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病美人被献给假太监之后[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作者:施以然   简介:阴狠宦官VS隐忍侯爷   应州惨案后,外人看来骄傲矜贵的宋小侯爷性子大变,对惨案制造者萧寒砚,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表面:   高台之上讲演的男子身穿墨色直襟长袍,挂白玉玲珑腰佩,冠上插着一根墨玉簪子。   袍子肩头湿濡一片,但他却浑然不觉,紧握书卷的手止不住的发抖,眼眶发红,满脸愤恨。   “宦官专权,扰乱朝纲,国家危矣!”   “朝政把握在宦官手里,此乃国之不幸!”   “大丈夫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斩下萧寒砚首级,以告慰十万戍边将士在天之灵。”   实际:   粗粝的指腹落下,细细摩挲,带起阵阵痒意。   宋知钰下意识想逃,却被人一把按住腹部,“白日可骂尽兴了?是不是应该好好‘补偿补偿’我?”   解释的话语被淹没在阵阵呜咽声中。   感情流,剧情为辅,求收藏。   ——预收《真少爷躺平后成团宠了[穿书]》——   预收文案:   【沙雕解压小甜饼,不甜不要钱】   【10月开文,公主请收藏】   阴暗疯批步步为营攻VS阳光开朗没心没肺受   甜甜的很安心   郁言穿成了豪门斗争小说里又笨又蠢的真少爷。   原身作天作地赶走假少爷独占家产,最后败光家业,惨死街头。   郁言穿过去时原身正吞药自杀,逼爸妈赶走假少爷。   郁父郁母:“家产全都留给你,让他净身出户。”   郁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不!公司给他!基金给他!股份给他!我的零花钱也给他!给他!给他!全都给他!!!”   开玩笑!只要躺平拿分红就有花不完的钱,为什么要上班???   郁父:“给孩子买辆代步车安慰一下,喜欢迈巴赫还是劳斯莱斯?”   郁母:“孩子受委屈了,零花钱一个月一千万。”   大哥:“黑卡随便刷。”   郁言当场耍杂技连翻三个后空翻下楼,没走楼梯没走电梯,因为太激动走的阳台。   大哥郁辰有一个德才兼备、处事周到、温柔恭谦的朋友沈聿铭,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只有郁言知道那都只是表象,真实的沈聿铭,性情乖张,心狠手辣,原身就是间接死在了他的手里。   穿书后的郁言:退!退!退!莫挨老子!嗯?怎么退不掉?   小剧场:   1.某日,郁言意外受伤,浑身是血的躺在路边吱哇乱叫。沈聿铭好心准备带人去医院。   郁言连忙拒绝,硬生生爬出一条血路上了车,和沈聿铭亲切告别。   沈聿铭上车锁门,一气呵成。   郁言:艹,爬错车了!   2.感情升温,沈聿铭温柔表白:“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拒绝,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相处。”   郁言:“……哥,你背后的绳子露出来了。”   沈聿铭:“被发现了?那我不装了。”   【文案写于2024.5.23,截图为证】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复仇虐渣逆袭古代幻想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宋知钰互动萧寒砚配角周彻安盛雨霁   其它:预收《真少爷躺平后成团宠了[穿书]》求收藏,沙雕解压小甜饼,甜过初恋,不甜不要钱。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追妻火葬场了   立意:爱生活,爱自己 第1章 重逢   南山书院三月一次的期会,院内坐满了各派学子聆听讲学。   高台之上讲演的男子身穿墨色直襟长袍,挂白玉玲珑腰佩,冠上插着一根墨玉簪子。   袍子肩头湿濡一片,但他却浑然不觉,紧握书卷的手止不住的发抖,眼眶发红,声音直冲云霄。   “宦官专权,扰乱朝纲,国家危矣!”   “太宗时期,朝政把握在石贤一介阉人手里,几将灭国!”   “尚父李燮,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斩下石贤首级,肃清奸佞,此乃大丈夫也。”   ……   不远处的长廊中,一男子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那高台之上讲演的人。身后的一众奴仆噤若寒蝉,将头埋得极低,生怕被牵连。   陈夫子浑身战栗的看向他,急忙跪地求饶,“大人息怒,此子名唤宋知钰,是宋大将军的遗孤,今日才入南山书院,不懂规矩。”   朝中人人皆知萧寒砚最忌讳旁人拿他太监的身份说事,就连皇上见了他都得礼让几分唤上一句“萧大人”,这么含沙射影的被人骂,还是头一遭。   萧寒砚面色如无波的古井,没有掀起半点涟漪,抬脚上前去。   院内瞬间乌泱泱跪倒一片,声音整齐划一,“萧大人安好。”   再次见到萧寒砚,宋知钰心尖猛然一颤,瞳孔骤然缩紧,右手不自觉的握紧,指尖泛白,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至后颈。   双脚仿若生了根,动弹不得,四肢僵硬不受控制。   应州城焮天铄地的大火瞬间出现在眼前,缭绕的火光中,影影绰绰的身影接连倒下。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下缟素。   铁锈般的血腥味儿瞬间将他笼罩其中,宛若被扼住咽喉,呼吸不得。   哀鸣、哭泣、求救、喊杀声交替重现。   脑子里嗡鸣一片,父亲的叮嘱犹在耳畔,“萧寒砚通敌,断我粮草,其心可诛!”   修长额脖颈突然被人掐住,宋知钰瞬间回神,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眸子如鹰隼一般死死的瞪着眼前的男人,换来的却是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越收越紧。   唇瓣嗫嚅两下,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萧寒砚提起来了,只能绷紧脚尖在地上寻找着力点。   “许久不见,本事见长。”   冰冷的声调传入耳朵,宋知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微微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幽森的眸子,视线纠缠,那双他熟悉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悲戚、隐忍。   脖颈上的禁锢倏地消失,宋知钰踉跄两步才得以站稳,他大口的喘着粗气。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宋知钰猛的跌坐在地上,腹部传来钻心的疼。   萧寒砚将他踹倒之后,那只脚却没有收回,反而踩着他的胸膛将他的身子往下压了两寸,甚至还用力碾了两下。   粗粝的指腹从发红的眼尾轻柔的摩挲至下颌,突然用力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仰视。   男人轮廓深邃,高鼻薄唇,双目黑而狭长,眼底噙着一抹淡笑,声音却是寒意蚀骨。   “南山书院委屈你了,你该去太学。”   太学是学子们求学的场所,学子经受业,考试合格后便可入朝为官。   启灵帝痴醉诗画,无心朝政,保皇党势微,宦官与外戚把持朝政,导致党锢事件连发,民间起义不断。   宦官为壮大势力建立南山书院,与士族以及支持他们的太学抗衡。   南山书院与太学分庭抗礼,但百官仍将太学视为正统。世家贵族不愿得罪萧寒砚,只得将家中不受宠的庶子送至南山书院。   盛满雪的树枝伸入水榭,偶有几朵红梅破雪而出。   脖颈处上了药,但依旧隐隐作痛,宋知钰白皙的皮肤上一抹红痕未散,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耳畔传来好友周彻安的劝告声。   “知钰,这里是南山书院,是萧寒砚的地盘,咱们要谨言慎行,谁知道会不会传到他耳朵里。你今日指桑骂槐,恐怕已经被他记恨上了。”   “他还能在京城还能一手遮天么。”   话虽如此,但宋知钰知晓萧寒砚权势滔天,连保皇党和外戚党都要避其锋芒。   “他能。”周彻安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你刚回京不了解,五皇子曾经当众骂了他一句阉人,你猜怎么着?当天晚上五皇子的尸块就出现在了皇上寝殿里,没错,是尸块,尸体被分成了整整十几块,那处东西也不见了。所有人都认为是萧寒砚动的手,但查来查去都找不到任何证据。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人还是少惹为妙。”   “不知道他会不会伺机报复,这几天咱们不要分开,也别出书院。”周彻安一脸担忧,又后知后觉询问,“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应该是去太学吗”   “皇上让我来的。”宋知钰声音低哑。   沉默半晌,周彻安慰道,“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结业了不用考核可以直接授官,听说有学子做尚书,甚至还有人直接封侯赐爵。我没那么远大的志向,能在地方上做个小官就行了。”   宋知钰眸色渐沉,语气不忿,“书院的学子大都只知道吟诗作画,这些人把控朝堂,国将不国。”   话音刚落,就被周彻安捂住了嘴,对方示意他噤声。   拐角处一群学子鱼贯而出,调笑打闹声不断。   “那个宋知钰什么来头?竟敢对萧大人不敬。”   “一个病秧子罢了,他爹是宋大将军,全家人死在应城,只有他活下来,被封了个什么忠义侯。”   “得罪了萧大人,看来他这个位置是坐不稳了,日后咱们可得离他远点,省得被牵连。”   “听说他先天有疾,说不定还没等到萧大人出手就死了。”   “应城惨案都过去一年多了,他还盯着不放啊?好好做他的小侯爷就行了,怎么偏偏还要针对萧大人。”   “不过他长得是真不错啊,那脸生得比青楼小倌都好看,那腰细得我一把就能掐住,床上玩起来一定很带劲儿。”   “等萧大人报仇后,说不定能搞来玩玩。”   ……   “砰——”   茶盏摔碎在地上,茶水四溅,地上洇出一滩水渍,细碎的瓷片铺满台阶,流光溢彩。   议论声戛然而止。   不小心打翻茶盏的小厮连番告饶,清理好碎瓷片急忙退下。   诸学子看清亭内两人,面面相觑。   院内狂风肆虐,老槐树的枝干随风摇晃,发出阵阵呼啸声,连廊内却是一片静谧。   宋知钰双拳不自觉的握紧,本以为南山书院的学子是只会吟诗作画的草包,没想到这些人色胆包天,竟然还敢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不知道是仗着谁的势。   一白衣男子微微俯身致歉,“宋小侯爷,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陈夫子寻你去静室,切莫让夫子久等,失陪了。”   男子在书院的地位颇高,一行人不敢说话,皆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宋知钰眸色渐深,“方才那位白衣男子是谁?”   “那是乔庭将军的弟弟乔潜,乔家一门双将曾羡煞旁人,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乔潜弃武从文,来了南山书院。他的策问连方太傅都赞不绝口,日日贴在书院门口供诸学子学习瞻仰,但前几日榜上换上了你的新作。”   乔潜的眼里有敌意,宋知钰没有看错。   圆月高悬,余晖映得空中迷雾漫漫,池塘里碎了一片月光,宛若万千星辰散落其间。   屋内一片暖意,盆里的银丝炭滋滋作响,气流扰动,烤得宋知钰双颊泛红。   入目是漆黑的横梁和交错的红绸,细看红色的床幔下是同样刺眼的被衾。   刚醒过来宋知钰脑子还不是很清晰,他只记得自己听从乔潜的话去了静室,但静室里空无一人。   桌上白釉镂空的熏炉散发出浓郁的檀香味儿,他甫一靠近,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就已经到这里了。   刚准备起身,宋知钰就发现问题了。他四肢都被锁链牢牢的固定在了四根床柱上,动弹不得。身上黑色外袍不知所终,白色里衣也被换过。   身上没有黏腻感,应该是有人用清水给他擦过身子。   门口传来异响,他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屋外狂风肆虐,门被打开的那一霎寒气涌入屋内,与寒风一同进屋的,还有萧寒砚。   见到来人,宋知钰打了个哆嗦,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醒了?”   耳边传来低沉戏谑的嗓音,粗粝的指腹落在宋知钰脖颈伤处,揉按的动作极轻,宛如在对待什么珍宝。   对上那双狭长且充满倦意的眸子,宋知钰心尖一颤,喉头发紧,眼里泛起酸意,他要用些力气才能将这股酸意压制下去。   那张脸倏地放大,锁骨处传来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吮吸声不断传入耳内,宋知钰身体瞬间绷得笔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躲开。   余光瞥见男人意犹未尽的添了一下嘴唇,指腹再次落在了他的唇角,轻轻摸索着,眼底的欲望不加掩饰。 第2章 萧府   “放开我。”宋知钰声音低哑,喉间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男人身形微顿,手上的动作倏然加重,像是惩罚一样,用力揉按着他的双唇,拇指撬开齿尖,压在舌面上轻轻搅动。   “不是你自己要来的?”   口中有异物,宋知钰不自觉发出呜咽声,唾液顺着嘴角流下,眼尾泛起潮红,眸子里氤氲着水汽。   萧寒砚倏然收了手,欺身而上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胸膛和坚硬的床板之间。   双唇被柔软的唇瓣覆盖,将他的呼喊声尽数吞没。男人紧扣他的后颈,强迫他仰头承受。   粗粝的指腹从衣摆中探入,在腰侧细细抚摸。   宋知钰脊背升起一股凉意,挣扎着想要躲过,动作幅度太小,却似调情一般。他身子一软,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脑海里一片空白。   腰间的凉意让宋知钰瞬间回神,低吼道,“萧寒砚,放开我。”   察觉到他的反抗,男人不怒反笑,手上动作加重。   腰腹被萧寒砚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宋知钰瞬间停止挣扎。   “躲什么?你设计到我府邸,不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刻?”   寒意蚀骨的声音传入耳膜,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去,宋知钰双唇崩成一条直线,沉默良久。   他知道南山书院是萧寒砚的地盘,故意设计了今日的讲演,故意装作不知情被送到萧寒砚府邸来,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萧寒砚锁在床笫之上。   “这次见我又是为何?打探消息?还是想杀我?”   见他不说话,萧寒砚发出一声轻嗤,语气笃定,“想杀我。”   “让我睡一次,我随你杀。”   话音刚落,宋知钰就发觉萧寒砚的动作比方才粗暴了数倍不止,一手紧扣他的腰腹,另一手从亵裤边缘探入,顺着尾椎骨一路往下。   宋知钰瞬间慌了神,挣扎的动作越发强烈,手腕处剧痛袭来,雪白的腕间溢出一抹刺眼的红。   拔步床咯吱作响,夹杂着铁链晃荡发出的细碎声响,床上红绸飘荡,轻轻扫过少年泛红的眼尾。   “放开我。”   宋知钰眼里水汽朦胧,宛若一只受惊的小鹿,低哑的声音里带着呜咽,“萧寒砚,别逼我恨你。”   话音刚落,宋知钰察觉身上的男人身体僵硬得可怕,黑沉沉的瞳仁深不见底,情绪浓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对视良久,萧寒砚率先败下阵来,泄了力趴在他身上,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甚至还轻轻蹭了蹭,嘴里重复嘟囔着什么,声音沉闷让人听不斟酌。   察觉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宋知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   脖子上传来一阵痒意,宋知钰偏头躲过,沉闷的声音变得清晰。   他听见萧寒砚一直在重复,“为什么不信我。”   泪水划过眼眶,宋知钰眼底的痛苦和哀怨愈发强烈,心脏猛的抽搐几下。   眼前飘荡的红绸,像极了应城外那条被鲜血染红的护城河,好似又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他是怎么逃离应州城的?   时间太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城内的士兵、百姓以及他的亲人都死在了那场战争里,记得父亲临死前叮嘱他杀了萧寒砚,为十万戍边将士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呼啸的狂风已经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屋内银丝炭燃尽,寒意升起。   紧锢在腰间的双手缓缓松开,萧寒砚倏然起身,沉默着解开了他身上的镣铐,又替他掖好被子,防止寒风灌入。   看着那猩红的眸子泛着水汽,宋知钰心间一颤,闭眼别过头,缓慢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烛火葳蕤,将萧寒砚修长的身影映在墙上。   屋内炭盆重新燃起,暖意渐渐将他包裹其间。   宋知钰坐起身来,半躺在床头,这才发现门窗上都贴了大红的“囍”字,桌上的托盘里放着两件叠好的喜服。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涌起一阵酸楚,宋知钰百般不是滋味,目光久久无法从喜服上挪开。   一阵凉意刺激他回神,萧寒砚手里正拿着一瓶药膏,轻轻的擦拭着他手腕上的伤痕。   剧烈挣扎时手腕被磨破了皮,嫩肉外翻,看起来十分可怖。   宋知钰反复吞咽几次,“谁要成亲?”   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却还在强装镇定。   萧寒砚手上动作微顿,随即恢复正常,“我。”   沉默良久,宋知钰唇瓣嗫嚅,声音发颤“你和谁?”   “和你。”   又是长久的沉默,屋内只剩下银丝炭燃烧发出的细碎声响。   萧寒砚默不作声替他将伤处上好药。   宋知钰浑身无力,四肢发软,伸手虚握住了那飘荡的红绸。丝滑、轻柔的触感转瞬即逝,消失在指缝间。   不多时,饭菜的香味在屋内散开。   折腾了整整一日,宋知钰确实有些饿了,正准备起身下床,就见萧寒砚已经将桌子搬至床前了,距离不远不近,他侧身便能够得到。   萧寒砚沉声解释,“我想和你成亲。喜服、新房都是为你准备的,厅内也布置了喜堂。没有别人。”   宋知钰低头没有说话,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鲜血溢出染红了纱布。   萧寒砚自觉心虚,但嘴上却是丝毫不落下风,“方才的事情我有错,难道你就没错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设计进我府邸不就是为了杀我?”   心思被戳穿,宋知钰丝毫不觉得尴尬,声音却是异常坚毅,“那件事要是真与你有关,我定会将你凌迟以告数十万战士在天之灵。”   言下之意,真相未明之前暂且不会动他。   听完这话,萧寒砚倏地笑了,知道宋知钰要调查应州惨案,他也不含糊,“府中侍卫随你差遣。”   宋知钰抬眸,声音冷淡,“你派人监视我?”   萧寒砚轻笑两声,“我是派人保护你,这些日子你应该能察觉到有人暗中监视你,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还是小心为上。”   停顿片刻,他又接着开口,“忠义侯府的下人经过几次换血,不知道都有谁的人混进去了,危机四伏,你暂且在府上住下,无人敢打你的主意,也不会有半点消息传出去。”   这倒是个实话,萧寒砚恶名在外,谁敢和他抢人?   萧府可谓是铜墙铁壁,就算是有人想进府对宋知钰下手也是有心无力,这也是他设计将自己送进来的第二个目的。   宋知钰屈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回道,“倘若我要与别人联系呢?”   “这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   萧寒砚将剔干净鱼刺的鱼肉放在他碗里,又淋上酱汁,“尝尝,几年过去了,看看林大厨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林大厨原是京城一家小酒楼的厨子,做鱼的手艺简直是一绝,深得宋知钰的心,可以说是百吃不腻,但自从去了应城就再也没吃过了。   后来听说那小酒楼垮了,他还在遗憾再也吃不到那么鲜美的鱼了,没成想萧寒砚将这人挖到了自己府上。   宋知钰垂眸看向桌上的菜,全是他爱吃的,不但有京城的菜,甚至也有应城的特色菜。   恍惚记得上次和萧寒砚同桌吃饭还是四年前的事情,当时萧寒砚也是这么剔好鱼刺再喂给他。   经年之后,物是人非。   他与萧寒砚之间隔着应城惨案和十万条人命!   宋知钰嘴里苦涩难耐,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吃了几筷子便没了心情,又被哄着喝了半碗粥。   洗漱后重新躺在床上盖好红色衾被,此刻却是另外一番心境。   应州之战已经过去一年,他殚心竭力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萧寒砚的清白。   这笔债一日不消,他和萧寒砚就回不到从前。   烛心被挑,屋内瞬间暗了下去,清冷的月光平添了几分孤寂。   雾蒙蒙的光亮里,他看见萧寒砚脱掉了外衣,随即转身背对着。   腰间突然横过来的手臂将他用力往后一拽,整个人就落在了萧寒砚的怀里,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听到他的呼吸。   “落落,落落,落落……”   宋知钰心脏猛的一抽,却没有力气做任何动作。空洞的眸子借着点点月光看着那倒映在墙上的“囍”字,鼻尖发酸。   “落落”是他的小名,除了家中长辈也就只有萧寒砚会这么唤他了。   但他已经整整四年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半晌,身后传来灼热的温度,仿佛要将亵裤烫穿。   危险的气息笼罩全身,宋知钰忍不住奋力挣扎。   “放手。”   越是挣扎,横在腰间的手臂就越是加重了力道。   宋知钰忍不住低吼出声,“萧寒砚,你铬着我了。”   身子一松,重获自由的宋知钰接连翻身躲在了最里面,翻身的时候压着被子边儿,将自己裹了起来。   正值寒冬,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盆中的银丝炭忽明忽暗。   宋知钰缓缓将头从被子里露出来,转身却正好看到萧寒砚起床,甚至将外衣都穿上了。   他猛的翻身,足跟狠狠地磕在了床沿上,痛感袭遍全身,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男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看了一眼就径直出去了。 第3章 圣旨   一刻钟后,男人再次进门,宋知钰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动。   “疼吗?”   床尾的被子被掀开,纤细的脚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擒住。   宋知钰猛的坐起身子,雾气朦胧的双眸盯着萧寒砚褪下他的足袋,手掌轻轻在发红的足跟处揉按,虎口的薄茧不时划过足心,他忍不住缩腿。   “别动。”   月色朦胧,萧寒砚的神情隐藏在黑暗里让他看不清楚。   半晌,他缓缓开口,“做什么去了?”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并没有回答他。   宋知钰心中有了猜想,另一只脚缓缓压在男人腹部,一点点摩挲向下。   没有铬人的触感,没有滚烫的温度。   萧寒砚语气平淡,“吃药了。”   宋知钰浑身一僵,脚下的动作顿住,唇瓣嚅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萧寒砚是个假太监,并未净身,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每每要去声色场所之时便会提前服用克制欲望的药。   是药三分毒,在他权力足够大以后便没再吃过了,今日这是近几年来第一次吃药。   宋知钰印象中他上一次吃药是在四年前。   彼时他才刚满十六,萧寒砚担心他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做什么。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湖里泡着,又或者是吃抑制欲望的药。   如今只是因为宋知钰嫌弃铬得慌不让抱,他就去吃药了,宋知钰内心五味杂陈。   足跟的冷意得到缓解,冰冷的脚被萧寒砚放在腹部捂热。   自应州惨案后,宋知钰夜夜梦魇,今夜倒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没有熊熊火光,没有血染的护城河和数不清的尸体,有的只是十五岁的宋知钰和十八岁的萧寒砚。   近几日小雨连绵不断,比昨日还冷了几分。   屋里的炭盆比昨日多了一个,上好的银丝炭满满当当的盛在里面,烧得通红。   宋知钰难得没有早醒,日上三竿才缓缓起床,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用完早膳,宋知钰一只脚刚踏出门外,萧府的太监小桂子便拿着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披在他身上。   系好大氅,宋知钰倏然问道,“书房在哪里?”   “这……”小桂子有些为难。   “不能去?”   “也不是,大人吩咐了,只要不出府公子可以去任何地方。”   “带路吧。”   此次被绑来萧府全然在他意料之中,南山书院都是些攀权附势的鼠辈,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巴结讨好萧寒砚的机会。   回京已经整整一年,应城一案没有任何眉目,他才会出此下策,想着亲自到萧寒砚府邸打探消息。   小桂子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替萧寒砚说着好话。   “自从公子离开京后,府上就一直备着您的各种衣物,每个季节四套,从未间断过,今个儿可算是派上用场了。您穿着这件是用千金难买的蜀锦做的,咱们府上就得十匹,大人嘱咐都用来给您做衣裳了。”   “书房里还有不少孤本都是大人特意给公子搜罗的,其中还有一本《九州舆图志》,就连盛大将军讨要多次大人都没给,专程给您留着的。”   “大人还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儿,听说有的是海外传来的,可有意思了,都是用来给公子解闷儿的。”   “前两个月府中还招了个厨子,那厨子做北边儿菜色一绝,不知道公子尝过没有。”   宋知钰并不作答,但若说内心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五年前萧寒砚还不是名动天下的奸臣,府邸不过在皇城一隅。如今的府邸倒是庄严气派,离皇宫很近。   萧府的景色极美,处处都种着红梅,在冬日尤其好看。   宋知钰心里装着事儿,自然无暇欣赏,随着小桂子穿过一条抄手游廊,便进了书房。   刚到门口,就感觉到了几道不同寻常的气息——附近有暗卫。   如此反倒印证书房里保存着贵重物品,说不定有他要寻找的东西。   深吸了两口气,宋知钰稳住隐隐发颤的身形,一把推开了房门。   本以为屋内的摆设应当奢靡至极,但事实却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靠墙的书架用了两根木棍加固,书桌的红漆被蹭掉露出斑驳的木纹,椅背上有一条很深的刀痕。   宋知钰心尖猛的一颤,右手拂过那道刀痕,又细细摩挲。   自习武以来,他素爱用长剑,与人交手不成问题,但很难出奇制胜。   萧寒砚便手把手教他如何用弯刀制敌,刀痕便是那时候刻上去的。   后来他随父出征,在战场上赢得的第一样战利品便是一把蒙古弯刀。弯刀两边开刃,锋利至极,刀柄上刻着一只虎头,刀鞘上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四周还镶嵌着一些蓝宝石,组成了一只狼头。也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图腾既有虎又有狼。   不知那把弯刀如今是否还在萧寒砚手里。   书架上一抹明黄引起了他的注意,宋知钰将东西缓缓打开。   “天子诏,忠义侯宋知钰,有明达之才而本之以忠信,有博综之学而发之以文辞。上闻萧寒砚综务朝端,政术有闻,从无恶名。二人佳偶天成,择日成婚。”   综务朝端,政术有闻,从无恶名。   宋知钰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倏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些词安在一个宦官身上,实在是太过讽刺。   应当是他被掳走太快,萧寒砚未来得及宣旨。   书房似乎并无特别之处,若真有与应城一案相关的证据,必不可能让他轻易找到。   宋知钰一一摸索,果然在柜子一侧找到了一个暗格。不知道是萧寒砚以前的习惯未改,还是对他没有防备之心,就连书房的暗格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暗格里放着一叠信件,他全数拿起,稳坐桌前。   一目十行看完几封信,他突然跌坐在椅子上,双眸渐渐模糊,寒意从尾椎骨窜至后颈,传至四肢百骸。   “咯吱——”萧寒砚推门而入。   宋知钰身体止不住的发抖,腥味儿涌上喉间,忍不住剧烈咳嗽。   桌上铺着的宣纸绽开朵朵红梅,展开的信件上也没能避免。   “落落——”   萧寒砚急忙上前想要扶宋知钰,被他用力推开。   宋知钰瘦削的身子斜斜的倚在圈椅上,好似下一刻就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猩红的眸子血丝可见,眸子里水雾朦胧,冰冷的目光宛若一把把利剑刺向萧寒砚。   萧寒砚心里“咯噔”一下,伸出去想扶他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鲜血在冗长的信件上晕染开来,同黑色的墨迹融合一起。   “萧寒砚——”   声音低沉失落,甚至还隐隐发颤。   宋知钰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一行清泪从双颊流下,身体克制不住的发抖。   “应城惨案……坑害十万宋家军,害我全族惨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在外人看来,萧寒砚对他来说是宿敌,是杀父仇人,是害他全族惨死的凶手。但他从未真正怀疑过萧寒砚,而如今……   证据在手,萧寒砚为了兵权,故意断了应州的补给,让十万戍边战士和无辜百姓惨死。   “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这一年间他已经听萧寒砚说过很多次了。但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从未给过萧寒砚认真解释的机会。   这十几封冗长的信件,每一封都在商讨如何得到宋家的兵权,如何对付宋舟。   宋舟是宋泽下属之子,失怙后寄养在宋家。同他的亲生哥哥相比,他待宋舟还要更加亲近几分。   应州惨案发生时,宋舟正带着三万宋家军驰援卫河水患,幸免于难。   自从爹和哥哥们上战场后,一直是宋舟在护着他。回京后这一年里,他调查应州惨案,宋舟也没少出力。   宋知钰浑身战栗,心里仿佛有千百万只蚂蚁在啃噬,痛意袭便全身。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他怀疑了所有人,独独对宋舟十分信赖。   他不敢抬头看萧寒砚,也不敢再垂眸看桌上的信件。   离京良久,他手里能用的人不多,韬光养晦一年,查到的消息大都是别人想让他知道的,真真假假糅杂在一起,仿佛一团团迷雾,让人看不清真相。   一种莫名的恐惧将他笼罩其中,四周是无穷无尽的深渊,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下意识觉得萧寒砚口中的话会让他接受不了。   肩上的大氅滑落,寒气灌入衣领,宋知钰掩唇轻咳了两声,再回头时透风的窗户已经被一件黑色的大氅遮住了。   过了许久,他开口问道,“剩余三万宋家军,如今在你手里?”   “嗯,许广是我的人。”   宋知钰每问一句,萧寒砚便答一句,绝不多言。   这一年间,萧寒砚曾无数次想要解释真相,但每每开口,换来的都是宋知钰怒吼、崩溃、逃避、刺杀。   许广是如今宋家军的领袖,武举出身,也算是启灵帝身边的红人,一向只听启灵帝的话,谁的账也不买,而他却是萧寒砚的人。   宋知钰心脏隐隐抽痛,佝偻着身子趴在桌上,“我听你解释。”   萧寒砚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事情发生一年后,他终于有了解释的机会。 第4章 死守   “接到求援后,我准备物资驰援应城。沈国公暗中使绊子,促使我举步维艰。恰逢此时宋舟找到了我,说我身份特殊会给宋家人带来麻烦,宋家的名声不能毁在我身上,他提出带兵借着支援卫河水患的借口去应城。”   “我后来才知道,宋舟不但没有支援应城,甚至一直传消息,说援军和粮草马上就到,要宋大将军……死守。”   若宋舟单单只是不去支援,不让宋泽死守,十万宋家军还能退守连城,短时间内重振旗鼓夺回应城也未尝没有可能。   腹部的绞痛越来越严重,宋知钰身上冒了一层虚汗,城破前夕的景象一直浮现在眼前。   若是知道他们在等一支永远也不会来的援军,宋家军绝不会坐以待毙!   萧寒砚说的情况与宋舟所描述的截然相反。   宋舟告诉他曾主动请缨支援应城,但萧寒砚却让他去处理卫河水患,甚至为了防止他支援应城,还派人监视他。   宋知钰不愿怀疑宋舟,更不愿怀疑萧寒砚。   “那……”   话还未说出口,宋知钰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宋知钰再次睁眼时,已经入夜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但四肢酸软无力。萧寒砚将他扶起,顺手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腰间。   “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   他的身体自己清楚,都是些老毛病了,短时间治不好。   萧寒砚从小桂子手里接过药丸,用勺子舀着喂到他的嘴边,“今日宋舟来过了,说是想带你回家,被我打发走了。”   宋知钰喝下一勺药,又吃了一口被喂到嘴边的蜜饯,“他这么容易就离开了?”   萧寒砚神色如常,“被我打断腿,送回了忠义侯府。”   “送回去的?”   萧寒砚语气带着两分倨傲,“从忠义侯府的狗洞里塞进去的。”   表面有多肆意妄为,萧寒砚此刻内心就有多紧张,他用余光窥探宋知钰的神情,见他没有发怒的迹象,稍微放松了一些。   因着宋知钰的缘故,他一直不敢明着对宋舟下手,今日还是头一遭。   “就这样?”   萧寒砚沉默良久,接着道,“我还找人编了童谣,日日吟唱。”   宋知钰将最后一口药喝下,并未搭话。   和萧寒砚平时的作风比起来,对付宋舟这点手段可以说不够看了,其中肯定有他的原因才手下留情了。   若是宋舟真插手了应城惨案,忠义侯府很多人都不能再用。   “今日可要出去走走?”萧寒砚用帕子将宋知钰嘴角的药渍擦干净。   宋知钰摇头,“算了,要是被人看到了说不清楚。”   两人这一年来一起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都是他含沙射影的骂萧寒砚,在外人眼中他们是宿敌。若是两人一起出现在街上,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再者,应城惨案背后未尝没有朝中其余势力的参与,表面上与萧寒砚保持敌对状态,可以让别人对他放松警惕,方便他查案。   “我在京郊有座庄子,庄子里有天然温泉,没事泡一泡对你身体有好处。”   “不用。”宋知钰摇头,冷声道,“在应城一案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保持距离。”   萧寒砚失笑。   这几日天寒,宋知钰体虚,窝在被窝里不愿出去,闲来无事让小桂子将书房里的《九州舆图志》拿了过来。   这本书果真是详尽无比,若是拿到战场上,定会有大作用。   天色渐晚,萧寒砚处理完事物便回房陪宋知钰用晚膳,不时介绍一些朝中的情况。宋知钰了解不多,听得格外仔细,甚至有些事和他所知道的有些出入。   刚过戌时,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小桂子的声音传来。   “大人,方才有一人从狗洞钻进府中,被暗卫给抓住了,奴才瞧着是南山书院的学子,似乎和宋公子交好,这人……如何处置?”   宋知钰第一反应就是周彻安——他在南山书院唯一一个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人。   抬眸便对上了萧寒砚询问的目光,他轻咳了两声,“彻安是我好友,此次前来应当是寻我的。”顿了顿,接着道,“他在家不受重视,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盼着结业后能做个小官安稳度日,你别为难他。”   听到他为周彻安开脱,萧寒砚心里莫名有些不爽,但并未表现出来,“我去看看。”   替宋知钰掖好被衾,又换上了新的汤婆子,萧寒砚这才出门。   到了正厅,果真见一灰衣男子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知晓来人也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萧寒砚声音发冷。   周彻安身子一抖,缓缓抬头,“草民周彻安,见过萧大人。”   萧寒砚没说话,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   没他高,生得没他好看,一看就不会武,不是宋知钰喜欢的类型。   周彻安莫名打了个寒颤,又将头磕在了地上,“萧大人,宋知钰年幼尚不懂事,若有什么得罪您了,还请大人海涵,放他一条生路。”   眼前的男子看着比宋知钰还小上两岁,却说宋知钰年幼,萧寒砚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声音懒懒散散的,起了逗趣的心思,“我若是不放呢?”   “草民愿替他受过。”   萧寒砚嗤笑一声,喜怒不明,“你倒是讲义气。”   萧寒砚从小桂子手里接过茶盏,轻呷了一口,“前几日书院几位学子因为吃错东西腹泻,错过了今年的考核,你可知晓此事?”   周彻安身形一顿,他以为自己做得够隐秘了,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过萧寒砚的眼睛,沉默良久才答道,“草民知晓。”   宋知钰捧着汤婆子窝在床上,见萧寒砚进门忙问,“人平安送回去了吗?”   “这么放出去容易让人心生疑窦,过些日子再将他打发走。”   萧寒砚并未告知宋知钰周彻安暗中替他报仇之事,这个恩情他会偿还,乔潜等人他也会亲自处理。   宋知钰转念一想也是,萧寒砚喜怒无常,暴戾恣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周彻安进了萧府还能全头全尾的回去,恐怕会被人盯上了。   “尽早将他送出去吧,他性子软,不会乱嚼舌根。”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一道略带不满的冷哼声。   “你倒是了解他,连他性子如何都知道,性子软还敢夜闯萧府。”   宋知钰笑道,“你让人暗中盯着他,我怕他为了救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周彻安不知他和萧寒砚的关系,只当他被掳走,保不齐会暗中寻萧寒砚的把柄作为筹码。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不一定来得及阻止。   萧寒砚脸上怒色未消,“周彻安这人虽然相貌平平,胆小如鼠,没什么能力,但对你却是一等一的忠心,正好你手里无人可用,他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宋知钰斜了他一眼,正色道,“朋友自然是要互相为对方考虑,没有什么忠不忠心的。事情重大,我不想将他扯进来。”   此事越多人知晓,对他探查真相越为不利。   周彻安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不想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哼,你倒是护着他。”萧寒砚面露不满。   宋知钰请他了一口气,“他都能钻狗洞来救我,我自然也要为他考虑一二。”   屋内烛火葳蕤,银丝炭滋滋作响。   宋知钰手里的汤婆子被换了一个新的,热得他手心出汗。   萧寒砚问道,“过些日子宫中要举办夜宴,帖子已经送到府上了,你想去吗?”   “要去。”宋知钰毫不犹豫的点头。   在萧府他的安全虽然得到了保障,但同样行动受到了限制,获取消息的来源受限,想要查清应城惨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宴会上觥筹交错,人们虚以逶蛇相互应付,三杯酒下肚,说不定能套出什么消息来。   入京后他曾参加过几次宴会,但目的太明显,无人愿意搭理他。因着他和萧寒砚的关系,此次定会是另外一番境况。   萧寒砚唇角微勾,“宋舟会代表忠义侯府前去,届时你同我坐在一起。”   “我和你一同出现在宴会上,恐怕会让人生疑。”宋知钰皱眉。   回京一年,他曾多次在宴会上指桑骂槐,讽刺萧寒砚。如今在外人看来,他是因为得罪了萧寒砚而被人送进萧府任人宰割的。两人应当是水火不容,若他突然出现在宴会上,还同萧寒砚坐在一起,恐怕会惹人非议。   “这有何难?”萧寒砚语气轻快,“就说我看上你了,强行将你留在身边。”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但不符合萧寒砚暴戾恣睢的行事作风。   宋知钰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子,“你让人放出风声,就说为了报复我让我做了禁|脔。”   话不必说得太过详尽,届时自然会有人将其传播成他想要的样子。   片刻等不到回答,正要开口便听到了一道略微有些不满的声音。   “禁|脔不好听。”   宋知钰抬头睨了他一眼,“你能想出什么好听的说法?”   禁|脔就禁|脔吧,萧寒砚妥协了。   洗漱完回来,屋内新增了一盆银丝炭,暖气熏得宋知钰脸色泛红。   刚脱下大氅,看到床边新增的东西,宋知钰神情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   雕花拔步床头横放着一张软塌,软塌与床头紧贴,上面还放着枕头和被衾。   见宋知钰没什么表情,萧寒砚心里没底,但脸上却如同无波的古井一般,让人看不出喜怒,“你要是不想和我睡,我就睡软塌。”   宋知钰倏然一笑,“行。” 第5章 进宫   又过了几日,积雪渐消,天气开始回暖。   宋知钰成为萧寒砚禁|脔的事情传遍了全京城。上至皇孙贵胄,下到贫民百姓,无一不在为宋知钰鸣不平,御书房弹劾萧寒砚的折子足足有两摞,他身上的恶名又多了一项。   此番还有一个变数,京中出现了不少有关两人的话本子,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萧寒砚强抢民男。   宋知钰原本并不知情,在打探流言时小桂子说漏了嘴,他这才让人买了两本回来。   刚翻开第一页,宋知钰脸上绯色蔓延,红到了耳朵根子。   谁家话本子还带图的!   粗略翻了一下,大概有七八张图,每一张图的地点和姿势都不一样,旁边竟然还有小字描述。   地点有床上、书房、浴池、庭院、秋千上、马上……   画中的人都没有出现脸,主角名字也化名,但依旧看得宋知钰面红耳赤。   将话本子合上,深吸了两口气再重新打开,有意避开那几张图,直接看剧情。   片刻后,宋知钰再次合上了话本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剧情,绝大部分内容都在描述两人如何欢爱。   “床幔轻轻晃荡,少年细碎的呜咽伴随着铁链的碎响传出……”   “男人一把抓住少年纤细的脚踝,将想要逃跑的人拉了回来,反手拽下床幔蒙住了少年的眼……”   “随着男人动作的加快,秋千摇晃得更加厉害,少年耳边传来低语‘不想掉下去就抱紧我’……”   “浴池里水波荡漾,少年眼角泛红,面上一片绯色,不断求饶……”   ……   还未看完,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宋知钰内心“咯噔”一下,手上的动作极快,立刻合上话本,直接塞到屁股底下垫着。   萧寒砚怔愣片刻,狐疑的看着宋知钰,把手伸到他额前试探。“脸怎么这么红?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没……不用。”宋知钰疯狂摇头。   萧寒砚目光落在他屁股下的那本书上,随口一问,“在看什么?”   宋知钰故作镇定,“没什么,几本闲书罢了。这几日天气回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不请太医了。”   “什么闲书?我看看。”   见他伸手要拿,宋知钰手比脑子快,直接将东西扔进了炭盆里。   原本闪着火星子的炭盆瞬间窜起阵阵火焰,将话本子吞没,烟尘四起,随着扰动的气流飘荡。   宋知钰往后躲了躲,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喉头干涩发紧,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寒砚立刻给他倒了杯热茶,又用剩余的茶水将起火的炭盆扑灭,轻拍着他的背部。   “闲书有什么好避着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宋知钰咬牙切齿,“萧、寒、砚。”   宋知钰脸红得厉害,还没有从方才的话本子里缓过神来,借口要休息,连声催促将萧寒砚打发走了。   小桂子进屋换了新的炭盆,又将后日宫宴要穿的衣服拿过来了。   书房,萧寒砚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小桂子带着一个箱子进屋。   “主子,市面上能买到的都在这里了,最上面那本《春日帐》就是公子今天看过的。”   萧寒砚点头,待小桂子退下后这才将那本《春日帐》拿起来翻看。   刚翻开第一页,他手指微微蜷缩,眼中闪着亮光。   很快就到了参加宫宴的日子。   宫门外,数十辆马车停靠在路边。宫内不允许马车进入,大家都得徒步前往。但身份较高或功勋卓著之人,往往能得到一份恩典,可以坐轿撵进去。   宋知钰靠在车厢上,手里捧着一碗姜茶,听着萧寒砚在耳边絮叨。   “宫里不比外面,我让小桂子时刻跟着你,你莫要将他打发走了。”   “兴许还会有人来烦你,看不顺眼的直接动手,出了事我担着。”   “殿内有地龙,不要在外面待久了,汤婆子半个时辰就换一个。”   ……   宋知钰抬眸,“萧寒砚,你真的好啰嗦。”   说完,他将手中的姜茶一饮而尽,起身出去。   萧寒砚喉头一哽,剩下的话淹没在唇齿之间。   萧府的马车由沉香木制作而成,比普通马车大上两倍有余,黑色的车厢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萧”字,格外显眼。   车厢门甫一打开,宋知钰一瞬间就接收到了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有疑惑、好奇、同情、鄙夷。   他装作没看见,下了马车四处观望,没有看到忠义侯府的马车,又有些失望般的垂下眉眼。   直到萧寒砚下了马车,原本落到宋知钰身上的目光才全数收了回去。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响起,宋知钰看到忠义侯府的马车,眼中情绪翻涌,紧握的右手微微发抖,好似求救一般死死盯着前方。   手腕倏地被人抓住用力一扯,宋知钰一个踉跄撞进了萧寒砚的怀里。   此刻萧寒砚神情阴鸷,目光不善,周围的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踱步远离,生怕卷入这场旋涡之中。   灼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耳廓,泛起丝丝痒意,宋知钰吓得身子一抖,他听到了萧寒砚轻柔的声音。   “落落,要坐轿撵吗?”   “不了。”   宋知钰收回目光,任由萧寒砚揽着他的肩往宫门里走。   直到两个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宫门内,众人才敢小声议论。   “传闻竟然是真的,萧寒砚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敢让堂堂忠义侯做他的男宠?”   “这小侯爷也是可怜,可惜没什么本事,大仇未报反倒还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谁让宋家无人,你看到他手腕上的伤了吗?萧寒砚根本没把他当个人。”   “这种身体有残缺的人,内心都很阴暗,保不齐暗地里在玩些什么,说不定那位小侯爷浑身是伤。”   “对啊,你没看见他方才连路都走不稳。”   “没想到萧大人竟然好男风,怪不得之前送进去的那些女人都被他杀了。”   ……   此话一出,大家内心各有盘算,不管背地里有多憎恶萧寒砚,明面上还是得交好。   忠义侯府的马车内,宋舟脸色铁青,他的右腿还隐隐作痛,萧寒砚让人下了死手,日后他的腿就算是好了也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   对旁人来说也许没什么,但他是一名武将,战场上所有身体上的缺陷都会被无限放大,保不齐就因此丧命了。   清风以为他对萧寒砚不满,“主子,一会儿进了宫总能找到和小公子说话的机会,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宋舟神色渐缓,“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带小钰离开那个杀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时辰尚早,萧寒砚先行去见皇上,宋知钰一人留在了六角亭内,因着萧寒砚的缘故,无人敢靠近,他也乐得清静。   今日的目的是从宋舟嘴里打探消息,别的事可以暂且搁置在一旁。   回京一年,他一直以萧寒砚为挡箭牌调查此事,但兜兜转转总是绕不开萧寒砚。   那日在书房里找到的信件打开了新的思路,若是他一直以来调查的方向都是错的,自然找不到任何有效证据。   细细想来,很多事情都经不起推敲,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推着他往萧寒砚身上查,似乎是在遮掩什么,又在逼迫他做些什么。这一年时间没有取得进展,背后之人着急,又拱了一把火。虽说他是主动设计进入萧府的,但难保背后没有其他推手。   单凭宋舟一人,真的能下一盘如此大的棋?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宋知钰垂下肩,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小钰,你没事吧,这些日子可急死我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知钰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仿佛注入了一线生机,双手拽着宋舟的衣袖,声音呜咽,“四哥……”   宋舟寄养在宋家,按照年纪排行第四,因此宋知钰一直叫他四哥。   话音未落,宋知钰眼泪涌出微红的眼眶,从脸颊滑落。   衣袖随着动作滑下,露出手腕上已经结痂的伤口。那一圈刺眼的红落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小臂处还隐隐露出两道鞭痕。   宋舟眼底的快意一闪而过,随之被哀伤覆盖,他一把抓住宋知钰的手腕,义愤填膺的说道,“姓萧的竟然敢这么对你,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宋知钰忙慌的收起了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宋舟未觉异常,接着道,“前几日我上门救你,没想到那姓萧的竟然让人打断了我的腿。”   “四哥,我该怎么办?”宋知钰声音低哑又无助。   宋舟看着他,压低了声音状似无意的抱怨,“他百般折辱我们却不下死手,恐怕是另有盘算。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我们能先下手为强除掉他就好了。”   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两下,宋知钰低头思考,并未说话。   这就是宋舟的真正目的吗?   作为萧寒砚的枕边人,他若是想动手杀掉萧寒砚,确实比旁人容易得多。但整个萧府铜墙铁壁,只要他敢动手必死无疑。   宋舟见他没有说话,又补充了一句,“萧寒砚这人心狠手辣,你可千万不能动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扳倒他救你出来。”   若是宋舟真不想让他动手,就不会在此刻提及这件事情。 第6章 做戏   这些话宋舟以前也在他面前说过,但他当时还沉迷在家人逝世的伤痛中,不愿去细想。   “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宋舟正要开口,看见前方一个小太监做了两个手势,快速开口,“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会让人暗中和你联系。这里人多眼杂,我不便多留。”   正在宋知钰疑惑他走得怎么这么快时,萧寒砚就过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对宋知钰伸出了手,宋知钰躲了一下,换来的却是那人粗暴的攥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将人强行拉走。   宫宴在太和殿举办,皇上高坐在正中间的龙椅上,左右分别坐着太后和皇后,二人皆出自沈氏,如今的沈国公沈问便是太后的亲弟弟。沈家一脉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杂,凡地方送上来的奏折都要经过沈问筛选后方能被送到皇上手里。   沈家的席位在皇上的右下首位置,和萧府席位正好相对。至于忠义侯府,已经排到了太和殿最末处。   宋知钰坐在萧寒砚左侧,这个位置实在惹眼。在接收到一些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时,他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悄悄挪动凳子远离萧寒砚。   在第三次挪动凳子时,左肩突然多出一只手将他用力一揽,整个人便扑在了萧寒砚怀里,险些摔倒。   肩侧的手挪动至后颈处,轻轻捏了两下。   萧寒砚轻笑,“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宋知钰瞪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萧寒砚仿佛没看到一般,笃定宋知钰不敢拒绝,那只手一会儿搭在他后颈处轻轻摩挲,一会儿又移到腰身的位置轻掐一下,占足了便宜。   宋知钰咬牙警告,“萧寒砚,你别得寸进尺。”   萧寒砚小动作未停,那只手反而移到了他的腿上,“落落,大家可都在看着我们呢,别让他们起了疑心。”   京中人人皆知宋知钰是萧寒砚的禁|脔,萧寒砚就是认准了他不会反抗,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宋知钰脸色沉了下来,避开旁人的目光狠狠瞪了萧寒砚一眼。   那只手移到胯骨处,便停住不动了,指腹轻点了几下。   宋知钰侧目对上了男人调笑的神情,冷笑了两声,“你就这点本事了?”   “落落,你要是……”   话音戛然而止,宋知钰隐藏在桌下的手搭上了男人的大腿,轻轻滑动两下,大有一副再向上的趋势。   萧寒砚身体瞬间绷紧,半天没有动作。   宋知钰很满意他的状态,勾唇轻声问道,“还玩儿吗?”   “玩。”   见他吃瘪,宋知钰心情大好,目不斜视,垂下衣袖,右手落在男人的膝盖处缓缓上滑。   宋知钰面上依旧是一副尴尬又恐惧示弱的模样,大家只当他是害怕萧寒砚,无人知晓两人这些小动作。   滑到关键位置,手腕倏地被人用力擒住,宋知钰适时收手,脸上的狡黠一闪而过。   耳边传来的声音暗哑,气息不稳,带着几分危险,“回家让你摸个够。”   在萧寒砚第六次问太监要凉茶的时候,宋知钰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问道,“凉茶好喝吗?”   “自然。”   萧寒砚也只是敢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和宋知钰亲密,回府后便规规矩矩的。   若是在几天前,宋知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能够和萧寒砚在大庭广众之下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张桌子上。   诚然他心中从未怀疑过萧寒砚,就连指桑骂槐也只是想找到更多的证据。但一想到应城的惨况以及他爹的叮嘱,心中不可能毫无壁垒。   宋知钰不指望靠着一场宫宴就能查到应城惨案的全部消息,今日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了,至少证实了宋舟有问题,这一年内在忠义侯府调查的所有证据全部推翻,从头再来。   好在他另有后手,此时才不会显得那么被动。   宫宴接近尾声,乐坊的歌姬舞姬都退了下去,太后也以身体不适为借口率先离席。   宋知钰偷偷往忠义侯府的席位上瞥了一眼,宋舟稳坐席位上,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他猜错了,宋舟来参加宴会只是为了加深他对萧寒砚的厌恶?   指腹在杯口滑了一圈,宋知钰垂眸思索。   应城惨案的证据难寻,他现在的打算是从后往前推,只要宋舟有了下一步动作,就能找到突破口。   但若是对方按兵不动,他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宋家军那里得不到消息,或许以兵部为突破口也不错。   右手突然被人抓住把玩,他收回思绪,装出一副怯弱害怕的样子。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萧寒砚低语,“你在想宋舟为何还不出手?”   萧寒砚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宋知钰并不觉得奇怪,从下马车起,萧寒砚就一直在给他制造机会。配合他营造出一副被欺压的样子,又制造机会让宋舟和他说话,方便打探消息。   萧寒砚实在是聪明至极,怪不得能在短短四年内从小太监一跃成为人们谈之色变的东厂首领。   可就是这么一个有城府的人,也无法在应州惨案里证明自己的清白。   “为何?”宋知钰好奇。   “你看看宴会上少了谁?”   宋舟不过是一个没落侯府的义子,在朝中无权无势,想和萧寒砚对抗实在太难,只有借着他人的势才有一线可能。   朝中能与萧寒砚对抗的人不多,沈国公沈问算一个,另一个……   宋知钰目光扫过前排的位置,果真不见方慎行的身影。   方慎行是当朝太傅,正儿八经的寒门学子,一步步靠着政绩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但他却从未忘记自己是如何到这个位置的,所提的每一项政策皆利国利民,硬生生的带着一众寒门学子为保皇党杀出了一条血路,使之得以和外戚党、宦官党抗衡。   只可惜他的许多政策损害了士族的利益,难以实施,皇上也没有法子。   在应城时宋知钰就时常听宋泽提起方慎行,若是他手中有了权势,朝政不会被沈问和萧寒砚把持,朝中也不会被人安插一群酒囊饭袋,何惧胡人来犯?   萧寒砚左手搭在宋知钰肩上,捏着他的耳垂,低声解释,“方慎行前些日子提议扩充兵力夺回应城,但沈问算了一笔账,与胡人求和花的银子可比养兵少多了,如今国库空虚,皇上不愿大动干戈,勒令方慎行在家反省。”   宋知钰冷笑两声,“国库空虚?皇上前些日子不是还大兴土木,给李妃建了一座摘星楼?听说沈国公府上的小妾有百余人,人人皆身着蜀锦,以珍珠敷面?就连方才太后冠上的那颗东珠都可养十万兵了。”   说完,他又斜眼看了一眼身侧之人,并未说话。   萧寒砚摸了摸鼻子,非常识趣的不搭话,讨好似的为宋知钰添了杯热茶。   “要不要打个赌?”宋知钰侧目询问。   萧寒砚挑眉,“赌什么?”   “就赌宋舟今日会不会动手。”   “既然是打赌,那自然要有赌注。”萧寒砚依依不舍的捏了两下他的耳垂。   宋知钰点头答应,“这是自然。”   萧寒砚很爽快,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要是我赢了,让我上床睡觉。”   想起床边的那张软塌,宋知钰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要是我赢了,你替我办件事。”   萧寒砚立刻答应,也不问什么事,“我猜不会,方慎行不在,沈问断不可能为了他和我对上,殿内无人敢替他说话。”   “我猜会。”   和宋舟一起生活了十余年,宋知钰自诩了解他的性格,这人惯爱做戏,无论是之前大张旗鼓的去萧家找他,还是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演给外人和他看的。   今日虽无人敢替宋舟说话,但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演戏的机会,让宋知钰知道他尽力了,同时更加憎恶萧寒砚。   萧寒砚得寸进尺,把玩着宋知钰的右手,“我昨日看到了一本闲书,你可曾听说过《春日帐》?”   宋知钰脸色一红,强行打断他的话,“没有,不曾,别啰嗦。”   话音刚落,宋舟就走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下了。   细看还能发现他走路时有些瘸腿,余光瞥见萧寒砚面色突变。   宋知钰心情大好,借着喝茶敛去了嘴角的笑意。   “忠义侯府宋舟,参见皇上。”   启灵帝看向他,语气稍有不悦,“何事?”   “宋家一门,为了大楚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义父逝世,幼弟状态不佳,兵符由许将军代管。如今幼弟状态尚可,臣斗胆请皇上做主,将兵符物归原主。”   启灵帝没说话,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了萧寒砚。   如今京城上下谁人不知宋知钰是萧寒砚的人,宋舟在此刻要回兵权,不就是给宋知钰增长助力让他和萧寒砚叫板?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知钰身上,他一脸希翼的看了皇上一眼,很快又胆怯的收回目光。   见萧寒砚不说话,启灵帝不敢擅自答应,转而将难题抛给宋知钰,“忠义侯,你认为呢?”   宋知钰胆怯的看了萧寒砚一眼,战战兢兢的开口,“臣认为……” 第7章 喝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这物归原主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这天下不是皇上的天下,而是你宋舟的天下?”萧寒砚唇角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宋知钰不敢有丝毫的意见,将头埋得更低了。   宋舟面色突变,立刻求饶,“臣绝无此意,请皇上明察。”   “既无此意,那你这话意欲何为?”   萧寒砚一手把玩着夜光杯,一手伸进宋知钰衣领里轻轻捏着他的肩,占足了便宜。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萧寒砚只拿宋知钰当一个玩意儿了。   宋舟面色悲戚,狠心咬牙道,“皇上,臣年幼失怙,被宋将军收养,将军待我如亲子,臣自应投桃报李,护好幼弟。幼弟如今遭此祸事,作为兄长,臣却无可奈何,实在是无颜下去见将军。只求皇上能看在宋家满门忠烈的份上,救救幼弟。”   这是见目的达不成,转变方向了?   看着殿中跪着的人,宋知钰眸中的寒意一闪而过。   启灵帝一脸不耐烦,“朕看忠义侯好好的坐在这儿,怎么就需要朕救了?”   “这……”脚踝处隐隐作痛,宋舟瞥了一眼萧寒砚,到嘴边的话很快就咽下去了。   宋知钰被萧寒砚囚|禁这事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非就是启灵帝不敢对上萧寒砚,这才转移话题。   至少宋舟的目的达到一半了,既加深了宋知钰对萧寒砚的怨气,又将剩余的三万宋家军暴露于人前。此时皇上有许广为借口不给兵权,但若是日后许广出事,兵权还是得回到宋家。   若是宋知钰将宋舟的话听进去了,刺杀萧寒砚,下场是九死一生,兵权也就落在了宋舟手里。若是他不敢刺杀萧寒砚,整日被囚禁在萧府,兵权的实际控制权还是在宋舟手里。   先是大张旗鼓的去萧府要人,又在大殿之上向皇上讨要兵权。如此莽撞的性格,倒真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   这事就是局外人来了都得说一句宋舟重义,冒着得罪皇上和萧寒砚的风险,也要为宋知钰争取兵权。   宋知钰一时也摸不准这些都是宋舟自己想出来的法子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不过能在宋家隐藏这么久,宋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宋知钰站起身来,身形摇晃两下,好似下一刻就要摔倒,他跪在地上,“四哥也是一时着急,请皇上宽恕于他。臣一切安好,不劳皇上费心。至于兵权一事……皇上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目之所及皆是皇上所有。”   一番话让启灵帝心情大好,大手一挥,“你身体不适,坐着回话。”   宋知钰起身,担忧的看了宋舟一眼,最终还是回到了座位上。   事情比他想得还要简单,即使是演戏,宋舟也只敢含沙射影的将此事说出来,连萧寒砚的名字都不敢提。   刚收回目光,耳边传来一声冷哼,“为了这么个废物下跪求情。”   萧寒砚看向上首,“皇上,宋舟口不择言,殿前失仪,不可不罚。”   皇上立刻问道,“依萧大人之见应当如何?”   “宋舟犯口舌,掌嘴五十,再贬至蜀地磨炼心性,以儆效尤。”   大楚律法规定,凡男女犯错多施以仗刑。至于掌嘴,都是一些后宅夫人常用来惩治小妾的手段,上不得台面。若宋舟真被掌嘴,日后必定沦为笑柄,还有何颜面在朝中立足?   蜀地偏远多奇山,消息最为闭塞。宋舟去了蜀地,就无法顾及京城。没人干扰查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这样宋舟恐怕不会有下一步动作了。   “准了。”启灵帝未给人反驳的机会,带着皇后离席。   皇上离开后,今日的宫宴差不多也接近尾声了,其余人也接二连三的离开,只剩下宋舟被两个太监拖走。   那两个太监走路时健步如飞,下盘很稳,一看就知道是东厂的人。   见宋知钰目光一直跟着宋舟,萧寒砚低声询问,“要去观刑?”   眼下人散得差不多了,宋知钰也不和他装了,打开他试图作祟的手,“没这癖好。”   夜寒风凉,马车内银丝炭滋滋作响。   宋知钰回想宋舟今日的举动,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萧寒砚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在了小方桌上,“今日宫宴你没怎么动筷子,现在多吃点。”   吃到一半,宋知钰放下筷子,“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宋舟去蜀地?”   蜀地不是一个好地方,若是旁人看来,只当是萧寒砚有意折辱宋舟。但宋知钰笃定原因不止如此,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但还是想从萧寒砚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宋舟最近几个月动作频繁,但我一直未查到他背后之人是谁。蜀地虽说比较偏远,但却是一个容易出政绩的地方,我想知道他要找谁捞他回京。还有……”   宋知钰沉声问,“还有什么?”   想起之前的发现,萧寒砚沉默片刻,声音冷冽,“还有就是……我会让人好好‘关照’他。”   握着筷子的手微顿,宋知钰轻声道,“别把人弄死了。”   “落落放心,我有分寸。”   萧寒砚说着话,手已经伸到宋知钰腰间了,刚搭上去就被宋知钰用筷子敲开。   “这儿没别人,别动手动脚。”   萧寒砚瞬间两眼放光,“落落的意思是,有别人就可以了?”   虽然宋知钰没有明说,但萧寒砚内心很清楚宋知钰并不排斥他的触碰,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而已。   宋知钰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别曲解我的意思。”   “遵命。”萧寒砚笑了。   洗漱后宋知钰便上床休息了,这些日子萧寒砚一直安安稳稳的睡在软塌上,从未有过任何憯越的行为,这让他颇感意外。   许是今天见了宋舟的缘故,宋知钰又梦魇了。   焮天铄地的大火将他环绕其中,在炙烤下他大汗淋漓,四处躲藏找不到出路一般哀嚎求救。他躲到哪里,那团火就跟到哪里。   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得以看清地上的情形——尸体,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尸体将他团团围住。   昨日还同他把酒言欢的战士、夸他是宋家好儿郎的爹、要给他做一对护膝的娘、时时护着他的三位兄长,今日却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他。   黏稠的血液突然成倍增长,快要将他淹没,他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呼吸不得。   血水没过头顶,呼吸越发困难,宋知钰浑身发抖,心跳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吓出一身冷汗,突然惊醒。   屋内的炭盆并未熄灭,但他却觉得浑身冰冷,额上的细汗不断低落,湿濡的里衣紧贴后背,并不好受。   缓和了一会儿宋知钰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无数次梦魇里,他是应城最后一位战死的士兵。   本该如此的……   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宋知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圆月当空,月光透过窗柩落入室内。   宋知钰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十五。   没了睡意,他起身披上大氅想出去走走,扭头看见了空无一人的软塌,枕头和被衾还好好的放在上面。   这几日天气回暖,宋知钰并不觉得有多冷,远远望去看见书房亮着灯。   房中没有烧炭盆,甚至比屋外还要冷几分。   见来人是他,萧寒砚脸上不耐烦的神情瞬间收起,仓促起身间险些撞倒了多宝阁上的花瓶。   “你怎么来了?也不多穿两件衣服,明日该受凉了。”   一边说着,萧寒砚将身上的黑色大氅脱下来,叠在了宋知钰白色大氅上,又亲自将炭盆拿出来生火。   书桌上放着没用过的宣旨,砚台上墨汁干涸,笔架上的毛笔也没用过。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宋知钰收回目光,拢了拢身上的两件大氅,皱眉问道,“你要睡书房?”   “哪儿能啊,处理点儿事情。”萧寒砚说得坦然,神色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这番说辞站不住脚,宋知钰自然不信,在圈椅上坐下,正要开口便被打断了。   “吱呀——”一声,门再次开了,小桂子手里端着一碗药,脚边微顿,很快恢复如常,“主子,该喝药了。”   宋知钰没有错过他脸上一瞬的迟疑,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药?”   “只是……”   “你闭嘴!”宋知钰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向了小桂子,“你来说。”   从今天萧寒砚的反应来看,没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处理。他在半夜出现在书房本就不合常理,何况还喝药,明摆着是为了瞒着他。   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药,难道是因为伤病复发?   萧寒砚将碗接过放在桌上,示意小桂子解释。   小桂子颔首,毕恭毕敬的说着,“公子,这是治风寒的药。主子这两日受了风寒,又执意不肯吃药,奴才好一番劝说,主子怕将病气过给您,这才同意喝药。公子身子可有不舒服?奴才让厨房再送一碗来?”   “不必。”宋知钰冷眼看着萧寒砚,又将目光落在了这碗药上。   自从回到京城后,宋知钰身体一直不好,在六月天感染风寒也是常有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治疗风寒的药是什么味道。   桌上这一碗药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处,但闻起来和他以前喝过的风寒药不一样。   “正好我这两日也有些感染风寒。”宋知钰端起桌上的药准备喝。 第8章 赝品   萧寒砚立刻阻止,“你身体不适我让太医来看看,别乱喝药。”   “风寒药方子无非就那么几个,有什么不能喝的?还是说……”宋知钰凤眸微眯,嘴角微微上扬。   萧寒砚心提到了嗓子眼。   “药有问题?”宋知钰目光下移,落在了他的小腹处。   为了证明自己没问题,萧寒砚下颌线紧绷,眼睁睁的看着宋知钰把那碗药尽数喝下去了。   味甘苦,隐隐有些发涩。治疗风寒的药材药性多为温热,应该是味辛才对。   宋知钰放下药碗,既然萧寒砚敢让他喝,那这药就没有什么问题,大概是什么补药。   萧寒砚平日里身体不错,还没到需要喝补药的地步。再者,深更半夜不睡觉特意来书房喝药着实有些可疑。   难道是吃药太频繁了?   宋知钰看向身侧之人,目光缓缓下移,停顿一瞬,随后移开。   萧寒砚一直在注视他,并未错过他目光停留的位置,突然小腹发紧。轻咳两声转移话题,“晚上睡不好?是不是屋子里太冷了。”   宋知钰摇头,“醒来没见着人,过来看看。”   “特意来找我的?关心我?”   话里带着几分玩味儿,又有几分惊喜。   宋知钰知道他有意转移话题,应当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自然的问道,“今日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没有赌约我也会替你做事。”   沉思片刻,宋知钰想到这个要求会不会有些为难人,又问道,“什么事都行?”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利用我。”   低沉的嗓音缓缓流出,声音越来越轻。   宋知钰指尖的动作一顿,抬眸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他在这双眼睛里见过太多的情绪,爱意、心疼、愤怒、算计、狠厉。却是头一次从这双眼睛里解读出了忠诚二字。   四肢发软,心脏隐隐发酸,喉间一片酸涩,宋知钰轻咬舌尖,将种种情绪都压下去,强装镇定。   “我有一表哥叫苏霖,前些日子才回京。如今苏家没落不比从前,他正好闲赋在家,你看朝中有无合适的位置?”   苏霖是宋知钰舅舅的孩子,早年苏家没落后举家迁徙至淮南老家。宋家人镇守应城,不敢与外界有书信来往,两家算是断了联系。   应州惨案后,苏霖一直觉得事有蹊跷,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带着十万宋家军牺牲在一座边境之城。   他孤身前往应城一带调查应州惨案的真相,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出了点东西,笃定宋舟有问题。   回京城后,苏霖辗转和宋知钰联系上了,和宋舟这个从小长大的义兄相比,宋知钰自然是不相信只见过几次面的表哥。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他正巧进了南山书院,便设计进了萧府,想要打探更多消息。   如今看来,苏霖更加可信,他的目的也是调查应州惨案,宋知钰自然要和他同进退。   苏霖自幼饱读诗书,只是碍于朝中局势无心仕途罢了。他如今伪装成了一位寒门学子住在客栈里,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久等不到回答,宋知钰疑惑道,“不可以?”   “没,我只是在想他去哪里比较合适。如今六部之内都缺人,但上头都是沈问的人。”   若是可以,宋知钰自然希望苏霖能够去兵部,方便查应城一案。但沈问最是多疑,苏霖是被萧寒砚送进去的,他一定会小心提防,稍微抓到一点错处就会将人往死里整。   如此看来六部之内都不太合适,若是能先混个闲职就再好不过了。   “翰林院可有空缺?”   “翰林院缺一位编修。”   正七品的官职不算太高,又是在翰林院这种清闲的地方,打探消息不会引人注意。更重要的是,翰林院如今是方慎行在管,沈问插不了手。日后若是得了方慎行的赏识,升上去就名正言顺了。   “好,那就翰林院编修。”   解决这件事,宋知钰紧绷的那根弦可算是松了一点。至少现在已经有了点眉目,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天空泛起一层鱼肚白,街上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折腾这一会儿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炭盆里的银丝炭也已经燃尽。   宋知钰睡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后眯眼裹着两层大氅缩在圈椅里不想动弹,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萧寒砚的声音。   宋知钰睁眼便看见窗外刺眼的阳光,起身时才察觉手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   萧寒砚正闭眼蜷缩在软塌上,腿都伸不直,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两只手还握着他的手贴在胸前,他手背还能感觉到“砰砰”的心跳。   宋知钰倏然笑了,暗骂一句“傻子”,随后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出。   萧寒砚已经在软塌上睡了有一段时间了,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在软塌上睡着的样子,以前在他醒来后软塌上早已经没人了。   用完早膳宋知钰又去书房转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个时候萧寒砚已经下了早朝,但房中却没人。宋知钰问了府中下人,这才悠悠的往正厅走去。   正厅。   小桂子上了一盏热茶,随后将附近的下人遣走,自己守在了入口处。   萧寒砚坐在主位,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笑意,却让人寒意蚀骨。   萧寒砚脚下跪坐着一男子,一副想依偎在他腿上又娇羞的模样。男子腰肢婀娜,楚楚动人,不知是哪里来的青楼小倌,打眼一看还当是位极具风情的女子。   重要的是这男子的脸和宋知钰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极了。   “大人,奴家是真心想要伺候您的,不求名分。”   萧寒砚目似鹰眼,冷声问,“叫什么名?”   “奴家名唤小玉。”   “小玉?”萧寒砚重复了一遍,发出一声冷嗤,突然伸手擒住男子的下巴,“你也配?”   “大人……大人……奴家不敢……”   萧寒砚声音渐冷,“再用这张脸和我说恶心的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大人……奴……我是真心仰慕大人,若是能侍奉大人左右,此生足以,求大人成全。”男子瑟瑟发抖,努力爬着想要往萧寒砚的脚边蹭。   萧寒砚猛的一脚踹上那人心窝,男子飞出去几丈远,唇瓣嗫嚅,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什么也没说。   萧寒砚上前蹲下,用弯刀挑起男子下巴,那张四不像的脸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他语气轻佻,声音缓慢,“这双眼当真是好看。”   男子面露喜色,语气急切,双手拉上了他的衣角,“大人……”   端的是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人的模样。   萧寒砚手腕微动,弯刀用力刺入男子眼眶,瞬间鲜血四溅。手腕轻轻一挑,黑色的眼珠被剜下来,落地还滚动了几圈。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啊——”   “救命——救命——”   男子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赝品永远是赝品。”   萧寒砚声音冷冽,目光阴鸷,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将弯刀擦拭干净。   “来人,毁了他的脸给沈家送回去。”   萧寒砚看着衣服上的血迹,神情不悦,落落最讨厌血腥味儿了,得先去稍远的院子洗漱一番。   萧寒砚刚走没几步就停下了,他看见宋知钰正站在柱子旁,一旁的小桂子挤眉弄眼,不敢说一句话。   宋知钰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情绪。   “你怎么来了?”萧寒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宋知钰后退两步躲开了,面色渐冷。   萧寒砚指尖紧张的轻蜷了两下,声音轻颤,“你……大氅没有系好,容易着凉。方才那人是沈问送来的探子,我……落落——”   萧寒砚衣服上只沾了几个血点子,但宋知钰还是捕捉到了一丝血腥味儿,径直钻入鼻腔,无限放大。   仿佛置身在一条血河里,口鼻被堵住,呼吸不得。   胃里一阵翻涌,宋知钰喘不上气,捂着肚子弯腰呕吐,直到胃里吐空了才好受一些。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萧寒砚立刻脱了外衣扔在一旁,又从小桂子手里接过茶盏。   “落落,漱一下口,好受一些。”   宋知钰乏力,就着他的手漱了两次口,嘴里苦涩的味道淡去。   片刻之后,花厅内的血迹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萧寒砚的外衣也被下人拿走。但宋知钰依旧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抹不散的血腥味儿,压得他喘不过气。   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宋知钰往屋内走去,强挤出一抹笑意,声音带着几分玩味,“萧大人好雅兴,身上还带着脂粉香。”   萧寒砚一愣,抬手嗅了嗅没有闻到任何味道,扭头看向了小桂子,对方也摇了摇头表示没闻到。   萧寒砚随即反应过来是宋知钰说的是方才那位赝品身上的味道,恍惚记得那赝品似乎擦了脂粉,但他连外衣都脱了,应当没有沾上脂粉才是。   饶是如此,萧寒砚还是换了个院子沐浴焚香后才回屋。   屋内门窗紧闭,一旁的小桌上放着几样糕点还有应城人常吃的饼子。   宋知钰正坐在圈椅上看《九州舆图志》,桌上还放着他临摹下来的舆图,察觉到来人,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肚子还有不舒服吗?太医一会儿就到。”萧寒砚紧张的问。 第9章 暖床   “不用,老毛病了。”宋知钰摇头。   他只要一闻到血腥味儿就会引起不适,吃过很多药也没有得到改善,大夫说是心病,他也懒得折腾了。   太医来得很快,检查后开了一些温养滋补的药就离开了。这老太医先前也给宋知钰看过,但他因为自身原因,补药每次都是没喝几日就断了,老太医以为他嫌药味儿冲不想喝,又多嘱咐了几句。   “太医看过后我才放心,日后我每日监督你吃药。”萧寒砚嗓音轻柔,打手在宋知钰腹部轻轻打着圈儿的揉按。   宋知钰冷哼一声,“萧大人还有这闲工夫?我还以为塞进府的那些个美人儿都要你亲自处理。”   怔愣片刻,萧寒砚倏然笑了,“你吃醋了?”   这话说出口时,宋知钰自己也愣了一会儿。他在任何时候都很自立坚韧,不会让庞杂的情绪影响到他。在战场时,即使是和同伴在雪夜里被困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他也不曾示弱过。   但在萧寒砚面前,这些都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一个月前他和萧寒砚见面还是针锋相对,现在反而生出诸多情绪来。   可能是苏霖和宋舟让他心里清楚应州惨案和萧寒砚无关,也可能是萧寒砚四年来未曾消磨的爱意给了他底气。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已经开始逐渐依赖萧寒砚了,正如四年前一般。   宋知钰耳根发烫,低头继续临摹舆图,声音冷淡,“我没有。”   那个人不过是长得有几分像他而已,还被萧寒砚解决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不舒服从何而起。   “好,没有。方才那人是沈问送来的探子,我已经解决了。以前没人敢往府里送人,以后就更没人敢了。美人儿……有一个就够了。”   “啪——”宋知钰顿笔加重,刚临摹好的一张舆图毁了。   他神色如常的将废纸团成团扔掉,换一张重新临摹。身边一直有人盯着,让他静不下心来,临摹了两张就收手了。   宋知钰将毛笔放进水盂里洗净,故意开口,“看得见摸不着,岂不是抓心挠肝的难受,不如找人泄泄火。”   “总有吃到嘴的那一天,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差这些日子。”萧寒砚意有所指。   宋知钰心里舒坦了,将洗净的毛笔放在笔架上,又拿出帕子将手擦拭干净,随手扔在了桌上。   他知道萧寒砚这几年不可能碰别人,否则未净身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但听到他亲口承认,心里还是说不出的舒服。   小桂子敲门进来,“主子,忠义侯府来信儿,宋舟本该今日启程前往蜀地,但上马时摔断了腿,太医说不宜奔波。”   萧寒砚声音冷淡,“他倒是会挑时间。”   这腿早不断晚不断,正正好就在出发的时候断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宋舟还对太医说是前些日子在咱们府上受的伤没好全,这才导致他上马时不稳摔了。”   宋知钰皱眉,“皇上那边怎么说?”   “皇上让问问主子的意思。”   宋知钰和萧寒砚对视了一眼,听见他说,“既然他不想去就算了,好好在府中养伤,朝中的空缺自然会有人补上。”   这是要让宋舟停职的意思了!   有萧寒砚在,日后他再想进入仕途可就难了。   宋家人战死,按理来说宋舟应该丁忧去职,守孝三年。但当时剩余三万宋家军群龙无首,甚至有人提出要去应城为死去的宋家军报仇。宋知钰从应城回京后萎靡不振,只有宋舟能制得住宋家军,便被皇上夺情了。   被夺情后不需要去职守孝,宋舟就一直在朝堂上待着。后来皇上担心宋家军眼里只有宋家人,没有皇上,便找了个由头将宋舟调到别处去了,宋家军由许广接手。   小桂子点头称是,随后退下了。   宋知钰皱眉,“不去蜀地,但这些日子也没见他有什么打算。”   若非要说有什么动作,就是在他面前演了两出戏,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为今之计只有再逼迫宋舟一把,让他主动联系幕后之人。   “他伤了腿,短时间不会有动作。苏霖已经入朝,说不定能找到线索。”萧寒砚冷静分析。   对于苏霖的能力,宋知钰深信不疑。即使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应城,他也能找到一些线索,更何况还是在朝中。   但苏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寒门子弟,恐怕刚进入朝廷就被自动划分为方慎行的阵营了,查案也会受阻。   更重要的是,他要如何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和苏霖保持联系。宋知钰不想通过萧寒砚的手,将这个顾虑说出来了。   “你还打算去书院吗?”   宋知钰点头,“当然要去,不露面别人怎么知道我在萧府过的是什么惨绝人寰的苦日子。”   朝中那群人最是精明,若是他长时间没露面定然会引起怀疑,只有他一次次在期会上讲演,不遗余力的表现出他对萧寒砚的厌恶,以及萧寒砚平日是如何折磨他的,那群人才会放松警惕。   但他不打算在南山书院求学,时间久了难免会露出破绽,隔段时间去一次就行了,他可没忘记南山书院还有个敌视他的乔潜。   萧寒砚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很快便收回了去。宋知钰消瘦得厉害,养了个把月也不见身上长肉。   “我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怎么就是苦日子了?