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成了小王爷的白月光   作者:伏酒谣   文案:   宿幼枝扮成女装混入山头救人,恰巧遇到小王爷剿匪。   土匪头子为了活命将他献了出去。   小王爷盛延辞,当今圣上胞弟,年轻气盛且不近颜色,闻言震怒,气势汹汹冲到小院,看到宿幼枝后呼吸凝滞、一眼沦陷。   当晚就将人抱回了临王府。   很快整个皇都都知道不可招惹的活祖宗开了窍,得了位美人十分宠爱,一改火爆性子,对美人呵护备至,出门都要带着。   外人眼中桀骜不驯的小王爷面对宿幼枝时眼眸璨璨,耳尖晕红,青涩又纯情。   宿幼枝想跟他摊牌,可转眼便见着方才还红着脸的人面无表情地在血地里拭剑。   临王府下人:“欺骗我们殿下的人都别想活着走出这扇门。”   “……”   小王爷脾气不好,想到暴露身份后的下场,宿幼枝决定再苟一苟,寻到机会找好友计划如何脱身。   好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要反其道行之,作他闹他缠着他,他不喜欢什么干什么,什么做不到要做什么,时时刻刻给他出难题,让他烦躁让他嫌,时间长了他自会厌弃你,还不放你自由?”   ……有道理,可行!   宿幼枝一改冷淡姿态,化身粘人精。   盛延辞不喜的他都要做。   吃饭要一起,睡觉要一起,就是出行也寸步不离,搅得盛延辞分身乏术,连正事都不干了。   他也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红颜祸水。   好友悠然等待好消息,等来等去,等来宿幼枝的歇斯底里:“盛延辞怎么比我还缠人!这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快送我走!!!”   终于在一次出行时,宿幼枝舍命救了小王爷后成功死遁。   从此天高地阔,少年风流,去他的美人!   -   后来恢复身份再回皇都,宿幼枝却听闻小王爷疯了,因他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白月光身陨。   再见到盛延辞,对方已性情大变,不复以往张扬热烈,满眼阴翳,看向他的眼神却逐渐不对。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成长 轻松 钓系 白月光   搜索关键词:主角:宿幼枝,盛延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对他一眼沦陷   立意:敢于追寻梦想 第1章   皇城的二月天,寒凉未尽。   连周山上却火光冲天,哭饶喊叫的声音充斥整个山顶。   “这群贼子,还想放火烧山,真该死!”   一个被燎得灰扑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恶狠狠地瞪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土匪头子。   “主子。”他对着某个方向恭敬行礼,道:“连周寨贼子尽数抓获,火势也已阻断,是否要将他们押回去?”   大厅中,站着个青葱挺拔的年轻人,支着腿踩在斜立的银枪上,眉眼桀骜,总是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   他脚尖一勾,银枪飞回他手里,枪尖利落的指向土匪头子颈间要害,极稳。   他语带厌恶:“带回去做什么,浪费口粮。”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不说人人过得富足,却也安居乐业,哪怕闹了饥荒也没到落草为寇的地步。   这些青壮跑来做贼,不过是贪图享乐,心术不正,不知做了多少恶事,留着也是祸害。   那土匪头子肥头大耳、满脸横肉,本是凶悍的长相,闻言却吓得趴到地上,额头在地面磕得震天响:“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让小人做什么都行,饶命啊!”   他怕得要死,额前磕出血,对方却无动于衷。   匪头见他是认真的,吓得肝胆欲裂,恐惧中想到什么,急忙道:“小人、小人愿将所得都献给大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后院的美人……”   他激动地伸手,手没碰到人,直接被银枪钉到地面,顿时惨叫出声,愈发惶恐:“大人饶命啊,那美人仙、仙姿佚貌,琼肤玉骨,您一定会喜欢…诶呦!”   匪头被杨一冲过来一脚踹翻:“不知死活。”   谁不知他们小王爷最讨厌这些媚主的手段,还美人?他们主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果然,杨一抬头就见他们主子表情不痛快,明显是要动怒的前兆。   偏偏这匪头看不懂脸色,为了活命还在极力作死:“小人不敢蒙骗大人,那美人真真貌美……”   “闭嘴!”   匪头话没说完,盛延辞已经没了耐心,甩掉银枪上的血迹,眉头下压,掩不住的气势凌人:“丢去后山喂狗!”   后山没有狗,只有寒冬过后饿极的豺狼虎豹。   匪头被拖着走,凄惨嚎叫还不死心:“美人……后院美人……”   杨一心道现在什么瓜皮都能当土匪头子了,他们可真是不挑,嘴上说:“主子,被劫持的百姓都已解救,明日便会送回来处。”   旁边跟来的赵希和闻言有点惦念,瞄了眼盛延辞表情,小声问:“里面有那位美人?”   “没有吧……”杨一当时有看过,年轻姑娘有些个,被吹捧成美人却不够,不然也不会没有印象。   赵希和:“那就还藏在后院?”   杨一想说什么,盛延辞已经回手给了赵希和后脑勺一巴掌:“美人美人,你除了美人还知道什么!”   他手上力道足,赵希和被刮了个踉跄,缩起脖子不敢吱声。他被母亲扔给表兄混点功绩,可他对剿匪没兴趣,于匪头说的美人却心痒不已,憋了一会儿想偷溜出去瞧一眼。   杨一欲言又止。   盛延辞冷眼瞟来,已然动怒。   “滚回你的公主府,少来现眼。”   说着大步流星往寨内去,眉间煞气冲天:“管什么美人,都给我查清楚来历!”   *   凉气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宿幼枝冻得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   他觉得不太对劲。   自被捉来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将他关到单独的屋子,却始终不见人来,可不是那群土匪的做派。   