州的夸赞,面上并无喜色,有的只是愠怒,她看向玉州,像是在看一个登徒子。   在明颖郡主看到玉州身上的龙凤纹的时候,立刻就让她身边的人把玉州围了起来:“放肆!你竟然敢身着五爪金龙纹!”   玉州的眼睛里透露着疑惑,这衣裳是有什么不对吗?他看向小枣,轻声问他:“这不是时延让我穿的吗?”   明颖郡主没有听清他们说的话,只是一身红的玉州让她有了很强烈的不安感,似乎这个人的存在,让她要进后宫变得有些困难。   小枣也不想得罪她,毕竟能进宫的,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他一向谨小慎微,玉州也是与人为善。   “公子,陛下还在等您,咱们先过去吧。”   玉州点了点头,一行人就要准备离开,但明颖郡主身边的仆妇拦住了他们。   玉州想起先前这个很漂亮的姑娘说他身上的衣裳,玉州低下头:“你是很喜欢这个衣服吗?但这是时延送我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时延再做一套送你好吗?”   明颖郡主更是怒气冲天,这人竟然还敢直呼陛下的名讳:“来人,给我掌嘴,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景王是武将,景王府中的人自然也会点手上的功夫,在巴掌即将要落到玉州脸上的时候,即使再想息事宁人的小枣也硬气了起来,他不能让人伤到玉州,小枣抓住了那人的手:“你才放肆!”   小枣清楚地记得陛下说过的话,在任何人,包括陛下的面前,他只是玉州的人,不论什么情况,他一定要维护玉州的安全,他不管面前这位贵女是谁,他只需要维护玉州,得罪了谁,到时候自然会有陛下来兜底:“宫里的规矩还不需要您来教。”   “好你个小太监,倒是挺能言善辨的。”明颖郡主看着玉州身上的正红色,就气不打一处来,宫里的等级制度森严,这人竟然如此招摇地穿红,就是明晃晃来挑战她的权威。   父王说过,陛下近来有了扩充后宫的打算,以她的身份,不是皇后,也是四妃之一,她怎么就不能教规矩了?   “王府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吃干饭的吗?给我把他的衣裳扒下来!”明颖郡主在景王封地的时候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还没人能敢这么忤逆她。   玉州身边的人并不多,突然闹起来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明颖郡主身边的仆妇都十分健硕,一个仆妇已经扯到了他的衣襟,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小枣护着他,但小枣还是瘦弱,挡不住那个仆妇。   玉州的衣裳已经被扯乱,敞开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只是脖颈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明颖郡主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身边的仆妇可知道那是什么,几个人都停下了手。   在推搡间,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拨掉了他的叶子发簪,碧玉碎裂在地上,四分五裂,碧玉碎裂的声音让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明颖郡主却还不知足:“你们停下干什么?把他衣裳给我扒下来,掌嘴!”   突然她的仆妇都像是软了骨头一般倒在地上,她这才发现,四周安静得可怕,不知何时碧秋阁里的女眷都出了宫门,这会儿都跪在地上。   明颖郡主这才觉得不对劲,他回过头,圣驾已经到了附近,面色不虞,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她:“朕的君后不配穿龙凤纹,是不是朕也不配穿这身龙袍了?” 第23章   君?君后?君后是什么?   众人震惊, 震惊君后这个称呼,更震惊的是陛下刚才说的话,陛下不配穿龙袍, 那谁配?   该不会是明颖郡主的父王吧?   而此时时延顾不得别的, 他快步走到玉州的面前, 把他散乱的衣裳拢好,遮住他身上的痕迹:“受伤了吗?”   玉州摇了摇头, 但眼睛有点红,他看向地上碎了一地的玉簪:“簪子坏了……”   虽然时延送了他很多, 但每一个他都很珍视,尤其是今天这个, 是为数不多的人参叶子, 时延说人参叶繁复,最灵巧的那位工匠近来回乡了, 只雕了这两支,可现在碎了。   时延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担心, 宫里有巧匠,能修好。”   玉州又指了指衣裳, 上面织就得金线也开了:“衣服也坏了。”   “我让行中送了新的过来。”   玉州环住他的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想跟时延亲近:“起床的时候你都不在。”   “是我的错,只是今日太忙,明日便好了,能陪你一整天, 你想去做什么?”   玉州摇头:“不知道, 但我今晚上还要报恩。”   时延呛了一下,又捏了捏他的后脖颈:“先去洗漱一下, 别误了时间。”   听见陛下这样的耐心又轻声细语地哄着,肃亲王妃才终于意识到这位公子到底在陛下心里是什么地位,前几日肃亲王回来唉声叹气,问他他又不说,可能就是因着陛下要颠覆老祖宗规矩这事儿了。   时延虽是皇帝,要改这样的条例,自然是要面对极大的阻碍,肃亲王作为一直站在皇帝这边的宗亲,自然是要跟他共进退的,可想而知,王爷近来定然也是压力极大。   她的目光落到了玉州的身上,一身红衣,脸蛋俏生生的,像是孩童一样干净纯粹,这会儿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委屈,陛下还在耐心地哄。   她一向谨小慎微,三个女儿两个低嫁,小女儿她生出了一点别的想法,想着文相还未娶妻……   谁知一向好脾气的王爷把她骂了一顿,先不说那文相身子那么虚,就说他这文相的身份,天子近臣,那都不是平常人能肖想的。   看到今日陛下脱口而出的君后,她才总算是知道,王爷的难处,她不仅没为王爷分忧,还徒惹他烦心。   于是她抬起头:“陛下,君后再回宫梳洗已然是来不及,臣妾手下的婢女倒还不算蠢笨,就让君后在此处梳洗,免得误了吉时。”   时延思忖片刻,才把玉州带到肃亲王妃的面前:“这是皇婶,你先跟皇婶去收拾一下,簪子和吉服一会儿有人给你送来。”   玉州听话地点了点头,又跟肃亲王妃问了好,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肃亲王妃走了。   留下一地的人,瑟瑟发抖。   “刚才是谁先动手的?”时延并不想听别人说话,小枣也没跟着玉州去,而是留在原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   “奴才实在不知道郡主到底有什么权利能在后宫整顿宫规,还望陛下明示。”小枣在猎宫生活那么多年,回宫之后有嬷嬷教导,后来又在行中的身边,看着他的行事,自然也不再单纯,几乎是在明颖郡主上前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也是因为这样,小枣才敢正面跟明颖郡主对上。   “素来听闻明颖郡主在景山府中的威名,连世子妃都要避你锋芒,朕没想到,景山府地界不够郡主教规矩的,还要插手宫中事务。”时延轻飘飘地说,“竟然不知郡主已然有了在宫中横行的权利,不如朕去问一问景王,朕有没有资格穿这一身龙袍?”   “臣女……臣女知错……”明颖把头埋在地上,她知道四周都是看她笑话的贵女,她的颜面如今全毁了。   “刚才对君后动了手的人,郡主知道该如何处理吗?”那些毕竟不是宫里的宫人,他也不愿意跟景王撕破脸。   明颖郡主声音都在颤抖:“自然是按照宮规,杖毙……”   时延的眉头皱了皱,他知道玉州心善,也知道他要积功德,自然不会想要伤人性命,若因他的缘故伤人性命,也不是他想见到的。   “郡主真是熟知宮规啊,但宮规从没有草菅人命一说。”   时延不欲再与她纠缠,直接离开了原地,也没叫一声平身。   夜幕渐渐降临,时延先去了长宁台,玉州留在碧秋阁里,小枣陪着他用餐,一是因为千秋宴的开场都是各种仪典,枯燥无味,玉州最是坐不住的性子,二是席间几乎都是冷餐,虽有华丽精致的外表,但并不是玉州喜欢的口味,所以时延让他吃饱了再过去。   等玉州吃完饭,到了长宁台的时候,长宁台里已经是歌舞升平,这会儿玉州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歌声,咿咿呀呀的,他撇了撇嘴,对小枣说:“一点都不好听。”   小枣也笑:“你以前也喜欢听呢。”   玉州没有跟他解释自己先前听曲儿是因为在繁殖期的燥热时候,做什么都是一样的无趣:“上次跟时延出去的时候,听到过那个叫什么,琵琶曲,那个才好听呢。”   小枣点了点头:“今天有弹琵琶的伶人呢,我先前见过,你一会儿就可以听见了。”   玉州吃饱了饭,身上的疲惫和先前的不愉快都一扫而空:“那位皇婶人很好。”   小枣自然是不能去评判贵人的,他只是笑着:“行中公公刚刚来催了,咱们该进去了。”   玉州点头,今天是时延的生辰,他知道对于凡人来说,生辰是很重要的,他有些后悔今天跟别人闹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会影响时延的心情。   他进席间的时候悄无声息,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中心的歌舞里,玉州很自然地坐在了时延的身边。   这还是玉州第一次见到穿朝服的时延,以往时延上朝的时候他还睡着,时延换下朝服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那一双眼睛透露着威严,十二旒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玉州只能看见他的唇,有些抿着,看不出喜怒,但玉州想的昨晚的时候,时延的唇还在他的身上流连呢。   玉州的耳朵红了红,悄悄伸出手,拉住时延的衣角,时延立刻回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虽然玉州进来的动静很小,但还是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先前就有人看到了安在时延桌边的位置,京中早有传闻陛下身边有一个从雾鸣山带回来的少年,陛下很宠爱,却没想到竟然宠爱成了这个样子,座次竟然能跟陛下平行。   许多人有疑问,但碍于现在的场合,没人说出来,只是一旁礼部尚书眉头紧皱,想硬着头皮上奏,被身旁的夫人死死地拉住。   歌舞停下,下一个环节就是众人献寿礼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时延让玉州这会儿过来,歌舞一向没什么新意,但寿礼,总是各方想尽方法弄来的新奇东西。   首先进献的是先皇的皇子,封地在桃城的睿王,睿王同时延交好,即使先前有夺位的心思,如今也没了什么想法,他送的是一块天然的碧玉,那玉被雕成了寿字,浑然天成,丝毫看不出匠气。   “恭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玉州百无聊赖地吃着桌上的零嘴,一边轻声跟时延说:“这话说得你像个老头。”   时延笑了笑:“这样的碧色……”   玉州自动帮他补上了下一句:“很适合用来雕叶子。”   时延伸手揉了揉玉州的头。   接下来的礼物千奇百怪,有武将送的弓箭,长刀,佩剑,有文臣送的笔墨纸砚,珍稀墨宝等等。   但有一样礼,玉州不喜欢,是一个大臣送来的,据说是千年的山参,他看着那干巴巴的人参,嗤笑一声,还说什么千年的山参,千年的山参都修不出人形,还算什么好参?   他看向时延,时延都有他这个参了,还能要别的人参吗?那当然是不能了!   景王献礼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局促,想来是刚才发生在碧秋阁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本以为这次来能让景王府更上一层楼,谁知却是差点让他们灭了满门。   不过时延像是没发生这事似的,谢过了景王的礼,又低下头跟玉州说着什么,丝毫不在意。   但景王还是很忐忑,在席间就派了心腹去处理那些胆大包天的仆妇,没敢真的杀了,只是捆起来,待今日之事过了再做决断。   明颖也被他带人送回驿馆,没有他的命令,不能随意出来。   景王无心看歌舞,对别人的赠礼也没有什么兴趣,但玉州就看得津津有味,每个人说得吉祥话都是差不多,一句生辰愉快能像花儿一样翻来覆去说出十八种样式来,果然还得是文臣。   文相因为身体抱恙,并没有来宴会上,他跟时延不讲虚礼,今日送来的礼物也很平常,但时延知道,文川早已经送过他最珍贵的礼了。   今日收的礼,要么劳民伤财,要么没什么新意,只户部尚书的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是麦穗,玉米,甘薯,土豆装成的篮子。   户部关系整个国际的民生,户部尚书更不是那种高坐庙堂不干实事的朝廷命官,他自微末出生,一路科考皆是名列前茅,若不是出了个文相,户部尚书沈清的名字也是被万千学子推崇的。   他一直干的是实事,即使在夺嫡厉害的那几年,他也依旧干的是自己的事情,而他每年献的寿礼,都是民间的收成:“陛下休养生息,百姓感念陛下恩德,愿陛下千秋。”   时延在登记之初,其实并不太自信,但在文相的教导之下,又因为在边塞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因而更能体谅百姓疾苦,因此时延登基之后,削减赋税,将士的待遇,这几年过去,时延在百姓当中的声望就更高了一些。   因此户部尚书这份礼,才最和他的心意。   直到压轴的禹王,出现在宴会厅的当中。他坐在轮椅上,跟时延有两分像,但眼神阴恻恻的,嘴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听闻陛下身侧有美作陪……”禹王是先皇的嫡次子,却因为在夺嫡之时被奸人所害,双腿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也绝无登基的可能了。   禹王的目光落在高位处的时延身上,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即使身处高位,也依然上不得台面,若是那些拥护时延登基的老东西,知道他好男风,知道他敢颠覆老祖宗的规矩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从前他们也玩小倌儿,私下里也会交换着玩,但从来不会摆在明面上,而如今时延,竟然公然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一个小倌儿坐在万人之上的位子上。   他又看了一眼玉州,生得一副好容颜,到也能算得上倾国倾城,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个任人玩的玩意儿。   “不知道陛下身边的那位,是什么身份?因何能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玉州抬起头,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对他,对自己都有着极大的恶意,他看向时延,时延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指以示安抚。   时延的声音很凉:“朕如何行事,需要向皇兄报备吗?若皇兄无事,便退下吧。”   禹王笑了笑,那笑意看着渗人:“是,陛下恕罪,是微臣僭越了。今日也有生辰礼要献给陛下。”他拍了拍手,几个抱着琵琶,连身形都相似的少年立在大殿中央。   “听闻陛下曾对琵琶曲赞不绝口,臣这里有几个专攻琵琶的伶人,不如就让他们,为陛下献上一曲。”   虽然有喜欢听的琵琶曲,但这个人说话他真的很不喜欢,玉州撇了撇嘴,时延却笑了笑:“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听,让他们弹给你听。”   玉州想摇头,时延已经出声:“那就开始吧。”   禹王没想到时延真这么不知死活,竟然真的敢让他们表演,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要听琵琶曲,自然是要配好酒。”禹王拍了拍手,底下的人执着酒壶,“这是禹城的特产,断情,配着这酒,琵琶曲才更好听。”   禹王也不等时延发话,直接把宴席上的酒都换成了断情酒,给时延桌上的酒壶比旁人精致一下,玉州盯着上面的宝石看了好一会儿。   这点面子,时延也不会不给他,试菜的太监先试过,布菜的太监才给时延斟酒,时延抬起酒杯,众人同饮,杯中一空。   殿里铮铮的琵琶声响起,玉州转过头,今天听的琵琶曲不好听,上次的婉转清透,这次的曲子带着浓重的杀意,像是四周都是危险,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他往时延的边上凑了凑。   时延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别怕。”   玉州并没有被他安抚道,他作为山中精怪,最能感知的就是人与人之间无形的气场,那几个弹琵琶的人真的很危险,他有心提醒时延,但时延只是捏着他的手以示安抚。   玉州撇嘴,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几个弹琵琶的人身上,时延毕竟是个凡人,虽然喝了他的心头血,但也终究只是肉体凡胎,自己还是应该多照应他。   变故突生,那几个弹琵琶的伶人,本就没有安静地坐在一处弹,而是不停地变幻着每个人的站位,像是在伴随着琵琶声而舞,即使有动作,琵琶音也没有丝毫出错。   几个少年的身形不像舞姬一样纤细,带着少年的韧劲,琵琶音杀伐果决,倒也算得上是个新奇的表演。   但玉州完全没有心情看,他只注意着这几个人的动作。   变故就在瞬间出现。   几个人的位置已经从大殿的边缘无限逼近了时延的位置,而为首的那人,竟然直接从身上抽出了一柄软剑,先前缠绕在他的腰间,此时抽出,让所有人都没预料到。   玉州的眼睛都已经瞪圆了,他忘记了自己近来在修炼,是可以用灵力挡住那柄剑;忘记了时延的身边有很厉害的人能护住他;也忘记了自己刚刚取完心头血,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做出选择只需要一刹那,他就已经挡在了时延的身前。   时延没有料到玉州会挡在他的前面,他所有的成竹在胸这会儿都烟消云散,因为他看见了那把剑已经没入了玉州的小腹,玉州的血随着被抽出的软剑飞溅出来,落在时延明黄的龙袍上,红得刺眼。   玉州在一击之后,把时延往后面推,推到禁卫军的保护范围内,时延在那一瞬间,脑子已经空白一片。   玉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要挡在时延的身前,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想过,无关报恩,无关任何事,他就是不想时延出任何问题。   “玉州!!”   禁卫军很快反应过来了,动手的伶人已经被就地斩杀,血溅到了一边的琵琶上。   玉州皱着眉头,真的好疼,感觉比取心头血的时候还要疼。   他抓着时延的袖子,面色煞白,额头上汗涔涔的,他听见了行中在传太医,他立刻靠近时延的耳边:“时延,不要叫太医,带我回去,我要变回原型了。” 第24章   时延吩咐了一句把人拿下之后就再顾不得别的, 把玉州打横抱起,留下满殿的人不知道所措。   漆麟将军满脸肃杀,一柄刀架在禹王的脖子上, 禹王却大笑起来:“时延还有心思为一个玩意儿着急上火,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这时一边的行中刚刚把席间的菜试完毒, 试过刚刚的断情酒的时候,银针发黑。   太医上来查验, 是剧毒□□,行中记得, 刚才陛下是直接喝了下去的:“快,传太医, 给陛下把脉!”   另一边, 时延抱着玉州拐进了最近的淑宁宫,宫中只有寥寥几个值守的宫人, 看到陛下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时延的声音发着颤:“掌灯。”   好在这些宫人都训练有素,很快就将床榻整理了出来, 随后时延叫人下去,他们也不敢离去, 垂手立在寝殿外,等着时延的差遣。   玉州的汗一直滴, 他一直在忍耐,见四周没有旁人之后,才闷哼出声:“时延,我要变回去了……”   时延从来没有过这么无措的时候:“我该怎么做?”   玉州连摇头的弧度都很小:“我, 我不知道, 也许,你找块地, 把我埋起来……”   玉州话音落下,随后床上就只剩了一件正红色的朝服,在朝服的正中间,有一棵人参。   跟他今日收到的生辰礼的人参不一样,玉州这棵人参十分饱满,呈人字形,顶上还带着绿叶,只是那些叶子,现在都已经发蔫了,不知道是不是随着玉州的生命力的流逝,碧绿的叶片在逐渐泛黄。   他的本体身上,有两道很长的伤痕,一道应该是刚刚被刺的,另一道应该是他心口上的。   时延有些手足无措,任他经过千般风浪,也对现在的情形束手无策,他甚至不敢去碰一碰玉州的本体,深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碰掉了玉州的叶子,他明明那么喜欢。   那是时延生命中最无助的一刻钟,最后还是行中焦急地跑过来:“陛下,禹王说,酒里有□□,奴才带了院首过来,也给公子看看吧……”   听到行中的声音,时延才找回了一丝理智:“行中,立刻快马加鞭派人去相府,请相府中的符心公子进宫,要快。”   “可是陛下……”   行中还想说什么,时延打断他:“立刻去办,再叫小枣,把寝殿里公子的那盆草抱过来。”   行中叹了口气,立刻去传旨,太医院院首也急得团团转,但没有时延的旨意,谁也不敢打开寝殿的大门。   行中怕自己的徒弟传旨速度慢,只能让禁军侍卫骑着马带着他,一刻也都不敢停地快马加鞭地去了相府,文府的管家吓了一跳,赶紧派人通传文相。   文相在小憩,符心在他的身边给他念书。   行中进来的时候文相愣了愣:“行中?”   “参见文相,事发突然,禹王行刺,小公子受伤,陛下想请符心公子进宫。”   符心手里的书掉在地上:“玉州受伤了?”   行中点头:“还请公子快些……”   文相也站起来,叫来一边的婢女:“给我更衣。”他又看向符心,“你赶紧和行中公公进宫,此时想必宫中正乱,我进宫一趟。”   符心想不让他那么操劳,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你要注意身体。”   文相点头:“快去吧,不要误了时间。”   符心跟行中一起出了相府,他看向行中:“公公把进宫的信物给我吧,我的速度会比你们更快些。”   行中赶紧把玉佩递给他:“那就麻烦公子了。”   符心点了点头,扬鞭之后拉开了跟行中的距离,在行中他们看不见的时候,变回了原型,一溜烟地溜进了皇宫,他循着玉州的气味,很快就来到了淑宁宫外。   淑宁宫灯火通明,符心直接蹿进了寝殿,顾不得许多,在时延的面前从狐狸化成人身。   他没有给时延行礼,只是越过时延去看被裹在宽大朝服里的玉州,身上有深深的两道疤,他尝试给玉州输送灵力,但是一点作用也不起。   时延凑上来,他此时已经没有一点帝王的威仪,甚至有些忐忑,在符心的面前不知所措:“他……他怎么样?”   符心摇了摇头:“我是动物,他是植物,我们灵力不同源,我帮不了他。”   “那我应该怎么办?”时延甚至连朕都没说,“要怎么才能救他?”   符心想了想:“你先把他种进土里吧,他需要土壤的养分,来进行自愈,但是到底能不能好,我也不知道。”   符心的话刚说完,寝殿外就响起另一道焦急的声音:“陛下,奴才把东西取来了。”   是小枣。   行中出宫前,小枣正进了淑宁宫,时延吩咐小枣把玉州之前从猎宫里带回来的那盆草抱了过来。   回宫之后,时延给那盆草换了个大盆,里面填了更多的土,这会儿让小枣抱过来,但时延依旧没让小枣进店,玉州的秘密,他要为他保守下去。   小枣早就知道了长宁台的刺杀了,也听说了玉州帮陛下挡了剑,而到此时他都还没见到玉州,心里很慌,他不知道陛下要这盆草有什么用,但他怕那是玉州要的,所以立刻去取了回来。   时延毫不犹豫地把那根杂草拔了出来,随后双手颤抖地捧着玉州的本体,他已经注意到玉州头顶的绿叶已经开始泛黄了。   他扒开土,把玉州的身子埋进了土里,耷拉着的叶片留在土上,符心也看着,叶子没有再变黄,但也没有变绿,只是不再恶化而已。   时延盯着花盆不敢挪开眼睛,生怕在他没注意到的下一瞬间玉州就枯萎了,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符心的身上。   符心只是摇头:“我跟他不同源,我没有办法救他,如果是那两位,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那两位?”时延立刻抓住了符心的重点,“你是说榕树和石头吗?”   符心点头:“榕树和石头是雾鸣山最博学的,我们没化形的时候都喜欢守着他们,听他们说天下事,要是想知道怎么救他,我回一趟雾鸣山吧。”   符心立刻恢复成原型,在跳上窗台的时候,口吐人言:“你暂时就把它当普通的人参养着,叶子没有再变黄就是还不会恶化,我会尽早回来。烦请再跟寄青说一声,我有急事,免得他担心。”   寄青,是文相的字。   符心一阵风一样地来,又一阵风一样地走了,只留下时延一个人怔愣在原地,根本没反应过来符心说的后面的那句话,他整个人都被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着,他不知道要是他养不好这株人参,等不到符心回来的话,他会怎么样。   但他现在必须冷静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处理,他不能这样颓丧下去,玉州的伤不能白受,始作俑者一定要受到惩罚。   漆麟命令禁军镇守在长宁台内,所有人不得离去,几个琵琶伶人被就地斩杀,禹王也被圈禁起来,只能等时延发落。   时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他金色的龙袍上沾着鲜红的血,是玉州的,他在走出淑宁宫大门的时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早已经知道禹王会在他的寿宴上做出刺杀的事情,当时他带着玉州去画舫游湖的时候,旁边的画舫就是禹王的,玉州对琵琶感兴趣的事情禹王自然也是知道的。   禹王所有的举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从前没有要禹王的命,到底也是因为他的所有小动作都没被抓到把柄,干脆这次就将计就计,刺杀他早有预料,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应,却没有想到玉州会就那样挡在自己的身前。   时延的手还是在颤抖,他本来运筹帷幄,却只落得玉州一人受伤的局面,他前些日子本就虚弱,昨夜又那样,他们还没好好说说话,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人总要为自己的一些高傲付出代价,但这代价,他根本就不能承受。   长宁台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血腥气已经掩盖住了宴席中的餐食和脂粉的香气,一些胆小的女眷已经吓出了眼泪,瑟缩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而禹王,他已经从轮椅上被踢到了地上,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时延的时候目眦欲裂:“你!你怎么可能没事!”   那是最毒的□□,纯粹得只要沾一点就能暴毙,药不是在酒里,而是在试菜太监的身上,那是禹王的最后一条暗线,刺杀只是小儿科,下毒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亲眼看着时延喝了下去毒酒,怎么可能会一点事都没有?   时延面无表情,在漆麟的帮助下,彻查了今夜来赴宴的所有的官员,又控制了今日来这边伺候的宫人,最后找到了禹王埋下的所有的眼线,在私下跟禹王有往来的官员就地革职。   这一夜本应是歌舞升平的一夜,但长宁台外,血流成河。   时延不再想顾着什么玉州要注意不要杀生的嘱咐,他连玉州都要失去了,还要顾这些人的命吗?   文相风尘仆仆地进宫,长宁台的事情已经快要了结,他在路上已经听到了宫中的消息,此时的时延已经是强撑着在处理这些事情。   他走到时延的身旁:“陛下,剩下的事情有微臣和漆将军,您就先回宫歇息吧。”   玉州的情况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若是真的伤得太重,那他想玉州此时肯定是希望陛下陪在他身边的。   等到该杀的杀尽了,该下狱也都下狱了,长宁台的人才散尽,酷热许久的京城下起了瓢泼大雨,冲刷干净了长宁台的血迹,已经回宫的行中艰难地给时延打着伞,在雨幕之中,两人的衣衫都全湿了。   “陛下……太医已经等着了,您还是需要把把脉。”风雨声太大,仿佛吞噬了行中的声音。   “朕没什么事。”   行中一噎:“可是公子,公子要是知道,他也不希望您这样。”   行中不知道玉州现在是什么情况,时延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淑宁宫寝殿,他也没见到相府的那位符公子,看陛下刚才的样子,玉州公子很可能已经,已经没了。   行中在撑伞之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么鲜活的玉州公子,那么干净纯粹的人,就这么没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搬出玉州的名字,才能让陛下稍微低冷静一下。   时延这才停下脚步:“叫太医去淑宁宫。”   寝殿的大门还是紧闭,太医院院守搭上了时延的脉搏,浑厚有力,十分康健,院守这才松了口气:“陛下身子无恙。”   行中念了一声菩萨保佑,却又觉得太过玄幻,陛下喝过的那杯酒,太医查验过,里面的确有着剧毒,但陛下,却安然无恙。   一定是公子在天有灵,保佑着陛下。   时延挥退众人,独自进了淑宁宫寝殿,寝殿里没人来过,玉州身上的吉服还散落在床上,他把种着玉州的花盆抱在怀里,又些不太敢去触碰玉州的叶子,生怕碰掉一片。   他的叶子还是蔫哒哒的,没有一点生气。   时延对着他说:“你疼吗?”   他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希望玉州能够回答他,但很遗憾,整个寝殿里,只有风雨声。   玉州的确不能回答他,玉州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生活在黑漆漆的土壤里,只靠根须汲取水分。   覆盖在身上的土让他觉得熟悉和放松,他生活在最喜欢的环境里。   只是他现在要很努力地才能汲取到水分,看来只能等着下雨了。   京城昨夜十分热闹,往常有宵禁的京城今夜喧闹至天明,只是昨夜还晴朗的天气,到天明之时倒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老一中年两个人站在客栈的窗边,看到如注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又汇聚到低洼里。   “天有异象。”老榕树,化名叫容叔,对着一边方脸的中年人说。   方脸的中年就是大石头的化形,他化名石磊:“京城有人皇之气镇住,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异象。”   两人对视一眼,想必是人皇那里,出了问题。   他们化形之后,挖出了玉州埋在土里的银两,两人的功法要比玉州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他们用法术来到城镇里,最后选择了一路游历修炼,往京城而来,小狐狸和小人参都在京城里。   他们是六月二十二到的京城,才知道六月二十三是皇上千秋,他们自然也要凑一凑热闹。   容叔说:“我有些不详的预感。”   “小人参出事了。”石磊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感受不到他的灵气了。”   他们的修为比那两个小的都要高,能感知到周围雾鸣山的灵气,一道微弱,一道远离。   “小人参什么都不懂,咱们得去帮帮忙。”容叔一向是操心的性子,他立刻找小二要了两把雨伞,冒着大雨,往皇宫行去。   他们两人的本体不像符心是动物,不能像符心一样化成原型进去,所以也只能站在宫门口,不厌其烦地跟侍卫讲着:“我们真是玉州的亲人,你就放我们进去吧。”   守卫铁面无私,若是谁都说是公子的亲人,那他们岂不是每天都要放人进去?   容叔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两人无奈,只能离开了宫门,石磊叹气:“我刚才神识进去转了一圈,没发现玉州。”   容叔:!!!   容叔大惊:“难道真的被吃了?”   “还是得想办法进去一趟探探虚实才行。”石磊站起身来,“要不强闯进去吧,都是凡人,咱们也不是打不过。”   “就是怕给玉州带来什么麻烦。”   两人做好决定,闷头就往宫门口走,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一辆马车从宫里驶出,守门的侍卫对着马车很是恭敬,容叔跟石磊两人恰好背路过的行中看到。   “那是什么人?”行中随口问了一句,他是要出宫一趟,千秋宴的事情还没完全了结,他还要赶着去传旨。   侍卫便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疯子,说是玉州公子的亲人,叫什么容叔和石磊,我们马上就把人赶走。”   行中心里一惊:“什么?容叔石头?”   行中也是跟玉州长期地相处过的,自然也是知道玉州先前经常挂在口中的榕树和石头的。   他看向那一个老者和方脸男人,连传旨也顾不上了,他赶紧对侍卫说:“立刻带他们进宫,把人带去陛下面前!”   容叔刚想要动手,就听见那侍卫说:“二位请随卑职进宫。”   搞得容叔实在有些尴尬,在宫中比划了一下,随后便随着人进了宫。   宫门口到淑宁宫还有一段距离,行中看着坐在马车上的两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想起玉州的跳脱性子,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了淑宁宫,陛下正守着玉州的那盆花,眼神有些空洞。   行中立刻高声道:“陛下,这两位说是公子的家人,叫容叔和石磊。”   时延猛地抬起头,眼底顿时迸发出希望。 第25章   时延看着两人, 已经丝毫没有帝王威仪,而容叔跟石磊也并没有像寻常人一样,看见时延纪要屈膝行礼。   “二位请随我来。”时延朝两人伸手, 玉州最重要, 寒暄不必急在一时。   容叔转身跨进了寝殿里, 石磊跟在后面,关住了寝殿的门, 还设了一道禁制,无人能窥探其中。   “小人参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容叔绕着寝殿绕了一圈, 看到了放在窗边的花盆,花盆里的人参蔫哒哒, 流失了大半的生命力。   容叔顾不得别的, 既然小人参坦白了,那他做事也不用藏着掖着。   他输出一道灵力, 源源不断地涌进玉州的身上,原本还泛黄的叶子焕发了生机, 变得碧绿,怪不得玉州常说自己最喜欢人参叶子, 现在时延也觉得人参叶子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容叔收回灵力,叹了口气, 带着些娘家人的质问语气:“怎么回事?小人参怎么伤得这么重?”   时延只是一瞬都移不开眼睛地盯着玉州,听见容叔说话才想着要回答,他把发生的一切告知容叔,容叔却摇头:“寻常的那样的伤, 不至于会让他变回原型。”   说着他就把人参玉州从土里提溜了出来, 仔细看了一眼他身上两道痕迹,一深一浅, 深的那道直逼他最要害的地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随后又把玉州埋回去,动作十分粗鲁。   时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生怕容叔的动作会折了玉州的根须,又怕他的动作会把他的叶子弄掉,但对方又是玉州的朋友,只好在容叔把他埋回去之后,细心地整理他周围的土。   令他没想到的是,玉州的叶子,缠上了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他惊疑地抬头,随后又对着玉州说:“你现在能感觉到我吗?”   玉州用叶子把他缠紧了一些,容叔这才说:“他差点修为散尽,好在你及时把他种回土里,又很巧合那土是来自雾鸣山的土,因此护住了他最后一点修为。先前他没反应,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   石磊也凑过来,他这个人长得方方正正,一张脸平平无奇,但那声音就如翠玉相碰一样清脆,看着玉州精神起来的样子才说:“玉州跟榕树都是植物,玉州从前是依附在榕树身边长大的,因此只有榕树的灵力对他有效果。”   “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时延任玉州缠着他的手指,又小心翼翼地去捏了一下他的叶片。   容叔挠了挠头:“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剩下的就是让他以人参的形态好好养着吧,他亏损地太大了。”   时延此时才终于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仪,即使他现在有些衣衫不整,但已经冷静了下来:“您刚才说,他受的伤,不会让他变回原型,那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时延的话音刚落,玉州缠在他指尖的叶子就松开了,那叶片还往下耷拉了一点,如果容叔看到了,就知道他那是在心虚。   容叔不知道玉州的小动作,于是有些恨恨地说:“他内里亏空得太厉害了,救人也不是这么个救法,我遇到那狐狸,定要拔了他的毛!”   时延听清了其中的关窍,是因为之前玉州帮忙给文相治伤带来的亏空吗?但也就那一次,后来玉州说文相不太需要他的血了,去文相家中回来玉州也是活蹦乱跳的。   时延的脑子在这一刻无比清醒,玉州是在六月二十的时候突然开始虚弱的,他问容叔:“他在六月二十那天突然变得虚弱,我问他他只是说自己练的心法出了点问题……”   “心法?他能有什么心法,那就是了,定是在六月二十那天,他自己取了心头血,所以才会扛不住这点小伤。”容叔瞪了玉州一眼,玉州叶片朝下,不敢正视他。   时延:“心头血?”   容叔啊了一声:“他的心头血,是世间珍宝,能治百病,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延年益寿,一个人参精,一生也就能取两滴。”   时延捂着自己的心口,他想起禹王信誓旦旦地说酒里下了砒霜,他也确确实实地喝下了那杯酒,本以为是其中出现了偏差,但现在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玉州的心头血给了他,救他的命不止一次,是他自傲,认为自己成竹在胸,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却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好,拉着玉州给他搭上了半条命。   看着时延的表情,容叔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啧了一声,没想到小人参这么傻,报个恩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报掉了半条。   “不过,他要以人参的形态修养,最好还是回雾鸣山,山里的灵气充裕,土质也好。”容叔环顾了一下四周,灵气稀薄,于是端起玉州,叫上石磊就想走,但玉州的叶子已经缠上了时延的手指,意思就是不想走。   容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叶子:“京城鱼龙混杂,气息不纯,哪里比得上咱们山里灵气纯粹。”说完了又看向时延,“他又不像你会长脚跑掉,等你养好了再回来。”   玉州还是缠着时延的手指不松,石磊便说:“他不想走的话,我就回雾鸣山给他装些土回来,也是一样的。”   “需要雾鸣山的土吗?”时延就立刻想派人去雾鸣山,给玉州带回来足够的土,却被石磊制止了。   “凡人的脚程哪有我们快,他的情况虽然暂时稳住了,但还是需要尽快恢复灵气。”石磊说,“我去,大概也就是两三日就回来了。”   容叔只好做罢:“那咱一起回去吧,两个人能弄回的肯定多些。”   听见他们不打算带自己走之后,玉州松开了缠着时延手指的叶子,他努力地晃动自己的叶子,吸引容叔和石磊的注意。   两人也走到了他的面前,玉州有好多话想说,但他变回了原型,只能听他们说话,自己不能开口,像从前在雾鸣山的时候一样。   他有好多想问的,想问他们什么时候化形的,想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想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出事的。   看他那急吼吼的样子,石磊忙说:“我们前不久化形的,靠着你留的银两从山里来到京城,今夜天象有异,我没感受到你的灵气,便来了这里。”   玉州恍然大悟,这会儿也不着急了,他扭了两下身子,石头便笑:“我心中想的自己化形之后的样子,就变成了这样。”   容叔又戳了戳他的叶子:“怎么不夸我。”   玉州用叶子遮了遮自己的躯干,随后抖了两下,气得容叔吹胡子:“你知道什么,这叫仙风道骨。”   玉州又晃叶子,很是高兴,要是他现在是人形,他一定要带着他们吃很多好吃的,可惜他现在是人参,跟他们的交流只能靠叶子。   时延看着他们熟稔的样子,他根本不清楚玉州的那些动作都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说起话来了,他不想打扰他们寒暄,但又不想被忽视得彻底,只好用尾指隐秘地戳戳玉州的叶子,玉州回过神,叶片在他指尖蹭了蹭。   寒暄一通之后,石磊还是担心玉州的情况,还是需要加紧给玉州运回雾鸣山的土来,所以在天色大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出了宫。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行中备好了饭两人也没吃,于是行中都给他们打包了,念着是玉州的亲人,想必很多习惯都是一样吧。   此时,紧闭的淑宁宫的寝殿大门终于打开,小枣第一时间跑了上去,却没有看到玉州的影子。   “陛下,公子呢?”小枣努力地往时延的身后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时延的手中抱着玉州,看着他:“昨夜他的亲人来了,把他接回家修养去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小枣的手垂了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不让太医给玉州看诊,为什么陛下不让他们看一眼玉州公子,现在说的玉州被家人接走了,但,玉州哪里还有家人?   也许他的玉州公子,是真的不在了,可怎么,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呢?   时延本不欲与他多言,但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的花盆里的玉州不停地摇晃叶子,他才说:“你回自己家中住一段时间吧,等他回来,你再回来。”   小枣有些愕然地抬头,似乎是不可置信,玉州可能在再也回不来了,自己就能永远出宫了吗?   时延便说:“玉州临走前,说让你别担心。”   小枣似信非信,但最终还是被行中送出了宫,出宫的时候,行中给了他一个包袱,里面是好几张大额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和铜板,那是他这么些年也没赚到的。   玉州临走前,还这么记挂自己吗?可他也没为玉州做过什么,哪里就值得他这么念着。   小枣抱着包袱,在雨后的艳阳中哭得声嘶力竭,行中叹了口气,心里也不好受。   现在宫里宫外都人心惶惶,他没时间再有多余的情绪。 第26章   离千秋宴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整个京城几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秒就有侍卫破门而入。   在时延的铁血手段下,又一批潜藏在京城的细作被清理殆尽。   禹王刺杀, 陛下念在手足的份上, 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而是终生监禁大理寺,王妃世子贬为庶人, 为了防止日后他们再做出什么事情,圈禁京郊, 不允许他们离开京城半步。   此旨一出,世人皆赞叹陛下仁义。   时延的起居回到了勤政殿, 不一样原来玉州那盆草, 被陛下养在了勤政殿他的桌案边。   宫里回到了玉州没来之前的样子。   勤政殿的小厨房不再需要随时留着火,满是干劲的御厨总是唉声叹气, 陛下不重口腹之欲,他一身的本领没人能捧场, 最近都抱着自己的铲子坐在灶边唉声叹气;   藏书楼里新添的软榻已经好几日没人睡了,上面已经沾了不少的灰, 又被这几日的夜雨濡湿;   晴彩不用再搜罗藏书楼中的经书,只为哪天玉州回偏殿睡的时候能有经书伴着入眠;   最奇怪的还是陛下。   