难道是睡觉时被窝里不暖和,缺个暖床的?”   宋知钰抬眸沉默片刻,“缺,最好是给我找十个八个的。”   “十个八个我怕你身子吃不消,只用我一个就够了,我保证每晚都把床给你暖得滚烫滚烫的。”   看着他一脸期待的神情,宋知钰只觉有些好笑。几个月前他见萧寒砚时还动了刀子,如今两人还能在一起调笑,当真像是回到了四年前。   但他心里清楚,无论现在和萧寒砚如何要好,只要应城一案没有查明真相,他们之间就不可能真的毫无芥蒂,只是两人都在避免刻意提及。   不多时小桂子将熬好的补药送上来,还带了一盘子蜜饯。喝完药后,两人又回归正题了。   “书院举办的期会本就是用于各派学子互相交流的,你在此时和他联系不会惹人怀疑。”   期会上会有各派学子演讲或辩论,也会有人私下交流。世界各地赶来的学生众多,若是他和苏霖聊上几句也算不得突兀,但南山书院的期会是整个大楚办得最好的,固定的时间三月一次。   宋知钰抿嘴,“三月时间太长了,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文人讲究以文会友,不止是南山书院有期会,别的地方也有,只要约定好了时间地点,小心一些不会被发现。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直蒙在宋知钰眼前的那层迷雾好似被人拨开了,前方闪着点点星光,他的路走得不再磕磕绊绊。   因为没什么胃口,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宋知钰早早的准备上床休息,看见萧寒砚坐在软塌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睨了萧寒砚一眼,“有事?”   “需要暖床吗?”   扫了一眼屋内燃起的两个炭盆,扰动的气流让他觉得身体发汗,宋知钰险些语塞,“不用。”   萧寒砚似乎颇为遗憾,又追问了一遍,得到了同样的答复。见宋知钰要发怒,识趣的闭了嘴。   入春后,南山书院的期会时间由三月一次改为了一月一次,且固定在了每月月底,慕名而来的各派学子越来越多。   期会的时间缩短,即使有学子路途耽搁了,也可以赶上下一次。   南山书院的期会可以说是各个派别中办得最好的,连太学都比不上。在期会上各派学子可以资政议政,大肆对国家改革方案提出自己的见解。   但背后的支持者毕竟是萧寒砚,他并非当代大儒,而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太监。诸派学子无论如何不满也不敢说他半句不是,宋知钰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期会期间,乌泱泱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宋知钰偏坐一隅,独独他周围空了一片,人人都怕触了霉头得罪了萧寒砚,对他避而远之。   即使是萧寒砚人未到,南山书院也不缺拍他马屁的学子,人人都想通过踩宋知钰一脚来表明自己的立场,议论声大到不加掩饰。   “多亏了萧大人,你我才能聚集在此高谈阔论。”   “可不是嘛,咱可不能做那种喂不熟的狗,反过来还得咬主人一口。”   “畜生毕竟是畜生,怎么能和人相比呢?”   “畜生听不懂人话,得多调教调教。”   “费那闲工夫作甚?依我看还是得动手,抽几鞭子就听话了。那位……不就是这样的?”说话的男子对着宋知钰扬了扬下巴。   围观的人顿时哄堂大笑,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落在宋知钰身上,他神色变得尴尬难看,紧握的双拳微微发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那边看。   身侧突然多了一团黑影,挡住了那些露骨的目光。 第10章 乔潜   几月不见周彻安,眼前的人消瘦得厉害,脸颊凹陷,不见丝毫血色,疲惫的双眸露出一丝惊喜的目光。   将宋知钰上下打量完,确认没出事,周彻安松了口气,“可算是见到你了。”   宋知钰微微一愣,“你怎么……”   “没事儿,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宋知钰知道过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第一次见到周彻安时是在大街上,几个小孩逼迫他爬狗洞,把他当马骑,还将馒头扔地上让他去捡,在他去捡时那群小孩又一脚踹开他,把馒头扔进了狗盆里,逼迫他与狗同盆而食。宋知钰替他打走了那几个孩子,又悄悄递给了他一块饼子和几两碎银子。   也是这时,他才知晓并不是每个人家里都像他家一样爹娘恩爱,兄弟和睦,兄弟阋墙的事情在京城比比皆是。   一来二往,两人渐渐熟悉,直到后来他去了应城,才断了联系。   周家虽然待周彻安不好,但还不至于将人赶出家门,多半是因为周彻安得罪了萧寒砚。   宋知钰喉头发紧,借着衣袖遮掩递了一袋银子过去,压低声音,“我在书院外有一座二进的宅子,你搬进去住,我也可以去那里找你。”   周彻安没恶意推脱,道了声谢就收下了。   见他坦荡的收下了银子,宋知钰心头的愧疚才少了几分。   周彻安担忧的看着他,“你还好吧?我前些日子去萧府没见到你。”   “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还能来参加期会。”宋知钰压低了声音。   周彻安点头,见四下无人注意这里,轻声开口,“我这段时间去打听了,跟着商队一路南下可以避开检查。江南水乡是个好地方,你去那里躲着点官兵,过上几年,等萧寒砚倒台后再回来。”   隐藏下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两下,宋知钰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没想到周彻安如今都这般处境了,还在惦记着他。   未等他回答,周彻安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悄悄联系了一支商队,这家商队每次都会请镖行的人押镖,那家镖行老板的哥哥曾经是宋将军手下的兵,他一定会护你安全的。”   宋知钰声音缓慢,“不用了,我暂时不打算离开京城,多谢。”   “你……”知道他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周彻安叹了口气,最终也没再劝了。只盼着他能圆滑一些,莫要和萧寒砚对着干,这样也能少受些苦。   宋知钰声音低沉,似是在喃喃自语,“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见他想起伤心事,周彻安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了几个月前他被送进萧府的事情,“这件事可能和乔潜脱不了干系,但乔家一向以萧寒砚马首是瞻,很得他信任,听说萧寒砚还为了乔潜灭了曾经的户部员外郎满门。”   宋知钰身子一僵,他只知道乔潜对他不满,没想到中间还隔着这件事。   那乔潜又何苦将他送到萧府,直接让人杀了他不是更痛快?   南山书院不缺乔潜的走狗,他没必要亲自动手。   乔潜也在方才那群讥笑讽刺他的那群人里,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那蔑视的眼神却让他更加难忘。   周彻安接着开口,“我怀疑萧寒砚可能早就盯上你了,故意让乔潜这么做的。”   细细想来确实有疑点,本以为陈夫子会直接绑了他送去萧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乔潜来。乔潜这人道貌岸然,表里不一,怎么会亲自将他引去静室?岂不是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但若是萧寒砚察觉到他的目的,担心出了什么岔子,让自己的人来动手,这便说得通了。   宋知钰咬紧了后槽牙,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想到是萧寒砚暗中动了手。   安抚好周彻安,宋知钰只觉心里堵着一口气憋得慌,寻了个由头去没人的地方逛逛。   一直以来他刻意逃避的那个问题如今就出现在眼前,若是揭开这层纱,结果和他所预料的可能完全不同。   不知不觉走到了静室之外,期会期间少有人来此,倒是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好地方。   宋知钰刚在亭子坐下,就见乔潜过来了,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知道避不开,宋知钰便没起身,“乔公子好雅兴,不去讲演辩论,反倒是和我这个闲人一样赏花。”   乔潜是萧寒砚的人,他无需再装。   平时隐忍至极的人突然针锋相对,乔潜并没有多意外,他上下扫了宋知钰一眼,眼神不屑,像是在打量什么物件儿一般,随后发出一声嗤笑,“你就是凭借这张皮囊爬上了萧大人的床?”   这话说得极为轻佻,宋知钰一个满门忠烈的侯爷,在他口中竟然如同那些卖身上位的娼妓一般。   宋知钰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是啊,就凭着这张脸。”   宋知钰一直知晓自己生得好看,刚去应城时还因为长相受到了排挤,大家都以为他是下来混功勋的公子哥儿,坚持不了几日,后面见他认真训练打仗,没有仗着身份搞特殊,这种情况才好起来了。   军营里的士兵个个皮肤黝黑粗糙,只有他待了三年依旧面白如玉,肤若凝脂。   如今这张脸上多了一点病象,却丝毫不减美感,反而让人心生怜悯。   乔潜面色突变,冷哼一声,“不知廉耻!”   “比不得乔公子。”宋知钰抬眸看向他,“你今日不会就是来和我闲谈的吧?还是乔家一门双将星要陨落了,来向我取取经?”   “你……”乔潜怒不可遏,“不过是一个死了爹娘的落魄侯爷,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我说话?就凭那个瘸了腿一辈子上不了朝廷的宋舟?还是……”乔潜停顿了一瞬,语气多了两分试探,“还是凭着萧大人?”   三句话不离萧寒砚,宋知钰可算是明白乔潜对他的针对从何而来了。和那篇张贴在书院门口的策论无关,和他多次含沙射影的骂萧寒砚无关,乔潜是不满他成了萧寒砚的人。   宋知钰狐疑的打量着他,乔潜是武将出身,剑眉星目,脸部轮廓清晰,举手投足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断袖之癖的样子。   宋知钰不爽到了极点,声音微冷,“就是仗着萧寒砚,如何?”   “哼,我乔家一门双将星,跟随萧大人多年的情谊岂是你一个出卖色相的小倌可以比的?今日就算我在这儿将你虐杀了,萧大人非但不会说我半句不是,还会替我遮掩。”   乔潜语气倨傲,似乎宋知钰的身份不配和他说话。这种事情以前也出现过,因而他才这么有底气。   宋知钰冷笑一声,“那便试试。”   话音刚落,他率先出手,袖中弯刀露出,直击对方咽喉。   乔潜也是武将出身,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后接着便是一脚。   宋知钰躲过,手中的弯刀挑了个空。他手里有武器占了优势,但卧床一年疏于训练,打起架来有些乏力,气喘得厉害,两人一来一往,竟是不分上下。   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宋知钰身形顿住,硬生生的挨了一脚,随后趁乔潜不备,虚晃一招,弯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右手手腕,同时屏住呼吸,快步退出了亭子。   院子里开满了桃花,淡淡的香气并未将那股血腥儿冲散。   宋知钰轻咬舌尖,怀里突然被人塞了几枝桃花和一个香囊。香囊里不知放的什么药材,浓郁的中药味并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心安。   目光触及到宋知钰胸前的那个脚印,萧寒砚面色阴鸷,冷眼看着乔潜。   只是一眼,乔潜定在原地,瞬间跪倒在地,身形战栗,说话也有些结巴,“萧……萧大人,是宋知钰先出言不逊,骂您是阉人,属下一时气不过,才和他动了手。”   说话时,他的右手不停的往下滴血,一颗颗血珠接连不断的落在地上,宛如朵朵绽开的红梅。   血腥味儿越来越重,萧寒砚取下身上的披风给宋知钰穿上,“你去静室等我一会儿。”   宋知钰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乔潜,快步离开了这里。   萧寒砚神情突变,一步步踏上台阶,最终停在了乔潜面前。抬脚踩住了那只流血的手腕,极重的碾压了几下。   “啊——”   “大人饶命……”   “我警告过你,不许动他。”   静室内空无一人,一展沉香大雕四季如意屏将屋内分为两块区域,一边摆放着一套紫檀雕花桌椅,另一边的多宝阁上摆放着青玉缠枝莲纹瓶等各种名贵器物。   白釉镂空熏炉上方烟雾缭绕,气流涌动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   宋知钰刚在圈椅上坐下,就有两位小厮进来生了炭盆,奉上热茶,还送了几本闲书来供他打发时间。   但他心里揣着事儿,看不进去什么书,百无聊赖的坐着。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萧寒砚就进门了,还带着一件干净的衣物。   “身体可有不适?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宋知钰摇头拒绝,“不必,我没受伤。”   挨那一脚时他往后撤了些力道,看起来严重,实则只是轻轻擦了一下。   宋知钰换衣服时给萧寒砚看了一眼伤处,没有任何痕迹。   宋知钰整理了一下新换上的衣衫,“听说乔家唯你马首是瞻,眼下我伤了乔潜,他们不得逼你处置我?” 第11章 保护   话音刚落,宋知钰便察觉身侧之人动作微顿,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你若还在气头上,那便让乔家在京城消失。”萧寒砚声音微冷。   宋知钰轻抬眸,看见萧寒砚一脸认真,不似作假。   乔家令人称誉的不是“一门双将星”的传奇,而是战无不胜的乔家军。乔家如今的当家人是乔潜的哥哥乔庭,他手握十万大军镇守边境。乔庭早已带着十万大军归顺萧寒砚,这也是萧寒砚遭受骂名的主要原因。   如今只因他一句话,便能说出让乔家消失的话,也对得起萧寒砚那一身骂名。   只是不知道那句话里,又有几分真心。   “我废了他的手我气什么,你若是不处置我,乔家倒戈沈问了又当如何?”   萧寒砚明白他的试探,轻声道,“由他去吧,我所求不过一个你。只要能护你周全,这天下最终落入谁的手里,都与我无甚干系。”   宋知钰轻抿下唇,思绪飘远。   他到应城一年后,主动加入了飞鹰将。   飞鹰将是宋家军里最为特别的一支军队,里面的每一位士兵都是宋家军里挑选出来的佼佼者,专门完成一些艰难的任务。深入敌营以身犯险是常有的事情,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会有人死亡。   宋知钰也有几次遇险,但关键时刻都会有人从暗处出来保护他。他以为那些人是父兄派来保护他的,询问过后发现并非如此。他曾问过那些人是谁派来的,那些人只说他们的任务是护他周全,别的一概不知。   喉咙里泛起一股涩意,宋知钰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两下。   “在应城……你派人保护我了?”   萧寒砚点头,“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宋知钰声音有些急切,还带着一丝怒音,“你为何不告诉我?”   自从他去了应城后,只是派人往京城送了一把弯刀,此后两人完全失去了联系。若是这过程中能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传来,他们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应城有不少探子,若是告诉你了恐怕会带来麻烦。”萧寒砚不解他为何突然生气,伸手想要安抚,但停顿一瞬又收了回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宋知钰心里掀起层层涟漪,他强忍酸意,阴阳怪气道,“派人保护我,还不告诉我。做好事不留名,你可真高尚啊。”   萧寒砚抿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护你周全。”   “没想那么多?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宋知钰冷哼一声,随手把书扔在了书案上。   “对不起。”   宋知钰瞪了他一眼,“行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就不怕我永远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都会这么做,我没有想过要你回报我什么。”萧寒砚声音清冷,不着痕迹的往宋知钰旁边靠了一点。   喉咙干涩得厉害,宋知钰喝了两口热茶,轻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萧寒砚的长相和四年前并无多大的差别,身形倒是健硕了不少。以前沉默寡言爱冷脸的男人,如今话可算是多了一些,脸上也有了别的表情,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反倒是他,如今一副久病缠身的药罐子模样,和四年前判若两人。   几年过去,一切都已经变了,但好似又有什么没有改变。   见他情绪不好,萧寒砚接着开口,“乔潜和书院里那群嚼舌根的学子我都会处置,你无需担心。”   “不用,左不过是被骂两句而已,这一年来我被骂的时候还少了?”宋知钰不甚在意。   这些骂声就是他的保护伞,外人看来,他和萧寒砚的关系越不好,越能保护彼此。   “也行。”萧寒砚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打着其他算盘。   “我让你拓印的话本子都印好了吗?”宋知钰抬眸。   萧寒砚听话点头,“印好了,我已经让人都传下去了。”   如此一来,今日的目的只差见苏霖了。   南山书院是萧寒砚的地盘,找人传话很简单。   苏霖虽然进了翰林院,但时间较短恐怕还查不出什么东西,宋知钰没有报什么希望。   不多时,萧寒砚掐着点儿离开,将这里留给了宋知钰和苏霖。   苏霖如今虽身在翰林院,但依旧是一副贫困学子的模样,穿着最普通的长衫,腰间的玉佩成色也不好。   甫一见到他,苏霖脸上就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你怎么样?萧寒砚有没有折辱你?”   宋知钰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床笫之事。不禁想起进入萧府后他与萧寒砚唯一一次同床,萧寒砚还吃了药。都不曾做过那档子事,又何来折辱一说。   “听说宦官心思异于常人,虽没有那方面的需求,但折辱人的法子可多了。”想到在话本子里看到的那些用具,苏霖就一阵担忧,宋知钰有病在身,怎么受得了。   宋知钰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表哥无需多虑,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苏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确实不曾有受伤的模样,这才放心,“你无事就好,比起复仇来说你的安危更加重要。”   宋知钰只觉一股暖流从心里划过,这才是真正关心他的人该说的话。   “表哥放心,我心里有数。”宋知钰自然转移话题,“这些天可曾查到什么?”   心里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有此一问。   苏霖遗憾摇头,“没有,应城惨案在朝中似乎是一个禁忌,几乎无人提及,就算是非说不可,大家也会用别的词语来代替。”   既如此,应当是有人下了一道隐晦的禁令,不许百官妄议此事。   在南山书院里,那些人还敢堂而皇之的在宋知钰面前提起,可见他们并不知道此事,下这道禁令的人也并非萧寒砚。   朝中能下这道禁令的人,也就只有皇上和沈问了。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我们只知道宋舟与人勾结制造,与他勾结的人是谁,做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半点证据也无。”   “将宋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总能查清楚的。”苏霖揉了揉他的头,以示安抚,“我也曾怀疑过萧寒砚,暗中查了一番,发现他有些奇怪。”   宋知钰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轻捻了几下,眸光微闪,这才询问,“怎么奇怪了?”   “世人皆道萧寒砚暴戾恣睢,残暴狠辣,视人命为草芥。但实则这只是百官对他的评价,坊间不少百姓都对他都赞不绝口。他杀害的人都是残害百姓的公子哥,比如五皇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强抢民女,京中一些稍有姿色的女子,只要被他看上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搞到手。”   五皇子还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爱好,那些女子最终的下场都很惨,苏霖不愿这些事情污了宋知钰的耳朵,因此没说。   宋知钰早知传言有误,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没想到真实的情况竟是这样的。   “或许……这些都只是百官强加与他的污名。”   苏霖沉吟道,“不管如何,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不便在此多留。若是那你想离开京城,一定要告诉我。表哥别的本事没有,但一定能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宋知钰轻笑,“多谢表哥,我心里有数。朝堂凶险,你也要小心。”   静室外虽然有萧寒砚的人守着,但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相隔半个时辰才出去。   南山书院位居城南,整个书院堪比一座五进的大宅子,看起来恢宏气派。书院东南角有一个院落少有人前去,那是萧寒砚的院子,叫做雁归院。   苏霖从静室出来绕了几圈,见身后无人跟着,便进了雁归院。   萧寒砚负手站在窗边,听见有人进屋也未曾转身。   “主子。”苏霖单膝跪地,将头埋得极低,“小钰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属下代他向您赔罪,还请大人平日里多善待他几分。”   萧寒砚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慢悠悠的在圈椅上坐下,“方才不是还说要送他去安全的地方,怎么现在又让我善待他?”   苏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没想到萧寒砚竟然会在暗中偷听他和宋知钰谈话。他平日里最是小心谨慎,断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但这些日子但听说宋知钰的事情后就乱了分寸,一时口不择言。   “属下失言。”苏霖头埋得极低,“小钰是我亲表弟,平日里待人温逊有礼,只是在应城事变后方才性情大变,所作所为并非是他本意,还请大人恕罪。”   空气仿佛停滞了,逼人的寒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寒砚双眸轻阖,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他五指修长,指骨匀称,被墨绿色的扳指衬得宛若一柄倒折的玉质扇骨。   半晌,萧寒砚睁眸,眉骨轻抬,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跪在下方的苏霖瞬间惊起一身冷汗,声音颤抖道,“主子的恩情苏家上下没齿难忘,必当誓死效忠主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番话算是表明了立场,苏家虽然在意宋知钰,但萧寒砚永远是他们唯一的主子。 第12章 足袋   昔日苏氏一族得罪了当地的权贵,对方官匪勾结势必要将苏氏灭门,适逢皇上下江南巡游,萧寒砚陪同。萧寒砚以雷霆手段惩治了当地知府,又灭了匪患,苏氏一族得以保留。   这两年若不是萧寒砚暗中护着,苏氏一族也早已消失。   萧寒砚抬眸,右手食指轻捻了两下,沉声道,“今日之后,不必再私下见我。”   “主子。”苏霖惊呼出声。   “今日起,宋知钰就是你们苏家唯一的主子。”萧寒砚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清楚了?”   怔愣片刻,苏霖垂首,“属下明白。”   “日后他吩咐你做什么,不必告知于我。你若听话,我保苏家百年昌盛。”萧寒砚起身,径直往外走。   房门打开又关上,双腿酥麻的痒意让苏霖渐渐回神,方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世人皆骂萧寒砚暴戾恣睢,阴狠无比,视人命为草芥,他心里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世人又道萧寒砚为了一己之私坑害十万将士,他奉命孤身前往应城查案,知晓事实又并非如此。   如今世人又道萧寒砚玩弄世家公子,宋知钰饱受折磨。如此看来,是世人眼拙。   初春时节,凉气未褪,淅淅沥沥的小雨惹人心烦。   不过在外走了一圈,宋知钰的鞋袜已经全湿了。   讲演辩论的学子纷纷移步室内,院中人流如织,宋知钰所行之处,却自动多出一块空地。   他是什么豺狼虎豹吗?   在屋内寻了个角落坐下,呼吸之间,他周围的几个位置已经空下来了。   宋知钰神色僵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   屋内一隅有几位学子拿着几本书小声议论,不时朝这边投来憎恶的目光。   宋知钰视而不见,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前排几位辩论的学子身上。   辩论的主题是该增加军费养兵还是每年向胡人缴纳岁币,养兵需几百万两白银,而缴纳岁币不过三十万两。   “每年只需三十万两白银便可避免战争,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再者,谁又能保证耗资几百万两养出来的军队一定能获胜?若是败了岂不是人财两空?”   话音刚落,一群人的目光便若有似无的落在了宋知钰身上。   衣袖下的指尖缓缓收紧,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宋知钰垂眸敛眉。   胜败兵家事不期,他对战场上每一位将士都心怀敬意。不曾想在南山书院,那些死去的将士却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怒声呵斥,“今年是三十万两,待明年他又要三百万两又当如何?也要双手奉上吗?”   “数十万戍边将士死在战场,就是为了让你们跪着向胡人讨饶?今日不过是要钱,他日对方要地、要人、要皇权,又当如何?难不成也要一一奉上?”   宋知钰心尖猛然一颤,抬眸便对上了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少年好似眼里泛光,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直击要害。   “有合约在手,每年缴纳岁币三十万两,难不成还担心胡人毁约?待几年后国库充足,自然能补足军需,届时便是胡人向我们俯首称臣了。”   盛雨航声音渐冷,“你凭什么认为胡人不会毁约?难不成你和他们暗中有联络?”   通敌叛国可是大罪!   “盛宇航你说什么?你才和胡人暗中联络。”   “既非如此,你又怎知胡人不会毁约?”   男子被当众下了脸,还被质疑勾结敌国,气不过当众一拳挥了出去,盛宇航侧头躲过,一记扫堂腿过去。   劝架的加入,瞬间乱作一团。   以防被波及,宋知钰起身出了门。   原来是盛大将军的弟弟盛宇航,怪不得能说出那一翻话来。可是应了那句将门无犬子。   宋家军战败后,多亏大将军盛雨霁带大军前往应城一带,阻止了越国人长驱直入。   若是大楚人人都有此志气,又何惧胡人来犯?   走出小院没几步,宋知钰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那些人显然是新手,并未隐藏气息。   行至一处空旷的院落,不由放慢了脚步。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他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人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黏腻露骨,让人不适合。   这人是之前说要将他“搞来玩玩”的男子,好像叫柳珥。   宋知钰佯装恼怒,“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还想问问你。”柳珥拿起手中的话本子,在宋知钰脸上轻拍了两下,“这东西是你写的吧?”   宋知钰神色一凝,目光落在了那本话本子身上,言辞闪烁,矢口否认,“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写的。”   “这本书引经据典,桩桩件件直指萧大人,煽动大家清君侧。除了你,这天底下谁还有这个胆子?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笨,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敢含沙射影的骂萧大人。真以为没有证据就没人敢拿你怎么办了?”   这本书一共拓印了几千册,隐藏在其他藏书中分发给诸位学子。但方才在屋内宋知钰并未看见有人手中持有,也少有人议论,推测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正担心这件事情闹不大,没想到这群人正好撞上来了。   事情闹得越大越有可能传入朝廷,让宋舟背后之人放松警惕,有利于他查案。   书脊划过下颚,强迫他抬头,对上了柳珥那露骨的眼神,宋知钰只觉胃里一阵翻涌,恨不得立刻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快速后退两步躲过,宋知钰气得浑身发抖,怒声呵斥,“你想做什么?本侯可是皇上亲封的忠义侯,岂是你能侮辱的?”   “小侯爷?”柳珥嗤笑两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搁我们面前还敢摆侯爷的谱儿?今日不给你个教训,恐怕……”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侧一男子拉住手臂,男子小声说道,“他是武将出身,我们打不过他,乔大人说了好好教训一番就行了,别激怒他动手,省得传出去了对我们名声有碍。”   柳珥面色微变,本想趁此机会占占便宜,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方才这一番动静闹得不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止有书院的学子,还有全国各地前来参加期会的文人。   这些文人不敢开罪萧寒砚,但可不会放过几个无后台的普通学子,口诛笔伐必定少不了。   宋知钰垂眸,余光看向围观的人,已经差不多了。   小桂子急匆匆的前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几位学子拱手,“公公,宋知钰……”   小桂子冷眼扫过去,诸位学子瞬间噤声,又转头看向宋知钰,冷声道,“宋公子,萧大人有请。”   提起萧寒砚,诸学子更加不敢再为难宋知钰,只能目送两人离去。   路上,小桂子一直碎碎念,与一刻钟在文人面前摆谱的样子前判若两人。   “那柳珥可真不是个东西,公子放心,大人一定会处置他,日后断不会再让这东西污了您的眼。”   “若不是怕坏了公子的事,奴才早就想上去扇他了。”   “大人已经让人将此事传出去了,听说方太傅已经在写弹劾大人的折子了。”   “书院内少了的那几百本书被周彻安拿走焚烧了,奴才想着他也是为了大人好,便没有追究,让陈夫子在藏书室寻了个闲职给他。”   宋知钰脚步微顿,漆黑的眸子里氲出一片暖意,“多谢。”   “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周彻安应当是猜到那些指桑骂槐的书籍是出自他的手,怕被萧寒砚知道了为难他,这才悄悄收集起来焚烧了。   若不是因为他,周彻安的处境也不会这么艰难,好在小桂子考虑周到,日后周彻安在书院有陈夫子庇佑,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宋知钰吐了一口浊气,怀揣着心事,脸色有些难看。   院外有一辆通身漆黑的马车,马车上挂着萧府的牌子。   马车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狐皮,单是看着就让人生出暖意来。   宋知钰上马车,接过热茶喝了两口,身子可算是暖和了不少。   正要开口说话,萧寒砚倏地蹲下身来,将他的鞋袜脱了,“怎么鞋袜湿了也不知道换。”   语气有些责怪,但手下的动作却是轻柔至极。   “忘记了。”宋知钰垂眸,脚底的皮肤被水泡得发皱,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受。   双脚被人擦干放在腹部取暖,宋知钰觉得难受挣扎了几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足底。   “别乱动。”   足底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大,宋知钰的脸倏地红了,整个人僵硬的坐着,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发出阵阵声响,带动着车厢轻轻晃动。车厢内的帘子不断被风吹起,带来丝丝凉气,宋知钰脸颊却烫得厉害。   热茶划过喉间,沁入肺腑,暖意逐渐扩散。宋知钰呼吸平稳绵长,鸦羽似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湿漉的双眸。   冰冷的双脚逐渐暖和,任由萧寒砚将烤干的鞋袜给他穿上。烤干后的足袋虽然暖和,却是硬邦邦的。   宋知钰嘟囔着,“这足袋不跟脚,穿着不舒服。”   话音刚落,便被男人擒住脚腕,刚换上的鞋袜被脱下,换上了男人脚上的足袋。   柔软亲肤又暖和,宋知钰满意了。 第13章 画卷   “在应城……也会有干净的鞋袜换吗?”萧寒砚声音很低,但拖得很长。   怔愣片刻,宋知钰轻抬头闯入男人黑沉沉的瞳仁,里面清晰的映着他的影像。   男人眼眶深邃,双眸狭长,大多数时候眼里没有冗杂的情绪,只有淡漠,但此刻闪烁的双眸里竟然满是心疼。   应城是大楚北边的城市,与胡人的地盘交界,常年黄沙漫天,不见半点草木,水源稀缺。   宋知钰在军队里几天不洗澡都是常有的事情,有时下了水,湿濡的衣服贴着皮肤一整天也没有半句怨言,怎么现在连一双烤干的足袋都受不了了。   目光凝在了男人的脸上,宋知钰直接无意识的轻蜷了两下。   “你派来保护我的人……会告诉你我的消息吗?”   “会。”萧寒砚丝毫没恶意否认的意思。   “那你还问?”宋知钰冷哼一声,随即垂下眼眸,嗓音轻颤,“你似乎……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   但他对萧寒砚的生活却一概不知,不用说出口,宋知钰也能猜到他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皇宫本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何况萧寒砚的身份还是低人一等的宦官,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接管东厂,稍有差池便会堕入万丈深渊。   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派人去应州保护他。   宋知钰心非顽石,不可能毫无触动。   萧寒砚有些诧异,微微抬眸,“你想知道?”   喉间干涩得厉害,一杯杯热茶下肚也无济于事,宋知钰点头,“想。”   “我带你去看。”萧寒砚点头。   去哪儿看?看什么?   未等宋知钰问出口,马车就停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一座庄园前,庄园不似普通的庄子,要大上数倍,看着像是一座小行宫,依山傍水环境极好。庄园外是大片的农田,租赁给附近的佃户。   往里看入眼是一块高高挂起的牌匾,漆黑的“静园”两个字赫然在上,青砖绿瓦,石板路掩映于绵延的竹海里。   “这是你的庄子?”宋知钰好奇询问。   “对,里面有一座小院有汤池,是山上引下来的活水温泉,一会儿去泡泡祛寒。”   凉风吹起飘落的竹叶,乌云如砖瓦般堆叠,尽头消失在山巅。   天色骤降。   主院的布置与萧府相差无几,但书桌后却放着一组柜子,比普通的柜子要更宽一些。   目光凝在了柜子上,宋知钰白皙的指节攀上了黑色漆面的柜子,半天没有动作。   心里好似有某种预感,但沉下心来去想,那若有似无的感情又好像一根细细的线,很快就消失不见。   屋内静得可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啪嗒——”柜门打开了。   浓重的墨香味里夹杂着淡淡的沉香气息,铺天盖地的向他侵袭而来。   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周遭的一切声音,画面都好似慢了半拍。   麻木的从柜子里取下一副画卷,铺开在桌面上。   画卷上是他穿着山文甲训练的模样,汗流浃背,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旁边是穿着蓝色太监服的萧寒砚,眉眼之间还能看出一抹青涩。   宋知钰又快速打开第二幅画。   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疼得龇牙咧嘴,旁边的小太监头顶一盏玉壶,赤裸着上身跪在宫门前,依稀可见身上的鞭痕。   第三幅是他加入了飞鹰将,换上了特制的铠甲,旁边的小太监一跃成为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衣着也从蓝色的太监服换成了皇上特赐的蟒服。   第四幅是他在战场上立了大功,父兄特意为他准备了接风宴,画面中他笑得喜笑颜开,旁边的人又成为了掌印太监,兼管东厂,眉宇之间尽显冷漠。   第五幅、第六幅、第七幅……   数十幅画卷,每一幅画卷上都是他和萧寒砚,两个处在不同地方的人被强行融合在了一张画卷上,萧寒砚经历的生活在他脑海里有了具体、清晰的画面。   摊开最后一幅画卷,画中的两个人终于有了交集,不再是被强行融合在一起的。   画卷上,萧寒砚坐在石桌前,正准备打开一个木匣子,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他从身后将人环抱住,右手的匕首却是狠狠的刺入了萧寒砚的胸口处。   那根消失的线又出现了,疯狂的,杂乱的生长着,不过片刻就长出数倍不止。   宋知钰找到了一直以来被他刻意忽视的东西,这段感情不是年幼无知犯下的错,他早已经刺穿皮肉,深刻入骨髓里。   被拦腰抱住,宋知钰才渐渐回神,视线越来越朦胧,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无济于事。   腰间的禁锢越来越紧,双手也被人用力的握着,宋知钰才发觉自己浑身发抖,体内的温度仿佛被骤然抽离。   宋知钰渐渐回神,指尖缓慢收紧。“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画的?”   萧寒砚低头,嘴唇在他耳边蹭了一下,“画师将你的情况画下来,我照着临摹的。”   深吸了两口气,宋知钰起身打开了柜子的另一扇门。   坏了的盔甲、碎掉的玉佩、丢失的香囊、看过的书,穿过的旧衣服……   他弃之如敝履的东西,被人视若珍宝收进了柜子里。   短暂清醒后,是来势更为汹涌的昏沉,胸口不停的起伏,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喉头哽咽,宋知钰吞咽两次,声音低哑含糊不清,“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太想你了,看着这些东西我就觉得你还在身边陪着我。”萧寒砚将人抱得更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宋知钰突然转身,将萧寒砚按在了桌上,在那双黑沉沉的瞳仁里,他窥见了自己的表情,眼中情绪翻涌亟欲待发。   萧寒砚喉结滚动,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洇润的唇瓣喘着粗气,眼眶泛红。   他伸手,擦去了少年脸颊上一颗滚烫的泪珠,轻笑了两声。   “青天白日的,脱我衣服不好吧。”   宋知钰嗤笑一声,并未说话,双手用力。   几道丝绸撕破的声音在寂静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萧寒砚没有任何动作。   入眼是堆叠在一起的道道伤疤,鞭痕和剑伤反复重叠,新长出来的肉突起,是一抹刺眼的白。   颤抖的手指抚上了男人胸前的那道短疤,刀口位置在心脏位置往上偏了三寸。   那是他半年前亲手所刺。   他设计将萧寒砚约出来,趁其不备狠刺了这一刀。   这一刀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指腹划过那几道凹凸不平的疤,宋知钰动作轻柔到了极点,“疼吗?”   看着他自责的表情,萧寒砚心脏猛的抽搐两下,抱着宋知钰在他背上轻轻的拍着。“都过去了,不疼。”   宋知钰又问,“萧寒砚,认识我很累吧?”   “不累。”萧寒砚突然有些心疼,今天设计这一出是不是有些过了。   “怎么可能会不累?”要自保,要一步步往上爬,还要腾出手来保护我。满心欢喜的赴约,准备迎接自己的爱人和生辰礼物,等来的却是致命的一刀。   宋知钰眼泪决堤,摸着那道短疤的手微微颤抖。   屋外狂风大作,竹林被吹得沙沙作响,淅淅沥沥的小雨急剧转大,伴随着几声惊雷,昏暗的天空瞬间亮如白昼。   萧寒砚的脸在明亮与昏暗中交替,眼底柔情不减。   “下雨了。”宋知钰喃喃道。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卸下了宋知钰的全部伪装,被他刻意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宛如荆棘,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萧寒砚。”   “我在。”萧寒砚用力将他抱紧,“我一直在。”   宋知钰莫名想起前些日子那个被送进萧府,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小倌儿来,这几年来这种人应该不少。   以往萧寒砚是怎么处置了?也是如同当日一样将人赶走?还是需要逢场作戏?   “这几年,有人勾引你吗?”宋知钰问得极其认真,目光如鹰隼一样死死的盯着他。   萧寒砚喉结滚动,压下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想法,声音低哑,“有。”   “那他们是怎么做的?”宋知钰一直看着他。   萧寒砚狭长的眼尾微眯,没有说话,抱着宋知钰的动作却加重了。   视线纠缠良久,宋知钰缓慢低头在萧寒砚唇上轻啄了一下,“是这样?”   萧寒砚瞳孔瞬间放大,身体僵硬得可怕,半天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宋知钰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吮吸几下,随后用舌头撬开牙关,用力往里探。   唇舌交缠,带出阵阵水渍声。   宋知钰喘着粗气,低声问,“是这样吗?”   沉默片刻,萧寒砚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没有,这些……只有你能做。”   话音刚落,萧寒砚反客为主,看着洇润的唇瓣,毫不犹豫的亲了下去。   上方传来极度亢奋的粗喘,宋知钰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要躲,双手突然被人死死的抓住放在头顶,腰腹也被按住,瞬间动弹不得。   他仰着头,被迫承受着这个激烈、缱绻、绵长的吻。 第14章 伤口   后院靠着崖壁修建,整个小院除了一道拱形的门,都被光秃秃的山体呈环抱姿势围了起来。   院内氤氲着白茫茫的雾气,周围的石头泛着淡淡的荧光,小院中间就是温泉了。   宋知钰环顾四周,发现光秃秃的崖壁上竟然有好几颗钉子,“这些钉子是做什么的?”   他侧眸看着萧寒砚,后者掩嘴轻咳了两声,目光在四处转了转,语气急促,“你先下水,我让人给你准备衣物。”   看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宋知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脱衣下了水。   雾气缭绕,温泉温度适宜,宋知钰阖眸坐石阶上,紧绷的双肩渐渐松懈下来,疲惫的身躯得到缓解。   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婉转悠扬。   半晌,他倏地睁开双眸,目光落在了石壁上的钉子下方,每颗钉子下面的一块区域颜色都要浅一些,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方才看画卷时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黑色柜子上,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书桌下方的抽屉上了锁,桌上的宣纸也要比普通宣纸润一些。   想到萧寒砚方才含糊的态度,不难猜出这些钉子上之前挂着什么画卷。   宋知钰的脸倏地红了,脑子不受控制的越想越多,如同一团乱麻。   抬眸发现男人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蔼蔼雾气中,越来越清晰,手上除了他的衣物外还拿着一小罐药膏。   宋知钰怒喝,“你出去。”   声音短促愠怒,调子也比平时高。   刚放下衣服的萧寒砚有些莫名其妙,“我怕你晕倒,想陪着你。”   “你……”宋知钰停顿一瞬,突然轻笑两声,“坐我旁边来。”   男人眉骨轻抬,目光如鹰隼一般死死的盯着坐在温泉里的少年,一脸不敢相信。   他自幼和宋知钰一起长大,知道他心软,看过那些画卷之后一定会改变对他的态度。但毕竟生了罅隙,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好如初。   “不愿意?”宋知钰尾音上扬,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舌尖缓缓从唇瓣滑过。   男人喉结滚动了两下,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脱了衣服跳进温泉。   瞬间水花如飞珠滚玉般溅起,宋知钰下意识闭眼,突然被人急吼吼的抱住了腰际,男人硬挺的胸膛硌得他有些难受。   他顺势直起身来,跨坐在男人腿上,双膝跪在了石阶上。双手攀上男人的后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   一口咬住男人发红的耳垂,齿尖微微用力磨蹭。   男人呼吸越发急促,胸口不停地起伏。   宋知钰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嗓音低沉,“你以前泡温泉时……对着……做什么了?”   男人呼吸一滞,手上泄了力。   宋知钰突然垂首,在他颈侧用力咬了一口。   环在腰间的双臂突然收紧,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天旋地转,两人姿势对调。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缠绵缱绻的吻,这个吻比以前都更加激烈,他睁眼就能看到萧寒砚眼底翻涌的情绪。   宋知钰没忍住呻吟了两声,察觉身上的人动作越发激烈,及时住了嘴,快速挣脱,躲到一边去了。   萧寒砚抬手在嘴唇上轻蹭了一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宋知钰急忙道,“不准过来。”   萧寒砚顿住脚步,坐在了石阶上,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宋知钰突然听到对面的人“嘶”了一声,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你怎么了?”   萧寒砚委屈道,“伤口疼。”   宋知钰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扯淡,几个月前的伤,早就愈合了,怎么可能还会疼。”   “真的疼。”   伤口虽然愈合了,但很可能落下了病根儿,有点疼似乎也不奇怪,他爹身上的陈年老伤不也是疼得厉害?   宋知钰还是快速过去查看他身上的伤,指尖抚过那一道道凹凸不平的疤,心底好似被狠狠剜了一刀,刺痛感迅速蔓延全身,双眸干涩难耐。   “一会儿我给你抹一点祛疤膏。”   虽说效果可能没有那么明显,但只要有一丁点效果也好。   “不用,你亲一下就好了。”   宋知钰语塞,翻了个白眼,快速上岸穿好衣服,红着脸丢下一句“伤风败俗”。   知道他不经逗,萧寒砚也及时收了手,怕再说下去还得多睡一段时间的软塌。   泡温泉前,小桂子早已吩咐庄园的下人备好了晚膳,出来后正好可以吃。   宋知钰端坐于桌前,任由萧寒砚给他布菜。   “这些鸡鸭也是下人喂养的,和老山参一起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你尝尝。”   宋知钰尝了几口,味道确实更加鲜美,便多喝了两碗。   不多时,小桂子突然进来报,“大人,苏公子来了,说是有急事向公子禀告。”   宋知钰心头一紧,指尖发颤,下意识侧眸看向了萧寒砚。   书房一片静谧,宋知钰在屋内踱步。   见苏霖进门,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苏霖点头,“裕亲王家中有一位庶子,名唤何洵,此子对姨夫极为推崇,不想靠祖上的荫蔽度日,加上上面有嫡兄压着难以出头,便隐姓埋名加入了宋家军。家中一直派人保护,在应州爆发战争之初就将他带离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宋舟要借着治水患的名义带着三万宋家军驰援应州,又设计混到宋舟手底下去了。后来发生什么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受伤大病了一场,如今还卧病在床。”   宋知钰垂眸,右手食指和拇指不自觉轻捻了几下。   既然何洵能打探到那三万宋家军是借着治理卫河水患的名义驰援应州,那当时宋家军里应当有不少人也知情。如今这些人被宋舟封了口,调查起来不容易,得想法子将人兵权要回来。   这些说法和萧寒砚的解释都对上了,宋知钰没有丝毫的怀疑,“这消息你是从哪里打探的?”   “我这些日子暗中调查了近一年内所有与忠义侯府有关的圣旨,其中有一道追封姨夫的圣旨来得蹊跷,便让人细细打探,发现是裕亲王上折子请封的,顺藤摸瓜便查到了何洵。”苏霖解释道。   宋知钰皱眉,“裕亲王府同我们并无交情,又怎会替爹请封?”   苏霖沉吟片刻,“我猜测应当和何洵有关,他自幼崇拜姨夫。”   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真相如何暂时无从得知。但宋知钰笃定,何洵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裕亲王府担心他惹事,这才封了口。   真相近在咫尺,宋知钰按捺不住,“何洵如今身在何处?我想见一见他。”   苏霖苦恼摇头,“这恐怕不容易,自从应州惨案发生后他一直卧病在床,从未出门,听说近几日身体才好一些。”   “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宋知钰叹了口气,叮嘱道,“表哥你自己小心,一定要隐藏好身份。”   “我知道。”苏霖应下。   他如今是朝廷命官,还是寒门学子一派,不宜在萧寒砚的地盘多待,传出去了影响不好。   苏霖出书房后关了门,看见院内站着的萧寒砚,正要下跪,对方冷眼扫过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拱手行礼,而后快速离开,不知不觉后背已经生出一层冷汗了。   宋知钰回到餐桌前时,萧寒砚已经为他剔了几块鱼肉了。   沉默片刻,他将自己想见何洵的想法说了。因为宋舟的背叛,他如今势单力薄,手中能用之人不多,只得求助萧寒砚。   萧寒砚不觉意外,“过些日子狩猎可以见他,届时京中达官贵人都去,不会惹眼。”   宋知钰吃了一筷子鱼肉,不放心的问,“听说他身体不好,会去狩猎吗?”   “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去。”   萧寒砚语气倨傲,漫不经心的说着,双手把玩着宋知钰的手指。宋知钰的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指骨匀称。   宋知钰叹了口气,“裕亲王不参与各派斗争,早早就交了权,也不知道何洵那里能不能问出什么消息。”   “裕亲王虽然交了权,但他嫡子如今还在朝中,若是以此威胁,不愁他不开口。”   “他既让人保护何洵,足以见得对这个庶子极其宠爱,又如何会拿庶子去换嫡子?”宋知钰愁眉不展。   他家里兄弟不少,但爹一视同仁,从不偏爱任何一个,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过兄弟阋墙的事情。裕亲王对庶子也极其重视,和周彻安家里完全不同,他想象不到这个人会做出拿一个儿子去换另一个儿子的事情。   若是真相从何洵口中流出,无疑会增加几分可信度,但他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能不能平安活着都是个问题。   “人心都是偏的,同样是嫡子,自幼养在膝下和不在跟前的总归是不同的。”   沉默半晌,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宋知钰心头一紧,垂下头颅,没有说话。   察觉失言,萧寒砚急忙说起其他事情,想要转移宋知钰的注意力,“宋舟那边似乎还惦记着那三万宋家军,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法子周旋。”   宋知思绪回笼,“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萧寒砚摇头,“没有,他连门都没有出。”   点了点头,宋知钰正要开口,脑海里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他这些日子从未出过门?”   “从未。”   宋知钰倏地坐直了身体,“那可有遣人去万福寺后山祭拜他爹娘?”   前几日是宋舟爹娘的忌日,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去万福寺的后山祭拜,顺便在寺庙里小住一些时日,为父母和宋家人祈福。十年间,每年都是如此,从未间断过,怎么偏偏今年不去了? 第15章 密室   萧寒砚把玩着宋知钰骨节分明的手指,心不在焉的开口,“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舟最近过于安分,不知又在筹划些什么。   裕亲王庶子何洵能知道的消息,三万宋家军也必定知晓,三万人中必有忠义之士,断不可能同时被封口。   宋知钰突然意识到一直待在萧府他很安全,但同样消息来源受限。苏霖为了避开宋舟找上他都废了一番功夫,更何况是其他人。   除此之外,他无权无势,以前一直依靠宋舟,如今又傍上了萧寒砚,这两个人都是应州惨案的嫌疑人,就算是有人知道消息也不敢轻易告诉他。   只要手中有了权势,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宋知钰屈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幽深的眸子闪了闪,沉声道,“我要那三万宋家军。”   天际中的暮光收拢褪尽,星子发出微弱的光芒。   屋外寒风料峭,树影在葳蕤的火光中跳动,偶有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屋内却是寂静得可怕。   冷风从窗户灌进屋内,宋知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察觉身侧的人身体僵硬得可怕,他抬眸望过去,萧寒砚双眸覆上一层水雾,眼底掠过一抹猩红的神色。   这是萧寒砚从未展露过的一面——害怕、恐惧、脆弱。   宋知钰呼吸一滞,鸦羽似的睫毛轻颤,视野瞬间变得雾蒙蒙的一片。   脑中纷扰凌乱像是无数疯狂生长的细线,一个念头突然破茧而出——萧寒砚是害怕他得到权力后脱了控制……还是害怕他会查到什么?   虽是入了春,屋内的炭盆却没断过,宋知钰怀里还抱着一个汤婆子,但他却觉得浑身寒意蚀骨。   身体突然被人紧紧抱住,宋知钰任由男人捏着下巴,将他眼角的泪擦去,视线逐渐清晰。   “我又没说不给你,哭什么。”萧寒砚皱眉,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哭?   宋知钰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将下巴搭在男人肩上,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舍得吗?”   “舍得兵权。”萧寒砚停顿片刻,低沉的嗓音似有些倦怠,“舍不得你。”   腰间的手逐渐收紧,他被牢牢禁锢在萧寒砚的双臂之间。   良久,宋知钰开口道,“过几日我便回忠义侯府去了。”   萧寒砚沉默良久,最终才缓缓点头,“好。”   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宋知钰心下一软,在他肩头蹭了蹭,“我不能一直在你的羽翼下生活,原本来你府上就是为了调查你,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为什么没必要了?”   男人语气亢奋,说话中还带着粗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为什么没必要了?”   “你相信我了?落落,对不对?”   轻点了两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知钰眼前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都被萧寒砚圈在了椅子间动弹不得。   下颌突然被用力擒住,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激烈、凶猛、热烈的吻。   萧寒砚像是在报复一般啃咬着他的唇瓣,滚烫的气息落在脸上,快要将他烧化,他被迫仰头承受,开始笨拙的回吻。   脑中一片混沌,只剩下交缠在一起的唇舌,宋知钰右手贴上了萧寒砚的掌心,随后错开,十指交缠。   良久,宋知钰喘着粗气,躲开了萧寒砚的唇,“不要了,破皮了。”   粗粝的指腹划过唇上的伤口,轻轻摩挲了几下,丝丝麻麻的痒意瞬间传遍全身,宋知钰挣扎着躲过。   萧寒砚收敛了手上的动作,“一会儿让太医给你看看。”   这种伤口宋知钰哪儿好意思让太医瞧见了,连声拒绝,“不用,擦点药就行了。”   萧寒砚点头,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那我下次轻点。”   宋知钰垂眸,“别咬,疼。”   “那下次换你咬我。”   宋知钰脸色一红,转到一边去了,不再和他争论下次谁咬谁的问题。   萧寒砚又试探性的开口,“我今晚要上床睡觉,软塌太窄、又硬,硌得我伤口疼。”   闻言,宋知钰目光落在了床边的软塌上,“我又没逼你睡软塌。”   这张软塌摆放的位置和萧府的那一张一样,都是横着放在了拔步床的床头,尺寸看上去还要小一点,一个孩童睡在上面都不便翻身,更何况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   当初让萧寒砚别上床睡觉只是随口一说,本以为他会死乞白赖的赖在床上不走,没想到转身就让人搬了一张软塌来。   “是是是,你没逼我,是我自己想离你近一些,但是软塌太小了睡着不舒服腿都伸不开,硌得我浑身难受,我想挨着你睡,行吗?”   思忖片刻,宋知钰终于开恩了,“行吧。”   耳边传来两声低笑,虽然萧寒砚什么都没说,但宋知钰能感受到他心情愉悦。   宋知钰被萧寒砚半抱着上了床,他侧身面对着墙壁,萧寒砚在身后伸手将他虚抱住后就没了动作。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宋知钰腹诽这人怎么在这种时候这么听话,没来由的有些烦躁,撇开腰间那只手,身子往里缩了缩。   身后的人好似察觉到了,用力将他揽了回去。   青丝缠绕,酣然入睡。   翌日,晨光熹微,朝露日升。   宋知钰起床时身侧已经没人了,被褥上余温尚存。伸手拨开红色床幔,看到了负手立于窗前的男人,晨曦破窗而入,宛如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儿。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缓步过来,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轮廓逐渐清晰。   萧寒砚今日穿着一件黑色祥云暗纹的长袍,腰坠麒麟玉佩,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把玩着一枚碧色的扳指,手背上筋脉凸显,宛若一柄倒置的扇骨。   黑沉沉的瞳仁似一口神秘荒芜的古井,带有一股神秘力量,下一刻就要将人拉入旋涡。   睫毛轻颤了两下,宋知钰避开他的目光,起身穿衣。   萧寒砚拿着衣服过来,“我伺候你更衣。”   宋知钰弓着身子,语气急促,嗓音低哑,“我自己来。”   手上的动作一顿,宋知钰加快了穿衣的动作,越是急切,手上的动作越是没了章法,忙活好一会儿也没能套上去。   宋知钰午膳都没在庄园吃,直接坐马车回了忠义侯府,连小桂子劝他先回萧府收拾东西都没理。   马车缓缓停在了忠义侯府的门口,宋知钰立于车前,抬头去看那块漆黑的牌匾。   原本上面挂着的是宋大将军府,应州惨案后,皇上体恤忠臣,为他破格封了侯,如今上面是四个烫金的大字——忠义侯府。   “忠义”二字虽短,却框住了无数宋家人的一生。   哀叹两声,宋知钰进了府。   不过短短数月没回府,看着这些熟悉的场景,宋知钰竟然觉得很陌生,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他像蚕茧一样紧紧裹住,动弹不得。   正在指挥下人干活的王管家看见他瞳孔一震,小跑着过来,“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回来不得?”宋知钰眉骨轻抬,脚步加快。   “自然不是,少爷知道您平安回来了一定很高兴,老奴这就是让人去告诉他。”王管家笑得谄媚,但话语里却是透露出几分淡漠疏离,“少爷前些日子伤了腿,又丢了官职,最近心情不大好,整日将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就连送饭的丫头都被骂出来了。公子可以抽空去看看他,官职没了以后还能再封。”   “既然心情不好,那就好好休养生息,不必告知他我回府的事情。”宋知钰快步踏入屋内,随后关门,将王管家的声音隔绝在外。   回到屋内,那种陌生的感觉才消失殆尽,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院子一直有丫鬟小厮打扫着,即使几个月没住人也没有任何灰尘,甚至屋内的被褥都换上了新的。   喝了几口丫鬟送上的热茶,宋知钰让丫鬟小厮都退下,唤了声,“阿墨。”   屋内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人影,男子身着一身黑衣,俩上还蒙着面巾,让人看不出长相。   阿墨是父亲赠予他的暗卫,平时隐藏在暗处寸步不离的保护他的安全。   阿墨跪地,“属下无能,进不去萧府,请主子责罚。”   宋知钰摇头,“这不怪你,萧府如铜墙铁壁一般,若当真是那么好进的,萧寒砚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停顿片刻,宋知钰接着道,“宋舟这段时间没有动静?”   “宋舟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属下觉得事有蹊跷,就趁着夜色潜入他院中探查一番,发现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檀香味,不像是熏香所致,反倒像是从别的事物上沾染上去的。府中并未檀香,属下斗胆怀疑他院中有密室。”   阿墨嗅觉灵敏,任何细微的差别都能分辨出来,因为这一天赋当初还险些被军中的大夫骗去学医。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事情恐怕是八九不离十。 第16章 真相   手上的动作微顿,宋知钰沉声道,“这件事情你别插手,找两个机灵的小厮去看看。”   阿墨是他的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被发现了不好脱身。   宋知钰挑眉,接着问道,“苏霖的身份查清楚了?”   阿墨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递过去,“查清楚了,属下让苏家几位下人辨认过,他确实是夫人娘家的侄子。”   宋知钰打开信件,里面不仅有苏家的人员介绍,还有几封画像,细看确实能发现苏父和他娘眉眼之间有些相似。   “既如此,他那边就不用盯着了。”宋知钰揉了揉有些发胀了眉心,手中无可用的人,做什么事都会受到限制。   那三万宋家军里不知道被人安插了多少探子,到手后还得肃清一遍。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一向软弱无能,不好亲自出面,这些事情还得阿墨去解决。   再者,只要他没有亲自带兵,旁人对他的忌惮也会少几分。   “日后你不必跟在我身边……”   “主子——”阿墨面色突变,“扑通”一声跪下,将头埋得极低,“阿墨不知犯了什么错,请主子责罚。”   “起来回话。”宋知钰嗓音温沉,透露出浓浓的倦意,“我并非有意赶你走,但我手中并无信赖之人,那三万宋家军,只能交到你手里,别人我不放心。”   阿墨站起身来,低头应了声“是”,想到宋家军是怎么到宋知钰手里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主子,那萧寒砚不是什么好人,他性情乖张,暴戾恣睢,还……还对您……”   宋知钰唇角漾开一抹笑意,懒声道,“我难道是什么好人?”   萧寒砚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从未对外人说过,只有当他是处于弱者的一方时,旁人才会降低警惕,对他表示同情,这样的处境对他更加有利。   宋知钰随手将手里的信件扔进炭盆,看着它隐没在缭绕的火光中,逐渐被烧为灰烬。   “过段时间就是狩猎了,届时你想法子给宋舟下软筋散,务必让他死在狩猎里。”   他的嗓音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好似说了什么无关痛痒的话。   宋舟如今无官职在身,参加狩猎必然是跟着忠义侯府的队伍走,阿墨动手下药不是一件难事。   阿墨心下一惊,“主子,事情真相未明。”   “真相?”宋知钰发出一声轻嗤,转头看着他,炭盆里跳动的火光在他眸子里衬出点点星子,声音凉意剔骨,“谁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谁又能保证我们查到的就一定是真相?”   他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人人可欺的侯爷,那些人想要拿捏他太容易了。这一年内他四处寻找真相,不过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即使现在知道宋舟有问题,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宋舟背后之人故意透露出来的?谁又能保证除此之外旁人没有插手?   宋家的辉煌,挡了太多人的路了。   “阿墨,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结果的,也不是所有人遭遇了不公都有地方说理。”   宋知钰垂下眼睑,声音放缓,这一番话不止是告诉阿墨,也是为了说服他自己。   被愚弄、嘲讽、侮辱,他都可以接受,但遭受了所有的谩骂之后,他依旧离事情真相越来越远,好似有人在他面前架起了一座高墙,又不停地拿着所谓的证据逗弄他去撞那面墙。看他遍体鳞伤,那些人还要出言嘲讽。   事情的真相要查,但并非查到真相了才能给人定罪。   若是一辈子查不到真相,岂不是让凶手一直逍遥法外?   “主子,属下明白了,除了宋舟,还有其他人吗?”   “慢慢来,宋舟、沈问、启灵帝,一个也别想跑。”宋知钰咬牙切齿,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阿墨抬头,想到了一个并未被提及的名字,神色复杂,唇瓣嗫嚅了两下,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几次欲言又止后,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沉默半晌,阿墨接着开口,“万一宋舟不去狩猎怎么办?”   这段时间宋舟一直以伤了腿为借口,门都不出,更何况是狩猎了。   “让人将裕亲王庶子何洵会去狩猎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一定会去。”宋知钰言辞笃定。   阿墨应下,正准备出去,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主子,沈国公府上送了帖子,想见您一面。”   宋知钰端着茶盏的手微顿,随即轻呷了一口,“什么时候送来的?”   “约莫在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   岂不是他刚坐上马车离开庄园不久就送来了?   看来这个沈问当真是不可小觑,竟然还能在萧寒砚四周安插人手,见他脱困第一时间就送来了帖子。   “都拒了,就说……我身体不适。”   阿墨应下,随后出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寂静,屋外偶尔有丫鬟小厮小声议论的声音传入,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真切。   府中的下人都是新人,不知他的喜好秉性,只当他这个主子不存在一般,事事向宋舟禀告。明明住在自己家里,宋知钰却觉得格外陌生。   宋知钰上床躺了一会儿,困意如潮水一般袭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宋知钰看着熟悉的床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揉了揉惺忪的眼,起身下了床。   窗外红霞铺满天,阳光穿破云层射出缕缕光线。树上的新芽上还坠着几颗水珠,压得枝叶左右摇晃。   院门不知何时落了锁,院子里空无一人,耳房里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静得可怕。   最后一丝霞光没入云层,凉风卷起衣摆。算算时间,他睡了三个多时辰,连午膳都没用。   孤独感在内心深处疯狂生长,很快席卷全身,将他狠狠包裹其中。宋知钰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与世隔绝,这种感觉是他孤身一人被困在沙漠中十余日都不曾体验过的。   或许他应该出去走走,宋知钰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醒了?”   循声望过去,正好看见萧寒砚坐在屋顶上,姿态慵懒,眉眼含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手里的红色瓦片被一袭黑衣衬得格外醒目,他身侧还叠了三五块瓦片。   宋知钰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屋顶。顺着掀开的瓦片往室内看,果然正对着他的床铺。   青天白日的上他房顶掀瓦片,这是什么癖好!   冷笑两声,宋知钰拿过他手上的瓦片,发现上面刻了一个‘砚’字,眼皮子跳了跳,不动声色的将瓦片铺在房梁上。   “盯我多久了?”   “没多久,两三个时辰吧。”   差不多是他刚睡下就来了,宋知钰接着问,“我院子里的人呢?”   “被我赶走了。”萧寒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拉着宋知钰在屋顶坐下。   宋知钰皱眉,“你把人赶走做什么?”   怪不得起床后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都被宋舟叫走了,看到萧寒砚他才起了疑心。   正大光明的将人赶走,很符合萧寒砚的作风。   萧寒砚握住宋知钰骨节分明的手,五指微微错开,两人十指相交,他抬手指了指院墙,“我打算在这儿凿一扇门。”   坐在高处,隐隐能看到院墙对面的院子有小厮在搬家具,还有人打扫卫生。   宋家这座宅子是他被封为忠义侯时皇上新赐的,刚经历应城惨案的他无暇应酬,便挑了最偏的一座院子。自从搬进来后旁边一直无人居住,他还当是一座空宅子,没想到是萧寒砚的。   旁边不过一个二进的宅子,比萧府小了不知道多少。   “不行。”宋知钰语气冰冷。   萧寒砚垂下眼睑,似是有些失望,“那我挖个地道总行了吧?不会被发现的。”   要真是让他挖了地道,恐怕出口直通他床边。   宋知钰眼皮子跳了跳,扼住怒气,“不行,房顶都能爬,这座墙你是翻不过来?”   “哦,那就翻墙。”萧寒砚偏头看向一边,嘴角上扬。   宋知钰后知后觉中了圈套,转念一想他也拦不住萧寒砚,就随他去了。   以防出什么意外,他觉得有必要叮嘱几句,“以后没有我允许不能翻墙,院子里有人时也不能翻。”   宋知钰侧眸,看到了那双黑而狭长的眼睛,眼眶深邃,眼尾微微向下,透露出一股倦意。平时幽冷阴寒戾气横生的眸子,此刻却温和得不得了,好似要将人卷进去一般。   喉结滚动了两下,宋知钰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男人戏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气息喷洒在他耳朵上,酥酥麻麻的带起一片痒意。   “我们是在偷情吗?”萧寒砚眉眼含笑。   宋知钰眼皮子跳了跳,瞪了他一眼,后者眼底的笑意更深,黑沉沉的瞳仁里好似泛着光。   “我知道我见不得光,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双手攥紧又松开,宋知钰深吸了两口气,看着萧寒砚满脸戏谑的表情,忍住了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宋知钰平复好心情,脸上漾开一个明媚的笑容,“那怎么办?要不别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萧寒砚倏地变了脸色,握着宋知钰的手越发用力,双眸如鹰隼一般死死的盯着他。   宋知钰眨巴了两下眼睛,面上笑容更甚,连眉眼都弯起来了。   “不行,以后别说这种话。”萧寒砚松开手,揉了揉宋知钰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   轻笑了两声,宋知钰不置可否,挣开了他的手,倏然起身,脚下轻点,在院墙上借力,稳稳的落在了隔壁院子里。 第17章 补偿   这座宅子不常住人,柱子掉了漆,院子里也堆满了枯枝败叶,荒凉破败。   转了一会儿宋知钰就失了兴致,回自己院子去了。   狩猎时凡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亲眷出席,忠义侯府虽无人在朝中任职,但好歹顶着个侯爷的名头,皇上破格允许一同前往。   安营扎寨的地方位于两座山之间的鞍部,一大块平原,其中皇上和宗室子的帐篷在最中间,往外依旧是萧寒砚和沈问等高官,随着官职降低,帐篷也越来越靠近边缘处。   宋家在朝中无实权,名声也算不上太好,被分到的地方在山脚下,地势凹凸不平不说,扎帐篷的地方还有很多碎石子。   在荒漠中都能席地而睡,宋知钰自然不在意这些。   帐篷内的碎石子被清理干净,铺上了自己带的羊皮地毯,上面放着一张简易的桌子和几张凳子,往里是一张不大的床,旁边摆着一件梅兰竹菊的屏风,再往后是一个柜子。   位置正处在风口,帐篷不时发出“呼呼——”的响声。   已经是春日了,宋知钰身上的大氅还是没能脱下来,帐篷内的炭盆又增加了两个。   帘子被掀开,萧寒砚提着一壶热茶进门,“营地不比府上,吃的用的都得紧着那些宗室子,你缺什么直接告诉小桂子,让他给你找来。”   外人看来,宋知钰不过是萧寒砚手中的玩物罢了,自然不会拿他当回事,他的人去要吃的,真不一定能要来。   将手中的书卷扔在桌上,热茶入口,沁入肺腑,暖意在身体内蔓延,宋知钰这才开口,“你不是巡查去了?来这里作甚?”   萧寒砚手握锦衣卫,负责皇上的安全,在狩猎开始之前,要将猎场的情况摸清,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皇上谨慎,现在不可能信任萧寒砚,也会让自己的人去排查一番。   “我让人替我去了。”萧寒砚语气随意。   怔愣片刻,宋知钰轻笑了两声,语气随意,“这么随便?”   “也不是什么大事。”   屋外突然出现一阵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处逐渐逼近,随着一道拖长的“吁——”,停在了帐篷外。   那道声音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可以窥见背后之人功夫定然不弱。   指尖微微蜷缩了两下,宋知钰指尖在薄如蝉翼的茶盏上轻点了两下,压低了声音,“你猜来人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   鼻尖被男人轻刮了两下,酥酥麻麻的痒意传来,宋知钰打了个哈欠,立刻将人往屏风后推,“躲好。”   话音刚落,男人狭长的眼睛弯起,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由着他推到了屏风后。   察觉到话语里的歧义,宋知钰蹙眉,“别多想。”   萧寒砚欲盖弥彰,“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回到座位上宋知钰将萧寒砚送来的茶盏藏进了柜子里,这才重新落座。   “主子,沈大人想见您。”阿墨的声音夹着风。   宋知钰起身往帘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脸上纠结、恐惧、期望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必通报,我自己进去。”   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进屋,男人蓄着胡须,脸上有一道疤自眉心蔓延至耳后,不笑时看起来颇为严肃,笑起来又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律法规定,凡脸有疤,身有残疾者不能为官。沈问贵为国舅,这些规定自然不是用来约束他的。   宋知钰脸上适时露出一抹惊讶,“你……你怎么来了?”   又好似担忧一般,眼神不停地往帘子外看。帘子被风吹得轻轻晃荡,帐篷外的景象时隐时现,偶有巡逻的人路过。   “别紧张,萧寒砚巡查去了,一时片刻回不来。”   沈问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发觉是凉水又搁下了。   宋知钰脸色变白,神情颇为不自在,坐回了凳子上,垂眸静默不语。   “你长得和你爹有几分相似。”   宋知钰倏地抬头,声音隐隐发颤,“你……见过我爹?”   话音落下,又觉得这句话多余,沈问和宋泽同朝为官,见过他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宋知钰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身体战栗,鸦羽似的睫毛轻颤,垂眸不语。   见他这般模样,沈问心知这步棋走对了,“我同你爹是好友,当年他为官时还是我举荐的。”   “既然如此,那他出事时你怎么没有……”施以援手。   声音逐渐放低,宋知钰明显底气不足,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了。   沈问一声叹息,“宦官专权,朝堂上风起云涌,很多事情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知钰唇瓣嗫嚅两下,几次欲言又止,心有顾虑,没有第一时间附和。   许是这一年来他伪装得太好了,给人树立了一个软弱可欺又没有脑子的形象,所以沈问才这么堂而皇之的找上门,甚至都没有遮掩目的,提起他爹后又将罪责都推到萧寒砚的身上,试图引起他的共鸣。   他一直沉浸在应城惨案里,若非查到些消息,这几句话可以轻而易举的牵动他的情绪,使他坠入陷阱。   自沈问进门后,他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一副惧怕萧寒砚的样子,正中沈问下怀。   “真就没人能治他?”宋知钰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沈问又是一声叹息,“他手中有锦衣卫,还有十万精兵,想要除掉他,几乎没有可能。”   宋知钰被激怒,目眦欲裂,“难道就由着这阉人兴风作浪?”   “没办法。”沈问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傲气,“我与你爹是好友,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尽管开口,我可以助你离开萧寒砚。”   宋知钰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了,“不必,多谢大人。”   萧寒砚在京城一手遮天,要想离开他势必要远离京城,这一年他一直在查应城惨案,断不可能轻易放弃。   宋知钰暗道好一出以退为进,竟然想以此谋取他的信任,若不是知道沈问的秉性,恐怕他就要当真了。   眼见沈问起身准备离开,宋知钰立刻将人叫住,“沈大人,实不相瞒,这一年我并非毫无收获。我四哥……宋舟,似乎和应州惨案脱不了关系,不知道你是否知道?”   沈问双眸微闪,宋知钰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回京一年多了,沈问不可能现在才来和他叙旧,此番谈话无非就是为了告诉他,朝堂上没有任何人能对萧寒砚如何,要想报仇就只能走一些见不得人的路子。   先前宋舟几次暗示他可以抓住机会刺杀萧寒砚,或者毒杀。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旁人以为他不敢动手,沈问这才来逼他一把。若是成功了就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也无伤大雅,死的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病秧子侯爷。   除此之外,沈问还用他爹来套近乎,透露出可以为他撑腰的意思,若是他脑子没有反应过来,真就会以为杀了萧寒砚之后沈问会护他周全。   萧寒砚的锦衣卫遍布整个营地,他来这里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传入萧寒砚的耳朵里,沈问能不知道?   沈问什么都没有承诺,但每一句话都藏着陷阱,引他往里面跳。   “他和萧寒砚里应外合,是这样吗?”宋知钰睫毛忽闪了两下。   若是阿墨设计除掉宋舟,可能会留下踪迹,但若是动手的人是沈问,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身上来。   下意识的动作最有可能暴露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沈问眼中的震惊只是一瞬,但仍然被他捕捉到了。   为了防止自己暴露,沈问一定会斩草除根,狩猎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思忖片刻,沈问淡淡道,“萧寒砚此人心思叵测,收买谁都不足为奇。”   借口萧寒砚快要回来了,沈问告辞。   帘子掀开又落下,冷风灌入屋内,炭火忽明忽灭。   屋外红霞铺满天,山野里不时传出几声野兽的嚎叫,营地渐渐忙碌起来。   宋知钰怔愣在原地,蓦地被人从身后抱住,擒住了双手。   男人低沉的嗓音从耳边传来,还带着两分戏谑,“落落真是好计谋,当朝国舅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宋知钰知晓,沈问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调查过他所有底细,知道他表现中庸,迫不及待的想查应州惨案的真相,又敌视萧寒砚,所以才会加以利用。   “方才可骂尽兴了?是不是该好好补偿补偿我?”   内心“咯噔”一下,宋知钰想挣脱束缚,没想到越挣扎,环在腰间的手收得越紧。   腰间传来阵阵痒意。   “我是不是阉人,你还不清楚?”   宋知钰感觉动了两下,衣袖下的指尖轻轻蜷缩,慌忙想避开,却反被萧寒砚一手抓住两只手腕,禁锢在头顶。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充满黑沉沉的眸子,宋知钰霎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萧寒砚来真的了!   宋知钰下意识想逃,被人一把按住腹部,“萧寒砚,你……”   “嘘——”萧寒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帐篷不隔音,沈问兴许还没走远。”   宋知钰瞬间没了动作,解释的话淹没在阵阵呜咽声中。   脚腕突然被人抓紧,萧寒砚在他脚底轻拍了一下。   “乖,腿并拢。” 第18章 何洵   帐篷外的山脚下有一处泉眼,整个营地的人用水都要经过此处,外面不时传来丫鬟小厮的调笑声,夹杂着山里飞禽走兽的叫声。   帐篷内的炭盆银丝炭已经全部燃尽,灰烬漂浮。   宋知钰身无一物却浑身滚烫,双颊通红,身体止不住的战栗。双腿难受得厉害,促使他听不见旁的声音。   抬眸便对上了一张餍足的脸,黑沉沉的眸子被情欲覆盖,嘴角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   宋知钰恨得牙痒痒,直接张口咬在了男人的肩膀上,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   良久,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松了口。   宋知钰累得不想动,任由萧寒砚拿了帕子替他擦拭身体,灼烧的痛感格外强烈,应当是磨破皮了。   脚腕倏地被人拉住,他直接抬脚踢了过去,“滚!”   萧寒砚声音微沉,“破皮了,别动,我给你上药。”   宋知钰不再挣扎,“怪谁?”   “怪我,怪我,我下次轻点儿。”萧寒砚好脾气的回应,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上完药以后,宋知钰立刻穿上了裤子,面色阴沉,“没有下次。”   “怎么还提起裤子不认人了?”萧寒砚伸手去拉宋知钰,被一巴掌拍开,手背瞬间泛红。   宋知钰咬牙,下次说萧寒砚的坏话一定不能当面,省得又被他拿这事儿做文章。   萧寒砚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道,“宋舟谨慎,这次出来带的小厮都是一等一的暗卫,还有一个精通药理,你身边那小子功夫虽然不错,但不擅长下药。”   闻言,宋知钰轻咬了一下舌尖,冷眸微抬,“你监视我?”   “哪儿能啊,营地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萧寒砚无所谓的接话。   想来也是,锦衣卫遍布整个营地,有什么风吹草动萧寒砚是第一个知情的。   怪不得宋舟身边的小厮他一个也没见过,原来都是暗卫。不过一个侯府养子,宋舟还养不起暗卫,这些人恐怕是别人派来保护他的。   杀宋舟的事情沈问会解决,宋知钰无需操心,惦记着能不能趁乱抓一个暗卫,试探一下能否问出些什么来。   萧寒砚把玩着宋知钰的头发,眼底的温柔都快凝为实质,他嗓音温吞,“最近晚上可能会不太平,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哪儿也不要去知道吗?”   宋知钰之间微微蜷缩了两下,抬眸看着他,“怎么不太平?”   古往今来,死在狩猎里的皇帝不计其数。皇上久居深宫,有御林军和锦衣卫不好动手。猎场上刀剑无眼,任何事情都能伪装成意外,开阔的环境也能给犯事者足够的逃生机会。   启灵帝昏聩无能,前些年祭祖大典上就曾遭遇过一次刺杀,在行宫里也曾遇刺过。   “你觉得呢?”萧寒砚声音低缓,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   宋知钰轻咬下唇,轻笑了两声,“又不是头一遭,有什么稀奇的?这次是朝堂上的人还是民间组织?这些年刺杀启灵帝的人还少吗?又有哪一个是成功的了?”   接连几个问句让萧寒砚手上动作微顿,随即很快恢复正常,“落落做了这么大一个局,算不到会发生什么?”   宋知钰失笑,端起桌上的茶盏,故作不知的开口,“怎么?死一个没落的侯府养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你调查沈问一年多,他手底下有哪一个人是白死的?”   萧寒砚的声音低缓,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似是真的只是在简单发问。   鸦羽似的睫毛忽闪了,茶水已经凉透了,宋知钰指尖在薄如蝉翼的茶盏上轻敲了两下。   