他走到门边往外打量,看到院中空旷,要救的人没有着落,连跟他一起来的同伴也不知锁到哪里去了。   他思量过后,想着要不干脆出去摸摸土匪头子的行踪,自己找过去还更快一点。   宿幼枝伸脚踹开门,正要遛,突然听到有匆匆脚步声向这边来,忙又将门阖好,若无其事地背对着坐回桌前。   他摸了摸袖中利刃,来都来了,人要救,这群作恶多端的土匪也没必要再留着。   来人步履矫健,急不可耐地模样,宿幼枝暗中磨牙,随后调整好表情。   “人在这……”   隐约的声音传来,来者靠近,能感觉到屋内的一点人气儿。   盛延辞烦躁地踹开门,没个好脾气:“带回去审……”   冰台青嫩的身影受惊回眸,相视不过一息,又侧身垂睫。   宿幼枝心中讶异,没想到连周山的土匪头子长得如此俊俏。   如此俊俏还来做土匪,路走窄了吧!   不仅样貌好,似乎还是个练家子,他身后跟着的手下气息绵沉,同样是位高手,现在若是动手,宿幼枝没把握全部解决,若再引来其他匪贼就麻烦了。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袖角,准备静观其变,却见那匪头半晌不动,不由警惕。   杨一在后面只瞧见了宿幼枝半张侧脸,冰肤玉骨,心道确实堪称美人,只可惜他们小王爷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主子?”   盛延辞呼吸凝滞,被唤回神,听到了胸内剧烈鼓动的声音,灵台有点轻飘飘的眩晕。   他走到那美人面前,声音出口才发现又低又哑,仿佛怕吓着谁:“……打哪来的?”   他凑得近,宿幼枝忍耐着没一拳打过去,微屈膝压了压身高,防止对方看出什么,侧过脸轻声细语地回:“阿、阿又没有家。”   这都是来时编好的说辞,为了让这些狗贼放松警惕,最好装成没有后台的样子。   “无家可归?”   盛延辞话语飘在虚处,若不是宿幼枝离得近都听不清。   他抬起袖子装模作样地拭着眼角,没回话,算是默认。   杨一警惕心起。   这些年试图接近他们主子的美人多,“无家可归”的占一半,这要是能被骗到,他们主子早与荒草为伴了。   心中嗤笑,杨一想着又是哪方不知死活来试探,正要开口问要不要压回去审问,却见他家主子突然伸手将人拦腰抱起。   “???”杨一懵住。   “那让我给你庇佑,嗯?”   盛延辞低语。   宿幼枝身子紧绷,心中暗骂,暴露本性了吧你这贼!   但想到要打入贼窝,他忍了,学着自家妹妹的模样,楚楚可怜地垂下眼睑,无声胜有声。   盛延辞握拳的手收紧,阔步跨出门槛,低声吩咐:“返程。”   杨一更懵了,怎么主子是要把人带回去的架势?!   不懂,但他还是恭敬应声:“是。”   *   连周寨逍遥数月,劫掠来的良家子不少,如今匪贼剿灭,还要考虑他们的安置问题。   谢翊混在人群里掩住脸,遮挡住拙劣的易容,瞧着进进出出的官兵有些惊疑,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才明白他们的来路,越发心惊。   救人的事是不用担心了,搜寻数圈没有找到眼熟的身影,谢翊心感不妙。   他们跑来连周山是意外得人所托,偷偷来去就算了,若是扮成这样被传将出去,那也不要做人了。   谢翊心急如焚,想去打听又怕被听出什么,急得额头见汗,苦闷不已:“怎么偏偏来的是那位小祖宗。”   这他惹不起呀!   “别急,好说他也不会对咱们做什么,等都救出来还能见面……”   谢翊如此想,可直到下了山也没见到人,他忍耐不住,想尽办法脱身,与候在山下同样焦急的小厮知砚会和。   “公子!”   知砚大松了口气,将备好的衣衫递过去:“怎么不见表少爷?”   谢翊一边换衣一边叨咕:“不知道这小子藏哪去了,那个……队伍走了吗?”   知砚点头,也低声回:“半个时辰前就走了的,听说……”   他神神秘秘:“听说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一位美人。”   “美人?”谢翊握着折扇的手一顿,皱眉:“土匪窝里哪来的美……”   他想到什么,瞪大眼,与知砚对视半晌后,表情逐渐惊恐。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纸扇摇得飞起,干笑道:“不可能……呵呵,怎么可能……”   可待连周山上重归宁静也不见那人出现,谢翊表情终于裂开:“他疯了吗,招惹谁不好去惹盛延辞!” 第2章   坐上马车的时候宿幼枝便察觉到不太对。   连周山的贼再猖狂也没胆大到敢招摇过市吧?   那不是嫌命长么。   宿幼枝打量过奢华的马车,细节处处昭显不俗,都不是普通匪贼能得到的东西。   他又看向对面的人,朝朝鲜嫩的年纪,眼眸低垂时能看到浓密的睫毛和染上红晕的耳朵尖尖。   一副少年青涩的姿态。   但贼就是贼,他可不会被外表哄骗!   想到那位跪求他们救女的老妪,宿幼枝心硬如铁。   赵希和被盛延辞赶去骑马,自己钻进了宽敞又舒适的车厢,方才脑袋飘忽将人抱下山,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妥,如银枪般劲瘦锋锐的年轻人拘谨地杵在软垫上,头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   他想握宿幼枝的手,又觉唐突,僵硬地弯起手指,嗓子发紧:“本……嗯我、我可以唤你阿又吗?”   他偏过脸,对着宿幼枝的整只耳朵红透,过了一会儿又看过来,眸光璨璨。   呵呵……   装的还挺像那么个样子。   怎么现在当土匪的骗姑娘的手段都这么高了。   可惜你对面坐着的是位好兄弟。   宿幼枝垂眸,努力做出我见犹怜地样子,不说话表现出几分胆怯来。   “阿又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我……”   盛延辞果然慌了,想说自己的身份,但想到外界那些过分的评价,以往他不在乎,此时说出来怕是要吓到人,竟有些难言的窘迫,低下头:“我可以保护阿又的。”   瞧瞧这是土匪头子能说出的话吗,不是坏人那我是怎么上山的!   见马车越行越远,都出了连周山的范围,宿幼枝惊疑,不知这要到哪儿去,有心打探土匪窝的情况,试探道:“那日带阿又上山的……”   “谁欺负你?!”   没等他说完,盛延辞脸色一变,满眼愠怒地看过来。   那就要问你的手下了。   宿幼枝纤长眼睫如蝶翼轻颤:“那枚玉坠,是母亲留下的……”   “他们该死!”盛延辞愤怒起身。   “砰”的一声闷响,宿幼枝诧异抬头,看到怒极的人脑袋没事,被他磕到的车顶反倒凹进去一个小坑,察觉到他的视线,唇线拉直,僵在那。   “主子?”   马车外响起杨一询问的声音。   “我去给阿又找玉坠。”   