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小御医带球跑失败了   本书作者: 温饵   本书简介: 柳仪温是太医院的捣药童,机缘巧合之下被院首看中,带在身边培养,柳仪温也不负众望,成了太医院最年轻的小御医。   不料忽然被选中,送到了“体弱多病”的六皇子宋琲身边。   为了报答师父,柳仪温卖力地工作,日日守在六皇子床前,又是请脉又是摸摸,尽心尽力。   忽然有一日醉酒,被下了药的六皇子拉上了床,酱酱酿酿。   柳仪温觉得又痛又委屈,偏偏六皇子还意犹未尽地又把他压在了身下。   这事儿不沾还好,一沾就跟有瘾一样,让宋琲欲罢不能、爱不释手。   但柳仪温越发受不了,忽然有一日,他发现自己整天浑浑噩噩昏昏欲睡头晕目眩,以为是生了什么大病。   一把脉,吓了一大跳,自己居然揣了一个小崽子,当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即就准备跑路。   跑到了别的地方当大夫,可跑了还没有一个月就被人逮了回来,恶狠狠地掐着他的下巴,“跑什么跑,本王又不是毒蛇猛兽。”   小御医狼狈死了,漂亮的眼眸里酝满了泪水,一边胡乱地摇着头,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   宋琲这才注意到小御医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眼睛都气红了,居然背着他偷偷怀了一个小崽子!   于是将小御医困住,逼问着这个小崽子是谁的。   小御医眼泪汪汪的,抓着宋琲的手,哆哆嗦嗦地道:“你……你的……”   食用指南:   1.双洁   2.架空,很空,勿考究   3.受是哥儿设定   4.酸酸甜甜的调调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HE   主角视角柳仪温互动宋琲   其它:全文存稿,坑品有保障~每晚六点更新   一句话简介:怀崽跑路又被抓喽   立意:面对挫折不放弃 第1章   春寒料峭,刚下了一场暴雨,势头在慢慢减小,但夜晚的凉风依旧刺骨的寒冷,雨滴打在身上激得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皇宫一片寂静。   “咚咚咚——”的捣药声自深处传来,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的沉重,一声一声砸在心头上。   身姿挺拔,身材颀长,额间沁出汗珠,从精致的脸庞滑落。   凡医者均一袭白衣,衬得越发白皙胜雪,纯白色绣有浅黄暗纹的腰封勾勒着纤细的腰身,比寻常男子矮上一些。   当今有三种性别,除了男人女人,还有小哥儿,他们外形虽然是男子,但比一般男子纤细娇小又可怀孕,凡是哥儿者,身上都会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那是孕痣,可柳仪温没有,是个男子,不然也不能通过医学初试,进入太医院。   柳仪温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将各宫所需的药材一一分类放好,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稍稍地松一口气。   他六岁的时候被卖进了宫,是要被噶了做小太监的,碰巧救了个差点儿喘不上气来的老太监,老太监见他懂些医术,就使了几个银子把他塞进了太医院做捣药童。   后来有幸被院首柳庆看中,改了姓氏,带在身边培养,最终通过考试成了院里最年轻的小太医。   不过太医的日子不太好过,日常陪葬天团,不仅要医好贵人的病情,还要顶住贵人给予的压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在柳仪温还没有什么资历,接触不到更高等级的病人,当然也包括病情,找他看病的都是低等级妃嫔,无非是发烧体虚,再无其他。   这宫里身子最弱又最尊贵的要属六殿下宋琲。   宋琲的生母安妃自进宫以来就是专宠,后宫的女人无人能及,她占据了皇帝全部的宠爱。   而六殿下宋琲在六岁时被中宫嫡出之子二皇子不小心掉推进了池水里,差点儿没有救得回来。   尽管活了下来,身子骨是彻底废了,只能娇养着,如今十七了,身子还是不好,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染上风寒。   听闻当年皇帝有意于立六殿下为太子,毕竟安妃娘娘那么受宠,可惜时运不济,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尽管宫中风言风语不断,但最重要的是闭上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做的不能做,得把头拴在裤腰带上生活,才能活得长久。   “太医!太医!”   耳边传来一阵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呼与慌张。   柳仪温连忙起身,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一边喊着“太医”一边朝里头张望着,可看了半天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位年轻的太医,“今日是你当值?”   “还有一位江太医,不过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就把江太医请去了,现下还没有回来。”按照惯例,夜里宫中会留有两位太医轮值,“小公公要找江太医吗?”   “你也成,六殿下病了,你赶紧去瞧瞧吧!”说着拉起柳仪温就跑。   柳仪温被小太监弄得是手忙脚乱,“公公,请等等,等我拿个药箱!”   一路上,柳仪温心里很是不安,按照他现在的资历是没有资格给受宠的皇子看病的。   心中难免紧张,手心里都开始冒汗了,一路上都在询问着六殿下生病的缘由。   原来是今日下午太子殿下邀六殿下去骑马,谁知那马发了性,竟然将太子殿下给甩了下来,把六殿下惊着了,六殿下越想越后怕,跪在东宫外请罪。   六殿下原本身子骨就不太好,加之淋了雨,直接昏了过去,被匆匆赶来的安妃娘娘哭天抢地地带回了安乐宫。   怀揣着心思的柳仪温随着小太监来到了安乐宫,里面乱成了一团,太监宫女们来来回回地进出着。   来安乐宫侍奉是头一遭的事情,毕竟安乐宫是皇宫最华丽的殿宇,里头的主子更是身份贵重,虽然他们会定期往各宫配送药材,但安乐宫的差事可都是靠抢的。   凭着柳仪温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自然是轮不到他头上。   床榻上的宋琲浑身汗湿,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身体一直在打颤,盖上厚厚的被褥都没有用。   六皇子的生母安妃守在床前,绝美的脸庞上满是惊恐与担心,整个人犹如天塌了一般。   柳仪温跪着请脉,仔仔细细地把着,势必要拿出自己毕生的才学。   可六殿下的脉象很乱,不光是得风寒这么简单,还有别的毛病,像是胎里带的弱症,又像是后期没有调养好的后遗症,但不致命。   柳仪温有些拿不准,不禁想到,六殿下的身体一直是师父柳庆照看,就算师父不当值,也会从府里请进宫。   然而这次不仅没有,反而还只叫了自己这么一个小太医,凡是有资历者一个都没有。   没一会儿,原本在东宫被皇后拖住的皇帝赶了过来,安妃立刻扑进了皇帝的怀中,声泪俱下地哭诉着,“陛下,臣妾就这么一个孩子了,若是没了,臣妾就不活了。”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皇帝心疼不已,紧紧地抱在怀中轻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咱们的琲儿是有福的孩子,”皇帝对上跪在地上的太医,厉声道:“六殿下到底如何?”   柳仪温猛地抖了一下,第一次陡然间面见天严,不敬畏不害怕都是假的,但还维持着镇定,“回陛下,六殿下今日吹了风又受惊,所以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微臣先给殿下开几剂退烧药,高热退后就会舒服一些,但殿下的脉象很是虚浮,还要仔细调养才是。”   听到这样的话,安妃更加悲痛,眼眶的泪水犹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就要哭死过去了,“陛下,今日……今日琲儿是不该拖着病躯去和太子殿下骑马,可臣妾已经没了大皇子,琲儿可是臣妾的命啊。”   安妃的大儿子在六岁那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场不治身亡,她消沉了两年,直到又有了宋琲才重新看见了希望,好好的孩子将养到了六岁就又出了那样的事情,从此身子也垮了。   这也是皇帝心中一直的痛,大皇子聪慧机敏,小小年纪就很有才干,原本是想立为太子的,可惜了。   皇帝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变得阴沉,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医年岁不是很大的样子,问道:“为什么只有一位太医,其他人呢?”   “回……回陛下,因为太子殿下也坠马受伤,大部分的太医都在东宫了。”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着。   “把人都叫回来,好好地给六殿下医治,治不好,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皇帝语气带着不语自威的威严感   让第一次得见天颜的柳仪温头都磕到了地上,一动不敢动,治好了不过赏金一二,治不好却是杀头的罪名,真是伴君如伴虎。   所谓主仆一体,安妃身侧的宫女见自家主子哭成泪人,心中既是伤心又是愤恨,忍不住道:“如果不是当年太子殿下推六殿下落水,六殿下也会是个健康的孩子,这次明明也不是殿下的错,是太子殿下硬要拉着我们殿下去骑马的,自己摔了还赖在我们殿下身上……”   “住口!”安妃厉声地呵斥了宫女,又依偎到皇帝怀中,变得柔柔弱弱,泣不成声,“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思子心切,觉得是琲儿的错处,臣妾不怪皇后娘娘,臣妾只怪自己,怪自己护不好两个孩子……”   “不,是朕的错,是朕纵容了他们啊。”见心爱之人哭成这般,皇帝也忍不住眼角含泪。   柳仪温静静地跪着,心里却是扑通扑通地,他不敢听这些话,可偏偏从四面八方灌进了自己的耳朵。   皇帝一直在安乐宫陪着安妃,太医都被叫了回来,仔细地给六殿下把脉,得到了与柳仪温别无二致的结果,甚至看了他的药方,找不出一丝错处。   柳仪温守在六殿下的床上,又是擦汗又是喂药的,可算是将一碗汤药都喂了进去,没多久高热就退了。   “柳太医瞧着年岁不大,医术倒是不错。”安乐宫主管老太监看着自家小主子的脸色好了不少,面上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被有资历的老太监夸赞自己的医术,柳仪温微微红了脸。   宋琲服了药,情况有所好转,柳仪温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安妃娘娘以天色已晚明日还要早朝为由打发走了皇帝,顺带着让其他太医都离开,只留下了柳仪温。   皇帝走后,安妃立刻止了哭声,用帕子拭去了眼泪,除了红肿着的眼睛,又恢复了美颜端庄的模样,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太医。   而后饮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清清冽冽地道:“你是柳庆的小徒弟柳仪温?”   柳仪温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是。”   安妃勾唇微微一笑,“本宫知道了,今日多谢柳太医了,日后还要麻烦你。”她示意身边的大宫女递上了沉甸甸的荷包。   柳仪温不敢接,连忙以头磕地,“为殿下医治是微臣的本分,微臣不敢……”   “这是柳太医应得的,是娘娘的一番心意,柳太医万不可辜负才是。”大宫女打断了柳仪温的话,直接将荷包放进了柳仪温怀里。   沉重的一袋子直接砸在了柳仪温的手心,宛如接了一块烫手山芋…… 第2章   天光擦亮,太医院有来交接之人,柳仪温散职了,那包沉甸甸的荷包在怀里揣着,像块大石头一般压着。   柳仪温从来没有收过这么多赏银,一面感慨不愧是安乐宫出手如此阔绰,一面又心事重重,仔仔细细地复盘着,生怕刚刚诊脉时有什么纰漏,回到府中也是惴惴不安。   这里是师父柳庆的府邸,自己被师父带在身边培养,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药童,变成了师父身边的小医师,毁了身契成为良民,他就从太医院的大通铺搬了出来,住进了柳府。   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他成功地考进了太医院,可还没有能力没有银子购置新屋,就一直住在这儿。   “小少爷回来啦。”丫鬟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帮柳仪温拿东西。   “师父呢?”   “大人去宫里了。”   柳仪温点了点头就回屋了。   到了下午,柳仪温准时出现在太医院,睡了一早上,他的气色好了许多,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后就精神抖擞,继续备药。   正巧,柳庆给皇帝请平安脉回来,柳仪温想过去和他说两句话。   刚打了一声招呼,就被前来的一个老太监打断了。   来人是安妃娘娘身边的主管太监刘公公,“柳太医,安妃娘娘召您前去。”然后笑眯眯地对柳仪温道:“小柳太医也一起吧。”   柳仪温心中的慌乱不断增加,按理只让师父去就行了,毕竟师父是六殿下的主治太医,可偏偏又叫上了自己,难道是昨夜又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柳仪温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是实在是没有给如此位高贵重的人物看过诊,总是不安的。   反观柳庆镇定很多,按照惯例给六殿下请脉。   “皇儿的身子如何?”安妃娘娘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殿下的脉象平稳,后续好好将养即可,微臣会调整补药的方子,虽幼时落下的病根不能根除,但也不至于伤了根本。”柳庆如是说道。   “那便好。”安妃怜爱地抚摸着宋琲红通通的脸颊,眼神里满是心疼,可又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柳庆低着头,踟蹰着道:“有一事,还请娘娘批准。”   “说。”   柳庆把心一横,“微臣已年近五十,身体精力也有些力不从心,恐不能再好好照顾六殿下,微臣想告老还乡。”   安妃看着一旁的柳庆,微微蹙起眉头,然而只是一瞬间,视线又落在了柳仪温身上,道:“昨夜可是多亏了柳太医呢。”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柳仪温立刻道:“微臣不敢,为殿下请脉是微臣的荣幸。”   话术没有漏洞,偏偏柳庆额间的汗珠滑落下来。   “瞧瞧,多有礼的孩子。”安妃眼光流转,道:“听闻是柳太医带出来的小徒弟,本宫想着皇儿的身子不好,既然柳太医有些力不从心了,那就让你的小徒弟给你搭把手,正好他也与皇儿同龄,本宫瞧着他很合适。”   柳庆心里咯噔了一下,“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慌张着,“娘娘,微臣这小徒弟没什么才学,年纪小性格木讷又怯弱,恐会惹殿下生厌,不能伺候好六殿下。”   安妃浅浅一笑,绝艳的容貌更加明媚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紧紧地盯着柳庆,深邃黑沉,“怎么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太医院实属不易,况且是柳太医一手带大的小徒弟,本宫相信有他照顾着,本宫的皇儿会恢复得更好。”   柳庆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是推脱不开的,只得认命道:“臣遵旨。”   出了安乐宫,柳庆叹了一口气。   “师父是在烦恼我去六殿下身边伺候的事情吗?”柳仪温再怎么迟钝也可以看出来,从一开始师父的神情就很不对,“其实去六殿下身边伺候也不无不可,安乐宫是块香饽饽,人人都想分一口的,如果我治好了六殿下的病,说不定可以往上晋升两级。”   虽然安乐宫是是非之地,但人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好像进了安乐宫就能镀一层金一般。   柳仪温的性子确实胆小怯弱,但同样不想永远在太医院里做一个最低等的小太医,想要往上爬,安乐宫是个很好的跳板。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那是与权利恩宠纠缠在一起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不容一丝一毫的错处,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你能应付得了吗?”柳庆又深深地叹了一声气,“我原本就是想告老还乡的,不再沾染宫里的事情,如今看来只要沾上了一点点,这辈子就逃不了了。”   柳仪温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觉得师父是觉得他会粗心大意,伺候不好主子,于是斩金截铁道:“师父,我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会犯一点的错处,凡事以主子的需求为先,将来若真有什么事情,也绝不会连累师父。”   柳庆无奈地摸了摸柳仪温的脑袋,他早年丧妻,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把柳仪温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傻孩子,是师父连累你,若不是当初……”柳庆欲言又止。   这宫里是最不能说话的地方,他已经决定要将事情烂进肚子里了,“罢了,多说无益,安妃娘娘既然开了玉口,肯定也得到了陛下的首肯,六殿下脾气古怪,你小心些吧。”   原本柳仪温觉得在安乐宫伺候只要细心仔细就可,可听了师父的话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既如此,安妃娘娘为何要点名让他去呢?   柳仪温被安妃看中的消息在太医院不胫而走,有人艳羡,更有人冷嘲热讽。   刚走到太医院门口,他就听到了议论。   “柳太医小小年纪还有这样的本事,捡着高枝就飞走了,搭上了安乐宫这辈子的荣华可算是有找落了,剩下咱们这些不老不小的还在这里熬着。”一位比柳仪温年长一些的太医愤愤地捣着药。   “那不还得依仗他的师父啊,不然这么好的差事哪里能落到一个考进太医院未久的小太医头上,以前不过是个捣药童而已,怎么运气就那么好呢?”   “就是啊,运气可真好……”   这些话传到柳仪温的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运气好,先是遇见了一位心善的老太监,得以保全身体,在太医院做个小药童,后又被柳庆看中带在身边培养。   可光靠运气是不行的,还需要自己的勤勉与努力,以前柳仪温还会辩驳几句,发现没什么用,就懒得再说了,他没办法堵上别人的嘴。   等推门进去,里面的声音立刻停了,像是被人抓包了一样缩着脑袋,不尴不尬地冲着他一笑。   柳仪温回了一个标准性的笑容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没必要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浪费自己的心力。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只是多了一位主子服侍而已。   柳仪温从师父手中拿到了六殿下全部脉案,总结下来一句话“幼时落下病根,身体羸弱,受不得气受不得风”。   这和昨夜请脉的状况别无二致,幼时的病根是很难根除的。   没多久,刘公公就来了,让他去给六殿下请平安脉,按例是早晚各一次。   “娘娘是念儿心切,昨夜的江太医被贵妃娘娘叫了过去,一时挪不开,其他太医又被皇后娘娘叫去,动不了,若是有位太医时时刻刻地待在殿下身边才是万全之策,原本这事儿是柳太医负责,可如今柳太医身体不济,不能身体力行,只得重新再挑选一位。”   柳仪温找到了机会,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问了出来,“刘公公,我有一事不明,安妃娘娘是为何要我去伺候六殿下啊,太医院内德高望重的太医比比皆是,我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道:“柳太医太过自谦了,昨夜之事是多亏了柳太医,您身为柳太医的徒弟,自然继承衣钵,医术了得,该是为您的师父柳太医分忧才是啊。”   这话说到了柳仪温的心坎上,而且师父待他极好,如父亲一般,又怎么能让他为自己担心,如果真能减轻师父的负担也是好的。   公公看了一眼讷讷的小太医,不免多叮嘱了两句,“安妃娘娘性子和婉,六殿下不喜聒噪,在主子身边做事,闭上嘴不要惹主子生气就行。”   “是。”柳仪温点了点头。   柳仪温又重新回到了安乐宫,是所有殿宇中最华丽的一座,雅致的摆设,缭绕着清新的香气,但他还是不敢多看,只敢低着头。   刘公公带着他进了室内,六殿下的住处,“六殿下就有劳柳太医了。”   “公公说哪里话,这是我分内之事。”柳仪温恭恭敬敬着。   刘公公走后,殿内就剩下站在一旁随时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了,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的。   柳仪温悄悄地打量着室内,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的画,香檀木桌上摆放着白玉瓷瓶,一枝荷花相伴着荷叶,一枝独秀精妙绝伦,整体透露着清新雅致,别有一番风味。   光看着室内的装饰,那六殿下也不像是脾气不好之人呐。   忽然,幔帐里的人似乎动了动,带着幔帐轻微晃动了两下。   柳仪温看不太清楚,只瞧见隐隐约约一个轮廓,不确定宋琲是不是醒了,于是小声地叫了一声,可对方并没有反应,于是又靠近了一些,掀开了幔帐。   只是宋琲现在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苍白的如白瓷一般,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似乎是觉得热,把手伸了出来,柳仪温立刻把被子拉了上去,盖到下巴,捂得严严实实的。   受风寒者不可吹风,不然容易再次受凉,加重病情。   可是宋琲一点都不安分,老是要把手伸出来,柳仪温干脆双手撑在两侧按住了被角,让他动弹不得。   宋琲热得不行,都热醒了,迷迷糊糊间看见了一个美人。   如画的眉眼,眼尾微微上挑,挺翘的鼻尖,精致的脸蛋,粉嫩肉乎的嘴唇,呼出的热气都带着浅浅的香气,喷撒在他的鼻尖,无一处不让人欢喜。   宋琲喃喃道:“啊?哪里来的仙子啊,我是死了吗?” 第3章   柳仪温瞬间红了脸,像是被人调戏了一般,“微臣……微臣不是仙子,微臣是来照顾殿下的太医,殿下也还活的好好的。”   宋琲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盯着这张漂亮的脸蛋的看了又看,最后淡淡地道:“哦。去给我倒杯水。”   柳仪温毕恭毕敬地去倒水,宋琲接过一口一口地喝掉,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身为皇子该有的高贵端正。   宋琲继承了安妃的好容貌,剑眉星眸,鼻梁高挺,往那儿一站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贵气典雅,若是忽略面上流露出的邪气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宋琲放下茶杯。   “回殿下,微臣柳仪温。”   宋琲默默地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挑了挑眉头,又道:“你是柳庆的徒弟?”   柳仪温仔仔细细地回答着宋琲的问话,恭敬有礼,“是。”   宋琲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像是早就知道此事一般,不过是想询问一下,“好了,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把林之盛叫进来。”   “是。”柳仪温默默地退了出去,将宋琲的贴身太监林之盛叫了进去。   宋琲掀开被子下床,脚步平稳,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   林之盛立刻关上了门,“殿下您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让奴才来就是了。”   “再躺下去,我就要瘫了,下来活动活动。”宋琲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淡淡道:“太子那边什么动静?”   “因为太子坠马被皇后怪罪在殿下身上之事,受了陛下的责骂,就连皇后也因无理取闹,教子不善而被禁足。”说起这个林之盛就眉飞色舞的,中宫那边向来与安乐宫不对付,他们倒霉他就高兴。   宋琲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忙活了半天,最后才是个禁足而已。   “不过是陛下在初一十五该陪皇后娘娘的日子来陪咱们娘娘,太子就怀恨在心,竟然在大风的天气邀您去骑马,自己驯服不了烈性马还非要逞能,害得殿下又是受惊吓又是淋雨的,您本来身子就不好,要是再有个不小心……”林之盛又担忧起来,絮絮叨叨着。   “我有分寸,”宋琲嫌林之盛叽叽喳喳个没完,直接打断,“那个柳仪温如何?”   “挺好的,对殿下很是尽心,柳太医的徒弟不会错的。”林之盛如是说道。   柳庆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他现在动了要离开的心思,让人不得不防,可柳庆确有才能,一双手能起死人肉白骨,杀了可惜,那就找个人好继续拿捏柳庆,让他乖乖闭上嘴巴不要乱说话。   而柳仪温身为柳庆的徒弟,唯一一个与柳庆有牵连的人就成了那个小倒霉蛋儿了。   不过那小倒霉蛋长得真是好看,就是放在身边什么事都不做也能让人赏心悦目。   早晨,柳仪温去给宋琲请平安脉,一进去就闻到了浓浓的药草味,林之盛正在隔壁煨着汤药。   他表情认真,眉头微蹙着。   这六殿下从七岁起就开始靠补药调养生息,如今都十年了,内里还是虚,似乎没有丝毫的长进,但也不至于虚不受补,很是奇怪的脉象。   宋琲看着小太医无比认真的神情,不禁问道:“瞧出什么了?我是否还有别的毛病?”   柳仪温撤回了手,回道:“殿下高热已退,只是体弱而已,需得好好静养与滋补。”   “又是这样的话啊,你师父如此,你也是如此呢,可这么多年了,我的身子还是……咳咳咳……这样。”宋琲适时地咳嗽两声,满脸的伤春秋悲,像是悲痛于自己治不好一般。   “殿下是幼时落下的病根,若是好好将养着,也不是一点没有痊愈的可能。”柳仪温不禁宽慰着宋琲,医者仁心,他也不忍对方如此难过。   宋琲抬眸望向柳仪温,眸色中透着一分锐利,“哦?这么说我还是能好的?”   “微臣不敢说大话,只是会比殿下现在这般好一些。”柳仪温不能够保准,但至少根据宋琲的脉象来看,可以让他不要再缠绵病榻,被病痛缠身。   宋琲启唇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真是要好好谢谢小柳太医了。”   未多久,林之盛将熬好的药端到了宋琲面前。   黑乎乎的药液让宋琲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道:“今日的药似乎苦了几分呐。”   柳仪温始终垂着眼帘,没有注意到宋琲变幻莫测的神色,只是想着这六殿下可真敏锐,道:“微臣与师父斟酌商量过,在殿下的补药中添了几味药材,可帮殿下调理生息强身健体。”   “小柳太医可真是尽心尽力,只不过我如今这幅模样,怕是虚不受补吧。”   “所以一开始剂量不重,待殿下身体适应之后会酌情加量,师父说是可以的。”柳仪温看过以往的药方,千篇一律,但宋琲的身子一直没有什么好转,可见这些药不太行,就与师父谈论了一下,改了一两味不同功效的药材。   宋琲看着黑乎乎的药似乎在想些什么。   柳仪温抬眸看了一眼宋琲,看着他默不作声的模样,忍了又忍,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宋琲眉头一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将药碗递到了柳仪温面前,笑道:“要不小柳太医帮我尝尝,我可怕苦了。”   “微臣不敢,里面的药材尤其珍贵,是专门给殿下进补的。”柳仪温心里咯噔了一下,为难起来,一是药汁苦涩,二是怕珍惜的药材浪费掉。   可宋琲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情轻松又散漫,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可眼底清亮,让人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一旁的林之盛,十分有眼力见,已经快一步地拿出了一个小碗分出来一些汤药。   柳仪温看着那药,又看了看宋琲,咬了咬嘴唇,有些为难,一双眸子晶亮亮的,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忽然,柳仪温明白了宋琲为什么执意要让自己先尝一尝,尽管自己是柳庆的徒弟,是他主治太医的亲近之人,也未必会得到他的全部信任。   柳仪温听闻过,会有人在主子的饭饮中下药,所以主子身边都会配有一位试毒的宫人,只是不知道汤药一类也需要先试一试。   于是从林之盛的手中接过药碗,把心一横将一小碗药一饮而尽。   柳仪温的小脸儿立刻皱巴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身为医者,柳仪温自然知道良药苦口,况且其中的几味药材确实是苦涩异常,苦味像是往上翻涌一般,让人受不了想要掏出一块蜜饯塞进嘴巴里。   柳仪温捂着嘴巴,忍着苦意,道:“殿下快些喝吧,不然凉了就减药性了。”   宋琲瞧着小太医眼角泛红又苦吧着脸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又可爱,这次眼底都带上了笑意。   好玩。   不再为难,接着将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吐了吐舌头,“真苦啊,小柳太医。”   宋琲含了一口热水漱漱口,去去嘴里的苦味儿,用帕子擦了擦嘴巴,看着始终低着头的小太医。   柳仪温不能喝水,只能疯狂地咽着自己的唾液来缓解口中的苦味。   以为请完脉,喝了药,自己就可以离开了,谁知道宋琲忽然好奇地问道:“不过,你一个太医还随身携带着蜜饯?”   “是。微臣的蜜饯是给一个相熟的小太监带的,他最近风寒了,嘴里发苦,想吃些甜的。”柳仪温与宫人的关系都不错,因为时常给他们看诊,有时候也会带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   “小柳太医还真是心善呐。”   宋琲的语气随和,让人听不出什么来,柳仪温就当他是在夸赞自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微臣不敢。”   小太医长得漂亮,明媚皓齿,腼腆一笑更是如清风拂面,眼睛都弯弯的。   宋琲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觉得这个小太医傻里傻气的,倒是可爱的很,不禁想到心思深沉的柳庆竟然养出了一只乖乖软软的小兔子来。   “小柳太医记得下次也给我放点糖哦。”宋琲眯眯眼地提醒着。   “不行。”柳仪温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并解释道:“殿下风寒未愈,这贴药主要还是医治风寒外感,若是加了糖,会减少药性,殿下就不能好得更快了,微臣得对殿下的身体负责。”   在治病吃药这方面,柳仪温向来严谨有序一丝不苟,不容许一点点的疏漏与错处,就算是苦也得喝。   “……”宋琲明显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太医竟然拒绝地这么快,与那些惯会阿谀奉承之人完全不一样。   “殿下还得忌口,辛辣油腻生冷是碰都不能碰的,还有……”柳仪温一一地说着注意事项,就连少穿一件衣服都不能。   十几岁的少年声音都是温温软软的,如同和煦的春风一般,轻轻柔柔地拂过耳边,格外的好听。   这样的碎碎念念也不让宋琲感动厌烦,反而很是舒心,笑道:“小柳太医不愧是柳院首的亲传弟子啊,小小年纪说起话来都是和他一模一样,老气横秋的。” 第4章   柳仪温很容易脸红,不论是夸赞的还是责备的,都会涨红着,“微臣……微臣是为殿下的身体着想,想必殿下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好起来的。”   总有一些不听话的病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柳仪温以为宋琲是不想忌口,才情急之下如此说的,听起来像是威胁一样。   乖顺的小兔子都要变成张牙舞爪的猫崽子了。   宋琲倚在太妃椅上,撑着下巴好以整暇地看着柳仪温,语气随性轻挑,“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好起来呐,全都要有劳小柳太医了。”   出了安乐宫,柳仪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和宋琲相处起来有些怪怪的,明明是正经的模样,却偏偏哪里都透露着不正经。   柳仪温来到了太监所,将蜜饯给了小荣公公。   小荣是四执库的小太监,瞧见了一大包蜜饯很是惊喜,他没想到柳仪温真的把蜜饯带给他了,“柳太医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   柳仪温有时候给底层的太监宫女看病,人随和好说话,宫人们都很喜欢这个柳太医。   “没什么的,我听你的声音还沙哑着呢,那些药你要按时吃,病才能好得快。”柳仪温叮嘱着。   “我……”小荣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又扯出了笑意,“我知道啦。”   柳仪温察觉到小荣的异状,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我……我没有银子了,我的银子都寄回了家中。”   皇宫中只有正经主人才能请太医看病,还有就是那些得脸的太监宫女,可是像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根本请不到太医,也不会有人屈尊降格地给他们瞧。   像柳太医这样不嫌弃他们身份又不嫌浪费时间的太医实在是少有,可知道了自己的病症,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去御药房买药材。   被卖进宫的都是苦命人,每月得了例银都尽数寄回了家,在自己手里头的是少之又少,就算有银子,御药房的那些药都很贵,根本经不起他们喝上三贴四贴的。   柳仪温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虽说是幼时,但也知晓宫中底层宫人的不易与现实的残酷。   于是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在了小荣手中,“里面还有大概三十文,可以买两贴,差不多两贴药之后就会好了。”   “柳太医,您真心善,宫里是没有人给咱们这些下人看病的,可是您不嫌弃,您还给我带蜜饯,还要……还要给我银子,我不要银子的,我的病已经快好了,熬一熬就会过去的。”   小荣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钱袋子塞到了柳仪温手中,“我记得您的恩情,您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一溜烟儿就跑了,都没让柳仪温抓住一片衣角。   这些天,柳仪温在晨昏定省间给宋琲请平安脉,他的风寒在慢慢痊愈。   由于太子被皇帝责备,皇后被禁足,足不出户,没有了快乐源泉,宋琲整日无所事事,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站在窗外看看花草树木,要么就是喂喂池里的锦鲤小虾,最近锦鲤都被喂得胖了一圈,简直要无聊死了。   直到柳仪温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于是决定换个快乐源泉,撑着下巴盯着人家看。   柳仪温顶着灼灼的目光,浑身不自在,“殿下的风寒已经痊愈了,只是身体还虚弱着,还需要好好地静养与调理,微臣会适当地调整药方。”   宋琲对自己的病情并不是十分在意,反正是“好”不了的,笑眯眯着,“有劳小柳太医了。”   “是微臣应该做的。”柳仪温蹙了蹙眉,“不过殿下晚上应当早些休息。”   请完平安脉,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按时喝药将养,不受寒不受气早睡早起便好。   柳仪温收拾着药箱,察觉到宋琲还盯着自己看,让人浑身不自在,加快了手上的进程,要赶紧离开安乐宫。   谁知宋琲偶然发现了小太医的唇下有颗小痣,小小浅浅的一点,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但柳仪温别过脸去,他看不见了。   于是挑起柳仪温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是颗小黑痣,不是红色,不是孕痣。   也是啊,小哥儿怎么能进宫当太医呢。   可他长得又十分地漂亮,比寻常男子女子都要漂亮地多。   柳仪温先是被灼灼的目光刺到,又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往后一躲,感受到掐着他下巴的手力道重了许多,生生地拽了一下。   “唔。”柳仪温的眼角瞬间被疼得沁出了泪花,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要被捏断了,这哪里像是个病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分明都能射箭撸铁了。   “殿下……殿下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动怒为宜。”柳仪温忍着痛,以为宋琲是生气了,小声讨好着。   宋琲瞬间松了力道,撤回手,雪团似的脸颊上赫然呈现着几处红痕。   皮肤可真嫩,随便掐掐都红了,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啊,连眼尾都微微泛红了,像只红了眼的小兔子。   柳仪温小心地摸着自己被掐疼的下巴,以前的那些病人也不这样啊,怎么到了六殿下这里就动手动脚起来,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小柳太医长得可真好看,我在这宫里还未见过小柳太医这般好看的男子。”宋琲不吝啬地夸赞着柳仪温的相貌。   将小太医夸得脸色绯红,如同一块染上了一层红霞的白玉。   “啊,这脸瞧着可真是……”   可真是如何,柳仪温不知道,只知道宋琲盯着自己看,让他很不自在,况且他听出了宋琲是在调笑自己,是在嘲笑他的容貌吗?   于是摸了摸泛红的脸颊,在宋琲的注视下拿出一块洁净的帕子遮住脸庞。   “……”   漂亮的人怎么样都漂亮,就算帕子遮住了半张容颜,还是能辨别出是个美人,就连露出的那双眼睛都像小鹿一样灵动,一眨不眨盯着人看的时候好似能被吸引进去,话都忘记说了。   柳仪温不懂宋琲的心思,他只想安分守己地干活,把这个小主子给伺候好了,让人挑不出错处,也为了不给师父添麻烦。   既然不喜欢看见他的脸,那就遮住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遮起来干什么呢?”宋琲微微蹙起眉头,都见不到漂亮的容颜了。   “微臣长得丑,怕污了殿下的眼睛。”柳仪温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卷而翘起,如同一个小扇子,显得十分的乖顺。   “噗嗤——”宋琲忍俊不禁,眼泪都笑了出来,仰躺在太妃椅上,“小柳太医太过自谦了,若你是丑八怪,那这宫里恐怕尽是一些妖魔鬼怪了。”这小兔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柳仪温才不信他口中的话,人不过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罢了,若是说相貌好,这宫里的男子又有哪个能比得上宋琲呢。   他的母妃是京城第一美人,当今皇帝年轻之时更是玉树临风,宋琲完美的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优点。   可是举止轻佻,一点都没有身为皇子的端方自持感。   柳仪温悄悄地努了努嘴巴,忍着想要瞪一眼宋琲的冲动。   “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可是我还没有沐浴呢,不清洗一番,我浑身难受,睡不着觉的,睡不着就不能好好休息了,你说是不是呀,小柳太医?”宋琲看着柳仪温,寸步不让。   “那……那让林公公进来伺候殿下沐浴吧。”   “林之盛笨手笨脚的,不如小柳太医细心。”宋琲启唇一笑,戏谑着。   柳仪温心中莫名地咯噔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林公公是自小伺候殿下的,自然是得心应手,若是林公公都粗手笨脚的话,那宫里恐怕是没有人能伺候好殿下了。”柳仪温将宋琲刚刚的说法转了个弯又还给了他。   宋琲眼底的笑意始终没有淡去反而越发浓郁,视线落在小太医紧紧攥着衣袍的手上,手指细白修长,手背白皙到都能看清丝丝青筋,这个小太医身体上的一切真是无一处不漂亮。   “我开个玩笑,小柳太医莫要当真了。”   柳仪温:“……殿下若无事,微臣先行告退了。”   这次宋琲没有异议,柳仪温顺势离开了寝殿。   柳仪温的身影渐渐消失,宋琲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   林之盛进来安排宫人添置主子沐浴所需要的东西。   “让你准备的事情准备好了吗?”宋琲的语气冷冷淡淡,抿了一口林之盛递来的茶水。   “奴才都准备好了 ,全都散播了出去。”林之盛毕恭毕敬着。   “嗯。”宋琲点了点头,而后抬眸看向林之盛,发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哦,就是刚刚小柳太医离开前特意嘱咐奴才,让奴才好好看着殿下,不要吃辛辣生冷之物,还说要奴才盯着殿下早早休息,不可熬夜,不可忧思过度,更不宜做剧烈运动,不然于身体恢复不好。”林之盛将柳仪温的话一字不漏地复刻出来,甚至连语气都像。   让宋琲觉得那个小太医就在自己眼前一般,那样故作老成又碎碎念念的小模样。   真可爱啊。 第5章   流言从跑马场传了出去,人人都在说是六殿下故意让马受伤,将太子甩了下来,为的是报复太子让他骑小马驹,羞辱他。   谣言四起,越传越凶,已经满宫皆知,就连太医院的柳仪温都听了一耳朵。   太医院内亦是有各别太医时不时地讨论一两句。   “没想到六殿下身子不行,还能做这样的事情。”张太医道。   另一位太医说道:“六殿下的脉象你我都是看过的,虚浮无力,别说骑马了,就连走两步都气喘吁吁的,外头的风一吹就要倒了,如何能让太子摔下马?”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翻阅医书的柳仪温,“柳太医你日日为六殿下请脉,你说说呢?”   “殿下是幼时病症,又感风寒,需得好好将养。”柳仪温不愿再多语什么,师父说过在宫里行事最怕是言多必失,何况是同僚之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幼时留下的病根,就算好好将养,也是难以根治的。   流言传播的第二日,被在禁足中的皇后都知晓,偏偏太子还在沾沾自喜,认定了此事与宋琲相关,宋琲倒霉,他就开心,被皇后一巴掌扇来了安乐宫。   如果此事继续发酵,皇帝会更加生气,更加认定是太子在背后故意传播,将一切错处推到宋琲身上。   现在唯一能做的且应该做的就是要去看一看那个受惊吓又受风寒的弟弟,堵住悠悠之口。   安乐宫内,宋琲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翻阅着兵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蜡烛钟,算着小太医来的时辰,隐隐有些期待,好像一天中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和小太医说说话了。   然而小太医没来,倒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殿下,太子来了。”林之盛过来通报。   “嗯。”宋琲脸色一变,好心情荡然无存,收起了兵书,换上了奇闻异事的杂书,又倚在了太妃椅上,慵慵懒懒的状态,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来这里还得等着通报,看来六弟还比父皇更忙一些。”太子宋珩瞪了林之盛一眼。   林之盛将头低下,不与宋珩的视线直接接触。   “狗奴才,那可是太子哥哥,怎么可以拦呢。”宋琲厉声地训斥了林之盛两句。   林之盛立刻跪下讨饶。   宋琲看向太子,浅浅一笑,“太子哥哥莫要怪这个不懂事的奴才,是臣弟不好,受不得风寒,刚刚病了一场,容色不佳,要见太子哥哥得好好整理一番。”   宋珩看着宋琲的脸色,确实是苍白无色,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好像下一刻就要背过气一样,看得他心情很好,就是要死了才好呢。   “原本孤还在禁足,特意求了父皇来看望六弟,不过说来也是孤不好,”宋珩隐藏着恶毒的眼神,故作关心着,“知道你身子不适还拉着你去骑马,不过六弟,身为皇子不会骑马射箭是不成的,就算身子弱些也不能荒废学习,若要让别国知道我央央大渊朝有个病恹恹的皇子得嘲笑死吧。”   就连这个时候宋珩都忍不住要讽刺宋琲两句。   但宋琲不甚在意,“太子哥哥说的是,臣弟应当向太子哥哥学习,能够驯服高头烈马,莫要被甩下来才好。”他笑盈盈着,多一分是嘲讽,少一分是不恭敬,不多不少,尺度把握地刚刚好。   说得宋珩的眉心挑了挑,但还不得不维持着应有的风度。   宋琲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单纯又无辜,“对了,听闻太子哥哥从马上摔下来受了点伤,还不知道严不严重,那日,臣弟是要去看看太子哥哥的,可惜被人拦在门外,又遇大雨,受了风寒,一直是没有机会。”   宋珩嘴角一抽,他的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但又不得不嘴硬着,“孤自然是没事。”   “那便好,不然臣弟心中不安呐,今日太子哥哥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哥哥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宋琲咧嘴一笑,笑得天真无邪,宛如一个没有心机的乖巧弟弟。   好看的脸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可是那张酷似安妃的脸却只会让宋珩生气。   “你也好好歇着吧。”宋珩起身就走,今日算是来过了。   柳仪温正巧走到门口,差点儿迎面撞上宋珩,他不认识太子,但此人穿着明黄色的蟒袍,自然一下子就知晓了身份,立刻跪下行礼,幸好礼数周全并没有出错,太子似乎也没有将他看在眼中。   在太子走过他的身边,快要离开时,柳仪温忽然听到对方道:“你是六弟的太医?”   “是。”柳仪温毕恭毕敬道。   宋珩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太医,看不见他的脸只看看一截白皙的后脖颈,狐疑道:“原先不是柳太医吗?”   “院首最近身子不适,让微臣从旁协助一二。”   宋珩倒是觉得新奇,竟然换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太医,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六弟的身子如何了?”   “殿下的风寒已无大碍,但内里虚,还需要好好的休养调理。”柳仪温认认真真地回答,斟酌着语气与内容,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说话滴水不漏,让人察觉不出错处,毕竟柳庆以往的脉案中也是如此记载:“内里虚透、虚不受补”。   宋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就好好照顾六弟吧。”   “是。”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窗柩处投来的眼神。   宋琲收回幽幽的目光,拉上了帘子。   柳仪温提溜着自己的药箱走进来,把东西放下,然后给宋琲请脉。   一切如常,还是虚。   “殿下,今日药喝了吗?”柳仪温照例问上一句,有次宋琲就没有喝药,还骗人,他从旁边的花草盆栽上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喝了,我可是乖乖地遵照医嘱呢,小柳太医都让我身边的人盯着了,哪里还敢不喝药啊。”宋琲笑眯眯着,没个正经样。   柳仪温已经习惯他这样的状态,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听了就自然而然过滤掉,只留下有用的信息。   “不过,今日我总觉得身上不爽利,浑身冷津津的,头还痛得狠,我的风寒是不是还没有好呢。”宋琲边说边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会呢?殿下已经好了。”柳仪温一愣,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不可能会诊错的,虽然宋琲的身子还是不好,但与风寒是不一样的。   如果连风寒这么简单的病症都瞧不出来的话,那他也不用再做太医了。   “这是因为殿下.体虚,并非风寒的缘故。”柳仪温解释着。   是因为幼时在冬日里掉进了寒冷的池水中,差点就淹死了,寒气入体,难以根除。   宋琲看着柳仪温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继续道:“我以前还要泡药浴的,怎么到了小柳太医这儿就没有了呢?”   “这段日子殿下得了风寒,不宜泡药浴,恐会受凉。”   “可现在我已经好了啊,小柳太医不是说要给我好好调理身子的吗?”   柳仪温沉思半晌,宋琲的风寒已经好全,若要调理生息,药浴是个很好的方式,确实已经可以实施,于是道:“微臣这就开药。”   宋琲撑着下巴,悠闲自得地看着小太医认认真真地写着药方。   蜡烛钟一点一点地燃烧着,烛火跳动,暖橙色的光辉映衬着脸庞,增添了几分柔和。   一刻钟后,柳仪温将药方递了过去,“微臣已经将药方开好,等浸泡熬煮好,调试合适的水温就可以泡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就好,切勿泡久,以免头晕。”他一一叮嘱,一道工序都仔细地说着细节。   宋琲将药方看了一遍,找到了与柳庆所开方子的不同之处,嘴角一翘,“看来今日小柳太医得留下来伺候我了。”   “嗯?”柳仪温倏地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药浴不同口服的汤药,一步步都要在医师的指导下进行,剂量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还要时时刻刻地盯着,以免有什么不良反应。   柳仪温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点了一下头,看来今夜是没法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了。   林之盛下去安排人烧水,柳仪温在寝殿旁边的小屋子里配药。   由于宋琲身体不好,他的寝殿旁边专门辟出了一小块地方存放药材,会有特定的人定期往小药房运送所需的药物。   无事可干的宋琲就倚在门口看着柳仪温动作,小太医的手拎着精致小巧的秤杆,另一只抓着药材,修长白皙游刃有余。   亮黑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仅一根白色飘带挽起,露出洁白的脖颈,能够清晰地看见颈间也有一颗小黑痣,与白皙的肌肤形成对比。   柳仪温一转头就发现宋琲如痴如醉的神色,但仅仅一瞬间就捕捉不到了,他都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应当是看错了,不然总是盯着自己看做什么,是怕自己在药材里动什么手脚吧。   柳仪温将药材拿到宋琲面前,一一展示着,“党参,黄芪,白朮……都是温补的草药,于殿下的身体有益。” 第6章   柳仪温将药材泡上,得等两刻钟的时间,这期间他把医书掏了出来,坐在药炉前仔仔细细地看着。   躺在太妃椅上的宋琲翻了两页奇闻异事的书籍,注意力全被小太医吸引过去了。   小太医坐在小矮凳上,身姿却是挺拔,暖橙色的烛火映衬身形,显得单薄瘦弱,腰封缠住的纤细腰身不足盈盈一握,好似轻轻一掐就要断了一样。   真瘦啊,是不吃饭吗?太医院吃不饱吗?   哦,晚饭还没有用呢。   宋琲喊了林之盛一声,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儿,林之盛就端了几碟子糕点进来了。   只是柳仪温看书看得认真,都没有发觉。   宋琲轻轻地瞧着桌子,手里的书本被他反过来倒过去,愣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见去,于是收回目光,走到了柳仪温的身边,“小柳太医在干什么呢?”   柳仪温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抖,差点儿把书都甩了出去,小矮凳有些不稳,翘了翘晃动着往旁边一歪,幸好被宋琲拉了一把,才不至于摔了一个屁股墩。   “殿下为何要突然出声?”柳仪温被吓坏了,竟然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对,他怎么用这样的语气和主子说话。   于是立刻跪下,讨饶着,“殿下恕罪,是微臣口无遮拦了。”柳仪温心中十分懊悔,生怕惹得六殿下不高兴。   但宋琲一脸的无所谓,将人拉了起来,“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没想到你看得这般认真。”   “时辰还没有到,微臣打发一下时间。”柳仪温被宋琲按着坐回了小矮凳上,手里还拿着医书,但已经看不进去了。   “正好,我饿了,陪我用一些点心吧。”   柳仪温被宋琲拉了起来,硬生生地按在桌子前。   桌面上全是好看的点心,有梅花型的,小兔子型的……小模样捏得惟妙惟肖异常精致,都让人舍不得吃了。   宋琲见柳仪温迟迟不动手,于是拿了一块兔子形状的点心放在他的手心里,“吃吧。”   红眼的小兔子,简直和柳仪温一模一样。   柳仪温细细地看着,想着从哪里下手才好,最后一口咬掉了兔子的两只大耳朵。   好甜呐。   由于日日喝那些裤苦药,导致宋琲十分喜好甜食,靠着甜腻的糕点来缓解口中的苦味。   柳仪温偶然发现桌子上还有一本书,不禁看了一眼看了,书名是《俏丽妖精与纯情书生的三两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书,不禁眉心跳了跳,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殿下,炉子上的药得看着,差了一点火候都不行的,微臣还是去看炉子吧。”未等宋琲同意,柳仪温就溜回了药房。   啊?怪不得那么瘦呢,就吃这么几口啊。   于是宋琲端起碟子追了过去,又看了看旁边的书,想着刚刚柳仪温的微表情,露出了个玩味的笑容。   宋琲将碟子放在一旁的小矮桌上,又拖来一张小矮凳,与柳仪温并排坐着,往他手里又塞了一块小兔子酥烙,晃了晃手里的手,故意问道:“小柳太医也看过这书吗?”   柳仪温立刻摇了摇头,生怕晚了就要被安上什么罪名一般,又不由自主地劝诫道:“殿下,这些是杂书,于修身养性无益,还会生出许多杂念来。”   “啊?你说的话怎么和我的太傅一样呢,不过他是个五十岁的老头了,没有小柳太医这般青春靓丽。”宋琲打趣地说着,然后将书本翻开一页给柳仪温看,“看看,里面还是有很多好词好句的。”   柳仪温看了一眼,发现全是华丽的词藻堆砌,毫无用处可言,只是看着漂亮而已,忍不住道:“殿下,您不要看这些。”情情爱爱有什么好看的。   宋琲合上书往旁边一扔,两手一撑,“哦哦哦,小古板,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呢?”   “医书。”柳仪温言简意赅。   “就这?那可真是枯燥乏味啊。”不过也符合小太医的心性,不温不火的,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微臣是医者,自然看医书,不过有时还会看《国书》、《论传》等等。”一本了解风土人情,一本教授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有一些其他的,左不过是教人识礼懂事的。   这些宋琲幼时通通读过,倒背如流烂熟于心,不禁啧啧着打趣道:“小柳太医还是该看一些这类书,不能够太无趣了,要有些小情调,不然可哄不好未来的媳妇儿。”   “微臣没有想过成亲,”柳仪温想都没想道:“微臣只想群览医书,治理病症,成为华景华老那般济世救人的医学者。”   华景是前朝末年有名的游医,悬壶济世,留下许多孤本,就存放在太医院的书阁内,轻易不看不到。   柳仪温进太医院,除了因为师父柳庆的缘故,还有想要看一看那些孤本,学习一二,只是以他现在的地位等级还不能进入藏书阁翻阅。   宋琲不由得惊叹,这小太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心性与境界,倒是小瞧了他。   “不过小柳太医进了宫,这辈子也就在宫里了,可做不了华景。”   柳仪温轻轻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微臣相信会有机会的,而且就算在宫中也能维持本心。”   药炉里的药“嘟嘟嘟”地滚着,红艳艳的火焰舔舐着炉底。   光辉同样映衬着柳仪温精致漂亮的脸蛋,照射着眼眸清澈明亮烨烨生辉,充满朝气,令人挪不开眼睛。   忽然,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让宋琲回过神来,道:“药好了。”   柳仪温将熬好的药倒进了浴桶中,掺在热水里,浑浊一体,满满的药草香气,没有熬成一碗浓浓的汤药那般浓郁与难闻,让人难以接受。   宋琲没有让人伺候,蒸腾着热气的浴房内只有他与柳仪温两个人。   柳仪温伸出素净洁白的手浸在水中试探着温度,一转头就看见宋琲已经脱得□□了。   明明穿着衣服那么瘦条条的一个人,衣服里头却是一身腱子肉,腹部层次分明,再往下……一看就不是久卧病榻养尊处优之人。   可他明明身体不好,从脉象上来看也的确如此,柔柔弱弱的,怎么可能会有这幅身材,柳仪温不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只有软软的肉。   柳仪温抬眸对上了宋琲的视线,如同被人抓包了一般,立刻红了耳尖,别开了脸,“水温刚刚好,殿下可以沐浴了。”   宋琲眉眼带着笑意跨进了浴桶,温热的热气裹挟着身体,淡淡的药香平心静气,让人身心舒适。   柳仪温坐在浴桶旁边的凳子上,将双手放在热水中浸热了才按在宋琲的太阳穴上。   按摩头部穴位会让人舒服松快许多。   然而他触碰到宋琲的那一刻就被对方猛地抓住了手腕,力气很大,好像都快被捏碎了。   “唔。”   这是第二次柳仪温感觉到宋琲的力气大的离谱,一点都不像久病之人。   柳仪温忍着痛意,眼角泛红地望向宋琲,“怎……怎么了?殿下不需要按一按吗?”   看着那小可怜模样倒叫人不忍心。   其实宋琲没想怎么样,这只是他的条件反射,他不喜欢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触碰自己,这是幼年差点被人在睡梦掐死时养成的习惯。   宋琲松了手,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没什么,你按吧。”   柳仪温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手腕,收拾好心绪,重新放在了宋琲的头上。   这位六殿下身上还真是疑点重重,喜怒无常。   柳仪温轻轻地按着宋琲的头部的穴位,缓解着他的情绪,释放压力。   宋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慵懒的靠着木桶边缘,抬眸看向柳仪温,静静地打量着。   热气在密闭的空间内散不出去,室内的温度偏高。   柳仪温穿戴整齐,额间沁出了细细的薄汗,撩起袖子一处一截白皙的小臂,溅起的水珠从臂弯间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水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温热的水汽蒸得脸都透着粉意,双颊泛着红晕,眼膜也如同染上云霞一般,眼帘垂下,十分乖顺的模样。   如此秀色可餐,让宋琲都忍不住咽了咽唾液,嘴角一翘,笑道:“小柳太医的手法可真好。”   “嗯,微臣学过。”   柳庆有头风的毛病,柳仪温为了让师父松快一些特意去学了手法,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手法娴熟。   “做医者还真是样样都要会啊。”   柳仪温没有反驳,只静静地点了点头。   宋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   柳仪温喜欢宋琲安静不说话的样子,因为这样自己就不用去费神怎么回答他了。   蜡烛钟一点一点地燃烧着,烧到只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水温慢慢下去,宋琲挣开眼睛喊了林之盛进来。   林之盛服侍宋琲穿衣,一身鸦青色掺杂金丝银线绣制的寝衣,紧紧一根系带系住,露出宽厚的胸膛。   宋琲将柳仪温上下一打量,看见他的袖口衣摆湿了,就连衣襟都沾了一些水渍,不由得道:“今日真是麻烦小柳太医了,耽误了一些,时辰,宫门已经下钥,看来小柳太医只能将就着在这儿歇一晚了。”   柳仪温愣了愣,室内早已燃起了烛火,窗外漆黑一片看,估摸着时辰,宫门早就锁了。   “小柳太医就在这儿洗一洗吧。”   林之盛悄悄地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心下了然,立刻安排人去打水换水,等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柳太医,这是换洗衣物,由于准备的匆忙可能不合尺寸,还望您见谅,奴才就在外头,柳太医若是有事喊奴才一声便是。”林之盛眉眼带着笑意。   要是奴才就是主子的另一张嘴另一种体现,他自小跟着小主子,最是能察言观色,体察主心,自然知道小主子对柳仪温的特别优待,万万不敢怠慢。   “公公哪里话,是我麻烦公公了。”柳仪温朝林之盛行了行礼,聊表谢意。   “哎呦,不麻烦不麻烦。”林之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待林之盛走后,柳仪温解了腰封,随着衣物的散落,露出了光洁瘦削的脊背,如瀑布般的长发散开,遮住了一大片光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十分平坦,又摸了摸只有软软的肉,一点都没有宋琲的看起来紧实与弧度,不免有些郁闷,一脚跨进了浴桶。 第7章   柳仪温只泡了一会儿,简单清洗一下就出来。   一出来发现宋琲已经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盖着一床薄被,柳仪温擦拭着头发走过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要睡在哪里呢,这座寝殿似乎也没有第二张床了。   柳仪温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了一张太妃椅,如同一张小榻,可勉强将就一夜,于是走过去坐下。   已经是春日了,不过夜间还有一些凉意,幸好小榻上还有一床薄被,不至于被冷死。   宋琲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太医过来,于是睁开了眼睛,发现人已经坐在小榻上擦头发了。   小脸儿被浴房的热气蒸得粉扑扑的,乌黑亮丽的头发垂在胸前,衬得肌肤更加的雪白,发丝上的水珠滴落,浸湿了胸前一小片衣襟。   由于是薄薄的寝衣,在水渍的浸染下,一抹红樱若隐若现。   这小太医!   柳仪温专心致志地擦着头发,忽然听到了沉沉的一声呼唤,“嗯?”   抬眸望去,发现宋琲已经醒了,以为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于是走过去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殿下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那倒没有,只是小柳太医睡在小榻上不冷吗?”   “没事,微臣在太医院值夜的时候睡过更加简陋的。”只要能睡觉就好,哪里还管床铺好不好,再说了太妃椅可比他们的小榻精致舒服多了,还有软垫呢。   谁知宋琲居然掀开了被子,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望向柳仪温,眼角含着笑意。   柳仪温一愣。   啊,这……是要邀自己同塌而眠吗?   柳仪温立刻低下头,“殿下若无不适之处,微臣就先去歇息了。”   “我身上冷得很,想要有人暖一暖,小柳太医身为医者,是不是职责所在呢?”   柳仪温顿住了脚步,他总觉得今日之事是宋琲故意的,现在的情况让他这样的想法达到了极点。   哪有主子会让奴才睡自己的床榻的,如此私密的东西,又不是有什么小癖好。   见柳仪温迟迟未动,宋琲故作难过,捂着胸口轻轻地锤了锤,“哎,都怪我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害得小柳太医夜深了不能归家,还得留在宫中服侍,若是小柳太医因此而受寒晕倒,真真是我的过错,我知道生病是很难受的事情,我也不想让小柳太医经历此事……”   说得是处处为人着想感天动地,就差流眼泪了。   柳仪温一时心软,也在深深地愧疚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来揣度宋琲的“别有用心”。   于是又走了回去,坐在了宋琲身边,“微臣再给殿下号一号脉吧,别是因为药浴的缘故让殿下如此不适。”   “不用,我只是怕冷而已。”宋琲将柳仪温拉着躺下,顺势盖上了被子,似乎十分满足,“有小柳太医在身边,我安心许多。”   柳仪温睡得板板正正,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宋琲,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那殿下早些休息吧,微臣陪着殿下。”   陪着……   许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小太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同于熏香皂角的气味,闻起来让人舒心不已,慢慢地进入梦乡。   一连几日,宋琲都用借口将柳仪温留下,没多久这事儿就传了出去。   今日皇帝来安乐宫用午膳,宋琲陪在旁边。   “听闻昨日你又将太医留下了?”   “是,父皇,儿臣自上次风寒痊愈之后就有头晕目眩的病症,夜不能寐,一次偶尔,柳太医给儿臣揉了揉就觉得舒服许多,睡得十分香甜,这才将太医留下,儿臣想向父皇要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柳太医夜晚留在儿臣这里?”   “既是对皇儿的身子有好处,那便允了吧。”皇帝对宋琲的要求是没有不依从的,何况他本身身子就弱,留个太医在身边也能叫人放心。   “琲儿这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安妃满面愁容,忍不住垂泪。   叫皇帝看得不忍心,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朕让人用的全是最好的药材,我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其实只要琲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臣妾也就放心了。”安妃表现出别无所求的模样,在皇帝身边装得柔柔弱弱。   “前些日子太子来看过你?”   “是,太子哥哥担心儿臣的病情,还给儿臣送了补品,儿臣很是感激,那日是儿臣不好,眼睁睁地看着烈马将太子哥哥甩了下来,偏偏儿臣身子不好无能为力,不能帮到太子哥哥,未曾向太子哥哥道歉,反而让太子哥哥先来瞧我了,咳咳咳……”宋琲故作柔弱,就连多说两句话也要咳嗽上两声。   宋琲的容貌酷似安妃,这一大一小在自己面前柔顺垂泪的模样,让人怎能不怜惜,皇帝拍了拍宋琲的后背,“你也是为兄长着想,何必自责呢,太子也不算是无可救药。”   “太子哥哥还是很好的,”宋琲说着宋珩的好话,又抬眸望着皇帝,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只有琲儿的要求,父皇都答应。”皇帝目光慈爱。   “儿臣能不能学习骑马,太子哥哥说的对,身为大渊朝的皇子不能不会骑马射箭,不然会被诸国耻笑,要是儿臣会骑马,也不会瞧着太子哥哥摔下马而无能无力了。”   安妃察觉到宋琲的眼神,立刻领悟到,“是啊,琲儿到现在还在自责,况且太医说了琲儿也需要适当的运动,才能有益于身心,臣妾不指望琲儿能有多厉害,至少日后学些武艺能够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好,朕答应你,不过琲儿要好好注意身子啊。”   宋琲露出了一个笑容,越发地俊俏,“多谢父皇。”   皇帝走后,宋琲脸色的笑容瞬间淡去,从太妃椅上坐直了身体。   安妃有些不解道:“你怎么非要把他留下呢?”   “儿臣原本身子不好,又淋了雨,更是雪上加霜,要一个太医贴身伺候正好坐实了儿臣身子羸弱。”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已经放出了风声,因为太子的缘故而导致自己身体再次有损,勾起了当年的事情,又经流言一传,让朝中人对太子有了微词,刚刚有些许起色,自然要把戏做得更真一些。   其次他难得遇到同龄又赏心悦目之人,自然要放在身边好好地看一看。   安妃一听有理,点了点头,“也行,将柳仪温日日带在身边更能时时刻刻地敲打敲打柳庆,让他闭上嘴巴 。”   看向宋琲,安妃眼底的柔情与慈爱都溢了出来,揉了揉宋琲的头发,愧疚道:“母妃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你的骑射不在太子之下,可是为了藏拙只能如此,母妃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你是母妃唯一的寄托了。”   “儿臣知道的。”   “母妃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做个闲散王爷快乐一生,所以我们要帮着贵妃娘娘。”   从记事起,宋琲就知道自己的母妃与慧贵妃情同姐妹,凡事都与她商量。   安妃初入宫时就是盛宠,盖过了所有人的风头,遭来了嫉妒与迫害,全靠着慧贵妃才躲过一劫又一劫。   后来,安妃的长子受人侵害,在慧贵妃的帮助下才渐渐走出阴影,又生下了一子宋琲,这次为了避免盛宠太过,惹人嫉妒与戕害,便借落水一事,让宋琲的身子“彻底”坏掉,这一坏就坏了十年。   那一次没有打击到太子与皇后,皇后出生高贵,太子身为嫡子居于不败之地。   这十年间,宋琲宛如“废人”,缠绵病榻,太子与皇后依旧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时不时就要戏弄一番,只不过不危及生命而已。他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保命,是远离是非之地。   后来,宋琲学会利用优势反抗,只不过,他们的这些小打小闹对太子对皇后而言只是挠痒痒,要想将他们拉下来,只有不能容忍的大错。   “对了,你要是去学骑马,岂不是又落人口实?”安妃不由得担忧起来。   毕竟自家儿子一直以来主打气虚体弱,晚间又让太医来照顾,若是学习这些岂不是自打嘴巴。   “儿臣不能永远做个废人,幼时装病是为了保全性命,渐渐病好也是为了以后。”宋琲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锐利起来,深不可测。   宋琲没有打算装一辈子的病,一个被养在深宫中的皇子难以成事,手上必须握有实权,正好可以借“太子坠马”一事学习武艺来掩饰他本就会的事实。   安妃点了点头,“是,我们不是十年前任人揉搓的面团了,不能让太子与皇后永远欺负咱们,而且你的舅舅已经从边关回来了,我们手中又多了一个筹码。”   安妃的弟弟沈翎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外征战十余年,立下汗马功劳,很得皇帝赏识,特被召回京都,安妃与宋琲身边有了一个依仗。   应付完皇帝,又和母妃说了一会儿话,宋琲觉得身心俱疲地很。   恰巧,柳仪温端着熬好的汤药,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一闻到苦味儿,宋琲就皱起了眉头,药苦嘴苦心也苦,可真真是难受至极,“小柳太医啊,有没有吃了能让人很开心的药呢?”   “没有的,殿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态。”柳仪温将药放下,不禁想:这是怎么了呢?突然又多愁善感起来。   “哎,可我现在就是心态不好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快乐起来呢?” 第8章   柳仪温看着宋琲将碗中药一饮而尽,又吃了一颗蜜饯去去苦味,其实他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让人开心的方式,毕竟每个人开心点都是不一样的,   宋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正巧看向了窗外。   微风徐徐,树叶轻响。   “殿下想放风筝吗?春日正好,清风和煦,最适合放风筝了。”柳仪温提议道。   宋琲抬眸望向窗外。   葱郁的树叶与娇艳欲滴的花朵交相辉映,红白相间的锦鲤荡起清澈的池水,泛起层层涟漪,湛蓝的天空中几只飞鸟蝴蝶掠过,一派生机怏然之景。   许久不出门,已经忘了春日是如此的美如画。   “好啊。”   林之盛立刻去准备放风筝的用具,挑了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风筝,五颜六色的,精致到不行,看着就让人心情很不错。   上一次放风筝还是宋琲七岁的时候,未被宋珩推入水中,未被一身病痛缠身缠绵病榻,未为了自保而装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柳仪温牵着风筝线从小坡上小跑下来,一来一回几次,漂亮的蝴蝶风筝随着清风翩翩起舞,他扯着风筝线,一拉一放间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远。   等风筝稳稳地停留在半空中时,柳仪温将风筝线放在了宋琲手中,朝他笑道:“殿下,风筝越高,不舒心的烦心事就会借着风筝随风而去。”   柳仪温眉眼带着笑意,一双明媚的杏眼笑得弯弯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洁白的贝齿。   灿烂的笑容比和煦的春风、明艳的阳光、艳丽的蝴蝶风筝还要美上三分。   谁说小柳太医没有情调,扰得人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呢。   “殿下,风筝又飞高了呢,看来殿下的烦心事能随风而散,留下的就只有开心了。”   宋琲抬头望向高飞的蝴蝶,轻轻地,“嗯。”   正当所有人都高兴着呢,忽然听到了一阵鼓掌声,紧接着是令人厌恶的声音,“六弟还真有闲情雅致,都出来放风筝了,看来身子好了许多啊。”   宋琲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半,如同换上了假面,皮笑肉不笑着。   柳仪温立刻察觉到了他瞬息万变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样,他向太子行了行礼。   “托太子哥哥的福,送来的百年山参,这才让臣弟好得如此之快。”宋琲说着恭敬感谢之话。   然而太子没有搭他的话,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站着的柳仪温,“柳太医也在这儿啊,不用值班吗?日日跟在六弟身边瞎晃悠,拿着宫里的俸禄就是这样偷闲的吗?”   柳仪温一惊,立刻跪下,刚要开口为自己分辨一二,谁知宋琲抢先开口。   “柳太医是父皇特许跟着臣弟的,臣弟难得来园子逛逛,自然要让太医作陪,不然一个不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丢了小命,岂不是憋屈死了。”宋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仪温,微微蹙起眉头,“太子哥哥应当不会如此狠心吧,吓唬臣弟的太医。”   “孤不过是开个玩笑,到叫小太医这般担惊受怕了,不过柳太医也要好好照顾六弟的身体,要是有个万一可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太子盯着柳仪温低下的头,语气不善道。   柳仪温轻轻地抖了一下,将太子的话听了进去,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懈怠。   “六弟也是,就算身子好一些了,也得在屋里待着,万一又吹了风,受了寒可怎么是好,到时候就是千年人参万年人参都吊不住命了。”   宋琲的面上一点也看不见愠色,反而从容的很,歪头笑道:“多谢太子哥哥关心,若真有这么一日,还得靠太子哥哥的人参呢。”   太子见没讨到一点便宜,人家都没生气,反倒是嘻嘻哈哈的紧,无趣的要死,还不如欺负欺负一个小太医,吓得他瑟瑟发抖来得大快人心。   又吧唧了两句有的没的就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走了。   其实一月之期未到,太子理应还在禁足,自从他上次来看过宋琲之后,看着他的侍卫就松懈了很多,但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出来。   只是近日翼州之域频频出现水灾,让百姓苦不堪言,皇帝头疼不已,而太子的舅舅于治水一事立了大功,龙心大悦,解了太子的禁足,甚至大肆夸赞,连皇后宫中去的都勤了一些,散出去的流言再一次无声无息。   宋琲明白光在太子身上做戏是没有用的,要从皇后的母家入手,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才行,所以宋琲不能一直装病下去,否则靠着一滴两滴的泪水什么都谋求不到。   没有人一来二去地牵扯,风筝最终落了下来,一如陡转而下的心情。   宋琲将风筝线抛进了林之盛怀里,淡淡道:“我没兴致了。”然后又扶起了柳仪温,“今日让小柳太医受惊了,小柳太医也请自便吧。”   “殿下您怎么不反驳呢,太子殿下说的话太难听了。”林之盛忿忿道。   “他不值得我浪费口舌,如今他的舅舅在皇帝面前得脸,自然要得意三分,若是反驳他岂不是灭了他的气焰,让他猖狂去吧。”   “对对对,奴才懂得,要使其灭亡先让他猖狂。”   柳仪温的脑子嗡嗡着,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待人都走了才缓缓回过神来。   最近和脾气不错的宋琲相处倒是让他忘了他是皇子,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旁人的一句话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太子说的没错,如今他主要侍奉安乐宫,六殿下的身体康健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我方才瞧见太子与六殿下说话了,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呢。”   柳仪温在回太医院的路上听到了几个太监宫女在闲聊。   “有那么好吗?不过六殿下也是可怜,当初要不是太子殿下嫉妒,将六殿下推进了水池落下来病根,整天病恹恹的倚在床上,幸亏生母是安妃娘娘,被陛下疼着宠着,不然这辈子可就完了。”   “可是再得宠又能怎么样呢,安妃娘娘还是比不过皇后娘娘的,你瞧这次六殿下病得都快爬不起来了,养了好些日子,太子与皇后娘娘那边也没有得到什么惩罚啊。   “不过也不干太子与皇后的事情吧。”   “怎么不相干啊,六殿下那病弱的身子哪里会骑马,太子殿下就是故意的,还牵了一只小马驹给六殿下骑,这不是在嘲讽六殿下嘛,本来是想看六殿下笑话的,没曾想自己倒是摔了,连累六殿下无辜被皇后抓住错处跪在东宫外受惊又受冻的,谁受得了。”   “就是说啊……”   柳仪温听着这些宫女与小太监们说些小话,让他觉得宋琲有些可怜与无助,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怪不得每每太子过来,宋琲都会不开心,原来缘由出自于这里。   还有刚刚太子处处讥讽于他,所有的恶意似乎都找到了缺口。   六殿下的日子确实是有些苦的……   柳仪温回到了太医院。   程书礼立刻跑到他面前,拉着他说话,眉飞色舞的,“仪温,我今日跟着师父去给慧贵妃请平安脉,正巧慧贵妃高兴,赏了我与师父好些金瓜子呢,散职了我请你吃饭!”   程书礼是与柳仪温同一批考入太医院的,年岁相当,也十分合得来。   “哎呦,现在柳太医跟着安乐宫,前程远大着呢,哪里能看得上你的这些小恩小惠啊。”张彬春路过,啧啧道。   程书礼捏住了鼻子,做出难以忍受的姿态,摆了摆手,道:“天呐,好大的酸味啊,谁今天吃柠檬了,酸的要死,仪温,咱们不理他。”   “你!”张彬春脸色憋得通红,“谁酸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能去安乐宫也是凭着方院首的功劳,不然哪里轮得到你,你是怎么进的太医院,你心知肚明。”   原本,柳仪温不想理会张彬春,从进入太医院开始他就处处与自己针对,他不明白恶意从何而来,也从未搭理过他,但不容许有人诋毁自己的师父,也不容许诋毁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   柳仪温拉住了想要上前辩驳一二的程书礼,言辞严谨,“张彬春,你我都是自己考上太医院的,其中所要付出的努力各自知晓,你如此说是不是在指正太医院不公允,陛下不公允?还是你的成绩得来不正,所以要处处怀疑他人?”   “我……我没有这么说,你别信口雌黄!”张彬春瞬间变了脸色,有种被人诬陷的耻辱感。   “信口雌黄的人是你,如果你对考试结果存在疑虑大可以去太常司去礼部调取医卷来看看是否有偏颇。”柳仪温步步不让。   程书礼接着补刀,“就是啊,你说仪温是因为方院首的缘故才在安乐宫得脸,那你的父亲亦是御医是副院使,你能在椒房宫侍奉皇后娘娘是否也是你父亲的缘故呢?”   “我……”张彬春的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这边望来,投来探究的目光。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血气方刚,怒气上涌之后便不管不顾了,甚至还想动手。 第9章   张彬春首当其冲要上去甩巴掌,程书礼连忙拉了柳仪温一把,这才没让那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柳仪温倒还沉得住气,程书礼是忍不了一点,撸起袖子就要干。   动动嘴皮子就好了,如果真的打起来了,后果肯定没法收拾,柳仪温拉住火气上涌的程书礼,另外几个人去拦气得跳脚的张彬春,场面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柳庆和张之勇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张之勇先发制人甩了张彬春一巴掌,彻底冷静下来了。   “爹!”张彬春捂着脸,眼睛通红。   “闭嘴,都在闹什么,皇宫重地任由你在这里吵吵闹闹吗?”   柳庆先看了看柳仪温,打量了一番,发现他没有受伤才问道:“怎么回事?”   程书礼快人快语,张口就要解释。   柳仪温抢先一步,“是我们拌了几句嘴,声音大了些。”   如果将他们议论安乐宫与椒房宫之事嚷嚷了出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柳庆就此事训斥了两句,人群也就散了,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张彬春被张之勇拽了出去,满脸的不甘心与不服气,“爹,柳仪温凭什么……”   “我有没有说过,在宫里不要与任何人起冲突,只要侍奉好主子就行。”张之勇忍着气,数落着自己心高气傲的儿子。   张彬春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爹的怒气翻涌,还要辩驳两句,“可是爹……”   “闭嘴,”张之勇厉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安乐宫再怎么得宠也比不上椒房宫,你老老实实地待着,在皇后娘娘面前得脸,还愁有一日比不上他们吗?别目光如此短浅!”   张彬春咬了咬牙,隐下眼底的不甘,“是。”   柳仪温跟在柳庆身后进了室内。   “究竟是怎么了?”   柳仪温将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复刻了一遍。   柳庆不由得叹了一声气,满目的无奈与慈爱,“我本不想让你深陷其中,越接近皇权越是身不由己,只能谨小慎微,不能让人抓到错处啊。”   “是,温儿知道的,温儿只一心一意地伺候好六殿下,照料好六殿下的身体。”如今他的主子只有宋琲一人,他想往上爬就得治好宋琲的身体。   柳仪温看着宋琲的脉案与温补的药方,想起那些宫女太监的议论,与宋琲生病时虚弱无力的样子。   哪怕是皇子,在这宫里似乎也不能随心所欲。   柳仪温提笔又在药方中添了一味。   夜晚,柳仪温准时去给宋琲请脉,还是一如既往的脉象,虚浮无力,他将新的药方交给林之盛下去煎煮,而自己则翻阅着医书,想要寻求解决之法。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林之盛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宋琲微微蹙着眉头,端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苦味划过喉咙,留下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然而将药全部咽下,发觉苦涩中竟然夹杂了一丝甜味,萦绕着舌尖久久没有散去。   宋琲略微有些惊讶,疑道:“小柳太医,今日的药有些甜。”   “嗯,微臣在里面加了一些蜂蜜,殿下说药太苦了,蜂蜜能让嘴里没那么苦,甜食能够让人身心愉悦,但殿下不能食用过多的甜食,一些蜂蜜还是可以的,殿下有没有觉得心情好一些了?”柳仪温望着宋琲认认真真地问道。   他希望宋琲的心情可以好一些,不仅于病情有益,还是能让自己松快一下。   宋琲一怔,回味着口中浅淡的甜味,甜味始终盖不了药的清苦,偏偏让人觉得甜甜的。   “好啊,我的心情从未有如此这般好,小柳太医日后要多多放一些蜜糖。”   “这个只能适量,不能多的,不过殿下觉得不那么苦便好。”   小古板也是那个小古板,不会在大减药性的情况下添加什么东西,一切都按照规矩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知不觉到了夏季,宋琲也在校练场学习骑马射箭,但时间不长,半个时辰下来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许是天气燥热,连马儿的心情都不好,比起往日要狂躁些,宋琲费了些心神,紧紧地拉着缰绳,手上都磨破了一些。   宋琲下了马,有点气喘,从林之盛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汗。   林之盛一脸的担忧,看着他手上的一道红痕更是心疼,不禁碎碎念念了起来,“如今到了盛暑,殿下还是要好好保养身子,连柳太医都说了殿下不可过分劳累……”   “你如今倒是很听他的话。”宋琲将帕子扔进了林之盛怀里,睨了他一眼。   “还是柳太医心系殿下,事事都要叮嘱着的。”林之盛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小主子手心中的脏污。   宋琲微微翘了翘嘴角,心情很好。   林之盛松了一口气,他算是找到了诀窍,明明提到柳太医的时候,小主子的心情都不错,这柳太医真真是一剂良药。   “六弟。”宋瑾迎面走了过来。   宋琲露出了一个笑容,端方有礼地打招呼,“三哥。”   三皇子宋瑾是慧贵妃之子,年长他四岁,皇子到了十八岁就会被赐予封号,另府别居,宋瑾在成年之时被封为“景王”。   近日天气热,慧贵妃胃口不好,病倒了,宋瑾从府中赶过来侍疾。   “听闻六弟最近苦练骑射,虽说大渊朝的皇子不能不会这些,但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万不可累着。”宋瑾关切道。   “多谢三哥关怀,我会注意的,前些日子我去探望了一下慧娘娘,尚且不能下床,如今慧娘娘的身体好些了吗?”宋琲与宋瑾并排走,边走边问道。   “好多了,只是受了暑热。”   宋琲点了点头,“那便好,我听闻太子的舅舅又立了功?”   宋瑾久在朝廷奔走,比他知晓地更多更详细。   于是事无巨细地说道:“是,万和如于治水一事有功,翼州之域得以重建家园,被父皇召回京中,又堪破了一桩贪污腐败之事,自然是得到了器重。”   翼州之域频遭水患,久久得不到解决,播下去的赈灾银犹如石沉大海,直到万和如去了才得以好转,万和如发现有人在发灾难财,对赈灾银两用手,尽数贪墨,又将购置的食物与御寒之物高价卖给百姓。   万和如回京之后不声不响之间将这些牵扯其中之人查了个底朝天,肃清了朝中蠹虫。   “那些贪官中似乎有在朝中对太子不满之人?”   “是,几月前太子意外坠马,害你受惊病重,朝中有几位不满太子不顾手足亲情的朝臣,如今已有半数被抄家斩首。”宋瑾如是说道,他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六弟是不是也有所怀疑?”   宋琲梳理事情的大概,点了点头,“一则,万和如借贪污腐败之事排除异己,二则,此事就是他们一手促成。”   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暗箱操控。   “本王已经让人留心着万和如的一举一动,若真有其事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皇后的母家是大渊朝开国功勋,在渊朝扎根已久,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历代皇帝更迭间虽有颓败之势,但仍旧屹立不倒,再添一个万和如就更加壮大太子的势力了。   与宋瑾议论完此事,宋琲也派出人去打探消息。   回到安乐宫的时候正巧看见柳仪温拎着自己的小药箱过来。   宋琲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迈着轻快地步伐走过去,满脸笑意,“小柳太医今日似乎晚了一些呐。”   “殿下安好,晚间有位宫女呕吐不止,微臣去瞧了瞧,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还望殿下恕罪。”柳仪温如是说道,甚至还想跪下请罪,被宋琲眼疾手快地扶起。   宫女太监是没有资格看太医的,除非主子赏赐或者某位太医心慈手软。   宋琲笑道:“小柳太医如此心善,我怎么能怪罪呢。”   被人夸赞了一下,柳仪温心中难免高兴,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宋琲喜欢看柳仪温笑,哪怕是浅浅的一笑都能让园中的娇花黯然失色。   进了室内,柳仪温发现了宋琲手心的红痕,微微一惊,他知道宋琲在练习骑射,但还是第一次受伤。   他静默地用湿润帕子一点一点地将伤口的血渍擦干净,敷上了上好的金疮药。   然而拿出脉枕垫在宋琲的手腕下,仔仔细细地给宋琲把脉,眉头越拧越紧。   已经几个月了,柳仪温看着宋琲一口不落地将进补的汤药喝尽,可这脉象与从前相比并没有任何变化。   宋琲正翻看着《风流王爷俏医师》一类杂书,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小太医。   小太医眼睫低垂,红润的嘴巴微微努着,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   宋琲顿时觉得书本枯燥乏味,伸出手抬起了柳仪温的下巴,控制着力道并没有弄疼他,左看看右看看,很不要脸地问道:“小柳太医今日瞧着心绪不佳啊,心疼我受伤了?”   “那倒不是,”柳仪温直言道:“只是微臣在想如何调理殿下的身体,明明用药得当,为何没有一丝丝地好转,想必还是微臣医学不精。”柳仪温满眼落寞,第一次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与对自己医术的深深怀疑。   宋琲从未见过柳仪温这般神伤的表情,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倒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怪你,原本就是我虚不受补,不过自从喝了你的药,我的精气神都好多了,今日下午还在校练场骑马溜了好几圈呢。”   听到宋琲这样的话,柳仪温非但没有舒心,漂亮的眉头直接拧成了“川”字,声音都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如今盛暑殿下还在外头练习骑射吗?怪不得脉象如此虚浮。” 第10章   “殿下也该顾惜着自己的身体,虽说骑射可强身健体,但不受用于殿下如今的情况,再如何也得等天气凉爽才行,若是一时身体不济中暑摔下马来是万分危机的事情……”柳仪温忍不住絮絮叨叨了许久,越想越是害怕,要是宋琲摔死了可怎么办。   可宋琲却一点都不觉得烦躁,很爱听小太医这种关心的碎碎念念。   柳仪温巴拉巴拉说了许久,末了看了一眼宋琲,发现人家正撑着下巴好以整暇地望着自己,立刻赧然起来,“是微臣越界了。”   其实本意是要宋琲按照医嘱来,可他偏偏不听话,总是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就忍不住让人多说两句。   “小柳太医怎会是越界,说来也是我不好,我听你的,不在酷暑的时候出门了,别努着嘴巴了,都变成小猪嘴了。”   柳仪温立刻摸了摸嘴巴,像是真的怕变成小猪一样。   宋琲被这样的小动作可爱到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才让柳仪温意识到宋琲是在打趣自己。   混蛋!   虽然宋琲这般说,但柳仪温知道那是安慰的话,从脉象就能看出一切,柳仪温日日夜夜翻阅着医书,隔上一段时间就调整宋琲的药方。   天气炎热,连宫女太监都受不了,喝了消暑的汤饮还是容易中暑。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个中暑的太监了。   柳仪温让人将小太监抬到了阴凉之处,又为了一些凉水,对着小太监施针,没一会儿就悠悠转醒。   “我开了一贴解暑的方子,你们都喝上一贴,在暑热的天气也不会那么的难熬。”柳仪温将方子放在小太监的手中。   到了盛暑天气,宫中就会定期发放解暑的绿豆汤与药剂,但对于受不得一点热的宫人来说是杯水车薪,尤其是中过暑的那些,还得多喝一些预防。   解暑的药材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这些太监宫女们也付得起。   “多谢柳太医,幸得小荣告诉我们柳太医是最心善,我们才请了柳太医过来,没曾想柳太医真的愿意给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奴才瞧病。”中暑的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着给柳仪温磕头。   倒是将柳仪温弄得不知所措,连忙扶他起来,脸色通红,“你……你快起来,无妨的。”   在医者面前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能将病症治好便好。   尽管柳仪温这么说,这些小太监还是心存感激,一连说了好多个“谢谢”。   小太监擦了擦鼻涕眼泪,“柳太医是给六殿下看病的,能给奴才看病是奴才的福分。”   “是啊,”旁边的另一位小太监复合着,“柳太医还医术高明,要我说比任何太医都要好,连六殿下如今都能生龙活虎着,今日下午我瞧着殿下又去校练场了。”   柳仪温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六殿下经常去校练场?”   “是啊是啊,”小太监丝毫没有意识到柳仪温的情绪,继续道:“这段时间一直是这样,虽然有时候也会胸闷气喘,但比起从前走两步就气喘吁吁的模样已经好多啦。”   小太监是校练场牵马的,没人比他更加知晓真实情况,本想着拍拍柳太医的马屁,没想到提到了铁板上。   柳仪温总觉得宋琲的话不可信,可没想到竟然转头就食言了。   提留着自己的小药箱往太医院走,满脸的不高兴,正巧路过校练场,碰上了刚刚出来的宋琲,满脸通红,一副累极的模样。   柳仪温顿时板起了一张小脸儿,为什么六殿下就是不肯听话好好休养生息呢。   溜了好几圈的马,宋琲浑身舒畅,正与身边的贴身侍卫林栩然谈笑风生,一扭头就看见了脸色不大好看的柳仪温,竟然生出了一丝心虚的情绪,“好巧啊,小柳太医,你也来骑马?”   柳仪温:“……”   林之盛:“……”   林栩然:“……”   “微臣不会骑马。”柳仪温提了提自己滑下的药箱,“殿下慢慢骑吧,若无事,微臣先行告退了。”   啊?他怎么没有继续碎碎念念了呢?   生气了吗?   宋琲跟上了柳仪温,“小柳太医怎么了?脸色瞧起来这么差呢?”   “天气炎热,微臣受不了,微臣要赶紧回去了。”柳仪温没有看宋琲。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然皇子憋着一股劲儿,许是宋琲实在是太随和了吧,随和到都让他了对方是主子,而自己是奴才了。   “天确实是热呢。”宋琲不知道从哪里变成了一把折扇挡在柳仪温头上,遮住了投射下来的刺眼目光,“这样就好些了。”   “微臣还是觉得热,炎热的夏季不是靠一把折扇就能解决问题的。”就像如今宋琲的身体,光靠药物是不成的,还需要自身配合。   宋琲没有听出柳仪温话中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许是真的天热所致。   于是扯下了柳仪温肩上的药箱丢给了林之盛,并让他们不许跟着,又拉着柳仪温的手腕,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柳仪温被宋琲拽着就跑,丝毫没有摆脱的余地。   穿过御花园,路过矮子林,走过长长的廊桥,然而越往里走越是荒凉,也能感受到丝丝的凉风,不似方才那般暑热。   柳仪温觉得舒心不已,不由得打量着这座殿宇,珠帘幕布破烂不堪,但上头的花纹精致细腻,中间有一座巨大的戏台子,两侧的松果菊开得正艳,右边有汪池塘,无人打理的池水布满了绿藻,墙面褪色,看不出昔年的色彩。   “这是哪儿啊?”   “清凉水榭。先帝有一位宠妃,是戏班子出身,却极为受宠,先帝便在此处搭了一座戏台子,但宠妃去世后这里就荒废了。”宋琲扯下了一处的蜘蛛网。   柳仪温不知道宫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好奇地问道:“这里很凉爽,好好收拾一番就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为什么荒废了啊?”   按理宫中妃子去世后,殿宇会被重新修葺赐予其他的妃嫔居住,就算是离皇帝寝殿远一些,也不至于荒废至此。   “当年宠妃死的难堪,不仅产下死胎,还被毒蛇咬掉了半张脸,后来甚至夜半三更有人看见她的魂魄在飘荡,渐渐地也无人敢踏足此地。”宋琲解释着,“这是宫中秘事,鲜少有人知道。”   原本还觉得凉快的柳仪温顿时打了一个寒颤,眼神都变得畏畏缩缩起来,紧紧地跟在宋琲的身后,倒不是怕鬼,而是生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条毒蛇,能把人脸啃食掉的蛇尺寸绝对不会小。   “这里还会有毒蛇吗?”   宋琲往里面走了两步,忽然发觉小太医都快贴在自己身上了,眼睛眯了眯。   原来是怕蛇啊。   柳仪温见宋琲不说话,心里越想越是害怕,扯了扯他的衣袖,“殿下,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宋琲知道这只小兔子是不禁吓的,可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异动。   柳仪温的汗毛都要竖起来,脑海里什么膀大腰圆蛇的形象都冒了出来。   于是左瞧瞧右瞧瞧,屋内一览无余,除了一张床榻就是一个衣柜,柳仪温先把宋琲推了进去。   可是衣柜实在是小,根本舒展不开身体,柳仪温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外面淅淅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直冲着他们的方向而来一般,急得柳仪温额间都冒出了汗珠。   宋琲嘴角微微一勾,抓住了柳仪温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拉就跌进了自己的怀抱。   衣柜里的空间狭小,只能坐着,柳仪温整个人都窝在宋琲的怀里,双腿交叠着。   前脚刚关上柜门,后脚大门就打开了。   柳仪温顾不得奇怪又扭捏的姿势,紧紧地捂着嘴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过门缝看。   唉?不对啊,真有这么大的蛇怎么可能不把它抓住呢?   果然进来的不是蛇,而是两个人,门缝不大,只能看清大概的服制,应当是位宫女与侍卫。   “你怎么选在这里啊?”宫女娇嗔着。   侍卫拦着宫女腰身,“这儿都荒废了,又凉快,鲜少有人来的,宝贝,真真是想死我了……”   宫中的女子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都属于皇帝,绝不可与外人有染,更不能与太监侍卫有所来往,否则就是重罪。   但并非所有的宫女都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宫中多寂寥,有的是忍不住的人,只能私下来往。   只是没想到竟然让他们撞上了这样的场景。   外面的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搂搂抱抱到亲亲摸摸,再往后就是推到解衣裳。   还没看等柳仪温看清了他们在干什么呢,忽然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柳仪温扒拉着宋琲的手,偏偏对方的手如同烙铁一样焊在他的脸上一般,他气呼呼的只得罢手。   宋琲也是无奈,单纯的小太医怎么连这样污秽的事情都要看呢,别脏了眼睛。   捂住了眼睛,可耳朵是堵不了的,黏腻的呻.吟声与奇怪的水渍声不绝如缕地灌进耳中。   宋琲觉得恶心,于是屏住了耳朵,将这些淫.乱之音隔绝在外。   半刻钟后,宋琲忽然感觉到臂弯一沉,手心也热乎乎的,低头一瞧,发现这个小家伙竟然睡着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都可以睡着,他也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个小家伙了。   宋琲将附在柳仪温眼睛上的手慢慢撤下来,露出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嘴唇微微张着,呼出热气,灼人得很。   狭小的空间内,柳仪温身上特有的香气越发清晰起来,萦绕在鼻腔,怀里是绵绵软软的一团,在盛暑天气弄得人浑身躁动。   宋琲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柳仪温软乎乎的小脸蛋,可还没有碰上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生怕把他碰醒了。   日头渐渐西斜,室内早已没了动静,床上的身影都不见了。   宋琲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衣柜中,怀里抱着一只安安静静睡得香甜的小兔子。   又是一刻钟中,怀里的小人儿轻微地动了动,悠悠转醒。   “唔——”柳仪温睡得好饱的一觉。   “小柳太医这么这般好睡啊?”宋琲揉了揉酸软的手臂,笑道。 第11章   刚清醒的柳仪温还迷迷糊糊着,大脑不能正常思考,宋琲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小声地嘟囔着,“这两天翻看医书来着,要为六殿下好好治病……”   宋琲猛地一怔,心中顿时一暖。   原来小太医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   宋琲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偏爱”。   柳仪温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动作小心地趴在门缝里看着,发现床上的两个人已经走了,“嗯?他们走啦。”   宋琲回过神来,轻轻地敲了敲柳仪温的额头,“你倒是什么都看,也不怕偷针眼。”   “殿下,长针眼与看什么无关,再说了微臣是医者,什么都看过,没什么好避讳的。”柳仪温努了努嘴巴,摸着自己被敲痛的脑袋,忍住了想要瞪宋琲一眼的冲动。   宋琲挑了挑眉头,揶揄道:“哦?这么说,小柳太医是阅人无数喽?”   “嗯。”柳仪温觉得宋琲的话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里怪。   “噗嗤——”宋琲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都沁出了泪花,这个小太医真真是个妙人。   柳仪温最终还是没忍住瞪了宋琲一眼,悄悄儿地,没有让他发现。   然后他撑起了身子,打开衣柜门,由于坐得久了,腿脚有些麻,一时没站稳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惹来了宋琲一阵笑声,柳仪温红着脸慢慢地爬了出来。   “殿下,我们快些回去吧,太医院中还有一些事宜要处理。”柳仪温有些担忧,他这次是为小太监看病才出来的,虽说不忙,但也不能在外头耽搁太久,万一有人找他找不到恐怕会惹来一些不好的闲言碎语。   “你如今不是我的太医吗?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宋琲微微蹙了蹙眉头。   