在处理完刺杀之事之后, 他召见了御花园里所有的花匠。   但那些培育了名花品种的,时延都让他们下去了,只留下了一个曾经种过人参的花匠。   那花匠胆战心惊,最后却只是听说陛下想知道他从前是如何养人参的, 养得如何, 可有什么注意事项。   只是那花匠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于是行中便说让那花匠写下来, 凭记忆总有遗漏的地方,不如慢慢写,才清晰细致。   看着时延远去的背影,行中叹了口气,公子不在了,陛下就继续养了他的草,也算是找到了一种寄托,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寄托是好是坏。   容叔和石磊在五天之后回到了皇宫,跟着一起的还有符心,三个人带了很多的雾鸣山的土回来,这会儿都堆在了御花园,时延安排人把御花园收拾了一角出来,专门堆放玉州的土。   容叔跟石磊没有再进宫,而是选择进了相府,因为符心请求,让他们也去看看文相,符心对外说这两个人是他的叔叔和大哥,文相虽然存疑,但最后还是让人收拾出了房间。   现在时延养玉州的花盆,是从库房里找出来的一块天然碧玉雕成的盆里,盆里的土都都换成了雾鸣山的土,这会儿盆就被摆在勤政殿的书案上。   玉州做人参也不太老实,他吃饱喝足之后就无所事事,但无奈现在口不能言,不能告诉时延他想要什么,着实有些苦恼。   这天时延在案桌上批奏折,玉州闻着他写在纸上的墨香,垂下枝叶开始捣乱。   时延反应过来,停下了笔,轻轻摸了摸他的叶片:“想要什么?”   玉州说不出话,缠住时延的笔。   “要浇水了吗?”   玉州把笔给他扔掉,晃了晃叶片,就是不要的意思。   “无聊了?”   玉州动了动叶子。   做过人之后,才知道当埋在土里的人参有多难,他能听见时延说话,但他不能跟时延对话,有时候时延不懂他的意思,真是憋死人参了。   但做人参也有些好处,比如以前时延去上朝,玉州只能在寝殿里等他,而现在,时延可以把他带去一起,虽然大臣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但他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时延。   十二旒之下威严的面孔,不怒自威的气场,跟在他面前的时延很不一样。   但在私底下,他比从前还要温和耐心,他亲手照顾玉州,会给他浇水,会亲自给他换土,还会像从前的榕树一样,给他讲故事,他甚至还给玉州的叶子上缠了一根红绳!   玉州很想告诉他传说不是真的,人参不是用红绳捆住就能捉得到的,但时延很是喜欢被红绳缠住的玉州,每天都会给他整理好。   猴子的故事时延已经给他讲完了,玉州很兴奋,缠着时延给他讲另一个,时延想了想,又重新给他讲了那一百零八位勇士的故事,玉州沉迷故事,倒也忘了自己身上的红绳了。   玉州每天都在盼望着夜晚,入夜时延就会把他放在床上,然后给他讲故事,他无比期待第二天的到来,若是一睁眼他就能变回人形,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但无奈,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根须在土壤下伸展,不用太努力,就能够喝到水。   今天也是没能变回人形的一天呢。   照顾玉州其实很简单,他不像刚变回去那时候只是一株人参,听不懂话,他现在能够用自己的叶子跟时延交流,就不用担心缺水或者水浇多了的情况。   时延每日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碰一碰玉州的叶片,问他需不需要浇水,如果玉州是上下摆动叶子的话就是需要,如果是左右摆的话就是不需要。   他渐渐地也跟玉州培养出了默契。   人参的世界很简单,除了喝水,晒太阳,基本没有别的事情,玉州也不知道,他在雾鸣山中的千年是怎么度过的,像是弹指一挥间,他就变成了玉州。   再从玉州做回人参,这几天的日子他都觉得很难过。   时延下朝回来,看到在桌案上的玉州,看着他的叶子,时延本能地觉得他不开心。叶子耷拉着,并不是因为缺水,那就是心情不好了。   时延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怎么不开心?”听那养过人参的花匠说,人参有灵性,要心情舒畅才能长得好。   玉州心说想变成人形,想吃烧鸡,想出去玩,不想再待在花盆里。   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晒太阳了吗?”时延看了一眼外面,正是暑热厉害的时候,“等黄昏的时候再晒吧,这会儿会把你晒伤。”   玉州左右晃叶子,意思是不是。   时延福至心灵:“无聊了是吗?朕带你出宫吧,容叔和石大哥都在文相的府上,你想去吗?”   玉州勾住时延的手指。   时延小心翼翼地把玉州抱上马车,随后马车行驶得很平稳,一路到了相府。   文川的身子还是不好不坏,没有继续恶化,也没有好起来,他跟时延之间不讲三叩九拜的虚礼,说过几句话之后,文川的眼神就落到了时延身边的那盆人参上。   他自幼与药为伍,自然能认出人参来,他看向时延,本以为在玉州出事之后时延会消沉,更或者说会喜怒无常有施暴欲,但从他的一切行动来看,他十分冷静,甚至比从前更添了一些温柔,还有余裕给自己的人参打扮。   很是违和。   “您还好吗?”文川问。   时延点了点头:“朕一切都好。”   文川有些艰难地开口:“您节哀……”   时延笑了笑:“文相,玉州会回来的。”   在时延身旁的玉州一个劲儿的摇晃叶子,但此时有风吹过,文相并没有注意到。   “先前出事,符心公子也帮了朕不少的忙。”   文川笑:“他能帮到陛下的话,当然是好事。”   于是两人在凉亭里说话,时延此次来也是有事要跟文相商量,时延知道玉州想去跟榕树他们说话,于是叫了身边的人:“把这盆人参送去符心公子那边。”   文川有些疑惑,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说:“府中有客人,符心说是他的亲人。”   时延点了点头。   文相心细如发,他看向时延:“陛下,那两位,在刺杀的当天就进宫了。”   时延叹了口气。   文川继续说:“陛下,玉州和符心,还有府中的那两位客人,他们之间,应当是有什么关系吧。”   时延只是点了点头:“是,但具体是什么关系,朕不能越俎代庖告诉你,若是你想知道,还是需要符心坦诚。”   文川剧烈地咳嗽起来,把话题转移开:“陛下今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吗?”   时延这才正了神色跟他说起自己接下来想要办的事情,他知道,文川不会反驳他,只会帮他想办法。   另一个院子里,玉州被搬到他们三个的旁边。   “不错,养得挺好,叶子更有光泽了。”容叔拉了拉玉州的叶子。   玉州自豪地抖叶子,时延就是很会养人参,不管是玉州还是人参,时延都养得很好,就是缠着的那红绳太傻气。   符心的眉头紧锁,他看向容叔:“您在相府住的这几天,也把过脉,寄青的身子,真的没有办法吗?”   容叔还有心思逗他:“把这个参剁了炖汤,药到病除。”   玉州听到他这话,抖得像糠筛一样。   符心皱眉:“容叔!”   容叔这才停下调笑的心思:“他太过智慧,凡人那句话怎么说的,他是文曲星下凡,他这具身子撑不起那样的大智慧,你们先前做的这些事情,已经是在强行逆天了,你们知道吗?”   玉州摇叶子,符心摇头。   “那我就换个说法。”容叔才不想顾忌这两个小的,“我观他的命格,他本不该活到现在。”   符心捏碎了手中的杯子:“不可能。”   容叔指了指他:“是因为你的入世,强硬着改写了他的命数,他活到现在,是因为天道还没发现这点小小的错漏,一旦发现了,连你都会有危险。”   符心却是摇头:“不,他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容叔指了指他,又戳了戳玉州的叶子:“你们两个没出息的东西,以后不要说是我们雾鸣山出去的。”   一个取了心头血,把自己造回原型,一个傻呵呵地想要跟天道作对,雾鸣山怎么会出他们这样的妖! 第27章   因为千秋宴刺杀一事, 中元节祭祖,时延并没有去皇陵祭拜,只是在宗祠祭拜。   闹得沸沸扬扬的千秋宴刺杀一事随着渐渐凉下来的天气, 也慢慢地被百姓遗忘。   玉州还是没能变回人形, 但人参叶子长长了一些, 能从花盆里伸出来,缠住时延的手腕。   这是他无聊的人参生活里, 为数不多的消遣。   时延也只是任他缠着,处理公务的间隙会摸一摸他碧绿的叶子, 他偶尔会带玉州上朝,玉州就安静地陪着他。   而在有一天的早朝上, 文相上朝了。   自上次文相告假, 他已经许久没上过朝了,今天见他穿着朝服, 有些大臣的心直突突,文相上朝必有大事发生。   时延感念文相身体不好, 给他赐座,让他不必强撑着站着。   这段时间朝中并无大事发生, 文相也只是坐在一边没开口,就当众人以为今日也无惊无险地度过的时候, 时延突然说话了。   “既然卿们没有事要上奏,那朕有一事,要告知各位。”   他说的是告知,不是商议。   底下的大臣们一头雾水, 而此时, 坐了一整个早朝的文相也站起了身。   众大臣:!!!   “朕后宫空悬多年,众卿也不止一次上奏, 请立后位。所以今日,告知众卿,朕不日将大婚,烦请礼部和各位宗亲,商议流程。”   这可真是平地起惊雷啊,众人还想问什么,行中就已经高喊退朝了,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一些大臣围在议事殿外久久不愿离去,最后看着被太监扶着出来的文相,大家一拥而上。   在千秋宴那日便有传闻,说陛下要立的不是皇后,而是君后,是男子之身,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多半不是空穴来风,但若果真是男后,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文相,陛下为何突然有立后的想法了?”   “文相,不知未来的皇后娘娘是哪家闺女?”   “文相……”   “文相……”   文川站定,喘了一口气:“陛下自有决断,诸位不必如此着急,立后也不在这一时之间,礼部要准备仪典,到时候自见分晓。”   众人还想问什么,就看见满脸煞气的漆麟将军过来,于是只好噤声,看着文相跟漆将军结伴而行。   “陛下要立的后,是玉州公子?”他们同乘文相的马车,漆麟不习惯软垫,拿开放在了一边。   文川叹了口气:“是。”   漆麟皱眉,想说一句胡闹,又碍于身份,忍了下去:“先不说玉州公子已经去世了,就算是没事,哪有立男子为后的规矩。”   漆麟统领禁军,那日明颖郡主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本想千秋宴之后问一问,没想到就出事了,一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问出来。   文川文:“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漆麟一脸疑惑:“不重要吗?”   文川笑:“只要喜欢,男女都不重要。”   漆麟还是不懂:“那子嗣怎么办?”   文川靠在靠枕上,合上眼睛:“不重要,都不重要。”   漆麟看着他,他是知道文川的身体情况的,以为他是忧思自己:“对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子嗣关乎江山社稷,他为何要选最难的路走?”   他没等到文川的回答,侧头去看时文川已经睡着了,呼吸浅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无声无息地消失,漆麟硬生生地忍下了许多话。   马车到了相府前,早有一个少年等在相府门前,看到马车回来之后,他便凑到马车跟前,跟漆麟打过照面之后,抱起了文川往府里走。   漆麟没有错过他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漆麟捂住了眼睛,仰天叹息,这都是什么事!   时延说要立后,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礼部的章大人,在早朝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午膳时间刚过,章大人就出现在了勤政殿里,手边是行中刚泡好的茶。   他不还直接问,所以旁敲侧击:“陛下,立后只是仪典繁复,还请陛下明示皇后娘娘的身份,微臣才好安排后续的事情。”   今天因为上朝要说的事情,时延刻意没有带玉州去上朝,知道自己不能去的时候,玉州还闹了脾气,在他走的时候也不用叶子缠他了,气呼呼的样子让时延差点拽下他一片叶子。   时延想起玉州的可爱,又看到朝堂上面色皱得像苦瓜一样的大臣,他带了点笑意:“君后是朕从雾鸣山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已经认了肃亲王做义父。”   章大人听清了时延的话之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行中赶紧过去帮章大人顺气。   “陛下……”   时延看着他,示意自己没有在开玩笑:“因为是君后,所以可以在基本的仪典上更精简一些。”   “陛下!立后是关于江山社稷的大事,怎能如此儿戏!况且,况且那位公子,已经,已经去世了!”章大人满脸通红,从前陛下不拘俗礼也就算了,怎可在立后的大事上这般随心所欲。   况且这世上,只有阴阳调和一说,虽说有龙阳之好之人,但也从来没人把这样的事放在明面上来,但陛下不仅把这件事明说,还要昭告天下,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玉州不日就会痊愈。”时延说。   章大人梗着脖子:“陛下,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从未有过男子为后的先例!”   时延整理了一下玉州身上的红绳:“章大人,朕也说过,朕是在告知,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玉州这会儿还在跟他生气,似乎是做了什么,一动也不动,时延只好轻轻摸摸它,还是没反应,就不再逗他了。   “陛下,男子为后,绝无可能!”   “为何不可?”时延问。   “于理不合,于礼不合!”   “章大人,理法不外乎人情。”时延站起身来,看着章大人的眼睛,“朕虽身在宫中,民间传闻也听得不少……”   章大人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时延自然没有错过他的一丝一毫的表情,才继续说:“既然先人的理也有不近人情的地方,朕不如顺手推舟,这理就重新改改吧,天下有情人甚多,无论男女,皆可成婚?”   章大人张大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行中把章大人送出了宮。   时延这里不断有人递折子,肃亲王府上也没闲着,作为皇室现在仅存的宗亲,立后一事自然绕不开肃亲王。   王府里,王妃帮肃亲王按头,这几日来王府递拜帖的人太多,一向闲着的肃亲王头疼得厉害。   “王爷,事情就这么订下了吗?”王妃边按边说。   肃亲王摇头:“没什么转圜的余地,陛下是铁了心的。”   也不是这次因为玉州帮时延挡剑的突发奇想,而是在千秋宴之前,时延就已经告知了他这件事。   王妃捂着嘴:“可这,几乎是群臣反对的事情啊,男子为后,不说别的,就一个子嗣问题该怎么解决?”   肃亲王叹了口气,随后拉下她的手:“这个消息不久之后一定会传出来,咱们府上,就闭门谢客吧,再给三个孩子传信,近日一定要谨言慎行。”   他又想了想,又说:“不如你回娘家住几日吧,清净。”   王妃的爹原是京中小吏,他没有因为女儿嫁进王府就想往上爬,而是辞官又举家搬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城里住着,做了点小生意,远离京城之后,生活也更自在一些,素日里跟王府的联系也就是送些新鲜的吃食来。   肃亲王妃才真的感觉到紧张:“需要这样吗?”   肃亲王点头:“谨慎一点总是没错,再过几日,我也不在王府了。”   她抬起头:“为何?”   “陛下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我这个宗亲之首难辞其咎,是定要去宗祠里罚跪的。”   肃亲王妃握着他的手:“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去云阳寺斋戒礼佛,陪着王爷。”   “也好,也好。”   陛下要立男后的事情在京城中传开了,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对这件事也是褒贬不一,更不妙的是,近日来大雨下了好几日,没有一点要天晴的样子。   一派是完全不能接受的老臣,老臣们齐聚勤政殿,说着时延此举有违天理伦常,若执意如此行事,江山社稷危矣,近日的大雨就是上天给的征兆。   一派是不赞成也不反对的,以漆麟将军为首,在面对其他人上门来拉帮结队的时候,关上了府中大门,似乎并不想沾染此事。   还有一派,是看着自己家中不中用又有点姿色的庶子起了心思的。   京中的传闻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些文人,编出了些话本出来,当然不敢明写,但内容精彩绝伦,是很多京城学子和闺中小姐们最爱的消遣。   保守派的老臣直呼有碍观瞻,但到底也没能杜绝得了,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又找到了肃亲王处,只是亲王府没有能做主的人,王妃去了庙里礼佛,王爷去了皇陵,说自己没能劝说好陛下,只好去皇陵罚跪,以求得列祖列宗的原谅。   众人傻眼,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文相的身上,只是无奈,文相素来身体不好,府上总是闭门谢客。   早朝时,文臣都憋了很多的话,在行中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话语之后,你一嘴我一嘴地都开始说起了立后一事。   礼部尚书章炎本应是他们的主心骨,但整个早朝,章大人都一言不发。   “陛下,男子为后,有违伦理纲常。”一言官开口。   时延:“哦?难道弟夺兄妻就符合纲常?”   那言官面色涨成了猪肝色。   “陛下,需得为江山社稷考虑,不可让江山无后啊。”   时延撑着头:“朕何时说过,立了君后就不要子嗣了?”   那言官一惊,那玉州公子还能生孩子不成?   等到所有言官都说完话之后,时延才站起身:“众卿如此反对,不过是因为从未有此先例而已,朕先前推行的律法,众卿当中也有反对的,但朕依旧做了,后果却并不像众卿说的那样诸多危害,反倒是百姓更加安居乐业。”   “朕敢于做这第一人,是因为理法是先人创造,前人西去多年,早已不知今夕何夕,总要有人去颠覆那些尘封已久的,一成不变的东西。”   时延朝着西边:“朕今日做的事情,焉知后人不会赞朕为明君?”   “至于忤逆先祖,朕自会去祠堂,同先祖请罪。” 第28章   在那日早朝之后, 时延便去了皇陵,同肃亲王一样,在时家先祖牌位前, 沐浴斋戒, 不眠不食, 跪了三日。   而在时延从宗祠出来之后,天边泛起五色云彩, 艳阳投下炽烈的阳光,雨过天晴, 似乎是先祖,也默许了时延的这个行为。   立君后之事, 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圣驾刚才皇陵回来, 时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人参,在勤政殿偏殿梳洗一番之后, 刚想去见玉州,就听行中说礼部章大人求见。   时延叹了口气, 只好先去见章大人,处理完事情之后再去见玉州。   礼部已经在着手准备了立后大典,章大人近来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但在做事上, 仍是勤恳。   “陛下,立后仪典微臣仍是沿用先前古礼,但在此基础上,略有些调整, 按照陛下的吩咐, 删减部分繁琐的地方。”   时延点了点头,他刚从皇陵回来, 面上有些疲态。   “另外,需要君后的生辰八字,还有一应朝服的准备也都迫在眉睫,是否可以请君后来量体裁衣?”   时延顿住,他倒也想,但玉州至今还是个人参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人形,大婚仪典定在明年的四月,正是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的时候,玉州应该会很喜欢。   “过两日朕会告知你。”   只是他什么时候才会变回人形呢?离他变回人参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再过不久就是中秋,难道中秋他只能跟人参一起过吗?   玉州最近很不高兴,因为他有好几天都没看到时延了,虽然行中也尽职尽责,浇水晒太阳换土一样不落,容叔他们带来的土很多,可以每天换一次。   行中做得也很好,但就是不能跟时延在的时候比,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扭腰扭脖子,总害怕被人看见。   这会儿行中把他放在廊下,廊下太阳并不灼热,玉州还是抬起叶子,遮住阳光,心里默默叹息,今天的晒太阳时间已经够了,行中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还不把他收回去。   玉州百无聊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时延弯腰,把花盆从地上抱起来,放在一边太阳完全晒不到的地方。   玉州却来了小脾气,在时延碰他的时候他把叶子都卷了起来,学着山里的含羞草的样子,不许他碰。   “怎么了?”时延松开了手,轻声笑道,“这么久不见了,还不能碰一碰你的叶子了?”   玉州突然来劲儿,全身的叶子都张开,每一根脉络都清晰可见,时延莫名地想起了炸毛的猫,玉州现在,是在炸毛吗?   时延却垂下眼睫:“最近有些忙,朕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玉州一听就心软了,他伸出枝干去缠时延的手指。   时延的唇边漾开笑意,随后弯腰把他抱回寝殿,把整个花盆放在床边:“在这儿陪朕睡一会儿?”   玉州还是缠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合眼睡着,不过就几天没见,时延瘦了很多,眼下有些乌青,玉州一直勾着他的手,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点点酸。   这就是人间的帝王,他拥有的权利越大,他身上的担子就越重,所以他才会这么累吧。   玉州觉得自己心里很空又很满,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喷薄而出,但他现在只是个人参,什么也不能做。   有一股灼热感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玉州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剧烈地燃烧。   他想叫时延,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热意烧得他浑身都疼,像是当初被雷劈到叶子尖尖时的感觉。   所有的疼痛过去之后,玉州埋在土里的根茎渐渐地有了知觉,玉州松开缠着时延的叶子,随后随着一声花盆碎裂的声音,玉州重新变回了人形。   时延被声响一惊,就看见一个完好无损的玉州站在床前,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玉州已经从地上蹦到了时延的怀里,时延顺势拉过一旁的被子,遮住了玉州的身体。   他顿时困意全消,亲了亲玉州的额头:“怎么这么突然就变回来了?”   玉州先是张了张嘴,随后紧紧抱住时延,说得第一句话却是:“我要吃好吃的,我好饿好饿。”   时延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把他完全抱进怀里:“先陪朕睡一会儿。”   玉州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嘟囔着说想吃东西,但时延又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只好安静地拥住时延,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在时延一下一下抚摸他后背的动作上,玉州也闭眼睡着了。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时延的手还搭在玉州的腰上,顺着他的腰线,摸到了他心口上的那一道疤上。   他腹部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了,他身上现在就只剩下了心口的那一道,似乎是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疤了。   时延想起容叔说过的话,他坐起身来,玉州也睡意朦胧地爬起来,看着时延往自己身上裹衣服。   玉州还有些不清醒,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时延的身上,有些模糊不清地说:“时延,我饿。”   寝殿里燃了灯,透过朦胧的烛光,时延看清了玉州的脸,倒是没瘦,但始终不如从前那样精神,他扶正玉州的身子,沉声叫他:“玉州。”   玉州这才清醒一些:“怎么了?”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心头血的事情。”   玉州立刻就清醒了,默默在心里大骂容叔,干嘛把这事告诉时延啊,害得他现在还要跟时延解释。   他一紧张就想用手绞着衣角,慢吞吞地说:“就是,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生辰礼,我现在有的东西都是你给我的,我就想,我要送你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就,就只能是这个了。”   时延轻轻解开刚刚他自己系上去的衣带,那道疤很深,上面的颜色却很嫩,有些突起,在玉州雪白的身体上有些格格不入:“你不疼吗?”   玉州摇头:“当然不疼了,我是人参,哪里会怕疼。”   他不想时延再看他,于是穿好了衣裳,去握时延的手:“饿了饿了。”   时延这才起床,叫来了行中。   行中看到床边的碎裂的花盆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又在下一刻看到玉州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他整个人都空白了:“公,公子……”   玉州朝他笑:“行中,好久不见啊!我要吃东西,我好饿。”   行中赶紧说:“奴才这就去安排。”   走到路上,行中才反应过来,玉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不过也不重要,总归手陛下在安排,他能安然无恙回来就很好。   但这顿饭,玉州等了很久,是因为小厨房最近都没有在夜里留着火的习惯,因此火都是现生的,御厨也是从床上被拉起来的,他还懵着,听说公子回来之后,立马抱着自己的铲子,炒菜的时候铲子都快抡起火星儿了,生怕让玉州等得太久。   勤政殿不再像前一段时间一样一到夜里就安静得很,似乎随着玉州回来,那些远去的生机也都重新落在了勤政殿里。   玉州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块蒸饼,还朝时延指挥让他给自己端了一碗汤来喝,周围守着的宫人都是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他回过头,脸上还沾了点油渍:“你们怎么都看着我啊?”   时延这才挥手让他们下去,寝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时延看他吃饱喝足之后,才吩咐行中收了桌面,准备好好地跟他谈一谈。   “心头血那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想也不想就给我?”   玉州没想到话题又转回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对我很好啊,我自己没什么东西能给你,所以只能想到这些。”   “又为什么要替我挡剑?”   玉州摇头:“我不知道嘛,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刺穿了……”   “给我心头血,替我挡剑,都是为了报恩吗?”时延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玉州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什么报恩?心头血是因为要给你生辰礼,为你受伤,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时延觉得自己有些心急,玉州其实还是不太懂人的七情六欲,他急于从玉州的行为中,找到他和别人不一样的证据:“要是小枣需要你的心头血,你会给吗?”   玉州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本来想脱口而出的会又迟疑了下来:“那个……取心头血真的好疼,我现在都还虚弱着呢,我想我可以给小枣我别的血,不是心头血的血也是很有用的。”   他说完之后觉得有些自责,看向时延:“我是不是不太好啊,本来小枣要的话我是应该要给的,但是,但是我有点不想给他,因为容叔说我只能取两次,我还想留一次,可小枣是我的好朋友……”   时延没着急安慰他,而是又问:“那如果是文相呢?”   玉州摇头:“我的心头血对文相来说药性太烈,他承受不住的。我给他就是在害他。”   时延也不知道这个答案自己到底是不是满意,他看着玉州圆鼓鼓的肚子,叹了口气:“走吧,出去转一圈,消消食。”   玉州还沉浸在刚才对自己的自我认知里,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朋友,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好朋友做点什么,他又抬起头看向时延,如果他还要再给时延一次,他应该,还是会给的吧。   就算变回了人参,时延也应该能把他养得很好吧?   只是不能再做报恩的事情,好像有点遗憾。   行中本来想在前面帮他们掌灯,但时延拒绝了,他许久不见玉州,只想跟他单独相处一会儿。   玉州的手里提着的是他们先前在灯会的时候时延给他赢回来的兔子灯,宫里有能工巧匠,做出的灯自然也会比民间的灯好,但玉州很喜欢这盏灯,平时都舍不得拿出去用。   他们从勤政殿出发,绕到了御花园,玉州看到了御花园里那一堆从雾鸣山弄回来的土,故乡的味道让他沉醉。   “时延,明天能去看看榕树他们吗?”他都没有跟人形的榕树和石头一起聊过天呢。   时延点头:“可以。”   他们绕着御花园走了一圈,时延觉得玉州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带着他往勤政殿去,天色已经很晚,玉州只是匆匆洗漱一番,就重新爬回床上,而时延,还在书案边处理近日来堆积的公务。   许久没有睡过床,玉州在床上翻来覆去,翻着翻着,脑子里想到了他变回人参之前的那天晚上,他跟时延好像也是这样翻来着,而且他跟时延贴得很近,两个人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   想着想着,玉州的脸变红,他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跑到时延的面前,时延正在朱批,下意识地把他搂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怎么不睡觉?”   玉州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时延,我们来做报恩的事情吧!” 第29章 (加更)   报恩的事情一夜都没做完,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玉州颤颤巍巍地推时延的肩,时延在他的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耳边玉州的呜咽声就更大。   起初他们还算是势均力敌, 玉州还能勉强地自我掌控一会儿, 渐渐地就开始落下风,到最后已是句不成句, 调不成调了。   在一切结束之后,时延在玉州胸口的淤痕上落下一吻。   玉州已经快没有意识了, 只是翻了个身,把自己跟时延之间的距离拉开, 虽然报恩的事情真的很舒服, 太久了也真的太累了。   他在时延更衣的时候,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报恩的次数, 两次,这两次里时延又很多很多次, 所以的话,可以给他记五次吧。   被时延叫起来的时候, 玉州还在昏昏欲睡,他的身体并没有好全, 并没有恢复到他刚化形时的样子,上马车的时候还是时延抱上去的,上了马车也没清醒,一路睡到了相府。   文相今日在相府设宴, 招待的是据说是符心公子的家人, 玉州如今身份特殊,只能低调前去, 用的是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从侧宫门出。   容叔和石磊两个人看到变回人形的玉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时延没有打扰他们叙旧,跟着文相进了书房。   “近来京中流言倒是平息了不少,想来接受的人还是多了起来。”文川虽不上朝,但他在京中眼线也不少,对京中局势还是了如指掌。   时延点了点头。   文川却看向他:“玉州,他真的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时延这才想起,这件事,好像玉州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更或者说,玉州甚至没有封后,成亲的概念。   “臣僭越,这件事,陛下还是应该要完全征求他的同意才行。”文相开口。   时延嗯了一声。   他们从书房出去,就看见那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看起来很违和,但仔细看又觉得他们天生就该是一家人,容叔是长辈,石磊是可靠的大哥,而符心和玉州,就是他们天真不知事的弟弟。   文川收回目光:“陛下,是他们救了玉州吗?”   当日事发,文川听人提起过当时的凶险,那把剑几乎是全部没进了玉州的身体,血流了一大片,寻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根本不可能还活着,可玉州就只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他却是毫发无伤。   时延点头,他的目光也落在玉州的身上,他们像是聊起了什么好笑的时候,玉州笑得前仰后合,又绕着容叔转了个圈,像是扯到了什么地方,又疼得龇牙咧嘴。   “文相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文川抬起头,他自然是不信的,他自幼就吃够了鬼神之说带来的苦,他喝过无数的符水,吃过很多不知道什么成分的丸药,被很多骗子围着跳大神,最后他的娘亲和祖母在去求神拜佛的路上,遇上大雨天,马车侧翻到山崖下,一个家就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与其说信不信鬼神,更不如说他极其厌恶鬼神之说,他对着时延摇头:“陛下知道的,臣一向最厌恶鬼神之说。”   时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不能越俎代庖,坦白的事情,该需要的人自己来做了。   相府里的饮食清淡,文家的管家怕玉州吃不惯,又去酒楼里叫了一桌席面,管家还拆了几坛好酒,听说是文相幼年的时候,他的娘亲亲手给他酿的,现在正是味道最好的时候。   容叔跟石磊近来不是在相府,就是在京城里逛,对京城里的好吃的也算是如数家珍。   容叔喝了一口酒:“我跟老石两个,打算明日就离开京城了。”   玉州手上的鸡腿啪嗒一下掉下去:“啊?那你们要去哪里啊?”   石磊笑着说:“这天地太大,我们想到处都去看看。”   其实他们心里是想带着两个小的一起走的,但这两个一看就都不愿意,所以只能他们两个人代替他们去看看了。   今天高兴,时延也没拘着玉州,想喝酒就让他喝,最后玉州一个人闹,其余人就这么看着。   文相身子不好,没一会儿就离席了,时延怕万一玉州没忍住变回原型被相府其他人看到,所以吩咐了相府的下人,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里。   没了外人之后,玉州就更加放肆了一些,只是符心一个人心事重重。   “小狐狸,都说了,你已经做了你最大的努力了,尽人事,听天命。”容叔放下酒杯,“别再做其他无用的事情。”   符心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口中回答:“我知道了。”   时延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也知道他们是在说文相的身体这件事,按容叔的说法,就是文相大限将至,合他们的力量也没办法救回来了。   玉州已经醉醺醺的,他趴在时延的怀里,双眼朦胧地说:“时延,你没看过他们的原型吧?”   时延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脱到了这里,只好说看别人的原型是不礼貌的,玉州就泫然欲泣:“他们都要走了,我会想他们的。”又看向时延,“你能不能把我们原型的样子都画出来,这样我想他们的时候,就能看一看了。”   时延没办法,只能离开一会儿,问相府的下人要了纸笔,打算为他们画上一幅画。   等他取完笔墨回来的时候,碧波亭里原本坐着的四个人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大榕树,榕树的树根处挨着一株人参,另一侧是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有着风吹雨打的痕迹,古朴又庄重。   最后是站在他们身边的一只狐狸,它的毛皮发亮,尾巴高高扬起,他口吐人言:“那就劳烦陛下,为我们画上一幅画吧。”   时延有些担心,他怕玉州变回人参之后又变不回来,就听见容叔的声音:“有我们在,不用担心他变不回来,上次没让他变回来,是因为他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现在能变回来。”   时延便精心为他们作画。   文川本已经歇下,但突然想起容叔和石磊说明日要离开,符心没有细心到会帮他们打点,于是他又穿戴整齐,走近碧波亭的时候,周遭没有见到一个人,他叫住离他最近的下人:“碧波亭无人伺候吗?”   那人点头:“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碧波亭。”   文川没多想,往碧波亭行去,他的脚步很轻,隔得老远,并没有看见碧波亭的觥筹交错,甚至他只看见了时延一个人,玉州符心他们都不见了人影。   他往前走了一步,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碧波亭临水而建,周围只有一棵柳树,而现在,碧波亭边却无端生出了一棵榕树!榕树的旁边,还有一块几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大石头。   文川站定,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随后他又看到,一只狐狸大摇大摆地走到榕树旁边,跳到了那块石头上。   而陛下,竟然没有丝毫的意外。   文川捂着心口,却不敢惊动任何人,又悄悄地从碧波亭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了这些天的种种,似乎一切不能解释的东西,现在都能说得通了。   容叔,石磊,符心。   榕树,石头,狐狸。   那玉州呢?   在玉州不见的时候,陛下还曾经带着一株人参来过府里。   玉州,就是人参?   怪不得陛下问他,如何看待鬼神之说,陛下呢?是否是受了他们这几个妖精的影响?对国本可有影响?   文川觉得自己在被撕扯,一边是无穷无尽地对神鬼的厌恶,一边是那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倒的文川自己也不知道了,他有意识的时候,屋里有人小声交谈的声音。   “你就让我试试吧?以前也都是我的血能帮到他的。”   这是玉州的声音,文川动了动手指,他好像有些醉意,这会儿小声咕哝着。   “都说了他是气急攻心,你人参性烈,这会人对他没有好处。”这是容叔的声音,带着长者的睿智。   “符心,你别急,让榕树来,他是植物,灵力比玉州纯粹强大,会没事的。”   接着文川就感受到一股像是清泉一样的东西,流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带走了他所有的沉疴,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身子那么轻过,再一会儿,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时延揽着玉州,看向容叔。   容叔点了点头:“他今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玉州不想离开,但时延明日还要上早朝,只能把他带走。   容叔又把符心赶出去,说他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符心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最后屋里剩下了容叔,石磊,和昏迷的文川。   容叔叹了一口,跟石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看了一眼合眼躺在床上的文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造化弄人啊,若是换具身子,这样的文采,这样的人品,真是太可惜了。”   石磊没说话,他们推开门之后,寂静席卷了整个相府,符心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之后,迫不及待地跑进了房间里。   看着符心的背影,容叔摇了摇头。   回到房间的榕树对石磊说:“咱们再多留两日再离开吧,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石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30章   回到宫里的时延想起了今天跟文相说的话, 封后大典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办,但作为主人公的玉州,还依然懵懂无知。   “玉州。”   玉州喝得有点多, 这会儿捧着时延刚刚画好的画, 傻笑着。   时延的画技很好, 玉州看着画,仿佛就像是回到了雾鸣山里, 他还只是一株人参那样子,时延没去过雾鸣山里, 竟然能这样还原。   时延叹气,今天喝成这样, 也不是说话的时机。   他们今日是秘密出宫, 车架自然不是御驾,是很普通寻常的那种, 但在他们快到宫门的时候,马匹被惊了, 玉州差点从时延的怀里滚出来,时延把他紧紧搂住, 才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掀起了车帘,看到在路当中站着的人, 是个少年,正对马夫说能不能送他一程,说自己的脚崴了,家就在不远处。   玉州也想掀帘子看, 被时延捂住了眼睛。   他们出宫的马夫也不是寻常的马夫, 而是时延的暗卫之一,他自然是能处理这样的突发情况, 随后马车继续前行。   回到宫里的时候,时延把玉州放到床上,随后叫来行中:“去查,勤政殿里有人跟外面互通消息的,还有,把那个小枣叫回来吧。”   又吩咐暗卫:“去查今晚拦马车的是哪家的。”   时延嗤笑一声,现在这些人,心思不用在正道上,从前想的是送女儿,如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儿子也愿意往上送了。既然无心在朝为官,那萝卜坑里换一个萝卜也不是什么难事。   行中的动作很快,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走漏勤政殿的消息了,是在勤政殿小厨房里的一个小太监,那晚来给玉州送菜的,当时小枣不在,便是他来给玉州布菜,一来二去,听到了他们今日要出宫的消息。   暗卫也查出了,昨夜拦车的,是京中一个五品品京官的幼子,生得倒是一副好皮囊,身形跟玉州有着七分相似,在听闻时延要立男后的时候,便也有了些旁的心思。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时延便罢黜了好几个官员,都是私德有亏,言行有错漏的,这个五品官自然也在其中。   