盛延辞干巴道,利落下了马车,宿幼枝只来得及窥见一片纠结的衣角。   他突然有点怀疑。   对方该不会不是连周山的贼头,而是土匪家的傻儿子吧?   盛延辞下了车,表情立马冷下去,叫来杨一:“去给我找,谁抢了阿又姑娘的玉坠。”   杨一已经极少见主子动真怒,背脊一寒,为犯事的人默哀一瞬,忙去调查。   赵希和见人露面,期期艾艾蹭过来,眼睛一个劲地往车厢里瞄,可惜遮得严实,什么都没瞧见。   盛延辞面色不善地看过去:“滚。”   赵希和不肯滚,挨近了跟他耳语:“你把美人带出来了?”   知道人就在旁边,更心痒了:“是不是很……”美?   赵希和没能说下去,落到他身上的视线犹如实质,刀子似地让他寒毛直竖。   从小到大的恐惧犹存,赵希和挣扎了一下,想着回去总有机会见着,对方总不能时时守着。   盛延辞虚起眼睛,很不客气:“别让本王知道你还惦记。”   怎么只有你看得?   赵希和忿忿走开,左等右等,他那没什么耐心的王爷表兄居然真守了马车一路,半点空子不给他钻!   剿匪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来,回去时也没引起多大动静。   临王府由主人亲自护送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城。   听到外面交谈的声音时,宿幼枝满心的疑问又冒了出来,猜想这些匪贼什么来历,怎么还敢进城的。   还是天子脚下的皇城!   他悄悄掀开帘子一角,见没人阻拦,胆子又大了些。   夜里昏暗,但依旧能看出高巍的城墙轮廓与城中建筑。   他们果真进了城!   这会儿夜深,街上没什么人影,马车大摇大摆地行在街中,看路线还是往尊贵的街道去。   难不成这些土匪还与什么人家有勾连?   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宿幼枝神情凝重,瞟了眼盛延辞端坐马上的背影。   马也是好马。   价逾千金,行市难求。   放下帘子,隐隐的违和感让宿幼枝心念不定,直到马车行进一座华丽的府宅,沿路可见外界不可得的珍植石刻,比马车所展现的更具体更直观,让他挺直的背脊都麻木起来。   他看到马车畅通无阻进了内院,他看到来往侍从静默行礼,规矩得体,他看到盛延辞下马,往他这边望过来,身后身着精细的侍女候在一旁,见他点头才道:“汤池和膳食都已备好……”   宿幼枝被请进一间布置妥帖的屋子,盛延辞在外间与人说话。   过会儿,有人跟盛延辞道了什么,他进来与宿幼枝交代:“阿又你安心住在这,我很快回来。”   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留下一众侍女予他差遣。   此时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来了。   宿幼枝警惕观察,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家配得起的。   “姑娘,可要用膳?”侍女年华正好,笑容娇俏。   宿幼枝却无心多留,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都要早些离开才好。   可顺着窗口外望,隐藏在院中的气息众多,他想绕开他们偷偷走掉怕是不行。   他不出声,其他人便也安安静静的。   宿幼枝调整声线,语气平缓温和:“跟我说说他的事。”   侍女是个机灵的,得了上面吩咐,也不遮遮掩掩:“殿下对自己人最是体贴不过,可惜身边始终没个贴心人儿……”   殿下……   虽然有所预料,但宿幼枝还是忽感头疼。   他再傻也不会觉得堂堂大启王爷会去连周山当土匪。   所以这是什么?   剿匪?   是有这种可能。   他之前还奇怪皇城脚下能有土匪称霸,那不是给皇家难堪吗,怎么会一直没有动静。   不想他们上去救人恰巧就遇见了朝廷剿匪,还是王爷带兵亲临。   但剿匪就剿匪,带他回来做什么?   听闻他“无家可归”索性安置妥当,以此展示朝廷的仁义?   不是,当朝王爷这么善良的吗?   宿幼枝想着那位良善人的年纪,与大启诸位王爷对比,最相符的是……   手一抖,宿幼枝差点维持不住表情。   他内心大受震撼且觉得匪夷所思,稳了稳心神,开口:“临王殿下……”   侍女表情如常,他艰难接道:“……何时回来?”   侍女嘴角含笑,脆生答:“姑娘莫急,殿下处理完公务便回,奴婢会帮你转达的。”   不要说得他好像很迫切的样子!   “……不用了。”   宿幼枝表情冷硬,有苦难言。   临王盛延辞,当今圣上胞弟,盛宠不倦的皇城活祖宗。   没人敢惹,无人敢欺。   光是他那些流传的辉煌事迹宿幼枝就听过不少,想到来皇都前兄长的耳提面命,他心里更苦了。   天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会在临王府!   袖中利刃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好在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不然行刺临王的罪名谁都担待不起。   宿幼枝没心情再关注其他,只想在盛延辞发怒前快点坦白离开这是非之地。   救了一位无所去处的姑娘和收留扮女装的男人可不是一个概念。   宿幼枝怕自己会被乱刀砍死。   倒不如趁一切还来得及之前澄清因果,若临王殿下大度,说不得就放他离开了。   也许……   宿幼枝心里没谱。   主要临王盛延辞有圣上和皇家做依仗,别说世家子弟,连他亲皇叔老平王都当街揍过,还揍断了一条腿,无法无天得过分,怎有人敢欺骗他。   但我们这都是误会,怎么能说骗呢!   回忆一路上盛延辞堪称和善的态度,说不得他听到的那些都是谣传。   宿幼枝坐不住,时间拖得越长心里越焦炙,像是有把火在头顶悬着,只等盛延辞一声令下就将他燎成灰。   王府的侍女就是优秀,瞧出点苗头,试探问:“姑娘想见殿下?”   “没……”   方才盛延辞离开时似有要事,他冒冒然寻人恐怕不妥。还是解释这种尴尬的东西,万一耽误了对方正事不是找死。   可能对方转头就不记得他了呢。   宿幼枝想了想,问:“如果我想岀府……”   结果他话没说完,侍女脸色突然变了,惶然行礼:“可是奴婢伺候不周?”   宿幼枝吓了一跳,忙让她起身:“不是……”   侍女没有起身,低眉顺眼:“姑娘恕罪,是奴婢没有说清楚,姑娘想见王爷,自是随时都可。”   宿幼枝被带着前往盛延辞去处,心道临王府内规矩倒没那么严苛,他一个被收留的外人都能踏足此地。   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侍从身影,宿幼枝粗略扫过临王府布置,哪怕夜黑,也被玲珑灯照得透亮,只能用精巧绝妙来形容。   