柳仪温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太医服,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发带,道:“虽说微臣要时时刻刻照料殿下的身体,但微臣还会有其他的病人的,并非为殿下一人医治。”   宋琲看柳仪温抬手束发,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雪白细腻的腕子,浅蓝色的发带在手指间缠绕,一圈一圈绕进了心中。   他倒是忘了,这个小太医是立志要成为华景那样的医者的,怎会专门为了一个人服务。   “好了,原本是为了让你凉爽一些才带你到这儿来消消暑的,倒是耽搁了你的时间,走吧。”宋琲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拍了拍柳仪温的肩膀。   外头阳光甚好,只是不知是不是地界阴凉的缘故,刺目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也不是十分的炎热。   “殿下怎么会来这种地方避暑呢,怪吓人的。”柳仪温不禁好奇道。   又是蛇又是鬼魂的,不太吉利,又远离安乐公,再怎么样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自然是在冷宫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宋琲说得轻松,并不觉得“冷宫”是什么晦气之所。   柳仪温望了望,清凉水榭再往后面走一些就是冷宫了。   “安妃娘娘如此受宠,殿下又得陛下疼爱,又怎么会到冷宫去呢?”话一出口,柳仪温就意识到僭越了,师父说了在宫中行事就是要闭上嘴巴,哪怕是再好奇的事都不能宣于口,何况是主子的事情。   柳仪温立刻跪下,一阵懊悔,慌里慌张道:“殿下恕罪,微臣是无心的,微臣并非要打探殿下的事情!”   宋琲眯眼看了看柳仪温,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语气没什么变化,“没什么,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左不过是一时不察遭了别人的算计。”   柳仪温心中惴惴不安,观察着宋琲的神色,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异常与愠色,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地听着后面的话。   “我与母妃在冷宫里睡不好穿不暖,吃得是残羹冷炙,有时候还是馊的,不过幸好只有三个月而已。”虽然宋琲一语带过,但柳仪温知道冷宫的日子是最不好过的。   他曾经给冷宫的侍卫看过病,进了宫门口,饶是盛夏都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还能听到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到处乱跑又不人不鬼的疯女人,嘴里说着胡编乱造的疯话,破败的殿宇根本没有办法遮风挡雨。   “冷宫里有个狗洞,我当时只有十岁,可以钻出去,后面就是清凉水榭,虽说有些残败,但比起冷宫来已经好许多了,那里还有不少鱼虾,我会抓一些回去烤了吃。”   一个仅仅几岁的孩子就要经历这些,柳仪温是能体会到的,他知道睡不好穿不暖是什么样感受,肚子饿起来就连老鼠都是敢吃的,于是连看向宋琲的神情都止不住的发软。   柳仪温回到了太医院,幸好没有耽误什么事情,他翻出了宋琲的脉案。   这段时间,他总是与师父商议如何调理六殿下身体的事情,他心中一直有个疑虑,不由得问了师父:“师父,我看了六殿下以往的脉案,还有您存档的药方,都是好药且对症,但为何六殿下的身体没有一丝地好转呢?”   柳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反而道:“温儿,有些事情并非表面上所看见的那样,有时候就该遵循而非试图改变。”   柳仪温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难道宋琲的病是永远也好不了的吗?   “可是为什么呢?”柳仪温十分不解。   “你没必要知道为什么,”柳庆的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又觉得这样的态度不好,声音柔和了下来,“在宫里知道的事情越少才越安全。”   柳仪温回想着与师父的对话,撑着脑袋,苦恼地叹了一声气。   每七天一个疗程,柳仪温都会根据宋琲的身体情况来调整药方。   于是删删减减,最终又在药方中添了一味药。   安乐宫内。   宋琲手中捏着一颗小小的药丸,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柳仪温微微蹙着眉头的模样、嘴巴里碎碎念念着担心他的话,湿漉漉的眸子像只小鹿一般,叫人不忍心。   最终宋琲将药丸丢进了清水中,药丸在水中瞬间化开,清水混成了褐色。   宋琲将碗中水尽数倒进了一旁的矮子松盆栽内。   “殿下,柳太医来了。”林之盛过来道。   宋琲立刻换了一个情绪,脸上挂着笑容,看着跟在林之盛身后走来的柳仪温,语气轻松又愉悦,“小柳太医来啦。”   柳仪温毕恭毕敬地过来给宋琲请脉,还是一如往常的脉象。   “最近,我可是乖乖的,没有到处乱跑哦。”宋琲冲着柳仪温眨巴眨巴着眼睛。   “嗯。”柳仪温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丝丝笑意,还好六殿下还是听话的。   宋琲捕捉到柳仪温翘起嘴角,心道:这小家伙可真是好哄。   柳仪温撤了脉枕,微微抬眸,注意到宋琲灼灼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像是讨赏一般。   与宋琲的眼神接触上,竟然有一丝地令人赧然,又立刻移开了视线,装作跟忙碌的样子,往自己的药箱内装着东西。   “小柳太医啊,我可是有乖乖地听话哦,有没有奖励呢?”宋琲又重复了一遍,势必要讨到奖赏一般。   “殿下又不是小孩子了……”柳仪温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再次抬眸发现宋琲还是盯着自己看,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顶着这样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微臣奖励殿下一块蜜饯?”   “就一块啊,小柳太医好小气哦。”宋琲故作不满。   “不是小气,”柳仪温认认真真地说道,“这袋蜜饯是别人带的,只能给殿下一块。”他掏出了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想要拿出来一颗。   又给别人带蜜饯!   宋琲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直接将油纸包从柳仪温手中抽了出来,一下子就塞了几颗在嘴里,“我爱吃蜜饯。”   “殿下,那是别人的!”柳仪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琲的嘴巴,没多久十多块蜜饯就全部进了宋琲的肚子。   柳仪温气鼓鼓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太可爱了,想要让人伸手戳一戳。   宋琲咽下了最后一块蜜饯,道:“小柳太医,你不知道在宫里私相授受是大罪吗?若是被人抓住了错处是要挨板子的,细皮嫩肉的小柳太医能经得起几个板子?我这可是在帮你。”   柳仪温知道宋琲是在吓唬自己,争辩了几句,“只是几颗蜜饯而已,又不是交易东西,不涉及银钱,不会打板子的。”   宋琲接过林之盛递过来的湿帕子擦擦手,半威胁半吓唬道:“私相授受可不管你授的是什么东西,有没有给银子,只要被发现了,宁可不杀不能放过,小柳太医要抱有侥幸心理吗?”   宋琲说得十分认真,真的把柳仪温唬得一愣一愣的,又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不可以。   “不过,这个蜜饯味道确实不错,下次再带些吧。”   柳仪温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宋琲就是在吓唬自己!   “殿下不是说不可以私相授受吗?”柳仪温咬着嘴唇,瞪着宋琲。   “那不一样,我们是正大光明的。”   柳仪温:“……” 第12章   盛暑天气渐渐过去,变得凉爽了一些。   宋琲听话地没有在炎热的天气再去练习骑马射箭,身体也在慢慢地好转,让柳仪温看见了一丝希望,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容。   同样地,宋琲看着柳仪温的笑颜,自己的心情都变得很好,连身边的人都在说六殿下的笑容变多了。   每年临近秋季,八个月末了的时候,都会在西京围场举行秋猎,但这些年来,宋琲身子不适都没有去过,这次也不例外。   皇帝围猎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凡是受宠的妃嫔与皇子皆要一同前往,留下丞相监国,太医院内一大半的太医也随侍左右,柳仪温由于宋琲的缘故留了下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柳仪温在去安乐宫的路上听到一声惨叫,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从假山上摔下来的小太监,旁边还坐着一个哭得特别伤心的小娃娃。   奶娃娃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宋瑄,才四岁大点,后宫中唯一的哥儿顾贵君的儿子,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揪着小公公的衣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不该让你帮我拿风筝,呜呜呜呜……”   柳仪温连忙跑过去,放下药箱就去查看小太监的腿,轻轻地碰一碰对方就疼得龇牙咧嘴,怕是伤到了筋骨。   于是先给他的伤口做了一个处理,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幸得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伤口太疼而已,不过还是御花园里找了几根树枝与白绷带固定住,不让他乱动,才道:“没事,没有伤筋动骨,不过最好不要乱动,以免挫伤,还得好生修养着。”   小太监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一把抓住了柳仪温的手,满脸热泪地道:“多谢太医!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叫什么名字啊?”   “柳仪温。”   安德眼睛一亮,“你是柳院首的徒弟!曾听说过,我是陛下身边的奉茶太监安德。”   没多久,顾贵君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抱起了宋瑄,眼角泛起泪花,“吓死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宋瑄摸了摸阿父的脸颊,又亲了亲,奶声奶气道:“我没事哒,我去捡风筝啦,是他帮我的。”他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小太监,又磕磕绊绊地把刚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顾贵君不似寻常男子那般高大宽厚,身量纤细又如弱柳扶风,可又比女子高挑些,整个人都是温温润润的,也没有身为主子的架子,对小太监道:“多谢安公公,也多谢柳太医,安公公因瑄儿而受伤,所费一切开销由本君担着。”   被这事儿一耽搁,到安乐宫的时辰晚了一些,柳仪温并没有耽误给宋琲请平安脉的时辰,只不过以往都是早到,今日是掐着点来的,不免让宋琲问上两句,“今日怎么晚了一些。”   柳仪温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   “安德是父皇的奉茶小太监,他师傅是太监总管安岳禄,能攀上御前的人,日后与你也有好处。”   在这宫里一丝一毫可利用的资源都不能放过。   柳仪温愣了愣,道:“微臣没想那么多,只是当时他需要帮助罢了。”   宋琲只是笑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午后,宋琲兴致冲冲地与柳仪温道:“待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柳仪温眨巴眨巴着眼睛。   至于去哪儿直到柳仪温被拉上了马车,宋琲都没有透露出一二。   若不是知道宋琲的人品,就冲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要被他给卖了。   皇帝宠爱安妃,爱屋及乌,也疼爱宋琲,给了他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腰牌,让他不受拘束   为了宋琲的身体,他的马车是走得最慢最平稳的,一点都不晃悠,若是能习字也能写得十分顺溜。   柳仪温无事可做,便翻看着自己的医书。   宋琲睡了一觉睁开眼睛,发现小太医竟然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于是从他手里抽回书本,“小柳太医啊,咱们都出来游玩了,不能暂时放下书本吗?仔细眼睛疼。”   “微臣睡不着,看些书打发时间。”柳仪温掀开窗帘,发现才出了神武街。   “那便同我聊天吧,聊聊就不无聊了。”宋琲将医书放在了一边,他知道这些东西是柳仪温的宝贝,爱惜地很,不能乱放。   果然,柳仪温从他身侧拿走了书,仔仔细细地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内。   柳仪温端坐着,望向宋琲,“殿下想聊什么呢?”   “你除了看书,平时还做什么?”   “采药。京郊那儿有好几座山头,微臣休沐之余会去那里采药。”山间草药种类繁多,有珍惜之物也有寻常之物,一来可以有助于辨别各类药材,二来采药晒药制药都是学习的过程,三来爬爬山也利于强身健体。   “你一个人去啊。”   “还有微臣的小厮呢。”   一来一回间,柳仪温便和宋琲聊熟了,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太医院的藏书阁。   “是,微臣幼时曾听说过,要成为最好的医书就要阅尽天下医书,而最好的医书全在太医院的书阁中。”   太医院的藏书阁放的都是历朝历代有名的医者留下的孤本,极为难得,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只有成为一等御医才有资格进入阅览。   “你的父亲也是医者吗?”宋琲向来不会用来路不明之人,自柳仪温来自己身边伺候,就让人去调查他。   柳仪温一愣,脑海中搜寻着有关父亲的记忆,随即点了点头,道:“应当是,不过是名不经传罢了。”   “医者哪里分有名无名,都是治病救人罢了。”宋琲漫不经心道。   柳仪温心中一暖。   “我记得你家在济城一带,十余年前那里爆发了一场疫病。”宋琲忽然提到了柳仪温的身世。   宋琲身边不留可疑之人,凡是在他身边伺候的都是被调查过身世的,柳仪温也不例外。   “啊,”柳仪温快速地回忆了一下,脑海闪回了许多片段,才道:“是,那时微臣才四岁,对许多事情的记忆不是特别深刻,好像是从济城那边逃亡过来的,经过江南之域,一路前往京城。”   那次,他的家人全部遭难,唯一和他一起逃出来的似乎是个老仆从,只是后来他又把自己给卖了。   不过,柳仪温的记忆确实是模糊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疫病与匪患,恐慌的、惊惧的、混乱的场景全部挤进了他的脑袋。   “微臣还记得许多未感染疫病的百姓成了逃往各处的流民,有的行乞一路前往安全的地带,有的就落草为寇靠抢夺为生。”   从济城出来的人哪怕是没有病,也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避之不及,还有为了防止疫病散播而到处捉拿人的官兵,为了只能逃,只能躲。   宋琲心中泛起疼惜的情绪,问道:“你是如何过来的?”   “大抵是一路躲藏行乞吧,微臣可做不了匪寇。”柳仪温浅浅一笑,掩饰着那些日子的苦涩。   宋琲的脑海却出现了柳仪温当土匪的模样,这样性子绵软又细皮嫩肉的柳仪温怕是连刀都拿不起来吧,不由得笑了笑。   而笑过之后就是满满的酸涩之感,他也无法想象到这样一个四岁的孩子是如何一步步走进京城的,怎会真是行乞那么简单。   柳仪温看出了宋琲眼神中同情,立刻收拾起自己的落寞与神伤,咧嘴一笑,“其实微臣也记不清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了,至少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还有机会给皇子治病呢。”   宋琲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柳仪温的脑袋,予以安慰。   他一路走来也是十分的艰难。   马车“咕噜咕噜”地行驶着,柳仪温掀开帘子发现已经到了神武大街了,沿路都是吆喝的小商贩,围着年轻的姑娘与稚嫩的孩童,香味也随着窗帘的掀开而钻了进来,勾引着味蕾。   明明出发前还吃了些东西的,可是现下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起来。   宋琲听见了这阵动静,又发现柳仪温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一家铺面上的枣泥糕,于是让林之盛买了一包回来。   柳仪温还盯着望,直到那一小包点心被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中,“啊?”   “给你的,吃吧,小馋猫,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宋琲打趣着。   柳仪温脸色微微一红,小声道:“微臣也没有很想吃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打开了油纸包,精致的糕点裹了一层浅浅的糖霜,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吃得人心里都是甜丝丝的。   柳仪温的嘴巴一鼓一鼓的,像只藏食儿的小仓鼠,嘴唇上还不小心沾了一些糖粉。   宋琲笑着伸手帮他抹掉,引得柳仪温问道:“殿下要吃吗?这家的点心是做的最好的。”只是价钱贵,他平时是很舍不得吃的。   “不吃,我要留着肚子吃好东西呢。”   这不禁勾起了柳仪温的好奇心,“啊?吃什么呀?”   宋琲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路上,凡是柳仪温看了一眼的都被宋琲买了回来,都快堆满马车了。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抵达了目的地,在一处山上,草木树荫丛生,有野兔野鸭等动物在丛林中乱窜,树上“叽叽喳喳”地站着鸟雀。   柳仪温忽然意识到宋琲来这里的用意,“这里倒是个狩猎的好去处。”   宋琲从林栩然手中接过弓箭,道:“是啊,我去不了围场,只能在郊外打打野味喽。” 第13章   宋琲拉弓射箭,顷刻间,一箭便刺穿了兔子的咽喉,下手快准狠,哪里有一点像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皇子。   “也不枉我之前如此刻苦地练习武艺了,如何?”宋琲像个讨赏的孩子一样问道。   柳仪温不禁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殿下很厉害。”   确实是厉害,柳仪温由衷的赞扬,他都没有看清箭矢射出的轨迹,那只小兔子就被射穿了喉咙,想着宋琲若是没有幼时的那场意外,该是如何的优秀。   林之盛拎着兔子回来,宋琲看了看肥硕的野兔,对柳仪温道:“今日我们烤肉吃。”   “这便是殿下说的好东西吗?”   “对啊,欣赏林间美景,围着篝火烤肉,岂不美哉。”宋琲满脸洋溢着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美,不过一只兔子可能不够吃吧,我们有好几个人呢。”此时此刻,柳仪温也不忍说些“注意身体,不要过分激烈运动”的扫兴话,有时候还是开心更加重要,“殿下,我和你一起去。”   “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呢,别乱跑,等我回来就行。”宋琲拍了拍柳仪温的肩膀,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医者的手最是矜贵,哪里能舞刀弄枪的。   宋琲忽然有种自己出门打猎、妻子在家操持家务的既视感,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看着涓涓细流,宋琲又转头吩咐林栩然,“这里溪水清澈,你去抓些鱼来。”   山间寂静异常,只闻“哗哗”地流水声,鸟儿悦耳的鸣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若是不来狩猎,也是一个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几只蝴蝶飞了过来,萦绕在柳仪温身侧的花朵上。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小蝴蝶犹如受惊一般飞远了,柳仪温坐在石头上伸了伸懒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远离宫中纷扰远离世俗,永远待在这里也挺好的,柳仪温可以理解为什么宋琲会这么开心了。   不远处,林栩然正在小溪里叉鱼,柳仪温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于是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里的鱼,又指了指,“林侍卫,那里那里有一条。”   林栩然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棍子下去,立刻叉了一条,扔到岸上,然后看着柳仪温聚精会神又满心期待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柳太医要不要试试?”   “好呀!”柳仪温眼睛顿时一亮,也不扭捏,立刻脱了鞋袜,然后跑过来踩进水中。   秋高气爽,微风徐来,水中有一丝凉嗖嗖的,但还不至于像冬季那般刺骨。   柳仪温学着林栩然的样子拿起削尖了头的木棍,盯着水里的游鱼,可一连几次都刺中。   “没关系,腰稍微低一点,木棍的角度倾斜一些。”林栩然指点着柳仪温的动作。   等宋琲回来时就看见这样的光景,柳仪温一手提着裤子,一小截小腿若隐若现,衣袖被挽到了臂弯处,露出莹白色的肌肤,另一只手举着木棍,静静地等着鱼来。   而林栩然就站在柳仪温的身侧,双手微微张开,像是护着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令人不悦。   终于有条鱼游了过来,柳仪温眼疾手快地一插一挑,鱼儿离开了水面,稳稳地挂在木棍上,他的脸上瞬间洋溢着笑容,对林栩然道:“我抓到啦!”   然而这样的笑容落在宋琲的眼中实在是太刺眼了,脸色顿时一沉,冷冷道:“柳仪温,过来。”宋琲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叫过柳仪温的名字。   不过,沉浸在喜悦中的柳仪温没有意识到宋琲的不悦,循声望去,提着裤子跑上岸,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像献宝一样将叉到的鱼给宋琲看,“殿下,我抓到鱼啦!”   那样灿烂与明媚的笑容让宋琲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了,让人都捕捉不到,声音也柔了下来,“小柳太医可真是厉害啊。”   这时,林栩然也从溪水里上来,宋琲经过他身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栩然收到了自家主子的一记飞刀,立刻自觉地退了下去。   宋琲的视线落在了柳仪温白花花的脚上,微微蹙眉,“俗话说病从脚入,现在天气都渐渐凉下来了,小柳太医是想生病吗?”   柳仪温低头看了看,怪不得觉得凉嗖嗖的呢,于是立马跑回去坐在石头上,拎起自己的袜子,翘起一只脚。   精致如玉雕似的脚,脚趾颗颗圆润,饱满可爱,柳仪温浑身上下竟然无一处不漂亮。   然而这样的美景转瞬即逝,柳仪温已经将鞋袜穿好了,又跑了过来,小脸儿红扑扑的,“殿下,我们可不可以烤鱼?”   “……”宋琲现在听不得鱼,“先烤兔子。”   兔肉在火架上烤得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肉的表面油汪汪的,混着香料的气味,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   柳仪温忍不住咽了咽唾液,乖乖巧巧地等着。   宋琲用帕子包着手撕下一条兔腿,故意在他的面前晃悠着,甚至笑眯眯地道:“想吃吗?”   柳仪温刚想点点头,忽然看见宋琲上扬的眉眼,上翘的嘴角与高举的手,便知道宋琲是故意的。   于是别开了脸,嘴硬着,“不吃,我刚刚吃了很多糕点的,现在还不饿。”   柳仪温一转头就看见了林栩然他们在处理鱼,忽然想起来他还有鱼呢,眼睛一亮,道:“对了,我还有……还有鱼呢,那是我抓的,我要自己……”   “唔!”忽然宋琲把兔腿塞进了柳仪温一张一合的嘴巴里,顿时尝到了肉的香味。   现在一提到鱼,宋琲就想起来柳仪温在小溪里冲着林栩然傻笑的模样,想要立刻堵上他的嘴巴。   “吃吧吃吧,等到鱼烤好了,小柳太医的口水都要流成河了。”宋琲撑着下巴咧嘴一笑,笑容真挚,并未在打趣他,是真的想让他吃,不过还是把鱼扔给了林之盛他们。   滚的远远的才好。   “我才没有呢……”柳仪温瞬间红了脸,小声地嘟囔了一声,嘴里的肉哪有再不吃的道理,于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柳仪温的吃相乖巧斯文,不像是在吃烤肉而是不一块精致可口的点心。   宋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柳仪温,视线掠过眉眼、鼻尖……无一处不是完美雕琢出来的,精致漂亮,最终落在微丰红润的嘴唇上。   少年的嘴唇小又饱满,整个唇形偏圆,像颗吸满了水的小樱桃,看上去十分可爱又软嫩,肯定也很好吃。   忽然,宋琲瞳孔一震回过神来,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他竟然想要亲柳仪温的嘴巴,就算柳仪温再漂亮再可爱也是一个男人,虽说大渊朝男风盛行,虽说除男女之外还有一种哥儿性别,民间后宫均有男妻男妾,可柳仪温明明不是啊。   柳仪温感受到了灼灼的目光,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宋琲的视线,而后者立刻别过头去,隐下眼眸中的情绪,捂住了脸,慢慢地红了耳尖,欲盖弥彰地轻轻咳了一声,“好吃吗?”   “嗯嗯。”柳仪温没有注意到宋琲异样的神色,十分满足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多谢殿下赏微臣吃烤肉。”   宋琲再次抬眸,视线不受控制地停留在柳仪温的嘴唇上。   粉嫩的嘴唇沾了一些油渍,宋琲有种想要伸手帮他擦掉的冲动,可是他再也没有刚刚为他擦糖粉时那般的从容了。   “是……是‘请’你的,不是赏赐。”宋琲难得的慌张起来,顾左右而言他。   “我听闻十里春风楼的烤肉也是一绝呢,可惜我没有吃过。”柳仪温忽然想到了这个。   “你没有去过吗?”   “一顿要上百两,我舍不得的。”光想想,柳仪温就觉得肉疼。   “春风楼如今正在重建中,等修建好了,我带你去。”   “好呀,多谢殿下。”柳仪温又咬了一口肉,心里美滋滋的。   温柔的阳光照在柳仪温身上,显得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这样的人也该灿烂而热烈地活着。   宋琲的脸又开始微微泛红,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的明显。   “呀,殿下的脸怎么红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柳仪温大惊失色,连忙用帕子把自己的手擦干净,然后伸过去要摸宋琲的额头却忽然被宋琲握住了手腕。   看着小太医一点一点地靠近自己,裹着淡淡的茉莉清香靠过来,宋琲慌乱之下下意识的动作。   等反应过来时,柳仪温的脸已经很近了,只要自己微微倾身就可以亲到了对方软软的嘴唇。   宋琲的心脏如同打鼓一般,跳动地十分厉害,眼睛死死地盯着柳仪温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慢慢贴近。   就再要触碰上的时候,柳仪温忽然趴在了宋琲的胸口上,担忧道:“殿下,您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呢?”   “我……我……”宋琲第一次这般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柳仪温眼见着宋琲的脸色越来越红,连带着脖子耳尖都通红一片,非常惊讶,甚至伸手要去搭宋琲的脉象,“殿下,你是不是过敏?”   宋琲生怕被柳仪温看出什么,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蹭”地一下站起身,眼睛都不敢直视他,道:“我无事,那里还有一只野鹿,我去打一只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只剩柳仪温在风中莫名其妙。 第14章   今日在山林间待了一个下午,打了不少好物,让另一个侍卫先行一步带回去。   宋琲似乎并不打算回宫,拉着柳仪温逛起来街道。   这郊区农间不似神武街那般豪气繁华,人声鼎沸,但也自有它的烟火气与热闹,路边随处可见的大黄小黑,商贩偶尔会扔一块肉一根骨头给它们。   “殿下箭术很好,猎了这么多猎物,一点都不像是初学者。”   “我幼时也是有师父教授的。”   “是现在教殿下的那位吗?”柳仪温问道。   宋琲一顿,然后摇了摇头,“没有,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了。”   柳仪温察觉到提起这位师父时,宋琲的神色有异,便不再问了,又扯起了别的话题。   说话间,宋琲找了一家菜馆,正准备进去时,有几个人肆意纵马而来,扬起一片灰尘,惹得行人不禁指指点点。   为首的许是认识宋琲,经过他身边时竟然停了下来, “呦,六殿下带着个小美人出来消遣啊。”   来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在柳仪温身上流转,笑道:“没成想一向体弱的六殿下还能满足一个小哥儿啊。”   宋琲脸色一沉,将柳仪温拉到了身后,“你先进去,点两个自己喜欢的菜。”然后又对林之盛道:“带他进去。”   柳仪温看了看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来者不善,像是小混混,不是很好对付的样子,于是想要留下来壮壮胆,可还没有说什么就被一旁的林公公拉上了楼。   林之盛把柳仪温按在座位上,又给他拿了个菜单过来,让他先挑两个菜。   可是柳仪温哪里有心思点菜,全部注意力都在宋琲身上。   正好他们的位置靠近窗户,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宋琲与几位混混,不免担忧,“公公,他们是谁啊?咱们不用去帮帮殿下吗?他们看起来很不好惹。”   “那都是太子的狐朋……”林之盛顿了顿,转而颇为骄傲地道:“那些人都不够殿下塞牙缝的。”   “啊?”柳仪温不明所以,是太子什么人啊?   “没什么,殿下可是皇子,那些人怎么敢对殿下做什么,不过是叙叙旧罢了。”林之盛立刻换了一个话头,“想好吃什么没?”   柳仪温的视线回到了菜单上,可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点了两道招牌菜。   忽然他想起了那些人话,他们说自己是小哥儿,可他明明不是啊。   “公公,他们为什么要说我是小哥儿?”柳仪温不解道。   林之盛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柳仪温,笑道:“许是你身量纤细吧。”   柳仪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体量,确实看上去很是纤细,凭怎么吃都是瘦啦吧唧的,养不成寻常男子那样的壮实,会有些误导吧,可是个子也不算矮呐,而且他的身上又没有孕痣,怎么可能会是小哥儿。   “聊什么呢?”   “殿下,”柳仪温蹭地一下站起身,上下扫视着宋琲,“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都点了什么?”宋琲一屁股坐下,看着已经上桌的两道菜,又喊来小二添了几道。   晚饭过后也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宋琲在宫外的住处,一座小庭院——红枫小榭。   院子里种的全是枫叶,正值秋季,满院红色的枫叶霎是好看。   宋琲一回去就和林栩然在房中谈事情,柳仪温的卧室在宋琲的对门,窗户正对着一颗巨大的红枫树,窗户微掩着,枫叶都飘了进来,每一片都有脸蛋那么大。   柳仪温收集起来,放在小桌上,然后关上了门,解下了衣服与发带,泡进了温热的热水中。   沐浴完之后没有急着穿衣服,而是站在镜子前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找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一颗小红痣,便也不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如墨似的长发垂落在光洁的后背,披上丝绸制的衣物,用一根玉簪将长发简单地挽起,推开了窗户,让室内的水汽散出去一些。   柳仪温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清风拂过,吹起额间的发丝。   大约半个时辰后,柳仪温透过窗户看见了林栩然神色凝重地出了红枫小榭,消失在夜幕之中,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办一样。   紧接着,林之盛过来说殿下喝了些酒,让他送些解酒汤过去。   果然,那两个小混混一定是说了什么不中听话的让六殿下生气难过了,柳仪温心中愤愤难平,一边气鼓鼓着,一边穿外衣。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何这么生气。   柳仪温端着醒酒汤过来,一眼便看见了宋琲歪斜在庭院的小榻上,身侧空无一人,面前还摆着一个酒壶,手里握着一个刚喝空的酒杯,眼神还算清醒。   柳仪温先是行了行礼,然后将杯子拿走,换上了醒酒汤,道:“殿下喝酒伤身。”   “是甜酒,不醉人的。”宋琲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甜酒也是酒,又是甜的又是酒,殿下一下子就犯了两个禁忌。”柳仪温将碗拿走,放在桌子上,然后跪下给宋琲把脉,“殿下就算不高兴,也不该喝酒的。”   宋琲先是一愣,缓缓地坐直身体,阻止柳仪温跪下的动作,拉着坐在了自己身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含着一丝丝的笑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尽数喝下,“人人都说酒是最好的安慰灵药呢。”   柳仪温眉头紧锁,刚伸手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道:“殿下记错了,酒是穿肠毒药,会麻痹会致命。”   “但至少可以给我带来短暂的快乐。”宋琲朝着柳仪温轻轻一笑,笑容迷醉又梦幻,让柳仪温一时看呆了眼睛。   “让人快乐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只有酒的。”柳仪温还是想劝劝宋琲不要喝酒。   “比如呢?”宋琲将问题抛给了他。   “……”柳仪温几次张了张口,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好像也不知道真正能令人开心的事情是什么,他模糊的记忆有与父母放风筝的场景,那样大抵是快乐的,可是大晚上的又去哪里放风筝呢。   “殿下该自己想一想,有什么是能令你开心的,微臣陪殿下做。”柳仪温静静地坐在宋琲的身边,认真地望向他。   “我陪着你”这句话已经不是柳仪温第一次对他说了,每次说宋琲的心口都会被烫一下,好像他再也不是孤独一人一般。   “我现在就想喝酒。”宋琲同样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此时此刻唯有酒而已。   柳仪温看着宋琲眼底的迷醉与似有似无的疲惫,咬了咬嘴唇,最终做出了让步,视线落在了酒壶上,问道:“喝酒真的会让人心情很好吗?”   “会的。”宋琲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我陪殿下喝吧。”柳仪温除了想要宋琲开心一点,还想着若是自己帮着喝一些酒,宋琲就会少喝一点了。   宋琲随即让林之盛又拿了一个杯子过来,倒了一杯递到了柳仪温面前。   柳仪温接过轻轻地嗅了一下,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儿,然后小口地尝了一点,确实不辛辣也不甜腻的,像果酿一样,有淡淡的葡萄味。   宋琲见柳仪温拧紧的眉头松开了,笑道:“好喝吗?”   “嗯,甜甜的。”柳仪温又尝了尝道。   宋琲举起酒杯和柳仪温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柳仪温是个乖宝宝,从来不喝酒,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并没有旁人所说的那样难喝,反正甜甜蜜蜜的,于是学着宋琲的样子将杯中剩余的酒液喝尽。   而他刚喝完,就发现宋琲已经喝第三杯了,甚至还让林之盛又拿了一壶过来,如果不说话聊聊天,宋琲可能会一直闷闷地喝下去。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不知道他们和殿下说了什么,但是不必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所说的话,若是殿下十分在意才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呢。”   既然是太子的什么人,自然是要与宋琲不对付的,说的话只会是很难听,才会让宋琲难受得在喝闷酒。   “你倒是很懂。”宋琲深深地看了柳仪温一眼,饶有兴致地道。   “当然了,微臣幼时曾在太医院当过三年的捣药童,每日都被人欺负,后来我不把他们的欺负当一回事,久而久之他们觉得无趣就不欺负我了。”柳仪温以为宋琲与他的情况是一样的,那些就是通过欺负别人羞辱别人从而获取快感罢了。   由于年纪最小,他在太医院的那三年,总是受比他大的孩子欺负,不是藏他的药材,就是把他好不容易磨好的药混进土灰,要不就是在他的床铺上放小虫子,咬得身上起了一片红疹子。   柳仪温起先还是反抗的,但是越挣扎的厉害越是被欺负,渐渐地学会了漠视他们,那些讨厌鬼觉得他很无趣,欺负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又转头欺负别人去。   “可是有时候越是软弱才越会被欺负,小柳太医这是运气好,碰上的都是心思还不算恶毒的孩童。”宋琲觉得柳仪温少不经事,思想太过单纯,如果出现一个蔫坏的人,恐怕就要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小白兔果然就是小白兔。   宋琲笑道:“下次有人欺负你,你狠狠地还回去,咱心地善良,但也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   柳仪温脸色一烫,又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欢这样病恹恹的身体,同样希望能和其他人一样纵马恣意。”   不然也不会在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就去练习骑射,不会在其他人都能去西京围场狩猎的时候跑到山上来打野味,柳仪温知道宋琲是向往的。   “但俗话说健康的身体是万源之本,殿下确实要好好静养,这段时间您的身体已经好许多了,假以时日是可以恢复如初的。”柳仪温安慰道。   “真的吗?”宋琲倒没有表现得多开心,就像是遇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的语气。   “当然了,”柳仪温肯定道,“殿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上天不会那么的不公平。”   他与宋琲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尽管他的表现让人觉得他有些不着调,喜欢捉弄人,宋琲并非人人口中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人。   宋琲的嘴角渐渐翘起,心情在这一刻好得不行。   这一变化被柳仪温捕捉到了,“殿下,你笑了。”   “我没有。”宋琲的表情骤然收起,一板正经着否认,然后喝了一口酒掩饰着。   柳仪温抿着嘴巴,想笑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眼睛都是弯弯的,他发现了宋琲的一个小特点,就是被人看穿心思后会变得害羞起来。   “身为医者,把希望寄托于上天可不对。”宋琲敲了敲柳仪温的脑袋。   柳仪温瘪了瘪嘴巴,摸着自己的额头,“微臣自然是有把握才这么说的,连师父都说殿下恢复如初的可能性很大。” 第15章   宋琲的身体有好转的迹象,这样的事情柳仪温自然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师父,师父说这一切是他的功劳。   可是柳仪温心里明白,师父的药方已经在渐渐地调理宋琲的根基,没有师父的帮助,他也不能让宋琲的身体有所成效。   “你就这么相信柳庆啊。”   柳仪温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都不会去怀疑自己师父说的话,何况师父从来不说假话,于治病救人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出错。   “当然,师父已经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者了。”柳仪温一脸的骄傲。   软软的小兔子变成炫耀的孔雀了。   “柳庆对你很重要?”宋琲问道。   “是,师父于我而言亦师亦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若没有师父,根本就没有现如今的柳仪温。   “我记得你的父亲也是医者。”宋琲说道。   “嗯,不过有些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离家的时候才四岁,很多记忆已经模糊,我只知道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是一个仆从带着我跑出来的。”柳仪温紧紧地捏着杯子的边缘,每每想起这样的事情脑袋都会觉得疼痛不已,他像是缺失了某段记忆一样。   可是那是四岁的事情,没有孩童还会记得四岁以前的事情,在外漂泊的那两年,是仆从告诉他自己的遭遇,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仆从口中说出,以及脑海偶尔会闪回的几个片段,鬼哭狼嚎、漫天大火,惨不忍睹。   “我从济城一路逃到江南一带,好像在那里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的流民都会想办法往富饶繁华之所跑,甚至还会前往京城。   因为济城疫灾被当地官府隐瞒了下来,不少跑出来的人不敢在地方逗留,怕官官相护又被抓回去处死,只能往京城跑,事情闹大了被天子知道就不会坐视不理。   宋琲眉头紧锁,“我五岁时曾和父皇下过江南,在那里父皇才得知济城百姓之祸。”   才得知百姓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自那日起,皇帝开始肃清地方官员,将一些不作为之人通通处置。   “我好像记得江南一带有位名医,叫许世仁,全科医者,医术了得,一生治病无数。”   许世仁……   不知为何,听到这人的名字,柳仪温心中猛地一揪,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伤感。   “原本对疫病的治疗也颇有成效,可惜遇到了匪寇,将家里洗劫一空,惨遭灭门。”   可怖且冰冷的内容砸在了柳仪温的心头,“灭……灭门了?”他不可置信道:“可匪寇多出于黔中,江南一带安定不少,这些匪寇是从何而来?”   “据说都是济城疫病遭难的流民,一路烧杀抢掠过来,最后成了匪寇。”   其实宋琲也不太相信,可是许世仁一生向善,从不与人结怨,不可能会有仇家,而那段时间确实有不少从济城逃往各处的流民,有的行乞一路前往安全的地带,有的就落草为寇靠抢夺为生。   柳仪温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宋琲在喊自己的名字。   “你认识许世仁?”宋琲疑道。   柳仪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是他一生治病救人、心存善念,却落得这样的结局,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是啊,当时父皇头风发作,是许医师用金针入脑医治好了父皇,让他免于头疼之扰,可惜了,许医师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实施此法了。”   明明一开始是宋琲心绪不佳,一个人喝闷酒,到最后那壶酒基本都进了柳仪温的口。   柳仪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情低落,沉到了谷底,宋琲说的没错,酒是忘却烦恼的良药。   喝了酒整个人是轻飘飘的迷糊糊的,什么都可以不用想起。   柳仪温撑着下巴,一个劲儿地傻笑。   宋琲发了不对劲,将手指伸到柳仪温面前晃了晃,道:“你还清醒吗?”   “嗯?嘿嘿。”柳仪温将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宋琲的脸上,依旧傻乐着。   宋琲笑了笑,无奈道:“小柳太医原来喝不了酒啊,醉了吗?”   柳仪温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强硬着让他不要动,还是嘴硬着,就连说话都大舌头起来,“我……我没醉,就是……就是晕乎乎的。”然后抬眸望去,疑道:“殿下,你怎么有两个脑袋啊?”   “你醉了。”宋琲十分确定地道,脸上的笑意却是分毫不减。   “啪!”柳仪温两只手拍在了宋琲的脸颊上,重重的一挤,“我才没有醉,是你在乱晃。”   这样冒犯的动作若是换了旁人,宋琲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但那人是柳仪温,面上并无不悦与恼怒,甚至扶住了他的腰身,稳住他不至于踉踉跄跄。   宋琲不免轻声细语地哄道:“好好好,你没醉,是我醉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回家……”柳仪温喃喃自语着,像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一般,眼角泛红,下一刻就滚下泪来,“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   这是柳仪温下意识地反应,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情绪,许是与宋琲之前的谈话刺痛了他心底最伤心难过的事情吧。   “不哭不哭,怎么好好地哭起来了。”宋琲一边扶着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小兔子哭得眼睛红彤彤的,鼻尖也红红的,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   柳仪温抓住了宋琲的手,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身上。   宋琲动也不敢动,就这么静静地抱着,柳仪温身上特有的清香似有似无地飘来,撩得他心脏又在“扑通扑通”有力地跳动着,像是要坏掉一般。   “你的心跳好快啊,坏掉了吗?”柳仪温抬起头,眼眸亮晶晶的,盯着宋琲看。   “嗯,坏掉了。”   紧接着,柳仪温伸手搭在了宋琲的脉搏上,这次宋琲没有躲开。   柳仪温微微蹙着眉头,“殿下脉搏跳动有力,节奏均匀,就是比寻常地快上一些。”明明是正常的,可为什么跳动的如此激烈呢,“殿下,你心慌吗?”   “不。”   “心悸吗?”   “不。”   “最近很是焦虑吗?”   “不。”   “……”柳仪温一连好几次发问都得来了否定的回答,醉酒的他脑袋没有办法仔细思考,“殿下明明健康的很呐。”   是啊,他很久没有吃药丸了,身体在慢慢地恢复,虽然不能一蹴而就,但比起从来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身体健康的很呢。   不是心慌不是心悸,没有紧张焦虑。   那是什么呢?   “那是什么呢?”柳仪温喃喃地问道,然后又直直地往下倒去。   没办法,宋琲只能把他拦腰抱起,轻轻地放在小榻上。   柳仪温一把拉住了宋琲的手,胡乱地嘟囔着什么。   宋琲听不太真切,将耳朵附了过去,只听得又轻又软带着醉意的声音,“阿爹,我饿了,阿爹,我肚子疼……”   “到底是饿了还是肚子疼啊?”宋琲担忧道。   柳仪温迷茫地睁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饿得肚子疼……”   宋琲忍俊不禁,于是让林之盛送了一碟子糕点过来。   闻到了糕点的香气,柳仪温“蹭”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琲,然后伸手就要拿。   谁知宋琲竟然将手太高了一些,让他够不着了。   柳仪温顿时不乐意了,努着嘴巴,幽怨地看着宋琲,伸出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像是撒娇一样。   太可爱了,谁能忍受一个乖乖的兔宝宝呢,宋琲的心都要化了。   “吃吧,乖宝宝。”宋琲将碟子放下,又拿了一块糕点抵在了柳仪温的嘴唇。   柳仪温微微张口就喊住了白软的点心,一边的腮帮子鼓了起来,不停地嚼着,他发现宋琲竟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以为他也想吃糕点,于是拿了一块学着他的样子送到了嘴边,“乖宝宝,吃吧。”   宋琲微微一愣,随即张口吃掉,又道:“一个不够啊,还想再吃一个呢。”故意做出小可怜的模样。   柳仪温眨巴眨巴着眼睛,将碟子端起来碰到了宋琲面前,“乖宝宝,继续吃吧。”   “都给我啊?”宋琲有些受宠若惊,然后毫不客气把整个碟子都拿走,假模假样地吃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柳仪温见对方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于是一副恶兔扑食的模样,一把抢过碟子,“我的。”   气鼓鼓的小兔子也很太可爱,宋琲的眼睛都笑弯了,又指了指手里的那块被咬剩的糕点,“这个呢?”   “我的。”   宋琲鬼使神差地指了指自己,“这个呢?”   柳仪温甩了甩脑袋,紧紧地盯着宋琲,看见他嘴唇上还沾了一颗杏仁粒,努着嘴巴,喃喃道:“我的……”说着便慢慢地靠近。   宋琲的心一下子被击中,猛烈地跳动着。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微微热热的,柳仪温竟然亲了上来。   在酒的麻痹下柳仪温没有办法正常的思考,他只知道宋琲吃了自己的点心,他想要拿回来,于是就贴了过去,舌尖一勾,舔到了杏仁粒,   然而还没有分开距离就被宋琲按了回去,四瓣唇密密实实地贴在一起,而不是刚刚那般浅尝辄止。   宋琲地亲吻毫无章法,也毫无经验,不像是在亲吻,而是在咬,恨不得要将面前的人拆卸入腹。   柳仪温感觉到了痛,伸手推着宋琲,可是喝了酒,整个人晕乎乎的,就连手上也没什么力气,跟挠痒痒一样,绵软得很。   手摸到了宋琲的脸上,胡乱地捏着,被宋琲握住了无情地压在枕头上。   少年人的情.欲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紧紧地包裹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柳仪温的眼角泛红,眼眸中竟是水汽,雾蒙蒙的,我见犹怜,浑身都透着粉意,散乱的青丝铺满枕头,穿过手指,交缠在一起。   宋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根本就忍不住……   随着衣襟被拉下,露出了一小截精致莹白的锁骨,宋琲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抚摸着。   然而身下的人渐渐地没了动静,再抬眼望去,发现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宋琲无奈地笑了笑,拉上了柳仪温的衣服,掩好衣襟,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躺在身侧,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和身体上的变化。   静静地放空自己。   他好像真的完蛋了…… 第16章   “唔——”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柩照射在玉雕似的脸庞上。   柳仪温觉得刺眼,翻了一个身往更里面挪了挪,手脚不安分地乱动着,摸到一处软软的地方,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渐渐地还有了起势的意图。   “嘶,”宋琲一把抓住了柳仪温作乱地手,眉心跳了跳,“小柳太医,再这么摸下去我就死了。”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浆糊般的脑袋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己摸得是什么东西,吓得他猛地往后一缩,差点儿从床上滚了下去,幸好被宋琲捞住了腰肢揽了回来。   “怎么?小柳太医占完便宜就跑?”   柳仪温大惊失色,脸色涨得通红,“我……我……不是有意的,微臣该死。”   “确实是该死,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吗?”   柳仪温努力地想着,只记得自己喝醉了,抱住了宋琲,剩下的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于是摇了摇头。   “小柳太医可真是狠心,我的一世清白可都没了,下次可不能让你喝酒了。”宋琲忍不住垂泪,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睛。   柳仪温石化当场,宋琲演得实在是太真了,完全一副美人被欺辱了又无能无力的模样,尽力地消化着他话中的含义,眼神不断地上下扫视着。   此刻的自己正窝在宋琲怀里,体量上的悬殊让他像只小鹌鹑一样,对方一抬手就能把自己掐死,说他毁了宋琲的清白,此话一点都不可信。   柳仪温慢慢冷静下来,缓缓道:“殿下,你我皆是男子,何来清白、占便宜之说。”   宋琲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揽着柳仪温腰身的手稍稍用力,“既然如此,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可以什么?”柳仪温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可看见宋琲具有侵略性的眼神后脸色再次涨红,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大叫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柳仪温气呼呼着,耳朵脖子红了一大片,像只烧熟的河虾,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宋琲,“殿下若是肝火旺盛,微臣就……就给殿下开几贴清心败火的药来,或者……或者让林公公找来殿下的通房宫女。”   宋琲拉下了柳仪温的手,十分认真道:“我没有通房宫女。”   柳仪温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就没有啊,说那么认真干什么呢。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距离只有一指,只要其中一人微微抬头或低头就会吻上对方。   柳仪温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心跳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的视线落在宋琲微微张开的嘴唇上,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靠近,呼吸相间。   逐渐清晰的一张脸勾起了模糊的记忆,似乎在什么时候他们也曾靠得这么近过。   鼻尖对鼻尖,温热的触感令柳仪温理智回笼,猛地一把推开了宋琲,可能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竟然如此轻松地就推开了。   柳仪温麻溜地爬了起来,扯过了一旁的衣物,也不管事谁的,拿了就跑,临了了还丢下一句,“微臣告退!”   眼瞧着人跑掉了,但宋琲上扬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忽然发现枕边有一条浅蓝色的发带。   是昨夜他从柳仪温的发上捋下来的,捞起来放在鼻尖轻轻地嗅着,有股淡淡的清香。   也不知道整天泡在太医院那满是中药材气味中柳仪温怎么会这么香啊。   跑出去柳仪温久久地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心脏还是跳动地厉害,像是坏掉了一样,柳仪温给自己把了把脉,可是一切如此,并没有什么。   为什么会跳得如此激烈呢。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皇帝结束狩猎,从西京围场回朝。   太子又是拔得头筹,甚至比皇帝猎到的猎物还要多,其中还有一条百年难遇的银狐狸,通体雪白,在月光之下还泛着丝丝银光,实在是难得。   谁知道皇帝竟然以天气见凉需要保暖为由,将银狐狸给宋琲做了一条毛领。   宋珩在皇后宫中来回踱步,烦躁与焦虑都写在脸上,“父皇将难得一遇的狐狸毛都给了宋琲,对我连句夸赞都没有!”   “你别走来走去,看得本宫头疼。 ”皇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可是孤急啊,”宋珩快步走上前,一屁股坐下,“母后,听说宋琲这段时间日日苦练武艺,看上去像是身体好了许多一般,若是他的病彻底好了,会不会像大皇子……”   皇后猛地瞪了宋珩一眼,眼神阴冷恶毒起来。   大皇子宋珏是她一生的禁忌,她与皇帝是年少夫妻,但多年一直未有所出,偏偏皇帝还迷上了安妃那个贱人,不过数月就怀有身孕,越过她生下长子,甚至还要立安妃的儿子为太子,她怎么可能不恨。   “得想办法查查他的病到底好没好,若是没有,若是没有,就算陛下再怎么喜欢他,也不可能让病歪歪的皇子做皇帝。”   “若是他好了呢?”宋珩试探着问道。   “那就让他彻底坏下去吧。”皇后眼神阴毒。   ***   柳仪温回到太医处所没多久,一位年长的公公操着尖细的嗓音问道:“柳仪温柳太医是哪位?”   “臣在。”柳仪温站起身望去,是位有资历的公公,像是一宫管事。   老太监打量了一番,道:“听闻柳太医侍奉六殿下得宜,皇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还请柳太医过去瞧瞧。”   “皇后娘娘?”柳仪温一惊。   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初来六殿下身边时伺候就已经让他足够谨慎小心了,幸好六殿下是个随和之人,相处起来不会令人胆战心惊。   可是这么多天下来了,就算是宫女太监们的谈论也让柳仪温知道皇后与安妃不对付,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柳仪温的犹豫落在了老太监眼中,老太监有些不耐烦起来,“柳太医请吧。”   公公的语气坚决,不容人拒绝,柳仪温只好硬着头皮上,心中一直揣摩着究竟该如何是好,却忽视了身后张彬春妒恨的眼神。   来到皇后的院中,柳仪温不敢多看,始终低着头,为皇后娘娘诊脉,“娘娘的凤体一切安康。”   “身体安康,可本宫忧思过虑啊,宫中皇子公主渐渐长成,各个出类拔萃,唯独六殿下身子不太好,本宫深感痛心,不知如今六殿下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柳仪温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皇后想要打探些什么,于是道:“殿下幼时落下的病根,虽说现在看上去比起之前好上了许多 ,但弱症是难以根除的,需得好好养护着,受不得惊受不得惧受不得累。”   宋琲已经能够练习武艺了,说身体毫无进展必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好了却没有完全好,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让皇后放下心来。   “当真吗?”皇后微微前倾,目光深沉,却闪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光。   “是。”   身侧的大宫女看了看自家主子,然后道:“听闻柳太医是柳院首的小徒弟,真是人才辈出啊,不过柳院首年事已高,也侍奉不了几年了,听闻前些日子还想着要告老还乡了,看来身子骨也不算是硬朗,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柳仪温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受到了威胁,身体不受控制地细细抖了起来,立刻道:“娘娘,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六殿下的病症已经根深蒂固,就算是汤药滋养也回不到从前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皇后靠回了椅子上,道:“那你便好好伺候着,下去吧。”   待人走后,太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母后,他的话可信吗?”   “他刚入太医院未满一年,虽说是柳庆的徒弟,到底是天真的年纪,稍稍一吓就抖如筛糠。”皇后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就算为虚,今日他往这里走了一遭,所有人都看见了,再传到宋琲耳中,无论谈话内容如何,宋琲都不会全然相信柳仪温,假以时日说不准能为我们所用。”   可宋珩心中始终不放心,皇帝对他真的太过宠爱了,就连自己猎得的白狐都要赏给他,只有宋琲死了才是最好的。   出了皇后的院子,柳仪温停止了抖动,眼神也不是那么的怯弱,松了一口气,不过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久久才平息下来,他没有立刻去宋琲那里,而是回了太医所在的院子。   等到中午去请脉时,才道:“殿下,今日皇后娘娘把微臣叫了过去,问了殿下的身体近况。”   宋琲的手一顿,“你如何说的?”   柳仪温将与皇后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安地询问道:“微臣有没有说错话?”   “没有,你说的很好。”宋琲嘴角一翘。   自己的人出入皇后那里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晓,只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坦白。   柳仪温浅浅一笑,眼睛亮晶晶的,盈满了光,“殿下不用担心,其实殿下是可以恢复的,微臣定会竭尽所能。”   宋琲心中一甜,耳尖微微泛红。   柳仪温瞧出来宋琲心情不错,于是跪下道:“殿下,微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但微臣有一事相求,师父于臣而言至关重要,还请殿下能够保全师父。”   在柳仪温心中柳庆亦师亦父,是他最重要的人,任何人都比不上师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若是师父因此受到伤害,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   “柳太医侍奉安乐宫多年,劳苦功高,我自然会保全他。”   从前是因为柳庆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因为柳仪温,不管怎样都会保全。   “多谢殿下。”柳仪温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下去,重新展开笑颜。   “起来吧,动不动就跪着,也不嫌累,日后见到我不用下跪行礼。”   柳仪温抬眸望向宋琲,“这于礼不合,会被诟病。”   “何必在意他人的目光。”但柳仪温直直地立在那儿,看他倔强又担心的模样又觉得不忍心,无奈道:“好吧,那私下里便不用行礼了,若是再拒绝我就不喝药了。”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殿下想要威胁,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可我们的小柳太医还真就被唬住了呢。” 第17章   转眼间九月已经过半,临近中秋,天气渐寒,秋风四起,乌云满天。   “师父,六殿下近日的身体有了好转的迹象,我根据脉象又做了些许调整。”柳仪温将写好的药方呈给柳庆看。   现在是柳仪温在照料宋琲,调理他的身子,但柳仪温还是一切以小心谨慎为上,每次修改都会先给柳庆过目。   虽然柳庆渐渐地在安乐宫淡出身影,但还会每月一次给宋琲把平安脉。   柳庆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药方,点了点头,“嗯,不错,这次的方子又精进了不少,”柳庆由衷地赞扬着自己的小徒弟,又道:“日后这样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不用再过问我的意见。”   “可我总怕会有疏漏之处。”对于宋琲一事,他总自己做得不够好,更加害怕会耽误了他,所以事事都要询问师父。   “你总要学会独当一面的。”柳庆怜爱地摸了摸柳仪温的脑袋。   “是,”柳仪温点了点头,看着师父眼下的乌青,十分地担忧,“最近师父好像也很忙。”   “嗯,陛下的头风又发作了。”这病实在是太折腾,疼起来让人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了,人也会异常暴躁。   柳仪温想起来宋琲之前提过的那位“许世仁”,于是道:“我听说以金针入脑,可以治疗头风,可保十年无虞,六殿下说曾经江南一带有位医者就给陛下做过。”   柳庆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我知晓此法,也亲眼见过,不过许医师已经去世,手法早已失传,更何况那是陛下,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冒险,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用药物与针灸调理。”   那时的皇帝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而许世仁在当地颇有威望,以金针入脑治疗头风一法从无失败,所以才大胆尝试一次。   但如今的陛下已是近知天命之年,事事害怕,十分惜命,不敢轻易尝试,亦没人敢提出来。   “师父知道许医师?”   “嗯,”柳庆点了点头,追忆往事,“十几年前陪陛下下江南时见过,还攀谈了一阵子。”   可还未等深入回忆,林之盛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小圆公公急急忙忙地过来道:“柳太医,六殿下突然身子不适,让你赶紧过去瞧瞧!”   “这就来。”柳仪温立刻站起身,提上自己的药箱,和师父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一路上,柳仪温都担忧不已,不停地询问,“早晨还好好呢,怎么这会儿忽然不适了呢?”   小圆连忙道:“殿下吃了两个糖包后就说肚子疼,林公公就赶紧让奴才来找柳太医了。”   从太医院到安乐宫的必经之路便是御花园,迎面便撞上了从皇后宫中来的太子。   柳仪温避无可避,迎面而上,“太子殿下安好。”   宋珩心绪不佳,整个人都处在不耐烦与烦躁之中,但抬眸一看,发现是宋琲身边的小太医,便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是柳太医啊,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儿啊?”宋珩示意几个小太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柳仪温看着面露不善的太子与几个耀武扬威的太监,便知道是没那么容易走掉的,“微臣要去安乐宫,六殿下身子不适。”   “不是说好些了吗?怎么又不适了?”宋珩不依不饶道。   “天气渐寒,殿下的寒症复发了。”柳仪温胡乱一说,希望太子能够意识到六殿下身体的严重性而放他走。   然而他低估了太子的无耻。   宋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完全不将宋琲的病情放在心上,走到了凉亭处坐下,让两个小太监压着柳仪温过来,“寒症而已,一时半会死不了,孤最近偶感不适,正好柳太医在这儿,看看孤需不需要也进补些。”   柳仪温垂着眼眸,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厌恶与忿忿,他心系宋琲的身体,可对于太子的命令也不得不遵从,他还记得皇后的话。   皇后太子一党,哪怕有宋琲的保护,柳仪温依旧害怕与担心,万一皇后和太子一个不顺心就去伤害师父。   一旁的小圆一看情况不妙,于是想要悄悄地走开,去安乐宫报信,谁知道被太子身边的太监发现,直接将他摁住。   宋珩看都不看一眼,冷冷道:“打发到奴役所去。”   柳仪温猛地一惊,抬起头来,“太子殿下,小圆并无冒犯之处。”   宋珩在看清柳仪温的容貌时微微愣了一下。   算上这次,他一共见了这个小太医两次,都是低着头,没曾想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又透露着不屈与倔强。   “带下去。”宋珩挥手让几个小太监带着小圆。   柳仪温回头望了一眼小圆,刚张了张口就被身边的老太监打断,“柳太医,把脉吧。”   宋珩的一个侍卫与老太监紧紧地盯着他,好似他不听话的话会采取必要的手段,柳仪温忍下眼底的厌恶,上前给宋珩把脉。   良久之后,柳仪温收了脉枕,“太子殿下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脉象平稳顺滑,实在是健康。”   “是吗,可孤近日头疼地狠,还是柳太医给孤按按吧。”宋珩的视线落在了柳仪温修长细白的双手上。   柳仪温的手渐渐握成拳,但还斟酌着语气,“太子殿下,微臣医术不精,恐不能侍奉好殿下,这里离太医院不远,还请太子殿下另请高明来照料殿下贵体。”   “孤瞧着柳太医很好,改明儿向六弟要了你过来。”宋珩眼含笑意。   不久前,柳仪温才在宋琲面前聊表忠心,所谓一仆不侍二主,更何况中宫与安乐宫向来不合,把自己要过去能是什么好事,皇后都已经暗里地用师父的性命威胁他了。   最重要的是太子如此欺负六殿下,六殿下已经那般可怜了,自己又怎么能去照料他的仇敌。   柳仪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在慢慢地偏向了宋琲。   宋琲的病情是等不了的,拖得越久恐怕会越严重,柳仪温再次鼓起勇气,“太子殿下,六殿下身子不适,不可耽误的,微臣还要……”   谁知道这句话直接将宋珩点燃。   又是宋琲,又是宋琲,人人都在提宋琲,人人都只在乎宋琲!   凡是提到有关于宋琲的事情,宋珩就如被点燃了的炮仗,一下子就怒了,猛地拍了一下石桌,“放肆,孤是太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宋琲,你还敢顶撞孤,就给孤跪在石阶上,不满六个时辰不许起来。”   侍卫立刻拉起了柳仪温,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拽到了亭外,强硬地按跪在地上。   柳仪温一改往日的乖顺模样,憋着一股气,连表情都掩饰不了一点。   瞠目的模样更是漂亮,甚至让宋珩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不过倔强又会反抗的美人更令人兴奋。   宋珩喝了一口茶水,眼睛却一点都没有立刻柳仪温的脸。   没多久,皇后身边的人找了过来,“殿下,皇后有事让您回去一趟。”   宋珩微微蹙眉,面露不悦,吩咐身边的小太监,“知道了,你看着他,不满三个时辰,孤砍了你的脑袋。”   待宋珩走后,只剩下一个小太监,坐在凉亭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柳仪温将看着他叫过来一些,掏出了一个钱袋子,小声道:“公公,这些银子都给你,你去喝喝茶打打牙祭,能不能让我走了。”   小太监掂量了手里钱袋子的分量,谁知道收了银子又换了一副嘴脸,“哎呀,柳太医啊,奴才有银子也得有命花啊,得罪了太子殿下,奴才这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你!”柳仪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钱袋子被小太监塞进了他的衣襟里,占为己有,“公公,太子殿下的命令不可违抗,那六殿下的病情加重就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吗?”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这宫里除了最有身份地位的太子,就属六殿下最得宠,两头都不好得罪,但他的主子是太子啊,为了六殿下而违抗太子,他是真的会死得很惨。   “我说柳太医,您就安心地跪着吧。”   一向谦恭有礼、温润如玉的柳仪温根本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只能自己愤愤难平,焦急不已。   秋风四起,也多雨天,今日天气本就不怎么好,柳仪温跪了半刻钟就开始雷声滚滚,紧接着滴答滴答地落下几滴雨水。   没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浸湿了柳仪温的发丝与衣衫,巨大的雨势让雨水像小石子一般砸在他的身上。   看着柳仪温的小太监都躲到了廊下避雨。   半柱香后,柳仪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眼前渐渐发虚发花,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板正,脊背都慢慢地弯了下去,跪得东倒西歪,他一手撑着膝盖,强迫自己跪好,可是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浑身都觉得冷津津的,嘴唇也忍不住地在颤抖,眼皮越来越重,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湿润的发丝黏在额间与脖颈上,显得整个人脆弱不堪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了。   安乐宫内的宋琲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时不时瞥一眼桌面上得来不易的医书,是件孤本,期待着小太医看见这本医书时惊讶又喜悦的神情。   谁料林之盛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慌张到还差点儿摔了个趔趄,“殿下殿下!不好了,柳太医被太子殿下责罚,正跪在御花园里呢,现下还下着大雨……”   后面的话宋琲已经听不清了,脸色猛地一沉,蹭的一下就赶了过去,一眼便瞧见了倒在了雨幕中的柳仪温。   宋琲顿时瞳孔一震,冲过去将柳仪温抱了起来,“仪温?柳仪温!” 第18章   柳仪温没有任何反应,听不见宋琲焦急担忧的呼唤声,脑袋无力地搭在他的臂弯中,身体软得很,好像了无生息一样。   惊惧与害怕之情达到了极点,他不想柳仪温死,更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宋琲刚把柳仪温横抱起来,就被冲出来的一个小太监拦住他的去路,甚至大言不惭道:“六殿下您不能将他带走,太子殿下说……”   “滚!”宋琲双眼赤红,一脚将小太监踹飞了出去。   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丝毫没有收敛,踹地那个小太监“哇”的一下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去把柳庆叫来!”   宋琲将柳仪温抱回了安乐宫,小太医身上全都湿透了,又把湿透的衣服扒了下来,然后才塞进被窝。   可他的脸色惨白的很,毫无血色,浑身都在颤抖,似乎冷得很,宋琲又添了几床被子,“去拿干净的衣服!”   “是是是。”林之盛赶紧令人去准备东西,拿衣服的拿衣服,拿帕子的拿帕子,宫里来来回回地人走动着,惊慌程度不亚于主子生病。   宋琲将干净的衣物给柳仪温换上,柳仪温冷得蜷缩在了一起,脸色从一开始的苍白慢慢地染上了红晕,就连呼出的热气都滚烫的厉害。   没多久,柳庆就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来请他的小太监已经说明了缘由,便也顾不得被雨水淋湿的衣裳,过来给柳仪温把脉。   宋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未有此刻这般慌张不已,“如何?”   “淋了雨,受了风寒又起高热,”柳庆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了柳仪温的嘴巴里,“微臣已经开了方子,待高热退去就没事了。”   听到这样的回复,宋琲这次松了一口气,又吩咐林之盛去抓药煎药。   宋琲恢复了些理智,坐在床边,道:“柳太医一路赶来辛苦了,身上也湿了,让人带你下去换一身吧。”   “多谢殿下。”柳庆不放心地多看了柳仪温两眼,最终还是退下了。   宋琲用冰凉的帕子擦拭着柳仪温汗湿的额头,眼底尽是担忧与疼惜。   林之盛想要上手代劳,都被宋琲挥开,看着小主子的神情,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柳仪温微微张了张嘴巴,呢喃着什么,可是声音太小了,宋琲听不真切,不由得将耳朵贴近了一些。   滚烫的气息都喷撒在宋琲的耳边,裹挟着一些喃喃自语,“重……”   “什么重?”宋琲不明就里。   可是柳仪温只是重复着一个字,再没有其他。   渐渐地,宋琲反应过来,柳仪温说的是被子重,也是盖了三四床被子自然是要嫌重的。   “且忍忍吧,你在生病呢,不能再受凉了。”宋琲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拍着柳仪温。   他从不知自己的声音竟然能轻柔至此。   迷迷糊糊的柳仪温没有得到同意,掀开厚重的被子,不满似的小声呜咽着,“呜……”   “哭也没有用。”宋琲细细地擦掉了柳仪温眼角的泪水。   “哼……”   “哼什么哼呢?”宋琲语气责备,动作却是轻柔,眼底的柔情更是要滴出水来了。   看着柳仪温脸颊上的五指红印,还有那脆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跑的模样,恨不得要杀了宋珩。   正巧,林之盛端着药碗过来了。   宋琲收了眼神,从林之盛手中接过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药,吹凉了一些才仔细地送到了柳仪温嘴边。   柳仪温似乎是闻到了苦味儿,苍白的小脸儿都皱巴了起来,闭紧了嘴巴,不肯喝药。   宋琲都要被他的小动作气笑了,“自己是医者,倒是不肯喝药了。”   于是上手轻轻地捏住了柳仪温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巴,盛着汤药的勺子再次送到了嘴边,谁知道柳仪温竟然别开了脸,褐色的汤药直接顺着下巴流了下去,浸湿了衣襟与枕头,还有宋琲的手。   林之盛都惊呆了,自家主子最是爱干净,哪里能容忍别人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沾在手上,肯定要大发雷霆的,想着柳太医现下是病人,想要劝慰两句,“殿下……”   宋琲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用手擦了擦柳仪温的嘴角,淡淡道:“去拿个帕子来。”   林之盛退了下去,周围就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只剩下宋琲与柳仪温两个人。   宋琲静静地望着柳仪温,眸色渐渐的深沉起来,视线下移落在了他浅淡的嘴唇上。   下一刻,宋琲就喝了一口药,掐着柳仪温的下巴,被迫张开,如何以唇附唇,以口渡药。   拿了新帕子回来的林之盛正好看见了这样的场景,立刻屏住了呼吸,又悄悄儿地退了出去。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家殿下春心萌动了?   柳仪温的呼吸不通畅起来,他开始挣扎起来,伸手推着堵着自己的人,又被人按了去。   苦涩的药液不受控制地滑进咽喉,嘴巴里全是苦味儿,令人难受地很,柳仪温微微睁开眼睛。   喂完了这一口药,宋琲一抬头就对上了柳仪温的视线,顿时有些心虚,“不许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乘人之危,是你不肯好好喝药。”慌乱之间宋琲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可是柳仪温,并没有真的清醒过来,想要看看这人是谁,可是水光潋滟,看不真切,脑袋昏昏也反应不过来,下一刻又睡了过去。   宋琲松了一口气,见人没醒就又嚣张起来,摩搓着被吻红的嘴唇,“不好好喝药,我就这样喂你,反正我不吃亏。”   许是听到了熟悉之人的声音,紧紧地攥住了宋琲的衣袖,喃喃着,“殿下……身体,要给殿下……诊脉……”   宋琲心中一甜,软得一塌糊涂,“顾顾你自己吧。”   柳庆一直没有离开安乐宫,宋琲照料好柳仪温就召了他来说话,一开口便是:“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这是宋琲第三次问柳庆了,柳庆已经见怪不怪了,重复道:“回殿下,高烧之人,是有些嗜睡的,等高热褪去,人就会醒了。”   宋琲点了点头,又道:“让你备的药好了吗?”   “已经好了,”柳庆将药呈了上去,但心中隐隐不安,不由得提醒道:“殿下,这药效是有些猛的,要斟酌一二。”   宋琲将药盒打开,一枚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黑褐色药丸映入眼帘。   气味比平时所吃还要苦涩几分,但宋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淡淡道:“我知道,下去吧。”   他贸然地从宋珩的眼皮子底下将柳仪温带走,又踢伤了他身边的太监,自然是要演一场戏,打消他们的怀疑的。   平时不怎么生病的人忽然病起来也是又急又凶的,喂进去的米粥和汤药有一半都吐了出来,看得人揪心不已,幸好晚上烧便退了。   柳仪温迷迷糊糊地清醒了一些,喃喃自语着喊饿,直接吵醒了睡在身边的宋琲,大晚上的让人去给他弄些吃的来。   米粥的香气勾引着柳仪温的味蕾,彻底清醒了过来。   宋琲眼中闪过欣喜之色,一个箭步就走到床前,又似乎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了,板起了脸,把粥碗一递,“正好醒了,倒是省得我喂了。”   柳仪温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脑中记忆随之而来,慢慢地反应过来就要下床,又被按了下去。   宋琲硬是不让他下床,让人在床榻上支了一张炕桌,饭食都放在上面。   “殿下,这于理不合……”柳仪温受宠若惊,还是想要下来,躺在主子的床上算什么事呢,别过了病气了。   在宋琲的寝殿中有一张软榻,那是柳仪温每晚陪床时睡觉的地方,他是想去那儿的。   “有什么合不合的,你都躺了两天了。”宋琲将勺子塞进了柳仪温手里,“快吃,凉了就不好了。”   还在病中,饶是清醒了也吃不了荤腥的东西,一碗养胃的小米粥与几道可口的小菜,不至于嘴里没味。   “多谢殿下。”柳仪温知道是拗不过宋琲的。   “我说过了,私下里,你我之间没那么多的规矩。”   柳仪温用勺子一点一点地舀着小米粥,将温热的粥含在嘴巴里,也温暖着心。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情,“殿下的身体怎么样了?对了,还有小圆,他被太子拉去奴役所了。”   看着小太医慌里慌张的模样,真是后悔自己骗了他,“我没事,太医院又不止你一位太医,小圆也没事,我已经捞了出来了。”   柳仪温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因为我而耽误了殿下的病情,不然真是微臣的罪过了。”   听到这样的话,宋琲不仅没觉得高兴反而憋着一股气,视线不知不觉落在了柳仪温的面颊上。   柳仪温脸上的红印还是那么的清晰,明明已经快两天了,也上了药了。   宋琲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忍不住捏住了柳仪温的下巴,但收着力气,没有弄疼他。   手微微抬起,越看越觉得脸上的五指印像是抽在自己脸上一样,越来越生气,“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让你跪你就跪,这么乖做什么?” 第19章   柳仪温微微抬眸,看向宋琲,小鹿似的眼神怯生生的,“他是太子,我是奴才,如果惹怒了他,我就麻烦了。”   其实他那天说的话也算是惹怒了太子,在太子面前总是提起宋琲,当时他太着急了说起话来没有经过仔细思考,事后想起来确实不该那么说,最后惹到了麻烦。   “我不管,你是我的太医,我的人,只能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有麻烦的。”宋琲紧紧地盯着柳仪温的眼睛,无比的认真,不参杂一丝一毫的玩笑。   柳仪温一怔,宋琲从来没有露出这么认真的神情,认真到让他都有些不知所措,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却还是不安地扣了扣手指,眼睛移到了一边,不敢再看着宋琲,“可是……可是我没有麻烦,师父也会有麻烦的……”   “不会的,”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我既承诺了你,就不会让你重视的人受到伤害。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直接怼回去,我给你撑腰。”   会站在他的身边,给他撑腰,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噗通噗通——”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人整颗心都滚烫了起来,柳仪温慢慢红了耳尖,再次垂下了眼眸,手指攥紧了被单,这次不是不安,是紧张,是迷茫,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他要给自己撑腰吗?   “你脸怎么红了?又起烧了?”宋琲立刻伸手摸了摸柳仪温的额头。   柳仪温瑟缩了一下,往后一躲,脸更红了,“我……我的病已经好了,没有起烧,”他怔怔地看着宋琲,“殿下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可以给我撑腰吗?”   “当然。”宋琲的眼底渐渐地浮起了笑意,又一次肯定地回复了柳仪温。   柳仪温浅浅一笑,“从来没有这样跟我说过,殿下是第一个。”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还挺令人惊讶,宋琲露出狡黠的表情,笑道:“这么说我还挺重要的呢。”   “此时此刻,殿下最重要。”柳仪温顺着宋琲的话说。   这宫里的富贵与权利全凭皇帝一句话,而除了皇后与太子,被赋予这样能力的就是安乐宫的两位主子,能护住人的主子,可不是最重要的。   宋琲一愣,摸了摸鼻子,竟然试探地问道:“那和你的师父比起来呢?”   “什么?”柳仪温不明就里。   “你以前不是说柳庆是你最最重要的人吗?那我呢?”   “那自然会还是师父最重要的,是第一位。”柳仪温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能排第几呢?”宋琲望着柳仪温,一副故作满不在意又隐隐期待的模样。   柳仪温想了想,甚至掰了掰手指头,认认真真地思考。   宋琲眼睁睁地看着柳仪温的手指头竖起四指,直接跳了起来,“什么!我连前三都排不上?!”   声音顿时拔高了几个度,都把柳仪温吓得抖了一下。   宋琲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在寝殿内来回踱步,急切地道:“你倒是说说,另外两个人是谁!”   柳仪温不明白宋琲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心中重要之人的排名,但还是将人说了出来,“我的父母亲人,虽然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模样与相处的点点滴滴,但他们同样很重要,第三位是那个带我逃出来的仆从。”   “哈?他卖了你啊。”宋琲满脸疑惑,觉得不可思议。   “是,但如果他拼死带我跑出来,我早就死在济城了,我与他在江南待了一段时间,在我的记忆中全靠他我们才能吃饱饭 ,就算最后卖了我也是形势所迫万不得已罢了。”柳仪温始终对他心存感激。   哪怕是将他卖进宫,险些成为一个小太监,也是事出有因的。   仆从因为逃往而断了一条腿,落下残疾,幸亏识得几个字帮人写信过活,却遭来了其他以此为生之人的嫉妒费了他一只手,让他们只能乞讨为生,还拖着他这么一个拖油瓶,那段日子他们过得苦不堪言。   在逃往过程中他没有丢弃自己,被废了一条腿的时候没有放弃自己,而是在废一只手后没了经济来源才决定卖了自己谋取一条生路,柳仪温又有什么理由不去铭记他。   “这些人于微臣都很重要,但除却他们,殿下最重要,殿下是微臣的主子,是微臣所倚仗与依靠之人。”   宋琲真的没有办法反驳了,父母是生之人,柳庆是养育之人,仆从是救命之人,他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只得喃喃道:“你也可以不当我是主子……”   “什么?”柳仪温没有听清宋琲的话。   “没什么……”不当主子能当什么啊,宋琲忽然一惊,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推了推桌子上的粥,道:“快喝吧,都凉了。”   柳仪温将最后几口粥喝掉,宋琲让人撤掉了桌子,躺在了柳仪温身边,“睡吧,明天早上让林之盛送你回府,这两日就好好在家休息,不必当值了。”   第二日,天光擦亮,清晨的阳光还是柔和的,透过窗户撒在柳仪温的脸上。   柳仪温提前醒了过来,眨巴眨巴着惺忪的眼睛,然后发现宋琲整个人都挂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手正抱着他的脖颈,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直接把他吓了一跳,但也不管乱动,生怕把宋琲吵醒了。   渐渐地,柳仪温察觉到了不对劲,宋琲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脖颈处也烫得一塌糊涂。   此刻,柳仪温也顾不得大幅度的动作会弄醒宋琲,立刻爬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一片,身体也烫得厉害,又去摸他的脉搏。   宋琲被他的一套动作折腾醒了,猛地抽回了手,没让柳仪温把成脉。   “殿下,你起烧了。”柳仪温也顾不得礼数体统,伸手就要抓宋琲的手腕。   “我没事。”宋琲故作一切正常,但他是有些头晕的,柳庆的药果真厉害,这么快就起效了。   宋琲坐在床边,背对着柳仪温,不让他看自己的脸色,淡淡道:“既然你醒了,就让林之盛送你回府。”   “我……我不去,”柳仪温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正面去看宋琲的脸色,慌张与担忧地问道:“殿下是不是你的病情并没有得到缓解,是不是你也淋了雨,所以得了风寒,病情更重了。”   可是宋琲还是矢口否认,柳仪温急得眼角都泛红了,伸手就去掰宋琲藏在身后的手,根本掰不动,宋琲是势必不让他看的。   柳仪温的愧疚与担忧逐渐占据上风,眼前朦胧一片,“殿下,你不应该来救我的……”眼泪最后还是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不想哭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一想到宋琲是被自己牵连的就难过心慌得不行,生病很难受的,他不想宋琲好不容易调理好一些的身体又病倒。   宋琲低头一看,柳仪温的脸颊哭得红扑扑的,鼻尖都红了,好不可怜,顿时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他的眼泪,“不是不是,我没有啊,我没病,我好得很呢。”   柳仪温抑制不住地抽噎着,红着眼睛抬眸望向宋琲,“那殿下……殿下为何不让我看看……”   美人微微抬眸看向自己,哭得梨花带雨,一双漂亮的眉眼雾蒙蒙的,泪眼婆娑着,眼底竟是担忧与害怕,这些情绪都是由于自己的,怎么会不令人心软又心疼。   所以才要让林之盛第二日把他带回府的,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谁知道他竟然提前醒了,还发现了自己的异状。   沉迷于这些清绪与美色之中的宋琲竟然一时不查让柳仪温抓住了机会,摸到了脉搏,再一次慌了,“我……”   脉象虚弱,起起伏伏,似有似无,这哪里是只是风寒那么简单。   柳仪温的眼泪不禁没有止住,甚至更多了,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源源不断。   宋琲是彻底慌了,啥都不管不顾了,捧着柳仪温的脸,用自己的寝衣给他擦,轻声细语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我真的没事了,其实生病也是好的,我当着太子人的面将你带走,还狠狠地踹了他的小太监,自然是要给个说法的。”   其二,如果因为这事,宋琲的病情地加重,任凭宋珩说出花了,皇帝都不会相信,还能再次降低宋珩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其二,便是能让皇后与太子放心,宋琲的身体依旧不好,一场小小的风寒还是能令他缠绵病榻。   柳仪温渐渐地冷静下来,刚刚实在是太着急了,柳仪温听了宋琲的话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来确实是如此,如果太子倒打一耙,他们也得有个应对之策。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被罚,柳仪温就更加愧疚与心痛了,紧紧地咬着嘴唇,用力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坚定道:“那……那我帮殿下。” 第20章   “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好全呢,万事有你师父。”昨日就将柳庆召进了安乐宫,一夜未归,这里头大有文章的空间太多了。   “可是这几个月来,都是微臣在调理殿下的身体与请平安脉,微臣才对殿下的身体了如指掌,由微臣来说更加有说服性。”一切由自己而起,柳仪温不想将其他人再拉扯进来,又仔细想了想,分析利弊。   继续道:“而且上次皇后已经有心叫微臣过去试探殿下的病情究竟如何,这次又牵扯到太子,皇后不可能不知道,势必会带上自己所信任的太医来确认殿下病情的。”   宋琲一愣,怔怔地看向柳仪温,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随即立刻笑了,“还以为你真是一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呢。”   柳仪温好歹在宫中做了三年的捣药童,耳濡目染,除了熟悉各种药材,也听到了来自各处的“闲话与八卦”,再次考入太医院后,虽然还不长久,但眼界高了一些,接受消息的渠道也多了,足够看清一些事情。   “殿下的脉象真的很乱,脸色也不好看,你难受吗?”柳仪温盯着宋琲的脸看,都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了。   说不难受是假的,可是宋琲也不希望柳仪温担忧与自责,眼眸一垂,发现柳仪温脚上没有穿鞋更没有穿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秋季寒凉,雪白的脚上都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宋琲蹙起眉头,“脚不冷吗?”他将柳仪温拉上了床,把他的脚丫子捂在被窝里,“好容易才退了烧,我要是病得不省人事了,还要依仗小柳太医呢,你可不能再病倒了。”   柳仪温知道宋琲在顾左右而言他,却不给他机会,环顾了一下四周锁定了目光,于是将被子一掀,情急之下又是光着脚丫“吧哒吧哒”地跑下去去拿药箱。   “柳仪温!”宋琲眉心一跳,眼见着人又赤脚跑下去,恼羞成怒喊着。   柳仪温又迅速地钻进被窝,乖顺地望了望宋琲,然后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殿下,现在不能用药,就吃一颗这个吧,微臣自己研制的,可以缓解痛苦与难受,但不会改变脉象。”   宋琲看着这颗小小的药丸,疑道:“你怎么还研制这个?”   柳仪温脸色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这其实是个失败品,痛楚是缓解了,可是脉象却没有好转,原本以为这丹药是要废了,没曾想还能用到殿下身上。”   “有名字吗?”宋琲觉得有意思地很。   柳仪温想了想,“一无是处丸吧。”   “我瞧着应该是百消丹,有了它,我的烦恼与痛苦都统统没了。”宋琲将药丸扔进嘴巴里咀嚼起来,眼睛一亮,“还是甜丝丝的呢,以后若是生起病来就不会疼了。”   这样一无是处的丹药在宋琲这儿倒是成了宝了,让柳仪温心中暖暖的,嘴角不禁扬起,可是后半段话又让他心里一阵抽疼,不禁握上了宋琲的手,“以后,微臣一定照料好殿下的身体,不让殿下受病痛之扰。”   宋琲将手附在柳仪温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搓了一下,宛如调情一般,“好啊,那一切便要拜托小柳太医了。”   外头的雨又渐渐地大了起来,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哗啦啦”地如同一盆水倾然倒下,甚至伴随着轰鸣的雷声。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宋琲惨白的脸色,又瞬间暗去。   嘈杂的声音从安乐宫响起,“来人!快来人!六殿下不好了!”   迷迷糊糊间,宋琲看见了柳仪温慌里慌张的模样,一张漂亮的小脸儿尽是慌张与惊惧,明明是事先知道了计划,怎么还怎么担心啊。   宋琲浅浅地翘了一下嘴角,好像生病都没有什么大事了,紧接着又昏死了过去。   柳仪温看着宋琲微微上扬的嘴角不明就里,但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了,与师父忙碌起来,就连安妃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他不知道宋琲有没有跟安妃娘娘通气,但安妃看他的眼神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由于暴雨阻碍,所有的消息都停滞了,等雨势渐小,皇帝才接到消息赶了过来。   宋琲喝了药,悠悠转醒,发现屋子里堆了一群人,垂泪难受的安妃,安慰安妃又一脸担忧的皇帝,有些不安又故作镇定的皇后,还有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   最终在人群中的角落里看见了柳仪温,然后又将视线落在了皇帝脸上,惊讶又不知所措着,“父皇,您怎么来了?”   “朕怎么能不来,你都晕过去了,林之盛过来禀告的时候都快把朕吓死了,到底怎么回事,身子不是都好了吗?怎么还病成这样了?”   “回禀陛下,六殿下的身子确实是好多了,陛下瞧这段时间六殿下的表现就知道,但秋季寒凉,吹了冷风又淋雨受冻,将体内的寒症与弱症再次引了出来,才会如此。”柳庆   “是微臣该死!”柳仪温立刻以头触地,做出谦卑惊惧的模样,浑身细细地抖着,“昨日午后殿下派人来说六殿下身子不适,微臣立刻赶去,却在御花园碰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他身体也不适,可微臣学艺不精,查不出殿下有何病症因而惹怒了太子殿下,被罚跪于石阶上,六殿□□恤微臣,冒雨前来,这才淋了雨加重了病情。”   柳仪温诉说着事实,话里话外说是自己的原因,但有心人都能听出来,如果不是太子,根本不会发现这样的事情。   “父皇,您别怪他,原本儿臣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没曾想不过吹了风淋了些雨竟然就又病成了这样,咳咳咳……又让父皇忧心了,都是儿臣不好。”宋琲微微地动了动嘴唇,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宋琲的身体好转是宫中有目共睹的事情,毕竟都能进行骑马射箭这样的活动了,是因为柳仪温的调理才得以如此,他的话将柳仪温摘了出去,还顺道夸赞了一下,将缘由全都推到了太子身上。   安妃眼泪汪汪,用帕子擦拭着宋琲额间的汗珠,抽噎着,“原本让柳太医时时刻刻在琲儿身边照顾着就是防止突发情况,可没想到……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安妃以退为进,没有直接提到太子,却句句在指摘太子。   人人都知道柳仪温是伺候六殿下的太医,虽说不是特有,但应当事事为六殿下为主,太子在明知道六殿下身体不适,还耽误太医的时间,就是故意的。   皇帝脸色铁青,皇后看在眼中,立刻道:“都是太子的不是,本宫已经罚他跪在殿外请罪。”   “皇后娘娘说哪里的话,太子殿下千金贵体如何能跪,陛下,让太子殿下起来吧,真真是折煞臣妾与皇儿了。”安妃拉着皇帝的衣袖,满脸的惶恐与不安。   “父皇,儿臣没事的,不怪太子哥哥,”宋琲顺着安妃的话道:“都是儿臣不好,如果不是儿臣身子不争气就不会这样的,怎么可能连累太子哥哥呢,咳咳咳……”宋琲猛地咳嗽了起来,眼泪都止不住地咳了出来,看得柳仪温的心一抽一抽的,想要伸手帮他擦擦他,但安妃在这里。   然而这样的劝说并没有令皇帝对太子的印象有一丝丝的好转,怒道:“柳太医何辜?琲儿何辜?那都是他应该的。”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的怨怼,又道:“是,所以臣妾心中难安,让张太医也一同过来了,多一个人或许对六殿下的病情有所研究呢。”   柳仪温眼眸一闪,还真的让他猜中了,皇后果然还是不放心,必须要亲自验证才行。   安妃跳出来反对,“柳太医师徒医术高超,琲儿的身体都由他们一手照料,就不必劳烦张太医了。”   “安妃妹妹,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张太医的医术并不比柳太医差。”皇后见安妃极力阻止,猜测里头有猫腻,一定要让张太医诊脉。   皇帝拍了拍安妃的手,轻柔道:“爱妃,多诊一诊,朕也安心。”   皇后被这样的柔情刺目到,眼底更是妒恨安妃,她示意张太医上前。   一会儿后,张太医说出了与柳庆别无二致的回答。   柳仪温知道,不可能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宋琲并没有装病,是真的病了,不过是借病演一场戏罢了。   关切了几句皇帝一行人就走了,只留下了安妃。   柳仪温眼见着安妃脸上的泪水转瞬即逝,不见半点忧伤,好像自己的儿子不是真的生病一样。   安妃责备道:“你说你,没事跑出去干什么,让侍卫或者林之盛去就是了,还白白地演这么一场。”   宋琲若无其事地笑道:“母妃,你知道的,不会有事,小柳太医本就是被我牵连,若非他是我的太医,太子也不会为难他的,自然得去救他,不然他那个小身板哪里能跪上半日。”   安妃看了看柳仪温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叹了叹气,也确实如此,本就是他们将这个小少年牵扯进来的。   “柳仪温,过来。”安妃道。   柳仪温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日后别那么乖巧,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只要听六殿下的话就是了,旁人的一概不论。”   安妃娘娘与宋琲不愧是母子,说出的话也如出一辙,同样都有一副好演技。 第21章   柳仪温的体质一向康健,高热一退就生龙活虎起来,为着宋琲的事情忙前忙后,就连煎药这种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柳庆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疼得厉害,“你也是,自己的病刚好,该好好歇着。”   “我没事啊,我身体很好的,而且都已经好多天了,早就好了,”柳仪温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道:“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生过病的,只是不过是意外,而且我得伺候好殿下才行,再怎么说殿下是因为我才生病的。”他心中还是有满满的愧疚,只能亲力亲为地照料殿下。   况且皇帝已经下旨,他现在是独属于宋琲一人的太医,只需在太医院应卯即可。   