离六月二十三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半月了,恢复了宁静的京城又因为这件事再次让人变得紧张。   尤其紧张的就是景王。   因为在千秋宴前郡主得罪未来君后的事情,陛下一直没有发落,他把明颖送回了景山府,让世子妃将她禁足,而自己留在了京城里。   今日陛下罢黜官员,景王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于是递了牌子,面见圣上。   时延像是完全忘记了明颖犯的事,还说自己近来事忙,没能好好招待安排景王,景王忙赔笑说陛下好事将近,忙碌一些也是正常。   又说自己疏于对子女的管教实在是不该,景山府的公务想要陛下安排以为钦差前去代理一下,说自己实在分身乏术,又说惊扰了君后必定要在大婚之时为君后送上大礼。   时延点了点头,景王虽是武人,心思倒也缜密,派钦差前去景山府,实际上分了景王的权,虽没削藩,到底还是让他伤了元气,他既然通透,时延也不再说什么。   只选了朝中一位颇有志向,又出身寒门的官员,随景王一道,去景山府上任。   出宫的时候,景王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当日陛下说的话,让他夜半都不能安眠,他只想景家不能在他的手中败落,至少此次陛下没有削藩,景王府还是亲王府。   玉州宿醉醒来,想去送一送容叔他们,相府却传信来说他们暂时不会离开,因为文相的身子又出了点问题,有容叔在,就让玉州不必再出宫。   时延下了早朝,玉州正在用早膳。   见时延回来,他点了点桌子:“时延,吃饭。”   时延让众人退下,准备跟他谈谈。   “从上次出事到现在,一直没跟你谈过。”   玉州放下筷子,时延难得地想要跟他谈事情,这让他有种自己已经懂事了而时延也把他当成了成年人来对待了,他清了清嗓子:“你说。”   他故作成熟的样子让时延觉得好笑,于是说:“你知道最近宫里的人都在忙什么吗?”   玉州摇头:“他们很忙吗?”   时延有些无奈笑了笑:“那好,说我们。”   “在你受伤养伤的时候,朕向群臣宣布,会立你为后。”   玉州仿佛并不吃惊,朝着时延点头,还笑了笑。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时延有些惊讶,他以为玉州甚至连立后是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啊,夫子教过我,皇后就是你的正妻,但我是男的,也能做妻吗?”玉州咬着筷子,有些苦恼。   “你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玉州很认真地看着他:“我需要有什么想法吗?你都已经安排好了呀?”   若面前的人不是玉州,时延都要以为这人是在阴阳怪气了:“你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玉州点头:“我知道,容叔他们教过我的呀,就是以后你死了我们都要埋在一起那样子。”   时延没有觉得他口无遮拦,而是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他们什么时候教你的?”   “就是我还是人参的时候,那天他们说了很多,我都记得,嗯,我可能不太会做,但我会学。”   时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一把把玉州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又亲了亲他的脖颈:“怎么现在这么懂事了。”   玉州就回搂住他:“我是雾鸣山上最懂事的人参。”   时延觉得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再多说了,这已经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了,玉州虽然不懂情爱,但他知道在玉州心里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这就行了。   玉州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想起的是那天他在相府里,容叔和石磊对他的叮嘱。   他们在京城里,自然也知道了时延要立玉州为后的事情,作为老友,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玉州和时延有这么深的羁绊的,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算起来,玉州已经上千岁了,从化形之后,只要不是他自己作死,他就能永生,时延虽然是帝王,是人皇,但终究是凡人,他会老,会死,玉州跟他的牵绊越深,那往后的成千上万年的日子,玉州要怎么过?   好在玉州现在并不懂情爱,他是人参化形,比动物化形的符心笨了不少,有些东西他理解不了。   就比如这个情字,他就完全不知道概念,他的所作所为,全是因为一个恩字,他们也希望玉州永远不要懂这个情字。时延对他来说,比他们多一点的就是占了一个恩字。   但其实这恩,玉州的心头血,和那次义无反顾的挡剑也足以报答了。   “你知道立后是什么意思吗?”容叔问。   玉州点头,他当时还说不出话。   “他要立你为后,是因为他的身上背负着很多,后位不能一直空悬,你们相处得很好,他信任你,你也能为他省去麻烦。”容叔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也可以把这当成报恩的一种。”   听到报恩,玉州张开了叶子,努力地听着。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他要跟时延成亲,成亲的意思就是以后活着要盖一张被死了要一起埋的意思。   但是他不会死,要怎么一起埋呢?   他想问时延这个问题,但又觉得现在跟时延说死好像有些不太好。   玉州跟时延挨着:“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成亲呢?”   “礼部定在三月十四。”   “三月,已经是春天了。”玉州数着手指算了算,“我遇见你的时候好像就是三月。”   “过两天,朕带你去肃亲王府一趟。”   当时对外说玉州的身份的时候说的是玉州是肃亲王义子,成亲的时候,玉州是要从肃亲王府出门的,还是应该让玉州跟皇叔熟悉一下,王妃在千秋宴之时对玉州示好,时延也很是满意。   “是你的亲人吗?”   时延点了点头:“是朕的皇叔。”   “我记得,那位王妃人很好。”玉州回想了一下那日跟肃亲王妃短暂地接触,只觉得她身上有着很温暖的气息,她是个好人。   在送玉州去肃亲王府之前,他还是顺道拐了一趟文相府中。   容叔和石磊明日准备出发,玉州跟时延说好今夜不回宫,要跟他们彻夜长谈,时延很大度地同意了,他本想陪着,但作为一国之君,总有很多要处理的公务,尤其是近日,一向安分的九集部落,有些蠢蠢欲动。   近日漆麟将军准备去一趟和九集部落临近的长庆军一趟,若要战,那便战。   文相身体抱恙,但依旧为容叔他们整理好了出行需要的一切,容叔直说不必,他们此去是为了游历,享乐与否都不重要,但文相执意如此,容叔只能做罢。   这是他们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迟钝如玉州也察觉到了不对,他悄悄地去看其他人,容叔和石磊面无表情,吃东西仍是大快朵颐,符心没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地动了动筷子,连烧鸡腿他都无动于衷,文川一向不怎么吃饭,只剩玉州一个人,他也就没什么想吃的念头了。   最后还是文川,端起酒杯,他的手腕很细,看不到一丝的生机:“此去山高水长,也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能够相见,祝两位一路无虞。”   容叔和石磊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就推脱说还有东西没收拾,回了房里,只留下玉州,符心和文川三人在坐席上。   玉州是曾经看到过符心亲吻文川的,但今天他们两个人都很奇怪,文川像是心里憋着事情,而符心一直看着他,两人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文川抬起头,朝玉州和符心看过去:“你们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第31章   玉州一惊, 他看向符心,符心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文川。   这样一来,他近日来的奇怪就都有了解释, 他那晚骤然地生病恶化, 好了之后几乎不与他们交流, 每日只是匆匆露面,也不再允许符心随意进他的房间。   符心只以为他是身体不适, 所以并没多想,文川不让他进房门, 他就在门口守着。却没想到,他们早已暴露得彻底。   他是知道文川极其厌恶那些神鬼传说, 自然也厌恶他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 他还能留他们在相府,已然是仁慈了。   “那日陛下碧波亭作画, 我看到了一切。”   玉州赶紧凑近文川,有些紧张:“你, 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人的……”   符心的面色苍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文川。   文川摇了摇头:“陛下既然知道你们的身份,他仍要与你们来往, 身为臣子我不能约束陛下,但今日之后,你,就不要出现在相府了。”他苍白的手指指向符心, 说出的却是最为扎心的话。   符心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文川会说出这样的话:“寄青, 我……”   文川看着他:“我曾经与你说过很多,我想你也应该理解,所以明日他们离开,你就跟着一起离开吧。”   玉州急得团团转:“不是,文相,我们真的不是坏妖精……”   “若你是坏妖,动摇我国本根基的话,我也不会留情面。”文川的手撑在桌案上,他皱了皱眉头。   玉州有些受伤地捂着心口,他一直以为他跟文川是好朋友,却没想到,世上只有一个不计较他身份的时延而已。   他有点难过,但他觉得更难过的应该是符心,为了他的心情,玉州还是留下来,他站在文川的对面:“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你的性命都是小狐狸替你保住的,他曾经还为了让我救你,朝我下跪……”   玉州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符心捂住了嘴,他的眼睛有些红,倔强地不去看文川,只是看着玉州的头顶:“我会跟他们一起离开的,今夜就走。”   玉州想扯下符心的手,但符心的力气很大,直接把他拖走了,留文川一个人在原地,喘着粗气,随后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捂住嘴,移开的时候有了点点猩红。   “为什么不把你做过的事情都说出来!说出来他就不会赶你走了!”玉州气呼呼的,他没想到文川会这样,明明他们以前很好很好的。   符心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泄了气,靠在假山上:“你回去吧。”   玉州哪里能走得了,他还是有些气不过:“我要回去跟他说,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要是没有你的话,他早就……”   符心只是摇头:“你让我清静一下吧。”   玉州想安慰他,但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安慰人,要是小枣在就好了,小枣一定知道怎么说话。   他有些闷闷地,走到了文府的大门口。   他本来今夜是要在文相府中留宿的,但刚才说了那些话,他也不能留下来,今日跟他出宫的是小源,这会儿小源已经吩咐套好了马车,等着带他回宫了。   回到宫里,时延还没睡,听到玉州进门的声响时延抬起头,就看见玉州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他怀里。   “不是说今晚要在文相府中留宿?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时延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想起了他炸毛时候的样子。   玉州藏不住话,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时延:“他怎么可以这样?我们都没做过错事,他为什么要赶走符心?”   时延叹气,慢慢跟他说:“文相小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他做出这个选择,也不是不能理解。”   玉州从时延怀里退开:“可是为什么要因为从前的事情,就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小狐狸为他做了那么多!容叔说小狐狸做的事情都是逆天而为的!”   时延又重新把他拉回怀里:“好了不气了,等朕有空,朕去帮你做说客好不好?”   玉州这才放松一点:“这世上不介意我们妖精的身份的,只有你一个了。”   时延安抚好玉州,陪着他吃了夜宵,又把人哄睡着,才继续处理公务。   相府中,容叔石磊,带着一步三回头的符心,踏着月色离开了相府,走到城郊的时候,符心化作原型:“我不跟你们走。”   容叔抓住他的尾巴:“人家都把你赶出来了,你还要回去?当心被抓住,剥了你一身皮。”   符心垂下头:“我回山里去待一段时间,你们真的放心玉州一个人在京城吗?”   “左右那皇帝不会伤他性命。”容叔放开符心的尾巴,“回山里去修炼吧,你的恩已经报完了。”   符心没说话,只是朝他们甩了甩尾巴,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看着符心离去的背影,石磊看向容叔:“这样你就满意了?”   容叔捻了捻自己的胡子:“你不满意吗?我们毕竟是妖,要那么多情情爱爱的干什么?”   那日文相骤然晕倒,他用灵力为他续命,察觉到文川的清醒,所以才会跟石磊说出那些话。   石磊想起,那日容叔都说了些什么?   “他本是将死之人,他的命由天定,活不过三十。”   “若是符心强行逆天改命将如何?”   “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石磊叹了口气。   容叔说:“你在心软什么?我们是妖,他们是人,人妖殊途,人死如灯灭,留下来的怎么度过漫漫余生?恶人就让我们当就行。”   石磊只是沉默,他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才会顺着榕树的话说。   可这样,真的是为了他们好吗?   还有玉州,他现在不懂情爱,难道他会一直都不懂吗?他已经会为了时延剖心头血,挡剑,真的让他们成亲,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动真感情呢?   “玉州呢?”   榕树愣了一下:“玉州不会,他很单纯,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恩情而已。,更何况,玉州只是个人参,符心是狐狸,他本就多情,而玉州,他甚至连情根都没有。”   石磊便不再说话。   容叔说:“走吧,咱们也该好好修炼了。”   玉州一夜没睡好,他生气文川的翻脸不认人,但还是担心他的身体,自己气呼呼的。   时延下朝回来,看到他还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怎么还不起来?”   玉州撇撇嘴:“文,文川,没怎么吧?”   “你不是生他的气吗?还关心他身体?”时延笑着说,“朕派了太医守着,不会有事的。”   “你不是说他是好人?”玉州穿好鞋子,“我以后都不要去他家了。”   “好,今日朕带你去皇叔家里。”   玉州没什么精神,爬上马车就缩在窗边。   “从前出宫不都挺高兴,今天怎么一点兴致都没有?”   “我朋友都走了。”玉州叹气,“出宫也没什么玩的。”   马车行至肃亲王府,玉州只觉得面前的这条青石板路都被细细地擦拭过,肃亲王和肃亲王妃都穿得很正式,迎在正门。   在正门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礼节,寻常百姓想要围观也只是隔得远远的,也看不真切,只看到了未来君后模糊的身形,约莫是很纤细。   在王府门前短暂停留的那一下,两道身影看起来很是相配。   肃亲王从祠堂回来以后就闭门谢客,对外声称身体抱恙,玉州听时延提过一句,他还想问需不需要他的帮忙,结果就听见肃亲王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儿。   “君后的院子也已经收拾好了,在西跨院,挨着花园,听闻君后很喜欢养花,臣妾也养过一些。”肃亲王妃走在玉州的身边,声音很温柔。   玉州看着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太高的情绪被她安抚好,再次往她身上看去的时候,玉州发现了,她的身上,还有另一个灵魂。   清新,干净。   玉州愣住,脚步也停下。   时延跟见他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停在原地等他:“怎么了?”   玉州摇头,这话不能当着肃亲王妃的面说,得跟时延悄悄说。   到了正厅,时延坐在主位,玉州在他的身边,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王妃那里看,最后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肃亲王清了清嗓子,看向时延:“陛下,立后一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臣有几个问题。”   时延把自己手边的茶推开了一些,才问:“皇叔请说。”   肃亲王深吸了一口气:“一是,陛下在将来,还会选秀吗?”   时延摇头:“当然不,朕的后宫,不需要那么多人。”   肃亲王叹气:“那后宫事务,谁来掌管?”其实更重要的他想问,子嗣怎么办,但问出来就是僭越,只好问了这一个问题。   时延去看玉州,玉州正在一边吃点心,这点心是王妃娘家小辈送来的,是外面的样式,京城很少见到,玉州吃得很开心。   “朕……”   “陛下,后宫不可干政,同样,陛下也不可管理后宫之事。”   三道目光都落在了玉州的身上,时延叹气:“玉州天真,如何能管好后宫?”   肃亲王拿出了长辈的气度:“陛下,一国之后也要有一国之后的气度,封后大典在明年三月,君后还有接近半年的时间可以学。”   “他……”   “陛下后宫没有太多的人,如今的宮务还是先帝时期的人在代管,但这些事情以后总归是要交到君后手里的。”   肃亲王妃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往后宫中事务,各方来朝,年节时对各府的赐礼,宫中所有用度,这些日后都是要交给君后的。”   她含笑看着玉州:“君后现在就该学起来了。恰好王府中还养着一位宫中的老嬷嬷,有些惭愧,臣妾当年嫁进王府也是什么都不懂,全仰仗她,不如就请君后留在府中,跟着嬷嬷好好学学掌管中馈之事。”   玉州嘴里的点心掉在手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肃亲王妃:“学?学什么?” 第32章   肃亲王妃笑着说:“君后将来与陛下琴瑟和鸣, 陛下治理天下,君后掌管内帏,才能成就一段佳话呀。”   玉州呆愣地看着时延, 不是, 也没说过报恩成亲还要学这么多东西的啊, 现在说后悔不成亲还能来得及吗?   时延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朝肃亲王妃点头:“那就麻烦皇婶安排了。”   “不麻烦, 不麻烦。”肃亲王妃笑起来,“君后是住在府上, 还是让嬷嬷进宫?”   他想日后玉州要从府上出门,也许可以留下来, 多适应一下。   时延看着玉州的样子, 想起自己说过不会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请嬷嬷随朕进宫吧。”   回程的路上,玉州一脸纠结, 甚至都忘记了想要跟时延分享的事情,他们的马车后面跟着一辆马车, 载着那位据说是教过先皇后和肃亲王妃的曾嬷嬷进宫。   “时延,我要学什么啊?”玉州很是忐忑, 原先跟着余夫子学东西就已经很复杂了,他现在还要学什么啊?   时延摸了摸他的头发:“很多。”   玉州哭丧着脸, 他朝时延摇头:“我不要,跟余夫子学东西就已经很难了,小枣说,和嬷嬷学规矩, 做错了是要被打手心的。”   “不会的, 你是君后,没人敢对你动手。”   玉州摇着他宽大的衣袖:“时延……”   时延扛不住他的撒娇, 只好说:“叫小枣跟你一起学,学不会没关系,样子要做出来,若是小枣学得好,以后这些事就让他办,若是他也不行,朕会安排一位女史,替你管了这些事。”   玉州生性顽皮,他也不想磨灭玉州天性,本就是自己宠出来的性子,没必要把他再变得跟宫里的人一样,就看小枣,能不能当得大用了。   玉州还是觉得不太好,但一向迁就他的时延还是说让他学,那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好歹有个小枣陪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前几日就有人去接小枣回宫,算了算时间大概今日就能到了,玉州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但还是有些恹恹的。   果然回到勤政殿,小枣已经等在宫门口,看到完好无缺的玉州,他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旁的晴彩赶紧给他递帕子。   玉州也看到了小枣,他跑上去,仔细看了看小枣,瘦了些,就是哭得太厉害了,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玉州不介意,守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时延没管他,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们在勤政殿的偏殿里说话吗,小枣没哭之后,才仔细地看着玉州:“你真的都没事了吗?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玉州嘿嘿地笑:“我吉人自有天相嘛,但是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近来立后风波他也知道,他的心里很复杂,不知道陛下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家中煎熬万分,总算是等来了宫里的人接他回宫,家中后弟妹万分不舍,小枣却归心似箭。   离家太久,小枣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跟家人相处,看着小枣带回来的银钱,爹娘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愧疚,对他就很是客套,亲近不足,其实不如在宫里自在,现在玉州回来了,将来玉州会是一国君后,他知道其中的责任,玉州单纯不知事,往后的事还很多。   在爹娘问他伺候的是哪位贵人的时候,小枣选择了隐瞒,他害怕爹娘会因为他,生出许多事端,所以只说自己曾经帮过贵人的忙,因此贵人才会给他银钱,爹娘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说起了别的。   在玉州去小厨房的时候,时延召见了小枣。   小枣很聪明,在去之前已经知道了时延要跟他说什么。   “玉州信任你,所以朕也对你委以重任,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明日他去跟嬷嬷学习,你也跟着一块去。”   他已经知道了时延的意思,是要对他委以重任,陛下的身边有行中,而以后玉州的身边有他。   时延看着他伏着的背:“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应该知道是什么。玉州信任你,希望你能好好学,朕也不想他的身边再有一位女史,所以,任何时候你都要以他为先,日后他是君后,他自然不懂如何处理宫务,你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代表君后的脸面。”   小枣的眼睛睁得很大,陛下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日后管理宫务的事情,要由他来做,他只觉得肩上的担子万分沉,但又觉得,自己也能够为玉州做点什么了,不是像往常的一餐饭,一桶热水,而是实实在在地为他分忧。   “奴才一定竭尽全力,凡事都以君后为先,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时延点了点头:“日后陪着君后,白日在嬷嬷处学,晚上跟着行中,让行中教你。”   小枣重重地点头,心里热血沸腾,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能会很累很辛苦,但只要熬过这一段,将来的日子就会过得很好了。   夜里睡觉的时候,玉州才想起今天白天看到的肃亲王妃身上的异常,才神秘地对时延说:“我今天看到皇婶身上,还有另一个灵魂。”   时延的手落在玉州的心口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玉州心口上的那道疤痕:“什么意思?邪祟入体?”   玉州摇头:“不是,那个灵魂很干净,气息很纯粹。”   时延睁开眼睛:“很干净纯粹?”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皇婶怀孕了?”   玉州恍然大悟:“我说呢,那个灵魂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时延垂眸,一边摸着玉州的头发,一边想事情,王妃今年已经快四十岁,已经算是高龄,生产自然是会十分凶险,他坐起身来:“行中。”   行中在寝殿外应了,并没有走进寝殿:“陛下。”   “明日去太医院传旨,肃亲王身体抱恙,派一个太医去请平安脉,顺便也给王妃诊诊脉。”   “是。”   *   玉州化形之后的黑暗日子是真的来临了,那位从肃亲王府来的嬷嬷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很深,但精神很好,虽然她说话轻声细语,但玉州莫名地很怕她。   所以他每天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虽然时延说他只是做做样子去听听,但嬷嬷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他根本不敢分心干别的,甚至夜里都不留宿勤政殿,而是选择去睡了偏殿,去正殿时延会闹他,闹他他第二天的精神不好,在学习的时候打瞌睡,曾嬷嬷是真的会打他手心的。   玉州甚至已经没有了心思去关心文川的身体,也不知道符心最近如何。他满脑子都是什么几厘几分,什么人情往来,什么簪花宴,曾嬷嬷说的话像是小蚊子,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嗡。   但是有些东西真的太难了,不是他这个脑子能学会的,所以他回了寝殿里,就是紧张着休息。   时延夜里来偏殿看他,他在梦里都委屈得很,小枣守在一边,他不比玉州轻松,他还得在空闲的时候再多识字,不然会跟不上进度,晚上还要跟着行中公公继续学,他最近瘦了很多。   时延在玉州床边坐下:“你去歇着吧,玉州休息的时候,就让晴彩来伺候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枣点头。   时延没叫醒玉州,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因为紧张明显瘦了下来的脸颊,吩咐晴彩在好好伺候。   时间一晃就快到了八月中秋,玉州终于有了一天空闲的时间,但也没有完全闲下来,因为曾嬷嬷让他安排一下中秋赐礼。   “君后可以根据这份单子,制定一份礼单出来。”曾嬷嬷拿出一份名单,“陛下私库您可随意挑选,选择合适的赐礼,彰显皇室仁慈。老奴下午来看君后的礼单。”时延也在,曾嬷嬷朝时延行了一礼,“还请陛下不要为君后作弊。”   玉州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没有时延给他作弊,那不是还有小枣嘛。   时延点头:“朕明白。”   “小枣,咱们去看看时延的私库里都有什么好东西吧。”   从行中那里拿了时延私库的钥匙,时延陪着他去逛了一圈自己的私库,后面跟着小枣。   他私库里东西太多,他自己都记不起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了,私库的登记也在行中那里,他们那里单子,从进库的地方慢慢看起。   玉州终于来了点兴致,时延的私库里好东西太多了,他目不暇接,一会儿让时延给他看这个,一会儿给他讲那个,很多东西时延都记不清了,行中又来跟他讲。   小枣也惊叹,这里有太多的好东西了,有些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看见他们两张没见过世面的脸,时延叹气:“你以后也会有私库,甚至可能比朕的还好。”   玉州赶紧点头:“那我以后要在私库里,抱着这些宝物睡觉。”   他们转了好一会儿也没走到头,小枣说:“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回去安排礼单了?”   玉州点头。   礼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文川,文相,但文相还没成家,这份礼,不应该从君后这里出。   玉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符心也不知道跟老榕树他们去了哪里,本来他还有好几个朋友,现在又只剩他一个。   玉州凑在小枣的旁边:“文相身体不好,又是国之栋梁,我刚刚看到时延那有一颗参。”   那颗参看起来有百年了,功效虽然不如他,但也算是有点用的。   小枣点头,在一边的纸上记了下来。又去看第二个人名,肃亲王妃。   玉州没什么兴趣了,就凑到时延的旁边坐着,看着小枣安排。   时延的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这是先前那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肃亲王妃是亲王妃,又是长辈,选一样吉祥又有好兆头的东西吧。”玉州又凑过头到小枣旁边,“刚才时延说的那个暖玉雕的如意好像就很好。”   时延想起先前去肃亲王府的太医带回来的消息,肃亲王妃的确是怀孕了。   小枣自然依他,后面的一长串,玉州都没再指手画脚,于是小枣很快就做完了。   小枣写完之后,还需要玉州自己誊抄一遍才行。   玉州只能从时延身边退开,撇着嘴,不高兴,时延便在一边帮他磨墨。   玉州勉强写完,刚想凑过去亲一口时延,就听见曾嬷嬷请见的声音,他赶紧规矩地站好。   嬷嬷说要他稳重,一国之后要端庄大气,不能像从前一样总是挂在陛下的身上。   曾嬷嬷行了礼,接过了玉州做好的礼单,一项项地清点核对,玉州很是忐忑,比在余夫子面前还要忐忑,眼神不停地在曾嬷嬷手上瞟,很是心虚,生怕曾嬷嬷知道这不是他做的。   这是曾嬷嬷说的第一句话:“这字,也太丑了些。”   玉州:……   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曾嬷嬷又继续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份礼单有几处错漏,但君后第一次做这事,已是难得。”   “第一件,文相虽在礼单上,但文相并未成家,因此这份礼该由御赐。”   “第二件,那三品诰命夫人的礼,不必这么重,君后这里,给得太多了。”   玉州伸头去看,他记起来,这位三品诰命夫人,名字里有个参字,玉州天生觉得亲近,所以就想把好东西给她,所以在誊抄的时候自己加了点东西。   曾嬷嬷重新润色之后,将礼单呈给时延,时延点了点头,便吩咐行中去安排去了。   “嬷嬷,过两日便是十五,近日嬷嬷劳累,不如就歇上两天?”   曾嬷嬷看着玉州希冀的目光:“那老奴明日便回一趟王府,后日再进宫。”   玉州松了一口气。   这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全,就听见曾嬷嬷说:“君后明日,只需要写十张大字就好。”   玉州:!!! 第33章 (加更)   玉州欲哭无泪, 他以为他能休息一天,却没想到还有十张大字等着他,从前余夫子都只是让他每天写一张而已, 真要写十张, 手都要断了。   时延看着他那张皱成苦瓜的小脸, 亲了亲他的眉心:“今天好好休息,写字的事情明天再说。”   玉州转头扑进时延的怀里, 假哭道:“时延!要跟你成亲真是太难了。”   小枣和行中早就已经出去了,勤政殿里只剩他们两人, 时延伸手摸了摸玉州的脸颊,湿热的吻落在他的脸上, 玉州很快仰起头, 跟他唇舌相接。   学习太苦,还是报恩的事情最快乐, 于是玉州一边心虚,一边快乐。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又亲近过了, 近来学习已经占据了玉州太多的时间,每天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睡的, 一时间亲起来,两个人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 一发不可收拾。   玉州被曾嬷嬷的声音占据的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个时延。   天还没有完全入夜,窗边洒进来了一些黄昏的光晕,映进玉州的眼眸, 时延的手落在他的眼尾, 和他共沉沦在彼此的眼神里。   于是说今天写的几张大字也都没写,玉州甚至连晚饭都不用了, 抱着薄被睡得很沉。   今夜的梦里再也没有那么无穷无尽的需要学的东西,有的只是曾经在雾鸣山自由自在的时光。   “小人参,要不回山上吧?”有人在他耳边说,“回山上就自由啦,不用天天背东西,写大字。”   玉州摇头,他不愿意回山里:“我要报恩的呀。”   那道声音像是蛊惑:“你的恩都已经报完啦!心头血,还有救命之恩,一恩抵一恩,已经足够了,你的因果已经了结了,可以回去了。”   玉州沉默下来:“可是,我走了,时延怎么办?”   “他是皇帝,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人,不需要你一个呀。”   玉州摇头,很大声地说:“他需要我,很需要我。”似乎只有这才,才能把那人的声音压制过去。   “可你不需要他啊。”那个声音很轻,但又从四面八方传进玉州的耳朵里,“你是妖,他是人,他对你已经没有帮助啦,你现在遭受的折磨,都是因为他哦,只要离开他了,你就又能自由自在了。”   玉州听见这话,觉得心口突然变得很空:“不是,你说的是不对的。”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小人参,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玉州的呼吸急促起来:“不,不!”   他猛然睁开眼睛,才惊觉刚才是在做梦,他没有回到雾鸣山,时延正躺在他的身边,听见他的梦呓之后迅速睁开眼睛,轻抚着他的背:“怎么了?做噩梦了?”   玉州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枕在时延的手臂上:“时延……”   时延的声音里带着倦意,但还是立刻回答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玉州把头埋进时延的胸口,“但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时延这会儿才真正地清醒过来,靠在床头,把玉州抱进怀里:“谁跟你说什么了?”   玉州借着月色看向时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很累,但是一转头能够看到你也觉得很好。”   他其实在先前也想到要不要回山里这种念头,但只要想到没有时延陪着他,他就觉得自己像是普通的萝卜空了心,哪里都漏风,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时延的一双大手落在玉州的脸上:“有你在身边,我也觉得很好。”   他何尝不知道把玉州留在宫里,是自己的自私,但他放不了手,从前把他留在猎宫里,就已经是让他后悔一生的事情了,他没有办法想象,若是玉州不在他的身边,他会过成什么样子,难道继续回山里吃土,还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被别人欺负?   他的小人参很单纯,也很善良,容易被人利用,也容易心软,万一被人知道他的身份,招来别人的觊觎,还可能有性命之忧,他得护着,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玉州沉默地想,要是时延也像文川一样赶他走的话,他会不会像符心一样,走得那么干脆利落?   他应该是不会的,他要好好跟时延讲道理才行。   想着想着,玉州重新睡着,时延就着这个姿势搂着他,一直睡到天明。   玉州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无奈,昨天晚上想的东西早被抛到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还有十张大字要写呢。   小枣和晴彩早就等在一旁,在玉州起来的时候帮他穿好衣裳,他逃避似地不想去看桌案,却发现,时延的桌上,赫然摆着几张大字。   上面的字写得很他写的一模一样,连小枣都没发现笔迹跟他的有什么差别:“您昨晚就把字都写完了?”   玉州点了点头:“啊,对,是我写的。”心里笑开了花。   他昨晚没吃东西,今天早上就吃得多了些。时延回来的时候他还没吃完,于是时延就坐下来,跟他一起吃。   “因为千秋宴刺杀,所以今年中秋朕不会举行宫宴,先帝时期的中秋都是家宴,今年宫里就咱们两个人,所以也不用举办宴会,你想跟朕出去玩吗?”   玉州赶紧点头,随后又想起曾嬷嬷:“曾嬷嬷,她中秋会回来……”   “中秋不举行家宴,曾嬷嬷会在王府里。”   玉州松了一口气:“那我们是要出宫去玩吗?”   时延点头:“明日酉时,朕给各府赐菜赐礼,也有你列出来的礼单,忙完这些就没什么事了,要出宫走走吗?中秋都有灯会。”   玉州赶紧点头:“好好好。”   八月中秋月圆,玉州在勤政殿等着时延回来,他已经换好了衣裳,就等着时延带他出去玩。   没一会儿时延回来了,也换上了常服,脸上还做了易容,才带着玉州出了宫门。   今日他们的身边没有跟着别人,行中和小枣都不太方便,所以只有隐卫跟着。   玉州知道宫外的东西好吃,所以他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等着在路上边走边吃。   今日的灯会比千秋宴时的灯会还要热闹,到处都是人,时延紧紧地抓着玉州的手,生怕人潮将他们冲散。   玉州的注意力只在吃上,走过上次猜灯谜的地方玉州连个眼神都没看过去,径直朝另一家摊子走过去。   那是一对老夫妻开的馄饨摊子,玉州老远就闻到了底汤的香气,他拉着时延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玉州仔细闻了闻:“汤底是当归鸡汤。”   时延看着他:“当归和你算亲戚吗?”   玉州突然就像要炸毛:“怎么可能是亲戚!我们的药用功效比他们强多了。”   “一会儿要去文相府上看看吗?”   玉州沉迷,最后还是点头,符心那么关心文川,肯定也想知道他的近况,再说他跟文川从前也是好朋友,在这个团聚的日子,他还孤家寡人一个,想想是很可怜。   玉州点了点头:“那我们去看看他吧。我给他买好多好吃的。”   他们在灯会上逛了一圈,玉州买了些新奇的东西,打算一会儿送给文川。   灯会离相府不远,他们没有坐马车,打算走着过去,一路上遇到很多人,男男女女都有,玉州觉得他们都很奇怪,两人走在一起,手自然地垂下,但没一会儿,就悄悄地拉上,但只是一会儿,又突然分开。   玉州看着自己和时延一直牵着的手:“时延,为什么他们都不好好拉手呢?”   “有些还没定亲,有些定了亲害羞。”   玉州哦了一声,就看见前面,有两个少年,不同于先前他们看到的一男一女,这两个少年也显得亲密无间。   时延自然也看见了,他把玉州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延走到玉州的前面,微微躬下来:“上来,我背你。”   玉州笑起来,迅速爬到他的背上,时延把他背起来掂了掂:“吃得也不少,怎么还是这么轻。”   玉州搂住他的脖颈:“太胖不好看。”   时延的背很宽厚,玉州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时延。”   时延嗯了一声:“怎么了?”   “以前月圆的时候,我就一直望着月亮,但是榕树的枝叶太繁盛,我只能照到一点点,我又不会说话,就拼命动叶子。”   时延笑了:“然后他知道了吗?”   玉州撇嘴:“他根本收不了他的枝丫,我就努力去够那一点月华。”   月华对他们植物来说,是最好的养分,玉州一直认为是榕树挡住了他的月华,所以他才那么久都不会说话的。   “喜欢月光?以后可以去星云阁多坐坐。”   玉州嗯了一声:“勤政殿也很好,行中在外面的树上给我做了个秋千。”   短短的一段路没走多久,就到了相府的门口,相府不像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许多府上那样繁华,只是挂了两盏灯笼。   正门口门房在打着盹,看到玉州的时候他们的瞌睡完全醒了,想行礼被时延拦着:“文相呢?”   门房打开了正门,将时延和玉州迎进门,管家闻声赶来,玉州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参见陛下,君后。”   “文相怎么了?”时延把玉州放下。   管家擦了擦眼睛:“相爷夜间的时候吐了两次血,老奴本想去请大夫,被相爷拦下了……”   玉州没顾时延,匆匆跑向前去。   管家哽咽着:“自从符心公子离开之后,相爷的身体就越来越不行了,他不肯看大夫,又整日劳累。”   “朕记得院首家离相府不远,传朕口谕,让他速至相府来。”   玉州跑到文川的房间里,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一双手似乎只剩了一层皮。   他看到玉州,笑了笑:“今夜怎么没去灯会游玩?”   说完想起了什么,符心也喜欢热闹,以前有灯会总会拉着他去看,也不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他又在哪里。   玉州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在八月十五这样不算寒冷的天气里凉得沁人。   “你……”   文川却笑,说话似乎都很费劲:“还在生气?”   玉州摇头,即使再生气,看到他这样也就气不起来了。   看到他床头摆的书本和没干的笔墨,还有一边染了血的帕子,玉州撇嘴:“你都这样了,不好好歇着,还写什么东西。”   想了想又问:“你把符心赶走,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对得起他救你时用的那些灵力吗?”   文川喘了口气:“不赶走他,让他灰飞烟灭吗?” 第34章   玉州的手抬起又放下:“你知道了?”   文川点头, 他知道那日他醒着的事一定是被榕树他们知道的,但他们还是在自己的面前说出了那些话,他天生聪慧, 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是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了, 符心不一样, 他还有漫长的岁月,说不定将来还能修道成仙, 怎么可以因为他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毁掉他的大好前程。   玉州看着他的样子, 从前闻到过的死气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身上,而且比从前浓了很多, 玉州的眼睛里藏不住泪水, 一滴滴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时延进来之后,看到玉州在无声地哭, 文川靠在靠枕上,一脸无奈。   玉州抬起头, 看到时延,才走到他面前, 指着文川说:“他就快要死了……”   时延也是一愣,玉州这样说的话, 也就是他也没有办法了。   “人寿数都是天定,到日子了自然也就该死了。”文川捂着嘴,随后将帕子藏进袖子里,“我因你们, 又苟活这么久, 已然知足了。”   他撑着坐起来,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下地去书房里, 所以管家给他制了张能放在床上的桌子,上面摆了很多墨迹未干的纸页。   “臣得陛下青眼,官居高位,无以为报。”他现在说话都有些费劲,一双手甚至拿不起自己面前的册子,“这是臣的治世之道的感悟,陛下线闲暇之余也可以看看。”   他指了指院子的另一边:“微臣一向清廉,整个府里多的也就是书了,日后,这些书就麻烦陛下,送去国子监,能为后世学子做些什么,也算不辜负。”   “还有府里的人,虽然我已经放了一部分身契,但总有些不愿意离开的,到时候烦请行中公公,替微臣安排一下。”   他越说,玉州的心就越沉得厉害,玉州习惯性地去看时延,只见时延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   “等会儿太医来,好好诊脉,会好的。”   事实上几人都心知肚明。   太医院院首很快就来了,背着药箱小跑一般来到卧房里,玉州低着头,时延负手而立。   院首探上文川的脉搏,他的脉搏已如游丝,已经是病入膏肓,神仙难救了。   他面露难色:“回禀陛下,文相这病,已是药石无用,再用药,也只是加大他身体的痛苦,不如……”   不如让他松快一点走吧。   玉州用手捂住眼睛,心口疼得厉害。   “还有几日?”   院首叹气:“左不过,就是这几天了。”   文川长舒了一口气:“玉州,别哭丧着脸。”   此刻他们不是君臣,只是三五好友闲聊而已。   玉州没太忍住,跑出了房间,随后文川吩咐管家去看着玉州,房间里就剩下了时延和他两人。   “陛下,咱们很长时间没有聊聊了。”   时延在先前玉州坐的位置坐下:“日后还能有时间聊。”   “您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文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笑得轻松,仿佛那个被刚刚定下死期的人不是他一样。   “臣有几句话想说。”   时延点了点头。   “陛下想过日后吗?”文川仰着头,看着丝丝垂下的帐缦。   “何出此言?”   “陛下,你我皆是凡人,而他们,若那些志怪话本写得无误的话,他是能与天地同寿的,您想过以后您驾鹤之日,留下的人该怎么办?”   时延顿了顿:“玉州,玉州忘性大,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朕的。”   “是啊,他还什么都不懂呢。”文川喘息一声,“但还是,请陛下三思。”   话题太过沉重,时延也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叹了口气:“你还有想见的人吗?漆麟,同僚,或者,符心?”   文川摇头:“见了他们,反倒惹他们伤神,若陛下今日不来,臣也是不打算见您的,臣自幼便孑然一身,幸得陛下与漆麟两位好友,算是人生幸事。最后的日子,让臣安安静静,体体面面地走吧。”   他略过了符心,眼尾却垂下,他的生活,前二十年都是一成不变,后来随着大军戍边,陪着时延登基,然后,遇到符心。   所有发生的事情就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眼前闪过,随后他渐渐闭上了眼睛。时延的呼吸重了一些,立刻叫来了守在外面的院首。   院首急忙上前,却发现文川只是睡着了。   “如今能睡着,对文相来说,已经是好事了。”院首回答说。   “你近日就住在相府吧,若有什么变故,随时进宫来报。”   院首明白,文相的大限就是这两日了,自然是要时刻守着。   时延走出死气沉沉的房间,玉州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管家陪在他的身边,也是哭。   天上高悬一轮明月,本应该是月圆人团圆的日子,这里却马上就要演一出生离死别。   他走到玉州的面前,玉州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脸上的泪一直没干,时延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刚擦完,又是一串泪珠掉下来:“时延,我不想他死,可是我……”   玉州哭得撕心裂肺:“容叔他们说可以把我剁了炖汤给他喝了,把整棵人参都给他吃他就能好,可是,可是我不想,我还没有做够人……”   “我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玉州,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有负担,况且,文相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救他的,他肯定也不愿意活的。”   玉州摇头:“我不是个好人参,我不想给小枣我的心头血,我不想把自己的本体给文川吃,我不是个好妖精,呜呜呜。”   时延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抱起来,像是抱小孩子那样的姿势:“玉州,冷静一点。”   玉州抱住他的脖子,从相府门口一直哭回了宫里。   “时延,我是不是要去把这件事告诉符心。”玉州本来哭累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突然清醒。   “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时延的手指落在他有些肿胀的眼睛上,“天地之大,你怎么找他。”   玉州拿开他的手,盘腿坐起来,闭上眼睛,从变回人形之后他记得符心的话,在学习之余他也有修炼,他害怕再发生那次的事情,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还被伤到现了原型,真是丢了妖精的脸。   他尝试着去感应符心的灵气,以为要找不到的时候,才发现符心的灵气一点没有远离,他还在京城!   玉州睁开眼睛:“符心还在京城,但没有靠近相府,我要去找他。”   时延看了一眼天色:“太晚了,明天再去,先睡觉。”   玉州根本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熬了一夜,起床的时候眼睛还是肿,还有些乌青。   时延早起的时候玉州也醒了,他跟时延说了今天要去找符心,让他跟曾嬷嬷请假,他也不打算带着小枣,自己一个人会方便一些。   小枣帮他换上了常服,又问他:“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你吗?”   玉州点头:“我今天有事,也跟时延说过了。”   小枣嗯了一声,既然陛下都知道了,应该是会派暗卫贴身保护他的。   玉州出宫之后,顺着他跟符心的感应,出了京城,走到了城郊,他感觉到了身后有人,玉州站在原地:“你们是时延派来保护我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   “那我现在要到目的地了,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就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之后,一头扎进了山里。   “符心!”玉州大声喊。   没一会儿,一只狐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原本白色的毛因为沾了土,已经变成棕色,他口吐人言:“你来做什么?”   “你怎么没跟他们走?”   “要你管?”符心很不耐烦,他回雾鸣山待了两日之后,还是放心不下,又回了京城,但相府每个角落都像是有人守着,他竟然不能用原型进去,但要是变成人形的话,他就更进不去了,所以只能在相府周围,又怕有人抓他,所以他平日里基本都在这里等着。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玉州的声音里又带着些哭腔,“太医说,文川要死了,就是这两天了。”   符心的前爪动了动:“你说什么?”   玉州说:“他什么都知道了,他说他听见了容叔他们说话,他们说了你要救他就是逆天而为,所以他才会赶你走……”   符心从狐狸变回人形,看着玉州:“容叔他们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玉州摇头:“我不知道,可是他都要死了,你也不回去看看他吗?”   就在玉州刚说完,跟在他身边的影卫现了形,走到玉州的面前:“君后,刚刚收到消息,文相,文相已经不行了。”   玉州焦急地看着符心:“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能把你带进相府。”   符心看着那几个影卫:“你们去旁边等着。”   玉州也跟着点头。   符心不放心他们,又在两个人之间设了结界。   “你要做什么?”玉州觉得有些不妙。   “你还记得我帮你取心头血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   玉州点头,但是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个。   “现在需要你帮我了。”符心从怀里掏出一把刀,玉州看着这刀的材质,是雾鸣山的那头狼王的最锋利的那颗牙做成的。   “你把狼王杀了?”   符心摇头:“不是,这是我跟他的交易。”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近来有没有好好修炼。”   玉州点头,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达到了符心的要求。   符心把那把刀递给玉州:“拿着这把刀,把我的妖丹剖出来。” 第35章   玉州被他这话吓得手都抖了, 那把狼牙刀他没接住,掉在了地上:“你疯了!你不是说你的妖丹很重要,剖了你怎么活?”   符心却是比他冷静:“那我问你, 要是你的时延马上就要死了, 让你跳进锅里给他熬药, 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了。”玉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昨夜他才跟时延说, 他太自私不愿意救文川。   看到他的表情,符心行中就有了答案:“这是之前你答应我的, 玉州,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符心已经盘腿坐下,在坐下之前, 他学着从前石磊的样子,把他们这一块小小的地方设了一个结界。   玉州还是有些犹豫:“要不你找别人吧, 我不敢,我怕伤到你。”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地学法术, 怕自己做不好,让符心出什么意外。   符心摇头:“我没时间了, 你快一点 ,寄青等不了那么久。”   玉州这才从地上捡起那把狼牙刀,他的手还有些抖:“符心,我会不会伤到你?虽然我有在修炼, 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好……”   符心说:“按照我说的做。”   玉州也不再犹豫, 定了定心神,握紧了那把刀:“符心, 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剖吗?”   他竟然还有心思笑:“不然我怕你剖错地方。”   玉州不知道剖妖丹和取心头血到底哪一个更疼,又想要是榕树知道他们做了这些事情,肯定会提着他们的耳朵骂的。   “专心一点。”符心说。   玉州赶紧稳住心神,拿刀的手紧了紧,符心已经进入了状态,玉州凝聚灵力,往手上的刀上汇聚。   那刀似乎是伸出了爪牙,朝着符心的丹田处去,符心自然也看到了:“玉州,汇聚所有的灵力。”   玉州照做,那狼牙刀伸出的刀气已经破开了符心的丹田,他听到了符心倒吸凉气的声音,他的鼻头一痒,眼眶也发涩。   符心感受了自己的妖丹正一点点被剥离,他好像没有感受到疼痛,有的只是得偿所愿的畅快。   玉州是第一次看到妖精的妖丹,圆润晶莹,散发着一点点的光,他看着妖丹从符心的体内出来,慢慢地飘到两个人的中间。   符心的面色变得苍白,丹田处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裳,而且那血像是停不下来,玉州赶紧用手里的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血流而出。   他把手放在符心的前面,滴落的血落在符心的嘴里,他不再流血,但面色依旧苍白。   缓过来之后,符心收了妖丹,却维持不了原型了。   他变回了狐狸,玉州抱着他,他腹部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毛,白毛上的红色,很是刺眼。   符心从玉州的身上下来,他只是看了一眼玉州,随后头也不回地往京城里跑,玉州追不上他,只能让影卫带着他走。   符心走到相府前,门房的人一脸悲切,正在准备挂上白灯笼,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随时注意相府周围,符心就走进了相府里。   他进去好一会儿,门房的人才发现,在地上出现了一串带血的动物脚印。   相府里所有人都一脸悲戚,符心很快就走到了文川的卧房,管家正跪在房间外面,哭声一片。   文川早已经把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自己感受着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点流逝。   原来临死前是这样的感觉,他只在昨日见了玉州和陛下,也算是做了告别。   只是没见到符心,文川想起当时赶他走的时候,他受伤的眼神文川不敢看,害怕自己心软,他的目光落在窗边,眼里的光渐渐散开,随后慢慢闭上。   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很久以后,文川睁开了眼睛,他的床边站了一个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来了?”文川说。   符心点了点头,走到他的面前,在床边坐下,偏头看他:“大人好狠的心。赶我走,不许我靠近相府。”   文川抬手都有些费劲,最后把手放在符心的头顶,像从前一样轻轻摸了摸:“你这会儿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为什么要赶我走?大人喜欢过我吗?”   文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想起了初见的时候,符心站在一个买烧鸡的摊子前面,没有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当时的文川坐在烧鸡摊子对面的酒楼上,临窗而坐,恰巧把这一幕看在眼底。   当时的符心身形好像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瘦弱,烧鸡小摊的老板想赶他走,文川朝身边的人说了句话,便有人下去为符心买了一只烧鸡。   文川撑着头靠在窗边,看他风卷残云一般啃完了一只烧鸡,才眼神迷茫地往四处看,很快就看到了文川,他的眼里迸发出了一种叫做惊喜的情绪,想上来跟文川说话,却被文川的护卫拦了下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文川好像记不清了,只是符心就这样留在了他的身边,到如今,好像已经三年了。   文川回过神,看着他:“我当然,很喜欢你啊。”   “大人的喜欢,跟我的喜欢是一样的吗?”符心轻声问。   “当然。”文川知道自己可能马上就要跟他永别了,有些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可是,你对我是哪种喜欢呢?”   符心抬起头,在他的唇上吻了吻。   文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唇:“可是我记得,你跟玉州说过,我并不是你的恩人,是你恩人的人,是我的先祖,我当时很不开心。”   符心却朝他摇头:“来你身边之前,我确实觉得我是来报恩,但后来,就不再是报恩了。”   他深深地看着文川:“是心之所向。”   他跟在文川身边很久,学东西很快,比玉州那个二傻子会的东西多多了。   文川深吸了一口气:“好。”   符心抬起头,有些吃力地吻他,文川没有推拒,抬起手搂住他的脖颈,人之将死,幻境之中也想抛开一切享受一次。   符心的吻很用力,似乎是想把文川吞吃入腹,在文川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喉管滑进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自己面上一阵湿热,抬眼看,是符心的眼泪。   “别哭,也别再去找我的转世了。”他们呼吸相闻,文川说出的却是极其残忍的话。   这时一道惊雷落下,文川轻轻颤了颤,符心的手落在他的脖颈上:“睡吧,醒来就好了。”   文川渐渐失去了意识,陷入沉眠。   玉州赶回相府的时候,正好遇到到时延的圣驾,玉州跑到时延的跟前,时延见到看他衣裳上沾染着的血迹,玉州赶紧解释:“不是我的血,是符心的。”   “你们打起来了?”时延拉起玉州的手看了看。   玉州摇头:“这会儿我不能跟你细说,一会儿回去再告诉你。”   他们刚走进相府,天上便落下了惊雷,随之而来的就是倾盆大雨,相府里乱成一团,失去了主心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管家看到时延,连忙过来行礼,时延抬手:“谁在里面伺候?”   管家没止住眼泪:“相爷,相爷说想体面一点,不让在里面伺候,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相爷现在如何了……”想到刚刚的惊雷,这会儿的暴雨,管家哭得更伤心了。   似乎是上天都知道了相爷的离世,此刻的大雨也是上天的哀鸣。   时延深吸了一口气,对管家说:“开门。”   管家推开门,一阵风迎面吹来,他才看到另一侧的窗开着,但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在出去的时候,相爷的房间里是没有开过窗的:“这……”   玉州走到床边,看到从窗边一直滴到床边的血迹,还有躺在文川身边,白毛被染红的狐狸,他挡住管家的视线:“我有些话想跟他说,你先出去。”   管家自然不能不听玉州的话,他想去看看床上文川的情况,但陛下和君后死死地挡住了床,管家只能起身离去。   时延去关上了窗,玉州抱起床边的狐狸,发现他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符心,符心。”   符心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看到是玉州后又缓缓闭上,虽然玉州在刚刚给他喝了血,但他刚才强撑着人形,已经是强弩之末,玉州想了想,找到一边的水壶,削了几根头发,入水后发丝就变成了人参须。   他捏着符心狐狸的吻部,把参汤给他灌了下去,又看到太医的药箱,找了一张布给他把受伤的腹部包扎起来。   随后才去看躺着的文川,他的气色是从未见过的好,两颊有红晕,面色不再苍白,呼吸很平稳,似乎是所有的沉疴都离他而去了。   时延也看到了,他看向玉州:“你们做了什么?”   玉州这才说:“符心,他剖了自己的妖丹……现在他的妖丹在文川的身上。”玉州抽噎了一声,“他,他可能永远都变不回人形了,没有妖丹,他就是个普通的狐狸,会生老病死。”   时延看着玉州身上的血迹:“是你帮他剖的?”   玉州点头,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早夭是文相的命格,符心要想救他,就是逆天改命,但天道并不好糊弄,所以符心只能选择一命换一命,用自己,来换文川,刚才的惊雷和暴雨,是天道对他们的警告。   玉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没做对,也不知道文川醒来之后会不会恨自己,也不知道符心他会不会后悔,用自己永生的机会,换取文川安稳康健的一生。 第36章   文川醒来的时候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沉眠,他还在想是不是死了之后身体都轻飘飘的。   他的耳边有些小声呜咽的声音,难道是黄泉路上, 还有跟人间难舍难分的人吗?   文川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玉州在他身边, 哭得像桃子的眼睛。   见他醒来,玉州揉眼睛, 抽抽搭搭地说:“你醒了。”   “玉州?”文川出声,却不是从前那样的细如蚊蝇的声音, 反而是中气十足,他立刻坐起身, 看到的是睡在他身侧, 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的一只白狐。   时延本来想等到文川苏醒,但行中说有来自边关的急奏, 只能回宫,本想把玉州一起带回宫, 但玉州看着睡在一起的符心和文川,最后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他要对文川坦白,时延犟不过他, 只能把人留下,随后又传旨让小枣出宫来陪他。   文川不可置信地看着玉州:“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同往常已经很不一样了,这仿佛是一具新的身体,从前所有不适全都烟消云散, 他甚至比玉州还要精神:“玉州, 说话!”   文川也是久居高位之人,但从前拖着病体都能让万民敬仰, 如今有了健康的身体,他更是不怒自威,玉州肩膀一缩,才慢慢地开口:“我都告诉你。”   玉州还在抽噎,说话说得囫囵,但文川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文川的手都在抖,他甚至不敢去抱一下窝在一团的符心:“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赶走他!都已经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玉州只是低着头,文川在盛怒之下已经忘记了什么身份有别,他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我需要他做这些事情吗!他说你就做,你不知道跟人商量一下吗?你为什么不跟容叔他们联系一下,让他们来阻止?”   “可是那时候你都要死了,他不想你死,他那么喜欢你……”玉州嗫嚅着说。   “他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他吗?你现在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回原型而我是个凡人什么都做不了吗?你是他的朋友……”文川捂着心口,“你是他的朋友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的啊。”   玉州垂着头,随即放声大哭出来:“那我要怎么办啊?我不帮他,你死了他会怨我,我帮了他,他现了原型你怨我,难道最难受的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似乎是他们之间的争执吵醒了符心,符心本来是盘着尾巴在睡觉,听到动静之后尾巴从身下伸了出来,他的伤有些重,能坚持从京郊跑回来又维持那么久的原型,还是因为玉州给他喂的自己的血。   他能听懂人话,只是修为没了,说不了话,也不再能变回人形。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却因为伤实在太重,又倒回了床榻上,文川立刻扶着他,把他抱进了怀里,却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往哪放,会不会碰到他的伤处。   玉州委屈得很,看着他们一人一狐,刚刚被文川训话的气还憋在胸口,他站起身来:“我知道你难过,但是这不是你刚刚对我发脾气的理由!”最后对着文川哼了一声,便跑出了房门。   恰巧遇到来找他的小枣,玉州撇着嘴,忍着自己的哭腔:“小枣,我们回去。”   他这时候竟然还记得曾嬷嬷的教导,说要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不能外露,他就只能去时延的面前难受了。   小枣笑着朝他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个油纸包:“刚才来的路上遇到陛下圣驾,陛下说你可能委屈了,这是陛下给你买的酥肉饼。”   玉州恶狠狠地吃饼,随后小枣在他的头顶上戴上了一顶帷帽,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小枣。   小枣这才说:“相府外围观的百姓很多,陛下的意思是,怕有危险,你现在不便露面。”   玉州点头,乖顺地跟着小枣,他隔着一层纱,看着走在前面的小枣,先前还跟他差不多的小枣,这些日子好像成熟了很多,就好像,他们都在往前,而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手里的饼没了滋味,他抓在手里。   大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一片。   相府外面果真有很多百姓围观,风言风语总是传得很快,没一会儿全京城都知道了文相快不行了,所以很多人都跑来相府前想要送文相一程,即使是刚才倾盆大雨,很多人身上都湿了,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但距离知道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了,相府的白幡和白灯笼始终没有挂上去,周围的百姓都等在原地,最后在相府的门前看到了宫里的马车。   雕龙画凤的马车,是一国之后的规制。   围观百姓的眼睛都直了,陛下要立君后的事情如今已经成了定局,但这位君后从来没有露过面,先前也只是在肃亲王府外远远地看到了君后的身形,这次他们是不是能够见到君后凤颜?   民间传闻君后与文相是好友,这会儿君后离开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了。   玉州出来的时候,帷帽遮住了他的脸,比上次有进步的是,至少他们近距离地清楚地看到了君后的身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回了宫里,时延不在寝宫,听小源说是去跟漆麟将军商量什么事去了,玉州没什么精神,躺在榻上。   小枣悄悄来看过他好几次,玉州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好不容易熬到时延回来,他看到时延的一瞬间,就委屈得眼泪止不住地掉。   “他凭什么说我啊。”玉州把眼泪都擦在时延的身上,“我才是最为难的那个。”   “嗯。”时延已经很熟练地安抚他,“不是你的错。”   玉州这才抬起头:“但是我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能让符心变回人型。”   “也许可以去找一找容叔他们,他们应该会有办法吧?”时延尝试着给他解决办法。   “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们俩干出这些事情,他们会想要扒了我们的皮的。”玉州这会儿就像是捅了天大篓子的小孩儿,生怕被家中的长辈发现。   “但这件事你们已经处理不了了不是吗?”时延很冷静地跟他分析,“朕倒是想帮你,可在这件事情上,朕实在是无能为力。”   玉州哭丧着脸:“我真的不知道,我法术也学得不好,我什么都学得不好……”   “那你知道他们大概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时延轻声问:“上次你出事,他们都能感应到你出事,你感应不到他们吗?”   玉州还是摇头:“我不行,我能感应到符心,是因为符心在京城,他们不在京城,我没办法。”   时延叹气:“他说那些重话,是他不对,他只是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他原以为自己是必死之人,也坦然赴死了,却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命换一命,这事儿放谁身上,谁都不好受。”   玉州今天哭了太多次,两个眼睛都肿了,脸上的眼泪虽然被擦过,这会儿干了也皴得疼。   时延让人打了水来给他擦脸:“就像你当时为我挡剑,我当时也是,满心怒火,所以当时立刻处置了伤你的人,人在巨大的情绪波动的时候,是会口不择言,行不受限的情况,我相信,文相本人并没有他说得那些意思的。”   玉州抬眼看他:“那你现在到底站在谁那边的。”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他那样跟你说话是他的不对,你是君后,他目无尊卑,该罚,不高兴的话,朕传旨罚他。”   玉州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别罚他了,他现在正难过呢。”   时延亲了亲他眼睛:“还说生他的气,让你罚你又不乐意了。”   玉州搂住他的脖子:“怎么办呀,符心以后真的变不回人形了怎么办啊?”   这件事时延也确实是无能为力:“朕会派人去寻一下容叔他们,这事也急不来,或者有时间,你再去跟符心交流一下,你应该是知道怎么跟他交流的吧?”   玉州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而宫外,相府外的百姓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相府的人出来,管家的眼泪还没干:“相爷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经脱离危险,劳烦各位关心了。”   相府外一阵欢声笑语,相府大门关上,管家急匆匆地从侧门出去,着急去寻城中兽医去了。   房间里文川抱着符心,他的气息不稳,想触碰又不敢,符心打起精神舔了舔他的手,随后又没什么精神地趴下。   事情已成定局,文川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先是让人打了热水,把符心毛上的血都擦干净:“原来你是白狐。”   符心轻轻叫了一声,只是声音很小,听起来奶声奶气的。   文川心里很复杂,摸了摸符心的头:“疼不疼?”   符心摇头,动了动爪子,趴在文川的身上,文川看了一眼他包扎得松松垮垮的腹部:“我找了兽医来,重新给你包扎。”   符心用嘴咬住纱布一端,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文川,又看了一眼床边散落着的茶杯,是刚刚玉州给他喝过的人参茶。   文川也看到了:“我刚刚,受的刺激太大了,过两天,我去跟玉州道歉。”   符心这才嘤了一声,又舔了舔文川,它还是虚弱,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正巧兽医也来了,文川很紧张地看着兽医给符心换了药,又问了问兽医养狐狸要注意些什么。   那兽医摸了摸胡子:“只要他的皮外伤好了就没什么事了,两日换一次药,要非说怎么养护的话,大概就是,注意荤素搭配吧。”   文川点了点头,又问兽医:“那是给他吃生的还是熟的?”   兽医想了想:“既是狐狸,定是生食。”   于是在文相身体好了过后的第二天,相府购入了很多的活鸡,因着相府先前遣送了很多人出府,又因为鸡太多,原本文雅书香的相府,一时间鸡飞狗跳。   等符心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鸡圈里逛一圈,吓得鸡叫声沸反盈天。   文川无奈,只能在他在府中瞎逛之后,把他的四个爪子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让厨房把他选好要吃的鸡给做了。   符心当人当了三年,已经不习惯再吃血淋淋的生肉,于是相府里新招的厨子,学会了做鸡十八艺,保证符心吃的鸡肉半个月都不重样。   约莫是变回了原型,心爱的人又性命无忧,符心释放了天性,整日都在府中作威作福,隐约有爬到文川头顶做了这相府主人的意思。   文川一切都依他,只是在符心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 第37章   时间不会因为某一件事情的发生就停止不前, 尤其是在当所有事情都成定局之后。   文川向时延告假,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家中事务,时延自然允准。   中秋过后, 天气就渐渐凉了起来, 玉州虽然勤勉了一些, 但越来越难起床,从前在雾鸣山的时候, 入冬就经常下雪,都说瑞雪兆丰年, 大雪也确实对他们的生长有些好处,但玉州实在不喜欢寒冷, 榕树只好在自己落叶的时候, 把叶子都落在玉州的身上,冬天把他盖起来, 为此榕树还嘲笑他,说长白山终年覆雪, 人家山里的人参就不怕冷。   变成人之后,玉州就更不喜欢寒冷了, 虽然人参喜阴凉,但太寒冷他还是受不了, 又尤其是在时延的身边,太过舒适安逸,就更加娇气一些。   所以每天叫玉州起床的重任,就落在了小枣的身上, 时延自然是没有时间叫他的, 每日早朝的时间就是玉州起床的时间。   两个月之后,京城已经很冷了。   近来朝中大事, 便是文相重新上朝,而且并不是奄奄一息,而是十分精神,任谁也看不出他从前是那样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文相身体好了之后,时延就轻松了很多,陪着玉州的时间也就变得多了一些,去找容叔和石磊的人已经派出去了,玉州只知道他们大概是向北去了,但北方也很大,寻人就如大海捞针一般,久久没有回复。   文川在下朝之后没有着急回府,天凉了之后符心也不爱动了,不像先前那样活泼,他没有养小动物的经验,还是听别人说,冬天有些动物就爱冬眠,不知道是不是元气大伤,本来应该是不怕冷的白狐,在入冬了怕冷了很多。   文川又找了一批绣娘,给符心做了很多件小衣服。   从前他身子弱,陛下赏赐府邸的时候专门建了暖阁,于是他把符心的窝搬到了暖阁里,他今天上朝之前符心还在睡。听管家说自从入冬,符心每天上午都是趴在暖阁里睡觉的。   离上次的争执过去了快两个月了,文川渐渐地接受了符心变回狐狸的事实,也在养狐狸这方面有了一些心得。   文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玉州,近来处理符心的事情也一直没能跟他道歉,索性就选在今日。   行中在前面引路,还是选在他们先前常在的星云阁。   时延已经入席等着了,只是他的身边没有玉州。   “玉州怕冷,就没过来,今日你我不论君臣。”时延让他坐下。   文川行了一礼,才入座,今日时延也没让行中随侍,就他们两人。   “身体已经全好了?”时延看他身上的披风,有些薄,从前冬日,文川几乎都是在榻上度过,如今冬日,已然可以外出行走。   “若再不好全,他的一番心意岂不是全都付诸东流?”文川看着桌上的酒,端起来喝了一杯,又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陛下,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了?”   “这样盲目地寻人犹如大海捞针。玉州说只能感应到向北去了,但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时延叹气,“再等等吧。”   文川似乎是觉得自己不用再强撑着,他看向时延:“陛下,臣想问一个问题,若是这事发生在您身上,您会怎么做?”   时延想了想,其实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只是他经历的,尚有转圜余地,并不像文川这样绝望:“他既然这么选择了,就带着他的那份希望活下去。”   文川点了点头:“我赶他走了,我就是害怕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是妖,他来去自由,不必为了我这一个必死的人做成这样,从前是占着个他要报恩的名头,实际我根本不是他的恩人。”   时延开解他:“有时候,你觉得为他好,可能实际并不一定。”   文川靠着椅背上:“还记得那日臣问您,想过日后吗?您的回答是,玉州忘性大,不会记您那么久,现在您还是这个意思吗?”   时延摇头。符心的事情也让他的心态起了变化,如今他在玉州的心里一定是不一样的,他也不能断言他死了之后玉州就真的能忘记他。   时延自嘲一笑:“就算是知道,要让他现在就开始痛苦吗?”   文川抬起头。   “既然分别是注定的,何不抓紧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呢?”时延的目光温柔,“就算是死了,朕下辈子还是可以去找他。”   “陛下,人死如灯灭。”文川提醒他吗“我们是凡人,哪里还能记得前尘往事?”   时延跟他碰杯:“不是都说,人死之后会走黄泉路,喝孟婆汤,大不了跟他们商量一下,朕不喝那孟婆汤,带着记忆再去找他。反正他是人参精,千百年应该都是这个样子。”   文川笑起来,眼底却起了一层雾:“陛下英明。”   时延给两个人斟上酒:“朕好歹是人皇,阎罗殿的人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朕的吧,或者说需要付出点什么代价,只要朕能做到,朕都可以去做。”   说完时延笑了笑:“就是他可能会多等朕一段时间,到时候问问他,能不能把自己也变小,朕就可以和他一起长大,一起白头,然后这样,生生世世。”   星云阁的台阶上,玉州停在原地。   他没有再往上,而是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坐在了星云阁的台阶上。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看向自己的心口,取过心头血的心口看起来并无异常,可在听完时延的话之后,自己的心里似乎是有什么藤蔓在肆意生长,那些东西把他的心缠得紧紧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吸了吸鼻子,想了想刚才时延的话,从前他想的是,等到把恩报完,他就收拾包袱回雾鸣山,找一个山洞,好好修炼,争取能够得到成仙。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时延变老,他也可以跟他一起变老。   时延死了,他可以去找时延的转世,他这么招人喜欢,他相信不管是哪个时延,都会喜欢他。   就像符心那样,报恩可以世世代代都报恩的,反正他的一辈子很长很长,这辈子都可以用来报时延的恩。   等自己的心口不再发紧,玉州揉了揉自己的脸,保证自己的表情没有问题,才重新站起身,掀了帘子进去。   他很自然地坐到时延的身旁,朝他笑了笑,但看到文川的时候,又朝他哼了一声。   文川也知道那日对玉州的态度实在不好,于是朝他敬酒:“那日对君后不敬,微臣向君后赔罪。”   看他连喝了两杯,要喝第三杯的时候,玉州赶紧说:“喝多了一身的酒味,狐狸的鼻子很灵,你别熏到符心了。”   又眼睛四处乱看:“我原谅你了。”   文川才觉得轻松一点,又跟时延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要离开,时延安排行中护送,他们从星云阁下去的时候,天色阴沉得厉害,明明是十月底,天边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   行中说:“往年的雪没有这么早下啊。”   文川停住脚步,他也看向天边:“今年冷得这么早的话,陛下要户部,提前拿出赈灾的章程出来,还有……”随后又把目光落在玉州的身上。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时延在他看向玉州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示意文川不必再说,看着他和行中离开。   玉州伸手去握时延的手,即使天气这么冷,时延的手却十分温暖。   “回去吧?你不冷吗?”时延给他拢了一下身上的大氅,又摸了摸他的脸。   玉州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随后跟他一起往回走。   来的时候玉州是坐的轿辇来的,回去的时候跟着时延手牵手一起走,御花园里很多植物都已经落叶,每天都有人打扫整理,只有一簇簇的菊花开得热烈奔放。   时延发现容叔他们所言非虚,雾鸣山的土的灵气,的确比京城的灵气充足一些,挨着雾鸣山的土的植物,长得要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好,甚至有些的叶子掉完了,而那边的还是绿意如新。   “当时若是让你回雾鸣山,你会不会恢复得更快?”   玉州点头:“应该吧,毕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你在雾鸣山生活多少年了?”时延突然对他在山里的日子感兴趣。   玉州想了想:“其实我也记不清了,有意识,能听到四周的声音的时候,也就一两百年?”   一两百年。   “不寂寞吗?”   玉州摇头:“从前的岁月我也没有意识,有灵识了之后,就经常听榕树和石头他们说话,后来符心化形,也经常回来,说说人间的见闻,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过。”   时延看着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玉州转头看向他:“我其实很能耐得住寂寞的。”   “刚刚听到我们说话了?”时延聪慧,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玉州嗯了一声:“所以我能等你,等你转世,等你长大,我再努力跟榕树他们学一学法术,看能不能把自己变小,然后陪你一起长大。”   玉州很认真地看着他:“不管怎么样,就算你不记得我,我也会在你身边陪你的。”   时延扣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握:“你放心,朕不会忘记你的,真要是忘记你,再和你相识,那人也不是我了。”他宽玉州的心,“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朕如今身体康健,还能陪你很多你年。”   玉州抬头看着他,恰巧时延也垂眸看他。   冷冽的西风吹来,玉州缩了缩脖子,时延把人搂进怀里,低头吻上他的唇。 第38章   第一场雪下来之后, 后面的雪就纷纷扬扬,似乎没有个停下的时候。   从入冬开始,时延就格外注意民情, 刚开始下雪的时候, 百姓还很高兴,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一直淅淅沥沥地下, 街道上的雪就没个融化的时候,百姓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京城禁军反应的速度非常快, 在发现雪不停地时候,禁军将士就已经开始除雪, 官府衙门也已经支上了粥棚, 为一些生计艰难的人家提供一点生活保障。   不仅是京城,国内所有冬日会下雪的城池的反应都不算慢, 因为时延早就在没入冬的时候,就下了命令, 让各地都注意冬日寒潮,因此连日的大雪对国内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 只是户部总是哭穷。   在经过时延在位的五年里,国家的国力昌盛, 与先帝在时不可同日而语,户部一向抠搜,赈灾这点支出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还有一些富商, 也都愿意捐出一些东西, 求个心安。   但时延头疼的是,去了边关的九集部落的漆麟将军传信回来, 九集部落和它临近的好几个部落,近日走得非常近。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漆麟回信说他会在边关待一段时间,探查清楚情况再回京。   时延看完漆麟的奏折,按了按眉心。   今日文川也进宫了,雪下开之后,文川也没怎么休息,一直跟着户部的人在处理京城大雪一事,今天才有空闲进宫。   上次的未尽之语,今天玉州不在,文川倒是可以讲出来:“有些散布谣言的,说雪灾是因为陛下执意立男后,所以才会天降神罚,大雪不停。”   时延嗤笑一声:“成平二十六年的时候,京城大雪下了半个月,当时民不聊生,而成平帝却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怎么那个时候,不是给成平帝的天罚吗?”   文川低下头:“人总是要给自己的不如意找一些理由。”他想了想,“既然他们这么愿意把这些事情归结到神鬼之说,那就让神来解决这件事吧。”   时延停下手中的动作:“什么?”   “既然有个别人觉得是陛下立男后导致雪灾,那陛下就带着君后,去向上天祈福请罪,若是这雪停了,便是上天认可了君后,若日后再有人非议,直接下狱便是。”   时延看着文川:“你从前,最厌恶的便是这些。”   文川笑了笑:“臣是不喜欢,近来可能心态上有了些变化,但能用神鬼之说达成目的,也比直接镇压流言来得轻省,镇压舆论最好的方法,是从根上来消除。”   时延点头:“朕让礼部去安排。”   在雪下了五日之后,宫中传出消息,陛下过两日会带着君后去国寺广灵寺祈福,祈祷雪停,以及来年的丰收。   其实往常帝王祈福也是常有的事,但时延登基五年,这些都是能省则省的流程,今年重新拾起来,也无可厚非,毕竟今年君后新立,而这一次也是玉州第一次以君后的身份出现在百姓面前,勤政殿的所有人都很重视。   