他们来到一处守备森严的庭院,侍卫没有意外的神色,侧身让他们进去。   宿幼枝听到了盛延辞的声音,与他所见的赤诚纯真不同,是饱含怒意的凶戾。   “满嘴谎言,何必还留着这条命。”   门边露出一条缝,宿幼枝抬眼,正见着背对他的人侧过身来,脸颊被溅上鲜红血迹,对方却不在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中剑刃,像是下一刻就会将其刺入谁的胸口。   “你们殿下,他……”宿幼枝声音艰涩。   “姑娘莫怕。”侍女以为他吓到了,出声安慰:“惩治下人罢了。”   她道:“欺骗我们殿下的人都别想活着走出这扇门。”   “……”宿幼枝。   想笑笑不出。   听到外面的动静,盛延辞立刻转头看来,瞧见宿幼枝后眼睛一亮,抬脚就要过来,但眼角余光注意到手中的剑,急忙藏到身后,想了想,又甩手给丢了出去,仿佛扔了一个破烂。   “阿又!”   盛延辞肉眼可见的开心,来到宿幼枝面前,对他温声道:“来寻我吗?”   年轻人方才还凌厉冷漠的眸光柔和下来:“不是说我很快会回去,怎么这般急?”   如果不是对方脸上明晃晃的血迹还在,宿幼枝都要被他这副好说话的样子哄住了。   喉咙紧张的滚动。   知道离他如此近的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临王,宿幼枝觉得不太美。   手起刀落就是一瞬间,他开口:“是有点事与殿下说……”   因为气弱声音有些小。   旁边有侍从递过锦帕,予盛延辞擦拭脸上脏痕,见宿幼枝还是那身风尘仆仆地打扮,他道:“阿又说便是,我听着呢。”   视线随意扫过一旁,侍女立刻跪伏下去,连话都不敢说。   “……”   宿幼枝被盛延辞拉着远离那间充斥血腥味的屋子,院中灯火明亮,映照着红砖绿瓦、曲廊繁花别有一番小意。   盛延辞脸部锋利的轮廓模糊起来,给人一种很温柔的错觉。   他眸中映着光,看宿幼枝一眼,浓睫垂下,好似有些羞涩:“我也有话想与阿又说。”   宿幼枝觉得他这样子怪怪的,警惕心起,只是没工夫探究,想着早坦白早脱身,一把抓过盛延辞的手,在他红透的耳根下往自己胸口按:“殿下,其实我……”是男儿郎。   “阿又!”   盛延辞大惊失色,想要抽回手,又怕伤到她,挣扎着僵在那,另一只胳膊抬起遮住眼,整张脸连带脖颈仿佛被蒸熟,一片赤色,连话都结巴起来:“阿又,我、我们……成亲好不好,成、成亲之后、之后……”   他扬起的喉结滚动,臊得说不下去。   宿幼枝板不动他的手,闻言震惊:“成亲???”   盛延辞想看她,又似不敢,低声“嗯”了声,嗓音沙哑沉涩。   宿幼枝懵在那。   成亲?   临王想跟他成亲??   什么良善人收留无家可归的少女,搞了半天是见色起意,想收他入房?!   这起子轻浮孟浪的混账!   宿幼枝咬紧牙。   若盛延辞看上的是这张脸,他再跟对方说你喜欢的姑娘其实是男子,对方怕不是会恼羞成怒恶心至极,当场将他拖出去杖毙。   想到方才对方擦拭剑刃的模样,宿幼枝打了个哆嗦,鼓起的勇气漏了个洞。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盛延辞的手,却突然被对方反手握住,身子一僵。   盛延辞放下胳膊,那双漆黑的眸似被雨水润过,定定瞧过来,嗓音是雾后蜃楼。   他说:“阿又,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   “…………”   宿幼枝气息微弱。   ……救命。 第3章   宿幼枝回到房间,沐浴用膳过后躺到床上时脑袋都是木的。   谁家王妃定得这么随便?   连他身份来历都不查,张口就是成亲!   好吧。   别人不可,他临王确实行。   反正不满意休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就是到时候他这条命怕是也保不住了。   成亲是不可能成亲的,想都不要想!   宿幼枝翻了个身,苦恼坦白身份行不通他还要怎么离开临王府。   盛延辞名声不好,花边传闻倒是未见……哦不对,有一个!   听说曾有位姑娘与盛延辞一同落水,名节有损,事后想要嫁入临王府,家中父兄甚至求到圣上面前,结果是什么?   结果盛延辞那狗男人当众说哪怕孤独终老也不会迎她入门,让姑娘羞愤得险些一根长绫吊死在他面前。   就这样,圣上也没有任何责怪,且言明一切看临王自己的心意。   幸好大启民风开放,大家将盛延辞骂了个狗血淋头,让那姑娘不至于削了头发去做姑子,还得了份不错的姻缘。   提及圣上对这位胞弟的纵容,宿幼枝更觉希望渺茫。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不就去救个人。   宿幼枝辗转反侧,越想越恼,悲中惊坐起:“不是,谢翊那臭小子跑哪去了!”   出的什么馊主意,明明大家一起去救人,为什么偏偏被带回来的是他?!   而且知道他被带走了,还不来救人!   “姑娘?”   外间听到动静的侍女轻声唤。   “……无事。”   宿幼枝闷闷躺回去。   *   临王府外,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隔壁一条街探头探脑。   “公子,王府守备森严,我们进不去的。”知砚小声道。   谢翊一脸苦相,他也知道进不去,但这不是没法子吗,宿幼枝被小王爷带走,他也不敢回家了好吗!   “你说……”谢翊趴在墙上,生无可恋:“让他自求多福行不行?”   知砚惊恐看他。   谢翊气愤拍墙:“盛延辞是眼瞎吗,那么个臭男人也能看上!”   “公子!公子!”知砚吓坏了:“小声点……”   谢翊呼呼摇折扇,来回度步好几圈,知砚也急:“也不知道表少爷怎么样了。”   “得想办法见到他。”谢翊收起折扇。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他大摇大摆地去敲门要人都成,顶多名声不好听被长兄揍一顿,但临王府的门谁敢去动。   怎么偏偏是那位祖宗呢!   *   宿幼枝醒来时还有点懵。   昨晚思虑过多,但之前折腾许久还是昏昏沉沉入睡,这会儿睁眼,看到晨光大亮,明显早过了起床的时辰。   瞧着陌生的帘帐,宿幼枝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弹身而起,手刚伸出去,就有人先一步帮他将帘帐挽起。   “姑娘可要洗漱?”   几位侍女守在一旁,安静有序地端水捧巾,看着她们奉来的襦裙,宿幼枝两眼一黑。   他去连周山穿的粗布麻衣,还能安慰自己只是款式不同,可面前这、这……他实在受不住啊!   “有没有……简单些的样式?”   侍女颔首应是,立刻去挑选了几款裙装让他挑。   宿幼枝不是对女装一无所知,家中姊妹多,为了哄人他也是了解过的。   艰难的从中选了条最不出彩的裙子,宿幼枝让她们退下,自己换衣洗漱,连水面都没敢看。   他瞪着自己的手指,虽纤长白嫩,但怎么瞅都是属于男子的手,被多瞟几眼就要露馅的,他不由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可不敢让别人注意。   瞧这日头,辰时都要过了,盛延辞应当也已出门。   宿幼枝在门口磨磨蹭蹭没动静,忽听外面传来略熟悉的声音:“阿又?”   可不就是那让他坐立难安的小王爷!   他怎么还在府里?   年轻人都不用当差的吗!   宿幼枝表情僵硬,知道不能一直缩在屋里,只能无力地推开门。   暖阳落下,却都没有盛延辞那张笑脸明媚:“阿又,膳食备好了,我陪你过去。”   他扫过一旁,立马有侍女过来帮宿幼枝重新梳头。他自己只是简单扎过,瞧着粗糙极了。   宿幼枝想拒绝,但瞄了眼小王爷脸色,没好开口。   麻木地梳过发髻,盛延辞站在他身后,拿过一支金漫丝红翡步摇亲手别入他发间。   宿幼枝面无表情看着铜镜中痴愣的年轻人,对上他视线,盛延辞慌张垂下眼睑,脖颈耳根漫上红晕,过了会儿又抬眼偷偷瞧他。   “……”宿幼枝起身就走,脚步略有匆忙。   来到小厅,桌上的膳□□致又丰富,盛延辞好似还没用过,与宿幼枝坐在一起,亲自为他布菜。   “殿下……我自己来。”   宿幼枝有点招架不住。   盛延辞随他喜欢:“阿又昨日受了惊,多吃一点,若是不喜欢再叫他们上。”   有盛延辞在旁边盯着,宿幼枝食不知味。   这吃的哪是饭啊,分明是他的命!   盛延辞瞧着他的脑瓜顶,嘴角含笑,自己都没怎么动筷。随后对上一双抬起的眼,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露出的耳朵是红的。   宿幼枝受不了这氛围,小声说:“殿下你也吃。”   “好,我与阿又一起。”   盛延辞食量大,几乎将宿幼枝吃剩的横扫一空。   宿幼枝坐在旁边,眸光闪烁。   他思忱了一晚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无法坦白,就想法子岀府,只要离开临王府总有机会逃掉,到时候女装一脱,谁还知道他是谁!   这时侍从进来禀报,有客人到访。   宿幼枝也不愿跟盛延辞多待,正要送他走,不想那客人不请自来,还没进门便听到声音。   “阿辞,听说你昨儿晚抱回来一美人?”   来人跨入门槛,打眼便瞧见宿幼枝,怔了怔,随后揶揄地看了眼盛延辞。   “姑娘勿怪,在下喻呈凛,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哦。”他对宿幼枝道,态度和善,嘴角带笑,就是话听起来不怎么正经。   呵呵……   宿幼枝抬眸打量他。   喻呈凛?   安国公世子?   当今太后的娘家侄子,与临王是一撇子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最好离远点。   盛延辞将人推出去,背对着宿幼枝冷下脸:“谁让你进来的。”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来人对他眨眨眼,笑得有些风流:“你不会打算金屋藏娇吧。”   盛延辞皱眉。   喻呈凛:“现在外面谁不知道临王府小王爷抱回个美人,都等着要瞧呢。”   盛延辞就不高兴了:“谁敢?”   “不敢不敢。”   喻呈凛还是笑:“那你还去不去梅庄了?”   盛延辞看他。   “就晓得你忘了。”喻呈凛道:“苏瑾上次得了几匹塞外的好马,约定好今天去瞧瞧的。”   “不去。”   盛延辞干脆拒绝,唤杨一:“送客。”   “欸欸……”喻呈凛倒没生气,只是笑容更让人羞得慌:“行,你有美人作伴,我也不惹那嫌。”   宿幼枝不想跟外人有牵扯,但喻呈凛的到来让他有了逃走的主意,正盼着盛延辞赶紧岀府,自己好寻离开的机会。   结果那边两人没说几句话,喻呈凛施施然走了,走之前还对他笑:“阿辞粗鲁不知情趣,可别唐突了姑娘。”   说完便溜。   宿幼枝还没怎么,盛延辞先急得羞红了脸:“阿又你别听他瞎说。”   宿幼枝心里冷笑,什么国公府世子爷,也是个放浪之徒,面上垂首含颌默不出声。   盛延辞一见更急,气怒道:“等我去揍那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一顿!”   瞧他跑了,宿幼枝道:“随我在府里转转。”   侍女低声应是。   宿幼枝才注意周围伺候的换了新面孔,与昨晚的不同。   但现在离开临王府才是最重要的事,宿幼枝没多在意,见没人拦他,干脆沿着墙边走,观察王府哪片墙好越,等摆脱掉人就跑。   只要没有盛延辞那一帮子高手侍从跟着,逃掉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临王府原是太子府,太子登基后便赐给了最疼宠的胞弟,规制都是一等的,自是处处都美,地方也大。   宿幼枝无心欣赏,还专走崎岖小路,盛延辞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墙根下看一只大黄犬钻狗洞。   “阿又。”   饶是盛延辞是王府主人,也不是什么犄角旮旯都去过的,来到宿幼枝旁边,皱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概以为仆从不尽心,盛延辞轻飘飘看过去,又吓跪了一众侍从。   那大黄狗身姿灵活,呲溜一下没了影,余下个不大的墙洞,宿幼枝正若有所思,杨一过去拿砖石将洞口堵了。   “???”   宿幼枝忍住没去拦,瞟了盛延辞一眼:“堵上了它还能回来吗?”   杨一道:“回姑娘,那不是咱们王府养的狗,肯定又是来偷食的。”   他不仅要堵,还吩咐侍从稍后砌严实了,免得有宵小钻空子。   不愧是临王府的侍卫,宿幼枝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有盛延辞在旁边跟着,宿幼枝哪哪不得劲,也怕自己的主意被他发现,不好再在奇怪的地方逗留。   他原想着堂堂小王爷,不说什么公务吧,每天走走逛逛总也该很忙的,尤其刚剿了连周山的匪,后面还有些事要做。   但盛延辞,有大把精力的年轻人,哪也不去,几乎粘在了宿幼枝身边,比看管犯人还尽责,没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宿幼枝受不了了。   回了房间。   盛延辞想跟,被美人妙目轻瞥,脚顿在了门槛外。   “阿又……”   翠竹般挺拔的小王爷舍不得,眼巴巴地瞧着他:“阿又是累了吗?”   模样特别像宿幼枝家里那条大黑狗,外表高大威猛,却每次他离开的时候都是这个眼神,还要摇着尾巴哼唧,可怜兮兮的,让他格外不忍心。   但……想到临王府内隐藏在各处的护卫气息,宿幼枝的心很冷,无情点头,残忍地打破盛延辞的念想。   “……那阿又好好休息。”年轻人的头发丝好似都跟着蔫了。   关上门,宿幼枝看到门口的影子过了好半晌才消失,心情着实一言难尽。   不行。   要冷静。   他得再想想办法,“无家可归”的人设抛出去,临王想要强行将他留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得小心不能激怒对方。   还有……   宿幼枝悲愤,虽然没有走遍整个王府,但他已经能瞧出府内守备有多森严,别说逃,他就是会飞也得被射杀在院墙内。   但这也不说明他没有机会!   侍女都在外面守着,宿幼枝蹑手蹑脚来到窗前,悄声推开窗子,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旁边。   斜倚在墙上的年轻人原本身姿慵懒,见状立刻站直,满脸惊喜,高束在脑后的马尾甩到肩上,张扬又热烈。   “阿又!”   “殿下?”   宿幼枝声音轻飘飘:“你……在做什么?”   盛延辞有一瞬的慌乱,守在春闺窗外的行为委实像个登徒子,他手足无措地僵在那,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就想陪陪你。” 第4章   阴魂不散!   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他打不起。   宿幼枝咬牙:“这里风凉,殿下还是回去吧。”   说完扣上窗扇。   盛延辞瞧着有点委屈,随即又雀跃起来:“阿又是关心我。”   “……”杨一欲言又止。   盛延辞转过身来就变了脸,风雨欲来:“那些贼子还没交代?”   杨一躬身:“殿下恕罪,还没找到阿又姑娘的玉坠。”   盛延辞冷着表情:“看来教训的还不够。”   想到宿幼枝美目莹莹的样子,他心疼又气愤,长腿生风,准备亲自跑一趟。   确定盛延辞真的离开后,宿幼枝才好敞开窗户,但没什么用,守在院子外的侍卫是一点没少,他这边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一众人。   说实话,长这么大,宿幼枝还是头一回有这么众星捧月的待遇,然而想到要付出的代价……享受不起享受不起。   宿幼枝不死心,趁着盛延辞不在招来了侍女,试探问:“殿下可有说何时回来?”   “回姑娘,殿下没有交代。”   侍女态度很好,只是一问三不知,宿幼枝原还想打听打听府内的事,结果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才跨入临王府半天,宿幼枝已经很难捱了,王府守备森严,进来难,出去也难,更别说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为了不引起侍卫警惕,宿幼枝表现得很安分,老老实实在房间里憋了整个白天,连晚膳都是在屋内用的。   而盛延辞似乎一直没回府。   好机会。   宿幼枝选着最容易困乏的时辰,摸黑出了房间。   门“吱呀”一声打开,守在一旁的侍女:“姑娘可有吩咐?”   “无事。”   虽然这么说,宿幼枝却已经在往外走了,侍女见此连忙跟上,还举了两盏玲珑灯,将周围照得透亮。   宿幼枝不能赶她们走,只道:“灯就不带了。”   这要求委实不太讲理,侍女惊诧:“姑娘,天黑看不清路的。”   宿幼枝也知晓夜盲症者多,要的就是他们看不清,遂低声言:“我不喜欢……”   听他这么说,侍女下意识看了眼东边角落,见没动静,无法,只得放下玲珑灯,只借助院中荧荧之光视物。   知道那边有暗卫蹲着,宿幼枝也不去看,若无其事地乱转,让人摸不清他的目的。   偌大个临王府仅一位主人,盛延辞应当交代过,无人出来碍事,宿幼枝畅通无阻地来到外院府门旁。   王府的门面,守卫自是更加严密,来的时候视野受限宿幼枝没能瞧见,否则压根不会跨入这道门。   宿幼枝本是想观察观察,却听门外略有嘈杂,他寻思了下,问:“夜深,何人到访?”   侍女前去询问,少顷回来应:“回姑娘,是怀安公主府的小郡王。”   宿幼枝想了想,神色微动。   怀安大长公主,先帝的同胞嫡姐,盛延辞的亲姑姑。   这也是位厉害的。   当年边境战急,外蛮嚣张,朝中争吵不断,为求和就要被派去北方和亲,是先帝极力反对。   皇家姐弟俩亲自帅兵,以劣势之军磨了数月,硬生生将北蛮击退,抢回失守三城,还开拓了部分疆土,这事才作罢。   之后怀安大长公主又在边疆待了近十载,将大启边军训练成精锐之师,令外敌闻风丧胆,再不敢轻易踏足,才卸甲返乡。   是朝中数得着的悍将,且许多将军都曾是她麾下。   哪怕许久未去战场,也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但奔波十数载,她的婚事也因此拖了多年,寻的驸马是个富贵闲人,不问朝廷事。   这位大长公主威名积久,只得一子,得先帝册封琼琅小郡王,与母亲不同,听说人不怎么成器,时人谈及多有不屑。   不成器好啊……   宿幼枝问:“怎么不迎进来?”   侍女:“殿下吩咐过,不准小郡王进府。”   “?”   盛延辞的命令?   不是说他们常厮混在一堆,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龌龊?   是有可能。   临王连他亲皇叔都揍断了腿,何况旁人。   而且这小郡王大半夜窜门,行径也十分可疑。   盛延辞留了话,宿幼枝是没办法将人请进来了,有点可惜,偷偷听了会儿,没听清什么,他又不能跑到门口光明正大的听,那也太可疑了。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宿幼枝招呼都没打,径直往府门去。   这行为太过突兀,侍女都呆了下,才垂首跟上去。   门外的声音清晰了些,宿幼枝刚听到气愤的一句“那你让我见表兄”,身前就突然拦了一个人,俊朗高大,跟盛延辞身边的近卫杨一同样的打扮。   “问姑娘安。”   对方态度恭敬,低着头不去看他:“下人粗鄙,免唐突了姑娘,还请您移步。”   话说的客气,不就是不让他过去吗。   兄弟间是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他去瞧一眼都不准?   一看就有猫腻。   机会难得,宿幼枝更加跃跃欲试。   他问:“你是谁?”   对方答:“回姑娘,属下是殿下近卫周二。”   