这些天,宋琲的病情已经好转了,柳庆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如此辛苦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几次三番都要忍不住告诉他真相了,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过了一日,柳仪温收拾药房里的柜子时发现了一本医书,封面已经破烂不堪,但还是看清上头的字,是一本《内经》,记录人体经脉、解剖、针灸等,南朝褚氏易阳所撰写,已经失传已久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是本真迹,连忙跑过去找宋琲。   “本来早就想给你了,这两日病着就忘了。”宋琲这才想起来这事儿,于是盯着柳仪温的表情,“我找了很久呢,太医院内的藏书阁我也不是轻易能进去的,只能在外头弄了。”   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收到一本典藏医书还要令人兴奋的了,柳仪温两眼都在发光,格外珍惜地摸着已经破旧的书籍,甜甜一笑,“谢谢殿下。”   宋琲被这样的笑容蛊惑了一下,耳尖一烫,“你……你喜欢就好。”   ***   自柳仪温来到宋琲身边伺候,从太医院散职后就待在了安乐宫,与宋琲同处,同一个屋檐下两张床。   给宋琲请完脉,一切无恙后拿着换洗衣物走到浴房,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泡在热水中。   浴房与寝殿仅一墙之隔,中间连接一个窗户,宋琲起身倒水,透过窗户看见了一片旖旎之色,青丝挽起,松松垮垮地用一只银簪固定,露出雪白无暇的后背,慵慵懒懒地趴在浴桶边缘,看得人血气上涌,又“蹭”地一下向下蹿去。   柳仪温没有泡太久,把自己清洗干净就出来了,一眼便瞧见了宋琲的一双修长的腿大咧咧地横在床上,被子被压在了底下,脸色微微发红,似乎很热的模样。   柳仪温顿时蹙起眉头,快步走过去将被子抽了出来,将宋琲盖得严严实实的,厉声道:“殿下,把被子盖好,不可以受寒凉的。”他不可不想再看见病恹恹的宋琲了,满脸惨白的模样让人心惊又心疼。   瞧着他不爱惜自己的模样就来气。   裹挟着一股清香靠近,又让宋琲想起来刚刚的场景,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气“蹭”地一下又蹿了上来。   于是又掀开了被子,像是讨饶撒娇一般,“可是我热啊,你摸摸我的手心,跟团火一样。”   柳仪温摸了摸,确实是烫得很,开的药不至于如此啊。   忽然他看见宋琲腹下三寸之地微微凸起,十分地不正常,似乎是知道了什么,立刻别过脸去。   宋琲发现了柳仪温渐渐红起的耳尖,便知道他察觉了什么,又默默地把被子盖上,但还嘴硬着,“一定是……一定是你的药有问题。”   “不可能,”柳仪温急得一下子蹿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   什么都有可能有问题,但不容许有人说他的药有问题,“微臣的药是平心静气、柔和戒躁的,定是殿下血气……血气方刚,成日里看那些不着调的书才会这样的。”   柳仪温每每待在安乐宫的时候,宋琲都在看一些不正经的书籍,什么《风流王爷俏御医》、《地主少爷的夫郎娇俏》等等,整日看这些书,可不就是怪怪的。   “啊?是吗?可我不懂啊。”宋琲眨巴眨巴眼睛,故作无辜。   在看见柳仪温低着头害羞赧然的模样,宋琲的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生出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思,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像只坏坏的狐狸,“小柳太医不是医者吗?应当什么都知晓,教教我吧。”   “我……我也不知道,”柳仪温一下子又偃旗息鼓了,揪了揪自己的衣角,憋了憋半天才道:“我还是……还是去叫林公公找个通房宫女吧。”   宋琲的眸色一沉,拉住了柳仪温的手,“不许去,不是和你说了,我没有通房宫女。”   柳仪温被扯下,坐在了宋琲身边,一只手撑在了他的腿上。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间,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交相辉映。   柳仪温的视线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宋琲的嘴唇上,尚在病中的人唇色还是白的,像块凉糕,好似吃过一样,令人咽了咽唾液。   宋琲抓住了柳仪温搭在他腿上的手慢慢上移,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小柳太医,仪温,阿温,我真的难受,你就当是帮帮我……”   柳仪温呼吸一滞,宋琲深沉的眸色、诱人的美色就在眼前,这灼热的气息让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彼此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有丝变化都能让人察觉。   宋琲垂眸一看,脸上的笑容更甚,宛如夜间绽放的罂粟花,勾人心魄的鬼魅,萦绕在耳边,“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不好吗?”   不好吗?   柳仪温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让他脑袋犹如一团浆糊,不知所措,让人哄骗,一招得逞……   第二日清晨,宋琲先醒了过来,一脸餍足,温软的小兔子窝在怀里,漂亮的脸蛋,水盈盈的嘴巴,无一处不让人怜爱,可惜昨天没能亲上嘴唇。   不过,温香软玉入怀让人根本不想起身。   宋琲撩开柳仪温脸颊上的碎发,红印还是在,只是淡了一些,但宋琲心中仍旧不舒服,势必要让宋珩加倍奉还。   万和如一事证据都收集地差不多了,然而没想到此时竟然被万和如提前知晓,让他有了防备心。   “蠢货,”宋琲知道此事后怒得摔了茶盏,“他太急于求成了,让万和如抓到了把柄,但三哥怎么就让四哥知道这件事了?”   等宋琲发完脾气了,宋瑾才缓缓道:“是本王故意透露给他的,万和如现在是父皇身边的红人,若是直接揭露他的行径,未免落得刻意,让我们惹火上身,倒不如让端王去做这个出头鸟,事实证明,万和如早有防备,不仅全身而退,还让端王惹来了父皇的猜忌,如今皇后与太子的注意力可全在端王身上了。”   若如此,还不如推个饵出去,无论是否成功,都将自身摘得干干净净,毕竟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邀功。   宋琲眼眸阴沉,他想要借万和如之事狠狠地挫伤宋珩一次,为柳仪温报那次风寒之仇,可不仅没有伤到他分毫,还差点惹来一身骚。   见宋琲怒气未消,挑宋瑾了挑眉头,“六弟怎么一遇到太子的事情便暴躁起来了,从前也不这样。”   宋琲微微一愣,随即道:“他多次害我,我自然生气。”   宋瑾看破不说破,道:“虽说万和如没事,但我们也不是毫无收获,他手下的几位官员被查出了存在品行不端之事,贪污、欺压百姓等等比比皆是,其中也有不乏与太子交好之人。”   前段时间嘲讽宋琲之人就在其中,宋琲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   秋风萧瑟、寒风凛冽,一场霜雪之后,冬季悄然而至,树上的叶子尽数凋零,露出光秃秃的树干,宫里也早早地暖上了碳火。   柳仪温坐在药炉前,一边看着火候一边暖暖手,宋琲就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坐没坐形躺没躺相,慵懒悠闲地很。   原先这里是没有软榻的,宋琲特意让人搬进来一张,非要挤在一个狭小的药房内。   房内热气蒸腾,蒸得柳仪温的脸都是红扑扑的,转头一瞥,发现宋琲又在看秽.乱之书,不知道又从哪儿搜刮了一本新的来,看得津津有味,柳仪温却苦恼不已。   柳仪温看着自己右手,几日前的夜晚还历历在目,清晰的触感、清晰的呼吸声挥之不去,顿时脸色通红,像只熟透了的苹果。   “啧啧啧,写得真烂,怎么一个两个都不长嘴呢,明明开口解释误会就会解除的,非要嘴硬,生生地错过了好几年。”宋琲面露嫌弃,恨不得冲进去给他们安上嘴巴。   “既然写得不好,殿下还看。”柳仪温不禁鄙夷,“殿下应该看些有意义的书籍,陶冶情操提升修养。”   柳仪温又不禁絮絮叨叨起来,宋琲合上书本,蹭到了他面前,打趣道:“小柳太医又变成小老头啦,”眼睛一垂,笑道:“不过我更想探讨人体的奥秘。”   “……”柳仪温搬着小板凳离远了一些。   不久,林栩然敲门进来,神采奕奕,虽然还是一张冰块脸,但柳仪温能看出来他很高兴。   “殿下,太子被打了,臣暗中去瞧了一眼,打得鼻青脸肿,肋骨都断了一根,现下正躲起来养病。”   “谁敢打太子啊?”柳仪温将煎好的药递过去,听了一耳朵,惊讶不已。   林栩然看了一眼宋琲,还是没敢说什么,自觉地退了下去。   柳仪温不明就里,只得看向宋琲。   “你说呢?”宋琲笑眯眯地看着他。   柳仪温抖了一个激灵,“不会是殿下打得吧?”他从宋琲狡黠的笑容中得到了答案,“殿下打了他,不会惹麻烦吗?”   “他是在春香楼里抢姑娘的时候被人揍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他根本不敢张扬。”宋琲端起已经凉了一些的汤药一饮而尽。   大渊朝禁止官员狎妓,贵为太子又怎么能不以身作则呢,若是被人知道去了青楼楚馆,就算御使台不敢参他,皇帝也会责罚他的,他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原本早该好好教训他一顿了,不过他受了父皇苛责,老实了许多,这两日终于是憋不住了,他这个年是过不好喽。”   确实是不好过,过了年,宋琲就成年了,然而皇帝却丝毫不提封王另府别居之事。 第22章   年关将至,宫里宫外都忙碌起来,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与彩绸,一片欢喜与迎新之景。   每每新春佳节,宫中都会举行家宴,诸位妃嫔、皇子欢聚一堂说说笑笑,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不是是谁提到了宋琲话已经年满十八,可以加以封号,在场的人脸上变化莫测,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全神贯注探听一二,有人面色微沉异常紧张。   皇帝随即一笑,“琲儿年岁还小,能在朕身边多留几年。”   酒过三巡之后宴席渐渐散去。   柳仪温来给宋琲送解酒药,碰到了景王宋瑾,他不认识景王,但见来人身着华贵,是皇子的规制,便行了行礼。   宋瑾是第一次见柳仪温,一双明媚漂亮的眼睛令人有些恍惚,好像有个封尘已久的名字要脱口而出,最终又忍了下去,“你……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柳仪温。”   宋瑾喃喃着名字,仔细地看着柳仪温的这张脸,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是他……”   新年已过,春景悄然而至,渐渐地脱掉了厚重的棉服,换上轻便的缎面丝织。   宋琲因淋雨而引发的寒症已经渐渐痊愈,天气暖和,所荒废的武艺又重新捡了起来,甚至在一国使臣觐见比试时拔得头筹,深受皇帝赏识。   如今的安妃的弟弟沈翎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连升二级,其地位不亚于万和如,掌管宫中禁军,一时风光无两。   尽管宋琲身子大好,还是需要温补的药材养着,今日小药房有不少药材紧缺,一时没有供应得上,柳仪温都是从太医院包好了带去。   今日,柳仪温给宋琲请完平安脉回来时见门开了一个小缝,顿感奇怪,推门而入就发现张彬春在鬼鬼祟祟着什么,“张彬春,你在干什么?”   张彬春吓了一跳,立刻收回手,心如打鼓一般,不敢与柳仪温对视,“我……我要配药,少了一味药材,来你这儿看看有没有多余的。”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柳仪温觉得张彬春的行为与神情都奇奇怪怪的,药房是相通的,拿药就大大方方地拿好了,为何像是做了什么见不人的事情一般惊慌失措。   于是走到了桌子前,看见药包上绳子的系法不一样了,连忙打开,仔细地检查了药材,如同木屑一般的药材,被碾成了一点的碎片,不大能辨别形状。   柳仪温轻轻地嗅了嗅,猛地一惊。   是藜芦!   宋琲的汤药中加了用于滋补的人参,人参与藜芦相克,虽说藜芦的剂量不多,但长此以往地服用会导致中毒与休克死亡。   由于药材短缺,这些天他都是从太医院将药包好了带回去,那宋琲日日所喝的药里面是不是也掺了这些,他每日都有检查药物的,可是恐惧占据了心头,让他有些记不清其中有没有混进其他的东西了。   柳仪温不敢再细想,立刻跑了回去,从太医院到安乐宫要将近一刻钟,他生生地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一进来就看见宋琲正准备喝药,柳仪温来不及多说什么,上前就一把掀了宋琲的药碗。   柳仪温脸上被外头的北风吹得青一块白一块的,嘴唇都冷得微微颤抖,喘着气呼出热气,浑身却是冷津津的。   “怎么了?”宋琲不明就里,接过林之盛递来的帕子擦手,然后将柳仪温拉过来,发现他手心都是冰凉的,又吩咐林之盛去倒杯热茶。   反正宋琲也没有喝药,柳仪温便将气喘匀了,又喝了一口热茶,才道:“药里可能被加了藜芦,别喝。”柳仪温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尽数和宋琲说了一遍。   怪不得这些日子有些药材供应不求,只能从太医院配着去,原来是为了方便做手脚。   安乐宫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若是药材全部在小药房是万万没有下手的机会的。   宋琲看着地上破碎的碗皱起了眉头,“张彬春是张之勇的儿子,他们父子二人可是侍奉中宫。”这事儿又与皇后太子脱不了干系。   柳仪温不管什么中宫不中宫的,他只担忧宋琲的身体情况,拉着他的手把脉,幸亏没有什么异常。   小太医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焦虑恐惧都写在脸上。   宋琲轻轻地捏着柳仪温的下巴抬起头,抚平了柳仪温的眉头,道:“别担心,那些药都是你亲自包好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送来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我的小柳太医可是最认真最仔细的太医了。”   尽管宋琲这样安慰,但柳仪温还是惶惶不安,努力地消耗着他之前的话,直接抓住了他的衣袖,“殿下,这件事得告诉陛下,皇后他们三番五次地要害你,这次被发现了,可是下一次呢,微臣总有疏忽的时候,若是殿下因此而受伤丧命,那微臣……微臣万死难……唔!”   柳仪温的话还没有说完,宋琲就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眸一沉,“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谁死了都不会让你死的。”   虽然宋琲留着柳仪温的印象总是随性柔和的,甚少见这样阴沉的谋色,还是有些发怵的,就不再说死不死的话,可是还是不放心,问道:“那殿下要不要告诉陛下呢?”   宋琲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来针对于太子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况且这次没有证据,若是贸然地告诉父皇反而会惹来猜疑,他们此举不过是年节宴席上父皇没有同意给我赐封号另府别居。”   既然他们想要,便如了他们的愿便是,有些事情只有离了宫中才有更大的施展空间。 第23章   宫中扫洒的太监宫女闲暇之时聊聊八卦,“六殿下已经成年,听闻昨日安妃娘娘去给六殿下请封了。”   “现在可不能叫六殿下了,是楚王殿下,可见陛下对楚王殿下还是爱重的,本来陛下是不打算让殿下出宫的,可架不住安妃娘娘的请求啊。”   “那是,楚王殿下最受陛下疼爱,哪怕是出了宫另府别居,楚王府还是最气派的。”   楚王府是宋琲祖父武皇帝还是皇子时所居住的地方,后来成为皇帝后下旨进行翻修,整个富丽堂皇奢华无比,与皇宫殿宇相比也不遑多让。   殿内的装饰,与在安乐宫时别无二致,连花瓶摆放的位置也一模一样,宋琲最喜欢的那株矮子松都搬了过来,只是软榻换成了一张床。   柳仪温不禁疑道:“殿下为什么要在寝室内放两张床。”   “这样你可以睡得更舒服些,不过小柳太医身上又香又软,我是不介意我们一起睡的。”宋琲弯腰凑到了柳仪温身边,笑眯眯着,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模样,道。   柳仪温无情地将宋琲的脸推远了一些,他们相处快一年了,他早已习惯宋琲这样不着调像个二流子的模样。   若是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总是乱摸乱动,那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殿下还是清心寡欲些。”明明那些书都不看了,怎么还是这副德性呢。   “此乃人生一大乐事,怎可舍弃。”宋琲轻轻地往柳仪温的脖颈间吹了一口气,犹如羽毛掠过,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柳仪温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憋红了脸,恼羞成怒着,“殿下!”   果然,宋琲的行为举止没有最讨厌只有更讨厌!   ***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季更迭变化,转瞬之间已是柳仪温考入太医院的第三年了。   自宋琲另府别居,柳仪温每日散职之后还得回到楚王府,真真是待在王府的时间比柳府都要长,柳仪温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家了,后来就变成了每七曜去两三次,才得以喘口气。   临近年关,大雪飘扬之际,柳庆大病了一场,形容枯槁、身体疲乏。   原本就快要到致仕之年了,加之陛下头风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只有柳庆的针灸之术才能够缓解,每每发作,无论刮风下雨都得前往,渐渐地身体就吃不消了。   柳庆的病来得又急又猛,昏睡了整整三日,高热反反复复,柳仪温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师父的病榻,直到第四日早晨高热才彻底地退了下去。   柳仪温眼睛都熬红了,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柳庆的手臂,为他做简单的清理。   “好了,你别忙活了,我感觉松快了许多。”柳庆说话还是有些有气无力的。   柳仪温倒了一杯热水,喂给柳庆小心喝下,“师父的针灸之术,徒儿已经学精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该让徒儿去,师父不该这样辛苦的。”   “我想着自己的身子骨还挺硬朗的。”柳庆想在还能干得动的年纪与能力可以为柳仪温再多承担一些,不让他过早地接触宫中的波云诡谲,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柳仪温心中难过至极,眼睛都憋得通红,他害怕失去师父,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柳庆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柳仪温的手背,以示安慰,“没事的,只是不巧碰上了大雪天气,路面积雪车马难行,才走路去的,谁知竟然冻着了。”   “那师父也该告诉我一声,我陪着师父去也是好的。”柳仪温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好好好,下次一定带你去,也该让你亲眼瞧瞧了。”柳庆看着自己的小徒儿难过伤心的模样就心疼,又不免担心起来问道:“你这几日都在我这里,楚王殿下那儿怎么办?”   柳仪温吸了吸鼻子,“我和殿下说过了,殿下允我来的。”   柳庆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几年柳仪温与殿下之间相处地还算和谐,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好生照料楚王殿下,将来他指不定是你的靠山,师父是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在这宫里想要活得长久,要么籍籍无名默不作声平安顺遂,要么有个强硬的靠山能够罩着。   柳仪温已经和安妃和楚王扯上了关系,又在皇帝面前冒了头,是势必做不到第一种了,那便干脆抓紧了楚王殿下吧。   柳庆告了几日的假,柳仪温也越发忙碌了起来。   天气寒冷,大雪飘飞,不裹着厚厚的棉衣,根本无法在雪中行走,后宫不少主子都得了风寒,太医院内忙得不可开交,天都黑透了才得以停歇。   柳仪温撑着伞,裹着厚厚的毛领,出了宫。   刚到宫门口就看见了自家的马车,柳仪温没有多想爬了上去,岂料一掀开帘子竟然看见了宋琲,惊讶道:“殿下?”   宋琲笑眯眯地望着他,“雪路难行,我亲自来接你。”   “可,这是柳府的马车啊。”刚刚还以为自己上错了车呢。   “对啊,从前我坐王府马车来接你的时候,你说太大张旗鼓了,所以就勉为其难地坐柳府的喽。”宋琲打趣着。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坐了上去,规规矩矩地坐在宋琲的身边。   一件黑色的狐皮大氅拢在了他身上,裹挟着热气,接着一个汤婆子被塞进了手中。   柳仪温抱着暖和和的汤婆子,整个人都缩进了大氅,撷取着温暖,团吧在一起,像只小团子一样可爱。   “殿下,陛下的头风病很频繁吗?”察觉到宋琲深沉的眼神后立刻道:“我不是想要探听陛下的事情,只是师父年事已高,又因天气不好来回奔波而生病,可是师父又不让我来做。”   “针灸之法是柳太医的擅长之处,父皇只信任他,换了旁人是万万不行的。”   “殿下上次说江南一带的名医以金针入脑可治理头风病,后来我又翻阅了医书,查到了一些相关的知识,若是能有人再会实施此法就好了,师父便不用那么辛苦。”柳仪温想要学习,可是没有具体的记录,不能轻易尝试。   “且不说许世仁已经去世,退一讲就算他还在,如今的父皇也不敢接受此法。”   此法取一尺长的金针,从太阳穴没入,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痴呆。   那时皇帝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自然是敢,现在可不一样了。   柳仪温不由得叹了一声气。   ***   楚王府的寝殿内燃了炭火,甚是暖和,柳仪温将大氅、毛领、袄子一一脱下,一身的松快。   林之盛服饰宋琲脱下了外衣,坐在太妃椅上由着柳仪温为他请脉。   “殿下一切如常,可以调整方子了。”   “嗯。你看着办就好。”宋琲柔和地看着柳仪温。   今日炭火燃得格外的足,热气哄哄,整个人都暖了起来,柳仪温已经脱了袄子,还是热得有汗珠从颈间滑落,没入领口,一时风光无限。   忽然柳仪温发现了异状,微微拧起了眉头,鄙夷地望向宋琲,不理解道,“天气炎热,殿下内火躁动也就罢了,为何到了严寒冬季还是这般?而且更加频繁了。”他都要招架不住了。   “不知道啊。”宋琲眼眸深沉地望向柳仪温,声音哑然。   柳仪温静默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着眼睛,“要帮忙吗?殿下。”   啊,正中下怀,求之不得。   “呼——”   情动之处,宋琲看着柳仪温水盈盈、微微张开喘息的嘴唇,又心猿意马起来,慢慢地靠近,想要吻上去。   柳仪温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别开了脸。   到嘴的猎物没了,宋琲自然就恼了,将柳仪温的脸掰正,但收着力道,没有弄疼了他,“我们可以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能亲?”   “微臣只是帮殿下而已,为什么要亲?”柳仪温不明白为什么宋琲非要亲他,已经不止一次有这样的情况了。   明明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是在互帮互助,宋琲满足了,他也从中得了趣儿,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附加于亲吻。   柳仪温不理解,却固执得拒绝。   宋琲无理取闹着,“我们又不是没亲过。”   “嗯?什么时候?”柳仪温记不清有这样的事情了,觉得宋琲是在胡说。   “你生病的那日,不肯喝药,我喂的。”宋琲觉得很荒谬,上次亲吻竟然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柳仪温皱眉眉头,仔细地想着,可是那日他病得迷迷糊糊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还是和宋琲据理力争,“那不一样。”   喂药是喂药,亲吻是亲吻,怎么可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一样?”宋琲猛地站了起来,“不都是嘴对嘴吗?”   柳仪温一下子就急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殿下还是肝火太旺,微臣为殿下开几副清心败火的药吧!”   眼见着人要走了,宋琲连忙地拉住,一脸的无奈与哄骗,“好好好,不亲不亲。” 第24章   大雪洋洋洒洒地下了好几日,终于在除夕的前夜停歇了。   宫中举行夜宴,众大臣嫔妃皇子欢聚一堂。   远远地便瞧见了笑脸相迎的宋珩,一脸不怀好意,“六弟如今都十九了,三弟在这个年岁都已经有小世子了,六弟可得努努力啊,不过六弟的身子还是要好好养着,别娶了王妃,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是太子哥哥有福气,弟弟听闻有人往东宫送了两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太子哥哥得好好消受啊。”宋琲露出一脸的艳羡,好像真的羡慕一样。   然而那两位美人混进了一个敌国暗探,没多久就偷盗宫中机密,幸亏发现得早才没有闹出大事,但因为此事宋珩又被皇帝斥责了一番。   宋珩眉心跳了跳,一时语塞,又将矛头指向了宋瑾,“今日景王妃又没来吗?”   宋瑾面无表情,“她病着,在府里好生歇息。”   “啧啧啧,这景王妃的身子属实是不好,一年四季都病着,偏偏三弟如此情钟,若不是头一年生了个儿子,三弟恐怕都要绝后了。”宋珩极尽讽刺,丝毫不放过有损他们兄弟二人的机会。   但宋琲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表面上他们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可私下还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有一个聪慧的儿子就够了,生得再多若是呆呆笨笨的,也是糟心,小鹤马上要过生辰了吧,太子哥哥身为皇叔,可要好好备一份礼呢。”   宋珩一脸铁青,他到底有几个儿子,可惜不太聪慧,这句话直接打了他的脸,让他无地自容。   席间,宋珩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拿出一个药包,递给贴身太监,一脸阴邪,“把这个放到宋琲酒里,他不是不娶妻,不是嘲讽孤吗,他要是跟宫女搞到一起,闹出笑话,孤看父皇会不会斥责他。”   “万一楚王识破了呢?”小太监担忧得多问了一嘴。   宋珩冷冷一笑,“这药名为‘一响贪欢’,药效强,光闻闻味道就能中招,而且入水于无形,就连太医都诊不出异常,他就等好了吧。”   席上,宋琲端起酒杯准备喝,察觉到酒有些不对劲,立即让林之盛去换了一壶,又附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宋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招数都使得出来,也别怪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宴席刚进行了一炷香的时辰,宋琲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烧得胸口难受。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红,刚刚也没喝多少酒啊?”林之盛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宋琲的脸色,“那有问题的酒不是送回去了吗?”   林之盛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腌臜的手段没有见过,刚刚主子让他送酒就说明了一切,可明明没有喝啊。   宋琲忍着身体的不适,眼神掠过宋珩得意洋洋的模样,眸色阴沉,冷笑一声,“呵,太子的手段是精进了不少啊。”   “奴才去找太医。”林之盛急得不行。   宋琲一把抓住了林之盛,现在不能让人离开自己的身边,“送本王回府,然后去把柳仪温找来。”他不相信任何人,唯有柳仪温。   柳府内。   “前些日子可忙坏我了,好不容易才松快一下。”程书礼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酒,“不过明日我还得是值夜呢。”   今夜师父值夜不在府中,程书礼便来找柳仪温喝酒。   这两年柳仪温的酒量算是长进了一些,但不多,多喝了两杯就开心晕晕乎乎的了,不过还能保持清醒。   “我爹让我别考太医院的时候,我还和他呛来着,事实证明爹的话是对的,在宫中当差真是路履薄冰,一个不留神脑袋就要分家了。”程书礼经过两年的熏陶,性子沉稳了许多,不禁感慨着。   大渊朝招募太医,一则是太医院医官世家子弟,二则普通人家通过选拔参与考试,柳仪温与程书礼都属于后者。   “你比我幸运些,能得安乐宫赏识。”程书礼不禁羡慕,仅仅羡慕而已,“要我选择,我还是要入宫,做太医银子多,成就大,我爹当了一辈子的医者,都出不了小山村,仪温,你为什么要当太医?”   “治病救人。”柳仪温脱口而出。   他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光耀门楣,仅仅是世上有许多病患需要医治而已。   “可是做个普通的医者也可以治病救人啊。”   柳仪温摇了摇头,“世间万种病,并非都能得以遇见,都有医治之法,太医院是大渊朝人才济济之所,各种病理记录在册,若是熟悉与运用,将来可造福百姓。”   济城一场疫灾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找不到解决之法,便只能将可疑之人全部焚烧殆尽,直到此事被皇帝知晓,开启藏书阁寻求解决之法。   天下医书皆藏于太医院藏书阁中,非身居高位不可拜读,如果学尽其中知识赋予实践用于百姓,世上的痛苦与离别便可少上许多。   “我懂了,太医院是最大的平台,能够看得更高望得更远。”   柳仪温点了点头。   程书礼想了想,不禁道:“可是仪温,如果有一日,你真的有了这样的能力未必还能实现心愿,就像柳院首一样,穷其一生困在宫中,一个你,一个院首,力量微弱,不足以解天下万民之祸。”   柳仪温一愣,一阵默然。   凭他一人如何走得高,走得远呢……   柳仪温忽然郁闷起来,饮下了一杯酒,擦了擦唇边的酒液,喃喃着,“就算微不足道也要试试啊……”   “什么?”程书礼感觉自己喝的酒有点多,竟然没有听清。   “喝酒。”柳仪温与程书礼碰了碰酒杯。   两人说说聊聊间,一壶酒就下了肚。   林之盛一路赶来了柳府,由于经常来这里请人,外头的小厮也没有拦着,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柳仪温的房前,“柳太医,柳太医!殿下有些身子不适,还请柳太医过去瞧瞧啊。”   “呃……”程书礼还没有怎么醉,看着旁边已经趴下的柳仪温,尴尬得挠了挠脸颊,“可现在柳太医怕是不太方便。”   话音刚落,柳仪温猛地抬头,迷迷糊糊地盯着来人,可连人都看不清,“嗯?怎么了?”   林之盛盯着醉的有些不省人事的柳仪温,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硬着头皮把来意说了一遍。   “啊?”醉酒的柳仪温有些迟钝,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着舌头道:“那……那走吧。”   柳仪温得靠着别人的搀扶才能站起来,刚到门口就扶着树吐了个酣畅淋漓,回来时打了一个踉跄,还好程书礼扶了一把,不然就要栽倒柳府门口的路牙子上了。   程书礼给他擦了擦嘴巴,又急又气,可林之盛就在旁边,他也不能说出楚王的不是来,只能担忧地问着,“仪温,你还好吗?公公,你看仪温这样也不能诊脉啊。”   林之盛看着柳仪温这软若无骨的模样,也是无可奈何,自家主子非点名让柳太医来,扛也得扛回去,能怎么办呢。   顶着凛冽的寒风,林之盛的汗珠都要冒出来了,“外头就有马车,到时候喂些解酒药就是了,耽误不了什么。”   程书礼都要把后槽牙咬碎了,在林之盛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两人合力把柳仪温送上了马车,柳仪温直接趴着睡着了。   刚刚吐了一些,又睡了一觉,柳仪温是清醒了不少,下车的时候都没让林之盛扶着,不过还是走得东倒西歪,差点儿被地上的杂草绊了一跤。   林之盛没有直接将柳仪温带到宋琲那儿,而是揣度着主子的心思,把人先带去了浴房,柳仪温正迷迷糊糊着,乖得不行,让脱衣就脱衣,让抬手就抬手的,甚至还喂了一碗醒酒汤。   最后洗干净的柳仪温一身清爽,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儿,裹挟着满身的清香,推开了宋琲的房门…… 第25章   宋琲吃了解药, 又泡了一个冷水澡,身体上的那股燥热感散去, 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潮红,看上去正常了不少。   室内没有燃碳火,凉嗖嗖的,但想着柳仪温怕冷,又让人燃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暖和和的,宋琲穿着寝衣, 靠着贵妃椅在闭目养神。   没多久,柳仪温推开了门, 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袍, 外头罩着一件银线绣织着玉兰花的月白色小袄, 围着一圈溜光水滑的毛边, 宛如翩翩公子, 漂亮雅正。   但差点儿再门滑了一跤,滑稽得像只小鸭子,努着嘴巴, 颇为不满地看了看门槛,又抬头望向宋琲, “殿下,你哪儿不舒服啊?”   “不知道, 你看看呢?”宋琲将手伸了出来。   柳仪温乖乖地搬了张板凳坐过来, 连药箱都忘记拿了,直接上手把脉。   静静地探着宋琲的脉象, 可探着探着就开始昏昏欲睡,脑袋一歪就又要睡过去了, 自然什么都没有病症都把出来。   宋琲稳稳地拖住了柳仪温的小脑袋,一靠近就闻到了淡淡桂花甜味儿,是桂花酒的味道。   “喝酒了吗?”   “没有!”柳仪温猛地抬头,十分认真地看着宋琲,矢口否认着,“我没有喝酒,你不要胡说哦~”   他还记得宋琲说以后不让他喝酒的话,不能让他发现的。   宋琲好以整暇地笑道:“啊?那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一股甜甜的桂花香呢?”   “嗯……一定是我来的时候经过了桂花林,身上粘上了味道。”柳仪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板起脸的小表情特别的认真。   这是已经醉了吗?   宋琲一愣,抬起手在柳仪温面前摆了摆,“小柳太医在胡言乱语吗?冬季时分哪儿来的桂花呢?”   本来看人就有些重影,乱糟糟的,手还晃来晃去的,让人好晕啊。   柳仪温抓住了宋琲的手,让他不要晃来晃去,叫人难受,“我说有就是有的,我去……我去给你摘几枝。”为了证明可信度,说着就要起来。   宋琲见他站都站不住了,连忙拉住,投降道:“好好好,你没喝酒,是我说错了话,你安安静静地坐着。”   “哼哼,我本来就没有喝嘛。”柳仪温心满意足地翘起了头,得意洋洋着,他就是没醉的,只是眼前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他还能认得出宋琲。   可是想着想着,脸色又耷拉了下来,满脸愁容,很是不高兴。   “怎么了?”宋琲敏锐地察觉到柳仪温的情绪,微微蹙眉,“谁欺负我们家小太医了,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柳仪温摇了摇头,“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有件事情想不通,我好难受。”他将与程书礼的聊天和宋琲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为了造福后世,那为什么藏书阁里的孤本不能公之于众呢?这样天下医者就可以救助更多的患者,不至于让他们生离死别。”   “你知道太医院的藏书阁是因何而建立的吗?”   开创藏书阁的御医是前朝建立之始便跟在祖皇帝身边的楚医师,有的是从私人卖家手里得来的,有的是在当地土里挖出来的,许多都残破不堪缺少页数,楚医师呕心沥血,花费了许多精力与时间才将其修复了大半,祖皇帝心疼,不让他再做,便建立了一个御医团,专门收集与修复书籍,辨别真伪并加以完善。   但随着前朝历代皇帝更迭,奢靡挥霍之风助长,国库不充盈,认为这个御医团是可有可无的,便被取消了,然而没有放弃收集医书的习惯,凡是孤本全部往里面堆砌,造成了大部分的书籍是不完善的。   后来前朝覆灭,渊朝建立,觉得这些书籍弥足珍贵,也没有尽数摧毁,继续保留着,并沿袭收集的习惯,且对外公开,让天下医者一同学习月借鉴。   宋琲继续道:“但可想而知孤本不完善,真假更不一,造成了大批病人因治疗不得当的原因而死亡,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风寒都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于是在文帝在位期间便封禁了藏书阁,只有等级高的御医才可观看。”   因为他们认为一等御医的阅历高,经验丰富,可以分得清真假与好坏。   这是柳仪温从不知道的事情,他只知道藏书阁的建立是为了收集医典,保存历朝历代医师的著作,以造福后世,却不曾想是这样的原因。   柳仪温因为酒水催发是有些迟钝与迷糊的,可听到这样的事情却是异常清醒,“可是医书只是具有参考意见的,并非照搬照套,需要根据患者的身体情况、细微症状变化而加以试验与思考的。”   同一种病症都可以有不同的治疗方子,不同的医者也会有不同的看法,那些名医著作有的是参考价值,与对各种疑难杂症的诸多见解,若是辨别真假,根据各类药材的功效与属性、相生相克之法,也可分辨一二,不至于一个风寒就治死人。   然而宋琲却摇了摇头,“但许多人为了急于求成,牟取暴利,偏偏会投机取巧,不加以判断。”   可是千人千面,需得对症下药,怎么可以省略这个步骤呢。   柳仪温觉得有些头疼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甩了甩脑袋,想要保持清醒,“若是……若是我成为了一等御医,可以查看那些医典,是不是可以对医典进行判断与修缮?如果可以将他们区分开来,是不是就可以再次运用到民间?”   然而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程书礼的话,摇了摇头,“可是我的力量是微弱的……”   光是前朝创建之初所收集的典籍就让楚医师花费了一辈子的心血,整个历史长河几千年,从前朝到渊朝又经历了多少代皇帝,多增加了多少,可想而知数量是多么的庞大。   宋琲看出了柳仪温的失落与难过,安慰道:“尽力就好,哪怕再微弱,只要不愧于心。”   是啊,只要不愧于心就好了。   一个柳仪温的力量很渺小,可千千万万个类似于“柳仪温”之人汇集起来的力量是是无穷无尽的。   “若是我朝效仿前朝建立这样御医团呢?”将所有有才能的医者聚集在一起,将藏书阁进行筛选完善。   “开创新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了。”   “殿下也说了不愧于心便好,那我便要不愧于心。”柳仪温冲着宋琲傻呵呵一笑。   可宋琲知道柳仪温不傻,也不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这样一个有点小古板又一本正经的小太医是真的可以说到做到的。   “若是藏书阁中的书籍早一些公示,说不准殿下的病症会好得更快一些,”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低落,“师父就是一等御医啊,可进出藏书阁,医术又在我之上。”   但是这么多年来就连师父都没有完完全全地治理好宋琲,也是近几年才有了一丝丝好转。   “可能没有记载吧,”宋琲眼神飘忽了一下,反正是不承认自己吃药的原因,又哄道:“那就等着小柳太医亲自来撰写这一病症的解决之法。”   若是真的成功,也能在历史长河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柳仪温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然而热气上涌,又开始有些晕乎了。   室内碳火燃得足,热气哄哄的,加之柳仪温还穿着加绒的小袄,热得都有些难耐了,消散下去的酒意似乎又翻涌了上来。   “渴,想喝水……”   宋琲宠溺地笑了笑,起身给他倒水。   谁知道一转头的功夫,柳仪温就把自己的小袄,袍衫……一一褪去。   再脱下去就是里衣了,即将看见一片春光时,宋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柳仪温的手,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滚了滚喉结,哑然道:“干什么呢?”   柳仪温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儿,呢喃着,“热……”   “那……那也不成,穿好。”宋琲将柳仪温的衣襟掩好,系绳重新系上,然后给他喂水。   柳仪温一动不动的模样,十分的乖顺,喝完水还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宋琲觉得自己也要跟着热起来,解掉的药性都要被勾出来了。   “酒劲又上来了?”   “我没有喝酒!”柳仪温依旧矢口否认,“就是……就是热嘛。”   柳仪温撩起了自己的长发,抬手间,绸缎似的衣袖从臂弯滑落,露出一截藕白色的手臂。   可是他没有束发的东西,手一松,发丝便散落下来,垂在胸前,一双水蒙蒙的眼眸,很是勾人。   “殿下的脸也红起来了呢,”柳仪温一眨不眨地盯着宋琲越来越红的脸色,继而像是想起什么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宋琲,“说殿下病了来着,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宋琲又忍不住咽了咽唾液,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这里……怪怪的。”   柳仪温感受着手掌心下强烈跳动的心跳,宛如打鼓一般,好像要坏掉了。   可渐渐地,柳仪温的注意力被他腹下三寸之地吸引了过去,歪着脑袋,放空了一阵子,手指慢慢下移,“这不是病,是殿下肝火旺盛。”   “啊,那怎么办呢?”宋琲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柳仪温,像一匹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的饿狼,只要扑上去,这只软软的小兔子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他还没有扑上去,这只小兔子便先跑到了他面前,对着他展露肚皮。   水盈柔软的嘴唇就在自己面前晃悠着,微微张着喘.着热气,唇下的那点小痣犹如烙在心间一般。   宋琲的眸色越发的深沉与迷醉,似乎是在未消解药物的催发下再也无法容忍,伸手抚摸着柳仪温的脸颊,一点点地靠近。   越来越近的呼吸声,与喷撒在鼻尖的一团热气,让柳仪温察觉到不对劲,别开了脸,推着宋琲,“不……”   宋琲的眸色越发深沉,如同夜幕中行动的猛兽,锁定了猎物就要一击拿下一般,死死地盯着他的唇,“为什么?”   “不亲……”柳仪温感到了不适,不想再继续了,推攘着宋琲就要起身,“我……我……”   “阿温,”宋琲环着柳仪温的腰身,不让他走,忍着奔腾而出的欲.望,伺机而动,以退为进,“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呢?”   柳仪温咬了咬嘴唇,眼角通红一片,“我……我给殿下找个侍女吧。”说完就要往外走。   宋琲扯住了柳仪温的手,一把将人抱进了怀中,“可我只要你,若是帮助,就再帮帮我吧,阿温……”   “小柳太医,柳仪温,仪温,阿温……”宋琲紧紧地抱着柳仪温,胡乱喊了一通,额头相触,呼吸相间,鼻尖蹭着鼻尖,声音低哑又迷醉,“你亲亲我吧……”   柳仪温呼吸一滞,轻.喘了一下,脑子一片浆糊,根本没有办法独立思考,眼前全是宋琲迷醉又诱惑的话语与面容。   他的沉默也让宋琲最终得逞。   ……   “不是……不是只亲亲吗?”柳仪温眼角泛着泪花,笼上一层雾气,嘴唇微肿如同吸饱了水一般。   “嗯,亲亲。”宋琲堵住了柳仪温的嘴巴,不让他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将人扑倒在了床榻上,摸出了抽屉中的一盒香膏。   幔帐落下,轻轻摇曳,衣袍挂在床边,一点一点地散落。   可能他的酒劲没有过去,迷迷糊糊不知所以,可能身体的变化难以自控,迎合着宋琲,可能不坚定的意志力,一朝沉沦……   林之盛进来送热水的时候听见了帐内漏出的一两句轻哼,时急时缓。   这么多年来,主家主子对小柳太医的态度与关切,他都是看在眼中的,这事儿是早晚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惊讶。   声音越发的令人脸红心跳,小柳太医的声音又绵又软,他恨不得屏住呼吸与耳朵,立刻猫着身子退了出去,守在门外,让其他人不许靠近,颇有种吾家小主子初长成的成就感,只不过一想到对方是个男子,又有些愁容。   ……   柳仪温清醒过来,眼睛哭得肿了,微微泛着红晕,他盯着头顶清新雅致的幔帐看,隐隐作痛的隐秘之处拉回了他的思绪。   昨夜旖旎又混乱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中,水润的脸上渐渐地染上了红晕,紧接着脖子耳尖通红一片。   其实他没有完全醉,尚且有思考的余地,但还是被带得沉沦其中。   他同意的,是他自己没有抵制诱惑,同意了!   但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跑!   赶紧跑!   柳仪温猛地坐起身,身下的痛感立刻让他眼角沁出了泪花,不过他没有停留,在一地散落的衣服里挑挑拣拣想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可是衣衫凌乱不分彼此。   终于看见了一抹青色,然而还没有摸到一片衣角就被一只大手拽了回去,紧紧地抱在怀中。   宋琲附在柳仪温的耳边,轻笑着,“小柳太医想穿上衣服不认账吗?”   “我……我没有!”柳仪温大闹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胡言乱语着,“我们就是喝醉了,不太……不太清醒……”   “啊?是吗?”宋琲漫不经心地将柳仪温下巴抬起来,浅啄一口,“那昨天晚上是谁一个劲儿地在喊我的名字呢,直呼皇子名讳,大逆不道。”   宋琲轻轻地剐蹭了一下柳仪温的鼻尖,语言充满威胁,语气与动作却是十分宠溺,眼底满含笑意。   “明明是……是殿下自己让我叫的!”柳仪温一下子就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上了套。   宋琲的笑意越来越深,“哦,原来如此啊,看来阿温也不是全然不清醒。”   “……!”柳仪温的眼睛瞪得滚圆,一脸的不可置信,恼羞成怒着,可是他不会骂人也不会说脏话,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殿下……殿下是个无赖。”   “是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吗?”宋琲毫不羞耻地又啄了一口。   “唔。”柳仪温躲了一下,没有完全躲开,“殿下,我们不能这样的,虽然是有些清醒的,可也是在药物和酒的催化下,行为举止也是有些不受控制的……”   柳仪温颠来倒去地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们这样是不合规矩的,违反祖宗礼法,殿下中了药,微臣没有及时解了药性,也是微臣的错……”   可是宋琲现在完全不听柳仪温的话,没一句他想听的,自顾自地亲吻着他的精致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挺翘的鼻子,一路向下吻上了他喋喋不休的小嘴巴。   “唔!”一切声音都涵盖在了那个激烈又缱绻的吻中……   最终柳仪温是被抱着出来的,身上缀满了痕迹,浑身都软得没有力气,被放在温热的水中清洗。   宋琲神清气爽地亲力亲为,没有假手他人,将每一根头发丝都洗得干干净净。   柳仪温又舒服又疲惫地掀起眼帘,幽怨地看了宋琲一眼,呢喃着,“混蛋,下流……”   “什么?”宋琲没有听清,于是凑到了柳仪温耳边。   然而柳仪温却别过脸去,闭口不言了,连眼睛都闭上了,不想看见他。   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意志力不坚定,可是宋琲弄得他很痛,又想骂骂他出气。   气鼓鼓的小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宋琲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简直是把这两年来没有亲到的量全部都补回来了。   柳仪温的身体疲乏的很,走两步都觉得累,趁宋琲出门的时候他又溜回了柳府,窝在自己的小榻上。   一直睡到了太阳落山才悠悠转醒,身体的疲累感就好了不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让侍从送了热水进来。   柳仪温脱了衣服泡进水中,浑身都舒展开来,比宋琲帮自己洗时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毕竟他老是动手动脚的不安生。   泡到水凉了一些才起身穿衣,浴房内有一个落地镜,柳仪温透过镜子看清了自己全身,身上都是青的红的痕迹,肩头还有几个牙印,柳仪温伸手摸了摸,还是有些痛的。   柳仪温简直又羞又气,恨不得跺了两下脚,把地砖当成了宋琲来踩。   喝酒误事,下次绝对绝对不能再喝酒了!   于是拿了一盒伤药,坐在床边,苦闷地给自己抹药,有的地方还抹不到,有的地方他过于羞涩不想去抹,然而早晨的时候宋琲全都摸过抹过了。   柳仪温更气了,脸都气红了,下次不能和宋琲再近距离接触了,要离得远远的才好。   穿好衣服没多久,下人来报说程书礼程公子到了。   柳仪温又在外头罩了一件灰色兔毛裘衣,打开了房门。   程书礼风风火火地赶来,裹挟着寒气,冷得让柳仪温打了一个寒颤。   他给程书礼倒了一杯热茶,道:“你怎么风尘仆仆的,出什么事儿了?”   程书礼将茶水饮尽,被屋里的碳火烘了烘身上的温度才恢复了一些,“仪温,你知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柳仪温的手指倏地紧紧攥住了裘衣,生怕是自己与宋琲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整个人都如同一根弦一般绷着。   然而程书礼娓娓道来,描述得绘声绘色,“太子除夕夜宴失态,竟然欺辱了陛下新封的小贵人,被值夜的侍卫发现,闹得沸沸扬扬,连陛下都惊动了,为了此事大发雷霆,当众扇了太子殿下一个巴掌,颜面尽失,被关进了佛堂面壁思过,皇后娘娘据理力争都没能让太子免于责罚,生生地昏了过去,可忙坏了太医院。”   “太子殿下怎会如此荒唐行径,就算……就算想了,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啊。”   听闻皇帝的新宠是年关期间各国朝觐,一国进献的美人儿,颇有异域风情之色,美得不可方物,一入宫便得盛宠,就算再美,也是皇帝的贵人,太子殿下再如何狂背,也不至于欺辱到皇帝头上。   “确实呢,皇后娘娘坚持说太子殿下是为人所诬陷,被下了药,可是就连张太医都没有看出异常,陛下这才雷霆震怒。”程书礼又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处处都是疑点,你说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啊?”   “嘘——”柳仪温立刻噤声,“主子的事情不可乱议论,再如何都是太子自己的错,与我们无关,这事儿你就不要到处说了。”   有人故意为之也好,太子见色起意也罢,既然太医都把不出任何毛病来,皇帝只会压下此等丑闻,避免有损皇家颜面。   “我知道轻重的,就是和你说一说,其他人我一概不理的,只是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程书礼忽然压低声音,有些担忧,“中宫与安乐宫向来不对付,会不会把这脏水泼到楚王殿下身上?仪温,你要千万保全了自己。”   侍奉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的主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夜晚又飘起了小雪,室内燃着碳火,柳仪温却还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自己的裘衣。   程书礼走后,楚王府派人来接他,柳仪温心里烦地很让人打发了出去。   而后柳仪温就一直没有睡着,干脆坐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然后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窗户微动,透进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柳仪温警铃大作,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小毛贼趁着雪夜趁着众人都沉浸在阖家欢乐之中来行不轨之事。   以免打草惊蛇,柳仪温先是找了个趁手的武器——砚台,慢慢地靠近窗户,只待那个小毛贼探出一颗脑袋就拍下去。   这要是拍下去脑袋都要开花了,幸好宋琲反应够快,一把抓住了柳仪温的手,一个欠身就跃了进来,“等等!是我!”   虽然阻止了动作,但砚台里还残留了一些墨汁,都撒在了衣襟上。   “楚王殿下!”柳仪温又惊又不可思议。   柳仪温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宋琲呢,他到是送上门来了,他对宋琲还又羞又气,直言道:“殿下什么时候像小贼一样学会翻墙了呢?”   “还不是你一声不响地走了,等我回来派人去找你,你说身子不适就给打发了,我自然得来瞧瞧。”宋琲自顾自地脱掉了外衣,往椅子背上一搭。   柳仪温让侍从送了一盆热水进来,不过没让他瞧见室内多了一个人。   “殿下应该走正门,偷偷摸摸的干什么?”柳仪温忍不住埋怨了一两句,要是刚刚真的敲了下去就完蛋了,脑袋肯定要肿起一个大包。   宋琲在热水里净了净手,笑道:“那你会让我进来吗?”   柳仪温:“……”   不会,才不会呢。   宋琲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林之盛回来禀报说你身子不适,哪里不适了?吃药没?”   确实是不适,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不想见宋琲罢了,“殿下,我是医者,不舒服了自然会喝药的。”   “谁知道小柳太医会不会嫌药苦不肯喝呢。”   “才不会。”柳仪温努了努嘴巴。   “是吗?之前你发高热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喃喃着药苦不肯喝呢,还是我喂进去的。”宋琲特意指了指嘴巴,让柳仪温想起这件往事。   “那……那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是意外,我身体很好的,不会再生病了。”   “那为什么还不舒服,不都清理干净了吗?”宋琲感觉很奇怪。   虽说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他也算是博览群书,该做的事情是一项不落了。   柳仪温脸色瞬间爆红,像只缩头乌龟一样,不想和他讨论这样的事情,忍不住推搡着宋琲,催促道:“我现在没事了,殿下快些回去吧,若是被人知道堂堂楚王殿下竟然趁夜翻墙到太医府上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传言呢。”   宋琲反握住了柳仪温的手,顿时蹙起眉头,“手指怎么这样冰凉啊?还说身子好了。”于是一把将柳仪温横抱了起来。   身体忽然腾空,柳仪温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被人听见异动。   “殿下这是做什么!”   宋琲没理他,自顾自地脱掉了柳仪温的鞋子,把人塞进了被窝,然后自己快速地脱掉了衣服,钻了进去,占据半个床榻。   柳仪温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动手推着宋琲。   “干嘛啊,我又不脏,沐浴完才来的。”宋琲紧紧地搂着柳仪温,把他的手脚都压住,又将被子掩得严严实实的。   盖好被子,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太医,爬床成功。   “你的身子好凉啊,你屋里的碳火不行,明日让林之盛给你送些银丝碳来。”冬季严寒,得用些上好的炭火,阿温最怕冷了。   “不要,我觉得还行,不冷。”柳仪温直接拒绝了。   银丝碳昂贵,宫里的主子都不能人人都用,何况是个小太医。   宋琲没有理会柳仪温的拒绝,而且将手从衣摆处摸进了里面。   “殿下!”柳仪温一把抓住了宋琲即将作乱的手,“殿下要是想睡在这里就不要动手动脚的。”   得逞的宋琲也不再动了,老老实实地搂着他,满足地将头埋进了柳仪温的颈间。   许是夜晚太过寂静,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没有一丝睡意。   “昨日宫里发生了一件事,太子又受到了责备。”宋琲大致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虽然已经从程书礼那儿得知了此事,但还是不免心惊,更没想到宋琲会主动聊起这个话题。   “太子又不是蠢,为什么要宫中行如此不端之事?”   宋琲玩着柳仪温细细白白的手,漫不经心道:“他当然蠢了。”他毫不避讳地骂着太子。   若不是蠢,怎么会被人反将一军呢,不是蠢,怎么会想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陷害人呢,除夕夜宴,不止有满朝文武,还有他国朝觐的使臣,无论是谁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做下这种荒唐之事,丢的都是大渊的脸面。   不过,既然宋珩都不顾脸面的要害他了,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那药原本是要下给我的,但被我发现了,悄悄儿地还给了他,不过我还是着了道。”   听着宋琲的叙述,柳仪温仔细想了想,道:“那应该是‘一响贪欢’,是西域奇药,我在书里见过,说是化水于无形,药效极强,光是气味就能让人沉醉,殿下是闻到了,所以才会那样。”   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宋琲也不是故意的,说到底他同样是受害者,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与理由生气呢。   柳仪温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谁都怨不了,只能骂一骂始作俑者,“太子真可恶,他总是欺负殿下,若殿下没有及时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嗯,他真可恶,太混蛋了。”宋琲顺着柳仪温骂着宋珩,不过他也有些感激他,若非如此,他与小兔子还没有突飞猛进的这一步。   “那儿……还难受吗?”   柳仪温沉默不语,他十分地赧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干脆不回答,装睡好了。   宋琲没有等到回应,知道他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后脖颈,轻声道:“我没有过,下手没轻没重的,弄疼了你,下次我轻些。”   “没有下次!”柳仪温瞬间炸了。 第26章   雪又下了一夜, 终究是停了,微亮的阳光照着雪面反射到窗户上, 显得越发的亮堂。   柳仪温拧了拧眉头,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窝在宋琲的怀里,手与脚都缠在人家身上,一点规矩都没有,连忙撤了手。   然而他一动,宋琲就醒了, “殿下,天亮了, 雪也停了, 你该走了, 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好……唔——”   “啵——”宋琲浅啄了一下, 不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雪虽然停了, 但还没有化掉呢,路肯定滑得很,我再待一会儿。”宋琲耍起了无赖, 将柳仪温又往里头挤了挤,彻底没有空间了。   柳仪温憋着一股气, 忍无可忍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踹了宋琲一脚, 谁知道他硬地跟铁一样, 愣是没有踹动。   “痛——”   “啊?哪里痛?”宋琲立刻松手,担忧地以为是自己把人给捏疼了。   趁此撒手的机会, 柳仪温赶紧推开了宋琲,从床脚滚了出去, 然而还没有摸到床边又被捞了回去。   宋琲给柳仪温掩好了被角,轻哄着,“好好好,我起我起,你好好待着吧,别冻着了。”   柳仪温闷在被子里,懒得再搭理宋琲,宋琲自顾自地穿鞋穿衣,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了。   宋琲忽然有一种新婚燕尔的感觉,自己出去赚钱养家,媳妇儿负责美貌美如花。   “公子,我刚刚……”柳仪温的侍从羽荣推门而入。   柳仪温“唰”地一下坐起身,大脑一片空白,心提到了嗓子眼,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场景了。   而宋琲反应最快,在门开的那一刻就从窗户翻了出去,没有让人发现。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下次进来还是先敲门吧,不然要被你给吓死了。”   羽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得和亲兄弟一般,他们之间没那么多讲究与礼数。   “哦哦。”羽荣满口答应,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道:“公子昨日说身体疲乏地很,没什么胃口,今天一早,我就让厨房熬了枣泥山药粥,快趁热吃吧。”   昨夜没吃饭,现在确实是饿了,于是起身披了件裘衣,漱了漱口就坐在桌子前,眼神还忍不住地往窗户那边瞥了一眼。   他的房间在二楼,楚王殿下可别摔死了。   ***   雪停了几日又下了起来,却不似之前那么大,仅仅薄薄的一层。   初五这日,小殿下宋瑄发烧烧得浑身滚烫,顾贵君点名了要让柳仪温过去。   柳仪温仔细地给小殿下把脉,“贵君放心,只是天气严寒,小殿下受了风才会高热,待微臣开几副药,高热退去就会好了。   “多谢柳太医了,还劳你雪天赶过来,我只是不信任何人的,我只信柳太医,柳太医能为寻常小太监医治,定是位心善之人。”顾贵君浅浅一笑。   柳仪温立刻道:“贵君过誉了,一切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顾贵君满脸愁容,怜爱地抚摸着孩子的脑袋,“我在这宫里十余年,孤苦无依,就这么一个寄托了,希望他万事都好,别被人害死了。”   后面一句,柳仪温没有听清,不过孩子还小,宋瑄如今也不过八岁,又是一个小哥儿,身子难免弱一些,需要好好养着,只是顾贵君爱子心切罢了。   柳仪温不禁宽慰着,“小殿下玉雪可爱,人人都喜爱,自然会平安喜乐。”   任谁听了夸赞自己孩子的话都会高兴的,“那便借柳太医吉言了,日后还要请柳太医多多照拂一二。”   “微臣定会尽力。”   ***   柳仪温回到太医院为小殿下配药,张彬春走到了他面前,讽刺道:“侍奉了安乐宫不够,又去讨好桃李殿,直接拿下两位最受宠的主子,柳太医可比院首厉害多了。”   原本柳庆还不是院首,与张之勇平级,是侍奉慧贵妃,自安妃的长子夭折后,她便不再信除慧贵妃以外的人,就连太医也一个不信,于是柳庆得以获得安妃的青睐。   随着安妃的恩宠日益增多,柳庆的身份与地位和随之水涨船高,在上一任院首致仕后被推上了院首之位。   柳庆凭借高明的医术,在位十余年兢兢业业,同样也在皇帝面前得脸,唯他能缓解皇帝头风之症。   而自柳仪温开始侍奉安乐宫,柳庆便慢慢淡出,专心于皇帝一人。   若论身份地位提升如此迅速的,柳仪温确实是独一份。   但已经入宫两年多了,张彬春还是学不会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处处针对于他,但他懒得多理会,更因为之前他给宋琲下药一事对他没有好脸色。   柳仪温径直地从张彬春身边走过,都没有留下一个眼神。   张彬春气急了,直接上前扒拉他一下,“柳仪温,我在和你说话呢!”   柳仪温一个欠身甩开了他的手,淡淡道:“你有和我拌嘴的功夫,不如去好好侍奉皇后,听闻近日皇后娘娘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吃了好多药都不见效,可想而知不是你们无能的表现?”   “那是皇后娘娘的心病,还不是太子……”张彬春立刻噤声,咬了咬嘴唇不再说下去,皇帝已经下旨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能外传,随即冷笑一声,“你以为楚王的病真的能好吗?”   “你什么意思?”柳仪温回过头来,眼神锐利,狠狠地盯着张彬春,他又想起了之前他给宋琲下药的事情,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又给楚王殿下下药了?”   “什么下药?我没有!”张彬春瞪大了眼睛,矢口否认,“连柳院首都棘手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被你解决,楚王养了两年,调理了两年就能好了?你别做梦了!”   张彬春的话倒是提醒了柳仪温,宋琲的体含弱症,除了幼时落水落下的后遗症,是否还会有人为的原因。   ***   楚王府内。   柳仪温仔细地给宋琲把脉,身体是在慢慢好转的,只是时间问题,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他还是把与张彬春的对话说了出来。   “别听他说瞎话,我的身体情况我能不知道吗?就算是有人下药,你会把不出来吗?”   “世上病症千千万,药材丹丸也千千万,我也不是都能辨别出来的。”柳仪温对自己的医术是有信心的,寻常病症不会看错,疑难杂症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但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是不可能轻易消除的,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他只能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   “那你也不信你的师父吗?连他都没有看出来,又怎么可能会存在呢?”   柳仪温微微一愣。   宋琲的脉案全部记录在册,前期不光师父一人看诊,还有其他的太医陪同,十年来如一日的脉象,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是探不出一丝蛛丝马迹的。   可明明已经被判定了身体没有痊愈的可能了,却偏偏在他来了安乐宫之后有所好转呢?   “那只能说明阿温的医术高明,远在柳院首之上。”宋琲面不改色道。   柳仪温摇了摇头,就算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就算是自从自己到了宋琲身边,他的身体才有好转,他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够比得上师父,因为他的那些药方都是在师父指点下完成的,只是近一年才开始独立开具。   “殿下,会不会是后期那个下药的人减少了剂量呢?”   宋琲的脸色有了轻微的变化,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连院首都看不出来的药,他如果要害我又有什么理由减少分量呢?”   是啊,没道理啊。   宋琲看着柳仪温又陷入沉思的模样,继续道:“所以只是你在瞎想而已,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在慢慢恢复了,其余的事情并不重要。”   “很重要,张彬春已经给你下过一次药了,只是被发现的及时才没有得逞,若是再有下一次呢。”柳仪温变得焦虑起来,很是不安。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与宋琲相关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冷静不理智,说他是疑心病太重也好,是被害妄想也罢,他就是没有办法让张彬春所说的轻飘飘地飞走。   “柳仪温,没事的,”宋琲发现柳仪温的情绪不对,抱住了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在这宫里待了十多年,看了太多太多不堪的事情,我会比你还要小心,除却幼时的那场意外,我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险境之中的。”   “殿下……”   “阿温,你以前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的,如果诊断不出来那就是不存在,你是我的太医,若是心不定,我又如何安全呢?”   柳仪温猛地一怔,这句话犹如午夜的钟声,狠狠地响彻在他的脑海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宋琲的一举一动在牵扯他的内心呢。   柳仪温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我知道了,我会照顾殿下的身体,让殿下与常人无异。”   “嗯,我相信小柳太医。”宋琲怜爱地将柳仪温拥入怀中。 第27章   新年过后一个月, 天气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柳庆也频繁被叫去宫中。   刚刚从勤政殿出来, 柳仪温跟在柳庆的身份,不禁道:“陛下头风发作的越发频繁了。”   “是,陛下年岁渐长,已不似少年人一般身强体壮,恢复力快了,不过针灸下去就不会再受疼痛困扰,只是太容易反反复复了。”   柳仪温看着师父满脸的倦色, 担忧道:“师父最近累极了,都没有好好休息。”   柳庆叹了一声气, 此刻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明明两年前就想致仕归家了, 可是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没能如愿, 如今皇帝如此依赖于他, 就更没有机会了。   “楚王殿下的身体还好吗?”   “好,一切都好。”柳仪温如实回答。   “那便好。”柳庆欣慰地点了点头。   楚王已经减少了服用丹药的频率,虽然不至于伤及根本, 但是药三分毒,总是要废时日调理的。   “若是治愈了楚王殿下, 你便是大功一件,再努努力未尝不能成为一等御医。”柳庆一直知道柳仪温的心愿, 也愿意以此事成全他。   “我会尽力的。”   ***   步入春季, 天气温暖,事宜出行, 这段皇帝有意让宋琲出门历练一番,于是让他与宋瑾一同去江南办事, 一去就是一个月。   柳仪温时常会收到宋琲寄来的书信,一开头便是“见字如面,卿卿阿温”,搞得肉麻兮兮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内容也只是像记流水账一般记录一天的所见所闻,很是无趣,不过他还是把书信好好地收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攒了一抽屉。   柳仪温闲暇时也会给宋琲回信,不过是三封回一封,宋琲也乐得自在,嘴角噙着笑意。   宋瑾看着宋琲傻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最近倒总是傻乐。”   宋琲尴尬地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扯开话题,“我听闻许怀清治理郡县有功,被父皇调回京中为官了。”   许怀清是平元三十年的状元郎,在翰林院任职,一年后被外放担任知府,一待便是五年,他在任期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人人赞叹。   “他是个可用之才,早年又与太子有些龃龉,二人不睦,利用这一点,三哥也好多多注意,在前朝多一个助力。”   然而宋瑾听到他的名字时,脸色闪过一丝不自在,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像是不能释怀一般,最终还是松开了。   “不过许怀清性子孤傲,又是孤儿,难免凉薄,三哥还要费些功夫。”宋琲又补充了一句,他曾见过许怀清一面,冷漠到连宋珩都不放在眼中。   “我自会留心的。”   没有人比宋瑾更加了解许怀清的心性了,自私凉薄到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   宋琲此去江南一带,给柳仪温带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一些特产,都快堆满半个屋子了。   不过柳仪温最感兴趣地是宋琲从古玩市场上淘回来一根通体鎏金的金针、一只白瓷的小兔子,小兔子丑丑的,连眼睛鼻子都是歪的,可偏偏柳仪温一眼就看中了他,还从中发现了一本医书。   封面已经磨损,但能辨别出出于名家之作——许世仁。   宋琲瞧柳仪温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兴致冲冲地又翻出了许多来,“那个商贩说这些东西是许家蒙难,从火海里抢出来的,有些被毁的不成样子,有些还能入眼,就一起打包给我了,我也没细看,这书的扉页都烧了一半了,不过我也不能辨别真伪,就都买回来给你瞧瞧。”   有烧掉一半的小木马,有裂缝的翡翠镯子但还能看得出极好的成色……   看着这些东西,柳仪温的内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好像勾起了心中无比悲怆的记忆,可是任他怎么去想都是一片空白。   柳仪温翻开书籍,字迹工整秀气,尾页上画了一只胖嘟嘟的蝴蝶,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怎么了?”宋琲发觉柳仪温情绪有些不对,担忧地问道。   柳仪温摇了摇,“没什么,就是看看内容,里面针对于不同病症的用药方式都是得当的,不过还需要再斟酌斟酌,等我回去,拿给师父瞧瞧。”   “嗯,我瞧你也喜欢这只小兔子的。”宋琲拿起兔子把玩着,然后有些嫌弃道:“丑丑的。”   看见这只小兔子,柳仪温的心绪好了起来,眼底染上了笑意,从宋琲手里拿过来,鬼使神差地在底座的肚皮上一按,落出来一个小纸条。   宋琲眼睛一亮,将纸条展开,呈现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生辰快乐”,字迹也丑丑的,像个小娃娃写的。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小机关?”   柳仪温一愣,“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要按那里。”   宋琲仔仔细细地看着,越看越喜欢,“心思倒是精巧,我要是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很喜欢。”   这应该是许家的小娃娃送给哥哥姐姐的礼物吧。   到了晚上柳仪温想要回府,被宋琲拉着不行走,一来二去间就扑倒了床上。   那晚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痛感也仿佛昨日,这样的姿势令他瞬间有些慌张,推攘着宋琲,“殿下,不早了,睡……睡觉吧。”既然宋琲非要让自己在这里,那就在这里吧,但不代表能做其他的事情。   “可我现在睡不着啊,阿温。”宋琲将头埋在柳仪温的颈间轻轻地蹭了蹭,耍着无赖。   柳仪温咬了咬嘴唇,“那就起来看书吧,看着看着就会睡着的,殿下以前总是这样的。”   “我什么时候看书看睡着了?”宋琲抬起头,盯着柳仪温问道。   而柳仪温立刻别开了脸,不与宋琲对视,“有的,有几次还是我给殿下盖的被子。”   从前一年开始,柳仪温常住楚王府,每天晚上都会学习一两个时辰,宋琲就在旁边陪着,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从各类话本子到古人传记再到古籍经典,有时候等他学习后就发现宋琲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天冷的时候柳仪温会把他喊起来去床上睡,天气热了就随手给他搭条毯子,反正冻不死。   “那是你学的太晚了,不是我不爱看书。”宋琲小小的控诉了一下。   “殿下可以不陪着的。”柳仪温努了努嘴巴,是宋琲非要陪着的,有时候等不了,还强行拉他去睡觉,说是晚上看书眼睛疼,柳仪温都怀疑是亮着烛火打扰到他睡觉了。   “那可不行,让你住在王府是为了照料我的病体,已经如此辛苦了,既然看书怎么能不陪着呢。”宋琲浅浅地笑了,眼睛弯弯的,眼神中透露着慵懒的光芒,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柳仪温的脸颊因为宋琲的话渐渐地染上了红晕。   看个书而已,又不会跑掉的……   看着红了脸蛋红了耳尖的小兔子,好可爱,嘴唇水盈盈的,像一块可口的冻糕,偏偏还自己轻咬着,饱满得要溢出水分,宋琲忍不住咽了咽唾液,紧紧地盯着。   “殿……殿下!”柳仪温感受到宋琲的变化,不禁大叫一声。   “这不能怪我,是它不受控制。”   这怎么可能不可以控制,明明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亲密的事情呀,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定是宋琲故意的。   柳仪温恼羞成怒了,“殿下还是消消火吧!”   见柳仪温生气了,宋琲有些急了,“这……这真不是能控制的,是你太诱人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柳仪温觉得宋琲有些不可理喻,明明他们就是在聊天而已。   柳仪温活了十八年,清心寡欲了十八年,如果不是遇到宋琲,他连起势都没有几次,唯一有过亲密行为的人就是宋琲,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他,这样的事情是要靠情欲的,可是他们之间明明不该有啊。   只能归结于宋琲肝火太旺盛了。   宋琲忽然露出了落寞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了,阿温,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一遇上你就会这样……”   可能他也不懂吧,和自己一样,两个懵懂的人只能靠这样相互试探着疏解,缓解奇怪的反应。   柳仪温看着宋琲难过神伤的神色,心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攥紧了他衣襟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宋琲得寸进尺地抱了上去,微微翘起了嘴角……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该有的一样都没有少,柳仪温手和腿都酸得厉害,懒得动弹了,被宋琲抱去清洗干净,塞进了被窝,眼皮子一搭便沉沉地睡去,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他睡得很沉,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梦中的虚景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耳边传来“哒哒哒”的声音,一个小家伙手里牢牢地抓着一只蝴蝶风筝。   跑到了开着门的屋子,里面陈设雅致,燃着淡淡的清香,室内放置着一张檀木桌,男子一袭青衣,身子挺拔,修长的手指执着毛笔,只是有一团浓雾笼罩在男人的脸上,看不清相貌。   小家伙踮起脚尖才能够到桌子,奶声奶气地道:“阿爹,你陪我放风筝嘛。” 第28章   男子启唇浅浅一笑, “乖乖,你去找爹爹和哥哥玩。”   小家伙扯着男人的衣袖, 撒娇娇着,“不嘛不嘛,爹爹在教哥哥读书,不跟我放风筝。”然后得寸进尺地爬到了他的腿上,“阿爹,我不放风筝了,就乖乖地坐在这里好不好, 看阿爹写字。”   “好好好。”男子宠溺地抱着他,生怕他掉下去。   小家伙看得十分认真, 男人瞧他脖子够得长长的, 笑道:“你认识吗?”   “认识哦, 爹爹说我可聪明了, 我现在能认识好多好多字, 这个是‘甘草’,这个是‘金银花’……”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上面的字。   “是啊,我们善知可真聪明呢。”男子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肉脸。   小善知笑得眉飞色舞, 在阿爹身边玩着,拿出一只毛笔写了个“生辰快乐”塞在小兔子的小机关里, 然后又找了一本册子写写画画。   男子一个转眼,无奈地笑了笑, “小淘气, 你在阿爹的纸上画画呢。”   一本已经写完的册子上赫然呈现一只胖乎乎的小蝴蝶,张牙舞爪的模样又不失可爱。   “嘿嘿, 阿爹不许撕掉哦~”小善知跳下了椅子,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这样温馨恬静的生活是柳仪温无比向往的, 嘴角都忍不住上扬,他努力地想要看清男子的样子,可是始终是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然而画面一转,漂亮的府邸陷入一片火光之中,烧杀抢掠的声音惨绝人寰,血流成河,如同炼狱。   善知被人压在身下,密密实实地遮住,紧紧地咬着嘴唇看着穷凶极恶的暴徒拽着男子的领子狠狠地踩在脚下,手起刀落间血溅到了脸上。   昔日美好的场景在眼前裂开了一道缝,瞬间碎成了齑粉。   柳仪温拼命地想要抓到,无助地向前跑去,可是这些碎片随风而去,散得无影无踪。   “不——不要!不要!”   柳仪温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角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滑落,呆呆愣愣着,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那是什么?   他的记忆吗?   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   “怎么了?”宋琲坐起身,满脸的担忧,看见人哭了,立刻慌了起来,“好好地怎么哭了啊?”   柳仪温回过神来,泪水止不住地滴落,脆弱又无助,看见宋琲就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扎进了他的怀里。   直到眼泪流尽了,直到宋琲的衣襟都湿了一大片,柳仪温才渐渐地恢复过来,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做了一个噩梦,好可怕好可怕的梦。”   在梦里他好像感觉到了家人的存在,可是幸福与快乐都是转瞬即逝的,剩下的只有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宋琲松了一口气了,幸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噩梦而已,于是轻轻地哄着,“没事的没事的,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真的是相反的吗?为什么会那么的真实……   抽空的时候,柳仪温将许世仁撰写的医书递交给柳庆看。   柳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奇异的色彩,激动道:“是真的,我曾见过许世仁,我们还互换过手记,对他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了。”柳庆珍惜地抚摸着,然后摇了摇头,“可惜啊,许家遭此横祸。”   “师父也知道当时的事情吗?”   “那年陛下下江南,我是随行太医,在那儿认识了许世仁,一见如故,还一起学习探讨过,可是没多久传来济城疫病的消息,陛下下旨一定要治好,然而当我们动身回京的时候,听说济城流民落草为寇,将许府灭门了,也是可怜,家里还有两个孩童,大的那个也不过才八九岁,真是残忍至极。”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哪怕过了十余年,提起这样的事情也不免令人伤痛至极。   柳仪温满眼的神伤与悲凉,这些事情听来仿佛就是发生在眼前一样,而且那些梦境也与此十分相似。   柳庆被勾起了往事,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惋惜无比,“楚王殿下也就是在那时意外落水的,若不是许医师发现的及时,楚王殿下恐怕是……哎,真是造化弄人。”说完便知自己失言,便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都是往事了,这书确确实实是本好书,你看看,学习一二也是好的。”   柳仪温想要再问问有关于许世仁的意外与宋琲落水的细节,但柳庆怎么都不愿再开口了,他也只得作罢。   夏季悄然而至,百花盛开,树叶茂密,荷花满池,到处都是清香。   太子自上次被斥责后,性子收敛了许多,变得成熟稳重起来,举止行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完成地很好,皇帝倍感欣慰,皇后也因此颇受宠爱。   柳仪温闲暇之余都会学习许世仁的遗作,其中就有关于金针入脑,以针灸之术治理头风的方法,他受益良多。   午后,小荣公公悄悄地过来,塞给了他一锭银子,说有个至交好友生病了,请他过去瞧瞧,只不过是在冷宫。   “我陪你过去看看,银子就不用了,自己好好收着吧。”   “不行,您一定要收下的,您之前也帮了我许多,这是我当差好,主子赏了一些金银,我还有一点的,不打紧。”小荣以为柳仪温是怕银子是来路不明的。   但柳仪温还是没有收,笑着摇了摇头,道:“为宫女太监看病虽不是职责所在,但也不触犯宫规,可若是收了银子,便是私相授受了。”   小荣见他实在是不收,便也作罢了,他领着柳仪温来到了冷宫。   冷宫僻静,一经踏入便觉遍体生寒,令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柳仪温记得两年前他和宋琲曾经来过这里,就是前面那座空旷荒凉的殿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小荣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发现没人,才敢小声道:“这里曾经关过安妃娘娘与楚王殿下。”   柳仪温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小荣便继续道:“这是宫中秘事,甚少有人知道的,我也是偶然听说的,说是楚王殿下被疑血统,陛下将安妃娘娘与楚王一同贬去了冷宫,不过后来查明了真相,还了娘娘清白,那个造谣生事的妃嫔也被赐死了。”   “人心之恶竟坏到如此。”柳仪温紧紧地蹙着眉头,嫌少露出怨恨的表情,他没有想到宋琲竟然是因此而被关进冷宫。   “是啊,多可怕啊,若不是陛下钟情安妃娘娘,执意要查,娘娘与楚王殿下就被冤死了,真真是可恶。”小荣同样愤愤不平,安妃也是宫里难得出手大方的妃嫔,对他们这些小太监都挺好的,自然帮着她说话。   这次要看的病人是看管冷宫的侍卫,因为要救失足落水的妃嫔得了一场风寒,高烧了几日都没有退去,侍卫原先在御花园当值,与小荣相熟,后来轮岗到冷宫,小荣去看望时才知道他病了好些天,急急忙忙地将柳仪温请了过去。   柳仪温给他吃了一颗退烧的药丸,又开了一贴调理的方子,让他去药材院抓药。   离开的时候柳仪温看见了一个宫女打扮的人。   “火,火,好大的火,哈哈哈哈哈哈——”宫女浑身脏兮兮的,披散着头发,形状疯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抓着个人就说,“你有没有看见那么大的火,好多红色啊……”   直到小荣在身后喊了一声,柳仪温才回过神来,问道:“那人是谁?”   “好像原来是伺候方昭仪的宫女,后来方昭仪因为病没了,宫里的宫人都被遣散,她就被打发到冷宫里来了,这么多年了,她的脑子不太正常,一天天神神叨叨的。”小荣指了指脑袋,小声道:“走吧走吧,别被她瞧见了,不然要抓着你嘀嘀咕咕地说好些话呢。”   “她都说些什么?”   “无非是死了好多人的一些胡话。”小荣离那个宫女离得远远的,生怕被沾上了晦气。   柳仪温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宫女一眼。   忽然,小荣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恭恭敬敬地上前福了福身,“许大人好,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刚给陛下述职,一时迷失了方向,不曾想竟然跑到冷宫来了,幸好遇到了小荣公公。”许怀清一脸的歉意,“还劳烦公公为我指一下路呢。”   小荣弓着腰身,一脸的谦卑,走在许怀清的身边,为他引路,“大人说哪里的话,奴才应该的,大人给奴才银钱医治家人,还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许怀清浅浅一笑,笑意柔和,如沐春风,又艳丽得令满园春色失色,让人心中畅快。   在他看见柳仪温的那一刻,微微一滞,因为他们的眉眼十分相似。   柳仪温也不禁愣怔了,久久才反应过来,冲着他点头示意。   “这位是柳太医,他与许大人一样的心善,经常为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小宫女小太监医治呢。”小荣眉开眼笑的为两位相互介绍。   许怀清盯着柳仪温的容貌看,似乎想要从中再看出一些相似之处来,内心的情绪不断翻涌,不禁问道:“我是许怀清,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柳仪温。”   许怀清愣怔了一下,眼光流转,充满了不可置信,喃喃道:“柳仪温,仪温……” 第29章   宋琲面不改色地将汤药一饮而尽, 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苦涩之余又有些回甘, “今天的药变甜了啊,阿温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柳仪温的心事总会随着汤药的酸甜苦辣来呈现,在不破坏药性的情绪添加一些进去,宋琲喝他的药喝了两年多,早就摸清了路数。   “我知道殿下是为什么会进冷宫了。”柳仪温如是说道。   宋琲怔了怔,随即一笑,眼底的笑意越来越热切, 好像柳仪温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阿温每次对我心软, 都会在药碗里放些糖呢。”   柳仪温承认, 每每听到宋琲的遭遇与经历都会让他痛心不已, 让他心软难耐, 忍不住想要对宋琲更好一些, 就会在药里适当地增加一点甜味,药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苦了。   “阿温是在慰藉我吗?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样子。”宋琲慢慢地摸上了柳仪温的脸颊, 在他颈侧印上了一个吻。   这次柳仪温没有反抗,脸颊贴着他的手心轻轻地蹭了蹭。   若是这样能让宋琲好些的话, 何乐而不为呢……   适逢端午,宫中休沐, 风和日丽, 宋琲带着柳仪温出门游玩。   在端午这日,城外会举办赛龙舟, 获得魁首者能得到东家的奖品,就连旁观下赌注赢了的人不仅能获得赏银, 还能得到一条五彩绳与驱虫辟邪的香囊。   大家都踊跃地参加,有的为了凑凑热闹,有的冲着赏银与奖品,人情高涨万人空巷。   宋琲排开人群,让柳仪温挤了进去,才能看见一个龙头,于是摸瞎压了红色的那艘。   随着一声令下,五条龙舟出发,船上的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滑动船桨,泛起一道道涟漪。   岸边的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整个赛道不过几百米,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分出胜负,红色龙舟获胜。   柳仪温意外地获得了五彩绳与香囊。   五彩绳编织精致,有祈福纳吉的美意,香囊的花纹绣法精巧,布料还是绸缎的,东家是花了一定的本钱的,里头有白花蛇舌草、半边莲、重楼等等,都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的药材。   宋琲握住了柳仪温细白的腕子,将五彩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衬得肌肤好颜色。   周围都是人,被这样亲密的握着手腕让柳仪温感到有些不适应,生怕被人瞧见,正准备抽出手时就听到有人惊呼。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被蛇咬了!”   是位年轻公子,是刚刚赛龙舟的其中一位,在上岸的时候被水蛇咬了,现下已经除了鞋袜,脚腕处留下了一个洞眼,还在冒着血珠。   柳仪温拨开人群蹲在年轻公子的面前,检查了一下伤口,初步判断不是毒蛇,从宋琲那儿拿来一把匕首划开了伤口,将血挤出,又把香囊里的草药尽数倒出放在口中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做了紧急处理。   “不是毒蛇,无毒,更换两次药就会痊愈的 。”柳仪温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如同春日的一汪清水,温软暖和。   年轻公子原先还担心害怕呢,生怕是条毒蛇让自己一命呜呼,现在听到自己没事了,松了口气之余抬头望了望救助自己的人,是个美人儿啊,眼睛顿时一亮。   “我叫李携言,家就在重华街的李府,”李携言一把抓住了柳仪温的手,眼含热切,两眼放光,“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何方啊,改明儿我去你府上言谢啊!”   宋琲的脸色立刻耷拉下来,将柳仪温的手抽了出来。   李携言顿时不乐意了,“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摸人家手干什么呢?”   宋琲嫌吵,直接示意林栩然把人叉出去,“把李公子好生地送回李府。”   “哎,不是!”李携言急得都要跳脚了,可一面对高大威猛的林栩然一时偃旗息鼓,但还冲着柳仪温道:“美人儿,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等人潮散去,新一轮的龙舟比赛开始,宋琲握住柳仪温的手,用干净的帕子擦拭着,“下次不许让人摸手。”   “不摸手怎么搭脉啊?”   “我说的是,不许别人摸你的手。”宋琲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人的手给剁了,他不是看不出那人眼中的含义,分明是见柳仪温长得漂亮,真是可恨。   柳仪温抽回了手,“那殿下还摸呢。”   宋琲手中一空,愣了一下,瞪圆了眼睛,“我又不是别人。”   柳仪温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开了,说什么也不让宋琲摸手,不知不觉间翘了翘嘴角。   “粽子糖,现做现卖,公子要不要来一些?”商贩冲着柳仪温热切地笑着,殷勤地夸赞着自己的粽子糖。   柳仪温看着热烈的太阳,微微蹙了蹙眉头,“不了。”他觉得有点热,想要去阴凉的地方。   宋琲看穿了他的想法,指了指旁边的茶室,“那儿有个茶室,你去那里等着,我待会儿就来。”   “好。”柳仪温以为宋琲有事情要做,于是走了过去。   倒是在茶室的门口看见了许怀清,笑着同他打了一声招呼,“许大人也来看龙舟。”   “嗯,这儿热闹。”许怀清温柔和煦地回应,眼神一直落在柳仪温那双熟悉的眼眸上。   忽然,许怀清感觉到一阵眩晕,踉跄了一下。   柳仪温吓了一跳,“许大人,你怎么了?”   许怀清的脸瞬间就白了,柳仪温连忙扶住了他,往茶室的里头走,匆匆忙忙地点了两杯茶水,小二便引着他们到空位上。   柳仪温捋起他的袖口细细地把脉。   许怀清看着柳仪温垂眸的模样,越看越是熟悉,试探道:“柳太医是哪里人士?”   温柔谦和又眼含笑意的许怀清让柳仪温不舍防备,甚至还生出了亲呢之感,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是济城人,后来因为济城疫灾,一路辗转来到了京城。”   “倒是挺巧,我也是因为疫病而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你原本就姓‘柳’吗?”   “许大人何出此言?”柳仪温疑道。   许怀清解释着,打消了柳仪温的疑惑,“哦,既然都是济城的,说不准还打过几个照面,只是我印象中没有姓柳的人家。”   柳仪温摇了摇头,苦笑着,“我是随师父姓的,我其实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济城遭难之时我不过才四岁。”   许怀清一脸的痛惜,四岁的孩子确实是什么都不会记得,有些事情只要自己牢牢记住便可,没必要再将本已置之事外的人拉入居中。   “许大人身体并无大碍,是因为劳累而气血两虚,需得好好补一补。”   许怀清收回了疼惜与失而复得的目光,眨了两下眼睛,让眼泪憋了回去,淡淡一笑,“多谢了柳太医,若不是在这儿遇到你,我就要晕倒在大马路上了,我可以叫你仪温吗?”   柳仪温微微一愣,这样亲密地称呼他的人有不少,可是自己的名字从许怀清口中念出来是与他们不一样的感觉,好像久别重逢,好像心中一块早已干涸的地方漏下了一两滴雨水。   “可以的。”   这时,宋瑾找到了这里,一眼便看见了许怀清,快步上前,有些急急忙忙的,“怀清,伤到哪儿没有?”   柳仪温行了行礼,他从未见过如此焦躁的景王殿下,好像一门心思都放在许怀清身上,但宋瑾瞥到了身边还有别人,又收回了慌张的神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我没事,景王殿下不必担忧。”许怀清的语气不似刚刚那般轻柔,反而多了一分生冷。   宋琲也抱着孩子跟着过来了。   宋允鹤是宋瑾的儿子,是景王府唯一的小世子,大概五六岁的年纪,肉团团的可爱,在宋琲的怀里乖乖巧巧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让人欢喜,手里还提着一袋粽子糖,腕子上系着五彩绳。   “刚刚在楼下遇到了三哥。”宋琲解释了一下。   柳仪温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个小娃娃吸引了过去,悄悄地摸了摸他的小肉手,好软好软啊,比糖糕还要软。   “要不要抱抱?”宋琲看出了柳仪温眼中的喜爱,将宋允鹤递过来一些。   宋瑾与许怀清在说话,没空理他们这里,这小娃娃实在是可爱,令柳仪温心里痒痒的,最终抵不住诱惑,将他抱了过来。   宋允鹤也不认生,任谁抱着都乖乖的,还在柳仪温的脸上亲了一口,腼腆地笑了笑,“哥哥长得真好看。”   还没有被小孩子这样夸过呢,脸色微微地红了一些。   “阿温很喜欢孩子呢。”   “可爱。”柳仪温欢喜地眼睛都是弯弯的,满心满眼的喜爱。   宋琲看着这一大一小对着乐呵呵的模样,让他也不禁向往起来,要是阿温能生就好了,样貌性子都像阿温,得有多可爱啊。   许怀清站起了身,往柳仪温这里走来,“我已经好了许多,我便先走了。”   “要不要我开些药方?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   许怀清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休息几日就会好的,多谢仪温。”说完便走了。   宋瑾也从柳仪温怀里接过了宋允鹤,牵着他的小手,跟在许怀清的身后。   走在街角上,宋瑾不禁问道:“你要不要抱抱他。”   许怀清看了一眼宋允鹤,宋允鹤也用探究与期待的目光望着他,许怀清别过脸去,“不要。”   宋瑾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可还是不死心道:“一个陌生人都喜欢这个孩子,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呢?”   许怀清眸色一敛,变得坚决又疏离,用孩子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这个孩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当初你让我生下的代价。”   “仪温?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才见了几次面就如此亲切的叫你?”   “我与他一见如故。”   “他这人孤傲冷僻,不是好相与的。”   柳仪温歪着脑袋疑惑,可是许怀清一直是眼含笑意的,一副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模样啊。 第30章   渐渐步入夏至, 多雨季 ,一会儿瓢泼大雨, 一会儿淅沥沥绵绵细雨,清风一吹,亦是格外的凉爽。   柳仪温撑起油纸伞从马车上下来,积水的路面沾湿了他的鞋子与衣摆。   回到楚王府的他就听到了一个消息,宋琲又要出远门了。   “殿下要去济城?”柳仪温坐在小凳子上除了鞋袜,用一块干净的布擦脚。   宋琲蹲下身握住了白生生的脚,小脚丫还是冰凉的, 要给他穿上了干爽的袜子,“嗯。”   尽管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情, 但柳仪温不习惯这样, 往后抽了抽脚。   宋琲继续道:“父皇让我同太子一起去查查官员腐败之事, 也算是一种历练。”   柳仪温被宋琲的话吸引了过去, 一时忘了脚上的动作。   太子在他眼中可不是一个好人, 不禁担忧道:“殿下可一定要万般小心啊,吃饭喝水一定要验过了才能入口,还有要远离水池火源, 还有还有……唔!”   “好啦好啦,”宋琲浅啄了柳仪温一口, 堵住了他的碎碎念念,宽慰道:“没事的, 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孩童了, 阴谋诡计见得多了,不会轻易上当。”   柳仪温抿着嘴唇, 眼角渐渐泛红,这也不是宋琲第一次出远门, 可一听到陪同的一方是个坏人时就让他内心不安。   其实他想宋琲将自己带走,可以帮他注意一下衣食住行,但宋琲怎么都不同意,说是济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很辛苦,舍不得他劳累,而且事务缠身,一时也未必能顾及上他。   “我把南越尘留给你,若是要外出,把他带上,千万别一个人出去。”南越尘与林栩然一样都是宋琲的亲信。   这次不同之前两三日回来,他不放心柳仪温一个人,千叮咛万嘱咐着。   “我不要,我在京城能有什么事情,平时也不会出门的,让他跟着你吧。”   可任凭柳仪温如何推脱,都要把南越尘留下,最终也就随他去了。   “我记得你家就是济城的,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统统捎回来。”宋琲轻轻地摩搓着柳仪温微红的眼角,见他担忧自己很是高兴,但又见不得他难过,便扯开了话题。   柳仪温摇了摇头,他其实对济城还没有对江南的印象深刻,不知道那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东西不重要,殿下千万要注意安全。”   “有阿温的牵挂我心中暖暖的。”宋琲有了还未离开就想要归家的感觉,有人记挂着可真好。   宋琲怜惜地亲了亲柳仪温的嘴角,笑道:“我若是给你写信,记得要回信,不然我会难过的。”   “我有回信的。”   “平均三封才回一封,都是寥寥几句话,一点都不够看。”宋琲不高兴地检举着柳仪温。   柳仪温微微蹙眉,“可若像殿下什么事情都说,洋洋洒洒一张纸恐怕都不够写的。”宋琲恨不得连路边碰到的一条小灰狗都要写下来。   可他的生活却是十分无趣,每日按部就班地太医院就值,遇到的都是寻常之人,没有什么可值得写下来告诉宋琲的。   “你写什么我都爱看,只要不回信便好,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就说想我了,我也会很想念你的。”宋琲没脸没皮地笑着,希望能够得到柳仪温一星半点的回应。   不是只有亲人朋友钦慕之间的人才能说“想念”这样的话吗?他与宋琲之间不是亲人,阶级等级悬殊也算不上什么朋友,难道宋琲喜欢自己吗?   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可怕且不可思议,一冒出来柳仪温就立刻甩了甩脑袋,矢口否认着,“我才不会想殿下。”   宋琲只当他是嘴硬,“哎呀,阿温可真是狠心呐。”   两日后,宋琲出远门,柳仪温没有去送他,因为被折腾了一晚上,爬不起来了,宋琲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并带上了柳仪温特制的药丸。   同日下午,柳仪温又听到了关于师父的消息,惊讶无比,“师父要去顺山?”   “嗯,恭顺亲王这些日子身体不适,陛下让我过去看看,恐怕要在王府多待些时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仔细小心一些。”   恭顺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助皇帝登基之后,坐稳万里江山,一时风光无两,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不过后来恭顺亲王退位让贤搬去了顺山的王府,不再回京,近几年说身体有些不适,派去医治的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总不见好转,这次也是皇后娘娘提议让柳庆过去瞧瞧。   顺山距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光是车马就要两日的功夫,柳庆年迈,舟车劳顿之下总会感到不适的。   “皇后娘娘怎会提议让师父去呢?”柳仪温有些不解。   在皇后面前得脸的太医是张之勇,这样的好差事竟然会让出去,而且皇帝若是头风发作,岂不是耽误治疗。   