司衣局早就已经开始做大婚时玉州的婚服,上面的纹绣要全用金银两线织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能做好,除了婚服,还有各式的朝服,幸好先前已经赶工好了两件朝服,不至于让玉州去祈福的时候还穿常服。   时延并没有想瞒着玉州这件事,一一都说给他听,玉州听完后直皱眉:“不可能是因为我天道降神罚的,如果是因为我,我会有感应的。”   时延笑着看他:“从前你还什么法术都不会。”   “这个也不用法术的,如果真的是因为我的话,我会比你们人类更早感觉到的,我毕竟是植物化形,对自然的感知要比你们都要准确,要是我感觉得没错的话,这雪后天就该停了。”   玉州没有夸大其词,从前他就是山里的感知天气最厉害的植物,一般他从榕树的枯叶里冒头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雪天马上就要过去,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时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总觉得从星云阁回来之后,玉州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成熟了一点,又懂事了点,像是突然就长大了。   而这样的变化,并不是时延想看到的,他希望玉州一直是从山里出来之后那样,天真,不知世事,而现在他懂的多了,不开心的事情也会变多了,就像这件事情,就明显惹了他不开心。   “天道没有那么空闲,来管平民的婚丧嫁娶的小事的,能让天道降罚的,只能是很大很大的事情,你是个好皇帝,国泰民安的,天道不会罚你。”   时延只是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我总是在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是不是增添了你许多烦恼。”   玉州揉了揉自己的脸:“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很喜欢你,跟你在一块我就很开心,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你又不会这么想我,那不就行了。”   看着玉州在小枣的帮助下试朝服的样子,时延叹了口气。   虽然时间紧迫,但礼部还是把祈福祭祀的事情准备得很妥当,章大人除了治家不严外,公事上的能力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玉州是第二次穿朝服,上次穿的时候遇见了些不开心的事情,玉州心大,似乎已经全忘了,上次他并没有戴凤冠,原先宫里存着的凤冠更适合女子佩戴,因此司制坊重新为玉州制作了合适的玉冠。   无暇的白玉上有点点翠色,由工匠师父在那白玉上雕了龙凤和鸣,极是精巧,又不像从前的凤冠那样累赘,起码玉州看了很喜欢。   整套朝服穿上之后,玉州比起先前的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样子,多了很多沉稳大气,是曾嬷嬷每天对他耳提面命的作用,曾嬷嬷从不要老是挂在陛下身上这句话变成了不要在公众场合挂在陛下的身上。   这一身穿在玉州的身上,只要他不说话,他身上超尘的气质,足以与时延相配。   等小枣他们出去,时延帮他整理好因为动作歪了的衣襟:“此刻才惊觉,你更像是天神下凡,来渡我。”   玉州握住他的手笑起来:“我还不是神仙,目前还只是个妖精。”   祈福当日,许多百姓都围绕在广灵寺外,即使雪天路难行,为了一睹君后的容貌,很多人都很早地来到了广灵寺。   禁军统领漆麟将军有公务在外,负责今日安防的是漆麟将军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禁军将士围着人墙,把能接近陛下和君后的路径挡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临近吉时的时候,陛下的车架终于到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   在广灵寺大雄宝殿外,朝臣分列两排,正中央的祭台已经准备好。   时延先下了车架,朝马车伸出了手,随后就有一只手搭在了时延的手上。   随后万众瞩目的君后,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从前所有人对玉州都有着自己的想象,认为他可能是那种涂脂抹粉的,也可能是弱不禁风的,也有可能是俊朗刚毅的,但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又都觉得,君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立于九五之尊的陛下面前也丝毫没有逊色,甚至两人更是相辅相成的,他的面相,在一身红色的朝服和碧玉的王冠的映衬下,更加气质卓绝。   众人此刻在心中思忖,君后看起来,甚至比陛下还贵气一些。   长阶铺陈上了红绸,两人相携一步步走向祭台,每一步都十分坚定,玉州的步幅,让所有看着的人心中都冒出了四个字。   步步生莲。   到达祭台之时,广灵寺住持已经燃起了第一炷香。   时延从他手中接过那香,向天拜了三拜,才将香插,入香炉中。   “朕天命所归,承先祖基业,值此关头,谨以至诚之心,敬告天地,感念上苍庇佑,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玉州侧头看他,他见过很多样子的时延,只有这一个,是最陌生的。   是一国之君,是万民信仰。   时延说完之后,洒酒祭天,天空还飘着些细碎的雪花。   住持将第二柱香交到了玉州的手上,玉州已经忘了先前礼部章大人给他写的要他念的纸条上的内容了,但他不能慌,从前榕树也曾经念叨过,要如何敬神。   “诸天仙灵,众神在上,祈愿诸事顺遂,君身体康健,励精图治,民安居乐业,世事和谐。祈众神显灵,佑我国土太平,共享盛世。”   玉州朝东方三拜,在那一炷香插进香炉的一瞬间,原本还纷纷扬扬的雪花不见了,东方一缕阳光突破云层而出,全都落在了玉州的身上。   艳红的朝服,金色的霞光,来广灵寺所有的的百姓在霞光破空而出的那一刻,就都已经跪伏下来。   玉州自己也被吓到,时延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站直。”   他立刻直起背,他看不懂天象,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雪停了,就意味着,没有人再能对时延有怨怼。   在那一束霞光出来之后,太阳驱散了厚厚的云层,阳光照射在了每一处,今日将是雪后初晴的一天。   站在他们身后的文川,也被这天象惊到,风雪停,金乌出,玉州,真的只是人参成精吗?   广灵寺祈福之后,京城连一丝风言风语也没听见过了。   那日的天象太过奇异,过去许久在现场的人也记忆犹新,自然也在民间流传开来君后是神仙这样的说辞。   从那以后开始,所有人提起君后,想起的都是那日一道金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佛光普照的样子,谁要是再说陛下立君后的不是,那就是跟神作对,是要遭天谴的。 第39章   百姓久久不愿散去, 时延也没急着让玉州回去,他们去了广灵寺里,广灵寺是国寺, 很多人喜欢来这里上香求签。   时延先前还有些担心, 怕玉州不能进寺庙这样的地方。   玉州听他说, 还笑起来:“你是不是也听过话本?说佛祖神灵是要诛杀妖精的?”   “不是吗?”   玉州摇头:“当然不是了。要真是这样,我连这个寺庙的门都进不来呢。”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 前面带路的僧人就像是没听见。   一行人走到了正殿,玉州抬眼便看到了那塑着巨大金身的佛像。   玉州记得从前榕树讲, 佛本是无相,在人的心中是什么相, 便塑成什么样, 眼前的大佛眉眼都含着笑。   广灵寺住持年纪已经很大了,这会儿盘腿在蒲团上打坐, 玉州跟时延说了一声,便凑到住持的身边, 学着他的样子打坐。   玉州自己修行的时候,不拘泥自己是什么样子, 歪着,躺着, 各种,贸然打坐,他还有些不习惯。   住持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并不像一般老者一样混沌, 而是十分清明。   “不必拘泥, 自在随性便好。”他的声音似乎是远山一般的广阔无垠,玉州像是听到了袅袅佛音。   玉州就重新在蒲团上坐下, 是最舒适的一个坐姿,他身上换回了常服,被厚厚的大氅裹着,面前的大佛似是看着他,目光慈爱。   他看向住持,想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佛法曾言,众生平等,不必有负担。”住持的那一眼似乎将所有都看去了,玉州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玉州的嘴角往下压了一点,有点想倾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   住持捻着佛珠,朝他摇了摇头:“你所求之事,上苍不是已然给了你答案了吗?”   玉州低下头:“可我想要的,还想更多一点。”   他不想时延生老病死,他不想要自己度过漫长等待的岁月,他想时延能一直陪着他,他不想跟这个时延只有一世而已。   住持的目光仍是包容,他笑了笑,那笑意跟那佛像有五成相似:“愿你所愿皆所得。”   玉州听了他的话,也轻松起来,虔诚地在佛像面前磕了头。   午饭是在寺院里用的斋饭,时延以为玉州无肉不欢,却没想到斋饭他也能吃得很起劲,这里的菜都是僧人们自己种出来的,可能是心理作用,玉州觉得每一样菜都鲜美无比,时延便陪着他多吃了些。   吃完斋饭后又在广灵寺里逛了逛,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他们两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等到寺外的人都散去,他们才启程回宫,路上时延问他:“跟住持聊了些什么?”   玉州摇头:“不能告诉你,总之是好事。”   住持说希望他所愿皆所得,佛像也含笑看他,他似乎天生就幸运,生在了雾鸣山,没经历化形雷劫痛苦,有良师益友,还遇到了此生所爱。   他一直都是被好好爱着的,所有人都待他很好,连上天都偏爱,在他话音落的一瞬间,便有万丈霞光。   自从广灵寺之后,京城的天气就格外地好,天空碧青如洗,寒风吹散了天边乌云,太阳也不再藏着踪迹。   曾嬷嬷见玉州实在是学不进去,便也不再拘着他每天来,只是对小枣更加严苛了一些。   玉州空闲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他在时延下朝批折子的时候会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时延批折子,他看话本,他如今认的字够多,能看简单的话本了。   有时候看累了,他会到时延的身边,帮他磨墨,捣乱似的给他按头按肩,像先前是人参的时候一样。   时延并不阻拦他出宫,只是让他出宫的时候做好伪装。   时延很忙的时候他就去文相府里找符心玩。   冬天的符心不爱动,总是宿在暖阁里,玉州去了就陪他待在暖阁里,管家给玉州上点心的时候,专门叮嘱玉州不要喂它。   “实在是体重长得太多了,兽医说不能再让他多吃。”管家给玉州倒茶,“先前吃得积食了,相爷吓到了,决定按照兽医说的方法,荤素搭配。”   玉州一口点心一口茶,跟管家保证不乱喂符心之后,管家才离开。   管家一离开,符心就跳上了桌,他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就是胖了点,动作不如从前飘逸。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爪子指了指桌上的栗子糯米鸡,一脸高傲地看着玉州。   玉州伸手拿了一块,然后自己吃了。   符心朝他龇牙。   “管家说你不能吃!”玉州有理由,他把一边的管家说给符心的递到他的眼前,是各种青菜萝卜,上面撒了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你吃这个。”   符心一爪子打翻了盘子。   玉州哼了一声:“脾气真大。”   小源把打翻的碗收拾起来,也笑:“君后也喜欢养动物吗?”   玉州摇头,他连他自己都养不好呢,不过逗归逗,他还是有话要跟符心说,便对小源说:“我想吃八宝鸡。”   八宝鸡只有悦来楼做得最对味,小源立刻点头:“奴才这就去买。”   玉州不喜欢他们自称奴才,但小源他们改不过来,玉州只能作罢。   等小源离开,四周无人,玉州不放心,学着设下结界,他结印的手法很生疏,符心就嘲笑地看着他。   他才问符心:“你能说话吗?”   符心摇头,没有妖丹,他就是个普通狐狸,只是能听懂他们说的话罢了。   玉州叹了口气:“我们找不到容叔他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符心在桌上坐下,尾巴扫到了一盘盘点心,他伸出爪子,在桌上写:“这样就很好。”   他怎么会不明白符心的想法,不想让他们为他忧愁,可玉州自己也变回过原型,他当然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有多难受,更何况,符心那么喜欢文川,不能拥抱,不能亲吻,该是多大的折磨。   玉州想了想:“不如我再给你喝点我的血?咱们再试试?”   符心白了他一眼。   玉州垂下头:“我真没用,要是他们在,可能就知道怎么办了。”   符心看他的样子,走到他的跟前,一笔一划地写:“我的妖丹,续了他一命,但不代表他就变成妖精了,他一样到了岁数还是会死的,我也只有这一辈子了,但这一辈子,我能跟他好好过。”   玉州的眼睛不争气地红了,符心见他不注意,尾巴卷起一块糯米鸡,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符心又继续比划:“倒是你,你那个皇帝死了,你怎么办?”又卷了一块糯米鸡。   “不知道。”玉州陷入自己的思绪,他好像也没有办法接受时延死在他的眼前,可如果时延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该怎么办?   他闭着眼睛:“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到了那天,我叫变回人参,跟他一起躺棺材里?”   符心嚼嚼嚼,边嚼边比划:“对,你就这样,很多年以后,他的墓被盗墓贼挖了,一看,哇,还有个千年人参,赚大发了。”   玉州:……   “符心!你偷吃多少了!”   符心嘴不停爪子也不停,一盘糯米鸡已经被他嚯嚯完了。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的响动,玉州撤了结界,没一会儿文川就进来了。   “你怎么又出宫了?”文川从外面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来暖阁里看符心,又跟缩在暖阁里的玉州对上了视线。   “我来跟符心玩。”   符心在听到文川的脚步声之后立刻用爪子擦干净了自己的嘴,跑到一边装睡,他假模假式地睁开眼睛,看到文川才跑过来,文川一把把他抱起来。   文川养他十分用心,他的一身白毛油光水滑,腹部的疤也已经结痂,身体好了不少。   文川抱着他,轻轻地抚摸他的背毛,边摸边问玉州:“你给他喂吃的了?”   玉州惊讶:“这你也能知道?”   “抱着比早起的时候重了点。”   玉州牙酸,这么熟悉符心的体重,平日里肯定没少抱,他刚想告状,就看见符心朝他瞪眼睛,他只能说:“给他喂了两块糯米鸡。”   文川看着他:“喂得很好,下次不要喂了,他已经严重超重了。”   玉州:……这相府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玉州从相府离开,他去街市上逛了逛,买了点在宫里不能经常吃到的吃食才回宫。   马车从皇宫南门进入,玉州掀开车帘,就看到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时延。   马夫赶紧停车,在车停下的一瞬间玉州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随后跑到了时延的面前,时延伸手接住他,面上带着笑:“毛毛躁躁的,曾嬷嬷见到又该说你。”   玉州现在已经不那么怕曾嬷嬷了,虽然她面上总是很严厉,也经常说玉州挂在时延的身上不合规矩,但看得久了,她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说要打手心其实也从来没有打过他,甚至有些时候空闲了还会给他和小枣做点自己老家的点心吃。   “曾嬷嬷只是看着严厉,但她其实人很好。”玉州把自己挂在他身上,随后又说,“我给小枣买了吃的。”   时延捏了捏他的鼻子:“给他买了吃的,朕的呢?”   玉州嘿嘿地笑,随后撅着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有这个就好。”   这几日都是艳阳天,夕阳的光落在他们的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玉州拉着时延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   侧头看他,丰神俊朗。   离以后还有好多好多年,玉州想。   这个时候开始忧愁,那开心的日子就会少一点。   他想先开心,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等着时延。 第40章   时延和文川派出的去寻找容叔和石磊的人赶在新年前回来了, 但却并没有带回来他们的消息,他们似乎是在有意隐藏自己的踪迹,所以寻人就变得更加艰难了一些。   文川有失望, 但也接受, 这天下这么大, 要在这茫茫人海里找两个妖精,实在是太困难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离开得实在是太远了, 又或许是不得其法,玉州虽然努力修炼, 但也实在是感受不到他们的方位,于是只能大海捞针一般。   符心能听懂说话, 但无奈自己不能说, 他摆了摆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文川的身边, 然后跳到他的怀里,朝他甩了甩尾巴。   “也不急在一时。”文川摸符心的头, “他们总会回来的。”   符心把头枕在文川的手臂上。   文川笑了笑:“除夕夜有宫宴,到时带你进宫, 皇宫的地方大,你需要跑一跑。”符心这几个月来吃得太多, 虽然他在控制,但府里的人总是乐意喂他。   玉州最近没有时间出宫,除夕宫宴,他要和时延一起宴请百官, 说真的, 现在一提到宴会,玉州就觉得肚子疼, 总是害怕时延的千秋宴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除夕宫宴是一年中比较重要的宴会,年终岁尾,辞旧迎新。   玉州跟在曾嬷嬷的身边,看着她和小枣还有行中忙碌,他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盖凤印。   时延早就已经把凤印交给了他,很多事情都是小枣去办,需要支领什么东西的时候,小枣再把单子拿来,让玉州盖上凤印。往年的宫宴肃亲王妃会进宫帮忙操办,今年不行,她怀孕了,肃亲王府上下十分紧张,生怕出一点差池,时延也赐了很多赏赐,希望她能好好养胎。   所以今年的宫宴,是曾嬷嬷带着小枣和行中安排的。   玉州本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没想到,他盖印盖得手都快断了。   “小枣!怎么这个也要盖印啊?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他们是什么章程啊?”   小枣看着他盖上凤印:“从前是因为后宫无主,现在有您了,一切自然都要按照章程来办事了。”   玉州苦着脸。   曾嬷嬷在一边制定除夕对女眷的赐礼,也是在玉州先做的草稿上修改,她看着单子:“君后,老奴实在想问,这位侍郎夫人,跟您有什么渊源吗?”   玉州凑过头去看,这位侍郎夫人,闺名叫参瑶,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参字,玉州觉得亲近,他学的第二个字就是参字。   曾嬷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君后喜欢,那就这样吧。”   侍郎府中,刚送走赐礼太监的侍郎大人很是惶恐,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今年的年终考核成绩不错吧,陛下可能不便直接赏他,而吩咐君后对他的内眷优待一些。   想着想着,他便暗自努力,明年要比今年更努力一些才不负陛下的期望。   除夕宫宴,玉州的座次依然在时延的左侧,与千秋宴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桌案比上次正式了很多,从前是因为上次身份未定,这次他是时延名正言顺的君后,一应规制自然是要跟时延一样的。   “不用担心这次会发生跟上次一样的事情了,上次是朕的疏忽大意,这次不会了。”   宴会的安排玉州没有操过心,有小枣和曾嬷嬷把控,他唯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除夕宫宴那日的餐食,上次他记得桌上都是冷餐,现在是冬天,要再是些冷菜拼盘,那就没什么吃的胃口了。   所以他去了御厨房,把宴会的菜式全部换了一遍,此刻玉州看着自己眼前咕嘟着的一口小铜锅,肚子咕咕地叫。   因着上次的事,玉州琵琶曲也不爱听了,歌舞也不爱看,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生怕又从哪里突然冒出一支冷箭给时延扎个对穿。   就在他四处看的时候,脚下突然有毛茸茸的触感,他低下头一看,是符心。   玉州看到自己的桌案上还有一只鸡腿,他悄悄地把手伸向鸡腿,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鸡腿扔到了符心的嘴里,虽然文川不让他喂但他偏要喂,谁叫他们在他面前不收敛一点。   他的动作一停,文川就看了过来,玉州立刻正襟危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桌下的符心两三下就吃完了鸡腿,一点都不管饱,从上次玉州离开之后,文川竟然让人把厨房给锁了,他偷不到鸡吃,只能回去吃草。   可他是狐狸,是要吃鸡的,怎么可以天天吃草,说出去都会被雾鸣山的小妖们笑话的。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玉州笑得脸都僵了,听他们说的吉祥话真是大开眼界,一句话有十二种样式,但最重要的是,他收到了很多礼物。   因为君后新立,立后大典还没开办,也不知道玉州生辰几何,所以只能趁着除夕宫宴这个日子,跟他套套近乎。   礼单是小枣在写,玉州只听见太监一直唱礼,并没有看见实物,但那礼单一长串,玉州一直在张望。   宫宴上没发生不愉快的事情,玉州便专心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了。   他吃得开心,把符心也喂得肚子圆滚滚,文川走的时候语重心长:“兽医说他近来吃得太多又不怎么动弹,长此以往的话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所以我才会让他多吃点素,是对他身体好的。”   玉州吐了吐舌头,藏在时延的身后,嘴上说着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宫宴结束之后,玉州本以为他们会回寝殿休息,时延却带着他往宫城的最高处去。   玉州虽然不解,但也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地朝着最高处行去。   行中和小枣远远地跟在后面。   “今夜是除夕,每年除夕,礼部都会在京郊放焰火,此处是最好的观赏地。”时延帮玉州把身上的披风穿好,在下一瞬,天空上就出现了绚烂的烟火。   似一朵朵莲花盛开,却又转瞬即逝。   玉州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美,他兴奋地拉着时延的手:“时延!这简直太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时延笑着:“礼部已经在着手安排大婚时的烟火了,到时候会比这个还好看。”   玉州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挂在时延的身上,和他共赏这样的美景。   时延把他揽在怀里,玉州的个子比他小一些,能被他整个环在胸前,玉州头稍微后仰,头靠在他的胸口。   “朕此生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个,现在还有另一个。”   “嗯?”   “一愿得一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时延笑着说,“那是朕很小时候的愿望。”   那时他一个人住在如同冷宫的长秋宫里,心中念的就是,要是能有人陪着他就好了,后来他去了尚书房,他的兄弟都有伴读,他没有母家,先帝也没想过要给他配伴读,所以他还是一个人。   后来去了北境,得遇两位好友,看到漆麟将军与夫人的相处,便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但渐渐的琐事太多,他也就忘了自己年少时的愿望。   所幸他遇到了,从天而降,幸运至极。   “二愿海清河晏,时和岁丰。”   这是他作为君王,对自己的江山社稷的期望,也是对自己的希冀。   玉州抓着他的手:“你是个好皇帝,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在最灿烂的一朵焰火绽开之际,时延的吻落在玉州的唇上,只是浅浅一吻,他便松开了玉州,不打扰他看烟火。   玉州看着灿如白昼的夜空,心里也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时延能够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辞旧迎新,春日悄然来临。   因着新年,时延能免朝七日,他总算能够跟玉州一起睡懒觉,玉州还是第一次在时延的怀里醒过来,整个人被抱着,哪里都是暖的,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他甚至还比时延先醒,感受到时延箍在他腰上的手,他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时延的下巴,没有蓄须,很是清爽干净。   玉州朝他的怀里拱了拱,很轻的动作还是吵醒了时延。   时延把他朝自己怀里按,又亲了亲他的发心:“这么早就醒了?”   玉州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昨晚看了焰火之后,时延就把他按在床上报恩,在他的脑子里也放了很久很久的烟花。   玉州算了算自己的小本本,报恩的次数都多到数不过来了。   “时延,你能休息好几天呢。”   时延点头,虽然说是能休息,但还是有很多要关注的事情,不上朝,但处理公务的时间还是要有一些。   他没想在这个时间里还拘着玉州,于是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玉州眨了眨眼睛:“能回雾鸣山吗?”   时延沉默,回雾鸣山的话,即使再快马加鞭,来回也需要二十来天,休朝只有七天……   “我……”   玉州有点失望,但没让时延看出来:“好吧,今年三月是不是还有春猎?还可以去的。”   他实在很想念自己的故土。   时延顿住,今年本来是有春猎,但因为立后大典,今年的春猎仪典已经取消了,秋猎的话,选的地方也不是雾鸣山。   “那这几天,咱们就只能出宫去玩吗?”玉州问。   “可以去行宫,今日出发的话,能玩好几天。”   京郊行宫,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汤池,玉州最近盖印劳累,可以去放松一下,不能陪他回雾鸣山,但也不能把他拘在宫里,行宫后面也有山,可以让他去山上跑一跑,吸收一下天地灵气。 第41章   京城的阳光并没有照耀到边关的土地上, 京城除夕的闲适安逸在北境也是不存在的,漆麟将军从京城到边关,一为打探消息, 二为边关劳军。   时延是上过战场到过边疆的, 他知道边关将士过得苦, 所以在军费方面从来没有短缺过,尤其是在北方的军营, 还没到冬日,一应的棉服棉靴棉被就已经准备上了。   时延在位的五年, 休养生息,百姓生活富足, 国库也充裕, 边关将士就能过的很好,军力强盛, 自然就能少很多战争。   漆麟在军中很有威望,他来之后原本有些松散的军纪立刻变得十分严肃。   边关开始下雪后, 雪就一直没停过,漆麟点完兵之后回了营帐跟副将说话。   “探子回来了吗?”边关清苦, 没有好茶,漆麟的手边只有一个水囊。   “刚回来, 正想来禀告将军关于九集部落的事情。”   漆麟点头,那探子进了营帐,身上的衣裳已经都结成了冰,他对漆麟说:“将军, 我们打探到, 自从入冬,这一带的雪一直没停过, 咱们有来自京城的供给,日子倒是能过,只是九集部落和他们周围的小部落,听说冻死的人不少。”   “他们结盟了?”   探子点头:“是的,九集和其他几个稍小一点的部落结盟后,推举了九集部落的首领阿依鸣为部落之首。”   阿依鸣算是漆麟的老熟人,他们在战场上交锋过无数次,从漆麟籍籍无名,到如今的一国战神。   九集部落生在原野,以放牧为生,将士各个都是彪形大汉,能以一敌五,这样的部族,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他们信仰他们的神,整个部落一切行事,都有神的指引,所以他们传承了很多很多年,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们就存在于这世间了。   “这次的大雪,对九集的影响很大,家畜冻死了很多,元气大伤,一时间定是不能生事的。”   漆麟点了点头:“我不日便要回京,你们一定要密切注意九集的动向,突然的结盟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   “是。”   九集部落,连日的大雪将一切冰封,首领阿依鸣站在绵延看不到边际的冰原上,寒风猎猎地吹着,他却一动不动。   隔着长长的冰原,阿依鸣能看到边关高耸的城墙,那绵延的城墙,挡住了他们九集部落的生机。   此时此刻他们在经历风雪的摧残,而城里的那些人,这会儿正在度过他们的除夕夜。   “大巫怎么说?这雪何时能停?”阿依鸣的面色冰寒,甚至比这冰原还要冷冽几分。   “回首领,大巫说了,此次雪灾,皆是因为有人在逆天而为,雪灾是天罚,所有人不得幸免。”那人低着头。   “何人逆天?”阿依鸣的手握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传闻中原皇帝,要立男后。大巫说,阴阳调和,男女相配,才是顺应天道。”   “中原皇帝,时延?”   时延在没有登基的时候,镇守过边关,他们也交过手,那曾经是酣畅淋漓的一战。   阿依鸣嗤笑:“我曾敬他是条汉子,没想到当了皇帝,竟然沾染上这样脏污的事情,害得我们部落遭此大难!”   “大巫请您前去议事。”   阿依鸣点头,去寻那位已经在部落地待了很久的大巫,阿依鸣听长辈说,九集部落的大巫世代传承,世世代代为了九集部落鞠躬尽瘁,他所预言之事,没有不灵验的。   大巫是连通他们和天神之间的媒介,是所有人的信仰寄托,连部族首领也不能对他不敬。   阿依鸣走到大巫营帐,掀帘而入:“大巫。”   那位大巫一身黑色罩袍,只余一双眼睛在外,那双眼睛竟是异瞳,一黑一白,徒添一丝诡异,但他却是九集部落历来最具神力的一个大巫,阿依鸣也不知道他在九集部落待了多久了。   “首领。”大巫的声音很哑,又像是刀磨砂纸一般粗粝。   “大巫,此次雪灾,真是人为?”   被他质疑大巫也没有异色,只说:“首领既然心中有数,又何苦来问我。”   阿依鸣叹了口气:“往年也有过雪灾……”   大巫截住了阿依鸣剩下的话:“首领以为,只是男后那般简单吗?”   阿依鸣抬起头。   “是因为那位男后,本就是妖物!”   大巫说得如此笃定,阿依鸣也不得不信:“大巫,此灾和解?”   “既有妖物,便要除掉,以正天道之名。此妖不除,将影响我部落千百年!甚至整个部落都会覆灭!首领。”   “可那是中原皇帝的男后,要如何行事?”阿依鸣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那妖春日出山,咱们部落春日本是牧草繁盛的时节,却被土地返冻,饿死了多少牛羊?夏日凌汛,淹没了我们牧草最丰盛的一带,到了冬日又是这连绵冰封!首领,此妖不除,我九集将灭啊。”   阿依鸣有心辩解,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在父亲掌权的时候,九集也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年四季的天灾,他也听父亲说过,九集部落从前甚至是比中原更加强大的存在,因为天灾,如今部落占地很小,被中原随意欺辱。   阿依鸣握了握拳:“三月十四便是封后大典,中原皇帝邀请所有部族观礼,那时,大巫随我前去吧。”   看着阿依鸣离去的背影,大巫的眸子里有着不一样的光,那片他曾经只踏足过一次的土地,终于能有机会再回去了,还有那片神山,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神物面世。   *   玉州在京郊行宫里待了两天,那日时延本来是在陪他泡汤池,但行中在外间说漆将军急报。   汤池泡起来的确是很舒服,玉州把自己沉进水里,只剩一只眼睛浮在水面,一说话就咕噜咕噜:“你去忙,我再玩一会儿。”   时延游到他的身边,亲了亲他的脸颊:“忙完了来接你。”   玉州趴在池边,看着地上一串水痕,叹了口气。   京郊行宫是好,来这边两天了,确实跟在皇宫里的时候很不一样,要悠闲自在多了,行宫依山而建,山上种的多是常绿的树,还有些没化干净的残雪。   碧色中的纯白,格外好看。   可惜时延总是忙。   白天忙,晚上也忙,白天忙着政事,晚上忙着让他报恩。   报恩的小本本上已经记满了次数,他现在不傻了,自然知道这件事跟报恩没什么关系,虽然他也很喜欢,但是真的太累了啊。   小枣这次没跟他们一起来,他跟曾嬷嬷一起作伴呢。   玉州很喜欢这个汤池的屋顶,能看见天空,也不知道这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通透敞亮,可惜今晚没有星星,天空一片灰暗。   他靠在池边,四下无人,他抬起手指,汤池中的水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汇聚,悬滞在半空中。   玉州放下手,水珠便倾泻下来,淋了他满头。   他被水呛到,皱起眉头,在水面上拍了拍。   不太对劲,玉州想。   他为什么要一直纠结于时延跟不跟他回雾鸣山这件事呢?他是个独立的人参,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况且如今对他来说,雾鸣山又不是很远,他和雾鸣山是有感应的,又不会迷路,怎么会因为时延有事他就回不了了呢?   玉州豁然开朗,觉得头顶一片黑暗的天空也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他从池子里起身,胡乱地穿好衣裳,晴彩一直守在一边,听到动静之后便过来帮他擦头发,又把衣带一一给他系好:“君后要回寝殿了吗?”   玉州笑了笑,对她点头。   回到寝殿里,时延并不在,他还是在处理公务,玉州仰躺在床上,打算明天跟时延说说自己要回雾鸣山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要回家的激动,玉州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睡得一向很沉,却在睡着之后听见了容叔的声音。   玉州揉着眼睛,看到站在了他面前的容叔的虚影,他大惊:“榕树!你们去哪里了,好多人在找你们都找不到,你知道符心……”   容叔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我们现在是入了你的梦,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玉州正了正神色:“什么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事情,那个符心……”   “我们知道符心做了什么,也在想要怎么救他的事情,所以需要你回一趟雾鸣山,我们离得太远回不来。”   玉州在梦里着急,眉头皱得很紧:“你们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符心还能恢复吗?”   石磊安抚他:“我们只是听说了一个传闻,传闻到底是不是属实,需要你去看一看,知道了吗?若是传闻属实,你跟那个皇帝,日后也就不用再生离死别。”   玉州!!!   “那我明天就回去山里,可是我到时候要怎么跟你们联系啊。”   容叔叹气:“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让玉州记下,这是他们之间可以感应到的方法:“你尽快回去看看,我好和老石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玉州赶紧点头:“好。”   说完话容叔消失在了他的梦里,玉州翻了个身,摸到了熟悉的怀抱,也并没有醒过来,钻进时延的怀里继续安眠。   时延回到寝殿的时候,玉州睡着了,他刚想亲亲他,就看到了玉州紧皱着的眉头。   时延的心中猛地一空,玉州从来他的身边的第一天,他就从来没有见过玉州在睡梦中皱眉,他的睡眠质量一向都是很好的。   玉州翻了个身,滚进他的怀里,时延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他禁锢了太多玉州的自由,自私地把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时延闭上眼睛抱着他,想着明天一定要好好陪他。   近来北境的事情确实不少,漆麟甚至过年都没回来,回来的只是一封急奏,上面写着九集部落联合了其他的小部落,对着北境的边境跃跃欲试。   国家修养生息这几年,有战的能力,但若是有一点不战的可能,那就不战。   时延捋了捋玉州的头发,紧紧地抱着他。 第42章   但第二天一早, 时延还是比玉州先起床,玉州爬起来,没有穿这几日穿的宽大的衣裳, 而是换上了干脆利落的常服。   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有点兴奋, 或许他还可以试一试像符心那样,一天之内就能回到雾鸣山, 他还没试过榕树教他的遁地术呢。   早膳一切如常,看玉州穿的这一身, 晴彩问:“君后今天也要去爬山吗?”   玉州喝完最后一口粥:“时延呢?”   “陛下在议事殿。”晴彩回答。   玉州叹了口气,时延还是这么忙, 本来想跟他说一声, 现在看他这么忙,干脆就不说了, 反正他也不会出去很久,说不定今晚上就能回来。   他站起身来, 没有出过门的经验,想着今天应该能回来, 就没收拾什么行李盘缠,看着晴彩去收拾寝殿, 他朝着晴彩喊了一声:“我出去啦。”   晴彩以为他是要出去走走,寝殿外也有其他宫人在守着,便应了一声好。   等她反应过来,玉州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身边什么人都没带。   晴彩暗道一声不好, 立刻派了人去找,她刚安排下去, 就看见时延回来。   晴彩立刻过去:“陛下,君后半个时辰前说要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时延的从晨起之时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去,他的眉头紧皱:“行宫不大,立刻去找。”   一时间型宫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就差把整个行宫的地都翻过来。   玉州走出寝殿之后,便用了容叔教他的遁地之术,嗖地一下钻到了地下。   他刚下地,还不太适应地下黑暗,只凭着自己心中和雾鸣山的感应,朝着那个方向行去。   他在地里遁了一会儿,感受到了前方的东西,撞到了他的头,撞得他眼冒金星,才发现,这行宫下面竟然也是机关重重,竟然像是地下也有一座宫殿一般。   玉州从地底出来,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儿,喘了口气。   修整好之后,他又重新钻进地下,这次换了一个方向,但还是没走多久,就又撞上了青砖。   玉州:!!!   他气呼呼地从地下起来,坐在面前的一个宫殿的大殿门口,轻轻摸了摸自己脑门儿上的两个包,在心里大骂修建行宫的人。   用了这么久的法术,他有点渴了,在计划着要回寝殿去喝水,然后让时延带他出宫门,然后再用遁地之术应该就能很快回到雾鸣山,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泥土,随后就听见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时延,身后跟着很多人。   玉州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时延的面前,他没注意到时延的脸色,开始跟他抱怨:“时延!你这行宫怎么回事啊,地下怎么也这么多机关,你看我的额头,碰了好大两个包。”   他说完之后,时延也没出声,也没有心疼地给他吹吹额头。   玉州有些疑问地看着他,就看见时延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根缠着金线的红绳。   玉州睁大了眼睛,想起了什么:“时延!都说了,传说是假的……”   时延没听,用红绳缠住了他的手腕,另一端,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跟来的宫人都已经散开,玉州扬了扬自己被捆起来的手,看到了时延有些不高兴的面庞:“时延?你怎么了?”   “你要去哪里?”   玉州才想起自己本来是今天早上要告诉时延说自己要回雾鸣山,但因为起床没看见他又很着急,就没来得及说,现在看时延的样子,是以为他要跑路?所以才用红绳把他捆住?   他赶紧说:“我要回一趟雾鸣山,昨天晚上梦见了容叔他们,说让我回山里一趟,有重要的事情,我本来想告诉你,但是我昨天到现在都没见到你。”   他把手伸向时延:“快给我解开。”   时延只是沉默着,随后重重地把他拥进怀里:“在晴彩说你不见了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受不了我束缚你的日子,要离开我。”   玉州抬起他被绑住的手,轻轻蹭了蹭时延的脸颊,轻声安抚:“我为什么要离开你?离开你我连烧鸡都吃不起。”   “但是我想要回一趟雾鸣山,很急。”   “朕……”   “我知道你忙,你找人把我带出这里,这个地底下好多机关,我走不了,我回了雾鸣山之后会很快回来的。”   时延却迟疑了,玉州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要让玉州自己一个人去雾鸣山那么远的地方,他实在是不放心,把他丢下的事情做过一次已是后悔万分。   玉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延,快呀。”   时延这才看见他头上的两个大包,有些心疼地碰了碰:“我派人跟你一起去。”   玉州赶紧摇头:“不行的,我是要回山里的,在山里找东西,有人跟着我我怕会被人发现。”   看时延还在迟疑:“我已经不是刚当人的人参了,你要是真的担心我,让人在行宫里给我准备好吃的吧?”   “你怎么去?”   玉州说:“容叔他们教了我心法,我现在能遁地了,我总不会用腿走回去啦,你放心吧。”   时延看着他,只觉得不知不觉间,玉州像是长大了很多,好像不再需要自己的庇护,也能够活得很好。   他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觉得空虚。   时延牵着他回到了寝殿,走回去的路上,他才发现他离他们的寝殿很很近很近,所以他遁地这么久,竟然只是在这行宫里绕圈子?   时延先是用药油帮他揉了一下额头上的两个大包,又捧着他的额头吹了吹。   随后吩咐晴彩给玉州准备了很多干粮点心,又安排了快马,立刻去猎宫准备,玉州办完事情总要去休息整理一下,上次在猎宫被怠慢的事情不能再发生。   玉州看着自己面前那个巨大的包袱:“我要带着这个去吗?”   时延点头:“里面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办事难道不吃饭吗?爬山那么累,饿了怎么办?”   玉州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把那个巨大的包袱扛在肩上。   时延看着他扛着包袱不太靠谱的样子:“要不还是……”   玉州赶紧拦住他:“别说你跟我去了,我知道你最近都很忙很忙,我听行中说了边境可能要起战事,那是很严重的事情,你要好好处理。”   时延送他到行宫大门口,大包袱被后面的人背着,时延一路上很沉默,到了宫门,他从底下人的手里接过包袱:“要小心。”   