今日他引诱沈问对宋舟动手一事旁人兴许瞧不出端倪,但萧寒砚知道他打算让阿墨下药的事情……   手中突然被人换了一杯热茶,宋知钰思绪回笼,唇角漾开一抹笑,“所以……沈问打算做什么?”   “暂且不知,不过他既然想要引诱你对我动手,必然会拿出十足的诚意。”   宋知钰呼吸一滞,心跳也仿佛漏了一拍,握着茶盏的手指缓慢收紧。   方才萧寒砚听完了他和沈问的所有谈话,若是不联系宋舟先前和他的谈话,无人知晓沈问在引诱他杀萧寒砚。   这些事情,萧寒砚又是从何得知?   “我倒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诚意。”宋知钰轻笑,收敛起所有情绪。   萧寒砚话锋一转,“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见何洵。”   天色暗淡,营帐周围竖起了火把,火光跃动,照得小路忽明忽暗。   夜间的山风冰凉刺骨,冻得人直打哆嗦,帐篷外偶尔只有劳作的丫鬟小厮经过。   宋知钰穿上了狐皮大氅,艰难的走在碎石子小路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身后的萧寒砚及时扶住了他。   回头望去,正好看见营地中间是一大块空地,成堆的火把将那一块地方照得极其明亮,一群舞姬正在跳舞,宋知钰好似听到了丝竹管弦之声。   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   很快就到了一大片树林里,月光隐藏在了层层堆叠的枝叶里。   借着葳蕤的火光,宋知钰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男子身穿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脸上都戴了黑色面具。   更重要的是,男子坐在轮椅上,一阵风吹过,空荡的裤腿晃了两下。   他没有小腿!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股寒意从脚底上升,蔓延至四肢百骸,宋知钰身形微颤,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萧寒砚递过去一个火把,“我在林子外,半个时辰后来接你。”   宋知钰木讷的点头,视线无法从男子身上移开。   从前他只知道裕亲王庶子何洵疾病缠身,从不出门,却没想过是这种原因。   “你是将军的遗孤?”   声音沙哑得厉害,刺耳至极。   这是宋知钰最熟悉的,被浓烟呛过的嗓子发出的声音。   刚从应城逃出后,他嗓子干涩得厉害,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后面吃了很多药,情况才渐渐好转。   但何洵的情况比他严重很多,估计是好不了了。既如此,他身上的伤应该是被火烧伤了。   不知道他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是不是因为掺和到了应城惨案中,宋知钰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宋知钰轻点头,“宋知钰。”   “长话短说。”何洵从身上摸出一块令牌抛出,“应城……粮食急缺,将军让我拿此令牌向在卫河……治理水患的宋舟求援。”   他说话极慢,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片刻大口喘气,沉重的呼吸声在寂夜里被风吹散。   细细摩挲着手上的令牌,宋知钰悲从中来,脑海里又浮现出火光冲天的应城。   “我见宋舟没有驰援的意思,打算转头去向盛大将军求助,途中驿站失火,被接回家。”   何洵虽为裕亲王庶子,但自幼学武,又在宋泽身边待了多年,身旁还有暗卫保护,断不可能在火海里受这么严重的伤,必定是遭人算计。   何人能将何洵害到如此地步,连裕亲王都不敢声张!   宋知钰只觉后脊发凉,愣在原地。   “如今的宋舟并非将军下属所生……被人调换……已经七年有余。”   这句话仿佛一击重拳重重的敲在了宋知钰心底,他木讷张嘴,唇瓣嗫嚅两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底洇出一汪清泉,里面倒映着葳蕤的火光,熠熠闪光。   他设想过无数个理由宋舟为何要对宋家人赶尽杀绝,从没想过真正的原因竟是这样。   七年前……是宋舟刚进入朝堂之时。   那时候宋舟刚到宋家不过两年,整日忙于政事,鲜少和他见面。   深吸两口气,宋知钰拢了拢大氅,“调换宋舟的人……是沈问吗?”   何洵不置可否,声音平静,“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你……收手吧,保全自己最重要。”   “是沈问?还是启灵帝?”宋知钰一字一顿,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   他能感受到何洵对应城惨案的了解比他多,只是有所顾忌,因此不愿全盘托出。朝堂上能让裕亲王封口的人不多,左不过就那么几个。   他重复问道,“是沈问、启灵帝、还是……”   宋知钰喉头发紧,眸光清明,声音发抖,到嘴边的几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还是……”   “落落——”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问话,宋知钰收敛心神,快速擦干眼角的泪。   脚步声逐渐逼近,宋知钰没有回头,双目如鹰隼一般死死的盯着何洵,期待他能给一点提示。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个沙哑、如漏风的破布口袋的嗓音。   “欠宋大将军的人情我已还清,出了这片林子,咱们互不相识。”   何洵吹了一声口哨,暗处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推着他的轮椅离开。   看着何洵的身影隐入黑暗,宋知钰收回视线。   算算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   “落落,回去了。”   身上又被加了一件大氅,宋知钰却未感知到丝毫的暖意。   萧寒砚接过他手中的火把,拉着他朝下山的小路走去。   宋知钰突然开口,“我爹……对他有恩?” 第19章 刻字   “宋将军自何洵入军营后就一直带他,对他有恩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萧寒砚嗓音温吞,和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调子截然不同。   宋知钰垂眸,回想起方才何洵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客气到了极点,并不想和他过多的交流,就连提到应城惨案,都好像在按部就班的完成什么任务一样,说完了事,这与宋知钰所认知的完全不同。   想来也是,他这个应城惨案的亲历者都没查出什么东西来,何洵不抱希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再者何洵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得更加严重,能安稳度日已实属不易了。   将他送回营帐后,萧寒砚因为要巡查先行离开了。   床上铺了厚厚的几层褥子,躺在上面并不硌人,睡意如同沉缓的潮汐,缓慢将人包裹住。   翌日。   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缕缕阳光破云而出,照射在这一方土地之上。   阵阵马蹄声伴随着儿郎们嬉戏打闹的声音逐渐逼近,再走远。呼啸的风声吹得帐篷呼呼作响,帘子也轻轻晃动。   宋知钰起身穿好衣服,察觉太冷又披了件大氅。   “主子,你醒了。”阿墨端着盆进门。   净了面,宋知钰将帕子扔回盆里,随口问道,“哪儿来的热水?”   “萧府的小桂子公公让人送来的,隔一会儿就让人送一盆热水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束发的手停顿片刻,很快恢复正常,宋知钰又问,“狩猎已经开始了吗?”   “皇上带着一众皇子已经出发了,宋舟……也去了。”   宋知钰皱眉,嗤笑一声,“他不是腿瘸了吗?”   “属下不知。”   用过早膳之后,宋知钰就带着阿墨出去了。   在狩猎之前,皇上会带着文武百官举行祭祀仪式,向神明乞求平安和丰收,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眼下祭祀仪式刚结束不久,还是一派热闹的景象。随处可见闲聊的人群,还有公子哥聚在一起玩起了投壶。甚至还有人开始下注,赌谁能拔得头筹。   宋知钰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不着痕迹的观察众人。场内都是一些富家子弟或者官职较小的年轻官员,不见有什么大人物。   不多时,去打探消息的阿墨回来了。   “主子,宋舟的侍卫全都带走了,此刻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不急。”宋知钰轻呷了一口热茶,暖意沁入肺腑,“这事不要沾手,让沈问去做。”   “是。”阿墨垂首,停顿片刻,“还有一件事。属下听说昨日代替萧大人去巡查是乔家二公子乔潜。”   宋知钰眸色幽深,右手食指和拇指无意识的轻捻了两下。   明明没有分神,茶盏却毫无征兆的碎了。   阿墨着急问道,“主子,没受伤吧?”   宋知钰轻摇头,“没事,找人将这里收拾一下。”   阿墨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主子,听说……乔潜和萧寒砚关系匪浅,在南巡时两人住在一个房间里,萧寒砚也曾多次留宿乔家。”   身为宋知钰的贴身侍卫,阿墨能看出宋知钰和萧寒砚的关系并非传言那样,甚至可以说是亲密无间了。但萧寒砚名声不好,和乔潜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他不希望宋知钰和萧寒砚纠缠太深。   况且应城惨案真相未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其中没有萧寒砚的推波助澜。   宋知钰垂首,薄如蝉翼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微微发颤的之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怪不得乔潜三番五次的找他麻烦,原来其中还有这一层他不知道的关系。   乔家虽然有一门双将星的美誉,但运气委实不好,乔潜因为受伤迫不得已弃武从文,他大哥也是伤病缠身,乔家原本在几年前就呈现出颓势了,攀上了萧寒砚这棵大树才维系住了满门荣耀,也难怪乔潜这么针对他。   见他不说话,阿墨有些急了,“主子,萧寒砚不是什么好人,况且他还身子残缺,如何能配得上您?那边和乔潜不清不楚的,这厢又对您示好。咱们如今势弱,但多的是选择,没必要投奔一个阉人。”   “阿墨。”宋知钰打断了他的话,沉了一口气,“你去打探一下沈问如今身在何处。”   阿墨悻悻住口,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离开了。   宋知钰起身准备离开,看着一群人直冲他而来,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随后露出一副略带局促与无措的表情,起身想要离开。   “宋小侯爷留步。”   说话者咬紧了“侯爷”两个字,语气故意拿腔带调,颇具讽刺的意味。   宋知钰回头,发现说话的人是乔家旁支乔文轩,此人常年跟在乔潜身边,是他最忠诚的狗。   “宋小侯爷病榻缠身,怎么也来狩猎了?”   “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如今小侯爷还记得怎么上马吗?”   有人接话道,“会上马顶什么用,会爬床不就行了?”   一群人哄堂大笑,露骨的目光在宋知钰身上肆意扫荡。   宋知钰轻笑几声,倏然开口,“诸位公子好雅兴,不去狩猎反倒是找我闲聊来了,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停顿片刻,又接着道,“只是今日看着怎么少了一人?柳公子怎么没来?”   话音落下,原本嬉笑的人群瞬间噤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乔文轩没有说话,目光在宋知钰脸上打量着,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果然是你动的手,我今日定要为柳珥讨个公道。”   一男子脸色铁青着拔剑,还没拔出来就被乔文轩挡了回去。   柳珥是期会时在南山书院用书脊调戏宋知钰的人,自那以后就被萧寒砚秘密处置了。   这群人是得了乔潜的指示故意来为难他,从他们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宋知钰无意多纠缠,只想快些离开。   偏生乔文轩不让他如意,一群人将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人多眼杂,这些人也并非同乔潜一样全是萧寒砚的人,若是动手很快就会走漏风声,他一年来韬光养晦就将毁于一旦了。   正想着如何脱身,原本聚在一起的人倏然让出一条道来。   小桂子腰杆儿挺得笔直,“宋公子,大人特意给您准备了鹿肉鹿血,和我走一趟吧。”   鹿肉和鹿血都是大补之物,但宋知钰身子弱,虚不受补,自然不可能吃这些东西。   果不其然,小桂子带着他越走越偏,最后竟然到了马厩。   皇上和百官外出狩猎,带走了不少良驹,还有一些公子哥也牵了马匹出去赛马,此时马厩里空荡荡的一片,周围也少有人烟。   宋知钰的目光一眼就锁定在了马厩不远处的凉棚里,里面摆放着几张圈椅,萧寒砚正坐在一旁煮茶。   男人脸部轮廓分明,五官立体深邃,黑沉沉的瞳仁如一口无波的古井,眉宇间一片冷然。   甫一抬头,男人冰碴似的眸色瞬间消融,化作一汪春水。   “落落,我给你煮了茶。”   宋知钰自然而然的在圈椅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身子瞬间僵住了。   艰难的将一嘴的浮沫咽下,抬眸就对上了萧寒砚一脸期待、邀功的神情。   指尖在薄如蝉翼的茶盏上轻敲了两下,斟酌片刻,他开口道,“以后换我给你煮茶吧。”   “行。”萧寒砚眉眼含笑,接过宋知钰的茶盏,将茶水泼在地上,重新倒上了小桂子送来的新茶。   “吃鹿肉了吗?还想着给你漱漱口。”   沉默良久,宋知钰突然探过腰身,整个人身子前倾,隔着一方石桌凑到了萧寒砚面前,温沉带着蛊惑的嗓音响起,“想知道?要尝尝吗?”   萧寒砚蹙眉,正要问怎么尝,唇上突然被一抹柔软覆盖。   他倏地瞪大了眼,浑身僵住了,身体好似被控制了一般动弹不得,丝丝缕缕的痛感在唇上蔓延,宋知钰这个吻带上了几分凶狠的味道。   停顿片刻,萧寒砚很快化被动为主动,一把扣住了宋知钰后脑勺,打断了他想要退回去的动作。   凉棚四周没有遮挡,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吹起了宋知钰的发梢。身上的大氅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圈椅上了,但宋知钰丝毫不觉得冷,体内反而多了几分燥热。   坐回圈椅上,宋知钰脸色潮红,拿起大氅搭在了腿上。   “你怎么了?”萧寒砚蹙眉,觉得他的行为有异常。   静下心来,宋知钰屈腿将大氅往上盖了两分,舔了舔嘴唇,鬼使神差道,“不知道,我好像……有点吃醋。”   明明萧寒砚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宋知钰总觉得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萧寒砚整个人身心愉悦。   “因为乔潜?”   显然他已经知道阿墨探听到的那些消息了,宋知钰垂下头来,没有否认。   “你今日见到他了?”   “没有。”   “你若是见到他了,应该能发现他另一只手也废了。”   闻言,宋知钰轻笑了两声,并未作答。   马场外有人在赛马,周围一群人喝彩。自从应城惨案发生之后,他已经一年多没有上马过了。宋知钰倏然起身,往凉棚外走去,脚步轻快。   “去哪儿?”萧寒砚紧随其后。   宋知钰语调增高,“骑马。”   马厩附近清了场,外面有锦衣卫把守着,无人敢进来。   小桂子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过来了,看上去温顺无比,显然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宋知钰轻挑眉,指着马鞍上刻着的一个“砚”字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在我身上刻字?”   萧寒砚似乎很喜欢在一些东西上刻字,他屋顶的瓦片、房内的书桌、随身带着的匕首,都被萧寒砚刻上了字。 第20章 怀疑   萧寒砚眸光微闪,征询的问道,“可以吗?”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宋知钰分不清他究竟是真想这么做,还是只是在说笑。   握着缰绳的手逐渐收紧,宋知钰双唇紧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耳边突然传来了几道极低的笑声,他突然明白自己被耍了。   萧寒砚倏然一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怎么舍得,罪犯身上才会刺字。”   正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萧寒砚话锋一转,“不过……南疆有一种墨水可在人身上写字,要用特殊膏药才能洗去。你若是有兴趣……”   宋知钰咬牙切齿,“萧、寒、砚!”   “逗你呢,我带你骑两圈。”   话音刚落,萧寒砚突然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将他揽入怀中。   宋知钰眸色幽深,冷声发号施令,“下去,我自己会骑。”   “我不会,你带带我可好?”   马背上位置狭小,宋知钰的背部紧贴萧寒砚的胸膛,整个人被他环抱其中,甚至能感受到他如鼓鸣般的心跳,灼热的温度不断从背后传来。   萧寒砚说话时气息不断喷洒在他颈部,酥酥麻麻的泛起阵阵痒意,他下意识往前躲了躲。   “我不骑了。”   宋知钰翻身准备下马,倏地被人单手拦腰抱住转了个圈,随后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只不过是面对着萧寒砚,双腿迫不得已压在了他的腿上。   初春时节,微风轻拂,空气中透着一股子凉意。   灼热的鼻息在颊边流窜,两人呼吸交织,宋知钰脸上的绯色一路蔓延至耳根,水汽氤氲的眸子轻眨了两下。   萧寒砚故意贴近他耳边低语,“这就受不了了?”   目光从宋知钰脸上移到了小腹处,意有所指的问道,“你方才拿大氅遮什么呢?”   宋知钰轻笑两声,一口咬上了他颈间的凸起,微微用了些力气,他甚至能感觉到萧寒砚的喉结在他舌尖轻轻滚动了两下。   松口后,宋知钰的唇瓣洇出一滩水渍,他喉结滚动,温沉的嗓音带着低哑,“还骑马吗?”   回应他的是马鞭划破长空的声音。   “驾——”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难以保持平衡,只能双手用力环住萧寒砚的腰。这个动作让两人越贴越紧,没有丝毫的空隙。   两圈过后,宋知钰翻身下马,他额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腿跟又传来一股灼热的痛感。   萧寒砚替他擦去了额上的汗,“你自己骑两圈?”   “不了。”宋知钰摇头拒绝。   回到凉棚里,萧寒砚给他倒了杯热茶。   暖意沁入肺腑,宋知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在东西上刻字?”   死寂在凉棚内滋生、蔓延。   现在的萧寒砚容貌五官和四年前都没有什么差别,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少年的肆意张扬与遇见旁人时的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状态,只是微微斜眸,就能将人钉在原地。   放下茶盏,宋知钰掸了掸衣服,“不想说就算了。”   刚走出没两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强健有力,手背青筋凸起,能清楚的看见骨骼和经络的走向。   腕骨被萧寒砚拇指上的扳指硌得生疼,宋知钰却无暇顾及,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萧寒砚在发抖!   向来只有别人怕萧寒砚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害怕到发抖的一天。   轻叹了一口气,他重新落坐,轻轻掰开萧寒砚的手指,转而和他十指相扣。   他知道萧寒砚走到如今的一定经历了很多事,但他从未去细想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后……以后再告诉你,行吗?”萧寒砚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   “行。”宋知钰点头应下,转而问道,“狩猎持续几天?”   “三天,今天是第一天。”萧寒砚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沈问昨夜安排人进了密林,估计今天就会动手。”   不知道沈问是用什么法子将宋舟诓骗出去的,又会用什么法子处置宋舟。按照何洵的话来说,如今这个假“宋舟”就是沈问的人,但他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不可能丝毫感情也无。人是沈问动手杀的,但却是他设计的。   宋舟死后,沈问必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对于彻查应城惨案来说更加不利。他的调查一直聚焦在应城等不到的援军上,但他清楚单是这一点不足以导致惨案的发生。被调换的粮草、不合格的兵器、城内突然出现的火油、被堵住的暗道、被接走的何洵,桩桩件件都是疑点。   最大的疑点是——军中不乏武功谋略皆在他之上的人,但那些人却全部葬身火海,偏偏他逃出来了。   宋知钰鸦羽似的睫毛轻闪了两下,眸光晦暗不明,“乔潜也去了?”   萧寒砚侧眸,嗓音温沉,“去了。”   宋知钰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萧寒砚停顿片刻,冷淡道,“你怀疑我?”   衣袖下的之间轻蜷了两下又松开,长睫下一片阴翳,宋知钰心乱如麻,在这一瞬间竟然起了坦白的冲动。   若是萧寒砚在四年前问出这句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但着四年内有了太多的变数,他内心那条漂浮的小船承载了太多太杂的东西,那些杂物让小船失了方向,强拉着他走上了一条未经开拓的小径。   不等他开口,萧寒砚继续解释,“别听你那个侍卫瞎说。”   宋知钰怔愣片刻,没想到他说的怀疑是这个。   在和阿墨谈话前他特意观察过周围的环境,没有地方可以藏人,那萧寒砚又是如何得知的?   掩去心中的惊讶,宋知钰吞咽两下,“没怀疑你。”   大多数人都去林子里狩猎了,其余人也聚集在营帐周围,马厩这边倒是难得的清静。午膳时间萧寒砚直接让人将饭菜送过来了,宋知钰心里揣着事,没什么食欲,只吃了几口。   宋知钰喜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两人就在马厩附近散步,谈论起了朝中动向。   比如启灵帝最近又罢免了几个世家弟子,沈问在暗中拉拢朝中的几位将军,方慎行在忙着肃清科举的作弊风气。朝堂之上三足鼎立,沉疴已久,牵一而发全身,大家都是在小范围内折腾,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沈问忌惮萧寒砚手握重权,但启灵帝却只提防着沈问,毕竟一个身体残缺没有子嗣的人要皇位能做什么?   最让百姓喜闻乐见的一件事是——盛大将军击退胡人,不日就将班师回朝了。   回京后宋知钰一直刻意回避接收与应城有关的消息,但偶尔也从旁人嘴里听说了几句,盛雨霁率兵北上,不过短短数月就击退胡人,不但夺回了应城,还将多年前被胡人占领的几座城池一并夺回来了。   如今已经有百姓陆陆续续的搬往应城,一年前那座在烈火中消失的城池被修整好,又将恢复繁华热闹的景象,那片土地上几十万具枯骨不过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几年前宋知钰还是一个听从命令的士兵,指哪儿打哪儿,不会想得这么多。但自从应城事变后,他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怀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阿墨都被迫同他交过手。   一年过去了,他渐渐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将自己保护在躯壳之中,借助旁人之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沉默半晌,宋知钰倏然开口,“盛将军还有多久回京?”   “半月左右,你想见她?”萧寒砚问道。   为了驱赶胡人,盛雨霁在应城附近安营扎寨一年有余,是除了宋家人以外最了解应城情况的人了。   应城城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火灭后城中一片荒芜,城中的尸体也是盛家军收拾的。   宋知钰点头,“想,不知到他会在京中待多久。”   盛雨霁手握重兵,此番回京只为庆贺,皇上不会让他在京中待太久。刚回京时盛家必定门庭若市,轮不到他去上门拜访。   “应当会待上几个月,皇上有意为他指婚。”   “指婚?”宋知钰嗤笑一声,“盛将军今年不过十九吧?刚打了几次胜仗,皇上就坐不住了?他属意谁啊?”   萧寒砚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答道,“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乃中宫嫡出,是启灵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他也舍得?”宋知钰蹙眉。   萧寒砚垂眸,“和权力比起来,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再者,昭阳公主听闻盛将军的事迹后,对此事并不反对。”   身为皇家的公主,婚嫁自己是做不了主的,比起那些外嫁和亲的公主来说,嫁给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将军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也难怪昭阳公主不反对。   启灵帝想要收权,手中无能用之人,在朝堂之上处处被掣肘,只能用这等手段了。   小桂子急匆匆的前来,“主子,前边儿出事了。”   宋知钰立刻接话,“宋舟死了?”   “宋舟死了,但……但那群杂碎嫁祸给主子了。” 第21章 谋职   小桂子立刻道,“主子,皇上请您去一趟。”   萧寒砚侧眸,“落落,你先回营帐,哪儿也不要去,我马上回来。”   宋知钰心中隐隐感到一些不安,但还是点头应下。   萧寒砚和小桂子去了主帐,犹豫良久,宋知钰还是跟了过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不少人都捂住口鼻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尸臭混着呕吐物的味道并不好闻,令人作呕。   隐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微蜷了两下,宋知钰垂眸掩下了心中的快意。   “这宋家人是刨了萧寒砚的祖坟吗?怎么接二连三死在他手里,连养子都不放过。”   “要我说真就这么死了也好,你看另外一位,矜贵无双的小侯爷,如今沦为禁|脔了,被他惦记上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好什么啊,你闻到火油的味道了吗?宋四公子是被活活烧死的,可不是一刀就解脱了。”   “宋家人都死了,你们说那小侯爷当真一点儿怨气都没有?”   “有又能怎么办?他还真能将人杀了复仇不成?”   “怎么不行啊,我听说青楼里有一种秘药,女子在行房之前将药放在那处,事后男人死得悄无声息,连仵作都查不到死因。”   ……   议论声此起彼伏的传入耳朵里,宋知钰眸光晦暗不明,侧身挤进一个空缺处,想要看一眼宋舟的死状。   在这之前他内心有无数种猜测,最大的可能是沈问在宋舟的死因上面做文章,向他示好,为他谋个一官半职以此和萧寒砚抗衡。   但眼下看来宋舟的死并未掀起什么波澜,只是随意的被人扔在了角落,盖上一层白布,围观的人议论几句也就离开了。   不过是一个没落侯府的养子,死了就死了,不足为奇。   还未靠近,宋知钰就闻到了一股恶臭,胃里一阵翻涌,脑袋也跟着昏昏沉沉。   强忍着恶心掀开了那层白布,入眼是一具蜷缩着扭曲的尸体,通体漆黑,看上去不过一个孩童大小。   议论声逐渐远去,周围的空气被缓慢抽离,宋知钰眼前一黑,喉头干涩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   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具具黑炭般的尸体,那些尸体里生出血肉,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朝他走了过来。   他看到爹在教他练枪,“我儿真是盖世之才,不坠吾父威名!”   他看到娘做了莲藕排骨汤,招呼着刚结束训练的兄弟几人去喝,“落落一个人在京城待了那么久,还没喝过娘熬的汤,你快尝尝,喜欢的话娘天天给你做。”   他看到战场上几位哥哥争相把他护在身后,“落落年纪小,跟在哥哥们身后。”   温情不过一瞬之间,焮天铄地的火光瞬间将人吞噬。   爹脸上渗着鲜血,嘶哑的嗓音划破天际,“萧寒砚通敌,断我粮草,其心可诛!”   娘抱着爹的尸体哭天抢地,因为吸入太多浓烟,嗓子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咿咿呀呀的大哭。   几个哥哥护送他去了城南的一处小门,“落落,往南走,一直走,就能到家。”   宋知钰大声哭喊,“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颈部被人用力敲了一下,宋知钰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破庙里。   突然被人拉了一把,宋知钰踉跄几步险些摔倒,思绪被拉回。未来得及说话,眼前突然一黑,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传至眼周。   “别看。”   “别怕。”   “我在。”   嘶哑低磁的嗓音入耳,躁动的心突然安定不少。   眼前一片漆黑,宋知钰的听觉加强,窸窣细碎的落叶声响起,惊觉被带到了树林里。   笼罩在眼前的黑暗消失,双眸还未来得及适应强光,宋知钰胃里难受,扶着树干“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胃里已经空了开始反酸水,宋知钰脑子一片混沌,四肢无力,突然脚下一软晕倒了。   宋知钰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入眼是熟悉的飘荡的红绸,门窗上的囍字也没有被揭下。   他这是又回到萧府了?   两天水米未进,他费力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就见萧寒砚提着食盒进来了。   萧寒砚还穿着狩猎时的衣服,眼底一片清灰,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可怖极了。   “我睡了多久?”   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宋知钰嗓音嘶哑得可怕,喉咙也像被刀割一样生疼。   “两天。”萧寒砚头也没抬,将碗里的粥吹凉后喂给宋知钰,“太医说这两天只能喝小米粥,等你好了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胃里被填满,宋知钰精神好上许多了,开口问道,“宋舟呢?他丧事怎么处理的?”   萧寒砚语气冰冷,颇为不耐烦,“不知道,你府上的人自会解决,操心这个做什么?因为那么个玩意儿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真是找罪受。”   自知理亏的宋知钰不再追问,安分的喝了两口粥就皱眉道,“我不想喝了。”   “喝,不喝我就换一种方式喂。”萧寒砚少见的语气冷冽,幽深的眸子里闪着光。   认识这么久,宋知钰鲜少看到萧寒砚发怒的样子,上一次还是他刚被送进萧府的时候。   宋知钰嘟囔,“喝就喝,凶什么凶。”   他双手撑在床上,身子向前倾斜着,方便萧寒砚喂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碗里的粥就见底了,萧寒砚拿出手帕将他嘴角擦净,又将被子提到他肩上盖着,“沈问给你求了个兵马指挥司的职位,你想去吗?”   五城兵马司是五个衙门的合称,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每城分设指挥司一人。正六品的官职不算大,管的闲事却是不少,要负责维护治安,疏理街道沟渠管理火禁等。   这是个世家子弟不愿干的活,但对宋知钰来说却是极好的,每天让人在街上巡逻可以打探不少消息。此外若是有旁人想联系他,也比较容易。   “去。”宋知钰毫不犹豫的答应,又问道,“是管理城南的治安吗?”   大楚国历来就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的说法,经商之人大都住在城东,达官显赫的宅子都在城西,南边住的都是些下九流,北边则是贫民窟。   其中城南的治安是最难管理的,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住在那边,甚至还出过指挥司被当街杀害的事件,经过锦衣卫整顿几次才情况渐好。   “是城西。”萧寒砚回道。   萧府便在城西,联想到前两日在狩猎上听到的话,不难猜出沈问的打算。   “城西?他没找什么借口?就这么一提皇上就答应了?”宋知钰眉骨轻抬,总觉得太过容易了。   话音落下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如今启灵帝在朝堂之上可没有什么话语权。   萧寒砚一声冷嗤,“沈问借口宋家满门忠烈不能没落,在朝堂之上连同方慎行向我施压,逼我答应。”   如今宋知钰还在孝期,启灵帝随便找个理由夺情,他就能入朝为官。   如此便说得通了,宋知钰点头应下,又道,“书院的学子快结业了吧?我手下无人可用,让周彻安来给我做吏目。”   吏目是兵马司的一个基层官员,属文职,主管文书杂役。   区区九品小官,他自己就可以定下。   萧寒砚脸色渐黑,并未答话,直接脱了鞋袜和外衣上床,隔着被子将他揽入怀中。   过了一会儿,宋知钰突然又开口问道,“那三万宋家军怎么办?阿墨接手了吗?如今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腰侧就被人一把捏住了,那只手用了些力道,让他挣不开。   宋知钰侧眸,看见萧寒砚正侧身躺着,双目半阖,狭长的眼尾向下耷拉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小没良心的,问了一堆不相干的人,也不知道关心我。”   温吞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调懒散。   看衣着打扮宋知钰不难猜出这两天萧寒砚一直没阖眼,在贴身照顾着他。   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宋知钰眸光轻闪,表情晦暗不明。不过片刻他将横在腰间的手放了下去,随后和衣躺下。   “这两天辛苦你了,我陪你睡一会。”   萧寒砚嗯了一声,阖着眼将宋知钰抱住了,思忖片刻对这个姿势不满意,又将另一只手臂穿过宋知钰脖子与床板的空隙,将人完完全全的纳入怀中。   “兵马司那边我给你请了半个月假,等你身体好了再去当值。”   宋知钰跟着打了个哈欠,“到时候你陪我去。”   萧寒砚问道,“我去做什么?”   “镇场子。”宋知钰随口回了一句。   “求之不得。”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昏迷两天的宋知钰却丝毫没有睡意。 第22章 补药   宋知钰小心翼翼的掰开搭在腰间的那只手,起床伸了个懒腰。   屋外有人轻敲了两下门,开门以后看见小桂子正躬身站在门边儿,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主子,这药您……”见开门的人是宋知钰,小桂子怔愣片刻,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公子,主子已经歇下了吗?那奴才就不打扰了。”   说完小桂子转身就要走。   “站住。”宋知钰关上门,懒散的依靠在门柱上,睨了他一眼后,目光落在了药碗上,“这是什么药?”   小桂子战战兢兢,“公子,这是补药,主子不眠不休照顾了您两天,奴才特意让厨房熬了补药。”   “他看着也不虚啊?成天喝补药做什么?”宋知钰故作不解的问道。   “这……”小桂子打了个寒颤,“主子身体好着呢,这药是太医开的养胃的药。”   宋知钰冷冷一瞥,语气轻飘飘道,“你怎么知道他身体好?你试过?”   “噗通——”一声,小桂子跪在地上浑身战栗,药碗摔在地上没碎,但溅起了不少尘土。   “公子,奴才胆儿小,您就别吓奴才了,这……奴才……”   宋知钰垂首看着他,不耐烦的开口,“到底是什么药?”   “这……主子不让告诉您。”   宋知钰点头,“行,他不虚我虚,你再送一碗一模一样的药到书房来,把药渣也带上。”   说完也不管小桂子神色如何,轻车熟路的去了书房。   按照他的推测这药萧寒砚应当不是非喝不可,不然数日前在书房就会阻止他抢药了。想到萧寒砚身上那些陈年旧伤,宋知钰猜测这药应该是缓解身体疼痛的,只是药效不佳,因此萧寒砚才会产生抗拒。   今天他非得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小桂子就拿着一包药渣过来了,并没有端药碗。   “公子,都在这儿了。”   原本还准备叫大夫,但宋知钰一翻药材,正好都认识。   酸枣仁、灵芝、首乌藤、合欢皮……   都是一些养心安神的药材,用于治疗睡眠不佳,失眠多梦等症状。   在应州出事的前一个月,大夫就是开了这些药材给他爹,他亲自去煎的药,不会记错。   联想到萧寒砚这些天的异常,宋知钰笃定他有极大的睡眠障碍,并且这些药的效果对他来说微乎其微。   宋知钰唇瓣嗫嚅了两下,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桂子垂首,“几年前就开始了,但那个时候吃药还有效,近一年来主子失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吃什么药都不管用,严重的时候干脆让人打晕休息两天了。最近一段时间有公子在身边之后这种情况才稍微好一些,每日至少能睡一两个时辰,但也会早醒。”   算算时间节点,萧寒砚的失眠与他脱不了关系。应该是在他那一次刺杀之后,失眠的情况才严重了起来。   周身的空气仿佛被缓慢抽离,宋知钰呼吸有些困难,轻咬了一下下唇,他接着开口,“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一并交代了吧。”   “没有了……吧?”小桂子支支吾吾的回答着。   宋知钰皱眉,睨了他一眼,“没有就没有,没有了吧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件事儿奴才也不知道算不算。”小桂子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主子以前失眠时会抱着公子的衣服入睡,情况也会好很多,现在……若是睡觉时能抱着公子,症状应该能好全。”   “主子都不让奴才告诉您这些糟心事儿,怕您知道了心情不好。”   小桂子退出去以后,宋知钰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良久,直到一个时辰后萧寒砚找来才出去。   虽说睡了一个小时,这也掩盖不住萧寒砚眉眼之间的倦意。狭长的双眼微微上扬,黑沉沉的眸子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拉入旋涡。   宋知钰打着哈欠问道,“要不再去睡一会儿?我陪你。”   萧寒砚在他泛红的眼尾处轻轻揉了两下,“不用了,一会儿有事要出门。”   宋知钰忙不迭的开口,“那我也要出门,去找周彻安。”   眼下兵马指挥使的官职定了下来,虽说有假在身可以不急着去衙门报道,但他还是想先将事情敲定下来,和周彻安商量清楚。顺带问一下宋舟的事情,这些事萧寒砚是不会告诉他的,阿墨又进不来萧府,只能他出去了。   再者在府中闷了这么些日子,正好可以出去透透气。   萧寒砚蹙眉,“不急于这一时,你先休息几天,身体好了再去行吗?”   “不行。”宋知钰摇头,理所当然的开口,“我要和你一起出门,你办完事儿再来接我。”   宋知钰微微仰头,脸上的轮廓弱化下来,长睫微垂,阴影盖住潋滟的双眸。洇润的唇瓣轻轻吐着气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带着一丝倨傲,让人忍不住想要侵犯他、占有他、藏匿他。   萧寒砚知道,他没法拒绝宋知钰提出的任何要求。   烈日当空,院外不时传来车轱辘轧过青石板的细碎声响。   宋知钰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儿,原本荒芜的小院被周彻安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内的杂草被铲去,种上了花草,厨房被重新修葺过,里面各种厨具一应俱全,仅有的两个房间都铺上了被褥。   周彻安端了一壶茶上来,“这是在前街买的,不是什么好茶,你喝着不合口我下次再去买别的。”   茶香沁入肺腑,不似名茶那般香郁叶醇,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入口即散,可见挑茶之人也是费了些功夫的。   “咱们之间计较这些做什么?这茶我喝着挺好的。”宋知钰又倒了一杯。   周彻安高兴极了,“既然你喜欢,那一会儿带点儿回去?”   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宋家虽然如今没落了,但宋知钰是矜贵无比的小侯爷,自幼锦衣玉食,贡品茶都喝过无数次了,哪儿缺他这路边随便买的茶。   宋知钰点头应下,“那行,你一会儿给我装点儿带走。我这次来是有事找你,沈问给我谋了个兵马指挥使的职位,过几天就去城西衙门报道,手下缺个吏目,你看看要不要来。”   原本他是打算让周彻安做副指挥使的,但周彻安的家世不够,不能将他架在火上烤,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吏目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官。   官职虽然不大,但有他护着,总不能让周彻安被人欺负了去。   周彻安明白他的意思,二话不说的应了下来,“好啊,什么时候去?”   “再过几天吧,到时候我让人来接你。”   事情定下来以后,宋知钰松了一口气,又转而问起了宋舟的丧事。忠义侯府的事情,周彻安肯定会打探一些消息。   果不其然,宋舟的丧事完全是按照宋家子嗣的规格办的,甚至设了灵堂,还有人前去吊唁。宋家对外称宋知钰身子不适,因而未出席,但明眼人都知道他被萧寒砚带走了。   听到宋舟被埋在宋家祖坟的时候,宋知钰有些不爽。一个害得他全家惨死的赝品,有什么资格埋进宋家祖坟?人已经死了,宋知钰也不会徒增事端,打定主意过几日让人去掘了宋舟的墓。   不能替宋家满门忠烈讨回公道,那他就用自己的法子报仇。   周彻安迟疑良久才开口,“知钰,我听说萧大人在狩猎时不许你见宋家人,直接将你掳走了?”   宋知钰微微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当是看到宋舟遗体内心作呕是萧寒砚将他带离的时候。   见他不说话,周彻安只当他是默认了,即使是四下无人也压低了声音,“他手段狠辣,性情古怪,要不你……”   “彻安——”   宋知钰哑着嗓子打断了他的话,“明天我让人来给你量尺寸,官服做好后让人给你送过来。”   寂静在屋内滋长,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彻安回神,“知钰,你……对萧大人是不是……”   他不是傻子,在闯进萧府后被平安放出来时就有所怀疑了。萧寒砚知道他给辱骂宋知钰的学子下了泻药之后不但没有处置他,反而还替他遮掩,后面南山书院的夫子又对他多加照顾。   要不是看在他是宋知钰朋友的份上,哪儿能得到这些待遇。   以前他一直以为这些事都是萧寒砚一厢情愿,但眼下宋知钰在他刚开口说萧寒砚坏话时就出言打断,未必不是动了几分真感情。   宋知钰垂眸,沉默不语。   现在对萧寒砚是什么样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开始是抱着复仇的心思接近他,想要利用他的权势。但自从在庄园看到那些画像之后,心境就发生了改变。   但应州惨案宛如一座大山一样压住了他的脊背,将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无人能证明萧寒砚在这场惨案里是无辜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只打算走一步算一步,解决完宋舟之后就是启灵帝和沈问。   周彻安急了,“外面的人说得有多难听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是萧寒砚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就等着看你的笑话呢。尤其是太学的那群学子,甚至还编了童谣。要是知道了你的自愿的……文人的口诛笔伐不比利刃弱,” 第23章 生气   宋知钰掩去心中的苦涩,轻笑道,“彻安,我心里有数,帮我保密。”   “你……”周彻安叹了口气,最终只得答应下来,“我也劝不住你,但要是有一天你想离开京城,记得找我。”   “我知道,你放心吧。”宋知钰突然看向窗外,问道,“对了,隔壁宅子里住的什么人?”   周彻安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你说这个啊,之前是一对来京城赶考的兄弟,前几天刚搬走。”   隔壁这座宅子是忠义侯府宋舟院子里密道的出口,宋知钰先前让阿墨查过,但并没有查出什么来,宅子的主人已经举家南下了。   想来也是,沈问做事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人抓住把柄。   “有什么问题吗?”周彻安又问。   宋知钰回神,摇了摇头,“没事,我就随口一问,你先准备一下,过几天我让人来接你。”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宋知钰拒绝了周彻安的挽留,起身出了门。   对面街上停着一辆通身漆黑的马车,就连帘子也是黑色的,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神秘感。   宋知钰打着哈欠走了过去,正准备上马车,里面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了,那只手腕骨突出,瘦削但强健有力,往上还能看清骨骼和筋脉的走向。   他将手搭上去,借力上了马车。   萧寒砚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将主位让了出来。   看着萧寒砚身上的黑色长袍,宋知钰怔愣了片刻,他明明记得这人出门时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带还是他亲手系的。细看才发现萧寒砚穿的鞋也换了一双,身上还有一股子皂角味儿,应该是洗漱更衣过了。   “怎么换衣服了?”宋知钰侧眸,对上了萧寒砚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面清晰的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萧寒砚抬手细嗅了一下,没有闻道血腥味儿这才放下心来,“城东有一处房屋塌了,身上沾了些灰,就找个地方洗漱了。”   宋知钰没有怀疑,打着哈欠往萧寒砚肩上靠。   萧寒砚一把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怎么还是这么瘦,抱起来硌骨头。”   闻言,宋知钰立刻坐直了身体,冷哼一声,“那你别抱。”   “没嫌你,以后多吃点就好了。”萧寒砚重新将人揽进怀里。   凉风吹动了厚重的帘子,冷气瞬间灌入马车内,将沉闷的空气搅乱。   马车正行驶到了朱雀大街,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外面不时传来小贩的吆喝叫卖声。   宋知钰清醒了不少,掀开帘子正好撞见一群身穿三字文铠甲的侍卫从旁边路过,看打扮应该是御林军。   宋知钰放下帘子,侧眸看向身侧之人,故作不经意的开口,“现在的御林军统领是谁的人?”   宋家消息闭塞,这些信息他都无从知道。若不是借了萧寒砚的势,他连宋舟都铲除不了。   “方慎行之子方言澈。”萧寒砚答道。   “方言澈。”宋知钰呢喃了两遍,突然问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方家一门都是文官,怎么坐上了御林军统领的位置?”   方家是正儿八经的寒门,一门三状元。方言澈也是文官出身,按理来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御林军统领的位置上面去。   御林军肩负着保护皇宫安全的指责,还要巡逻、警戒、搜查,应该挑选一位武功高强且深得皇上信赖之人才是。   萧寒砚嗓音温沉,“皇上生性多疑,手中能用之人不多,信得过的也就只有方家一脉而已,就连御林军都尉也是方家旁系。”   启灵帝对方慎行提出来的多想政策不满,无非就是因为国库空虚没钱施行,但他也清楚那些政策确实利国利民,方慎行是为数不多的保皇党。   宋知钰点头表示知晓,但并未说话。   启灵帝就算是再势微,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手中定然有一些能用之人。御林军只是明面上的势力,暗地里肯定还有保护他的暗卫,狡兔尚且还有三窟呢。   想要对启灵帝动手,可比宋舟难多了,得从长计议才行。若是拿捏好沈问这条线,说不定能再来一个借刀杀人。   脖颈处被人轻捏了两下,打断了宋知钰的思绪,他微微侧身躲过。   “但锦衣卫是我的人。”萧寒砚突然开口。   死寂在车厢内滋生,蔓延。   四周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宋知钰眼前的景象都成了虚影,只剩下萧寒砚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男人脸上的表情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不出万物的色彩,好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宋知钰突然觉得自己在萧寒砚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砰——”的一声响,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壶内茶水四溅。   宋知钰一下没有坐稳往前扑过去,腰间横着的那只大手将他拽回去了。   “没事儿吧?”萧寒砚一脸担忧,检查着宋知钰身上有没有磕着碰着。   宋知钰回神,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   “怎么回事?”萧寒砚神情阴鸷,对着车厢外厉声呵斥道。   小桂子立刻解释,“主子,方才一个小孩儿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再不拉缰绳就就要撞上去了。”   萧寒砚面色略有缓和,“人怎么样?”   “人没事儿,已经被他爹娘带走了。”小桂子立刻回道。   宋知钰打了个哈欠,拿了个枕头垫在腰后,“我记得前边儿是不是有家卖荷香鸡的店?”   “公子您记得不错,那家店的荷香鸡做得一绝,十来年的老店了,要不前边儿靠边停一会儿,奴才去买。”   “行。”   马车驶出朱雀大街,缓缓在街角停了下来。   宋知钰自然的靠在萧寒砚的肩上,两人默契的对刚才的话闭口不提。   宋知钰知晓萧寒砚应当是已经摸清他的打算了,他得到的城西兵马指挥使这个职务其中未必没有萧寒砚的推波助澜。只是不知道他方才这么意有所指的一句话代表着什么,是想帮他还是在提醒他?   现在谈论这件事还为时尚早,宋知钰不想动作太大引起旁人怀疑,现在蛰伏在萧寒砚的羽翼之下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萧寒砚突然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叠厚厚的纸张递了过去,“看看这个,说不定有用。”   “这是什么?”宋知钰顺手接过,瞬间怔住了。   这些纸张上画的都是城西兵马司的人,旁边还用小字标注了此人性格如何,是谁的人。上到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下到连打扫卫生的婆子都有。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兵马司竟然藏龙卧虎,连一个粗使婆子背后都有人。”宋知钰冷嗤一声,眸子里闪着寒光幽闪。   城西是整个京城达官显贵聚集最多的地方,兵马司的指责众多,想消息灵通一些,只能往兵马司里安查人手了。   萧寒砚嗓音温沉,安慰道,“这些都不足为惧,你盯好这个副指挥使就行了,明面儿上是沈问的人。”   宋知钰知晓他目前还没有完全取得沈问的信任,甫一坐上了这么一个职位,沈问自然得找人掣肘他,防止他突生异心。   握着纸张的手缓慢收紧,宋知钰冷嗤一声,从萧寒砚怀里起来了,侧眸看向身侧之人,戏谑道,“乔文轩?乔家人?”   萧寒砚神色如常,“嗯,此人是乔家旁支。”   “乔家不是在给你做事么?怎么就他一人投靠沈问了?”宋知钰将手中的一叠纸扔在了小桌上,脸色黯淡下去。   桌上正好有一滩水渍,纸张上的笔墨晕染开来,湿濡一片。   萧寒砚将东西收好,解释道,“是沈问主动找上他的,我将计就计让他假意向沈问投诚。”   沈问一向谨慎,想必对乔文轩也不是完全信任,这才将两人放在一起,想让宋知钰和乔文轩互相提防。两人不和的事情在狩猎之时就已经传遍整个营地了,沈问也不担心他们联起手来做什么。   “双面间谍是吧?”宋知钰冷笑一声,“你也不怕被反咬一口。”   “他不敢,你放心。”萧寒砚笃定的开口。   宋知钰冷嗤一声,不再说话,也不去管那堆已经无用的废纸。   荷香鸡排队的人很多,小桂子还没有回来,宋知钰已经有些许不耐烦了。   “我出去透透气。”他掀开帘子准备跳下去,没曾想先一步被人拉住了手。   握着腕间的手带了些许力气,他挣脱不开,只得坐了回去。   “干什么?”宋知钰没好气的问道。   萧寒砚剑眉微蹙,“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宋知钰神色冷静,只是说话时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萧寒砚紧锁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懈下来,接着问道,“那你在闹什么?”   “我也没有在闹!”宋知钰脸色依旧难看。   深吸了两口气,他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放缓了语气,“车厢内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马车停在了一个拐角处,避开了热闹喧哗的朱雀大街,四周空无一人,路边的小摊上都没有摊贩。   大楚的盗贼小偷虽然不多,但也没到路不拾遗的地步。 第24章 上任   萧寒砚很快跟着下了马车,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侧。   这条街上门可罗雀,但一街之隔的朱雀大街却是门庭若市,甚至还有官兵巡逻。   “今天是有什么仪式?”宋知钰好奇询问。   以往举行祭天大典的时候百姓也会聚集在几条主街旁边凑热闹,其余街道自然没什么人。   小桂子手里还拿着刚买回来的荷香鸡,立刻接话,“公子,今个儿是盛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百姓都去前面街上看热闹去了。”   宋知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转身想往朱雀大街去,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萧寒砚握着他的手缓缓收紧,沉声道,“街上人多,我们先回去吧,你若是想见他我们另外再找机会。”   “不用,我远远的看上一眼就行了。”   他内心明白萧寒砚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听到百姓拿盛雨霁和他爹对比,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听到的侮辱之言实在是太多,在他心里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了。若是每一个说宋家坏话的人他都要去计较,他也忙不过来。   况且他这个当事人都会受人诓骗,更何况是毫不知情的百姓。   朱雀大街果真是热闹非凡,路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二楼窗台的姑娘们手里还拿着香囊,准备一会儿往盛雨霁的身上扔,颇有几分状元游街的意味。   不过片刻盛雨霁就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出现在街角,身后跟着一众亲卫。   宋知钰早就听说过不少盛雨霁的英勇事迹,什么单枪匹马入敌营,短短数月收复失地,活捉胡人首领,打得胡人俯首称臣,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本以为会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将军,没想到这人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不是他手里握着一把长缨枪,宋知钰定会以为他是一个文弱书生。   队伍很快走到眼前,宋知钰抬眸,正好对上了盛雨霁那双黑沉沉的瞳仁,他眸光微闪,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明的情形。   宋知钰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突然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百姓议论的声音。   温热的触感覆上眼皮,他伸手想掰开那双手却失败了,随后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长睫扫过萧寒砚的掌心,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眼看着队伍消失在了朱雀大街,他这才收回手,冷哼一声,“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宋知钰遗憾收回目光,“没见过,好奇。我以为他会是我爹那种五大三粗的长相,没想到竟然这么好看。”   萧寒砚冷哼一声,“要不我把人请回府里让你看个够?”   “可以吗?”宋知钰仰头,眨巴了两下眼睛。   萧寒砚咬牙切齿,“你、说、呢?”   宋知钰遗憾的摇了摇头,“不行就算了。”   萧寒砚脸色黑如锅底,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宋知钰立刻跟了上去,“开玩笑的,我就是没见过有些好奇,吃醋了?萧大人?”   听完这话,萧寒砚的脸色才逐渐恢复。   闹了这么一通,回府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宋知钰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和萧寒砚提搬回忠义侯府的事情,一来是因为忠义侯府内的人还没有肃清干净,二来则是因为萧寒砚失眠没有好转。他查过很多资料,失眠尝尝伴随着梦魇,滋味并不好受。   如今宋舟已死,暗道那条线算是断了,回不回忠义侯府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在萧府住着还能麻痹沈问等人。   沈问最是多疑,只是在狩猎时时间紧迫没时间去证实一些消息,等反应过来后再去查,未必不会查到其中端倪。   吃过晚饭后,宋知钰让人将床头的那张软塌给撤了。   萧寒砚略显惊讶,“那我睡哪儿?”   宋知钰睨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上床睡可以去书房。”   “不要。”萧寒砚回答得很果断。   烛芯被挑,屋内瞬间暗下去了。   在黑暗的环境里,眼睛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其余感官被无限放大。   屋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宋知钰往旁边暖和的地方靠了过去,还未靠近腹部突然一凉,他被刺激得浑身一哆嗦,才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手感光滑细腻,透着一股子凉意。   “石头?”   萧寒砚将人揽进怀里,粗粝的指腹在宋知钰腹部细细摩挲,“再猜。”   宋知钰仔细的感受了一下,又问道,“玉佩?”   虽然触感和玉石相差无几,但他手中的东西比一般的玉佩小一半,也更加厚实。上面没有雕刻常见的花纹,只是刻着几个字。   萧寒砚应声,“对,送给你的上任礼物,好好戴着。”   宋知钰又摸了一会儿,歪歪扭扭的字,他实在摸不出来是什么,“上面刻的什么字,我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宋知钰隐约明白了什么,吞咽了两下又问道,“你的名字?”   他仔细的摩挲了那几个字,既不像是“宋知钰”也不像是“萧寒砚”。   “对,我自己刻的。”萧寒砚清冷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紧张。   怪不得摸起来字迹不规整,原来是他自己雕刻的。   宋知钰握紧手中的玉佩,突然轻笑了两声,转身看着萧寒砚。   月光皎洁,余晖透过窗柩照进屋内,给这一方天地拨了些亮光。   宋知钰双眸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从月光之中窥见萧寒砚脸部的轮廓,他缓缓低头,将下巴搭在了萧寒砚的肩上,语气低缓,“送我的礼物刻着你的名字,你想做什么?”   萧寒砚呼吸一滞,一只手握住了宋知钰的腰,突然用力翻身,一口咬上了宋知钰的唇瓣,稍微用了一点力。   打开,深入,唇齿相交。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喘着粗气道,“你这个人都是我的,玉佩上刻着我名字怎么了?”   宋知钰没有说话,立刻又亲了上去。   旁人兴许不了解,但他知道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佩,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凭借着这块玉佩可以在京城各大钱庄里取钱,还能调动锦衣卫。   萧寒砚将这东西送给他,无疑是将半个身家送给他了。   想起白日因为乔家人而迁怒萧寒砚的事情,宋知钰莫名觉得有些愧疚。他希望自己在萧寒砚这里是特殊的,这份“特殊”不能分给其他任何人,由于乔潜的关系,他对乔家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宋知钰双手环上萧寒砚的腰,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能清楚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你就不怕我调动锦衣卫去做什么事?”   他的声音在寂夜里清晰震耳,带着一点笑意,像是在单纯的开玩笑,又像是在试探。   萧寒砚无所谓的开口,“随你。”   简单的两个字让宋知钰心跳加快,他微微低头,在男人喉间的凸起上轻咬了一下,感受到男人的喉结在他唇齿间上下滚动了一下。   宋知钰倏地屈膝,意料之中的柔软,嗓音低哑,直白的开口,“下次别吃药了。”   萧寒砚用行动证明了这句话的冲击力,他用力吻着身下的人,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   几日后,宋知钰换上了新做的官服,准备去赴任,出门前再三拒绝了萧寒砚提出的一起去的要求。但还是戴上了那块玉佩,萧寒砚字虽然好看,颇具风骨,但雕刻出来却是另一回事了,除了锦衣卫,能认出来的人恐怕不多。   城西的衙门就在萧府不远处,但宋知钰特意让人绕路去接周彻安,因此耽搁了些时间。   上任的日子一早就通知到位了,但两人到衙门口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粗使婆子在打扫卫生。   周彻安哑然,“这是要给你一个下马威啊,今天要是落了下乘,以后衙门里没人会听你的。”   这个道理宋知钰心知肚明,乔文轩本人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他,多半是得了谁的授意。   他沉声道,“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内堂,乔文轩正坐在红木桌前,见他进屋抬头轻蔑一笑,随手将几封信件往前一扔。   “来得正好,有百姓举报翠烟楼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指挥使大人去看看吧。”   他的咬字重点落在了“指挥使大人”这几个字上,讽刺意味十足。   宋知钰并没有回答,拆开信件一一查看,这件事证据确凿,翠烟楼做的违法勾当远不止这些。   翠烟楼是一座青楼,是沈问的产业,也是沈家的主要经济和情报来源,动了翠烟楼可就真是动了沈家的命脉了。   连方慎行都不敢轻易对翠烟楼下手,何况是他一个刚上任的指挥使。   不用猜就知道这事是沈问授意的,旨在试探他是否真的忠心。要是动了翠烟楼,这一年多来的隐忍蛰伏前功尽弃,要是不动翠烟楼,他在衙门站不稳脚,权力一定会被乔文轩架空。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怎么选都是错的。   在沈问眼里他只是用来对付萧寒砚的一把刀,除此之外再无用处,因此偶尔给点甜头就行了,也不需要什么权力。   “本官做什么,应该轮不到副指挥大人来安排吧?”宋知钰将信件收起来,哂笑几声,目光落在了乔文轩的脸上,“墙头草要在有斗争的时候才有活路,一旦胜负分明,就会失去利用价值。做人一定要掂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第25章 黄土   乔文轩哂笑几声,瞬间变了脸,恶狠狠道,“我没活路,难道你就有了?不过是一个给我哥当挡箭牌的玩意儿而已,穿上衣服就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因为没有外人在,乔文轩卸下了平日温润的伪装,露出凶利的爪牙。   见他提起乔潜,宋知钰面色微变,看向乔文轩的目光晦暗不明,他把玩着手里的令牌,“没办法,现在的指挥使是我,谁官大谁说了算。”   “指挥使?”乔文轩冷笑两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倒是想看看指挥使大人在这个衙门里能指挥谁?”   宋知钰早有猜想,在他来之前乔文轩一定想尽办法给他使绊子。   “衙门不养闲人,不听话不打紧,换一批就行了。”宋知钰凤眸微挑,语气散漫,但声音却是凉意剔骨,“我要想动你,谁能保你?沈问?还是萧寒砚?”嗤笑一声,他又讽刺道,“亦或者是你那个废了双手的残废哥哥?”   “你……”乔文轩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宋小侯爷平日里唯唯诺诺,在我面前倒是耍起威风来了?想拿我开刀来坐稳你指挥使的位置?那就尽管来试试。”   “拭目以待。”宋知钰唇角微微上扬,转头冲着周彻安开口,“彻安,找人和我一起去巡逻。”   周彻安立刻应下,临出门时又看了乔文轩一眼,触及到对方凶狠的目光,很快垂眸退下。   宋知钰紧跟着要出去,听到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德不配位,必将遭到反噬。”   宋知钰睨了他一眼,轻嗤道,“人贵自知。”   衙门内是一排官廨,乔文轩的屋子最大,其余屋子要小上一倍,还要几个人合用。   上一个担任城西兵马指挥使的是沈问的人,如今已经升到大理寺去了。三足鼎立,皇权势微的情况之下,殚精竭力为民请命的人甚至还不如讨好上司升官快,也难怪人人都想走歪门邪道。   长此以往,皇权被架空,就看沈问和萧寒砚谁能棋高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斑驳摇曳的树影在宋知钰身上摇晃,四下无人的庭院风声沙沙作响。   应城的风是刚烈的、急促的、来势凶猛的,风里夹杂着数不尽的风沙,迎面而来的就是全部了。而京城的风是绵软的、柔和的、温暖和煦的,但风里往往暗含着无尽的锋芒,让人看不见猜不透。   周彻安急匆匆的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咬牙道,“那群人不买账,还偏要编些荒唐的借口来搪塞我,竟然还算卦说今日大凶,不宜巡逻!”   “意料之中的事情,走吧,我们自己去转转。”宋知钰掸了掸衣服上的几片落叶。   这些人个个都有后台,得了指示,自然不将他这个无人撑腰的侯爷放在眼里。   因为想近距离感受一下城西的具体情况,所以宋知钰没有坐马车,而是和周彻安徒步走在路上。   城西居住的大都是名门望族,自然没有不长眼的人敢在这里闹事,治安很好。   周彻安见他心情不佳,叹了口气道,“乔文轩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说的未必就是事实。”   怔愣片刻,宋知钰才知道他说的是萧寒砚拿他当乔潜的挡箭牌一事,“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我自然不会相信。”   右手下意识在腰间的那块玉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凹凸不平的手感让他安心了两分。   萧寒砚待他如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对乔文轩的态度……好像有点不一样,他做了什么吗?”周彻安目光在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上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出衙门不过一刻钟,这已经是宋知钰第五次把玩这块玉佩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宋知钰沉默一瞬,随后侧眸看着他,“怎么不一样。”   “以往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你都不会理,很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乔文轩不过是按照沈问的吩咐办事,你就和他开始唇枪舌战了。就好像是……”恼羞成怒。   周彻安觉得这个形容不准确,但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达了。   宋知钰哑然,仔细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面对南山书院各学子的侮辱谩骂,他选择装聋作哑,面对沈问的刁难试探,他选择逢场作戏。   唯二的两次失态,都贡献给了乔家人,一次是在乔潜嘲讽他爬上了萧寒砚的床时,另一次则是在乔文轩说他是乔潜的挡箭牌时。   他对乔家人的厌恶程度,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了。   宋知钰目光晦暗不明,并未直接回答,“乔文轩这人不简单,你日后和他对上一定要小心。”   能在朝中两大势力中周旋,安稳度日,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周彻安哑然,并未再追问。   朱雀大街依旧热闹繁华,路边的小贩不断吆喝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前面就是翠烟楼了,要去看看吗?”   宋知钰凝神,循着周彻安的目光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五层高的小楼,是整条街道上最高的一座楼,门上的牌匾是三个烫金的大字——翠烟楼。   不过是一座青楼,看上去竟要比好多官员的府邸都要气派。   宋知钰心里清楚,自他进入衙门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在沈问的监视之中,今日只要踏入了翠烟楼,恐怕就不是这么好出来的了。   “不必,我们……”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宋知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抬眸看向撞他的人,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做了一个手势,随即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宋知钰双眸倏地睁大,瞳孔微缩,心跳如鼓鸣般在胸腔里狂震,双手抑制不住的轻轻发颤。   “你没事吧?”周彻安立刻将他扶住,关切的问。   宋知钰立刻摇头,语气激动道,“我没事,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回衙门去。”   话音落下,宋知钰立刻快速追了上去。   朱雀大街的人很多,因为要避着行人和摊子,他有好几次险些跟丢,但对方却好似故意的一样,见他跟不上又放缓了脚步。   显然对方是刻意引他前去,但又想甩开他身后的探子。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宋知钰立刻打手势,示意暗处的阿墨引开沈问的人。   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又回到了朱雀大街,宋知钰站在一家酒肆前,抬眼看了一下上方的牌匾——浣溪坊,没想到一家酒肆竟然有这么雅致的名字。   没有任何阻碍,他直接上了二楼,临街的包厢门半掩着,刚才那人似乎就是走进了这间房。   推门而入,里面却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下去,宋知钰心里好似被人挖了一块,眼底的光瞬间消失。   盛雨霁端坐在桌前,面容清冷,眉目清隽,嘴角噙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怎么?看见我很失望?”   宋知钰一愣,深吸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接过那一盏茶轻呷了一口。   这茶和萧寒砚泡的有得一拼,茶叶完全没有泡开,茶香也没有,入口是一嘴的浮沫,苦涩无比,白瞎了这好茶。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宋知钰放下茶盏,轻抿下唇。   盛雨霁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想说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宋知钰有些无措,指腹摩挲着杯身,“就是……刚才那个手势,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手势是他爹在指挥作战时常用的一个手势,宋家军内无人不知。倏然看到有人做这个手势,他还当是父兄回来了。   盛家如今是门庭若市,他不方便上门拜访,没想到盛雨霁竟然想出了这个见面的法子。   “我和你爹是旧识,知道这个手势不足为奇。”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盛雨霁叹了口气,“我也希望宋大将军还活着,但……事与愿违。”   盛雨霁从一旁提起一个包袱递了过去,示意宋知钰将东西打开。   宋知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双手隐隐有些发颤,打开黑色的包袱,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罐子,约摸有酒坛那么大,“这是……”   “是应州城的一抔土,应州的情况你也清楚,大火之后再也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首。给大将军立一个衣冠冢吧,总不能让他魂归他处还无人祭拜。”   提起宋泽,盛雨霁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明天。为国捐躯才不堕大将军威名,死在自己人手里不免有些憋屈。   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仅仅攥住,用力拉扯,宋知钰呼吸一滞,按着罐身的手因为用力过低而泛白。   回京后他消沉了一年之久,用尽各种手段想要查清应州惨案,但都无济于事。因为没有亲眼看到父兄的尸体,他便一直逃避这个问题,好像只要一日不立衣冠冢,就能再次见到他们。   已经结痂的伤疤被用力撕开,血淋淋的暴露出来,也没有那么不容易接受。   “好。”宋知钰嗓音低哑,隐隐有些发颤,“盛将军,你在应城待了那么久,有没有查到什么?”   盛雨霁摇头,笃定的开口,“没有,别查了,好好活下去。”   宋知钰没有接话,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再查应州惨案。 第26章 宗祠   酒肆的窗柩常年失修,上面布满了灰尘,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难听的声响,尘土也随风飘满了整个二楼。   木制的楼梯高而狭窄,仅仅能容纳一人通过。   街上小贩的吆喝一阵高过一阵,宋知钰目光呆滞,怀里抱着骨灰坛子,身形摇摇晃晃的下楼梯。   刚走出没两步,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扑了过去。   宋知钰瞬间回神,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立刻用力抱紧了手里的坛子,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檀香味儿瞬间将他笼罩其中,宋知钰回头看了一眼,正欲开口,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萧寒砚干脆利落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出了酒肆,在附近找了一家医馆。   大夫的说法依旧是老一套,气郁成结,忧虑过重导致,必须得放下心结才能养好身体。   萧寒砚脸色阴沉的从药童手里接过药碗,再回内室时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一旁放着的骨灰坛子也一起消失了。   他心下一惊,立刻抓住了一旁碾药的药童,“刚刚这个屋子里的人呢?”   药童战战兢兢的回答,“那……那位公子出去了。”   “去哪儿了?”萧寒砚声音急促,一张脸如冰封般阴冷狠戾。   “不知道,好像是往南街的方向。”   南街……   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萧寒砚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追了出去。   宋氏宗祠不在府里而在宋家祖坟边儿,比普通的家族祠堂要大上数倍不止,里面供奉的不止是宋家的祖先,还有无数战死沙场的宋家军。   宗祠门楼敞亮,台阶也高于一般的民居,门础石两侧立着两尊硕大的石狮子。   “吁——”   通体漆黑的骏马紧急停下,险些撞上了一旁的石狮子。   萧寒砚抬脚越过马头,三步并做两步进了祠堂。   还未走近天井院,就感觉到了一股子热气,烤得人浑身发烫。   心跳加速,萧寒砚立刻加快了脚步,还未走近就愣住了。   天井院四周的台阶上点满了白色的蜡烛,一眼望过去皆是缭绕的火光。宋知钰正朝着牌位的方向,昂首跪在了火光之中。大火将他的皮肤烤得通红,好似要烧起来了一样。   宋知钰将自己困在了缭绕的火光之中,丝毫未觉身后有人来了。他呆呆的坐在那里,双眸死死的盯着前面的一墙牌位。   这是……给十万忠魂点的长魂灯!   萧寒砚心里“咯噔”一下,握紧了双拳。   宋知钰揉了揉发烫的双颊,又往火盆里扔了一叠黄纸。身后一片阴影盖了过来,他先是一愣,而后快速抹干眼泪。   “你怎么来了?”看清萧寒砚面容之后,宋知钰又是一愣,“怎么这么急?”   萧寒砚一身寒气,躯体震颤,几缕头发自然的垂下,黑色靴子上溅满了泥点子。萧寒砚素来爱干净,衣服脏了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焚香,鲜少以这样一幅打扮出现在人前。   萧寒砚没有说话,屈腿蹲下,左边的膝盖撑在地上,替宋知钰将手里最后一叠黄纸扔了进去,“发现你不见了,就跟过来了。”   “不用急,我能出什么事儿?”宋知钰打了个哈欠,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萧寒砚闭口不提,转而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行,折腾了这么一会儿,我都饿了。我方才见到盛大将军了,你知道……嘶……”   “怎么了?”萧寒砚语气急促,立刻将他扶住。   宋知钰跌坐在地上,嘟囔道,“脚麻了,跪太久了。”   萧寒砚二话不说掀开衣袍在宋知钰面前盘腿坐下,小心翼翼的替他脱了鞋,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小心揉按了起来。   小腿渐渐恢复知觉,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还有些舒服。   正当宋知钰要收回腿的时候,裤子突然被萧寒砚推到了膝盖处,膝盖和小腿上几处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怎么伤的?”萧寒砚声音冷冽。   宋知钰语气低缓,“路上走太急,摔了一跤。”   “这伤口看着不像是只摔了一跤吧?”萧寒砚瞪了他一眼,语气让人听不出息怒。   宋知钰立刻解释,“真就只摔了一跤,从……马上摔的。”   “下次再受伤就别出来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话虽是这么说,但萧寒砚还是细心的替他揉搓着淤青的位置。   “啊……疼……”宋知钰眉头紧锁着,痛苦出声。   萧寒砚手上的力气不减反增,冷声道,“就该让你多疼一会儿才知道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乱跑。竟然还把我的人调走了,能耐了啊你?”   “那你怎么在酒肆找到我的?碰巧去了那里?”宋知钰声音低缓,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寒砚。   那家酒肆陈旧不堪,在朱雀大街上并不起眼。酒肆里更加破败,萧寒砚自持身份,又有洁癖,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的,绝无可能是碰巧。   萧寒砚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但还是被宋知钰捕捉到了。他长睫轻闪了两下,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萧寒砚神色未变,“约了盛大将军,那地方不容易被发现。”   宋知钰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问道,“我打扰你办事了?”   “你比较重要。”   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试探他!   萧寒砚咬了咬牙,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宋知钰痛呼,“啊……痛……恩……”   痛并舒服着,宋知钰的声音带着尾音,细碎的呻吟从嘴里溢出。   察觉到萧寒砚的动作停止了,宋知钰凝眸,“回去了。”   萧寒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替宋知钰穿好袜子,在脚心处拍了两下,这才继续给他穿鞋。   穿好鞋后,宋知钰正准备站起身来,萧寒砚擒住了他的双臂,双唇覆上了上来。   宋知钰怔忡片刻,立刻用力推开了他,“别……别在这里。”   眸光轻闪了两下,萧寒砚余光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无数牌位,没有说什么,起身后将宋知钰拉了起来。   出了宗祠,宋知钰紧绷的身体随之松懈下来,看着祠堂外不远处的的栅栏上栓了一匹马,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骑过来的马已经跑不见了。   萧寒砚解开绳子,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随后朝着宋知钰伸出一只手,“上来。”   宋知钰上了马,被萧寒砚整个人禁锢在怀里,颇有些不自在。   黑色的骏马在路上走走停停,像是散步一样悠闲。   刚走没一会儿,宋知钰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等会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知钰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在酒肆偶遇是因为萧寒砚约了盛雨霁,但找到这里绝非偶然。萧寒砚的人被他支开了,照理来说没有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除非除了暗处的那几个人,还有人在盯着他。   宋知钰轻咬下唇,用手肘推了推身后的萧寒砚。   “周彻安告诉我的。”萧寒砚撒谎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他居然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把你给出卖了,你别太信他。”   宋知钰沉默一瞬,猛的反应过来,“哎,你是不是威胁他了?”   “我威胁他做什么?”萧寒砚皱眉。   宋知钰接着开口,“彻安胆子小,你别吓着他了。”   见他这么护着周彻安,萧寒砚磨牙,就不该提到这个人!   “他胆子还小?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往我府上闯这叫胆子小?还敢在书院给乔家两兄弟下泻药这叫胆子小?”   “他就是……”宋知钰猛的回神,“什么?什么下泻药?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寒砚冷静下来,“他潜入我府邸前一天。”   仔细回想了一下时间线,宋知钰确定应该是在那群学子侮辱他之后,周彻安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给他报仇。   想到这里,宋知钰内心一股暖流生起。平时周彻安自己被欺负都是能忍则忍,绝不惹事,没想到竟然会为了他给人下泻药。   萧寒砚接着说,“别看他平时畏畏缩缩的,做起这种事情来就聪明了,竟然没有让人抓住丝毫的把柄,乔潜调查了半个多月都没查到任何的线索。”   宋知钰又用手推了他一下,警告道,“彻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许对付他。”   “知道了,我爱屋及乌。”萧寒砚语气懒散,但也掩饰不了他的不满。   “哎,你……”宋知钰咬了咬牙,不和他计较这些。   能让乔潜吃下这个闷亏,就说明萧寒砚没有拿这些小打小闹当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萧寒砚待乔潜是有些不同的,因此一直心存芥蒂。   萧寒砚突然问道,“翠烟楼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消息够灵通的啊?”宋知钰叹了口气,“不处理,方慎行都做不了的事情,我能做什么?” 第27章 威胁   两人一路闲聊着,慢慢悠悠的进了城。   宋知钰突然拉住了缰绳准备拐弯,“先别回家,我让彻安在酒楼等我,我去和他说一声。”   “不用,我让人把他撵走了。”萧寒砚用了些力气,将缰绳拉了回来。   “好端端的你撵他作甚?”宋知钰嗓音温沉,略有些不满。   萧寒砚回道,“你就这么把沈问的人支开了,他难道不会起疑?我撵走周彻安,他就知道这些都是我的手笔了。”   宋知钰一愣,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下次先和我说一声。”   萧寒砚刚回府就去了书房,想必是有要事要处理。   宋知钰原本打算先用膳,但听小桂子说忠义侯府的阿墨来了,想着可能是让他去调查方家的事情有眉目了,立刻让人将他带进了屋。   阿墨汇报道,“主子,方家人都极其谨慎,基本从不与其他官员来往。但苏公子说方言澈不似方慎行那样愚忠,醉酒后曾吐露过对启灵帝的不满,认为方家人忠心耿耿在朝堂上反倒比不上沈问和萧大人。”   “方慎行在朝堂上就是一个摆设,小事不断,大事轮不到他做主。”宋知钰屈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这个方言澈有什么把柄?”   阿墨沉默一瞬,回道,“方家人都是些大善人,行事端正,几乎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行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还在朝中屹立不倒。”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之分,只是还没有被逼上绝路而已,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盯着方家,我就不信抓不到什么把柄。”宋知钰声音冷冽,神情阴鸷。   阿墨没有立刻应下,犹犹豫豫的说着,“主子,对付启灵帝并非只能利用方家人,方家都是些肱股之臣,是真正为民请命的人,要是启灵帝死了,方家人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方慎行因为行事迂腐得罪了不少人,沈问不是不想对方家出手,只是没好处的事情不值得他大费周章,反而还可能被人抓住把柄落一身腥。启灵帝要是没了,灭掉一个方家如通过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宋知钰长睫忽闪,眼中情绪翻涌,不自觉拔高了音调,“他方家都是肱股之臣,我宋家就不是了?我宋家世代忠良,十万冤魂命丧应城却得不到一个公道,我该找谁说理去?”   应城惨案之前,宋知钰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绝不会做一丁点有悖常伦的事情。但应城惨案之后,他发现他以前错得离谱。朝堂之上人人都在争权夺势,衬得宋家的忠义越发可笑。   肱股之臣如何?   世代忠良如何?   为民请命又如何?   到头来不还是沦为弃子,横死他乡!   现在不过是那群世家子弟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阿墨头埋得极低,握紧了手里的剑,“属下明白了。”   宋知钰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好心情,这才冷声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再等上半个月,盛大将军离京后再动手。”   “是,属下告退。”阿墨双手抱拳,准备离开。   宋知钰突然问道,“最近乔家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阿墨思忖片刻,“听说乔潜伤了手,一直在找大夫。”   “没事了,你先下去吧,做事避着点儿乔家人。”宋知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同样是保皇党,宋家一脉销声匿迹,而方家却是如日中天。   方慎行就算是没有直接参与应城惨案,应该也知道一些内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有人在宋知钰通往那道墙的路上设立了层层阻碍。   萧寒砚带着人把饭菜端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宋知钰趴在桌上发呆的样子。   原本就白皙的脸庞在此刻更加苍白,唇上没有丝毫的血色,略窄的眼皮微微耷下,黑沉沉的眸子氤氲着水汽,诉说着少年不平静的内心。   萧寒砚不知道宋知钰情绪起伏是因为今日去了宋氏宗祠还是因为阿墨来过,但怎么也逃不开应城惨案。   这是是横亘在他和宋知钰之间的一道隔阂,宋知钰曾因为应城惨案对他拔刀相向,因此萧寒砚从不主动提及这件事,生怕激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   “今日林大厨熬了鱼汤,你多喝两碗。”   宋知钰揉了揉发僵的脸颊,“我又不是刚生产的妇人,喝不了那么多,浪费。”   萧寒砚手上的动作一顿,沉声道,“再怎么浪费你和孩子我还是养得起的。”   “萧、寒、砚!”宋知钰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时候怀?我有点等不及了。”萧寒砚面无表情的说着这话,有一些喜感。   宋知钰冷哼一声,把盛好的汤一饮而尽,恶狠狠的说道,“怀不了,想要孩子找女人去。”   “那不行,除了你我谁也不要。”萧寒砚语气懒散,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宋知钰懒得和他争辩,瞪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折腾了这么半天,宋知钰没有什么食欲,随意吃两口就放下筷子了。   萧寒砚催促他,“再吃一点,一会就饿了。”   “不吃。”宋知钰语气不忿。   萧寒砚没有说话,抬脚勾着宋知钰坐着的凳子,将他连人带凳子带到了身前。   嘴里被喂了一大口鱼汤,宋知钰被迫咽了下去,忍不住推了萧寒砚一把,按在后颈的手却越发用力。   唇瓣被重重的碾压,柔软的舌在嘴里肆虐,宋知钰无力招架,被迫仰头承受。   萧寒砚意犹未尽的添了一下嘴唇,按在宋知钰后颈的手却迟迟未收回。   萧寒砚唇角带笑,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宋知钰洇润着光泽的唇瓣,揶揄道,“我喂的更好喝?”   “难喝死了。”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宋知钰竭力表现得平静,继续吃饭。   萧寒砚笑道,“那一定是林大厨的厨艺退步了。”   宋知钰不再理他,吃完饭自己躺软塌上看书去了。   在萧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宋知钰打算明日就回忠义侯府。一来是因为阿墨和周彻安想要找他不放便,二来则是因为他需要住在忠义侯府里,以此来时刻警醒他。   翌日。   宋知钰因为前一天巡逻时中途溜了,特意早早的去了衙门。   本以为今日和乔文轩又是一番唇枪舌战,没想到廨房内等待他的却是沈问。   沈问身穿一身墨色官府,乌纱帽被取下随意的放在了一旁的金丝楠木桌子上,桌上还有一个茶盏。   宋知钰怔忡片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拱手行礼,“沈大人。”   沈问慢悠悠的撇去茶盏里的浮沫,轻呷了一口,又皱着眉头放下了。   各地送上的贡品都得等沈问和萧寒砚挑完了之后再送进皇宫,沈问喝惯了贡品茶,再喝衙门里这些茶叶自然觉得难以下咽。   “穿上官服果真是不一样了。”沈问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   宋知钰面不改色,“多谢大人提携。”   宋知钰心里很清楚,自从他答应做这个兵马指挥使开始的那一刻,他和沈问之间就永远不可能有狩猎时那样平等对话的时候了。   那时的沈问想要拉拢他,自然会顺着他的话去说,给一些甜头。但现在拿人手短,沈问已经将他归于“自己人”了,只是对他还不是那么信任。   “翠烟楼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沈问把玩着手里的扳指,站起身来打量着一旁的博物架上的东西。   宋知钰垂首,“一切都听大人的安排。”   沈问转过身来,打量着他,意味不明的说道,“没野心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宋知钰咬牙,揣摩着沈问话里的意图,“在下自知能力有限,做不成什么大事,只求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除掉萧寒砚为我爹娘和十万宋家军报仇。”   “在你眼里是命重要,还是报仇重要?”沈问重新落座,审视着他。   宋知钰毫不犹豫的回答,“自然是报仇重要。”   “那为何半年过去了,萧寒砚仍毫发未损。”   衣袖下的双拳不自觉的握紧,宋知钰舌尖用力的抵在上颚,眼皮耷拉,瞳孔缓慢缩紧。   沈问突然造访又咄咄逼人的追问,就是想试探他在这个时候是否会露出破绽。   半年时间,是从他被送进萧府的时候开始算起。   这半年来,无论是在南山书院还是狩猎时都有人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提起对付萧寒砚的法子。如今看来不是偶然,沈问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反复吞咽两次,宋知钰才缓缓开口,“萧寒砚武功高强,身边还有暗卫跟着,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动手打草惊蛇。”   沈问亲自上门,宋知钰知道这件事已经躲不过去了。   沉默片刻,沈问突然笑道,“正好眼前有个送上门的机会。”   宋知钰轻咬舌尖,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过几日萧寒砚要去剿匪,战场上刀剑无眼,重伤不愈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问在屋里转了一圈,抬脚准备出门时突然转头,“宋小侯爷找的那个吏目看着有几分眼熟,听说是周家的人?正巧周家负责此次剿匪的辎重运输,让他跟着一起去吧,他们父子俩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了。” 第28章 主动   这是……用周彻安来威胁他!   心脏在胸腔里如鼓鸣般狂震,宋知钰强装镇定,“他只是一个吏目,跟着去恐怕不合规矩吧?乔副指挥使知道了会有意见。”   沈问面带不悦,冷哼一声,“乔文轩昨夜醉酒从马上摔了下去,腿瘸了,今日起周彻安升为副指挥使,文书已经放在桌上了。”   看着沈问离去的背影,宋知钰一阵心惊。   早前他就知道沈问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无论是指挥使还是副指挥使,他们须得给沈问办更多的事情来偿还,否则一定会被他生生剥下一层皮来。   按理来说区区一个副指挥使不需要任命文书,但沈问偏偏就下了这么一道文书向衙门内所有人宣告,恐怕是别有用心。   宋知钰深吸了两口气,去了乔文轩原本的那间廨房,桌上除了周彻安的任命文书以外还有一包东西。   指尖轻蜷了两下,宋知钰舌尖用力抵在上颚,绷紧了下颌线,犹豫着打开了那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堆白色的粉末。   他用指尖挑起一点,放在指腹捻了几下,这才放在鼻尖轻嗅。   粉末没有任何的味道,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问不愧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做事小心谨慎,从来不听人说了什么,只看人做了什么。   或许从狩猎开始那一天开始,沈问就从没信过他的话,只是秉承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想法才杀了宋舟。   亦或许宋舟被火活活烧死不止是沈问想激起他对萧寒砚的仇恨,也暗含对他的警告,让他知道弄死一个没落侯府的公子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寒意从尾椎骨窜至天灵盖,宋知钰只觉得头皮发麻,手里的药险些没有拿稳。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这包药,原来这才是他的投名状!   忠义侯府的下人经过了一次大换血,宋知钰将那些钉子全拔了,又招了一些家世清白的人。如今府中只有他一位主子,下人也远不如以前多,显得府上格外冷清。   院子里有一棵香樟树,枝繁叶茂,点点星光隐匿其间。   宋知钰站在树下,下意识往房顶上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回房。   刚进屋就发现他床上躺着一个人影,那人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手里还拿着他临摹的《九洲舆图志》。   宋知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萧寒砚往里挪了挪位置,“等你。”   宋知钰蹬了鞋直接上床往萧寒砚怀里缩,将头埋在他胸前,过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姿势不是很满意,又把萧寒砚的右手扯过来搭在自己腰间,让他抱着自己。   萧寒砚把人抱紧,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眸光轻闪,神色染上一丝忧伤,嗓音却是出奇的温柔,“出什么事了?”   “没有。”宋知钰瓮声瓮气的说着。   萧寒砚根本没信,“没有怎么还这么粘人?”   “我乐意,不行吗?”   萧寒砚神情越来越阴沉,说话却是嗓音温吞,甚至带上了两分哄小孩的语气,“行,怎么不行啊,你想做什么都行。只是你突然这么主动,我还以为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你……”宋知钰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推开,挣扎着要坐起来。   在宋知钰抬头的那一刻,萧寒砚身上寒意尽敛,嘴角突然带上了笑意,重新将人揽进怀里,“别动,再抱一会儿。”   “你上一次这么主动,还是在庄子里看到那些画像的时候。”   宋知钰回想了一下,他在萧寒砚面前始终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   唯二的两次主动,一次是因为看到了那些画像,知道萧寒砚一直派人保护他,而他则一刀险些杀了萧寒砚的时候。   另一次则是在狩猎时知道萧寒砚对乔潜特殊,担心自己的计划离了萧寒砚会失败,才刻意引诱他。   一次是愧疚,一次是利用。   现在是第三次。   突如其来的一番对话让宋知钰怀疑萧寒砚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但转念一想沈问做事谨慎,不会让事情败露。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把头埋了回去,抱着萧寒砚的腰,语气不忿的说着,“今天应付沈问太累了。”   “他让你做什么了?”萧寒砚双目无神的盯着一处,左手在宋知钰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宋知钰嘟囔着,“还不是因为翠烟楼的事情,说了半天有的没的,话里有话。”   “就说了这个?没有别的?”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黑沉沉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水汽,“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去剿匪?”   “嗯。最近京城外有一伙盗匪猖獗,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专抢达官贵人的钱财,再拿去分给贫苦百姓。”   “出身草莽,应该不难绞杀才是。只是这伙盗匪在百姓眼中都是侠肝义胆之士,旁人不愿失了民心,这才把活推到你身上的吧?”宋知钰嗓音温沉,分析得很彻底。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盗贼抢劫百姓财产的,专抢达官贵人的金银,再分给贫苦百姓,这是少有的事。   萧寒砚眉骨轻抬,说道,“聪明。”   “那你接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又是为了什么?”宋知钰直起身来,盘腿坐在了床上,目光灼灼的看着萧寒砚。   萧寒砚轻笑两声,解释道,“我让人去调查过,都是一群被逼得走投无路之人。有人父兄死在了战场上,没有得到抚恤金,有人家里遭了难成了流民,这才走上了这条路。这些人比一般人更拼命,是参军的好苗子。”   “你想让他们参军?”宋知钰惊诧道,“可……可他们是盗匪啊。”   “官如何?匪又如何?有区别吗?”萧寒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朝堂之上谁不贪?朝廷的赈灾银经过层层剥削最终到百姓手里的不足十之一二。百姓交税时除了土地税、人头税还得额外再交一笔孝敬费。这些贪官污吏的做派,和盗匪又有什么区别?”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你说得对。”   在应城他从未听闻过这些荒唐事,回京城后只知道朝廷腐朽,但不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人人都知道天子脚下繁华热闹,治安最好,但那伙人偏偏选择在京城外抢劫,还专强达官贵人,未必没有以此来警醒世人的意思。   宋知钰平复好心情,犹豫着开口,“沈问可能会对这次剿匪对你动手,你多带点人,提防着身边亲近之人。”   萧寒砚嗤之以鼻,“他想弄死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一次成功了?”   他伸手揽过宋知钰的脖颈,在他后颈上轻轻摩挲着,压着他的脖子缓缓靠近,两人呼吸交缠。   萧寒砚嗓音低哑,唇瓣落在了宋知钰耳边,“只有你能杀我。”   宋知钰呼吸停滞须臾,抬眸对上了萧寒砚缱绻的目光,下一刻用力吻了上去。   这是一次极具占有欲的接吻,宋知钰将萧寒砚压倒在床,青涩又野蛮的吮吸着,强行撬开他的双唇,掠夺似的注入属于自己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宋知钰的动作渐渐变得轻柔,唇舌滑过紧绷的下颌线,最终停在了萧寒砚喉间的凸起处,用牙齿轻轻磨了几下。   萧寒砚呼吸一滞,抱紧了怀里的人,嗓音沙哑得可怕,“不会真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吧?”   宋知钰没有说话,就这样趴着,将头枕在萧寒砚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声。   男人的胸膛硬邦邦的,带有明显的力量感,枕在上面并不舒服,但宋知钰却不想挪动位置。   窗外红霞满天,阳光透过窗柩斜射在屋内,落在了宋知钰脂玉般白皙的面容上,长睫垂下沉甸甸的阴影。   搭在腰上的大手顺着脊背一路摸到了脖颈,粗粝的指腹在后颈处轻轻摩挲着。   脖子被发梢扫过,带起一阵痒意,宋知钰下意识躲了一下。察觉到萧寒砚就准备收手,他一把抓住了那只大手,讨好似的用脸颊蹭了蹭。   “过几天剿匪……我也会去。”宋知钰声音低缓,呼吸绵长。   萧寒砚喉结滚动,收回的手重新落在了宋知钰的脖颈处,过了好久才轻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知道该怎么做,况且……不是还有你吗?”   犹豫良久,萧寒砚才点头应下,“好,但你只能跟着我。”   “行,我保证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宋知钰知道,准许他去就已经是萧寒砚作出最大的让步了。想起沈问,他的情绪又低迷了。   回府之前宋知钰让周彻安拿着那包药去找过大夫,那是一包软筋散,少量服用会让人浑身无力,量大了可能会让人昏迷或者死亡。   他不知道除了这包软筋散沈问还有什么计划,但不难猜测出沈问这次是下了血本,安排的人肯定不会是少数。   脸颊被轻捏了两下,宋知钰抬眸,对上了萧寒砚黑沉沉的眸子。   “在想什么?”   宋知钰回神,“沈问说乔文轩坠马伤了腿,但据我所知乔文轩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就算是醉了身边也有小厮跟着,怎么会坠了马?还伤得那么严重?” 第29章 剿匪   萧寒砚目光晦暗不明,嗓音不屑,“那马鞍上藏了几根细针,乔文轩坐上去后针就刺进了马的皮肉里,马吃痛自然就发狂了。马夫都查不到原因,周彻安确实有些小聪明。”   “彻安?关他……”宋知钰突然反应过来,立刻直起身来,双手撑在萧寒砚颈侧,惊疑道,“又是彻安做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萧寒砚磨牙,冷声道,“乔文轩敢和你作对,我自会处置,轮得到他来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事要是让他来做,乔文轩就不是坠马那么简单了。   心里泛起一股酸楚,宋知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这辈子帮助过的人太多了,周彻安在其中并不起眼,若不是去了南山书院,连他自己都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但就是这个人,暗地里一次又一次的用自己的法子为他报仇。   萧寒砚突然掐住了宋知钰的下颌,强迫他低头,强硬道,“想什么呢?不准想他!”   视线纠缠,宋知钰担忧的问道,“他做这些事不会被发现吧?”   掐住下颌的手突然用力收紧,宋知钰吃痛“啊”了一声,那只手才松开,在他脸上揉了揉。   “不会,他做得隐蔽。”   宋知钰松了口气,“那就行,现在沈问的人盯着,我还真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一向聪明,只会在你的事情上犯蠢,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夜闯萧府。”萧寒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宋知钰在他胸前拧了一把,没拧动,泄气收手,没好气的说着,“你想什么呢?那是因为我以前帮了他,所以他才会为我打抱不平。”   别说萧寒砚,起初连宋知钰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这一茬,他将周彻安划为了一个普通朋友之列,但并未对他赋予百分百的信任。   自从周彻安为了他夜闯萧府,为他规划逃跑路线之后,他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宋知钰又不放心的补充道,“别胡来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萧寒砚咀嚼着这几个字,眸色幽深。   他就那么值得信任?   萧寒砚面上覆上了一层寒霜,眼底迸射出一股杀意,用力扣住了宋知钰的后颈,将人按在怀里。   “朋友!朋友!他是我朋友!你发哪门子疯?你是我朋友吗?”   宋知钰揉了揉后脖子,估计又红了,真不知道萧寒砚哪儿来那么大的手劲儿。   在应城待了几年,每天行走于风沙之中,他的皮肤还是如同脂玉般细腻,稍微用力就会发红。   萧寒砚松开了手,轻笑两声,问道,“我是什么?”   “我管你是什么!”   “那我是什么?”萧寒砚追问了一遍,势必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你是萧寒砚。”宋知钰冷哼一声,坐到床边上去了。   眼见他穿鞋准备离开,萧寒砚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人抓回来,嗓音温柔又固执,“他是朋友,那我是什么?我是你的什么人?”   宋知钰脸色生起一片绯红,“不知道。”   “你知道的。”   宋知钰抬眸,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视线交缠,呼吸萦绕。   宋知钰突然用力咬上了萧寒砚的唇,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钻进口腔,将他彻底笼罩其中。   恍惚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应城,回到了那个他逃不出的地方。但身下温热的触感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他在京城,他和萧寒砚在一起。   现实与过去交替,理智与情感纠缠。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他松开了嘴,指腹擦去萧寒砚嘴角的血迹。   他凝眸望着身下的人,吐字极慢,语调像是在祠堂宣誓一般珍重,“你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   “落落……”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让宋知钰闭了眼,再睁眼时他和萧寒砚已经换了位置,迎接他的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直到那只手解开了他的腰带,宋知钰才挣扎着推开了身上的人。   萧寒砚手上的动作停住,但依旧没有从宋知钰的腰间离开,只是低哑着嗓子问,“不行吗?”   “不、行。”宋知钰涨红了一张脸,死死的护着自己的腰带。   “为什么不行?你都说我是你男人了为什么还不行?”萧寒砚眼中的情欲不加掩饰,恨不得立刻就将身下之人吞吃入腹。   宋知钰反应过来,萧寒砚的克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和萧寒砚的关系。   无论是他去应城以前,还是从应城回来之后,他们对彼此的感情都是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说过。萧寒砚偶尔开玩笑会提起,但他从未真正承认过。   现在他承认了萧寒砚是他的男人,萧寒砚也就不想再忍了。   “没有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行。”宋知钰嗓音低缓,偏过头去不看他。   萧寒砚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作势要去解腰带,“这算什么理由?”   “我……还没准备好。”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后悔说了那些话了,不然萧寒砚也不会一直抓着他不放。   “那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明天行吗?”   “明天也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你要准备多久?”   宋知钰气得磨牙,“一个月。”   “不行,太久了,三天。”   “半个月,不行就从我家滚出去。”宋知钰冷哼一声,侧过身去。   萧寒砚轻笑了两声,“成,半个月。”   宋知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说着,“你没事做吗?整天跟着我像什么样子?”   “过两天去剿匪,现在没什么事。”   “没事做就去检查剿匪带的人有没有内奸,有没有人在吃食上动手脚。”宋知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萧寒砚将头埋在宋知钰脖颈处,“有人检查,不用我去。”   心跳如鼓鸣般一下又一下的震动,宋知钰推开他,“不行,你自己去检查。就算是你无所谓,也要为了我的安全想想吧?”   萧寒砚得寸进尺,“那你再亲我一下。”   宋知钰呼吸一滞,一脸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人,完全没想到这种话竟然是出自萧寒砚的口中。   深吸了一口气,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在萧寒砚唇角的伤口处轻啄了一下,“快去。”   萧寒砚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知钰紧绷的身体随之松懈下来,躺在床上半天没有动弹,半个月只是他用来糊弄萧寒砚的推托之词。他不抗拒和萧寒砚做那种事情,只是感觉还没有到时候。   自从宋知钰给了萧寒砚“名分”之后,他就日日赖在忠义侯府不走了,恨不得跟着宋知钰去衙门,被他再三警告之后才歇了心思。   皇城附近只有驻扎在郊外的宋家军得闲,皇上也想借机再次削弱宋家军的势力,因此此次剿匪虽是由萧寒砚负责,但却是指挥那三万宋家军,宋知钰跟在其间混了个副将的职位。   知道这件事之后,宋知钰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几万宋家军原来听宋舟的命令,后面又落在了许广的手里,眼下对宋家忠心的人恐怕已经是屈指可数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正午时分,宋知钰已经带人在京郊一处矮山坡上安营扎寨了。   这些山匪都是一群忠义之士,最好是能够招安,实在不行再尽力绞杀。   宋知钰刚摊开舆图准备查看,阿墨就报周彻安想见他。   宋知钰颔首,“我去去就回。”   萧寒砚冷哼一声算是回应,但也没有阻止。   押送辎重的队伍跟在部队最后面,行程缓慢不说还累,不过也用不着周彻安这个副指挥使亲自动手。   但周彻安显然是在他亲爹那里受了苦头,衣服上沾染了大片黑色的污渍,额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周彻安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知钰,我不知道这次剿匪是怎么回事,但我估摸着恐怕不太平。一路上有好几个人给我爹传消息,我仔细看了一下,都是沈问的人,你当心一点。”   “我有分寸。”宋知钰点头应下,从怀里取出两颗信号弹递了过去,“我让阿墨在暗中保护你,有事就用信号弹。”   这件事原本就和周彻安无关,是因为他才让周彻安身处险境,宋知钰内心极为不安。   周彻安接过信号弹塞进了怀里,“你放心,他们不是针对我的,阿墨还是跟在你身边比较好。”   宋知钰没有在这时候和他纠缠,看到了他手上的伤,“你爹现在管不了你,自己待着就行,不必事事听命于他。”   “我知道,他也就在这些小事上折磨我。”周彻安看到来人了,立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走了,你注意一点。”   回到帐篷里,宋知钰就见萧寒砚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钱一样。   萧寒砚语气冰冷,“说完了?”   “说完了。”宋知钰憋着笑,将舆图展开,“行了,先看看舆图,这里地形不复杂,但四处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山上全是遮天蔽日的大树,还有很多山洞,一旦打起来山匪四处都能躲,还可能会反扑。”   萧寒砚点头附和,“舆图是几年前的,我重新派了人去勘察地形。” 第30章 水壶   “去多久了?”宋知钰眉头微拧。   他们此番大张旗鼓的前来,没有遮掩,想必山匪已经知晓了。山中地形复杂,要是山匪分散躲在山洞、密林之中,无疑会加大搜寻难度,还可能导致更多人受伤。   萧寒砚思忖片刻,“小半个时辰了,都是一些老手,你且放心。”   既如此,那派出去的应该是萧寒砚自己的人,而非宋家军。   山中有密林、幽谷、山洞、沼泽,这些地方皆容易生事端。   密林最好藏人,易出其不意;幽谷狭窄,火攻易取胜;山洞虽隐秘,但容易被瓮中捉鳖;沼泽地太过显眼,萧寒砚不可能会被引过去。   宋知钰若是沈问,会将动手的地点选在密林或是幽谷。   但这么简单的道理,沈问会觉得萧寒砚想不到?   萧寒砚敛眸,“依落落之见,在哪里动手最好?”   宋知钰随手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这里?”   “为什么?”   “山匪在人数武力上都不占优势,唯一的优势就是对地形还算熟悉。密林小路狭窄,仅能容纳两人通过,在这里动手可以将大部队分割成小队,逐个击破。且附近多山峦,多山洞,山匪可以骚扰我们之后离开,如此反复。待我们士气不在之时,方能脱身。”   萧寒砚从身后环住宋知钰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低声呢喃,“落落真是好计谋。”   宋知钰呼吸一凝,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由着他抱了。   视线再次落在舆图之上,只是宋知钰看的不再是那片密林,而是另一处。   外头的小兵送了一壶热水进来。萧寒砚拿出茶杯倒了两杯,一杯放在了宋知钰桌前,一杯准备自己喝。   “不要喝!”宋知钰突然低声呵斥了一句。   萧寒砚手上动作微顿,狐疑的看了宋知钰一眼,放下了茶杯。   心跳如鼓鸣般在胸腔里狂震,怀里的那包药变得烫人,好似要把他的胸膛烧穿。   “怎么了?”   宋知钰深吸两口气稳定心神,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喝这个。”   萧寒砚不疑有他,接过水袋就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   宋知钰神色恢复,“这水是附近的溪水吧?溪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保不齐被人下了什么东西,还是喝自己的比较好。”   “嗯,还是落落思虑周全。”萧寒砚唇角微掀,但笑意却是不达眼底,眸色幽深的盯了宋知钰一会儿。   宋知钰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时辰还早,我们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萧寒砚拉过宋知钰的手腕准备往床上去,宋知钰犹豫片刻后试图挣开,但禁锢在腕间的手却是越收越紧。   他轻叹了一口气,“你去吧,我去外面透透气。”   营帐内一片死寂。   凉风偶尔吹入,搅乱沉闷的空气。   两厢对峙,最终还是萧寒砚率先败下阵来,他松开了手,只丢下一句,“早点回来。”   宋知钰松了一口气,大步出了营帐。   士兵们安营扎寨,生火做饭,看来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宋知钰找人问了一下周彻安的位置,顺着小兵的指路过去,不曾想却是越走越偏。眼看着快要走出扎营的地方进入山里了,他及时停住了脚步。   “阿墨——”宋知钰叫了一声。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暗处走出来的人却不是阿墨。   来人穿着三文甲,普通士兵的装扮。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扔在训练营里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但他下盘很稳,脚步极轻,想来功夫应该不错。   这样的人,不会只是军营里的一个小兵。   “药下了吗?”   一句话便坐实了他的身份。   宋知钰颔首,作出一副怯弱的模样来,“下……下了,但他没喝多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大人的计划。”   来人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打探的。”   “明白,我只是担心计划失败。”宋知钰看了一眼四周,又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萧寒砚暗中派了人去见山匪。”   “区区山匪,不足为据。”   看来沈问不是想借山匪的手来杀萧寒砚,那除了沈家培养的死士,再无人选了。   死士都是不要命的杀人傀儡,一旦出动绝对会拼尽全力刺杀萧寒砚。   他们从小就受到了最严苛的训练,即使是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能应对自如。如此一来,山洞、树上、陷阱里,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藏身之地。   按照宋知钰先前的推断,沈问的想法应当是和他一致的,会把动手的地点定在幽谷里,前后夹击,万不得已还能用火攻,无疑又是多了一层保障。   但沈问动用了死士,是想一次成功,说不定不止会在一个地方埋伏。   “你聪明些,趁其不备,杀之。”男子声音冷冽。   宋知钰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战,“我武功不好,恐怕……难以成功。”   “萧寒砚武功高强,即使是天罗地网也不一定能困住他,但必定会让他分神,你到时候动手就容易多了。”   “是。”宋知钰点头应下,又摸了一下腰间的弯刀。   自从去衙门当值以后,这把弯刀他就从未离手过。   军中尚且不知有多少沈问的眼线,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希望萧寒砚身边的人能动手拦上一二。   “想想惨死的十万宋家军,你爹娘和哥哥们,还有那些枉死的无辜百姓。只有你能为他们报仇。”男人眸色幽深,冷冷的看着宋知钰。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是。”   “去吧,周彻安在等你平安回来。”   宋知钰又是心头一震,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营帐里。   萧寒砚正躺在床上休息,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宋知钰死死的盯着桌上的水壶,喘气重了两分。   “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心不在焉的了?”萧寒砚问。   “没事。”宋知钰摇头,从壶里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水已经凉透了,但喝着和普通的水没什么两样。   在他又要倒第二杯时,杯口被人按住了。   萧寒砚睨了他一眼,递过来水囊。   “喝这个。”   宋知钰想要拿回杯子,但挪动不了半分,最终只能妥协,敷衍的喝了两口水囊里的水。   水囊里也是冷水,甚至要比壶里的水更冰。   “又去见周彻安了?”萧寒砚从鼻腔里发出一道闷哼,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宋知钰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嗯。”   “屁大点事儿也要你帮忙,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废物。”   要是换在以前,宋知钰一定会帮周彻安说几句话,不会让他这么诋毁自己的朋友。   但现在宋知钰脑子里一心想着如何阻止萧寒砚去幽谷,如何提醒他山里有埋伏,又如何让他小心自己。   舆图上通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幽谷是必经之地,避不开。   除非萧寒砚不上山,直接把山匪引下来。   不知道山匪的粮食是否充足,不然可以采取围而不攻的法子,让他们主动下山交涉。   但这种方法也有弊端,要是时间太久,大军耗不起,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不会允许。   萧寒砚眸光微闪,“还喝吗?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宋知钰瞬间回神,“这么急?出去勘察地形的小兵回来了吗?”   “嗯,地形和舆图上相差不大,不过是一群山匪而已,不足为据。”萧寒砚并未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宋知钰险些咬上了舌头,“还是小心为上,再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招安吗?不如直接派人去和那群山匪交涉,让他们下山。”   “没这么简单,先礼后兵,打服了谈的条件才对我们更加有利。”   宋知钰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的移向了另一处。   “这些山匪能够盘踞在此这么久,不容小觑,万万不可轻敌,说不定他们早已派人埋伏在山间,准备偷袭我们。”宋知钰声音渐缓,始终不敢抬头去看萧寒砚。   话音刚落,他的下巴就被人抬了起来。萧寒砚面无表情,目光晦暗不明。   有那么一瞬间,宋知钰觉得自己已经被看透了。   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萧寒砚突然俯身在他嘴角出亲了一下,浅尝则止,不夹杂任何情欲。   “落落真聪明,连这都想到了。”萧寒砚似笑非笑的说着。   宋知钰呼吸一凝,“以前在战场上见过这种手段,就记下来了。”   他现在不能得罪沈问,也不想让萧寒砚受伤,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提醒。   刚坐没一会儿,萧寒砚就说要出发了,问他是否要一起去。   舌尖抵在上颚处,宋知钰咬紧了后槽牙,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了两下说,“看天色今天可能要下雨,不然今天休整一天,明天再去,晚上你让人上山好好搜一番,以防有什么问题。”   “不用,钦天监的人看过了,这两日都不会下雨。”萧寒砚直接拒绝了。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咱们是直接上山吗?要不先派几个人前面探路?”   “山匪对地形更加熟悉,要是先派人去探路,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萧寒砚应对自如。   “但是……”   “落落──”   萧寒砚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凄凉,让宋知钰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你有事瞒着我吗?” 第31章 刺杀   宋知钰喉头一哽,解释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儿,最终还是被他咽下去了。   “没有。”   萧寒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后,神色一片清明。   马夫牵了一匹白马过来,要比普通的马壮实很多,坐两个人都不成问题。   但是白马在一群棕色的马匹之间,未免太过显眼了些。   “要不换一匹吧。”宋知钰嗓音极轻,双眸如鹰隼一般死死的盯着那匹马。   “不用。”萧寒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宋知钰都很少从萧寒砚口中听到如此强势的拒绝的话。   他正要开口,就见萧寒砚伸出手来,想要拉他上马。   萧寒砚的神色算不上好看,剑眉微蹙,不知是不是在担心山匪的事。修长的手被衣袖遮住了一半,指尖甚至在轻轻颤抖。   “上来。”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我再让马夫牵一匹马过来。”   “上来。”萧寒砚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已经有些许不耐烦了。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递了过去。   还未等反应过来,突然被用力拽了上去,白皙的手腕上瞬间留下红痕。   未等他坐稳,萧寒砚突然“驾”了一声,控制着白马往前跑去。   宋知钰身形晃动了几下,努力拉着缰绳保持平衡。   寒冷的红旗瞬间钻入鼻腔和喉咙,宋知钰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抓着缰绳的手险些几次被甩开。   他紧咬下唇,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防止被甩才去   白马速度极快,周围的景物飞速后退,树枝打在了宋知钰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萧……萧寒砚……”   “吁──”萧寒砚拉紧缰绳停了马,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了他。   喝了两口水,宋知钰缓和过来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萧寒砚。   “你生气了?因为我吗?”   宋知钰很清楚,他的伪装算不得高明,尤其是在萧寒砚面前,简直是无所遁形。   单是他阻止萧寒砚喝水那件事,就足以让他暴露。   但萧寒砚没有拆穿,他也不想挑明。   “没生气,别乱猜。”萧寒砚嘴角绷直,盯着宋知钰的发顶看了一会儿。   行军大部队很快跟了上来,还有一小队人在前面探路。   离山谷越近,宋知钰就越紧张。敌人准备充足,来势汹汹,他连一个应对之策都没想到。   “落落……”   宋知钰猛的回神,身体微微往后靠在了萧寒砚的身上。   “怎么了?”   “怎么心不在焉的?我叫你好几次了。”萧寒砚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但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死气。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太阳晒得有点头晕。”   萧寒砚提议,“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宋知钰的头瞬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不用,都到这儿来了。前面是不是要到山谷了?”   话音落下,只剩下“踏踏踏”的马蹄声,山里偶尔传来几声蝉鸣鸟叫。   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晒得宋知钰脸颊发烫。明明在北方漫天黄沙之中,烈日之下训练几个月都不曾喊苦喊累的人,被今天的阳光晒得竟然萌生了一丝怯意。   嘴干得厉害,宋知钰反复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有用手背擦了一下,白皙的皮肤上突然出现一道血痕。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身后的人“嗯”了一声,声音微不可查。   “报──”   “大人,前方发现异样,有两人自称是山下的村民在山洞里鬼鬼祟祟的,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再探,再报。”萧寒砚声音如常。   村民?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离山谷越近,宋知钰的心里就越发慌张。   他抓着萧寒砚的衣角,“萧寒砚,要不我们回去吧,等查清楚再来。”   隐藏在衣袖下的指尖轻轻蜷了两下,萧寒砚反复吞咽两次,才下定了决心,“嗯,回去。”   萧寒砚下了一道回去的命令,只派一小队人前去查看情况。   宋知钰悬着的心可算是落地了,但这次回去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萧寒砚必定会追问他的一系列古怪行径。   日头落了两分,回程的路上静得可怕。   箭矢破空而来,箭头泛着一阵寒光,直冲宋知钰的面门。   若是只他一人在马上,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躲过。   但宋知钰坐在白马前方,整个人被萧寒砚环抱起来,行为动作都受到了限制,完全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   身子突然一抖,白马凌空而起,那只箭从宋知钰鬓边擦过。   “有刺客!保护大人!”   在宋知钰惊魂未定之际,小路两边、树上、藤蔓里突然涌出一群人来。他们身材魁梧,像是在午门外行刑的刽子手。   这群人皆是赤膊上阵,身上涂抹了一些绿色的东西,正好隐藏在灌木丛中,难怪一开始没有人发现。   那群刺客异常勇猛,不过瞬间,前方探路的小兵就已经死伤一片了。   “落落,拉着缰绳。”萧寒砚翻身想要下马。   宋知钰心下一惊,立刻拽住了他的衣袖,脱口而出,“不要去。”   这些人虽然勇猛,但比起死士来还是不够看,很可能只是引诱萧寒砚出去的诱饵而已。   “为什么?”萧寒砚嗓音沙哑,眸子猩红。   “因为……因为……”宋知钰唇瓣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装了一年多的废物,他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弯了。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阵笛声,是一段民谣小调,声音悠扬动听。   那是江南的调子,在北方时她娘最喜欢唱给他们几兄弟听了。   过了一会儿,悠扬的笛声突然变了调子,变得急躁起来,像是在催促什么一样。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   右边胳膊一转,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蒙古弯刀在手里转了两圈,下一刻狠狠的刺向了萧寒砚的胸膛处。   宋知钰浑身颤抖得厉害,右手更是抖成了筛子,连刀都险些拿不稳。他双眸紧闭,不敢去看萧寒砚的神色。   萧寒砚那么信任他,现在一定很失望吧?   鲜血从指缝中流过,血腥味儿充斥着整个鼻腔,宋知钰胃里翻江倒海,喉头也是腥涩难耐。   下一刻,右手突然被人握住。   宋知钰心下一惊,抬头就对上了萧寒砚猩红的眸子。   视线纠缠,他看清了萧寒砚眼底的疯狂。   宋知钰呼吸一窒,只觉覆在他手上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弯刀又往里推了两寸。   他立刻用力,想要将弯刀拔出。但因为在马上,他别着身子不好用力。对峙之间,弯刀又被萧寒砚往里推了两寸,只剩下刀柄裸露在外。   “够……够了……”   “够了萧寒砚……我说够了……”   “萧寒砚……求你……够了……”   宋知钰用上了双手还是不敌,只得苦苦哀求。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划出,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落在了萧寒砚的手上。   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终于卸了力,宋知钰轻吐了一口气,想要将弯刀拔出,但又担心伤及要害。   很快萧寒砚的亲卫将那群刺客制服了,但不知道是何种原因,沈家的死士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因为刺杀一事,宋知钰被押送回了萧府。   弯刀形状特殊,手柄虽然是在心脏处,但伤口却在偏下几寸。因此萧寒砚的伤看起来极重,但却没有伤及要害。   府里的大夫好生交代了几句,随后就离开了。   萧寒砚赤着上身坐在床头,鲜血染红了裹帘。他面色苍白,双唇不见任何血色。   “疼吗?”宋知钰干巴巴的问了一句,眼睛盯着伤口,始终不敢去看萧寒砚的脸,他害怕和萧寒砚对视。   萧寒砚招了招手,在他靠近之后,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轻笑了两声,“怎么?又要补偿我?”   宋知钰生不起来气,只是干巴巴的说,“对不起。”   “道歉就不用了,不如来点实际的。”萧寒砚短促的笑了一声,捏着宋知钰脸颊的手改为玩他的头发,手上稍微用了一点力道往前一拉。   宋知钰担心碰到他的伤口,往后躲了一下,正好下巴磕在了萧寒砚的小腹处。   “我没吃药。”萧寒砚意有所指。   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这才抬头看向了萧寒砚。   萧寒砚知道宋知钰娇气,担心他心里难过,特意让人给他买了糖葫芦。   糖葫芦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以前宋知钰从未吃过,在京城时都是家里的嬷嬷照顾,哪儿会记得给他买糖葫芦?后来去了北方,黄沙漫天的,就更加吃不到的。   他小心翼翼的撕开外面的糯米纸,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这个味道很陌生,但又忍不住让他靠近。   他轻轻舔了一口顶端,糖葫芦表面泛起一层水光。又舔了一口,糖葫芦硬得有些硌牙。   店家选的山楂是最好的,果实硕大,宋知钰都快含不下了。他慢慢的吞下了最上面那一颗糖葫芦,腮帮子适应了好一会儿。   得到鼓励之后,宋知钰尝试着含住第一颗糖葫芦,而后整个吞了下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根糖葫芦才吃完,甜腻的糖汁被宋知钰吐了。   宋知钰嚼得腮帮子发酸,忍不住揉了揉。   糖葫芦甜得发腻,吃完后萧寒砚给他倒了凉茶漱口。   宋知钰眨巴了两下眼,看向萧寒砚,“可以吗?” 第32章 补偿   萧寒砚眉骨轻抬,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和我做交易?”   宋知钰把嘴里苦涩的味道往下压了压,摇头,“我不想让你难过。”   到现在为止萧寒砚都还没有问他刺杀的事情,多半是不会再问了。   各中缘由大家都清楚,宋知钰要从沈问那里打探消息,这次的刺杀事件就是他的投名状。   萧寒砚在他下颌骨的位置捏了捏,“只要你没有事情瞒着我,我就不会难过。”   宋知钰喉头一哽,没有避开这个话题,“下次不会了。”   于他而言这件事没有瞒着萧寒砚的必要,只是在军营里处处都是眼睛,周彻安还在沈问手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不是宋知钰第一次对萧寒砚动手,也不是伤他最深的一次,但却是最难过的一次。难过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   事已至此,他宁愿萧寒砚打他骂他一顿,但萧寒砚却什么都没做。   不过这件事和他所预想的不一样,疑点颇多。   第一个疑点是沈问为什么会选择在回程的时候动手,而没有选择在更容易得手的山谷。   第二个疑点是萧寒砚似乎早有预料,让亲卫隐蔽在了暗处。   第三个疑点是他明明喝了那壶被下了软筋散的水,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犹豫片刻,宋知钰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那壶水……”   “嗯,被我换了。”萧寒砚没有否认。   宋知钰知道他身边一直有萧寒砚的人,或许那包软筋散在沈问放在他桌上的那一刻起萧寒砚就知道了。   “你……”宋知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不想我派人跟着你?”萧寒砚睨了他一眼。   因为受了伤,萧寒砚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度,眼神也没有攻击性。   “没有。”宋知钰摇头,“我……还挺喜欢的。”   “喜欢什么?”萧寒砚又问了一遍。   宋知钰不疑有他,“喜欢你派人跟着我。”   “不喜欢我?”   宋知钰一愣,立刻讨好的开口,“也喜欢。”   “把这句话完整的说一遍。”萧寒砚短促的笑了一声。   若是以往,宋知钰不会这么轻易落入他的陷阱,但现在……   目光在萧寒砚的伤口处短暂的停留了一下,他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喜欢你。”   “真乖。”萧寒砚指节曲起,在他脸上滑了几下。   宋知钰明白萧寒砚的意思,立刻凑过去,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   得到鼓励之后,宋知钰又亲了一下,而后趴在了萧寒砚右边,环着他的腰。   在宋知钰看不到的时候,萧寒砚眼底笑意尽敛,只剩下无尽的凄凉。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宋知钰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就会想方设法的补偿。   四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萧寒砚知道宋知钰喜欢他,但这份喜欢又能有多重?   今天是在周彻安和他之间选择了周彻安,要是明天又轮到宋知钰做选择了,他会不会还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不过一刻钟,小桂子就从外面进来了。   “主子,今日在郊外行刺的人调查清楚了,都是宋家军的人,有两个临死前还在叫嚣要给宋家满门忠烈复仇。”   萧寒砚察觉到身侧之人睫毛轻颤了两下,语气平淡,“宋家军?”   “是。”小桂子将头垂得更低了,“皇上大发雷霆下令让大理寺彻查此案,目前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咱们府上,说是要带走忠义侯调查。”   萧寒砚只觉被攥着的衣襟紧了两分,唇角微掀,“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大理寺管了?”   小桂子敏锐的换了个称呼,“是,奴才这就去回了大理寺的人,绝不让公子名誉有损。”   “嗯。”萧寒砚点头。   “主子,还有一件事。”小桂子看了一眼阖上双眸的宋知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寒砚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说。”   “前边儿的人递话,说皇上有意拿这件事做文章,把余下的三万宋家军打散编入其他队伍,方便管理。”   数十万宋家军惨死应城,只剩下最后三万在宋知钰的手里。   皇上这是不打算给宋家任何翻身的机会,仅存的三万宋家军都要抢走,还假借了萧寒砚的名义。   虽说这些人里不乏有别人派来的探子,但利用好了未必没有效果。   打散的宋家军编入其他军队,整体兵力不减,但宋家此后就要从大楚的朝堂之上销声匿迹了。   宋知钰装不下去了,从床铺上爬起来了。   “你怎么看?”萧寒砚垂眸眼含笑意的看着他。   宋知钰长睫扇了扇,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萧寒砚轻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舍不得……”   “是有一点。”宋知钰轻轻点头。   原先他以为那三万宋家军里只会有很少的一部分是其他人安插的探子,所以他让阿墨去肃清了一遍,只留下了几个有用的人。   但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效果,整个宋家军已经成筛子了,拿在手里非但无用,反而还是一个烫手山芋,以后要是那些人再犯事,罪责还是会被归在他身上。   “那我让人……”   “不用。”宋知钰直接摇头拒绝,“我心中的宋家军不是这样的。”   宋家军个个骁勇善战,面对强敌绝不会后退一步,怎么可能会将刀剑刺向自己人?   萧寒砚点头,没有详细追问这件事,只是对着小桂子使了个眼色。   “对了,那个吹笛子的人抓住了吗?”宋知钰又问。   小桂子点头,“人是找到了,但暴毙而亡。”   也是,沈问做事向来是不留把柄的,怎么可能让那人活着。   “山匪呢?皇上派了谁去?”宋知钰喉间发涩。   “这……”小桂子不敢说话,看向了床上的萧寒砚,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才点头,“是乔潜乔大人。”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   宋知钰畏寒,即使是到了夏季,屋内也是常年门窗紧闭,不透风。   小桂子退了出去,涌进来的风搅乱了沉闷的空气。   萧寒砚没有说话,把玩着宋知钰垂下的头发,把它们缠绕在指尖玩儿。   良久,宋知钰一把拽回自己的头发,阴阳怪气道,“太医院的太医真是华佗在世,断了手筋的人不过一个月就能上战场了。”   乔潜是萧寒砚的人,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没有萧寒砚的允许,他绝不会带兵剿匪。   联想到萧寒砚之前所做的想要招安,宋知钰怀疑这场刺杀也在萧寒砚的算计之内,连同沈问和他也被算计进去了。   手里突然空了,萧寒砚有些不习惯的虚握了两下,他轻笑两声,没有否认,“也许吧。”   他再次抓住了宋知钰的头发,这次没有被扯走。   宋知钰被他这幅无所谓的态度弄得有些恼了,“这乔潜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你就这么信任他?”   “通天的本事倒是没有,只是能让你多和我说几句话。”萧寒砚声音愉悦。   “你……”宋知钰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说了。   他总觉得乔潜在萧寒砚那里是有些特殊的,导致了他的这一份“特殊”不是唯一的,显得没有那么珍贵,因此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因此恼了。   但若是以此要求萧寒砚处置乔潜,未免是有些过分了。   况且……萧寒砚这次不一定会听他的。   今日京城内外发生的大事颇多,除了萧寒砚遇刺之外,昭阳公主在公主府自戕也是一件大事。   宋知钰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脸的不敢相信,昭阳公主是启灵帝嫡出的公主,备受宠爱,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如此想不开?   萧寒砚沉默片刻解释道,“严格来说,她是被皇上逼死的。”   “皇上?怎么会?”宋知钰唇瓣翕张,“皇上不是有意拿她许给盛大将军吗?”   “嗯,昭阳公主不愿意,在养心殿大骂盛将军,甚至出言不逊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朝廷大臣都是皇家养的狗。”   萧寒砚语气轻松,甚至还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宋知钰的头发。但宋知钰却能从中窥探一二,皇家人对驰骋沙场的大将军都能如此对待,又何况是在宫中当值的内侍?   昭阳公主平日里端的是一副温驯贤良的模样,但惹急了还是会暴露本性。   宋知钰喉头发涩,反复吞咽两次,“盛大将军什么时候回北方?”   “想让他回去?”萧寒砚尾音微扬,黑沉沉的眸子静得像一片湖水,掀不起半点涟漪。   其实萧寒砚在外人面前表现一向如此,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即使有人当庭辱骂他也能面不改色,事后再报复回去。   但涉及宋知钰的事情,他就会乱了分寸,行事作风全然不像大家嘴里所说的那样冷漠无情,暴戾恣睢。   “将军不镇守边疆,难道在京城当吉祥物?”宋知钰皱眉,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回不去了。”萧寒砚说得云淡风轻。   “什么意思?”宋知钰倏地坐直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为什么?”   “皇上已经和胡人签订了休战协议,十年之内不会再开战,消息还未传回京城。”   宋知钰眼皮子跳了两下,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纠葛,怒不可遏,“我泱泱大国,竟然沦落到向番邦小国求和!”   这件事早在数年前就有大臣提议了,向胡人求和的所需要花费的银钱远比养兵所需的少,但启灵帝还有分寸,并未应允。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事情还是成了这样。 第33章 包扎   “很惊讶?”萧寒砚微微挑眉,眼底却没有什么情绪。   宋知钰侧眸望着他,犹豫着点了头。   “我以为你早就算到了。”萧寒砚的声音很轻。   宋知钰收回目光,眼睑低垂,盯着萧寒砚把玩着他腰间玉佩的手指。   在宋家全族惨死之后他一度担心盛家也会步其后尘,沦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现在看来,在盛雨霁踏上回京之路的那一刻起,就轮不到她做主了。   只要他被困在京城的时间够长,盛家军迟早易主。   宋知钰哑声问,“盛家军,谁去接手?”   “一半遣散,另一半皇上属意方家人。”萧寒砚语气极淡。   打了胜仗还得向胡人求和,滑天下之大稽!   启灵帝疑心重重,已经发展到除了方家手中无人可用的地步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对盛家赶尽杀绝。   狡兔死良狗烹,宋知钰只觉凄凉。   “盛家能同意?”宋知钰皱眉。   “不知道。”萧寒砚答得敷衍。   因着他身体受了伤,两人没聊太久,早早的歇下了。   自从萧寒砚让人警告了大理寺的人,他们当真没有再盯着宋知钰了。   宋知钰刺杀萧寒砚的事情无人提及,甚至连沈问都没有再冒头,但他心里仍旧有些不安。   两天之后,宋知钰不顾萧寒砚的反对去了衙门。   彼时周彻安也早已上任,这两天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   “你没事吧?”周彻安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将宋知钰上下打量了一遍。   宋知钰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周彻安压低了声音问,“萧大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宋知钰摇头。   虽然京城内无人敢提,但知道他刺了萧寒砚一刀的人不少,这件事迟早会传出去。   旁人知道了也只会说他为了复仇已经疯魔了,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对萧寒砚动手。同时也会想着萧寒砚会如何折辱他,完全是当笑话来看的。   宋知钰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在城郊时破空而来的那一箭是冲着他面门来的,但却被萧寒砚给挡住了。   那一箭为什么是冲着他去的?而不是萧寒砚?   “没有就好。”   周彻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不敢说萧寒砚的坏话,只是叮嘱几句让他小心,以前商议的事依旧有效。   “对了,今天一早方家的方言澈来报案说沈大人的儿子沈遂强买了方家亲戚的铺子。”   宋知钰眉心微拧,问道,“方言澈告沈遂?”   “是,还找了几个证人。”周彻安点头。   “这种事为什么不找大理寺?”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   宋知钰的职位是兵马司的指挥,负责维护治安,疏离街道沟渠,管理火禁。   这种纠纷不归他管,方言澈应当是对他处理翠烟楼的事情不满,这才想这个法子来试探。   周彻安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方大人说为官之道就是要为民请命,不然……宋家的名声就要断送在你的手里。”   “名声?”   宋知钰嘴角露出一抹讽刺又透着凉意的笑,片刻之后收敛殆尽,眼底的狠戾一闪而过。   “别管他,由着他闹,闹大了才好。”   周彻安有些犹豫,“那个所谓的亲戚不过是他奶娘的邻居而已,算不上什么正经亲戚。”   他担心方言澈只是用这件事为难宋知钰,不会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届时恐怕会坏了宋知钰的计划。   “不会。”宋知钰摇头,分析道,“方言澈此举一为试探我的立场,二为撬动朝堂之上的平衡,即使没有这件事他也会找别的事做文章。”   方慎行愚忠,但方言澈却不,他知道皇上虽然信任方家,但却护不住他们。他想要另辟蹊径为方家求一条谋生之路,但又不愿站队沈问和萧寒砚。   现在看来,方言澈的打算应该是联合一些在百姓里名声好切没有站队沈问和萧寒砚的人,争取在朝堂之上有话语权。   周彻安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了,“说起来那座宅子附近的治安不好,我这两天多让人去巡逻。”   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巡逻,更是为了让方言澈的目的传入沈家人耳朵里。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不要露面,让他们自己去查。”宋知钰告诫道。   没人会看得起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稍不注意周彻安就会沦为一个牺牲品。   交代完事情后,宋知钰照例去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原本打算直接回忠义侯府,但想着萧寒砚的伤,他还是回了萧府。   萧寒砚似乎早知道他会回来,早早的就让人准备好了饭菜。   他穿戴整齐,身着一身黑色外衣,袖口处还绣有花纹。   “你今天出去了?”宋知钰眉头微皱,有些不赞同的开口。   萧寒砚给他盛了一碗粥,“嗯。”   “你伤还没有好全,有什么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不行吗?”   “不太行。”萧寒砚摇头。   宋知钰冷哼一声,有些恼了,“我管你行不行,身体是你自己的,坏了也赖不了谁。”   萧寒砚轻笑了两声,不知道是宋知钰的语气还是关心逗笑了他。   “朝堂上有人以盛雨霁该成家立业了为借口将他留在京城,让他弟弟盛宇航前往漠北接手盛家军,今日去宫中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盛宇航会去吗?”宋知钰问。   萧寒砚摇头,“盛雨霁回绝了,皇上说下次再议,又准备给盛雨霁指婚了。”   盛宇航接手盛家军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军队里反对的声音都会极小。   但盛宇航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甚至都不曾上过战场,如何能带好十万大军?   届时盛宇航稍微出了一点差池就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机会大做文章,盛家军易主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   真不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是怎么想的,真以为签署了休战协议就万事大吉了,还敢拿边防守卫开玩笑。   如今的朝堂之上大家各有各的小心思,这才导致大楚泱泱大国竟然不敌番邦小国。   思及此,宋知钰说了方言澈的事情,以及他可能的打算。   萧寒砚对此似乎并不惊讶,黑沉沉的眸子如无波的古井,掀不起半点涟漪。   良久,他突然问道,“落落想打破如今的平衡吗?”   宋知钰轻抬头望着他,眉眼夹杂着淡淡的忧伤,嗓音极轻。   “我说了不算。”   “怎么会不算?我听你的。”萧寒砚依旧重复着说过无数遍的话。   视线纠缠,宋知钰发现萧寒砚的神情和上一次说这话时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温柔缱绻的看着他,平淡的眼神里甚至带着一闪而过的失望。   所以……是因为他刺杀的事情?   内心被愧疚填满,但要是重来一次,宋知钰依旧会做一样的选择。   他绝不会让宋家军数十万人枉死,有任何复仇的机会都不会错过。   宋知钰轻咬下唇,略一思忖后问,“何不让方言澈以身入局?”   朝堂之上波谲云诡,萧寒砚的身份本就让人诟病,何苦再去横插一脚落人话柄。   方言澈想要做这个操盘手,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失败了也是他的命数。   萧寒砚唇角微掀,“方言澈此人不同于其父谨小慎微,他早已对方慎行的愚忠和皇上的利用不满,要是他以身入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既如此,皇上还敢让他在御前当差”   宋知钰轻轻夹了一块鱼肉放在萧寒砚的碗里。   烛火倒印,萧寒砚眼里泛着光,他将那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皇上手里能用之人本就不多,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方慎行了。只要有方慎行在一天,方家其他的人就掀不起任何风浪。”   宋知钰缓缓点了点头,又往萧寒砚碗里添了一碗瘦肉粥。   “方太傅如今已经年逾六十,听说身体还不好,偌大的方家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能接替他的人?”   已经吃饱的萧寒砚极小口的喝着粥,慢悠悠的解释道,“方慎行在朝堂之上得势,但实权却无多少,方家人在外没少受委屈,对于他的愚忠积怨已久,都在阳奉阴违,无人能担大任。”   方家如今还是方慎行说了算,即使是方家子弟如何不满方慎行的愚忠,也还是得听他的话。   现在方言澈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另寻出路,甚至试探起了宋知钰。   “怪不得方言澈这么急。”宋知钰垂下眼睑,陷入沉思。   萧寒砚点头,“皇上有自己的盘算,但胜算不大,方言澈怕整个方家沦为皇上手里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最近方慎行几次因病没有上朝,就连沈问都派人去打探消息了。”   “你派人去了吗?”宋知钰轻声询问,眼神闪躲避开了萧寒砚的视线。   “没有。”萧寒砚否认,又慢悠悠的答道,“他府里的大夫是我的人。”   宋知钰一哽,没有再说话了。   萧寒砚在皇宫里受尽欺辱,所以才会想要权势。但他并无造反之心,为什么还要留意方慎行的动静?   宋知钰想不出原因,索性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他能保证萧寒砚绝不会对他动手。   饭后萧寒砚想出去走走消食,但被宋知钰以他伤没好全为由留下来了。   宋知钰抢了小桂子的活,给萧寒砚换药包扎。   裹帘取下来时牵扯皮肉,伤口处又往外渗血。   宋知钰看得四肢酸软,手抖着把止血的药粉倒上去,一不留神倒多了,他对着伤口轻轻吹了两下,想要把多余的药粉吹掉。   刚吹没两下,突然被萧寒砚擒住了下颌,还在他两腮上轻轻捏了几下。   “怎么了?”宋知钰跪坐在床上,双手用力撑着,含糊不清的说着,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睁得很圆。   萧寒砚喉结上下滚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不用了,就这样包扎吧。”   宋知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给他包扎伤口,系结时系在了肩上。   包扎好以后,宋知钰熟练的跨过萧寒砚,到了拔步床靠墙的位置里,顺带整理了一下被褥。   “落落……”   宋知钰闻言扭头看着他,“怎么了?”   “过来。”   宋知钰从床尾爬了过去,跪坐在萧寒砚身侧看着他。   “亲一下。”   宋知钰听话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随即眨巴了两下眼。   “再亲一下。”   宋知钰又亲了一下,但这次的吻落在了萧寒砚包扎起来的伤口处,很轻很轻,一触即离。 第34章 兵权   “啪──”   说书先生手里的惊堂木一拍,瞬间把酒楼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上回书说到乔潜将军不废一兵一卒,就将郊外那群山匪招安了……”   宋知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看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乔潜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那伙山匪投降。   被招安的山匪在打散之后被编入了乔家军,日日跟着乔家军操练。   不过短短三日,京城里上至耄耋老人,下到黄口小儿都知道了乔潜的英勇事迹。   要说这背后没有推手,宋知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那群山匪训练有素,朝廷不是没有派人围剿过,但几次都失败了。   怎么偏偏到了乔潜这儿,一番宏论就搞定了?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黑影,宋知钰身形微微一顿,到了一杯茶递过去。   “落落独自一人在这儿品茶?”萧寒砚微微挑眉,坐在了宋知钰旁边的位置。   宋知钰唇角微掀,抬眼示意他看楼下,“听说书先生编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是有点意思。”萧寒砚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就是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宋知钰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萧寒砚轻笑两声,没有说话。   惊堂木又是一响,情节高潮迭起,说书先生说到关键处,楼下喝彩声接连不断。   宋知钰别开眼,放下了茶杯。   “听说你去钱庄支了银钱?”萧寒砚问。   宋知钰头也没抬,语气冷冷道,“怎么?不可以?”   他用的是萧寒砚亲手雕刻的那块玉石,上面是萧寒砚亲手雕刻的名字。   这个东西不常露于人前,只有萧寒砚的亲信才认识,因此在支钱的时候宋知钰就知道这事会传入萧寒砚的耳朵。   “没,只是好奇你拿那么大一笔钱做什么。”   宋知钰的手被萧寒砚抓住轻轻捏了一下指头,指尖有些泛红了。   过了一会儿他解释道,“宋家军忌日快到了,拿些钱安抚亲属。”   按理来说宋家是不缺钱的,但自从他爹上战场之后,军饷粮草就一刻也没有准时过,宋家的大部分银子都被贴补进去了。   除此以外宋舟也挪用了部分,这才导致宋家如今没钱。   萧寒砚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落落真善良,还会安抚宋家军亲属。”   深吐了一口气之后,宋知钰才开口道,“朝廷的补贴一再缩减,真正能到亲属手里的是少之又少,不补贴一些他们的日子过不去。”   “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个蠢笨的侍卫?他就是办这件事去了?”萧寒砚拦着宋知钰的肩,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宋知钰刚往下躺,突然又停住了,“你伤还没好。”   “那换一边?”   宋知钰点头,靠在了萧寒砚右肩上,问,“什么蠢笨的侍卫?”   “就每天跟在你身后打下手那个,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能把我的人甩开,只是他没发现而已。”萧寒砚冷哼一声。   宋知钰:“……”   “你是说……阿墨?我的贴身侍卫?”   “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儿。”萧寒砚敷衍的点头,握住了宋知钰的手。   宋知钰垂下眼睑,“去北方了,他不蠢。”   萧寒砚面色微变,“你为什么要夸他?”   “我什么时候夸他了?”宋知钰瞪大眼睛,转头惊讶的看着他。   “你夸他聪明。”   萧寒砚脸色阴沉,稍微用了一点力气捏宋知钰脸颊的肉。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刚拿了萧寒砚一笔钱,强压着心中的怒气,“我说他不蠢。”   “那不就是夸他聪明?”   宋知钰又深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他不聪明,赶你差远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萧寒砚满意了。   宋知钰担心他再抓着这个事情不放,急忙转移了话题。   “方言澈今天约我见面了,但我没应。”   “嗯,他也蠢,光明正大的约你出去,生怕沈问不知道。”萧寒砚冷嗤一声,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站在宋知钰的角度,他要提防被沈问发现,自然不会去赴约。   但若是站在方言澈的角度,他需要拉拢名声好的大臣,再利用这些人的名声去拉拢另一些人,因此会选择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只是在宋知钰这里,他和方言澈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所以不会去。   “方太傅身体怎么样?听说一连七八天没有上朝了。”宋知钰又问。   萧寒砚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明面上因为朝廷裁减军队的事情吐了几次血,家里人想让他告老回乡,但皇上未曾应允。实则是皇上打算用方慎行牵掣沈问,两人做了一个局,想要把沈问引进去。”   沈问快要忍不住了吗?   方慎行提出了很多改革的好政策,但苦于国库空虚以及朝中目前的形势无法实施。若是除掉沈问,事情就简单多了。   最近有什么大事能让他们来做局?   宋知钰思考良久,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来──兵权!   用于养兵的开销在日益缩减,就连盛家军都被遣散了一半。   看来被遣散的那一半宋家军,不止是被他一个人给惦记上了,现在就看谁给钱快,给钱多。   “我记得派去和胡人签订合约的是沈问的人,皇上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   “落落真聪明。”萧寒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右手顺势搭在了宋知钰的脸上。   萧寒砚尤其偏爱这种小动作,平日里手不是搭在宋知钰的腰上,就是脸上,再不然就牵着他的手,有时候手心都出汗了也不肯放开。   宋知钰说了几次,渐渐的也就由着他去了。   “单靠这个想要扳倒沈问太难了。”宋知钰谈了口气,“那沈问呢?他有什么打算?”   启灵帝和方慎行不足为惧,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倒是沈问不容小觑,他在朝中影响力本就不小,也有足够的银钱,说不定会快他一步。   “暂时还不清楚,只听说他囤了很多粮食在应州一带。”   看来沈问的动作没有他快,宋知钰稍微放心了。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不知道明天又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因为衙门有事,宋知钰先走了。   不过一刻钟,小桂子推开了包厢的门。   “人在哪?”   萧寒砚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看着宋知钰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串糖葫芦,小心翼翼的用糯米纸给包上。   小桂子颔首,“主子,阿墨侍卫带着公子取的那笔钱快马加鞭去了北方,还派人打探了盛家军里被遣散的几位将军在哪儿。”   原来是在打盛家军的主意,怪不得当初放手宋家军时那么干脆利落。   只是盯上盛家军的人恐怕不少,说不定被遣散的几个将军也想自立门户。   思忖片刻,萧寒砚沉声道,“拦着沈问的人,别让他和盛家军任何人有接触。”   只要解决掉最大的麻烦,其他的宋知钰能搞定。   “是,奴才听说这次遣散的宋家军很多都受过伤,没有遣散费。”   “让人带银子跟着阿墨,那个蠢货要是搞不定就适时帮他一把。”   “是。”小桂子点头应下,“公子在几座城池都置办了庄子,还在暗中买粮食和药材,买药材时遇到了一点困难,咱们要不要帮一把?”   沈问早有准备,控制了几个药商,其他人想要收购药材无疑是难如登天。   “不用理会。”萧寒砚摇头。   钱粮他都不缺,不需要宋知钰去大肆收购,那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要是宋知钰把那几万宋家军搞到手,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主子,还有一件事,盛大将军又传信说想要见您,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朝中大臣看出皇上打算,笃定盛家要被架空,因此都不怎么来往了,盛家如今的情况很不好。”   是时候该见一见盛雨霁了。   萧寒砚随口说了一个时间,和他约在了酒楼里。   山雨欲来风满楼,最近朝中形势越发紧张,各派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盛雨霁算是无辜被牵连。   可惜盛家无人可用,在他回京之后,整个盛家军群龙无首,启灵帝想要派人接手很简单。   宫里的淑妃刚诞下了一位皇子,这个皇子身上流着沈家的血。   启灵帝深知外戚干政的弊端,必不会让这个皇子顺利长大接替皇位。   沈问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想要尽快铲除启灵帝,让七皇子上位,打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   皇上子嗣不丰,到现在不过才七位皇子而已。   大皇子先天有疾,不能继承大统;二皇子昏庸无能,整日流连花丛;三皇子无心皇位,醉心诗画;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去世;六皇子不过十岁;七皇子更是刚出生不久。   沈问和宫里的太后联手,导致近几年宫中几乎没有孩子降生,启灵帝也急了。   “主子,京郊的庄子上来信,说胡公公似乎快要不行了。”小桂子屏住呼吸,把头埋得极低,不敢去看萧寒砚。   萧寒砚眸底的狠戾一闪而过,“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胡公公的命本就是一直用药吊着的,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别让他死得太轻松。”   “是。”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萧寒砚上了马车,去接宋知钰一起回府。   要是他不去接,说不定宋知钰又趁着他不在,跑回忠义侯府去了。 第35章 命案   五天后。   屋内,宋知钰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阿墨送来的信件,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被遣散的部分盛家军中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将军叫盛染,这人极其聪明,担心他们盘踞在一处引得朝廷忌惮,就让人分散开来了,但那些人暗中还是听命于他。   盛染并非是一个愚忠愚义之人,为的不过是让手底下的兄弟们有条活路。   但他深知宋家如今的惨状,担心盛家军步了宋家军的后尘,因此对于宋知钰的拉拢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说到底就是觉得宋知钰是让他们去冲锋陷阵的,保不住他们。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快速给阿墨写了一封回信。   脚步声传来,屋外还有两道影子。   宋知钰立刻将信收了起来,拿出一本书摊开看。   男人进屋,带起一阵凉风。   宋知钰抬眼看着他,“怎么这么晚?”   “方慎行今日进宫,和沈问在养心殿内好一通吵,耽搁了些时间。”   萧寒砚放着凳子不坐,偏偏要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宋知钰只得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给他让出位置来。   “吵什么了?”宋知钰问。   萧寒砚扫了一眼桌上倒放着的书,伸手将其给摆正了才慢悠悠的开口,“北边来信胡人过些日子要派使臣来访,沈问主张好生接待,现在不能再打仗了,方慎行认为胡人此举是来刺探虚实的,想让盛雨霁重回北方镇守边关。”   宋知钰的视线从书上挪开,“你觉得呢”   “难说。”萧寒砚轻轻摇头,“胡人这次来的是二皇子齐放而非皇位继承人大皇子。”   宋知钰打了个哈欠,“那盛大将军还能回去吗?”   如今身在京城,盛雨霁处处被掣肘,送往北方的信件一律被拦下了,联系不上盛家军。   按照阿墨的来信,盛染应该是能猜到盛雨霁如今的处境,不然也不会想着另寻良主。   “回不了。”萧寒砚摇头,又问,“盛雨霁约我后日见面,你要去吗?”   “我去做什么?”宋知钰轻抿了一下唇,思索起盛雨霁如今的处境。   萧寒砚微微挑眉,“不想去吗?我觉得盛雨霁应该挺想见你的。”   “是吗?”宋知钰眸光微闪,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   今日之盛家一如昨日之宋家,盛家不想步宋家的后尘,自然得吸取教训小心行事,盛雨霁想要找宋知钰打探消息也是无可厚非。   站在宋知钰的角度,不管是因为他把对宋家的感情转移了一部分到盛家,还是因为他可怜饱受战乱的百姓和无辜惨死的士兵,他都不希望盛家倒台。   盛雨霁找上他无可厚非,但为什么会找萧寒砚?   宋知钰突然问道,“盛雨霁想要拉拢你”   萧寒砚发出一声嗤笑,“整个盛家现在就如同案板上的肉,皇上和沈问商量着从哪里下刀,盛雨霁拉拢我是指望我能保住他?”   萧寒砚能保住盛雨霁这个人,但却护不住边塞的数十万大军。   沈问想要沈家繁荣昌盛百年不衰,启灵帝想要守住这大好江山,两人争权夺势,逗得你死我活。   那萧寒砚又是为了什么?   他虽有权有势,启灵帝和沈问都想要将他铲除,但又不肯花费太多精力去对付他。   衣袖下的指尖轻轻蜷了两下,宋知钰抬眼看着萧寒砚,反问道,“为何不能?”   萧寒砚认真解释,“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御林军都只是在城中行事,我手里没有兵权,如何能保得住数十万大军?”   “乔潜呢,他不是你的人?”宋知钰逼问道。   两人你来我往,句句都是在说盛家军,但句句又不止是在说盛家军。   萧寒砚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乔家的兵权是从旁人手中抢过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宋知钰没有答话,他自知不该因为应州惨案去迁怒任何人,但每每想起之时,心中就是无尽的不甘。   谁也没有再说下去了,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因为心情不好,宋知钰晚饭都没怎么吃。   如今已到夏季,天色暗得越来越晚了。天边挂着一轮圆月,皎皎月光照亮了整个院子。   宋知钰和萧寒砚并排躺在了躺椅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不多时小桂子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进来了,“主子,衙门来人说城西发现了几具女尸,请公子前去查看。   宋知钰倏地坐起身来,“女尸?查明身份了吗?”   小桂子先是看了萧寒砚一眼,这才摇头,“奴才不知。”   宋知钰婉拒了萧寒砚说要和他一起去的提议,自己坐着马车出门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衙门。   院子里放着五具尸体,都盖着白布,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胃里一阵翻涌,宋知钰险些站不住脚,及时抓住了门框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周彻安急忙递给他一颗药,“放在舌下含着。”   药丸透着一股薄荷的香气,放在嘴里凉凉的,将那股恶心难闻的味道给压下去了。   “你拿着,以后要是不舒服了都可以含着。”周彻安把药瓶递给他。   宋知钰道了谢,把那个小药瓶给收起来了。   一共两具女尸三具孩童的尸体,都是一剑封喉,但流出来的血却是黑的。   “仵作来了吗?”宋知钰看完后重新盖上了白布,用帕子擦干净手。   周彻安点头,“来了,但不敢验尸。”看了看周围,他压低了声音,“死者是沈大人的外室和孩子。”   “沈问?”宋知钰惊讶出声。   既然是沈问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人杀害?难道沈问没有派人保护他们?   正准备开口,就见乔文轩一瘸一拐的进来了,身后还有一个小厮扶着他。   一不小心对视了个正着,乔文轩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算算时间,乔文轩的腿差不多才刚好,这就迫不及待的回来了。但副指挥的位置被周彻安顶了,他只能这么不尴不尬的待在衙门。   “乔大人,好久不见。”宋知钰侧身,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乔文轩并未回答,嘴角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大喊道,“抬进来。”   话音刚落,一群侍卫打扮的人抬了两具男尸进来。   两人都是成年男子,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也涂了黑粉,隐匿于夜色之中不易察觉。   宋知钰细数了一下,两人身上的刀痕至少二十道不止,死之前必定是受了极端的折磨。   他按捺下自己的情绪,又含了一颗小药丸,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乔文轩冷笑两声,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宋大人,这两人就是杀害死者的凶手。我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去查看了,在死者家附近找到了他们。”   “既如此,为何不留活口审问?”宋知钰觉着有些古怪,但并未顺着乔文选的话说下去。   他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衙门来了,怎么乔文轩要去死者家附近,还偏偏让他给碰上了?   五具尸体皆是一刀致命,甚至动手的人担心留有活口还在刀上淬了毒。   心思如此缜密之人又武功高强的人,岂是乔文轩带几个侍卫就能拿下的?   看似证据确凿,实则此事疑点重重。   但死者是沈问的妻儿,宋知钰不想过多纠缠,大不了按照他说的办就行了。   “看来宋大人还是年岁尚浅。”乔文轩轻笑了两声,指着两个黑衣人的尸体说,“这两人都是萧府的死士,如何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来?”   “萧府?”宋知钰眉骨轻抬,视线重新落在了那两个死者身上。   乔文轩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是啊,都是萧寒砚的人,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令牌。”   “哐啷”一声,两块令牌被扔在了宋知钰的脚边。   宋知钰睨了乔文轩一眼,沉了一口气。正要俯身去捡,却被周彻安一把拽住了手腕。   下一刻,周彻安捡起两块令牌,用衣袖仔细擦去了上面的灰尘,才递给了他。   宋知钰心里五味杂陈,看着令牌上的花纹,还有一个“萧”字,的确是萧寒砚府里的东西。   没有捉弄到宋知钰,乔文轩略有不快,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周彻安,冷嗤一声道,“宋大人倒是养了一条忠心的狗。”   宋知钰面色一沉,攥紧了手里的令牌。   右手突然被拉住,周彻安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起冲突。   宋知钰没有理会,瞪了回去,“乔大人是做惯了狗,直不起腰来了?心中有佛便是佛,心中有粪即是粪。”   “你……”乔文轩咬牙切齿,“我看你还能伶牙俐齿到几时!”   晃了晃手里的两块令牌,宋知钰不屑的开口,“乔大人办案一向如此?随意找两块令牌就能确定真凶?”   “怎么?证据不够?”乔文轩反问道。   “若来日我弄到了乔家的令牌,放在他人身上是不是也可以指认你们乔家兄弟是凶手?”宋知钰语气懒散,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现在乔文轩的态度成谜,他一时之间分不清乔文轩是否还是那个双面间谍,亦或者是已经彻底投靠沈问了。   若是后者便能解释清楚乔文轩现如今的举动了,但那样他便是与萧寒砚为敌,萧寒砚乃至整个乔家能放过他?   萧寒砚真要对他动手,沈问能护住他?   乔文轩不再回答,反而看向身后的小厮,“太医请来了吗?”   “算算时辰已经快到了。”小厮颔首。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卫驾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进门来了。   乔文轩趾高气昂的看着那太医,“去,看看死者中的是什么毒?”   宋知钰屏住了呼吸,随着太医一起往近凑了几分。   太医先是拿起银针试探了一番,又用手沾着黑色的血在鼻尖轻嗅了两下。   “大人,是暗夜毒,从暗夜草里提取的,中毒之人最迟一刻钟之内必死无疑。”   乔文轩得意的看着他,“听到没有,这种毒只有锦衣卫才有,凶手不是萧寒砚还能是谁?” 第36章 试探   宋知钰神色未变,“还有证据吗?”   乔文轩歪着头靠在柱子上,一脸得意道,“宋大人,看来你在萧寒砚身边待了那么久,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这话换了任何人开口,宋知钰都不会有任何的反应,但偏偏它是从乔家人嘴里说出来的。   宋知钰舌头抵在上颚处,深吸了一口气平息怒火。   他的确不够了解萧寒砚,分开这几年他们都成长了很多,他再也不能从萧寒砚身上窥探到过去的影子了。   乔文轩瘸着腿走到了那两具尸体旁边,示意一旁的小厮把尸体翻过去,而后拽住两人的后脖领用力一撕。   衣服被撕开后,两具尸体的背部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上面好似有什么花纹。   夜色朦胧,有小厮举着烛台靠近了一些,宋知钰才得以看清。   两个死者背上都有刺青,那是一个圆形的云纹,中间是一个“萧”字,和令牌上的图案有些相似,但又不是全然相同的。   这个图案他在萧寒砚的书房里见过,时常出现在加密的信件中。   “宋大人,这个图案应该不陌生吧?”乔文轩慢条斯理的拍了拍手,冷笑了两声。   宋知钰长睫轻颤,黑沉沉的眸子盯着那个图案看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萧寒砚有一些特殊癖好,喜欢在他的人和物上都留下记号。图案是用独特的墨汁和方法刺上去的,旁人可没有这样的墨汁和法子。”   “证据确凿,现在你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辩驳?”   宋知钰突然打了个哈欠,然后笑了两声。   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出现,乔文轩面色一沉,“你笑什么?”   宋知钰视线从两具尸体上挪开,似笑非笑的看着乔文轩,“嗯,人是萧寒砚杀的,然后呢?杀了他?”   别说死的人只是沈问的外室和孩子,就算是死的是沈问本人,也没人敢去捉拿萧寒砚。   宋知钰一时之间有些没搞懂,乔文轩到底是想利用他对付萧寒砚,还是想试探他?   乔文轩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此案要移交大理寺审理,我奉大人之命协同查案,宋大人是有什么不满吗?”   事情牵扯到沈问,宋知钰不得不重视起来。   沈问以此对萧寒砚发难,虽然动摇不了萧寒砚的根基,但对他的名声不利。   如今的大理寺卿谢渊是沈问的人,自然会偏帮于他。但前些日子大理寺卿想要捉拿宋知钰,被萧寒砚一句话给阻止了。   宋知钰现在突然有些摸不清,这个局到底是冲着萧寒砚去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宋知钰突然开口道,“既如此,我定当全力以赴协助谢大人办案。”   今日天色已晚,宋知钰让人将尸体移至后院,只等谢渊来审查。   审查到最后,多半只是找两个无关痛痒的人来做替罪羊罢了。   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宋知钰见怪不怪。   等到其他人都走完了,宋知钰才慢悠悠的上了马车,他没有着急让车夫赶马车,而是把萧寒砚派来保护他的暗卫叫出来了。   “他们真是萧寒砚的人?”   暗卫垂下脑袋,“属下不知。”   宋知钰皱眉,“你真不知道?”   “我们只有代号没有名字,也不住在一起,在行动之前互相不认识对方。”   宋知钰沉思片刻又问,“你身上也有刺青?”   “是。”   乔文轩没有说谎,并且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还不少。   看来之前萧寒砚的种种行为都能说得通了,他喜欢在自己的人和物上面刻上名字,怪不得热衷于在他身上做记号。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那两具尸体鞋上沾有黄泥,应该是去了城郊,你派人去看看,要是留下了什么痕迹,一律抹去。”   “是。”   暗卫退下之后,宋知钰再次陷入了沉思。   车轮轧过青石板,挂有“萧府”牌子的马车缓缓向前,很快就到了萧府。   宋知钰回房之后并没有看到萧寒砚,反而是小桂子端了一些糕点上来。   “主子说公子回来后一定饿了,让奴才准备了一些吃食。”   刚闻了血腥味儿,宋知钰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但也没有让人撤下去。   “他人呢?”   “主子在沐浴。”   宋知钰摆了摆手,示意小桂子退下去。   在小桂子转身之时,他突然伸手往小桂子脖子处探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桂子一个转身躲过,回首后用小臂挡住了他的攻势。   宋知钰察觉到小桂子有所忌惮,收了两分力道。   他逐渐加重攻势,一掌打在了小桂子的手腕处。   “哐当──”一声,托盘应声落地。   “公子,奴才不敌。”小桂子有苦难言,又不敢使尽全力,只得节节后退。   宋知钰趁机将小桂子逼到了他的墙角,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撕。   小桂子急得快哭出来了,“公子——”   衣服被撕开,露出白皙的皮肤,他右肩上有着和那两具死尸一模一样的图案。   宋知钰收了手,突然笑了两声,“功夫不错。”   虽然小桂子一直在防守,还节节败退,但宋知钰能感觉到他功夫底子不错,至少能和普通的侍卫打个平手。   “公……公子……”小桂子突然跪在了地上,浑身战栗,声音也好似要哭出来了一般,“主……主子……”   宋知钰回眸,果真看到萧寒砚脸色铁青的站在身后。   他双眸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小桂子,如同在看什么死物一样,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旁人就是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宋知钰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吓唬他做什么?”他又看向小桂子,“下去吧。”   小桂子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来看了萧寒砚一眼,很快又埋下头去,脑袋都抵到地上去了,就是不敢走。   宋知钰扯了扯萧寒砚的衣袖,“乔文轩和我说了刺青的事情,我就想看看。仅此而已,你别吓他了。”   萧寒砚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宋知钰的脸上,表情带上了几分哀怨。   宋知钰叹了口气,“我刚回来,身上一股血腥味儿,让他下去,你再陪我去洗个澡怎么样?嗯?”   “好。”   萧寒砚终于开口说话了,宋知钰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小桂子退下。   得救的小桂子磕了个头,捡起托盘急匆匆出了门。   刚出门就撞上了一个小太监,手里还提着东西。   “公公,怎么了?”小太监急忙问。   小桂子摆了摆手,哭丧着脸,“明年今天,记得给我多烧一点纸。”   “怎么了?大人不是很好说话吗?”小太监不明所以。   小桂子仰天长啸,微微摇头叹息,“你不懂。”   要是别的事情主子会宽恕他们,可一旦涉及到了公子,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就算是侥幸留下一条命,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会被嫉恨上。   小桂子叹了口气,摇摇晃晃的走了。   —   宋知钰是真的想沐浴,不然总觉得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儿挥之不去。   脱衣服时他把那个小瓶子递给了萧寒砚,“这是彻安给我的,有难闻的味道时压在舌下,能好受不少,你看看能不能找大夫再做一些出来。”   萧寒砚闻了一下,效果确实不错,但依旧嘴硬,“我早就让人做好了,轮得到他来卖乖讨巧?”   宋知钰点头赞同,掩饰住心中的笑意,“你最厉害了,我以后就用你做的,好不好?”   萧寒砚冷哼一声,并没有说话,显然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宋知钰也只是一时兴起,才想着试探一下小桂子,万万没想到会被萧寒砚撞个正着,不知道又得哄到什么时候去。   “我忘了拿衣服,你让人给我送进来。”   萧寒砚点头,出去说了一声,但很快就进来了。   不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太监捧着衣服进来了,一路上都弯腰低头,东西放下后就走了。   送衣服的小太监面生,不是小桂子。   “小桂子呢?”宋知钰眉心微拧。   今天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和小桂子没有任何关系,要是因为他一时兴起连累了小桂子,他内心过意不去。   在他问出这话之后,萧寒砚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你关心他?”   宋知钰皱眉,“他用着更顺手而已,你和他计较做什么?”   萧寒砚脸色阴鸷得骇人。   几乎是一瞬间,宋知钰的脖子突然被一只大手掐住了,那只手稍微用了一些力道,让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但又不至于窒息。   他从未看见过萧寒砚这种眼神,疯狂又贪婪。   宋知钰的唇被狠狠的堵住了,这是一个单方面掠夺的吻,霸道又强势,容不得他闪躲。   唇上被用力一咬,宋知钰吃痛,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宋知钰险些窒息时,这个疯狂的吻才结束。   男人的声音沙哑,又透露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力量。   “你是我的,只能看我。”   “要是让我知道你心里有了别人,我会杀了他。” 第37章 错认   宋知钰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死死抓住萧寒砚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脖子上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新鲜的空气让宋知钰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就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萧寒砚真的会杀了他。   惊惧未消,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缠绵缱绻的吻,轻轻落在了他泛着泪花的眼睛上。   “落落真乖。”   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几下,脖间的钝痛在提醒着宋知钰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在他挥刀刺向萧寒砚的时候他都没有失控,怎么偏偏今天就激动成这样?   时至今日,宋知钰彻底反应过来,现在的萧寒砚已经不是五年前的萧寒砚了。即使他看了画卷,找人打探过萧寒砚的经历,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皮毛罢了。   他并不了解萧寒砚。   因为心里揣着事,宋知钰麻木的上床睡觉去了,兴致不太高。   反倒是萧寒砚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硬是粘着他,一刻也不肯放手。   试着挣了两次没挣脱,宋知钰也就由着他了。   翌日,天光大亮。   宋知钰起床后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床铺上还留有余温。   一番梳洗之后,他去了衙门查看情况。   今日有谢渊的人拦着,宋知钰连尸体都没有见到,就被派去郊区查找线索。   京城已经连着数月未下过雨了,烈日炙烤着大地,晒得人心里发慌。   宋知钰将水囊里的水一饮而尽,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耳边传来周彻安的声音,带着小心和谨慎,“这个谢大人看着不像是好相与的人,我今日同他说话,他只派了一个小厮来应付我,那小厮一问三不知。”   “沈问身边的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宋知钰喉空干涩得厉害,目光看着远处接连不断的山峰。   “大理寺和衙门都不缺人,他却单单让你来这荒郊野岭找线索,我看恐怕不简单。”周彻安隐晦的提醒。   谢渊看他不顺眼他心知肚明。   这么做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是给他使点绊子,二是故意支开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宋知钰现在都不能反抗。   左不过是转一圈再回去,查不到什么东西顶多被骂一句废物。   “乔文轩呢”宋知钰问,今日没在衙门看到人。   周彻安压低了声音,“回乔家去了,听说是帮着乔潜练兵,还有人在练武场上见到他了。”   “乔家”宋知钰略带疑惑的侧眸。   “是啊,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周彻安点头。   如今的情形宋知钰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在他看来乔家以萧寒砚马首是瞻。   乔文轩既然告发了萧寒砚,那就是站在了乔家的对立面,为何萧寒砚和乔家人还能容得下他?   难道这件事另有隐情,亦或者萧寒砚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暴露。还是因为……这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眼看着到地方了,马车缓缓停下。   刚下马车,宋知钰就听到了周彻安略带惊讶的声音。   “怎么是在这里?”   宋知钰狐疑的看着他,“这里怎么了?”   周彻安第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环视了一圈确认他们所在的位置,而后才指着不远处的山坡上一座庄子,“据说那里住着的是宫里的一位公公,以前专门伺候皇上的。前些年突然得了癔症,被赶到这里来了。”   “宫里的公公?”宋知钰来了兴趣。   太监不同于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之后可以离宫归家,几乎是一辈子在宫里等死。除非是皇上身边得力的大太监,自己攒银钱在外面买了宅子,再收养一个干儿子养老送终。   以前宋府旁边的宅子就是被伺候皇上的一位太监买下的,那太监担心无人养老送终,又在集市上买下了萧寒砚。   在宋知钰的印象里,那位太监对萧寒砚并不好,在宫里受了气经常把火发泄在萧寒砚身上。   周彻安点头,“我也是偶然间听到破庙里的两个小乞丐议论。”   宋知钰没有说话,步子却是往庄子那边去了。   伺候启灵帝的大太监,知道的事情一定不会少。   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被启灵帝发配到这儿来的,还是被其他什么人关在这儿的。   “听说那太监行迹疯癫,时常动手打人,还是不要去为好,那里也不会有什么线索。”周彻安察觉到他的意图,急忙开口阻止。   宋知钰脚步未停,“没事,我就去看看。”   “也罢,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这次出来没带什么人,除了暗处的暗卫就只有一个马车夫。   车夫留在了原地,宋知钰则是带着周彻安去了庄子上。   说是庄子,实则要比普通的庄子小上两倍不止,四周杂草丛生,荒凉寂寥。   屋旁的几棵枣树倒是长势极好,上面结满了青色的果子。   木门上挂着拇指粗的铁链,上面是一把半开的锁。   寻常人家一般只会用木栓,还没人用这种铁链锁门。   看来他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个人是被人刻意关在这里的。   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宋知钰一把抓过周彻安,两人的身形隐在了枣树后面。   “大人的意思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药里加了人参,一定能保全胡公公的性命。”   “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这是自然。”   ……   这个声音……   宋知钰脚下微动,“咔嚓──”一声,干脆的树枝断裂,发出声响。   “谁在那里?”小桂子瞬间警觉起来,眼神示意两个侍卫去查看。   宋知钰没有再藏着,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枣树后出来了。   狠辣的表情在小桂子脸上停顿了片刻,很快被收起,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小桂子原本直着的腰,瞬间弯下去了。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屋子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小桂子一个眼神,就有侍卫进屋去了。   目光在小桂子身后的屋子上停留了一瞬,宋知钰这才开口道,“我奉谢大人的命令前来查找线索,见这边有屋子,想着来歇歇脚。”   “公子,里边儿没打扫过,不如还是去马车上稍做休息?奴才让人送些瓜果来给您解渴。”小桂子征询的看着他。   宋知钰摇头,“马车有点闷。”   “那奴才给您收拾一间屋子。”小桂子立刻开了门。   抬脚的那一刹那,宋知钰看了周彻安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立刻跟了进来。   果真如小桂子所说,庄子里根本没有打扫过的痕迹,腐烂的落叶随处可见。   墙角树下那些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长满了湿滑的苔藓,发出腐朽的味道。   宋知钰含了一颗小药丸在舌下,才掩盖住了那股难闻的味道。   旁边的厢房有两间屋子前面的台阶上没有长青苔,应该是平日里有人走动。   小桂子打开了小房间的门,招呼着宋知钰进去。   宋知钰没有动作,目光落在了另一扇门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但还是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像是在诵经一样。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小桂子硬着头皮解释,“公子,里面是胡公公,得了疯癫之症后就一直住在这边儿,有时不太清醒。”   “开门。”宋知钰言简意赅。   “公子,里边儿又脏又臭的,恐污了您的眼睛,还是在这边休息吧。”小桂子把头埋得很低。   屋内的声音断断续续,让人听不清楚,但偶尔还是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名字来。   隐藏在衣袖下的指尖轻蜷了两下,宋知钰重复了一遍,“开门。”   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气势也很足。   小桂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正好堵住了他的路。   “公子,那胡公公整日疯言疯语,甚至动手把送饭的婆子都给打伤了,去不得啊。”   “出了事我负责。”宋知钰坚持,死死的盯着那扇门,视线没有挪开半寸。   小桂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去开了门,但因为不放心,他紧紧跟在了宋知钰身后,周彻安紧随其后。   屋内空荡荡的,只放着一张床,再无多余的家具。   恶臭袭来,宋知钰强忍着恶心,又压了一颗下药丸在舌下。   胡公公衣衫褴褛,花白的头发都打结了,随处披散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四处乱飘。   那双眼睛倏地落在了宋知钰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上。   胡公公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怒目而视道,“萧寒砚,你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小桂子急忙将宋知钰护在身后,“公子,咱们先出去吧。”   宋知钰脚步没有动,惊疑的看着胡公公。   这是……把他认成萧寒砚了?   方才没有细看,宋知钰现在才发现胡公公的眼神乱飘是因为眼睛出现了问题。   他的眼睛外好似被蒙上了一层膜一样,罩住了黑色的眼珠子。   看来这才是他分不清人的主要原因。   宋知钰今日穿着一身黑衣,乳白色的玉佩在腰间极其显眼,想来胡公公应该是见过这快玉佩,所以才把他认成萧寒砚了。   “你忘了当初跪在我脚下磕头求我的时候了?” 第38章 蜜饯   胡公公的嗓音很尖,细听起来给人一种男女莫辨的感觉。   心跳骤然加快,宋知钰看着一左一右分别护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人,声音微冷,“你们出去。”   “公子,奴才在这保护您。”小桂子立刻接话。   周彻也附和道,“这人看着不太正常,我们陪着你。”   “不用,出去。”宋知钰态度强硬,“全都退到院子外面去。”   “公子……”   宋知钰声音加大,“出去!”   周彻安和小桂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退出去了。   胡公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以一种戏谑嘲弄的语气说,“如今你是皇上身边的能人,大权在握,也开始耍威风了。”   “比不得胡公公你。”宋知钰刻意压着嗓音,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不少。   胡公公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怎么?现在连义父都不肯叫了?”   他面色突然一变,恶狠狠的开口,“不过是一条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的狗,以为自己站起来就能和我说话了?我呸。”   眸光微闪了几下,宋知钰神情阴翳,随即轻嗤一声,“跪?风水轮流转,现在该义父你来跪我了。”   胡公公脸色又是一变,往地上啐了一口,“萧寒砚,本公公最后悔的事就是买了你这条狗。你以为踩着我上位就能万事大吉了?你不还是救不了宋家那小子?”   “什么?”宋知钰眉心突突直跳了两下,几乎是脱口而出。   胡公公像是被他的语气取悦了一般,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说起话来也没了顾忌,“几年前宋家那小子被送去北方的时候,你可是在雪地里跪了足足三天求我,不还是没改变结局?”   “天生就是做奴才的命,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放弃吧。”   宋知钰眸色微暗。   所以……他去应州时,萧寒砚去求了胡公公?   “把我拉下马了如何,有了权力又如何?宋家……还是得灭!”   宋知钰踉跄几步,及时扶住了柱子才稳住身形。   在见到胡公公之前,他做了很多的设想。他以为自己能听到宫内秘闻,奇闻逸事。   没想到胡公公对萧寒砚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让他阴差阳错的知道了这些秘密。   所以……在他去应州之前,就有人打算对宋家动手了,他去应州只是因为背后设计之人不想留下一个漏网之鱼。   朝中能设计得这么周密的人不多,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目前能确定的是启灵帝一定有参与。   铺陈算计几年之久,竟是将整个宋家都算计进去了。   在他爹率领数十万宋家军抵御外敌,死守应州守卫疆土之时,在京中享受安乐之人却在想如何除掉他们!   喉咙干涩难耐,血腥味儿涌至喉尖,宋知钰压不住那股腥意,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胡公公神智不太清醒,将宋知钰当成了萧寒砚,嘴里侮辱谩骂的词语从没听过,他出生至今从未听过这么多骂人的话。   不过片刻,胡公公的神态语气突然变了,不像是一个迟暮之年的公公,而像是一人之下手握重权的太监首领。   “别以为得了皇上的赏识就能骑到我头上来了,不过是一把弯刀而已,我能看上那是你的荣幸。”   “卖身契还捏在我手里呢,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上面写你名字了?”   “胡人的弯刀?这玩意儿确实是个稀罕玩意儿,宋家那小子给你的?”   “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再不济也是大将军的儿子,是你一个阉人能结交的?别做梦了。”   ……   这些话落在宋知钰身上,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一刀一刀的将他凌迟。   他知道萧寒砚在朝中的生活很艰难,但没想到难到了这种地步。   先前不理解的种种事情好像都有解释了。   忽然之间胡公公的状态又变了,整个人接近癫狂,大声咒骂萧寒砚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要将他关在这里折磨。   “萧寒砚,拿命来!”   骂道激动之处,胡公公突然往前踉跄了几步,直冲宋知钰而来。   胡公公右手高举,宋知钰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支筷子,立刻右撤躲开,一脚踢在胡公公的腰部。   胡公公身形本就不稳,一下扑倒在地上,挣扎两下之后非但没有起来,反而不再动弹了。   一丝血腥味儿溢出来,宋知钰吸了吸鼻子,仔细查看才发现那支筷子插进了胡公公喉间。   “公子──”   “知钰,你没事吧?”   宋知钰眼前一黑,晕倒前只见两人冲进了屋内。   ……   宋知钰意识混沌的半躺在床上,头疼得厉害,四肢酸软无力,心脏处传来一阵阵钝痛。   周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朵,但他却睁不开眼,仿佛陷入了梦魇。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原本关着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冷风灌入。   萧寒砚冷声问道,“人怎么样了?”   太医战战兢兢的解释,“侯爷的病症乃是心悸所致,老毛病了,要好好养着。”   宋知钰感觉自己的手被萧寒砚轻轻握住,甚至在指尖上捏了捏。   萧寒砚语气存疑,“老毛病?他日日喝药调养身体,怎么还不见好?”   “这……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侯爷心结解不开,在下也束手无策啊。”太医语气无奈。   一旁的周彻安急忙问,“确定没有其他什么问题?既然是心病,为何他手脚使不上力?”   太医思忖片刻,斟酌着用词,“不排除有侯爷在战场上受伤的后遗症,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心病。郁结于心最常见的症状就是心悸、气短、面色黯淡、气血不足,也可能是这些症状才导致了手脚无力,只能疏肝解郁,补心养神,这种情况在以往也是有先例的。”   “那怎么办?有缓解的方法吗?”周彻安着急询问。   太医摇头,“下猛药对身体健康无益,好好休息自然会得到缓解。”   太医又开了一个方子,小桂子去煎药时顺便带走了周彻安。   屋内只剩下两人,宋知钰能听到萧寒砚绵长的呼吸,闻到萧寒砚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儿,感受到萧寒砚的手在他额上试探温度,但应尽全力他也睁不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知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以后,天已经黑了,窗外乌压压的一片。   “醒了?”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语气平淡而舒缓,让人听不出喜怒。   宋知钰眨巴了两下眼,看着缓缓走过来的男人,并没有开口说话。   “别愣着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再喝药。”萧寒砚两手置于宋知钰的肩胛骨下,把他抱起来坐在床上,又从桌上端过药碗,喝了一口确定温度适宜,才舀了一小勺给宋知钰喂。   动作温柔细腻,但语气却是硬邦邦的,不停的抱怨,“自己身体怎么样不清楚?还出去惹事。”   宋知钰瘪嘴,辩解道,“我没有惹事。”   “没惹事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只剩最后一点药了,萧寒砚把碗里的药渣过滤掉,最后一口喂给了宋知钰。   宋知钰喝完药裹好了被子,眼巴巴的看着萧寒砚,还眨巴了两下眼。   下一刻萧寒砚伸手在他脸颊上稍微用点力气捏了一下,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躺下休息一会儿。”萧寒砚唇角微微掀起。   宋知钰轻声问,“没有蜜饯吗?”   萧寒砚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龟裂,冷着脸从桌上拿来了蜜饯,动作粗暴的塞进了宋知钰的嘴里。   宋知钰一口含住,含糊不清的说,“磕我牙上了。”   “蜜饯吃太多,牙都坏了。”萧寒砚睁着眼睛说瞎话,“再吃下去牙就全掉光,像街头卖糖三角的阿嬷。”   宋知钰又拿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药太苦了。”   “苦你不知道想别的办法?”萧寒砚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儿。   “什么办法?”宋知钰歪着头,下巴在了床栏上。   萧寒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把蜜饯收起来了。   漱口之后,宋知钰又问,“胡公公呢?”   “埋了。”   那根筷子直接插穿了他的喉咙,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宋知钰头颅微垂,“对不起。”   “死就死了,有什么好道歉的。”   萧寒砚直接把人抱起往里挪了几分,紧挨着宋知钰躺下,又盯着他的唇看了一会儿,“还苦吗?”   “不苦了。”宋知钰摇头,黑沉沉的眸子轻闪了两下,“胡公公……说了很多事。”   萧寒砚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情绪,随口问道,“说什么了?”   “你。”   知道的消息太多,宋知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迫切的想要问问萧寒砚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想到萧寒砚从前遭受的侮辱与谩骂,话到舌尖转了几圈又被他咽下去了。   萧寒砚一定不想他知道过去的经历。   “说我什么了?”萧寒砚眉骨轻抬,语气微扬。   “算了,不说了,不是什么好话。”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   萧寒砚在他耳垂上轻轻揉按了一下,“不管他说什么了,都别信。”   “好,我不信。”宋知钰听话的点了点头,彻底把想要询问的念头给压下去了。 第39章 撒娇   不过片刻,小桂子急匆匆进来说盛雨霁来了。   宋知钰百思不得其解,“来就来了,你这么慌做什么?”   早在几天前盛雨霁就约萧寒砚见面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见,现在有急事找上门来也无可厚非。   “但……盛大将军来的时候被门房拦了一下,他说有要事今天一定要见到大人,就直接闯进来了,在门口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小桂子战战兢兢的解释。   先前盛雨霁和萧寒砚约见面都是瞒着其他人的,现在盛雨霁突然找上门来,势必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萧寒砚丝毫不慌,起身前甚至替宋知钰掖好了被子。   宋知钰眉心轻跳了两下,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来?”   “大概知道。”   萧寒砚似乎不太想说,只是含糊不清的解释了一句。   “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回来。”   能让盛雨霁不顾启灵帝的猜忌找上门来,必定不是什么小事,看萧寒砚的态度似乎知道这件事,但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犹豫良久,宋知钰最终还是起床了。   刚下床的那一瞬间他仿佛一脚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险些往前栽下去,好在及时扶住了床栏。   手背被磕出一道红痕,他已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还未到花厅,就听到了盛雨霁的声音。   不同于以往气势十足,今日他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悲凉和惧意。   “这两日沈问在朝堂之上的动作颇大,势必要将方慎行置于死地,启灵帝舍不得私库里的那点银子,见死不救。”   “方慎行又有什么错?他只是想救救边境那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沦为和应州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你明明可以救他,为什么不救?”   萧寒砚没有说话,右手食指和拇指轻捻了一下,垂下眼睑。   这是他思考时最常见的动作,证明他还在犹豫。   宋知钰正思考着要不要出去,猝不及防和盛雨霁对视了个正着。   盛雨霁好似抓到了救兵一样,三两步到了他面前。   “救救方慎行。”   轻咬了一下舌尖,宋知钰更为清醒了一些,他斟酌着用词,“我救不了。”   “你让萧寒砚救他。”   宋知钰的反应稍显缓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盛雨霁为什么要让他去求萧寒砚。   但盛雨霁眼角噙着一滴泪,让他稍有动容。   “世人皆知方慎行品行端正,为民请命,和昔日的宋大将军齐名,我大楚武有宋将军,文有方大人,这才让那些番邦小国有所忌惮。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步入宋大将军的后尘?”   心尖轻轻颤动了一下,宋知钰喉咙泛涩,他没有回答,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萧寒砚。   救与不救,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萧寒砚的眸子暗下去,对着盛雨霁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仁慈,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宋知钰哑然,唇瓣嗫嚅两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今日之方家、盛家,亦如昨日之宋家。   启灵帝势微,保皇党的势力快要被蚕食殆尽,只得报团取暖。但当那把火真正烧起来时,无人能置身事外。   盛雨霁嗓音沙哑,“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你就当看在……”盛雨霁看了宋知钰一眼,压低了声音,“救他一次。”   萧寒砚依旧没有答应,“救得了他一次,还救得了他第二次?想要保全方家,他必须死。”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坚不可摧。   方慎行提出的各项政策皆有利于百姓,单是赈灾粮直达受灾地区这一项政策就损害了朝堂上无数人的利益,也难怪人人对他都想除之而后快。   他在百姓之中影响力巨大,有功高震主的嫌疑,这是上位者最忌惮的东西。启灵帝明面上是被逼得不得不处置他,但难说如今的局面没有他按中国推动。   启灵帝不会逼死方慎行,但只要拿捏住了方家人,方慎行自然会找一个体面且不连累启灵帝名声的死法。   宋知钰鸦羽似的睫毛轻扇了两下,声音低缓,“至少……至少让他好好和家人告个别。”   萧寒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行。”   这样也好,至少方慎行在临死前能回家主持大局,向方家的子孙交代家族几句,不至于让人两眼抹黑,失去主心骨就不知所措了。   宋知钰轻眨了一下眼,又问盛雨霁什么时候回北方去。   盛雨霁面容憔悴,“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寒暄几句之后,盛雨霁还急着进宫,匆匆离开了。   刚出花厅没几步,突然撞上了拐角一步履匆忙的书生打扮的人。   那人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拱手行礼,“见过盛大人。”   盛雨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惊疑,“你是萧寒砚的人?”   “在下周彻安,城西指挥司副指挥使。”周彻安弯腰拱手。   “副指挥使?”盛雨霁喃喃,又恍然大悟,“来找宋小侯爷?”   宋知钰颔首,“是。”   盛雨霁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后抬脚离开了。   周彻安直起腰来,盯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目光晦暗不明,眼里泛起一道微光。   “周大人?”   周彻安如梦初醒,立刻收回目光,匆匆行了一礼,笑道,“公公,听说忠义侯已经醒了?”   小桂子点头,“人是醒了不错,但你来得不巧,公子和主子已经歇下了。”   “太医怎么说?可有好转?”周彻安又问。   “周大人放心好了,咱们府上什么没有,定不会让宋公子受半点委屈。”小桂子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周大人也快些回吧,过两日宋知公子便会去衙门。”   周彻安知道他今日是进不去了,拱手道声谢,而后退出去了。   ……   宋知钰知道周彻安被小桂子劝走了,也没有仔细询问。   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周彻安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可以明天去了衙门再问。   对于宋知钰坚持要去衙门这件事,萧寒砚略有不满。   “那个破衙门是没你不行了?都这样了还得去?”   宋知钰瘪嘴,“好端端的别咒我,谢渊奉命调查案,我得去帮忙。”   因为这起案子,谢渊少不得在大理寺和衙门两地来回奔波,他得去打探调查情况,总不能真让人往萧寒砚身上泼脏水。   “你能帮上什么忙?就算你真查出点什么,他能信?”萧寒砚睨了他一眼,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宋知钰倒是无所谓他信不信,“管他的,我自己清楚就行了。”   “去吧去吧,等你把身体累垮了,就哪儿也别去了,乖乖在床上给我躺着。”萧寒砚冷哼一声。   宋知钰打了个哈欠,趴在了萧寒砚的臂弯里,随口应和道,“嗯嗯,正好给你暖床。”   “到底是你给我暖床还是我给你暖?”萧寒砚没好气的说着,把手掌垫在了他的下巴处,防止铬着骨头不舒服。   宋知钰畏寒,睡觉时在床上躺几个时辰身子都暖和不起来,手脚冰凉。   后来萧寒砚就先把被窝睡热了再让他躺进去,还把他的双脚并拢放在腿间捂热。   久而久之宋知钰就习惯了,睡觉时梦魇的情况都少了很多。   宋知钰扑在了萧寒砚怀里懒得动弹,“不想走了,抱我回去。”   “明天我再抱你去衙门怎么样?”萧寒砚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宋知钰突发奇想,“要不你给我做一个轮椅?省力,也省得你抱我了。”   “闭嘴。”萧寒砚瞬间变了脸色。   宋知钰垂下眼睑,缩在萧寒砚怀里蹭了蹭,歇了开玩笑的心思。   刚去应州开始操练时,宋知钰因为太累了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但每每这个时候他娘就拿着一根藤条作势要打他的嘴,让他避谶。   坐在床上,双腿的酸软疼痛才稍微好了一些,宋知钰垂眸,久久没有动弹。   “不舒服?”萧寒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伸手在他额间试探温度。   宋知钰摇头,“没有,方慎行会死吗?”   “不知道。”萧寒砚眸光微闪,“上床休息。”   宋知钰反应稍显迟缓,在萧寒砚提醒两遍之后,这才慢吞吞的上了床。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幅度也很小。   “真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萧寒寒眉心微拧。   宋知钰摇头,再次拒绝了,熟练的往旁边一滚,缩进了萧寒砚的怀里。   ……   翌日,宋知钰到衙门时已经快到晌午了,周彻安急忙过来说方慎行来了。   宋知钰微微一愣,“方慎行?来找我?”   “是,他……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周彻安压低声音,斟酌着用词。   宋知钰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猜测方慎行应当是为了他说服萧寒砚救人的事情而来。   今日的方慎行和往日相比大相径庭,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和迟暮之年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他还带着伤,头上潦草的包裹着一块纱布,上面血迹斑斑。 第40章 真相   “你看上去比刚回京时状态好多了。”方慎行欣慰一笑。   刚回京时是宋知钰最为狼狈的时候,长途跋涉让他身体亏损严重,再加之一心想要调查真相报仇,整个看起来人浑浑噩噩的。   那时京中人人都拿他当作笑柄,说他是逃兵、是大楚的叛徒,不应苟活于世,应自戕追随十万宋家军而去。   在一次又一次受到侮辱谩骂之后,方慎行告诉他做旁人不能理解的事就是要受到嘲讽和质疑,但要做到心中有数,方成大事。   是以,宋知钰才逐渐开始无视他人的目光。   宋知钰微微颔首示意,“方大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沈问的地盘,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因此宋知钰得格外小心谨慎。   “给我拿一坛子烧酒,再来一点下酒菜。”   方慎行坐在地上,颓丧的靠在椅子前,说话的语速缓慢,还不断的喘着气。   按捺住心中的不解,宋知钰立刻让人去准备。   方慎行要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出半刻钟就有人找来了。   宋知钰倒了一碗烧酒放在桌前,刚准备去扶方慎行起来,就被他摇手拒绝了。   “不用,没那么讲究。”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在桌边坐下,端起那碗烧酒一饮而尽。   下一刻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声,酒也被吐出来了一大半。   宋知钰立刻给他顺气,“大人,我让人给你送些果酒来。”   文人雅士最爱喝酒作诗,他们喝的酒都比较温和,烧酒这种烈性酒反而是武官将领们喝得多。   但方慎行似乎是不常喝酒,只一口就呛了嗓子。   “不用,就这个。”方慎行摆手,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见状,宋知钰也不阻拦,在他对面坐下来了。   摸不准方慎行的意图,宋知钰不再冒然开口。   这次方慎行开始小口喝着酒,他双眸微眯,捻了捻胡须,又夹了一口下酒菜放在嘴里,“你爹最喜欢喝烧酒了,他总说酒要大口喝才有意思。他离京前我女儿刚出生,他知道我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埋了几坛子女儿红,嚷着一定要等他回来了才开酒。”   宋知钰呼吸一凝,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甚至在轻轻颤抖。   他放慢了呼吸,眼睛逐渐模糊起来。   “可惜……”方慎行闭眼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你爹是没有这个口服了,那两坛子酒,就交给你了。”   宋知钰倏然睁大眼,立刻拒绝,“女儿红乃是女儿家的陪嫁贺礼,我不敢收。”   端着酒碗的手顿住,方慎行睁大眼睛瞪着他,“怎么?看不上我女儿?”   “不是,我……”   “我女儿不过二八年华,举止端庄,性格温顺,谁见了不得夸上几句?做你的侯夫人绰绰有余!”   方慎行吹胡子瞪眼,对他的拒绝十分不满,“还是你觉得我方家如今不如从前,看不上我女儿?”   宋知钰连忙拱手否认,“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已心有所属,不敢耽误方小姐。”   难道方慎行今日是来做媒的?   他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忠义侯,护不了方家,方慎行又为何要这么做?   方慎行不顾他的拒绝,接着开口,“说来也巧,你和我女儿还定过娃娃亲呢。”   “口头上的婚约,算不得数。”宋知钰捏了一把汗。   他无意那个什么方家小姐,自然不会应允。   婚约的事情家里没人和他提过,因此他不知道是否有什么信物。如果有会很麻烦,东西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好在方慎行没有接着说下去,所谓的婚约应当只是酒后胡言。   今日这些话必定会被暗卫一字不差的传到萧寒砚的耳朵里,届时遭殃的是他。   宋知钰正思考着怎么拒绝,下一刻方慎行的话就让他瞪大了眼。   “是不是因为萧寒砚?”   嗓音清晰明确,不似方才那样含糊。   “是。”宋知钰毫不犹豫的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方慎行转过头来,斑驳的头发衬得他整个人都老了几分。   半晌,他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已安排妥当,待你和灵儿成婚之后就回阳城老家生活,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族中长老会照顾你们,必不会过得太差。”   “届时你提前吃下假死药,瞒天过海不让萧寒砚察觉,只要躲过了他的人,就一切顺利了。”   听完这话,宋知钰愣了好一会儿。   所.....婚约是假的,方慎行的目的是带他离开萧寒砚?   宋知钰心中五味杂陈,以前他对方慎行没什么印象,甚至不知道有这个世伯,只知道他是朝中少有的保皇党,为人正派,做的都是为民请命的实事。   方家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了,方慎行临了竟然还想法子要替他脱身!   “萧寒砚凶狠残暴,暴戾恣睢,这段时间你受苦了。你放心,这个仇自会有人会替你报。”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赶在他说出更多的话之前阻止,“方大人,我和萧寒砚……是我自愿的。”   “砰──”瓷碗落在地上,碎片撒了一地。   方慎行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问,“是不是萧寒砚威胁你了?你放心,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不会被发现。”   “不是。”宋知钰摇头,认真的说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他很好,一点也不凶狠残暴,没有你们说的那些坏毛病。”   话音落下,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   方慎行顿了几秒,盯着他久久无法移开目光,好像要看出什么破绽,确定他说的是假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方慎行想起萧寒砚曾经面不改色让人将叛徒凌迟处死的场面,实在是不敢将他和宋知钰口中的人联系起来。   宋知钰点头,“是。抱歉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好意。”   眼下方慎行必死无疑,这件事让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方慎行的聪明必定能猜到他的打算,也不会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屋内是经久的沉默,沉闷的空气无法流动,让人觉得心里堵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宋知钰才隐晦开口,“假死药,大人何不留给自己用?”   方慎行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我早该去了。”   宋知钰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事关应州一案。”   一句话就将宋知钰钉在了原地,他倏地睁大了眼,瞳孔轻颤,双眸死死的盯着方慎行。   心脏在胸腔里狂震,声音大得宋知钰有些耳鸣,听不到旁的声音。   快要到揭晓答案的这一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与不安。   饶是心中早有猜想,但他依然静不下心。   “您说。”   方慎行就着酒坛子,将最后的一点酒一饮而尽,随后低下头去不再看宋知钰。   “当时事态紧急,胡人想要绕过应州对连城动手。连城向来富庶,城中粮草、药草、兵器都不计其数,要是被胡人占领,胡人以此为补给,必定会长驱直入,打入我国腹内之地。”   “沈问提议让人将胡人的军队引入应州,将应州作为连城的一道防线。若应州胜,连城亦可平安无恙。若应州败,也能拖延时间召集援兵守卫连城。”   “援军在应州城破的前一天抵达了连城,两城之间的水路被切断,船只无法通行。胡人自知中计,恼羞成怒,誓死要拿下应州,因此才会出现城破后胡人防火,虐杀士兵百姓的场景。”   宋知钰浑身战栗,眼前一片朦胧,内心在泣血。   腥味儿在嘴里散开,喉咙像是刀割一样难受。   宋知钰木讷的盯着地上的碎瓷片,“所以……援军不是没有到,而是全部守在了连城,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公里外的应州百姓和士兵葬身火海。”   “当时连城内有充足的粮草、药材,但仍然在接到应州缺粮的消息后无动于衷。甚至连数十万的百姓都不顾?”   方慎行思忖良久,“当时连城守卫是沈问的人,他认为那么多流民涌入连城会引起恐慌,也要吃掉不少的粮食,所以……把人拦下来了。”   被拦下的百姓被困在了应州附近,最终还是被胡人杀害。   但真相确如方慎行所言吗?   那为何他会被设计去了应州?   又为何在应州通往连城的路线被断后他还能平安回来?   这件事本就疑点重重,方慎行口中的真相也只是基于他自己而言。   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没有发现的。   “军粮,又为何迟迟未到。”宋知钰又问。   方慎行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渐低,“我深知押送军粮的任务非同小可,因而主动请缨押送粮食前往应州。但……适逢卫河水患,粮食……被流民抢光了。”   在调查应州惨案时,宋知钰查过卫河水患。虽然卫河水患情况严重,但不至于让流民吃不上饭。   一是因为卫河附近的城池都是富饶之地,光是粮仓的粮食就够全城的百姓吃半月有余。   二是因为水患发生在入冬时节,粮食抢收已经结束,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三则是给那些流民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强军粮。   此事必定有隐情。   但方慎行多年前连中三元,写的策论至今还在书生之间流传,贵为当朝太傅的他,难道看不出这些把戏? 第41章 泄愤   宋知钰踉跄几步,撞上了身后的柱子,险些摔倒。   他笑了两声,用一种接近癫狂的语气质问道,“你们凭什么觉得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我宋家军会不敌胡人?胡人日日好酒好菜,粮草充足,我军战士吃的都是野草树皮,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足足坚守了四天!”   “这四天里,送出去的急报无数,所有士兵和百姓都在等待援军。你现在告诉我援军就在几十公里外看着应州城内的人自生自灭?”   “哪怕驰援应州的援军只有一万人,也不会发生屠城这样的惨案!”   宋知钰一直知晓大楚朝堂之上多弊端,启灵帝刚愎自用,外戚和宦官交替专权,人人都想为自己争取最高的利益。   粮草、饷银下发之后往往只是十存一二。   他以为宋家军是在等一支永远也到不了的援军,没想到援军到了,竟然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自生自灭。   难怪何洵和盛雨霁等人都让他别再查了,难怪他查案时阻碍那么多。   宋知钰悲从中来,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方慎行一脸懊恼的低着头叹气,没有再说话。   宋知钰努力克制住了心底的痛,又问,“这件事除了沈问和你,还有没有旁人参与?”   “没有。”方慎行立刻否认。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你告诉我这些事,是想表达你的苦衷?还是让我原谅?”   想起先前方慎行追忆他爹的那一幕,宋知钰觉得恶心想吐。   只是有些事从方慎行嘴里挖不出来,还得另寻他法。   方慎行摇头,轻声道,“你爹在应州一带待了十多年,他做事稳妥,小心谨慎,一定会重新绘制应州一带的详细舆图。你……”   方慎行咬了咬牙,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你一定知道舆图在哪儿,能不能把它交给盛大将军,这东西他拿着比你拿着更有用。盛大将军拿着舆图打回去,一雪前耻,还能替宋家军和你爹娘复仇。”   “复仇?”宋知钰哂笑两声,眸色凄凉,“杀害我爹娘、坑害十万宋家军的人,难道只有胡人?”   方慎行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轻轻推了出去。   “要是重来一次,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军粮。官有钱不等于民有钱,粮仓有粮但普通百姓吃不到。”   “若是有人能改变朝廷如今的局面,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河清海晏的幸福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动手吧为你爹娘、为宋家军、也为了无辜惨死的百姓报仇。”   眼看着那把匕首又往自己面前推了几寸,宋知钰只觉得讽刺。   他一把抓起匕首,往方慎行右胸狠刺了进去。   “扑哧──”一声,鲜血染红了方慎行的衣襟,成股的血顺着伤口往下淌。   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宋知钰也好似浑然未觉一般慢慢的松开了手。   “应州的仇,我会一个个的报,谁也别想跑。”   声音冷冽又决绝。   说完以后,宋知钰不再理会瘫倒在地上的人,大步出了房间。   方慎行喘着粗气,看着胸前的那把匕首,匕首只没入肉里一半,露在外面的半截仍旧泛着寒光。   即使是宋知钰不杀他,他也活不了。   一辈子为了大楚的百姓鞠躬尽瘁,殚精竭力,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   方慎行自嘲一笑,两手交叠,掌根抵在了匕首的刀柄处用力一按,瞬间只剩下一个刀柄露在外面。   喘了两口气缓和之后,他两手相握,用力拔出了匕首,瞬间鲜血四溅。   有两滴血落入了他的眼睛,一片猩红之中,他仿佛看到了火光冲天的应州城   ……   从屋内出来以后,那股血腥味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将宋知钰紧紧包裹了起来。   “知钰,你怎么了?要给你叫太医吗?”   周彻安嘴唇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他却一句也听不清。   只见周彻安从小瓷瓶里拿出了一颗药丸递给他。   宋知钰接过药丸,指了指屋内,让他进去查看。   那颗药丸被他攥在手心,直到化了也没吃。   要是连这点血腥味都受不住,他以后还怎么报仇?   宋知钰意识涣散,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的上了马,又是怎么到了宋家祠堂。   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接连亮起,葳蕤摇曳的烛火在宋知钰黑沉沉的眸子里跃动。   宋知钰把金元宝一个一个的扔进了火盆里,这些金元宝都是他亲手叠的。   一道阴影覆下,单看影子就知道来人身形修长,身姿挺拔。   宋知钰没有理会,烧完元宝后又把准备好一叠叠纸钱扔进了火盆里。   生前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希望死后的宋家军都能吃饱。   扔完最后一叠之前,宋知钰想要起身,但腿麻了往前踉跄了几步,好在被身后的人及时抱住了。   萧寒砚把人抱到石阶上坐着,给他揉按小腿上的穴位,动作极其轻柔。   宋知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方慎行告知他的事情全盘托出,又问萧寒砚,“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萧寒砚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而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能从应州平安回来,都是你在帮忙?”宋知钰又问。   “嗯。”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他还以为自己是运气好,能够从应州城里逃脱出来,没想到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艰难吐字,“所以……你早就知道沈问和方慎行的打算了?”   “不是。”萧寒砚索性也不帮他按腿了,仰头和他对视,“我要是早知道一定会想法设法通知你,绝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宋知钰抿嘴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萧寒砚心里没底,急忙解释道,“当时我还没有完全接手锦衣卫,胡公公的人把消息拦下来了,导致我在几天之后才收到消息。那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整个连城还有卫河一带都是沈问的人,我的人完全进不去,还有一个宋舟在从中阻拦,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联系你三哥,让人把你送出来。”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所以……应州一案,你真的完全没有插手,也不知情?”   “嗯。”萧寒砚点头,又不自信的补充了一句,“你信我吗?”   “你说,我就信。”宋知钰轻轻点头。   萧寒砚松了一口气,垂眸在他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离。   “先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萧寒砚轻声开口。   宋知钰点了点头,刚站起来,突然又坐下去了。   “怎么了?”   “腿麻了,你可以抱我吗?”宋知钰问。   萧寒砚求之不得,把人抱出祠堂,放在了马车上。   宋知钰半躺在座位上,把头靠在了萧寒砚的怀里不想动弹。   未等马车启程,小桂子就急急忙忙的在外面敲门。   “主子,方慎行死了。”   “死了?”宋知钰惊呼出声。   那一刀他虽然是为了泄愤,但留有余地,刺的是右胸,避开了心脏。出来以后还让周彻安去请大夫,按理来说是不会出事的。   况且方慎行受了伤,应该躺在床上休息,短时间内也无法自戕。   小桂子点头,“是,刚刚来的信儿。”   “死在哪儿了?”宋知钰又问。   “在……在公子您刚从房间出来后不久就死了。大理寺卿谢渊认定您是凶手,正在来的路上,周大人已经被他们拿下了。”   宋知钰脸色阴沉,不再答话。   萧寒砚打开车门,“让人拦住谢渊。”   小桂子急忙点头,“是,谢大人从衙门出来后让人把消息宣扬出去,奴才派人阻止了,但消息仍然小范围的扩散出去了。”   “让人去……”   宋知钰一把抓住萧寒砚的胳膊,“算了,旁人愿意怎么说就说,谢渊要查案,我随他去一趟就行了。”   “去哪儿?”萧寒砚眼眸微眯。   “牢房。”宋知钰神色未变。   萧寒砚语气急促,“大理寺的牢房都在地底,阴森潮湿,你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得生病。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他有本事来找我要人。”   “可是彻安被他抓走了。”宋知钰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他是名正言顺的忠义侯,忠臣之后,又有萧寒砚护着,谢渊自然不敢拿他怎么样。   但周彻安无依无靠,要是宋知钰不去阻止,恐怕这个世上又要多一桩冤案了。   “你、说、什、么?”萧寒砚双目猩红,紧紧盯着宋知钰的脸,一字一顿的说着。 第42章 夸我   宋知钰一直在思考谢渊为什么要抓走周彻安,是因为怀疑,还是想用这种方法逼他出现,因此没有在意萧寒砚的语气。   他以为萧寒砚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彻安被抓走了。”   话音刚落,萧寒砚突然拽着他的衣领,把他重重往前一拉,而后轻轻摘去他头发上的半片枯叶。   “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着去管别人?”   宋知钰觉得头皮有些痒,轻轻挠了挠,“彻安不是别人,他是被我连累的,要是我不去谢渊一定会对他用刑。”   不管是因为他忠义侯的身份,还是因为萧寒砚,谢渊都不敢对他用刑。   但周彻安就不一定了,他无依无靠,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撑腰,自身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随时可以成为牺牲对象。   萧寒砚依旧不松口,“地牢那种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宋知钰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我的朋友不就是你的朋友,救救他行吗?”   “我的朋友?他也配?”萧寒砚眸色渐沉,语气不好,依旧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   宋知钰知道这萧寒砚又是觉得他对周彻安太好,所以不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口开口,“谢渊今天敢对彻安用刑,明天就敢对我用刑,后天不就得直接爬到你头上去了?不能让他奸计得逞。”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英雄,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绝不会与这种奸佞小人同流合污对不对?”   他眨巴了两下眼,轻轻勾了勾萧寒砚的小拇指。   “继续。”萧寒砚眸色渐亮,勾起了宋知钰的一抹头发绕在指尖把玩。   宋知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继续什么?”   “夸我。”萧寒砚抬眼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着。   宋知钰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萧寒砚的意思,一口子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英明神武、气宇轩昂,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知道你不是别人口中那样的人,只有我最了解你。你爱屋及乌,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不会让周彻安被谢渊为难的,对吗?”   “对。”萧寒砚毫不犹豫的点头。   这人有时候看着残暴凶狠,但一点都不难相处,顺着他说话就行了,不知道外面的人对他的评价怎么都是一些难听的话。   趁此机会,宋知钰又提出去大理寺牢房的事情。   萧寒砚神色未变,“牢房不适合你去,谢渊那里我会去打招呼,不会让周彻安受太重的伤。”   合着他刚才都白夸了?   “我就进去看两眼,和周彻安说两句话,成吗?”   宋知钰眨巴了两下眼,屈指在萧寒砚的掌心轻挠了两下。后者并未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要不是你,今日被抓进去的就是我了。”   萧寒砚可算是松了口,“半个时辰。”   “好。”宋知钰点头如捣蒜,高兴得在萧寒砚嘴角亲了一下。   正准备后撤离开,萧寒砚突然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间移至臀部,重重的捏了两下。   宋知钰脸色突然一红,着急忙慌的人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慌乱间甚至还撞到了马车。   “慢点儿。”萧寒砚看着他额头上的红痕,轻轻揉了揉。   宋知钰的脸已经红到耳朵根子去了,“你以后不能那样。”   “哪样?”萧寒砚眉骨轻抬,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宋知钰声音稍低含糊道,“就是刚刚那样。”   “更亲密的事都做了,这样就害羞了?”萧寒砚起了逗弄的心思。   “这不一样。”宋知钰低声怒喝。   萧寒砚靠近了两分,“怎么不一样了?”   “这是在马车上。”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车轱辘碾过碎石子铺成的路,发出细微的声响。   夹杂着淡淡花香的风吹开了帘子,吹散了宋知钰脸上的热度,让他静了不少。   萧寒砚似懂非懂的点头,“那回去了再做。”   “不是这个意思。”宋知钰咬牙。   “那你是什么意思?”   宋知钰臊着一张脸,“总之,以后在外面别动手动脚,外面还有人呢。”   一想起上次在猎场时发生的事,宋知钰一颗心就静不下来。   当时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路过,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嗯,我知道,回去了再动手动脚。”萧寒砚认真点头。   “你……”宋知钰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暗自生闷气。   萧寒砚见火候差不多了,心情大好,吩咐小桂子往大理寺去。   有萧寒砚在,方慎行的死最终调查结果怎么也不会牵扯到宋知钰身上,他担心周彻安成为替罪羊。   方慎行在这个时候死了算是保住了方家的名声,启灵帝再怎么也会给方家人几分脸面,一定会亲自上门吊唁,让方家将人风光大葬。   但这样一来,原本三足鼎立的平衡就彻底打破了,难道启灵帝已经找到人制衡沈问和萧寒砚了?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马车就晃晃悠悠的进城了。   宋知钰在大理寺门口下了马车,萧寒砚在车上等他。   许是因为萧寒砚一早就派人打了招呼,谢渊并未让人将他拿下,但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宋小侯爷手段了得,如今连大理寺的地牢都能进出自如了。”   谢渊身形高大魁梧,一脸凶相,脸上没有笑容时唬得住人。   宋知钰跨过门槛,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大理寺牢房在地底下,终日不见阳光,墙角缝隙处都长出了湿滑黏腻的青苔,闻起来还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右侧是审讯的地方,宽厚的长条凳上躺着一个身穿囚服的男人,男人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染透了,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墙上各种刑具挂得满满当当的,看得人心里发慌。   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条鞭子、双头叉、带尖刺的铁链,上面都带着血。   血腥味儿漫上喉间,宋知钰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种反胃的感觉给压下去了。   “大理寺审案,一向如此?”   谢渊知道他在内涵自己屈打成招,冷笑两声,“怎么?宋小侯爷还想插手我大理寺的事情了?”   “谢大人在接到报案之后立刻去了衙门,应当知晓此事与彻安无关,还望大人能够秉公执法。”宋知钰眉眼之间稍有动容,声音也似有惧意。   谢渊很满意他这幅模样,随手拿起一旁带血的鞭子,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了手上,“方大人进屋前还是好好的,这段时间可只有你和周彻安进了屋子,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   方慎行死在衙门已经出乎宋知钰的意料了,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让周彻安进去。   “大人明察秋毫,一如前些天的女尸案,一定会找出凶手的。”   宋知钰微微颔首,而后转身踏入一小狭窄、逼仄、黑暗的走廊。   要穿过这一条弯弯绕绕的走廊,才能到真正的地牢。   看着那个背影,谢渊眸色微暗。   一旁的侍卫有些惊讶,“这宋小侯爷还真是讲义气,竟然还会保一个下属,难不成他在衙门真无人可用了?”   “啰嗦什么?派人去通知方言澈。”   那人立刻点头称是,快速出去了。   穿过那条暗黑的走廊,宋知钰终于到了牢房。   大理寺的牢房和其他地方的牢房不一样,空间更为狭窄不透气,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能进大理寺的都是重案嫌疑人,不是被斩首就是被捞出去了,因而牢房十室九空。   宋知钰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件牢房里见到了周彻安,除了衣衫脏了一点没受别的伤,看样子谢渊还没来得及用刑。   “知钰,你怎么来了?”周彻安瞳孔轻颤,满脸的不可相信。   宋知钰回过神来,“听小桂子说谢渊抓了你,我来看看。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没事,谢大人只是让人把我关起来了,没有用刑。”   谢渊此举让周彻安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原因。   突然又想起方慎行的死,这件事也很可疑。   周彻安立刻问,“方大人像是自戕,为何一定要见到你之后再动手?”   宋知钰沉思片刻,“他和我说了应州一案的真相。”   为了女孩子的名声,他省去了方慎行拉郎配的事。   周彻安知晓应州一案在宋知钰心里的地位,但仍又些疑惑,“他死在衙门对你名声有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刺了他一刀。”   宋知钰猜想过,方慎行应该是直接把那把匕首刺进去了。   “致命吗?”周彻安又问。   宋知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摇头,他特意避开了心脏处,匕首也没插进去太深。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非得在那个时候自戕?现在皇上、方家人、甚至是城中百姓都认为是你杀了他。”   周彻安轻喘着气,眼底的担忧不加掩饰。   “朝堂上形势严峻,皇上和方慎行暗中谋算收权,被沈问抓住把柄威胁,皇上只能让方慎行背锅。”   明明是启灵帝和沈问逼死了方慎行,但现在这个罪名却落在了宋知钰身上。 第43章 地牢   “方慎行的事……你多个心眼。”   宋知钰之前来不及细想,现在算是琢磨过味儿来了。   周彻安和他都能想到的东西,方慎行不可能想不到,那又为何要这样做?   若说方慎行是为了将罪名安在他身上,为何要提出让他和方灵儿成亲假死离开京城?   迷雾重重,宋知钰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知钰在哪儿?”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了宋知钰的思绪。   “谁来了?”周彻安问。   宋知钰摇了摇头,心下也有些不解,“不清楚。”   话音刚落,一男子气势汹汹的进来了,他衣服外罩了一层白衫,手里提着一把剑。   ──是方言澈。   这个节骨眼儿正是方家正忙的时候,方言澈却来找他算账,可见方家人对他的怨恨有多重。   “宋知钰,你个奸诈无比的小人,为什么要杀我爹。”   衣襟陡然被人提起,宋知钰面不改色,“你有证据吗?”   “证据?你前脚刚出房间,我爹后脚就死了,不是你杀的还有谁?”方言澈依稀尚存一些理智,没有直接动手,只是怒气冲冲的质问他。   宋知钰自知这件事说不清,因此一开始就没打算辩解。   他轻抬头,嗓音低缓沙哑,“朝中局势如何你比我清楚,你爹怎么死的你不知道?”   无非就是因为没能力跟启灵帝和沈问叫板,这才拿他发泄。   宋知钰轻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提着他衣襟的手隐隐有些颤抖,这个姿势他并不好受,呼吸有些困难,但怎么也挣不开。   周彻安扑倒牢房门口只能干着急,“方统领此事和知钰无关,方大人找知钰只是为了告知应州一案的真相,切莫恨错了人。”   “闭嘴。”方言澈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越拉越近。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宋知钰的脚已经快要离地了,他右手手腕微动,袖间的匕首横空出世,割断了前襟。   几片被染红的碎布散落。   方言澈收手及时,只是破了点皮。   “知钰,你快走,去找萧大人。”周彻安看出方言澈不对劲。   话音刚落,通向走廊出的唯一出口突然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落锁的声音传来,宋知钰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眼前突然一暗,宋知钰立刻侧身躲过了一拳。   方言澈脚步踉跄两下,往前扑过去险些摔倒,但很快又缓和过来了。   不对劲!   方才闪躲的过程中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说明方言澈来之前是喝过酒的,但酒气很淡,很显然不足以让他醉。   堂堂御前侍卫,怎么可能喝两杯酒就脚下不稳了?   未来得及思考更多,又是一拳从耳边擦过,宋知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几招之后,方言澈似乎是过足了瘾,用尽全力。   狭窄的环境里宋知钰不占优势,只得小心应付。一是不察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觉得几近绝望。   “方统领,你要是杀了他萧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朝廷情况危急,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明真相再报仇,怎可自相残杀?”   “萧大人就在大理寺外,今日他要是出了事,你回不了方府。”   ……   急切的声音不断传入宋知钰的耳朵里,后来那道声音渐渐转为哀求了,他甚至听到了周彻安的哭腔。   意识渐渐模糊,宋知钰无力的挣扎但毫无用处。这一年多在家里疏于练武,和方言澈比起来技不如人。   “唰──”   匕首从耳边飞过,割断方言澈的一缕头发,扎在了柱子上。   脖子上的禁锢消失,宋知钰身子无力的往下坠,瞬间就跌落在了地上。   萧寒砚快步上前将他抱着,检查他脖颈上的伤痕。   宋知钰虽然看不到,但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伤痕有多严重。   眼看着萧寒砚就要起身找方言澈算账,宋知钰立刻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艰涩开口,“我没事。”   嗓音沙哑,细如游丝。   他轻吐了两口气,缓和了一下,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方言澈突然蔫了,盯着宋知钰看了一会儿情绪突然崩溃,跪地仰天大叫了一声,“爹,孩儿不孝,不能为你报仇!”   他冲着衙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宋知钰心里五味杂陈,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   回到马车上,宋知钰都没想明白方慎行为何要将自己的死推到他身上。方言澈又是真的以为他是杀害方慎行的凶手,还是为了掩饰什么?   淡淡药香味儿在马车内弥散开来,萧寒砚拿着祛瘀消肿的药膏轻轻的给他擦拭,稍微用了点力道。   “嘶──”宋知钰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   宋知钰点头如捣蒜,“嗯嗯,你轻点。”   “就该让你多疼一会儿长点记性。”   话虽是如此说,但接下来萧寒砚的动作却是放轻了不少。   “算了,看在他父亲新丧,就不与他计较了。”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周彻安的话不仅是提点了方言澈,也点醒了他。   单凭他的本事想要报仇可以说是难如登天,这种情况下能拉拢的人都不要放弃。   阿墨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那几万被缩减的盛家军拿到了没,银子还够使吗。   萧寒砚脸色又是一沉,故意拿腔带调的说着,“你倒是好脾气,对谁都能这么宽容。”   除了他!   “也没有吧。”宋知钰有些心虚。   萧寒砚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上完药之后把药膏扔在了小几上。   “就不该让你去地牢,我不在你身边就容易出事。”   宋知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靠在了萧寒砚的肩上,语气懒散,“你还能护着我一辈子?”   “有何不可?”萧寒砚眉骨轻抬,眸子微暗,仿佛他在说什么笑话。   宋知钰一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言澈下手应该再重一点,最好是让你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也省得整天想着往外跑。”萧寒砚声音微冷。   宋知钰打了个哈欠,睨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整天想着往外跑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萧寒砚眼睑下垂,声音冷淡。   宋知钰仔细的反省了一下,他除了不顾萧寒砚的抗议来了一趟大理寺,没有任何想要往外跑的行为。   总结下来,萧寒砚在无理取闹。   “好,我的错,不往外跑了。”   宋知钰敷衍到了极点,但萧寒砚似乎很满意,捧着他的脸亲了好一阵。   结束之后,宋知钰觉得自己嘴唇都已经麻了,他有些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   萧寒砚占了便宜,说话态度比刚才要好上太多了,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宋知钰觉得外界对萧寒砚的评价也不全然都是假的,萧寒砚的确是喜怒无常。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会一直护着你,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的。”   