柳庆摇了摇头,他也不是很知道,安乐宫与中宫向来势同水火,皇后开口推荐他实在是说不通,但如今皇帝已经下令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七曜日的功夫,临时前会给陛下针灸一次,可保一月无虞的。”   柳仪温还是忍不住地担忧道:“师父也要多加小心,顺山多陡峭。”   “听闻那儿为了让王妃上下山方便修了一条石阶路,比起山路可好多了,无妨的。”柳庆笑着宽慰着柳仪温。   与柳仪温亲近之人好像约定好了似的在同一段时间出远门,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师父离宫医治皇亲国戚是常有的事情,而皇帝委任宋琲事物亦是锻炼他的处事能力。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柳仪温也不觉得无趣,他们在与不在,他都有事情要做,行程满满。   收到了宋琲的书信,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信封中夹了一根羽毛,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阳光下却是烨烨生辉,犹如绸缎一般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柳仪温甚是喜欢,将它夹在了平时看的医书中,也提笔给宋琲写了回信,说自己捡到了一只漂亮的蝴蝶。   翅膀是深蓝色的,中间是黑色的椭圆形,周围点缀着白白的圆点,像汪洋大海中游过的一条黑鲸,末了,也将蝴蝶放进了信封。   师父说七曜日便会归家,可如今都快半月了,还没有半点消息,不免有些忧心,便当羽荣前去打听一二。   今日休沐,柳仪温换了短打,背上一个小竹篓,和家里的婆子丫鬟们说了一声便出门了。   刚打开门就看见了正要敲门的许怀清,柳仪温眼眸顿时一亮,“许大人?您怎么会来?”   “前些日子多谢仪温救了我一次,今日得空特来感谢,”许怀清回应明媚的笑容,笑起来的模样真的与柳仪温有几分相似。   他就说啊,许怀清一点都不是宋琲口中所说的那么孤僻自傲嘛,多亲切多和煦啊。   柳仪温看着许怀清手里的礼盒,是春芳斋的包装,那儿的点心一块就要一两银子呢,连忙推脱,“许大人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许怀清不说什么,只看了看柳仪温的装扮,不禁问道:“你要出门?”   “是,今日休沐,在府中也无事,想去山上采采草药。”   这是柳仪温一贯的行事作风除了习书,闲暇之余便是去采采草药。   从前一直是羽荣陪着,后来搬到了楚王府便是宋琲陪着了,只是今日他们都不在。   “我也无事,与你做个伴吧,这个就留在路上吃,还望仪温不要嫌弃。”许怀清的柔和让人一点都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怎会呢,求之不得,我的小厮被打发出去做事了,正巧没人陪着。”柳仪温笑得眼睛都是弯弯的,眸色清亮,如同碎了星河一般。   然而跟在许怀清身边的随从面露难色,小声道:“大人……”   许怀清眸色一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下去。”   随从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退下了。   柳仪温给了许怀清一些药粉,用来驱蛇避虫的,山中有不少的蛇鼠虫蚁,有的还带着毒,撒些药粉,他们就不敢靠近了,然后轻车熟路地套上了马车。   许怀清坐在旁边,双腿垂下,轻轻地晃了晃,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少有的舒心与慵懒。   一来二去间他们也熟稔了不少,许怀清问道:“你出门怎么不带个侍从啊?”   柳仪温便将师父的事情告知了许怀清,“我让羽荣去查查情况,可连他都还没有回来。”   “别担心,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如此便多谢许大人了。”柳仪温万分感激。   “你总是这样许大人许大人的叫,倒是显得生分了,我瞧你总觉得和我的弟弟一样,他能平安长大,也应当与你同岁了。”许怀清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与痛惜,看着柳仪温的神情中又充满了柔和,“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哥哥’也好。”   柳仪温微微一怔。   原本应该是腼腆的,是冒犯与不好意思的,可是嘴巴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哥哥。”   久违的一声称呼似乎相隔了十几年,跨越时空再次出现了在了耳边,令两人都不禁红了眼眶。   柳仪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面对许怀清,他总是能生出亲切感来。   车轮“咕噜咕噜”地行驶着,柳仪温发现路边躺着一个年纪大的老头,连忙下车去搀扶。   一时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山路不算好走,就连马车也只能慢悠悠地走着,一个年迈的老人家是如何上来的。   许怀清也跟着下了车,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来,我扶您。”柳仪温将老大爷扶了起来。   大爷一脸的疼痛,扶着自己的老腰,“哎呀,上山来采些果子,谁知道跌了一跤,爬不起来了。”   许怀清看了一眼大爷,然后去捡起篮子,还把撒落一地的果子都拾了起来,越捡越觉得不对劲,这山上是没有这种脆生生又黄橙橙的果子的。   在即将递过去时,老人家眸色突变,如同淬了毒一般,趁他们不注意抄起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第31章   电石火花之间, 许怀清推开了柳仪温,一脚踹翻了老头。   老头已经完全没了刚刚老态龙钟的模样, 一声令下,树林中冒出了好几个黑衣人,直冲他们而来。   许怀清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软剑,迎面而上,一剑就抹了一个黑衣人脖子,血液喷涌了出来,紧接着就是血肉横飞的场景。   一向被养在温室的小兔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 被许怀清推的那一下直接摔在了地上,呲溜了好远。   不过他只是一时的愣怔,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连忙去寻找着趁手的武器, 最后只找到了一根粗木棍。   可是对方都是真刀真枪, 自己拿个脆皮木棍根本不顶事, 还会成为许怀清的累赘。   于是柳仪温快速地决定,趁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挪到了马车附近,解开了马匹与车之间的连接绳, 减轻马儿的负担,然后攥紧了一个药瓶。   那些人通通冲着许怀清而去, 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动作。   许怀清和对方打得不可开交,他的武艺不低, 但双拳难敌四手, 尽管一把长剑在手,可体力却渐渐跟不上了, 一时不察竟然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单膝跪下, 微微喘着粗气,眼神狠辣,重重地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   “哥,屏住呼吸!”   柳仪温的话一出,许怀清是立刻做出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天撒出的药粉。   那些黑衣人来不及屏气,吸了大半,踉跄了两步,柳仪温趁机赶紧拉起了许怀清,飞身上马,挥舞缰绳,马儿疯狂地朝前跑去。   等跑远了,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柳仪温才将许怀清扶下来,拍了拍马的屁股,让他朝反方向而去,混淆视听。   现在不是下山的好时机,山路难行,骑马更是不方便,而许怀清又负伤,得赶紧医治,他们只能先藏起来。   “你刚刚给他们撒了什么?”许怀清被架在柳仪温身上,微微喘着气息。   “一点点加了料的蒙汗药,应该会让他们晕一会儿。”柳仪温总会带着这些东西,出门在外还是要防范一些的。   柳仪温边走边道,然后将许怀清扶到了一处荒废的草屋,一路上都小心地处理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这个草屋是他以前上山采药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草屋外面都是杂乱的蓬草,十分隐蔽,一时半会不会让人察觉。   伤口在后背,流了好多血,柳仪温的衣袖都湿了一些。   柳仪温只得将许怀清的衣料撕开,除了血痕以外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刀伤,好像从肩胛骨一直没入腰间,伤口早已就愈合了,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只觉一阵惊心肉跳,但也不做他想,连忙给许怀清医治伤口,他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一股脑地全部掏了出来。   “这个是百消丹,吃了能缓解痛苦。”柳仪温倒出两粒,手都因为而有点抖,努力地克制着喂进了许怀清的嘴巴,然后将止血药撒在伤口上。   尽管有百消丹的加持,但药效还没有那么快起作用,仍旧疼得许怀清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柳仪温迅速地给许怀清裹好伤口,紧接着去处理地上留下的血迹。   一番折腾下,药效终于上来了,许怀清觉得没有那么痛了。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药材也有限,等我们回去了,还是要好好看看。”   其实不能耽搁太久,如今已经是夏季,天气炎热,就怕会发炎化脓。   “嗯。”许怀清点了点头,而后视线落在了柳仪温的腕子上,“你刚刚也摔了一跤,手腕都破了。”   柳仪温低头一看,发现手腕被破了皮,这才觉得有些痛,但不严重,直接把手腕往衣服上蹭了蹭,擦掉了血迹,撒了些药,忍着泪水,“我没事,就是破皮而已。”这和许怀清的伤口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柳仪温实在是太惊惧了,虽然身为医者看惯了各类伤痕与鲜血淋漓的伤口,但这样亲眼所见血肉横飞的场景是从来没有的,那样凶狠,那样毫不留情地置人于死地,一时让人有些不适。   现在冷静下来才能仔细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些人身手了得,看起来是练家子,为什么要杀你啊?”   柳仪温不是看不出那些人是冲着许怀清去的,招招式式都在命门上。   “官场上尔虞我诈、争锋相对的事情太多了。”许怀清神色平静,许是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不足为奇。   但这样的事情是柳仪温所不能理解的,或用毒或下药,都可以杀人,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那也太明目张胆了,死了朝廷命官,若是追查下去,他们一个个也跑不掉的啊。”   许怀清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们既然敢出手,就有办法让人查不到,在这荒山之中伪装成盗匪抢劫灭口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无妨的,这样的事情我经历的太多次了。”   身为皇子有争权夺位的嫌疑要被下毒,身为大臣政见不同发生龃龉会被暗杀,身为奴才犯了错会被打死,身为太医医治不好主子要一同陪葬,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是安全的。   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爬上来,柳仪温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是凉凉的,更觉得心惊肉跳地很。   许怀清见柳仪温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心知自己不该和他说这样的话,官场上的腌臜事怎么能够说给他听,一个小太医哪里能经受这样的事情。   于是连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怕,我在路上留了记号,我的人很快就能赶过来。”   “我……我不怕。”柳仪温嘴上说着不怕,但心里实在是心慌的厉害,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早该知道的,师父早就跟他说过了,宫里的日子是最不好过的,看似风光的背后全是血与泪堆砌起来。   他十五岁考入太医院,不满一年就到宋琲身边伺候,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他一个,宋琲护着他,没受磋磨与苦楚,倒让他渐渐忘了除了楚王府以外的世界是如何的黑暗。   看着许怀清伤势惨重的模样,柳仪温顿生愧疚之心,“对不起,不该让你陪同我一起的。”   如果不是他来山上,或许那些人是没有可乘之机的,柳仪温在懊悔为什么自己今日要出门,请许怀清到府里聊聊就好了,不然他就不会有此一难了。   柳仪温越想越难过,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长这么大的许怀清不怕疼不怕流血,就怕自己的宝贝弟弟掉眼泪珠子。   幼时的弟弟一哭起来小脸儿就红彤彤的,许怀清都是把人抱在怀里哄的,恨不得把世上最珍惜最宝贝的东西都拿来哄弟弟。   现在也是一样,柳仪温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根本不受控制,脸色憋得通红。   许怀清手忙脚乱着,“没事的没事的,想杀我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会杀我,况且是我要跟着来的,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坏人。”   柳仪温没办法与自己和解,猛地擦了擦眼泪,“我还是……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然后直起身子,打开窗户一角,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外面有人高的蓬草轻轻晃动着,似乎还发出“铃铃铃”的细微声响。   柳仪温如临大敌,如今是神情紧绷,草木皆兵了。   回头一看,发现许怀清的脸色实在是不好,人也浑浑噩噩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一般,赶忙扑了过去,急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又倒出了几颗百消丹,“你……怎么样啊?是不是还很痛?再吃一颗丹药吧。”   许怀清摇了摇头,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不痛的,只是刚刚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扯到伤口罢了,别浪费药丸了,我听到了外面有响铃的声音。”   “是,应该是有人追来了,我们还是快跑吧。”柳仪温的手紧紧攥着蒙汗药,另一只手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锄头。   眼角因为高度紧张与害怕沁出了泪珠,他又连忙擦掉,强迫自己坚强与冷静,许怀清现在受伤了行动不便,救援还没有到,就只能靠自己了。   对比之下,许怀清的表情就沉静许多,仿佛外面不断逼近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对了!”柳仪温忽然一个激灵,不知想起了什么,慌里慌张地在自己身上翻找着,摸出了一个信号弹,“我……我有信号弹的。”   这是宋琲给他的,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就朝天空发射,南越尘一群人就赶到。   人在极度的恐惧与惊慌之下大脑会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关键东西的存在。   许怀清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眸色一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仪温的腿脚还有些发软,扶着墙面才勉强站起来,再次打开了窗户,就在即将拉响信号弹的时候被人袭击了颈后。   巨痛与麻痹之下让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了大门被破开,一丝光透了进来,然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   柳仪温觉得头好疼,脑袋一片浆糊,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是似乎眼皮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了景王的声音,清清冽冽又带些许怒气与祈求,许怀清的语气也不是很友善,冰冷而呛人。   “你冷静一点,许怀清!你就不能……不能听话一次?稍微……稍微地依赖我一下吗……”   “这是善知啊,我怎么能够冷静下来!”   善知,那个梦里曾经出现的名字,可是善知究竟是谁啊……   渐渐地,耳边的声音变小了,柳仪温感觉到脑袋上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哒哒哒”……   耳边传来了小跑的声音,声音渐渐变大,画面也清晰了起来。   “小少爷,您跑慢些,仔细摔着了。”两个仆从在一个小娃娃身后追着护着,生怕自家小主子磕在哪儿碰在哪儿了,然后哭鼻子。   因为跑得太快,善知的小脸蛋儿都是红扑扑的,可脸上却是挂着明媚的笑容,跑到了一个小亭子里,踮起脚尖够在了书桌上。   “哥哥,哥哥,你看你看,小兔叽哦,给哥哥哒。”善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陶瓷小白兔放在了书桌上。   哥哥眼睛一亮,“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和爹爹一起做的哦。”善知的小脑袋扬得高高的,十分得意的模样。   “真可爱。”拿起小兔子仔仔细细地看着,兔子憨态可掬,就是鼻子嘴巴有点歪,但是不影响他的可爱。   忽然,按到了底座的一个机关,一个纸条掉了出来,上面赫然写着“生辰快乐”,也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出于谁的手笔。   哥哥又惊又喜,直接将把小善知抱了起来,在他软软糯糯的脸颊亲了一口,“我们善知可真厉害,又会捏陶土又会写字的。”   “嘿嘿,哥哥喜欢就好。”   “你做什么你哥哥都喜欢,去年生辰还送了哥哥一只小麻雀呢,被养得胖乎乎的,都要飞不起来了。”来人轻轻地摸了摸小善知毛茸茸的脑袋。   男子一袭浅色长袍,长发垂落,仅用一根玉簪挽起,富有书卷气,温文尔雅,两个小家伙的容貌便是随了他。   “爹爹!”善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伸出手就要爹爹抱。   爹爹将小善知抱了起来,温温润润地笑道:“哎呀,小粘人精,长大了可怎么好哦。”   “长大了我也要粘着爹爹和哥哥呀。”小善知在爹爹脸上亲了一口。   温暖温馨的场景转瞬即逝,还是同样的小院子,同样的爹爹与哥哥。   只是庭院的门忽然被破开,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跑了进来,“夫人,少爷,快跑!啊——”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一剑刺穿了喉咙。   随着丫鬟倒地,院外的全景显露出来,到处是尸体,鲜血都溅在了门扉上。   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还笑颜如花的爹爹已经躺在了地上,漂亮的容颜上全是血迹,脖子上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眼睛半阖着,闭都闭不上。   小善知被哥哥压在身下,紧紧地抱在怀中护着,一小团的人儿让人一时没有察觉到。   哥哥还有一口气息,后背有道伤痕从肩胛骨一直往下,血流不止,善知的脸上手上全是血,那只白色的小兔子也沾了血迹,滚了出来。   “呜呜呜,哥哥,哥哥……”善知小声的啜泣着。   “嘘,乖宝,不哭不哭……”哥哥扯出了一个笑容,想要伸出手摸摸弟弟的脑袋,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气息也开始渐渐地变得微弱起来。   善知紧紧地咬住嘴唇,听话的没有再出声,唇上溢出了血珠,眼泪鼻涕横飞,泪水糊住了眼睛。   紧接着他的阿爹被拽了进来,蒙着面的黑衣人高举大刀架在阿爹的脖子上,冷冷道:“许世仁,要怪就怪你不听主子的话。”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冲上去对着黑衣人撕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爹也死在了自己眼前,死不瞑目惨不忍睹。   一场大火燃气,火光映着血光血水混着雨水吞没了整个许府。   他受了刺激直接昏死了过去,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直到一个仆从将他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那是阿爹的贴身侍从,他愣怔地被人抱了起来,许府一片阴沉死寂,许家上下二十一人,除了他们无一活口。   仆从抱着小善知声泪雨下,“小少爷,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忘了,通通忘了,将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全部忘掉,可连同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阿爹、爹爹还有哥哥……   柳仪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满脸呆滞,被迫地承受着这些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心痛,心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至亲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仪温,你醒了!”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许怀清身上,他的容貌与记忆中的哥哥慢慢重叠,最后一眼的那张一张灰白死气变得鲜活起来,他的眼泪珠子一串一串往下落,滴在了枕巾上,浸湿了一片。   许怀清手忙脚乱地给柳仪温擦眼泪,轻声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得救了,不哭不哭……”   柳仪温紧紧地握住了许怀清的手,抓住了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哥哥,好痛,好痛啊……”   许怀清难受死了,以为是自己手劲大了,弄疼了他,一脸的歉意与愧疚,“是脖子痛吗?我帮你揉揉。”   等柳仪温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身处柳府,是许怀清将他送回来的。   原来是“铃铃铃”的响铃声不是那群追杀的人,而是许怀清的援助,至于他是如何晕倒的,据说是房梁上掉下了一根木棍,正好砸到了他,柳仪温不疑有他,信了这个说法。   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柳仪温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总是往许怀清那儿跑,一来为了给他治伤,二来和他说说话。   柳仪温还想给宋琲写信,想要把这个喜讯分享给他,告诉他自己除了师父还有别的亲人,是最亲最亲的人,可刚提笔写了几个字就犹豫住了。   许怀清还没有明确地表示要认他,每每提到相关的事情,期许地望向哥哥,可哥哥总是故意岔开话题。   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隐形的仇人,那人不知身份不知地位,更不知道是因为何事而灭了许家满门,所以不能轻易将此事说出来的。   柳仪温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这封信撕掉了,重新给宋琲写了一封,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当然隐去了遇刺之事,以免宋琲担忧。   宋琲的书信一般两日一次,长的便是三日,可今天已经第四天了,还没有收到回信,就连报信的鸽子都没有飞回来,让人觉得很是奇怪。   幸好师父有了点消息,羽荣回来说恭顺亲王的病还没有好全,总是反反复复的,特请皇帝让柳庆在待上几日。   柳仪温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在就剩宋琲是毫无音讯了,宛如失踪了一般,真让人忧心焦躁不已。   然而没等他多想什么,今日就又出了事情。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看着眼熟,是御前的人,神色慌张,对着整个太医院道:“都去椒房殿,陛下头风发作,疼痛难忍!”   等众人匆匆忙忙地赶到时,皇帝正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皇后一脸担忧地守在身边,用手轻轻地为皇帝按着太阳穴。   今儿是十五,皇帝散了朝就到椒房殿来,用过午膳后就开始头疼,吃了柳庆留下的药丹都不管用,安妃是后来被叫过来的,站在一旁,皇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要找到一丝慰藉,缓解痛苦一般。   皇帝一旦头风发作,比常人痛苦百倍,诸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唯一能有效解决皇帝头风症的柳庆远在顺山就算现在召回也来不及了,其他太医只敢采取保守治疗方式,不敢对皇帝下针。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柳庆在医治,其他人用手都没有此功效,从前就有个为皇帝医治的人由于没有成效而被诛连九族,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敢出头,只能自称无能。   “无用!”皇帝疼得将桌面上的茶碗通通扫了下去,瓷碗四分五裂,“要你们太医院做什么!”   诸位太医随着瓷碗破碎都哆哆嗦嗦地跪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安妃微微蹙眉,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多余的情绪。   “陛下不要动气啊,小心伤身啊。”皇后轻轻地顺着皇帝的心口,又转头朝着张之勇问道:“张太医连你都不行吗?”   张之勇立刻道:“微臣并不擅长此道,陛下圣体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还是将柳院首召回吧。”   “现下也来不及了啊,一来一回也要三两日的功夫,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陛下实在是太痛了。”皇后眼中一片担忧与悲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柳仪温的身影,眼眸中都带着阴邪的笑意。   “听闻柳太医是柳院首唯一的徒弟,想必也是受到柳院首的真传。” 第32章   一旁默不作声的安妃终于有了反应, 直接看穿了皇后这些日子来的操作,立即道:“柳太医才多大年纪, 更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如何能给陛下治病?”   “柳太医自小便跟在柳院首身边,进入太医院已有三年,柳院首每每为陛下针灸都在场,耳濡目染之下也该会些了,如今陛下头风发作,疼痛难忍, 柳太医身为医者不该为陛下排忧解难吗?”皇后势必要让柳仪温上,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处处为皇帝身子着想。   饶是柳仪温如何笨拙也能看得出皇后是故意将自己推上去, 特别是再接触到安妃娘娘投来的目光后将头低得更低一些。   师父为恭顺亲王医治是皇后极力推荐, 就连宋琲远赴济城, 也是太子要求的, 桩桩件件的巧合之下就不再是巧合, 可是目的是什么呢?为了他这么一个小太医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   安妃乘胜追击据理力争,“三年又如何,还不是初出茅庐, 若是有损陛下龙体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况且已经让人去请柳院首,快马加鞭一日也能到, 恭顺亲王再如何病重也得放人,先紧着陛下来吧。”   将话题又攀扯到了恭顺亲王身上, 亲王虽是皇帝的亲弟弟, 可当年争夺皇位激烈,他也有资格, 若不是看清时局,及时退出, 成为皇帝一党,凭着皇帝的冷血冷情,根本不会留他到今日,但此时此刻并没有人仔细思考这些。   皇后亦然,“陛下头风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就算能够赶到,舟车劳顿之下柳院首能以最佳的状态来为陛下医治吗?安妃,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让陛下如此痛苦。”   面对言辞犀利的皇后,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安妃直接跪了下来,泪眼婆娑,轻轻地扯着皇帝的衣袖,“陛下,臣妾是一心为了陛下身体着想,若是下针有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您让臣妾该如何是好啊?”   皇帝实在是疼得太厉害了,不禁是生理上的疼痛还有被他们叽叽喳喳地吵的疼。   两人都有理,但现在他想要觉得如今的困境,面对安妃的哭诉,但还是在清醒之余拍了拍安妃的手以示安慰,“爱妃别怕,可朕实在是太疼了,就试试吧。”   皇帝对柳庆信赖有加,加之柳仪温是柳庆的徒弟这一身份,而且柳仪温治理皇子有一定的成效,想必医术也并不会差到哪里,针灸之术谁都可以实施,只是没有如柳庆那般有奇效。   安妃的气势顿时弱了一些,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的,只得忿忿地看向皇后,而皇后却是一脸得意。   皇后隐下心中窃喜,朝柳仪温道:“还不快去。”   柳仪温望了无可奈何的安妃一眼,提着自己的小药箱走上前,将东西一一摆好。   其实柳仪温不是没有经验的,近年跟在师父身边学习了许多,阿爹留下的手记也整理出来一些,两相结合受益匪浅,也曾未同样被头风所困扰的百姓所医治过,有显著的成效,且无一失败的例子。   只是现在病患换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有了身份的加持,让人一时有些害怕与惊惧。   柳仪温将手放在皇帝的头上,先行确定一下穴位,这个过程也让他渐渐地平复了自己心绪。   这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也只不过是个需要缓解病痛的病患而已。   紧接着取出一根银针。   “柳太医可得仔细些,一针落错可是株连九族之罪。”皇后在他即将下针的时候稍作提醒,   这一刻,柳仪温才确确实实地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可怕之处。   可他的手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威胁而有一丝一毫地晃动,又稳有准地扎进穴位。   治疗头风其原理便是以银针针灸入穴,调和气血通经络止疼痛,以局部穴位为主要下针之处,配合循经远端穴道。   但不同的人穴位有微细的差别,不同的医者力度准度有所区分,所以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万般病症万般医法,本就因人而异千差万别。   全部银针已经落针完成,无一穴位漏掉,柳仪温根本病患的不同反应,轻轻调整用针深浅。   在场的每个人都神情紧绷,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被雷霆震怒所波及到,整个太医院陪葬。   安妃亦是仔细地观察者皇帝的表情,心中细细地盘算着若是失败了该怎么办,而皇后原本得意的神色渐渐地染上了凝重与不可思议。   因为此时皇帝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下来,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与沉重。   等银针全部拔出,皇帝彻底松快了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神清气爽,龙心大悦,“好啊,朕觉得清爽了许多,你的医术不比你师父差。”   听到此番话,安妃的腰肢又挺直起来,“陛下,琲儿的身子也是在柳太医的医治下才渐渐好转的,如今又解了陛下的困扰,真真是可造之材啊。”   皇帝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被皇后接了过去,“安妃现在倒是会说漂亮话了,方才怎么还极力地阻止了?”   “臣妾是关心则乱啊,毕竟柳太医没有此方面的经验,若真有个万一,臣妾是要伤心死的。”安妃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作出这小鸟依人十分担惊受怕的姿态。   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心疼不已,连忙将人扶起,然后看着柳仪温,看清楚他的相貌后瞳孔一震,随即道:“爱妃说的是,柳太医有功,朕便破格封你为一等御医。”   柳仪温愣怔住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一等御医进入太医院藏书阁,竟然在此刻实现了,于是立刻跪下谢恩,“多谢陛下!”   皇后的脸色铁青,像是做了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柳仪温拿到了属于一等御医的服饰与腰牌,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忧心,高兴自己离心愿又进了一步,忧心于伴君如伴虎接下来的日子是否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马车行驶在街道,在还未到达柳府门口时,羽荣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公子!老爷出事了!”   柳庆在赶回来的路上,马车不慎掉落了山崖,生死未卜。   柳仪温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他六神无主,现在能找的人就只有许怀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许府,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还在许府门口还摔了一跤,顾不得疼又爬了起来。   “公子你别急啊。”羽荣在后面扶着他。   可是他如何能不急啊,那是他的师父,他十余年来相依为命的亲人,宁愿那个跌落山崖的人是自己,也不是师父。   许怀清也是和柳仪温同时得知此事的,他先前就派人去留意着,车马陡然掉落山崖,他的人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但到达山底的时候就发现了一辆空马车,地上还有行走的痕迹。   柳仪温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已经害怕地不能说出话来了,手指紧紧地攥着,指甲都将手心掐出了血。   许怀清扒开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都流血了,连忙用帕子擦拭着,还抹了一点药,尽力地安慰着,“仪温,这说明院首还活着,是他觉得马车内不安全才走开的,只是还没有找到他在哪儿而已。”   “你们没有找到人,是不是师父已经回来了?”柳仪温一把握住了许怀清的手,期许地望着他,然而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就“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我要回去,万一……万一师父回来了呢,看不见我,他会着急的。”   “仪温……”许怀清根本不放心他这样的状态,跟着他一起出去。   柳仪温将他推了回去,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哥,我没事的,你回去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已经够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你怎么会是麻烦呢,”许怀清边说边让人去套辆马车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的……”柳仪温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马车就在那儿呢,我没事的,没事的。”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本以为自己无依无靠了,他遇到了师父,本以为家人都不在,可他找到了哥哥,一切都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尽管柳仪温不让跟,但许怀清还是不放心地悄悄跟在后面,等马车进了柳府,大门紧闭上才回去。   柳仪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柳府。   这些日子来,大惧大喜大悲之下让他身心俱惫,除了灭门之案,从未有此刻让他如此心惊胆颤。   好累啊。   房间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几盏烛火跳动着微弱的光芒。   柳仪温窝在了一方小榻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紧紧地蜷缩起来,像只没有安全感不断寻求庇护所的小兽,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自己,静默冷寂,孤孤单单的。   他想家了,想师父,想宋琲,他不想孤独一个人了……   渐渐地红了眼圈,小声地呜咽起来。   其实柳仪温是个小哭包,小的时候疼了会哭,受了委屈会哭,阿爹要出远门会哭,爹爹教书时会哭,哥哥不理自己时会哭。   他像个小粘豆包一样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成为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尾巴。   随着慢慢长大,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自己而去,他就不敢哭了,因为这些眼泪除了让欺负自己的更加肆无忌惮外便毫无用处,所以哪怕再难过他都会忍着。   可是现在没有人了,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人,才敢这样哭出声。   忽然,蜡烛熄灭,窗户微动,熟悉且温暖的怀抱笼罩了过来。   动作轻柔,语气温软,“对不起,让我们的阿温受委屈了。”   柳仪温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紧紧地抓住宋琲的手,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自己这么多天来的各种情绪通通发泄出来,“殿下,呜呜呜……”   宋琲将人面对面地抱了起来,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既疼惜又难过地哄着,自己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没事了没事了,乖宝,我回来了,别怕。”   柳仪温窝在宋琲的怀中,贪恋他怀中的温暖,泪水沾湿了宋琲的衣服,揪着他的衣襟抽噎着,“殿下,师父……师父出事了……”   “你师父没事,我让人救下了。”   柳仪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泪珠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掉落,不禁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看着宋琲,“真的吗?”   眼见着宋琲点了点头,可柳仪温还是想要再三确定,用袖子猛地擦了擦眼泪,生怕是泪水糊住眼睛看错了,又问了一遍,“可是……可是不是马车里没人吗?”   宋琲抓住了柳仪温的手,不让他用袖子擦脸,脸都蹭红了,用绵软的帕子细细地擦,“傻阿温,人被救了,马车里可不就是没人吗?”   生怕柳仪温不信,宋琲拿出了一块玉佩,放在了他手中。   这玉佩是柳庆的爱物,是他与妻子的定情之物,由妻子亲手雕刻地,从不离身,此时此刻将它拿出来能安柳仪温的心。   得到了确认的回答与手里师父的爱物,柳仪温的眼眸中一点一点地闪起亮光,不再那般死气沉沉,挣扎着要起身,“那我……我要去找师父。”   “现在不行,”宋琲把柳仪温按了下来,仔细地解释着,“他从山崖上掉落,被树枝垫了一下,虽说性命无碍,但腿受伤导致行动不便,不能轻易挪动,还养在顺山附近,待身子好些了再挪动。”   不能轻易挪动的话就不可能是受伤那么简单,一定是腿断了,而且肯定很严重,“不行,我得去看看,我还得照顾师父的。”   “阿温,你冷静一些,他真的没事,”宋琲捧着柳仪温的脸,温热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指尖,“你看,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山路不好行,你这样贸然地去,院首也不会放心的,明日一早我带你,好不好?”   是啊,这样贸然地跑过去,让师父担忧不说,还得再麻烦宋琲一次,只要确定师父没事就好了,不在乎那一天两天的时间。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同意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要和许大人说一声,我麻烦了他帮我找,既然找到了师父了,不能让他白跑一趟。”这次清醒过来的柳仪温不叫许怀清哥哥了。   “嗯,我知道了。”宋琲点了点头,“不过以后还是离许怀清远一些,这次你们遇刺都是冲着许怀清而去的,虽说许怀清并无错处,但是殃及了无辜。”   柳仪温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宋琲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握着他的手,心疼地给伤口上药,“我把南越尘留给你,你为什么不用?医者的手多矜贵啊,让自己伤成了这样。”   先前因为遇刺的事情而受得伤还没有好全,如今又添了新伤。   柳仪温低下了头,静静地看着宋琲抹药,有些底气不足,“我只是去山上采个药,都是我平时走惯了的山路,你都知道的,我没想到会遇到一群黑衣人,我后来有想使用信号弹的,但被人打晕了。”   谁知道熟的不能再熟的一条路还能遇到危险呢,还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微微抬起,语气轻柔,没有一丝一毫地责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要提醒你凡事要提高警惕。”   “我听说你成一等御医了。”   “殿下怎么什么都知道?从我遇刺到师父坠崖再到被封官,殿下似乎都一清二楚。”柳仪温不禁疑惑。   “我从南越尘那儿得知你遇刺的消息,急得跑死三匹马才赶了回来。”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宋琲这么多来都没有回信,原来是在赶回来的路上。   竟然还会有人因为自己遇刺的事情而如此紧张与担忧,柳仪温不禁心中一暖,又听得宋琲继续说着。   “我能去济城是太子和父皇请求的,他能有那么好心吗?”宋琲与太子耍心眼耍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会天真地相信他会真心要历练自己。   果然不久之后柳庆也被支了出去,宋琲同样安插人在柳庆身边时时观察着。   后来柳仪温遇刺,虽然被许怀清所累,但也让人心惊不已,还没有喘口气的功夫又被召去了椒房殿。   “我当时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便让母妃千万要拖着,没曾想是给父皇治病。”天知道他那个时候都急死了,恨不得飞进皇宫,将柳仪温像小鸡崽子一样护在身后。   柳仪温将手附在宋琲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也是第一次给皇帝看病,很紧张,也有点害怕,但我没有失败。”   “我相信你,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医术,我担忧的是那些恶人,你不知道有些人心坏到什么地步。”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他无法赶到柳仪温身边的情况下,就只能阻止一切的发生,只是皇后有备而来还是让她得逞了,幸亏结果是有惊无险。   柳仪温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坏到可以杀死一个人,坏到可以灭了一个家,坏到可以将九五之尊的皇帝都算计进去。   一切尘埃落定,他的阿温并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不吝夸赞道:“不过我的阿温真是厉害,你可是本朝开国以来年轻最小的一等御医呢。”   宋琲忍不住亲了亲柳仪温的额头,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抱到香香软软的小兔子了,如今重新抱回来,自然是格外的珍惜。   “可是皇后他们安排这一系列事情是为什么呢?大费周章地要害死我一个小小太医吗?”柳仪温不理解。   皇后支走宋琲,设计师父坠崖,让他孤立无援,独自面对皇帝的病情,想必皇后是料定了他没有经验注定会失败,到时候肯定活不了。   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不止是你,而是我身边的所有人,将我支走,从柳庆开始,未必到你结束,如果你与柳庆都死了,他们想要借我的身体未愈为由安插一个太医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他们居然如此的大费周章,甚至将陛下的安危弃之不顾,若是我真的无能,下针之时伤到了陛下呢?”   说起来,太医虽然重要,但也不是身居要职,目前来看,搞了这么半天就为了杀两个太医,有些不值当了。   柳仪温从许怀清身上吸取到了经验,“直接派杀手暗杀不是更好,就像许大人遇刺一样,将名头按在劫匪身上,”   “父皇出了意外,柳庆在外,你在劫难逃,在场的太医都是皇后的人,你猜对谁更有力?”   “那必然是皇后。”柳仪温来了精神,细细地捋了捋前后关系,“陛下如果有个万一,张太医上前诊脉,说是我的原因才导致如此,甚至会说是我故意为之,而我是你的太医,皇后还能把锅甩到殿下与安妃娘娘身上。”   张太医是副院判,他的话有一定的分量,太医院其他人更不敢出头发出异议。   柳仪温继续道:“而殿下远在济城,无法及时回到京都,皇帝不成了,便是太子继位,一箭三雕啊。”   宋琲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说了一句,“不过这只是猜测。”   “是啊,都是猜测,毕竟我们都没事,这件事也只能是猜测。”柳仪温愤愤难平。   皇后是不是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谁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已经准备对宋琲身边的下手了,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成功绝不会罢休。   “对了,殿下这样贸然地跑回来,要是被太子知道,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一顿,是不是对你不好。”从不安情绪中恢复过来的柳仪温忽然想到了此事,又担忧了起来。   “没事的,”宋琲抚摸着柳仪温的后背,安慰这只担心紧张的小兔子,“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了,就剩扫尾的任务,而且我已经提前上书跟父皇说了我身子不适,想要先行一步回京,我已经安排了马车,今日下午就已经出发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在马车上,我只不过是比预期地早到几日而已。”   他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除了安妃与柳仪温还有几个亲信以外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悄无声息之间就可以圆上。   见他如此说,柳仪温才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宋琲,累了三天三夜,脸色很是沧桑,胡子都长出来了。   柳仪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宋琲,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还觉得有些扎手,然后就笑了。   哭得眼睛红了,声音也沙哑了,脸颊都挂着泪痕,此时此刻眉眼中是有光辉的,一只阴郁失落的小兔子又重新笑了起来了。   宋琲亲了柳仪温一口,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两天还得叨扰阿温了。”   柳仪温摸着宋琲的胡渣点了点头,而后道:“殿下,这次去济城可一切顺利?”   宋琲摇了摇头,“济城曾遭受疫灾,虽已过去十余年,但当年之事亦是重创,如今贪污一事依旧层出不穷,实在是可恶。”他曾经亲眼见过济城困乏与危机重重,差点成为一座死城,所以很痛恨那些贪官污吏。   为官为君者若不是为百姓服务便也没有其存在的价值了。   听宋琲一席话,那些幼时所见所闻之景全部涌入脑海中,不禁感慨良多,“是啊,路有饿殍、病疫蔓延、尸横遍野,百姓之苦源于天然地理灾害,更源于上位者的统治与管辖。”   柳仪温进入藏书阁阅览群书,有朝一日应用于百姓之上,让他们不再受病痛之扰。   “希望世上再无病灾,百姓安居乐业。”   “嗯,一定可以的。” 第33章   第二日, 柳仪温早早地便起来收拾要去见师父。   柳庆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从山崖上滚落, 被安置在了顺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上,躺在床榻上,腿上上了夹板,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手腕上缠着绷带,面色更加不是很好看,显得沧桑了许多。   原本柳仪温是不想哭的, 觉得自己可以忍着,可是看着师父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悲从心中来, 想忍都忍不住地滚下了泪来。   柳仪温扑倒了柳庆的床前, 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还不住地抽噎着, “师父,你疼不疼啊。”想碰他却又不敢碰,生怕碰疼了他, 伸着手十分地无措。   捡回了一条命的柳庆在看见自家的小徒弟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灰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光彩, 揉了揉了柳仪温的脑袋,“我没事, 也不疼, 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小哭包, 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我不哭, 我不哭,”柳仪温用袖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两日哭得实在是太多了,两只眼睛都像核桃似的肿着,“只要师父没事就好。”   “我听说陛下晋升你为一等御医了。”柳庆很是欣慰,可也有无奈与担忧,“这是对你能力的认可,日后也要更加要小心谨慎些。”   其实柳庆是不想让柳仪温如此接近皇权的,可是造化弄人,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知道的,我会小心的。”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词对柳仪温来说已经不陌生了,他已经切实地体会到了宫中的险恶与尔虞我诈。   “我带了很多药材来,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柳仪温翻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来,外头还停了一辆马车,里面都是药材。   柳庆现在行动不便,最好不要轻易挪动,得好好修养一阵子,柳仪温生怕药材不够,都快把整个柳府的药材室都要搬空了。   今日正好休沐,柳仪温在镇上呆了一整天,帮柳庆擦了身,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检查了伤口与敷药,勤勤恳恳仔仔细细,直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因为宫中的事物,柳仪温不能在这里待几日,又将玉佩还给师父,聊以慰藉。   坐在马车里时眼眶还红着,但是这次没有再哭了,他的眼泪似乎都已经流干了,现在只剩下疼。   宋琲无声无息地掏出了一颗鸡蛋,剥了外壳就贴在了柳仪温的眼皮上。   “唔——”鸡蛋还残留一些温度,好奇地问道:“你哪儿来的鸡蛋?”   “让林栩然煮的,消肿。”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将脸转过来,“你的眼睛还肿着呢。”   宋琲仔细地滚动着鸡蛋,手指有意无意地蹭到柳仪温的脸颊,像羽毛轻轻拂过,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痕迹,在他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殿下为何对我这么好啊。”   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就从济城赶了回来,派人保护师父救助师父,大早上被吵醒又陪着自己来看师父也是毫无怨言,甚至偷偷地给他煮鸡蛋消肿,还有从前的很多事情。   再如何迟钝的柳仪温也觉得宋琲对待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你是我的小太医啊,日后还要依仗你呢。”宋琲拖着他下巴的手轻轻地摸了两下,像逗小猫一样。   脖子那里传来一阵痒意,惹得柳仪温笑出了声,可是想着想着笑容就淡了下去。   原来只是太医啊,他在期待什么呢?心情又为何忽然低落起来了呢……   ***   柳仪温凭着腰牌打开了太医院的藏书阁,一股陈旧的书卷香草气混杂着霉味,有的地方已经落了灰,有的地方结了蜘蛛网,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一般,只有临近门口的几个架子是新的,上头的书籍应当是刚放上去不久。   书架排列整齐,书籍也是按照一定的规律摆放,想要什么样的书很容易找到。   柳仪温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掸去灰尘,将里面打扫了一下,至此他无事的时候都会来藏书阁,书籍不能外带,他就窝在里面看,随时随地做好笔记。   不日,太子回朝,济城之事办得很好,揪出了其中的蠹虫,顺带着朝中有些人,整治官官相护的风气,功劳全部落在了太子头上,太子受到皇帝嘉奖。   然而没多久,万和如就出事了,原来当年冀州贪污粮饷之事的背后也有万和如的手笔,此事被许怀清等一干文臣曝露出来,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但万和如巧舌如簧据理力争,完全将自己摘了出去,最后只落得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不过还是牵连出了太子的一众党羽,损失惨重,甚至波及到了太子,好不容易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又因此事而被冷落。   柳仪温替柳庆在宫中告假,皇帝有了更厉害的太医,自然没必要再抓着一个柳庆便欣然同意了,不久,他也将柳庆接了回来,每日都悉心照顾着。   春芳斋又出了新品,散职之后,柳仪温就拎着一盒春芳斋的点心来许府,神采奕奕的。   柳仪温已经来过了几趟,守门人都认识他,就直接让他进去了。   不过许怀清正在书房和人谈论事情,侍从让他等一会儿,自己去告知一声。   没一会侍从就来说许怀清身子不适,请柳仪温回去。   柳仪温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担忧,“是伤口还没有愈合吗?我去瞧瞧。”   “公子……”侍从拦着他的去路,一脸难色。   柳仪温愣怔了一下,读懂了他的意思,叹了一声气,然后将手里的糕点给了侍从,让他转交给哥哥。   书房内。   许怀清看着春芳斋的点心,心情复杂,他弹劾万和如之事失败,虽然皇帝对万和如有了嫌隙,但也没有动摇他的地位,甚至因为这件事自己还遭到了他们的追杀。   他不是不知道柳仪温已经渐渐地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好几次的试探都被自己装着糊涂敷衍过去。   可是如果柳仪温再和自己扯上关系,只会被自己连累,还不如不要相认的好。   一旁的宋瑾将许怀清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忍不住想要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想要安慰,但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你的伤还好吗?”宋瑾的视线落在许怀清的肩上,心疼不已。   许怀清收拾好自己的心绪,不动声色地抹了抹泛红的眼角,“没事,不过小伤而已。”   “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难道还少吗?”与许怀清认识的时候他就是一身伤,好像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一般,如今十年过去旧痕犹在又添新伤。   与许怀清相识的这十年,对他的脾气性子一清二楚,清冷倔强,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自己扛,不肯说出来,不想拖累旁人。   “你要报仇,我能帮你的,何必舍近求远,舍易求难,难道你不想和善知真正地团聚吗?”宋瑾慢慢地靠近,想要离许怀清的心更近一些。   “我当然想,我的亲人只剩善知了。”   没有人知道当年他从痛苦中清醒了过来,阿爹与爹爹惨死在身侧,唯有怀里的弟弟不知所踪,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力活着,如同鬼魅一般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弟弟,为了报仇。   他还有一个孩子的,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可宋琲知道这话不能提,那本来就是自己强求来的。   “善知是很在乎你的,如果你不能全身而退,或者受到了伤害,善知会伤心的,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哥哥,你让他怎么办呢?”宋瑾抓住了许怀清的手臂,他想要许怀清不要那么累,不要事事都自己扛着。   五年前许怀清因为得罪太子而被外放为官,又生了宋允鹤,这几年无论多苦多累都咬牙自己一个人撑着,哪怕自己祈求着帮助他,他都不愿意。   许怀清渐渐地红了眼眶,心也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他有了弟弟,有了亲人,就有了软肋,再也不是独身一人,做事就不能再顾头不顾尾了。   那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的弟弟,怎么可能不希望他高兴快乐的,怎么可能不想认他呢。   “瑞知。”见许怀清的心房在慢慢地松动,宋瑾乘胜追击,唤了许多年都没有叫出口的称呼。   宋瑾的手逐渐上移,然后抱住了许怀清,“我不是六年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了,你信我一次吧,我可以护住你的。”   从许府回来,柳仪温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羽荣看出自家公子心绪不佳,安慰着,“公子你别不高兴,说不准许大人是真的身子不适呢,而且我听闻许大人弹劾万大人的事情,想必他心情也不是很好,等过些日子自然就会见你啦。”   柳仪温清楚地知道许怀清为什么不见自己,为什么不明确地表示要与自己相认。   因为万和如之事,许怀清正在风口浪尖上,因为灭门之人还没有找到或者对方位高权重不能轻易报仇,他不想连累自己,就减少见面,最好是不见。   可是他们本就是至亲之人,是血脉相连的,有些事情他也该一同承担。   “羽荣,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羽荣摇了摇头,“公子先前不是也找过吗?都没有找到,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年,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楚王殿下对公子那么好,不如让楚王殿下帮帮忙呢?”   柳仪温闷闷地回府,倒是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少年公子眼眸晶亮,冲着柳仪温蹦跳着挥手,一脸兴奋,“美人儿!我终于找到你啦!”   “你是?”柳仪温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没有认不出来,可面对对方的热情又有些不好意思。   “美人儿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李携言啊,住在重华街的李携言,就是端午那日被蛇咬了得你救命的李携言!”李携言跑到了柳仪温面前,因为太兴奋了还差点儿没有刹住。   一下子重复了三次名字,这次让柳仪温想忘记都难了。   “李公子好,不知有何事?”柳仪温回以礼貌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让李携言微微地红了脸,赧然起来,挠了挠头,“那日……那日你没有留下名姓,就找了你许久,我是来感谢你的,谢谢你当日的救命之恩。”   “不过举手之劳,李公子不必言谢,而且那不是毒蛇,不至于致命,也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那也算的,要不是你救我,我还会疼死呢。”李携言一下子就急了起来,一定要把救命之恩按在柳仪温身上一般,然后道:“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以示感谢。”   “这……”柳仪温有些为难,李携言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拒绝呢,忽然一个黑影笼罩了下来,他被宋琲揽住了肩膀,作出亲密的模样,“柳公子已经有约了。”   “怎么又是你!”李携言瞬间炸毛,“你是谁啊?”   “我是柳公子密友。”宋琲大言不惭着,他很想说和柳仪温是无比亲密的那种关系来着,但说出来恐对柳仪温名声不好,于是退而求其次。   “那……那我还是柳公子的救助对象呢。”李携言不甘示弱着,非要和柳仪温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柳公子每日救助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要是每个都像你这样来邀请,柳公子岂不是要忙死了,小屁孩,赶紧回家。”宋琲微微弯腰,将脑袋往柳仪温肩头一搁,仗着柳仪温不会拿他怎么样地挑衅着李携言。   李携言顿时涨红了脸,“我……我才不是小屁孩,我已经十六了!”   “哦,那也是小屁孩。”   两个人就跟个孩子一样争吵,一个“恃宠生娇”,一个面红耳赤,年龄加起来不超过十岁吧。   柳仪温拉了宋琲一把,适时地阻止了这场“恶战”,“李公子,我确实已经有约,天色已然不早,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携言悻悻着,临走前又重新了一遍,“我是李携言哦,家住重华街,你可不要忘了我哦!”   柳仪温忍不住地笑了,这孩子好有趣啊,是真的怕自己会忘了他。   宋琲忽然捧住了柳仪温的脸,让他面向自己,吃味道:“笑什么呢?”   柳仪温的眉眼带着笑意,望向宋琲,无奈地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和他吵起来呢,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显得跟欺负人家一样。”   “都十六七了,还是小孩啊,十六七的人都会……”宋琲忽然停顿住了,视线落在了柳仪温的嘴唇上。   这个年纪的人是最经不住美□□惑的,这样漂亮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谁不想扯上关系,当年的他就是没忍住,在柳仪温醉酒时亲了他。   “都会什么?”柳仪温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奇地等待着宋琲接下来的话,但他死活不说了,于是道:“殿下方才还说他是小孩呢,现在又说不是,真是自相矛盾呢。”   “此一时彼一时了。”宋琲整个身子都挂在了柳仪温身上,紧紧地包裹着,想把这只小兔子藏起来,但他的小兔子有鸿鹄之志,是注定要翱翔于天空的。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想要将宋琲推远一些,但他硬得跟铁一样,不仅没推开,还差点儿被带得一个趔趄,接着就被宋琲拉进了柳府,关上了房门。   羽荣已经见怪不怪了,还觉得是楚王殿下极为看中自家公子呢,沾沾自喜地很,立刻下去看看饭菜有没有备好了。   “我刚看你从许怀清那儿过来,还闷闷不乐的样子。”   “嗯,不过他没有见我,说是身体有些不适。”柳仪温又低落了起来。   “弹劾万和如失败,他自然心情不好,虽说也扒了一层皮,但到底没有彻底垮台,日后他会成为太子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他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柳仪温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但先有太子下毒谋害宋琲之事,后有暗中刺杀许怀清,又想置自己于死地,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与可怕。   “许怀清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乃职责所在,如果万大人没有过错,也不会让人抓到把柄,既然是他做错了,却还要视别人为仇敌,处处作对,甚至是残害生命。”柳仪温不认为许怀清有错,可是此等境地之下已经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了,他期许地望向宋琲,“就不能帮到他吗?”   “除非太子彻底失败。”宋琲直言道。   “明明太子身为太子本就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如果没有意外,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帝,万人之上受人敬仰,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呢?”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永恒的利益,你不想挣别人就会逼着你去挣,皇后从来就视我母妃为死敌,这副仇恨也顺延到了我与太子身上,如果太子顺利登基,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下场?”   死路一条。   就像宋珩与皇后害死他的哥哥一样,当年落水没死,皇后又让张之勇下药,若不是慧贵妃想出让他装病的方法,他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身在皇家,命根本就不是命,只有有没有价值。   柳仪温紧了紧拳头,对太子的恨意又多了一分,“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当年遭难,是一个仆从带我跑出来的。”   “嗯,他还排第三呢。”提到这,宋琲就很是不满了,他连个仆从都打不过,明明把他卖了来着,还差点儿一刀“咔嚓”了。   “什么第三?”柳仪温有些疑惑,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他心目中重要之人的排名,但现在柳仪温没管这么多,“殿下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找他做什么?”宋琲微微蹙眉。   “我想谢谢他,我以前也找过,可是我的能力与人脉有限,犹如大海捞针一样,但殿下不一样,高官显爵足智多谋的。”柳仪温将宋琲捧了起来,说尽了好话。   宋琲的嘴角抖了抖,忍不住翘了翘,整个人又抖擞了起来,自己对于柳仪温来说还是蛮重要的嘛,“好啦好啦,别给我戴高帽,既然是阿温所求,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   然而眼咕噜一转,又有了个坏点子,“我要是帮你,我得要些好处。”   “什么好处?”   宋琲不怀好意地笑着,慢慢地凑到了柳仪温的跟前,牵起来他的手,“我们明明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可是阿温从来没有主动过一次。”   已经人事的柳仪温瞬间明白了宋琲的意思,脸色倏地一下全红了,脱口而出,“我……我不要!”   宋琲知道柳仪温脸皮子薄,让他主动干那事儿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于是将脸凑了过去,退而求其次,“你亲我一下。”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然后亲了亲宋琲的脸颊。   然而宋琲不太满意,“我平时只亲脸颊吗?”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宋琲撅起的嘴唇上,于是心一横,猛地上前又迅速撤离,“啵”地一下盖了一个戳。   宛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只能感受到唇上一点点温热的触感,但已经让宋琲十分满足了,不免痴痴地笑着。   双双红了脸颊而耳尖,明明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此时此刻倒像个没什么经验的愣头青一样。   这时羽荣也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几样精致可口的小炒,是柳仪温与宋琲平常的口味。   看着桌上的点心,他就想到了春芳斋,继而就是许怀清,不禁道:“不知道许大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我当时应该再仔细问问的……”   柳仪温碎碎念念了一会儿,但身侧的宋琲始终保持沉默,令他有些奇怪,便凑了过去,“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宋琲捏住了柳仪温的下巴,“我不限制你的行为,也不反对你结交朋友,但你得容许我不高兴。”   “我又没有犯错,为什么要约束我,而且和谁做朋友是我的权利,哪怕是殿下也不可以左右一二的。”   “……”宋琲有些噎住了,他的重点在于自己不高兴了这件事啊,“所以我不会这样啊,那自然是你的自由,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柳仪温不明就里,“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柳仪温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看出来宋琲哪里不高兴了。   宋琲更不高兴了,轻轻地敲了敲柳仪温的脑壳,“那就好好想想吧。”呆呆笨笨的小兔子,什么都不知道。   柳仪温不懂了,真是搞不懂他了。 第34章   柳仪温觉得浑身乏力 , 昨夜又和宋琲胡闹了一宿,他好像生气了一般, 力气很大,而且很不听话,明明说了不要了,非要继续,于是气呼呼地在宋琲的肩膀手臂上咬了好几口,最终太累了,直接睡了过去。   一睁眼就发现宋琲还紧紧地缠着他, 手和脚都搁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当成了人形抱枕。   柳仪温眉心跳了跳, 直接扒拉开宋琲的手, 坐起身, 随着动作隐秘之处传来一阵酸疼, 除了第一次都没什么经验外,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   气得他恨不得抬脚踹宋琲两下,可顾及着他的身份地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刚爬到一半又被宋琲扯了回去,餍足地道:“还没有天亮呢, 去哪儿啊?”   柳仪温不说话,努着嘴巴, 满脸的不高兴, 这样的沉默让宋琲睁开了眼睛,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着, “生气了?”   “没有。”柳仪温拿开宋琲的手,翻了个身窝到了最里面, 不想理会他了。   然而宋琲再一次死皮白脸地拥了上来,埋在柳仪温的脖颈间,“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柳仪温懒得想,他太累了。   宋琲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嗅着他发间的清香,看着他脖颈上那枚清晰的一抹红痕,没有再说话,“那就乖乖睡觉吧。”   趁着行人还未活动时,宋琲回了王府。   他慵懒地躺在太妃椅上,手里拿着本翻都没有翻页的论传陷入了苦恼,“他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林栩然跟在宋琲十几年,哪里能不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谁,思忖片刻道:“许是殿下也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吧。”   宋琲微微蹙眉,示意林栩然继续说下去。   林栩然壮了壮胆子,腰杆都挺了起来,“柳太医本来就有些迟钝,尤其是对‘情’一事亦是如此,殿下从未表明心意,又怎么能让柳太医知道呢并作出反应呢。”   自从柳仪温到了宋琲身边,林栩然才觉得自家主子活得像个人,有了人味,不再是那般浑浑噩噩的,而是变得鲜活了起来。   林栩然不是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从见柳仪温的第一眼就沦陷了进去,他早就看出了端倪,也更希望柳仪温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主子身边,也乐得促成此事,毕竟这也是主子心中所想。   “你说的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宋琲来了精神,不知不觉又陷入了迷茫中,“本王要怎么做?”   这倒是让林栩然为难了,毕竟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想了半天最终就憋出来个,“殿下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应当能探究出个一二来。”   再不久便是七夕了……   宋琲抿了口茶水,头脑风暴着,忽然有了个主意,招呼林栩然凑近一些,“你去给本王办件事。”   ***   柳庆的腿已经痊愈了不少,可以下地走动了,柳仪温吩咐了厨房炖了猪蹄汤,俗话说以形补形,多喝喝会好得快一些。   “宫里还安生吗?”柳庆一边喝汤一边问道。   “嗯,陛下头风发作的频率没有那么频繁了。”柳仪温将阿爹留下的手记中有关于治理头风的举措运用到师父的针灸之法中,皇帝的病症好了许多。   “那便好,不过在陛下身边行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些的。”虽说柳仪温性子沉稳,医术高明,但柳庆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二,“你不要嫌弃师父说话啰嗦,师父只是害怕。”他战战兢兢了一辈子,临老来也要操心操心自己的小徒弟。   “怎么会呢,温儿知道师父是为我好,我会做好本职的工作,不会事事强出头的。”柳仪温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   “那便好。”柳庆松了一口气,然后眼眸一抬,忽然瞥见了柳仪温脖颈后的红痕,“温儿有了心仪之人了吗?”   “嗯?师父何出此言啊?”柳仪温不明就里。   “你也十八岁了,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婚了,你若是看中了哪户人家的女儿哥儿的,和师父说一声,师父也好替你去说和说和,提提娶亲之事。”   柳仪温浅浅一笑,拒绝道:“师父,我没有想要成亲的。”   “都这样了还不成亲?”   “啊?”   看着柳仪温懵懂的模样,柳庆急了起来,“都还未成婚呢就做这样亲密的事情到底是不雅,对女儿家哥儿家的名声也不好,你可不能做那种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啊。”   柳仪温这才反应过来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一种被长辈发现的羞耻感涌上心头,矢口否认,“没……没有!”   听到这样坚决的回答,柳庆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不是心仪之人,无精打采的眼睛都陡然睁大了,就连声音都不由得拔高了几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柳仪温疯狂的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看看你的脖子!”柳庆着急坏了,直接指着柳仪温的脖子。   柳庆知道自家小徒弟是什么心性,性子柔和纯真,像只绵软的小兔子,受了委屈都不肯告诉他,只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咽,这要是被人欺负了还得了啊。   “是你那些同僚,还是……”   柳仪温的脸色通红,既有羞耻又有赧然,在心里又将宋琲骂了一百遍,明明说了不许留痕迹的。   看着师父着急上火的模样,又憋红了眼睛,“师父,真的没有人欺负我,只是他……他不是女子,也不是哥儿……”   柳庆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就算是男子也无妨的,只要你真心喜欢,他也喜欢你就好,师父不求别人,只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能够幸福快乐。”   他喜欢宋琲吗?宋琲也喜欢他吗?   柳仪温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他们的关系似乎是在那夜醉酒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琲得到了发泄,他也得到了疏解,以至于往后的很多次半推半就间就同意了,倒是让他忘记,这是这样做的前提是要彼此钦慕彼此相爱的。   “师父,你别担心,我……我会弄明白的。”   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弄明白……   一夜暴雨过后,皇帝病倒了,柳仪温被紧急召入宫中,张之勇等人已经诊完脉了,拟出了一个药方。   皇帝让他先拿给柳仪温过目,柳仪温看过,确确实实是对症下药,这才让人下去抓药煎煮。   而后驱散众人,只留安妃随侍在侧,柳仪温又被要求给皇帝再把了一下脉,似乎是很不信任张之勇。   柳仪温认真诊脉,道:“陛下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气温骤变,寒气入体,服用几贴药便可痊愈了。”   皇帝点了点头,最终放下心来,让柳仪温退下。   柳仪温即将跨出宫门时听到了里面的一点动静。   安妃问:“陛下难道是信不过张太医吗?”   “他到底是皇后的人。”   走在回去的路上,张彬春一脸愤愤难平,“明明父亲是副院判,竟然还让柳仪温这个毛头小子还检查父亲的药方,真真是奇耻大辱。”他是忍不了一点,皇帝当着那么多太医的面这般行事,真是连父亲的脸面都不顾了。   “我们虽得皇后娘娘重用,却始终走不到御前去。”   “那又如何呢,只要皇后娘娘器重咱们不就好了,”张彬春脱口而出,而后又想到了什么,“父亲在太医院数十年,论资历与医术总是比那柳仪温强的,为何陛下还要让柳仪温过来,难道是陛下不信任皇后娘娘?”   张之勇微微蹙眉,“难道是陛下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当年下毒之事不是没人知道吗?”   “嘘,”张之勇脸色大变,四处观望着是否有人,才道:“我说过,这事得烂在肚子里。”   张彬春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躲在暗处的柳仪温刚好听了一耳朵。   下毒?给谁下毒?宋琲吗?   但那次并没有成功啊。   除了宋琲与安妃,柳仪温想不到皇后一党还有什么痛恨的人,安妃娘娘一向康健,况且他们也不会胆大到要给皇帝下毒吧,但他刚刚号脉是一切正常的。   那究竟是谁?   柳仪温怀揣着小心思出了宫。   刚到柳府,李携言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美人儿!”   “李公子。”柳仪温一眼便认出了他。   “你这次记得我了啊,”李携言很高兴,“真算是让我逮到机会啦,我知道你是宫里的太医,那个男人是楚王殿下,怪不得那么霸道呢,占着你不放,哼哼。”   “天色不早了,李公子怎么还在外面呢?”   “我爹非要我在府里读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的,”李携言有些苦恼,不过一看见柳仪温,他的烦恼就都消了,“我就是给你送个答谢礼物的。”   李携言递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你……你别拒绝我啊,你救了我一命的,要是不收……不收我会很难过的。”   这样一说,柳仪温也不好再拒绝什么,就收下了。   李携言很是高兴,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微微红了脸,“还有……还有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   柳仪温回到府邸,打开了精致的木盒,是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笔杆是玉质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宋琲灵巧地翻窗进来,越发的娴熟了,一来便抽走了毛笔,嘴巴一撇,“这就是那个毛头小子送你的吗?”   柳仪温对他不走寻常路的进来方式见怪不怪了,“殿下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呢。”   宋琲将毛笔随意地放进了笔筒,抚了抚柳仪温的下巴,笑道:“你说我是鬼啊,真是好大的胆子,得要好好地惩罚你了。”   柳仪温对宋琲的惩罚视若无睹,反而问道:“殿下今日的药喝了吗?”   “自然是喝了才来的,我可是最听话的。”宋琲懒懒地往小榻上一躺,越发的随性了。   柳仪温垂眸一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每次宋琲说要罚他,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从来没有真正实质性的惩罚,也就纵得他“恃宠而骄”起来。   这次柳仪温倒是问了起来,“殿下要罚我什么呢?旁人冒犯主子不是打板子就是抽鞭子,殿下怎么不这样呢?”   宋琲一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四周寻找着,找到了一把戒尺,握住了柳仪温的手腕,“对哦,本王倒是忘了。”这是宋琲第一次在柳仪温面前自称“本王”,威严又疏离的感觉,“手伸直了。”   饶是一向乖巧的柳仪温也是有犯错的时候的,师父会用戒尺打他的手心,力道一点都不含糊,手心被打得红彤彤的,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眼见着戒尺快要落下了,柳仪温猛地闭上了眼睛,秀气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然而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气息、温软的嘴唇,宋琲在他手心落下了一个吻。   手心滚烫,连带着整颗心都滚烫了起来,“噗通噗通”地跳着,如同打鼓一般,脸颊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   手指揪住了衣角,心潮澎湃,“殿下为什么不罚了?”   “我何时真的罚过你啊。”宋琲察觉到柳仪温有些不对劲,“你今日怎么了?从前可不会怎么问。”   柳仪温沉默了,从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忽然发觉了而已。   从到宋琲身边伺候开始就有人说他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起先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医者的手最是矜贵了,若是伤着碰着了便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了。”宋琲揉了揉柳仪温的手,“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呢。”   柳仪温揪着衣角的手更紧了,脖子都染了薄红,宛如夜晚天边的云霞,煞是好看。   宋琲将他拉着坐过来,一点点靠近,想要一亲芳泽,柳仪温一时赧然,躲了过去,“对了,殿下,我今日偶然听到了张之勇父子在讨论当年下毒之事。”   听到这话,宋琲眸色一敛,叙说着当年之事,“我那年被太子推入水中,命大没有死成,皇后为了永绝后患,直接让张之勇给我下毒,幸好慧娘娘带着柳院首来了才没有酿成大祸。”   “殿下如今身体未愈,除了落水导致寒气侵体留下弱症与寒症,是不是还有他们下毒的缘故?”柳仪温初次给宋琲把脉,觉得脉象虚弱无比,但年岁已长,已经探不出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琲的手一顿,随即点了点头,直接将名头按在了张之勇身上。   “师父说当年殿下落水就是在下江南的时候,在许府。”   “嗯,当时许世仁为父皇施针,住在了许府,是许府的一个仆从救了我,当时也是许世仁医治的,只不过皇后赶了过来,让张之勇替换了许世仁,可我的身体却越治越差,差点丢了性命。”宋琲冷冷一笑,想起当年之事真真是险之又险,若不是慧贵妃的帮就彻底完了。   宋琲落水之时,不过五六岁,恰逢许府被灭门之时,柳仪温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那许府遭难,殿下是不是也知道一些内情?”   “什么内情,他们不是遭遇了匪患吗?”   柳仪温的眼眶湿润了一些,“若是只求财,为什么还要灭门呢,”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黑衣人所说的话,因为阿爹不给他们主子办事所以才被灭了口,主子是谁,办什么事情,“殿下还记不记得当日住在许府的都有哪些贵人啊。”   “皇后、母妃,惠娘娘是后来才过来的,”宋琲的记性一向很好,况且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场噩梦,“对了,还有一位方昭仪。”   “方昭仪?”柳仪温一下子就想到了冷宫里的那位疯癫的宫女,便是从前伺候过方昭仪的。   “嗯,方昭仪原本是皇后的侍女,生育太子时,为了固宠,就送给了父皇,不过自从江南回来她就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没了。”   这也太蹊跷了,许府灭门,方昭仪就病了,后来她的宫女也变得疯疯癫癫,直觉告诉柳仪温这个人会知道些什么。   第二日,柳仪温便找借口找到了小荣,旁敲侧击地打听冷宫的事情,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死了?”   “对啊,她这人疯癫地很,跟旁人不一样,大晚上地说着火了,要救火,竟然跑到了水池边,谁知道就失足落水淹死了。”小荣倒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宫里死个小宫女小太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差不多有两三个月了吧,这在冷宫里都不是稀奇的事儿。”   推算日子也就是他去完冷宫不久就死了,很多巧合的事情堆砌在了一起就不是巧合了,当年的方昭仪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小荣看着柳仪温蹙眉沉默的模样,不禁问道:“柳太医怎么这么关心起来了冷宫的事儿啊?”   “我研制了一种治疗疯症的药方,想要找个患者试一试的,真是可惜了。”柳仪温圆了一个谎。   “哦哦,没事的,等哪日冷宫再疯一个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小荣热心肠地道。   “如此便多谢小荣公公了。”   线索断了,柳仪温又闷闷不乐起来,许怀清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虽然最近肯见自己一两面了,可还是没有与自己相认的意思。   没几日,宋琲派人去找吴伯的事情得到了回应,现下人已经在王府了。   柳仪温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回了楚王府,推开了房门,只看见一个身形佝偻衣衫破烂的老人。   有想过与昔日旧人相见的场景,可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境遇,虽然苍老成这样,但柳仪温还是认出了这是看着他长大的吴伯。   柳仪温眼角瞬间泛红,不可置信地走过去,蹲下身,抚摸着吴伯花白的头发,“吴伯,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吴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拐杖,浑身颤抖着,眼神混沌无法聚焦,形状很是痴呆,好不容易视线落在了柳仪温身上,忽然痴笑了起来,深处枯槁的手就摸上了柳仪温的脸,狠狠地掐了一下,“哈哈哈哈,面团子!”   柳仪温忍着痛,眼眶的泪水滚落下来,“吴伯,我是善知啊,你从小抱到大的善知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吴伯一把推开了柳仪温,又拿回了被自己甩出去的拐杖,躲到了墙角,哆哆嗦嗦着,很是不安。   这样的吴伯是问不出什么的,柳仪温慢慢上前,试着和吴伯接触,想要摸摸他的脉搏,探一探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吴伯防备地很,不让他碰了,甚至抓伤了他的手腕,最终只得暂时放弃。   因为那个疯癫宫女的事情,柳仪温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于是求了宋琲,让吴伯待在楚王府,没人会轻易在王府动手。   等安排好了一切就马不停蹄地去找许怀清。   许怀清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站起来迎接着他,“这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还和小……”他忽然顿住了,也停下了脚步,“小心别摔着了。”   柳仪温一上来便抓住了许怀清的手,“哥哥,我找到了以前府里的老管家。”   许怀清的脸色一僵,眼眸闪过一丝讶然与惊喜,但很快被掩饰了过去,将手抽了出来,“那很好,你也可以与旧人团聚,怎么这时候还来我这儿了?”   手中一空,柳仪温的心也空了一下,“可此事真的和哥哥没有关系吗?吴伯也抱过哥哥的。”   这是他来就是想要和许怀清相认,他不想再被闷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不想明明亲人就在自己眼前却不能聊表思念之情。   “我不认识什么吴伯。”许怀清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水,故作镇定与无所谓。   柳仪温走到了许怀清的身边,动之以情,说着当年的事情,“哥哥,我记起了一切,阿爹、爹爹、哥哥还有许府上下死不瞑目的二十几口人。”   然而许怀清却猛地站了起来,茶杯被“砰”地一声搁下,眼眶泛红,隐忍着,“柳仪温,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   柳仪温瞬间红了眼圈,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还在,哥哥当真不想认善知了吗?” 第35章   “哥哥还记得这只小兔子吗?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柳仪温捧着小兔子来到了许怀清面前, 将兔子放进了他的手心中。   许怀清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发红的眼圈沁出了泪花, 泪水夺眶而出,手指微微颤抖,接过了这只小兔子。   柳仪温用袖子抹了抹脸,情绪激动着继续道:“哥哥说我做的小兔子很可爱,说这是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还要一辈子保存着,哥哥真的不记得了吗?”   许怀清紧紧地握着这只有些残破的小兔子, 上头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可破碎的地方是永远磨灭不了了, 他不禁声音颤抖着, “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是我最疼爱的弟弟送我的礼物, 我说过要好好珍惜的,但是我在那一日让他滚满血污,还弄丢了它……”   “我也记得的, 我记得是哥哥拼死救了我,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日遇刺, 柳仪温看见了那道伤疤,触目惊心, 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根本不敢想象哥哥是如何千难万难才能活下来的。   “哥哥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年纪小,所以不知道许家有一颗灵药, 无论什么病症,还是受了多重的伤, 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吃了那颗药才能活到今天。”许怀清醒来之后知道自己不可以死,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不能轻易地死掉。   柳仪温忍不住摸上了许怀清的后背,满心满眼的愧疚与心疼,“哥哥,还疼吗?”   许怀清一把抱住了柳仪温,紧紧地揽在怀中,相拥而泣,痛苦万分又无比酸涩,“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当好你的太医,前途无量、平安喜乐,我不想你如我一般活在仇恨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仇之心而奋力往上爬。”   “家仇未报,我如何喜乐呢,若加我一个也可多一分胜算。”   “不能,对方不是我们能轻易抗衡的。”许怀清苦心经营了五年,还是没有成功。   柳仪温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听许怀清这么一说,那人肯定身居高位权利在握,不是能轻易拉下来的,“不能也要尽力一试的,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许怀清放开了柳仪温,擦拭干净了泪水,“你说你找到了吴伯?”   “是,不过他神情恍惚,疯疯傻傻的,不认识我了。”柳仪温的内心苦痛与难受,“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后来靠行乞为生拉扯着我,只是他断了一条腿实在是精力不济,就把我卖了,原来是想卖进大户人家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进了宫,之后我也找过他,但是没找到,这次是托了楚王殿下才找到的。”   “楚王也知道这事?”许怀清惊讶道。   “嗯,那时候吴伯总是跟我说我们是济城人,逃难来的,我记忆混乱,以为那边是真的,我同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许怀清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那便好,我知道你与楚王的情意不一般,但你我的事情也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报仇一事大张旗鼓之下反而不好,还是不要牵扯太多的人。   “我……我们没有什么情意的。”柳仪温扯着衣角,脸色微微一红,嗫嚅着。   许怀清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柳仪温不承认,他也不能再明说什么,叹了一声气,不知是想起了自己还是旁的,“身做帝王家,都是表面风光,有很多的无奈,没有情意反而是好的。”   柳仪温能够感同身受,虽然他不参与什么明争暗斗,但也知晓在宫里生活本就是如履薄冰的,许怀清的眸色更是悲凉与难受。   “哥哥,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冷宫,你是不是想找那个疯癫的宫女?”   “是,可惜她死了。”许怀清的眼眸逐渐转暗,露出了十分痛恨的神色,“证人没了。”   能这样说,柳仪温知道许怀清肯定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他不愿意说出来,当年住在许府的无外乎那几个人,安妃与慧贵妃没有理由这么做,就只剩推宋琲落水又下毒,需要善后的那个人。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是中宫吗?”   许怀清一顿,沉默住了,这份沉默让柳仪温知道了答案,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吴伯是除你我二人唯一的活口,又是日日跟在阿爹身边的,他肯定知道些什么的,我会治好吴伯的病。”   “善知,就好好医治着吴伯吧,剩下的我来做,你就不要插手了。”许怀清怜爱地摸了摸柳仪温的头,若是再失败,他希望许家还有一个人能够留下,希望他的善知可以平平安安的。   从许府回来,柳仪温百感交集,有与哥哥相认的喜悦,又有对许家灭门的悲痛,还有不知道幕后之人的怆然。   宋琲一直等着他回来,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见着人回来了便迎了上去,“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多说了两句话,忘了时间了。”柳仪温笑了起来。   虽然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喜悦之心占了上风,毕竟自己还有亲人在世,且认了他。   可宋琲只觉得这样的柳仪温太刺目了,尤其是脸颊上那一小片被掐红的肌肤。   宋琲捏着柳仪温的下巴给他抹药,“你今日倒是很高兴,见到许怀清便这样高兴吗?许怀清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那是亲人,还是活着的唯一亲人,是最重要的人。   听到柳仪温这般说,宋琲心中吃味地很,手劲儿不由得大了一些。   “嘶——痛,殿下。”柳仪温小小地叫了一声,埋怨了一句,满满地撒娇意味。   宋琲放轻了手的力度,“你还知道疼啊,那个什么吴伯掐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呢?”   “吴伯是生病了才会这样的,他从前很疼我的。”柳仪温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掐疼的地方。   又是找昔日的旧仆,找到了还没说两句话就急匆匆地跑到了许府,待了快两个时辰才回来,一回来就傻呵呵地乐着,明媚地像个小太阳,与这两日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宋琲倒是没觉得柳仪温与许怀清见了几次面就心生爱慕这种事,毕竟柳仪温这样呆呆笨笨的小兔子怎么可能忽然通透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柳仪温静默了,他在宋琲面前从来不会掩饰自己,什么样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他也得不想瞒着宋琲,可是哥哥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宋琲也不行。   过了许久,才道:“殿下,每个人都有秘密的,我也有不可言说的原因。”   宋琲叹了一声气,“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便好了,”看着柳仪温的伤口,只觉得心疼,“只是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柳仪温望着宋琲,手搭在他的手上,慢慢地抱住了宋琲,“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不让殿下担忧。”   ***   吴伯还是疯疯癫癫地,柳仪温给他喂了一些药才安生了一些,这才有机会帮着清洗与清理伤口,他身上都是痈疮,有的地方还化脓了。   现在天气还炎热着,感染起来还是很严重的,不知道这些年吴伯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楚。   柳仪温一边处理一边红了眼圈,用药棉轻轻地擦拭着,一直和他说着小时候的事情,希望能够唤起他的回忆。   皇帝的头风虽然有所好转,耽还有复发的时候,柳仪温刚给皇帝施完针回到了太医院,等到散职后便来到了楚王府为宋琲请平安脉。   这段时间,柳仪温总是很累,一面是照顾吴伯,一面还是皇帝的圣体,还要为照看宋琲。   “殿下又不在?”柳仪温有些惊讶,不过也在预料之中,毕竟最近连墙都不翻了,“殿下最近在忙什么呢,为什么时常看不见人影,陛下也没有让殿下再出门办事啊。”   “许是有别的事情吧,这些药就给奴才吧。”林栩然弯腰接了过去,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笑道。   “可我还要给殿下把脉呢,殿下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林栩然有些为难,又不能明说,只是说道:“这……主子的事情,奴才也不知道的。”   “那我坐一会儿吧。”   林栩然识趣地退了下去。   以前总有宋琲在,饶是他不说话,宋琲还是会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如今他不在,这里倒是寂静地很。   柳仪温困意上涌,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百无聊赖着,拿出一本医书看着,他时常住在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   可看了两眼又没了兴致,偶然瞥见了一旁的矮子松,树干枯燥,松针也是稀稀拉拉蔫头搭脑的,原先明明是很健壮的。   柳仪温拿起小铲子,给矮子松松了松土,便靠近了一些,发现这土的味道也是奇奇怪怪的,不过气味很杂,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什么,就用帕子装了一些,想带回去仔细研究一番。   宋琲回来的太晚了,柳仪温已经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趴在桌子上,脸上都睡出了红印,连被宋琲抱上了床都浑然不觉。   直到感觉有人在给自己脱衣服才清醒了几分,但是太困了又知道这是自己熟悉的人,干脆不要清醒了,l直接拥上了宋琲的脖子,“不要动,困……”   “笨蛋,我不回来你也去床上睡啊。”