玉州背着包袱:“我知道了,山上不危险,他们都是容叔的好朋友。”   玉州看了一眼离他们很远的宫人:“时延,我要走了,再迟就来不及了。”   时延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要记得回家的路,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玉州点头:“那我走了。”   他背着大包袱,朝时延摆了摆手,有些终于长大的孩子要离开家长的羽翼,去伸开自己的翅膀飞翔。   时延站在原地,看着玉州的身影慢慢地远离,渐渐地变成了道路尽头的一个小点。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行中来催,他才转身回了行宫。   玉州看已经离得够远,身侧也没有人,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默念心法,嗖地一下带着他的大包袱遁到了地下。   终于不是再行几步路就会遇到大石头,他的心中跟雾鸣山有感应,便随着感应地那条路去了,等他再次钻出土地的时候,他已经闻见了雾鸣山的味道。   是久违的故土的味道,玉州从地里钻出来,环顾四周,有些不太知道此处是哪里,只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想来他应该是用了快一天的时间,从京城回到了雾鸣山。   他打开了自己的包袱,咬着一张饼,计划着今晚应该要去哪里。   直接回山上?还是去猎宫里住一晚?   还是回山上吧,他可以变回原型,直接睡在地里,看着山上,能不能跟容叔他们联系。   玉州很快吃完了一张饼,又重新钻进地里,没一会儿就回到他最熟悉的,生活了上千年的地方。   同从前不一样的是,参天高耸的榕树不见了,一边那块四方石头也不见了,只留下了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久久没有散去。   他把包袱好好地放好,随后变回了人参,钻进了他的那个坑里。   玉州刚刚舒展自己的根须,朝下去伸去,吸收着土地里的养分,容叔似乎是在这山里还有眼睛,几乎是瞬间就幻做虚影,出现在玉州的眼前。   “玉州,回到山上了吗?”   玉州嗯了一声。   容叔此刻好像在什么很空旷的地方,寒风猎猎地吹着,玉州觉得他的声音都像是被吹飞了。   “是这样的,这次让你回山上,是想让你往再深一点的山里走一直,去看一下山里有没有神树。”   玉州头顶冒出不解:“神树?榕树不是神树吗?”   容叔很想撬开玉州的脑瓜子看看里面有什么:“我是神吗?我是妖,妖精。”   玉州哦了一声:“那神树长什么样子啊?山里树这么多,我怎么知道哪个是神树啊。”   容叔顿了一下才说:“神树,总有不一样的地方嘛。”   玉州撇嘴:“万一神树很善于隐藏呢?要是谁都能发现神树的话,神树岂不是很危险了?”   容叔觉得自家孩子越来越不乖了,现在已经学会了抬杠:“总是遇到神树,你应该是会有感应的。”   玉州嗯了一声,他也很想帮到符心:“好,我这会儿就开始找,你教我的遁地术非常好用。”   石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是人参,自然在地底会比在地上方便,玉州,若是能找到这个神树,那么你和符心,日后就都不会受离别之苦了。”   玉州重重地点头:“你们在哪里啊?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过得好吗?有没有饿肚子?”   石磊还没回话,容叔便说:“还不需要你个小辈操心,你找到神树才是正事。”   玉州钻进了土地,他这才发现,雾鸣山真的很大很大,大到他在地底一眼也看不到尽头了,只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雾鸣山上有神树吗? 第43章   时间倒回前两个月, 榕树和石磊两人窝在一个破庙里,凄厉的寒风穿过残破的窗户落在两人的身上,石磊倒是不怕冷, 他本就是石头, 寒暑都不惧的, 倒是容叔,他本就是不太耐寒冷的植物, 从前在山里是本体还好,近来因为太冷了还掉了许多头发。   “给你生个火堆。”石磊手指相碰, 指尖便是一缕火星。   容叔哆嗦道:“你还能有这种用法,火石啊?”   石磊没有跟他调笑:“你确定往这边走就能有解决之法?”   容叔脸上的笑容凝固:“只能碰碰运气啊。”   他们自从那日从相府离开, 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 一路往南,感受着跟京城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文川虽然是赶他们走的,但是盘缠金银细软没少给他们准备, 所以在中秋之夜的时候,两个人还泛舟游湖, 享受得很。   容叔抬起头,便见一轮满月旁, 一颗星子黯淡无光。   石磊自然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他的大限到了。”说的自然是文川。   于是再也没有泛舟游湖的心情,他们归还了画舫,回到了客栈。   榕树有些不放心在京城的两个小的, 于是和石磊一起打坐入定, 在八月十五这日,京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变故就发生在这第二日, 容叔从入定中惊醒,石磊也是。   容叔气得站起身来走来走去,嘴里大骂:“这两个小兔崽子,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他料想过符心会做什么,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剖妖丹这么铤而走险的方式,稍有不慎符心就会死掉。   这两个兔崽子一个敢说一个敢做,一个剜心头血一个剖妖丹,一个比一个疯。   石磊按住他:“你不是早就应该料到了吗?当时放符心回去,你就应该知道了,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怎么能让符心恢复修为!”   “能有什么办法?”容叔气呼呼的,“就算是咱们各输一半的灵力给他,他没有妖丹,也无福消受,没办法修炼,就只能做一只狐狸一辈子,现在还小,但总会有老的那天,老了就会老死了,和山里那些没生出灵智的小东西一样。”   石磊也沉默:“咱们一路上,也遇到过一些妖,我看有些比咱们也年长,一路都问问,总有办法。”   于是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跟这些地方的妖打打交道,有些是老实巴交的妖,刚化形不久,什么都不懂,有些老奸巨猾,怕惹麻烦,不理睬他们。   容叔和石磊没有气馁,还是一路地问,终于在一个山神庙里,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们一路上也不都是住客栈,偶尔在野外,也会宿在山神庙,土地庙,两人自然也不会白住,都会帮着把庙修缮好,那日他们刚刚修好山神庙,山神便现了原型。   榕树有酒,三人对坐。   山神是神界中最低微的神,连神庭都上不去的,又因为此处的人,渐渐地不再信神,所以他的庙宇破旧,也无人修缮了。   “你们想问这事,我倒是耳闻过一点。”   山神喝了一口酒,他存在着世间的时间太长了,沧海桑田,有些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   “传闻在龙脉处,有一座神山,山中精灵无数,灵气旺盛,因为在那山里,有曾经女娲娘娘补天之前,种下的一颗通天树,通天树能结果,但不知何时能结果,那果名为天珠。”   “天珠乃是神物,能让凡人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容叔讶异:“世上当真有如此神物?”   山神点头:“这是自然,只是神树结果不易,自上古时期到如今,也没听人提过天珠的事情。”   容叔:“那敢问您是如何得知?”   “我?我也不知道。”山神喝了一口酒,“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容叔石磊……   也就是这世间到底有没有这个神树也是一个问号,但山神会这么说,也可能有他的道理。   “那请问大人,那神树,是在哪座山上啊?”   山神想了想:“那神山,名曰雾鸣。”   “雾鸣山?”   容叔和石磊同时震惊!他们雾鸣山,怎么可能是传说当中的神山?   难道是因为重名?   也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了。   “这神山,在何处?”石磊问。   山神想了想:“约莫是,如今的京城不远处吧?”说完他又摇头,“老朽记得不清楚了,沧海桑田,时移世易,这神山也可能已经不在了吧,如今哪里还有那么充裕的灵气。”   “是什么原因让整个神山消失的?”容叔问。   山神摇头:“老朽不知道。”   也许不是不知道,而是时间太长了,他也忘了。   他们告别了山神,抱着这一个不算是希望的希望,他们又继续踏上找寻的路。   这一个多月里,他们一直在找关于山神说过的神树的传闻,零零星星地也拼凑起了一些轮廓。   在上古时期,的确是有这么一棵神树,但从未有人见过神树结果。   二是,那座神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叫雾鸣,也有可能是叫无名。   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花费了他们很大的力气,所以也想着碰碰运气,让玉州再往雾鸣山神山里走一走,万一神山真的就叫雾鸣呢?   他们给玉州传了话之后,两人相视一眼:“会是咱们的雾鸣山吗?”   容叔摇头:“不确定。”   传说太久远,远到知道这事的神仙都陨落,留下的知道的记忆也都变得残缺。   寒风呼啸中,榕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劳累命,摊上这么两个小王八蛋。   玉州从土里钻出来,还保持这原型,他如今已经能够很自然地在人形和原形切换。   虽然今夜是一轮弯月,但还是有些月华落在了他的身上,玉州在浅淡的月光下变回了人形。   丝丝点点的月华闪着浅淡的光晕,围绕在玉州的身边,随后没入他的身体里。   玉州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他试着运气,整个人就像是被风吹起来,慢慢地飘到了半空中,感受到了绵延着的属于雾鸣山的灵气。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们生活的这个地方,竟然还有着这么多开了灵智的生灵,小鹿,小草,小花。   玉州尝试着去到更远的地方,也努力地找着榕树他们说的神树。   但雾鸣山实在是太大了,他的灵识出去游荡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灵气十分旺盛的树。   他缓缓落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鸡腿,靠在一个山坡上吃了起来,天气还是很冷,鸡腿的皮上凝结起了一层油。   玉州从出山到时延的身边之后,除了被落在猎宫那段时间,他就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了,玉州刚想把皮撕掉扔在地上,就被什么轻轻咬住了腿。   玉州低头,就看见生活在深山里的那头狼王,这会儿在他的腿边,在夜色里,他的只剩下了一边的獠牙。   玉州默默地收回了腿,恨不得把自己的腿埋进土里,要不然着狼王能一口给他咬掉。   他沉默着,把手里的鸡腿递给狼王,狼王接过来两口吃掉,随后才开口:“那只死狐狸呢?”   玉州缩了缩脖子:“符心他,他有事没回来。”   狼王盯着玉州的包袱,玉州没办法,只能打开包袱,把里面的荤食都摆到狼王的面前。   它把玉州这些天的口粮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它打算带回自己的族群里。   “回来做什么?”   玉州睁开眼:“榕树让我回来看山里有没有神树。”   “神树?”狼王在他身边坐下,“这山里哪有什么神树。”   玉州无奈地耸耸肩:“我不知道,不过山上这么大,应该有我们没找到的地方。”   狼王嚎了一声:“我们帮你找找吧。”   玉州有心问问它是怎么把自己的牙给符心的,但是他不敢,他怕狼王给他一口。   “那我先谢谢你们啊?”   “不必,常带些吃的回来就行。”   狼王甩了甩尾巴,从玉州身边站起身来:“我走了。”随后朝玉州用前爪指了指剩下的吃食,玉州把包袱整理好,给他挂在背上,看着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四下寂静,玉州又变回人参,回到自己的坑里,准备休息一下,明天好继续找神树。   神树究竟是什么样子呢?玉州在快睡着之前在想,会像榕树一样长得很高壮吗?还是灵气很充裕扑面袭来呢?可是整座山上,要是真有神树,早就很多生灵都化形了吧?   那日在广灵寺,主持说希望他所愿即所得,所以如果这会儿他虔诚一点许愿,希望神树现世,那神树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吗?   好想时延,时延在做什么呢?如果是他要找东西,会怎么做呢?   时延这会儿应该也会回去睡觉了吧?   要是他在身边就好了。   好想他,好像从来没离开时延这么久过,但也不过才过一天而已,从前漫长的岁月他都是怎么过的呢?   山中其实一点也不静,玉州能听见很多窸窸窣窣的声音,但这些声音让他觉得亲切。   他像在时延身边一样,睡得安稳。   而在同一轮弯月下的时延,在处理完了加急的军情之后,回到寝殿里,只是寝殿的榻上并没有那个睡得四仰八叉的玉州。   他学着玉州喜欢的样子,靠在床边,想玉州,玉州这会儿在做什么?   这会儿他到了雾鸣山了吗?   到了雾鸣山会宿在行宫吗?行宫的宫人会怠慢他吗?   一路上还顺利吗?会有什么危险吗?   好想他,玉州没离开自己身边这么久过,但其实也次一天而已。 第44章   雾鸣山的一天从来都不是安静的, 在太阳初升,照射在山间的残雪之上的时候,玉州听着山林里的鸟叫声, 醒了过来。   他从土里出来, 变回了人形。   在他化形的一瞬间, 原本停歇在四周树上的鸟都落在他的身边,一时间叽叽喳喳的, 玉州挠了挠头:“你们在说什么?”   这会儿那些鸟才安静下来,玉州看一只腹部有一圈黄毛的鸟飞到他的身边, 他摊开手,那鸟便在他的手上停下, 它说话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像唱歌:“狼王让我们去找啦, 我们昨晚上几乎是飞遍了整个雾鸣山,没有你说的什么神树。”   玉州睁大了眼睛:“你们都去了?”   “我们鸟族有羽翼, 能在上空中看,其他走兽也都在地面上一一看过, 山里的每一棵树,我们都看过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   玉州有些失望地垂下手:“真是谢谢你们了啊。”   那黄腹鸟绕着玉州飞了几圈,最后停在玉州空了一半的包袱上。   玉州:……   他把包袱打开, 里面的荤食昨日已经全部给了狼王,今天里面就只剩了一些点心。   他刚打开包袱,小鸟们就蜂拥而上,玉州眼疾手快, 好歹抢到了一张干饼, 不至于早上还要饿肚子。   另外的就都让小鸟们分了,一点渣都不剩了。   小鸟们吃完东西很多都飞走了, 黄腹鸟还停在原地:“是谁说山里有神树的啊?找到神树要干嘛啊?那个狐狸真的要死了啊?”   玉州原地坐下,黄腹鸟就站在他的肩膀上:“是榕树他们说的,找到神树当然是要救狐狸啊,他还没死呢,但是不救他的话,很可能以后就会老死的。”   黄腹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榕树啊,这山里还有比榕树更老的树吗?应该没有吧?”   玉州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他把肩膀上的黄腹鸟捉下来:“山里像你这样,开了灵智的很多吗?”   明明他在山里还没化形那会儿,榕树说除了他们,一个开了灵智的都没有。   黄腹鸟啄了一下玉州的手心:“就是最近开始的,但是我们也只是生出灵智而已,离化形可能也还需要个千百年。”   千百年,以前玉州觉得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但现在,心里有了执念的时候,只是一天也觉得难熬。   黄腹鸟飞了起来:“我走了。 ”   在小鸟们都离开之后,玉州站在原地,有些不死心,又学着昨天的样子,灵识在雾鸣山上游走了一番。   结果自然是不如人意,一丁点儿神树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垂着头,坐在原先石头的那个大坑里打坐,他想尝试着联系容叔他们,尝试了两次之后,听见了他们的回应。   “我们快把整个雾鸣山都翻过来了,没有看到你说的神树,山里的小鸟们说山上的树都是很寻常的,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找错了?”   容叔叹了口气:“那就是我们找错了,你就先回去吧?”   “要不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你们还知道什么山吗?”玉州心想反正他都出来了,晚回去两天也没事。   “既然不是雾鸣,那就是无名,世上无名的山太多了,根本找不过来。”他想了想,“你回去吧,我们过些日子也回来了,三月十四,不是你成亲的日子吗?我们会在三月十四之前回来的。”   他们断开联系,玉州不死心,想着反正这一片这么大,他再留个一两天也是可以的,至少把这一边都看看。   包袱也不必再拿,反正已经空了,玉州遁入地底,朝着更远的地方行去。   只是仍旧是一无所获,甚至除了雾鸣山,其他的地方甚至连灵气都没有一点,玉州只好回到雾鸣山。   等他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从晨起到了傍晚,玉州才想起自己今天从早到晚,就只吃了一块干饼。   他拍了怕自己身上的衣裳,转头去了离雾鸣山不远处的猎宫里。   他走到猎宫的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猎宫的守卫不如京城严,甚至连宫门口都没有镇守的,他走进去,很远才看见了一个宫人。   玉州走过去,看了一眼他,那个宫人吓得跳了起来:“你你你,你是……”   他话还没说完,赶紧跪下:“参见君后……”   玉州这对你的很不喜欢他们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动作,但也没办法,只能让他起来。   “君后怎么,怎么在这里……”   “我就是回来看看,但是我现在有点饿。”   那宫人赶紧爬起来::“奴才这就带您去找管事的。”   玉州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了猎宫掌管处,那管事也是下了一大跳,当时陛下一怒要发落行宫所有人的事情他还记在心里,玉州那张脸他可以说是永生难忘。   他们虽然身在猎宫里,京城的事情却也不是全然不知,自然也是知道陛下从猎宫中带回去的公子,如今已经成了君后。   “见过君后。”   玉州其实已经有些累了,他嗯了一声:“我有点饿,想吃点东西,还有我想在这里睡一觉,收拾出一个寝殿出来。”   管事赶紧差人去办,玉州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管事只觉得他身上的气度完全变了,不自觉地带着些上位者的气度,让他们根本不敢直视。   行宫在平日的份例不太多,厨房这会儿更是没生着火,玉州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一桌饭,跟他在宫中吃的没法比,但这会儿也算是能饱肚。   他吃完之后才问管事:“你们近来有去山上吗?”   管事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雾鸣山是神山,奴才们身上不干净,轻易不敢前去的。”   玉州嗯了一声:“日后每隔几日,可否往山上送些吃?不用进深山,只放在浅山处便行。。”   是玉州的命令管事自然是不能不应,只是有一个问题:“就是,猎宫中的用度一向是固定的……”   玉州点了点头,他虽然在跟曾嬷嬷学东西的时候都是一心二用,但这些事情他大致也了解,这些事情他也能做主的:“一应的用度吗,到时自会有人送来。”   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玉州打了个呵欠:“没事你们就下去吧。”   众人这才出了玉州的寝殿。   他还是宿在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住的寝宫,他累了一天,很快就合上了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他便跟行宫里的宫人告辞,他来得出其不意,走得也是十分匆忙,以致于宫里来传旨的暗卫到的时候,玉州已经回到了行宫里。   玉州回了一趟雾鸣山,在山里宿的那一夜,让他吸收了很多的月华,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很轻盈,修为像是又上涨了一截。   找不到容叔说的神山,也并没有带回些有用的东西,玉州有些失望。   他回程的速度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一些,他上午出发,中午就已经到了行宫外。   不能直接遁地进宫,上次被撞到的两个包现在还没消呢,也不能直接就走到行宫的大门口,守卫看到他会吓晕过去,于是玉州还是像上次一样,在离行宫不远的地方显出了身形,然后慢慢地走到了行宫门口。   守卫见到他也吓了一跳:“君,君后……”   玉州笑了笑:“去告诉陛下,我回来了。”   守卫赶紧去通报,玉州就笑吟吟地等在原地,没一会儿时延就来了。   玉州看到时延的身影,也不顾曾嬷嬷的教导,一个猛冲过去跳到时延的身上:“我回来啦!”   时延抱着他,把他往上掂了掂:“瘦了很多。”   玉州有些哭笑不得,他抱着时延的脖子:“我才走四天都不到呢,怎么会瘦?”   玉州想了想又说:“但是没吃好是真的,你给我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分给别人吃了,猎宫里的厨子做饭没有御厨好吃,所以我赶紧回来了。”   时延在他的耳边亲了亲:“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御厨的灶一直都是热的。”   他也没把玉州放下,直接把人抱回了寝殿,随后挥退了众人,寝殿里只剩他们两人。   玉州急不可耐地其余扒时延的衣裳,随后追上去吻他的唇,时延任他不得章法地亲,一边耐心地去解玉州的衣带。   他们像是许久未见,只有亲近抚摸才能慰藉心中的那点空虚。   玉州很快软了身子软了腰,他整个人挂在时延的身上,眼前虽然是寝殿的帐缦,但玉州像是看到了夏日雾鸣山的漫天星子。   时延为他放的焰火绽开在脑海中,玉州修剪得圆润粉嫩的指甲在时延的背上留下了他们纠缠相爱的证据。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玉州趴在时延的身上喘息:“我没有找到他们说的神树,我把雾鸣山和雾鸣山周围的山都转了一圈,还是没有。”   他有些丧气:“我真没用啊,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你没找到并不是你的问题啊。”时延的手在玉州光华的背上轻轻抚摸,“一是这神树是否存在这件事本身就存疑,你很聪明地不止找了一个地方,但还是没找到的话,就更不是你的问题了。”   玉州埋头在时延的胸前,时延总是能够及时地安抚他:“他们说过一段时间,会赶在三月十四回来的,咱们到时候再商量吧?”   时延点头,又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亲。   玉州有些饿,但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看了时延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先顾自己身体上的欢愉,饭在那里又不会跑。   于是很快地拉着时延跟他一起,先思欲再饱暖。 第45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出了正月,到二月的时候,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兴奋又紧张的情绪里。   因为立后大典, 也就是陛下和君后的婚礼, 就要举办了。   早在有时延决定立玉州为后的时候, 礼部就已经给邻国和一些独立的部落发了函,邀请各方都来参加, 于是在正月中,就已经有邻国使团入京。   而在时延带着玉州回京城之后, 他就住进了肃亲王府中,因为当时给玉州的身份, 就是肃亲王的义子。   玉州没想到他们刚刚分开没多久, 就又要分开了。   肃亲王府中也是喜气洋洋,因着王妃高龄怀孕, 王府一直是闭门谢客,直到玉州来, 王府才重新打开大门。   玉州见到王妃便觉得亲切,尤其是玉州看到她肚子里的那个干净的灵魂。   王妃见玉州一直盯着她的肚子, 她也把手轻轻放在上面:“是个乖孩子,没折腾臣妾。”   玉州也点头:“是的, 我能看得出来,是个很乖的小孩儿。”   王妃愣了愣,她也是信神拜佛的人,自然也知道广灵寺祈福当日的天象, 而此时, 玉州说,她的孩子是个很乖的孩子。   她有三个姑娘, 每一个都教养得很好,王爷也从没有因为她没生出儿子就纳妾,待她还是一如既往,她垂下头,不知道这一个孩子,可不可以期待一下呢?   但转念一想,又好像是儿子是女儿都没什么差别,总归都是她和王爷的孩子,所以她想问的问题,也没有问出来,难道因为是女儿就不爱她了吗?   只是王妃确实是年龄大了,陪着玉州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有些精神不济,玉州赶紧让她去休息。   在王府住的这些天,玉州每天都会跟王妃说一会儿话,或者陪她在院子里走走。   他还跟时延通书信,说王妃因为怀孕有些气虚,自己可不可以做点什么。   时延自然没有拒绝,人参根须对玉州的身体没有什么损伤。   玉州对成亲的礼节一窍不通,所以曾嬷嬷又跟着他出宫来了,就是为了在一些场合顾着他,不让他出错。   立后的第一步,便是祭告天地和宗庙,日子定在二月二,是京城最热闹的一天。   玉州的朝服司制坊已经赶制出了很多套,每一套都要穿在固定的场合。   在去祭告天地和宗庙的前一晚,容叔和石磊终于回到了京城,时延本想安排他们在皇宫住下,最后还是文相把人安排到了自己的府上。   二月二的一早,天还没亮,鸡还没叫,玉州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他眼睛都还睁不开,就被小枣扶着开始穿朝服。   因为是祭告天地和先祖,他今日要穿的朝服不比大婚当日的朝服简单,从里到外要穿好都需要半个时辰。   玉州站在原地,像个木偶一般双手平举,三个人   在他的身边给他穿朝服。   半个多时辰之后,这套朝服终于穿好了,玉州打了个呵欠,又被按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到曾嬷嬷拿了什么脂粉来,他才清醒了一点:“我还要上妆吗?”   “不会太浓,您昨晚没睡好吧?眼下有一圈乌青,遮一下。”   玉州又闭上眼睛,任他们动作。   等曾嬷嬷说好了之后,玉州睁开眼睛,铜镜里的人像不算太清晰,但也能看出身上的东西极尽华贵,玉州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被压断了,上次去广灵寺都没有这么重的头饰的。   等全部收拾完,天已经亮了,时延不能来接他,他有自己的仪仗,肃亲王府从正门到玉州住的主院全部铺上了红毯,仪仗等在王府外。   玉州没时间吃早膳,怕误了吉时,小枣怕他饿,在曾嬷嬷看不见的地方,他就偷偷给玉州塞点心,也算是吃了个半饱。   从肃亲王府到祭台的路上,禁军戒严,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   玉州从肃亲王府露面的一瞬间,百姓就欢呼了起来,这是上天认定的君后,不知道今天的祭告,又会有怎样吉祥的天象呢?   玉州坐在车驾上,一动不敢动,生怕把自己头上的冠和身上的朝服弄乱。   今日祭告,百官相陪,文川和漆麟分列左右。   另外一些已经到了京城的使团,由礼部官员作陪,也在一边观礼,其中就包括了从九集来的阿依鸣和那位据说从不出世的大巫。   在玉州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大巫的异瞳里就闪着奇异的光。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片大陆还真是给人惊喜。”大巫的脸上是奇怪扭曲的笑,站在他身边的阿依鸣侧头看他。   “大巫?这就是您说的那个妖物吗?”他没注意到大巫脸上的笑,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那个据说是时延的男后的人的身上。   使团站的位置离祭台不算太近,但他的目力极好,能够清楚地看到祭台之上的人的。   时延他已经很熟悉了,他看着站在时延身侧的人,明明一身黑金色的朝服,却偏被他穿出了淡雅如谪仙的样子,这样的人,真的是大巫说的,十恶不赦,害他一族的妖物吗?   大巫感觉到了阿依鸣的动摇,他嗤笑一声:“首领,这样不就说明了,妖物有蛊惑人心的本事吗?首领,您现在,不就被蛊惑了吗?”   阿依鸣收回目光,手握拳放在胸口,虔诚地认错。   大巫紧盯着玉州,像是盯着什么玉盘珍馐。   玉州背上无端地起了一层颤栗,让他毛骨悚然,敬香的手颤了一下,被时延轻轻扶住。   玉州朝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一炷香稳稳地落到了炉鼎里。   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虽然没有出现什么大吉的天象,但也没有什么不吉利,今日以来,三月十四立后大典的第一步算是安稳地度过了。   玉州以为今天就是婚礼,今天过完他就能跟时延一起回去,但他刚刚祭告完,就被曾嬷嬷告知,这只是大婚前的第一个步骤,后面还有好几个流程呢。   玉州垂头丧气,感觉从过年开始他跟时延两个分开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本来可能就只有这一世的时间,还要这么分开。   玉州躺在肃亲王府的床上,突然翻了个身,把小枣叫了进来。   “什么?您说要回宫?曾嬷嬷还看着呢……”小枣面露难色,“我知道你想陛下,就再忍忍,就一个月了呢。”   玉州这会儿被想念冲昏了头脑:“那你守在我房间门口,谁来都不让进,行吗?”   小枣点了点头:“好。”   小枣当真守在门口,玉州熄了灯,榕树教他的遁地之法有了别的用途,这不能就能立刻拿来用了。   他装模作样地把被子做成有人睡的样子,随后化成一缕青烟,钻进地下。   皇宫的地下与行宫别无二致,也有着无数的地道青砖,玉州这次总算没有莽撞,没把自己的额头碰出包,只是找到时延的勤政殿,还是花费了些时间。   他怕猛地出现时延的旁边还有别人,还贴着地鬼鬼祟祟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声音才冒出头。   “时延!”   玉州突然出现,时延在朱批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他伸手抱住了冲过来的玉州。   “遁地术就是好用啊。”他抱住时延的脖子,“我想你就能回来看你。”   时延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稳稳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把没写完的朱批写完。   玉州也没吵他,在他的腿上玩他衣裳上的金线,没一会儿就把金线绣的龙纹给拆了。   等到时延办完公事,玉州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处理完啦?”   时延点头。   “怎么突然回来了?”时延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   “想你啊,我们分开这么久了。”玉州撇撇嘴,“本以为今天能跟你回来的。”   “再有一个月。”时延说,“只怕到时候你又要嫌宫中寂寞,老想着往外跑呢。”   “我往外跑晚上也会回来的!”玉州不满意地扯他的衣带,“你不想我吗?”   时延亲了亲他的脸颊:“很想你。”   玉州这才心满意足。   他们倒是没做什么,只是抱在一起说话,玉州突然想起今天在敬香的时候,感受到的危险,他看向时延:“今天在敬香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时延坐起来了一些:“什么?”   “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玉州这话说得有些无厘头,毕竟今天围观的人很多,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看他。   但时延并不觉得玉州在说胡话:“是什么样的?”   玉州现在回想起那个眼神,还觉得心有余悸:“很可怕,带着很大的恶意,而且,那个人像是有着很深很深的灵力,比容叔和石磊还要厉害。”   时延闻言眉头皱了起来,玉州的身份知晓的只有他们几个,就算是小枣,时延都没有让玉州告诉他,为的就是怕有人知道玉州的身份,再起了别的心思。   而如今,京城来了很多人,鱼龙混杂,没准里面也混着有什么妖精之类的,毕竟经此一事,时延也知道这世上,很多地方可能都是妖和人共存。   但这样的情况,已经足够让时延警醒。   玉州看时延的脸色不好,忙说:“现在容叔他们都回来了,我自己也能保护自己的。”   “我会跟文川说一声,让容叔他们也暂住在肃亲王府中,待大典结束,你回宫住之后再说吧。”   玉州点头。   说话说着有些累,玉州早上又起得很早,这会儿靠在时延的肩上睡着了。   而在肃亲王府中,玉州住的主院里,小枣在玉州寝外的一张小榻上打盹儿,他的肉眼看不见的一道黑气,从门缝中钻进了屋里。   那些黑气像是有生命一般,径直朝着隆起的被褥钻过去。   只是它注定失望,那被褥下空空如也,黑气环视整个房间,最后又如同潮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玉州在似乎是被梦魇着了,在睡梦中喘着粗气,他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网住,在网的外面,是一双异色的瞳孔,黑白双色,诡异至极。   玉州猛然睁开了双眼。 第46章   “时延, 我看到了。”   玉州坐起身来,不断地喘息,时延也被他惊醒, 这会儿叫来守夜的行中送茶水。   行中看到寝殿里的玉州吓了一跳, 他昨夜听到了寝殿里的动静, 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宫女在大婚前夕急不可耐地爬了陛下的床,却没想到竟然是应该在肃亲王府中的玉州, 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宫里。   玉州灌下去了大半杯的水,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   他看向时延:“我知道昨天在看我的人是谁了。”   梦里那双异瞳, 让玉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悸。   “那个人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时延一边拍着他的背, 一边思索:“这人应当不是我们中原人, 近来有很多邻国和一些边境部族的使团入京,你今天梦到这个, 应该是上天给你的示警。”   玉州点了点头:“明天问问榕树他们吧。”   他毕竟才做人不久,修为功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若是有修为高深的道或者妖抓他,简直一抓一个准, 他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玉州很快重新睡着,时延却看着他的睡颜, 睡意全无,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他能感受到玉州的恐惧,但因为自己是凡人, 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   时延睁着眼睛到了天将亮, 起床去上朝的时候玉州也跟着醒了过来:“我还要回去。”   时延点头,但又有些不放心:“你自己回去,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玉州摇头:“不会的,遁地的话就瞬间的事情,我已经能找到路了,也不会磕到头。”   要是他彻夜不归的话,肃亲王府那边闹大了总是不好,于是他亲了亲时延,在行中进来给时延更衣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肃亲王府中。   玉州一回到肃亲王府,刚出地面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留在房间里的那股腐朽的气息。   他被那样的气息熏得干呕了一声,守在门外的小枣立刻就进了房间里,有些焦急:“着凉了吗?要不要叫太医?”   玉州摇头,指着一边的窗户:“小枣,把窗户打开。”   小枣先把他扶回床上,随后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窗户,在凉风吹进来的一瞬间,玉州才觉得自己胸口的憋闷好了一些。   小枣有些不放心,好在王府里因为王妃怀孕,有太医住在王府所以太医很快就赶来。   把脉的时候却说玉州并无大碍,只是夜间有些忧思,开点安神茶喝便好。   这边请太医的事情自然没有瞒过肃亲王和王妃,他们立刻赶了过来,发现玉州无碍才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又听见门房通报说文相上门来了,肃亲王赶紧出去相迎,没一会儿就看到文相怀中抱着一只狐狸,身旁还跟着两个奇奇怪怪的人,一个童颜鹤发,一个一张方脸。   文相言简意赅,说这两位是君后从前的朋友,是要跟君后聚一聚,肃亲王自然没有阻拦,还吩咐小厨房赶紧准备了些茶点,又说不要打扰君后和朋友叙旧。   容叔走到玉州住的房间,在小枣推开门的时候,容叔和石磊同时眉头紧皱。   他们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屋子里有别的东西闯了进来。   容叔快步走到玉州的面前,他的面色很难看,似乎这个屋子里的味道让他极其难以忍受,他上下打量玉州:“你没什么事吧?”   玉州的脸色苍白,不过身上并没有被什么东西触碰的痕迹,身上似乎还带着点隐隐的紫气。   “我昨晚并没有宿在这里。”玉州深吸了一口气。   石磊说:“昨天你们祭告的时候,我很老树在一边看着,的确有一个奇怪的气息在往你身边靠。”   玉州缩了缩肩膀:“有人知道我是人参精了吗?是想把我抓去吃了吗?”   今天说话多的人变成了石磊,容叔一进屋子就沉着脸,跟在他们后面的符心跳到床上,用爪子扒拉玉州。   玉州偏头去看容叔:“你怎么了啊?心神不宁的。”   被小辈这么关心,容叔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气息我有点熟悉,但是又很厌恶。”   玉州担忧地看着他:“你们这次出去,都遇见了些什么啊?”   石磊见容叔不想说话,他便开口:“听到了一些传闻,就是让你去找的,关于那个神树的传说。”   玉州当时有些不太清楚,石磊此时正好为他解惑:“传说这通天神树能结果,果实被称为天珠,乃是神物,能让凡人长生不老,寿与天齐,传说通天说只结了两次果,一次是在上古时期,当时的人皇想要长生不老,便去寻了天珠,后果真得道成仙。”   石磊拼凑起了他们沿途找山神土地听到的最完整的故事:“神树的第一个果实,被上古时期一个皇帝捡到,这皇帝为了能够长生不老,以全国百姓的气运为交换,打开了登天的天梯。”   玉州张大了嘴:“举国百姓的气运?”   石磊点头。   “不可能的,就算找到了这个天珠,时延也不会用百姓的气运来换的,我也不会同意的。”玉州知道时延是个好皇帝,他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百姓的事情。   这也是容叔他们没有再继续去问而是回到京城的原因,这个东西,就算是找到了,给时延时延不会用,给符心符心用不了。   “我们再想想其他的方法。”想清楚这件事之后,他们还是让玉州回雾鸣山去看看,想着既是神树,或许能够有别的方法帮他们,但无奈,像是传说也只是传说。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低迷,还是玉州活跃气氛:“时间还有很长,我们再慢慢找呗?”   两人一狐勉强地笑了笑。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你的安全,别我们想到办法了,你先被人炖了。”容叔气呼呼地开口。   玉州赶紧说:“我昨晚梦见了,我看到了想抓我的人,他有一双异瞳,一黑一白。”   “异瞳?”容叔皱起眉头。   玉州点头:“我只看到了这个,别的就是一片黑,全是黑气,看不清楚。”   容叔和石磊对视一眼,两人手上使了个诀,把这间看似十分坚固实际上哪哪都是漏洞的屋子设上了结界。   玉州欲言又止:“我,我晚上可以去找时延睡觉……”   容叔冷笑一声:“他的身边能比我们的结界更能保护你是吗?”   玉州赶紧投降:“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昨晚,我没出事,是不是因为有时延在我身边?”   容叔白他一眼:“那只是因为人家没有找到你而已。”   玉州讷讷地不敢说话:“那要不要,你们今晚留在这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石磊点头:“这是个好办法能,能打探一下虚实。”   文川在跟肃亲王谈完事情之后,抱着狐狸离开了亲王府,容叔和石磊也跟在后面离开,玉州没什么事做,一下午的时间都陪在肃亲王妃的身边,替她抄一点简单的经文。   很快就到入夜的时间,玉州没让小枣在屋里伺候,也吩咐他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的屋子里还坐着容叔和石磊两人,他们都是用瞬移之术,从相府到了王府里,符心本来也想跟着一起,被容叔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桌上摆着下酒菜和好酒,容叔正在闷闷地喝酒,他化形初始便是一张仙风道骨的老脸,经历了这半年在外的奔波,显得更沧桑了一些。   玉州被他强制着要求打坐修炼,分心就会被他用树枝抽背,只好委委屈屈地继续修炼。   夜色渐渐深了,玉州打坐进入自己灵台,两耳不闻外间事。   容叔石磊也同时打坐。   京城的春天历来都是干旱的,在先前的雪停之后,京城就再没见过一点水汽。   而就在此刻,天空突然落下一道惊雷,随后就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容叔和石磊同时睁开眼睛,有东西在慢慢地靠近他们的结界。   两人的默契自然不必言说,立刻毫无声息地收起了结界,两人隐匿气息,看着那黑气慢慢袭来。   玉州浑然不知。   在黑气即将接近玉州的时候,容叔和石磊两人两道灵力缠住那道黑影。   那黑影似乎一点也没有惧怕,跟他们二人缠斗起来,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山中精怪,还不如那皇帝身上的紫气有威胁。   他却没想到,那两道灵力,一道刚毅,正面与他硬刚,另一道柔婉,每一招都往他要害处走。   他应对起来逐渐吃力,并且能感觉到他自己本身的一部分力量,像是一直在被这两道力量的其中一个吸食。   黑影只是他精神力量的一部分,但这两个山中精怪竟然如此难缠,黑影不恋战,立刻抽身而去。   容叔一道禁制落在黑影之上,在驿馆操纵黑影的大巫突然喷出一口血。   肃亲王府中,玉州正拿着匕首准备割头发给容叔和石磊泡参汤。   “你们有没有事啊?有没有受伤啊?”玉州自责极了,他们叫他修炼他就好好修炼,没发现他们都打成那样了。   容叔却跟没事人一样,他甚至觉得这一斗,他的灵气比从前还充裕了许多。   他看着玉州给他泡的参茶,有些嫌弃:“你头发都没洗吧?”   石磊不如他轻松,但也并没受什么伤:“我们没事,你别担心,这样看来,这人不足为惧。”   玉州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不用被人炖了。”   容叔却还是觉饿有些奇怪:“跟它交手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力量在往我身上钻。”   玉州睁大了眼睛,如临大敌:“他不是给你下毒了吧!” 第47章   容叔以为玉州在皇宫里生活这么久了, 人会变得聪明一点,没想到比以前还傻了一些,也不知道那个皇帝是怎么养的。   他们把玉州弄的参汤喝下去, 两个人觉得身上的灵力比先前还要充足一些。   “那黑影身上的气息稀奇古怪的。”榕树说, “有些很纯粹的天地灵气, 还有就是闻到过的那种腐朽的恶臭味。”   玉州还是懵懂,就听见榕树说:“短时间里他应该不敢再来了, 我在他的身上设了一道禁制,日后若是白日相见, 也能认出究竟是谁。”   