宿幼枝蛮不讲理:“殿下言王府中我大可去得,怎你就不许?”   周二矮身跪地:“姑娘恕罪。”   侍女们跟着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宿幼枝往旁边让了让,有点气闷。   别搞得他好像个恶人,明明出不去的是他!   要是以前,宿幼枝已经薅着领子将人拽起来了,但现在他是阿又姑娘,不行。   但就这点伎俩还想奈何他?   既然你这么喜欢跪着……没人拦着宿幼枝走得更顺了。   周二还想说,但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没办法自己起身追了上来:“姑娘……”   宿幼枝停下来看他。   周二行礼,寸步不让,态度坚决。   宿幼枝知晓王爷近卫也是受命行事,但对方的行为总不教人舒服,他忍了忍,没忍住,拿出了小妹常念叨那套。   他道:“谁让你起身的?”   周二愣住。   宿幼枝又道:“这便是王府的规矩吗。”   周二被盯得顶不住,又跪下了,却不肯松口:“请姑娘移步。”   宿幼枝用袖子掩住小半张脸,鸦羽低垂:“我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主子,你想跪就跪,想起就起,但没关系……”   周二头皮发麻,本能察觉到不好,急忙道:“您当然是主子。”   就殿下那个宝贝样,谁敢不拿这位当主子。   宿幼枝不应他的话,悄咪咪往门口挪,周二当然注意到了,目光复杂,垂首道:“姑娘,这是殿下的吩咐。”   宿幼枝:“他不准我出门?”   周二回:“世人危险,姑娘应当心。”   他暗指的大概是琼琅小郡王,只是不能明面上非议,但也无法掩盖他的避重就轻。   这么说他不是没有出门的机会?   想必还得从盛延辞那里入手。   既然都说了小郡王不对劲,宿幼枝也不想自找麻烦,离开前接触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考虑了下击退王府侍卫逃走的可能性,遗憾地望了眼临王府气派的府门,宿幼枝往回走。   周二见状松了口气,只是暗中腹诽殿下带回来的姑娘有点走偏路的毛病。   玲珑灯照不到的地方总归有些昏暗,侍女深一脚浅一脚,不太习惯,知道周二在暗处跟随,宿幼枝也走得慢了些,下意识去瞧高耸的府墙。   只要他越过去就此便能重获自由……   但怕是他刚有动作马上会被王府侍卫当成刺客捕获。   危险值太高。   宿幼枝目光留恋地看着看着,忽见那高墙上出现个漆黑的人影。   “?”   宿幼枝精神一振。   心道什么情况,难不成真有刺客惦记临王府,他们都不打听打听主子在不在家的?   虽然但是……那他有没有可能趁乱做点事?   宿幼枝心里计划刚刚成型,那黑影已经身手利落的跳了进来,他方要尖叫烘托下气氛,周二动作更快,直接来到他身前恭敬行礼。   “???”   未出喉的尖叫顿住,宿幼枝定睛一瞧,那黑影身形倾长、腰窄腿长,是有些熟悉。   “……阿又?”   很好,一出声,可不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   不是他有病吧,进自己家不走门翻什么墙?!   宿幼枝一脸麻木。   盛延辞一回来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心都要化了,两步跨过来,声音柔成了水:“这么晚还未歇息?”   二月夜凉,瞧他穿得单薄,蹙眉接了杨一手中的大氅给他披在肩上。   宿幼枝将大逆不道的话往肚子里咽,怕被看出什么,袖子掩住脸,敷衍道:“殿下也未歇下?”   说完就想走,却被盛延辞激动地握住手腕,宿幼枝僵住,清澈水润的桃花眼都瞪大了些。   “阿又是在关心我吗。”   盛延辞看了宿幼枝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露出的耳根一片红:“我下次一定早点回。”   “?”宿幼枝拳头很硬。   谁关心你回不回,能不能先把手撒开!   看见他宿幼枝就头疼,悄悄将手腕抽出,准备找个由头溜掉,却见盛延辞头垂得更低了,跟做了错事的孩子似地,声音都沉闷得小心翼翼。   “阿又……”   宿幼枝顿住,心提了起来。   “你的玉坠……我没找到,是我之过。”   盛延辞看着很丧气,手指轻轻搭在他衣袖边缘,都没敢得寸进尺。   玉坠,什么玉坠?   想起马车上为了试探随口胡诌出来的东西,宿幼枝心放了下来,他人都要玩没了,谁管什么玉坠!   盛延辞却很在意的样子,他没有提这日夜搜寻玉坠花费的心力,想到什么,将腰间麒麟血玉解下,忐忑地塞入宿幼枝手中:“我知这比不得,给阿又拿着玩……不要难过好不好?” 第5章   麒麟血玉还带着夜风漫过的凉意,宿幼枝却只觉烫手,想塞回去,盛延辞已经先收了袖子。   宿幼枝推辞,小王爷不给他机会,甚至后退一步,背过手的样子有些幼稚。   他低着头,道:“我会帮阿又找回的……”   想到什么,宿幼枝眸光微亮,也不管什么麒麟血玉了,轻声问:“殿下方是去了连周山?”   连周山虽在皇城根底下,一来一回也要花费不短功夫。   盛延辞见他不再推拒,忙点头应是:“那些贼子劫掠了不少东西,都要再做安排。”   “殿下……”   想到自己的打算,宿幼枝心跳快了些,努力表现得自若:“阿又还未来过皇都,可否……出去瞧瞧?”   既然王府守备森严逃不掉,到了外面人多,总有混乱的时候。   况且他也不用费力跑出城,半路换了衣衫就能糊弄过去。   他谢翊最好有在等着!   盛延辞被他期待的眼神瞧着,心都酥了,哪有不答应的:“自然。”   还有些懊恼自己考虑不周,寻思了下皇城最近有什么热闹可看,想到白日喻呈凛所提,询问宿幼枝:“阿又想不想看跑马,那里的梅花也格外鲜。”   哪都成,只要能出门,宿幼枝自是说好。   约定了明天去赏花,盛延辞送宿幼枝回了后院。   杨一跟在暗处,满心麻木,结果视线瞥见奉命保护阿又姑娘的周二,发现对方表情更复杂,有些纳罕,他这兄弟一向人冷少事,不然也不会被殿下派过去。   他忍不住凑近,胳膊肘怼了对方一下:“你这什么样子。”   要是被殿下瞧到,还要以为他对阿又姑娘有意见。   背后非议主子的话不能说。   周二瞟了他一眼,一言难尽地走远。   “?”杨一:“什么毛病。”   宿幼枝回去后琢磨了一晚上逃脱的计划,不知何时睡去,晨起时精神还不错。   知道要出门,宿幼枝没有磨磨蹭蹭,利落地让侍女梳了头,都没在意盛延辞堵旁边碍手碍脚。   发髻上依旧是小王爷亲手插的钗,在他头上好一通摆弄。   好不好看的他也不甚在意,想到事情若顺利,今日便能重获自由,宿幼枝忍了,用过膳食,以眼神催促盛延辞。   好在临王殿下没有忘,已经安排好了马车,比从连周山回来时坐的那辆更宽敞舒适,也更招摇气派。   