宋琲吻了吻柳仪温沉重的眼皮。   “唔……睡觉。”柳仪温软软地往宋琲怀里钻,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好,睡觉睡觉,不闹你了。”宋琲宠溺地很,想着那件事儿也觉得美滋滋的。   ***   又是一段时间后,吴伯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人也清醒了一些,只不过还是呆呆愣愣的样子,认不出柳仪温也不怎么说话,天天地紧紧握着他的拐杖,生怕被人抢了一样。   李携言总是隔些日子就来找他,上次他说能不能成为朋友,柳仪温也欣然接受了,一来二去间便也熟络了起来。   正巧吴伯身子渐好,柳仪温空闲了不少,请了李携言吃饭。   “美人儿,我没想到你会请我吃饭讷,你快吃呀,这家店可好吃了。”李携言满脸笑意,高兴地不行。   “你送了我那么昂贵的礼物,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的,只不过那段时间有些忙,一直不得空。”柳仪温一脸歉意地解释着。   “那是我从我爹那儿拿的,多的很,不足挂齿,而且本来就是为了感谢你的,我可不想让你感到困扰,不过你能请我吃饭我还是很高兴哒!”言罢,李携言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道:“今日楚王不在吧。”   “你倒是很害怕他。”   “我听人说楚王殿下脾气不好,你在他身边伺候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柳仪温一愣,垂眸一笑,这宋琲的名声看来真的不大好,连经商之家都知道。   “他天天待在你身边,每次和你见面都能被他逮着,眼睛瞪得恨不得要把我吃了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偷了他的宝贝呢。”李携言愤愤不平着。   确实每次都不巧,柳仪温和李携言见面都没说两句话呢,宋琲就冒了出来,瞎扯一堆有的没有的就把他带走了。   柳仪温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他也有些害怕会再遇到了宋琲,可四周连个影子都没有,便松了口气,可被李携言这么一说,柳仪温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明日便是七夕了,你有没有空,我想邀你夜游。”李携言小心地试探着,眼中满含热切与期许。   “他没空。”宋琲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柳仪温拒绝了李携言。   “怎么又是……”李携言的脸色一阵铁青,但顾及宋琲的身份又不敢造次,只得气呼呼着,瞪着眼睛,小声道:“仪温都还没有说话呢……”李携言将希望寄托在柳仪温身上。   可柳仪温刚想说话,就被宋琲沉着脸打断了,“他有约了。”说完还私下里捏了捏柳仪温的手,眼神示意着,不让他拒绝。   柳仪温轻声一笑,“对,有约了,抱歉。”   李携言一脸悻悻,又啃了一口鸡腿,努力地想要忽视宋琲的存在,“仪温,我爹这次要去江南谈生意,听闻江南多奇珍异宝,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让我爹买回来送你。”   提起江南便勾起了柳仪温的伤心之处,江南是他的故乡,他魂牵梦绕之所,更是痛苦万分的牢狱,连笑容都淡了下去,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的东西,多谢你了。”   “哦哦,反正我爹隔一段时间就到处跑,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就跟我说哦。”李携言边说边往柳仪温碗里夹菜。   宋琲虽然不发一言,但紧紧地盯着李携言的一举一动,也往柳仪温碗里夹菜,没一会儿,碗里就堆成小山了,“多吃点,你最近都忙瘦了。”   “有那么明显吗?”柳仪温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感觉。   “有啊,下巴都尖了,脸上都挂不住肉了。”宋琲心疼地很,偏偏自己这几日事务忙,有些没有顾得上柳仪温,好不容易把小脸儿养得圆圆的,现在全回去了。   “对哦对哦,你多吃点。”李携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氛围,还以为真的在讨论瘦了还是胖了的事情,又关切夹了几块肉。   这一顿饭左一口肉右一口肉的,吃得柳仪温肚子圆圆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撑了。   走在神武街的路上,柳仪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回去要喝点消食药了。”   “瞧你这肚子跟怀了似的。”宋琲笑眯眯地打趣着。   柳仪温瞪了宋琲一眼,有些生气了,“殿下,我可怀不了。”   “谁知道呢,万一可以呢。”   “我不是小哥儿。”   从小到大因为身量小、性子绵软的原因总会被人当成小哥儿,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身为哥儿就要相夫教子,就要本本分分,柳仪温讨厌这样的话。   可是说来也可笑,事实就是那么的残酷,所有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是一个男子上,他是男子才能进宫,成为太医,成为一等御医,进入太医院藏书阁博览群书。   宋琲见柳仪温的心绪不佳,知道自己的玩笑开过了,立刻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说了,给我们阿温揉揉肚子,这样就不难受喽。”宋琲伸出手轻轻地揉着。   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柳仪温的手附在了他的手上,“殿下不是说不妨碍我交朋友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那小子一逮到机会就缠着你。”宋琲一提到那个毛头小子就是一脸的不悦。   “他缠着我,殿下为什么不乐意了?我与殿下是什么关系呢?”   宋琲一怔,他完全没想到柳仪温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柳仪温盯着宋琲的眼睛,眸色认真又满含隐隐的期许,想要知道答案,“我与殿下是主仆,可是主仆不会牵着手,不会关心肚子撑了会疼,不会发现是瘦了还是胖了,不会在意每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但除了主仆,我们是什么呢?”   呆呆笨笨的小兔子忽然聪明了起来,让宋琲一时招架不住了,无奈一笑,“阿温啊,你太犯规了,你这样问,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觉得我们之间还仅仅是主子与奴才吗?主仆可不会亲吻,更不会做亲密无间的情事,早在两年前我们就不是了。”宋琲轻轻地抚摸着柳仪温的脸,手指发烫、心也滚烫。   继续道:“我总是出现在你们面前,是知道李携言存了什么心思,因为我也是这个时期过来的,对他这副殷勤又被勾了魂的样子太熟悉了。”   两年前是柳仪温与宋琲刚见面不久,但好像从一开始宋琲对他就不一样了。   晚间的清风吹起,吹动了一颗本该平静的心,渐渐地躁动起来,在这一刻,柳仪温也明了了自己的内心。   “殿下……”   “你别说话。”宋琲打断了柳仪温,他从未有此刻这般认真又紧张,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微微红了耳尖,但心里酸的要死,“我就是吃醋了,不喜欢你对他笑,不喜欢你和他亲近,你要交朋友也是你的自由,但我……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还想邀你参加七夕夜游呢。”   柳仪温忍俊不禁起来,这样的宋琲像个讨不到糖糕的小孩子一样,让人忍不住心软了,“就算没有殿下,我也不会答应他的,七夕夜游,本就是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才好。”   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对着自己笑,晶亮的眼眸比夜幕中点点的星子还要耀眼,还要夺目,令宋琲有一阵的恍惚与愣神。   “明日便是七夕了,殿下有空吗?”柳仪温笑弯了眼睛,缱绻柔和地望着宋琲。   宋琲招架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澎湃的心情,但是平静不下来了,就连嘴角也压制不住,赞许又喜悦, “阿温啊,你真的太犯规了,不该是这样。”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七夕佳节了,最终破在自家的小兔子身上了。   “不该怎样?”柳仪温眨巴眨巴了眼睛,一双漂亮眉眼十分的灵动,又充满了好奇。   宋琲拦住了柳仪温的腰身,带得靠近了自己一些,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枚情深又真挚的吻,“原来我家阿温也是会调情的,不需要书本教授,已是高超。”   “我一点都不高超的,因为是殿下才会这么觉得。”柳仪温扬起了嘴角,有些得意。   温软的小兔子在爱人面前也变成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只是这只小狐狸还是十分可爱的,惹人怜爱。   七夕佳节这日柳仪温不用值夜,散了职便出宫了,柳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那儿了,他爬了上去就看见了宋琲,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是宋琲的常规操作了。   马车“咕噜咕噜”地最终停下,但不是七夕佳节夜游的鹊桥,而是十里春风楼。   神武大街最繁华最盛大的酒楼,光是门面都十分地有派头,可抵得上半个宫门,吃一顿就要花费近百两,非达官显贵所不敢踏足的地界。   十里春风楼挂满了红绸与彩色的灯笼,窗户是琉璃片所制,在日光与灯光的交相辉映下发出五彩的光芒,重新休整一番的楼宇比起从前更加好看。   “怎么来这儿了啊,不是夜游嘛?”柳仪温坐在马车里,虽然好奇,但是两眼放光。   “不是说了我们有约吗?”宋琲一直记得他们的烤肉之约,“而且还没到夜游的时候,总得先填饱肚子。”   其实他早就想带柳仪温来了,但头两年十里春风楼都在重新修建中,年前刚刚完成,这几个月他又忙着处理事务一直不得空。   宋琲伸手去牵柳仪温,但他不习惯在人前与宋琲过分亲密,将手抽了回来,静静地跟在宋琲的身边,只是眼神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从前只听说过十里春风楼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富丽堂皇,如今亲眼所见,甚至比描述中的更加华丽些,怪不得会需要修整几年的时间。   小二一路引着他们进了包间,包间有个视野宽阔的窗户,可以看见下面的歌舞,大厅中央有个巨大的高台,正在表演胡旋舞,漂亮的美人扭动腰肢翩翩起舞,引得众位宾客喝彩。   反正由宋琲请客,柳仪温也不忸怩,点了几个招牌菜,宋琲又添了几个。   三鲜笋炸鹌鹑,鲈鱼羹,炙羊肉,馕坑兔肉,还有有名的甜点冰酪,软酪等等,再多下去就要吃不完了。   食物用银器银盏盛着,连用的茶水都是用梅花上的雪水烧煮,茶水质轻清新爽口,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味,馕坑兔肉最好,取兔子最肥美的兔肉,肉质丰满结实,柳仪温很喜欢,吃了好几口。   柳仪温的两只眼睛都笑得弯弯的,每尝一样新菜眸色就亮了亮,宋琲自己没吃多少,看着柳仪温高兴的模样就已经十分餍足了,一个劲儿地往他碟子里夹菜。   “这个软酪也好吃,绵绵糯糯的。”柳仪温咬了一口,好吃到恨不得跺脚,但生生地忍不住,不住地和宋琲赞扬。   谁知道下一刻,宋琲就凑了过来,将手里咬了还剩一半的软酪叼走了。   “啊,我还以为你是送过来给我尝尝的呢。”   “那是我吃过的。”柳仪温努了努嘴巴,表示不开心。   宋琲凑了过来,附在柳仪温耳边,悄声说,“我们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啊。”   柳仪温耳尖一阵滚烫,挪了挪自己身下的凳子,离宋琲远一些。   “干嘛呀,还害羞了吗?脸红得跟颗苹果一样,可爱。” 第36章   “好饱啊, 殿下。”一大半的菜都进了柳仪温的肚子,小肚子鼓囊囊的,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我吃这么多会不会变成小猪啊。”   “阿温就算变成小猪也是最可爱的小猪。”宋琲宠溺地蹭了蹭柳仪温的鼻尖,“喜欢吃的话,日后经常带你来。”   “一顿饭近百两银子,再怎么好吃,也不能经常来的。”柳仪温清醒了过来。   刚刚看见宋琲结账的时候都吓到了,他一个月俸禄也就五两银子, 不吃不喝两年才能在十里春风楼吃上一顿饭,虽说花的不是他的银子, 但也觉得肉疼。   “我们阿温可真是勤俭持家啊, 不过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的, 不用为我省银子。”他身为最受宠的皇子, 这点子闲钱还是有的。   “那不一样, 奢靡之风不可行……”柳仪温摇了摇头,说起大道理来是一套一套的,将太祖皇帝提倡节俭之事都搬了出来, 喋喋不休着。   宋琲喜欢他絮絮叨叨的,一本正经地板起小脸儿的模样特别的可爱, 等他说累了就亲亲他的嘴角,投降道:“好好好, 依你, 都依你。”   柳仪温摸着肚子,“哼哼”了两声。   鹊桥位于光星路, 刚到路口便发现这里有好多人,有羞涩腼腆的少男少女, 有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也有白头偕老的老伴,热闹程度一点都不亚于端午节赛龙舟。   光星路两边设有小商贩,卖着各色各异的商品,让人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中心有个巨大的戏台,表演着情情爱爱的戏剧,让人沉迷其中。   柳仪温就被戏台上色彩斑斓的戏服与精彩绝伦的表演所吸引,眼睛都转不开了,身旁的宋琲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好看吗?”   “好看。”   “你也多看看我吧,我也好看。”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可柳仪温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只狐狸面具,被吓了一跳,可是拿开面具后面就是一张英俊潇洒的脸庞。   双眸如夜幕中的星子那般明亮,眸色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水波微动,流露出浓浓的爱意与柔情。   “是,殿下最好看。”   明明是最简单夸人的话,偏偏从柳仪温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喜悦,让人羞涩。   最不会调情的阿温被包裹在爱意之中,也变得成熟起来。   忽然一个东西朝着柳仪温砸了过来,宋琲眼疾手快地抓住,以为是什么暗器,整个人都警惕严肃了起来,然而摊开手掌一看,发现是只精致小巧的荷包。   七夕佳节,本就是男女表明心迹携手同游的节日,但也有不少没有结亲的少男少女,若是瞧见了哪个心仪的郎君,就将荷包扔给他,若是看对眼了,就接了人家的荷包,上前去攀谈两句。   抬眸望去,高台之上,有几位年轻害羞的少女正看着柳仪温的方向掩面而笑。   有人见他们接了荷包,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又有好几个抛了出来,宋琲拉着柳仪温一一躲过,倒是柳仪温下意识地接住了一个。   那枚荷包的主人喜上眉梢地跟身旁的炫耀着,柳仪温还未和姑娘道谢,就被拉着跑掉了,生怕跑慢了媳妇儿被拐走了一样。   奔跑在行人纷纷地街道,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都一点一点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柳仪温从未有此刻这般激动与疯狂。   他们跑到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远离人群与喧嚣,但人群的欢笑声、悦耳的丝竹声,还是有丝丝缕缕地传入耳中。   “我的阿温真是举世荣光,引得那么多人奋勇上前。”宋琲怜爱地摸了摸柳仪温的脸颊,既骄傲又自豪。   柳仪温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对不起。”方才确实砸到了路人,还给他们身边的行人造成困扰。   “不,”宋琲微微蹙眉,“应该怪那些把持不住美貌的人,而不是拥有美丽皮囊的人,阿温总是会让自己陷入自责之中,这样很是不好。”   若是宋琲不说,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毛病,似乎不管对错,他都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可是这样真的不好吗?   “不是首先自省才对吗?”柳仪温不解道。   “那也得分情况,明明阿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儿而已,怎么能将罪责怪在你身上。”   是啊,有些时候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明明错的是其他人,又怎么能将过错都加在自己身上,从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呢。   “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宋琲弯腰抱住了柳仪温,将人紧紧地拥在怀中,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温和而又柔情,“我希望你过得顺遂快乐,永远像个太阳一样明媚。”明明是抱着柳仪温的姿势,却像是自己依赖他一般。   柳仪温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宋琲的后背,“嗯,我会的,我也希望殿下能够平安喜乐。”   他有视为父亲的师父,有血缘相融的哥哥,有几位关系亲近的朋友,有一个彼此钦慕的爱人,他已经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了。   若是能够报仇雪恨,让九泉之下的亲人能够瞑目,便是更完美的了。   “阿温快乐,我便快乐。”宋琲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情深不能自抑。   夜幕中月亮高悬,点点星子点缀,偶尔几颗流星划过,留下一道道痕迹,晚风轻起,吹动发丝,撩拨心弦。   “我带你去个地方。”宋琲牵着柳仪温的手来到了一座宅子——碧落院。   坐落在神武大街末端,落霞观景的最优之处,临近湖泊,景致优美,月光与星子的交相辉印之下波澜粼粼。   打开院落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花海,落英缤纷,草木葱郁,围起的栅栏中还养了几只小兔子,这一刻柳仪温体会到了诗词歌赋中对美景的描述。   “这院子在你的名下,我送你的。”   柳仪温无比惊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你为什么送我院子。”   “想送就送了,你喜欢吗?”   “我何德何能可以收这样的礼物啊。”柳仪温紧紧地攥着手指,宋琲能给予他一切,可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宋琲。   “怎么没有了,阿温值得这世上的一切美好,而且这是我愿意的,你不能有负担,”宋琲红着脸,紧紧地捏着柳仪温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从我见你第一眼起就很喜欢,你说我见色起意也好,是我色胆包天也罢,我就是喜欢你。”   柳仪温愣怔着,这次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的方式。   “也是我不好,怪我没有从一开始就说清楚,给你造成那么多困扰,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但想着总不能太过敷衍,所以趁着七夕佳节有了这个想法,谁知道我家阿温竟然提前一日说出了口。”宋琲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爱意,反正什么话都说一点。   千言万语只汇集成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超喜欢”!   “今晚的一切我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   “我已经知道了。”宋琲握着柳仪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还有这个,”宋琲拿出了一只丑啦吧唧的荷包,“这是我绣的,以后你就只能收我的荷包了。”   荷包上绣着一只吃草的小兔子,针脚十分的粗糙,但也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柳仪温完全想象不到一个能拿刀拿剑执笔的皇子,竟然还能拿得起绣花针。   柳仪温瞬间红了眼睛,抽泣着,“你怎么……怎么还做这个啊?”   “闲暇之余做的,不是说除夕之夜要用荷包来表明心意嘛,丑是丑了点,但……”   柳仪温紧紧地抱住了宋琲,拥吻了上去,笨拙地交缠着彼此的呼吸,“不丑,我很喜欢……”   宋琲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揽住了柳仪温的腰身,回应着他的吻,带着他一步一步地纠缠起来。   相互拥吻着推开房门,一件件衣物散落,一路滚到了小榻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映照在交缠的两团身影上。   室内的温度慢慢升高,清风吹开了窗纱,漏出了一节断断续续的低吟。   随着“砰砰砰”的几声,夜幕中绽放出漂亮的烟花,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   宋琲从温柔乡中抬起头,眼眸深邃又沉醉,托起了柳仪温汗湿的下巴,哑然道:“阿温,你看,还有烟花,也是为你而绽放……”他从身后一一地吻去了自家宝贝额间的汗珠,缱绻又情意绵绵。   “唔……”柳仪温的意识有些涣散了,眼眸中氤氲着水汽,雾蒙蒙的一片,看不太真切,却也能感知到五彩缤纷、无比绚烂。   情到深处,宋琲也尽了兴,渐渐地不着边际起来,一边动作着,一边附在柳仪温耳边轻声道:“阿温啊,你知不知道,你里面有颗小痣。”   可是柳仪温迷醉在一汪春水之中,根本什么都听不清了……   ***   自从表明心意之后,他们之间就像是蜜里调油一般,只是宋琲的需求越发频繁了,让柳仪温有些招架不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啃也啃了,都没有用,嘴上说的好听是最后一次,可是来了一次又一次,简直是个骗子!   柳仪温揉了揉自己的腰,捣药的力度都大了几分,恨不得将药材当成了宋琲,狠狠地戳着,忽然灵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碗中的药。   宋琲接过已经熬好药,只是轻轻地闻了闻,便知道药方不一样了,随口道:“又换药啦?”   第一次干坏事的柳仪温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面上不显,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发能做到尽管心中波涛汹涌,但任面不改色了。   看着宋琲毫无防备地将汤药一饮而尽,才缓缓开口道:“你就不怕我毒死你啊?”   宋琲眼眸中的笑意渐深,“要是死在阿温的手上,我也是死得其所了。”   柳仪温努着嘴巴,哼哼了两声,颇为沾沾自喜地等着宋琲日后的变化。   渐渐地,宋琲确实减少了那方面的需求,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他对柳仪温的,都清心寡欲起来,后来发现不是自己对柳仪温无动于衷,而是那玩意儿不给力。   宋琲趴在柳仪温身上喘了半天,郁闷了半天,都要以为自己不成了,忽然想到了什么,捏着柳仪温的下巴,眯了眯眼睛,“柳仪温,你给我吃什么?”   柳仪温咧嘴一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只是让殿下消消火,无欲无求的药。”   宋琲生气了,可气着气着就笑了起来,自家养的小兔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不过还是脸色一沉,故作生气,想要吓吓这只蔫坏的小兔子,“你为何给我下药?”   但柳仪温丝毫不带怕的,比宋琲还要生气,脸颊都气鼓鼓的,甚至数落了起来,“因为你总是精力太旺盛了,我让你停,你也不停,很讨厌,我不喜欢这样,你不听话,我就只能给你下药了。”   听到这样的理由,宋琲愣住了,随即“噗嗤”一笑,趴在柳仪温的胸膛上,笑得胸膛都在颤抖。   柳仪温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以为宋琲是在嘲笑自己,扒拉起了他的脑袋,“我说认真的,我真的不喜欢。”   “你不喜欢就说啊,”宋琲死皮白脸地笑嘻嘻着,“好宝贝,你别给我下药了,我下次再也不那样了。”   柳仪温瞧他的态度还算诚恳,于是点了点头。   宋琲又高兴起来了,腻在柳仪温的肩窝,又亲又吸的。   柳仪温想着反正做不成事,便由着他去了,然而宋琲忽然抬起头,不知不觉又后怕了起来,“那东西吃多了,以后会不会都不举啊?”   “不会的。”   “真的不会?”   “殿下不信我的医术吗?”   “自然是信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宋琲才松了一口气,调侃道:“要是不成了,以后阿温可没有幸福了。”   柳仪温脸色爆红,“我……我才不要这种幸福!”   “是吗?那它为什么这么精神呢?”   “它……它……”柳仪温手足无措起来,把自己蜷缩起来,想要避开宋琲的触碰。   然而宋琲根本不给他机会,紧紧地盯着柳仪温的眼睛,眸色深沉,如同一匹夜中伺机而动的饿狼,渐渐地将头埋了下去,没多久柳仪温就受不住了。   事实证明,哪怕是被下了药,他依旧不是宋琲的对手。   ***   盛夏悄然过去,天气不再那么炎热,室内的冰炉都撤掉了,可柳仪温还是觉得热,穿着薄薄的衣衫都冒起了汗珠,将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甩到一旁,又把被子踢掉了。   宋琲一下子就被惊动了,又搂了上来,黏黏糊糊地道:“干什么去?”   “渴了,想喝水。”柳仪温扒拉的宋琲的手,拉不动,把自己给整得烦躁不已的,“热……”   “我给你倒。”宋琲拍了拍柳仪温的脑袋,下床去倒水递给柳仪温。   柳仪温就着宋琲的将水一口气全部喝掉了,缓解了一些,重新躺了回去,紧接着他就拥了上来,“殿下,你这样不热吗?”   “不热,这样正正好。”宋琲甚至蹭了蹭,安逸得很。   “可是我热啊,你松开些吧。”柳仪温热得都头脑发晕了,这种热不是外在感受的,而是由体内往外发散的,但柳仪温昏昏欲睡着,并不当成一回事,只当还是天气的缘由。   烦躁!   柳仪温猛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起身,麻溜地爬了起来。   宋琲回过神来,“又去哪?”   “回家。”柳仪温气呼呼地系着自己的衣带。   “嗯?”听到这话,宋琲的瞌睡虫都跑走了,拉住了柳仪温的手,“天还没亮呢,睡觉睡觉。”   “不要。”   “那我不抱你了,好不好?乖宝。”宋琲妥协了,撤回了手,他还以为是柳仪温使小性子不愿让自己抱呢,原来是真的怕热,但还是把薄被搭在了柳仪温的肚子上,避免着凉。   柳仪温这才老老实实地躺着,闭上了眼睛,通知一声,“嗯,那我睡觉喽。”   “噗嗤,”宋琲被他可爱到了,“今年怎么这么怕热啊?”   柳仪温也不知道,但他懒得仔细想了,困得很,于是直接捂住了宋琲的嘴巴,不让他再说话了。   宋琲笑了笑,亲了一口他的手心,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一起睡觉了。   ***   柳仪温为吴伯熬了药,里头放了一些糖浆,不算特别苦,可以入口。   吴伯不像之前那般总是把药碗打翻,已经可以静静地喝完一整碗。   “吴伯,我今天把哥哥带过来了。”柳仪温指了指站在身侧的许怀清,“你还记得哥哥吗?小时候你总是抱在怀里的。”   吴伯睁着眼睛打量着许怀清,可是眼神中还是一片茫然,毕竟许怀清不常来,对他不是很熟悉。   许怀清伸手想要触碰他一下,可吴伯却猛地一抖,往床里缩了一些,紧紧地抱着他的拐杖,只得无奈叹息,又看了看他的拐杖,很好奇,“他为什么总是抓着这个?”   “不知道,他不愿意撒手,连睡觉都抱着的。”柳仪温叹了一声气,将药碗放下,道:“已经这么久了,吴伯还是这个样子,我们是从他口中探究不出什么的。”   许怀清摇了摇头,“就算吴伯知道当年的事情,可以作为人证,但仅凭他一面之词是扳不倒的。”就如同弹劾万和如一般,就算人证物证俱在,也能被他巧舌如簧地逃脱。   但许怀清清楚地知道那是陛下还不想处置他们,不然铁证如山之下又如何能逃得过,而且吴伯也未必真的知道什么。   “不管吴伯知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为他颐养天年的。”他的吴伯已经很老很老了。   柳仪温拿起帕子细细地为吴伯擦拭着手指,现在也只有自己靠近他,才不会有过激的反应。   ***   皇帝偶感身体不适,柳仪温过去诊脉,是头风即将发作引起的不适,他又为皇帝扎了几针,“陛下切不可劳累,好好休养生息。”   “你倒是比你师父厉害些,朕头风的毛病倒是许久不曾有过了。”这次若不是前朝不安,他也不会如此忧心,诱发病症了。   “微臣的绵薄之力如何能与师父相比,只是微臣查看了藏书阁的书籍,有些部分很值得学习,所以运用到了治理陛下头风之中,那些书有一定的效用,若是好好修缮与整合,一定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若是柳仪温不提,皇帝已经快忘了这件事了,仔细想了想,才想起了太医院内还有一个藏书阁,只是并不当成一回事,现在也是如此,“费时费力不说,又繁琐,浪费资源,从太祖开始便没有这样的规矩,好了,朕乏了,下去吧。”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露出倦色,命令贴身太监让安妃过来。   见皇帝这般,柳仪温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自觉地退了下去,回了太医院,听到了张彬春与另一位交好的太医在讨论。   “皇后娘娘郁结于心,整日恹恹的,身子都不大好了,陛下也不来瞧瞧。”张彬春摇了摇头道。   “自上次皇后娘娘支走柳院首,又让柳仪温为陛下针灸一事,陛下已经许久不理会娘娘。”   “是啊,每月初一十五都是陛下去椒房殿的日子,这已经有两回没去了。”张彬春有些忿忿,像是被斥责了一般,“娘娘也是为了陛下着想,陛下也冷落娘娘这么久,这次还去了顾贵君那儿,也不顾及着娘娘的脸面。”   另一位太医宽慰道:“娘娘是心情不佳,不是你的错,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柳仪温不欲听他们的窃窃私语,从他们身边走过,直接进了里屋。   上次在宋琲发现矮子松有异,挖了一些土回来研究,柳仪温翻了许久医书,才将其中的几味药写了出来。   几种药材堆放在一起,柳仪温发现了端倪,又大为吃惊。   这药竟然是使人身体孱弱,久病不愈的! 第37章   “哎呀, 柳太医,您怎么风风火火的。”   柳仪温散了职就直接去了楚王府, 一路跑了进去,碰上了林之盛,打了声招呼便直挺挺地往里闯。   林之盛连忙去拦,“殿下正和景王殿下说话呢!”   虽然慌张与担忧,但柳仪温还是顿住了脚步,景王与楚王定有要事相商,他不能轻易进去打扰。   柳仪温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在门外来回的踱步,林之盛见他如此焦急, 便进去通传一声, 正巧景王也聊完了就出来了。   看着柳仪温进来, 宋琲就迎了上去, “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跑得满头是汗。”   柳仪温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将里头的土倒了出来,又打开了另一个油纸包, 让宋琲看里头的药材,前前后后解释了一番, 越说越激动,“怪不得十余年, 师父都没有治好你的病, 原来有人从中作梗,而且这种药化于水中无色无形, 让人不易察觉,连脉象都摸不出来, 若不是我翻阅了古籍,根本查不到。”   宋琲怔了怔,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被柳仪温发现,而且说得分毫不差。   “这人的心思不可估量啊,一定要找出来,不然你的身体永远好不了。”柳仪温一把抓住了宋琲的手,既慌张又惊恐,行为表现比宋琲还要激烈。   “阿温,你先冷静一下。”宋琲头脑风暴着,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掩饰过去,可没等他想好,柳仪温又提出了一个猜测。   他得不到宋琲的有用回应,心里着急就只能胡思乱想起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殿下,我们从前有谈论过此事,师父为你医治却毫无起色,可自从我接手,殿下就开始慢慢好转了,我怀疑是不是药量下少了,但那个人是没有理由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才将药倒了?”   宋琲叹了一声气,拉着柳仪温坐下,让他不要这般着急上火,踟蹰了许久才缓缓道:“都不是,这药是你师父配的。”   他还是决定说了出来了,一来他们互相表明了心意,已然是一体,二来此时已经被发现了,就算这次找到借口搪塞过去,那么下一次呢,用一个谎来圆另一个谎,总有出纰漏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对着柳仪温有所隐瞒了。   “什么?”柳仪温僵在了原地,双目一瞬间睁圆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你什么意思?”   “当年我被推入水中没死,皇后就派张之勇暗中下药,其实那次没有成功,被柳院首发现了,后来是慧娘娘说不如将计就计,让柳院首配置了能使人孱弱、久病不治的药丸,好叫他们以为计策成功。”   柳仪温挺直的腰杆渐渐地塌了下去,有些不能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真相。   怪不得师父总是和他说只要保持脉象就行,不用太过纠结于是否会痊愈,缘由竟然是在这里。   可确实,如果真的让皇后得手,宋琲早就死了,可如果不得手,此类意外、暗杀等谋害人的手段只会层出不穷,倒不如让自己彻底病倒,对皇后他们不再构成威胁,才能保住一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对不起,我并非刻意瞒着你的,如果你不问我,这些事情只会烂在肚子里,”宋琲面露愧疚之色,他害得柳仪温如此着急如此担忧,“自两年前起,我便断断续续地不再服用此药了,减少了药量,将剩余的药倒进了矮子松。”   由于这药吃了十余年了,自己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若是贸然停药会事极必反,柳庆便建议慢慢地停,没想到这几年矮子松长势不好,倒是让柳仪温发现了端倪。   柳仪温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其实想通之后并不觉得有什么了,这是无奈之举。   他坐下来,抱住了宋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殿下为什么要道歉呢,要怪就怪始作俑者,若不是中宫要置于你死地,你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就算瞒着也是为了事情能够顺遂稳妥。”   这是宋琲教他的,凡事不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如若不是太子将他推入水中,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着会不会有人要害自己,就连饭食都不敢多吃,活在小心翼翼与担惊受怕之中。   宋琲紧紧地抱着柳仪温,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聊以慰藉,“母妃原先还有一个儿子的,那是父皇的第一子,总是听母妃说大哥乖巧懂事,仅仅因为父皇一句话,就让一场意外夺去了大哥的性命,后来我出生了,母妃很高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可没想到已经有了嫡子的皇后还是会对我痛下杀手。”   这一切应该怪谁呢?怪皇帝不能平衡六宫,让安妃母子成为众矢之的,还是该怪皇后嫉妒成性,心狠手辣,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参与其中之人多多少少都有罪责吧。   “这些流言蜚语我也曾听说过,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呵,”宋琲冷冷一笑,“怎会是假的呢,皇后也未必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可她背景深厚,轻易动弹不得,又恰巧有了身孕,让痛失一子的父皇更下不了手了,最终不了了之。”   这让柳仪温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阿爹与爹爹,他们又何尝做错了什么呢,最终遭了灭顶之灾,此时此刻,他与宋琲感同身受。   柳仪温轻柔地抚摸着宋琲,“殿下,不要难过,在天上的大皇子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好好地活着,那些恶人终究会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宋琲抬起头,望向柳仪温,眼眸中烨烨生辉,已经没了刚刚那般的失意与落寞,“我早就不难过了,何必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情而消耗自己的情绪呢,我现在唯一想的便是将宋珩从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位置上拉下了而已。”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成为九五之尊呢,若是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掌握生杀大权,首先死的便是宋琲。   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了,做一些你推我入水,我害你坠马这样无脑的事情。   “你现在还在吃那种药吗?”   “几个月前就彻底停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你日日诊脉也能发现我在慢慢变好,很快就会与常人无异了。”宋琲捧着柳仪温的脸,发现他的眼圈都红了。   柳仪温吸了吸鼻子,“那便好,你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不会了,以后就要拜托小柳太医了。”宋琲摸了摸他的眼角,浅浅一笑。   ***   九月初,如期在西京围场举行秋猎。   往年宋琲身子不适,不宜来回奔波,都没有去过,今年身体好了很多,便随着皇帝一同前往,浩浩荡荡耗费了两日多的功夫才到。   这是柳仪温第一次跟着来西京围场,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清爽的天气,和煦的秋风,到处都是青草的芳香,令人身心愉悦。   西京行宫已经收拾妥当,柳仪温也不用与其他医者挤在一起,而是住在宋琲的寝宫。   宋琲不在的时候,柳仪温会和其他太医一起整理东西。   临近午时,第一次来西京围场的小殿下宋瑄有些水土不服,又吐又拉的,柳仪温过去瞧了瞧。   小殿下小脸儿红扑扑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顾贵君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所幸没什么大问题,吃几贴药就好了。   出了顾贵君的住所,一个小太监冲着柳仪温招招手,小跑着过来,脸色红扑扑的,挂着笑意,“柳太医,原来您在这儿啊。”   “安德公公。”柳仪温回礼,笑道。   安德帮小殿下捡风筝,不小心从岩石上摔了下来,腿上豁开了好大的一个口子,虽说伤口已经愈合,但到底落下了病根,一到了雨季就有腿疼的毛病。   “前些日子给我的药真的很好用,一抹上就不痛了。 ”安德的手里端着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好几块白软软的点心,“这是贵妃娘娘赏的,给你送一些,可好吃了。”   不等柳仪温拒绝,安德就将碟子一股脑地塞进了他的怀里了,然后挥了挥手,“我还要去陛下身边当差呢,就先走啦!”   柳仪温找了一处干净地石头,坐在上面,一点一点地吃着点心。   贵妃娘娘赏的东西是极好的,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吃得人心里都是甜丝丝的。   柳仪温想起来宋琲是最喜欢甜食的,也一定喜欢这样的点心。   “你怎么坐在这里啊?你找了你许久,用过饭没有?”宋琲走近了才发现柳仪温的腿上垫着一个碟子,上头躺着几块捏成兔子形状的糕点。   柳仪温的嘴巴一鼓一鼓的,像只藏食儿的小仓鼠,嘴唇上还沾了一些糖粉。   宋琲笑着伸手帮他抹掉,然后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香气都要溢出来了,“瞧,我带给你了什么来了。”   油纸包一打开是烤熟了的肉,依稀能辨别出兔子的腿,肉的表面油汪汪的,烤肉的香气混着香料的气味,引得都要流口水了。   柳仪温把糕点收了起来,在烤肉的面前,点心瞬间就不香了,撕开了一小块肉放入口中,十分地满足。   “好吃吗?”宋琲坐在柳仪温的身侧,撑着下巴望向他。   柳仪温点了点头,“嗯嗯。”   “特意给你烤的,之前瞧你就很喜欢吃烤兔肉,”宋琲伸手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调笑道:“明明自己是只小兔子,倒是吃起同类来了。”   “我才不是小兔子呢。”柳仪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然后直接撕了一块塞进宋琲的嘴巴里,让他不许在说话。   谁知道宋琲下一刻就吐了出来。   柳仪温吓了一跳,连忙去拍拍他的后背,一脸的担忧,“殿下,你……你怎么了?”   宋琲吐了半天,把刚刚吃的清淡小菜都呕了出来,很是不舒服,顺了顺自己的心口,“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闻见荤腥的就恶心想吐。”   “不舒服吗?”柳仪温赶紧上前把了把宋琲的脉象,并没有异常,“殿下康健地很呢,这次药方也不会有这些不良反应的。”   不同的药材杂糅在一起,可能会造成不良反应,或腹泻或呕吐或头晕目眩,但这次不应该啊。   宋琲见柳仪温着急忙慌的样子,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不过除了想吐以外也没什么症状,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柳仪温站了起来,烤兔肉都被搁置在了一旁,“那不成,现在你的身体是重中之重,我回去再研究研究方子。”   “好啦,别忙活了,把东西吃完了,可不许浪费了。”宋琲将柳仪温拉了回来,轻轻地捏了捏柳仪温的小脸儿,最近他是越发圆润起来了。   ***   中午休整了两个时辰,下午的围猎又开始了。   树林密布,猎物丛生,在丛林深处还隐藏着猛虎,要万分小心。   宋琲驾马跑进丛林,马儿猛烈地跑走,耳边清风变成了疾风,只听得呼呼呼的声音,缓解了心中的躁动不安。   忽然,宋琲看见了一只白狐狸,肥硕漂亮,于是拉满弓准备射击。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从身侧射来,来势汹汹,宋琲反应及时,立刻拍打马屁往前走了一步,灵巧地躲开冷箭,再定睛一看发现是太子宋珩。   宋珩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骑马慢悠悠地走来,笑道:“哎呦,真是抱歉,孤手滑偏了一些,差点儿射中六弟。”   “无妨的,不过那样大的猎物都会失了准头,不会用午膳时贪杯了吧,太子哥哥可得好好地养护身体,别闹出从前那样的丑事了。”宋琲故作担忧,实则揭宋珩的伤疤。   宋珩本来就对宋琲跟着一起出来围猎一事颇为不满,何况又提到了令他感觉奇耻大辱的事情,说话更加不客气了,“孤可比不得六弟精细,出行还需要太医陪同,身体才好些,就该好好待着,不要乱跑才是。”   “是啊,弟弟的身子不好,不过我这几年都有练习骑射,恰好能来西京围场,自然要实际试试了,”宋琲微微歪头看向宋珩,“弟弟可记得太子哥哥曾经说过,身为渊朝皇子不可以不会这些,我学会了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不然哪天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谁要害六弟啊,六弟若是安分守己,不肖想自己不该有的东西,就不会受伤。”   中宫与安乐宫不合之事是人尽皆知的,有人在时还能维持表面的体面,无人在时便露出来本来的面目。   “我肖想什么了?做弟弟的不明白,还要太子哥哥指点一二。”宋琲并不正面回答宋珩的话,将问句直接抛给了他。   宋珩走近了一些,“你自己心知肚明,你的母妃也心知肚明。”   “可弟弟实在是太笨了,不理解太子哥哥的意思,太子哥哥你就明说了吧。”宋琲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反正他就是装作一窍不通的模样,无论宋珩说什么都以“不清楚不明白”回应,他最能装模作样了。   宋珩张了张口也说不出来,宋琲这样一说三不知的模样让他直接偃旗息鼓。   难道要直接说出你有觊觎太子之心,觊觎皇位之心吗?这话若是传到了父皇耳中,又免不了一顿责备。   最终只道:“这丛林深处可是有猛虎的,六弟还是小心为上。”   宋琲咧嘴一笑,真诚地道:“多谢太子哥哥提醒,我这就离开。”   不等宋珩再说什么,宋琲就骑马离开了,一同离开的还有丛林中一道黑影。   其实宋琲早就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回答宋珩的话滴水不漏。   ***   “姐姐。”安妃掀开了帘子,笑颜如花。   慧贵妃也停下了手里的刺绣,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陛下与琲儿都不在,我便来找姐姐了。”安妃屏退众人,坐在慧贵妃的身侧,看着她绣花,“姐姐在绣大雁吗?”   “嗯。”慧贵妃点了点头。   绣布上的大雁栩栩如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安妃撑着下巴,望向慧贵妃,露出小女儿的娇俏,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姐姐手真巧,我学了一辈子还是学不会这样精细的手艺。”   “你是最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了。”慧贵妃眼睛一弯,笑眯眯着,“怎么没有去骑马?”   安妃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故作不在意与玩笑道:“那都是儿时的事情了,现在哪有精力骑马,早已荒废,恐怕连怎么上马都忘记了。”   虽然她的嘴上这么说着,可眼底的向往是抑制不住的。   她的父亲是城中将军,虽不是特别大的官职,但她从小也是过得无忧无虑,被捧在手心中长大,不受拘束,骑马射箭等男儿会的东西她样样精通,英姿飒爽、恣意张扬,甚至还有一位志同道合的心爱之人。   可一朝被皇帝看中,被迫嫁入宫门,恋人惨死,从此与自由、与爱情无缘,她怎么能不恨呢。   安妃抱住了慧贵妃的腰身,偶尔畅想一下,“我时常会想如果我们没有进宫会是怎样的光景,我一定踏遍大好河山,自由自在地骑射,而姐姐在旁吟诗作对,与我们的……”忽然她停了下来,眼底的光骤然暗下,“可惜了,我们都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慧贵妃轻柔地抚摸着安妃的头发,眼底柔和,“是啊,没有了。”   深宫多寂寥,哪怕是极为受宠的安妃也体会不到宫中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有贵妃姐姐这儿才能寻求到丝丝安慰,哪怕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不至于只有一人承担。   “姐姐,你说我们能成功吗?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抢什么,就因为我得陛下宠爱而成为众矢之的,人人都恨我,都讨厌我,皇后更是要置我于死地,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这些明明都不是我想要的啊……”他不想进宫,不想成为皇帝的爱宠,可是天命难违,她更有母家要保护。   慧贵妃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满目悲凉,可还未等再说什么,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了。   “娘娘,陛下叫您过去呢。”   安妃顿时露出嫌恶与不耐烦的神色,但仅仅一瞬间,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不叫人察觉,将泪抹尽,对着慧贵妃露出歉意,“姐姐,我过去了。”   “去吧。”   待人走后,慧贵妃脸上的柔情与温和转瞬即逝,然后继续绣着自己的大雁。   ***   柳仪温看着宋琲这次的方子陷入了沉思。   忽然,程书礼蹭了过来,一脸八卦的表情,“你午饭在哪儿吃的,怎么半天不见人影啊?”   “遇上个以前救助过小太监,他给了我一碟子点心。”柳仪温自然而然地隐去了与宋琲的那一段。   “噢噢,也是,你经常给太监宫女们看病。”   “太医!太医!快!”忽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还摔了个跟头,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有皇子被咬伤了!”   柳仪温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急急忙忙道:“哪位皇子!”   “是魏王殿下!”   柳仪温顿时松了一口气。   皇子受伤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几乎全部太医都出动了,这次过来的有资历的太医是江太医与副院首,他们首当其冲,一众年纪小的通通跟在身后。   “平放平放!”江太医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魏王宋珲的腿放平。   皮肉外翻,牙印深可见骨,幸好只是外伤,抱住了一条腿,但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魏王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晕死了过去。   张之勇吩咐人去捣药,柳仪温将捣药的止血草药敷在伤口上,死死地按住出血点。   程书礼将熬好的药汁直接给魏王灌了进去,吐出来就再灌,势必要全部喝进去。   皇帝收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来,一同来的还有几位皇子与大臣,皇帝看见了这样的惨状,声音阴冷低沉,“围场怎么会有老虎。”   侍卫长回禀道:“回陛下,微臣已经仔细排查过,围场内的一处围栏经年未修,破了一个洞口,洞口周围有虎足印,那虎想必就是从洞中爬出。”   “放肆!围场都太师何在。”   “微臣……微臣在。”都太师抖抖索索地跪下,抖如筛糠满脸惊恐,“陛下恕罪……”   还未等都太师再说些什么,皇帝直接将人拉出去斩了。   围场境内出现猛虎已是大罪,加之还咬伤了皇子,更是罪上加罪。   柳仪温将捣碎的药草敷上,伤口的血堪堪止住,又撒了一层厚厚的止血伤药,用布条紧紧缠住。   魏王的状态才好了一些,张太医号脉,开了药方下去,熬好了又端上了给魏王喂下,然后才擦了擦汗,“魏王殿下起了高热,这属于正常现象,待高热褪去,就无大碍,不过被虎伤的地方会肿胀,不可随意动弹,要好好的将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帝亦是,“那便让魏王好好养着,不可有任何懈怠,张太医,朕把魏王交给你了。”   “是,微臣绝不懈怠。”张之勇领命。   由于出了意外,今日的狩猎暂停,令围场都管为都太师,新上任的围场都太师带着人肃清围场,排除是否还有猛兽的存在,再做出伤人的举动,又令工匠修复破损的围栏并检查剩余的地方是否安全。   新任都太师雷厉风行,不出半日就将全部隐患排查干净,而那只银虎,由于是珍惜濒危物种,皇帝下令等它养好了伤便放归山林。   魏王身边有张太医与江太医,其他人都回了住所待命。   柳仪温回到宋琲的这里,宋琲问道:“五哥的伤严不严重?”   “不算特别伤重,只是皮外伤,虽然深可见骨,但到底伤到骨头,若是再深一些,腿恐怕就保不住了,不过除了皮外伤,魏王殿下还受了不小的惊吓,外伤加心悸也要半月之余才能见好。”柳仪温边给宋琲把脉边道。   听到这样的话,宋琲点了点头。   柳仪温给宋琲诊脉,发现并无异常,有些后怕地说道:“真是可怕,若是伤到了陛下,可就麻烦了。”那样的话就不是杀个都太师这么简单的了,整个围场的人都跑不掉。   宋琲一口喝掉了林之盛端来的汤药,“秋猎之事是惯例,陛下亲临更是重中之重,围场栏杆又异常坚硬,怎么会连个洞都没有发现呢?”   “嗯?难道还能是人为吗?”柳仪温疑惑道。 第38章   宋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不过不管人为还是疏于管辖,都太师已死, 此事也到此为止了。”   柳仪温开始没有明白,忽然猛地一震,脊背发凉。   是啊,秋猎的日子是规定好的,皇帝亲临又是多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疏于防范,闹出大事。   都太师被杀, 最得力者是谁就取决于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了。   老虎被捕,魏王高烧已退, 已无大碍,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皇帝狩猎的心, 围猎继续, 只不过人人都怀揣着心思。   到了晚上, 众人都满载而归。   毫无疑问,又是宋珩的猎物最多,甚至超过了皇帝, 一旁的大臣连连称赞,就连皇帝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笑道:“太子真是不错。”   皇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均猎得了不少好物, 但还是不及太子的数量, 也得到了皇帝的赞许。   宋琲最终也猎得了那只白狐,通体雪白的皮毛, 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侍从拎着几只野鸡野兔,还有一只白狐狸, 呈上去。   宋琲的脸红红的,气息也有些喘,造成骑马射箭累极了的表现,眉眼带笑地道:“父皇,儿臣骑射不精,统共就射了这么几只。”   皇帝脸上眼中尽是笑意,与方才对太子那样完全不同,完完全全一个慈父的模样,“皇儿首次参与秋猎,能够猎到这些已经不错了,这白狐狸的成色甚是不错,可以给你母妃做个毛领。”   那样的笑容从未对太子流露过,实在是太过刺眼。   宋珩恶狠狠地瞪着宋琲,握紧了拳头,他从前猎到白狐时也未见父皇如此高兴。   皇后注意到太子的神色,于是道:“六殿下身子刚好,还是要好好将养啊。”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是第一次出远门,心生欢喜,才多跑了两圈,儿臣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开心固然重要,但还是要保重身体啊。”皇后继续道,俨然一副慈母心肠。   宋琲脸色不变,道:“母后说的是,不过太医也让儿臣适当运动一番,有利于身体恢复。”   “说的是适当,可像骑马射箭还是太过激烈,在校练场上练练即可,真上了围场是不一样的,林中有猛兽,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办,到底还是安妃妹妹伤心难过。”话题被抛给了安妃。   安妃处变不惊,不直接回答皇后的话,而是对皇帝道:“男儿是该历练成长的,前些日子也能完成陛下分付的任务出门办事,上个围场也是可以的。”   “还是安妃说的是。”皇帝投来柔和的目光,“男儿还是要多历练。”   皇后脸色一僵,不再言语,宋珩更是一脸菜色。   皇帝连续几日的狩猎有些累着了,加之晚上未睡好的缘故,身体疲乏,柳仪温被叫了过去,但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息便可。   没多久,太子过来了,听说皇帝病了,就送了一个香包,香包中的药材可助平心静气,夜晚好眠。   安妃就在身边,说尽了太子的好话,惹得皇帝夸赞了太子两句,说会将香囊日日佩戴在身上。   几天下来,银虎的伤口已经见好,柳仪温会趁着老虎熟睡时去给它换药。   “那老虎可真是大,我还未曾见过真正的老虎呢,之前只有柳太医见过,我可好奇了,方才还去偷偷地瞧了一眼。”一个新来的小太医喜上眉梢,很是激动。   程书礼有些惊讶,“你怎么看的?那儿不是有人看管吗?说银虎凶猛,不让人靠近。”   “我去的时候没有人啊,而且他在笼子里睡觉呢,一动不动的,像只大猫一样。”   程书礼轻轻地敲了敲小太医的脑壳,“他的爪子一拍,你可就没了,心可真大。”   小太医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柳仪温在一旁笑了笑,“它的伤好得已经差不多了,可能明日就能放归山林了。”   “你瞧,幸亏我早点看了,不然都没有机会呢,好啦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要去送药了!”在程书礼生气之前,小太医脚底抹油地跑掉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来围场还到处乱跑,别迷了路,被猛兽叼走了。”   “新任都太师已经将全场仔细排查了一遍,不会再有如银虎这般的猛禽出现了。”   “真是奇怪,陛下下旨要将银虎好生看管,怎么旭阳去的时候都没看见守卫呢?”   柳仪温垂下眼帘,神色不明。   丛林深处,宋琲追着一头梅花鹿甩开了身后的侍卫,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只猛虎猩红着双目,流着唾液,紧紧地盯着他。   猛虎猛地窜了出来,宋琲反应迅速,趋势黑马躲了过去,待看清是头银虎后,立刻做出反应,挥动长鞭,仓皇而逃,猛虎在后面穷追不舍,宋琲从丛林深处中跑出,要将猛虎甩掉。   忽然,猛虎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调转方向,冲着另一头袭击而去。   宋琲定睛一看,发现是皇帝,大惊失色,想都没想就驾马冲去。   “父皇小心!”宋琲从马上直接飞扑到了皇帝面前,以血肉之躯挡住猛虎的侵袭。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矢射来,正中银虎的咽喉,顷刻毙命轰然倒下,倒在了宋琲的身旁,射箭之人正是宋琲的贴身侍卫林栩然。   宋琲惊魂未定间连忙去查看皇帝的情况,可担忧关切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忽然猛吐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来人!快来人!”   ***   场面乱成了一团,宋琲浑身是血地被带了回来,得到消息的安妃已经哭成了泪人,险些要哭死过去。   饶是有准备的柳仪温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去给宋琲请脉,然后去找他的伤口,发现并没有被虎伤到,这才松了一口气,向皇帝禀报。   “回禀陛下,殿下受了惊吓,急火攻心,加之从马上坠下伤到了内腑才会吐血。”   安妃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如花似玉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弱柳扶风,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般,“这……这到底要不要紧啊。”   “回娘娘,楚王殿下幼时病症未除,虽然已经好转,渐渐与常人无异,但此经一事伤到了五脏六腑,怕是比之前还要严重。”柳仪温汗流雨下,十分惶恐。   安妃两眼一翻险些要晕了过去,皇帝连忙扶住,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怒道:“治不好楚王,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怎么会这样?林子里怎么还有老虎?不是已经让人抓了吗?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啊……”安妃伏在皇帝的肩头,泣不成声。   “查,去给朕查,将涉事之人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皇帝拍着安妃的后背,眼光阴狠,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皇后与慧贵妃一行人赶了过来,听闻猛虎要伤害皇帝,是楚王舍身相救,皇后一脸凝重,看了看宋琲的伤势,少不得宽慰两句,反观太子已经僵在了当场,眼神诚惶诚恐。   半晌之后,宋琲清醒了过来,脸色还是不好看,惨白着毫无血色,喘着粗气,好像很累的模样,柳仪温在旁边为他顺气。   安妃连忙过来看看,用帕子擦干了眼泪,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哭,皇帝也坐在了床边,细心关切地问候。   “父皇,是儿臣的错,是儿臣遇到了那头银虎,原来它是冲着儿臣而来,儿臣想老虎甩开,可不知为何它忽然调转了方向要去攻击父皇……咳咳……”宋琲边说边咳嗽,满脸歉意与后悔,脆弱又可怜。   听得皇帝心里一阵阵地抽疼,“好了好了,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畜生惹得祸,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陛下,臣妾有个疑惑,按理来说,猛虎捕食,不追到猎物誓不罢休,除非自己体力耗尽,可他并未跑多久,却换了目标,很是奇怪。”   经慧贵妃一说,皇帝仔细地想了想当时发生的情景,“是啊,朕想起来了,那虎分明是冲着朕来的。”   “陛下,微臣听闻猛兽对气味很是敏感,许是闻到了什么,受了刺激才会如此。”柳仪温适时地开口说道。   慧贵妃顺着柳仪温的话道:“难道是陛下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银虎吗?”言罢,目光仔仔细细地在皇帝身上寻找着什么,“并没有什么异常啊?玉佩玉坠还有香囊都是陛下平时佩戴的。”   皇帝也看了看,最终视线落在了最能散发气味的香囊上,奋力地取了下来,递给柳仪温。   柳仪温接过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此香囊中的药材均是清心静气、有助睡眠的好物。”   在皇帝的允许下将香囊打开,又仔细地嗅了嗅与观察,终于发现了一物,将其挑了出来,“这里头竟然有千引香。”   “有何不妥?”慧贵妃问道。   “千引香一物虽然亦是良药,但气味特殊,对于嗅觉敏感的猛兽而言是致命的,可令其发狂,增强攻击性。”柳仪温解释着这种药材的弊端。   慧贵妃不禁捂住了嘴巴,万分惊讶,“这么说来,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银虎发了性去攻击陛下,这真是太可怕了,稍有差池,陛下的圣体就受伤了。”   此话一出,太子骇然,这东西是他送给皇帝,于是立刻跪下,“儿臣不知这里面有什么千引香啊,儿臣……儿臣是想让父皇安眠才会将这个给父皇的!”   皇帝站起身,踱了几步,视线落在太子与同样跪在地上的皇后身上,目光锐利威严,然后一巴掌扇在宋珩的脸上,雷霆震怒,“放肆,你是想谋害朕!” 第39章   天子一怒, 可抵万军,众人纷纷跪下,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子从惊惧中清醒过来,抖抖索索地一路膝行上前,讨饶着,“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怎么会想要害父皇,儿臣那是好心啊, 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是啊,陛下, 珩儿是一片孝心, 一定是让人利用了啊。”皇后连忙辩驳。   皇帝坐了下来, 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冷静, 此时御前侍卫来回禀, 已经查明了真相,带上了包括新任都太师在内的三人,皆指正是太子让他们所为。   宋珩还想辩解几句, 直到他们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就连上任都太师都是在太子示意, 为的就是将银虎放进来,为的就是置宋琲于死地。   至于那个香囊是出自于太医院张彬春之手, 任凭他如何辩解没有在里面放什么千香引, 皇帝都充耳不闻,直接让侍卫拖下去杖毙。   经此一事, 不仅伤了魏王,还差点儿伤了皇帝。   皇帝怒极反笑, “真是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朕的好太子啊,你从前耍的那些小心机小心思,朕都可以不计较,但现在竟然还伤朕身上来了,你是要弑君啊。”笑完过后就一脚踹开了宋珩,“来人,将这个孽障与皇后送回京城看管起来!”   “不,不,父皇!”宋珩声嘶力竭地喊着,但皇帝已经不想再听他们的狡辩,只记得身心俱疲。   太子与皇后被带走,室内乌泱泱的一群人渐渐散去。   安妃擦干净了眼泪,又恢复了往日端方自持的模样,只吩咐柳仪温好好照顾宋琲。   柳仪温用热帕子给宋琲擦拭着身体,表情凝重,蹙着眉头,眼圈微微泛红,像是憋着一股劲儿,可又不说话。   看着柳仪温这般模样,宋琲一阵的心虚,都不敢直视他,只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阿温,怎么啦?”他伸出手想要抚平柳仪温的紧蹙的眉头。   柳仪温微微侧脸躲开,然后瞪着宋琲,“你骗了我,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没有说过要扑身去救陛下,如果不是林侍卫及时赶到,你以为现在仅仅是擦伤吗?你说过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的。”   宋琲发现了新任都太师有异,便让人去调查,查到了他的底细,果不其然与宋珩有所瓜葛,他便提前想好了对策,准备将计就计,和柳仪温商议,配置出可以令人吐血又不伤身的药物,所以只是看上去可怕,其实并没有什么。   但为了捶死宋珩,又将皇帝拉入局,让安妃偷偷得在香囊里放了千引香,吸引银虎的注意力,激发他的狂性去攻击皇帝。   如若只是对宋琲下手,皇帝或许还不会如此勃然大怒,毕竟从前使出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时候,总是被轻描淡写过去,直接板子打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   宋琲退而求其次地去拉柳仪温的手,小心翼翼着只牵了一根手指头,轻轻地磨搓着,“若我不挡那么一下,真伤到了父皇可就不好了。”   这次跟着一同围猎的人中大部分是太子一党的人,如果皇帝真的发生意外,不小心命陨当场,宋珩身为太子,有权利登基为帝,到时候就有些棘手了,他的父皇现在可不能死。   柳仪温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是听到来喊他的人描述伤情还是吓了一跳,心有余悸,他不敢想象如果宋琲真的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见柳仪温没有反抗,宋琲的胆子大了起来,直接握住了他的手,笑嘻嘻着,“没事的,林栩然也是我一早就安排的,我怎么可能会真的让自己受伤呢。”   柳仪温看着宋琲不着调的模样就来气,狠狠地在他破皮的地方按了一下。   “嘶——疼,阿温。”宋琲的眼角一下子冒出了泪花,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   柳仪温知道他是装的,但偏偏就吃他这一套,动作轻柔了许多,努着嘴巴,嗔怪道:“疼死你算了。”   “嘿嘿,还是阿温最好了。”宋琲顺势抱住了柳仪温的腰身,轻轻地蹭了蹭。   这是柳仪温第一次运用自己的医术来算计人,心中百感交集,但中宫是他的仇人,得到什么样结果都是咎由自取,与中宫相关联之人也并非无辜。   因为太子一事,皇帝心力交瘁,无心狩猎,没多久就回朝了 。   宋琲的身子养得很快,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装成病歪歪的样子,除了私下里见一见宋瑾以外甚少见人。   身子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吃不下饭闻不得荤腥,一闻就吐。   “你怎么还在吐啊?”柳仪温叼着一块排骨拍了拍宋琲的后背,“好点没有?”   “还行,只能吃点青菜米粥了。”宋琲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巴。   很奇怪的事情,按理来说,脾胃不适,已经在喝药调理了,还让师父过来号了号脉检查方子,可一点都没有好转,而除了这些身体又一切正常,这才从医好几年的柳仪温陷入了迷茫,又不禁道:“你这症状倒是像有孕一样。”   宋琲笑了出声,“宝贝,真要怀孕也不会是我啊。”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只能再观察观察了,幸好这样的症状在一个月之后就消失了,没有任何异常。   自从太子被带回京城关了起来,便对外称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谢绝一切人前来探望,但事发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仪温打了一个哈欠,刚刚午睡起来,还未有一个时辰又有些困了,但还是拍了拍自己脸蛋,打起精神。   可是不知不觉还是撑住了下巴,“我今天被召回给陛下针灸的时候,听到几个大臣要求见太子呢,但都被陛下堵了回去,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下达对太子的处罚决策,陛下是不是还是没有废掉太子的打算啊?”   “哪有那么容易啊,渊朝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太子既为嫡子又是长子,还有朝廷的势力,父皇还在权衡之中呢。”   历朝历代的太子均为皇后正宫所出,废太子意味着中宫失势,势必要册立新后,而这个新后是重新迎娶还是从宫中选择都是需要考量的。   如今宫中除了宋珩,便是景王宋瑾居长,能力超群,皇帝下达的任务就没有完成不了,心思更是缜密,而慧贵妃为众妃之首,又是德高望重,若无意外便是势在必得。   可现在所有的猜测都做不得数,一切还是皇帝的内心所想。   柳仪温又闭上了眼睛,语气都弱弱地,“若是他这次再被放出来,岂不是更加要与你作对了?”   “有父皇在,他不敢再有动作。”随即宋琲眸色暗了暗,可倘若没了父皇呢?   就在宋琲沉思之时,忽然臂弯上一重,发现柳仪温直接枕在了上面,于是无奈地笑了笑,将他抱起来,轻声道:“很困吗?再去睡会儿吧,用晚饭的时候叫你。”   本来今天柳仪温休沐,可皇帝一大早就把他召回宫中,都没有好好睡觉,不然他可以睡一整天的。   “唔。”柳仪温挂在宋琲的身上,点了点头,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柳仪温能吃能睡地,把自己养得圆乎了不少,很有精气神。   趁着皇帝还行的时候,柳仪温再一次提了提关于藏书阁一事,但都没能成功,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对。   于是没事的时候便一个人待在里面整理,有时候程书礼也会帮帮忙,自张彬春死后,跟在他身边的小团伙自然而然地散了,都不敢再到柳仪温面前说三道四,再也没有人欺负他冷嘲热讽于他了。   晚上,柳仪温与宋琲一同用饭,吃了两碗饭后又添了一碗汤,一口气全部喝掉了。   宋琲眨了眨眼睛,“你胃口倒是挺好的。”以前觉得柳仪温太瘦了,让他多吃两口都不肯的,现在连鸡腿都能啃两个了。   “嗯,我总觉得有些饿。”柳仪温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肚子,满足地不行,好像确实胖了一些,不过还好,没那么的明显。   晚上,柳仪温窝在宋琲怀里睡觉,睡到深夜,他被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吵醒了,本来想忍一忍的,可是忍不住了,于是推开宋琲想要爬起来。   刚爬到一半就被宋琲按了下去,“干什么去?”   柳仪温老老实实地趴在宋琲的胸前,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向宋琲,“殿下,我又饿了。”   宋琲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鼻子,“馋兔子。”让人送了一碟子糕点进来。   柳仪温嘴里塞了一块,手上还拿着一块,又喝了一口牛乳茶压一压。   宋琲给他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少吃一点,晚上吃多胃疼。”   “嗯,我就吃两块垫一垫。”最终还是吃了三块。   宋琲用帕子帮他擦手,“你怎么老是饿啊?”   “许是天气开始冷了,胃口就有些大了。”柳仪温并不觉得奇怪,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到了冬天就吃得多一些,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   果不其然,皇帝最终还是将太子放了出来,宋琲的脸色不是很好,这个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人愤慨不已。   从小到大宋珩都在欺负他,无论是在被窝放蛇鼠虫蚁这样的小事,还是雇杀手暗杀他这样的大事,最后都让皇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但如今纵虎伤人,还差点儿伤了皇帝,最终也只是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宋琲深吸了一口气,这宋珩还真是打不死的蟑螂。   柳仪温坐在了宋琲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宽慰道:“你别怕,会有别的办法的,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的。”   听着爱人的安慰,宋琲浅浅一笑,轻轻地捏了捏柳仪温圆乎乎的脸蛋,“那便借阿温吉言了。”   “琲儿!”安妃没有让人通传,直接闯了进来,为的就是太子一事。   柳仪温吓了一跳,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弹跳起来站在了一边,他不知道安妃有没有看见,只闻她让自己出去,柳仪温甚至都不敢看宋琲一眼。   出了房间,柳仪温松了一口气,他与宋琲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可除了林栩然与林之盛等亲信以外没有人知道,就连自己的师父都没有告知。   虽然大渊朝民风开放,同性之间皆可婚配嫁娶,但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双方亲属。   三番五次的失败之下,宋珩也不敢再有动作,又被关了一个月反省,变得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处理事物,但看向宋琲的眼神依旧是十分阴毒,恨不得啃他的骨头喝他的血。   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这日,柳仪温刚从顾贵君那儿就到太医院就被程书礼拉了过去,神色焦急,“仪温,你有没有听说阳昌爆发疫病了,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今日急报传来,让朝中大臣与陛下都愁坏了。”   柳仪温大为吃惊,立刻询问事情的真假,“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去御前送药,听安德公公说的,消息绝对准确,阳昌偏远,药材与医师均不够,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要去?”   当年济城灾祸,造成那么严重的结果就是消息被官府压了下来,更是缺少物资与人手,直到传到陛下耳中才着重处理,甚至还派出了柳庆及一众太医。   济城疫病死伤人数数以计万,哀嚎遍野,如今阳昌的消息即刻传来,如果及时解决处理便不会造成当年那般的惨状。   柳仪温想都没想便往外跑去。   “仪温,你去哪儿啊!”程书礼在后面喊了一声,但已经喊不回来了。   柳仪温一路跑到了勤政殿,累得气喘吁吁,额间都是汗珠,但他不敢有一刻的耽误,走了上去,被安德拦住了,“柳太医,您怎么来了?陛下未传召啊?”   “安德公公,陛下在吗?”柳仪温喘匀了气息,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在的,不过陛下现下心绪不佳。”安德也是忧心忡忡,“您若是有旁的事,现在还是不要打扰的为好。”   柳仪温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太监,安德的师父安之德走了出来,柳仪温连忙上去打了一声招呼,表达了自己来的意图。   安之德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着,“陛下已经下旨调几位太医前往支援,并在民间以重金悬赏愿意的大夫,还有各地方镇府城区也需要出人一同前往,但柳太医您是陛下的贴身御医,如今为陛下疗养生息,万事应当以陛下为主,就算您想去,陛下也未必应允。”   “可有拟定好了名单?”柳仪温焦急地问道。   安之德也曾受过柳仪温的恩惠,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一共有五人,咱家正要过去传陛下口谕呢,不过陛下还说阳昌困境,疫病传播迅速,若有自愿前往的亦可多多增援。”   柳仪温知道皇帝肯定没有点名让自己去,不然方才安之德不会说那样的话,于是坚定道:“我愿前往的,食君俸禄忠君之事,陛下为阳昌之事所扰,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见他如此坚持,安之德思忖片刻,最终道:“柳太医这样的还得和陛下说一说,那容咱家进去通传一声。”   “多谢安总管。”柳仪温万分感谢。   没多久,安之德出来表示,皇帝愿意见他,柳仪温一刻不耽误,快步走了进去,立刻跪下,以头触地,发出响亮的一声,“陛下,微臣愿前往阳昌增援,以尽绵薄之力。”   皇帝已经从安之德那里知道了全过程,有些不耐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为朕治疗头风一事有功,朕时常发作,不能让你去。”   “陛下,头风之症,师父也可解,阳昌之祸最为严重,阳昌百姓之忧亦如当年的济城啊。”   “名单之中已有柳庆,当年就是柳庆治愈了疫灾,想必这次也可以。”皇帝对柳庆很是信任,又身为院首,足够的有分量。   柳仪温一怔,满脸震惊与慌张,立刻道:“师父年事已高,不适合再舟车劳顿,况且这两年师父总是生病,体质已不似当年一样健壮,怕是有去无回,不如微臣身强体壮,微臣又身为师父的亲传弟子,师父会的微臣亦会,微臣自当为陛下解忧,为天下万民解忧。”   原本柳仪温不想济城之事再次发生,造成民不聊生尸横遍野的惨状,他读万卷书,便是要医治这世上万般病症,应用于天下万民,如今百姓受难,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但他没有想到皇帝拟定的名单之中竟然还有师父的名字,师父的腿伤才好,那副身子骨根本扛不住的,他一定不能去。   见皇帝的面容有一丝丝松动,柳仪温接着道:“微臣受陛下眷顾,成为一等御医,得以进入太医院藏书阁,日夜勤勉,遍览群书,古籍中许多记载有关疫病之事,微臣全部通读烂熟于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应对。”   “况且当年济城之事就是因为人才不够,耽误治疗才造成惨状,但现在阳昌若是准备充足,一定可以尽快解决令百姓信服。”   济城一事除了因感染疫病与官员不作为而死亡,有许多百姓因为此事而对朝廷不满,各地发生暴乱,差点儿引得朝廷动用武力压制。   皇帝静默了许久,没有再坚决地否认柳仪温的请求,而是道:“容朕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让安之德进来。”   “多谢陛下!”   安之德一直守在外头,应皇帝的吩咐还没有去太医院宣读口谕,听到皇帝喊自己便立刻进去。   柳仪温出了勤政殿,松了一口气,至少能有一半成功的概率。   正当准备要走之时,安妃似乎是听到风声过来了,瞥了柳仪温一眼,神色明暗不明,柳仪温行了行礼便离开了。   ***   阳昌疫病爆发,伴随着民心混乱,皇帝不想如济城一般重蹈覆辙,有意在朝中挑选一位重臣前往稳定民心,震慑当地官员不可趁机敛财生事,但满朝文武就只有御史大夫许怀清愿意前往,然而光许怀清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此事十万火急,但宋琲知道消息时已经是下午,急得团团转,济城之事他印象深刻,都是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百姓之惨有目共睹。   一个小小御史大夫,有谁能够服他,宋琲直接进宫,去找皇帝。   林栩然跟在身后,冰块脸上是少见的担忧与讶然,“殿下千金贵体,万万不可牵扯其中啊,况且陛下并未有让皇子前去赈灾的心思,怎么可能会让殿下去呢?”   宋琲来不及和林栩然掰扯什么,直接厉声道:“什么千金什么贵体,灾祸之下人人平等。”   等宋琲赶到勤政殿时发现宋珩也在,他所求之事与自己是一样的,在灾害面前不论是谁都责无旁贷。   已经一天过去了,柳仪温焦虑不安,安之德说是陛下有口谕,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到太医院来宣读,他知道肯定是陛下旨意有变,但有何变故他不知道。   柳仪温写字的手都有些颤抖,墨汁滴落在宣纸之上,形成一滩滩污迹,此时此刻他根本静不下心来,现在每耽误一刻,阳昌百姓就多受一刻的苦难,偏偏这时候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忽然,他站了起来,去收拾自己这几个月整理出来的手记,这些都是有实在价值的,要通通带去,希望到时候能够有所帮助。   又走到了外面,在太医院门口焦急地踱步,想着再等一会儿若是还没有口谕传来,他就再去一趟勤政殿。   然而没过多久,柳仪温看见宋琲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眼神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直冲而来,一把将他拽起拉进了里屋。   宋琲紧紧地捏着他的肩膀,愤怒、隐忍、疼惜之情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忍不住地吼道:“柳仪温,你是不是疯了!阳昌疫病,所有人都趋之若即,偏偏你还要往火坑里跳!” 第40章   柳仪温被这样的宋琲吓到了, 但愣怔仅仅只有一瞬间,他并未退缩, 而是直接迎了上去,目光坚定,不容任何退让,“我身为御医,有这个责任去帮助阳昌百姓,去治疗疫病。”   “太医院内还不缺你这一个。”宋琲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强硬,他不想在性命攸关之事上做出妥协。   “但也不能少了我一个, 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胜算。”宋琲说十句话,柳仪温就有十个理由回怼过去,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仪温丝毫不摇摆的态度让宋琲不知所措, 声音不知不觉又拔高了几分, “我说不行就不行, 你不知道疫病多凶险吗?一个不留神你就没了!”   “我知道有多危险, 我曾亲眼见过,就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去!”柳仪温没有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而吓到,从未有一刻的不坚定。   这样的柳仪温震慑住了宋琲, 三番五次劝说不动之下,他也不禁放软了一些语气与态度, 因为害怕而手指颤动着,“阿温, 你听话些好不好?”   柳仪温扯开了宋琲的手, 冷静道:“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理想与抱负,我希望这世上的百姓都不再受病痛之苦, 你也说过的,力量虽小, 可只要尽力就能够实现。”   “但现在不一样。”这是疫病,传染性强,死亡率高,可能一去就不回来了。   柳仪温知道宋琲话中的意思,但他不想背弃自己的理想,“一样的,没什么不一样。”   这是他的骄傲,他的毕生所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哪怕是宋琲。   宋琲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明白柳仪温的心之所向,他的倔强,于是重新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我不能把你绑在我身边的,那样你会讨厌我恨我,我希望阿温永远是天边翱翔的鹰,我阻止不了你了,你去吧。”   柳仪温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宋琲竟然妥协了。   “前往阳昌之路遥远,阿温,你别怕。”宋琲怜爱又轻柔地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   “我不怕,我以前怕过,但我现在不怕了。”柳仪温紧紧地拥住了宋琲。   从前宋琲告诉过他,什么都不要怕,他会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如今他也不会怕,哪怕再远也可以抵达,哪怕是死了,也不会后悔。   宋琲眸色一暗,目光深沉,似乎是下定决心了要做某件事情。   没一会儿,宋琲就离开了,不知道又去了哪里,柳仪温静静地坐着,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宋琲发生争吵,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安妃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让他去一趟安乐宫。   自宋琲搬去了楚王府,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柳仪温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叫自己有什么事情,他只一心扑在了阳昌之事上。   “本宫听说你与楚王的关系匪浅同塌而眠。”安妃开门见山道。   那日他们牵着手的画面还是让安妃娘娘看见了。   柳仪温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一开口就要辩解,“娘娘……”   “你别着急掩饰,本宫既然叫你过来,就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安妃看着柳仪温,眼眸中有一丝丝不忍,语重心长道:“本宫不想指责你什么,楚王从小就性子倔强,后来落水一事让他收敛了许多,如今身体已好,他再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顾虑,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要抓在手里的,对你也是一样,未必就是出于多少真情。”   柳仪温攥住了衣角,忍不住辩解,“娘娘,微臣……微臣与楚王殿下并非娘娘口中所言,一切也是微臣自愿的。”他与宋琲明明是两情相悦的,宋琲从未强迫过什么,他亦不是被动接受。   见此,安妃叹了一声气,眼眸不禁湿润,“楚王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已经没了一个孩子,毕生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平安喜乐,可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暗杀阴谋接连不断从未停歇,我是真的怕了,原本我沈家没什么势力,全靠弟弟在前朝得脸,还能庇护我们母子二人,终究是不够的,但若琲儿能有个背景有家世的岳家就会不一样。”   柳仪温慢慢地松开了衣角,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将头埋得更低了。   安妃知道他听了进去,继续道:“你是孤儿,虽然师从柳庆,坐到了一等御医的位置,但到底也不是多大的官,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能帮到他什么?是下毒还是暗害呢?”   是啊,他与宋琲所走的路终究是不同的,他们的情意让他竟然他们之间的身份与地位是天壤之别,他真的什么都帮不了宋琲。   “微臣……微臣知道的。”   “本宫知道你想要去阳昌,所以求了求陛下,他同意了,本宫遂了你的心愿只希望你能离楚王远一点。”   “臣,一定遵守。”柳仪温双眸无光,充满了落寞。   安妃眉眼一跳,疼惜之情流露而出,“其实本宫也很喜欢你的,你聪明优秀,可也要审时度势,你也……也不要怨恨本宫。”   “微臣知道。”除了这几个字,柳仪温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至少……至少他能去阳昌了。   望着柳仪温失意的背影,安妃到底是心中不忍,可为了她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又不得不这么做,“慧姐姐说得对,不下一剂猛药还是不让人放心的。”于是对身边的大宫女道:你安排下去,照本宫说的做。”   “是。”大宫女领命,退了下去。   柳仪温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双眼通红,却不想将眼泪落下了,抬头仰望天空,阴云密布,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有点难过,想要和宋琲说,可他们刚刚才吵了一架,安妃又是宋琲的母亲,他该如何说起呢……   偶尔间,柳仪温听到了墙根底下有两个小太监在谈论着什么。   “前段日子我听说陛下要给楚王殿下选妻呢,好像是孙将军家的小孙女。”   “孙将军祖上可是开国元勋呢,家世显赫,若楚王殿下背靠这棵大树那就更厉害了,前途不可估量啊。”   “是啊,楚王殿下又极为受宠,沈将军又在御前得脸,若是再有一个厉害的岳家,难保不会将所有皇子比下去!”另一个小太监添油加醋着   “对对对,而且楚王殿下都快二十了,旁的皇子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妻妾成群,儿女双全了,从前是殿下身子不好需要调理,现在都好全了到底是要娶个正儿八经的王妃的……”   ……   医术是柳仪温最拿得出手的技能,可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说得对,有了助力宋琲才能成就更好的自己,什么太子,就该狠狠地踩在脚底的。   乌云悄悄地漏下了一两滴雨水,滴落在额头,瞬间眼角落下。   天气总是如此的寒冷与悲凉,一如心境。   算了,就这样吧。   为了避开宋琲,柳仪温这两日都住在程书礼这里,但援助队伍出发的日期迫在眼前,他没有过多的时间悲伤,甚至连许怀清都没有告诉,只是告知了师父,师父难过了许久,恨自己老而不中用。   可柳仪温很高兴,能让自己将师父替换下来。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护送物资与医者的军队就已经整装待发,这次为首的是江太医,曾经也去过疫灾救急,有一定的经验。   新来的那个小太医韦旭阳也自请加入队伍,比柳仪温的年纪还要小上几岁,小小的一团窝在他身边。   见他打了一个哈欠,柳仪温道:“今日一大早就出门,恐怕是没有睡好,睡一会儿吧。”   韦旭阳摇了摇头,“我不困的,就是有些害怕,我的老家就在济城,当年有那么多人都没有逃出来,实在是太可怜太可惜了,这次我去,如果我能尽一份力的话也是好的。”   柳仪温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坚定不移,“一定会的。”   楚王府内。   林之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担忧着,“殿下您真的要去吗?安妃娘娘哭了许久……”   宋琲手上一顿,继续在自己脸上捣鼓着,“哭过就好了,没什么的,又不是没有出过远门。”   “那里危险,如果殿下出了什么意外,柳太医也会心疼难过的。”林之盛因为这次主子都不让自己跟过去照顾同样难过死了。   “可本王更心疼他,连远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小兔子要去阳昌那样远的地方。”这几天更是躲着自己,连面都见不上,宋琲忿忿地将匕首插进了刀鞘中,反正之后也有的是机会了。   “柳太医也是为国为民啊。”   “是啊,他为国为民,那本王身为渊朝楚王,受天下万民之养,更加要责无旁贷,本王又不全是为了他。”宋琲嘴硬着。   宋琲停下了手,铜镜中映照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护送的军队已经待命,就等殿下过去了。”   “看不出破绽吧。”宋琲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一遍。   林之盛仔仔细细地瞧着,“看不出来的。”   “那便好。”他可不想让柳仪温认出来。   ***   赶在了天亮之前,队伍陆陆续续地出发了。   “我听说这次来的还有一个高级官员呢。”韦旭阳环顾了一下四周,疑道:“怎么没有看见啊?”   “你知道是谁?”柳仪温撕开了一块带的干粮,起来的太早了,都没来得及吃早饭,他分了一半给韦旭阳。   韦旭阳啃着馍馍,道:“不知道啊,所以才要看看呢,我还听我哥说满朝文武就只有御史大夫许怀清愿意前往,不过许大人对朝廷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不同意,就又派了别人去。”   柳仪温先是猛地一惊,不过听到后半段话时又松了一口气,许怀清自愿前往阳昌自然亦是为了百姓,为了控制疫病。   人人都是有私心的,就像宋琲不希望自己过来一样,但他最终也会尊重许怀清的选择,只是担忧与害怕罢了。   不过此刻他有些庆幸他没有来,至少他的亲人都不会有危险。   柳仪温一点一点地吃着烤馍,仰望着天空,天边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一个戎装打扮的将军驱着高头大马过来,递进来一个油纸包,“别啃硬馍了,这有一些馒头,松软些。”   韦旭阳抬眸一看,两眼一亮,“是何将军耶,陛下竟然任命您为安抚司使,咱们这一路可就安全啦。”   何与非是沈翎的手下,而沈翎是宋琲的舅舅。   柳仪温无意间瞥了何与非一眼,又猛地抬眼盯了他好一会儿,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接过了馒头,然后分给了韦旭阳,“多谢何将军。”   白软软的馒头可比干巴巴的馍馍好啃多了,里头还有肉馅儿,韦旭阳大口大口地吃着,还不忘恭维两句,“何将军对柳太医真好啊。”   何与非摇了摇头,笑道:“每位医师都有,这次阳昌疫病靠得是医师,医师才是主力军,自然要好好照顾着。”   柳仪温咬了一口馒头,一口就咬到了肉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何将军领命运送物资与保护我们的安全,更是辛苦。”   “哪里哪里。”何与非目光柔和地看向柳仪温。   柳仪温别过脸去,视而不见。   多耽误一天,阳昌百姓就多痛苦一天,所以他们都是快马加鞭,一路上并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同样为了避免盗匪,他们走的是官道,但临近阳昌地界就只能走山路了。   等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清阳昌的全貌了,但山路多崎岖并不好走,影响了进程,夜晚也只能在山中安营扎寨。   燃起了篝火,用来取暖与烤一些吃食,还能避免夜中有猛兽袭击。   何与非安排人时刻盯梢,山林多贼匪,必须要加强警戒,部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柳仪温用树枝插着馍馍,放在火上烤,粗粮特有的香气散了出来。   一个年长些的民间大夫叹了一声气,“不知道阳昌现在情况如何了?”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大夫偷偷地抹了抹眼泪,“我……我曾经听过济城的疫病,很严重。我们会不会……会不会死在那儿啊?”   柳仪温将烤好的馍馍递给了小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会的。阳昌与济城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济城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是刻意隐瞒才耽误了救治时间,别担心。”   越接近阳昌,有些人心中就越是惴惴不安,柳仪温知道其中有不乏是各地方为了凑够人头数而被迫来的,有济城的这个前车之鉴,再加上尽说些令人害怕的丧气话,很容易动摇军心,这样很不好。   柳仪温靠着树干坐下,抬头望着高悬的月亮,同一片夜空之下还有在疫病中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声气。   何与非走了过来一起坐下,递过来一只烤山鸡腿,“柳太医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   “赏月。”   “柳太医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啊。”何与非笑盈盈着。   “不然能干什么呢?明天就能到阳昌了吧。”柳仪温依旧看着悬在夜空中月亮,皎洁明媚,哪怕是一片黑暗,也能照亮前路。   “嗯,”何与非点了点头,“你怕吗?”   “我不怕。”这次准备充足,没有耽误时间,没有缺粮少食,没有药材的匮乏,一定可以打一个胜仗。   “其实怕了也没什么的,面对这样的事情,谁都会害怕,”何与非撑着下巴眼含笑意,没有身为一个没怎么相处过的陌生人该有的疏离感,“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方才瞧你都没有吃几口。”   手里的烤山鸡腿还热气腾腾着,香气袭人,柳仪温望向何与非,试探道:“何将军似乎格外地关注我啊?”   “沈翎沈统领你认识吧,他让我照顾照顾你。”何与非不动声色着。   柳仪温盯着何与非这张脸,一张和何将军别无二致的脸,看似没有什么破绽,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就移开了目光,啃了一口鸡腿,“我不需要照顾,我是医者,能照顾别人,也能照顾好自己,何将军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何与非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士兵按着一个穿着简单的年轻人过来,“将军有个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年轻大喊着救命,还吵吵嚷嚷着,“别别别,放开我!你们是谁啊!”   这声音听起来很像李携言,柳仪温看了过来。   李携言也捕捉到了柳仪温的视线,满眼放光,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美人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何与非微微蹙眉,有种很想翻白眼的冲动,但还是挥了挥手,让手下把人放了。   柳仪温见到他也很高兴,“来支援阳昌的。”   李携言揉了揉鼻尖,“嘿嘿”一笑,“那我们还得有缘的,我家做些小本生意,我爹听说这事儿也急得不行,联合商会要给阳昌送物资,我便帮我爹走一趟。”他也是为了多尽一份力。   不过他是偷偷地跑出来的,因为他爹死活不允许,不过天高皇帝远,他老爹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了,没曾想能在这儿遇到柳仪温,可真是万分惊喜。   “来阳昌只有一条道,我们都没有遇上,你走的不是官道吗?”柳仪温疑惑道。   “我应当是比你们早出发两天,我跟你说这山里不太平,可能有贼匪,我来的时候总能听到林子里有淅淅索索的声音,”李携言往柳仪温这边挪了一些,四下巡视了一圈,“所以我才出来打探一二的,谁知道正巧碰上了你们,我们是商队,哪怕是乔装了一番也是惹眼,不过我遇上你们就放心啦。”   “肯定会是一些亡命之徒的。”一旁的江太医道。   “确实,灾祸之下势必会有这些人来打劫救灾物资,得加强警惕。”何与非又增派了一些人手站哨,以免被暗中袭击,另一部分人看管物资,这些人可都是救命的东西。   “你让你的商队跟上我们,不要掉队了。”柳仪温对李携言道。   李携言立刻回去让他们都过来。   韦旭阳是有些胆小的,挨着柳仪温身边坐下,整个人都要窝在他怀里了,然后被何与非提留了出来。   面对凶神恶煞的何将军,韦旭阳咽了咽唾液,自己一个人缩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除了放哨的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林中的飞鸟忽然惊起,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明显。   忽然,一道声音划破了沉寂。   “快快,快起来,有山匪!”   柳仪温听到了动静,拍了拍身边的韦旭阳,把他叫起来,然后掀开帐篷去叫醒其他人,清醒过来的人一个喊一个,没一会儿就全都醒了。   何与非大喊一声,“快,往南方跑!护好物资!”对方的人数还不能确定,不能坐以待毙。   山匪熟悉很这里的丛林,隐入其中很难发现,何与非没有走,留下来指挥士兵,柳仪温有一刻的停滞,但韦旭阳与李携言一同拉走了。   “这些人真是疯了,真的敢抢官府的赈灾物资!”李携言忿忿着。   他们猫着身子在丛林中跑,勉强跟上大部队,还有不少山匪冒了出来,士兵们都在与他们搏斗,血撒了一地。   李携言还捡了一把刀,韦旭阳拿出了匕首,手指颤抖着。   柳仪温抢不到刀,也没有随身携带匕首,只得掏出了装有蒙汗药的小瓷瓶,谁敢靠近就撒药,顷刻就会昏过去。   渐渐地,他们被冲散了,柳仪温跑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还好他经常去山林采药,有在山林中行走的经验,能够很好地辨别方向。   很快就找到了南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朝南而去,这里的山路比京城郊外的山地形复杂,很是崎岖不太好走,柳仪温差点儿被绊倒,一边小心地避开杂草堆,一边环顾四周。   渐渐地看见了人群,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然后太过欣喜,没有注意到脚下,忽然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第41章   幸亏底下铺的全是枯枝树叶, 被垫了一下,没有受多重的伤, 只有胳膊和小腿划伤了。   他扶着壁面缓缓地站起身,忽然感觉肚子一阵抽疼,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渐渐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肚子也没有那么疼了。   韦旭阳也看见了柳仪温,扑了过来,冲着洞下喊, “柳太医你没事吧,贼匪已经被歼灭了, 我们拉你上来。”   “我没事儿。”   说着一条绳子被放了下来, 柳仪温拽着绳子往上爬, 他们同样在拉, 没一会儿就上去了。   李携言仔仔细细地看着柳仪温, “哎呀,衣裳都划破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何与非”快步上前, 一把抓住了柳仪温的手,手腕胳膊上都是蹭伤, 就连脸颊也在奔跑时被树枝给划伤了,于是把他拉走了。   有不少医师与士兵都受了伤, 行动有些不便, 只能在原地休整一下。   “何与非”将柳仪温拉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掏出一个小瓷瓶, 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   柳仪温不想让人碰自己,就要抽回手, “我自己来就好。”   但“何与非”紧紧地抓着不放手,表情凝重,似乎既生气又愧疚。   “你何必这样呢……”柳仪温低着头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这样那样的,我是这次的安抚司使,自当保护你们的安全。”宋琲这话说的很虚。   柳仪温感受着手心中温柔而熟悉的触感,还有“何与非”靠近时那股令人熟悉的浅淡气味,缓缓开口道:“我知道是你。”   