玉州坐在他们的旁边,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想问的问题:“你们明明比我晚化形那么多, 为什么你们的法术比我厉害那么多?我现在就只会个遁地术而已。”   “虽然我们比你晚化形, 但我们生出灵智的时间比你早得多了。”石磊说,“我跟老树两个, 应当是整个山里最早生出灵智的。”   “还有就是,明明咱们都是山里没见过啥世面的, 但是你们怎么能知道那么多事?”玉州从很早以前就想知道,榕树是怎么知道那些有趣的故事的。   榕树也愣住了, 他看向石磊:“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石磊同样很懵:“我怎么知道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三人面面相觑,玉州犹豫着说:“你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神树吧?”   榕树一口回绝:“怎么可能?我要是神树我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玉州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自己的脑子有点捋不过来了, 他犹豫着说:“我要去找时延。”   榕树生出了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慨:“去吧,你待在他身边也好。”   时延的身上有金龙紫气护体,寻常邪祟也近不了他的体,玉州跟着他也没什么坏处, 反而还能护着他。   玉州在他们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化成了一缕烟,往时延那里去。   一见到时延, 玉州就赶紧说:“今晚真是太惊险了……”   他说得手舞足蹈,时延却听得心惊胆战,把玉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你没事吧?他们也都没事吧?”   玉州点头:“没事的,容叔他们超厉害的。”   他又把容叔他们说的那些事情告诉时延:“我替你回绝了,我知道你绝对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牺牲别人的人。”   时延点头,他宁愿自己死后去阎罗殿和阎王孟婆对峙,也不会去牺牲什么百姓的气运。   “我记得小时候读了一些野史话本,曾经看到过关于类似的史实,曾有太古皇帝上炎,励精图治,国富民强,上炎皇帝在年老时,欲求长生之法,后面史书没记载上炎皇帝的结局,但他的朝代被颠覆,异族铁蹄踏进皇城,肆意屠杀城中百姓。”   那时时延刚恢复一个皇子的待遇,在那段时间,他看了很多书。   玉州惊呆了:“所以这就是以百姓献祭他的长生之路吗?”   “但我读的是野史,并不知道是否是属实。”   玉州盘腿坐在床上:“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放弃找这个神树了?”时延安慰他,他能看得出玉州对自己没有找到神树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我觉得我还能活很长时间,符心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或许在以后,就能想到办法了呢?”   玉州点了点头,但还是想:“我要不要再去一趟广灵寺求个签,让住持帮我解一解?”   时延只当他病急乱投医:“想去就去吧,但是不能一个人去,现在外面很危险。”   玉州点头,天色已经很晚了,他催着时延睡觉,时延顺着他的意思躺下,搂住他。   今晚的事情太多,玉州有些睡不着,又问时延:“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那个可能会开战的地方怎么样了?”   “战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起来的。”时延轻声跟他说,“九集部落的首领阿依鸣近日来了京城,朕打算在仪典完成之后,跟他聊聊。”   玉州嗯了一声,这些事对他来说还是太复杂了:“能不打仗就尽量不打仗吧?刚刚听你说的那个,太可怕了。”   他说话已经迷迷糊糊,时延也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第二天还是一样,玉州跟着上早朝的时延一起起床,随后再回到王府里。   用过早膳之后,玉州跟肃亲王说想要去一趟广灵寺,肃亲王自然没有意见,说要安排仪仗,玉州摇头拒绝,他并不想兴师动众,所以只是带着小枣和小源。   想到自己出门可能会危险,又让晴彩去相府传信,说自己要去广灵寺,让容叔和石磊方便时过来一趟。   广灵寺香火旺盛,玉州也不是以君后的名头来上香,所以寺里并没有清场,玉州做了点伪装,倒是也没太引人注意。   玉州问了带路的僧人,想见住持,僧人知道住持年事已高,本想拒绝,但旁边是来的是住持身边的小沙弥,说住持请这位公子过去。   玉州点了点头,跟小沙弥往住持的禅房里去,在路上碰到一个个子很高的香客,玉州心里有事,没注意自己的脚步,跟那香客撞在了一起。   玉州感觉到自己脖颈上一疼,小枣赶紧把他扶起来,看着他的脖子上有一丝血痕,立刻紧张起来。   那人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玉州才发现这是个哑巴。   玉州摸了摸脖子看了一眼,只是一丝丝的痕迹,没什么大碍,他看着那哑巴可怜兮兮的样子,按住小枣的手:“我没事,让他走吧。”   他的自愈能力极强,几乎是一会儿伤口就愈合了。   这个小插曲玉州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对这件事的印象也就是那哑巴可生得可太高了,那身量比时延只矮了一点点。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禅房外,小枣不便进去,便在一边等着他。   住持的身边燃着檀香,手中捻着佛珠。   “住持。”玉州双手合十,朝住持做了个揖。   住持受了他这一揖,浅浅颔首:“君后。”   玉州坐在他的身边的蒲团上:“上次住持祝我所愿皆所得,想问问住持,现在依然如此吗?”   住持的目光平静而慈爱:“君后所求何事呢?”   “我想知道,我所寻之物,究竟在何处。”玉州直接了当地问。   住持说:“它就在你的身边。”   玉州睁大了眼睛。   “神山雾鸣,育有天珠,天珠遗失人间,天道震怒,神树被抽去神根,只有寻回天珠,才能重具神格。而雾鸣山开了灵智的生灵全被抽去灵智,山中灵气也慢慢消失,神山也就变成了普通的山。”   “可是,可是雾鸣山,开了灵智的生灵很多,而且,不是说,上古之时就已经有人得到了天珠了吗?”   住持摇头:“凡人无法探知上神之事。”   玉州还想再说什么,住持已经入定,不再言语。   玉州从禅房里出来,正巧碰上来找他的榕树和石磊。   “你还敢到处乱跑,真不怕别人把你抓去啊。”容叔说。   “你不是说他受伤了吗?应该没办法来抓我吧?”玉州赶紧说,“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刚刚住持跟我说的话。”   石磊说:“什么话?”   玉州把刚刚住持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后玉州和石磊的眼神都落在了容叔的身上,容叔被他们看得心头发毛:“你们该不会觉得,我就是那个神树吧?你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我有一点神树的样子吗?”   玉州撑着头看他,跟石磊交换眼神,他确实不像是神树的样子,看着仙风道骨的样子,其实很不着调。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小树苗的时候咱俩就认识了。”容叔看着石磊,“我要是神树,我还能比那两个兔崽子晚化形吗?”   容叔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雾鸣山如今灵气旺盛,山中开了灵智的生灵也很多,并不像住持说的那样。   那就是住持也弄错了?毕竟他岁数那么大了,再说了传说玄之又玄,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听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玉州打起精神:“不管你是不是神树吧,你都是我们山里的老大。”   容叔拍了怕玉州的脑袋。   他们在广灵寺里吃了斋饭,容叔和石磊把他送回了肃亲王府里,两人回了相府,继续去商量之后的事情。   玉州也在肃亲王府里,陪着王妃说了会儿话。   京城驿馆中,九集部落的院子在最深处,其中跟着来的大巫的房间更是在最远处。   他平日里几乎不与任何人交集,只偶尔和阿依鸣说几句话。   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哑巴仆人伺候他的衣食住行,哑巴仆人从外面回来,把手中的玉瓶交到大巫的手上。   “这就是他的血?”   哑巴仆人点头。   大巫闻了闻这血的味道,只觉得这血带着甜香味,是这世上最甘甜最美好的东西。   大巫笑起来,本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复杂,这个人参精的身边那两只精怪竟然能与带着神力的他相抗衡。   既然他捉不到人参,那就让人参自己来他这里。   那个上千年的人参,身上有着人皇的贵气,还有着他与生俱来的灵气,甚至还有些百姓对它的信仰和愿力,它受天道偏爱,只要将它献祭给天道,那么自己所求之事就一定能得偿所愿,不枉他等了这么多年!   昨夜的缠斗对他本体的损伤并没有那么大,但无形中有道力量吸食他的神力。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尽快把这个人参抓回去献祭了才好。   他所有的祭品都准备好了,只差这最后一件神物。   献祭之后,他便能永生! 第48章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十分平静, 玉州还有成亲的事情要忙。   二月十四,礼部着手大婚的第二项准备事宜,纳彩, 问名。   二月十五, 请期。   请期之后昭告天下, 大婚仪式定在三月十四。   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好在大婚典礼从去年开始就在筹备, 礼部章大人熟悉一切仪典规程,时延也很放心把这事交给他。   风平浪静之后, 玉州每天白天在肃亲王府里,夜里就遁地去找时延睡觉, 天亮之后再回来。   那道黑气从那晚跟容叔他们缠斗过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但他们还是不放心,又转头住进了王府, 只是他们不大出门,两个人成天也不知道再忙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三,离大婚只有一天。   玉州还是照旧想要晚上跑去时延那里跟他私会, 结果今晚被拦了下来。   容叔坐在一边:“他们人类有规矩,成婚前不能见面, 你就忍忍吧。”   玉州的嘴嘟着能挂油壶,他带着怨念地说:“你什么时候又信了人间的传说啊?”   容叔白他一眼:“我是为了谁?”   玉州便不再说话,容叔和石磊住在玉州旁边的屋子里,玉州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他要成亲, 所有的人都比他还要忙,只有他一个闲人, 小枣早就被王妃拉去干活,每天都早出晚归。   他在前一段时间已经忙完了,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司制坊拉他试朝服,而且不止一件,听说成亲那天,他要换好几套衣裳呢。   不过他的折磨仅限于此,衣服试完之后就可以闲下来了。   明天就要成亲了呢。   玉州捂着自己的心口,里面满满当当地,装了很多人。   但占据最多位置的还是时延。   要成亲了呢,真好。   玉州慢慢地睡着了,他能感觉到,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觉得自己刚合上眼,就被小枣的轻声细语叫醒。   玉州掀开眼皮,屋子里黑黢黢的:“这么早?”   小枣把他扶起来:“要穿朝服。”   玉州记得自己被朝服支配的恐惧,他慢慢地爬起来,一边的晴彩就掌了灯,整个人房间里顿时亮如白昼。   对于做提线木偶这件事,玉州已经有了经验。   曾嬷嬷在一边叮嘱他:“一会儿到了吉时,会有礼部官员,捧着金册金宝相迎,需得躬身接过,随后仪仗绕城一周,进入宫里。”   玉州看向曾嬷嬷:“时延不来接我吗?”   曾嬷嬷已经懒得再跟玉州说直呼陛下名讳是大不敬行为,她说:“从前没有过先例。”   玉州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好心态。   “进宫之后,先进坤宁宫,随后换下常服,随陛下参加宫宴,宴请使团百官。”   “宫宴结束之后,陛下留宿坤宁宫,就算是礼成。”   玉州心想这并不是多么复杂的流程,为什么要从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等玉州穿朝服,坐在梳妆镜前面的时候,肃亲王妃过来了。   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这会儿面上带着慈爱的笑:“陛下让臣妾来给君后束发。”   肃亲王妃拿起放在桌岸上的梳子,轻轻地落到玉州的头发上:“臣妾这一辈子,要说起来,也算很是幸运。”   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太幸运了。   小吏之女,嫁入了亲王府,肃亲王洁身自好,即使她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儿,王爷也没有纳妾。   三个女儿知书达理,夫家不是大富大贵,但都是脚踏实地的人,整个京城,应该没有比她更幸运的人了。   “一梳到尾。”肃亲王妃,口中念念有词,“白发齐眉。”   玉州听着,觉得眼睛有些酸,他是天地生养,不太懂得什么血脉亲情,但这一刻母亲这个词,在他的心中有了具体的形象。   很快他的发髻梳好,又是一顶沉重 冠落在他的头顶上,玉州缩了缩脖子,曾嬷嬷便怕了拍他的背:“要注意仪态。”   玉州立刻端正仪态,送他出门的是肃亲王的一家,三位郡主此刻都站在他的身后,她们的长相都随了王妃,不是绝美,但让人觉得亲切。   容叔和石磊没有官职,晚上的宫宴他们不能参加,不过今日在王府也有宴席,王府里的人知道他们是君后的好友,虽然有点奇怪和不搭调,但还是将他们奉为上宾。   明梓郡主的身边还带来了去年刚出生的孩子,正是不太安分总在往上爬,肃亲王妃跟玉州说话的时候,她抓住了玉州的手指。   玉州兴奋地睁大眼睛,这是人类的幼崽,香香软软。   他本想从自己身上给这个孩子拿点什么,但无奈他今天身上没有能给出去的东西,他只能把手指贴在小孩子的额头上:“愿你一生,平安顺遂。”   明梓郡主把孩子接过来,给玉州行了个礼。   吉时到了,玉州扶着小枣的手,从肃亲王府正门出门。容叔和石磊送他到门口,今天是个好日子,容叔说:“小人参,好好的。”   玉州朝他们笑:“我明天再出宫来找你们玩啊。”   看着他离开,容叔说:“还跟个孩子一样。”   石磊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   容叔一下炸毛:“我哭什么?这有什么能哭的,这是喜事好吧,倒是你,心是石头做的,你懂什么。”   石磊也不生气,听着燃放起来爆竹声,无端地又生出了些不安。   看着玉州的仪仗离开,明梓郡主看向自己母亲的肚子:“娘,有请太医看过吗?”   肃亲王妃点了点头:“太医说,很可能是个男孩儿。”   明梓郡主看向两个妹妹,她们可能不知道,但明梓是知道的。   当年为了消除陛下的猜疑,她们三个又都是女孩儿,所以父王在三妹出生之后,向陛下请旨,待到他老去之后,便收回肃亲王的爵位。   但,现在肃亲王府即将要有世子出生了,就不得不为这个孩子考虑一下了。   肃亲王妃朝明梓摇了摇头:“今日高兴,不说别的。”   玉州随着仪仗走到了肃亲王府的正门,本来女子出嫁,是要由娘家的兄长背出门,但玉州是男人,肃亲王府里都是姐姐妹妹,他也不在意,所以是自己走出去的。   走到正门的时候,玉州才发现围观的百姓比上次还多,他站在原地,礼部的官员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他听不太懂,去看小枣。   小枣轻声说:“大意就是在赞美歌颂您。”   玉州大惊,夸他要夸这么久?他可是看到了,那个人手上对的纸,那么厚一沓呢!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婚礼在晚上,他们一大早就开始这么折腾,因为这个礼部官员他在这儿唱就唱了快一个时辰!   玉州的腿都快站酸了,思绪也不知道都飞到哪去了,等听到喧闹声才回过神,发现时延来了。   玉州记起曾嬷嬷说时延今天是要早宫里等他,但这会儿时延出现在了这里。   他身上跟玉州是同样款式的朝服,但时延穿得更挺拔俊朗,他的面上带着笑,手里接过了礼部官员手里的金册金宝,在礼部官员唱完之后,走到他的面前,将东西递给他。   玉州有些愣地接了过来,曾嬷嬷在一旁提醒玉州行礼,玉州把金册金宝给了一边对的小枣,想跪下行礼,被时延抬起了手。   “朕说过,你不用跟朕行礼。”   玉州笑起来。   随后就是曾嬷嬷说的,君后仪仗绕城一周,接受万民的祝福与朝拜,玉州在先前就跟时延说过,不想要别人跪他,但阻挡不住百姓的热情。   他们从肃亲王府出发,绕完整个京城已经快午后了。   玉州:好饿。   好在进宫之后,时延宴请使团百官,他有短暂的休息和换衣服的时间,趁这个时间,小枣赶紧给他垫了垫肚子,又马不停蹄地给他换朝服。   “一会儿的宴会上有很多外族和别国的使团,咱们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反正都有陛下,您只需要笑就行。”小枣边给他换衣服,边叮嘱他。   玉州嘴上不停:“知道了知道了。”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玉州换好了衣裳吃饱了肚子,这会儿要去宴会厅里和时延一起宴请各国使团。   时延在偏殿休息,等到他之后才和他一起入席。   玉州看着这个偌大的宴会厅里,好多他从来就没看过的面孔,想找时延说悄悄话但时延没空,玉州只能保持微笑,该举杯的时候举杯,该点头的时候点头。   等三巡酒过,时延才凑到他身边:“想说什么?”   玉州悄悄往时延身边凑:“那边那个人,长得好像座小山。”   时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就是九集部落的首领,阿依鸣。”   玉州点了点头,对他的印象不太好,毕竟是他要跟时延开战。   “他身后有个人?”   时延也看过去:“应该是吧。”他招手叫来行中,行中去核实了一下。   “陛下,那是和阿依鸣首领一起来的,听首领介绍是他们部落的大巫。”   大巫?   玉州听这个名字就觉得不舒服,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好不容易熬到宫宴结束,玉州收到了礼物若干,回去的时候都让小枣给他登记。   时延还要跟那些使团的人寒暄,玉州跟着小枣一起看礼物。   都是些冰凉华丽的,没什么心意的东西。   小枣写到了九集部落的礼单,玉州凑过去。   “这是什么?”   小枣看了一眼:“说是什么天然碧血石。”   玉州看着那块艳红如血的石头,心跳骤然变快,一股烦躁感爬上心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宫殿他不熟悉的缘故。   本来他以为自己是要继续住勤政殿,但是曾嬷嬷说今晚是第一晚上,必须要住在坤宁宫。   玉州移开眼睛:“小枣,把它收起来。”   小枣赶紧把东西收下去,没一会儿时延终于回来所有人都退到了寝殿外。   寝殿里红烛袅袅,床上龙凤被交叠。   见到时延的时候,压在玉州心口的那点闷气终于消散,他凑过去,把头枕在时延的肩膀上。   “累了?”   玉州点头:“好多事情。”   “就这一次了。”时延给他按了按额角,“看完礼物了吗?”   “看完了,没什么新意。”玉州跳到他的身上,时延就把他抱回了床上。   今天是他们的新婚夜。   虽然再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了,但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日子和氛围,让两个人无端地生出了一点害羞的情绪。   玉州把头埋在时延的胸口,但刚才那种气闷的感觉又回来了。   时延见到玉州的脸色不太好,立刻抱着人起来:“怎么了?”   玉州不断地呼吸,给自己顺气:“我不知道,从我看到那个什么石头开始,就很不舒服。”   “叫太医吗?”   玉州往他怀里靠了靠:“离你近点会好一些。”   时延在担心玉州,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玉州因为今天起得太早,又不太舒服,所以寝殿里只留了一对龙凤烛。   玉州睡在时延的怀里,眉头皱得紧紧。   时延一直注意着玉州的情况,在夜逐渐深了之后也合上了眼睛。   玉州在睡梦中觉得自己像是在被烈火炙烤,他想睁开眼睛但怎么也睁不开。   玉州□□出声,但时延像是没有听见。   等玉州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之后,才发现自己变回了人参本体!   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人参本体从床上漂浮了起来,他没办法说话,只能随着那道无形的能量飘走。   玉州用尽全力,终于在飘出窗户的时候,在窗边碰掉了自己的一根根须。   随后他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第49章   时延在子时惊醒过来, 怀中空无一人。   “玉州?”   时延起身,偌大的寝殿没有一丝回应。   “行中。”   行中赶紧进来,将寝殿的烛火全部燃起:“陛下。”   “看到君后了吗?”   行中摇头:“奴才一夜没睡, 没有看见君后出来啊。”   今夜是行中轮值, 他在轮值的时候几乎从来不睡觉, 今夜又是大婚,他就更加睡不着, 寝殿很早就没了动静,他在外间喝着茶, 倒也悠闲。   时延迅速冷静下来:“立刻派人去王府,请上次那两位君后的亲人进宫。”   行中点头, 迅速地吩咐下去。   时延想起晚间睡觉的时候玉州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他又叫来了小枣:“他晚间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枣刚从床上爬起来, 整个人还有些懵,看到时延有些发红的眼睛, 他也立刻回忆起来:“昨夜,我们一直在看礼物, 并没有什么……”   “不对,君后看到一个礼物的时候, 说不舒服,让我赶紧拿开。”小枣找到玉州私库的钥匙,从里面迅速地找到那块玉州看了一眼就让他赶紧拿开的石头。   “就是这个。”   时延看着小枣手上的那块艳红的石头,那红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又像是生出了爪牙, 诡异至极。   “这是谁送的?”   小枣立刻回答:“是九集部落送来的,说是叫什么天然碧血石。”   又是九集。   时延召来影卫首领:“你们迅速去九集住的驿馆里, 严加看守,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   他又问小枣:“这些日子,君后可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因为这段时间玉州都在肃亲王府里,他知道有危险,所以基本都在榕树和石磊的陪伴之下,并没有单独行动过。   小枣有些慌,但脑子又无比清醒:“奇怪的人,奇怪的人……”   “对了,一个月之前,君后去广灵寺,在路上撞到一个个子很高的人,是个哑巴,当时君后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划到,有了一点血痕,但君后说不碍事,等我们从广灵寺出来,君后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所以我们也就没记得这件事了。”   时延估计了一下信儿应该已经带到了肃亲王府,怕榕树和石磊突然出现吓到小枣,从而暴露玉州的身份,于是让小枣出了寝殿。   时延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环视整个寝殿,想找到一点痕迹。   终于在窗边,看到了掉落的一截人参根须。   时延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屋里就多了两个人。   “怎么回事?玉州不见了?”石磊看着时延,环视着整个屋子,是那股子腐朽的味道。   容叔直接把窗打开,那股腐朽味道终于散尽,看到时延手里的人参根须,又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那块诡异的石头。   “原来是这样,真是些歪门邪道。”容叔说,“他被人强行变回人参抓走了。”   “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抓走?”石磊百思不得其解。   容叔哼了一声:“那石头上有玉州的血,那边估计有个什么阵法,以血为引,他没办法抗拒。”   “本来在你身边他应该不会被抓走,但这个屋子你们是不是不常住?紫气太淡了,难怪一抓就能抓走。”   时延:……   “朕知道是谁抓了他,现在要怎么做?”   榕树说:“我跟老石两个人去就行,你只是个凡人,也帮不了什么忙。”   他说完两个人就又不见了。   时延没有办法在宫里被动地等消息,他换了身衣裳,也跟着出宫到了驿馆里。   *   玉州恢复意识之后,才发现自己被装在一个黑布袋里,他尝试用自己学到的法术想重新变回人,但无奈怎么尝试都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是谁抓了他。   好在他的根须能动,黑色布袋的结没有系得很紧,玉州根须很多,一根须须探到了外面,几拱几拱便把不结实的结给拱开。   只是他的人参脑袋刚刚伸出去,就看到了那双黑白的异瞳,玉州吓了一跳,从桌上落到了地上,摔掉了两根人参须。   大巫把它从地上提溜起来,动作粗鲁,玉州的叶子掉了好几片。   “也不知道这么蠢的东西,何以能得到天道如此偏爱。”大巫的手抓着玉州,把它放到眼前,玉州根须乱颤,毫无还手之力。   玉州快气死了,他从化形开始,就没有人这么对他,只是无奈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被人捏着脖子。   “大巫。”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巫随手提着玉州,把门打开,玉州就看到了那个像小山一样的九集部落首领阿依鸣,他在大巫的手里,不敢乱动,怕被人知道。   “首领何事?”大巫一只手关上房门。   “大巫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咱们何时可以离京?”阿依鸣低着头。   “已经办好,明日便可离开。”这个人参毕竟是君后,留在这里就多一点风险。   阿依鸣却说:“中原皇帝后日召见我,我想若是能不战,还是不战吧。”   这些年没有战争,日子过得就很艰难了,若是再有战争,九集这个传承了成败上千年的部落,很可能就在他的手上消亡。   中原皇帝不想战,他自然也不好战,尤其是这些日子,看过了中原百姓的安居乐业,他的心就更加动摇了一些。   大巫被罩袍遮住的唇角下压,很是不高兴。   他看了一眼自己提在手上的人参,计上心来:“您要不要看看,这个祸乱人间的妖物?”   玉州听见了他的话,很想破口大骂,我就是个人参,我能怎么祸害人间?把这个世界熬成一碗巨大的参汤?   他感觉到自己被大巫提起来,随后他就看到那个像小山一样对的阿依鸣首领,蹦得起码有三尺高:“这,这是什么怪物?”   玉州?   嗯?你们九集部落连人参都没见过吗?   玉州自然不知道,在阿依鸣看来,此时的玉州就是一个坑坑洼洼的肉球,上面还长着四五只眼睛,让人十分恶心。   大巫随手把玉州扔到角落里:“首领,您忘了九集的百姓了吗?此妖不除,苍天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您忘了冻死的族人了吗?您忘了冻死的牛羊,和被中原人杀死在战场上的人了吗?”   被扔到一边的玉州:?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冻死的族人和牛羊,跟我一个人参有什么关系!还有战场上死的人,不是你们执意要战争才会死吗?   他觉得好大一口锅从天上飞过来。   “只要向上天献祭了这妖物,九集之危可解。”大巫一锤定音。   阿依鸣一眼也不敢往玉州的方向看,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吐出来,中原皇帝时延,喜欢的竟然是这么恶心的妖怪吗?   他离开了大巫的房间。   玉州缩在角落里,刚刚大巫那一扔,他的根须又掉了一点。   大巫走过来,把玉州提起来就听见外面的动静,哑巴仆人进来,比了手语,玉州看不懂。   大巫咒骂了一句,打算带着玉州直接离开,他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取到了,留不留在九集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   若是能因为这件事情让中原和九集开战,九集再死更多的人,他成功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   于是大巫更不管不顾,抓上玉州,带着哑巴仆人,化成一缕青烟就离开了驿馆。   赶到驿馆的榕树和石磊晚来了一步,他们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来晚一步。”   不过没关系,他们跟玉州之间能有感应,不怕找不到人。   他们循着跟玉州的感应,终于在京郊截到了他们。   大巫索性不走了,看着跟来的两道身影,嗤笑一声:“两个不知死活的精怪,想坏我好事?”   石磊从不逞嘴上的强,接着就是一道灵力砸在大巫的身上。   容叔立刻跟上,他跟石磊两人是成千上万年的好友了,默契自然是不在话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先把玉州抢回来。   大巫自然也是看出了他们的顾忌,也怕在他们缠斗的时候把玉州扔给了哑巴仆人。   玉州:!   大巫本人的灵力要比那日的黑影更加强大,容叔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神力,只是在缠斗中大巫要对容叔下死手的时候,那股神力却涣散了,让容叔有了反击的机会。   他的手上出现了他的本体做的剑,有些招式他从来没使出过,但第一次用就像是曾经用过千百遍,招招狠戾。   大巫的黑瞳颤抖一下,心中一慌,石磊的攻击立刻跟上,似乎有千钧之势的重力袭来,在两人的夹击下,大巫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容叔和石磊两人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力竭而停下攻击,在他单膝落地的时候石磊化为原型,直直地撞在了大巫的身上。   大巫一口血喷出,他凝聚自己全部的力量,驱动自己身上的神物之力,他献祭了那么多,等了这么多年,神物早就与他合二为一,两个不知所谓的妖精,还妄想与神抗衡吗?   他闭目施诀,此刻狂风大作,容叔和石磊顿住,他们看到大巫那一黑一白的那个白色的瞳孔竟然从他的眼眶脱出。   一边被哑巴仆人抓住的玉州也傻眼了。   那白色的瞳孔升到半空,晕出月白色的光华,大巫操纵着那个珠子,放出强大的灵力,朝着容叔奔来。   那是神物,石磊想,榕树一定扛不住,玉州也扛不住。   他身形一闪,如一道青烟一般先去抓住了哑巴仆人,玉州还在他的手中,随后立刻闪回,化为原型,将两人护在他的身后。   他是石头,自然能扛得住。   只是想象中会被撕裂的痛感并没有出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灵力穿过他的身体,全都落在容叔的身上。 第50章   那些神力落在容叔的身上, 却没有带着攻击力,反而像是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归家的路,有些急切, 又有些委屈。   容叔伸出手, 那些力量就欢欢喜喜地落在他的指尖, 随后全都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大巫目眦欲裂,他借用一次就要受好几倍反噬力道的神力, 这会儿像是迫不及待地往一个精怪身上涌去,没有反噬, 甚至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他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哑巴仆人抓着玉州, 赶紧跑到大巫的面前。   大巫一把推开他, 他恶狠狠地看着容叔:“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得到大巫释放的神力的榕树也有些懵,那些神力对他似乎很熟悉, 没入他身体的时候,为他增续了许多力量。   而大巫的那个刚刚释放能量的眼珠, 也不再受他控制,迫不及待地飘到了容叔的面前。   大巫不断地施诀施法, 却没有办法再控制那个珠子,他似乎是发了狂, 想要再把它抢回来,但还没靠近那珠子,就看见那珠子整个没入了容叔的身体里。   玉州惊呆了,而石磊此时, 紧盯着那哑巴仆人, 在他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的时候,一把从他手里把玉州抢了过来。   “不!”自己永生的最后希望被化解, 大巫整个人都暴起,他化作一缕黑烟直冲容叔面门,但没近到容叔的身,就被容叔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那股力量太强大,撕裂了大巫身上的黑色罩袍,于是他们都看到了大巫被罩袍包裹下的身子,竟然是一具白骨!   跟着他们脚步来到这里的还有时延和阿依鸣。   阿依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敬重的,信服的大巫,竟然也是个怪物。   大巫的白骨挣扎着,眼底恨意滔天:“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石磊看出容叔身上的力量有些紊乱,他看到跟来的时延,顺手把变回人参的玉州扔到时延的怀里,随后看了一眼容叔。   容叔立刻把大巫朝他的方向扔过来,随后自己开始打坐,在大巫被扔过来的一瞬间,石磊变回原型,死死地压制住了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大巫。   阿依鸣看到被时延捧在手心里的玉州:“这是……”   玉州还是没办法变回人形,不知道那大巫施了什么法术,他看那小山一样的首领在看他,他立刻钻进了时延的袖子里。   “首领,你该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妖邪。”时延嘴上跟阿依鸣说着话,手一直在轻轻地抚摸玉州的根须,他仔细地摸了过去,发现他的根须少了好几根。   “大巫世世代代生活在九集……”阿依鸣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住的骷髅,就是他们九集一直信奉的大巫吗?   时延不欲与他多说,他把袖子里的玉州扒拉出来,仔细地看了看,他果然没有摸错,玉州多了几片枯叶,根须少了一截。   玉州用叶子缠住他的手腕,以示安抚。   随后他们看到原地打坐的榕树身上升起点点金芒,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显得十分耀眼。   玉州趴在时延的肩膀上,细细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应该在相府里睡觉的符心也来到了这里。   符心也守在容叔的身边,不住地转圈,有些焦急。   石磊倒是没有太担心,他只是压制着少了一只眼球的骷髅架子,没有多费力。   所有人都在等打坐的容叔。   从那个眼珠子跟容叔融为一体的时候,容叔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撕扯,无数的片段朝他的脑中涌去。   一时间太多的东西,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在石磊看向他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石磊的意思,就地打坐。   那一帧一帧的片段,慢慢地像一幅画卷一般展现在他的面前。   先神带着笑意,将还是一颗种子的他埋进了雾鸣山的土地里,雾鸣山灵气充裕,他生长的时间比普通植物都要快些。   很快他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此时天崩地裂,先神以身补天,消散的神格散于世间,天道应运而生。   他在雾鸣山中度过了许多岁月,而在他化形之日,世上第一枚天珠诞生。   他带着天珠游历上古世界,山中精怪从未见过山外的一切,他对一切都好奇,在世间的游历增加了他很多的阅历。   他虽是神树,但太过天真,在上炎皇帝的哄诱之下,将伴生天珠交给了他。   念在他天真无知,天道并未重罚,只是将他禁足于雾鸣山。   他在镜花水月中看着那一城的百姓被屠,浑浑噩噩,再不敢出雾鸣山。   时移世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山中待了多少岁月,第二枚天珠终于降世。   他却并未如第一次化形那般欣喜,也并不想再出山。   那珠子并不安分,不想被拘在雾鸣山中,但天珠不敢离他太远,只整日在雾鸣山中游荡。   他总是封闭五感,不念不求,最终,有人闯入了雾鸣山,带走了第二枚珠子。   天道十分震怒,那时雾鸣山中开了灵智的生灵无数,皆被天道抽去灵智,灵气也都绕开雾鸣山。   而他在天道的震怒的雷暴下,被抽去了神根,变成了一颗籍籍无名的小树苗。   而他在被雷暴猛击的时候,他身侧的一株人参,颤颤巍巍又不自量力地地想帮他挡掉了一点雷击,但在雷劫落下的时候,人参便灰飞烟灭。   雾鸣山不再是神山,山中没有开智的生灵,也没有浓郁的灵气,死气沉沉一片。   容叔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大巫的面前:“上千年前,你踏入雾鸣山,偷走天珠。”   大巫剩下的那只眼睛不断颤动:“你,你是……”   容叔从胸口析出那枚天珠,晶莹的光华流转,映照着大巫那张变形扭曲的脸:“你想效仿上炎,但你没有上炎的条件有一国可以献祭,你没有办法掌控天珠的力量。”   “所以你去到了那些极其信任上天的部族里,一边献祭他们,保持着你和天珠之间的平衡。”   “但你会老,你活着,但你的肉身腐朽,你不满足于这样的长生,所以你献祭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这上千年来,你献祭得已经足够多,你只差这最后一步。”   “但偷来的东西就是偷来的。”容叔走过来的时候,石磊就已经让开了身子,容叔扼住大巫的骨架,“你现在,准备好去见那些,被你献祭,而永世不得超生的人了吗?”   大巫的喉咙发出赫赫的声音,他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你,你是神树……”   容叔手一挥,他那具白骨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而他挥开的地面,生生地破出一条口子,无数的阴灵朝上爬,抓住了大巫的灵魂,被生生撕碎。   在世上存活了千年的大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亡。   容叔转过头,看到趴在时延肩上的玉州,只是轻轻一点,玉州就从人参变回了人形。   玉州难掩自己心中的激动,他拉着容叔的袖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完全不敢置信,住持说的都是真的,容叔就是神树!   变回了神树的榕树好像一下子变得很不一样了,玉州拉了一会儿他的袖子之后,怯生生地收回来手,随后还把他的袖子上耳朵褶皱整理好了,退回了时延的身边。   “你那副样子是在干什么?”容叔白了他一眼,“我不是雾鸣山的老大了吗?”   玉州嘿嘿地笑了一下:“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我有点害怕。”   容叔随后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我还没有太恢复完全,明日再来寻你。”   玉州点了点头,就看见容叔和石磊两人离开了原地,整个林间只剩下四分五裂的罩袍,一个哑巴仆人,和时延玉州,还有阿依鸣。   玉州觉得阿依鸣已经快碎了,他没想到自己整个部族如此信任的大巫,竟然是个怪物。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样神妖大战,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了。   时延朝天上发了个信号,影卫很快就过来,将哑巴仆人抓了,又送了阿依鸣回驿馆,随后再带着玉州回了宫里。   回宫之后,天已经亮了,玉州和时延都有些疲惫,玉州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跟时延在一块之后又是相顾无言,两人回到勤政殿里,倒头就睡。   好在今日是大婚第一日,时延不需要上朝,陪着玉州睡到了快午时。   用午膳的时候,行中来报,文相请见。   时延让人把他们带到了星云阁,随后带着玉州一起去了星云阁,他们所有的疑惑,在今日,大概都可以解开了。   文相和容叔石磊早已经等在原地,玉州在时延的身后,看着端坐在一边的榕树。   “没见过我?还偷偷摸摸地看?”容叔隔空点了玉州的额头一下。   玉州揉了揉发痛的额头:“神就是不一样哈。”   石磊笑了笑:“神和妖又怎么样?咱们不还是一家人吗?”   “大家都坐吧。”   星云阁外石磊设了结界,容叔才慢慢地跟他们讲起往事。   “我变成小树苗之后,长在了雾鸣山不起眼的地方,那是老石已经在那里了。雾鸣山本身被抽干了灵气,但因为天道随手将我扔在老石的身边,我是木,他是不普通的石,木石成阵,渐渐地,灵气又回来了。”   玉州睁大了眼睛:“什么?石大哥也不是普通的石头?”   石磊点头:“我应该是当年先神想用来补天的石头,但因为块头太大,当时补天的最后一块石头不需要我这么大的,所以我被先神留在了原地。”   玉州撇嘴:“只有我一个是普通的。” 第51章   容叔看了他一眼, 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劳碌命了。   玉州在上古时,就一直生长在他的身边,在他受天道的神罚之时, 刚刚生出一点灵智的人参, 傻不愣登地想要帮他挡一点天雷, 最后被劈得灰飞烟灭。   时移世易,过了这么多年, 他又长到了自己的身边。   上古之事太久远,容叔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慢慢地将那些记忆归拢。   那些看似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终于有了解答, 为什么他从没出过山,却能知道那么多的传说, 因为在他游历上古的事情, 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化形的时候要想着这样一个仙风道骨的样子,因为曾经的他少年样子, 似乎是谁都能骗他一下,所以这一世, 他要庄重老成。   “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玉州撑着头,看着满头银发的榕树, “你怎么就是神树了呢?我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   容叔无奈:“虽然我找回了记忆,但我的神力神格都没有恢复, 所以,我跟以前还是一样的。”   玉州点头:“真没想到啊,雾鸣山竟然还是上古神山。”   容叔正了正神色,从文川的手上把符心接了过来:“对我而言, 这个珠子没有什么用。”   他从自己身体里把天珠引出:“这个珠子能够代替你的妖丹, 让你不至于一辈子用狐狸的样子生活。”   文川的眼睛燃起了一点光亮。   “但珠子只有一颗。”容叔说,“你们两对都想要一辈子在一起, 很抱歉我只能帮你们其中一个。”   文川眼底的光又黯淡下去,对于容叔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来做选择题。   对他来说,时延是君,臣自然是要以君王为先。   “我跟玉州商量过,我们不需要这个珠子。”时延握着玉州的手,“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年。”   