萧寒砚宛如一个猎人,正在一步一步的引诱他的猎物落入陷阱。   但猎物现在并没有自知之明,情绪还没有缓解过来。   宋知钰突然勾唇笑了,“我要是不听话呢?杀了我?”   下一秒他的唇就被重重的按了下去,萧寒砚一口咬在了他白皙纤细的脖颈处,稍微带了一点力道。   酥酥麻麻的痒意之后是一股尖锐的痛感,脖子似乎有点破皮了。   “萧寒砚,疼……”宋知钰挣扎了两下。   压在他肩膀处的人松了口,但唇瓣还是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听话就绑起来,干、死、你。”   宋知钰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萧寒砚觊觎他已久,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那要是你……”   说到一半,宋知钰不知想到了什么,及时住了嘴。   萧寒砚轻笑两声,“要是我什么?”   宋知钰垂下脑袋摇了摇头,“没什么。”   “要是我突然死了,我……唔……”   宋知钰捂住他的嘴,“避谶!别忘了?”   他知道萧寒砚从不忌讳这些,因此在得到萧寒砚的肯定的回答之前,他不会松手。   本想让萧寒砚点头,谁知后者突然伸出舌头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宋知钰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松了手,缩到马车边上去了。   手心湿滑黏腻,还带着一丝丝凉意。   “你……无耻!”   “怎么无耻了?”萧寒砚舔了一下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宋知钰红着一张脸,说话断断续续,“我问你听到了没,你在做什么?”   “我在回答你。”萧寒砚面不改色。   “我……没……没让你那么回答。”宋知钰支支吾吾的说着。   萧寒砚轻笑,“你捂住了我的嘴,我只好写字告诉你了。”可惜没写完。   “以后不许写!”宋知钰凶狠的制止了这种行为。   萧寒砚有些可惜,“那好吧。”   他又问,“用手写可以吗?”   “可以。”宋知钰点头,但又觉得有诈,强调了一遍,“只能写在纸上。”   “不然呢?还有别的写法?教教我?”   萧寒砚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放在宋知钰腰间的手也不安分的开始涂涂画画。   宋知钰强烈制止了他的行为,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不逗你了。”萧寒砚在他脸上捏了捏,正色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会有人带你离开京城。”   “哦。”宋知钰垂下脑袋不再说话。   下一刻下巴就被抬起来了,萧寒砚的脸突然靠近,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绕,再近一点就要亲上了。   诚如萧寒砚所说,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在这个时候宋知钰总觉得有些紧张,心脏在胸腔里狂震。   萧寒砚故意拿腔带调的问,“哦?这就完了?”   “不然呢?”宋知钰眨巴了两下眼,任由萧寒砚抬着他的下巴没有动弹。   “感动吗?有表示吗?”   萧寒砚大拇指突然在他唇上轻轻揉按了几下,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两人亲吻的次数不少,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萧寒砚主动甚至是半强迫的带着宋知钰接吻。   宋知钰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好几次都带着目的。   他知道萧寒砚的意思,但就是不咬勾,一双杏眼睁得很圆,黑沉沉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水气。   原本揉按在唇上的拇指突然往里重重的按了一下,轻勾着软舌搅动。   宋知钰吃痛想要退缩,反被扣住了后脑勺。   无法,他只得在萧寒砚唇上亲了一下,“可以了吗?”   “就这样?”萧寒砚眉心微拧,显然是不太满意。   宋知钰微微歪头,“不然呢?”   “至少也要够本吧。”   萧寒砚死死的扣住了宋知钰的后脖颈,一口咬在他唇上,加深了这个吻。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故意拿萧寒砚之前说过的话来呛他,“你在和我做交易?”   话音刚落萧寒砚又亲了他一口,“也不是不行,付出这么多还只能接吻,那要是想要再更进一步,需要我做什么?”   宋知钰冷哼一声,“需要你坐好,和我保持距离。”   萧寒砚脸色阴沉,但还是坐回了原位上,一脸哀怨的看着他。   晃晃悠悠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宋知钰一时不察,整个人往前倾去,一下就装在了萧寒砚的怀里。   不知道萧寒砚肚子怎么那么硬,撞得他脑门儿疼。   宋知钰疼的呲牙咧嘴,轻轻揉按着额头缓解痛意。   “没事吧?”萧寒砚立刻问。   宋知钰摇头,“没事,还没傻。”   “怎么回事?”萧寒砚冲着马车外怒喝道。   小桂子急忙开口,“大人,前边儿就是方府了,方家在给方大人举行丧礼,皇上的仪仗队停在路边,所以有点挤。”   “有哪些人去吊唁了?”宋知钰问。   “奴才看朝中大臣都去了,就连沈大人也去了。”小桂子道。   宋知钰有些错愕,“沈问居然也去了,他不是和方慎行水火不容吗?”   “估计是陪皇上一起去的。”萧寒砚解释,“要去看看吗?”   宋知钰立刻摇头,“我去了不一定能竖着出来。”   “你要是真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   思忖良久,宋知钰分析了其中利弊,要是去了可以看朝中那些大臣是方慎行一派的,日后可以拉拢,但启灵帝和沈问都在,免不得要被盘问。 第44章 舞弊   三天后,女尸案和方慎行自戕一案一并结案了。   起初弄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但到头来却是悄无声息的就结束了。   其中女尸案抓了两名采花贼,方慎行一案确定为自杀,但抓了两位有挑唆嫌疑的官员。   两起案子看着像是冲萧寒砚和宋知钰而来,但不知为何沈问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再追究了。   这几日宋知钰过得胆战心惊,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牵连进去,直到结案后才缓和过来,但疑心仍未消失。   “沈问这人细心谨慎,这两起案子看上去却是错漏百出,而且这么轻易就结案了,不像是他的行事之风。”宋知钰略有疑惑。   回想起先前在猎场借由沈问之手铲除宋舟一事,当时的沈问可是将宋舟的死利用到了极致,着实是恶心了他好一阵子。   眼下两起案子如此轻松结束,倒教他心头不安。   萧寒砚眉骨轻抬,“轻易?你可知沈问借由此事铲除了好几个拥护方家的大员,其中一位还是寒门出身的状元郎,一路从知县升上来的。”   “状元?”宋知钰惊呼。   自启灵帝登基以后,国库日益空虚,进士、举人、秀才乃至童生的名额都日益减少。尤其是举子以上,往往是百取一乃至千取一。   这种情况之下,从知县升到京城的官员,可见其政绩斐然,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状元又如何?每三年就会有一位,朝中眼下还有数十位状元,不乏有比他能力出众者。”萧寒砚不以为意,对于这种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话虽是如此说,但一想到那些寒门学子历经艰辛好不容易高中状元可以光宗耀祖之时,却成为权斗的牺牲品,宋知钰仍心有不忍。   宋家举家离京几十载,故而他以前对京中各个派系的斗争不甚清楚。   话说到此处,宋知钰立马又想起另一茬了,“对了,彻安呢?可放出来了?受伤了吗?”   “送回去了,还活着。”萧寒砚没好气的说着。   “受伤了吗?严重吗?”宋知钰急切询问。   萧寒砚双眸微眯,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才慢悠悠的开口,“无人用刑,是他自己不惊吓,病了一场。”   “可有请大夫?”   眼下周彻安只有一人居住,生病了也没个人照顾,宋知钰难免有些着急。   萧寒砚已经有些许不耐烦了,似是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上的琉璃杯,不再抬头。   一旁的小桂子连忙解围,“公子,已经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惊吓过度,没什么大碍,奴才还找了两个丫头去照顾。”   如此宋知钰就放心了,他点了点头。   “这说来也巧,昨个儿盛大将军来时也问了一句周大人的近况。”小桂子多嘴提了一句。   宋知钰惊讶,扭头看向萧寒砚,“盛大将军认识彻安?他们两人何时有过联系?”   在他的印象里周彻安一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即使是遇到什么大人物也不会前去结交,怎么会和盛雨霁相识?   盛雨霁回京后整日忙碌,也不会去关注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   小桂子急忙解释,“前些日子公子身体不适,周大人来看过两回,和盛将军偶遇后说了两句话,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联系了。”   未等宋知钰开口,一旁的萧寒砚立即问,“这些天周彻安可有异常?”   “没有。”小桂子摇头,又征询的看了他一眼才接着开口,“奴才日日让人看着他,未曾与旁人联系过。”   宋知钰揉了揉太阳穴,“彻安不是那种攀权附势的人。”   萧寒砚这话让他心里颇为不舒坦,好似周彻安是那种为了权势不折手段的人一般。   但周彻安是什么人萧寒砚心里应当已经有数了,为何在得知他与盛雨霁联系过以后还这么着急?   看来萧寒砚也有事瞒着他。   宋知钰杏眼微垂,鸦羽似的睫毛轻扇了两下,再次抬眼后情绪已经被收敛殆尽,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萧寒砚也有意不再重复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今年科考事宜。   “科考舞弊事件层出不穷,前两日刚被曝出去年秋闱有人卖题,今日就有人在朝堂上状告张学政收受钱财,将优秀学子的试卷誊抄后调换成给了他银子的学子名字。”   如今朝堂上士族勾结,任人唯亲,科举成了底层百姓入仕的唯一途径,但如今这一途径被人钻了空子,届时谁有钱便可入仕。   长此以往,朝堂之上怕都是士族和商贾的天下了。   宋知钰疑惑,“科举一事不向来都是方慎行在管?”   方慎行深知科举是眼下唯一能为朝廷选拔英才的途径了,因此无论太学和南山书院的人如何相斗,他都牢牢的把科举一事捏在自己手里。   去年秋闱的事,怎么会在方慎行死后才拿出来说?   “是如此,但他手里实权不多,多的是阳奉阴违的人。”萧寒砚轻飘飘的开口,“有人主张废除去年所有入选学子的功名。”   秋闱三年一次,若是这次废除了,不少学子又要等三年才能重新参考,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精力。   况且以如今朝中的形势来看,也不是废除一次科举成绩就能改变的。   宋知钰意有所指,“废除了然后呢?下一次科举依旧有人舞弊,难不成继续废除?沉疴已久,这样终归只是治标不治本。方慎行都办不成的事,朝堂之上还有谁能做到?”   虽然因为应州一案宋知钰对方慎行不满,但不得不承认他在选贤任能方面遥遥领先,如今朝堂之上一些还在做实事的人大都是他手底下的门生。   一日不改变如今朝中的格局,所有的改革都只是纸上谈兵。   “皇上属意叶家。”萧寒砚开口道。   叶家是方言澈的岳家,两家关系不错,但叶家人皆行事中庸,从未有过出挑的时候。   启灵帝在沈问逼死方慎行之时不闻不问,眼下又眼巴巴的找上了和方家交好的人。   偌大的朝堂之上竟无人可用,做皇上做到这个份上真是悲哀。   用过午膳,宋知钰又忙不迭去了衙门。萧寒砚这两日倒是没什么事做,甚至还有闲心送他去。   刚到衙门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宋知钰和苏霖对视片刻,旋即挪开目光,装作初次相遇一样。   苏霖属礼部借调的人,奉命来城西调查科举学子舞弊一案,此案牵扯甚广需要借一些人手。   赴京赶考的学子大都住在客栈里,但有人为了选一个安静读书的环境会租住民宅,辖区内的情况无人比兵马司的人附近的情况。   简单交流之后,宋知钰将人请进了屋内喝茶,房门一关可算是不用再演戏了。   宋知钰很快说了从方慎行口中得知的与应州一案的相关信息,随后问苏霖那边可有进展。   苏霖沉思片刻,“方大人的话恐怕也有所隐瞒。”   依照方慎行的意思,此事是沈问一手策划的,他迫于无奈也点了头。   但若是之后沈问和方慎行插手,消息不会被捂得这么严实,恐怕朝廷上从中得利的人不少。   “方慎行临死都不敢说出口的人,无非就是皇上以及……”宋知钰呼吸一凝,声音放得很轻,艰涩开口,“以及……萧寒砚。”   苏霖一惊,连忙道,“你是如何得知的?没有证据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宋知钰双眸闪了闪,随后摇头,“要是能有证据早就查到了。”   思忖片刻,苏霖又道,“这事恐怕与萧大人无关。”   宋知钰狐疑的看着他,“你又是如何得知?”   苏霖将萧寒砚救了苏家的事全盘托出,而后又做了一个陈词总结,“他连苏家都能救,又何苦参与应州一案中,此事与他无益。”   眼下没有证据,哪种说辞都能说得过去。   但苏霖会帮萧寒砚说话这一点是宋知钰万万没有想到的。   萧寒砚素来多恶名,朝堂之上多的是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但无人敢与他作对,大都是阳奉阴违。像苏霖这种真心实意为萧寒砚说话的人,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件事倒是让宋知钰想起了乔家,乔家如今唯萧寒砚马首是瞻,不也是因为萧寒砚救了他们?   良久之后,宋知钰开口,“你可曾帮萧寒砚做过什么?”   苏霖脑袋微垂,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曾。”   以宋知钰对萧寒砚的了解,他不会多管闲事,怎么偏偏会对苏家人另眼相待?难不成是一早就知道苏家是他娘的岳家?   未来得及思考明白,又听到了苏霖的声音,“早年间萧大人曾说过有一小友与爹长相相似,故而我猜也有这个原因。”   都说外甥像舅,宋知钰以前也听他娘提过一嘴,但并未往心里去。   如此一来,也便说得通了。   隐藏在衣袖下的指尖轻捻了两下,宋知钰隐藏住心底的不安,又问,“既如此,表哥为何不早同我说此事?”   苏霖神色自若,“先前匆匆一见,只忧心你的身体状况,倒是忘了这茬儿。”   苏霖不说,萧寒砚也从未提及过,所以宋知钰一直不知。   在他以为萧寒砚已经为他做了很多时,突然又得知萧寒砚甚至连他娘的母家,宋知钰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萧大人先前在朝中处境一直不好,靠抄了几位大臣的家充盈国库后日子才好过了一些,是以朝堂上百官对他又惧又怕。”苏霖叹息道。   这些事情宋知钰以前听说过不少,但从未细细打听过。   应州惨案宛如一座压在他身上的大山,一日未解决他便一日不能心安,对旁的事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正欲开口,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宋知钰心下一惊,扬声问,“何事?”   “大人,人数已经全部清点完毕,即可便可出发。”衙役应道。   宋知钰轻轻对苏霖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便出去了。   很快苏霖带着人前去民宅调查,宋知钰左右无事,去看了周彻安之后才回到府上。   近些日子阿墨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他手里没有能用的人,计划全数耽搁了。   刚回府不久,就见小桂子在厅外候着。   宋知钰随口一问,“萧寒砚呢?”   “回公子,主子下午进宫议政,刚回府不久。见您不在,主子一回来就到书房去了,辛苦忙碌了一下午,连晚膳都不曾用过。”小桂子叹了口气。   宋知钰微微一愣,“膳食可准备好了?”   “已经热了几遍了,主子就是不吃,说是要等公子回来一同用膳。”小桂子急忙道。   宋知钰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送过来吧,我亲自端进去。” 第45章 话本   宋知钰将人都拦在屋外,自己端了饭菜进去。   他在外面用了晚膳才回来,因而托盘上的菜不多。   自他进屋以后,萧寒砚的神色就有些古怪,遮遮掩掩的。   方才小桂子还说萧寒砚下午一直在宫里议事,保不齐是又出什么事了。   既然萧寒砚有意瞒着他,他也就没有去窥探的必要了。   宋知钰隔得远了一些,“过来吃饭。”   萧寒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离这么远做什么?”   “不知道有什么事瞒着我,离近了我不就都看到了?”宋知钰声音平平,让人听不出喜怒。   萧寒砚微微一愣,才想起是自己方才一个侧身的动作让人心中不快了,他掩唇清了清嗓子,将书页翻过来,忍俊不禁道,“你说这个?”   宋知钰状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三个字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他的脸倏地变红了,支支吾吾道,“你……你……青天白日的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春日帐》竟然出了续集。”萧寒砚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戏谑的看着他,又随手翻了几页。   隔老远宋知钰就看到了上面的图画,仓皇移开目光。   “小桂子说你在忙正事,我好心好意的将饭菜给你送进来,没想到你竟然在看这种书!”   萧寒砚微微挑眉,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这种书怎么了?有人卖有人买有人看不很正常?”   “正常什么?谁家好人看这种书还不知遮掩?”宋知钰气急,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话说。   萧寒砚一愣,“我……不是遮掩了吗?”   宋知钰眼下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好奇的,当即有些挂不住脸,把东西抢过来随意的扔进了柜子里。   “吃饭!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在看这种东西。”   “可是……这是我从你枕头的枕芯里翻出来的。”萧寒砚微微往左靠在了圈椅上,怡然自得的说着。   “咔嚓──”宋知钰手里的筷子撅断了,眼含凶意的瞪着他。   萧寒砚见好就收,忙将人拉过来坐在圈椅上,自己从旁端了一个凳子,“吃饭,今天的酒酿圆子看着真不错,不愧是落落亲手给我端的。”   说完又讨好一样的舀了半颗圆子往宋知钰嘴里送。   宋知钰绷着一张脸,“以后不许乱翻我东西!”   “好好好,那落落也答应我以后有什么好东西别藏着掖着自己享用,要和我分享。”萧寒砚笑嘻嘻的说着。   宋知钰瞪了他一眼,“再胡言乱语我今晚就搬回去。”   萧寒砚知道他好面儿,及时住了嘴,“这道清蒸鲈鱼也不错,你尝尝。”   “自己吃,我吃过了。”宋知钰没好气的说着。   萧寒砚哦了一声,埋头自己吃饭了。   宋知钰又将那本书从柜子里拿出来了,总觉得这个烫手山芋放哪儿都不是回事儿。   偶尔萧寒砚会叫人来书房议事,倘若让人看见了误会就大了。   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蜡烛上,烛火葳蕤,宋知钰又犹豫了。   这东西确实不好买,书肆里量很少。   正打量着屋内有没有合适的地方,猝不及防就与萧寒砚的目光对上了。   视线纠缠,宋知钰为了不落下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萧寒砚知晓他心中所想,掩嘴咳了两声,“柜子,有暗格。”   宋知钰嗔怒道,“吃你的饭,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随手打开柜子里的暗格,将东西放进去了。   因着话本子的事儿被揭穿,宋知钰一直对萧寒砚爱答不理的,任凭他怎么找借口都不搭腔。   萧寒砚知道他是害羞了,立刻转移话题,“你那个蠢侍卫遇刺了。”   宋知钰心下一惊,急忙道,“阿墨遇刺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段时间,在幽州一带。”萧寒砚道。   怪不得这段时间没有接到阿墨传来的消息,原来是出事了。   幽州是回京的必经之路,想必盛家军的事已经解决,只是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   宋知钰又问,“阿墨情况如何?”   “那个蠢侍卫半点本事都无,要不是被我的人救下了,今个儿就是他头七。”萧寒砚开始邀功。   宋知钰又问,“受伤了吗?现在在哪儿?”   “许是在哪儿养伤吧,我让人看着他了。”萧寒砚无所谓的说着。   手下无人可用,连阿墨遇刺受伤这种人竟然还需要萧寒砚来告诉他。   想必他派阿墨去做的事已经暴露了,所以那些人才会痛下杀手。   只盼阿墨能平安归来,眼下那几万盛家军倒是不是最要紧的了。   宋知钰正松了口气,又听到萧寒砚略带一点埋怨的声音,“知道你故意瞒着我,要是一早就告诉我,我让人帮衬一二,他也不会受伤。”   宋知钰眸色一暗,脱口而出,“你日日派人跟着我,会不知道阿墨去哪儿了?你不也有事刻意瞒着我?”   话音刚落,屋内鸦雀无声。   临近盛夏,天色黑得要晚一些。   屋外大片火烧云照射在窗户上,夕阳的余晖透过明纸进入屋内。   柔和的阳光洒在了宋知钰的脸上,暖意十足。   两相对峙,宋知钰有意向开口打破尴尬,但对上萧寒砚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无数的话刚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好在有人出来打破了僵局。   敲门声响起,小桂子轻声道,“主子,沈问沈大人求见,现下已经在厅内坐着了。”   宋知钰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惊讶道,“沈问这时候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一起去看看。”萧寒砚顺势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宋知钰想起他和萧寒砚现在的关系,没有直接去正厅,而是躲在了屏风后。   如此一来既不会暴露,又可以探听沈问的意图。   自从剿匪回来以后,他一直盘算着沈问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但一连数日沈问都不曾出现过。   正当他放松警惕时,沈问竟然直接来了萧府。   沈问和萧寒砚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宋知钰可不认为他真是来议事的。   萧寒砚着人奉了茶,问道,“沈大人这个时候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沈问轻呷了一口茶,“不知宋小侯爷可在府上,是否能出来一见?”   萧寒砚微微抬眼,轻蔑一笑,“沈大人近来是无事可做了吗?我的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你的人?”沈问大笑两声,“萧大人,宋知钰再不济也是皇上亲封的忠义侯,不是你手里的玩物。”   “那又如何?”萧寒砚毫不在意。   沈问双眸微眯,“这么说来,萧大人是不肯放人了?”   咬字间加重了“萧大人”三个字,不知是不是在强调什么。   “人我还没玩够,玩够了我自然会放。”萧寒砚搁下手里的茶盏,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屏风后的宋知钰直觉不对,想必沈问已经起了疑心。   沈问想见他多的是法子,最好的方法就是去衙门找他,没必要来萧府和萧寒砚杠上。   此举恐怕是掌握了证据,想要来探他们的虚实。   若是真是如此,恐怕再怎么遮掩都无济于事了。   果不其然,在萧寒砚说完以后,沈问先是大笑了两声,声音里暗藏一丝怒气。   “萧大人这话可别叫宋小侯爷听见了,否则也太伤他的心了,毕竟前几日的女尸案,可是他亲手替你扫尾的。”沈问声音愠怒,微微眯起的双眸落在了萧寒砚身后那盏梅兰竹菊檀木屏风上。   宋知钰暗暗懊恼,果真是那时候暴露太多了。   再往前推恐怕在剿匪时沈问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女尸案只是用来试探他的而已。   怪不得沈问那么谨慎小心的人会出那么大的披露,原来是挖了个陷阱让他往里钻。   “是吗?”萧寒砚轻飘飘的说着,似是不怎么在意。   沈问冷嗤一声,意味不明的说着,“怕是我想错了,恐怕萧大人也是乐在其中吧。”   相比于宋知钰,萧寒砚暴露的地方可就多了。单是伤了萧寒砚还能平安活着这一项,就足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京城里能伤萧寒砚的人不多,伤了他还能平安活着的,宋知钰是独一个。   况且萧寒砚平日里护着宋知钰的时候也不少,但那时恐怕大家都以为萧寒砚只是一时兴起,对他起了兴趣。   萧寒砚似是不愿再多周旋,声音冷了几个度,“沈大人到底所为何事?”   “听闻宋小侯爷贴身侍卫在幽州遇刺,不知萧大人可清楚?”沈问神色恢复如初。   萧寒砚靠在了圈椅上,冷嗤道,“沈大人是真闲,连旁人的侍卫做什么了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幽州是个什么地界儿,想必不用我提醒萧大人吧?”沈问声音微沉。   幽州是通往北方的必经之地,也是大楚腹地的一道关隘,幽州有重兵驻扎。   前不久上面刚透露出旨意要裁撤冗兵,各方人马都前往北方,在幽州相遇也实属正常。   只是那些人居然一起盯上了阿墨,想来按照沈问的意思,阿墨已经得手了。   宋知钰松了一口气,往后他手里的底牌可就多一张了,只是这张底牌刚拿到手就暴露了,不免让人觉得心里不快。   只要萧寒砚保他,沈问知道了又能如何?   沈问一拍脑门,裹挟着笑意道,“瞧我这记性,萧大人几年前曾亲自去过幽州,怎么会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   萧寒砚神情阴鸷,面露寒光,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沈问丝毫不惧,反而是笑道,“狗听话了是得给点骨头,但愿萧大人养了一条好狗,不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想来沈大人经常咬人,如此才经验丰富。”萧寒砚眼眸微垂,声音冷冽。   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之后,沈问到底是走了,也不知他今日的目的达成了没有。   屏风后宋知钰呆愣了片刻,手脚有些发冷。   萧寒砚去过幽州?什么时候去的?做什么去了?怎么他没听说过。   “站着做什么?被吓到了?”   直到被萧寒砚拉进了怀里,宋知钰才回过神来。   他随口说道,“怪我,露出太多破绽了。”   “不怪你。至少证明你心里有我,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替我收尾。”萧寒砚心情舒畅。   宋知钰眉心微拧,捶了他一拳,“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眼下沈问都已经怀疑我们了。”   不知道沈问和萧寒砚说那一通话是什么意思,但宋知钰笃定沈问知晓他在屏风后,今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离间,不然也不会引诱萧寒砚说出那一番话。   于他而言被骂几句实在是无关痛痒,因此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正好,我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萧寒砚心情大家。   宋知钰思绪很乱,听完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拉倒吧,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 第46章 虚名   话音落下,厅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夜凉风寒,冷风不断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宋知钰冻得身体发抖,下一刻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之中。   “是是是,和我在一起连累你名声了。”   萧寒砚嗓音低缓温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含着丝丝戏谑。   “倒也没有。”宋知钰小声嘀咕着。   萧寒砚替他整理衣领,“这么小声说什么呢?”   “我不在意那些虚名。”宋知钰又补充了一句,“真的。”   “真不在意?”萧寒砚眉骨轻抬,狭长的眸子往下压了压,很明显并不相信。   宋知钰深吐了一口气,“我爹和方慎行被那些虚名裹挟了一辈子,最终落得个什么下场?”   从前宋知钰也在意宋家的名声,张口闭口就将宋家的满门忠烈挂在嘴边,但不曾想到这些不过是那些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   史书只由胜利者书写,越是强大的人,越不会被虚名所束缚。   历朝历代为节而死之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能名垂千古?   萧寒砚追问,“你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你是自愿和我在一起的?”   “不介意。”宋知钰摇头,瞥见身侧之人一脸欣喜,连忙补了一句,“但我不希望你四处宣扬。”   萧寒砚神色黯了不少,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就算是萧寒砚不说,这件事也会在短时间内流传出去。   沈问被他们耍了一道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一贯爱借刀杀人,保存自己的实力,定会引导其他人对他们动手。   这件事怎么着都是个麻烦,但好宋家一些虚名能暂时庇护他,就算是闹到启灵帝那里去了,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对萧寒砚来说就更无所谓了,他素来多恶名,再加一项也不压身。   只是这样一来,对宋知钰查应州一案徒增了不少麻烦。方慎行临死前向他交代了事情的真相,但方慎行隐瞒太多,他也不能判断其中真假。   宋知钰畏寒,回房后就立刻上床裹着被子。   不过片刻被子突然被人扒开,萧寒砚把自己也裹进去了。   宋知钰吸了吸鼻子,“都漏风了。”   萧寒砚也不出去,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将漏风的地方裹紧。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酥酥麻麻的痒意传来,宋知钰本想往后躲,但犹豫一瞬之后,反倒把下巴搁在了萧寒砚的肩上。   萧寒砚今日有些反常。   “落落,你是我的,对不对?”萧寒砚的嗓音很轻很轻,甚至轻轻发颤。   宋知钰觉得萧寒砚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不少,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少见,只有半年多以前他刚进入萧府时萧寒砚的表现才是这样的。   宋知钰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对,我是你的。”   “落落,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萧寒砚喃喃重复,不知道是在逼迫宋知钰回答,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宋知钰心下一惊,还是点头附和,“对,我不会离开你。”   萧寒砚今日的反常似乎毫无理由,但抽丝剥茧还是能发现一点端倪。   宋知钰能清楚的感觉到萧寒砚害怕失去他,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的追问,想要得到他的保证。   是因为他们的事情要曝光了?还是因为他知道萧寒砚去幽州了?   萧寒砚瞒着他的事快要浮出水面,但对于宋知钰来说,恐惧大于期待。   他想要知道真相,又怕这个结果他接受不了。   萧寒砚很满意他的答案,拖着宋知钰的下巴在他唇上轻啄了几下,“落落,不要离开我。”   宋知钰有一瞬间的慌神,迎上了萧寒砚的目光,“不要骗我,永远都不要。”   “好。”萧寒砚点头应下,又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要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不要相信,你来问我,我永远不会骗你。”   宋知钰点头应下,又跪着仰头去亲萧寒砚。   很快宋知钰就由主动变成了被动,被萧寒砚按在墙上亲。   被子被踢到了床下,床头的栏杆上还搭着几件衣服。   ……   半个月后,宋知钰终于见到了从幽州回来的阿墨。   阿墨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主子,幸不辱命。”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了,宋知钰松了口气,“人都安置在了哪里?”   “盛染将人分散安置在了幽州一带,有了主子给的银两,他们生活不成问题。”阿墨解释道。   裁撤冗兵本就是因为国库空虚,发不出军饷。   现在他给了这么一笔钱将人养着,那群人自然会听话。   “盛柒呢?”宋知钰食指和拇指轻捻了两下,隐隐有些担忧。   盛雨霁一日没有回北方,被裁撤的盛家军都会听命于盛柒,要是盛柒有二心,他给出去的那些银两可都打水漂了。   阿墨低声应道,“盛将军如今在幽州城内,并无异样。前些日子沈大人派人去找过,但没找到。”   宋知钰轻叹一口气,“让那些人分批回京,在城外汇集。”   此举一来是为了削弱盛柒在军中的影响力,二来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他又不会上前线去打仗,把兵养在幽州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主子,会不会太冒险了?”阿墨有些担忧。   宋知钰垂眸,“前些日子方慎行提出了流民落户的新政策,过几日应当就会实施,你找人看看可能钻空子。”   若不是方慎行去世,这项政策早就该实施了。   这些年朝廷积弱,国库空虚,战争、干旱、水涝、徭役导致灾民越来越多。为了防止灾民聚集在一起闹事,方慎行前后提出了共十八项政策,可算是稳住了流民。   这十八项政策中的最后一项,便是鼓励地区接纳灾民,让灾民成为雇农,亦或者是开垦荒地自力更生,前几年朝廷会减免相应的赋税,因此很多地方都不排斥排斥接收流民。   事实上灾民的死亡率很高,到了目的地留下来的大都是青壮年,老弱病残者已死在了路上。因此一群青壮年落户安家,并不会有多显眼。   “是,这些日子属下不在主子身边,还望主子切记要小心行事,万不可离萧大人太远。”阿墨拱手。   宋知钰双眸微眯,眼尾下压,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幽州遇袭,是萧寒砚救的你。”   “是。”阿墨立刻跪下,将头埋得很低,“属下失言。”   宋知钰并未在第一时间叫他起身,而是陷入了沉思。   先是救了苏霖一家,现在又救了阿墨,萧寒砚将他周围人的动向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到底是想要帮他还是想要控制他?   如今仅剩的三万宋家军都已经打散编入其他军队了,宋家只剩下一个虚名,有什么好图谋的?   要真只是为了他,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他可曾和你说了什么?”   “不曾,大人让属下好好保护主子,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要求。”阿墨拱手,“萧大人救属下只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上。”   宋知钰这才让阿墨起身,“如今沈问已经知晓,务必要小心行事。”   “是。”阿墨垂首,又犹豫道,“主子,还有一件事,盛柒想见盛大将军。”   “先安抚他,这些日子你和下面那些人多接触接触。”宋知钰道。   现在即使是盛柒臣服于他恐怕也不是真心的,要做两手打算,要么让盛柒心悦诚服,要么就将盛柒从盛家军里踢出去。   只是现在各方都在观望,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   宋知钰又修书一封,简单描述了一下盛雨霁的近况,又说了自己的安排,让阿墨带给盛柒。   宋家军就是一个惨痛的例子,盛柒心里明白,所以才会选择宋知钰。   在外头逛了一会儿,宋知钰找了一间酒楼落脚。   二楼临窗的位置风景正好,朱雀大街上的情形都能一览无余。   酒楼对面是一家赌坊,赌坊门口比肩继踵,一边是得了钱想要进去大赚一笔的,另一边则是输光了钱被赶出来的。   赌坊大都开在偏僻巷尾之处,但这家赌坊却开在了朱雀大街,原因无他,只因赌坊背后的东家是沈家。   只要沈问一日不倒,沈家的产业也就不会倒。   前两日宋知钰得了消息,说是方言澈近来都在赌坊里混着,甚至卖掉了家里的两座宅子都要去赌。   方言澈作为方慎行的长子,此番境况不免让人唏嘘。   这一系列的反常行为可以解释为在方慎行去世后大受打击。   但京城这么多赌坊,他怎么偏偏就挑中了沈家开的?为什么又如此大张旗鼓的前往,好似要昭告天下他一个御前侍卫沉迷赌博了一样。   待了没一会儿,宋知钰觉得今日恐怕是遇不到方言澈了,正要起身离开,突然看见赌坊内的人一溜烟的往外跑。   在人群的最后,是一身黑衣锦袍的萧寒砚。   萧寒砚衣摆处湿了一大块,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手帕将手擦净,又扔在了小桂子身上。   宋知钰心下一惊,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   待阿墨打探消息回来后,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   阿墨开口道,“再过几个月就到了官员政绩考核的时候了,这关系到升官任职的大事,不少官员为了谋个好前程,想办法给沈问送钱。”   孝敬的人太多了,沈问没法子挨个去数钱。下面的人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让人把钱输给庄家,就名正言顺的把钱送出去了。   只是在输钱时也是有讲究的,得让人知道这给钱的是哪一家的,如今是个什么职位。   买官鬻爵的事历朝历代都有,但像沈问这样大张旗鼓的还真是不多见。   “萧寒砚怎么在这儿?”宋知钰起身,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   阿墨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肃国公家的小公爷去年得了个盐使的差事,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收受贿赂高达十二万两白银。近两天这位小公爷都在赌坊里,据说是输了不少银子。皇上大怒,命萧大人将人捉拿。在捉拿的过程中,小公爷宁死不降,起争执后见了血。”   十二万两白银里,恐怕大多数都偷偷送往了沈家。   沈家当真是一颗毒瘤,竟然如此大张旗鼓的收受贿赂。   启灵帝让萧寒砚来做这件事,无疑就是正式向沈问宣战了。 第47章 追问   宋知钰回府后并没有看到萧寒砚,问了小桂子才知道他在后院的池子里沐浴。   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但他还是问道,“尚未用晚膳,怎么这时候沐浴?”   小桂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今个儿城东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听说那里的点心很好吃,京城以前都没有。主子办完事儿后便亲自去给公子买,谁知排队的人太多,拥挤不堪甚至还有小孩摔倒被踩了几脚。主子救那个孩子时衣服都弄脏了。”   前因后果俱全,听不出半点儿撒谎的样子,若不是宋知钰亲眼所见萧寒砚从赌坊出来,险些都要信了。   宋知钰沉默片刻问,“糕点呢?”   “在桌上呢,奴才去给你拿。”小桂子躬身道。   “不必了。”宋知钰将人叫住,看向托盘上的衣服,应当是给萧寒砚准备的,他接过托盘,“我去送。”   小桂子求之不得,连忙应下。   池子里氤氲着水汽,熏得人脸颊发烫。   一股奇异的香味充斥着整间浴室,这个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将放着衣服的托盘搁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宋知钰却没有离开,反倒是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萧寒砚一个身位的位置蹲下。   萧寒砚背对着他,头发下垂遮不住肩头,宋知钰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的鼓起的肌肉和筋脉走向。   “滚出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宋知钰轻轻战栗,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在他的印象里,萧寒砚说话都是嗓音温沉,带着丝丝笑意的,即使是生气也从不会说重话,只会默默的照顾他。   反应过来后,宋知钰的火“蹭蹭蹭”的往上冒,站起来冷声道,“滚就滚,谁稀罕来一样。”   水池里的人微微一愣,在转身看到宋知钰的那一刻,眼底冰雪消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   “落落,你怎么来了?”   宋知钰居高临下,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怎么?不欢迎我?”   他还在对刚才的那句“滚出去”耿耿于怀,即使知道萧寒砚的火不是冲他发的,但心里仍然不舒服。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萧寒砚站起身来冲宋知钰伸出手,水池里的水正好没过他腰间。   宋知钰冷哼一声,故意绕过他去了池子的另一边。   水光潋滟,宋知钰想玩但又不想和萧寒砚一起沐浴,最终只是脱了鞋,坐在边上泡脚。   萧寒砚见状也不恼,继续追过来道歉,“落落对不起,我不该凶你。要不你打我或者骂我一顿消消气。”   宋知钰没有回答,故意用力的将脚拍打在水面上,溅起水花去攻击萧寒砚,阻止他靠近。   谁知萧寒砚根本不怕,反而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轻轻揉了揉泛红的足跟。   察觉到萧寒砚在悄悄用力,宋知钰立刻反抗,双腿蹬着他的肩,“不要,我不下水。”   “好吧。”萧寒砚隐隐有些失望,靠在水池边,但也没有松开宋知钰的脚踝。   见宋知钰没有生气,萧寒砚松了一口气,又借口不想让下人进来,心安理得的指使着宋知钰帮他递帕子,穿衣服。   宋知钰难得好脾气,二话没说都答应了。   等萧寒砚沐浴完之后,宋知钰吃到了桌上的点心。   点心的味道的确新颖,是他以前所不曾吃过的。   “好吃吗?”萧寒砚问。   宋知钰将咬剩下的半块递到了他嘴里,“你尝尝。”   萧寒砚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吞下,因为动作太快了没有尝到什么味,但他依然开口道,“好吃。”   宋知钰轻轻一笑,“毕竟是你亲自去排队买的,听说排队时还救了一个小孩,意外弄脏了衣服呢。”   “你喜欢吃我下次还给你买。”萧寒砚似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暗讽一般。   “府里是没有下人了?需要你亲自去排队?”宋知钰歪着头,脸上噙着一抹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萧寒砚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自己买的,更有心意。”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就买糕点去了?”   萧寒砚迟疑一瞬,“还做了别的事。”   “什么事?”宋知钰刨根问底。   很多事情他以前只觉得蹊跷,但没有想明白,因此才没有放在心上。   但在看到萧寒砚今天的举动之后,他好似突然开窍了一般,将以前所有的细节都联系起来了,组合成一条细小的线。   在宋知钰问完之后,萧寒砚当真是汇报起自己一天的行程了,连午膳在宫中吃了几碗饭这种小事都说得清清楚楚。   但在说起去赌坊的时候,却是只是含糊用了去抓人来概括,没有说抓人的地点,抓的是谁,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宋知钰轻咬舌尖,淡淡道,“我在赌坊对面的茶楼。”   萧寒砚的心瞬间“咯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知钰这是带着答案来问他问题了,立刻将事情全盘托出。   与阿墨打探的消息一模一样,想来也没有什么欺瞒。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凉气,“你一直是这样的吗?”   “什么?”   “以前几次我也在你身上闻到过淡淡的檀香味,但家里平时几乎不点香。”   所以檀香味是用来掩盖血腥味的,萧寒砚每次身上沾染上血腥味,都会沐浴焚香之后再见他。   宋知钰垂下眼睑,食指和拇指轻捻了两下。   萧寒砚没有否认,但总觉得宋知钰今日铺垫这么多,不是为了质问他这件事。   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他手里怎么可能没有沾血,宋知钰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萧寒砚抓住宋知钰的手,只有切实的接触才能让他感受到宋知钰在他身边,宋知钰属于他。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歪头看着他,“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要不一并说了吧。”   “没有。”萧寒砚答得爽快,没有任何犹豫。   宋知钰狐疑的看着他,“真没有?”   “真没有。”   “现在你说了我可以既往不咎。”   宋知钰声音很轻,宛如一片羽毛一样轻轻的拂过萧寒砚的心尖,嗓音带着丝丝蛊惑的味道。   萧寒砚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有。”   抽出自己的手后,上面似乎还有残余的温度,宋知钰脸色冷了不少,“既如此,那几年前你为什么要去幽州?”   回京后宋知钰为了调查应州一案,将那段时间所有在北方一带来往过的人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但那些人里面并没有萧寒砚。   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萧寒砚抹去了自己的行动痕迹,二是他调查时被人诱导,所以才没有调查出来。   萧寒砚从始至终都是知道他在调查的,但从未露出任何破绽。要不是沈问前段时间提起过,宋知钰直到现在都不会知道。   他垂眸轻笑两声,又嗤笑道,“那我换一个说法,你和皇上做了什么交易?”   方慎行在死之前将应州一案全数推在了沈问身上,丝毫没有提起启灵帝,也没有提及萧寒砚。   方慎行是保皇党,愚忠之人,为了保护启灵帝把罪责都推到沈问身上无可厚非,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提及萧寒砚?   只有一种可能,萧寒砚在某些事情上和启灵帝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保护萧寒砚就是保护启灵帝。   到现在为止,关于应州一案的真相宋知钰已经知晓三个版本了,除了最初在京城广为流传的版本之外,第二个就是在何洵、宋舟和萧寒砚三人之间拼凑出来的版本,第三个则是方慎行口中的版本。   事到如今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他甚至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宋知钰收敛笑意,意有所指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保下我不容易吧?”   宋知钰不是傻子,应州惨案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怎么偏偏就他一个人逃出来了?   起初他曾一度觉得他的哥哥们比他功夫更好,应该能逃出来才对。后来他才意识到是萧寒砚派人接应他,所以他才能平安走过连城,才能活下去。   但是在方慎行死后,宋知钰又察觉出不对劲了,启灵帝做事怎么会允许有漏网之鱼存在,除非有人在启灵帝面前保下了他。   这样一来,那封没有宣读的圣旨也有了解释。   “你都知道了?”萧寒砚嘴唇绷得很直,像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去解释。   宋知钰微微挑眉,模棱两可的说道,“差不多吧,所以你和皇上做了什么交易?”   萧寒砚正色道,“宦官干政是先皇所在时就存下的弊端,皇上想要解决宦官干政和外戚专权的问题,但手下无实权。我从胡公公手里夺权后便和皇上达成了共识,我做他手下的一把刀,他把你给我。”   在胡公公死前宋知钰见过他,这些理由也说得通,没有任何问题。   萧寒砚在宋知钰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保护他,宋知钰于情于理都不该怀疑他。但这件事实在是牵扯太大,每条线都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他只有找到线头才能把线理清。   萧寒砚和启灵帝在暗处结盟,启灵帝利用萧寒砚制衡沈问,斩杀奸臣充盈国库。萧寒砚落下一身恶名,也只保住了一个宋知钰,反而还将自己的把柄主动交在启灵帝手上。   这实在算不上是一桩划算的买卖,至少在宋知钰看来是这样的。   情感告诉宋知钰现在应该适可而止,但理智一直在脑海里叫嚣着。   宋知钰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一阵难言的痛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你为什么要救苏家人?也是因为我吗?”   “是。”萧寒砚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但又不肯说得太多。   “我娘自出嫁后就和娘家人少有联系,我甚至多年都不曾见过他们,你怎么会救他们?”宋知钰眸子往下压了压,看着桌上的糕点。   他爹娘去了北方,京城里只留下了他一人,这么多年都不见苏家人来往。即使是去了应州,他也从未听娘提起过和江南老家的人有过书信往来。   但偏偏在他回京之后苏霖就找上门来了。   萧寒砚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苏霖的父亲,和你长相有几分相似。”   这个说辞似乎也有道理,至少宋知钰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都说外甥像舅,宋知钰偶尔也曾听他娘提起过,说他是几兄弟里最像舅舅的,不只是长相,就连性格都很相似。   宋知钰再次咬了一下舌尖,从盘子里取出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吃完糕点后,他用帕子将手擦干净,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看,看着萧寒砚黑沉沉的眸子。   萧寒砚的神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和以往宋知钰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在你救苏家人之前,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会发生应州一案了?” 第48章 青楼   这个问题宋知钰以前也怀疑过,甚至找了理由试探,但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如果是在应州惨案发生前不久萧寒砚才知道,那么救下他实属正常,但如果是在启灵帝和沈问为了打压宋家,保护连城而开始设计时就知道了,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简单。   半年前宋知钰刚入萧府时觉得真相对他来说不是那么重要,只要能报仇就好,但现在宋知钰只求真相不要再被蒙蔽。   “不是。”萧寒砚语气坚定,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   停顿片刻他又接着开口,“我只是担心有朝一日你回京时我已经不在了,想着多两个人承了我的情,便能多护你一些。”   京城里诡谲云涌,每日死的人不计其数,现在暗中盯着他的人也不少。   要是在宋知钰回京时他已经不在了,以后还有谁能护着他?   这一番话听得宋知钰极其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反复吞咽两次,最终只是开口道,“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每提一次,无疑就是往萧寒砚心尖插一把刀。   “没事,我只是想着你多信任我一些。”萧寒砚毫不在意,在他发红的耳垂上轻轻捏了一下,“要亲我吗?”   “嗯?”宋知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话题跳转得这么快。   萧寒砚拉着他的手,将人带往自己身边,“你方才误会我了,现在要亲我吗?”   宋知钰反应过来,含糊的应了一声,双唇贴在了他的唇瓣之上,轻咬了几下。   萧寒砚没有主动回应这个吻,只是拉着他又靠近了几分,抱住了他的腰。   “主子,出大事了!”   “咯吱──”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小桂子着急忙慌的进屋。   宋知钰身子一僵,立刻推开萧寒砚,往后撤了两分。   萧寒砚轻舔了一下唇瓣,眸色一沉,瞪着匆忙进门的小桂子。   小桂子立刻跪地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行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宋知钰知晓小桂子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能让他乱了分寸的事必定是大事。   “这……”小桂子征询的看向萧寒砚,不知到底能不能说。   见状宋知钰轻笑两声,作势要起身,“需要我回避吗?”   话音刚落,就被萧寒砚按在床边坐下,“就在这儿。”   小桂子战战兢兢,还是模棱两可的说着,“事关盛大将军,她的身份暴露了。”   “盛雨霁?什么身份?”宋知钰下意识脱口而出。   小桂子不敢回答,又征询的看着萧寒砚。   萧寒砚神情阴鸷得骇人,“现在他人在哪儿?”   “被软禁在宫里,沈大人也已经进宫了。”小桂子将头埋得极低。   主仆二人的哑谜宋知钰听不懂,但他猜测应该是盛雨霁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   盛家毕竟是有功勋在身,只要不是什么通敌叛国的大事,盛雨霁应当都能全身而退,为何这主仆二人会这么紧张?   萧寒砚抬手让小桂子下去,这才开始解释,“盛家原本共有兄妹三人,盛雨霁还有一位双胞胎哥哥,但因为早产他哥哥一直身体不好。早年前盛将军沙场遇袭,死于非命,盛家军群龙无首。盛雨霁顶了哥哥的名字出征,接连打了几场胜仗,保全了盛家军。”   大楚从古至今都没有出过女将军,也难怪小桂子会那么惊讶。   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单是看启灵帝怎么处置罢了。   不过以启灵帝对盛家的忌惮,恐怕不会轻易放下。   宋知钰沉默片刻,追问道,“她哥哥呢?”   “在盛雨霁打了第一场胜仗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就自缢了。”萧寒砚语气平平。   盛家名声显赫,还有兵权,盛家的女儿自然是权贵之家求娶的对象。   盛家上头再无长辈,儿女婚嫁之事启灵帝做主。   若是这个女儿长久不出去见人,人人都会知晓其中有猫腻,但若是找人冒名顶替风险更大,容易留下把柄。这样看来,“病死”似乎是最有利的一个法子了。   兄妹俩互相成全,为了保全对方能做到如此地步,宋知钰只觉震撼。   “若是她不去战场……”   “若是她不去,今日盛家早已在京城消失,盛家军的下场未必有宋家军好。那些都是跟着她爹出生入死的兄弟,她不会不去。”萧寒砚看得明白。   宋知钰深谙其中道理,但还是想着会不会还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   近一年多来启灵帝一直在收权,在朝中说话份量更胜以往,盛雨霁如何处理是他说了算。   只是盛雨霁入军营已经快八年了,从未被发现过,怎么偏偏回京两个月就暴露了?   女扮男装入军营这种事应当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知道,怎么会传到启灵帝的耳朵里?   比起这个,宋知钰更担心的是萧寒砚。   他踌躇着开口,“你的事……有多少人知道?会不会……”   “不会。”萧寒砚笃定的开口,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只有府里的亲信知道,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哦。”宋知钰讷讷点头,他还没从盛雨霁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萧寒砚突然垂眸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我们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   自从那晚的消息传来之后,宋知钰就再也没听到任何有关盛雨霁的事。这件事被封锁了消息,暂时还没传出来。   盛雨霁也一直被软禁在宫内,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   近来治安良好,没出过什么事,宋知钰找了个借口要去巡查,还没走出衙门就被周彻安拦住了。   周彻安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要去见方言澈?”   宋知钰眸色一紧,“为什么这么问?”   “方言澈最近做的混账事太多了,弹劾他的折子都有一摞,皇上体恤他刚经历了丧父之痛才没处置。但沈问已经盯上他了,你这时候再去找他恐怕会受到牵连。”周彻安忧心忡忡。   宋知钰正色道,“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   周彻安解释,“从乔文轩那里打探到的。”   “我知道了,我有分寸,你放心好了。”   周彻的话给宋知钰提了醒,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他巡查时都会带上周彻安,去见方言澈的事情自然瞒不过。   从衙门出去后,宋知钰照例在几条主街上巡查了一番,然后……进了一家青楼。   青楼的布置和常规酒楼总是不同的,里面色彩鲜明,还有人弹琴唱曲儿,咿咿呀呀的。   “哟,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头一次来吧?”老鸨见他穿着不凡,立刻上前迎客。   脂粉香扑鼻而来,宋知钰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扔了一锭银子过去,“我找方统领。”   “这样啊,跟奴家来吧。”老鸨自在前头带路,还顺带撩开了珠帘让他先过。   宋知钰沉了一口气,从袖间取出了萧寒砚给他的小药丸压在舌根之下。   在他说周彻安给的药丸效果好之后,萧寒砚立刻让人做出了药效更好的,还勒令他以后都吃自己准备的。   老鸨带着宋知钰去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顺带让人送了好酒。   让人意外的是屋内不止有方言澈,还有几位姑娘。   方言澈见到他以后笑了两声,随意的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一位穿着粉色衣裙的姑娘想要来扶他,宋知钰立刻侧身躲过,小心翼翼的在位置上坐下。   方言澈好似并未看到他的不满,指着面前的几位姑娘说,“挑几个。”   “方侍卫,还是先谈正事吧。”宋知钰面不改色。   方言澈摇头,“不着急,这几个可都是我精心给你准备的,一个都看不上?都是清馆儿,绝对干净。”   宋知钰眸色一沉,并未说话。   方言澈收起笑意,对着一位青衣裙的姑娘使了个眼色,“小青,去给宋小侯爷敬酒。”   这位小青是几位姑娘中唯一一个没有凑到方言澈和宋知钰面前的人,她只是恭谦的跪坐在最后面,垂着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听到方言澈的话以后,小青一脸不情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饶是如此,她还是到了一杯酒,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宋知钰的跟前,声音发颤道,“侯……侯爷请喝酒。”   方言澈突然猛踹了一脚,小青吃痛跌坐在地,眼泪顺着眼眶滑落。   酒杯转了几个圈儿滚到了宋知钰脚边,弄脏了他的鞋。   “怎么这般不懂规矩?不知道该怎么敬酒吗?”方言澈抬起身旁姑娘的下巴,“小红,好好教教她,该怎么敬酒。”   “是。”小红颔首浅笑,倒了一杯酒,“方大人,奴家敬您一杯。”   话音落下,她一口喝下那杯酒,然后凑到方言澈的唇边,将那口酒渡进了方言澈的嘴里。   方言澈意犹未尽的在她臀上掐了一把,热得姑娘连连尖叫。   方言澈又看向地上的小青,“学会了吗?今日宋小侯爷要是喝下了你敬的酒,此事就了了,我替你赎身,从此回去好好过日子。要是宋小侯爷不喝……本官可不会轻饶你。”   小青下得浑身战栗,战战兢兢倒了一杯酒,慌乱中还打翻了酒瓶。她一咬牙将酒喝进了嘴里,往宋知钰那边凑了两分就停住了,因为太紧张那口酒被她咽下去了。   方言澈像是在看戏一般,吃着小红喂的葡萄,冷淡的吐出两个字,“继续。”   “大人,求您放过我吧。”小青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方言澈轻笑两声,“放不放过你不是本官说了算,得看宋小侯爷如何做。”   小青知道他不会答应,又祈求的看向宋知钰。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方大人,何苦为难一介女子。”   “宋小侯爷这是何意?现在为难她的可不是我。”方言澈歪着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小青又倒了一杯酒,准备往唇边送。   宋知钰将酒杯从她手上夺过,一饮而尽,杯子被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以了吗?”   方言澈推开靠着他的姑娘,“既然宋小侯爷发话,那就饶了她。你们都下去,我和小侯爷还有要事相商。”   烈酒入喉,烧得嗓子难受。   宋知钰猛的咳了几声,“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   “这是自然。”方言澈点头,“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盛大将军被皇上软禁在宫内,宫内加派了不少人手,恐怕小侯爷托付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不过是几封密信罢了,我只是要誊抄的那一份,对方统领来说应该不算难事吧?”宋知钰问。   方言澈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我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方家,我得为家人考虑,不像宋小侯爷……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没有这些烦恼。”   “不过……不知小侯爷和萧大人的事是真是假?现在全京城都已经传遍了。本以为小侯爷是被迫的,没想到竟然自愿委身一个阉人。”   “比不得方大人,方家形势危急,还有闲心打探流言蜚语。”宋知钰面无表情,嘴上也不饶人。   方慎行得罪的人太多了,如今他死后,方言澈撑不起方家,仇家自然会想方设法的踩上一脚。   但方言澈似乎毫不在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实属正常。至于这些市井流言,自然是有人想方设法传到我这里来的。听说乔家已经急了,几次让乔潜上门找萧寒砚,但都被拒之门外。”   宋知钰眸色一沉,不愿和他废话,“半个月之内我要是拿不到东西,我们的约定就此作废。”   说完他掸了掸衣服,起身离开。   开门以后,外面站着脸色铁青的萧寒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第49章 下药   “你怎么来了?”宋知钰有些惊讶。   萧寒砚脸色阴沉,“怎么?我来不得。”   “倒也没有。”宋知钰自知理亏,话语软了不少。   萧寒砚突然凑到他唇边,轻咬了一下,而后重重的吻下,用舌头撬开牙齿,“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坏事。”   萧寒砚的占有欲很强,用力扣住他的后颈不让他躲。   宋知钰有些招架不住,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了,好在很快被萧寒砚抱住。   “你怎么了?”萧寒砚见他情况不对,急忙追问。   宋知钰脸颊绯红,唇边洇起水渍,身子又烫又软,柔若无骨似的靠着萧寒砚。   “不知道。”   这种事在宫里屡见不鲜,萧寒砚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一脚踢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方言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逃了。   萧寒砚暗骂了一句,将人抱进房间放到床上,又让人将老鸨快来。   老鸨闻言大惊,立刻求饶,“大人饶命,这是方统领要的助兴药,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   “解药。”萧寒砚从喉间挤出两个字。   “这……这种药哪儿来的解药啊,都是睡一觉了事。这是店里最烈的药,就是太医院的太医都解不了。”老鸨有苦难言,提出解决法子,“要不小人去找位姑娘来?您放心,保准干净,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   “滚!”萧寒砚表情阴鸷得骇人。   老鸨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药物起反应了,宋知钰浑身燥热难受,指尖在搭上萧寒砚手腕的那一刻,宛若久旱逢甘霖,体内的燥热得到缓解。   内心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近一点,再近一点!   不知什么时候外衣已经被他扯下去了,他双手攀上了萧寒砚的脖子,在他颈侧蹭了蹭。   宋知钰依旧尚存理智,“他们……不会已经知道什么了,特意试探我们吧?”   萧寒砚反复吞咽两次,撇开眼不去看他那白皙纤长的脖颈,“不会。”   “我……我也觉得,但我好热,你给我倒杯凉茶。”宋知钰一边说着,手已经顺着萧寒砚的衣领滑进去了。   他一边指挥着萧寒砚去倒水,一边扒拉着萧寒砚的衣服,想要把他的外衣也拽下来。   萧寒砚没有办法,只好托着他的臀部将他抱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倒了一杯凉茶喂给他。   但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了,喝凉茶缓解也无用。   宋知钰唇瓣在萧寒砚的耳边轻轻摩擦了两下,“我好难受。”   “那怎么办?”萧寒砚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任由宋知钰脱下了他的外衣。   宋知钰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想要你。”   话音刚落,下一瞬就被掀翻在床上。   不愧是楼里最猛的药,药效果真非同一般,萧寒砚险些有些招架不住。   ……   宋知钰病了一场,再次醒来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什么时候了?”   他嗓子哑得厉害,一张嘴喉间像是被刀割一般生疼。   “戌时,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萧寒砚嗓音轻柔,顺势在他腰后垫了个枕头。   脑袋昏昏沉沉的,宋知钰有些难受,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方言澈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我还有事需要他办呢。”   “我能把他怎么样?他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萧寒砚语气愉悦,从桌上拿了一碗粥。   宋知钰一时哽咽,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直接踹了他一脚。   但因这几日消耗太多,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轻轻的踹出去,就被萧寒砚抓住脚腕放进了被子里。   “喝点粥,再好好休息几天。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看看?”萧寒砚把粥吹凉,小心翼翼的喂给他。   宋知钰摇头,“不用。”   “你那个蠢侍卫昨日找过你,被我打发走了。”萧寒砚随口说道。   宋知钰已经免疫了这个称呼,“他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萧寒砚敷衍道。   想来只是简单的汇报一下情况,因此宋知钰也没有怎么在意。   一小碗粥全部进肚,宋知钰才有了一点饱腹感。   他现在浑身酸痛使不上力,连吞咽动作都是出于本能。   宋知钰又问,“这几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先前周彻安给他提了醒,沈问很可能已经知道他和方言澈的事情了,不可能毫无动静。   不管如何,他的计划得提前了。   “皇上封了盛雨霁为妃,不日将会入住春宫。”萧寒砚停顿片刻,语气有些凄凉,“盛雨航拿着兵符去了北方。”   “封妃?”宋知钰惊呼出声。   在这之前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启灵帝觉得女子不能上战场,收回兵权将盛雨霁贬为庶人;亦或者是让盛雨航上战场,责令盛雨霁闭门思过;再不然就是装作不知情,让盛雨霁依旧以男子的身份示人,带兵打仗。   但万万没想到过了几天启灵帝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阴损的法子。   盛雨霁是翱翔于天地之间的鹰,她的归属应该是北方广阔的天地。而不应该被折断翅膀,困于深宫之内。   启灵帝这一招却也聪明,一方面可以表现出对盛家的重视,免了盛雨霁欺君的死罪以免引起民愤,另一方面也加强了自己的权势,将盛家牢牢掌控在手中。   眼下盛雨航去了北方领兵,盛雨霁在宫中为质。只要盛雨航不想让盛雨霁出事,就必定会全心全意的拥护启灵帝。   宋知钰深吸了一口气,“这也太残忍了。”   “她过几日就要进宫了,说是想见见你。要见吗?”萧寒砚问。   宋知钰回过神来,“见吧,先回府。”   “我抱你。”   萧寒砚刚伸出来的手就被宋知钰拍了回去,“不用,我没事。”   “是吗?”萧寒砚轻笑了两声,“也不知前两日是谁在喊疼,一直说慢点。”   “少说废话。”宋知钰冷哼一声。   从房间到马车的每一步宋知钰都走得极其艰难,稍微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饶是如此,他也不肯让萧寒砚抱他。   要是那样回府,他面子还要不要了?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府中,宋知钰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翌日,盛雨霁来得极早,她依旧是一副男子装扮,举手投足也和男子无甚差别。   “盛将军。”宋知钰拱手行了个礼。   盛雨霁轻轻点头,“我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了。”   “盛将军但说无妨。”宋知钰点头,让丫鬟上了热茶。   盛雨霁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前段时间皇上裁撤冗兵,几万盛家军被裁。我知道沈问曾暗中派人去过,但盛柒是个倔脾气,除了我他不会听令于任何人。”   宋知钰接过那封信,看着封面上“盛柒亲启”四个字,声音隐隐有些发颤,“你的意思是?”   “恳请侯爷庇佑盛家军,不要让他们步了宋家军的后尘。”盛雨霁言辞诚恳,姿态放得极低,“事到如今,除了你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托付之人。”   许是因为两家相同的经历,宋知钰对盛雨霁总是抱有几分同情,想来盛雨霁也是如此,才会将盛家军托付给他。   话说到这里,宋知钰倒是不好再说自己已经暗中找人接触过盛柒了。   按照盛雨霁的意思,盛柒不是真心臣服,只是在找机会和她接触,有了这封密信,以后的事情于他而言就简单多了。   “好。”宋知钰应下,心情有些复杂。   盛雨霁拱手行了一个礼,“多谢侯爷。”   “无需多言。”宋知钰摇头,看着盛雨霁如今的状态,他有些于心不忍,提议道,“盛大将军,我知道有一种假死药,或许……有用。”   盛雨霁轻轻摇头,“盛家如今的声望不比当初宋家低,皇上会忌惮实属正常。我在宫里就是一个人质,以防我弟拥兵自重。我要是死了,皇上不会放心我弟手里的兵权,那时候盛家才是真正无望了。”   宋知钰叹了口气,“若有能帮上忙的,盛大将军尽管张口。”   “的确还有一件事,烦请侯爷日后见到我弟弟多多照拂两分,切记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盛雨霁嗓音很轻,又带有两分苦涩。   想起半年前在书院据理力争的少年郎,宋知钰喉头哽咽,即使是他想照拂,恐怕也做不到。   这件事他想答应下来,但自己又无能为力,恐怕空给了盛雨霁希望。   “宋小侯爷,拜托了。”盛雨霁语气很郑重,又重复了一遍。   宋知钰唇瓣嗫嚅两下,“若是有机会我定当会照拂,只是我人微言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只要小侯爷有这个心思就好了。”盛雨霁松了一口气。   “这是自然。”   话音刚落,宋知钰猛的反应过来,或许盛雨霁不是让他照拂盛雨航,而是让他答应这件事,让萧寒砚照拂盛雨航。   他办不到的事情,萧寒砚能办到。   反正萧寒砚“爱屋及乌”也不是一两次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宋知钰没有反驳。   事情交代结束,宋知钰把密信收好了,来日他要亲自去见见盛柒。   盛雨霁几经犹豫,“还有一件事。”   “盛将军但说无妨。”宋知钰立马应道。   “听说周彻安是侯爷的朋友,不知你对他可有什么看法?”盛雨霁说话时带着一点重音,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宋知钰微微一愣,“彻安是家中庶子,一直不得重视,所以行事谨小慎微,他胆子有点小,但本性不坏。要是他有什么得罪将军的地方,我代他道歉。”   “没有。”盛雨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起身告辞。   待人走后,宋知钰立刻遣人去调查周彻安和盛雨霁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龃龉。 第50章 重复   周彻安的性子宋知钰清楚,他断不会主动去招惹旁人。盛雨霁也不是那种会胡言乱语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一股熟悉的清冷檀香气息扑面而来,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宋知钰紧绷的身体随之松懈下来,直接往旁边倒过去,下一刻就被揽进怀里。   萧寒砚动作轻柔的揽住了他的腰,眉骨轻抬,“不舒服?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宋知钰摇头,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又疑惑道,“他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龃龉不成?”   除此之外,宋知钰想不到任何别的原因。   萧寒砚动作放轻了不少,他沉思片刻道,“昨日皇上召周彻安进宫了,在盛雨霁接到封妃圣旨之后。”   “可知是什么原因?”   周彻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启灵帝无事断不会召见他。   这个时间节点太过巧妙,宋知钰不得不将两件事连在一起思考,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来,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周彻安处事谨小慎微,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欲做出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萧寒砚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但又不愿宋知钰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段时间吏部在处理官员政绩考核,想来周彻安收到升迁圣旨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不可能。”宋知钰下意识脱口而出,“彻安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盛将军,况且他根本不认识盛将军,又怎知她是女儿身?”   “周彻安是个聪明人,做事向来不留痕迹,兴许是什么时候发现了。”萧寒砚对此表现平淡。   脑海里突然想起之前小桂子说过周彻安来找他正好撞上了盛雨霁离开,两人似乎还交谈了几句。兴许只是那一会儿周彻安就发现了盛雨霁的异常。   宋知钰神情恍惚,一时片刻接受不了。他坐在圈椅上,猛喝了两口茶。   “即便如此,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周彻安所求并非荣华富贵,而是希望能安稳度日,吃饱穿暖,他犯不着冒着得罪盛家和一大群保皇党的势力去揭发盛雨霁。   就算是升官发财了,他日后也生活在风口浪尖,稍不注意就会丧命,又有何理由要这么做?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萧寒砚探听到了一点眉目,但并无确凿的证据,自然也不会说出来。   “过两日等周彻安收到圣旨时必定会告知于你,届时再问他也不迟。”   宋知钰深吐一口气,“好。”   “因利而聚,利尽而散的事情多了去了,或许有的人并非你所见到的那样简单,不必全心全意信赖。”萧寒砚声音淡淡。   这些道理宋知钰在读书时就学过不少了,但当事情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一年多以来和周彻安接触颇多,他自诩很了解周彻安,没想到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间,宋知钰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他是在替盛雨霁感到惋惜还是在担心周彻安得罪人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盛雨霁给的那封亲笔迷信还在他这里,那封信滚烫、灼热,仿佛要将衣服烫穿,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疤痕。   宋知钰轻吐一口气,“你说得有道理。”   萧寒砚眉骨轻抬,正色道,“凡事并非绝对,落落,你可以永远信赖我,我为你而活。”   心脏如鼓鸣般狂震,宋知钰长睫轻扇,“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我们不是在说彻安和盛将军的事?”   “怕你忘了,我再提醒你一遍。”萧寒砚的嗓音压得很低,如蛊惑一般低语。   “知道了,不会忘。”宋知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一触即离。   出乎意料的事这次萧寒砚并没有追着他回吻,而是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表情严肃得仿佛不是在谈情说爱,而是在说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   萧寒砚压制住心底的情绪,“那你重复一遍。”   “我可以永远信赖你。”宋知钰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   后面那一句话他觉得不吉利,所以没有再说。   以前宋知钰从来不信什么神佛,他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在欣天烁地的应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他无比渴望能有神佛来拯救他。   但神佛只救下了他一人,救不了万千民众和十万雄兵。   或许信的不是神佛,而是那一点仅存的念想。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回去休息吧,等过两日再看看。”   “身子还有不舒服吗?”萧寒砚小心翼翼的扶着他。   宋知钰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今晚你睡软榻。”   “睡不了,软榻已经没了。”萧寒砚庆幸早就让人把那张软榻给搬走了。   宋知钰根本不吃这套,“那你睡书房。”   “书房没有床,落落难道忍心让我睡地板?”萧寒砚笑笑道。   眼皮子跳了两下,宋知钰回房坐下,叫来了小桂子,“让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小桂子一时摸不准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看向萧寒砚,后者摸了摸鼻子,没有言语。   “不过是收拾一间客房,还需要他应允吗?”宋知钰气不打一出来,加重了语气。   小桂子立刻跪地求饶,“公子,实在是不赶巧,前两日您与主子都不在府里,奴才想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修葺宅子,现在只有您的卧室和书房翻新好了,其余屋子都还漏雨,不能住人啊。这两日天冷,夜间常有小雨,一定会染上风寒的。”   宋知钰瞪了萧寒砚一眼,后者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小桂子这一番说辞之后,宋知钰到底是没有为难他。   晚上萧寒砚如愿上了床,即使什么都不做抱着宋知钰入眠也好,只有看得见摸得着时才会给他一种宋知钰真的和他在一起的实在感。   倦意如潮水般袭来,但身下的疼痛让宋知钰难以入眠,只能闭着眼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他察觉到身后的人掀开被子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但宋知钰还是听到了。   萧寒砚说,“落落,我永远爱你,不要离开我。”   不知道为什么萧寒砚似乎总觉得这一切是不真实的,觉得他无时无刻都在策划着离开。   宋知钰懒得解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宋知钰都没听到任何与周彻安有关的消息,本想亲自上门询问,但临近宋家人祭日,他忙得不可开交,暂时腾不出时间来。   应州一案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这个案子犹如一团乱麻,越来越理不清了。   宋知钰手里那点零星的证据定不了任何人的罪,但这个仇却不能不报。   子时一到,宋家祠堂上万盏长明灯接连亮起,整个祠堂内灯火通明,远远望去竟一如两年前的应州。   宋知钰在祠堂待了足足三天,这才回到忠义候府。   如今府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烟火气,待着也是徒增悲伤,因此宋知钰鲜少有回来住的念头,就连府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大部分。   回府没一会儿就被阿墨叫去暗室了。   宋知钰惊疑,“阿墨,有什么事需要到暗室说?”   “主子,隔墙有耳。”阿墨深吸一口气,“属下前两日听到风声苏霖和何洵是萧寒砚的人,所以特意去查看了一番。”   指腹轻捻了一下,宋知钰神情未变,“你从何得知?”   “前些天何公子心情不错出门,奴才路过酒肆时意外听了一嘴,得知何公子一直在暗地里为萧寒砚办事,包括两年前追封将军为忠义候一事也是萧寒砚授意何洵办的。”阿墨娓娓道来。   宋知钰轻抬眼,黑色的眸子无无波的古井,没有掀起半点涟漪,“阿墨,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何洵是死里逃生的,还没了小腿,出门就得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对于他这种满腔热血想要策马扬鞭的人来说无异于凌迟。   这两年来他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怎么偏偏出门一趟就被阿墨发现端倪了?   事情太过巧合,这种局宋知钰甚至都不想去猜是谁做的。   阿墨点头,“属下知道有人刻意引我过去,但事实如此。属下特意去查过,何洵和苏霖的确都是萧寒砚的人。”   “证据呢?”宋知钰微微歪头,带着两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属下从锦衣卫那里得知,两年前何洵是被萧寒砚救出来的,因此何洵乃至裕亲王暗地里都听命于萧寒砚。除此之外,属下还打探到皇上南巡时萧寒砚救了苏霖,以后便一直和苏家有书信往来。苏霖明面上是为了找应州惨案的真相才进京,实则他是奉了萧寒砚的命令。”   阿墨说得头头是道,让宋知钰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来。   他手下无人可用,很多时候都需要萧寒砚帮忙,因此阿墨和锦衣卫联系密切。每一件事看似都有条有理,但宋知钰却觉得太过巧合。   “那个锦衣卫叫什么名字?”宋知钰眼神变冷,多了两分肃杀之气。   背主之人留不得。   阿墨颔首说了一个名字,“主子,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宋知钰双眸微眯,没有讨论这件事是真是假。   何洵那边他不了解暂时搁下,但苏霖联系他是今年的事,且苏霖桩桩件件都是在为他考虑,没有半点听命于他人的意思,甚至和周彻安一样以为他被萧寒砚豢养,提出假死送他离开。   难道这也是萧寒砚为了试探他,故意让苏霖这么说的?   见他还是不信,阿墨深吸一口气,咬牙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条,“主子应该见过这东西吧?”   看着叠起来的纸张,宋知钰眼皮子跳了两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但宋知钰的动作却很慢,用了好一会儿才讲纸张完全展开。   熟悉的标志出现在眼前,印证了他的想法。   “早就听人说萧寒砚有什么特殊癖好,只要是他的人身上都会刻上这么一个图腾,这个图是我趁夜潜入苏府在苏霖右肩上看到的。”