宋琲一顿,又继续涂抹着药膏,嘴硬着,“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语气轻轻浅浅,却充满威胁,“如果你不自己承认,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琲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那一字字的话语犹如砸在心上,让他无路可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满脸带笑,“我是受沈将军之托,沈将军可是楚王殿下的舅舅,自然是楚王殿下吩咐的,让我格外关照柳太医,若是磕着碰着了,是要拿我试问的。”   柳仪温紧紧地盯着宋琲这张脸,微微歪着脑袋,看了半晌,“脸皮做的不错。”   宋琲的笑容一僵,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还是他一贯的伎俩,打着哈哈死不承认,“柳太医说什么呢?什么脸皮不脸皮的。”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柳仪温什么话都没有说,忽然伸手去摸宋琲的脸。   最精细的人皮面具是让人看不出破绽的,除非用水浇在脸上,宋琲是不怕被看穿的,但面对柳仪温他很心虚,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柳仪温的脸立刻垮了下去,“宋琲,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他就要站起身。   宋琲慌了,一把抓住了他,抱进了自己怀中,“好好好,我认输,你别不理我了。”他细细地嗅着熟悉的气味。   已经快有半个月没有碰一碰自己的宝贝了,想念地很,怀里的温暖一刻都不想放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柳仪温垂下的双手缓缓抬起,可最终还是没有抱上去,语气微微哽咽,“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怎么可能呢?这人皮制作的手艺可是我师父教的,他在西域待过,制作地可是很逼真的。”宋琲无比惊讶,他自认为自己掩饰地很好的。   柳仪温轻轻一笑,伸手摸上了宋琲的脸,“一个人的容貌与声音再怎么改变,他也不会改变看一个人的眼神,他的味道,他的触感,你除了一张脸以外其他的全都是破绽。”   “阿温真聪明啊,别人都说我没有破绽呢。”   “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琲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不再看柳仪温,“我是被派来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皇帝如此宠爱宋琲,怎么会舍得送他来这么危险的阳昌。   “信不信我都来了,就跟你一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跑来这里。”宋琲还在生气,不过是生气他在队伍出发的几日都躲着自己,生气他不理自己,可是自己还是想要见他。   宋琲怕就这样贸贸然地跑过来,柳仪温还是不理自己,就贴了一张人皮面具,谁知道竟然第一眼就被人家揭穿了。   “我自己你来这里是为了百姓,我也是,我们目的相同,就别不理我了,好不好?”宋琲握着柳仪温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根本不想放手了。   “你刚刚有没有受伤?”   听到柳仪温关心自己,宋琲立刻将衣服撸了上去,努着嘴巴撒娇着,“受伤了,手都破了,可疼了。”   他受得伤可比自己的擦伤严重多了,柳仪温骂了一声,“活该。”可还是心疼地给他上药,用布条包裹起来扎好。   “那些贼匪是什么人啊?是百姓吗?”   宋琲摇了摇头,“就是山匪,专靠打家劫舍为生,从他们口中得知已经打劫了不止我们一个运送物资的队伍了,他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数量不可估计,这儿百姓肯定也深受其扰,这次不能恋战,只能打退,我已经写了信回京,说明缘由,让他们派人来剿匪。”   “希望阳昌的情况能够好一点。”   早晨休整一番,诸位医者也把马车让了出来,让伤员乘坐。   江太医是这群队伍中资历最老最有经验的太医,对大家道:“马上就要到阳昌地界了,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我们不能先倒下了。”   有了济城的经验,阳昌官员迅速做出反应 ,已经将那些病患按照病情轻重分别隔离开来了,每家每户都定期撒上醋与石灰粉,由于需求巨大,已经供不应求,宋琲立刻让人将带来的物资分发下去做消毒,但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被感染。   柳仪温带着一小队做好防护措施进去检查了一番。   患者口吐白沫,脸面潮红高烧不退,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已有不同程度的溃烂,疼得在床上打滚,只能将手脚全部束缚住,就连神智也不清醒,有些情况较轻的还能说出话来。   “第一批出现这种情况的是如何发现的?”柳仪温出来做了清理与消毒,问道。   此等疫病最早是在一个村落发现的,但村子现在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其中一个人道:“是一个猎户在山中打猎许久没有回家,家人出去找,发现他晕死在小溪边,浑身都是溃烂,就把他背了回来,谁知道没几天,他们一家就都出现了这种情况,不到半月就全死了,紧接着村子里也有人陆陆续续的开始有这样的状况,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我们这儿的大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   患病人员已经被隔离,但还有继续感染,就说明病原体依然存在。   宋琲立刻让人去山中排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江太医根据村民的症状草拟了几份对症下药的方子,柳仪温有不同的想法,几位医者与太医讨论一番后决定再添几味药,然后将汤药分发下去。   此疫病的两大症状是高烧不退与浑身疼痛异常,最终痛苦死去,如果将体温降下来,缓解痛苦,能够好一些。   第一轮汤药灌下去并没有显著的成效,诸位太医与医者大夫都拿出了自己的毕生所学去积极应对。   除了最严重的区域,还有几个感染不同程度的区域需要人手。   “仪温,你和旭阳去西区看看,这里交给我们。”江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对柳仪温道。   “是。”柳仪温带着韦旭阳去了西区。   镇上西区感染的人数较少,基本都是居家隔离,病症也不似东区那般严重。   柳仪温与韦旭阳他们做了逐一排查,发现这里的病人神智清晰,身上有几处浅浅的痈疮,还能下地走动,积极地配合治疗之后,竟然有了好转的起色。   “真奇怪,东区与西区挨得这样近,两区域的人时常有来往,西区的情况竟然好这么多。”韦旭阳一边熬药一边疑道,“而且药材也没有怎么变,西区最严重病人的高热都有退下的趋势呢。”   整个阳昌四通八达,人员密集,流通很快,疫病发展的速度也很快,但只有东区最为严重,其他区域只有轻微症状。   大概十一二岁的孩子走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一点都不像东区的孩子那般干瘦,没有精神,他给他们端来了一碗水,“哥哥,谢谢你们来帮忙,喝点水吧。”   “多谢。”   他们接过来喝了一口,韦旭阳砸吧了两下嘴巴,道:“有点甜味儿,你放了糖吗?”   小孩摇了摇头,解释着,“这是西边的山泉水,很甜的,做得饭也格外的好吃,我们这儿的人基本上都喝那里的水,有时间其他村子也会来挑些呢。”   “哦哦,真的很甜,这样你们还省的放糖了。”韦旭阳逗着小孩说话。   柳仪温碗中清澈的水陷入了沉思,忽然猛地站起身,拉上韦旭阳,焦急道:“我们得赶紧回去,东区的水不能喝!”   柳仪温火速地跑向东区,大声喊叫不要喝水,又找到了宋琲,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于是立刻带队去检查东区的水源,连县令等身居要职之人都去了,就算有不想去的,怕事躲起来的,也被强压着过去,阳昌管理不善,这些人也逃不了罪责。   大家听到这样的事情一个个都不敢再喝水,里正抖抖索索地将碗放下,“这……我们也做过排查,整个山头都翻了过来,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啊。”   “我们刚刚去了西区,那里的情况要好很多,因为他们所食用之水是不一样的,我还问了其他不严重的区域,均是如此,所以才怀疑问题是否出在水源上。”   “对啊,我想起来了,”忽然一个年轻的小伙儿道:“我都是去西区挑水喝,他们的水甘甜,比这儿的水质好。”   这么一说,尚且没有感染病症的百姓纷纷表示,确实是如此,他们或多或少都是在别处挑水喝,自家区域的水用得很少。   用了大概半天的时间,宋琲终于在林中泉水的中游找到了一具已经高度腐败的成年野鹿的尸体。   野鹿双目滚圆,爬满了蛆虫,经检测还是生病而死,正巧到在了泉水之中,而那里比较隐蔽,树林阴翳,很难被人发觉,尸体逐渐腐烂,产生有害物质,经过泉水流下,被村民吃进口中,因此被感染疾病。   那个猎户一家恐怕就是吃了同样有病的动物才会如此。   柳仪温曾在古籍上见过,被感染的动物通常会有发狂、双目猩红、口吐粘液等症状,根据这些症状,大肆搜山,将被感染的动物全部抓住,并封锁泉水,自上游清理河道,放入解毒药物。   又花费了大概几日的时间,百姓不再饮用东区的泉水,感染人数大幅度减少。   柳仪温看着药炉,用小扇子轻轻地扇着,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直接抬手用袖子擦掉,每个人都很忙碌。   虽然有效地抑制住了疫病的传播,但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仍然要好好治疗,不然同样会传染给其他人。   宋琲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两块烧饼递了过去,“吃点,我瞧你早上就喝了一点稀粥。”   柳仪温摇了摇头,“不用,我不饿,把这些都给百姓吧。”   这段时间,宋琲总觉得柳仪温是在刻意地疏远自己,虽然有治疗疫病的原因无暇顾及,可平时喘口气的功夫和他说话时总是不太理人的模样。   宋琲心中闷闷的,不禁有些生气道:“百姓要紧,你的身体更要紧,医者都倒下了,你让病人怎么办?”   柳仪温这才抬头望向宋琲,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饿。我又不是傻瓜,饿了不知道吃饭的,你吃吧,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情况怎么样了?”   宋琲太好哄了,柳仪温三两句话就让他心里暖暖的,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将这些天的进展描述了一下,“林中被感染的动物被抓得差不多了,泉水的毒性消减了许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常食用了。”   “那挺好,现在就剩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了,如果烧退了就有痊愈的可能。”   虽然这么说,可是每天还是有人死去,甚至还折损了几位医师。   药理治疗是漫长的,年纪大的撑不过去,年纪小的体质差,因为疼痛,因为高热不退而烧死,只有青壮年才能熬一熬,有退热的迹象,但又反反复复。   后来柳仪温发现西区的病人自从喝了几贴药退烧之后就再也没有复发,渐渐地好了起来,尽管依旧体弱,但身上的痈疮在慢慢痊愈,只需要好好调理便可。   不止西区,凡事喝在西区熬煮药物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可能还是水质的原因,于是决定全部用西区的泉水熬煮,终于在第七天,死亡人数锐减。   既然泉水有用,要么是该水中有其他水源没有的东西,要么是水质不一样,于是柳仪温前去西区查看,有几个经常上山的猎户自告奋勇地给他带路。   宋琲得知此事连忙带着人去找他,山路难行,他像护小鸡崽子一样好好地护着柳仪温。   一路上,他们在听猎户讲他们上山打猎的事情,疫病未发生的时候他们也遇到了一些兽性很大的猎物,弄死吃了之后就会浑身难受,但用泉水煮沸,症状就会缓解一些。   柳仪温舀了一瓢泉水,细细地闻着,有一股甘甜的气味,并没有其他特殊的,然而很快,他在清澈可见底的泉水发现了什么,“你看这水里是不是有东西?”   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水流慢慢晃动,宋琲顺着柳仪温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直接踩进了泉水,捞了一把,递给了柳仪温。   这种草形状类似水草,叶子又宛如锯齿,是在百草集上从未见过的一种植物。   柳仪温将水草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有一股甜味儿,和泉水中的气味很是相似,于是放在口中咀嚼了两下。   “快吐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乱吃吗?”宋琲吓得掐住了柳仪温的嘴巴。   柳仪温顺势吐了出来,“这草长在水中,被泉水浸泡,泉水能喝,想来应该并无大碍。”   “那也不能贸贸然地放进嘴巴里。”   李携言仔仔细细地看着,忽然道:“这草我见过,我从前和我爹外出谈生意的时候见过有人把这种水草捣碎了喂生病牲口。”   “这是什么草?”柳仪温问道。   “不知道。”李携言摇了摇头,“我就是见过,当时还觉得好奇来着就多看了两眼记住了,那草跟这个很像的,也是长在水中。”   于是他们将这类草带了回去给其他医师与太医看,都不认识,就连土生土长的百姓都不知道,然后又去了其他水源均没有发现这种草类。   就将这种药草碾碎了喂给发狂的动物吃,几次之后确见成效,又经过反复的试验,证实了能够解疫病,于是配置成药方,用在了病患身上,第二日便退了热,且没有再反反复复,继感染人数锐减之后,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也在慢慢地好起来。   然而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人们没有发现有人将一只老鼠放了进来。   ***   柳仪温捧着装满热水的碗捂手,整个人缩成一团,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模糊了眼睛,身体有些疲惫,就想窝着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宋琲坐在了他身边。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在想,原来书本上的知识不是万能的,这世上还有需要东西还没有被发觉,就像只有李携言去过的那个地方才知道用此草可以医治发病的牲口。”   “这世上未知的事情未知的事物真的太多了。”   “是啊,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柳仪温有些丧气。   宋琲拍了拍柳仪温的肩膀,安慰道:“不要这么想,你已经很厉害了,江太医还有那些民间大夫,他们都很厉害,运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去帮助那些患者,其实没有找到那种水草,疫病一定程度上也能起到了抑制的作用。”   柳仪温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原来读那么多书,将藏书阁全部都翻遍了,是远远不够的,唯有实践才可以。”而待在太医院更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事情的。   “如今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你们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呐。”   柳仪温浅浅一笑,他没有那么强的功利心,来这里只是尽些绵薄之力帮助百姓,看着他们脸上重新洋溢起的笑容,令人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见柳仪温如此高兴的模样,宋琲问道:“这些天,你为什么躲着我?”   柳仪温的神情闪躲了一下,“我没有。”   宋琲捕捉了他的神色,“是因为我贴了人皮面具骗你,你是讨厌我了吗?”   “没有讨厌。”柳仪温想都没想立刻道。   宋琲肯定道:“那就是有事情瞒着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我。”不然就没有别的情况了。   柳仪温沉默了,他抬眸望向了宋琲。   这件事已经压在他心里很久了,因为疫病的缘故让他无暇顾及,只要尽量避开就是了,但现在空闲下来,让他不得不又想起来。   半晌之后,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你要娶王妃了吗?”   宋琲惊得喝口水把嘴都给烫着了,“什么!谁和你说的?”   “我其实纠结了很久,我觉得这事儿还是要和你说的,如果你真的要娶王妃了,你就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的,原本我就没有打算成亲,但你要成亲我也不会阻拦你,毕竟谁都想要奔向更好的前程,谁都……唔……”   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颊,由于力气有点大,他的嘴唇都撅了起来,“谁和你这么说的?告诉我。”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这个话题,只有可能是从哪儿听到的。   柳仪温垂下眼帘,不安地揪着衣角,“安妃娘娘,还有几个小太监。”   宋琲眉心跳了跳,咬牙切齿着,可心中有十分地心疼,“你来阳昌是因为这件事,是因为躲着我吗?”   “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给百姓治病。”柳仪温立刻否认道:“就算我要躲着你,也必要躲到阳昌来吧,谁会为了逃避什么而不要命呢。” 第42章   “柳仪温, 你好好听着,我没有要娶王妃, 就算要娶,也只会娶你,或者嫁给你也行,都随便,反正你记住,我不会娶王妃,任何人都不能强迫我, 哪怕我的母妃也不行。”   柳仪温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被宋琲的这番话惊到, 但很快又熄灭了下去, 低下了头。   因为他明白皇权至上, 明白天命不可违, 不是宋琲能够决定的, 就算皇帝的大女儿,当年万般不愿意,还是被迫与有情人分开, 嫁去别国联姻。   但宋琲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能让自己心悸不已。   宋琲捏住了柳仪温的下巴, 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睛, “听到没有?”   “啊?”柳仪温愣怔了一下, 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到了。”   疫病得到了很好的抑制与治疗, 他们一行人在阳昌待了一个多月,有宋琲身份的震慑, 当地官员不敢造次,积极配合抗灾的要求,甚至还提供物资,这次有多方面的相助,得以让阳昌的疫病控制地及时,直到最后一例病患痊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些感染疫病时所穿的衣服所用的被褥器具通通烧掉、砸掉,一件不留。   每个人都哭了,面上挂着愁苦与悲怆,这次疫病,东区的村落基本上没剩几户人家,有的人家中已经死绝了,有的人家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几岁儿童,比比皆是,哭得都要昏死过去,有的人还活着可犹如死了一般。   疫病过后,所有人都应该高兴的,可都陷在一片悲伤之中,他们要面对着家园的满目疮痍,面对着亲人惨痛离世的难过与自责,面对稀稀落落没有几人村落的怅然。   宋琲带着人帮他们清理,柳仪温等等还在坐着消毒工作,到处撒石灰水,熏艾草。   一日一天天地过去,阳昌虽然没有恢复往日的模样,但百姓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   阳昌百姓淳朴且心存感激,没什么东西可送的就送些鸡蛋土鸡,这些东西都是平时家里舍不得吃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感激地往他们怀里塞。   柳仪温接过了,但转头就将鸡蛋分给了那些眼巴巴看着的孩子们,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笑道:“吃吧。”   东区幸存下来的孩子瘦的干巴巴的,看上去就营养不良,一看见鸡蛋,两眼都在放光,高兴得手舞足蹈的,“谢谢哥哥!”   “我已经向父皇修书一封,告知他这里的情况,不日我们就能回朝了。”宋琲走到了柳仪温身边道。   “嗯。”柳仪温看着这些蹦蹦跳跳的孩子,团结一致重建家园的青壮年,虽然日子依旧清苦,但他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这里所感受到的情绪都比宫里要多许多。   百姓们都忙碌起来,想要用仅剩的食物招待这些为他们冒险的英雄。   但他们都拒绝了,原本重建家园就需要用银子,需要各种各样的物资,不能都浪费在他们身上,于是就简单地吃了一顿。   韦旭阳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是我来这里吃得最饱的一顿了。”吃得肚子都圆溜溜了起来,治疗疫病艰苦,每日就喝些稀粥,吃点小菜,都把自己养瘦了。   “柳太医,你是不是也吃得很饱啊。”韦旭阳的眼睛不禁盯着柳仪温的肚子看,小腹那儿鼓起了一个小弧度。   进入十一月份,天气渐渐地凉了起来,衣服穿得有些厚实,可还是能看出肚子鼓鼓的,看上去不太正常,明明自己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啊,柳仪温感到有些奇怪。   然而没等他想多久,李携言蹦跳着跑过来,将手里的小玩意儿展示出来,一只用麦草编织的小蜻蜓,栩栩如生,像是要飞起来一般,“瞧,这是二狗给我编的,特别好看。”   这是这些孩子都会的手艺,经常编织起来,可以拿到镇上去卖,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啊,我也要我也要!”韦旭阳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麻溜地站起身去找那群小朋友。   “我觉得这里还挺好的,如果不是因为疫灾,是个游行的好去处。”李携言惬意地看着天边的晚霞,道。   这里民风淳朴、景色优美,山清水秀,又靠近大渊的最西边,夜晚可以看见太阳落山的霞光,美不胜收,可一场疫灾,让人无暇顾及这样的美景。   “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柳仪温的视线被漂亮的晚霞吸引,浅浅一笑。   自他入宫之后,除了去西京围场就再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了,各地方的美景、风土人情全部是从书中得来的,可自然界盛景远远比图画美丽得多。   “那你应该多去看看,我娘不在了,我爹总是在外面跑生意,我就生气了,在地上打滚哭闹,后来我爹每次都把我带去,渊朝泱泱大国,哪里都好,自由惬意,可以领略风土人情,可以感受风俗习惯,”李携言向后撑着手,整个人呈现着这一个月来所没有的松快。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在外畅游,你不知道书本上的文字与图案比起实景来可是差远了,但我还得回来接手我爹的生意,得将我们李家的生意发扬光大,不然可没有银子给我挥霍。”   是啊,就好像医术,看得再多是没有用的,只有设身处地才能正在的领略到。   他是不是不应该待在宫中了……   这时,宋琲走了过来,瞥了李携言一眼,他立刻打了一个激灵,识趣儿地跑掉了,跟韦旭阳一样扎进了小孩儿堆里。   柳仪温继续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沙土上画着圈圈,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忽然,宋琲掏出了一个东西,一只草编的小蝴蝶,歪歪扭扭的编织手法,有点儿丑,没有刚刚那只小蜻蜓精致。   柳仪温看了一眼,“殿下的动手能力真的很差。”   “啊?你怎么知道的?”宋琲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无辜状。   柳仪温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孩子要靠草编的小玩意儿卖钱,怎么可能编得这么简陋啊。”   “我还想让阿温夸夸我呢。”宋琲死皮赖脸地凑近了一些,枕在了柳仪温的肩膀上。   柳仪温受不了会撒娇的宋琲,笑道:“嗯,殿下很厉害,学了一遍就会了。”   宋琲嘴角微微一翘,可渐渐地又垂了下来,“我收到了父皇的回信,他让我速速回京,我明天可能就要走了,你们也差不多那个时辰启程,我会让林栩然与南越尘护送你们回去,还是之前剿匪一事,父皇已经派了人过来,回去的时候就不要经过那片区域了,可能要绕一些路,不过不着急,慢慢来就好,等我办完了事情,就快马加鞭地追上你们。”   “你既然有事也不用来来回回地跑的,很辛苦,我又不会跑掉。”柳仪温还记得宋琲从济城一路赶来还累了三天三夜呢,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真怕你跑掉,这些天来,你总是不能让我安心,好像我要失去你一般,如果不是行程急,我真想把你一起带走。”宋琲悄悄儿地牵起了柳仪温的手,轻轻地磨搓着,贪恋着手心里的那丝温暖,舍不得放开。   柳仪温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让宋琲握着自己的手。   “你这样,我更加不安。”宋琲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   “我只要你一个,这是真话。”   柳仪温愣了愣,又将手附在了宋琲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嗯,我相信你。”   这一夜,宋琲是抱着柳仪温睡得,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在一起,什么都不做,来慰藉自己这些天来的不安。   柳仪温久久没有睡着,看着宋琲的睡颜,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可最终还是停滞了下来。   在即将放下时被宋琲捞住了,先是亲了亲,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柳仪温嘴角微微一翘,轻声细语道:“我会跑的。”   第二日清晨,柳仪温醒来的时候,宋琲就不在了,床铺的另一半已经凉透,估计天不亮就离开了。   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搬运东西的声响,柳仪温知道该出发了,于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麻溜地爬了起来,可坐起来时有一阵晕乎乎的感觉,休息了片刻才好一些,之后赶紧把自己穿戴整齐了。   就在正准备过去打开房门的时候,那阵眩晕就又来了,幸好稳稳地扶住了一旁的桌子,不然就直接栽倒下去了,肚子也传来了一阵阵的疼,难受得想要呕吐。   这次缓了好久都没有平复下去,眼前有些发虚,柳仪温捂着自己的肚子,脸色都白了。   本来是不想当一回事的,但忽然想到疫病刚过去,自己的症状又有点不妙,担心会被感染了,于是就为自己号脉。   脉象滑如走珠,脉动流利,是……是喜脉!   柳仪温惊得瞪大了双眼,猛地抽回了手,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累极了才会这样,一定是把错了。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重新摸脉,然后不管摸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他怀孕了!   已经有五个月了,算算日子,就是在七夕那段时间怀上的。   柳仪温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焦虑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怀孕,明明他不是小哥儿啊,没有生育的功能啊。   焦躁不安的情绪环绕着,柳仪温赶紧过去将房门反锁上,将窗户什么的通通关紧,然后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伏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他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该说这是一个乖宝宝呢,还是自己太过迟钝了。   可是近日来,他确实是食量增大,容易瞌睡,只是因为疫病出于高度紧张与强压之下才会没有发觉,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不舒服。   柳仪温对着一面小小的铜镜照着,浑身上下都没有找到一颗小红痣,没有孕痣就不可能会怀孕,这是古籍中所记载的,从未有过特例。   难不成自己还能变异!   难道他变成小怪物了吗?   柳仪温坐在床边惴惴不安,心烦意乱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不知所措。   五个月了,打掉是很有风险的,一不小心自己的命就丢了,而且刚刚的脉象显示它很健康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毫发无损,足以见得它是多么的顽强。   安妃娘娘会放过他吗?本来她就不喜欢自己和宋琲搅和在一起的,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小娃娃,她会更厌恶吧。   不不不,他也不能回去做太医了,如果被人发现就完蛋了,不止自己完蛋,就连师父都得跟着完蛋,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柳仪温宛如天塌了一般,坐立不安,走来走去不是,坐下来也不是,肚子还点难受,柳仪温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抓耳挠腮。   如果早一点发现呢,如果在宋琲还在这里的时候发现呢?他就不是这样无助了。   “咚咚咚——”   南越尘敲门道:“柳太医,您收拾好了吗?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柳仪温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感觉穿衣服,“好……好了!”   李携言迎了上来,看了看柳仪温的状态,担忧道:“你神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啊,昨天没睡好吗?”   “没……没什么。”柳仪温弓着腰身,遮掩着自己的小肚子,然后问南越尘道:“殿下是不是已经走了?”   “是啊,今日天不亮就离开,您有什么事儿?”   柳仪温一把将南越尘拉到了一边,仔细地询问着,“我们大概多久到京城。”   “怎么也得有□□日,屿山不能走了,我们得绕一下,会再延长几日。”   一进京就得回宫述职,耽误不得,再耽误几日的话就得六个月了,他的肚子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明显,到时候就是穿得厚实些也能看得出来的。   一路走来那么人看着,他想躲都没法躲的。   于是,柳仪温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和南越尘道:“那我能不能给殿下写封信,快马加鞭地送给他,或者飞鸽传书,之前我们写信的时候也用过。”   “飞鸽不太行,不过可以快马加鞭送去,能比我们早个五六日送达。”   柳仪温一听连忙回去写信,迅速写完之后交给了林栩然,“麻烦你一定要帮我送到,我……我现在没有银子,等回京了,我一定……一定好好谢谢你。”   南越尘受宠若惊,道:“柳太医说哪儿的话,为主子办事是应该的。”自家主子对柳仪温的态度可是日月可鉴,说不准以后还能是王妃呢,那也是正经主子,这点小事儿肯定办得妥妥的。   不知道还好,自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娃娃就哪哪不适应,不是怕磕着碰着了,就是怕被人发现了,活得像只惊弓之鸟一般,都弄得心力交瘁了。   柳仪温除了吃饭以外都蜷缩着,就连江太医都看出来他的行为怪怪的,不由得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象。”   “不,不用,”柳仪温连忙拒绝,“我很好,可能是……可能是坐马车时间太长了,有些不适应。”他急得汗都要出来了,还好江太医没有执意如此。   柳仪温等啊等,都等到了第八日,到了江南一带都没有等到宋琲的回信,按理来说他的信应该早就送到了,可是现在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生息,他越发坐不住了,离京城越近,他越是不安。   一日在驿站歇脚,吃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讨论什么。   “你听说没啊,县令昨天被人刺杀了,命大没死成。”   “抓到刺客了吗?”   “没有,衙门那儿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要我说那都是报应,当官不为民做主,现在轮到他自己了,活该。”   韦旭阳忽然凑了过来,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柳太医,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柳仪温的筷子一顿,他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自己投射过来,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心虚地很,“没……没有吧,我怕……怕冷,衣服穿得多。”   夜晚,他捧着肚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好像回到了京城,皇帝立刻召他去述职。   柳仪温诚惶诚恐地进宫面圣,穿着太医院专属制服,压根遮不住凸起的孕肚,只能猫着身子,可还是被眼力极佳的皇帝一眼看出了端倪,发现他身形有异。   皇帝立刻让人将他拉下去验明正身,当场震怒,“放肆!柳仪温,你竟敢欺骗朕!”   “陛下,微臣……”柳仪温想要辩解一二,但已经被几个侍卫死死按住。   皇帝大手一挥,尸横遍野,“拉下去立刻斩首示众,株连九族,柳庆、许怀清……一个个都不能放过!”   自己的亲朋好友在自己的眼前被斩首,血流成河……   柳仪温猛地从梦中惊醒惊醒,浑身都汗湿了,整个人都处在惶惶不安之中,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完蛋了。   第二日,趁休息的时候,柳仪温悄悄地走到李携言面前,“携言,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有啊,”李携言也没问柳仪温缘由,直接把自己的钱袋子掏了出来,“够吗?”   沉甸甸的一大坨,少说也有百两,简直惊掉了柳仪温的下巴,“你……你带这么多银子出来?”   “是啊,不够吗?还有呢,”李携言又掏了一袋子出来,“其实我带了好几袋子呢,但阳昌的时候已经分出去了不少。你要用的话就都拿去,我不差钱。”   “不用,不用这么多的,我拿些碎银子就好,等……”柳仪温停顿了一下,“等有机会了我就还给你。”   “不用还,你都拿去,我挥挥袖子都能掉出几颗铜板子的。”李携言甩了甩袖子,果然掉出来两枚,也放在了柳仪温手上,“不过你跟着楚王殿下,他都不给你银子吗?啧啧,可真是小气。”   李携言终于逮到机会说宋琲坏话了,太抠了,可要埋汰死他。   “谁说我跟着他了!”柳仪温一点就炸。   “啊?不是吗?有好几次晚上我都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呢,走的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他进了你房间,一晚上都没有出……唔……”李携言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手动闭嘴。   柳仪温脸色通红,“嘘,你一定是看错了。”   又一个夜晚,柳仪温趁吃饭的时候在他们的餐食里放了点蒙汗药,只拿上了银子就跑了出来,连包袱都没来得及收拾。   可刚翻了一个窗户跑了出去,跑了还没有跑出街道就顿住了。   哎,不对啊,他就这么贸贸然地跑出来,到时候林栩然他们怎么交差啊。   柳仪温一阵懊恼,这样还会连累一群人,不是个好办法,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谁知道刚转了个头的功夫就被人捂住了嘴巴,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尖锐的利器抵住了自己的脖颈,“不许叫,不然我就杀了你。”   柳仪温咽了咽唾液,感受到利刃的寒意,立刻点了点头。   那个人才慢慢地松开了他,柳仪温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虽然蒙着面,但看眼角细纹能看出他的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   连忙移开眼神,发现他身上都是血,夜行衣都湿濡了一片,“你……你受伤了?”   黑衣人又将利刃抵住了咽喉,“你会不会包扎?”   柳仪温怕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被对方给杀掉,于是点了点头。   “跟我走!”黑衣人强硬着拉走了柳仪温,将人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随着上衣被脱掉,柳仪温看清了伤口,是刀伤,伤在腹部,力度不小,得赶紧止血。   他翻出了自己的包袱,一大堆药物被摆放了出来,止血撒药包扎,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又不禁叮嘱道:“这两日你还是不要轻易挪动吧,不然伤口会裂开,再流血的话就麻烦了。”   黑衣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手上没有茧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举手投足间让人莫名地有种熟悉之感,“你是大夫?”   “是。”   “那我刚刚看见你在那儿狗狗祟祟的?”   “我的同伴惹我生气,我离家出走,要气气他。”柳仪温随便撤了一个谎。   这人恐怕就是前两日几位客人谈论的刺杀县令的杀手,他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不然就完蛋了。   黑衣人视线落在了他鼓起的肚子上,瘦弱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小哥儿,还是个怀孕的小哥儿,心下了然,这样的人更能帮自己脱困了。   “你得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我的同伴还在这里。”柳仪温立刻拒绝。 第43章   黑衣人再次将刀架在了柳仪温脖子上, “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尖锐的利刃比刚刚还要靠近地贴紧他的皮肤,柳仪温很害怕, 但还是不得不镇定下来,将手伸进了袖口,“你的情况不算太好,杀了我,你不能短时间地找到另一个医者,看你的样子也是被人发现了追杀吧,你急于脱身, 就更……更不能杀了我了。”   黑衣人笑出声,利刃那远了一些, “你还挺聪明啊。”   柳仪温趁人不注意从袖口掏出了蒙汗药, 谁知道还没有撒出来就被对方捏住了手腕, 痛得他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安静点, 别想着要搞小动作, 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我可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几条人命。”黑衣人冷冷地威胁着,“放心, 如果你助我离开,我就把你放回去和你的小夫君团聚。”   柳仪温没有去纠正他, 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夫君,他摸着自己的手腕, 眼睁睁地看着蒙汗药被人收走, 摸了一把眼泪。   早知道有此一遭,还是不跑了。   黑衣人收了匕首, 看着眼前眼泪汪汪又忍着不哭模样的小大夫,不禁道:“不过能气得将自己已经怀孕的哥儿跑出来的夫君也不是个男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柳仪温被迫换上了一身短打,布条腰带系上,凸起的肚子十分的明显,坐在驴车上。   由于是清晨,路上的行人很少,但重要关卡处有衙役把手,增加了不少人,比他们来时还要严格,看来那个县令是凶多吉少了。   衙役将他们拦了下来,打开画像仔细地和两个对比。   柳仪温看了一眼画像,与大叔的脸完全不一样,他应该是贴了一张假脸,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宋琲,他们都会做人皮面具。   衙役仔细地盘问,大叔面不改色地回答,衙役们看了看他们的样子,挥了挥手放行了。   韦旭阳起了个大早,但里里外外都找不到柳仪温的身影,情急之下直接闯进了林栩然的房间,“林侍卫!柳太医丢了!”   林栩然立刻清醒了过来,带人出去找,只在旁边的巷子里发现了一滩血迹,地上还有一个小药瓶。   韦旭阳看着药瓶,连忙道:“这个是柳太医的药瓶,我见过,他随身携带着的。”   李携言着急忙慌的,担心柳仪温出什么意外,忽然想到了什么,“昨天我听吃饭的客人说县令被人刺杀,他不会……不会被贼人掳走了吧!”   林栩然头脑风暴着,很快想到了方案,让人去县令家探查情况,另一拨人去各个关卡码头等地方暗中排查。   得到的结果,县令昨天晚上又被人刺杀,且成功了,匕首抹脖,当场毙命,看伤口,对方是个经过训练的职业杀手,县衙也在追查此事,但这样的人是很难查到踪迹的。   林栩然与南越尘直接亮明了身份,下达死命令让他们务必要找到那个杀手,且不能伤害他身边的人。   如果柳仪温找不到,他们全部都得完蛋。   赈灾的队伍必须如期抵达京城,不然不好交代,林栩然让他护送他们继续走,而自己与南越尘留下来去找寻柳仪温的踪迹,但李携言死活不肯走,他们也只得带上他。   林栩然寻着地上的踪迹去找,但走到一半就断开了。   午后,一个衙役点头哈腰地过来禀告,“方才属下看见了一个与大人描述的容貌很像的人,但那个人是一个怀孕的小哥儿,不太像是大人要找的人。”   李携言认识的柳仪温可不是小哥儿,不然不可能进入太医院的,于是道:“那……那就不是美人儿啊,咱们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可林栩然还是有些怀疑,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肖像的人,再三确认道:“你有没有看清楚了?”   “当然了,我身为衙差,阅人无数,那人身量纤纤,一看就是一个小哥儿,小腹鼓起,看起来至少四五个月。”衙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没人可以侮辱他的专业。   现在是宁可抓起来也不能放过,于是林栩然让衙役将人抓过来,切忌不能伤着。   驴车一路出了槐城,直到中午,走出了很远的距离,这里是两城的交界处,有不少赶路之人,路边设有茶棚,供行人歇脚解渴之处。   已经中午了,到现在为止柳仪温滴米未进,连口水也没有喝,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大叔于心不忍,看着已经远离了槐城,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追上,而且他们掩饰得很好,不易让人察觉,于是停了下来,买了一壶茶水,给柳仪温倒了一杯,“喝吧,解解渴。”   “多谢。”柳仪温拿出了两个馒头,递给了大叔一个。   这本来是逃跑时在路上吃的,但被人掳走,又快速赶路,口干舌燥的,馒头都咽不下,有了茶水才能勉强吃了两口。   大叔闻了闻馒头,没有发觉异常才开始吃,“再往前走一段,我们就分开吧。”   柳仪温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回去,也得雇一辆马车或者驴车吧,不然凭他的脚,走废了都走不到。   一个小孩走了过来,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咬着手指望向柳仪温手里的馒头,他笑意轻柔温和,又拿出了一个馒头递给他。   一旁坐着歇脚的妇人看见了自家孩子伸手跟茶棚里的客人要东西,甚至都抓在手里,连忙跑过来要扣出来,满脸的窘迫,“哎呦,真是对不起,这孩子,你个贪吃鬼,快把馒头还给人家!”   “没关系没关系,不过一个馒头罢了,让他吃吧。”柳仪温连忙制止。   妇人红着脸,一个劲地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今日忙着赶路,早饭都没有吃,这孩子也是饿着了,快谢谢哥哥!”夫人拍了拍孩子。   小朋友奶声奶气又很有礼貌地说着,“谢谢哥哥。”   柳仪温轻轻地揉了揉小朋友乱糟糟的头发,笑道:“不客气。”   妇人走的时候,大叔将壶中剩余的茶水给了他们,同样得到了小朋友的道谢,他嘴角微微一翘,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此刻倒是完全不像一个刀尖舔血的恶人。   柳仪温将一切看在了眼中。   “吃完了吗?”大叔不拘小节地擦了擦嘴,问道。   “嗯嗯。”   柳仪温爬上了驴车,草帽戴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看着驴车,“大叔,你之后要去哪儿啊?”   “这不是你该管的。”   柳仪温鼓起勇气,道:“就是,如果你安全了,能不能把驴车给我,我方才看了一圈,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雇辆车都不行,我走回去可能走不动,我不白要的,我有银子。”说着就掏出了一个钱袋子,立刻引起了旁边行人的注意。   大叔瞥了一眼,那一兜子沉甸甸的,少说有百两,“你还挺富有,劝你把银子收好了,别让心怀不轨的人瞧见,连人带钱把你给掳了。”   柳仪温心想,他已经是被人给掳走了,若是能让他平安回去,把所有的钱都贡献出来都成。   越走行人越来越少,忽然,驴子表现得很不安,大叔的眼神也陡然一转,变得警惕与凶狠了起来,将没收来的蒙汗药抛给了柳仪温,低声道:“有人来了,待会儿有危险,你就躲起来。”   柳仪温乖乖地躲了起来,绝不给人拖后腿,紧紧地握着小药瓶,谁敢靠近就撒一波,实际上也没人靠近他,三下五除二间全部被大叔撂倒了,但未见血光,只是打晕了。   躲着的柳仪温静静地看着他的招式,莫名地觉得很是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等衙役都被打晕后,柳仪温才跑了出来,看见大叔拿出一个蓝色的瓶子,打开塞子放在衙役的鼻下,等嗅到最后一个,正好空了。   柳仪温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失忆粉。”   顾名思义,嗅到这种粉末的人就会出现失忆的症状,根据药力的不同会导致失去记忆的长短,他的药效浅,只会让人失去一个时辰内发生的记忆。   柳仪温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药瓶,产生出了很大的兴趣,不禁道:“这真的能让人失忆吗?”   “你要试试?”   “不不不。”柳仪温连忙摇头,况且里面都空了,想试也试不着了。   大叔收起了空瓶子,道:“好了,驴车归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柳仪温一惊,立刻拒绝,“不行,我……我得跟着你,衙役都追到这儿了,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一伙儿的,要是杀了我怎么办。”他是真的害怕,如果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大叔的下落,他肯定是遭不住的。   “啧。”大叔有些不耐烦,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挺着个大肚子总归是有些困难的,“他们失忆了,不会说出去的。”   尽管如此,柳仪温还是隐隐地有些不安,这里离槐城已经很远了,等到回去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大叔看着他弱小无助的模样,叹了一声气,“算了,那就一起走吧。”总感觉自己带上了一个麻烦。   “大叔,那些药粉是你自己研制的吗?”   “你似乎很感兴趣?”大叔挑了挑眉毛。   柳仪温毫无防备,“对啊,我是大夫嘛,对药理方面的都很感兴趣。”   大叔莫名其妙对这个小哥儿产生出友好的念头,于是实话实说道:“这是西域传来。”   “西域?”柳仪温一惊。   “怎么,你去过?”   柳仪温摇了摇头,“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师父就是西域人,他师父教他武艺,还教他□□,西域似乎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期许。   听到这话,大叔拉着缰绳的手顿了顿,回头深深地望了柳仪温一眼。   “西域可不是一个好地方,鱼龙混杂,到处是危险,一个不留神命就丢在那里了。”大叔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西域一点都不美好。   柳仪温撑着下巴,看向大叔,“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恶人。”他和大叔熟稔了一些,便想到什么就聊什么了。   “我听人说,那个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人,压榨百姓,奴役百姓,导致他们怨声载道的,在某种程度上,您也是为他们除害了。”   “我这一生最恨贪官污吏了。”大叔恶狠狠地道。   那样的语气如同淬了毒一般,听得柳仪温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看来是真的十分痛恨那些人了,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去刺杀,直到那人死亡。   这人身上肯定有故事,但柳仪温也不想戳人家的痛处,于是扯开话题,“大叔,我们要去哪儿啊?”   “月城。”   柳仪温猛地一震,月城是他的故乡,他的家……   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又用袖子擦了擦,强迫自己压下心中喷薄而出的情绪。   绕过一座城池,他们抵达了月城,这里似乎是大叔的地盘,他直接撕掉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实的容貌,大概四十岁上下,月城城主与大叔关系甚密,设了宴席来招待。   柳仪温瞧着他们的眉眼有些相似,大概是兄弟之类的关系。   大叔时刻关注着槐城的动向,听闻某家的小少爷被贼匪掳走,柳仪温听着描述与自己很像,应当是林栩然的人在找自己,正好为他找到了借口,也能向宫里交代。   于是干脆就不回去了,他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衣服都没办法遮掩住。   回到家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柳仪温第一次感受到家乡的温暖,可是许府却早已破旧不堪,门可罗雀。   城中医官稀缺,柳仪温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医师,为城中百姓医治。   大叔过来拿药,他将柳仪温这些日子的行为举措都看在眼中,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看着他奋力捣药的模样,不禁问道:“你一个孕夫就这样贸贸然地跑出来,也没见着你那个夫君来找?看来那也不是个好东西。”   柳仪温脸一红,“我……我没有夫君,我还没有成亲呢……” 第44章   赈灾的队伍顺利抵达京城。   宋琲被紧急召回京去处理皇帝安排的任务, 时间紧迫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但算好了柳仪温回京的日子, 便紧赶慢赶地回京。   等他重新回到京城时,才从林之盛口中得知,柳仪温被贼匪掳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懊悔愤怒担忧害怕等情绪交杂在一起,又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宋琲现在的状态十分的癫狂, 就连林之盛都不敢轻易靠近。   “殿下……”林之盛梗着脖子上面,想要宽慰两句。   宋琲蹭地一下站起身, 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雾, 死气沉沉黑压压的一片, 眼眸阴沉肃杀, 恨不得即刻弄死那些贼匪, “本王亲自去一趟槐城。”   林之盛一刻不敢耽误,立刻安排下去,宋琲快马加鞭, 林之盛追在后面累得跟狗一样,终于在第三日抵达了槐城。   林栩然和南越尘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一下, 毕竟是在自己手里丢了主子这么重要的人 。   宋琲让他们将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通通说一遍,事无巨细。   林栩然提到了柳仪温的那封信, 可是宋琲没有见到, 就连看家的林之盛都没有印象,但也立刻派人回去取, 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五六日。   期间,宋琲也没有放弃寻找柳仪温的下落, 将槐城翻了个底朝天了都没有一点踪迹。   一行人活在宋琲的低气压中,一个个都不敢上前触霉头。   宋琲终于拿到了那信封,送信来的时候,林之盛正巧不在,是他身边的小太监接的,可是事情太多一忙就给忘记了,便一直压在一堆信里。   柳仪温没有写多少话,只是说有事情想和宋琲说,问他可不可以早一点去找他,或者不要回京,他不想回京。   不想回京……   宋琲反反复复地看着“不想回京”这四个字,双目猩红,控制不住力气,脆弱的纸张被捏得褶皱不已。   在场的人只有李携言敢够长了脖子,窥得信中的内容,因为他真的很担心柳仪温的处境,不禁怀疑道:“美人儿不会是故意的吧。”   宋琲一把揪住了李携言的衣襟,阴沉沉道:“所以呢,你在告诉我,是柳仪温自己跑了?”   先是写了信告诉自己不想回京城,又和李携言要银子,再趁夜给他们下蒙汗药,尽管不想承认,可怎么看都像是预谋已久携款逃跑了。   ***   进入十二月,渐渐地迈进冬季,冬日的月城格外的寒冷,柳仪温裹着厚厚的棉服坐在医馆里。   不用再担惊受怕,柳仪温就不再刻意地隐藏着肚子了,渐渐地已经接受了这个小家伙的存在,有时间还会感觉到他在肚子里动来动去的,健康活泼地很。   棉服臃肿,让六个月的孕肚看起来十分的明显,他的状态也好了许多,不再总是头晕目眩,肚子抽痛了,可以在外面走一走,同样是圆润了不少,尖下巴都变得流畅了起来,但那张脸还是精致地好看。   因为冬季,天气寒冷,不少体质不好的人都感染了风寒病倒了,不严重的尚且可以到医馆来看病,有些严重得都下不来床的,柳仪温会上门医治。   贫穷的病患也不在少数,柳仪温会为他们垫银子,借来的百十两银子没一个月就快少了一半了。   “你这孩子也是的,怎么总是给他们垫钱,你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馆主瞧他大着肚子又不方便的样子,忍不住就会说他两句。   “没关系的,没多少铜板。”柳仪温笑道。   “今儿十几枚,明儿十几枚,你还剩多少?”馆主轻轻地敲了敲柳仪温的脑袋,“该给孩子留些,等孩子出生了,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馆主虽然这般奚落着,但柳仪温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位良善之人,经常少收几个铜板子。   “我还有银子的。”柳仪温依旧笑眯眯着。   “你总是有理。”馆主凑过来些,小声地说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柳仪温生得漂亮,又有一手好医术,深受十里八村的城民爱戴,有不少春心萌动的汉子看上了他,哪怕是有娃娃了也不要紧,大渊本就不拘于小节,可以媳妇儿娃娃一起养。   甚至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就和馆主说了说,想要他在其中帮忙说合。   然而柳仪温只是摇了摇头,“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你这样到底是不方便的,多个人也能搭把手,我听阿增说,你那男人是个负心汉,也没什么好留念的。”馆主也不禁骂了那个臭男人两句。   阿增就是大叔,上次说了自己还没有成亲的事情,心直口快的大叔就差破口大骂了。   “他……他不是负心汉。”柳仪温来到月城后给宋琲写了几封信,可还是没有回应,这让柳仪温心里越来越没底。   但他也不怪宋琲不回信,毕竟是自己先跑的,若真要论起来,他才是那个负心汉吧。   医馆里吵吵闹闹了起来,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是个卖油老板的小女儿小莲在路上摔了一跤,磕在了石头上,膝盖都磕破了皮,流了好多血,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怕疼,怎么都不肯上药。   柳仪温走了过来,小莲膝盖那块的裤子被剪开了,为了方便处理,血迹都和棉裤沾在了一起,免不了要受些苦楚。   “没关系的,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柳仪温给小莲喂了一颗百消丹,能够缓解疼痛。   果然,没一会儿小姑娘的挣扎与哭声都小了一些。   “乖乖,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好了。”柳仪温轻声细语地哄着她,手上一刻都不敢耽误,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撒上药粉,仔细地包扎起来,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笑道:“好啦。”   小姑娘睁开了眼睛,睫毛上还挂着颗颗泪珠,鼻翼一吸一吸的,看着自己刚刚还红肿流血的膝盖变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破涕而笑了。   “小莲真乖,奖励一颗糖球。”柳仪温揉了揉小姑娘毛软软的头发,拿出了一颗粉色的糖球,又嘱咐她的父母,“等药效过去,到晚上的时候就会有点疼了,你们注意一下,而且伤口不能水,每两日就要来换一次药。”   “多谢,多谢柳大夫。”卖油夫妇一脸的感谢。   小莲奶声奶气地道:“谢谢知知哥哥。”   直到医馆关门,柳仪温结束了自己忙碌的一天,但十分的充实,拎着一包安胎药回家。   柳仪温住在大叔的房子里,一条宽巷子,里面有不少租客,均是来自于五湖四海之人,租金也便宜,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很是喜欢。   大叔似乎又接了什么任务,已经好几天看不见人影了。   柳仪温住在二楼,刚走上楼梯,一个阿婆走了过来,“柳大夫,你上次帮我垫了药费,我真的太感谢了,等我把鸡蛋卖了,有钱了就还给你。”她手里揣着几颗鸡蛋,塞到了柳仪温怀里。   “没事的,鸡蛋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应该的,应该的,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得补充些营养,别和我老太婆挣了。”阿婆转身就走,生怕柳仪温再还给自己。   柳仪温推脱不过,最终收了下来,想着准备煮个鸡蛋吃。   晚上冷嗖嗖的,恰巧碳火用完了,好在屋子小,小药炉煎起药,另外的炉子烧起热水,煮着鸡蛋,蒸腾的水蒸气环绕着,也不是特别的冷。   简单地做了一个鸡蛋炒蔬菜就着馒头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然后起身关实了门窗,熟练地把每个会漏风的小缝都填上,挺着个大肚子拖出来一个浴桶,将热水倒了进去,掺了些凉水,试探温度,刚刚好。   冬日寒凉,不似楚王府那般有地龙,可以随时沐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今日要好好地泡一泡清洗一下。   药也差不多了,柳仪温关掉了小炉子,把药碗端到了浴桶旁边的小凳子上,然后脱了衣服,泡进了温暖的热水中,十分的惬意,冬日泡澡最舒服了。   他还煮了一颗鸡蛋,拿起来敲开,溜光水滑的,沾了点酱油,吃了起来,擦干净手上的水汽,翻看着书籍,等药凉了一些再把安胎药喝掉。   闭塞的小空间很是暖和,都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了,柳仪温赶紧起来,他不能泡太久,浑身暖起来就好了。   桌子上有个小镜子,隐隐约约地能够看见人影,柳仪温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肚子,比来月城的时候又大了一些,现在的肚子每天都在涨,脚也有些浮肿了,明日得重新买一双鞋了。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小娃娃的存在,但柳仪温还是对自己能怀孕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似乎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跟谁讲,因为每个人都认定他是小哥儿。   他把自己擦拭干净了,裹上了厚厚的棉质里衣,钻进了被窝,每个角落都掩好了,不让热气跑掉,地上的东西只能明天再起来收拾了了。   身体舒服了,困意就上来了,柳仪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 第45章   今日医馆放假, 柳仪温得以空闲,晚起了一会儿, 把昨天熬好的药温一温喝掉,提了一篮子果子与纸钱,雇了一辆驴车去了后山。   山不算很高,坐驴车也不算很累,在半山腰找到了墓地。   许家人遭难后,城中受过父亲恩惠的人都来帮忙收敛尸身,葬在了许家坟地上。   看着一座座墓碑, 柳仪温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跪在了爹爹与阿爹面前, “阿爹, 爹爹, 善知来看你们了, 对不起, 这么久了才知道你们,才来见你们……我想你们了……”   想自己的家人,想自己的亲人, 想过去他们在一起时无忧无虑快乐的时光,想要他们能够团聚, 永远在一起。   柳仪温膝行着上前,一点一点地摸着墓碑上双亲的名字, 泪水模糊了视线, 靠在了冰凉的墓碑上,好像还是依偎在阿爹与爹爹的怀里一样。   寒风吹过枝丫, 轻柔地抚在柳仪温的发顶,宛如他们在抚摸着自己一般。   “我和……我和哥哥都很好, 我们以后都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他和爹爹们说了好些话,说自己的近况,说哥哥的艰辛与成就,说他们会过得很好。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窝在双亲的怀中说尽了思念与委屈。   “我们……我们也找到了凶手,只是以现在的能力还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说到此处,柳仪温越发的难过,难过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泪眼朦胧着,“对不起,爹爹,阿爹,是善知太没用了,是善知太懦弱,善知帮不了哥哥,报不了仇……”   因为自己怀孕的事情而一跑了之,老管家没有清醒过来作证,不能直接给中宫下药毒死他们,这样会牵连所有与他相关的人,哥哥所行之事他不懂,也帮不了,他似乎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快到中午了柳仪温才从山上下来后,眼睛通红,又来到了昔日许府的门口,大门紧闭,满目疮痍锈迹斑斑。   柳仪温缓慢地走近了一些,触碰着门钹,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眼圈不禁红了起来,忍住了泪水,绕到了侧边,他记得这里有个狗洞,当年他们就是在狗洞里逃脱的。   狗洞还在,可是柳仪温现在的身形根本钻不进去,许府四面封闭,没有可进去的地方,只能又来到了大门口,想着要不要趁晚上的悄悄地撬开门锁进去。   “哎呦!”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老人家的惊呼,柳仪温回头一看,是许府对面开米铺的老板董大爷,也曾来医馆看过病。   大爷摔了一跤,爬都爬不起来,柳仪温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坐下,然后检查了一下他的脚,只是扭到了,并不严重。   “你也坐下,你也坐下,自己还挺着肚子呢,我没事儿。”董大爷连忙拉着柳仪温坐下,“这许府早就荒废了,我看你在许府门口转悠了半天呢,你认识啊?”   柳仪温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我在这儿也待了一段时间了,总是能听到关于许医师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他可是咱们这儿的神医啊,不仅心地善良还医术高明,连皇帝下江南之时还停留了好几日,夸赞一二呢,可惜啊,好人不偿命遭了贼匪了。”大爷唏嘘不已,视线落在了柳仪温脸上,越瞧越觉得他眼熟,“我瞧你和世仁有几分相似呢?”   “世上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啊。”   “也是,心善之人都有一副菩萨面孔。”大爷锤了锤自己的腿,“不过我总觉得不是遭贼。”   柳仪温不禁抬眸望向董大爷,“您何出此言啊?”   “如果是贼匪怎么可能只会抢许府一家,咱们周围还有不少有钱的大户呢,没一家遭难,可偏偏是许府,还一把大火给烧了,跟算计好了一样。”董大爷越说越是气愤,“世仁是多好的大夫啊!”   柳仪温看着许府的匾额,满眼的难过与伤心,眼眸一垂,隐下了水光潋滟的眸子。   董大爷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着,“你要是真想进去,就和阿增说说,让他和城主说一声就是了,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受过世仁恩惠的人进去看过,只是都很伤心,后来才给封了。”   柳仪温点了点头,但大叔还没有回来,得等他回来了才行。   又是几日后,柳仪温早早地起床,然后去了医馆。   医馆的医师不多,一时抽不开身,柳仪温自告奋勇地出外诊,一路走过来,有不少邻居往他手里塞东西,拎了一兜子回去。   “柳大夫可真受欢迎啊。”   柳仪温的脸红扑扑的,将东西都递了过去,笑道:“他们给了很多,我吃不完的,我只要一把青菜和虾子,其他的你们分掉吧。”   其他医师们也不扭捏,纷纷地把东西都分掉,因为柳仪温经常帮助邻居,每出去一趟都会收获满满,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他们有时候也会给柳仪温送些吃的用的。   “你也是的,不留着给自己吃,青菜有什么好的。”馆主吊着个嘴走过来数落柳仪温。   “我吃不完的,我喜欢虾。”柳仪温拎着一小块猪肉塞进了馆主怀里,“您带回去给您小孙女儿吃,别给我煮了。”   平时馆主就很照顾他,家里烧好的鱼啊肉啊之类的都会偷偷地给他送一些,柳仪温自然要礼尚往来。   “你啊你,就是心太善,下次别人再没空,你也别出外诊了,眼见着天气寒冷,别磕着碰着了,”馆主拎着肉,又凑在柳仪温耳边小声道:“我刚煮了两颗鸡蛋,还热乎着呢,快去吃掉。”   “唉,知道了。”柳仪温笑呵呵地走了进去。   刚掀开帘子,大叔正巧翻了进来,手紧紧地捂着手臂,脸色惨白,好像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了。   柳仪温连忙扯下帘子,把他扶进了里屋,转身又去拿自己的药箱,赶紧给他处理伤口。   伤口只是经过简单的包扎,布条和血肉都黏在了一起,模糊一片,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柳仪温都不禁眉心一跳。   是被刀砍伤的,已经深可见骨了,柳仪温一阵难过与担忧,但也不敢耽误,“百消丹没有了,麻草也没有库存,伤口太深了,需要缝合,你得忍一忍。”   大叔看都没有看一眼,点了点头,“缝吧。”   柳仪温穿了细针,放在火上烤,然后扎进了皮肉,一点一点地缝合,血肉模糊一片,慢慢地粘连了在一起。   大叔愣是没有吭一声,只是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等缝合完毕后才用帕子擦了擦汗珠。   柳仪温用清水将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手指都在轻轻颤抖,不禁道:“这伤又得养一个月了,你不能总是这样的,世上的恶人是杀不完的,虽然坏人很可恶,但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的。”   认识曾大叔已经一个月了,时常不在家,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伤,这次是最严重的一次了。   “无妨的,只是这次的人比较棘手罢了,下次不会了。”   柳仪温心中酸涩不已,他不知道大叔身上经历什么才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大叔总是表现得脾气不好面色冷峻,但他能够感知出来大叔是个好人,帮他采买东西,帮他打小混混,还给他免房租,柳仪温心中是很感激他的。   “嘶——”大叔表情苦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柳仪温站起了身,担忧道。   “头风犯了,老毛病了。”   “我帮你扎几针。”   柳仪温取出银针,摸索着大叔的穴道,一一扎针,大叔顿时松快了许多,但他心中还是有些难过,大叔不仅要在外做着刀口舔血的事情,还有身体上的老毛病,都是令人担忧的。   “我好很多了,你也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大叔瞧他都要哭的模样,连忙宽慰两句,“孕期最忌难过了,当年……”大叔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大叔和他聊天的时候总会毫无防备地提到“当年”,可当年究竟怎么样,还是没有丝毫的只言片语。   最后还是柳仪温自觉地扯开了话题,说想去许府瞧瞧,大叔同意了,等过几日,城主得空了就去和他说一声,打开许府的大门。   “世仁确实是少有的良善之人,也受过他的帮助,那时候他家的小娃娃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呢,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谁知道几年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连半大的孩子都没有放过。”大叔一阵的惋惜与唏嘘。   按照时间,他说的小娃娃应该就是自己了。   柳仪温对大叔又生了几分亲切感,“你和许医师很熟吗?”   “是啊,我与他相识于幼时,后来我与城主,还有世仁结为异性兄弟,”大叔的眼眶都不禁湿润了,“他家那个小娃娃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善”,世仁这辈子将这个字贯彻到底了。”十多年过去了,每次想到心还是有些抽疼。   柳仪温眼角通红一片,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隐隐地期待着,“大叔还记得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了。”   “许善知。”两人异口同声着。   许世仁的名号在月城并不陌生,但孩子的名字通常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大叔十分地惊讶,紧紧地盯着柳仪温脸,想要一点一点地与记忆中许世仁重合起来。   柳仪温轻轻一笑,“大叔,你抱的那个小娃娃就是我啊。”   “你……你是世仁的孩子!”大叔的眼睛“唰”地一下子睁大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试探着,“这……他还有一个名字的,这个名字没有几个人知道。”   “仪温。”这个小字是融合了与阿爹两个人的名讳,哥哥是仪致。   “是,是,是这个名字。”大叔太激动了,“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瞧你就觉得亲切,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啊,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啊,孩子。”   柳仪温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越说魏伯增越是心疼,都不敢想象他这么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老天还算是有眼了,还给许家留了一个后,当年的事情我与你二叔也就是城主都有怀疑,苦于没有实质的证据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不然我第一个手刃了他们!”魏伯增忿忿难平,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柳仪温擦了擦眼泪,他没有告诉魏伯增真正的凶手是谁,因为哥哥不让说,况且若真的说了,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被扯下水。   “别怕,既然回家了,以后叔叔们罩着你,谁都不能欺负了你去!”魏伯增拍了拍柳仪温的,立刻带入了长辈的身份,势必要护好他,“你以后别住在巷子里了,那里不好,我重新给你安排一个住处。”   “不了不了,”柳仪温连忙摆手拒绝,“我喜欢那里,喜欢热闹,喜欢邻里邻居间的相处。”   魏伯增见他再三拒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弃,不过又给他很多银子,说什么也要让他收下,以备不时之需,柳仪温实在没法子,最终接受了。   “大叔,你知道哪里有卖马的吗?”柳仪温这两天已经在街市逛了几圈了都没有瞧见。   “西市那边有,你要马做什么?”   “我想回京。”   魏伯增猛地站起来,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那里就是个虎狼窝,既然跑出来了,就别回去了,你在这儿,我们有能力照顾你,谁都不会欺负你。”   “可我的亲人还在那里。”而且他还有仇未报,不能将哥哥一个人丢在那儿。   既然宋琲不给他回信,他就得自己回去,去找哥哥。   魏伯增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他知道京城不是个好地方,宫里更不是,一块白玉掉进去都会染成黑色,何况是柳仪温这样的性子。   “那也不成,再怎么样也得把孩子生了才行,京城有那么多认识你的人,你当初想要逃跑就是怕身份败露,被当成欺君之罪,到时候还会连累亲人。”   柳仪温沉默了,大叔说得对,他光想着许府的仇,倒是忘了这一点,忘了自己原先逃跑就是为了躲避了。   由于一个念头而造成了一系列的后果,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天里,柳仪温的情绪又是大起大落了一阵,受情绪的影响肚子也有些不舒服,便在里屋休息,喝了药才好了许多,一直到闭馆才出来。   柳仪温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集市上买了一些黑炭,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可是一转头却是空无一人,还想巷子离集市不远,他加快了脚程,没一会儿就到家了。   回去之后发现窗户被打开了,他不记得是风吹开的,而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了,连忙关上。   然后燃了碳火,屋里瞬间暖和了许多,窗户不严实,丝丝缕缕地会透进来一丝凉风,但没关系,若是空间太密闭了反而会中毒。   有点奇怪的是,除了窗户,其他的东西似乎都有轻微的移动,也有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挠了挠脑袋,他不作他想。   一如既往地炒了小菜,简单地吃了一顿,又架起了小炉子熬药,烧了一壶热水,倒在水盆中,除了鞋袜,露出了一双洁白无瑕的脚,微微的有些浮肿,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舒适了不少。   脚浮肿的越发厉害了,鞋子都要穿大两码的,走路还有些疼,柳仪温有些不太习惯,他艰难地弯腰想要揉了揉脚,可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不由得叹了一声气。   脚泡完后,安胎药刚刚好,便一口气把它喝掉了,洗漱完又收拾好一切,把窗户的小缝开得大了一些,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时辰还好,床头燃起了一根烛火,翻看着已经看了一半的医书。   月份越大,柳仪温就觉得越疲惫,没看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地都要耷拉下来了。   “啪嗒”一声,医书掉在了地上,柳仪温眉心挑了挑,眼皮挣扎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没有睁开,想要干脆这么睡下去。   忽然,他听到了柜子那里传来了“咚”的一声,十分的细微,但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十分的明显,这可比书本掉在地上让人警惕得多了。   让敏感的柳仪温猛地惊醒了过来,心中警铃大作,陡然间,一切事情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东西的位置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莫不是进贼了。   柳仪温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悄悄地将枕头下的小药瓶握在手心里,又在屋子里寻找能趁手的武器,最终锁定在了支窗户的竹竿上,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掀开了被子一角。   然而刚有动作就听见柜门“咔哒”了一声,缓缓地出走来一个人,他直接愣住了。   宋琲一步步地走过来,紧紧地盯着柳仪温,沉着一张脸,看不清情绪,“柳仪温,你可真是好样的。” 第46章   找不到柳仪温的宋琲将槐城翻了个底朝天, 又将临近的几座城池全部排查一遍,江南一带通通没有放过, 终于在月城的一家小医馆里找到了柳仪温的身影。   整整一个月未见,柳仪温倒是把自己养得很好,脸颊上有了一些肉,十分圆润,比自己精细地养着时好太多了。   冬季穿着厚重的棉衣,整个人包裹得像颗粽子一样,小脸蛋捂得红扑扑的。   随着视下移, 宋琲的目光落在了他明显隆起的腹部上,猛地愣怔着, 一时反应不过来。   柳仪温的步伐有些笨拙, 行动不是很方便, 但医馆里的医师不是很多, 他提着个小药箱从医馆里走出来上门看病。   他看着这只小兔子从街头蹿到街尾, 一刻都不停歇,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一点都不嫌麻烦, 乐此不疲,甚至还冲着街坊邻居打招呼与轻声关切。   那是宋琲从未见过的如此有朝气, 有生命活力的柳仪温,好像他本就应该长在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乡野, 而不是波云诡谲的深宫。   邻居们都很喜欢他, 会拉着他唠家常,还会往他怀里塞东西, 一路过来,手里已经拎了不少蔬菜和猪肉了。   回到医馆, 他把手里的东西分给了其他的医师,没一会儿一个人影闪进了后院,宋琲没有看清,紧接着柳仪温就被叫了过去,直到闭馆他才出来。   小兔子手里就只剩下一些青菜和虾子了,又拐进了集市,买了一些黑炭,最便宜最次等的碳,用起来,还有些呛人。   宋琲找到了柳仪温租的房子,从窗户那里翻了进去,眼睛所见便是这间屋子的全部。   一个巴掌大点的地方,转个身都感觉很困难,床、衣柜等等倒是五脏俱全,但一应用具都是旧的,茶碗还缺了一个口,桌子腿都是歪的,宋琲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不上不下地难受。   不是和李携言借了百八十两银子吗?怎么还把自己过成这幅模样。   憋着一股气,宋琲又打开了衣柜,衣服是新的棉服,应当是刚买不久,到底是没拮据到连衣服都穿别人不要的。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摞医书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的凳子上,被子叠得四四方方的,瓶瓶罐罐的小药瓶被放在柜子的最上层。   桌上还有一束梅花,像是随手在树枝上摘的,还有别的花盆里养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绿叶子,有一种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似乎没有自己,这只小兔子过得也挺好。   药炉里还有一些药渣没有倒干净,宋琲捻了一些,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还没有嗅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听到门锁轻动,于是在门开的一瞬间躲进了衣柜里。   看着柳仪温燃碳火,熬药,烧水,虾子和青菜炒了一道菜,就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吃掉。   然后打水洗脚,脱了鞋袜,露出了白嫩嫩的脚趾,像是笼着一层荧光,白得晃眼,可连弯腰都很难做到,最终放弃了,翘着两只小脚丫子放碳火旁边烤,等水汽干了才穿上鞋子。   看着他辛勤忙碌着洗碗涮锅,听着他惬意地哼着小歌,侍弄着自己的花花草草。   收拾好屋子,脱了厚重的棉服,隆起的肚子便越发的明显了,像个小山丘,宋琲紧紧地盯着那处凸起的地方,手紧紧握拳,不小心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被发现了。   小兔子竖起了耳朵,整个人都机敏了起来,目光在屋子里流转。   躲在柜子里的宋琲看见柳仪温即将要下床就有些急了,什么怒火,什么怨怼,什么样的情绪通通都抛之脑后了。   这里比不得王府,哪怕有碳火,可都是便宜的碳火,夜间还是有些凉的,他不想柳仪温起身着凉,于是打开了柜门。   在小兔子的震惊中走到了床边,按住了他的手,黑沉沉地压了上去,“柳仪温,你真是好样的。”   他不想吓到柳仪温的,可是也忍不住地想要出来,想要好好地亲一亲抱一抱他,可是他还是很生气。   柳仪温愣怔地看着宋琲,手里的小药瓶“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不敢相信竟然会在这里、在自己的屋子里看见他,像是做梦一样,不可思议着,“殿下……”   宋琲的现在的形象说不上好看,双眼是熬夜熬出来的猩红,胡子拉碴顾不上刮,他紧紧地抓着柳仪温的手臂,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再次跑掉,“柳仪温,你跑了整整一个月,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月。”   他快找疯了,他怕柳仪温是不是生病,是不是被人掳走了受虐待了,是不是跑走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然而这只小兔子却惬意自在得很。   柳仪温的眼眸瞬间一红,眼角沁出了泪花,原来不是做梦,他情绪激动地想要摸一摸宋琲的脸。   却被宋琲一把按下,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掐住了柳仪温的下巴,恶狠狠道:“为什么要跑?我是什么毒蛇猛兽吗?”   柳仪温的眼眸中氤氲着泪水,很是狼狈,胡乱地摇着脑袋,极力地想要解释着,“我……我没有……”   可是宋琲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质问着,“没有什么!没有要跑吗?你和李携言借钱,用蒙汗药迷晕他们,难道不是要跑吗!”   柳仪温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是真的想跑,尽管翻了个窗户就想回去,可是他起了想要逃跑的念头,根本无法反驳。   这样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许,宋琲自嘲地一笑,手上的力气越发的用力,将柳仪温整个人抱在了怀里,落下了一滴清泪,喃喃着,“你竟然,真的就这么跑掉了……”   泪水从眼眶滑落,滴在了柳仪温的脖颈上,一片滚烫,愣怔了许久。   他从来没有见过宋琲哭,他竟然这么害怕失去自己……   “柳仪温,你是骗子,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骗子……”宋琲的力气越来越大,恨不得将这只小兔子融进自己的骨血,让他永远不要离开自己。   于是不断亲吻着他的脸颊与脖颈,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一瞬间喷涌而出,无法宣泄,伸手解掉了他的腰带,剥掉了裤.子,好像只有肌肤相贴才能缓解他心中的不安与焦虑。   时隔一个月,柳仪温也很想宋琲,想与之亲近,便任由着他动作,可是他狠狠地揉着自己的腰身,让他感觉到一丝不适的反应,隆起的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微动,让他瞬间惊醒。   柳仪温立刻惊慌失措起来,宋琲这样急色又发狂的状态会伤到宝宝的,于是奋力地推开了他,缩到了墙角,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喃喃着,“不……不要……”   宋琲没想到柳仪温会推开自己,抬眸死死地盯着他,双眼赤红,宛如夜间伺机而动的饿狼,盯上了一只可口的小白兔一样,一伸手就连人带被子一起拖了过来,困在身上,再次吻了上去,手上的力气丝毫不减。   “殿下,殿下,宋琲!”柳仪温双手挥舞着挣扎起来,嘴里胡乱地喊着想要宋琲停手,他害怕极了。   越喊越急,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整张小脸儿都挂满了泪痕,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呜呜呜………”   听到哭声的宋琲才渐渐地恢复了一些神智,微微一顿,抬起头,喘着粗气,身下的小兔子已经哭成泪人儿了,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颤抖着手去帮他擦眼泪。   宋琲在懊悔,在自责,在恨自己怎么可以吓到自己的宝贝,他明明是不想伤到柳仪温的。   于是将他抱在怀里,怜爱地亲吻着他的额头,轻声地哄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怕再失去你…………”   柳仪温只是哭,好像很是委屈,泪水止都止不住,但还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不想让自己的宝宝受一点伤害。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宝宝身上,根本没有听到宋琲说了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哭着,宋琲渐渐地察觉到柳仪温的身体再细细地发抖,这才注意到他捂着肚子的动作,方才隔着柜门看不大真切,现在圆鼓鼓的肚子就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他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宋琲拿开了柳仪温的双手,隆起的小肚子越发的清晰起来,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似乎有喜悦有惊讶有心疼还有别的……   “谁的?”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急切地想要柳仪温亲口说出来,“宝贝,你告诉我,它是谁的?”   柳仪温吸了吸鼻子,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全是水汽,面前的宋琲也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没有听清宋琲在说什么。   “谁的!”宋琲越来越迫切,声音不知不觉地大了几分。   柳仪温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紧紧地抓着宋琲的手,狼狈又无助,“你……你的,呜呜呜呜……” 第47章   宋琲一把抱住了柳仪温, 将他搂在怀里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这一个月你都窝在这个小破地方, 你是怎么过得,怀孕了也不告诉我,我担心死了,我好想你了……”   “如果是担心母妃不同意,没关系,我已经书信与她说过了,非你不可, 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商量的,为什么要跑呢?”   柳仪温是没有理由跑的, 宋琲想破了脑袋也就只有他母妃做出的棒打鸳鸯之事, 想明白之后他立刻就写了一封信发回京城, 明确地告诉她自己不会娶任何人, 唯有柳仪温。   可柳仪温却摇了摇头, “我没想跑,不,我是想跑的, 可是我跑到一半就后悔了,想回去, 可是……可是我被掳走了,他也不是坏人, 我就帮了他, 可是官府在追他,我和他一起, 肯定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害怕, 不敢回去,我怀孕了,很奇怪,我没有孕痣不是小哥儿,我不知道怎么怀孕的,我怕别人发现,我不敢回去,我不是故意想跑的,我……我不想跑……”   柳仪温颠来倒去地哭诉着,紧紧地抱着宋琲,眼泪鼻涕流了一把,全部蹭在了他的衣襟上,好不可怜。   “我……我给你写信了,我给你写了很多信,可是一封都没有回,我以为你生气了,对不起……”柳仪温紧紧地攥着宋琲的衣襟,一个劲儿地道歉,毕竟是自己一时兴起,想要一走了之,是他的错,他认。   但宋琲却见不得他这般,心疼地厉害,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哄着,“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及时地看见你的书信,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对不起。”   “呜呜呜……嗝……”柳仪温说不出话来了,哭得太凶了,止不住地打嗝。   明明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最后还哭得这般委屈,又难过又羞耻,脸色通红一片。   宋琲连忙去倒水,这小破屋里就没有一个好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看的,倒了一些壶里还剩的温水,慢慢地喂给了柳仪温,打嗝这才好了一些。   今天一天哭得实在是太多了,两只漂亮的眼睛现在都肿成一颗核桃了。   宋琲微微蹙眉,在小屋里搜索着,翻出了一颗鸡蛋,支起炉子煮鸡蛋,煮完鸡蛋,烧热水,手忙脚乱的。   柳仪温盯着一双肿泡眼看着宋琲笨拙地忙碌着,吸了吸鼻子,想要下去帮他,然后又对方手机手快地按回了床上,“你好好待着。”   “柜子……嗝……柜子里有换洗的衣服,你换上……嗝……”柳仪温还在打嗝,看着宋琲被自己哭声衣襟,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你的衣服太小了,我穿不下。”说着就将外衣脱了。   柳仪温担心他着凉,连忙道:“不小,我怀孕了,买的都很大的……”   宋琲望向柳仪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面前,坐在床边,将他再一次拥进了怀中,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宛如一个找到家的孩子,呢喃着,“太辛苦了。”   “嗯?”   “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还怀着小娃娃,这样的环境一个成年人都尚且艰难,你是怎么过来的呢。”越看这个小破烂的地方越是让宋琲感到愧疚难过与心疼。   假如自己再对柳仪温好一些呢,再让他有安全感一些呢,再早些看见书信呢,他就不会害怕地跑掉了。   “不艰难,我觉得很好,我喜欢这里,小娃娃它很乖,他不吵不闹的。”柳仪温怕宋琲不相信,还握着他的手放进了被窝,贴在了自己安安静静的肚皮上,“你看,它很乖的,乖乖的睡觉,就算是动,也只动一会儿,我不辛苦。”   小娃娃确实很乖,哪怕是自己许久未见的阿爹抚摸着它,它也只是轻轻地动了两下,做个简单的互动,然后又沉沉睡去。   可是宋琲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他知道柳仪温过得不错,地方虽小但五脏俱全,东西破旧,可还能有闲情逸致侍花弄草,好像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你应该觉得辛苦的,”宋琲握柳仪温的手,不安地磨搓着,“让我觉得自己还能被你依靠,你这样的话好像一点都不需要我,又好像没有我也能能过得很好一样。”   柳仪温一怔,然后软了下来,“其实也不好的,我行动不便,做什么都不方便,做事慢吞吞,效率不高,”他将另一手附在了宋琲的不安之上,缓缓道:“我想有个人帮我做饭,帮我熬药,帮我烧水,接送我去医馆,这样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也需要帮助的,这个帮助也不是什么人可以的,我只想要你。”   宋琲的眸子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双眼通红的望着柳仪温,这一刻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是特殊的,是被柳仪温所需要的存在,于他而言不是可有可无的。   “我有点饿了,我想吃炒鸡蛋。”他是孕夫,情绪体力大起大落,自然容易累又容易饿。   “哦哦哦,好。”宋琲嘴角疯狂上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麻溜地下床去隔壁的厨房烧火炒鸡蛋。   金尊玉贵了一辈子的宋琲哪里做过这些事情,但干不亦乐乎,没一会儿就炒了个鸡蛋回来,没有控制好火候,有一点点焦了。   宋琲焦的部分咬掉,剩下嫩嫩地给柳仪温吃,还不忘得到评价,“好吃吗?”   “好吃。”煎鸡蛋再怎么做都难吃不到哪里去。   得到了好的反馈,宋琲屁颠屁颠地把凉了一些的白煮蛋剥了壳,轻轻地贴在柳仪温红肿的眼皮上滚着。   “火熄掉了吗?”柳仪温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熄了,这我还是知道的。”宋琲收拾好东西,然后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将失而复得的宝贝揽进了怀里,“这次,你不许再跑了,我没办法再经历一次了。”   “不跑了,”柳仪温一头埋进了宋琲的怀抱,“对了,陛下那边是怎么交代的?”   “就说你被人贼匪掳走了,他也没表现得太过关心,倒是你师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昏过去。”   柳仪温心中一紧,将头埋得更低了。   “我已经写信告诉他们了,我找到了你,想必可以放心些了。”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可对师父又是满满的愧疚,忽然抓住了重点,抬眸望向宋琲,“他们?”   “还有你哥,许怀清。”   柳仪温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你是不知道,许怀清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居然要冲过来打我,要不是三哥拦着,就真的一拳头揍在我脸上的,后来才知道他是你哥。”宋琲没有生气,反而轻轻一笑,感慨着,“你竟然是许世仁的儿子,这世界可真是小啊。”   “对不起……”对不起他让师父与哥哥担心了,对不起不能早早地告诉宋琲,对不起宋琲差一点被打……   宋琲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怎么又在道歉了,我说过,你永远不要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   “你不能一味地惯着我的……”柳仪温闷闷道。   “这不是惯,是事实,始作俑者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宋琲不太想在重逢的时刻提到这些事情,他还有些真相没有说出口,怕再影响到柳仪温的情绪,孕者最忌讳情绪波动了。   宋琲只将手搭在了柳仪温的肚子上,圆鼓鼓的小肚子让一时有些不习惯,但感觉很温馨,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家的温暖。   “几个月了?”宋琲眷恋地摸着柳仪温凸起的肚子。   “六个月多点。”   宋琲眼底的笑意与幸福感都要溢出来了,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都没有消减,“那就是七夕那日,我们表明心迹时怀上的,真是个合时宜的小家伙。”   柳仪温也噙着一抹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孕。”到如今他还是觉得很奇怪。   “那一定是我太厉害。”宋琲沾沾自喜着,毕竟这只小兔子每次都爽到了,还泪眼朦胧的讨饶呢。   然而此话一出,意料之中地得到了柳仪温的一记飞刀,又羞又恼地狠狠锤了他一下。   “啊,”宋琲忽然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你那里有颗小痣。”   “哪儿?”柳仪温歪头,他都已经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了,都没有看见孕痣。   宋琲不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被子里的手乱动着,自小腹往下滑,探入了隐秘之处。   柳仪温被冷不丁地碰了一下,整个人都打了一个颤,“唔!”   宋琲凑近一些,附在柳仪温的耳边,“只要我知道的地方。”声音又轻又浅,宛如一根羽毛划过,只留下痒意。   “你!”柳仪温的脸色瞬间爆红,一把抓住了他作乱的手,要抽出来。   偏偏宋琲还反握住了他的手,碰了碰,声线微哑低沉,充满诱惑,“但我上次看得不是很真切,是什么颜色的呢?”   “宋琲!”柳仪温恼羞成怒,低吼了一声,一锤子狠狠地锤在了宋琲的胸口,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毫不手软。   宋琲都被锤得颤了颤,笑得嘴都合不拢,“哎呀哎呀,谋杀亲夫啦~” 第48章   因为宋琲的出现, 柳仪温睡得很晚,又陪着他胡闹了半天, 真正睡着时都快子时了,第二天早上根本醒不过来。   宋琲陡然从睡梦中惊醒,额间冒出了豆大般的汗珠,怀里的温暖才让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宝贝已经回来了,他怜爱地亲了亲怀里的小兔子,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柳仪温被他亲得别开了脸,但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只是努着嘴巴挥了挥手,转了个身继续睡着。   宋琲被他可爱的小动作逗得笑呵呵的, 然后起身穿衣服, 看看屋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简单的做一顿, 然而什么都没有。   无奈之下, 宋琲只得打开窗户吹了吹哨子,一个暗卫落在屋顶上,轻声地吩咐完两声就走了。   这里别的没有, 鸡蛋倒是不少,恐怕都是周围的人送的, 宋琲从水缸里打了一些水,燃气炉子煮了两颗鸡蛋。   忽然,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宋琲过去打开了门,发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脸圆圆的,一团孩子气, 是馆主的小女儿,医馆里打打杂,“柳……”   小莫没看见柳仪温,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长得高大威猛,都快有门框那么高了,微蹙着眉头,冷峻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令人有些胆寒,她不禁瑟缩了一下,问道:“你……你谁啊?怎么在柳大夫家里?”   宋琲倚在门框上,挡住了小莫有意无意往里瞥的目光,慵懒一笑,“我是他夫君。”   尚在睡梦中的柳仪温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夫君。   小莫是出了名的小喇叭,兜不住话,没一会儿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说柳大夫那个“抛夫弃子”的夫君回来了。   柳仪温一觉睡到了中午,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才悠悠转醒,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眼睛尚且不能完全睁开,用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窝在床上有些不想起来。   接着一道黑影笼罩了下来,亲亲蜜蜜地亲了自己好几口,柳仪温这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力气似的推着眼前的人,“唔,不要……”   宋琲见好就收,把柳仪温抱了起来,细无巨细地给他穿衣服,握着纤细的脚裸套上棉袜与鞋子。   今日阳光很好,透过有些破旧的窗户,照亮了整间小屋,整个儿都明亮了起来。   宋琲拿去梳子帮柳仪温梳一梳乱糟糟的头发,手指很轻,动作很缓,生怕扯疼了他,“我准备了午饭,待会儿多吃一些。”   柳仪温忽然一个激灵,惊讶道:“中午了?”   “对啊。”   柳仪温一下子急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要站起身,“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我还得去医馆呢!”   “坐下坐下,”宋琲按住了柳仪温,笑道:“我已经和医馆的人告过假了,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不行的,我又没病没灾的。”无论刮风下雨,只要不是自己身体有恙,他都会按时去的。   这只跳脚的小兔子真是让宋琲没辙,只得赶紧哄道:“反正都要中午了,就算你过去了,他们都要吃饭了,不如吃完午饭再去,我送你。”   柳仪温细细一想,宋琲说得对,况且中午医馆里也没什么病人的,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破旧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大堆菜,芦笋鹌鹑,青椒小炒鸡,荷叶虾仁等等,细数之下大概有十几种,柳仪温都惊呆了,不可置信道:“这……哪儿来的啊?”   “我做的。”宋琲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柳仪温。   柳仪温一脸的不相信,“你昨天做的炒鸡蛋里面还有蛋壳呢,今天就能做得堪比大厨了?那以后玉福楼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不对,这些菜分明就是玉福楼的手艺,全是那儿的招牌菜,“殿下,说谎不是好孩子。”   “哎呀哎呀,本想着要讨赏呢,没想到被我们聪明的阿温给识破啦,”宋琲立刻笑成了花,夹了一块小炒鸡喂进了柳仪温的嘴巴里,“这是我让人一大早就去订的,没想到这犄角旮旯小城里的客人比十里春风楼还要多,等了许久呢。”   宋琲一边喂,柳仪温一边张嘴,连手都不要抬一下,“这里自然比不得京城繁华,酒楼统共就这么几家,当然生意红火了,我不吃这个了,我要吃……”柳仪温环顾了桌子,锁定在荷叶虾仁上,“吃虾,我喜欢虾子。”   “好。”宋琲宠溺地揉了揉柳仪温的头发,把所有带虾的食物都放在了他面前,喂了几口虾仁,又开始剥虾,“张嘴,我亲爱的主人。”   柳仪温一愣,脸色爆红,“你……你别这么说,这样不好……”   宋琲满不在乎,他与柳仪温在一起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身份地位上的差别,他们是平等的,只不过是相爱的两个人罢了,“这里又没别人,我的阿温这么辛苦,我得好好照顾阿温,把阿温喂得饱饱的。”   柳仪温心中一暖,张开嘴巴,叼走了河虾。   半晌之后,大部分的盘子都空了一半了。   “吃饱了吗?”   柳仪温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满足地点了点头,“嗯。”   宋琲视线下移,落在了柳仪温的肚子上,眼底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轻轻地摸了摸,“你吃饱了吗?”   