玉州点头:“对的,毕竟时延是凡人,而且要用你的珠子,还要跟天道交换等同的东西,时延肯定不会愿意用他的百姓来换取这个的。”   容叔点头:“那好。”   晶莹剔透的珠子飘进了符心的身体里,容叔再以一道灵力输进符心的身体里,很快他便从狐狸变回了人形。   文川的眼睛红了。   “天珠在你的体内,就只是充当一个你的内丹的作用,小狐狸,不要动歪心思。”   符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了,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坐回文川的身边,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知道了。”   剩下的话他没说,他知道,文川有他的妖丹,也只能活一世,他借用容叔的天珠,等到文川去世,他会把天珠还给容叔的,他所求的,只是这一世而已。   今日当真是个令人高兴的好日子。   时延在星云阁设宴,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连时延都没拘着玉州,也让他喝了一些。   行中在安排他们出宫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眼花了。   明明是三个人进宫的,怎么这会儿又多出来一个人呢?还有文相的爱宠,怎么又不见了?   但贵人的事情不是他能够揣测的,他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了宫。   走到宫门口,容叔便跟符心说:“我跟老石回一趟山里,你们两个应该也有话要说。”   他们两人说完之后便消失在了马车里,留符心和文川两人。   两人只是视线一碰触,符心便像他之前像狐狸的时候,猛地扑到了文川的身上。   *   送走他们之后,玉州高高扬起的唇角才慢慢地落下来。   “怎么不开心?”时延扶着他往星云阁下走,玉州默默地走到时延的身后,爬到他的背上。   时延稳稳地背起他:“怎么了?符心能变成人,不是很好吗?”   玉州抱住他的脖子,那些话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但他这会儿喝多了,身边也只有时延一个:“可是我们要怎么办呢?”   时延把他往上托了托,今夜的月亮很圆,把他们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不是说好了,珍惜眼前吗?”   玉州的呼吸都落在时延的耳畔:“可是,可是我也很想跟你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不想只有这一世而已。”   “我不是都答应你了?”时延说,“你放心吧,就算我死了,我也会带着和你的记忆转世投胎,只是你要多等我一段时间。”   时延感觉到自己脖颈出的衣裳被玉州的眼泪濡湿,他把人放下来,把他搂进怀里:“别哭。”   玉州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我……”   时延捧着他的脸,眼泪却是根本擦不干净,时延无奈叹气:“好吧,那就哭吧。”   恰巧在回寝殿的路上有一座亭子,时延把人抱到亭子里,等到玉州哭够了,他才慢慢地擦干玉州的眼泪:“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玉州点头,他哭得打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后面的事情玉州都已经不记得了,他睡到天明,小枣早在一边候着,时延在外间看书,今天是大婚第三日,他依旧不用上朝。   “陛下,阿依鸣首领请见。”   时延摇头:“不见。”   行中退下,小枣听见了玉州的动静,赶紧过去帮他更衣,只见玉州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赶紧让小厨房送来了鸡蛋,让玉州躺下,给他滚了滚眼睛。   玉州双手合十,躺在床上。   时延坐在一边,看着小枣动作。   玉州很熟悉时延的脚步声,他问:“时延,我昨晚为什么哭?”   时延笑了笑:“都忘了?”   玉州嗯了一声:“是因为高兴吗?”   时延:“对,你为文川和符心开心。”   玉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被小枣挡下:“您别乱动。”   好不容易等小枣给他滚完,帮他穿好衣裳,玉州便问时延:“我能出去找容叔他们玩吗?”   他还想听很多以前的故事。   时延点头:“可以。”   时延的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地去到了相府,有了遁地术就是很好用啊。   他怕吓到相府的人,所以到的是相府外,相府的人对他很熟悉,赶紧把人请进内院。   管家见他来了,让厨房准备了点心在会客厅,却只有符心一个人出来。   玉州往他身后看了看:“文川呢?”   “在休息。”   玉州睁大了眼睛:“你好了他的身体就又不好了?你是不是克他啊?”   符心才不管玉州是不是一国之后,他敲了下一玉州的脑袋:“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那他是怎么了嘛。”玉州不解,“还有榕树他们呢,我还想听故事。”   “那个天珠进了你的体内,那你有什么感觉吗?有没有觉得精力十分充沛,需要做点什么?”   符心的脸一红,又给了玉州一下:“你来干什么?”   “我来听故事啊,容叔是神树哎,神树!”玉州捧着脸,“我现在都觉得与有荣焉,我们雾鸣山的神树哎。”   “他们回山里去了,说有点什么事情。”符心看他吃东西吃得开心,又说,“你日后怎么办?”   玉州嘴里咬着个点心:“什么怎么办?”   “你跟时延。他始终是个凡人,会老会死。”符心薅头发,“本来这个珠子,应该是要给你们用的。”   玉州摇头:“没事的,时延说他会有办法的。”   符心是这件事情的既得利者,他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假惺惺,玉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啦!我相信时延。”   符心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玉州借着拍他的肩膀的动作,把手上的点心屑都擦到了他的衣裳上。   “玉州!”这是文川给他做的新衣裳!   玉州嘿嘿地笑,在符心要来抓他的时候,他立刻跑路,留下一句:“我回去了,等容叔他们回来你给我个信儿啊。”   玉州没在相府坐多久,回到宫里时延在看书,他又过去捣乱,被时延抓住了手腕。   “这么快就回来了?”时延问。   “嗯,容叔他们回山里了,文川一大早还没起床,我跟符心说了两句话就回来了,你在看什么呢?”玉州凑过去看他看的书,发现是本史实,没什么兴趣,就又去扣他衣服上的金线。   “陛下,肃亲王请见。”   “皇叔?”时延放下书,他可以晾着阿依鸣,但不能对肃亲王视而不见。   “宣。”   肃亲王对时延行了礼,被时延扶住:“皇叔不必多礼。”   肃亲王的面上有些讪讪的,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玉州学着行中的样子,给肃亲王上了盏茶。   在肃亲王府中,玉州跟肃亲王相处得挺好的。   “多谢君后。”   肃亲王捧着茶盏,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肃亲王斟酌半天,终于开口。   “皇叔请说。”   “是这样,在陛下登基的时候,微臣,微臣曾以府中无后为由,求陛下在微臣百年之后,收回肃亲王这一爵位。”   时延点了点头:“朕记得,朕说的似乎是日后再议,并未下旨。”   肃亲王舔了舔嘴唇:“如今内子怀孕,陛下也知道……”   时延已经知道了肃亲王的未尽之语:“皇叔,朕从未下过待您百年之后收回爵位的旨意,您大可不必担心。”   他又说:“朕相信,日后皇叔的孩子,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造化。”   肃亲王的面上在听到时延的第一句话的时候有些喜色,但听到是时延接下来的话之后,他又愣了愣,随后有些惊恐地看着时延。   玉州听完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一头雾水,觉得肃亲王变脸变得好快哦。   肃亲王有些浑浑噩噩地出了宫,在王妃问起他的时候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是要拒绝,还是欣然接受呢? 第52章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玉州眼巴巴地看着时延, “怎么皇叔的脸色变得那么快。”   这些事情时延都不瞒着他:“这个江山,还后继无人,如果皇叔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子, 我打算在日后, 培养他, 在他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就带你出去走走。”   玉州睁大了眼睛:“你想把皇位传给皇叔的孩子?”   时延点头:“我信得过皇叔和皇婶的人品。”   “这倒是啊, 我看过那个孩子的灵魂,特别地纯洁干净。”玉州抱着时延的胳膊, “那你打算从小就把他接进宫里吗?”   时延摇头,想起自己幼年的经历:“不会, 孩子需要在爹娘的身边长大, 朕希望他有愉快的童年,至于教导的事情, 就等他长大一点再说,不过我今天只是提了一下, 同不同意还需要他们再商量。”   玉州提醒他:“你不能强迫皇叔他们啊,时间还长, 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宗亲里面还会有合适的人选的。”   时延点头:“放心, 我不会做那种硬抢孩子的事情的。”   说完时延看着玉州:“每年都开花,怎么我们玉州就不能生呢?”   玉州锤了锤他胸口:“我是男的!不能生。”   时延嗯了一声:“估计是我不够努力。”   玉州很认真地跟他解释:“不行的,你再努力我也生不出来小人参,虽然那事很舒服, 但还是要注意身体, 不然你再咬我一口?这几日放纵得有些太厉害,免得亏损太大了……”   时延笑着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堵住他的喋喋不休。   没一会儿行中又来报,还是阿依鸣求见。   时延叹了口气:“宣吧。”   关于这些事,阿依鸣也有知情权。   “跟我去见见那位首领。”   玉州点头。   到议事殿的时候,阿依鸣心里虽然焦急,但还是维持着冷静,见到时延的时候没有行跪拜礼,只是手做拳,在自己心口碰了碰,算是给时延的礼数:“中原皇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首领那日已经看清楚了,你们信奉的大巫,实际只是个怪物骷髅,朕的君后虽然是妖,但他心地善良。”   阿依鸣摇着头,在说服时延,但更像是说服自己:“不,大巫时代生活在九集,他不可能会做对九集不利的事情。”   玉州撇嘴:“他偷了容叔的东西,容叔说他为了要永生,一直在用你们部族的人命在和天道做交易,其实不仅仅是人命,还有气运。”   阿依鸣怔愣在原地,九集部落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一直在遭受一些自然灾害,他也曾经怀疑过,但大巫说是因为妖物现世……   “首领,朕从来都是以和为贵,奈何你们部族一直在边境骚扰。”时延说,“朕还是那句话,中原将士从不畏战,首领若想战,那便战。”   阿依鸣想起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似乎总是很容易被大巫挑起情绪,大巫一直在蛊惑他,说只要越过那道边境,族人就能生活得更好,但每次中原的兵力不弱,每次都是他们自己的儿郎死伤无数,大巫每次在战后,都会替他们向上天祷告……   真的是在祷告吗?还是以祷告之名,行献祭之事?   “但大巫掳走君后一事,朕要一个说法,朕念在首领是被妖邪蒙蔽,朕不会追究九集的责任,但那个仆人,首领就不要带走了。”时延说。   阿依鸣面色冷峻,却又十分懊恼悔恨,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只要你们部族多死一个人,他就能够多苟活一日。”玉州幽幽地说,“你们竟然还奉他为上宾。”   阿依鸣听到玉州说话,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君后能为我引见一下那位神使吗?”   玉州看着他:“你是觉得大巫没了,你们没有了信仰,所以又想重新给自己找一个信仰吗?”   阿依鸣立刻说:“不,是想请那位神使替我超度一下,那些冤死的亡魂。”   说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玉州愣住,他想起榕树说过,他曾经看到因为上炎皇帝而被屠戮的百姓,他不知道榕树能不能直面这件事情:“我可以去帮你问问他,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去。”   “多谢君后。”阿依鸣朝玉州行了个礼。   见他低沉的样子,玉州又说:“我知道上天是你们的信仰,但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事在人为。”   阿依鸣看向时延。   时延说:“朕觉得君后说得有道理。”   “首领,朕尊重你们的信仰,但太过被信仰束缚,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也不欲再与阿依鸣多说,让行中送客了。   没过两天,阿依鸣来辞行。   在离开之前,他和时延密谈了很久,最终跟中原争执数百年的九集部落,选择了臣服于中原。   玉州自然也帮他带了话,从雾鸣山回来的榕树身上更加多了一点神的神秘,虽然他在玉州面前还是如常,但玉州能感觉到,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听完玉州的话,榕树沉默下来,随后他对玉州点了点头:“我会去走一趟的。”   玉州看着他:“不是你的错。”   榕树走到玉州的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玉州不喜欢戴冠,头上总是别这一根叶子形状的玉簪,他的头发被榕树揉得乱糟糟的,榕树想起在很多年前,玉州就长在他的身边。   跟他现在的样子别无二致,一直那么傻不愣登地,在听见天雷劈他的时候他痛得呻,吟,就伸出叶子想要为他分担一点,可他只是生出了浅浅的一点灵智,哪里能经历那样的天雷。   只一瞬间,它就消散在天地之间。   容叔在承受天雷的间隙,抓到了人参消散前的最后一点烟尘,在他被抽去神根的时候,把那点烟尘,放在了雾鸣山中。   最终玉州还是长在了他的身边。   还是一样的傻气。   “我知道,我一把岁数了,还需要你安慰我吗?回你家去。”   玉州被他训也不恼,欢欢喜喜地回了宫里。   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石磊站在榕树的背后:“他们的事,有解吗?”   榕树摇头:“我看不清时延的未来,或许是因为他是君王,命由天道定,天道不让轻易窥探。让他们好好过完这一生,日后时间很长,有我们的陪伴,小玉州会忘记他的。”   岁月漫长,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   *   在送榕树和石磊去了九集部落之后,玉州突然有了一种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的感觉。   符心跟文川能够重新在一起,容叔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自己跟时延成了亲。   但为什么他的心里,好像还是有些空,他伏在榻上,看着在一边处理公务的时延,明亮的烛火之下,时延的身影高大俊朗,他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时延身上有他的心头血,身体康健,活到七八十岁都不成问题,还有几十年呢,不知道在自己在急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书,鞋也不穿就跑去时延的身边,跟他分了个椅子坐:“你说,等你的继承人长大,就跟我一起出去玩。”   时延朝边上坐了一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玉州想了想:“听榕树他们说,江南人杰地灵,灵气充足,能泛舟湖上,能藕花深处采莲蓬。”   “好,那第一站就去江南。”   时延放下手里的奏折,把玉州抱进怀里:“我虽然是这天下之主,但我其实除了边境,也没有去过很多地方,日后空闲下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本折子看得人心生厌烦,立后大典过去不过一月,那些酸腐文臣又拿着子嗣说事,要求时延选秀,要先诞下长子。   他看着玉州的笑颜,心中的烦闷少了一些,时延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玉州笑起来:“去看看在你的治理之下,百姓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我还想回雾鸣山上住一段时间。”   “都依你。”   玉州搂住他的脖子:“你要好好的,要陪我很久很久。”   时延知道玉州的焦虑,一直在尽可能地安抚他。   “今日午后,带你去皇叔那里。”   曾嬷嬷因为王妃生产在即,又因为小枣学得很好,时延又派了两位女史,公务这一块已经不再需要她操心,她还是想要陪着王妃。   这次出宫没有用仪仗,还是微服去的亲王府。   王妃的肚子很大了,时延没让她来接驾,到了王府之后,时延跟肃亲王谈事情,他就去陪伴肃亲王妃。   王妃看到他也很是高兴,玉州看她气色还好,也为她高兴。   屏退所有伺候的人,肃亲王妃的笑意才渐渐敛去,她看向玉州:“君后,臣妾想问,陛下关于臣妾腹中的孩子……”   玉州坐在她的身边:“您别担心。”   上回王爷回来,跟她说陛下的想法之后,她焦虑得嘴巴起了一圈的泡。   玉州说:“时延跟我说了,孩子是需要跟爹娘一起长大的。”   肃亲王妃松了一口气。   “但时延确实有要把皇位传给他的想法。”玉州看着肃亲王妃的肚子,“但是孩子日后长成什么样子,咱们不都不知道吗?所以您不要焦虑。”   有了玉州的话,肃亲王妃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不会让他们母子分离就好。   在肃亲王府吃完一顿便饭,时延跟玉州一起回宫,车驾到宫门口,玉州就想下来走走。   一轮弯月在前,玉州的手里提着时延猜灯谜给他赢的灯笼,气氛温暖又静谧。   短短的一段路,他们还能走很久很久。 第53章   昭明帝在位二十年, 平了九集之乱,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 无外敌敢侵略。   昭明帝在位期间, 后宫只有君后玉州一人, 并无子嗣,群臣激愤, 上奏请陛下广开选秀之门,为江山留后, 时延留中不发。   昭明二十五年,昭明帝时延禅位, 传位给肃亲王独子时缙, 改国号缙元。   缙元元年,时延决定带着玉州南下, 这一天,玉州等了二十年。   在时延禅位之后, 他们就不住在勤政殿,虽然时缙说勤政殿要一直留给皇兄, 但时延还是带着玉州搬了出去。   在他们自己的宅子里,玉州指挥着小枣帮他收拾行李, 过去了二十年,小枣也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小枣,过了这多年,他一直在帮着玉州处理公务, 在陛下和行中的教导下, 他的身上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质。   但在玉州的面前,他一直都是那个在猎宫里收留他的小枣, 小枣边收拾边说:“您真的只跟陛下,不是,太上皇一起出去吗?还是带着奴才吧,至少奴才还能照顾您呢。”   小枣看着玉州,二十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但岁月并没有在玉州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他就像他们初遇时一样,依然天真。   “不不不,时延说了,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他来照顾我了,你们可以歇着了。”玉州脸上的笑都藏不住。   二十年了,终于等到那个满地爬的时缙长大了,时延终于可以把江山交给他,然后带着自己去玩乐了。   勤政殿里,时缙哭丧着脸:“皇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皇宫里带着玉州去玩!”   时缙有着十分幸福的童年,他是肃亲王夫妇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却并不骄矜,从小就有一颗博爱的心,在他开蒙的时候,时延就让原本的太子三师教导他,并时不时地把他接进宫中小住。   玉州是孩子心性,跟时缙两个人在宫里为非作歹,很快就混熟了。   即使是在学治国之道,时延没有磨灭他的本性,却也让他看到了很多黑暗的东西,如今虽然天下太平,但也要未雨绸缪,天下需要仁慈的君王,但不需要优柔寡断的君王。   等到时缙十六岁时,他终于明白了时延给他的担子是什么,他开始变得稳重,开始向他的皇兄学习去怎么当一个君王。   每日难得的休息时间就是玉州来看他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兄只有这么一个君后,在他的身边,真的能够感觉到那种无比轻松感觉。   只是现在,他的皇兄和皇嫂,要出去游山玩水,把这个江山社稷都交给他了?   时延负手而立:“我虽然带着玉州出去,但朝中还有文相辅佐你,你学东西学得好,相信自己。”   时缙跟时延的面容有三分相像,此时他看着时延:“皇兄,我才十九岁。”   “我也是十九登基。”时延不为所动,“好了,批奏折吧,玉州在等我。”   时延从勤政殿离开,觉得压在自己身上所有的重担都卸了下去,他跟玉州住在新宅子里,马车到门口之后,就看见玉州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之后立刻跳到他怀里:“都交待好了吗?”   “好了,咱们明天就可以出发了。”时延此时已经四十不惑,因为有玉州心头血的缘故,他看起来和他二十岁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这让玉州轻松了很多。   他高高兴兴地拉着时延回宅子里,这坐宅子是时缙专门让人翻修的,每一处都照着时延和玉州的喜好修建,所以玉州搬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不适。   因为是彻底放权给了时缙,时延把从前他的贴身宫人都带出了宫,只除了一个行中,时缙身边没有老太监,所以需要行中帮他带出一个得力的人来。   时延安排好了府中众人,在三月的晨光熹微中,带着玉州,南下而去。   他们的第一站,是江南水乡。   玉州本身是很爱坐船的,他喜欢那种水波荡漾,摇摇晃晃的感觉,但要去江南,水路是一段必经之路,他们要在水上待一旬,玉州一开始很兴奋,但到后面就越来越难以忍受,在下船的时候,脸色已经像一张白纸。   他这个来自北方的参,对南方的水土多少有一些不服。   时延带着他在江南水乡住下,是一处临水的宅子,江南的四月比京城的四月要暖和很多,所以玉州的繁殖期提前来了,他们在那临水的阁楼里胡闹,水中冒出的尖尖角都羞得不敢张开叶子。   等到玉州的繁殖期过去,他才跟时延一起,泛舟湖上,去莲叶深处采莲蓬,时延会摘下莲蓬,剥出莲子,剔除莲心,让玉州吃得开心。   在照顾玉州这件事情上,时延似乎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住的宅子里没有仆人,玉州的衣食住行都是时延在安排,但玉州并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适应。   他们在江南停留了一年,经历了一个没有雪的冬日,玉州看见路旁的树还是青绿色的,觉得很是神奇。   在除夕夜前夕,时延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包袱,是时缙差人送来的,偌大一个包袱里,装的全是京城的特产,甚至还有一串山里红,外面裹着糖霜,被厚厚的油纸包着,时延在看来信,上面都是时缙发牢骚,说文相严苛,说漆将军带他去军营操练太累,又说这些吃的都是外祖家送来的新奇东西,最后说这山里红是雾鸣山的山里捡的,玉州肯定会喜欢。   在信的末尾又问他们何时能回。   时延只是一笑,便跟玉州一起拆包袱了。   江南的除夕暖洋洋的,玉州在街上看到的每个人都是闲适安逸的,时延在酒楼叫了一桌席面,两人吃完之后便要去湖上游船,在打开院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堆着些干果。   玉州四处看了看,没见到是什么人送的,他跟时延对视一眼,想起前几日,时延曾经帮隔壁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搬过东西,这应该是谢礼。   玉州抓了一把干果,挽着时延的袖子亲亲蜜蜜地出门去。   因为时延立过男后,所以街市上同性的夫夫也很多,他们并不惹眼。   泛舟湖上的时候,玉州头枕在时延的腿上,时延轻轻地梳理他的发丝:“下一站想去哪?”   玉州闭眼想了想:“去九集部落看看?”   他想起容叔从九集回来之后,说着在九集,能够体验到更加壮阔的自然景色,因着九集部落与中原签订过不再开战的条约之后,边境开始了通商,很多九集很有意思的东西也传进了中原里,他们用皮毛宝石换中原的丝绸茶叶,倒是合作共赢了起来。   时延自然依他。   在子时的那一瞬间,整个江南的上空被烟火照得亮如白昼,时延和玉州立在船头,玉州看着一朵朵烟花绽开在他们头顶,一阵凉风吹来,玉州拢紧自己身上的披风。   变故就在一瞬间,在天边又绽开烟火的时候,一道惊雷直冲他们的画舫而来。   玉州睁大了眼睛,时延就如同当年在雾鸣山中一样,挡在了玉州的身前,硬生生地接下了这来历不明的一道雷。   玉州慌忙推开时延,趴到他身上去看他:“你没事吧?你挡什么啊?”   时延并没感觉到什么不适,他抱住玉州:“我真的没事。”看似雷霆万钧的惊雷,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好像没有丝毫的力量。   他在玉州的面前转了个身,又去亲亲他:“别怕,我没事。”   玉州看着天边,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给他们的警告。   接下来他们都没了在玩乐的心思,回到了家中,虽然已经是深夜,玉州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担心时延,虽然时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只是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就和时延相拥而眠。   在他即将进入沉眠的时候,听见时延咳嗽了一声。   玉州的眼睛猛地睁开,自从时延喝过他的心头血之后,时延的身体就再也没有生过病,即使现在不惑之年,他的面容还是跟他而立之年差不多,身体素质甚至比年轻人还要好,玉州有时候看着时延的面容,奢望着时延能一直这样。   可今夜吹了湖上的风,时延咳嗽了,他不知道是不是那道雷的原因。   他翻了个身,时延条件反射地把他搂进怀里。   随后房间里一片寂静,时延的呼吸声很平稳,玉州甚至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时延根本就没有咳嗽过,今天的惊雷也没有出现过。   随后他是怎么睡着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时延还在睡,他也没起身,玩着时延的头发。   玉州在看到时延的一根白发的时候,睁大了眼睛。   那一刻,内心的恐慌达到了极致,时延的身体,突然就开始衰老了,凡人没有办法违抗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他把时延的衰老延后了很多年,可他终究是要老的。   玉州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抽噎的声音惊醒了时延,他睁开眼睛,看着哭成泪人的玉州:“怎么了?都说了,那道雷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玉州摇头,不敢说出实情:“做噩梦了,梦见被山里的狼追。”   时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随后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他知道玉州没有说实话,但他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只能把玉州抱得再紧一点。   这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过,只是玉州多了一个每天替时延束发的爱好。   在时延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跟容叔联系了一下,把情况跟容叔说了一下之后,容叔沉默,随后说:“小玉州,你要从现在开始,学着接受离别。”   他们从江南出发,转道要往九集去,沿途的风景太美,他们的脚步就更慢了一些。   时延的白发渐渐地越生越多,最终玉州瞒不住他,也渐渐地接受了时延会老的事实,他开始用法术,让自己的眼角也多了些皱纹,头发里也藏了几缕白发。   他们在外游历了快三十年,看遍了整个中原的风景,时延依旧没有生过病,但人老了就是老了,以前是时延照顾玉州,后来是玉州照顾时延,没有了年少时的炽烈,有的是相濡以沫的陪伴。   他们跟京中一直有着联系,在时缙有不知如何决断的事情的时候,他习惯问一问时延的意见。   中间他们也回过京城,时缙大婚他们去观礼过。   玉州也学会了接受离别,在时延六十岁的时候,肃亲王夫妇离世。   在时延七十五岁的时候,玉州带着他回了京城。   他们一直与京城有着联系,这些年里时缙对府里的人都多加照顾,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行中是五年前走的,小源是年前的时候没的,现在府里只剩下了小枣和晴彩,只是他们也已经老得看不出年轻的样子了。   他们回来之后,时缙带着自己的皇后和孩子们还有孙辈来见他们,时缙的后宫里,也只有这一个皇后,时延朝他点头,伸手握他的手已经只剩皮包骨,看到时缙的白发,他叹了口气:“我走后,好好照顾玉州。”   已经是儿孙满堂,年纪到了知天命的时缙,抓着时延的手,哭成了泪人。   文川和符心也是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看起来比时延的情况好了很多。   玉州守在时延的身边,他没有哭。等到房间里的人都跟时延告别然后离开之后,时延伸手摸了摸玉州的脸颊。   他还是年轻,即使有满头白发,即使眼尾有皱纹。   “你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玉州抓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余温,害怕那点温度突然消失。   “当年在星云阁,我对文相说,日后我死了,便以人皇的身份,跟阎王谈条件,我不喝孟婆汤,我会带着跟你的记忆轮回,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时延说完这些话,已经有些力竭。   玉州点头:“你不要忘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好。”可他说完好之后,又像是突然反悔,“你还是,不要等我了。”   前路未知,他不想用回忆囚困玉州。   玉州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时延,你不要走,你再多陪陪我。”   时延抬起手,继续重复:“不要等我太久……”   玉州摇头:“我会一直等着的。”   “回,回雾鸣山,跟容叔他们……”   玉州抓着他的手落在自己的眼睛上:“我会等你的。”   时延说:“想看,你刚刚来的时候的样子。”   玉州点头,白发瞬间变回黑发,眼角皱纹也全都不见。   时延笑了笑:“还有,想看人参花。”   玉州指尖一点光芒,艳红色落进时延的眼里。   今天是三月二十,恍惚间记得,玉州在很多年前,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时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擦去玉州挂在眼睫上的泪,随后无力地落下。   缙元三十二年,太上皇昭明帝驾崩。 第54章   时延的后事都是礼部在安排, 玉州看着在家里忙碌的礼部尚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白胡子的章大人,估计章大人早就西去了。   看着府里忙碌的人, 玉州盘腿坐在时延的身边, 背靠着他的寿材, 他看起来只有头发白了,盘腿坐这个动作他做得很轻松。   小枣还是陪在他的身边, 他比玉州老得多,却还是不自觉地想要照顾他:“要喝点糖水吗?府里新来的厨子, 做的牛乳茶,很好喝。”新帝对他们府上很是照顾, 吃穿用度都十分宽裕。   玉州转过头去, 摸了摸小枣的白发:“你喝吧。”   小枣还是把牛乳茶端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步伐, 玉州把茶接了过来。   小枣就在他的身边坐下:“您好像一点也没变老。”   玉州艰难地笑,看了一眼背后的棺材:“可是好多人都不在了, 时延……时延也不在了。”   这些年走了太多的人,行中, 还有以前保护过玉州的影卫,还有肃亲王夫妇, 还有很多很多人,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个小枣。   他们从前虽然是主仆,可这多年过去了,他们只见的情分早已经不再是主仆两字能概括的, 小枣轻轻拉住他的手:“有时候我在想, 您是不是天上的神仙。”   玉州点了点头,事到如今, 已经没什么不能说了:“我不是神仙,是妖精。”   小枣却并没有害怕:“那您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妖精了。”   小枣陪玉州说了很久的话,在时延下葬那日,玉州一身白衣,送了他最后一程,太上皇驾崩,举国哀悼。   那一方陵寝,是玉州跟时延生与死的距离。   时缙怕玉州想不开,整日让自己的小孙儿陪伴在玉州的身边,小孩子天真不知事,但天生喜欢亲近玉州,玉州总是抚摸他的头发,给他讲一些这些年的见闻,在小皇孙的眼里,这个皇爷爷的手很温暖,他很喜欢。   四月十五,时延的葬礼办完,玉州看着空空荡荡的宅子,望着天空。   四月二十,小枣去世,府里的人给他安排了隆重的葬礼,玉州亲手为他上香。   四月二十五,玉州觉得这个宅子里太空了,他向容叔传信,随后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先君后离世,与太上皇合葬于皇陵,国丧日期再添三月。   雾鸣山中,玉州把自己埋在自己的人参坑里,一个月不出来。   榕树实在忍无可忍,把他从土里拔出来,被拔出来的玉州不愿意变成人形,在榕树手上蔫嗒嗒的。   在山中修行的榕树和石磊看到天上星子黯淡,立刻回到京城,却发现一脸平静的玉州。   他们陪着玉州办完了时延的丧事,又看到玉州送走了他的朋友小枣,最后玉州哭着说,他要回山里。   容叔施了法术,留下了一具玉州的尸体,把人参带回了山里。   已经过了一个月了,玉州还是这么消沉,容叔无奈,只能把他拔起来,然后说:“赶紧把自己收拾好,我带你去见他。”   耷拉着的人参叶子突然支棱起来。   容叔继续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应当已经去了地府,我带你去见他,看看他到底入了哪条轮回道,投生进了哪家门,到时候咱们去跟他家做邻居。”   容叔本想时延死了,这一世的情也就了了,可看玉州如此消极的样子,他又有些不忍心了。   玉州立刻变回人形,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地,就想拉着容叔陪他去。   可容叔白他一眼:“你就这个样子去,你小心他看到这个样子的你,就不喜欢了。”   玉州丝毫不在意:“我什么样子他都喜欢我。”   但还是重新梳洗了一下,随后容叔带着他,直往地府而去。   石磊默默地把玉州先前的坑埋上,变回原型等在原地。   玉州第一次来地府,入目是一片黑暗,两侧的道路边上闪着诡异的红光,他们落地的另一侧,是冥府河水,水也是红色的,上面零星地飘着几盏莲花灯。   榕树说:“这是冥府河水,连通人间与地府的通道,死去的人,都要从这条河上过来,划分阴阳两界。”   玉州看着没一会儿,果然河上晃来一条小船,船头站着地府阴差,船里是新逝之人,玉州听见了呜呜的哭声。   他看向容叔:“时延,时延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   这里应该已经看不到他了。   容叔说:“我就是让你看看地府的构造,让你散散心,年纪轻轻,死气沉沉地像什么样子。”   他们沿着河边走,很快就走到了容叔要带他去的地方,容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丸药,面上带着笑容,走到一个像是比较高级一点的阴差身边。   那阴差本来在核对这几日来地府又转生的人的名单,看到有一妖气的时候如临大敌,生怕又是来捣乱的,他收起生死簿:“何人敢闯地府!”   容叔赶紧摆手:“误会误会,是这样的,我们只是想查一个人的转世的消息,何时投生于何处而已。”   他把手心里的丸药递过去:“这是我练的丹药,灵气十分充足,还望大人通融一下。”   那阴差看着容叔手上的丹药,上面的灵气果然十分充裕,才清了清嗓子:“你们要查的人,名叫什么,何时死的?”   玉州赶紧说出了时延的消息,那阴差查验半天无果:“这里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玉州一时间有些激动,他走到阴差的面前:“您再仔细看看呢,他是今年三月二十的时候去世的,他生前还是皇帝呢。”   那阴差恍然大悟:“这样啊,那我这里是看不了他的消息的,你们应该去大人那边查看。我带你们去吧。”   玉州赶紧道谢,随后便跟着这个阴差来到了比他更高一级的阴差那里:“这位是浮生大人。”   这个浮生大人,一看就比这个阴差级别高很多,他只是看了一人那个小阴差,就叫他下去,随后他的目光看向了容叔,一看到他身上缠绕着的神力,朝他行礼:“见过神使。”   容叔赶紧摇头:“不必客气,不是什么神使,此次前来,是想赵找大人查一个人的去向。”   浮生这才看向玉州:“是为这位吗?”   容叔点头:“凡尘之事不可解,我们无意与地府作对,只是想知道此人的转世之地。”   浮生随手一挥,眼前便出现了一面金光闪闪的墙,上面写着无数个名字,容叔见多识广,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人都是身上有着功德之人,但一眼看过去,上面并没有时延的名字。   玉州这下才是真的慌了:“他不可能不在这里记录的,他是,他是那么好的皇帝,他不会……”   浮生也是丛人变成阴差的,看到玉州的样子自然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我这里没有记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转世,不归我们地府管。”   玉州抬起头。   容叔却立刻知道了关窍:“他曾经被天雷劈过……”   浮生合上那面金色的墙:“这就是了,他的灵魂经过了雷劫的洗礼,已经不算是凡人。”   玉州觉得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他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就是他以凡人的身躯,接受了神或者妖的雷劫试炼,他的肉身已经承受不住成神的灵魂,所以才不断地衰弱。”   玉州想起在他们刚刚南下那一年,在那个除夕夜,又一道雷劈到他的身上,从那之后时延慢慢地就开始变老,开始虚弱。   容叔说:“因为在你的雷劫的时候,前几道都是他一个人被劈的,最后一道你们共享了,所以离他的飞升还差一点,那也是为什么,在有你的心头血之后,他会在最后一道雷落下来之前,看起来丝毫没有变老,而在完成了这个天雷之后,他有了神格,但那具身体,支撑不了他,所以逐渐衰老。”   玉州不想听这些,他现在就想知道时延在哪。   浮生摇头:“他既是神格,自然不会入地府,但究竟在哪,我也不知道。”   浮生恭敬地把他们送出地府,并对自己帮不上忙这件事表示了歉意,玉州整个人已经呆滞,在巨大的希望之后他整个人已经被抽干了精气神。   容叔带着他回到了雾鸣山,石磊看到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出门,像霜打了一样的茄子一样回来,他变回人形:“怎么回事?”   玉州变回人参直钻地底,容叔和石磊面面相觑。   “找不到,说是时延有了神格,不归地府管,但他到底在哪,没人知道。”   *   在跟玉州告别之后,时延终于体会到了人在临死前的感受,他能坦然地接受死亡,因为他的爱人还在等着他。   只是当他睁眼之后,迎接他的不是玉州说过的牛头马面,也不是据说一片漆黑的地府。   他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不管他向哪个方向跑,跑了多远,他依然没有走出这一片雪白。   他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跟地府众人对峙的情景,却从没想过自己连地府都去不了。   时延筋疲力竭,还是没能走出这一片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该如何去找玉州,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沉下心,在这一片白茫茫中学着玉州从前的样子打坐,随后他发现自己能够飘起来。   而那些白雾,渐渐地散开了一些。   似乎是因为自己打坐,呼吸吐纳之间,让这些白雾慢慢地移开,他不知道自己打坐了多久,眼前的白雾最终全部散开,他能看到眼前的景象。   这是个他不知道是哪里的小村庄,村庄里奏着哀乐,时延走过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他。   “当年的昭明帝,力排众议,减免了赋税,修养生息,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咱们可不能忘记他啊。”   时延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多了一点热意,低下头去看又什么都看不见。   他想回到京城,想去雾鸣山,想陪在玉州的身边,他不知道玉州等了多久。   这一路上,他看到很多自发地祭奠他的人,他感觉到自己走的很多地方都很偏远,但他每走过一个地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会温暖一些。   他走到江南,到了他们从前住的房子里,他们的房子保存得很好,只是邻居换了人,他坐在从前玉州最喜欢的躺椅上,听着隔壁人家说话。   “我真不知道从前这边住的是昭明帝呢,太爷爷说昭明帝曾经还送他回过家,我们家还还了一口袋的干果,后来碰见君后的时候,他的身上总是揣着我家的干果呢。”   另一道声音说:“那他们真是很好的人啊。”   “是呢,不过他们都七十好几才去世,也算是很好的事情吧。”   时延觉得自己的身体又是一热,他休息够了,继续往雾鸣山的方向走去。   比从前的速度快很多,时延终于看到了绵延不绝的雾鸣山,他长舒了一口气,一股脑地找到了他曾经和玉州相遇的地方。   在他们先前的游历的那段日子,他们也曾回过雾鸣山,玉州带他见过缺了一颗牙的狼王,带他见过黄腹鸟,见过雾鸣山的所有生灵。   所以时延在进入雾鸣山的时候,山里的小鸟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叫。   玉州把自己埋在土里,没有封闭五感,自然也听到了山里的动静。   黄腹鸟停在他的边上:“回来了回来了。”   玉州用叶子遮住自己的身体,黄腹鸟又换了一边:“回来了回来了。”   玉州生气,化成人形,想要拔黄腹鸟的毛,刚幻化出身形,便听见耳后的人声:“玉州,我回来了。”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到的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还是他记忆中,他们最初相遇的模样。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所爱之人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