阿墨又给自己呈上的证据增加了一些可信度,“主子要是不相信,可以亲自去看!”   出入裕亲王府恐怕是有些困难,但要是去苏府探查一番可以说是简单至极。   如果苏霖和何洵都是萧寒砚的人,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隐瞒什么事?   萧寒砚无心权势,这一点宋知钰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宋知钰微微用力,手上的纸张被捏出褶皱来。   阿墨摇头,“除了那个锦衣卫和他背后的主子,就只有我们知道了。”   “找个机会把那个锦衣卫的事情暴露出去。”宋知钰随手将纸张折起来,两手夹着置于烛火之上。   纸张瞬间被点燃,快要烧到指尖时他才松了手。   萧寒砚的人,得他自己去解决。 第51章 疑点   灰烬落在地上,被踩过后散开。   阿墨被他这一举动震惊到了,“主子,应州惨案萧寒砚本就洗不白,即使他没参与也是知情者,那他为何不送信?两年前他能瞒住所有人去幽州,未必不能送信到应州!”   阿墨甚至怀疑萧寒砚是什么狐狸精,把宋知钰迷得神智不清了。   在几个月之前宋知钰还曾和他说过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眼下方慎行已死,下一个就是启灵帝、沈问,再之后就是萧寒砚。   但现在看宋知钰的态度,分明是已经萧寒砚的说辞了。   “何洵和苏霖都是萧寒砚的人,他们的话本就不可信。萧寒砚布局多年,让您身边全是他的人,这难道不可疑吗?”   阿墨是宋家的老人,他的武功都是宋知钰几位哥哥亲手教的,所以才会如此愤慨。   宋知钰神情严肃,双眸忽闪,“阿墨,我心里有数。”   这些话他听过太多了,但都没有实际的证据。   萧寒砚瞒着他的不止去了幽州这一件事,宋知钰心里很清楚,只是他不愿意去怀疑,他担心查到最后的那个结果他接受不了。   即使苏霖真的是萧寒砚的人,也影响不了什么,毕竟苏霖现在在为他办事。   “主子──”阿墨倏地跪地。   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也罢,你过些日子再去一趟幽州,查查萧寒砚去了什么地方,停留了多少时日,做什么了。”   “是。”阿墨点头。   话虽如此说,但以萧寒砚谨慎的行事风格,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阿墨查不到任何消息。   萧寒砚去幽州一事若不是沈问告知,宋知钰无从知晓。   但今日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锦衣卫里也并非干净。   以大局为重,必须要让萧寒砚肃清锦衣卫里的奸细。   宋知钰让阿墨起身,又问,“盛柒呢?怎么样了?”   自从那封信送出去后,宋知钰的心已经彻底放下来了。   有了盛雨霁的亲笔密信,不怕盛柒不听话。   盛雨霁给他密信是希望他能够护住盛家军,不要让他们沦为棋子,步了宋家军的后尘。   只是宋知钰注定要让她失望了,盛家军将会是宋知钰手里最听话、锋利、好用的一把刀。   “盛柒原本看了信以后还不相信属下,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找人去求证了,现在已经全意归顺于主子,三万盛家军随时供主子差遣。”阿墨颔首。   心底的愧疚越发浓烈,宋知钰想了个蹩脚的理由,自己此举也算是给盛家人报仇了。   在调查应州惨案时,宋知钰意外发现盛雨霁的父兄死因也存疑,只是事情过去太久,找不到证据罢了。   宋知钰轻咬下唇,“你让盛柒看好盛家军,万不可暴露,若真是暴露了皇上和百官只会怀疑盛将军对皇上的做法有什么不满,届时将会性命堪忧。”   即使是不信他,盛柒为了盛雨霁的安危也会看管好余下的人,如此一来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想起盛雨霁,宋知钰内心不觉有些凄凉。   以女儿身披甲上阵,一举夺回数座城池,最终却被困于一方天地。   如今的盛雨霁只是一颗棋子,皇上用她来威胁盛雨航和盛家军,宋知钰用她来稳住盛柒,沈问用她来拉拢保皇党扩充势力。   若有一日大仇得报,宋知钰必定放盛雨霁自由,无论是她想上阵杀敌还是隐居山林。   “盛柒那边似乎还想和盛将军联系,只是没有那么迫切了,属下猜测他也是担心给盛将军带去麻烦。”阿墨也感到惋惜。   宋知钰迟疑片刻,“现在恐怕还不行,她刚进宫皇上必定会派人严加看守。等过些日子皇上放松警惕,说不定能传信。”   “是,属下这就去告诉他。”阿墨点头。   盯着地上的灰烬看了片刻,宋知钰突然开口,“将给你透露消息的锦衣卫除去,别的话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阿墨有些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咬牙应下,“是。”   虽然萧寒砚说过手中的势力都可为他所用,但宋知钰不想插手太多锦衣卫的事情。   锦衣卫都不是无能之辈,只要稍微透露一些风声,其余人知道该怎么处理。   至于苏霖和何洵,宋知钰还需要再打探一番。   刚出暗室,宋知钰就见旁边倚着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叠纸。   那是宋知钰数年前练字时的涂鸦,字迹稚嫩没有笔锋。   那时萧寒砚谎称自己不识字,要宋知钰教他写名字。宋知钰觉得他很笨,教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会,于是不厌其烦的写了几篇大字,让萧寒砚拿去临摹。但不出意外每次没两天那些大字就都没了,他又缠着宋知钰让他写新的。   萧寒砚每次找的借口都是千奇百怪的,什么不小心被茶水打湿了,突然就找不到了,弄上墨汁了,被鸟叼走了。   但宋知钰还是会给他写,导致到现在为止宋知钰也还是“萧寒砚”三个字写得最好,甚至还会好几种字体。   后来宋知钰才得知胡公公是打算将萧寒砚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启灵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怎么会不让他识字?   事实上萧寒砚的字比宋知钰的好多了,甚至还会好几种写法。   现在回过味来,说不定他写的那些大字还在萧府里哪个锦盒里装着。   “看够了吗?”宋知钰瞥了一眼,上面不过是抄录的四书五经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念旧,喜欢将这些东西留着。   萧寒砚随手将那一叠泛黄的纸一卷,塞进了衣袖里,堂而皇之的占为己有。   “还没看过瘾。”   宋知钰也不和他计较那么多,“那你接着看。”   “不看了,哪儿有你好看。”萧寒砚笑着回答,人却是在书房里瞎转悠,四处看看还有没有能顺走的东西。   就说话的这会子功夫还真让他找到了,那是一只宋知钰练字是用过的毛笔,笔尖已经炸毛不能用了,但萧寒砚却如视珍宝一般收进了衣袖里。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乐意收集宋知钰也就由着他去了。   宋知钰随口一问,“你事情都忙完了吗?”   “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一会儿我们先去祥福楼吃烤鸭,然后再一起回家。”萧寒砚坐在软榻上,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起回家……   真是一个新鲜的词,宋知钰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种说法了。   他点头应下,出门前看着萧寒砚又顺走了他一本书页已经泛黄卷边的《千字文》,眉心突突直跳了两下。   这些天萧寒砚的反应很是奇怪,事情似乎是少了不少,除了他去宋家祠堂的那三日,萧寒砚几乎是整日粘着他,似乎生怕他做什么事一样。   联想到方才阿墨的话,宋知钰心里又起了疑心。   以前他总想着报仇要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但眼下焦点落在了萧寒砚身上,宋知钰想的却是没有证据不能给他定罪。   这些事需要慢慢打探,宋知钰又转移话题,“方言澈如何了?这几日似乎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方慎行的死对整个方家的打击都是巨大的,方言澈这几日都在家待着,但听皇上的意思过两日他就会重新回御前当值。”萧寒砚衣袖里沉甸甸的,另一只胳膊揽着宋知钰的肩不放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在启灵帝脑海里根深蒂固,如今启灵帝无人可用,所以即使是他自己逼死了方慎行,但他还是信任方家人。   方慎行的“愚忠”也深入人心,为了帮助启灵帝坐稳皇位得罪了不少的人,所以到这个时候无人拉方家一把。   但这么多天也没听到任何对方家不利的消息传出来,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宋知钰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方言澈找到了靠山,所以方慎行得罪过的那些人不敢轻易下手。   以方言澈目前的情况来看可以排除这个靠山是启灵帝的可能,沈问是逼死方慎行的凶手,也不可能是他,那就只剩下一种情况……   宋知钰微微点头,故作轻松的开口,“他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要对他动手。”   “我为什么要对他动手?”萧寒砚下意识反问。   “他给我下药了。”宋知钰简单明了的给出一个理由。   过往那些背地里对他嚼舌根或者是欺辱他的人,除了乔潜以外都被萧寒砚解决了,宋知钰内心很清楚。   方言澈给他下药阴差阳错成全了他和萧寒砚,但在他心里萧寒砚是不会放过方言澈的,所以之前才特意交代过。   但按照萧寒砚睚眦必报的性子,即使是不能杀了方言澈泄愤,也会想出其他法子来对付他,从数月前他让人将宋舟从狗洞塞回忠义候府就能窥见一二。   萧寒砚眉骨轻抬,思虑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知钰也没有催,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   “倒是有考虑过,只是你不让我动手。”萧寒砚语气似乎颇为遗憾,又有些兴奋,“不过他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可以将功抵过。”   宋知钰要的并非真的是一个答案,只是想从萧寒砚的态度来推断。   如果方言澈真的听命于萧寒砚,那必定是在他找上方言澈之前,甚至是在他去大理寺的牢房之前。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宋知钰一时之间不敢妄下定论。   为了防止萧寒砚起疑,他转而问起了沈问。   被他们俩摆了这么一遭,沈问除了将萧寒砚去幽州一事捅出来了,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实在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难道是被盛雨霁进宫一事绊住了脚,忙着收买保皇党?   “沈问正忙着拉拢方慎行的残余势力和皇上打擂台,今日在早朝时还联合了一众朝臣上书让皇上立储。”萧寒砚声音轻飘飘的。   如今启灵帝正值壮年,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觊觎他的江山,甚至接连铲除一些功高震主的大臣。   这个时候提起立储一事,无疑是往他身上扎刀子。   “沈问有意谁为储君?皇上被气得不轻吧?”宋知钰放缓了脚步,话语里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萧寒砚轻笑两声,“沈问属意七皇子,毕竟有沈家的血脉,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自然不会应允,只说容后再议,被气得连贬了好几个官员,连御史都受到了无妄之灾。且今日上朝还有人提起了盛雨霁。” 第52章 往事   “沈问在东南地区的朔城制造了几起混乱,皇上雷霆大怒已经派兵镇压。”萧寒砚言辞淡淡。   宋知钰长睫轻扇,惊疑道,“什么时候的事?”   听萧寒砚的语气对这件事了如指掌,不知道他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前几日。”   宋知钰眼睑下垂,指腹轻捻了两下,“从朔城到京城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   沈问动手没多久萧寒砚就收到了消息,这样看来沈问身边也有不少萧寒砚的人。   两人互相提防,但明面上相安无事,不知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萧寒砚掀开马车帘子,护着宋知钰先上去,“鸿雁传书,两天就够了。”   宋知钰点头,随口问道,“那你在做什么?”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是启灵帝还是沈问都暂时将萧寒砚放下了,笃定他不会有任何威胁。   按照宋知钰的了解,萧寒砚虽然不会去争那些东西,但也绝不会让自己沦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因此他暗地里一定做了什么以防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在想你。”萧寒砚声音很轻,说得一脸认真。   闻言,宋知钰怔愣片刻,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寒砚,难以想象这种时候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宋知钰哑然,反复吞咽两次,依旧找不到任何话语来表达。   “你不信?”萧寒砚眉骨轻抬,语气有些急躁。   宋知钰抿嘴,“……倒也不是不信,我问你这些天在做什么。”   “这些天都在想你。”萧寒砚说得坦然,掸了掸衣服又接着开口,“空闲之余留意了皇上和沈问的动向。方言澈已经重回御前当值,很得皇上信任。”   方慎行死后不少保皇党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悲悯之心,竟暗中被沈问笼络了去。启灵帝生性多疑,手中无人可用,只得再找上方家的人。   祥福楼在城东正街上,是京城里的老字号,从宋知钰有记忆起就一直存在了。   据说祥福楼的东家祖上是御厨,在高祖年幼时就曾随他赴漠北征战,下江南游历,因此精通各个地区的菜色,这是祥福楼的特色,也是它百年不倒的原因。   二楼的包厢里,窗户微微开着,和煦的阳光透过明纸照着桌上流光溢彩的瓷瓶,街上的景象一览无余。   烤鸭是祥福楼的特色菜肴之一,萧寒砚将店小二遣下去,自己卷起了烤鸭。   “你以前最喜食炙鸭,尤其是这个酱。”萧寒砚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宋知钰点头,“现在也喜欢。”   宋知钰喜欢吃,但却不喜欢动手,以前都是萧寒砚卷好了送至他嘴边,鱼得剔了刺,虾得剥了壳。   但自从去了漠北,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能吃饱就不错了,有时候为了完成任务躲在沙棘里连续一两天不吃不喝也是常有的事。   萧寒砚轻轻一笑,“我的落落骄傲矜贵,自然配得上最好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开始追忆过去了?”宋知钰放下筷子。   自从沈问揭穿萧寒砚去了幽州一事之后,萧寒砚在很多时候的表现都不正常。   比如会时常粘在宋知钰身边,打听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担心他随时会离开。   接过宋知钰递来的帕子后,萧寒砚擦干净手,嗓音低缓沙哑,“现在你在我身边让我觉得不真实,我担心你会第二次离开我。”   在萧寒砚眼里,若不是因为要调查应州一案,宋知钰不会和他在一起。   即使是在宋知钰再三提起喜欢他,无关乎其他原因,他也没有完全相信。   第二次……   食指和拇指轻捻了两下,宋知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多年前他年纪尚轻,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只能听命于他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宋知钰仔细回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让萧寒砚以为他会离开,但却一无所获。   当初萧寒砚已经让苏霖试探过他了,他表现得没有任何异常,这段时间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离开的样子。   他住在萧府,贴身伺候的都是萧寒砚的人,衙门里也有不少萧寒砚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心里清楚萧寒砚对他的了解几乎到了监视的地步。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萧寒砚的声音很淡,甚至透露出一种凄凉之感,他伸手在宋知钰的颊边轻轻捏了一下。   这样的萧寒砚是少见的,他的情绪总是很热烈,爱恨都是如此,很少有这种得失随意的状态。   宋知钰怔愣了好一会儿,脑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以一种出乎意料的语气问,“不会是因为我不让你在我身上刺字吧?这是什么癖好?”   早就听说萧寒砚举止怪异,只要是他的人必须要在肩部刺上一个图腾以表忠心。   不止是锦衣卫里的人,就连为他办事的苏霖以及何洵身上也有。   萧寒砚黑沉沉的眸子忽闪了两下,看向窗外,“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宋知钰有一点印象,但记得不是特别清楚。   ……   早些年他爹还不是大将军,只是一位小小的副将,因此家里的宅子偏小,不是什么好位置。   当时胡公公的宅子就在他家隔壁,正好挨着他的院子。   太监无儿无女,大都会选择收养一个干儿子为自己养老送终,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但胡公公不一样,他家里养了五六十个孩子,每个孩子都长得很漂亮。有时候会有一些孩子消失,但又有新的孩子被送进去。   虽然宅子里有很多孩子,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传出,静的府里好似没住人一般。   宋知钰一个人在家里无聊时突然听到了一点声音,搭着梯子想要看看隔壁什么情况,没想到看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   金秋十月,桂花飘香。那满满一院子的金桂散发出浓郁的清香,掩盖住了院子里的血腥味。   鲜红的血淌了一地,几个孩子倒在血泊里。   不远处还有一个浑身漆黑干瘦的小男孩跪在地上,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膝盖下的碎瓷片。   小男孩倏地转头,鹰隼一般的眸子带着浓烈的攻击性,令人生寒。   宋知钰内心“咯噔”一下,下意识想逃,脚下踩空突然从楼梯上坠下去了,手里的九连环也掉了。   摔倒后宋知钰小腿断了,足足修养了好几个月才好。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趴在墙边看过了,但那个充满攻击性的眼神却深深刻在了他心里。   再一次见到萧寒砚已经是五年后了。   胡公公身体每况愈下,宅子里别的小孩渐渐不知所终,只剩下萧寒砚一个。   他看起来过得比之前好多了,皮肤圆润有光泽,身上的衣服也从粗布换成了上好的锦缎,手里还拿着一个九连环。   宋知钰盯着他手里的九连环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这是我的。”   “你有证据吗?”萧寒砚头也没抬,手上动作飞快,一会儿功夫已经解了五个了。   宋知钰没有证据,但那个九连环是他爹送给他的,颜色黝黑,和其他的九连环都不一样。   原本在他手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的九连环,被萧寒砚玩出了新花样。   萧寒砚将九连环全部解开后终于抬起了头,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上面刻你名字了?”   “没有。”宋知钰抿嘴摇头,执拗道,“但它就是我的。”   萧寒砚唇角微勾,歪着头问他,“识字吗?”   “嗯。”宋知钰下意识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萧寒砚直起身来,指着九连环上明显新刻的一个名字,“念出来。”   “萧、寒、石?”宋知钰一字一顿的念了那几个字,疑惑抬头。   萧寒砚突然脸色一黑,收起了九连环,“你到底认不认字?这是萧寒砚,我的名字。”   那几个字刻得实在是太丑了,宋知钰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他听夫子授课已经有几年了,确定是萧寒砚刻了一个错别字上去。   本想嘟嚷几句,但看萧寒砚铁青着脸,在舌尖转了一圈的话又被他咽下去了。   “现在信这个九连环是我的了吧?”萧寒砚像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小偷,拿了人家的东西还倒反天罡在主人面前耀武扬威。   宋知钰吸了吸鼻子,挪开目光,“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吧。”   见他眼眶微红,萧寒砚劣根性发作,戏谑道,“哭了?真哭了?”   “你才哭了。”宋知钰摸了摸眼睛,瞥过头去不再看他。   在那之后,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但那个九连环萧寒砚最终也没有还给他。   ……   现在回想起来,宋知钰才发现萧寒砚的这些小癖好在当初就显露出来了,只是他从未计较过。   宋知钰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桌上,不解道,“你是觉得刻了名字的东西才是你的?”   萧寒砚眼睑微垂,情绪低落,“宅子里每个人的吃穿用度都是有定数的,但他从不给足量,不够就得去抢。”   “我那时候经常被抢,衣服,饭菜,鞋子,后来我就在我的东西上刻上了名字。”   胡公公野心不小,像是养蛊一样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小孩,让那群漂亮的孩子自相残杀,只有胜出的那只蛊王才能成为他的接班人,再从余下的孩子里挑选漂亮听话的送出去,以便笼络大臣。   萧寒砚就是胜出的那只“蛊王”。   只是胡公公没想到,这只“蛊”不但斗赢了其他蛊,还将他也拉下了权力之巅。   “刻上名字后就不会被抢了吗?”宋知钰轻声问。 第53章 称呼   话音落下,包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萧寒砚神情落寞,眼底情绪翻涌,卷烤鸭的动作也慢了不少。   宋知钰喉头一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立刻转移话题,“茶凉了,我让人……”   “也会。”萧寒砚嗓音低缓,“而且会变本加厉。”   心脏猛的一抽搐,宋知钰扣紧了手里的茶盏,半天没有说话。   那种场景他是见识过的,小时候萧寒砚长得比大部分同龄孩子都要瘦弱,即使是被欺负了也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宋知钰喃喃。   在那种情况之下,一群孩子不应该互相依靠,抱团取暖吗?为什么还会自相残杀?   萧寒砚摇头,“没有为什么,前几年是因为他们受了委屈需要发泄,只能欺凌最弱的一个人。后两年是因为我帮胡公公处理了几件事,在皇上面前露了脸。”   这种欺凌持续了整整五年时间,萧寒砚才走出来。   即使是没有听到细节,宋知钰也能想象到那几年里他过的是什么生活。   “没关系,以后我……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宋知钰不会安慰人,本想说一句以后我保护你,话出口前突然意识到现在一直是萧寒砚在护着他,因此话没有说出口。   萧寒砚强压着笑意,伸手在他耳垂上轻轻捏了两下,“我的骑射和武术是所有人里好的,希望再见到你时没有那么狼狈。”   宋知钰呼吸一凝,“没关系,现在你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真的吗?”萧寒砚眉骨轻抬,言语里似乎有些不相信。   宋知钰点头,“真的。”   “你保证。”   宋知钰一脸认真的点头,“我保证。”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会离开我吗?”萧寒砚继续追问。   “不会,都是凡人怎么会没有缺点?”宋知钰轻抬手,抚平了萧寒砚紧缩的眉头,亲亲印下一吻。   即使是方慎行那样道德高尚,忠君爱国,舍己为人的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是旁人。   “落落,我爱你。”   话音刚落,宋知钰就被擒住了胳膊,萧寒砚轻咬了一下他的唇,给了一个不夹杂任何情欲的深吻。   丝丝凉风拂过,宋知钰的发丝随之飘动。   街上似乎是有什么动静,一群小厮抬着几抬箱子路过,箱子上还系着红绸。不像是定亲,倒像是有谁要搬家一样。   正欲收回目光,宋知钰倏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知钰定神,往前探出身子,确定那人就是好久不见的周彻安。   周彻安穿着上好的锦衣,领口和袖边还有金色云纹,头上插了一根价值不菲的墨玉簪子。   就连他身上的气质也不同了,没有谨小慎微的局促感,反而多了两分神气,打眼一看当真让人以为是谁家的贵公子。   看样子周彻安是要搬家,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去,是自己买的宅子还是皇上赏的,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搬家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街头,只留下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宋知钰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靠出卖盛雨霁得了个爵位,以后算是吃穿不愁了。”萧寒砚收回目光,声音很冷,言语里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   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什么爵位?”   “皇上封了他一个兴国侯,三代袭爵,以后算是和你平起平坐了。”萧寒砚言语不忿。   宋知钰坐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不止是家里的功绩,也有他自己的功劳。   周彻安出卖盛雨霁无疑是向启灵帝投诚,以表忠心。既解决了启灵帝不知该如何安置盛雨霁的困境,又削弱了盛雨霁在军中的威望,可谓是一箭双雕。   周彻安是个聪明人,启灵帝重用他也是正常的。   “周彻安先前住的宅子是你的吧?”萧寒砚冷不丁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宋知钰点头,“嗯,一间小宅子。”   “你对他是真好,送完宅子又送钱,对我可没这么好过。”萧寒砚的语气酸溜溜的。   宋知钰动作微顿,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对你不好吗?”   “至少比他差远了,以前还给他送钱送吃的,也没有给我过。”   宋知钰喉头一梗,立刻为自己正名,“你也不缺哪些东西啊!”   “缺不缺重要吗?重要的是心意!”萧寒砚据理力争,“你怎么知道我不缺?”   六七年前的陈年往事了,那时候宋知钰觉得周彻安可怜,经常暗中给他送吃的和衣服。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萧寒砚知道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理他。先前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才反应过来萧寒砚是吃醋了。   “你缺怎么不和我说呀,我也会送给你的。”宋知钰语气有些惊讶,依旧觉得这是萧寒砚特意诈他的,至少在他看来萧寒砚是吃穿不愁,甚至还有夫子教他读书。   萧寒砚挪动椅子靠近了一些,理所应当的开口,“因为我好面子。”   宋知钰:“……”   “在我面前还要面子?”   萧寒砚点头,“这是自然。”   宋知钰:“……那你守着你的面子过一辈子去吧。”   萧寒砚轻笑两声,低吟道,“那我现在要是缺了什么你会给我吗?嗯?小散财童子?”   小散财童子满脸黑线,“就算是我不给,难道你就不要了?嗯?我的九连环去哪儿了?”   “不知道。”萧寒砚装傻,坐直身体后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干净手指,又替自己和宋知钰各换了一盏茶。   无论是九连环还是那把弯刀,亦或者是他送给萧寒砚别的什么东西,他虽然都没有见过,但笃定萧寒砚一定是放在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宋知钰起了逗弄的心思,突然往前凑了几分,“真不知道?”   “这个汤不错。”萧寒砚转移话题。   “现在就要骗我了吗?不是说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隐瞒?”   “你骗我,我也骗你,我们离了心还怎么过一辈子?”   宋知钰语气低缓,故意将事情往严重了说。   萧寒砚呼吸一滞,握着汤勺的手微微停顿片刻,“我没骗你。”   “所以九连环在哪儿?”宋知钰又问。   萧寒砚清了清嗓子,“柜子里,我收起来了。”   “我就知道!”宋知钰狡黠一下。   “你自己弄丢了,我捡到自然就是我的了。”萧寒砚不以为耻。   宋知钰没有和他争论这些小事,“行,都是你的。还有什么事在骗我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保证。”萧寒砚笃定开口。   “嗯,真乖。”宋知钰学着萧寒砚的语气点评了一句,凑近后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萧寒砚怔愣片刻,摸了摸嘴角,傻笑了两声。   吃完饭后,宋知钰本想着去那座小宅子看看,亦或者是去找周彻安。   但转念一想周彻安现在正忙,恐怕没时间招呼他,因此便歇了这个心思。   周彻安为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断不会因为加官晋爵就和他生分了,只是举报盛雨霁的事存疑,还得细细打听一下。   萧寒砚知道他的顾虑,思忖片刻后沉吟道,“如今周彻安是当朝新贵,皇上赏了新宅子他自然要搬进去,要是再住在那座小宅子里,岂不是故意引人注意。”   那座小宅子是宋知钰的名字,有心之人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周彻安如此大张旗鼓的搬家,只会让人以为他贪慕虚荣,还能将旁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不会给宋知钰带来麻烦。   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彻安想的总是这么周全。”   萧寒砚冷哼一声,“要是他想得真有那么周全,就不会去揭露盛雨霁了。现在不止是皇上,就连朝中不少大臣都盯着他了。你以后少和他来往,免得被人盯上。”   宋知钰也不清楚周彻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心里很不是滋味。   盛雨霁的身份被揭露之后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不少戏班子都以她的事迹编了几出戏来演,话本子也都是夸赞她的。   刚进宫就能成为四妃之一,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莫大的荣耀,但对盛雨霁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即使是真相摆在眼前,宋知钰仍觉得不敢相信,想要亲自去向周彻安确认。   “他还真是命好,几年前你帮助他就算了,现在你还想护着他。他为你做什么了?”萧寒砚又是酸溜溜的语气。   宋知钰不愿再重复这个话题,轻叹了一口气,“我也想护着你,但你也不需要呀。”   “谁说我不需要的?”萧寒砚声音突然放大,语气一软,“我需要,很需要。”   宋知钰微微一愣,没想到萧寒砚竟然会服软,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细细回想起来,宋知钰惊觉萧寒砚似乎很反常,竟然在宋知钰面前示弱,想让宋知钰去保护他。   不知道是因为今日提起周彻安让他心里不舒服,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   宋知钰轻轻一笑,“好的小醋缸,你需要。”   听到这话称呼,萧寒砚眉心微拧,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认下了这个称呼。 第54章 设局   翌日,宋知钰去了衙门依旧没有见到周彻安,问了守门的小厮才知道他已经几天没来了。   启灵帝新封的兴国侯,当朝新贵,怎么可能再来衙门做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想来启灵帝早已给他安排了新的官职。   但周彻安投诚以后,依旧得不到信任,启灵帝生性多疑,必定还会想法子试探他。   最近没什么事,宋知钰闲得无聊,衙门里又没有能说话的人,犹豫后还是打算去街上巡视一番。顺便去看看那座宅子,周彻安是否已经将东西全部搬走了,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东西。   刚走出衙门没一会儿,宋知钰就被人拦住了。   “宋小侯爷,我们家大人有请。”小厮做了个请的动作,将头埋得极低,态度恭敬。   宋知钰眉骨轻抬,疑惑道,“你们家大人是谁?”   “小侯爷一去便知,此处人多眼杂,不便多言。”小厮坚持。   宋知钰轻点了两下头,“前面带路。”   他身边一直有人保护,不担心会出什么事。   在小厮的带路下,宋知钰左拐右拐出了正街,到了青尾巷。   青尾巷虽然毗邻正街,但里面住的多是来自全国各地的行商,鱼龙混杂,因此很多人都不会往这边来。   还未踏入巷子,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路边不少污水没有被处理,单是靠近就已经让人受不了了。   好在过了最外面的一截路,里面半条街就显得正常多了。   在小厮的带领下宋知钰到了一座小宅子里,宅子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   堂堂兴国侯就住在这种地方?   小厮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老爷在里面等您。”   犹豫片刻,宋知钰抬脚进了屋。   “砰——”大门从外面关上了,小厮也不知所踪。   院子里枯木丛生,腐败的枝叶混入泥土。   屋内似乎有声响传出,宋知钰站定在原地。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周彻安换了一身灰色的布衣,和以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若不是看过他穿锦衣华服的样子,宋知钰还真会被蒙骗过去。   “知钰,怎么不进屋?”周彻安有些惊讶。   宋知钰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和他一起进屋了。   用来招待他的茶不再是街边随便买的,而是皇上新赏赐的雨前龙井。   这茶宋知钰已经喝过很多次了,但没有哪一次给他的感觉和现在一样深刻。   若周彻安为了过上好日子揭露盛雨霁也无可厚非,没有谁想一直过被欺辱谩骂的日子,但盛雨霁不该沦为他上升的踏脚石,因此宋知钰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一阵略显生疏的寒暄之后,宋知钰轻轻放下茶盏,眼睑低垂,“彻安,盛将军的事,是你告诉皇上的?”   话音落下,周彻安脸上笑意收敛,手上动作也略显局促,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见他这幅模样,宋知钰已经明白了。   “为什么?”   在宋知钰眼里,盛雨霁是一位和他爹一样的大英雄,应该受人尊敬。凭心而论,如果发现盛雨霁秘密的人是他,他一定会选择隐瞒。   “到底是为什么?”宋知钰声音隐隐发颤,连声质问。   周彻安眸色微沉,嗓音很轻,“没有为什么,就当是我贪慕权势,在知道盛雨霁的身份后就一直想着拆穿她,为自己的仕途添砖加瓦。”   “你不是那种人。”宋知钰笃定的开口。   周彻安转过头去,说话难得的硬气,“我怎么就不是那种人了?你自以为很了解我?”   “是!”宋知钰笃定开口。   周彻安双眸通红,眼底氤氲着一层雾气,浑身战栗,声音也隐隐发颤。   他的反应越发让宋知钰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周彻安一定是有什么隐情,所以才会这么做。   “彻安,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你还要瞒着我吗?”宋知钰轻叹一口气,摸索着茶盏边。   比起这种浓香的茶,他还是更喜欢清茶。   “不是!”周彻安怒呵出声,“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就是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将盛雨霁的事告诉皇上就能封侯拜相,我为什么不做?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会。”   “要是没有这件事,我能有什么出息?我不过是一个被家族厌弃的弃子而已,谁会为我考虑分毫?以后我能去哪儿?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我一辈子都待在你身边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吗?”   “宋知钰,你怎么这么自私?”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剩下杯盏相撞的声音。   良久之后,宋知钰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周彻安毫不犹豫的开口。   反复吞咽两次之后,宋知钰低下了头。   撒谎!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要是周彻安真是那种贪生怕死,爱慕权势之人,就不会在他回京后几次靠近,一直暗自提醒他了。   周彻安能不惧萧寒砚的恶名夜闯萧府,又怎么会在短短个月内改变了心境。   他不会让周彻安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这一点他们都清楚。   宋知钰眼眶微红,深吸了一口气,“周彻安,我是你朋友吗?”   “你要是真拿我当朋友,为什么会瞒着我?一声不吭的搬到这里,又想方设法让我和你吵架,到底是为什么?”   面对宋知钰的质问,周彻安低头,彻底没了言语。   宋知钰长吐了一口气,“你要是没有拿我当朋友,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在宋知钰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周彻安一直在陪着他,宽慰他,因此他很珍惜这个朋友,不想走散。   按理来说这是周彻安的私事,宋知钰本不该参与,但一想到周彻安如今的处境,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宋知钰不免为他着急。   四步、五步、六步……   “知钰——”周彻安终于忍不住了,音调低缓。   宋知钰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故作冷漠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是沈问!”周彻安语气微颤,扬声道,“是沈问做的局,他原本是针对你和萧大人的,但意外被我发现了。我不想你身陷囹圄,所以……”   所以才揭露盛雨霁的事,为宋知钰挡了刀。   宋知钰站在门内,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子一半沐浴在阳光之下,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刺骨的寒意从心脏处源源不断涌出,顺着经络传遍全身。   “我知道我被沈问利用了,我也知道我对不起盛将军。但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别的选择!”   宋知钰缓缓闭上了眼,“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根本来不及,而且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周彻安语气急切。   宋知钰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所以你故意和我闹翻,是不想连累我?”   按照周彻安的聪明程度,断不会设计这种漏洞百出的局。他一边想让宋知钰远离他,这样宋知钰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另一边又不想失去这唯一的一个朋友了。   两种想法相互在脑海里出现,互相折磨,所以出现了这么一个局。   “是。”周彻安承认,“我从小就不受家里喜欢,被欺负是常有的事,只有你对我好过,因此即使是我豁出性命也要护你平安。”   宋知钰缓缓闭上了眼,以一种凄凉无比的语气开口,“彻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么多,我自己能解决。”   且不说沈问做了一个什么局,就算是针对他的,萧寒砚也能解决,完全不需要周彻安去冒这个险。   事到如今,宋知钰算是明白沈问先前被他和萧寒砚摆了一道为何还能按兵不动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现在盛雨霁进宫,盛雨航撑不起盛家军,对沈问来说完全没有威胁,甚至还能以此为借口继续游说保皇党,让他们不要再站队启灵帝。   明面上来看周彻安是这件事的得利者,加官进爵,但他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引起保皇党和盛家军的不满,成为了启灵帝手里的一把刀,同时也被沈问抓住了把柄。   几天之前宋知钰还在为盛雨霁感到惋惜,但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因他而起,他没有立场去怪罪周彻安。   这些事恐怕萧寒砚早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告诉他而已。   宋知钰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小宅子,又是怎么出的青尾巷。他只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那个小厮又回去了,对着周彻安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沈大人有请”。   出了青尾巷,宋知钰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在街上迷迷糊糊的转悠,不知不觉走到了苏府门前。   思忖片刻,宋知钰最终还是去叩响了大门   苏霖今日休沐,正好在家,见到宋知钰后很是震惊,“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看看。”宋知钰轻吐了一口气。   以往两人见面都格外谨慎,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过,也难怪苏霖会这么震惊。   苏霖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找了个上茶的理由将下人都遣下去了,“出什么事了吗?” 第55章 遇刺   先前阿墨说苏霖和何洵是萧寒砚的人时,宋知钰并没有怎么在意,毕竟他和苏霖何洵接触不多。   但眼下失去了周彻安这个朋友,才让他意识到自己身边一直无人可用。   事到如今周彻安的很多选择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启灵帝让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得做,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和宋知钰划清界限。   鸦羽似的睫毛轻扇了两下,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表哥,我能信你吗?”   “当然,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要是连我都不可信,你还能信谁?”苏霖语气急切,立刻追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萧寒砚欺负你了?”   宋知钰轻轻摇头,“表哥,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要是我不想待在京城了,你会让人送我回江南,不知道这话还算不算数?”   苏霖瞳孔骤然缩紧,笃定开口,“这是自然,你受什么委屈了和表哥说,表哥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不用,有表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宋知钰长舒了一口气。   苏霖依旧不放心,“你想什么时候走?我立刻去安排。”   “或许下个月。”宋知钰指尖轻捻了一下,心不在焉的说了一个时间。   苏霖立刻点头,“好,我立刻让人去安排,下个月你和行商一起走,不会被人盯上,我再从镖行请人护你平安。”   “那你呢?”宋知钰抬眸,声音很轻。   认识这么多年了,他深知萧寒砚的秉性,对待背叛的人,萧寒砚有成百上千种惩治的方法。   要是让萧寒砚知道苏霖将他送走了,苏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这些事苏霖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答应下来了。   “落落,苏家也是你的家,你也是苏家的孩子,受了委屈不要忍着。表哥能护好自己,你放心就是。”苏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宋知钰缓缓点头,正欲开口,突然有小厮进来禀告有客人上门。   宋知钰不宜久待,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   到底会不会去江南,宋知钰都不敢保证。   只是刚才转到了苏府门口,他想进去看看,想听听苏霖会怎么说。   如果几天之后萧寒砚对他看得更严,那想必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果几天之后萧寒砚没有任何动作,那苏霖于他而言就是可信的。   从苏府出来以后,宋知钰深吸两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才回府。   最近京城不太平,风雨欲来。   用晚膳时宋知钰的情绪就一直不太高,萧寒砚一直想尽法子让他多用一些,但他依旧没什么胃口。   一刻钟后,小桂子急匆匆进门,“主子,公子,皇上遇刺了。”   “人死了吗?”宋知钰长睫轻扇,放下筷子,声音很轻。   小桂子摇头,“暂时还没有,只是昏迷不醒。”   “太医怎么说?宫中可有消息传出来?”宋知钰眉心微拧,继续追问。   小桂子思忖片刻,解释道,“行刺的刀被抹了毒,见血封喉,一刻钟之内必死。但太医院的一位方太医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把皇上体内的毒素引道一个地方去了,暂时压制住,这才保住了性命。”   “方太医?”宋知钰喃喃,突然扬声问,“苗疆来的方太医?用蛊虫压制住了皇上体内的毒?”   “是。”小桂子点头,又接着道,“不过皇上被刺中了腹部,即使是体内的毒性被压制住了也不见得能醒。”   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刺客抓住了吗?”   “没有,不过……”小桂子话语有些犹豫。   宋知钰眉头紧锁,不耐烦的追问,“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宫里有谣言说行刺之人是盛大将军,盛大将军对皇上早已不满,所以精心策划了这么一出。”小桂子语调变低,明显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宋知钰脱口而出。   这场刺杀案的凶手是谁,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小桂子立刻解释,“奴才也是听别人所说的,目前盛大将军被太后软禁在了宫内,只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夺。”   挥挥手之后,小桂子退下去了。   萧寒砚将宋知钰方才的表情尽收眼底,眸色微沉。   宋知钰扭头问他,“你怎么看?”   萧寒砚刻意不去提盛雨霁的事,只是淡淡道,“用蛊虫压抑毒性,以前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即使是成功了皇上也活不下来了,可惜了。”宋知钰叹了口气,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不一会儿宋知钰就回房休息了。   若是以往萧寒砚一定会立刻跟上去,但今日他却一反常态,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里除了小桂子以外,还有两个身着黑衣的侍卫。   “查清楚了吗?”萧寒砚声音寒凉,和在宋知钰面前完全是判若两人。   其中一位侍卫点头,“大人,刺杀皇上之人正是方言澈,但据属下观察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意识模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萧寒砚眉心微拧,突然想起宋知钰方才的反常,脱口而出,“蛊虫?”   “或许是,属下不清楚,要不要找太医去看看?”   萧寒砚摇头,“不用,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你们去收尾,不要让人查到落落身上。”萧寒砚又一次任劳任怨的做起了扫尾工作。   “是。”   两位侍卫拱手行礼,正准备退下,又被萧寒砚给叫住了。   “盯着宫里,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盛雨霁。”   “是。”侍卫应声退下。   屋外圆月高挂,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之上。一只白鸽突然从窗外飞过,很快隐入夜色,消失不见。   萧寒砚盯着鸽子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这是第几次了?”   “回主子,已经是第四次了,最早的一次是在半个月前。”小桂子将头埋得极低。   萧寒砚点了点头,又问,“这些信鸽都去了哪里?”   “有的飞去了忠义候府,有的飞去了幽州,还有的则是去了苗疆。” 第56章 江南   指腹轻捻了两下,过了良久萧寒砚才哂笑两声,重复了几遍这几个地名。   既然宋知钰敢明目张胆的送信鸽,那就是不怕他查。   萧寒砚暗中截过两只信鸽,但上面的纸条并无任何字迹,应该是要用什么特殊的方式才能让纸条上的字显现出来。   小桂子看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主子,这只鸽子往城西区了。”   “城西?”萧寒砚轻抬头,往那只白鸽消失的地方望了一眼。   如今周彻安已经搬离城西,这只鸽子还能是去找谁?   萧寒砚眸色微沉,“查。”   “是。”小桂子连番点头,忙不迭地退下去了。   ……   遭遇刺杀后启灵帝的命被方太医用蛊虫给保住了,但人却是始终没有醒过来。即使是醒过来了也生命垂危,没有精力再处理朝政了。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各个皇子动作明显,几乎将“我要皇位”这四个字写脸上了,不少保持中立的大臣见保皇党大势已去也明里暗里的开始站队。   这些天来萧府送礼的人一拨接着一拨,不管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小桂子都照单全收,但只要对方有事相求,就开始三推四阻了。   这些皇子表面上想要拉拢萧寒砚,摆出一副恭谦的姿态来,但实则他们要是坐上了皇位,恨不得将萧寒砚除之而后快。   这样一来可以解决朝政把持在宦官手里的难题,二来则是可以树立威信,向天下告知自己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皇上。   这几天萧寒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府中待着的时间不多。但宋知钰身边没有出现陌生的人看着,因此他猜测苏霖应当是没有向萧寒砚告密。   既如此,他也就不必怀疑苏霖了,让人去回了苏霖不去江南。   傍晚时分,阿墨传来噩耗——盛柒带着一万盛家军走了!   “怎么走的?”宋知钰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这一万人无论是去哪儿都是一个极其显眼的目标,若是被人察觉到,难免会顺藤摸瓜找到盛家和他的身上来。   有萧寒砚在他可以撇清关系,但宫里的盛雨霁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女扮男装进军营的事情本就引起启灵帝和助威大臣不满,若是再出了这事,岂不是直接将她架在火上烤了!   阿墨颔首解释,“盛将军联系了一位行商,一点点将人分批带走了,每次都只有几十上百人被转移。属下无能,没有发觉异常。”   “去哪儿了?”宋知钰心惊。   阿墨摇头,“属下不知。”   现如今盛雨霁被困在宫里处境不好,几乎没有可能和宫外联络,若是盛柒的目的是为了救她,恐怕不会将人带走,单凭那几万裁撤的盛家军根本没有冲进皇宫救人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眼皮子突突跳了两下,宋知钰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盛雨航在哪儿?可有异动?”   “盛将军在连城,最近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启灵帝遇刺,几位年长的皇子监国,朝廷内大家争得死去活来,这时候无人有精力去确定盛雨航是否真的在连城。   宋知钰沉了两口气,“快马加鞭跟上盛柒,一定要拦住他。如果确定盛雨航不在连城,立刻让人给他押送回去!”   宋家军里有探子,盛家军里也一定会有。   无诏入京是死罪!   盛雨霁沦落至如今的惨状,宋知钰觉得其中有他的缘由。既然答应了盛雨霁要护着盛雨航,他就一定会做到。   “是。”阿墨应下,快速出去了。   盛雨霁的事犹如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宋知钰的心里,即使这根刺拔出来了伤口也会流浓腐烂。   如若盛雨航也出了事,他当真是再无颜面对盛家人了。   好在如今朝局不稳,没人将注意力集中在盛雨航身上。想来他和盛柒也是想钻这个空子,将盛雨霁给救出来。   宋知钰自知自己的这些小动作瞒不过萧寒砚,因此他没打算隐瞒。   思忖良久,他还是放心不下,想着联系一下盛雨霁,若是能让她修书一封送到盛柒和盛雨航手里,说不定他们能听劝一些。   这件事交给小桂子去办了,宋知钰没有插手。   “公子不必忧心,如今朝堂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大家都想拉拢盛家,没人会在此时对盛大将军动手。”小桂子安慰道。   话虽如此说,但宋知钰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   恨只恨宋家离京太久,他在朝堂上没有人脉,说不上话。   凡是被启灵帝重用的将军,在朝堂上都无甚人脉,即使是有亲戚在朝为官也只能做一些没有实权的官职。   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宋知钰突然惊觉,“周彻安呢?”   “这……”   “有什么不能说的?”宋知钰斜乜了他一眼。   小桂子立刻摇头,“这些天有好几位皇子暗中向周大人抛去了橄榄枝,但他……似乎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所以暂时没有什么动作。”   这个病来得还真是时候,恰好在几位皇子斗起来的时候。   周彻安虽然无权无势,但脑子够聪明,不然也不会仅仅见了一两面就能推断出盛雨霁女子的身份。   上位者都想招揽这种聪明人为自己所用,即使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也断不能让其落到旁人手里。   启灵帝到底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宋知钰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宋知钰这两日让人观察了一下方言澈的情况,在刺杀启灵帝之后他除了精神恍惚几日请假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倒像是真的觉得是自己醉酒导致的。   直至晚上,萧寒砚才从宫里回来,神情并不好看。   宋知钰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刚应付完几位皇子。”萧寒砚摇头,在他脸上轻轻捏了几下。   宋知钰嗤笑一声,“怎么?拉拢你不成开始试探你有没有站队其他皇子了?”   “差不多吧。”萧寒砚在圈椅上坐下,“几位皇子争得你死我活,甚至还有人不怕死去找了沈问。”   当朝七皇子虽然还未满周岁,但归根结底身上流着的是沈家的血,沈家怎么可能会站队其他皇子。   来日若登基的人是七皇子,整个朝堂之上,不就是沈问说了算?   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比混个从龙之功更有权势?   启灵帝有七位皇子,其中成年皇子就有四位。   先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即是最年长的,又占了一个嫡出的身份,但他母族衰落,背后无人支持,本身性子软弱,这些天京中有太多不利于他的流言传出,导致他在民间的风评也不好。   二皇子的生母是贵妃,母族身份显赫,是最有望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但他本身无能,贪图享乐,走的路都是有人铺好的。   三皇子身份不显赫,母族没什么势力,但他自己也无心皇位,成年开府后就找借口游历山河去了,直到启灵帝出事才回来,因此没人将他视作眼中钉。   刚成年不久的四皇子倒是有心想要去争上一争,但他母妃是南疆进献的美人,带有外族血统。为防止番邦闹事,大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皇上不得带有异族血统。   五皇子早夭,六皇子不足十岁,生母只是一位宫人,于他而言能安稳度日就不错了,自然没有争夺权势的心思。   七皇子虽然尚不足周岁,但他毕竟是沈问的外孙,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因此拥护者众多。   各个派系明争暗斗,朝堂上时常争吵得不可开交,往往都要各自让出一些利益才能换取想要的东西,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竟然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若是启灵帝知道他还没死几个儿子就盯上了他的皇位,恐怕要气得吐血。   “皇上呢?死了吗?”宋知钰声音很轻,语气淡淡的。   “还没有,那条命暂时算是保住了,但方太医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醒。”萧寒砚知无不答,“朝中已经有人在提议立太子监国了。”   先是立太子,等到启灵帝驾崩或者是长时间醒不过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了,届时启灵帝即使是醒过来,也已经是太上皇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启灵帝当真醒不过来,这些事情的确要早做打算。   宋知钰眉骨轻抬,“哦?谁提出来的?他想要立谁?”   “叶淮,他提议大皇子登基。”萧寒砚眉心微拧,眼睑下垂。   “叶淮?他不是方言澈的岳丈吗?”宋知钰深吸一口气。   方慎行所以选择和叶家联姻,是因为叶家和他一样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他们在派系上不会处在对立面。   现在叶淮突然站队大皇子,不知道是被方家和盛家如今的情形所逼迫的,还是因为一早就站队大皇子了,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无论是哪种,叶淮此举都摆了方家一遭,将方家也推到了大皇子那边。   叶淮是方言澈的岳丈,即使他再坚定自己不站队,也不会有人相信。   “大皇子没有铁血手腕,怎么能坐稳皇位?”宋知钰无奈摇头。   在这场斗争中,大皇子是第一个牺牲品,目前已经初显端倪。   萧寒砚轻呷一口茶,“你觉得谁可以坐稳皇位?”   内心将几个皇子盘算了一下,宋知钰觉得谁都不行,即使是宗亲里也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宋知钰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   萧寒砚不依不饶,“要是你可以决定呢。”   “如今的朝局就是一个烂摊子,这个人得有铁血手腕整顿朝中的党派之争,改变朝中重文轻武的现状,想法子充盈国库征兵,让军饷和赈灾粮都能发下去。还得安抚老臣,让他们巩固朝局,也不至于让他们寒心。”   “这样的人,我找不到。”   这些只是面上存在的问题,实则还得提防胡人和鞑子卷土重来,再次发动战争,防止朝中又出现宦官和外戚专权的现象。   宋知钰觉得只有方慎行可以做到,若是有他辅佐新帝,保不齐还真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可惜世界上再无第二个方慎行。   沈问也是一个聪明人,文武双全,可惜他的眼里只有沈家,并无大楚。   “或许会有。”萧寒砚唇角微掀,声音低缓。   宋知钰轻轻一笑,“可能吧。不聊这个了,说得我头疼。”   沈问的处世之道他也得学着一些,坐收渔翁之利的收益可比自己以身入局大多了。   “那我们聊聊别的。”萧寒砚拉着宋知钰的手腕,轻轻一拽就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宋知钰打了个哈欠,“聊什么?”   “那就聊聊……落落什么时候去江南。” 第57章 体温   心脏如鼓鸣般狂震,宋知钰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反复吞咽两次,没有说话。   这些天萧寒砚表现没有任何异常,宋知钰理所应当的以为他并不知情,所以没有在意。   但看萧寒砚的神情恐怕是在几天前就知道了,一直隐忍不发。只是不知道是苏霖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两相权衡之下,宋知钰更偏向于是萧寒砚自己查到了什么。   “什么时候知道的?”宋知钰指尖微动,想要挣开他的手,但那只大手却扣住他的手腕,反手十指相扣,让他挣扎不得。   萧寒砚眸色微黯,自顾自的开口,“江南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早些年我陪启灵帝南巡曾去过一次。落落准备去玩多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知钰猛的一抽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贱在他手腕上。   声音陡然增大,他又重复了一遍,双眸如鹰隼般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萧寒砚的神情和以往并无什么不同,轮廓清晰,眼眶深邃,黑色的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掌控欲。   宋知钰在一瞬间有一些心惊,仿佛在萧寒砚眼里他是一只可以掌控的小动物,而非一个活生生的。   大仇未报,他哪里也不会去,当初说去江南也只是在试探苏霖和萧寒砚罢了。   萧寒砚瞥见宋知钰手背上的那几滴茶渍,如玉的皮肤被烫得微微泛红,他轻轻的将宋知钰的手牵起,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上面的茶水。   “我一直找人盯着苏霖,这些天他动作频繁,一边联系行商,一边联系镖行,还给江南的苏家送了几封信。   “你让人截了信件?”宋知钰手上动作放缓,不再挣扎。   “对。”   苏霖没有背叛他!   连日来郁结于心中的怨气散了不少,宋知钰吐了一口浊气,并未计较萧寒砚截取信件一事。   萧寒砚再次将人拉入怀中,嗓音冰冷,“所以我的落落打算去江南玩多久?”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我没打算去。”   “没关系,江南是岳母的老家,落落想去随时都可以去,只要别忘了回家的路就行。”萧寒砚声音温沉,倒像是真的不在意一样。   宋知钰长睫轻颤,眼睑下垂,“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   “不会,我的落落说过要陪我一辈子,怎么可能不回来?是不是?”萧寒砚又问,“落落不会对我撒谎吧?”   “不会。”宋知钰深吸一口气。   “那就好,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只认你好。”   萧寒砚轻抬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星光,里面倒映着宋知钰的面容。   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最终才缓缓点头,“好。”   宋知钰知道萧寒砚对他的掌控欲是不正常的,但在萧寒砚说出那几句话之后,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萧寒砚心里似乎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担心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他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改变萧寒砚的想法。   萧寒砚薄唇轻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知钰的脖颈处。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落落,要是你离开我,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好。”   萧寒砚不仅是这么说的,也在这么做,因此宋知钰从没怀疑过。   入冬的第一天,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场雪比以往来得更早,也更大。   气温骤降,宋知钰不出意外的病了,从起床就开始不停的咳。   萧寒砚本想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但不巧的是前两日城里的沟渠堵塞,味道传出去老远,这些天一直在修缮,他得去看看。   在外忙碌了一整天,宋知钰病情加重,直到晚上才回府。   宋知钰下马车后从小桂子手里接过手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公子,已经是戌时了,奴才让人将晚膳热一热端上来。”小桂子立刻让人上菜。   宋知钰没有进屋,站在廊桥上盯着天边的圆月看了好一会儿。   也是这么一个圆月,应州城的那场大火带走了他所有的亲人。   “公子,先进屋吧,外边儿冷。”小桂子拿出一件狐皮大氅给宋知钰披上,又在前面打了一个结。   过了好一会儿,宋知钰才轻轻扭头,“萧寒砚呢?”   “主子还在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您回来了让人进宫知会他一声。”   宋知钰微微点头,又盯着那轮圆月看了好一会儿才进屋。   晚膳只用了一点,他就躺在上床迷迷糊糊睡着了。   以往月圆时宋知钰总是会做一宿的噩梦,直到最近一年来这种情况才好了不少。   再次睁眼时,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萧寒砚声音急切又不失威严,“人怎么样了?”   “大人,下官开了几幅治风寒的药,只是……”   “有话直说。”萧寒砚斜乜了他一眼,声音冷冽。   太医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只是宋小侯爷心病未解,郁结于心,不宜操劳,长此以往恐怕会拖垮身子。”   萧寒砚心知太医解决不了,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听到声音后,宋知钰渐渐苏醒,他坐起身来靠在床背上。   “落落,你起身做什么?”   萧寒砚快速脱鞋上床,将人抱在了自己怀里。   宋知钰打着哈欠,含糊不清的开口,“只是风寒而已,我又没残废,有什么不能起身的。”   “别说胡话。”萧寒砚长眉渐渐拧起,用被衾将宋知钰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了。   “你包粽子啊?”宋知钰有些不满。   萧寒砚探了一下他额间的温度,“烧得这么厉害,都开始说胡话了。”   “没发烧,是炭盆太近的缘故。”宋知钰阖上双眸,将头抵在萧寒砚的肩上,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换个地方试试。”   萧寒砚眉骨轻抬,当真掀开被子把手往里面探。   那只手到了他不该去的地方,宋知钰瞳孔骤然缩紧,手脚并用将萧寒砚给踹开了,“你做什么?”   萧寒砚一脸无辜,“试试你有没有发烧。”   “你……有你这么试的吗?”   “你想让我怎么试?”   宋知钰气急败坏,“你脑子也烧坏了?”   “差不多。”   宋知钰愤愤不平,摆出自以为最凶狠的表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宋知钰本就皮肤白皙如玉,发烧后脸颊和眼尾带上了一抹红,眼底一片涟漪,楚楚可怜的盯着他。萧寒砚喉结滚动,反复吞咽两次,挪开目光将他敞开的衣领和被衾一起裹好。   不过一刻钟,小桂子端了熬好的药进屋。   萧寒砚一勺一勺的吹凉了再喂到他嘴里,宋知钰嫌麻烦,想要自己拿药碗。   “我自己喝。”   萧寒砚避开了他的动作,“没事,我乐意伺候你。”   宋知钰:“……”   反复吞咽两次后,他才缓缓开口,“太苦了。”   “那喝一口药再吃一口蜜饯就不苦了。”   萧寒砚亲了他一下,拿了一块蜜饯,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让他吃了蜜饯。   折腾了好一会儿,一碗药才算是喝完了。   萧寒砚起身,宋知钰立刻抓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萧寒砚反手握住他的手,随手把药碗放在了地上,“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宋知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把碗放桌上的。”   “不用,一会儿小桂子会来收拾。”萧寒砚脱了外衣,翻身上床,双手捧着宋知钰的脸颊重重的亲了一下。   宋知钰内心瞬间警铃大作,立刻用手肘抵着他。   “怎么了?”萧寒砚蹙眉,并未有丝毫后退的打算。   “我得了风寒,会传染,你离我远点。”宋知钰思忖片刻,直言道,“你去睡软榻。”   在床上让萧寒砚离他远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倒不如直接让萧寒砚去睡软榻,从一开始就避免传染的可能。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就为了这个。”萧寒砚又强行亲了他一下,“要传染早就传染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萧寒砚……唔……你离我远点……唔……”   一刻钟后。   宋知钰屈膝顶了一下,“嗯?怎么不亲了?”   萧寒砚笑了两声,在他额前落下一吻,“好好休息。”   “睡了两个多时辰了,睡不着,你帮我把桌上的书拿给我。”   “《九州舆图志》?怎么还在看这个?”萧寒砚随手翻了两下,发现这并不是他搜集的那一本书,而是宋知钰临摹的,有些地方的地形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宋知钰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这本书是百年以前的了,现在有些地方的地形发生了变化,比如卫河水患决堤导致改道了,所以我修改了一下。”   于行人来讲这些细微的变化不会影响什么,但在作战途中,每一点误差都可能导致战争失败,因而宋知钰对这本书极其看重,若是有朝一日能用在战场上,一定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是我疏忽了,明日我就找人修订,一定将最新的给你。”萧寒砚笑道。   “好。”宋知钰点头。   门被轻扣了两声,小桂子进屋,“主子,林侍卫回来了,恐有要事相商。”   “让他等着。”萧寒砚淡淡道。   “是。”小桂子拿着地上的碗退出去了。   宋知钰打了个哈欠,脚掌抵着萧寒砚胸前,一点一点将他推开。   “快去。”   下一秒他的脚突然被抓住,萧寒砚惊讶道,“你的脚怎么这么凉?我再去点两个炭盆。”   “不用,我都要闷死了。”   只要一进入冬天,宋知钰的脚就暖和不起来。萧寒砚一双大手将他的双脚捂住,许是觉得没效果,又直接掀开里衣,将他的脚置于腹部。   无论是天气有多寒冷,萧寒砚都像是一个火炉一趟,因此宋知钰喜欢抱着他睡觉。   体温渐渐回升,宋知钰又用脚抵着他,“快去。”   小桂子很有眼力见,若不是真有什么急事,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萧寒砚去书房。   萧寒砚替他盖好被子,又在他脚边放了一个暖炉,“等我。”   “不要,我困了。”宋知钰应景的打了个哈欠   萧寒砚又亲了一下,“那你先休息。”   宋知钰挥挥手,转身闭眼休息了。   书房。   林侍卫拱手,“主子,二皇子今日在城郊遇刺,腹部中了一箭,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短时间内恐怕是上不了朝了。”   这段时间里,诸位皇子接二连三的出事,尤其是有望储位之争的二皇子,收到的明枪暗箭更是不计其数。   就连六皇子也因为一场意外落入了满是淤泥的荷花池,好在嬷嬷看得紧,才没有出事。   御林军和御前侍卫都有沈问的人,他直接调了一批人去保护七皇子,现如今也就只有尚未满周岁的七皇子没有出事。   “沈问呢?还在按兵不动吗?”萧寒砚眉骨轻抬。   这段时间几位皇子都想要拉拢沈问,给出的条件无非就是什么加官晋爵,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沈问已经位极人臣了,手中的权势甚至比几位皇子都大,他又怎么会甘心一人之下?   若不是因为他坐上那个名不正言不顺,需要费一番功夫,恐怕他自己都会去争上一争。   现在几位皇子相必已经是知道沈问的打算了,这时候还在内斗,就是单纯的蠢!   “今日沈问派人去了幽州、梨城,属下本以为他们是冲着几位将军去的,但盛将军和李将军都痛恨沈家人,定然不可能与沈问同流合污,因此属下斗胆猜测,沈问的信送给了当地知府,想要阻止盛将军和李将军的大军回京。”   现在大楚内忧外患,李将军回京救驾的可能性很小,沈问此举恐怕就是防着盛雨航的。   自古以来皇上驾崩嫔妃殉葬的事情就不少,启灵帝之后七个儿子,嫔妃也不多,若他真出事了,盛雨霁一定会在殉葬的行列。   盛雨霁武功高强,有勇有谋,能够以女子之身击退胡人,拿下胡人大皇子首及,试问有哪个皇子不忌惮?敢让她在宫里安安稳稳的坐着太妃的位置?   若是知道了盛雨航的异动,恐怕等不急启灵帝驾崩,她就得死在皇宫内。   萧寒砚皱眉,“保护好盛将军。”   林侍卫垂首,“大人,盛将军毕竟贵为皇上的嫔妃,我等只是侍卫,接近不得。宫中的内侍都不会武,恐怕能力有限,但必定会竭尽全力护盛大将军周全。”   “还有……”林侍卫颔首,“宋小侯爷联系了朝中几位大臣。” 第58章   “砰——”书桌上的毛笔架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桂子眼观鼻鼻观心,继续道,“公子打着盛家的名义联系了几家大人,原本他们已经打算投靠沈问了,但接到公子的消息又犹豫了。但是动作太大,已经引起怀疑了。”   萧寒砚深吸一口气,“瞒着,能瞒多久算多久。”   自启灵帝昏迷不醒之后,宋知钰的动作越来越频繁,甚至不管会不会暴露身份了。   “旁的倒没什么,即使是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但是乔家……似乎颇有怨言。”小桂子颔首。   近些日子乔潜不止一次上门过,但萧寒砚都没有见,他们急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萧寒砚冷嗤笑一声,“乔家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是,奴才明白。”小桂子颔首。   京中局势诡谲,处处都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人人自危,生怕牵扯进斗争中成为牺牲品。   但也有人认为乱世出英雄,动作不断,乔家就是后者。   最近萧寒砚没什么动作,他们反倒是急了,恨不得立刻带兵回京。   乔家风光不再,“双将星”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迫不及待重振乔家。   ……   一场大雪过后,宋知钰的病越发严重,连衙门都不去了,整日在家休息。   这些日子苏霖和周彻安都曾来探望过,但是被小桂子给拦住了,只在门外说了两句话。   在家闲得无聊,宋知钰将临摹修正后的《九州舆图志》重新装订成册,放进了书架里。   “吱哑——”一声,合叶传来轻响。   萧寒砚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雪,这才进屋。   “怎么不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   宋知钰轻抬头,“我又没残废,整天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   “起来坐一会儿也行,最近几天都在下大雪,别往外面跑。”萧寒砚将大氅递给了一旁的小桂子。   小桂子接收到信号,识趣的出去了。   “我……”   甫一开口,宋知钰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怎么又开始咳了,药吃了吗?”萧寒砚立刻递了茶过去。   热水入喉,沁入肺腑,那股难受劲儿终于被压下去了。   宋知钰点头,“吃了,太医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   萧寒砚点头,凑近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扣着腰间加深了这个吻。   起先宋知钰还担心他被传染了,但几次之后萧寒砚依旧生龙活虎,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他也就由他去了。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房门被敲响,屋外传来小桂子的声音。   宋知钰一愣,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但一时之间没使上力。   “有人……唔……有人来了。”   “没关系,他不敢进来。”萧寒砚又亲了亲他的眼角。   一吻闭,宋知钰喘了几口粗气,瞪了他一眼,随后让小桂子进屋了。   “主子,盛大将军……薨了!”   “什么?”宋知钰倏地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在一个时辰前,宫里消息被封锁,现在才传出来,恐怕……整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宋知钰深吸一口气,“立刻让人去拦住盛雨航。”   消息封锁了一个时辰,传出来时整个京城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个局……是给盛雨航做的。   自从盛雨航进宫以后,盛家如今已经是大不如前了,但手里还有几万雄兵。皇子们争权夺势,要的就是兵权。   如今盛家只余盛雨航一人,若是他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不管不顾入京,现在和皇家明目张胆的对上不是明智之举。   “是。”小桂子应下,立刻让人去办。   萧寒砚眸色微沉,“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好。”宋知钰哑然。   很快屋内只余宋知钰和小桂子两人。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人是怎么没的?”   早前就有消息传出有人怀疑刺杀启灵帝的事是盛雨霁做的,但在无定论之前,谁敢对她动手?   “奴才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听宫里的消息,似乎和容妃有关。”小桂子说话含糊。   宋知钰眉头渐渐拧起,有些不解,“容妃?”   小桂子隐晦点了一下,“宫里嫔妃争宠的手段无外乎就是那些,但盛大将军从小就被当作男子养,家里没有姨娘和庶子争斗,不了解这些勾当,一时之间不小心着了道,也是可能的。”   “争宠?”宋知钰瞳孔轻颤,身体止不住的战栗。   在之前他才想过很多种盛雨霁的死因,或是战死沙场,或是因病去世,或是被启灵帝处死,但从未想到会是这样一种侮辱人的死法。   一个向往自由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死在了女子间的斗争中。   当真是令人觉得可笑。   眼皮子跳了跳,宋知钰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追问,“周彻安在哪儿?”   小桂子解释,“公子,周公子前两日来看过你,但你睡着了不知道。”   心脏如同千万根针扎一样难受,宋知钰呼吸一凝,当即起身往外走。   “公子,公子,外面天寒,容易感染风寒,有什么事让奴才去办就好了。”   小桂子立刻跪下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宋知钰冷眼看着他,“让开。”   “公子,太医说您风寒许久未好,不宜出门,回房间去歇着吧,有什么事让奴才去办。”   越是如此,越是有诈。   虽然感染了风寒,但萧寒砚可没说不让他出门,昨天还去了一趟书房。   一股莫名的怒火席卷全身,宋知钰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在了小桂子的肩膀上,而后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公子,不能出去。”   小桂子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府里的下人齐刷刷的跪倒一地,将宋知钰困在了长廊上。   小桂子从屋内拿了一件大氅,小心翼翼的披在了他的肩上,“公子,咱们回去吧,屋里烧了两个炭盆。”   “让开——”宋知钰一字一顿。   小桂子立刻跪倒在地,欲哭无泪,“公子,您别为难奴才了。”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准备绕路离开,但他走哪儿那群人就跟在哪儿,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的。   “萧寒砚在哪儿?”   “主子进宫去了,很快就会回来,您先回房休息。”   大片的积雪堆积在路面,大氅也抵挡不住蚀骨的寒意。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宋知钰缓缓闭上双眼,最终还是转身往屋里走去。   见他有所动作,原本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也松了一口气,慢慢的退下去了。   右脚踏入门槛,宋知钰突然猛的一转身,脚尖轻点上了房梁,快步往府外跑去。   未跑出两步,暗处突然出现几个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宋知钰心下一沉,顺手从衣袖间取出一把匕首,直击侍卫面门。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只守不攻,宋知钰仍在病中,对付起来稍微有些吃力。   “公子,您快下来,算奴才求您了。”小桂子在地上记得跳脚。   宋知钰脚下一滑,成片的瓦片顺着房梁摔下去,砸在了小桂子脚边,好在他反应够快才没被砸到。   “哎哟,公子您可小心一点,千万别摔了!砸死了奴才没什么,但您要是受伤了奴才的罪过可就大了。”   交战的地方逐渐转移到院子里,宋知钰住手了。   “您先把匕首给奴才。”   宋知钰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他,眸色渐冷,右手缓缓上抬,匕首尖对准了脖颈。   “扑通——”   小桂子跪倒在地,“公子……”   “让我出去。”宋知钰声音微冷,在说话的同时脚步往外挪。   眼见小桂子有所动作,被宋一个眼神呵斥住了。   小桂子心惊,说话都打哆嗦,“快……快去告诉主子。”   这把匕首宛如一张通行令,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府门口。   一步之遥,就能出去了吧   “砰——”天边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特殊的图腾。   只是一瞬,烟花就散在了空中。   宋知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有些出神,身后突然有人冲过来,夺了他手上的那把匕首。   “公子,快进去吧,外边儿冷。”   脚下踉跄两步,宋知钰险些摔倒,但好在被小桂子即使扶住了。   胃里一阵翻涌,血腥味儿弥漫在口腔里,宋知钰没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晕倒了。   脑袋里像是有千万根针扎一样难受,宋知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木香,揉了揉惺忪的眸子,入眼是熟悉的床幔。   “落落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萧寒砚立刻让太医过来。   太医已经检查无数次了,依旧是那老一套的说辞,什么郁结于心,忧思过重,需要好好修养,而后又开了几副药。   萧寒砚立刻让人去熬药,关切的模样更甚从前。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宋知钰还当真会被他营造出来的假象所诓骗过去。   萧寒砚端来一碗粥,小心吹凉了喂到他嘴边,“先喝点粥暖暖胃,一会儿再吃药。”   见宋知钰许久没有动静,他轻抬眸,正好对上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宋知钰眼底氤氲着一层水汽,瞳孔轻颤,眼底夹杂着一丝恨意。   “怎么了?心情不好。”   萧寒砚揉了揉他的脸,凑过去轻轻一吻,还未靠近就被猛的推开,那碗热粥尽数洒在了他身上。   “手怎么样?烫到了吗?”   萧寒砚立刻去检查宋知钰的手,确定没有烫到才放心。   他索性脱了外衣,让人重新准备一碗粥。   宋知钰别开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问,“盛将军怎么死的?”   “被人买通身边的宫女下了一种慢性毒药,毒发而亡。”萧寒砚的声音很轻,让人听不出喜怒。   “是吗?”宋知钰深吸一口气,突然转头看着他,冷声问,“那周彻安呢?”   萧寒砚神情自然,“周彻安怎么了?”   见他装傻,宋知钰也不恼,接着问,“苏霖呢?”   “他们应该都在自己家,落落有事找他们吗?要不先写信,我让人给你送过去?”萧寒砚沉声问。   宋知钰冷笑两声,“好啊,怎么送?头七的时候烧过去吗?” 