肚子里的小娃娃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回答宋琲的问题,不过回应就又不动了,像是敷衍一样。   “真可爱,和你爹爹一样可爱。”   吃完饭,宋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是把所有的饭菜连同碗一起扔掉,被柳仪温数落了太浪费了。   宋琲听着柳仪温的喋喋不休,把人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捞起来裤腿,露出了一截粉白的小腿,“我昨夜摸你的脚和小腿,发现都浮肿了,去医馆还都自己走路去,你怎么走得动的?不是和李携言借了不少银子呢?”   柳仪温的碎碎念念瞬间偃旗息鼓,“啊?我……我还能走走啊,孕夫也是要锻炼一下的,不能总是躺着坐着,这样会血液不循环,而且我也不累,我身体很好的。”   还有一些心虚,因为那些银子都被用来救助没钱看病的乡里乡亲了。   “你总有那么多的说辞。”宋琲轻柔地揉着他的小腿,语气有些责备,又自责,“回家吧,这里不是很好。”   “我现在还不能走。”柳仪温低下了头,他心中很是不舍。   虽然才在月城待了一个月,但也是他十分快乐的时光,他每天和各色各异的人打交道,和他们说话,开玩笑,拉家常,是在宫中从未有过的自由与快乐,他在这里还可以实实在在地帮助到需要帮助的百姓,况且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事情。   “大叔说帮我和城主说说的,打开许府的大门,我想去故居瞧一瞧。”   “好,我去和月城城主说一声。”   但舍不得归舍不得,他也必须要回去的,大仇未报,又怎么可以独善其身。   柳仪温的视线又落在了圆鼓鼓的肚子上,陷入了沉思。   宋琲看出了他的想法,宽慰道:“没事,我会安排好一切,没有人会知道你怀孕了,更不会有欺君之罪,累及家人。”   柳仪温这才松了口气。   下午,宋琲驱着小毛驴,坐着灰扑扑的马车,一点都不上档次,不由得憋着个嘴,有点不满意。   原本宋琲是打算骑高头大马,驾驶华贵的马车的,但这样太引人注目了,被柳仪温一票否决,还扬言要是不坐驴车 自己宁愿走着去,最后他妥协了。   不过宋琲长得魁梧,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哪怕穿着简朴的服饰,驱着憨憨的驴车,还是在街道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到达地方后,柳仪温掀开帘子,宋琲伸手扶他下来。   宋琲实在是太扎眼了,柳仪温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们望过来,他恨不得将头埋进毛领里,连忙一个闪身就跨进了医馆。   只听得一个厚重响亮的声音,“他要是敢欺负阿知,就一刀砍了!”   柳仪温脚下一歪,吓得差点儿绊了一下,还好宋琲在身后扶了一把。   原来魏伯增刚从馆主口中知道了柳仪温“夫君”的存在,已经忿忿地骂了他一遍了,“阿知给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他是一封不回,现在倒是找来了?”   “大叔,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找我,那些信没有送到他的手上。”柳仪温连忙上去解释。   自从认了柳仪温,魏伯增已经完全那他当成了自己的小辈来疼着,护短得很。   魏伯增看了一眼宋琲,瞧着还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对他就没个好脸色,“你可别又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没有没有,大叔,他……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的。”柳仪温将宋琲拉了过来,想给大叔介绍,可又不知道怎么介绍他的身份,有些为难着。   魏伯增将宋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家住何方,家里几口人,做什么生计的……”   宋琲对眼前这个疾言厉色的大叔,有些不耐烦,可这是柳仪温认的大叔,不能没有礼貌,打算回答一二。   然而再仔细看看大叔的相貌又觉得他甚是眼熟,渐渐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师父?”   全场瞬间噤声,柳仪温一时愣怔,魏伯增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宋琲,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能称他为“师父”的人,这世上仅有一位。   魏伯增迅速做出反应,将宋琲带到了后屋,宋琲拉着柳仪温一同进去。   柳仪温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捂手,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转着,忽然想起来了,朝宋琲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师父在西域待过,会□□,知道西域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与东西,大叔也会的。”   宋琲笑了笑,“是,他会很多东西,我的武艺也是他教的。”   魏伯增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是……是六殿下?”   “是,我是宋琲。”   “竟然都长这么大了。”魏伯增感慨万千,盯着宋琲上上下下地看,露出了笑容。   “您已经离开快十年了,沉冤得雪之后我曾去找过你,但一直没有找到。”宋琲眼中有些失落。   “京城已经没有值得我留念的,倒不如远走高飞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不用应付官场的尔虞我诈,不用担心被奸诈小人诬陷暗害。”魏伯增忿忿道,已经快十年了,他依旧无法释怀当年之事,每每提起都是无比的憎恨。   但人不能总是活在愤慨之中,得见故人他还是很高兴的,“不过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没想到还能遇见这么多的故人。”他用力地拍了拍宋琲的肩膀,眉开眼笑起来,“好小子啊,把这么好的阿知都拐到手了,他可是我的好侄儿,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就算你是我徒弟也不可以欺负人家。”   “我会的。”宋琲紧紧地握住了柳仪温的手,柔和一笑。   “晚上来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魏伯增爽朗地笑着,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医馆闭馆之后,宋琲准时来接他,架着小驴车“咕噜咕噜”地滚着。   “今天要去大叔那里吃饭呢,殿下你能不能他不要做刀口舔血的生活了,他身上有很多伤。”   “师父原来是禁军首领,却被小人陷害,父皇没有查明缘由,就定了他的罪名,全家抄斩,自己被流放千里,后来与师父交好的大臣查明了真相,最终还了师父清白也无济于事了。”   听到事情的始末,柳仪温也不免生气起来,“难怪大叔说他最讨厌贪官污吏,奸诈小人。”   “师父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也很倔强,凡他决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改变的。”   宋琲自小就跟着魏伯增学习武艺,尽管后来落水“重病”也没有荒废,他清楚他的心性,自己也无能为力,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若是这世上没有奸佞小人就好了。”   宋琲轻轻一笑,“怎么可能呢,大多数人都是利己主义,唯利是图,不可能真正的做到无愧于心,我们只能要求自己保持初心,提高警惕去规避被人所害。”   魏伯增做了一大桌子菜,与之交好的人都来了,他隆重地向众人介绍了一下宋琲,说是柳仪温的夫君。   柳仪温羞红了脸,埋下了头,倒是宋琲乐在其中处之泰然毫不拘束,挨个儿敬酒敬了一遍,顺利地打成一片。   周围的人纷纷起哄着让他们成亲,宋琲的脸都要笑成花了,然而瞥见了一旁赧然的柳仪温,这才收敛些。   酒过三巡之后,宋琲也有了一些醉意,与柳仪温手牵着手走到狭小的巷子里,一束月光照进甬道,照亮回家的路,“阿温啊,其实这里也挺好的。”   “你不是说这里不好吗?”   宋琲摇了摇头,“这里热闹淳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眯眯,可比宫里好多了。”   在宫里,每个人也都是笑着的,可是不知道他们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多大的阴谋,总是要猜他们的心思,令人心力交瘁。   “月城很好,只是我关于它的记忆并不是很多。”   “我记得,在盛夏是最美的,月城是水乡,路两道都是小河流,开满了娇艳的荷花,鲜花遍地,走在街道上都能接到落英……”宋琲绘声绘色地描绘着月城的美景,“还有许家的小少爷也甚是可爱。”   “嗯?”柳仪温抬眸望向宋琲。   宋琲咧嘴一笑,“他还给我捉了一只漂亮的蝴蝶。”他的记忆向来不差,那是他们在许府见的第一面,也是唯一的一面。   可是柳仪温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家里来了什么人,不记得给一个哥哥捉过蝴蝶,唯一的记忆都是与爹爹他们的。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宋琲捧着柳仪温的脸,亲了亲他的面颊,轻轻地捏了捏一团肉,“我还记得那时候阿温胖嘟嘟的,像只小猪,好像抱在手里还是软软的,时光真是匆匆,怎么一只小猪猪长成一个漂亮的美人儿了呢。”   柳仪温立刻努起了嘴巴,瞪着宋琲,咬了他作怪的手一口,“你莫不是故意打趣我?”   宋琲笑呵呵地将人抱了起来,坐在自己的臂弯中,声音都提高了一些,“怎么会呢,我家阿温是最最好看,最最可爱哒!”   早已经入了夜,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宋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的突出,吓得柳仪温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开窗查看才小声道:“你……你小声些,这都是人,还有快放我下来。”   宋琲轻轻地将柳仪温放了下来,稳稳地站好,嘿嘿一笑,“我下午收到了京中的回信,许怀清要过来看看你。”   柳仪温的眼眸陡然一亮,“真的?什么时候!”   “三五日吧。”   柳仪温仔细想了想,“城主已经同意将许府交还于我,去完许府之后我们就可以回京了,我可以回去看看哥哥,还是师父,不必劳他辛苦再跑一趟的。”   “不急。”宋琲将脑袋搁在柳仪温的肩膀上,“阿温啊,我的头有些晕呢。”   柳仪温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宋琲忽然不急了起来,连忙抱住他,怪嗔道:“谁让你喝这么多酒了。”   “我开心啊。”宋琲紧紧地拥着柳仪温,喃喃道:“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柳仪温嘴角一翘,“我也开心,等这个小娃娃出生了,我更开心。”   “对哦,还有我们的宝宝。”宋琲直起身子,目光下移,然后“唰”地一下蹲在了柳仪温面前,将耳朵贴在了肚子上。   “殿下!”柳仪温一阵赧然,连忙去拉扯宋琲,“隔着棉衣怎么能听到啊!”   小娃娃在肚子踹了宋琲一脚,宋琲当成了回应,笑道:“能啊,他还跟我说阿爹你好呢。”   “骗人。”柳仪温笑骂着。   “真的啊,不信你听。”   “好啦好啦,我们回家,回家慢慢听,好不好?”   “好!”宋琲开心地将柳仪温横抱了起来,“回家喽!”   ***   许府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灰尘扬起,险些迷了眼睛,这里已经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到处都是蜘蛛网,杂乱的枯草,但还是很整齐,与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柳仪温拿起一把扫帚,扫走了灰尘与蜘蛛网,一步步地往前,宋琲同样跟在他身边打扫。   室内的小物件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大型家具与搬不走的瓷器摆件,可都有被大火焚烧的痕迹。   许府家大业大,遭此横祸,有不少人趁火打劫,扑灭火的同时也顺走了不少东西,不然有些物件不会流通到市场上。   柳仪温每到一个屋子都能勾起一些回忆,快乐的、温馨的、美好的,似乎都历历在目。   父亲的书房还完好无损,书架上堆放着很多书,有名人传记,有各类医典,还有自己记录的手记,柳仪温一一翻过,发现了从前宋琲带回来的那本书籍的下册,里面关于针灸之术的记载更为详细,还有一劳永逸的金针之法。   柳仪温来到了许家祠堂,父亲与爹爹的牌位赫然在目。   许氏祖上就是宫中的御医,才挣下如今的家业,子孙后代又各个争气,将许氏的医术发扬光大,若无遭人暗害,许氏依旧是如此盛景。   柳仪温擦拭着牌位上的灰尘,又一一放了回去,跪了下来叩首,宋琲跟着一起跪下,一待就是半日。   许府经年维修,很多东西都破旧不堪,不能再用了,宋琲找了人来修缮与打扫。   柳仪温还带着宋琲去双亲的坟前祭拜,“阿爹,爹爹,我今天带了一个人来见你们。”   “岳父在上,小婿有礼。”宋琲十分上道地磕了三个头。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眼底却是笑意,“你……你还不是呢。”   “你都带我来见许家长辈了,自然就是了。”   柳仪温垂眸一笑,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尽是温和,“他是这个小娃娃的阿爹,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是小哥儿,忽然就有了,怪吓人的。”   “我以前以为自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但是遇到了很好的师父,后来找到了哥哥,找到了阿爹昔日的结拜兄弟,我一时之间又多了好多好多的亲人……”渐渐地,柳仪温就泪眼朦胧了起来,他越说越是想念自己的两位爹爹。   如果他们还在,他都不想象自己会是多么幸福快乐的小孩。   宋琲见柳仪温哭了,心里一阵抽疼,扯出袖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眼泪,轻哄着,“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我们也拥有一个家,有父亲有爹爹,还有宝宝。”   柳仪温破涕而笑。   是啊,他也有家了,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有孩子,他不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了。   宋琲对着墓碑,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会照顾他,保护他,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阿爹,爹爹,你们放心,我会很幸福的。” 第49章   宋琲雷打不动地接送柳仪温进出医馆, 每日一来就往医馆里一坐,什么事也不干, 就静静地看着自己家的阿温帮人看病,脸上挂着和谐的笑容,如同谦谦君子一般,宋琲很喜欢。   很多人听闻柳大夫的夫君找过来了,纷纷地过来瞧一瞧,有病没病的都来医馆走一遭,被馆主轰了出去。   有几次柳仪温都顶不住这样热切的目光了, 把他拉到了里屋,“你怎么还不回京呢?”   宋琲环着柳仪温的腰, 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肚子, 狡黠一笑, “我请了病假啊, 我和父皇说柳太医不在, 我的旧疾复发,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柳仪温一听就着急了,连忙去抓宋琲的手, “你哪里不舒服了?”   “我骗他的,我身体康健的很呢。”宋琲把手伸了出来大咧咧地让柳仪温把脉。   柳仪温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你就待在这里, 不许出去了, 你……你太惹眼了。”   “可是看不见你我会难过的。”宋琲冲着柳仪温眨巴眨巴着眼睛,好像很可怜的模样。   但柳仪温不吃这一套, 甩开了宋琲的手,佯装生气道:“那你就回家吧。”   宋琲一下子就不行了, 妥协着,“好好好,我待在这里。”   没了宋琲的注目,柳仪温自在了许多。   时间过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中午了,柳仪温一般中午都在医馆吃饭,不回去了,谁知道宋琲安排了人,去玉福楼订餐,每日中午都送来医馆,动不动就是一大桌子菜,又是一阵骚动。   柳仪温说过几次,但宋琲坚决不退让,说一定要让自己的媳妇儿孩子吃饱了,最终隔壁拧不过大腿,柳仪温只能被迫同意。   宋琲给医馆的每个人都订了一份,还有其他的糕点小食儿,见者有份,小莫还分到了一块软糕,她知道是玉福楼的手艺,那些东西可都不便宜,轻易还吃不到呢。   “柳大夫的夫君可真好,每日来接送他不说,中午还送好吃的,咱们都跟着沾光呢。”小莫吃了一口软糕,满足地不行。   旁边吃了好东西的医师与病患都附和着,柳仪温心善友好,对他们都多加照顾,他们都很喜欢他,连带着他的夫君也一起喜欢,况且还给他们送好吃的,就更加喜欢。   不过总有那么一个异声,“他们又没有成亲,怎么能算是夫君呢。”男人瞥了一眼里面高大威猛的宋琲,瘪了瘪嘴。   方大夫说道:“人家柳大夫还怀着他的娃娃呢,早晚会成亲的。”   男人是隔壁杂货铺的老板的儿子,帮忙送货,给医馆送纸张,不屑道:“肚子都那么大了,要成亲早就成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娃要是出生了就更没有时间了。”   小莫蹙着眉头,察觉到这人的恶意,立刻道:“不是,你这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我爹是有意撮合过你和柳大夫,可柳大夫没那个心思啊,也说清楚了的,而且现在看看你这样可比不上人家,人家那穿衣打扮,举手投足的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柳大夫说不准日后还是少奶奶呢。”小莫越说越生气,不过也庆幸柳大夫和他没成,不然多膈应啊。   男人被他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也说得急了,“大户人家那也是要清清白白的姑娘哥儿的,当初柳大夫来的时候可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谁知道是不是被赶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是在贬低柳大夫吗?柳大夫多好啊,心地善良又医术高明,来这里才一个月就帮了很多人了,有时候还分文不取,我可不允许有人这么说他,”小莫立刻跳脚,手里的糕点都不吃了,数了数银子,然后拽着男人就往外走,“去去去,别在这里待着了,拿着银子赶紧走,下次我们不买你家的纸了,什么人啊。”   小莫虽然是个姑娘,个子小,但力气大,可不惯着这人的臭毛病,直接拽了出去,还“呸”了一声。   男人“嘁”了一声,瞪了柳仪温那个方向一眼,忿忿地离开了。   “下次他要是来,不许他进来!”小莫叉腰气呼呼地吩咐着家里的两个伙计。   “你尝尝这个,说是玉福楼的新品。”宋琲一个劲儿地柳仪温加菜,看他吃饭自己就美滋滋的,好像就饱了一般。   又对着柳仪温的肚子说,“宝宝啊,你也要好好吃饭,快快地长大,我瞧着它好像又大了一些。”   柳仪温嘴里叼着一块排骨,边嚼边低头看了一眼,他倒是没有注意看,好像也差不多,不过才几天,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我看不出来,你别老盯着我的肚子看,吃你的饭吧。”柳仪温往宋琲嘴里塞了一根鸡腿,让他乖乖吃饭。   “算算日子,哥哥要来了吧。”   宋琲一顿,点了点头,“嗯。”   柳仪温眼底染上了笑意,盘算着,“我得给哥哥定一个大一点的屋子,不能让他和咱们挤在一起了,太委屈他了。”   “你怎么不怕委屈我呢,你那张小床确实小了一些,都把我挤坏了,而且屋子也太小了,大床都搬不进来。”宋琲有心要把柳仪温的一应用具都换一遍,茶碗这些很容易,柜子床这些的需要量好尺寸,大不了一点,但胜在精致。   柳仪温挑了挑眉头,眼眸晶亮,嘴角一扬,甚是娇俏,“又不是我强迫殿下的,是殿下自己乐意的。”   宋琲轻轻地剐蹭了一下柳仪温的鼻尖,笑道:“是啊是啊,谁让我的阿温这么喜欢这条小巷子呢。”   第二日许怀清就抵达了月城,为了与哥哥见面,柳仪温特意像医馆告了假,不过前一天就将病患的药包好了,名字都一一写好,过来拿走就行了。   许怀清看见了柳仪温,眼睛瞬间一红,“你怎么能跑掉呢,我都要急死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还以为什么,许怀清说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出了什么意外,幸好是有惊无险,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视线落在不能忽视的肚子上时还是心疼与难过,“怎么都这么大了啊,看起来都六个月了,你藏的也太辛苦了。”   “也不是很辛苦的,我到五个月的时候才发现,平时也不吐也不难受的,就是有些累有些困而已。”若是能有些妊娠反应,也就不会这么晚才发现了。   “不可以掉以轻心的,一定要好好养着,不可操劳,不能受惊受凉,不然生的时候会很艰难,还会落下病根的。”许怀清忍不住叮嘱着,事无巨细,生怕遗漏了什么。   面对哥哥的关心,柳仪温笑眯眯着,“我知道的,怎么哥哥比医师还要担心紧张呢,像是自己生过一样。”   许怀清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掩饰了过去,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自然要关心的,这个还是我的小侄儿,我希望它平安出生,更希望你不要遭罪。”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柳仪温活得好过得好,不受一丝痛苦与烦恼。   当年,许怀清从暗杀中活了下来,不能作为“许瑞知”而活,没有办法将许府要回来,只能偷偷摸摸地回去祭拜,但如今已经回到了柳仪温手中,可以正大光明了。   许怀清与柳仪温一起祭拜了许家的列祖列宗,一起为双亲扫墓,和他们说了好些话。   这次,许怀清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吴伯的神智恢复了一些,他常常抱着的棍子里藏着一份书信,拼凑出了许家遇害的全过程。   原来当年宋琲落水,太医还没有赶得过来,便由父亲医治,皇后想要买通他直接治死宋琲一劳永逸。   但父亲没有同意,可皇后已经告知了他真相,就不能留着他,于是借济城疫病,流民到处逃窜又落草为寇为由灭了许家满门,吴伯的那封信就是皇后当年写给杀手的。   而放火时被方昭仪看见,皇后令张之勇给她下了慢性毒药,让她以为她是病死的,那个宫女看见了一切,接受不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最终疯了。   当时,许怀清顺着线索查了下去,不久之后宫女就被人灭口,他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才执意不想让柳仪温也参与进来。   柳仪温红着眼睛,情绪有些激动,“这个交给陛下不就是证据了吗?”   许怀清摇了摇头,“不行的,没用的,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在太子犯了那么多的错之后还不废黜吗?”   柳仪温不明白,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   “太子的背后是万氏,三朝元老,外戚势力庞大,当初陛下被立为太子靠得就是这个。”   当今皇上非嫡非长,就是斗垮了嫡子,自己的母妃成为了皇后,前期的万氏狠狠地将皇帝拿捏,这么多年来万氏也再日益壮大,皇帝担心有朝一日会凌驾于自己之上,这光废一个太子可不行,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必须要彻底的铲除,   所以太子为被废黜,也是被架在风口浪尖之上,皇后善妒,后妃无一人交好,都害怕太子登基之后会被遭到报复,有人安分守己不敢出头,有人就要奋力一战,为自己挣个好前程,譬如宋琲与宋珩,譬如端王,想要越过万氏而直接动太子是不行的,除非他犯下谋逆造反的大罪。   柳仪温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也慢慢地理解了。   其实总而言之,就是他们犯的错还不够大,一个许府在上位者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死掉就跟弄死蚂蚁没什么两样,皇帝连痛都不会痛一下,怎么会要了皇后与太子的命。   而许怀清他们如今要走的路就是对付万氏,可这又谈何容易。   柳仪温一把抓住了许怀清的手,有些急切,“哥,我们一起回京吧,赶紧回去,原本你不来,我就打算回去的,我回去也可以帮你们的。”   许怀清移开了眼神,“这事不用你管,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月城。”   柳仪温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做让他留在月城,“为什么?”   “宫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凡是有我们就行了。”其实许怀清不必来一趟的,但他知道柳仪温的性子,必不可能稀里糊涂又安安分分地留在月城,只有自己来说明缘由才行。   柳仪温情绪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我也是许家人,我知道你们此行不仅仅是为报仇,可是……可是我也不是那么没用,陛下头风发作,我能治,我待在陛下身边,也很便利啊……”他极力地说着自己的好处,希望哥哥不要丢下他。   “柳仪温,你明不明白,许家没了,总得留一个的。”许怀清的态度坚决,但眼眸中却克制不住地闪烁着泪花。   柳仪温明白的,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许怀清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一个人身上,保他一条命,保下许氏的一条血脉。   原来哥哥此次来不是来探望自己,不是来带他一起走,只是要告诉他利害关系,留着月城,也怪不得前一天还急切着让他回家的宋琲忽然说了“不急”。   原来他们都知道。   可是让他独善其身,如果最后失败了,自己能受得了吗?   柳仪温忍着的泪水最终还是从眼角滑落下来,“我知道了,哥。”   柳仪温送走了许怀清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宋琲怕他把自己憋坏了,变着花样地逗他笑,可都无济于事,他知道再多安慰的话都是没有用。   宋琲也有私心的,他与许怀清一样希望柳仪温能够好好地生活着,不要掺和进这些污遭的事情,可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始终不是一个滋味儿,只能等他自己想通了关卡。   柳仪温抓住了宋琲手忙脚乱的手,一把拉了过来,将头埋在宋琲的怀中,吸了吸鼻子,闷闷道:“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毒死太子吧,太子死了,他就不会成为皇帝,不会去伤害你们了。”   可是柳仪温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天方夜谭,只能是嘴上说说。   宋琲一愣,随即浅浅一笑,“不会的,我们阿温只会治病救人,不会伤人。”   他不想纯洁的小兔子身上沾满血迹,因为他知道柳仪温的理想,是天下再无病痛再无苦楚,若是亲手害死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仇敌,也会一辈子活在不安之中。   柳仪温抹了抹自己的泪水,又用袖子擦拭干净,道:“不过我不会自怨自艾,一切都还没有结果。”太子会不会倒台,哥哥他们会不会全身而退,现在谁都不知道。   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哥哥让我好好活着,我就要好好活着,我不止有许家的仇恨,我还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我要好好地活着的。他摸着宋琲的脸,缱绻又不舍,“宋琲,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争权夺位之事,宋琲亦在漩涡之中,脱不开身,更是危机重重。   “我会的。”宋琲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笑着,“不过我还会再多待上一段时间,好好地陪陪你。”   柳仪温玩着宋琲骨骼分明又修长的手指,“嗯,其实我一个人也会很好,馆主、大叔,邻居,还有城主,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他有些担忧京城的事情,怕宋琲在这里待得太久会引起怀疑,对他不好。   宋琲知道柳仪温的顾虑,宽慰着,“没关系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太子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三哥与四哥身上,可无暇顾及我了。”   太子如今可是忙得热火朝天,朝中有不少对他不满的臣子,时常找麻烦,他要废很大的精力去料理,宋琲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宋琲亲了亲柳仪温的嘴角,将人抱了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与香气,“我也知道月城很好,城民很好,但我舍不得,我还要看着宝宝出生呢,他越来越大了。”他的手摸上了柳仪温的肚子,感受着里面传来的温度与轻动,“我回去之后会想办法让柳庆过来,他经验丰富,有他在,我会很放心。”   柳仪温有了反应,抬眸望向宋琲,“师父年岁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的,来来回回很耗体力,我自己也没……唔……”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琲“啵”地亲了一下,轻柔地将柳仪温落下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你也要体谅他担忧你的心,知道你失踪的时候他差点儿吓晕过去,至少也要让他看见你平安无事。”   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当初一个错误的决定害得那么多人为他担心受怕,柳仪温咬了咬嘴唇。   宋琲环着柳仪温的腰,“不过你别担心,到时候我会找机会和他一起过来,我可不想错过宝宝的出生。”   柳仪温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还早呢,都没有七月。”   “也快了,时光匆匆如流水,一眨眼一瞬间的事情,”宋琲盯着圆溜溜的肚子看,眼目光软得如水一般,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等小宝贝出生了,我要把我所有的爱都给它,让它无病无灾无忧无虑,我们春天赏花,夏天摸鱼,秋天,冬天堆雪人。”   他要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生活全部给予这个孩子。   “好,我们一起。”   ***   上次那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男人到处散播柳仪温不检点的流言,但还没有传播多少就被宋琲掐断了,那家杂货铺也被强制关门,一家子被丢出了月城。   不过确实提醒了宋琲,他与柳仪温之间除了感情与孩子连接没有任何保障,万一哪天他家的小兔子忽然心血来潮又跑掉了呢,这样他心不安啊。   “殿下,再过几日,咱们就要回京了,时间太长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林之盛往柳仪温的小屋送东西,宋琲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自己和他说话,似乎都没有听见。   “本王想成亲了。”宋琲忽然语出惊人。   但林之盛没有多大的惊讶,能让自家主子提出想要成亲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也是真心地为他高兴,笑道:“殿下快要弱冠了,柳太医年岁也不小了,还有一个小宝宝,不出三个月就要出生,确实要负责,可以立个侧妃。”   宋琲微微蹙眉,对“侧妃”根本不满意,直接道:“不,本王要娶他为正妃。”   这次林之盛没有猜中他的心思,或许猜中,了,但他不敢说,甚至吓得一惊,“这……这宫里怕是不会同意的,陛下已经有意要将孙将军的女儿赐婚给殿下了,柳太医的身份地位是够不上正妃的。”   虽然这话不好听,主子也不乐意,但这是事实,皇命不可违。   “本王才不管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女儿,什么配不配的,本王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宋琲目光坚定,压根不在意林之盛的话,他才不管什么困难,要是有阻碍,那就全部剔除好了。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宋琲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神情中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你去给本王办件事,办好了重重有赏。”   几日之后,柳仪温发现了医馆旁边的那家杂货铺变成了茶室,起先还以为是店家有事没有开门,不曾想竟然是将店铺转让了,不禁问了一嘴。   自从上次的那件事儿,小莫对那家杂货铺就没有好脸色,瘪了瘪嘴巴,“可能倒闭了吧。”   然后小莫把柳仪温拉进里屋,眨巴眨巴着眼睛,期待着看向柳仪温,“柳大夫你有没有想过成亲啊?”   柳仪温沉默了,他原本就是打算一辈子不成亲的,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后来有了宋琲有了宝宝,似乎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与宋琲成亲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糟糕吧,现在的他也很渴望拥有一个温馨的家。   可是宋琲是皇子,他是御医,不,他连御医都不是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馆医师,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有着云泥之别。   柳仪温从不会怀疑宋琲对他的心意,但他不能忽视身份地位所带来的差距。   小莫瞧他沉默着不说话,一下子就急了,“那可不行啊,不能……不能没名没分的啊,就算他是大少爷,家里不容,咱也不能做外室的。”   “啊?”柳仪温愣了愣,疑道:“你都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啊?”   “哎呀,这个你别管,”小莫打着哈哈过去,又把话题扯到了孩子身上,将柳仪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瞧你的气质就像个小公子,比起他来应该也差不离吧,若是孩子出生了就是私生子,这样很不好,什么家产继承权都没有的,将来他再娶一个正房夫人,被她知道了你的存在,她更不会放过你了。”   柳仪温越听越想笑,轻轻地敲了敲小莫的脑袋,“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少看一些小人书吧。”   “嗷,我说的是真话嘛,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小莫揉了揉的自己额角。   柳仪温并不将小莫的话放在心上,他不觉得宋琲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事关孩子,确实要多考虑一分。   宋琲接柳仪温回到小屋后,踟蹰了许久,最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殿下,我想过一件事,孩子出生了跟我姓,姓“许”。”   这是他是我的孩子,冠于他的姓氏。   “好。”宋琲不在乎孩子的姓氏,只要是他和柳仪温的就行了,况且许氏那样的门楣也该要传承下去的。   柳仪温倒是没想到宋琲竟然答应地如此干脆,又提到了小莫所说的成亲一事,“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的身份不太对等,成亲一事更是难上加难,什么名分地位我是不要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宋琲一怔,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柳仪温简直是乖顺地让人心疼,他什么都不为自己谋求,永远在为别人考虑,“阿温,你太好了,你什么都不挣,什么都不要,将来我要是不爱你了呢,不要你了呢?”   如果宋琲不爱他了,要弃了他,柳仪温也不会怎么样,他不会哭天喊地地死死纠缠,不会自怨自艾到活不下去。   他只会坦然地放手,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他会一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就算是一个人也会活的很好,根本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但他知道这些话是宋琲不爱听的,所以他也不会说,同样的,他不相信宋琲会弃了他。   “不会的,殿下会永远爱我。”柳仪温的眼眸晶亮,明媚阳光,朝着宋琲甜甜一笑。   宋琲被这样的笑容晃了眼睛,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怎么会让沉静在幸福之中的小兔子失望呢。   于是蹲在柳仪温面前,温柔地握住了他的双手,眼含深情,柔和地笑着,“阿温,我们成亲吧。” 第50章   柳仪温僵了一下, 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听错了, 眨巴了两下眼睛,发愣地望着宋琲。   宋琲瞧他这样,不由得红了脸颊,“原本……原本不该这么仓皇地说出来的,但气氛烘托到这里,我忍不住了。”   紧接着,宋琲掏出了一块玉佩, “这个玉佩是自我出生起就佩戴在身边的。”   白玉镂空双狮环佩,雕花精致栩栩如生, 整体笼着一层如同月光般的光泽, 握着手里还有微微的暖意。   “这是我让林之盛快马加鞭回去取回来的, 这块玉佩我从不示人, 但我的亲信都知道, 见玉如吾,独一无二,你可以支配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你。”宋琲握着柳仪温的手,无比虔诚。   柳仪温只觉得手心滚烫, 比玉还要暖上几分,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珍贵的承诺, “可我……我没有能给你的东西……”   “你已经给了, ”宋琲轻柔一笑,“你的爱, 你的信任,你的依赖, 还有这个孩子,都是你给与我的,我也只要这些。”   柳仪温拉起了宋琲,紧紧地拥在怀里,说出了他最想要听到的话,“我答应与你成亲,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宋琲回抱着柳仪温,恨不得揉进自己的骨血,永远不要分离,可以他们终究是要分离一小会儿的,“阿温,宫中的事情瞬息万变,我暂时也无法娶你做我的王妃,我更不能委屈了你,所以我决定嫁给你,入许氏族谱。”   柳仪温惊得猛地站起身,“你……你疯了吗?哪有皇子入百姓家族谱的。”   宋琲能将象征身份地位的玉佩交给自己已经让柳仪温感到震惊与感动,现在竟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为什么不可以,皇子也好,太医也罢,再者平民百姓,那都是一个身份罢了。”宋琲不在乎什么虚名,他只要柳仪温一个,柳仪温的忽然逃跑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不能忍受再一次失去他,他想要一份保障,一份除了孩子以外能够连接他们的保障。   娶一个皇子……   他……他能娶了宋琲吗?   柳仪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跳犹如打鼓一般,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宋琲的话与行为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   管他呢!   他与宋琲相爱,谁都离不开谁了,娶与嫁本就没什么区别,皇家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就只有进许氏族谱了。   柳仪温的目光越来越坚定了,嘴角轻轻一扬,眼眸明媚笑道:“好。”   宋琲大喜过望,脸都要笑烂了,将柳仪温横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圈。   “但现在没有人知道许家还留有后人,以免让人知道,所以我们不能明目张胆的。”   宋琲将柳仪温稳稳地放下,“没关系,让城主帮忙就行了,用不着很多人知道,等宝宝生了等事情办成了,我们再真正成亲。”他早就想好了一切,也让林之盛去办成了一切,就等着柳仪温同意了。   “太好了,阿温,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   城主与魏伯增知道这事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了,由于事情的隐蔽性,他们亲自操持着入族谱之事,一系列流程走下去,最后在许善知名字的旁边写上了宋琲二字,最终礼成,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夫了。   宋琲在月城摆了一场流水宴,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柳大夫的夫君究竟是何方人物,但都为他们的结合感到开心,纷纷送上了祝福。   小莫是最开心的一个,他最喜欢柳大夫了,讨厌一切说柳大夫坏话的人,如今终于堵住了那群小人的嘴巴。   柳仪温喜欢那条小巷子,不想搬走,许府也不能久待,宋琲干脆让人将他所在的楼层所有房间合并到了一起,组建了一间大屋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七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宋琲也到了要回京的日子。   室内燃着暖炉,哪怕穿着薄衫都不觉得寒冷。   宋琲窝在柳仪温的怀里,手搭在圆鼓鼓的肚皮上,并不想从温柔乡中离开。   柳仪温揉了揉宋琲的头发,低头亲了一口他的额头,“等殿下办完事,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殿下还可以给我写信,就像从前那样,我会一封不落地给你回信的。”   宋琲笑了笑,可笑容并没有多开心,他一点都不想走,不想离开柳仪温,更舍不得他,可是自己又不得不离开,这次他在月城待的太久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宋瑄已经写信催过他好几次了。   “最多一个月,我会再来月城的,我还要看着宝宝出生呢。”宋琲亲了一口肚皮,然后起身穿衣服,将想要直起身子的柳仪温按了下去,“你好好休息,我把南越尘留给你,有什么事情就找他,他对你绝对服从。”   “好。”柳仪温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可心中却有一丝丝的凉意,他也不想宋琲离开的,紧紧地盯着他转身的背影怅然若失。   忽然,宋琲又转过身来狠狠地吻上了柳仪温的嘴巴,又急又凶,恨不得将人拆卸入腹,难以忘怀。   宋琲已经离开三天了,若是教程够快差不多要到京城了,柳仪温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家与医馆两点一线,只不过接送他的人换成了南越尘。   柳仪温在许府找到了父亲的手记,他一直在学习金针之术,寻求可以根治头风之症的方式。   时光悄悄地从指缝中溜走,转眼间柳仪温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了,号脉号出了性别,是个健康活泼女宝宝,宋琲给取名为“诺”。   千金一诺。   八个月大的肚子,胎动越来越明显,行动也有些不便,宋琲每三日寄一封信来,事无大小什么都往里写,哪怕是窗边飞过一只小鸟,只是从不提朝堂之事。   大叔去解决一些成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宦,废了一腿,差点儿没能逃出来,奄奄一息地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柳仪温红着眼睛给大叔上药,小腿骨生生地断裂了,将养了一个月才好了一些。   “大叔,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吧,你这样……这样总是干这些事情,已经上了官府的通缉名单,这次是侥幸,那……那一次呢?”柳仪温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魏伯增心疼地很,同样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做不了什么了,叹了一声气,“看来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魏伯增这样的情况还要严重一些,但他不想整日躺在床上数星星,于是南越尘打了一副轮椅给他,让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柳仪温在院子里捣药,魏伯增“咕噜咕噜”地滚着轮椅过来,拿起他研制的药丸轻轻嗅了嗅,立刻就知道了里面的成分,“给我的?”   “嗯,看看能不能让你的骨骼长起来。”   魏伯增摇了摇头,“不行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你能保住这条腿就可以很厉害了。”   柳仪温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听闻西域是个神秘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会不会有法子治疗你的伤。”   魏伯增不像一开始那样对西域之事闭口不提,很乐意和柳仪温分享,干脆利落地道:“没有。”   柳仪温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而魏伯增继续道:“我小时候就是在西域长大的,我的师父是名巫医,所以我才会一些旁门左道的奇术。”   什么人皮面具,化骨散,令人顷刻毙命的毒药,魏伯增都能信手拈来。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改变脉象又不伤害身体的?”   其实这些天,柳仪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宋琲为了保命吃着师父研制的药丸,让身体变差,虽然不会伤了根本,但终究对身体有所损伤,需得后期好好调理,毕竟若有不慎,所造成的后果是不可逆的。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魏伯增好奇道,魏他并不知道宋琲假装生病之事。   柳仪温面不改色,“药能救人亦能杀人,若是能隐藏岂不是更无敌了?”   魏伯增仔细想了想,“确实有这种药,西域上一任皇帝的母亲,为了避免被人迫害,隐藏有孕之事,而服用了巫医研制的药物,改变了脉象躲了过去,我偶然去西域获得了此方,只是一直没有复刻出来,若是感兴趣,我把方子给你。”   柳仪温大喜过望,很是感激,如果真的能够研制成功,说不定将来能够帮到宋琲。   “嘶——”魏伯增捂着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柳仪温连忙走了过去,担忧地询问着,“头又痛了吗?”   “是啊,离你上次扎针都过了快两个月了。”魏伯增痛苦不堪,光说话都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柳仪温连忙去室内取出银针再次施针,魏伯增顿时清爽了许多。   “我一直在学习金针之术,有朝一日定要彻底解决头风之症。”   尽管宋琲没有刻意和他说朝堂上的事情,但总会有只言片语传至民间,大概拼凑起来就是他们在对万和如下手了,他的左膀右臂已经被斩除,只要将万和如彻底地拉下来,那么剩下的人就容易对付多了。   柳仪温的行动不是很方便,不再出外勤了每日坐在医馆里为人看病,那些不方便过来的病人,就让南越尘的手下运送过来。   其余闲暇的时候,他就在看医书,不断地实践与学习,已经将那本《金针录》全部消化掉了,就差有人愿意做他第一个试手的对象。   但柳仪温对自己有些不自信,毕竟他从未尝试过如此此法,也不敢轻易展示。   到九个多月的时候,宋琲陪同着柳庆来了。   不过才半年未见,师父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看来宫中事物繁杂,凡事都要留个心眼子,真真令人心力交瘁。   柳庆忍不住滚下泪来,好好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消化了自家小徒弟是个小哥儿又怀了楚王殿下孩子的事实,只日日盼着哪天有相见的机会。   “坐下,快坐下。”柳庆连忙拉着柳仪温坐下,上上下下地看着柳仪温的脸色,又号了号脉象,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地责备起来,可句句关心,字字心疼,“你这孩子真真是让人急死了,也是辛苦了。”   “师父能来,我很高兴。”柳仪温眼角泛着泪花,紧紧地握着师父的,“师父能待到多久。”   “待到你生产,我刚刚摸了摸脉象,日子快了。”柳庆面露担忧,又忍不住要责备,“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辛劳,该回家歇着才是,万一有个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而且就在医馆,要是有什么事情也来得及救治。”待在家里才不好呢,太无趣了,而且宝宝很乖,他现在还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总有那么多的说辞,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就是就是,你可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他太不听话了。”馆主在一旁附和着,他想让柳仪温休息,但他偏偏不肯,天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医馆走来走去,任谁看了都心惊肉跳的,这次来了个长辈,定能好好压制压制。   当天下午柳庆就给柳仪温收拾好了东西,通通打包好回家,被勒令在家好好休息,他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柳仪温用金针在假人的穴道上模拟着,然后问一旁坐着的宋琲,“这次你又是什么理由过来的?”   “我故意留了个把柄给万和如,父皇生气了,罚我禁足两个月,我都打点好了,没事的。”宋琲说得很是轻易,好像真的没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嘶——”忽然,宋琲痛呼了一声,引得柳仪温丢下东西连忙去关切。   摸了摸他的脉象,有些乱,还受了内伤,又去掀他的衣服,被白布缠绕的地方渗出了丝丝血迹,柳仪温的眼圈瞬间一红 ,又气又急,“这叫没事吗?!”   “与他们周旋,难免有些小磕小碰的,真的没事。”宋琲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想要打着哈哈掩饰过去。   然而柳仪温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板起了小脸儿,“宋琲,你若不和我说实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琲赶紧拉着柳仪温坐下,又摸了摸他的肚子,顺着毛,让他不要着急,仔细地解释着,“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让万和如放松警惕的,不受些刑他是不会相信的,你放心,刑罚司的人都有数,没有下死手,只是皮外伤,没有多严重的。”   柳仪温拍开了宋琲讨好的手,冷冷道:“你骗我,你还受了内伤。”   宋琲忽然觉得媳妇儿是个大夫也不是一件好事,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法眼,不由得叹了一声气,“真的没有骗你,也确实受了内伤,只不过是在和万和如的人交手时受得。”   说完又将手大大方方地伸了出来,“不信,你再把一把,已经在慢慢变好了,真的没那么严重,接下来还要有劳柳大夫调理了。”   柳仪温不需要再探一次脉象,刚刚已经全部摸清了,确实受了内伤,但不是很严重,还有身上的那些伤口也得到了处理,他只是担忧宋琲的处境,“我要给你最苦最苦的药,一颗蜜饯都不给你。”   “哎呀哎呀,柳大夫可真狠心呢。”   宋琲硬要留下来,柳仪温也没办法把他赶走了,他的身体需要调理一番,由得全权负责,真的用的全是苦药,感觉都要把苦胆给吐出来了。   喝完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液,嘴里全是苦味儿,嚷嚷着,“好苦啊,亲爱的柳大夫,阿温,赏我一口糖块吧,实在是苦得不行了……”他胡乱地叫着,连“媳妇儿”“夫人”这样的字眼都叫了出来。   柳仪温耳尖一阵发红,偏偏对此充耳不闻。   谁知道下一刻,宋琲就揽着他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苦味儿在嘴里翻滚,柳仪温瞬间皱起了眉头,一把推开了宋琲,怒道:“宋琲!”   宋琲笑眯眯地舔了舔嘴角,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这样就甜啦。”   气得宋琲又在药方里加了一些胆汁,苦死他算了,转念一想,可能遭殃的还是自己,于是又把胆汁换成了其他同等功效的药材。   待在家里的日子,柳仪温与师父一同探讨医术,又给宋琲调理身子,也不算太过无趣,他还从师父那儿得知有一类小哥儿的孕痣并不明显,可能隐藏在哪里,可能太过浅淡让人不易发觉。   宋琲将柳仪温脱光了,举着蜡烛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一颗浅淡的小红痣。   “好了,别找了。”柳仪温用手堪堪遮住自己的身体,虽然和宋琲坦诚相待过,但在烛火的映照与热切目光的注视下,还是让人赧然。   “不行,肯定有的。”宋琲依旧不死心,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了腹下三寸之地,于是俯下身,想要一探究竟。   柳仪温意识到宋琲想要做什么,立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头发,最终没有让他得逞。   几日后,柳仪温收药材的时候滑了一跤,直直地坐在了地上,起先并没有感觉到痛,他扶着墙站了起来,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在流淌,腿.间顿时湿.濡了一片。   宋琲听到这事儿的时候魂都要吓飞了,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小院,就差要起飞了,扑到了柳仪温的床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比阿温这个孕夫哭得还要梨花带雨。   从怀这个孩子的时候,柳仪温就没有吃多大的苦楚,所以出生也很顺利,洪亮的哭声震得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宋琲就看了孩子一眼就让奶娘抱走吃奶了,自己专心致志地守着自己的宝贝阿温。   尽管孩子出生很快,但柳仪温还是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都被清理干净,清清爽爽的。   一睁眼就看见抱着孩子在屋里转悠的宋琲,嘴里还轻声地念叨着,“诺诺不哭,不能吵着爹爹睡觉。”   柳仪温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宋琲立刻走了过来,坐在床边,“阿温,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一股脑地问了自己很多话,但他都摇了摇头,够着脖子看他怀里的奶娃娃,轻声道:“我要看看孩子。”   宋琲连忙把孩子抱得更近了一些,宝宝很乖,窝在怀里睡得很香甜。   刚出生的小娃娃都不是很好看,有点皱巴巴的,丑萌丑萌的,可柳仪温还是很喜欢,这可是他的宝宝啊。   于是伸出手要去抱,但小娃娃的身体软得跟水一样,让人一时无法下手,倒有些手忙脚乱的。   “这样抱,一手托着头一手托着屁股,对,就是这样,”宋琲一边耐心地指导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直到柳仪温将宝宝安安全全地抱在怀里,才擦了擦汗珠,笑道:“我刚刚也不会抱呢,还是跟奶娘学的。”   “她好小一只,软乎乎的,像只小兔子。”柳仪温的眼睛都笑弯了,满心满眼的欢喜,甚至爱不释手地轻轻吻了吻小娃娃的额头。   “本来就是小兔子啊,大兔子生小兔子,都是可爱的宝宝。”这样的小兔子他能拥有两个耶,人生最大的乐事也不过如此了!   宋琲抱住了柳仪温,又喜悦又心疼,“我的阿温太辛苦了,还好你们都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刚刚猛然摔了一跤,就连他自己也吓到了,幸好什么事都没有,柳仪温安慰似的拍了拍宋琲的手,“没事的,我和宝宝都很好。”   “对了,师父他们呢?”他从醒来就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   “在外面煎药呢。”虽然生产很顺利,大人小孩都没受什么苦,但还需要好好的调理身体。   这奶娃娃的嗓门可不是一般大,只要一哭,恨不得方圆几里都能听见,不像别的小娃娃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的。   照顾一个奶娃娃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虽然有奶娘喂养,但孩子还是要自己的爹爹哄才能安然地入睡。   小脸儿哭得红彤彤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一只小手抓住柳仪温的指头乖乖巧巧地睡着,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乖顺地像只小兔子。   宋琲轻轻地戳了戳诺诺的小脸蛋,“这长大了一定是个混世小魔王,性子这么野,到底像谁啊。”   柳仪温立刻撇清关系,“我小时候从来不怎么闹腾。”   “啊,我小时候也不这样啊。”宋琲挠了挠脑袋,感觉自己小时候还挺乖的呢,也不知道这小娃娃像谁了。 第51章   天气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距离小娃娃出生已经一个月了。   小娃娃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儿, 已经褪去了一开始皱巴巴的小老头样,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眉眼与柳仪温简直一模一样,只有嘴巴和鼻子有点像宋琲。   宋琲对这个女儿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抱着,逢人就炫耀这是自己的女儿,问人家“漂不漂亮”, 柳仪温都笑着由他去了。   柳仪温的体质本来就很好,已经恢复如初了, 只有不做一些笨重劳累的活是没有大碍的。   他与师父说了金针入脑医治, 两人共同研究, 都拿出了毕生所学, 迎来了第一个试验者——魏伯增。   但柳仪温有些担心,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做,怕下手不稳,于是柳庆在旁协助。   魏伯增很相信柳仪温, 更有柳庆坐镇,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柳仪温取出金针,如银针一般细, 但足有一尺长, 由穴道没入大脑,轻轻转动刺激神经, 他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很考验医师的准确度与稳定性,稍有不慎就会让病患造成痴呆。   魏伯增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痛苦渐渐地舒展了眉头, 放松了下来。   一炷香之后,柳仪温闭住呼吸,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一点一点地取出金针,上面未沾丝毫血迹,终于松了一口气,成了。   魏伯增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从未有此刻这般清明,比针灸之术还要舒爽许多,眼不糊了,头不痛了,多走两步路也不会有“嗡嗡嗡”的声音。   “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柳仪温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脸色有点白,刚刚消耗了不少精神力,毕竟要全神贯注,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差距,“虽然入针成功,但还要看两个月后会不会复发,如果没有,那才是真的成功了。”   “如果真的可行,那你就是为成千上万的百姓解决难题了。”   百姓辛苦劳作,常年在外风吹日晒,最容易发作的就是头风之症,却并不能根治,深受困扰,确实如大叔所言,若是成功,造福不小。   柳庆已经在月城待了一个月了,当初就是和皇帝告假,说是回老家祭拜父母,时间已经不短了,得赶紧回去。   柳仪温心中很是不舍,帮柳庆收拾包袱,“师父已经年愈五十了,按理来说可以致仕了。”   柳庆叹了一声气,他已不止一次提出要致仕的事情,但都被堵了回去,不禁感慨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要留在这个魔窟里了,也幸好自己单纯的小徒弟能够远离是非,快乐地生活着。   “师父可要万分小心。”柳仪温又不禁碎碎念念了起来,反反复复地说着要提防这提防那儿的。   “放心吧,没事的。”柳庆怜爱地揉了揉柳仪温的脑袋。   柳庆离开两天后,许怀清和宋瑄过来了。   皇帝派两人出城办事,许怀清想念得很,就拐了个弯来月城看一眼柳仪温,宋瑄自然而然地跟着。   诺诺是个自来熟,谁抱着都乖乖巧巧的,睁着乌溜溜的漂亮眼睛打量着对方,还伸出小手手乱抓着,逗得大家都很开心,她对长得和自己爹爹很像的叔叔特别有好感,握着他的手指不放。   许怀清抱着可爱的诺诺忍不住亲了一口,嘴角噙着一抹笑,眼中尽显柔情,可这样的神态落在宋瑾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眼,因为他对自己的孩子从未这般过。   “诺诺很喜欢哥哥呢。”柳仪温眼含笑意,扯了扯诺诺身上的小衣服。   “我也很喜欢诺诺,对了,我给诺诺带了些东西来,我也不知道小孩子需要什么,多少都买了一些。”精致的肚兜,漂亮的小衣服,还有拨浪鼓玉如意这样的小玩具,   “都好,诺诺会喜欢的,哥哥来就来了,何必费钱买这些东西了。”柳仪温仔细地叠着小衣服。   “这是我的小侄子,我当然要好好宠着了。”许怀清又亲了一口,沾了一身奶味儿,逗得小家伙“咯咯咯”直笑。   抱了一会儿,诺诺就哭了,到了吃奶的时候了,就被奶娘抱了下去。   所有人都走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兄弟俩,柳仪温倒了一杯水给许怀清,不禁道:“哥哥最近还好吗?”   “很好。”许怀清抿了一口茶水。   “宫里怎么样?”柳仪温想要知道宫里的事情,知道太子一事的进展,可是他们谁都不告诉他,宋琲敷衍过去,许怀清更是只字不提地岔开了话题。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说道:“我给哥哥安排了住处,住几天吧,陪诺诺玩一玩。”   许怀清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坐坐就走,这次是有公务在身顺道过来的,耽误不得,等事情处理好了,能多出些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   柳仪温眼中一阵落寞,送走了师父,现在又要送走哥哥了,他找到了亲人,却也只能聚少离多。   另一间房。   “父皇让我与怀清去冀州查当年贪污腐败之事。”他们并非顺道过来的,而是许怀清实在是思念得很,快马加鞭赶过来瞧一瞧的,继续道:“父皇准备翻案,给万和如致命的一击,我们收集的证据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好,过两日我就回去了。”原本宋琲禁足就是为了让宋珩他们放松警惕,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当然要回去演一场好戏。   “对了哥,我还要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柳庆是我们的人,中宫那里是不会放过他的。”   每次宋琲来月城都是暗中行动,没有人发现,这次过来也是避开了耳目,但他发现有人跟在柳庆身后欲图不轨,于是他让人在林子里兜了半天甩掉了他们。   中宫想杀柳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一个皇帝身边的贴身御医,在宫里不方便动手,只有在宫外寻找机会,宋琲打算一劳永逸,既然他们想要柳庆的命,那就给他,从此绝了念头,柳仪温他们才能更加安全。   “我知道,皇后一直想要在父皇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御医,张之勇已经被父皇猜疑,是不可能用的,她私下里肯定还培养了其他亲信,既然她千方百计地想要柳庆的命,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宋瑄动作很快,当即就令人秘密去做这件事,许怀清在这里吃了顿午饭就起身离开了,柳仪温送他出了月城,刚回到就听到了柳庆在半路遇到贼匪被杀身亡的事情,恨不得即刻冲了出去。   宋琲也没想到宋珩的手脚这么快,刚说完的事情就已经办成了,立刻拉住了柳仪温跟他说明了缘由。   “你是说你们弄了一具假尸体,伪装成师父的模样。”   “是,皇后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了,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能顾及到,所以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也好保他的安全。”   刚刚得知师父遇难,又知晓其实是个局,柳仪温努力消化着这些事情,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心理素质强了许多,“师父也知道这件事?”   “嗯。”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宋琲有些心虚,挠了挠脸颊,“我也是怕事情未必能办成,免得你提前担惊受怕的,幸好三哥来了,才得以如此的顺利。”   “这样的话,师父是不是就可以安享晚年了?”随着宋琲的点头,柳仪温愁苦的脸上才绽开了笑容,心里也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为师父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柳庆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有了致仕的心思,只是当时安妃不让,因为宋琲还“病着”,需要他调理,后来安妃用不着柳庆了,倒是皇帝又离不开他了,也只有意外才能让他脱身。   虽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但师父一日不回到月城他一日便不能安心。   终于在第五天后,柳庆回到了月城,师徒二人团聚了,宋琲也在这日下午动身回京。   这是来到月城之后,他们的第二次分离,这样的分离,以后只多不少。   没人知道柳庆是御医,城民们只知道他是柳仪温的老师,医术高明,为人随和,大家都很喜欢他。   柳仪温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也有大把的时间,在师父的指点下研学父亲留下的典籍,还有魏伯增的巫医之术,柳仪温本就天赋异禀,十分聪慧,短短时间就有了质的飞跃。   两个月后,魏伯增的头风之症没有复发,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柳仪温的金针之术成功了。   许多有头风之症的百姓纷纷慕名而来,柳仪温分文不取,为百姓造福,一时之间,柳仪温的名声传播了整个月城。   被金针治疗之后的大爷恢复了清明,脑袋从未有过如此的清爽,感觉浑身轻松,不吝啬地夸赞着,“柳大夫颇有当年许神医的风范,我还以为是许神仙轮回转世了呢。”   柳仪温浅浅一笑,并没有反驳,他是许家子孙,是许世仁的儿子,自然要继承父亲的衣钵,不能让父亲的医术就此失传。   为医者就是要以人为本,减少病痛。   渐渐地,距离宋琲回京已经快三个月了,原本平均每七日就会有一封书信的,可已经近半个月了,都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就连南越尘那儿也没有半点动静,不禁让人惴惴不安起来。   魏伯增抱着诺诺走过来,“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吧,无暇顾及上,别担心。”他安慰着柳仪温,让他放宽心,“来,诺诺,亲爹爹一口。”。”   小诺诺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听懂一些了,停下手里正玩着的拨浪鼓,凑过来亲了爹爹一口,咧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得开心。   柳仪温顺势从魏伯增手里接过了小诺诺,展开了笑容,暂时将宋琲的事情抛之脑后。   两日之后收到了宋琲的回信,倒是不像往常那样碎碎念念了,只说了一句“安好”。   柳仪温觉得有些奇怪,但只当他忙,没有空理会一些小事,便没有过分在意。   两个月后,宋琲回来了以此,但匆匆忙忙待了几日便走了,当时柳仪温并不知道,那是他与宋琲在月城见的最后一面。   转眼间又到了夏季,这是柳仪温在月城第二年,诺诺都两岁了,会走路,会抱着他的腿喊“爹爹”,小巷子里的人都特别喜欢她。   宋琲写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不久前还能传来京城的消息,近日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大叔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日,小诺诺坐在床边晃着小脚脚,手里玩着一只布老虎,布老虎是爹爹缝的,扎脚不好歪歪扭扭的,但她十分喜欢。   脚上的粉色小鞋是小莫姐姐纳的,上面还绣着黄色的小花花,特别精致,身上一件绣着小兔子的小衫是叔公新买的,两只圆乎乎的腕子上套着柳庆送的一对银镯子,脖子上还环着金项圈,可是她对阿爹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   柳仪温一边收拾一边对柳庆道:“师父,我要出城一趟,溪城有一病患突发急症,那儿的医师一时没有办法,我去瞧瞧。”   魏伯增与柳庆的脸色皆是一变,对视一眼后才道:“温儿啊,昨日大雨,你淋了雨又着了风寒,身子才好了一些,还是不要来回奔波了,我去一趟。”   “没事的,我身体很好的,不过是小小风寒罢了,师父腿脚不便怎能让师父去。”   魏伯增也加入劝说之中,“阿知啊,外头不安全,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月城吧,再说了诺诺也离不开你的。”   小诺诺十分配合地爬到了爹爹的腿上,然后环住了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着撒娇娇,“爹爹,你别走嘛,诺诺舍不得爹爹。”   柳仪温怕她掉下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托着她的小屁股抱起来,温温柔柔地道:“爹爹给你带好吃的糖糕,好不好?”   诺诺两眼放光,立刻被策反,咧着嘴巴笑,“好呀好呀!”   然后对师父他们说,“我以前也出去过的,还有南公子的,不会有什么意外,诺诺有大叔和师父照顾我也很放心。”他已经打定主意了,毕竟他的愿望就是运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去帮助需要帮助的百姓。   从前在宫里,他未能实现,如今在宫外,行动自由,自然是要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的。   两人见此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让他去,不过这次让他把小莫带去,说是让他也长长见识,柳仪温同意了。   晚上,柳仪温抱着诺诺睡觉,但诺诺一点睡意都没有,玩着脖子上的金项圈,金锁下的小铃铛“铃铃”地响着,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中很是明显。   “你怎么还不睡啊?”柳仪温将薄毯给诺诺盖好,轻轻地拍着他。   诺诺松开金项圈,钻进了爹爹的怀抱,“爹爹,我想阿爹了,为什么阿爹这么久了还不来看我呢,我都要忘了阿爹长什么样子了。”   柳仪温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你阿爹很忙,等他忙完了就可以见到了。”   诺诺努了努嘴巴,不是很高兴,“阿爹都不想我吗,不想爹爹吗?哼,坏阿爹!”   柳仪温刮了刮诺诺的鼻尖,“不可以这么说阿爹的,阿爹在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如果成功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如果失败了……”他顿住了。   “嗯?失败了会怎么样?”诺诺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他就回不来了……”柳仪温哽咽了一下,一想到宋琲失败的后果,他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诺诺一把抱住了柳仪温,她不懂“回不来”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我不要这样,我要阿爹和我们在一起,我不说他是坏阿爹了。”   柳仪温回抱了诺诺,紧紧地拥着,贪恋着一丝温暖。   第二日一大早,柳仪温带着小莫和南越尘坐着驴车出发了。   临近中午他们才到溪城,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去找人。   柳仪温胃口不大,只要了半碗面,一会儿就吃完了,用帕子擦了擦嘴巴,看着旁边加快速度的小莫与南越尘,笑道:“慢慢吃,不着急的。”   一抬头,发现一蜂窝的人聚集在前面,柳仪温有些好奇,于是走过去看一看,原来是张贴皇榜,大致内容是皇帝病重,太医束手无策,便在民间征集能人异士,解陛下之困。   旁边的人都在小声地讨论着,“这皇帝好好的怎么就病倒了啊?”   “我听小道消息说,皇帝已经病了有一阵子了,只是还不算严重,现在都在民间找大夫医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了惹来杀身之祸。   另一个人面露愁容,“那……那岂不是太子很快就要继位了?”   柳仪温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宋琲他们失败了,联想到三个月没有收到宋琲的回信,让他心中惴惴不安,旁敲侧击地向那些人打听着。   “这事儿不是传遍了吗?楚王殿下两个月前就失踪了,好像被皇帝派去镇压叛军,遭到了伏击坠落海底,了无音讯啊……”   柳仪温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僵在原地。   怪不得宋琲没有回信,怪不得大叔和师父的神色有异,怪不得他们不让自己乱跑,原来是宋琲出了意外!   柳仪温失魂落魄地回到面摊,小莫紧张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小莫的眼神有些心虚,看了南越尘一眼,“我……我怕你丢了。”   柳仪温的视线落在了南越尘身上,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吃完饭后柳仪温就去了那个病患的家中给他看病,他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症,有些经验,医治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开了方子,一贴药喝下去,症状就缓解了一些,下午就回了月城。   晚上回去,一家子围着吃饭,但饭桌上出奇的安静,只有诺诺晃着小脚,挥舞着手里的勺子,“爹爹,我要吃蛋蛋。”   柳仪温拿走了她的勺子,把他抱在怀中喂她吃饭,小诺诺吃饱了就睡,雷打不动。   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落针可闻,柳仪温忽然开口道:“宋琲是不是出事了?”   魏伯增与柳庆皆是一惊,南越尘手一僵,本就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温儿啊……”柳庆率先开口。   柳仪温眼角一片通红,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手指,隐忍着情绪,不让自己爆发出来,“你们不用瞒着我了,我今日在溪城听见了,楚王失踪,皇帝病重,太子即将继位。”   柳庆看向魏伯增,眼神求助,但魏伯增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而是道:“两个月前就传来了消息,西海那儿不安定,皇帝派他与左将军前去镇压,殿下的那支队伍落入海中,没有找回来,我们怕你一时承受不住,所以……所以才没有说。”   柳仪温的手指握拳,紧紧地攥着,悲伤难过的情绪不断上涌,就要控制不住了,他柳仪温的耳边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柳庆见状,连忙道:“温儿,现在殿下生死未卜,你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   “是啊,阿知,殿下希望你能过得好,而且……而且你还有诺诺要照顾呢,殿下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魏伯增又搬出了诺诺这个救星。   但柳仪温的情绪顷刻间就爆发了,眼角滚出了泪珠,一滴一滴往下落,“父亲的仇,你们让我坐以待毙,现在宋琲出了事,还是让我待在原地,好好生活,我如何能够好好生活!是我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吗!”   许家的仇,他帮不了,许怀清的艰辛,他体会不到,他早已经被排除在外,可现在宋琲又出了事情,还是同样的说辞,所有人都说要保护他,可是所有的后果都要他来担着。   家仇,亲人,爱人……所有本应该拥有的一切他都全部都在失去!   他不该同意答应他们的请求,置身事外,从一开始就要和他们共同进退的!   柳仪温猛地站起身,下定决心,“我要回京,我要去找宋琲。”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能再坐以待毙。   “不行,”南越尘拦了一下,“殿下吩咐了,一切以您的安全为重,现在殿下毫无音讯,我等更不能让您冒险。”   柳仪温见南越尘丝毫不动摇,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拿出了那块白玉镂空双狮环佩,目光沉静,态度坚决,紧紧地盯着南越尘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见此玉如见楚王,我以楚王的名义命令你,带我回京!” 第52章   柳仪温一旦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劝说, 安顿好了诺诺,就带着招揽民间大夫的告示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南越尘在背后打点一切, 一路上十分顺利,只用了三天就抵达了京城。   京城中的流言比外头更多,说什么的都有,凡事揭了告示来京城的医师都被统一安排住处,统一进行考核,以免有人浑水摸鱼,最终都达标者才能进去内宫。   一共有两个人合格, 均顺理成章地进了内宫。   这才知道,如今内宫由皇后只手遮天, 一些忠心为主的朝臣们一方面为皇帝身体着想, 另一方面不相信皇后与太医的一面之词, 所以提出张贴告示, 广纳能人异士, 探究皇帝真正的病因。   另一位医师是冀州人,举止端庄面容沉静,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天家威仪。   乾清宫的门口有重兵把守, 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一个小侍卫看了柳仪温一眼。   皇后端坐正殿, 垂下珠帘,堂前还站着丞相等几位要臣,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 先是问了另一位医师,然后到柳仪温。   柳仪温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毕恭毕敬地回话, “回皇后娘娘,草民方义, 来自于宛城,家中世代为医……”他抖抖索索地介绍着自己的来历。   早在这批大夫进宫之前,皇后就已经把他们的家底摸了个底朝天,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去看看陛下。”   柳仪温颤抖着腿站起身,弓着身子跟在领头公公的身后进了内殿。   随着殿门打开,一股药材味扑面而来,柳仪温轻轻地嗅了嗅,判断其中都是什么药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而旁边随侍的太医竟然是张之勇的徒弟周立。   隔着幔帐伸出了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总管太监搭上了帕子,才让他们轮流上前诊脉,柳仪温轻轻地搭了脉象,眉心一跳。   起先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内里虚空,气走游丝,是典型的命不久矣的症状,但仔细探听之下,柳仪温发现了细微的差异,皇帝如今这样不是自身身体原因,而是药物导致。   请完脉之后,他们被轮流叫去回话,大抵就是皇帝年岁已高,身体欠佳,又偶遇风寒,久病成疾,病症郁结于心无法排解,到了弥留之际,就算用药,也只能缓解一二。   皇后立刻垂泪,拿着帕子擦拭着眼角,丞相亦是满面愁容,道:“既如此,便让他们留下,与太医一同斟酌用药吧,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只要能治好陛下的病,一切由丞相做主。”   就这样,柳仪温与另一位祝医师留了下来。   祝医师捣着药,凑到柳仪温身边来,小声问道:“方大夫,你瞧出什么了吗?”   柳仪温摇了摇头,还是和皇后的那套说辞,但他知道并非如此,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心思精巧,寻常医者恐怕不能察觉到。   但他已经跟着柳庆与魏伯增学习了许久,一些细微的小变化不会轻易放过,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下的什么药,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治好皇帝。   还有,他得去找安妃娘娘通个气,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如今在这宫里唯一能够信任的就是安妃娘娘了,希望她可以不计前嫌。   安德在皇帝床前伺候汤药,柳仪温有种见到熟人的欣喜感,但由于戴着人皮面具,安德认不出他。   柳仪温不知道安德是否是皇后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跟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安妃娘娘与其他后妃都在佛堂,为皇帝祈福。   这些天,柳仪温、祝医师与其他太医都兢兢业业地守在皇帝的床前,时刻关注皇帝的状态,柳仪温在暗中偷偷地皇帝下药。   那是可以改变脉象却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的药物,一边造成病重未好的假象,一边在偷偷地治疗皇帝的身体,至今没有人发现。   已经在宫里待了差不多十多天了,柳仪温已经摸清了侍卫轮值的规律,趁着看准时机溜了出去,打算去找安妃身边相熟的小宫女。   柳仪温心中很紧张,哪怕是从前走惯了的一条路也让他神情紧绷,一丝丝的风吹草动都让感到害怕与恐惧。   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尽量避开人群,可在走到拐角处时,被一个人大力地扯进了怀里,进了一间屋子。   柳仪温立刻从袖口里滑出银针,在即将刺入那人的皮肤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温。”   柳仪温浑身一僵,瞪大了双眼,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转过头看向那个侍卫打扮的男人,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眼圈瞬间一红,颤抖着手指去摸他的脸,“殿……殿下……”   宋琲连忙去擦柳仪温的眼泪,心疼坏了,轻声哄着,“不哭不哭,你真是疯了,居然独身一人跑到宫里来!”语气既是责备又是疼惜。   这只小兔子真的越来越大胆了,虎狼窝也敢直挺挺地闯进来。   柳仪温紧紧攥着宋琲的手,一刻都不放开,生怕一松手,人就从指缝中溜走一般,“我听到你坠海了,下落不明,我在月城得不到你们的消息,我写给你给哥哥的信,没一封回应,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他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根本控制不住。   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这些天担心受怕的委屈,有太多太多的情绪了,在这一刻终究是忍不住了。   宋琲抱着柳仪温坐下,透过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皮看向真正的他,又亲又吻的,“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没事。”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他脸上还贴着大叔特制的人皮面具呢。   “你来乾清宫的第一天,你说过,一个人的容貌再如何变化,行为举止气息是不可能会变的。”宋琲目光柔和,“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接近你,今天晚上我发现你在鬼鬼祟祟的,怕你有危险就拽住了你,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找安妃娘娘,你出了意外,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很担心,我看见宫里找大夫,我就来了,我……我在宫里举目无亲,谁都不相信,能找的就只有安妃娘娘了。”柳仪温攥着宋琲的衣襟,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还是有些不安,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去。   宋琲看出了他的想法,宽慰道:“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我没事,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柳仪温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泪水。   宋琲抹掉了柳仪温最后一滴泪珠,“嗯,只是为了让皇后他们放松警惕。”   “那我哥哥呢?”   “许怀清只是被贬黜,性命无虞,正与我们里应外合着。”   柳仪温愣怔了一下,眼睛瞪得滚圆,染上了怒气,他在月城担惊受怕,竟然都是假的,他狠狠地锤了宋琲一拳,“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饶是宋琲也不由得心口一痛,但他不在乎也没有躲开,而是握住了柳仪温的手,嬉笑着,“再打也别用自己的手,打痛了怎么办。”   柳仪温敛着眸色,气还未消,宋琲见状连忙解释,“是我轻敌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的,是真的差一点回不来,太子勾结了左将军,想让我死在海里,我是死里逃生跑回来的,万和如已经倒台,皇后失去了一大助力,他们不得不想别的办法。”   “给皇帝下药吗?”   宋琲点了点头。   万和如是不行了,但万家还在,宋珩的太子之位没有被废黜,一切就还有机会,不过皇后已经意识到皇帝有了废太子的心思,时间早晚的问题,为了登上九五之尊保住皇位就只要让皇帝神不知鬼不觉死掉,这样尚在太子之位的宋珩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位。   所以皇后才要在途中暗杀柳庆,就是为了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又将宋琲支出去,除了心腹之患。   非太子一党的朝臣们不信皇帝会突发恶疾,久病不治,便由丞相和皇后提议,招揽能人异士,一同为陛下医治,皇后迫于压力同意实施。   “那个祝医师是丞相的人?”柳仪温瞬间是想通了其中的关卡。   既然有所提议,那肯定是要从中安排自己的人进来,才能保证不被皇后等人收买,探究皇帝的真正病因。   “是。”只是那个祝医师医术不算特别高明,看不清陛下的病因。   “陛下根本没有生病,是有人下了慢性毒药,那药古怪,轻易摸不出脉象,所以太医院的御医们才会束手无策,”柳仪温很庆幸,他和魏伯增学了些皮毛,有些歪魔邪道的功夫,才摸清了脉象,“我已经偷偷地在给陛下医治了,只是周立谨慎,我还没有查到那究竟是什么药。”   宋琲翻出了一个布袋,递给了柳仪温,“这是我在周立房间里悄悄捡来的药渣,你看看有没有用。”   柳仪温赶紧捻了一些轻轻地嗅了嗅,立刻知道了周立使用的是什么药材,“我知道了,我一定可以治好陛下的。”   “不行,”宋琲立刻拒绝,“这里太危险,你必须马上走,我已经安排了人,秘密地送你出宫。”   他告诉柳仪温一切,是为了解释自己杳无音信的原因,是为了让他不要讨厌自己,恨自己,不是要让他留下来犯险。   “宋琲,你要再一次抛弃我吗?”柳仪温握住了宋琲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眸中满是担忧难过与无尽的不舍。   “……”宋琲顿住了,可是这事关柳仪温的性命,不能由着他来的,“这不是抛弃,是保护,你乖一点,好不好?等事情成功了,我就会……”   “诺诺说很想你,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你了,你是想要她永远失去父亲吗?”   宋琲说不出话来了,他何尝不想柳仪温,不想诺诺,自从诺诺出生,他都没有抱过几次,他连诺诺什么长牙,什么时候会说话的都不知道,他错过了太多了。   “可……”   柳仪温直接打断,“我走了,你们要如何医治陛下,陛下是你们这一环的关键,不管你们是不是有军队埋伏在外面,等着瓮中捉鳖,只要陛下死了,太子就会继位,而埋伏宫外的你们就会成为叛军,株连九族。”   “不行,”宋琲的态度依旧坚决,“我已经弄到了药渣,只要送出宫就可以……”   柳仪温知道宋琲不会同意,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催他离开,所以直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为自己据理力争,“就算你们将药送出去,得到了解决的方式,来来回回要耽误多少时间?陛下的情况等不得的。”   他们是在兵行险着,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如果不能皇帝彻底咽气之前将他们拿下,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我知道陛下中了什么毒,知道怎么在不被发现的情况医治,我对你们绝对忠诚,不会泄密,我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你让我留下,至少……至少我可以帮你们,我真的不想活在担惊受怕,活在愧疚之中了。”   宋琲被柳仪温说动了,稍稍有些动摇,可是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绝不能让柳仪温陷入窘境,于是望向了他的后脖颈,举起了手。   柳仪温察觉到他的意图,冷冷地看着他,“你敢打晕我,把我送出去,我就再也不要你了,诺诺也不会要你。”   宋琲一怔,手缓缓地放了下去,艰涩且祈求地唤了一声,“阿温……”   “宋琲。”柳仪温坚定道。   最终宋琲叹了一声气,将头搁在柳仪温的肩膀上,妥协了,“如果……,诺诺怎么办啊?”   柳仪温抱住了宋琲轻轻地拍了拍,“诺诺有师父,有大叔,有小莫,有小巷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不会受欺负受委屈的。”   没有父母双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事到如今,已经是没有办法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贪恋着双方身体上的温暖,享受彼此的温度,一刻都不想放开,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未见了,但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叙旧。   转眼之间又到了分开的时候。   一炷香之后,宋琲依旧是守门的小侍卫,而柳仪温依旧是宛城的方大夫。   柳仪温将熬好的药递给了安德,周立忽然道:“等一下,拿来给我看看。”   安德将药碗呈了上去,柳仪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药里偷偷放改变脉象的药丸,但就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不由得咽了咽唾液。   最终周立什么都没有发现,柳仪温松了一口气,看着安德将药喂给了皇帝。   “周御医,陛下什么时候会醒呢?”柳仪温试探地问道。   周立对这两个新来的大夫都不放心,主子娘娘让他盯紧了,立刻警惕起来,“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柳仪温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担心,不瞒您说,你当时是冲着赏银来的,谁知道……谁知道陛下病得这样重,到时候要是有个万一,我……我还能回家啊?”   周立放松了下来,对这个大夫嗤之以鼻,不过是贪财之辈罢了,“你放心,既是为陛下,结果如何都不会亏待了你。”   柳仪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故作松了一口气,一脸地谄媚,“那就好那就好,草民一定配合好周御医,尽心侍奉。”   和宋琲待在一起久了他都会做戏起来,一点都没有被看出破绽。   忽然,外头传来了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第53章   柳仪温低着头, 自觉地退到了一边,与祝医师一起去捣药熬药。   宋珩用沾了热水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皇帝的手, 为他清理,在旁人眼中完全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尚书大人贪污腐败欺压良民,儿臣判他流放千里,永不回京,丞相那些老臣们竟然说儿臣有失公允,听信谗言,要请父皇做主, 儿臣都是太子了,他们还是不听儿臣的话……”宋珩缓缓地说着朝堂上的事情, 他自认为自己处理的很好, 可偏偏有人不服他。   然而他说的再多, 床上昏迷的皇帝都不为所动。   宋珩轻轻地笑了一下, 将自己的脸贴上皇帝的手心, 像个求抚摸的孩子一样,“父皇,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您才能安安静静地听儿臣说话了。”   或许他也不想皇帝有什么回应, 因为皇帝若是还清醒着,肯定会厉声斥责他, 这么多年来他都活在责备之中。   “儿臣居于长,又是嫡子, 可父皇从来不喜欢儿臣, 父皇只喜欢安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父皇所有的爱都给了宋琲, 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匀给儿臣与母后,母后是您的结发妻子啊, 不是外人不是仇敌,儿臣只想要父皇的一点点关心,儿臣为父皇猎得灵狐,父皇却送给了宋琲,儿臣送父皇香囊,却被父皇以为别有用心,儿臣在父皇眼中就是如此的不堪吗?”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得到过皇帝一丝一毫的偏爱,他是太子,什么都拥有,可他只想要宋琲的一切。   安妃的第一子刚出生就要破例被封为太子,而他的太子之位是母族以祖训之由挣来的,甚至在宋琲出生之后还动了要改立太子的心思。   母后夜夜垂泪,痛恨安妃与宋琲,日日都说如果安妃和宋琲没了就好了,他们通通死掉就好了。   是啊,死了就好了,就没人和他争了。   忽然宋珩语气斗转,变得阴冷起来,“没关系的,现在宋琲死了,您最爱的儿子死了,父皇的目光终于该落在我身上了,可是父皇您为什么不睁眼瞧瞧儿臣呢?”宋珩猩红着眼眸,盯着皇帝那张形容枯槁的脸,可是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帝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本不该出现的一个动作,但幸好没有被人发觉。   宋珩知道父皇永远醒不过来了,露出了一个癫狂的笑容,像是也不在乎了一样,“还是母后说的对,与其期望父皇的喜爱,不如将权利抓在手中。”他放下了皇帝的手,“父皇,您就安心地睡吧,儿臣会比宋琲更加适合当个皇帝。”   柳仪温静静地听着宋珩的这些话,心沉入了谷底,原来太子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可这一切的一切要怪谁呢?   要怪就只能怪皇帝,是他要宠着安妃娘娘,要疼爱宋琲,对皇后爱答不理,对身为嫡子的太子多加苛责,造成太子不是太子皇后不是皇后的局面。   宋珩应该恨皇帝,而不是将罪责全部怪罪在当初并不想争夺什么的安妃母子身上。   皇帝始终没有清醒,虽然柳仪温已经在悄悄地治理,但周立同样在下药,是将药材制成药丸,每日给皇帝喂下去,然而那些药丸都被他带在身上,柳仪温轻易接近不了。   夏季多发暴雨,一到下雨天,安德的腿疾就会复发,走一步都疼痛不已,他坐在廊下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的腿。   柳仪温走过来,递了一瓶药,“敷些药会好一点的。”   安德一时愣怔住,盯着柳仪温看了好一会儿,“方大夫,你让我感觉很熟悉,从前有位柳御医就对我们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很好,可你与他并不相像,大抵心善之人都是慈眉善目的吧。”   柳仪温轻轻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安德接过药,轻轻地嗅了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深深地望了柳仪温的后背一眼。   柳仪温和祝医师通了气,打算趁周立熟睡的时候给他下点麻醉散,然后趁此机会调换荷包。   有些冒险的就是麻醉散的气味有些特殊,容易被察觉,柳仪温加了别的东西,减少了气味,但药效也大减,所以他们必须要动作迅速。   然而在他们将要动手的时候,安德阻止了他,悄声且坚定地说道:“我帮你。”   安德的师父成了皇后的人,周立自然而然不会对他们有所怀疑,他不小心将水泼到了周立身上,趁他换衣服的时候将荷包偷偷调换,拿给了柳仪温。   由于紧张,安德脸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   “谢谢。”   安德笑了笑,然后就跑掉了。   祝医师有些担心与怀疑,“他可信吗?”   柳仪温打开了荷包,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可信。”   之后,柳仪温还和宋琲见了几次面,但都是分析当下的时局与传达消息,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好好说话。   又过了半个月,柳仪温为皇帝号脉之时,发现他的脉象趋于平稳,毒已经清了大半,有时候还能看清他的手指在动,动地越发频繁,柳仪温不动神色地将被子盖上,遮住了这一变化。   算算日子,收网的时间要到了,饶是知道全部计划,可柳仪温还是惶惶不安,可殿内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让他不敢将情绪显露出来。   祝医师到底是专业的,面容沉静地多,看不出一丝破绽,甚至还能与身边的小太监说话话,只是在说话间就将蒙汗药洒了进去。   没多久,外头吵吵闹闹了起来,嘈杂一片,有叫嚷着,有兵刃声,令人惶恐。   周立冲了进来,衣服都跑乱了,身上还沾着血迹,神情神情慌张与惊恐,来到皇帝的床前,去探他的鼻息,然后掏出个药丸就要往皇帝嘴里塞。   柳仪温找了个趁手的棍子,直接敲在了周立的脑袋上,力气不够,当即还没有敲晕,又补了几下,之后又去摸了摸他的脉象,确定只是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与祝医师合力将所有倒地的太监宫女都捆绑了起来。   这是一项体力活,两个大夫累得气喘吁吁,他们不敢有一刻的耽误,柳仪温去给皇帝喂药,祝医师趴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外面的情况,原本守门的两拨侍卫打了起来,不知道谁是谁的人。   柳仪温捡起地上刚刚周立掉落的丹药,仔细一闻发现是致命的毒药,他们竟然狗急跳墙要直接毒死皇帝!   看见了血流成河场景的祝医师这才有些慌张了起来,“方大夫,咱们赶紧把陛下往密道运吧,万一太子的人先冲进来,我们就完了。”   乾清宫有个密道,直通宫外,这是唯有宋琲才知道的事情,于是告诉了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可以保命。   然而话音刚落,一个小侍卫就冲了进来,凶神恶煞的,脸上全是血迹,大肆地在宫内搜寻着,最终触及到柳仪温的视线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   柳仪温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下来,在祝医师的震惊中冲过去抱住了他。   整个皇宫都被宋瑾的人围了,宫内有宋琲的人,很快就将局面控制了下来,所有叛党全部抓获,只有宋珩在亲信的掩护下跑了。   皇帝在柳仪温的悉心照顾下清醒了过来,丞相等几位要臣与皇帝细说太子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试图谋反杀亲弑君,实乃大罪。   立刻下令废黜太子与皇后,将他们的一应罪行全部公示,包括屠杀许氏满门之事,还有陷害忠良、残害手足,所行之事令人发指,所有的叛党全部斩首,亲信者杖杀,旁支流放千里,只是一直寻不到宋珩的踪迹。   两个月后,所有的事情全部处理完,他们回到了月城。   魏伯增与柳庆接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待在诺诺等在门口。   诺诺太困了,趴在叔公的肩头昏昏欲睡,乌溜溜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小缝,脸颊上的软肉被挤到团在了一起,像只小糯米团子一样。   直到叔公说爹爹回来了才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爹爹的身影,立刻兴奋了起来,摆弄着自己的小脚,想要下来。   柳仪温抱起了一路跑过来的诺诺,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诺诺了。   “爹爹,我好想你哦,你都不来看诺诺。”诺诺抱着爹爹的脖子不撒手,用自己肉乎乎的小脸儿去蹭他的脸颊,奶声奶气地,还很委屈。   “爹爹也很想诺诺的,对不起诺诺,是爹爹不好,离开诺诺太久了。”