第59章   宋知钰太天真的,他居然会相信萧寒砚!   早在萧寒砚拿去江南那件事点他的时候他就该有所怀疑了,萧寒砚怎么可能会不对苏霖和周彻安动手。   那枚信号弹是在剿匪时他给周彻安的,如果有危险可以点燃信号弹求助。   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周彻安一直没有点燃信号弹,他也渐渐忘记了,直到傍晚看到后才想起来。   在不确定能否威胁到他的情况下,周彻安就可以设计将盛雨霁送进宫,有生命危险时又怎么会向他求助?   那枚信号弹不是求救的信号,而是周彻安在向他告别。   “萧寒砚,你还要骗我吗?”宋知钰抬眸,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萧寒砚神色自若,在他眼角亲了一下,“别乱想,过些日子身体好了我带你去看他们。”   宋知钰立刻偏头躲过,“怎么看?我问你怎么看?如果彻安没出事,他绝对不会点燃那枚信号弹!”   信号弹是宋家军特制的,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少,周彻安对这一点很清楚,一旦点燃那枚信号弹必定会将宋知钰推上风口浪尖,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话音刚落,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萧寒砚双手攥拳,身体隐隐有些战栗,他双眸通红,眼底的怒气掩饰不住。   “你很了解他?”   “是,彻安永远会将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宋知钰笃定的开口。   萧寒砚强忍怒气,“你应该知道他做了什么。”   对于周彻安来说,大家所认为的是非对错在他眼里不存在。他眼里只有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谁对他不好他表面隐忍暗地里也会报复回去。   小人物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宋知钰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这一次将盛雨霁牵扯进来了,还间接的导致了她惨死,所以才引起众怒,这也是萧寒砚要对周彻安下手的原因之一。   这些事情宋知钰一直很清楚,甚至他也是间接害死盛雨霁的元凶。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感情轻重,人心有偏。在宋知钰的心里,即使是周彻安做了错事,他与周彻安之间有了隔阂,他也希望周彻安能够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辈子,而不是临死前还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和他告别。   宋知钰喉头一哽,毫不犹豫的拆穿了萧寒砚那点隐晦的心思。   “他做了什么又怎么样?你和盛雨霁的关系当真就好到可以为她报仇的地步?你难道一点私心都没有?”   这一年来宋知钰一直待在萧寒砚身边,萧寒砚无时无刻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温柔和体贴,让他恍惚也觉得是传言有误,现在看来只是萧寒砚伪装得好而已。   流言都是真的,萧寒砚性情乖张,暴戾恣睢,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得罪他的人?只是偶尔也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b罢了。   萧寒砚向来是孑然一身,从不拉帮结派,这也是启灵帝和沈问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就算是他和盛雨霁的确是有那么两分交情,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去给她报仇!   萧寒砚哂笑两声,“是,我是有私心,我不想看你帮他,不想你念着他,我有什么错?”   “是啊,你有什么错?你只不过是想把我身边的朋友一一铲除,让我无依无靠。你只是想把我圈禁在你身边,你有什么错?”宋知钰怒极反笑,声音不自觉的加大。   桩桩件件早现端倪,如果他谨慎一些早一点发现,或许周彻安和苏霖还不会出事。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宋知钰疼得面色扭曲,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落落——”萧寒砚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歇了下去,立刻扶着他。   宋知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不要碰我!”   声音尖锐刺耳,划破了屋内沉寂的气氛。   伸出去的手顿在原处,停留了一会儿又缓缓收紧,萧寒砚声音软了不少,“周彻安没死,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去看他。”   “怎么?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被你这些话骗过去?”宋知钰眼神凉薄,宛如看陌生人一样看向他。   这一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萧寒砚给他编织的谎言世界里,他沉溺其中险些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萧寒砚喉头一哽,在外嚣张阴狠的人,此刻却没招了,想靠近却又不敢往前一步,“落落,我……”   “不要叫我!”宋知钰声音越发尖锐,也越发暴躁,“萧寒砚,你真自私,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   “是,我自私。”萧寒砚喉头哽咽,“周彻安到底哪里好?你就这么看重他?从小到他都护着他,现在还因为他和我吵架,他到底哪里好了?你的眼里为什么就没有我?明明我先认识你,明明我做的比他都要多。”   宋知钰鼻尖一酸,“你帮了我很多,我感激你,所以呢?所以你想要要挟我?”   萧寒砚语气瞬间软了不少,“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知钰不依不饶。   萧寒砚的生活都是围着宋知钰一个人转的,他会为了宋知钰去争去抢,去做一切不想做的事。他不奢求宋知钰能够以同等的方式去对待他,只希望宋知钰心里他最重要就行了。   但这无疑是一种奢求,宋知钰会为了远在应州的家人抛弃他,会因为想要报仇第二次抛弃他,现在也会为了周彻安第三次抛弃他。   宋知钰是他的全部,但在宋知钰的生活里他只占据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甚至这一部分还是他千方百计设计得来的。   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得到,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好好休息。”萧寒砚无话可说,这时候解释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宋知钰哂笑两声,哑声道,“我要回家。”   话音刚落,萧寒砚突然凑近小心翼翼的在他唇边亲了一下,一触即离。   “这里就是你的家。”   宋知钰哑然,“所以你要将我关起来?”   “好好休息。”萧寒砚思忖片刻,接着开口,“过两天我让苏霖来见你。”   许是担心两人再次吵起来,萧寒砚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寒流涌入屋内,带起一阵瑟瑟的凉意。   屋内烛火葳蕤,炭盆里火星飞溅,缭绕着丝丝雾气。   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他设计将自己送进了萧府。   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个死局,他不可能活着出去,只有周彻安想方设法进了萧府,想要为他谋求一线生机。   但现在……他出去不去了。   周彻安出事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好在苏霖还活着,也给宋知钰带来了一丝慰藉,至少他间接害死的人少了一个。   自从周彻安去世以后,宋知钰又大病了一场,太医院出名的几位太医都来看过了,给的说法差不多,无外乎是什么思虑过重,忧思过甚,需要先解开心结。   黑黢黢的汤药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病情仍然不见好,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了。   直至一个月后,连日来的大雪终于停了,难得的一个晴天。   宋知钰身体稍微好了一点,能够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晒太阳。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一种贴近自然的感觉。   这天萧寒砚依旧是下朝后就提前回家,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启灵帝驾崩了!   宋知钰疲惫的点了点头,“哪位皇子登基?”   “七皇子。”萧寒砚声音略低。   想来也是,那几个手里没有实权的皇子怎么可能斗得过沈问?   其余几位皇子不是死了就是残疾,如今也就一个七皇子身体健全,能登上皇位不奇怪。   只是他如今才刚满周岁,连话都不会说,国事必定要依靠沈问。   沈问挟天子以令诸侯,必定会将权力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恐怕要开始向朝中其余派系的人发难了。   萧寒砚手握重权,还有乔家这一把利刃,必定是沈问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宋知钰长睫轻颤,嗓音低沉迟缓,“他没有称帝的意思?”   “目前没有。”萧寒砚摇头。   “是吗?小皇上迟早有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到时候也会忌惮外戚专权。”宋知钰声音冷淡,微微歪头躲过了萧寒砚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萧寒砚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一二十年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况且朝中大臣众多,沈问即使是想要称帝,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宋知钰哂笑两声,偏头去看他,“那些大臣如今还有话语权吗?”   自古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这场斗争中身份地位不是最重要的,权力才重要。   只要手里有了兵权,人人都会忌惮三分!   超级动荡,最苦的是无辜受难的百姓。   启灵帝治国无方,沈问也是如此。   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身侧之人,“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茶凉了,我去添一盏新茶。”萧寒砚提着茶壶出门去了。   自从周彻安出事以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一贯如此,只要宋知钰不提离开的事,一切好说,但只要他提起,不是萧寒砚离开,就是两人大吵一架。   在宋知钰的心里,萧寒砚和周彻安之间没有可比性,一个是他最爱的人,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做选择题。 第60章   这件事在两人之间似乎成了什么敏感话题,只要一提就炸。   又过了几日,宋知钰的身体好了不少,甚至能下床走几步了。他想要去衙门,但依旧被小桂子给拦住了。   被软禁在萧府,宋知钰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所有消息都是萧寒砚亲口告诉他的。   新皇登基后,一众大臣想要解决朝中弊端,但却触碰到了不少权贵的利益,两方依旧逗得火热。   听到这些消息时,宋知钰只是轻轻点头,转头看向身侧之人,“萧寒砚,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再过一段时间雪化了,我们可以去山庄泡温泉。”萧寒砚小心翼翼的将他圈在怀里,怀里的人瘦得可怕吗好似只要稍稍一用力,骨头都要折了。   “你最近胃口不怎么好,是厨子做的饭菜不合口味吗?我昨日已经让小桂子去找新的厨子了。”   “等你身体稍好一些,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踏青。”   说完他低头在宋知钰的耳侧轻轻亲了一下   宋知钰微微偏头,但是没有躲过。   “萧寒砚,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宋知钰声音渐冷,全然不似平日那么好说话,“总有一天我会走,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萧寒砚面色微变,圈着他的双臂不自觉加重了一些力道,“落落,你死了这条心吧,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放了一次、两次,绝对不会再放第三次。”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说几句话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萧寒砚,我承认我一开始设计来萧府是想要利用你,这都是我欠你的,你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我要的是那些补偿吗?”萧寒砚强忍着怒气,不自觉加大了声音,“我要你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做不到。”宋知钰缓缓阖上双眸,轻轻摇头。   萧寒砚沉声道,“我会让你做到的。”   “我们之间怎么样才能两清?”宋知钰重复了一遍。   他不介意萧寒砚为了权力做过什么事,不介意他的那些谋求算计。他介意的是萧寒砚将那些算计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应州惨案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身边的人都在看笑话,信得过的朋友只有周彻安一个人,但没想到周彻安却因他而死。   这一次是周彻安,那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他再交了别的朋友不会重蹈覆辙?   他是一个想法简单的人,一旦察觉到有危险,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离开。   萧寒砚气得咬牙切齿,但偏偏无可奈何,“两清不了,我们之间永远也两清不了,即使是死也得死在一起。”   “这样就可以了吗?”宋知钰轻声问。   自从周彻安出事以后,他的脑子极其混乱,有时候会忘记很多事,有时候又突然会想起很多事。   耳边连绵不断的嗡鸣声吵得他几乎无法入睡,梦魇的时间甚至比以前还要多,有时候睡上七八个时辰也不见好。   宋知钰手下翻转,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弯刀出现在手里。   下一刻他突然对准了自己的脖颈,用力一刺。   手腕突然被人拽住,萧寒砚正死死的看着他。   僵持了好一会儿,宋知钰突然卸了力,缓缓垂下手臂。   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掰开,萧寒砚将那把弯刀抢了过去。   自从上次用匕首威胁小桂子以后,他的匕首连同屋内的其他武器都被萧寒砚给收起来了。这把弯刀是他在浴池的暗格里找到的,里面还有那个他丢了多年的九连环。   弯刀再次被收走,屋内所有尖锐的声音也被带走了。   宋知钰喝了一碗安神药,躺在床上却依旧睡不着。   屋外。   小桂子低头道,“主子,公子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连太医都担心他……自戕。”   “不会。”萧寒砚垂眸看着手里的弯刀,笃定的开口。   在宋知钰的心里,报仇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如今方慎行和启灵帝已死,但沈问还在。只要沈问一日不死,宋知钰就永远不会动那个心思。   指腹搭上了弯刀柄上那个图腾,下面刻着他的名字。   ——这是他的东西。   萧寒砚随手将那把弯刀扔给了小桂子,“收起来。”   “是。”小桂子立刻点头。   “盛家那边情况如何?有无异动?”萧寒砚负手而立。   “主子,在盛将军薨逝的消息传出去后,盛雨航和盛柒两位将军忍受不住想要带兵回京,被咱们的人拦下了。奴才找人试探了口风,他们只知道是周彻安揭露了盛将军一事,并不知道这事和公子有关。不过……沈大人那边似乎掌握了一些证据。”   萧寒砚并不担心沈问,在盛雨航和盛柒眼里,沈问才是那个害盛雨霁惨死的罪魁祸首,周彻安只能算是一个帮凶而已,罪魁祸首的话怎么能信呢。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萧寒砚学到了只有死人才能更好的保守秘密。   “盛柒如今在哪里?”萧寒砚问。   “在幽州一带,他前些日子给公子送了一封信,但信上是什么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萧寒砚微微点头,视线落在了屋里,“让人好好照顾他。”   宋知钰自知没法和萧寒砚讲道理,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抗拒。   “砰——”   在药碗再一次被宋知钰掀翻之后,萧寒砚再也忍受不了,让人拿来了一碗新的药,一口一口的渡进了宋知钰的嘴里。   因为生病的缘故,宋知钰瘦了很多,力气也不比从前,自然躲避不了。   废了好一番功夫,一碗药终于全部喝进了胃里。   萧寒砚眸色幽森,声音冰冷,“以后你要是再不喝药,我就这样喂你。”   胃里翻涌得厉害,宋知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他本身食欲不振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也只有刚刚被萧寒砚强行喂下去的那一碗药。   被衾盖在了腰间,雪白的里衣上溅了几滴黑色的药汁。   宋知钰双眸通红,眼底氤氲着一层水汽,那双黑色的眸子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机。   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他瘦得可怕,脸颊凹陷,脸色惨白,不见任何血色,就连搭在肩上的那一缕头发间竟也夹杂了几根白发。   宋知钰轻抬头,想要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但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   “萧寒砚,我要死了……”   宋知钰的身体情况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从应州惨案之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比以前更容易生病,就连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要拖很久才能好,冷风一吹就容易感冒。连日来阴郁的心情无疑是加重了他的病情。   萧寒砚将他揽在怀里,用帕子轻轻擦干净他嘴角的药渍,又拿水来给他漱口。   “不会,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苏霖刚从江南回来,过两天我就让他来看你,好不好?”   “盛柒已经带人进京了,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去做,有我给你兜着。”   宋知钰轻叹一口气,“我想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自从他进萧府的那一刻起,萧寒砚从未停止过对他的监视,对他所做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宋知钰低估了萧寒砚对他的掌控欲,或许在萧寒砚眼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听话的宠物,既然这个宠物不听话了,就得把他关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好,我答应你,我会替你做。”萧寒砚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侧。   沉重的喘息声从旁边传来,熟悉的味道将他包裹起来,宋知钰避无可避。   “我爹娘……是不是也知道那件事?”宋知钰呼吸加重。   这些天他整合了得到的所有消息,以方慎行的话为准,再逐渐往里面补充得到的其他线索,排除那些旁人可以制造出来干扰他的线索,已经是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在应州惨案发生之前,他爹娘和几位哥哥就已经知道了,但他们选择了效忠军令,听启灵帝的话誓死与应州城共存亡。   “是。”萧寒砚点头,他从未想过要瞒着宋知钰,只是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宋知钰未必会信。   宋知钰嗤笑一声,“这一年多以来,你看着我为了调查那所谓的真相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是不是很好玩?”   “落落,我没有这样想过。”萧寒砚不自觉抱紧了他。   宋知钰轻轻摇头,“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最后一件事,你什么时候和我爹娘联系过?”   如果不适合他爹娘联系过,他怎么会顺利躲过那场大火和敌军突袭,一路平安到了京城?   所以这场局不仅是针对他们宋家的,就连萧寒砚也深陷其中,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这对他而言不公平。   “在……你去京城后不久,伯父主动给了写了一封信。”萧寒砚呼吸渐沉,回想起那封信,抱着宋知钰的手越来越用力。   不过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做的那些事怎么能瞒得过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大将军?   宋大将军给萧寒砚写了一封信,他知道萧寒砚的处境不好,提出可以帮他脱离胡公公的势力,隐姓埋名去其他地方好好生活,但前提是他不能再联系宋知钰。   萧寒砚怎么可能会答应?   在他拒绝之后,宋大将军强行切断了他和宋知钰之间的所有联系。   萧寒砚自知自己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主,只有一步一步的爬上更好的地方之后才有话语权,才能站在宋知钰的身边。   为了向宋大将军证明他有能力保护好宋知钰,在宫里不知道受了多少算计,也用了多少肮脏见不得人的手段才爬到这个位置。   他派人去应州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宋知钰,另一方面也是想告诉宋大将军,他如今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子了,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收到了宋将军寄来的第二封信。   信里宋将军语气不再强硬,反而带上了几分讨好,甚至将宋家在京城的一些钱财全部送给了他,只求他在关键时刻能够保护宋知钰一二。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萧寒砚才知道宋家大厦将倾,宋将军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会给他写了这么一封信。   他曾想过宋家要是出事宋知钰会有多难过,因此写了无数封信想要让宋将军保全宋家,另一方面也在朝堂上帮忙周旋,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宋将军可以带着宋家十万大军撤退,但他们一旦退了,受苦的是那些无辜被牵连的百姓,因此宋将军选择了和应州共存亡。   虽然改变不了大局,但至少拖了一些时间,撑到了盛雨霁前去。 第61章   这些话宋知钰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真真假假的证据夹杂在一起,他没有辨别的能力。   良久,宋知钰深吐一口气,缓缓阖上了双眸,背过身去不愿再理会萧寒砚。   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萧寒砚似乎是上床了,虽然和他隔了一个身位,但依旧让人难以忽视。   暮色四合,狂风裹挟着雪花,枝桠簌簌作响——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因为这场大雪,宋知钰睡得并不安稳,磨磨蹭蹭了好久没有半点睡意。   夜已过半,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低缓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真的很想去江南吗?”   反复吞咽两次,宋知钰稳定心神,语气坚定,“是。”   “过些日子,你带上小桂子。”萧寒砚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宋知钰妥协了。   宋知钰说得没错,他不喜欢宋知钰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谨小慎微的周彻安还是忠心耿耿的阿墨。   但他从未想过要将宋知钰身边的人一一铲除,只留下自己。   如若需要用手段将宋知钰留在身边,在宋知钰刚回京城时他就该用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得到,或许不会这么痛苦。往往是得到了再失去,更让人难以接受。所以萧寒砚才迟迟不肯让宋知钰离开,只期盼着能将他在身边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宋知钰的心性如何他再清楚不了,态度强硬的把人圈在身边,反而会适得其反。   宋知钰没忍住出言讥讽,“带上他做什么?被你监视吗?”   萧寒砚一哽,用力将人抱住,将头埋在了宋知钰的脖颈处,“落落,你不能将所有的问题都怪在我身上。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你心里也是清楚的,我根本就没办法。”   “彻安呢?这也是有人逼你做的?”宋知钰闷声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宋知钰早该想到这一层,在盛雨霁进宫时,周彻安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即使是萧寒砚不对他动手,盛家和其余保皇党也不会放过他。   如果那时让周彻安假死离京,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那时候宋知钰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只想着和周彻安渐行渐远了,刻意不去打探他的消息。   萧寒砚声音微冷,夹杂着丝丝颤音,“是,周彻安的事是我做的,他这个人心术不正,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就是不想他留在你身边。但除了他,我从未对你身边其他人动手过。”   “那是因为我没有别的朋友。”宋知钰一语道破。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传来。屋内似乎换了新的炭盆,暖和了不少。门被打开又关上——萧寒砚出去了。   心口钻心的疼,好似重伤初愈,伤疤再一次被人揭开。   宋知钰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自从那晚萧寒砚离开后,宋知钰有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他了,就连小桂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都降低了。   三天之后,萧府来了一位不算客人的客人。   看到苏霖的那一刹那,宋知钰先是一惊,而后又觉正常。   他咳了两下,哑着嗓子问,“来找萧寒砚的?”   如今朝堂之上斗得如火如荼,各方势力都已盘算清楚,他们也不需要再演了。   “我来找你。”苏霖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心里一阵担忧,再这么下去身体迟早拖垮。   鸦羽似的睫毛轻闪了两下,宋知钰坐直了身体,斜乜了他一眼,嗓音凉薄,“你是来当说客的?”   “我来带你走。”自从苏霖知道宋知钰已经知晓他的事情后,就猜到有这一天了,宋知钰不信任他也实属正常。   “去哪儿?”   宋知钰终于抬头,了无生气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波动。   “江南。”苏霖嗓音很轻,始终站在几步之外,他不确定宋知钰会不会答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知钰总算是有所动作了。他掀开被子下床穿外衣,动作很慢,甚至外衣都从他手上掉了几次。   苏霖本想上前帮忙,但都被他抬手制止了。   一件外衣约莫过了一刻钟才被穿好。   苏霖又问,“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不需要。”宋知钰捂嘴渴了几声,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每当冬日来临,身上的旧伤就会发作,宋知钰鲜少踏出房门。   出院子后,宋知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回望了那条连廊。   “走吧。”他轻叹一口气。   一阵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宋知钰长睫轻颤,下意识回头看。   小桂子急匆匆拿了一件大氅给他披上,“公……公子,外边天冷,披上大氅御寒。”   宋知钰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车轮轧过青石板路,发出细微的声响。   车内不止有一个小型书架,还有棋盘,看着不像是苏霖的手笔。   “到江南要走一个多月,可以打发时间。”苏霖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一句。   宋知钰把玩着白玉棋子,随口问道,“你不用上朝?”   “如今朝堂上乱成一团,无人顾及我。”苏霖毫不在意,将暖炉递给宋知钰。   这话倒是不假,就连宋知钰也很久没有去过衙门了,依旧无人追责。   去江南要一个半月,可以远离京城的纷扰,但同样会消息闭塞。   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宋知钰哑声道,“不去江南。”   “那……回府?”苏霖试探性的开口。   宋知钰深吸一口气,“去祠堂。”   宋家祠堂在郊外,出城后马车就拐了道。   苏霖也随宋知钰一起去祠堂祭拜了一番,而后去了附近的庄子上。庄子离祠堂不远,这边都是宋家的地。   宋知钰从没打算离开京城过。   庄子里有下人打扫,房间早就被收拾好了,可以直接住人。   下人端上热茶,而后退了下去。   “还去江南吗?”   宋知钰盯着那盏茶看了好一会儿,“不去。表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应州惨案的原因?”   苏霖哑然,端着茶盏的手不断收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知道得不比你早多久。”   “知钰,你应该知道应州惨案是多方势力强推下造成的,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罪魁祸首。沈问控制了连城知府,断了粮草,他的罪一定要比其他人大。”苏霖小心解释。   这些话宋知钰早已听过千百遍了,他内心清楚那些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才会设计报仇,将那些人一一铲除。   宋舟、方慎行、启灵帝、沈问……   但萧寒砚也算不上清白,他也是知情者。   苏霖反复吞咽两次,小声开口,“萧大人也参与了,但他当时还没有完全摆脱胡公公,所做之事……或许是身不由己。”   宋知钰不置可否,只是轻轻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本以为苏霖和他一样一概不知,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早在苏霖来京之前应该会知道一点眉目了,只是没有告诉他。   始作俑者瞒着他,外人瞒着他,就连自己人也瞒着他,这让他怎么去查?   “自从回京后你就断断续续的生病,整个人都没有精气神,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个,府中连你的棺椁都已经备下了。要不是有报仇这件事吊着,你恐怕早就随姑母他们去了。这种情况下……我怎么敢告诉你。”苏霖叹了口气,后面在宋知钰进入萧府后,状态好了不少,他才敢提个只言片语来暗示。   宋知钰垂眸,鼻尖泛酸,“所以连你也瞒着我。”   “我……并非有意。”苏霖轻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听。”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压下心底的酸楚。   在庄子里住了几天,宋知钰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不少,甚至不下雪的时候还能在院子里转转。   苏霖这段时间也好像没事做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庄子里陪他,即使是就坐在旁边看书,这态度让宋知钰怀疑苏霖是担心他要自戕。   午膳时间刚过,苏霖再次从外面回来,他一边将伞递给下人,一边让人给他做午膳。   宋知钰放下手里的书,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苏霖察觉到他的异常,跟着往后看了一眼,才意有所指的开口,“只有我一个人。”   “我知道。”宋知钰不再抬头,“有什么事吗?”   连午膳都没吃就急匆匆的过来了,苏霖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沈问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算是彻底破灭了,朝中不少大臣担心外戚专权,想要他自请辞官。”苏霖开口道。   宋知钰嗤笑几声,“怎么可能?他图谋这么多年,费尽心思铲除了朝中势力不凡的大臣,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如今朝中分成了两派,一些人提议从宗亲里选一位合适的人做摄政王辅佐新皇,另一些人觉得摄政王也会分权,不如保持现在局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肯让着谁。”   苏霖停顿片刻,接着开口,“盛雨航带兵在城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想要对沈问动手,他如今是自身难保。”   “清君侧?”宋知钰垂眸轻笑两声,“为盛雨霁报仇吧?”   “是。”苏霖承认,轻叹一口气,又接着开口,“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铲除新皇身边的奸佞小人。他要杀的人里不止有审问,还有……萧大人。”   事到如今,沈问要是放权,无疑是加速了沈家的衰落,但若是拼死一搏,尚且能有一线生机。   至于萧寒砚…… 第62章   舌尖抵在上颚处,宋知钰下颌线绷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方家呢?有什么动向?”   “如今方家只有方言澈才能说上两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魂不守舍的,前段时间跟随叶淮战队大皇子,但也没做什么事,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苏霖轻叹一口气,对方家如今的形式感到唏嘘。   若是方慎行没死,坐上那个位置的一定不会是刚满周岁的七皇子,方家辅佐新皇登基,一定会再度扬名。   “那……盛家人呢?”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视线飘忽。   对于盛家,他总是觉得有所亏欠。在得知盛家军要裁减之后,立刻打上了他们的主意,后来还是靠着盛雨霁的亲笔秘信才将盛家军收服。   盛雨霁可以说是因他而死,偏偏旁人只以为凶手是周彻安。   苏霖蹙眉摇头,“盛家在朝堂之上无人,我摸不准他们的动向。”   苏霖只是一介文官,消息来源本就受限,不知道盛家的消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宋知钰还是稍微有一些失望。   他深吸一口气,又试探性的问道,“周彻安呢?你可知道关于他的事?”   如今事已成定局,他改变不了什么,但宋知钰想要亲自去给周彻安上一柱香,烧一点纸。   周家那群人秉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若是他不去,恐怕真的没人惦记周彻安了。   提起周彻安,苏霖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他府里的管家想让他入周家祖坟,但是被周家人拒绝了,只得在城郊寻了块风水宝地。”   宋知钰呼吸一凝,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哪里?”   “不清楚。”苏霖挪开目光,试探性的问道,“还有一个人的消息,你……”   “不想知道。”宋知钰立刻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脸色瞬间变冷。   苏霖微微一怔,“那就不提了。”   没待上一会儿,苏霖就匆匆离开了。   庄子里的生活很惬意,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打扰,宋知钰每天闲下来就是看书或者去院子里转转,苏霖偶尔还会来陪他说说话。   在宋知钰的刻意回避下,没有听到任何不想听的话题。   但在阿墨回来之后,这种平静和惬意被打破了。   宋知钰遣阿墨出去是为了打探盛雨航的消息的,他不希望盛雨航年少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主子,前些日子你联系的那些大臣,如今已经全部倒戈萧大人了。”阿墨语气略微有些急切。   “倒戈?”宋知钰反复吞咽两次,唇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原本就是他的人吧?”   最初宋知钰只是想联系朝臣,削弱沈问在朝中势力。多方观察之下,挑选了一些手里有权但从不站队的中立派。   起初大部分人都对他爱搭不理的,但后来在他坚持不懈的劝说下,最终答应了他。   还以为是他说服了那群人,现在看来他们恐怕是听了萧寒砚的命令。   这件事宋知钰倒不觉得奇怪,毕竟他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闲散侯爷,没有萧寒砚的授意,那些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他?   阿墨接着开口,“如今沈家在朝堂上的人接连出事,已经大不如前了。萧大人前些日子找人夺了沈家一个盐运使的差事,几乎算是撕破脸了。”   盐运使有多赚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沈家一直牢牢的控制住,决不允许旁人插手。当初方慎行就是想打沈家盐运使的主意,才被沈问设计弄死了。   “然后呢?分出胜负了吗?”   宋知钰的语气很淡出夹杂着几分漫不经心,甚至还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首诗。   “没有。”阿墨沉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原本萧大人处于上风,但谁知乔家临阵倒戈沈问。盛小将军带兵在城外徘徊,似乎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在盛雨航看来,无论是沈问还是萧寒砚都是扰乱朝纲,害死他姐姐的凶手。   手上动作微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毁了一整幅画。   随手将画放在了一边,宋知钰放下毛笔,“盛雨航带了多少人?”   “连同盛柒手里的那一万,一共两万人。”阿墨回道。   “还算他有分寸。”   边境有几十万大军,盛雨航只带了一万人,不用担心胡人突然进攻。   “主子,要帮忙吗?”阿墨忧心忡忡。   相比之下宋知钰显得极其淡定,他重新拿了一张宣纸,冷静问,“帮谁?怎么帮?拿什么去帮?”   阿墨一哽,小声解释,“萧大人处于下风,如果盛将军动手,可能会对他不利。城外还有余下的两万盛家军,他们都是不愿意跟盛柒离开的,一定会听您的命令。”   两万人在城外可能不够看,但在城内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甚至可以逼宫。若宋知钰真的带着两万人马进程,就算是沈问手握御林军也得忌惮三分。   那些人本就是被裁减的,一直被宋知钰拿钱粮养着,会听他的话不足为奇。   良久,宋知钰放下毛笔,淡淡一瞥,凉声问,“你什么时候也被他收买了?”   “属下不敢。”阿墨心惊,瞬间跪地求饶。   “盛雨航是盛家人养出来的人,一身正气,绝不会在城里开战。况且乔家早有异动,他会提防,绝不会让乔家就这么倒戈沈问。”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起来吧。”   萧寒砚的心思极其缜密,决不可能让乔家脱离控制。   在宋知钰看来,要么是乔家临阵倒戈,但萧寒砚还有后招,要么乔家是听了萧寒砚的命令才这么做的。   乔家为萧寒砚做了几年的事,现在才向沈问投诚,必定得不到沈问的信任。况且萧寒砚手里的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有锦衣卫在,即使是沈问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宋知钰并不担心萧寒砚,即使是不能将沈问按死,他短时间内也不会出事。   阿墨起身,盯着桌上的那幅画看了好一会儿,在宋知钰目光扫视过来后才挪开视线。   “主子,萧大人最近的状态很不好。”   阿墨说话时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样,说完后就闭嘴了。   宋知钰没有和他计较,只是将他打发走了。   不知道这段时间苏霖是不是有事,连着好几天没有来庄子上了。   用完午膳后,宋知钰闲来无事坐在桌前看书,刚拿起画笔就发现了不对劲——昨天他扔下的那张画不翼而飞了!   正巧王管家前来奉茶,宋知钰问道,“有谁动过我书桌吗?”   王管家摇头,“主子,未经允许我们不敢擅自收拾书桌。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一幅画丢了而已。”宋知钰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宣纸,用镇纸给压住了。   王管家点头,“兴许是被风给吹走了。”   因为身体原因,宋知钰畏寒,屋里的窗从来没打开过,哪儿来的风?   况且那张画被镇纸压着,即使是被风吹走了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些天多调一些侍卫过来,院子和附近巡逻的人都再增加一倍。”宋知钰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把窗给关上了。   “是。”王管家应下,而后退下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王管家又端上来了一碗人参乌鸡汤。   宋知钰喝了两口,长眉渐渐拧起,“哪儿来的人参?”   因为来庄子上比较突然,所以没有带什么东西。这些天他的吃的都是庄子里原有的食物,不会有人参这种比较贵重的食材。   “是苏大人送来的。”王管家颔首   宋知钰冷笑道,“他来庄子上什么时候带过东西了?”   苏霖并不是什么心细之人,每次来不是说朝廷上的诡谲就是陪他聊天,从没带过什么东西。   “苏大人做完让人送来的。”王管家将头埋得更低了。   宋知钰淡淡一瞥,放下了汤碗。   “主子,您再喝一点。”王管家劝道。   宋知钰不应,“药煎好了吗?”   ……   暮色四合,月亮也隐藏在了云层里,屋外静得可怕。   屋内烛火葳蕤,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窗前,手里还捧着一本书——这是来庄子上以后宋知钰第一次没有早睡。   王管家已经睁不开眼了,“主子,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宋知钰头也没抬,“你先下去。”   “奴才在外间守着您。”王管家点了点头。   宋知钰看了一眼夜色,“最近天寒,多加一床厚被子。”   “多谢主子。”王管家颔首,而后退了出去。   “等等。”在人出去之前,宋知钰将他叫住了,“一会儿只要我没叫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进来,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王管家惊讶,“是。”   屋内重归宁静,只剩下偶尔翻书的细微声响。   屋外好似有短促的风声,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宋知钰呼吸一凝,坐直了身体,连翻书的动作都变慢了不少。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宋知钰吹灭烛火准备上床休息。   刚走没两步,突然被凳子绊住了脚,重重的摔倒在地。   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传至四肢百骸,宋知钰只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合叶开合的声音传来,还未等宋知钰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从窗柩处快速移动过来了。   熟悉的味道将他包裹,宋知钰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动作。   来人也是猛的一怔,伸出来的手在空中停顿好一会儿,最终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将他抱到了床上。 第63章   屋内重新点了蜡烛,葳蕤的烛火将萧寒砚的影子拉得修长。   他小心翼翼的从坛子里取了药酒,在手里揉搓一下,才轻轻的帮宋知钰揉脚踝。   酸痛感加重,宋知钰下意识往后收了一下脚,擒住脚踝的那只大手也加重了力道。   “要多揉一揉,不然明天会肿。”   嗓音沙哑得厉害,声音很很轻。   烛火映照下,宋知钰看清了萧寒砚的脸,短短十天不见,他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眼底一片青灰,红肿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萧寒砚不说话,就这么低着头轻轻揉按他的脚踝。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过去了……   宋知钰忍无可忍,收回了脚,冷眼看着他。   萧寒砚一哽,“我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看完了吗?”宋知钰下了逐客令。   “没有。”无名的怒火在萧寒砚心中滋生,他坐在床尾不动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知钰垂下眼睑,冷声问,“来几次了?”   喉结上下滚动呼吸,萧寒砚别开目光,“第一次。”   宋知钰没有说话,杏眸睁圆死死的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萧寒砚的声音,“第二次。”   “东西呢?”宋知钰掠过他,看向了后面的那扇窗。   窗户已经被关严实了,密不透风。   “什么东西?”萧寒砚装傻充愣,替宋知钰盖好被子。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宋知钰不愿和他多说什么。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萧寒砚咬紧后槽牙,抵死不认。   炭盆边气流扰动,带起了不少火星子,将屋内烘烤得很热。   宋知钰长睫轻颤,双颊被烤得通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死盯着萧寒砚。   良久,萧寒砚咬牙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放在了桌上。宣纸被对折了好几次,边已经有些卷了。   “落落……你不能这么对我……”萧寒砚声音哽咽,眸中泛起了泪花,“你不能什么都拿走,总得……总得给我留点什么……”   宋知钰喉头一紧,他撇开目光,声音很轻,“但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是吗?”   萧寒砚似若未闻,自顾自的开口,“你对盛雨航好、对周彻安好、对苏霖也好,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苛刻?连几张纸都不肯留给我?”   “落落,我不是圣人。”   对盛雨航好是因为受了盛雨霁的嘱托,不想让盛家唯一的血脉出事。对周彻安好是因为自小的情分,以及周彻安对他好。对苏霖好是因为他是表哥,会护着他。   对所有人的态度宋知钰都能说出来原因,但唯独对萧寒砚,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一种什么方式去对待。   宋知钰一直很清楚,他对萧寒砚的态度时好时坏,有时候想到应州惨案会迁怒于他,有时候会因为他的态度而对他很好。   在宋知钰看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喜怒无常的人,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去迁怒他人,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   宋知钰喉头一紧,哑声道,“你走吧。”   萧寒砚没有说话,静坐在床尾,无声的表达自己的反抗。   “你说过会听话的。”   “你都不要我了,听话有用吗?”萧寒砚抬头。   跃动的烛火照映在他脸上,加深了脸部的轮廓,萧寒砚的脸一边在光明之中,一边隐藏在黑暗里,黑沉沉的眸子微微闪动。   宋知钰避而不答,“如今沈问动作频繁,你还坐得住?”   “你都不要我了,还担心我做什么?”萧寒砚嗓音微颤,夹杂着几分不相信。   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片刻,宋知钰冷静道,“比起你出事,我更希望死的人是沈问。”   屋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炭盆滋滋作响。   萧寒砚身形僵硬,脸上有伤心、失望、决绝,是宋知钰从未见过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起身,翻窗而去。   直到窗户被人从外面关上,宋知钰才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口气。   能忍这么多天,对萧寒砚来说已经是不易了,恐怕过不了两日,他又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再次翻窗过来。   翌日,宋知钰用完午膳打算小憩一会儿,突然接到阿墨的消息说盛雨航要见他。   盛雨航警惕心很强,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郊外的十里亭,四面开阔杜绝了藏人的可能性。   来之前宋知钰以为盛雨航是接受不了盛雨霁去世,想要寻求安慰,亦或者是找到盟友一起报仇。   但见到盛雨航之后,宋知钰才发觉自己低估了盛家人。   应州惨案时宋知钰亲眼目睹家人死亡,逃出来后消沉了整整一年,如果不是查清真相报仇这个念头吊着,他恐怕早就死了。   盛雨航的爹也是死在了战场上,全家只有他和盛雨霁相依为命,如今盛雨霁以这样屈辱的方法去世,他身上全然看不出任何萎靡不振的迹象来。相比于一年前,反而还壮了一些,应该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好久不见。”宋知钰倒了一盏茶,不着痕迹的打探四周。   盛雨航是独自一人来的,连贴身侍卫和盛柒都没有带,不知道是要和他商量什么。   思及此,宋知钰让阿墨退到十丈开外去了,以表自己的诚意。   “好久不见。”盛雨航声音粗犷,全然不似之前的少年郎,“我以为你不敢来见我。”   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宋知钰指腹轻捻了一下,笑问,“这个不敢从何说起?”   “我姐身份暴露时被扣押在宫里整整几天,这段时间我想尽了法子打探消息,最终打探到那段时间沈问抓住了你的把柄。”盛雨航放下茶盏,观察着宋知钰的反应,“偏偏我姐的身份被暴露,压过了你的消息,短短几天时间,你和方家的联系就被抹去了。这件事若是和你没有关系,我怎么会信?”   衣袖下的十指渐渐握紧,宋知钰眸子微垂似是而非的问了一句,“是吗?”   这番说辞倒是和周彻安所说的对上了,沈问手里同时抓住了他和盛雨霁的把柄,对沈问而言,先解决盛雨霁才是最重要的。   宋知钰不想谈论这件事,他没有立场去质疑周彻安的决定。   盛雨航轻轻“嗯”了一声,眼底露出一抹悲悯的神色,“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家里人,萧大人应该也知情。所以我以为是你为了自保,将事情透露出去的。”   “萧寒砚也知情?”宋知钰眉骨轻抬,眼底闪过一抹惊诧。   “是,萧大人本就聪明,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只是他从未提过罢了。”盛雨航长吐了一口气,“若不是周彻安死在了你手里,我恐怕会将姐姐的事情算在你头上。”   “砰——”宋知钰手下一松,茶盏落地,茶水溅了一身。   盛雨霁立刻询问,“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宋知钰轻轻摇头,“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手脚就不听使唤了,拿不住东西。”   好在冬日穿的衣服比较厚,才没有被烫伤。   盛雨航不疑有他,重新倒了一盏茶。   宋知钰回过神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在十天之前。”盛雨航仔细回想了一下,估算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十天……   宋知钰瞳孔轻颤,端着茶盏的手缓缓收紧,哑声问,“所以……你私自带兵回京,是为了对付我的?”   在宋知钰看来,盛雨霁身死后盛雨航大怒,带兵回京给她报仇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他以为盛雨航为了报仇会拔刀挥向沈问或者其他皇亲,但没想到盛雨航的刀对准了他。   盛雨航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有萧大人在,想要动你难如登天,自然得多带一些人。”   宋知钰一哽,“现在呢?还不把人调走?”   现如今也就是沈问身陷囹圄,受到了朝臣和萧寒砚的打压,否则他一定会腾出手来收拾盛雨航。盛雨航也就是钻了这个空子,觉得无人在意他,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调兵。   虽然现在没人在意,但事后无论是谁掌权,都一定会翻旧账,将盛家连根拔起,毕竟没有上位者会养一位不听话的将军,即使是他再能打胜仗也不行。   “现在还来得及吗?”盛雨航自嘲一笑,“不如将计就计。”   眼皮子跳了两下,宋知钰心下一紧,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依旧强装镇定问,“什么意思。”   “宋小侯爷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呢?”盛雨航没有把话说明白。   宋知钰放下茶盏,正色道,“盛将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不需要打哑谜。”   “昔日宋家军被困应州,数十万大军全部丧生,只留下你一人。如今我姐姐也惨死皇宫,今日之盛家和宋家没有任何区别。其实仔细想想,我们两家都是有实权在手的,不应该沦落成这样。你看看乔家,近些年成了什么事?但人家却是安安稳稳的度日,一家老小全部活下来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   猜想得到了印证,宋知钰呼吸加重,“你的意思是?”   盛雨航指腹沾了茶水,在实木桌面上写下一个“反”字。   宋知钰长睫轻颤,对于盛雨航有这个想法并不意外,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在书院里和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毛头小子了。   盛雨航有自己的计划,谋略更胜从前,只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用什么反?你手里那几万人马?”宋知钰呼吸微滞。   那几万人的确能派上用场,但不能让盛雨航顺利坐上那个位置。城里沈问和萧寒砚各有计划,斗得你死我活,绝不会让盛雨航来分一杯羹。就算是盛雨航真的成事了,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日后其他人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见他拉下来也是有可能的。   盛雨航微微摇头,“加上你手里的那两万人,以及萧大人。”   那两万盛家军没有随盛柒离开,他们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唯宋知钰马首是瞻,现在的确只有宋知钰才能指挥他们。   只是……   “你凭什么确定萧寒砚会帮你?”宋知钰轻轻一笑。   虽然和萧寒砚认识已经十来年了,但宋知钰依旧觉得自己摸不准这个人。   他时而不争不抢,时而又和人斗得你死我活。虽然和盛雨霁有几分交情,但他真不一定会帮盛雨航。   盛雨航抬头,“不是帮我,是帮你。”   停顿片刻,宋知钰突然笑了,“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能力。”   怪不得要找他来商议这件事,原来盛雨航不是打算拉他入伙,而是想让他当这个主事的人。   “宋小侯爷不要妄自菲薄,除了手里那几万人马,你还有萧大人。更重要的是你有一个好名声,深受百姓爱戴,你坐上那个位置更能让大家信服。”盛雨航彻底将话说开了,“更重要的是,只有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会给我一条活路,其他人都不会。”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势必会培养自己的势力。但宋知钰手中无人可用,又因着和盛家同病相怜以及盛雨霁的关系,一定会多照看盛雨航几分。   国内民不聊生,前些日子又有百姓揭竿起义,事情闹得很大。为今之计只有彻底推翻朝廷,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但宋知钰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事,他满脑子只有“报仇”两个字,也是这件事一直支撑着他,才让他活到了现在。   如今朝政混乱,需要一个贤能有担当的人来主持公道,沈问不行,其他的皇室宗亲更不行。   但宋知钰对此没兴趣,他关心的只是沈问什么时候能死。   他深吸一口气,掸了掸衣服,起身后开口,“我对盛小将军的计划没兴趣,还请你另寻他人。”   刚走出没两步,盛雨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你权力在自己手上更快活的?不用担心旁人猜忌,也能完成亲人未尽的遗愿。”   脚步停顿片刻,随后宋知钰加快了步伐往亭子外走去。   “大楚重文轻武,宋家和盛家的事情并非个例,以前有,现在有,将来也永远不会绝迹,你以后还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脚步彻底停住,宋知钰回头。   盛雨航已经站起来了,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似乎是笃定他会回头一般。   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你比你姐姐有胆识和魄力。”   说完他转身就走,也没有给盛雨航一个明确的答复。   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你错了,我永远也比不上我姐姐。” 第64章   盛雨航的目的是为了给盛雨霁报仇,还是真的为了家国未来,宋知钰不想去揣测。   在得知萧寒砚杀了周彻安以后,宋知钰脑子里出现了无数种预想,他以为萧寒砚和盛雨霁有交情为了给她报仇才动的手,亦或者是萧寒砚趁此机会想要将周彻安弄死,让宋知钰没有朋友只能依靠他。   两相比较之下,宋知钰比较倾向于后者,毕竟萧寒砚向来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为了给盛雨霁报仇而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去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他没想到萧寒砚这么做只是不想让盛雨航怀疑到他头上来。   盛雨霁的死不止是对盛雨航造成了打击,连宋知钰自己也接受不了,他总觉得其中有他的原因。   既然这样,那萧寒砚被误解了为什么不解释,是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还是因为解释了他也不会听,一如当初应州惨案之后一样。   想到这里,宋知钰莫名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一时之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回到庄子上,苏霖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苏霖见他面色惨白,有些担心的问,“发生什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出去一趟,脸色变得这么差?”   他征询的看着宋知钰身后的阿墨,后者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宋知钰回神,强迫自己稳定心神,“我没事,表哥是有什么事吗?”   “嗯,这两天我爹启程来京城了。”苏霖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将新建拆开,宋知钰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他舅舅来京城一是为了祭奠,而是为了看看他。以前不来是担心身份暴露将苏家给卷进斗争中了,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烦恼了。   宋知钰不赞成的看着他,“怎么会这么时候来京城?”   诸位皇子内斗已经结束,但仍在暗处虎视眈眈,看是否有机会能够再次夺权。萧寒砚和沈问斗得你死我活,郊外还有个盛雨航在观望。   过不了多久,整个京城就会乱成一团,这时候过来不是一件好事。   “我爹自己决定的事,我也改变不了。”   苏霖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但宋知钰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的,只是不想告诉他而已。   或许是觉得如今朝中大乱,想要谋求一个机会走上朝堂?   不管如何这都是苏家内部自己的事情,宋知钰没办法掺合进去,因此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问路上带了多少人,需不需要人去接应。   这些小事苏家人会解决,就不用麻烦他了。聊了一会儿,苏霖突然问,“盛雨航今日约你出去可说了什么?他是怎么打算的?”   宋知钰摸索着茶杯边儿,轻笑两声,“他让你来打探消息的?”   虽然他没有明说这个“他”指的是谁,但两人心知肚明。   苏霖面色一僵,下意识摇头,“不是,我听王管家说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实则宋知钰也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到底是不是萧寒砚派来的。   “他想拉着我一起造反。”   明明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宋知钰的语气十分平淡,冷淡到就像是在说晚上要喝乌鸡汤一样平常。   苏霖一惊,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想造反?还拉着你一起?”   这件事其实不难猜,盛雨航带兵在京城外徘徊那么久,迟迟没有离开,注定了他有所图谋。只是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他是为了给盛雨霁报仇,而不会将他往造反那方便去猜。   盛家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这么多年来对启灵帝忠心耿耿,所以大家会放松警惕,不会觉得他会真的造反。   “有问题吗?”宋知钰歪着头,轻声问。   “不是……他有病吧?”苏霖语气加重,“他自己去找死就算了,怎么还要拉上你?”   宋知钰摇头,沉吟道,“确切地说,他不是想拉着我造反,而是想拉着萧寒砚。”   宋知钰手里没有筹码,但萧寒砚有。   苏霖深吐一口气,“……那没事了,你答应他了吗?”   不止是盛雨霁,连苏霖也默认宋知钰和萧寒砚是一起的,故而有此一问。   “没有。”宋知钰轻叹了一口气。   苏霖犹犹豫豫的开口,“乔家倒戈之后,萧大人一直处于劣势,现在情况恐怕不好。”   “砰——”茶盏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苏霖的话。   宋知钰起身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你请便。”   苏霖暗道不该提萧寒砚,但嘴上也只是让他好好休息,而后退出去了。   宋知钰这些天一直在刻意回避朝堂之上的一些相关消息,但无论是苏霖还是阿墨都会刻意提起,让他对如今的局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朝堂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苏霖一连半个月都没有来庄子上,萧寒砚也不见踪迹。   宋知钰曾让阿墨以送东西为借口去苏府打探消息,但得到的消息是苏霖在宫里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回府了。   宫墙内密不透风,宋知钰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唰——”落笔太重,毁了一整幅画。   宋知钰放下毛笔,胡乱的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在桌上,和其他几十个纸团放在了一起。   “主子,心情不好就别画了吧。”阿墨小声提醒。   宋知钰斜乜了他一眼,“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了吗?”   “没有。”阿墨摇头,“您不是不让属下去打探消息吗?”   宋知钰冷冷一瞥,他又闭了嘴。   恰巧这时王管家说有客人上门,宋知钰本以为会是苏霖,没想到来人却是半月不见的盛雨航。   在被宋知钰拒绝之后,这段时间盛雨航联络了很多朝中大臣,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饶是如此,他依旧不肯退兵,带着那几万亲兵在郊外徘徊,甚至还往前压了十几里路。   如今城内外的百姓人人自危,皆是大门紧闭,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宋知钰瞥了他一眼,“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会和你去做这种事。”   “为什么?”盛雨航依旧觉得宋知钰那些莫须有的理由无法说服他。   “为什么?我没能力,没权力,也不想去斗。”宋知钰深叹一口气。   应州惨案给了宋知钰重重一击,让他知道即使是手握重权,忠君为民也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启灵帝的处境让宋知钰明白了,即使是身居高位也会被多方掣肘,做事也不只是下一道命令那么简单,启灵帝受了多少暗算,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况且如今的朝廷就是一个烂摊子,国库空虚,揭竿起义的百姓不断,内乱未消,胡人虎视眈眈,无论是谁接手,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将整个国家建设好。   盛雨航对于他这种保全自身的做法感到鄙夷,但仍然劝道,“沈问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要真的让他得逞了,我们还会有活路?”   沈问最是睚眦必表,他深谙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一旦他坐上了那个位置,第一件事不是整顿朝纲,而是铲除异己!   届时他们这些保皇党,一个夜别想活。   盛雨航见他眉宇间似乎有些动容,接着开口,“前几日几位老臣在朝堂上怒斥沈问,第二天就全家惨死,真要让这种人坐上了那个位置,要让天下百姓怎么活?”   宋知钰眸色微沉,“你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自己不去,一定要拉我入局?”   “我……”盛雨航垂眸,不再说话。   宋知钰抬头看着他,轻声开口,“你担心的不是沈问如何,是担心萧寒砚不会放过你,是吧?”   当时盛雨航应该是和他同归于尽的心思带兵回京,暗中的动作绝对不会少。萧寒砚先一步接到消息,没有选择大张旗鼓的去对付盛雨航,而是借由他的名义处置了周彻安,刻意让人引导盛雨航让他以为那些事都是周彻安做的,与他无关。   先前萧寒砚没有对付盛雨航是因为沈问在闹事,他腾不出手来。等到事情都解决了,他怎么会放过一个对宋知钰起过杀心的人?   况且他也不确定盛雨航是不是真的相信一切都只是周彻安策划的。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是萧寒砚一贯的行事风格。   盛雨航咬紧后槽牙,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我怕萧寒砚会趁人之危,所以才不敢动。”停顿片刻,他又接着开口,“我要是想杀你,早就动手了,还需要等到现在?”   听着他轻蔑的声音,宋知钰只是淡淡一瞥,冷静开口,“你打不过我。”   “你……”盛雨航面色突变,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单看体型没人会这么认为,毕竟盛雨航身材魁梧,气势很足,看着就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   但满打满算盛雨航去连城一带才不到半年,历练不到位,技巧方面肯定不如宋知钰实打实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厉害。   宋知钰冷声道,“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参与这些斗争之中的,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   “你当他们是傻子啊?会让你坐收渔翁之利?”盛雨航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盛雨航不肯走,宋知钰也不赶人,只是自顾自的看书不再搭理他。   不过一刻钟,一个黑衣人急匆匆进屋,“公子,大事不好了,沈问带人杀进了皇宫,扣押几位皇子,要大人交出锦衣卫令牌以及玉玺。”   这个黑衣人宋知钰从未见过,但看他腰间的令牌不难猜出他是萧寒砚的人。   宋知钰在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几乎没什么人打扰,他就猜到了萧寒砚一定安排了人在暗中保护,且人数不少,不然沈问一定会挟持他做人质。   ……   宫墙之内,沈问贪婪的抚摸着龙椅,而后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一瞬间仿佛他已经登基了一样。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让他面色一变,他冷哼一声,讥讽道,“萧大人真是好雅兴,现在还有功夫品茶。”   萧寒砚坐在旁边的圈椅上,将茶盏递给身侧的小太监。   他身后是上百位手持刀剑的锦衣卫,正和沈问身后的一群士兵对峙。   “你以为区区几百个锦衣卫,真能对付大军?”沈问似乎是胜券在握。   萧寒砚轻笑两声,“你到现在都还没动手,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按理来说他手里的几百名锦衣卫是不足以对抗几万大军的,但谁让沈问不信任乔家,只敢让乔家的军队在高墙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是沈问不想和他斗得两败俱伤,让盛雨航坐收渔翁之利。   沈问面色严肃,语气有些懒散,“萧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呢?我知道你对这个位置没兴趣了不然也轮不到我坐在这里。不如我们双方各退一步,省得有其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如何?”   “怎么个各退一步法?”萧寒砚声音很轻,倒像是真的要和他好好谈论一样。   沈问正色道,“我会封你为异姓王,你带着你的人退至封地,我们互不干扰,如何?”   “异姓王?听起来似乎还不错?”萧寒砚嘴角带笑,虽然说着还不错,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   沈问点头,“你孤身一人,不会有子嗣,争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不如带着宋家那小子好好生活,如何?”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萧寒砚神色淡淡,依旧没什么表情。   见他油盐不进,沈问也恼了,声音不自觉偏大,“你若是答应,咱们相安无事,若是不答应,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停顿片刻后,他发出一声讥笑,“怎么?你还指望宋家那小子会来救你?”   “你觉得他不回来?”萧寒砚歪着头,声音很轻。 第65章   话说得轻巧,但萧寒砚自己也没有底气。   宋知钰的想法多变,一会儿一个心思,连他也猜不准。   太阳缓缓下山,天边的最后一抹红没入云层,殿外两方人马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手边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萧寒砚心已经沉下去了,但面上依旧如无波的古井,没有任何变化。   他在等宋知钰,沈问也在等!   沈问深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因此在不确定宋知钰的想法时,他不敢轻易动手,担心自己成为那只螳螂。   夜幕缓缓降临,宫中气氛越发紧张。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进殿和沈问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突然大笑起来。   “天助我也!”   “萧寒砚,最后一次机会了,还不束手就擒!单凭你手里的那点人马,可不是我的对手。”   萧寒砚斜乜了他一眼,“是不是得打了才知道。”   单凭他手里的锦衣卫想要对付沈问手里的几万大军的确很难,但沈问想要铲除他们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因此沈问才会一直按兵不动。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边坠着几颗星子,宫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萧寒砚收回目光,神情落寞。   “是吗?”沈问大笑了两声,“你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可我手里还有一个人。”   瞳孔骤然缩紧,萧寒砚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反复吞咽两次,强迫自己稳定心神。   “是吗?”   沈问拍了拍手,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殿外进来。   盛雨航穿着一身三字纹铠甲,手里拿着一杆红缨枪,一身的肃杀之气。   看清来人后,萧寒砚莫名松了一口气。   沈问右手搭在盛雨航的肩上,“想必你也知道你姐姐的死因了,要不是因为宋知钰,她也不会进宫。”   萧寒砚发出一声轻嗤,“归根结底人不是被你女儿害死的吗?”   无论是盛雨霁还是盛雨航的死活,萧寒砚都不在乎,但沈问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宋知钰的身上,无疑是在给宋知钰树敌。   盛雨航没有盛雨霁那种大局观,他眼里只有为盛雨霁报仇这一件事。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和宋知钰性格相似。   “是,小女嫉妒成性,一时冲动对盛大将军动手,害我大楚损失了一位良将,该罚。”沈问大手一挥,又坐上了龙椅。   下一刻突然有两人押着一位女子出来了,此人正是沈问的女儿,新皇生母沈梦。   沈梦头发凌乱,摇头之间珠钗尽散,挂在发丝上要落不落的,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布。   沈问指着她,“任凭盛将军处置。”   盛雨航眸色渐深,眼底的恨意越发浓烈。   手起刀落,鲜血喷涌,沈梦双眼睁大,瘫倒在了地上。   沈问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这位女儿,直接让人抬下去了。   “盛将军,我的诚意够吗?”   话虽然是在对着盛雨航说的,但沈问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萧寒砚身上,挑衅意味十足。   盛雨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够了。”   沈问声音渐沉,继续追问,“萧大人,你的诚意呢?”   言外之意,只有他交出宋知钰才能拉拢盛雨航。   “唰——”   沈问察觉不对立刻偏头,那把匕首插着他发丝飞过,嵌入后方的红木柱子上,隐隐发颤。   “要动他,先动我。”   萧寒砚冷眼看着两人,声音微寒,警告意味十足。   沈问面色微变,讥讽道,“萧大人还真是个痴情种啊。”   “可惜……人家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就算宋知钰带人来了又怎么样?能敌得过盛家军?”   “萧大人,你觉得在宋小侯爷眼里是他报仇比较重要,还是救你比较重要?”   “闭嘴。”   萧寒砚面色突变,一把抓过小桂子手里的长剑,剑锋直指沈问,身后的锦衣卫紧随其后。   沈问立刻侧身躲过,随后从一旁拿起佩剑应敌。   两方人马打得难舍难分,血腥味瞬间涌出,充斥着整个大殿。   一旁的盛雨航双手环胸,为了防止被溅上鲜血反而往后退了两部。   沈问意识到或许盛雨航才想做那一只黄鹊,大喊道,“盛雨航,萧寒砚不死你永远也报不了仇。”   盛雨航面色微变,右手搭在了红缨枪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收紧,但依旧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萧寒砚分神提防,但没有说话。   “盛雨航,还不快动手!”   沈问毕竟年龄大了,状态大不如从前,不出一刻钟就已经落了下乘。   余光瞥见原本立在柱子下的人有了动作,萧寒砚脸色一沉,迅速躲过。   但盛雨航手中的红缨枪并非冲他而来,反而直直的刺向了沈问。   沈问一时不察,硬生生挨了一刀,下一刻面色突变,一剑将盛雨航手里的红缨枪打掉了。   情况突变,萧寒砚仍然没有放下戒心,在和沈问交手的途中仍然分神注意盛雨航的举动。   盛雨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只是讥讽一笑,并未说什么。   “扑哧——”血肉被刺破的声音传出。   沈问盯着右肩的那把剑看了好一会儿,右手紧扣住龙椅上的镶嵌着的龙头,突然用力一抠。   龙头上的眼睛掉落,一股刺鼻难闻的黄色烟雾喷出来,弥漫至整个大殿。   沈问仰天大笑,“萧寒砚,你当真以为我毫无防备?”   萧寒砚面色一变,手腕反转想要将沈问解决,但浑身使不上力,他用剑撑在地上,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倒地。   一旁的盛雨航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瘫坐在地上,目眦欲裂。   不仅如此,锦衣卫和盛雨航的亲卫无一幸免,全部倒地。只有沈问的人没有受到影响,看来他是早料到了这一出,所以提前让人服下了解药。   “萧寒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明明早就可以杀了我。”   沈问大笑两声,一脸轻蔑的看着他,“让我猜猜你在等什么?等宋知钰来救你?还是想让他亲手杀了我报仇?”   “只可惜你心心念念的人心里没有你,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你永远也等不到了!”   话音落下,沈问双手握住剑柄,对准萧寒砚的心脏,用力一刺!   殿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萧寒砚收回目光,缓缓闭上了眼,半点躲的意思都没有。   “唰——”   意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萧寒砚下意识睁眼,发现审问右臂中了一箭。   “唰——”   第二箭刺中了他的右腿,沈问双腿猛颤了几下,踉跄两布,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唰——”   第三箭刺中了他的心脏处,沈问双眸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往殿门望过去。   “唰——”   第四箭正中眉心。   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沈问直挺挺的倒下去,再没有动静。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萧寒砚唇瓣嗫嚅两下,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浑身瘫软无力,他只能抬眸望着殿门口的人。   宋知钰丝毫不减当初的柔弱,他双眸通红,一身杀气。   下一瞬他举起手中的剑,对准了萧寒砚。   死在他手里总比死在沈问手里好。   萧寒砚不躲,唇角微微掀起,黑沉沉的眸子里一片柔情。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用力,弓弦被逐渐拉紧。   “唰——”箭矢破空声格外刺耳。   一道疾驰的风从耳边刮过,那支箭擦着萧寒砚耳边过去。   萧寒砚用尽全身力气转头,发现盛雨航不知何时坐起身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准备偷袭他。   而宋知钰的那支箭正好射在了盛雨航的大臂处,伤势不严重,但足以让他拿不起那把匕首。   眼见着那人收了弓一步步靠近,萧寒砚嘴边笑意加深,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但手却不听使唤,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在毒烟里待了太久,萧寒砚只觉呼吸不畅,眼底一黑晕了过去。   ……   脑袋昏昏沉沉的,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传来,萧寒砚缓缓睁眼,入目是熟悉的床幔。   那不是普通迷烟,里面加了毒!   萧寒砚张嘴叫人,喉咙宛如刀割一样生疼。   小桂子连忙倒了一杯水,“主子,太医说了您得好好休息,少说话。”   萧寒砚一把拂开他的手,声音颤抖,“落落呢?落落在哪儿?”   “公子出去办事去了,他让您好好休息,一会儿就来看您了。”   萧寒砚立刻起身,囫囵穿好鞋,连外衣都没套就准备出门。   小桂子连忙跟上,“主子,您先披上大氅,奴才去请公子。”   萧寒砚猛的抓住他的衣襟,“落落呢?他是不是走了?他不想见我了!”   他早该料到的,先前宋知钰没走是因为大仇未报,现在沈问已死,再也没什么能留住他的了。   大仇已报,宋知钰会去哪儿?   是江南还是应州?   兴许是在江南,苏霖一早就让人准备了。   思及此,萧寒砚不顾小桂子的劝告,径直开门出去了,身上的大氅滑落。   “主子,您这是去哪儿啊?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小桂子抖落大氅上的雪,忙不迭的跟上。   “去江南。”   “你要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让萧寒砚身躯猛地一颤,他瞳孔轻颤,不可置信的转头,终于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人影。   宋知钰原地站定,重复了一遍,“你要去哪儿?”   “不……不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萧寒砚唇瓣哆嗦,长眉渐渐拧起,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惊诧,“沈问还活着?”   宋知钰一哽,轻声道,“我留下来不是因为沈问。”   “那是为什么?”   萧寒砚心跳加速,他迫不及待的重复了一遍,“落落,那你这次为什么留下来?”   宋知钰对上他的目光,往前两步,他将那件大氅从小桂子手上接过来,轻轻的披在了萧寒砚肩上,又在前面系了一个活结。   “因为你。”   萧寒砚眸色幽森,“你原谅我了?”   宋知钰轻轻摇头,“谈不上原不原谅。”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自应州惨案过后,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如果以后都要在计较中度日,那还怎么生活?   话音刚落,宋知钰突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这次拥抱比哪一次都要用力,萧寒砚好似要将他揉碎了拥入怀中。   “落落,这一次你终于选我了。”   宋知钰一哽,伸手回抱住他,“以后每一次我都会选你。”   “你保证。”   “我保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