柳仪温眼角泛红,心里很是难过,这是他第一次离自己的宝贝这么远。   诺诺捧住了柳仪温的脸,在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亲亲,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没关系哒,叔公和爷爷说,爹爹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等做完了爹爹就会回家,诺诺只要爹爹回来就好了。”   小孩子没有多少心思,爹爹不回家陪自己就会很难过,可爹爹回来了就把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了,只要和爹爹在一起就好了。   忽然,诺诺瞥见了爹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既陌生又熟悉,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笑,两只手半举着,像是要抱她一样。   诺诺有些躲在了柳仪温的脖颈处,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悄悄地打量着爹爹身侧的男人。   柳仪温察觉到了,轻声道:“诺诺,这是阿爹啊,你不是总说想见阿爹吗?”   诺诺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盯着宋琲的脸看,虽然她想见阿爹,可是阿爹的脸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她努了努嘴巴,又埋进了柳仪温的脖子,无声地抗拒着。   宋琲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很难过的表情,可也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他与诺诺都一年未见了,上次见这个小家伙还窝在怀里不会说话,只会睁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人看呢。   “爹爹,我饿了,为了迎接爹爹,我今天早上起的可早了,都没有吃东西。”诺诺抱着柳仪温的脖子撒娇娇。   魏伯增无情地拆穿了她,“少来,你还吃了一颗鸡蛋,一个糖包呢。”   诺诺急了,闹着下来,挥着小拳拳就要去打魏伯增,“哼~叔公真讨厌,诺诺不和你好了。”   可爱的小家伙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柳仪温走到了宋琲身边,浅浅一笑,“她只是和你许久未见,有些生疏了,多陪她玩玩就好。”   宋琲握住柳仪温的手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诺诺乖乖地坐在柳仪温的身边,但视线忍不住往宋琲那儿瞥。   宋琲捕捉到了几次,小诺诺就像受惊的小麻雀地别过来去,他眼含笑意,给她的小碗夹了一只鸡腿。   诺诺望了他一眼,然后把鸡腿啃掉了。   午饭后,柳仪温帮诺诺擦小手和小脸蛋儿,忽然她奶声奶气地开口道:“爹爹,我想起来了,他是阿爹,我的项圈是阿爹送的。”   柳仪温有些惊喜,“对啊,他是诺诺的阿爹,不止是项圈,阿爹还给你送了好多东西。”   诺诺拨了拨金锁上的小铃铛,“那我……我要去看看阿爹。”   柳仪温笑弯了眼睛,把他的小项圈摆正了,“他知道你想起他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宋琲在屋里收拾东西,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在门口探头探脑,悄悄地溜了进来。   从她一出现在门口,宋琲就察觉到了,但他不敢出声,生怕吓到她又跑掉。   诺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吸引阿爹的注意,阿爹似乎没有发现她,都不理会她,又觉得无趣了,看见小凳子上放了一只草编蚂蚱,一时来了兴趣,“我能玩这个吗?”   宋琲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当然可以了。”   诺诺仔细地看着小蚂蚱,努了努嘴巴,“这个好丑,没有街上买的精致,你是不是被骗了?”   “这是我自己编的。”   诺诺:“……”   她抬眸看了宋琲一眼,发现他好像有点难过呢,于是道:“那你还是很厉害的,我都不会编呢。”   宋琲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与她平时,笑道:“你是在安慰我?”   诺诺长这么大除了爹爹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一时脸红,连忙别过脸去,娇娇俏俏地“哼”了一声。   又嘴硬着,“我才没有呢,不过这样丑兮兮的蚂蚱是没人会买的,你挣不了银子,就养不起我和爹爹了,我爹爹很贵的。”   宋琲被她的童言童语勾起了好奇,顺着她的话问道:“有多贵啊?”   “我爹爹会医术,他是月城最厉害的大夫,什么病都能治,除了月城,别的地方的人也来找爹爹治病,他们给爹爹好多好多银子,可一个蚂蚱才三个铜板。”这样丑兮兮的能卖两个铜板就不错了,哪里能养得起爹爹。   “阿爹也有很多银子的,阿爹有很多庄园山林,有一座像宫殿一样的府邸,有穿不完的花衣服和漂亮的首饰……”宋琲和小姑娘细数着自己的家产,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养得起他们父子俩。   但诺诺太小了,不能理解这些东西是什么概念,晕乎乎的,只知道有数不清的银子,“那……那也就能勉强养得起爹爹吧。”   宋琲“噗嗤”一笑,觉得这个小娃娃实在是太可爱了,板起小脸儿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和柳仪温别无二致。   诺诺生气了,脸颊气鼓鼓的,“你笑什么呢,我在和你说正经话,不过你有银子也没有用,你要好好对待爹爹,不能让爹爹难过,你不能让爹爹难过,不然我就让叔公把你抓起来,让爷爷扎你针。”   “我不会让你爹爹难过的,他是我的心肝宝贝啊,我疼都来不及呢。”   “真的吗?从前爹爹每天晚上的时候都在偷偷抹眼泪呢,我哭的时候爹爹就会哄我,可爹爹哭了,没有人哄他的。”诺诺满眼的失落,想起爹爹偷偷哭的样子,她也要忍不住哭了。   宋琲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的疼,他亏欠阿温太多了,不禁抱住了一团团的小人儿,“对不起,诺诺,都是我不好。”   诺诺伸出小手摸了摸宋琲的脸颊,“爹爹说过不能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所以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   “诺诺啊,你真的才两岁吗?”竟然这么听话,这么懂事,简直是让人心疼。   “对呀,”诺诺竖起了两根手指头,“我两岁零两个月了哦,你连这个都忘记了,你果然是骗子,哼~”   说完,诺诺又生气得“哒哒哒”地跑掉了,去和爹爹告状。   没多久房门被推开了,柳仪温走了进来,“诺诺说你都不记得她几岁了。”   宋琲拉着柳仪温的手,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我怎么会不记得,平元三十六年四月初七未时三刻。”他忘了一切,也不会忘了与柳仪温的点点滴滴,更不会忘了自己女儿的出生年月,“阿温,对不起。”   对不起他没有好好陪在阿温与诺诺身边,对不起给阿温带来了担忧与惶惶不安,对不起让阿温陷入了漩涡之中。   柳仪温抱住了宋琲的脖子,轻轻地蹭了蹭,“我们之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如果总是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的,咱们的日子还要不要过啦?”   宋琲埋进了柳仪温的肩窝,心中无限愧疚,“阿温,你有没有……有没有后悔过……”他一直想问柳仪温这样的问题,他见过柳仪温在月城无忧无虑快乐的模样,见过没有他能够生活得更好。   是否会后悔遇见他,后悔和他在一起,后悔被牵扯进本可以不用参与的阴谋诡计。   “不后悔,我从没有后悔认识你。”柳仪温想都没想的回答着,宋琲如同光照亮了自己一汪平静的水面,微微泛起涟漪,波光粼粼。   在遇见宋琲之前,他没有想过成亲,没有想过要和一个人共度一生,可与他在一起之后有了这样的想法。   “阿温,你真的太好了……”宋琲的眼眶湿润了,他的阿温怎么能这么好呢。   柳仪温听到了十分轻微的抽泣声,忍不住问道:“殿下哭了吗?”   “嗯。你别看,丢人。”宋琲将头埋得很低,脸红了,耳尖也红了,不肯抬起头。   “不丢人,殿下哭的样子也很俊美。”   宋琲忍俊不禁起来。   柳仪温浅浅一笑,“反正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虽然废太子还没有被抓到,但昭告了天下,他的身份已废,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吧,我们的好日子都来了,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事情都解决了,不会再有什么能够打扰他们幸福的生活,只要好好地生活就够了。   宋琲握住了柳仪温的手,十指紧扣,“好。”   埋在脖颈间的宋琲渐渐地不安分起来,温软的嘴唇蹭着他的脖子,留下一片滚烫,手渐渐地抚上了他的腰身,用力地揉了一把,衣衫都揉乱了。   清风微动,吹着薄薄的窗户,静谧的小屋里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与摩擦衣料的轻微声音。   窗户被吹开了一些,室内的热气散了出去,仔细听还能听到椅子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柳仪温额间冒出汗珠,断断续续地说着,“去……去床上……”   宋琲直接将柳仪温抱了起来,向榻上倒去……   “阿温啊,我看见那颗小痣了。”   “唔——”   ……   柳仪温累极了,趴在床上动都不想动,眼睛朦胧一片,都是水汽,谁能想到他的孕痣居然长在那个地方,怪不得没有发现,偏偏宋琲还尝了又尝,简直是……   “怎么了?害羞吗?”宋琲亲了一下他的嘴巴,“我们连诺诺都生了。”   柳仪温别过头去,不想和宋琲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扯到了别去,“我饿了。”但他也确实是饿了。   “我去给你做。”宋琲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笑弯了眼睛。   然而刚穿好衣服下床,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找不到爹爹的诺诺一下子进来了,大叫一声,“爹爹!”   诺……诺诺!   柳仪温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自己还光裸着呢,还是宋琲眼疾手快地把被子盖好,将柳仪温遮得严严实实。   蜷缩在被子里的柳仪温脸红得像颗熟透了的苹果,羞耻极了。   “你们在玩什么呀,不带诺诺一起嘛?诺诺要生气了!”诺诺浑然不觉,上来就要掀开被子。   宋琲也是一阵慌乱,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诺诺抱了起来,“阿爹……阿爹陪诺诺玩!”   “可是……爹爹怎么了?”诺诺有些担忧地看着大被蒙过头的爹爹。   “爹爹太累了,睡着了。”宋琲看了一眼床上的小鼓包,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赶紧转移注意力,“诺诺想玩什么?”   “要放风筝。”   “好好,我们先去。” 第54章   魏伯增亲手做的风筝, 是一只彩色的蝴蝶,特别漂亮, 拿在手里和诺诺差不多高,简直是爱不释手。   宋琲算是个放风筝的老手了,跟着柳仪温时没少放风筝玩,从山坡上跑下来,接着风的力量,风筝顺利地飞上了天空,一拉一放之间飞得越来越高。   “爹爹说把愿望说给风筝听, 风筝就实现诺诺的愿望,风筝飞得越高, 实现的可能性就会越大!”诺诺看着高飞的风筝, 闭上眼睛, 在心里默默说出自己的心愿。   “诺诺许了什么愿望?”   “阿爹猜一猜!”诺诺朝着宋琲伸出双手。   宋琲顺势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诺诺将来是要做大夫吗?”   “我不做大夫, 我要做大将军,要向叔公学武艺,将来好保护爹爹!”诺诺挥了两拳, 还不小心打到了宋琲,小拳头还挺有劲儿。   “诺诺可真是有远大的志向, 大渊朝还未出过女将军呢,我的诺诺这么厉害, 可要成为第一个。”   “嘿嘿。”诺诺捧着宋琲的脸轻轻地蹭了蹭, 整个人都要雀跃起来了。   过了几日,医馆的小莫来给他们送了请帖, 这个小姑娘比两年前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圆圆的小脸儿一团粉气, 又羞又怯还夹杂着满满的幸福,“柳大夫,我要成亲了,就在明日,我来给你们送一份请帖,可一定要来啊。”   柳仪温捏着烫金色的喜帖,笑道:“恭喜啊,我们一定会去的。”   诺诺还没有醒,小奶团子睡得香呼呼的,整张小脸都压得团在一起。   宋琲已经穿戴整齐了,柳仪温轻轻地拍了拍诺诺的脸颊,轻声细语着,“诺诺,时辰不早了,该起床了。”   “爹爹,我想再睡一会儿。”诺诺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翻了个身朝里睡着。   柳仪温可不惯着她,将被子一掀,“你不是想去山中看小兔子小鹿的吗?”   自回到月城之后,柳仪温的生活又回归了正轨,除了在医馆就诊,就是去山中采药,有一次提到了山中有不少的小动物,吸引了诺诺的注意,吵着嚷着要去看,今日倒是要将她带去了,偏偏不肯起床了。   “嗯,我要去。”诺诺爬了起来,眼睛尚且不能完全睁开就已经去够自己的衣服了,意志力可真强。   宋琲走过来给小家伙穿衣服,道:“要不让她睡觉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是她自己说要跟我们进山的,可不能光说不做,你不要老是惯着她。”   宋琲刚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诺诺高声打断,“诺诺要去的!阿爹,我自己穿。”于是从自家阿爹手里抢过小衣服麻溜地套上,“呲溜”一下滑下了床,穿上鞋子,然后“吧嗒吧嗒”地跑出去洗漱。   看得宋琲不禁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   出发前,柳仪温给他们身上撒上了一些药粉,虽然不是盛夏了,但山中蛇蚁虫兽还是不少,有些还是带毒的,撒些药粉,可以避免被咬。   宋琲套上了驴车,柳仪温背上了药篓子,诺诺戴着小挎包,里面都是肉干和蔬菜,说是要喂山里的小动物吃。   诺诺看见了几只小兔子,给他们喂了蔬菜,“爹爹,我可不可以把小兔子带回家?”   “好,但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会哒会哒!”诺诺兴奋地摸着毛茸茸的小白兔。   宋琲在一旁的小溪中抓了几条鱼,支起一个简单的烤架,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诺诺,叮嘱道:“你不要走远了,就在这儿玩啊。”   诺诺听话得没有跑远,一直围着两位爹爹转,小兔子要是走远一些,她就逮回来,于是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栅栏,把它们围了起来,就不会乱跑了。   等柳仪温采了一筐药材,宋琲也把鱼烤好了,他还带了一些香料过来,撒在鱼肉上,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   山下的风光一览无余,房屋变得矮小,行走的人们也如同小蚂蚁一般。   柳仪温吃着烤鱼,欣赏着风景,忽然道:“我不想回京了。”   “不回就不回,我也不喜欢京城,月城很好。”宋琲不觉得有什么,还帮诺诺挑去了鱼肉里的小刺。   诺诺吃得很香,满嘴吃得油汪汪的,还要分神看看自己的小兔子有没有乖乖地吃蔬菜。   “可你是皇子,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不回京城真的好吗?”柳仪温抬头望向宋琲,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虽然皇帝身体的毒素已解,但中毒已久,到底是伤了根本,加之年岁已高,身体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康健,而如今太子被废,朝野势必要动荡,新立太子之事也要被提上行程。   宋琲知道柳仪温在担忧什么,但他志不在此,“太子已废,皇后自尽,剩下的最有资格成为新后的就是慧娘娘,三哥便是太子,其他的人不成气候,我若不想再搅合进去,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他伸手擦掉了抹掉了柳仪温嘴角的残渣,温柔道:“我陪着你,不好吗?”   “好啊,我喜欢你陪着我,但我怕你为我牺牲的太多。”柳仪温不禁想从头到尾都是宋琲在做出牺牲,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收货了许多。   “我从来就不喜欢争斗,其实幼时我很喜欢那些皇兄,也有过一段手足情深的美好回忆,只是皇家向来无情,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已经受够了。”   回想起当初,宋琲的脸上难免露出了落寞与失望,他的身边又何尝不是空无一人,他已经斗够了,也到了该摆烂的时候了,“而且不在京城也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偶尔也能回去瞧瞧。”   宋琲搂着柳仪温的肩膀,悄悄地亲了他一口,“好啦,乖宝,别想那么多的。”   正巧诺诺转过头来,抱着两只兔子“嘿咻”一下坐在了宋琲怀里,“我也要亲,我也是乖宝宝。”   “好好好,阿爹也抱你。”宋琲把诺诺抱了起来,稳稳地坐着,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还能比得上此刻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呢。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必让自己徒生烦恼,担忧这操心那,倒不如静心享受。   到了小莫成亲的这日,他的夫君柳仪温也见过,是和小莫从小一起长大的,邻里邻居都熟悉,他还曾给他家的老爷子看过病。   柳仪温是小哥儿,也可以随喜婆子进入小莫的闺房。   圆圆的小脸上涂了一些胭脂,红扑扑的,像云霞一般,嘴唇抿了口脂,也是红润润的,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在新婚这一日也有着女儿家的娇羞。   柳仪温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小莫,面带歉意,“我们回来的晚,事先也不知道你要成亲,贺礼送迟了一些。”   小莫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收下,当着打开了盒子,是一只成色极佳的碧玉簪子,对柳仪温表示自己很喜欢,还让他帮自己簪上。   随着红盖头盖上,姑娘出嫁了,一派喜气洋洋的场景,到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   柳仪温长这么大还没有亲眼见过穿着火红喜庆的嫁衣成亲的场景,当真是美极了。   因为高兴,柳仪温也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晕乎乎的,只能勉勉强强能看得清人,紧紧攥着宋琲的手走得乱七八糟。   宋琲怕他摔倒了,干脆就把他背了起来。   “诺诺呢?”柳仪温搂着宋琲的脖子,喃喃道。   “他跟着师父回去了。”   “哦。”柳仪温晃着两条小腿,声音轻轻浅浅的,像是撒娇一样,“宋琲,我好晕啊~”   灼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了他的脖颈处,酥酥麻麻的,“你才喝了两杯。”   “都怪酒劲太大,太醉人啦~”柳仪温努了努嘴巴,他可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酒量太差,他又脸往宋琲的脖间埋了埋,嘴唇轻轻地蹭过了他的脸颊,像是在亲吻一样。   柳仪温甚少喝酒,因为一喝必醉,让他想起来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被宋琲哄着喝的,最后醉得一塌糊涂。   可能同样是醉酒时刻,让柳仪温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桩往事。   忽然他又抬起了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喝酒亲了你来着。”   宋琲忍俊不禁,“是啊,你轻薄了我,第二天还不记得呢。”   “可是你把我嘴巴都咬痛了。”柳仪温锤了锤宋琲的肩膀,控诉着他,“而且……而且是你轻薄我,我就亲了你一下,你亲了我好几下,第二天还想……还想那样呢!”柳仪温被酒熏得红扑扑的脸颊又红了几分。   “哪样啊?”宋琲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睛都弯了起来,像只坏狐狸。   “就那样!哼!”柳仪温恼羞成怒地狠狠捏了捏宋琲的耳垂,不过是虚张声势,一点都不疼。   宋琲把柳仪温放了下来,让他靠墙站好,自己一手撑在了他的耳侧,一手揽着他的腰身,微微弯腰,“其实那次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对你有异样的情愫,之后就知道了我喜欢你,阿温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晚风吹过,让柳仪温的醉意清醒了几分,仔细地回想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也说不清楚,是在他被太子罚跪,宋琲帮他出气又说说“我会为你撑腰的时候”,是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给写信的时候,是他身边空无一人跑死了几匹马匆匆赶来他身边安慰的时候……   太多了,根本无法精确到哪一个点,或许在更早以前,在见到宋琲绝美容颜的时候就沦陷了,或许是在七夕佳节时,他给他买了宅子送荷包,在烟花下深情表明心迹之时。   柳仪温抱着宋琲的腰身,埋在他的胸前,诚实道:“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很喜欢你,我爱你,宋琲。”   忽然,柳仪温抬起头踮起脚尖,在宋琲的唇上印了一个吻,眼睛亮晶晶的,蜻蜓点水的一下,但饱含爱意。   宋琲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满眼都是柳仪温笑颜明媚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柳仪温仰着头,任由宋琲亲着,轻而易举地被撬开了牙关,舌头都吮.吸的发麻,眼角微微泛红,沁出了泪花。   “唔……”在身体慢慢发软之时,柳仪温想起了什么来,推着宋琲的胸口,喘匀了气息,“你上了我许家的族谱,我还欠你一个婚礼呢。”   宋琲蹭了蹭柳仪温的颈侧,声音低哑,“嗯。”   柳仪温觉得痒兮兮的,伸手摸了摸,“我攒了不少银子的,我一定办一个盛大的,不会委屈了你!”   宋琲忍俊不禁,柳仪温能有多少银子呢?不傻兮兮地全部用掉就已经很好了。   “我是认真的!”柳仪温生气了。   “好。”   柳仪温看出了宋琲不信,立马把他拉回了家,酒劲儿还没怎么过去呢,走路东倒西歪的,宋琲紧紧地在一旁护着。   回家后就在衣柜里翻翻捡捡,抱出一个沉甸甸的匣子,一打开,里面是一堆银票和白花花的银子,里面还夹杂了几块金锭子。   宋琲不由得愣怔住了,本以为心软又善良的阿温是没什么进项的,就算有也攒不住都会用在病患身上,看来也没有傻兮兮地全部花出去啊。   “这么多啊?”   柳仪温一股脑地将钱都倒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没有仔细地数过,“我给他们看病,有些生活困难的就不收他们银钱了,但他们会送我东西,很多很多,平时就省了买菜钱,还有一些乡绅富豪,觉得我像是救了他们的命一样,拼命地给我塞银票,我也推脱不了,一部分就用在贫苦又生病的患者身上,另一部分我就攒了起来,不知不觉也有这么多了。”   这些东西加起来粗略估计也有几百两了,再加金锭子,只多不少。   “原来诺诺说的是真的。”   柳仪温一张一张地数着银票,“嗯?诺诺说什么了?”   “他说爹爹很贵,阿爹没有银子养不起爹爹的。”   “哼哼,那是了。”柳仪温昂起头,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也不数了,把银子通通都塞给了宋琲,“够吗?要是不够我再攒攒,不过不是每次都有银子的。”   “没关系,够的,娶一个宋琲足够了。”   “嘿嘿。”   京城皇宫。   皇帝的头风症再一次复发,柳仪温下落不明,柳庆发生意外死在他乡,一个能医治他病症的太医都没有,就连解了他药毒的祝医师都没用。   皇帝的脾气一天天地暴躁起来,控制不住地将檀木桌面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安妃正巧进来,飞出的毛笔差点儿打在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厌烦与疲惫的神情,但只是一闪而过,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与关切,“陛下这是怎么了?”   看见是安妃,皇帝收敛了脾气,挥手让小太监们赶紧收拾,然后道:“头疼得厉害。”   “臣妾给陛下按按吧。”安妃伸出纤纤玉手按在皇帝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但他不是太医,这样的指法也没什么用,不过聊胜于无罢了,“琲儿这些天又去哪儿了?许久没见他过来请安了。”   “陛下忘了吗?琲儿身体欠佳在府里休息呢,陛下若想见他,我臣妾差人去叫他。”安妃的表情一直很温柔平淡,没有丝毫说谎的心虚感。   “不必了,让他好好休息吧。”皇帝将安德端过来的汤药喝掉,“不过宋琲的身体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欠佳了呢?”   安妃瞥了一眼仅剩一点药渣的药碗,然后收回视线,“琲儿幼时落水,落下的病根早就根深蒂固了,虽然现在与常人无异,不需要终日用汤药吊着,可哪里能好全呢。”说到此处,安妃就忍不住垂泪。   皇帝怜爱地拍了拍安妃的手,“真的辛苦你了,也让琲儿受了不少委屈,不过现在都已经好了,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是啊,一切都好了。”安妃的目光变冷,能怎么好呢,如果太子想要起兵造反有谋逆之心,如果不是他害怕外戚干政影响皇权,她还要忍一辈子,她的丧子之痛,伤子之恨,他又何尝有过半分。   “从前,朕就想封你的儿子为太子,可惜他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如今朕还是属意于你为皇后,琲儿为太子。”   安妃眉心猛地一跳,但手上的力气并未有变,淡然道:“臣妾从来不要什么后位,臣妾只要陛下的宠爱就好了,况且每朝每代的皇帝都需身体康健才有王朝的经久不衰,琲儿的身子骨受不住的,若论贤能琲儿也远远不及他的那几位兄长。”   皇帝看了安妃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朕只怕委屈了你。”   “臣妾不委屈。”安妃浅浅一笑,可谁又能看清她笑容背后的心酸与愤恨。   没多久底下人来报,“陛下,容城传来消息说江南一带有位神医,可治头风之症,并且从无败绩。”   ***   自那日之后,柳仪温就带着宋琲在街上采买,凡是成亲需要用到的东西通通买了回来,下午又去了衣服铺子。   火红色的婚服挂在正中间,衣料上绣制的图案都是金丝银线,还串着颗颗圆润的珍珠,非常的华丽与漂亮,没有一件衣裳能够比得上它。   柳仪温盯着这件衣服出了神,他不敢相信若是穿在宋琲身上得有多好看,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宋琲上前,“你穿给我看看!”   “抱歉,公子,这件服饰是别的顾客定制的,不可试穿,您若喜欢,可以量身定做一身。”   柳仪温轻轻地摸了摸料子,眼里闪着光,对宋琲道:“你喜欢吗?”   宋琲双目含情地看着柳仪温,“喜欢。”   柳仪温嘴角都压制不住地上扬,神采奕奕地和掌柜的道:“我们就要这个一模一样的,两身。”   “好勒,两位里边请,量一下尺寸。”   他们脱了外衣,张开手让伙计帮忙量身量,柳仪温身材高挑,骨相匀称,但身量比起宋琲还是小了一圈。   宋琲看见了一旁的红色布料,忽然心血来潮。   柳仪温交了制作婚服的定金,又回来问宋琲,“你想要什么样的头冠,是要金子的还是穿宝石珠子的……唔!”   话还未说完,一块红彤彤的布料就笼罩了下来,柳仪温不明所以,当即就要掀起来,却被宋琲出声拦住,“别动,我帮你掀。”   于是他停下了手,乖乖地等着宋琲给掀开红色的布料。   闭塞的小屋内只有两个人,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周围的场景一点一点地模糊起来,变得红彤彤的一片,满是喜气洋洋,宛如婚房一般。   宋琲的心像打鼓一般扑通扑通地跳着,犹如郎君在新婚之夜掀开了心爱的妻子的盖头。   而盖头之下的阿温被红绸衬得面色红润,像是染了云霞,眼眸晶亮,直勾勾地盯着他望。   柳仪温微微歪头,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疑道:“怎么了?你喜欢这个料子吗?”他捻了捻布料,确实软软的,很舒服,“不过有点小了,只能做条亵裤吧,我让掌柜的找个大点的。”   说着就要往外走,刚探出一个脑袋就被宋琲拉了回来,笑着剐蹭了一下柳仪温的鼻尖,“谁会把亵裤盖在头上啊。”   “啊?那干什么的?”柳仪温还是不明白,这块小小的布料还能做什么。   宋琲轻轻地捏了捏柳仪温的两团脸蛋,“红盖头啊,宝贝,小莫成亲的时候不是盖在头上的吗?”不知他是太笨拙了,还是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   柳仪温看了看红色布料,又抬头看了看宋琲,发现他眼眸中闪烁着期许的神色,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他从未见过两位男子成亲的场景,不知道是否需要红盖头。   于是将红布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掀起了一角,浅啄了宋琲一口,笑颜如花,“你是想掀红盖头吗?那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也戴着吧,给你掀。”   宋琲再也忍不住了,低头吻上了柳仪温,吻住了自己的“新娘”。 第55章   交了所有的定金回家, 发现门口站在了一些官兵,将小巷子都围住了, 为首的是容城城主,柳仪温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曾经为他医治过头风之症。   一瞧见柳仪温过来,容城城主笑得一脸谄媚,说明了来意。   柳仪温与宋琲对视了一眼,后者瞬间蹙起了眉头,连看向城主的眼神都变得锐利阴沉起来, 他们一直以来想要的安定生活即将再一次被打破。   当时皇帝被下药,是柳仪温在隐瞒周立的情况下偷偷医治, 但皇帝不知道是他, 以为是祝医师的功劳, 他是不想再与皇城有丝毫牵连的。   可柳仪温在外一直没有隐姓埋名, 用的都是这个名字, 名声渐渐的起来,如今已经传进了皇城,他们就想瞒也瞒不了。   最终, 他还是决定回京了,他在宫中多年, 抗旨不遵是什么下场比谁都清楚。   柳仪温最放不下的还是诺诺了,他们明明才刚刚相聚没几日, 他抱着小小的诺诺, 心里很是难过,但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感情, 对魏伯增与师父道:“诺诺又得托您照顾了。”   “这是说哪里的话,应该的。”   诺诺紧紧地拽着柳仪温的手, 眼睛红彤彤的,说话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爹爹和阿爹又要走了吗?”   宋琲忍不住摸了摸诺诺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一阵抽疼,京城那儿除了宋瑾与许怀清还没有人知道诺诺的存在,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柳仪温恋恋不舍地亲了亲诺诺的额头,承诺着,“爹爹与阿爹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爹爹可要说话算话啊。”诺诺伸出小指头,要给爹爹与阿爹拉钩钩。   他们一一与诺诺拉了钩钩,印了戳,要说话算话,不然会变成小狗。   直到坐上了马车,柳仪温通红的眼睛吧嗒吧嗒地掉下了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又什么生离死别,怎么这么难过啊……”   经历了一场谋反夺权的惊险事,才刚刚安稳了一些,与家人团聚,与诺诺一家三口在一起,却因为一道圣旨被迫分离。   进了皇宫,真的还能轻而易举的出来吗?   宋琲心里一阵抽疼,拿出帕子给柳仪温擦眼泪擤鼻子,温柔道:“等看完病我们就回来。”   “还能回来吗?”   “能的。”   在路上行驶了四天的时间抵达了京城,宋琲还对外称病,不便出面,柳仪温将他赶回了楚王府,官兵根本没给他什么喘息的功夫就被送进了皇城。   再次回到庄严肃杀的皇宫,乾清宫内一片寂静,只有皇帝翻阅奏折的轻微声响,安德站在一旁端茶添水,在看见柳仪温后,表情小小的雀跃了一下。   皇帝微微抬眸,看了柳仪温一眼,回想起了他的容貌,比起两年前来脱了稚气,五官更加精致漂亮了,不禁眯了眯眼睛道:“朕还记得你,柳仪温。”   柳仪温跪得笔直,面不改色,“是。”   “你不是被匪患劫走了?”皇帝合上了奏章。   “草民确实被劫走了,后来生了一场重病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草民自知医术欠佳,愧对陛下,难以再进宫面圣,后又听闻陛下头风发作,头痛不已,经人推荐草民斗胆来为陛下医治。”柳仪温说着和宋琲商量好的说法。   皇帝眼神锐利精光,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此话的真假。   乾清宫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柳仪温不确定皇帝会不会信这套说辞,开始紧张起来,隐在袖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紧紧地抠着手心,很是不安。   皇帝静静地看了柳仪温半晌,旋即道:“你的医术怎会不佳,医治好了楚王,又缓解了朕的症状,你可比你师父厉害多了。”   “陛下过誉。”柳仪温的头低得更低了。   “朕现下好些了,你先在宫里住着,等什么时候朕的病症再发作,你再来为朕诊治。”   柳仪温毕恭毕敬地应承着,“是。”   在柳仪温进宫之后,宋琲拿着腰牌进宫,去了安乐宫。   安妃似乎知道他要过来,便早早地坐在那儿等着,宋琲显先是关心了自己母妃几句,然后就问起了柳仪温,“母妃,为何要让阿温进宫?是不是父皇知道了什么?”   “应当没有,他现在的头风症时常发作,宛如疯了一般,若他知道,早就派人把他带回来了,何必等到今日,让自己如此受苦受难,原本此事交给了礼部,想寻遍名医为陛下医治。”安妃解释着她所知道的内幕。   这与宋琲自己调查来的结果差不多,是容城城主想要巴结京城,攀附关系才将柳仪温推了出来,若能成功他可是大功一件,可于他与柳仪温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安妃注意到了宋琲的表情变化,又道:“其实就算没有那个城主,柳仪温早就在江南一带名声大噪了,也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我不想让他再牵扯进来,他在外做个小小的大夫就好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更不用在皇宫担惊受怕,将头拴在裤腰带上生活。   “你对他还真是情意深重。”   宋琲看向安妃,眼神坚定,不容一丝一毫地动摇,“是,儿臣此生只会钟情于他一人。”   安妃微微一怔,她似乎透过宋琲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他。   此生只会钟情一人,只有一个妻子,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多美好的誓言,多美好的爱恋啊,原来她也是可以拥有的,却偏偏因为一个人而被轻易地毁掉。   见安妃不说话,宋琲问道:“母妃是还要阻止我们在一起吗?儿臣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   安妃叹了一声,走了下来,怜爱地摸了摸宋琲的头,像是小时候那样,“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为了和他在一起都说自己不举了,又不顾性命跑去了灾区,甚至推了与孙家小姐的婚事。”   与孙将军家的婚事是皇帝提起的,安妃觉得对方家世不错就同意了,可没想到发现了柳仪温与自家儿子之间的事情,柳仪温的身份地位是配不上一个皇子的,又是个实打实的男子,彼时太子还没有被废,看不清时局,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一些。   没多久就传来了柳仪温失踪的消息,她儿子也“疯”了,一个月间没日没夜地找,若不是宋瑾隐瞒着,差点儿就让人发现告到了皇帝那里。   她终日惶惶不安,也意识到不该那么做,当初她与自己的心爱之人就是被皇帝无情地拆散的,现在自己又怎么能再做相同的事情呢,何况他都为了一个柳仪温说出终身不娶这样的话了。   “其实我也挺喜欢柳仪温的,是我不好,一开始就没有顾着你的心情,既然喜欢就在一起吧。”安妃浅浅一笑,露出了身为人母和蔼温柔的表情,“你不用承袭皇位,想必陛下也不会多加苛责与勉强,我只希望你能高兴,能幸福。”   柳仪温被安排在了从前太医院的单间,里面的一切都是当初的模样。   程书礼已经是二等御医了,一张圆脸脱了稚气,看上去成熟稳重起来,可瞧见柳仪温之后简直是又惊又喜,激动得紧紧地抱住了他,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还以为……以为你死了,我都难过死了!”   “我没事,不过,再被你这么用力地抱着我快卡死了。”柳仪温拍了拍程书礼的胳膊,面色都有些红了。   “哦哦,抱歉,我实在是太开心了,”程书礼连忙松开手,抹了抹眼泪鼻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柳仪温,发现他并没有穿官服,忽然想到了什么,“礼部从江南带回来的可治疗陛下头风症的是你吗?”   “嗯。”   “你是回来继续做御医的吗?”   “……”柳仪温沉默了,他并不想。   程书礼一下子了然,小声道:“宫里也没那么好的,若能出去就出去吧,你不应该回来的。”   可是现在应该不应该他都必须要待在皇宫,也不知道事成之后,皇帝会不会放他离开。   “你还记得你曾经的心愿吗?”   “记得。”打开太医院的藏书阁,广泛传播,让天下医者都可研学与阅读,救治更多的人,可是他的提议一次次被皇帝否决了。   “你知不知道藏书阁被彻底封禁了。”   “什么?”柳仪温一脸震惊。   程书礼将柳仪温拉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悄声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前段时间发了一件大事,太子谋逆,让周立给陛下下了慢性毒药,后来得知那些被人探不出脉象的毒物都是他从藏书阁那些书中学到的,陛下得知此事,十分震怒,一气之下想要将藏书阁焚烧殆尽,被几位大人极力地劝说才打消念头仅仅只是封禁而已。”   现在就连一等御医都不能进去翻阅了,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所禁地,药理用好了能够治病救人,同样也可以做杀人的刀,可是那么流传下来的古方该怎么办……   程书礼看见了柳仪温痛惜的神色,不禁道:“我知道你以前总是和陛下提起开启藏书阁之事,所以和你说一说,别再提了,陛下震怒,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宋琲从安乐宫那儿出来之后就问到了柳仪温的消息,知道他回了太医院就找了过去。   柳仪温没有职务,没有官服,穿着一身方便干活的短打,头发全部束起,干脆利落,在一众太医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   在太医院一住就是三日,第四天半夜皇帝的头风症又复发了,形状疯癫犹如疯魔,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叫了过去,就连几位重臣都被惊动。   柳仪温随着御医来到了皇帝的寝殿,地上一片狼藉,花瓶碎了一地,宣纸笔墨都被挥洒到地上,宫女太监们各个跪着,低着头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皇帝的症状比起两年前要更加严重了,形容疯状,也只有安妃娘娘在身边才能听进去一两句话。   这几日,柳仪温看过皇帝的脉案,情况不容乐观,头风之症发作太过频繁是容易影响脑神经变成疯子的,看皇帝这个样子,让他心里无比沉重。   柳仪温在安妃与慧贵妃的示意下上来给皇帝诊脉,然后按压他脑部的穴位,摸清穴位,从前就是他为皇帝施针,熟能生巧,自然清楚穴位所在,并未发现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后取出了金针。   众人看见一尺长的金针大惊失色,这么长的东西没入皇帝的脑子,若是有所差池可就回天乏术了,于是纷纷反对,并劝诫皇帝,不可实行,有的甚至暗戳戳地说柳仪温大逆不道想要谋害皇帝!   柳仪温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畏畏缩缩,被吓唬一下就抖得不行的小太医了,当即就将金针放进了匣子中,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   “贵妃娘娘,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啊,事关陛下龙体,万不可大意而为,。”何尚书跪下劝诫,“臣也从未听说有金针入脑治疗头风之措啊。”   宋琲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是何大人孤陋寡闻了吧,这位柳医师还是您的手下从江南一带找来的,难道还不信任自己的手下吗?”   “这……这微臣也未料到会是这样的治法。”何尚书将目光转向了丞相,希望他能说出什么来。   当年下江南之时,丞相亦在皇帝身边,曾经亲眼见过一位医师为皇帝施展金针入脑之术,确有奇效。   如今陛下如此痛苦,一旦发病就如疯子一般,现在还能用药物稍稍控制住疯症,若时间久了恐怕会更加严重,所有御医都手足无措,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皇帝额间青筋暴起,双眼猩红,喘出的气息也十分沉重,手里紧紧攥着安妃的手,安妃细白的手都被抓得发红。   丞相看了看旁边没什么表情的柳仪温,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跪下,“还请陛下一试。”   “你……”何尚书微蹙眉头,还想再反驳一二。   此时皇帝忽然发话了,声音嘶哑,像是处在巨大的痛苦之中,耳边嗡嗡作响,有些听不清楚,但还能努力地分辨出,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够解决头疼的问题,怎么都好,于是道:“那就试试。”   皇帝金口一言,其他人都不敢反驳了,纷纷噤声,将目光转向了柳仪温。   倒是柳仪温有些惊讶,没曾想皇帝竟然会同意,看来真的是被病痛折磨得不清。   他再次取出金针,足有一尺长的金针由穴道没入大脑,这套技巧已经练的如火纯情了,手法精准,稳定性极强,轻轻转动刺激神经。   众人闭住呼吸,神情紧张地看着这套操作,只觉得心惊肉跳,额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生怕皇帝有什么不测,但见皇帝紧皱的眉头渐渐地松懈下来,痛苦不堪的表情也缓解了不少。   片刻之后,柳仪温取出了金针,用干净的布轻轻地擦拭着,再用火一燎进行消毒放进了匣中。   皇帝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顿时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了起来,从未有此刻这般清明,立刻松开了安妃的手。   安妃的手捏的通红,呈现有些奇怪的形状,一旁慧贵妃露出了心疼的神色,连忙让御医过来看看。   皇帝尚沉浸于自己眼已经恢复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安妃的手,龙心大悦,当即就厚赏柳仪温,赏黄金百两,并留在他身边伺候。   宋琲表情微沉,柳仪温也看不出丝毫喜悦之情,但还是跪下领旨谢恩。   走廊上。   “陛下的头风症比其他人要严重些,不是一次施针就会好的,大概要有三个疗程。”柳仪温道。   宋琲并不在乎有几个疗程,他不想让柳仪温在宫里待太长的时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皇宫,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不,”这次柳仪温拒绝了,“我听说陛下封禁了藏书阁,里面的书并非都是害人的,不该被如此掩埋,若是我真的治好了陛下的头风症,我想试一试。”   不然实在是太可惜,柳仪温曾经读过不少,也将其进行分明别类,一些不实的书籍被区分开来,并不用全部封禁的。   宋琲眼神过满是疼惜,“父皇做下的决定未必能轻易改变想法。”   毕竟从前被拒绝了那么多次,成功的几率不实很大,但凡事都是要努力努力的,万一就成功了呢。   “没关系,我尽力一试,实在不行的话,等陛下病好了,我们就回月城。”   “嗯。”   几日后,皇帝册立慧贵妃为皇后,景王宋瑾为太子,一月后进行册封典礼。   柳仪温一直待在宫里,随时为陛下诊治,他都不能出宫,期间许怀清偷偷地过来与他见了一面,自废太子一案之后他们也有两三个月未见了。   许怀清瘦了一些,小脸都尖了,眼下也有乌青,很是疲惫的样子,脖子上还有一抹红痕,不过掩饰得太快,柳仪温并没有看清,又想去摸他的脉象,却被许怀清躲开了。   柳仪温微微蹙眉,一脸的担忧,“哥,你要好好休息啊。”   “没什么的,你别担心,就是没有睡好罢了。”许怀清抽回了手,温柔地笑道:“你最近如何?”   “我很好,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柳仪温的注意力还在许怀清身上,面上忧色不减,将他上上下下地都打量了一番,“太子一事不是都解决了吗?虽然还没有抓到他,但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你为什么还怎么忙啊?”   许怀清连忙拍了拍柳仪温的手,以示宽慰,“好啦好啦,最近不是要举行封后大典了嘛,时间有些仓促,所以就忙了些。”   “你别以为我不懂,这些事情合该礼部去做,关御使台何事?”柳仪温久居深宫,不太清楚朝堂上的职务与分配,但大抵如何还是知道一些的。   许怀清面色不改道:“当然有关系了,御史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封后大典如此盛大的场合免不了有人浑水摸鱼,自然要事事盯着。”   说得这般义正言辞,柳仪温也渐渐地打消了疑虑,“那你……你也好好顾着身子的,我给你写个方子,你照着吃一吃,别把身体累垮了。”   “好。”许怀清揉了揉柳仪温的脑袋。   ***   在宫里又待了一个月,观看了封后大典,就连恭顺亲王都亲自来送上贺礼,并在皇城小住一段时间。   柳仪温为皇帝施最后一针就能彻底治愈头风之症,他也打算在成功之后提起藏书阁的事情。   殿内除了贴身一位太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他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于是道:“陛下要不要宣几位太医陪同。”   “不用,朕相信你。”皇帝透过镜子盯着柳仪温这张脸看,虽说上了年岁,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一般,令人不适。   柳仪温浑身不自在,但也强迫自己隐下心中的不安,先是给皇帝诊脉并未发现什么不脱后取出匣子里的金针。   片刻之后,施针完成,比之前要得心应手许多,“陛下,您日后便不会再受苦楚了。”   “嗯。”皇帝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这些日子下来也知晓了柳仪温高超的医术,不禁道:“你医治好了朕,可要什么赏赐?”   柳仪温眸色一亮,“草民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吗?”   “可以。”   得到了皇帝的金口玉言,柳仪温“扑通”一声跪下,“草民所求能够打开太医院藏书阁的大门,千百年来所记载的典籍能够造福百姓,不该就此掩埋。”   “朕还以为……”皇帝倒是一愣,没成想柳仪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朕记得你曾不止一次提过这样的要求。”   “是,微臣为一等御医之时才有资格进入藏书阁,曾经仔细拜读过,臣的金针之术与治疗疫症的方法都是从书中学来,书籍是医学之基础,名家所留下的典籍更是如此。”   “典籍能救人,亦可害人。”想到此处,皇帝的眼神就暗了暗,他可没有忘记周立给自己下药的事情,令全部太医都束手无策。   “治病救人乃医家信条,可也因人而异。。”柳仪温坚持道。   皇帝盯着柳仪温,目光恢复沉静,不知在想什么,“就没有其他想要的?比如名分,地位?”   “那草民别无所求。”   “好,藏书阁不可以打开,不过朕可允你随便进出整理,等什么时候能将书阁中的全部书籍清点分类区分真假,什么时候再考虑打开大门。”   藏书阁的书籍数以及万,前朝楚医师呕心沥血了一辈子也区分好,小小的一个柳仪温又如何可以。   “多谢陛下!”柳仪温大喜,面上的喜色都要掩饰不住了。   忽然又听得皇帝开口,“你多大年纪了?”   还沉浸于喜悦之中的柳仪温不觉有他,回答道,“回陛下,草民二十有一了。”   “朕在你这么大年岁的时候还没有孩子呢。”   皇帝的话意有所指,这时柳仪温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了一下,犹如打鼓一般,饶是再怎么掩饰,脸色还是白了一些,神情不自然起来,他想起了诺诺,莫不是皇帝发现了诺诺的存在。   皇帝将柳仪温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并未在说什么,“好了,下去吧,朕乏了。”   柳仪温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出了乾清宫之后倏地一跪,差点儿就磕在了地上,幸得过来送茶水的安德扶了一把。   安德见他脸色不是很好,连忙问道:“柳医师,您……您没事吧?”   柳仪温的思绪有些飘忽,喃喃着,“无事无事。”   他想去找宋琲,可是又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能先回太医院等着,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乾清宫内。   “父皇找儿臣是有何事?”   皇帝咳嗽了两声,信手翻阅着奏章,“你也大了,上次与你提成亲之事你还不乐意呢,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该成家立业了。”   “父皇,您知道儿臣的,儿臣身子不好,虽说调理得当,但终究还是落下病根的,儿臣……儿臣不举啊,”宋琲满脸悲怆,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一般难以启齿,“可万万不好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无妨,都能生出一个女儿来了,再生个小世子想必也没什么问题。” 第56章   宋琲一脸震惊, 随即掩饰过去,“父皇何出此言啊, 儿臣哪来的什么女儿。”   “你以为能瞒得过朕吗?朕只是不想将话说的太明确,那孩子两岁了吧,她身边还有谁呢?”   诺诺的身边除了魏伯增还有柳庆,都是已死之人,若是诚心要计较,他们早就没命了。   皇帝看着宋琲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一桩往事,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跪在他面前,露出这种不屈的眼神, 求着自己成全他们。   “光一个女儿可不够, 还需要儿子, 将来好承袭爵位, 皇家从未有过男妻的先例, 虽说民间盛行,但到底是不雅,不过做个侍妾倒也勉勉强强。”皇帝一直盯着宋琲看, 仿佛想要从他一成不变的面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宋琲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强忍着自己的眼眸不要露出愤恨的表情, 收敛好情绪,对上皇帝的眼神时又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 “就凭儿臣这副身子骨能有个女儿已经是上天赐福了, 不知父皇为儿臣看中了哪家姑娘?”   “光禄大夫的嫡次女。”   “原来是三嫂嫂的母家啊,还真是亲上加亲呢。”   光禄大夫陆家乃是与万家一般是三朝元老级别, 身份地位贵重,陆家嫡女嫁于宋瑾为王妃, 尚在闺中之时身子骨就不太好,常年用汤药吊着,从不出席皇家宴会,一直久居王府,不过也生有一子宋允鹤,深受宋瑾喜爱,两姊妹的姑姑就是恭顺亲王的王妃,一家子都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本有宋珩在,宋瑾与太子之位无缘,给陆家与宋瑾赐婚就是防止陆家与万家一样会有外戚干政的局面,但现在诸位嫔妃与皇子之中只有宋瑾最有资格成为太子,那么陆家便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那又为何要给自己赐婚?   “父皇为儿臣赐婚,儿臣喜不胜收,只不过儿臣也是真心喜爱那女儿,又是儿臣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准儿臣就那么一个孩子了,还望父皇给她封个郡主的称号。”宋琲借此机会让诺诺正是成为楚王府的小郡主,将来会是唯一的小主子。   诺诺上了皇家玉牒,有了郡主的身份就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皇帝应允了,宋琲再次得寸进尺,想将柳仪温要来了自己身边,但皇帝表示已经安排柳仪温去藏书阁整理典籍不便出宫,不过可允他们时常相见。   柳仪温的身份公布不了,身在皇权之下不得已要事事低头,波云诡谲变幻莫测的皇宫永远都比不上自由自在的月城。   “诺诺成郡主了?”柳仪温听到这样的消息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书籍都差点儿掉在地上。   “父皇已下旨封她为长乐郡主,不日就会接回京城,到时候你就能日日与诺诺在一起了,”宋琲将书籍摆正,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为父皇要给我赐婚而感到惊讶呢。”   柳仪温可没有心思和宋琲贫嘴,沉吟道:“陛下果然知道了。”   他将今日只与皇帝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琲,“这倒是像威胁我一样,可我又有什么值得被威胁的呢?”他如今久居深宫,没有官职,一无是处。   “不是威胁你,是威胁我。”宋琲目光一沉,今日父皇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敲打他,提到女儿,提到假死的人,又提到了柳仪温,都捏在他的命门上,他已经不想再争了。   宋琲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恐怕就是因为他不想争了,父皇才弄了这么一手,就是想让他将矛头指向陆家。   皇帝与恭顺亲王均为嫡子,恭顺亲王是先皇后的小儿子,难产了一天一夜才生了下来,据说那夜漫天霞光隐隐有凤凰清啼之音,此乃祥瑞,于是帝后皆偏心幼子。   由于天降祥瑞,宫中不乏有传言,说小皇子是真龙天子转世,只有他才有望成为下一位皇帝,这么多年来,哪怕恭顺亲王一直如表面一般卑躬屈膝,但父皇还是心有芥蒂。   恭顺亲王与王妃陆氏琴瑟和鸣,从未有过妾室,感情甚笃,从陆家下手可就方便多了。   仔细想来,也不光是惧怕如万氏一般外戚干政,一并除了恭顺亲王才是他的目的。   宋琲从未与恭顺亲王打过交道,也不知那位亲王是否真的存了别样的心思,可不管如何他都觉得冰冷刺骨。   让他不禁想起了那位废太子,他早就知道的,在皇家没有什么骨肉至亲,什么手足情深的,连同胞兄弟都不放过。   柳仪温见宋琲在发呆,挥了挥手,“为什么威胁你?陛下那么喜爱你。”   宋琲的视线落在了柳仪温身上,他的眸色清澈,满是自己的影子,他情不自禁地抱了上去,贪恋着此刻的温暖,希望能够驱散体内的寒冷,“因为皇权至上,没有永恒的爱,只有永恒的权利与利益。”他又捧住了柳仪温的脸颊,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可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唔——不会的,殿下永远不会是那样的人。”柳仪温紧紧地握住了宋琲的手,轻柔一笑。   “不过陛下从前不是想给你与孙将军的女儿赐婚吗?怎么又变成了陆家的嫡次女了?”   宋琲不想将朝堂上污遭的事情告诉柳仪温,只道:“孙家姑娘去年就成亲了,总不能让人家退亲吧。”   “哦,也对哦。”   “阿温啊,为什么我要成亲了,你不生气呢?”宋琲还在纠结于此事,他被赐婚这样大的事情,他的阿温都没有一点点的反应,可气坏了。   柳仪温从宋琲手里抽回了书,朝着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反问道:“殿下会成亲吗?”   “当然不会。”宋琲立刻表态。   “那我为何要生气呢,殿下上了我许氏的族谱,就是我许家人了,我们还在筹备成亲事宜,若是没有来京城,我们早就成亲了。”   自从宋琲的名字写在族谱上时,他就自己的人了,无论生老病死,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们就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柳仪温摸上了宋琲的脸,眼眸中满含深情,“你不退缩,我也不退,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定不会轻易放弃,不然就是真正的辜负你了。”   他知道当初自己跑掉的事情对宋琲的打击很大,他已经退缩过一次了,不想再有一次。   什么天壤之别的身份,什么高不可攀的地位,既然宋琲都不在乎,他为何还要在乎呢。   可柳仪温也不是毫无原则的,他望着宋琲的眼睛,好像要看进更深处,认真道:“但你若是退缩了,我也不要你了。”   柳仪温不确定如果宋琲真的成亲了,自己是否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但他好像太自私了,他不想宋琲娶王妃,还别人成亲。   宋琲一愣,“这么温软的嘴巴是怎么说出这样冰冷的话来着?”   柳仪温紧紧地抱住了宋琲,埋在他的颈间,闷闷道:“殿下,我太自私了,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说我不乖也好,善妒也罢,反正就是不想。”   宋琲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眼底都是笑意,在柳仪温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吧唧”一声在寂静的藏书阁内显得十分的响亮。   “我爱死这样的你了,宝宝。”只有真正的喜爱才会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柳仪温任由宋琲亲着,可他越发得寸进尺起来了,捂住了他的嘴巴,“你别老是亲我,这里是藏书阁。”   “又没有其他人。”宋琲拿掉柳仪温的手,追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柳仪温踹了宋琲一脚,然后站起身,努着嘴巴,一副生气的模样,“那也不行,再这样的话你就出去吧。”   “好了好了,我不动了,就抱一会儿,难得能见一面。”宋琲也不敢乱动了,只想和柳仪温多待一会儿。   柳仪温将手里的书放进书架,又拿了一本出来。   宋琲不禁问道:“这么多书,你一个人能整理得完吗?”   柳仪温翻开书籍,眼底的光烨烨生辉,“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发现这里与我离开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我想应当也有与我有同样心愿的人在整理,但若是人人都如此,我相信很快就能成功的。”   ***   安妃是在皇帝与宋琲说完之后才知晓要赐婚的消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有钟情之人,不可能移情别恋,她不希望宋琲为难与愤愤不平,想要劝说一二,可都无功而返,对皇帝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夜晚,安妃喂皇帝喝药,面色柔和,眼眸柔情似水好像饱含爱意。   一旁的太监总管接过药碗,笑眯眯道:“陛下与娘娘可真是恩爱美满。”   “是啊,臣妾有陛下,很是幸福呢。”安妃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像是真的沉浸于幸福之中一般。   然而皇帝陷入沉睡之后,所有的温柔与情谊全部烟消云散,只留下浓浓的恨意。   如果不是皇帝,她也可以如此幸福美满。 第57章   柳仪温的日子逐渐回归正轨, 不用给皇帝看病,整日泡在藏书阁内整理医书, 有时候程书礼会偷偷地跑过来和他见面,带点小食一起吃。   聊聊这两年间有不少人进来与柳仪温做同样的事情,聊聊他认识了一位姑娘,她长得很可爱,最近又聊到了楚王竟然有个女儿。   程书礼小声道:“我跟你说,两年前陛下要给楚王赐婚的时候,他说自己身体不好, 伤了根本,那方面已经不行了, 不能耽误人家好姑娘, 谁知道女儿都两岁了。”   “不……不行?”柳仪温一脸震惊, 怪不得之后就没有听说过赐婚的消息, 宋琲说去解决, 原来就是这么解决的,给自己造谣。   但他怎么可能不行,他可太行了!   柳仪温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一脸郁闷。   两日后,长乐郡主进宫了, 先带去面圣,然后去见了安妃。   安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震惊了, 但很快就被可爱的诺诺萌化了心, 心生喜爱之情,赏赐了一大堆好东西, 还热情地邀请她宫里居住。   “爹爹!”   在藏书阁的柳仪温忽然听见了一阵清脆的声音,抬眸望去就看见一个小团子如炮弹一样发射.进他的怀抱, 撞得他往后踉跄了两步,但还是稳稳地抱住了这只粉团子,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诺诺“吧唧”一口在柳仪温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爹爹有没有想诺诺呀?”   “想了,爹爹太想诺诺了,爹爹见到诺诺很高兴。”   柳仪温欣喜地摸着诺诺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小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粉雕玉琢,两边脸颊肉团团的可爱。   粉团子穿着一身宫装,宫中绣娘绣制的精致罗裙,脖子上挂着几串珍珠红宝石项链,小小的胳膊上环着金银串珠与手镯,走起路来叮铃作响,俨然一副小公主的模样。   柳仪温抬头看了宋琲一眼。   宋琲道:“去了一趟安乐宫,母妃很喜欢诺诺。”   “阿爹和爹爹都一个月不来瞧我了,前几日有人说要带我去见阿爹和爹爹,我不认识他,还以为是坏人呢,我还打了他一顿,后来我就看见南叔叔了。”   “你还打人啦,”柳仪温摸了摸诺诺的小拳头,笑道:“能打得到吗?”   诺诺在空气中挥了挥自己的拳头,拳拳生风,很有劲头,“当然能了,我现在可厉害了,都能拉得动弓箭了哦,叔公说我比阿爹有天赋多了。”   “嗯,诺诺是最棒的。”   “阿爹说我成郡主了,以后可以住在漂亮的宫殿里,最最重要的是可以和爹爹天天见面啦!”诺诺咧着嘴巴笑,非常的感谢两只小脚都一晃一晃的。   小小年纪的诺诺不能理解这些称呼是什么意思,但能够和爹爹经常见面,她就很开心。   路上舟车劳顿的,见了这个人又见了那个人,诺诺早就累了,但还撑着见到了爹爹,已经心满意足了,说了两句话就窝在柳仪温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琲拿了一条薄毯盖在了诺诺身上,以免他着凉。   “诺诺真的能住在安乐宫吗?”柳仪温的声音浅浅的,生怕吵醒了小粉团子。   宋琲坐在了柳仪温的身侧,“嗯,母妃说了,诺诺与她同吃同住,安乐宫防御森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还能天天到太医院这里来看你,不过,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太久的。”   “好,其实有你有诺诺我就已经知足了,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柳仪温担忧道。   “不会的,你还欠我一个盛大的婚礼呢,我还等着看呢。”   “不过你要怎么推脱与陆氏的婚约呢,”柳仪温挑了挑眉头,视线下移,打趣道:“难道又想说自己那儿不行吗?”   宋琲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悄悄地捏了捏柳仪温的腰身,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行不行,你是最知道的。”   原本是想调侃一下宋琲的,谁知道自己还是不如他,反被调戏了一番,忿忿地掐着宋琲作乱的手,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   不久之后,许怀清与宋琲在暗中调查陆氏的事情,还真查到了一些端倪,陆氏这些年一直在干着买官卖官地的事情,甚至暗中操控科举之事,就连废太子都被藏匿在恭顺王府之中,意图谋反,皇帝借此发挥,将恭顺亲王削爵关押至宗人府内,永世不得出。   但又让废太子宋珩跑了,这次是在宫里跑掉的,禁军立刻封锁整个皇宫,每间宫室逐一排查。   藏书阁内。   诺诺晃着小脚坐在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书,上面都是精美的图案,有大渊朝的山河,有四季美景,有小猫小狗等小动物……都是宋琲买回来给她解闷的。   柳仪温给她泡了一杯果茶,放了一些糖块,甜蜜蜜的。   藏书阁很是十分寂静,能让人平心静气丰富阅历休养生息,有诺诺的陪伴感觉日子越发好起来了,没有丝毫觉得无趣。   诺诺渐渐地将书看腻了,就去玩柳仪温的药箱,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掏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仔仔细细地瞧着。   柳仪温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把银针拿了过来,敲了敲诺诺的小脑袋,“小心把手扎破了嗷嗷哭。”   “我才不会哭呢。”诺诺哼哼着,又去翻看别的东西,但她不会弄乱了,只是好奇地瞧瞧。   柳仪温见药箱里没有其他尖锐的东西便也随他去了,只是将银针收了。   忽然角落的窗柩那儿发出一声轻响,起初柳仪温并未在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于是循声走了过去。   一个男人猫着身子,胡子拉碴着看不清容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气息,阴狠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柳仪温身上。   柳仪温猛地一惊,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撒腿就跑,可还是男人的脚步更快,在柳仪温发出声音的时候快速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拼命地挣扎着,直到一把匕首抵在了脖子上才安静下来。   “我还记得你,柳仪温。”   是废太子宋珩的声音!   “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在这儿?”宋珩恶狠狠地道,“当时事情败露,我可是九死一生才跑出来的,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塞进了恭顺王府,恭顺王倒台我又被抓了,倒是阴差阳错地让我回了宫,还能在这儿碰到你,可是意外之喜啊。”   柳仪温死死地瞪着宋珩。   这样的神情又让宋珩想起了一个人,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掐着柳仪温的下巴,透过他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你这双眼睛还真是和许怀清一模一样,都是贱人!”   “放……放手。”   诺诺听到了声响,立刻跑了过来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拿刀抵着爹爹的脖子,双眼瞪得滚圆,大喊一声了“爹爹”,然后就冲了上去。   宋珩显然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孩子,在看清她与宋琲有几分相似的样貌之后一脚踹了上去,狠狠地咒骂着,“小杂种!”   “诺诺!”柳仪温突然爆发狠狠地咬了宋珩一口,男人吃痛立刻松开了他。   柳仪温连忙冲过去抱住了诺诺,诺诺捂着肚子,小脸都哭得通红,他都心疼死了,要去给她把脉。   嚎啕大哭的声音引来了门口的守卫,纷纷破门而入,看清里面的时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守卫立刻让人去叫人。   宋珩立刻揪起了柳仪温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再次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安静点!不然我杀了你!”   柳仪温一心只在孩子的身上,夹杂着灭门之祸,对宋珩的恨意到达了顶峰,“宋珩!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要如何?!我要杀了宋琲!我在黄泉路上拉他陪葬!当年我就应该把他溺死在荷花池里!如果不是那个人他早就死了!”   这些话直接点燃了柳仪温的怒火,他的父亲爹爹,他许氏满门皆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他的妒恨而葬送性命!   柳仪温猩红着眼睛吼道:“你最该恨的人不是宋琲,而是陛下!而是你自己!是陛下偏宠,是你妒恶成性,造成如今的局面,还牵连了无辜的人,让他们家破人亡!”   “闭嘴,你知道什么!”宋珩恼羞成怒,匕首逼近了几分,“在宋琲没有出生之前,父皇是很疼我的,都是因为宋琲,他甚至还要动摇我的太子之位,如果不是他,我会拥有我想要的一切!”   “唔——”柳仪温感受到了脖子上的疼痛,生生地逼出了眼泪。   话音刚落,宋琲等一行人就赶了过来,看见眼前的一幕简直大惊失色,在众人面前一向端方持重的他第一次失态,控制不住地面露狰狞,“宋珩!你把人放了!”   宋珩的手上用力,又将匕首又逼近了一些,笑得癫狂,“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情义不浅,宋琲你也有软肋!”   宋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去和宋珩谈判,“你想要什么?金钱?出宫?活命?我都可以给你。”   “我只要你死!”宋珩此刻什么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也不能再拥有什么,但他本该拥有一切的,父亲的疼爱,至高的权利,通通没了,都是因为宋琲!“你把刀刺进心脏,我就放了他,刺啊!”   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因为情绪激动而脖颈处,溢出了鲜血,刺红了宋琲的眼睛,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   “不……不……”柳仪温双目滚圆,惊恐万分,不顾脖子上的伤口,拼命地摇头。   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惊惧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捏着一根银针,狠狠地扎进了宋珩的麻筋,宋珩立刻感觉到如过电一般的疼痛,手一软,刀退了几分,柳仪温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朝着诺诺跑去。   千钧一发之际,宋琲迅速反应过来,飞出一记飞刀直接插.进了宋珩的胸膛,当场毙命。   宋琲朝着柳仪温而去,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伤口,再转向诺诺。   诺诺扑进了柳仪温的怀抱,不断抽噎着,“爹爹,爹爹,呜呜呜呜……诺诺疼……”   柳仪温紧紧地抱着诺诺,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去摸诺诺的脉象,“没事了没事了,诺诺乖,爹爹在呢。”   废太子死亡,恭顺亲王被关,陆氏倒台,这场闹剧彻底结束,皇帝也未再提指婚的事情。   诺诺被踹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垫子垫了一下,没有摔伤,但被一个成亲人实打实地踹了一脚也是伤到了肺腑,需要好好养着。   柳仪温日日守在诺诺的床前,又是号脉又是熬药,衣不解带的照顾,人瘦了一圈,眼睛通红,眼下都是乌青。   宋琲进来的时候,柳仪温正趴在床边打瞌睡,紧紧握着诺诺的小手,拿了一条薄毯盖在了他身上。   此时诺诺也醒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几天的汤药喝下去,她已经不怎么疼了,挣扎着要起身,手一动,柳仪温就醒了。   “怎么了诺诺?哪里不舒服?”柳仪温连忙问道。   诺诺摇了摇头,“没有,诺诺想喝水。”   宋琲按住了柳仪温,转身去倒水,诺诺似乎是渴极了,两三口就喝掉了温水,然后看着柳仪温,视线落在他缠着白布的脖子上,伸出手小手摸了摸,“爹爹疼吗?”   “爹爹不疼,诺诺疼吗?”   诺诺咧嘴一笑,“诺诺也不疼。”她是真的不怎么疼了,一开始是很疼很疼的,可是躺了几日她又觉得自己生龙活虎的了,“诺诺应该向叔公多学学武艺,这样就没人敢欺负爹爹了。”   柳仪温抱住了诺诺,愧疚道:“没人欺负爹爹的,爹爹没有保护好你。”   宋琲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才让阿温与诺诺承受了这么多。   柳仪温给诺诺清洗身体,喂她吃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享受过这样的亲子时光了。   又是两天之后,诺诺的伤势彻底好了,能跑能跳的,都能爬树摘花了,没有什么异常。   柳仪温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既然诺诺没事了,我得赶紧回太医院……”   “不必回去了。”   柳仪温一愣,“可是陛下那边……”   宋琲的脸色沉了下来,淡淡道:“不管他了。”就好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柳仪温不明白,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想陪着诺诺身边,他不愿再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了。   ***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躺在卧榻上病重得起不来身,期间都是安妃与御医程书礼随侍左右,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太子代劳,宋瑾能力很强,颇有先帝的风范,朝中无一人不服。   乾清宫内的龙床上层层幔帐围着,密不透风,苦涩的药味缭绕,让人不禁皱了皱眉头。   安妃如往常一般端着太医院配的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龙床上的皇帝形容枯槁,早已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而已,一双混沌的眼睛看见了安妃,顿时扯出了一个笑容,“爱妃来了。”   可安妃却不似往常那般轻声细语温柔体贴,只是冷冷地看着卧榻上挣扎的皇帝,眸色中没有半点温度,只是皇帝一时没有发觉,还喝着她喂来的汤药,喝完之后问起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先前被下药一事伤了根本,身体大不如前,又动怒受寒,这才病得起不来身。   皇帝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清楚的,猛烈地咳嗽了一阵,脸色咳得通红,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等喘匀了气息才道:“陆家是不成了,还得……得给琲儿再择一门好亲事。”   安妃放下药碗,睨着皇帝,“琲儿有喜欢的人。”   “那就是个小小御医,不,现在他是不是都不是了,只是一个庶民而已,配不上琲儿……”皇帝喃喃着。   “陛下偏要如此强求吗?”安妃的声音渐渐变冷。   皇帝不以为意,他根本就不会想到会有人违抗他的旨意,“朕怎么能是强求,朕是为他好。”   安妃冷冷一笑,“陛下这是又要对付谁了呢?”   “什么?”   此时此刻,安妃不想再和皇帝辩驳什么,她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峰,忍无可忍,“在进宫之前我是有婚约的,是你以权势天威压迫,我不得不从,我苦苦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但你还是杀了他!”   她双目充血,紧紧握拳,染着蔻丹的指甲都要扣进了肉里,抑制不住眼底的恨意。   皇帝一愣,从未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安妃,尽管是三十年前她跪在地上求自己时也未曾有过这般,拧紧了眉头,“你……你竟然还想着他,朕……朕从未做错,朕是真心爱你的。”   “爱我?皇后欺负我时你视若无睹,废太子欺负我的儿子时你只让我忍,我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因为皇后而夭折,你逼得我们不得不去争斗,让我沈家被迫陷入漩涡,赔上我沈家所有性命去和太子一族抗衡,你逼迫琲儿做不愿做的事情,娶不愿娶的人,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痛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比如慧贵妃,比如顾贵君,没有哪个不是迫于淫威而屈服,永远地被困在宫中,可曾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愿意!   因为安妃的话,皇帝胸口不断地起起伏伏,像是动气了一般,挣扎着要坐起身,可刚抬起一些又沉重地栽了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安妃,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是不是从未爱过我?”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安妃的手,却因为无力而最终垂了下来。   安妃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光一般,往日的情分通通烟消云散,她的脑海中只有当年他的惨状与情义,家族的无奈与妥协,皇帝的狠毒与威迫,字字珠玑。   “我无一日不恨你。” 第58章   平元三十九年秋季, 皇帝驾崩,太子宋瑾登基, 封景王世子宋允鹤为太子,已故景王妃陆氏为皇后,至今后宫空悬。   宋瑾已经为柳仪温与宋琲赐婚,只是先帝驾崩,还在孝期,婚期定在了一年之后。   春去秋来转瞬即逝,步入盛夏, 楚王府的庭院里的花开了又谢再开,满园缤纷, 就连诺诺去年抱回来的一窝小兔子都养得胖嘟嘟的。   许怀清被认命为太子太傅, 关系似乎比以往亲厚了一些, 闲暇之余还会带着宋允鹤到楚王府来。   诺诺熟念地牵着太子哥哥的手去看看她新养的小兔子, 宋允鹤笑得一脸宠溺, 嘴角上扬的模样倒与许怀清有几分相似。   许怀清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柳仪温在一旁捣药,“原来那时候哥哥忙着查陆氏的事情, 怪不得精神不济,整日都焉焉的。”   “现在我可没有你忙了, 你时常要往宫里跑,整理书册。”   “陛下已经下旨, 拨了一批太医帮我, 我也算轻松一些。”柳仪温发现许怀清在转移话题,又道:“我在说你的身体呢, 好些了吗?”   “你瞧我的气色,难道还不好吗?”许怀清放下了茶杯, 一脸笑意。   柳仪温用帕子擦了擦手,轻轻地搭在许怀清的手腕上,“那我还得把把脉。”脉象平稳,跳动有力,并无异常,于是收回了手。   许怀清拉下了袖子,眉眼含笑,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倒比平时多了一分妩媚,轻易地就能叫人被蛊惑。   “哥哥如今是太子的老师了,事务繁重了许多,更应该好好保重身子,可切勿再做些伤身伤神之事了。”柳仪温又忍不住碎碎念念了起来,虽说身子没什么大碍,但还是要好好歇息,他说着一些注意事项。   许怀清只是笑着,柔情地望向柳仪温,像是透过他在看他们的爹爹与阿爹一般,从前自己生病,阿爹也是这样喋喋不休着的。   如果他们还在,见到如此其乐融融美好幸福的场景该有多好啊……   忽然,诺诺回来了,趴在宋允鹤的背上,兴致冲冲地朝着他们挥挥手,“爹爹!爹爹!你觉不觉得我还和鹤哥哥长得很像!嬷嬷说我们很像呢!的眼睛很像。”   “爹爹来瞧瞧呢。”柳仪温将诺诺抱了下来,捧着她软软糯糯的小脸蛋儿与宋允鹤的脸仔仔细细地对比着,“嗯,确实是有些像呢,可能是因为你阿爹与陛下是亲兄弟呢。”   诺诺歪着脑袋看了看宋允鹤,又看了看爹爹,“可是……可是我的眼睛和爹爹很像吖,一点都不像阿爹,和……和舅舅的也很像呢!”   宋允鹤看向许怀清,眼中闪过一丝不容人察觉的期许。   许怀清倒是十分从容,没有从前那般抗拒了,撑着下巴,看着宋允鹤,眼底饱含笑意,道:“是吗?我也觉得挺像的。”   宋允鹤的脸颊倏地一红,似乎不好意思一般地扯了扯衣角。   许怀清揉了揉诺诺肉乎乎的脸蛋,“不是还有好几只兔子呢,带舅舅瞧瞧,是不是比上次肥了许多。”   “好呀好呀!”诺诺一手拉着许怀清,一手拉着太子哥哥,兴致冲冲地去展示她肥嘟嘟的小兔子。   柳仪温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转,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宋琲忽然出现在柳仪温的身后,端起他的茶水一饮而尽。   “刚刚诺诺说太子殿下与她的眼睛有几分相似。”柳仪温笑道。   “嗯,亲父子自然是相像的。”   柳仪温猛地一惊,杵臼都掉在了地上,瞠目结舌着,“什么?!”   “这算是秘闻,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宋琲捡起了杵臼。   “可陛下有皇后啊?”人人都道他们琴瑟和鸣,从未有妾室,就连陆氏生的儿子亦是唯一的景王世子,怎么可能与哥哥有关。   宋琲又倒了一杯茶水,娓娓道来,“当年父皇赐婚时,三哥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很不起眼,陆氏不想将嫡女嫁给一个没什么根基皇子,便偷梁换柱塞来了一个庶女,是个病秧子,成日汤药不离手,连下榻走动都很困难。”   柳仪温细细地想了想才道:“怪不得宫中夜宴从未见过皇后的身影,既如此陛下大可以告诉先帝,治他们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下旨的时候只说了陆家嫡女,并未指名道姓是哪一位,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当时三哥也不喜这桩婚事,但被慧娘娘狠狠教育了一番,便也将错就错下去,一直以礼待之。”   这样的真相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柳仪温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会和皇帝扯上关系,不过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从前许怀清受伤之时,宋瑾比谁都要着急,眼底的关切与焦急是掩饰不住的。   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消化着这个秘闻,问道:“那太子殿下知道了吗?”   宋琲抬头看着远处蹲在地上看兔子的三个人,道:“看他的样子许是也知道一些,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理这层关系了。”   只是如何处理全凭宋瑾的心意,身为臣子的许怀清又能做什么呢,可若能早早处理,如今也不该后宫空悬。   但柳仪温知道他的哥哥不会甘愿做一个藏在深宫之中的后妃,他应当居庙堂之高为国为民,他的光芒应该照耀在大渊的每一寸土地上。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知不知道最近你很冷淡,都不着家的。”宋琲掰过柳仪温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柳仪温以为宋琲是在问他最近的行程,回报道:“陛下拨了一批太医到藏书阁,这两日我在和他们说一些注意事项,还有城中有些百姓有疾我去看诊了。”   他一直没有同意恢复御医的身份,他不太愿意总是待在宫里,外头的病患同样等着他去医治,如果再次成为御医行为便会受到约束,倒不如这样自由自在的。   宋琲努了努嘴巴,不满意柳仪温的回答,惩罚似的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又忍不住期待道:“那你知道过两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柳仪温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反应过来,“陛下虽然为我们赐婚了,但孝期未过,还有几个月才到日子呢,到时候我们去月城那儿再办一场,那是我答应你的,然后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啦。”   宋琲的笑容凝滞了一下,轻轻地揪了揪柳仪温肉肉的脸颊,不死心道:“当真是不记得了?”   见宋琲这般认真,柳仪温也以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仔细地回想着,可是又不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又不是亲朋好友的生辰,实在是想不到了,于是摇了摇头。   “真是没良心啊,那么重要的日子都能忘记,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宋琲的态度倒像是受了丈夫冷落与委屈的小媳妇儿一般,弄得柳仪温有些手足无措,“你说明白一些啊,不然我……我真的不懂的。”   “算了,不和你说。”宋琲直起身子,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他越是不说,柳仪温就越是好奇,放下手里的杵臼就去拉他的衣袖,“你怎么越发扭捏起来了?到底什么事啊?”   “哼!”宋琲生气气。   “啊?”柳仪温迷茫。   ***   日子渐渐地平稳起来,又到了七月初七这一日。   但柳仪温显然忘记了这个日子,早早地起床,与宋琲一起去了郊外的宝育堂。   宝育堂里都是一些失孤的孩童,柳仪温除了在宫里整理书册,也会经常过来看看他们,给堂内提供一些必要的药材。   柳仪温将制作好的荷包分发给小朋友们,还在他们身上撒下了一些药粉,道:“正值夏季,多蛇蚁毒虫,要把撒些药粉,这样小虫子就不会来咬你们啦。”   宋琲撑着下巴,看着柳仪温的一举一动,被柳仪温睨了一眼,“你都来了半天了,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花吗?”   “比花好看。”   柳仪温翘了翘嘴,踢了宋琲一脚,力度不大,跟挠痒痒似的,“哼,贫嘴,还不如帮我干干活呢。”   “天地良心啊,这些草药可都是我摘的。”宋琲邀功似的捧着一大篮子草药。   柳仪温“哼哼”提着篮子转头就走。   宋琲黏了上去,抢过了柳仪温手里的篮子帮他拿着,挽起了他的手,委屈巴巴的,“哼哼什么呢,也不知道夸夸我,我可是挑了半天呢,干干净净的,比你那些药童们认真多了……”   “啵——”柳仪温踮起脚尖,毫无征兆地在宋琲的脸颊印了一个清脆的吻,浅浅一笑,“够了吗?”   眼前的阿温微微地弯起眼睛,像只小狐狸一般明媚,宋琲揽过他的腰身,压着他的脖颈,结结实实里里外外地亲了又亲才结束,笑道:“这样才够呢。”   下午,宋琲有事回了宫,留下南越尘在这里护着他。   柳仪温给一个摔伤的小朋友处理伤口,膝盖那处的裤子都摔破了,倒是很勇敢,一声不哼的,只是眼睛红了红。   “下次小心一点。”柳仪温柔声道。   小男孩脸色红了红,一阵懊恼地小声道:“我……我上山采花来着,不小心摔下来的,花都掉了,我……我想送给柳大夫的……”   “没关系的,下次再去就好了,好好休息。”柳仪温轻柔地揉了揉小男孩的小脑袋,不疑有他。   小男孩被搀扶回去休息后,诺诺和几个小姑娘红着脸捧着一大束山间的小野花过来。   “你们采这么多花做什么呀?”柳仪温笑道。   诺诺腼腆一笑,将花递了过去,“爹爹,今日是七夕哦,送给你。”   柳仪温一愣。   哦,原来今日是七夕啊。   怪不得前两日宋琲总是奇奇怪怪的,原来他是觉得自己忘了七夕佳节,他们是在这一日互表心意的,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自己好像真的忽视宋琲太多了,于是晚上回去的时候,柳仪温去了一趟集市。   ***   柳仪温回王府的时候发现饭菜都准备好了,小桌上堆得满满当当,他一瞧就知道是出自十里春风楼。   宋琲撑着下巴,似乎已经等了一阵子了,好整以暇地望着柳仪温。   “你怎么又点春风楼的饭菜了?很贵的,哪里架得住日日吃啊。”柳仪温换了身衣服才坐下。   宋琲夹了一块柳仪温最喜欢的排骨,道:“你喜欢,我就日日买了,而且今天不一样。”   柳仪温眼底含笑,故意道:“哪里不一样了,往常也是这样的。”   “你回来的路上就没有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柳仪温脸上的笑意逐渐放大。   宋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柳仪温是装的,七夕佳节,外头早早地就布置了起来,游灯会,月下红绳,鹊桥相会,一路走来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不可能发现不了。”   “阿温,你学坏了。”宋琲冷峻的脸色一点点融化,刮了刮柳仪温的鼻尖。   柳仪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跟你学的,你应该告诉我的,我有时候是真的不记得,不是故意忘记的。”   “我只是想让你自己记起来,被提醒了有什么意思呢。”宋琲还真是扭捏了起来,在柳仪温身上他总是觉得患得患失的,想要找到一丝他爱自己的证明。   柳仪温起身抱住了宋琲,摸摸他的头,“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下次不会了,我一定牢牢地记着。”   “嗯。”宋琲紧紧地搂住了柳仪温的腰身,然后掏出了自己的礼物。   柳仪温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枚绣着莲花的荷包,掺杂着金线与颗颗小小的宝石,用料昂贵,只是与两年前宋琲送自己的那枚的针脚毫无差别,但他还是夸赞地笑道:“殿下,都两年多了,你的手艺精进了不少啊。”   宋琲抑制不住地翘了翘嘴角,又隐隐期待着,“那当然了,勤能补拙,你有没有给我的呢?”   “我可不会绣这些东西,每天忙着摘药捣药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柳仪温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揶揄道。   “你是在说我不务正业吗?”宋琲掐了掐柳仪温的脸颊。   “我可没有说哦。”   阿温真的是年纪越长,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若换了从前,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但显然他更爱了。   宋琲佯装生气,“哼,你倒是数落起我来了,明明是特殊的日子,你却什么都没有,就是我们不怎么见面的那两年,我也有东西送来的。”   “谁说我没有东西送了。”柳仪温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个小锦盒,塞到了宋琲手中。   宋琲的双眸顿时一亮,万分惊喜,迫不及待地打开,发现是一个精美的腰封,布料柔软,银线绣制的兰花栩栩如生,还缠了一圈小小的珍珠,异常漂亮,惊讶道:“你绣的?”   “当然不是了,我可绣不出来,是我买的,可贵了,要一百两银子呢。”柳仪温都把这几个月的月俸都搭进去了。   不管是自己绣的还是买的,都足以说明柳仪温的心意,宋琲猛地站起身,扯下了自己的腰封,“你帮我戴。”   “好。”柳仪温笑盈盈地接过,站在宋琲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捻着腰封的边缘慢慢地朝他靠近贴近,双手一环,宛如揽住他的腰封一般。   两人离得极近,宋琲都能嗅到柳仪温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从前他一直不知道整日泡在药材缸子里的柳仪温怎么可以这么香,后来才发现他每天都用香薰熏衣服,总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是个独立又精致的小医师。   宋琲的气质浑然天成,哪怕不用华丽的服饰搭配都能彰显雍容华贵,被精致的腰封一衬托更加的富贵起来了。   柳仪温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满意,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眼眸亮晶晶的,他就知道很适合宋琲,也不枉费那一百两银子了。   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蛋深深地吻了上去,柳仪温仅仅愣怔了一瞬间便迎合着他的动作,都有些情.动。   自回宫之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亲密举动了,几乎是一点就燃,刚刚系好的腰封又被扯了下来,鞋子也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齐齐地倒在了床上,渐入佳境。   “阿温……”宋琲不住地唤着柳仪温的名字。   “嗯。”柳仪温声声回应。   “阿温……”   “我在。”   我一直都在的,不管何种境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直都在,至死不渝。   柳仪温紧紧地抱住了宋琲的脖颈,凑在他的耳边,他的话被撞得支离破碎,可唯有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爱你……”   宋琲将柳仪温脸颊上汗湿的发丝拨到一边,看着他泛着粉意的面颊,水光潋滟的眸色,目光不移地深情道:“我亦如此,此生不变。”   下一刻,他再次吻了上去,包含着爱意,共同沉沦…… 第59章   七月过去, 迎来仲秋,花依旧开得艳丽, 天气倒是变得凉爽了一些,不知不觉间已经满了一年,柳仪温与宋琲的婚期将至。   柳庆是已是“死”了的人,他原本就是要告老还乡的,就不愿再向公众诉说当年的事情证明自己还活着,而魏伯增他就觉得更没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了。   但他们为了参加婚礼早早地来到了京城,都没等得及宋琲派人去接他们, 然后就一直住在楚王府内,与小人精诺诺又玩到了一起去, 被两个爷爷宠得是无法无天的。   大渊皇亲贵族成亲是极其繁琐的, 柳仪温觉得可以删繁就简, 不需要那么麻烦, 宋琲原先是不同意的, 渐渐地被竟然被柳仪温说动了。   可安太妃过来一瞧,这哪行啊,毕竟成婚可是大事儿, 岂能稀里糊涂地当成儿戏,于是把他们通通赶了出去, 说自己全权负责。   慧太后来安乐宫的时候,安太妃正兴致冲冲地看着挂着衣服架子上的华丽婚服, 眼中散发着光辉,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欢喜过了,一瞧见姐姐, 立刻甜甜地唤了一声,“慧姐姐。”   即便慧贵妃成了太后, 安太妃也依旧称她为“慧姐姐”,她们之间的情谊没有因为权势地位而改变分毫。   “慧姐姐,你看这件好不好看?”安太妃兴致冲冲地展示着一件华丽的婚服。   火红色的婚服镶嵌着颗颗珍珠,每一笔刺绣都是宫中最好的绣娘绣制出来的,十分精美,安太妃日日都去盯着,可见其用心。   凡百姓家在成亲这一日均可着凤凰金龙制成的婚袍,   慧太后笑道:“甚好,琲儿与阿温穿起来肯定好看。”   “那是自然,他们本身就长得好。”安太妃扬起嘴角,颇为骄傲,“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还能亲眼看见这些婚袍。”   安太妃仔细地摸着这身婚服,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就调节过来,“不过没有关系,我得不到的,我的儿子得到了也很好,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嗯,好了,别难过,大喜的日子若是掉眼泪珠子可就不美了。”慧太后轻轻地给安太妃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安太妃吸了吸鼻子,咧嘴一笑,明明四十多的年纪了,行为举止却尽显娇憨,招呼着贴身宫女过来,“快把他们叫来,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适,还有时间可以改改。”   宋琲在乾清宫与宋瑾谈论政事,柳仪温在藏书阁与一众御医整理书册,宫女找来的时候正巧快到饭点了,他们也在往安乐宫那边去。   婚服繁琐,仅靠一个人是没法穿戴整齐的,安太妃安排人进去服侍。   等他们出来后,安太妃眼底都在放光,“真好,我儿子真的是英俊潇洒。”然后又看了看柳仪温,满意一笑,“阿温亦是气度非凡呐。”   面对柳仪温,安太妃是有愧疚的,当初若不是自己说了那番话,他们也不会总是聚少离多。   “从前是我想岔了,做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其实只要真心相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况且你一点都不比琲儿差,小小年纪已经是人人相传的神医了,就算是琲儿也得沾一沾你的名气。”安太妃满眼都是歉疚,“抱歉。”   安太妃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柳仪温有些手足无措,看了宋琲一眼,磕磕巴巴着,“我……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会走的,娘娘不必内疚,我没有……没有怪您。”   其实当年的事情也并非都是因为安太妃的话,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怀孕了,怕自己犯了欺君之罪,怕牵连家人,一时接受不了才决定跑掉的,只是走了几条街后又后悔了,阴差阳错之下才让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   宋琲接收到柳仪温的求救目光,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笑道:“阿温,母妃是真心的,所以你不必有所顾虑,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嗯。”柳仪温浅浅一笑,“若娘娘不弃,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安太妃这才安心下来,笑道:“能有个小神医做我第二个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情不自禁地擦拭了一下眼泪,似乎是在他们身上看见自己与他的影子,似乎以另一方式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   成亲这日吹锣打鼓,挂满红绸,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宋琲骑着高头大马来迎接,拜别安太妃与慧太后。   两马戴着大红的绣球花,中间连接一条红绸并排而走,欢声笑语之声从宫里一直蔓延到楚王府,就连皇帝都来观礼,讨一桌酒席来吃。   今夜的第一杯敬柳仪温过世的双亲,他们无法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成家立业,以酒祭地的方式告知他们,告诉他们自己会过得平安喜乐。   第二杯敬宋瑾,敬他们一路走来的不容易,敬他们从此以后道路平坦百姓安居乐业。   第三杯酒敬柳仪温的哥哥许怀清,这是他留存于世上的唯一一位亲人,他们不再是孤立无援,而是可以相互扶持,共同幸福美满。   来到魏伯增面前,他爽朗一笑,一一碰杯,一口闷掉,拍了拍宋琲的肩膀,“好小子,这么好的阿知都被拐跑了,可要好好对人家。”   宋琲笑着一口答应。   而柳庆眼底含着泪光,他这辈子都无儿无女的,早就把柳仪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握着柳仪温的手用力地拍了拍,“可要好好的啊。”   “师父放心,我们会好好的。”柳仪温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想要流出的泪花,眼角一片通红。   李携言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若不是宋琲拦着,恨不得抱着柳仪温哭一场。   “爹爹爹爹,我也要!我也要!”小小一团的诺诺奋力地举着盛满果蜜的杯子挥舞着,让人注意到她,和自己的两个爹爹碰了个杯,然后满足似的大口喝掉。   一场宴席一直轰轰烈烈到深夜,差不多都醉倒了,走的东倒西歪,由下人们扶上马车。   许怀清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笑盈盈着,嘴巴微微张开,哼着小歌儿,心情非常好,走路都有些踉跄,到还不至于会摔倒。   但跟在他身后的宋瑾有些担忧,朝他靠近了一些,“小心,你醉了。”   “没有。”许怀清的脸被酒液熏得有些发红,气息还算稳当。   宋瑾还是扶住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一样地会狡辩,什么时候能不要口是心非呢。”   许怀清揪住了宋瑾的衣襟怼到墙上,“不许一副教育我的口吻和我说话。”   宋瑾笑着亲了亲许怀清的嘴角,“好。”   许怀清拧住了眉头,将宋瑾推开了一些,“也不许随便亲我。”   “好,那我现在能亲你吗?”   “不能。”   “好吧,那等回宫再亲。”   “回宫也不行。”   “怎样才行?”   “都不行!”   这样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他们走到马车前,许怀清爬马车时滑了一跤而嘎然而止,最后被宋瑾抱了上去。   ***   柳仪温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些困难,被宋琲架着走,呢喃着,“我感觉我好像醉了……”   宋琲把柳仪温抱坐在床上,只见柳仪温晃了晃脚,把鞋子都踢掉了,袜子蹭掉了一半,晃晃荡荡的,笑道:干脆帮他全脱了,笑道:“不是感觉好像,你是真的喝太多了。”   柳仪温一把抱住了宋琲的脖子,将他往床上带,在他脸颊狠狠地亲了一口,“吧唧”一声,十分地响亮,圆圆的杏眼此时此刻都笑得弯弯的,“但我很高兴。”   宋琲顺势吻了吻他的嘴角,不断加深这个吻,柳仪温的手不自觉地伸进了宋琲的里衣,颇为急切的拉扯着。   许是在酒液的催化下让人越发的大胆起来,柳仪温激烈地迎合着宋琲,衣服都被剥了一半。   宋琲忽然想起了什么,被迫分开一些,柳仪温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神迷蒙,“怎……怎么了?”   宋琲轻轻地掐了掐他肉肉的脸颊,“还得喝合卺酒呢。”   “对哦。”柳仪温挣扎着起身,等着宋琲把酒端过来,两人喝掉了交杯酒。   宋琲将酒杯放回桌子上,朝着柳仪温的方向过来,边走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正准备有下一步动作时,被柳仪温制止。   他神秘兮兮地打开一个漂亮的锦盒,取出一条红绸子展开盖在了自己的头上,“你不要忘了掀盖头哦。”   宋琲的心猛地一震,身着红婚服的柳仪温坐在一团绣着鸳鸯戏水的喜被上,大红色的方形绸缎上绣着金灿灿的双喜字,四个角垂落着流苏,随着身体轻轻摆动而晃起来。   于是微微抬手挑起喜帕,迎接自己的“新娘”。   喜帕之下的人春光明媚,眉眼含笑,满室红光都不不及这一抹笑意,柳仪温展开双手抱住了宋琲的脖颈,轻声道:“我们终于成亲了……”   红烛摇曳,被浪翻滚,整个喜房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