两人同乘,盛延辞与他言梅庄在郊外,马车过去要半个时辰。   郊外?   也成吧。   皇城郊外没那么荒凉,躲起来倒不至于那么快被追上。   临王府的效率高,头儿天来没备下多少女子的服饰,今儿连轴赶了许多新衣,险些将宿幼枝挑花眼。   他本想与之前一般选最简洁的款式,但想到出了门可能遇见外人,怕被看出不妥来,只能忍辱负重地换上了浮夸的那套裙襦。   大裙摆若缥缈仙衣,宿幼枝走路都僵硬了许多,盛延辞却喜欢极了,忍不住偷偷看他。   宿幼枝观察窗外,回头撞上盛延辞羞涩的目光,眼角抽搐。   “阿又累不累?”   盛延辞语带关怀,宿幼枝只想将他支走,再这么瞅下去他要忍不住打人了!   “殿下不去骑马吗?”   宿幼枝问,不等盛延辞说,垂眸道:“想看殿下骑马。”   “好。”   盛延辞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腰杆挺直如崭崭银枪,掀了帘子出去。   还没出城门,宿幼枝听见外面一阵嘈杂,是百姓路人瞧见临王殿下要跪地问安,被侍卫拦住。   小王爷名声远扬,好话没几句,众人不敢招惹他,连热闹都不要看,步履匆匆地走远。   宿幼枝顺着小窗瞧着,神驹上的盛延辞身姿如松竹,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弯他的脊。   是有些年轻人的凌然锐气。   时刻注意着马车上的动静,盛延辞驾着马来到旁边,行在小窗侧,柔声与宿幼枝道:“阿又有事唤我。”   与他看向别处时冷漠的神情全然不同。   宿幼枝不想与他多聊,见小王爷这次出行队伍不小,没看到周二身影,猜想暗处还有随行者。   护卫严密。   光凭他一人有点难办。   但他们出行这么大的排场,要是谢翊还没注意,他可就要闹了。   在皇城无人不识临王府,瞧见了都要绕着走,寻常可没人敢舞到小王爷面前,让宿幼枝不由心下发慌。   越晓得盛延辞威势,他要逃的路越难。   也没得心思去欣赏沿路风光。   临王府的队伍一路畅通无阻,梅庄外早早有人候着。   宿幼枝见到盛延辞原本悠然的姿态在瞧到对面的人时突然紧绷,表情也冷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骑在马上垂眸看人,已经教人腿肚发软。   赵希和腆着脸凑过来,呐呐唤:“……表兄。”   盛延辞看着他,看得赵希和心虚低头,才冷声道:“回去。”   赵希和不干,小声喃喃:“我都来了……”   盛延辞压在眉峰下的眸似刀,一刀一刀刮在对方身上,赵希和挺的艰难,但就是不肯走。   喻呈凛在旁瞧了会儿,感受到盛延辞冷眸,对他无辜眨眼,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宿幼枝察觉到外面凝结的气氛,躲着偷瞄,看到了赵希和,从连周山回来的熟面孔,他有印象。   盛延辞侧过身,不动声色地挡住小窗,不再理会赵希和,队伍越过他进入梅庄,走得远了,宿幼枝听小王爷对他道:“离他远点。”   宿幼枝也不想惹麻烦,默默记下。   却见着赵希和骑马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身边侍从簇拥。   可真稀奇。   就临王殿下那脾气居然也能忍他。   如今二月里,天还有些寒凉,庄内梅花却开得正好,入目白玉红春,俏丽喜人。   可瞧来的人不少,邀他们的主人是安国公府二夫人的娘家侄,与喻世子有些搭边的亲缘。   父亲在朝任礼部侍郎,承袭庄远伯,现今虽落魄了些,但有安国公府这层关系,加之苏瑾性情温和、聪颖机敏,讨人喜欢,大家也给他几分薄面。   皇城各家王侯公子小姐聚在一堆,单显得宿幼枝的身份格格不入。   但盛延辞在那镇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连看都不好明目张胆地看。   “我刚还瞧都往门外凑什么,原是临王殿下到了。”   苏瑾身形消瘦,眉和目秀,笑着迎上来。   盛延辞点头,不多言,苏瑾也懂事,见到马车便命人去旁伺候,与喻呈凛道:“殿下与喻世子自便就是,若瞧得上哪匹良驹,可是它们的福气。”   喻呈凛在那笑:“让阿辞瞧上的可不多。”   听出他言下之意,苏瑾压下眼里的笑意,迎向后面的赵希和:“小郡王可是许久不来我这里了,近来可安好?”   梅庄地阔,盛延辞没理会那些暗自窥视的视线,将宿幼枝带到僻静的地方,扶她下马车,自有侍从将软垫食茶备好。   这里确是欣赏梅林的好地方,景优寒香,但宿幼枝哪里是来赏花的,视线在被遮挡的远处扫过,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已经要坐不住了。   但小王爷在那,也不能他们主动凑过去与人搭话。   喻呈凛倒是蛮懂的:“阿辞过来不是就坐在这里喝茶?”   他看一眼宿幼枝:“不带阿又姑娘去瞧瞧趣?”   这话说到宿幼枝心里了,他眉间微动,盛延辞见他感兴趣,遂道:“要瞧,让他们都仔细些。”   苏瑾寻来的是好马,好马都野,到时闹起来难免磕碰,盛延辞不想吓到阿又,那便不能玩得太过。   “哪用得着你交代。”   喻呈凛早已吩咐下去,瞧盛延辞这么细致,也叮嘱了宿幼枝几句:“阿又姑娘来了玩好就是,不必在意旁人。”   宿幼枝随口应下,心不在焉地往小径打量。   盛延辞见他翘首以盼的模样,眸光柔和,摆手,侍从便将备好的骑服呈上来,好教主子换上。   其中也有宿幼枝的份。   他没想盛延辞还准备带他骑马,迟疑了下拒绝了。   阿又姑娘不能会的东西他可都会,到时上马就得露馅,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得避开小王爷。   盛延辞瞧着有些遗憾,与喻呈凛去换了衣。   随后众人往马场去,可见三两客人吟诗赏梅,瞧见小王爷,不敢直愣愣地看,都斜着眼睛偷瞄。   宿幼枝用团扇遮着脸,只露出一双明澈的眸。   “连周山齐整了?”喻呈凛问。   盛延辞想到没踪迹的玉坠,对那些贼子更厌,哼笑一声。   喻呈凛明了:“你晓得便好,总强过便宜了某些虫……”   盛延辞与喻呈凛在旁聊闲话,另一边是苏瑾与诸位公子们谈笑,突兀的,宿幼枝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   “听闻苏公子在此观马吟梅,谢二不请自来,还望别见怪,将我赶了去……”   谢翊!   要不是宿幼枝稳得住,险些忍不住扭头去看。   这小子怎么才来!   苏瑾大概是有些意外的,但没有失礼,态度谦和地拱手相迎。   倒是喻呈凛挑眉:“谢翊?他来做什么。”   宿幼枝一怔,才想起他俩人似乎曾是国子监同窗,他对喻世子的印象都来自谢翊嘴里的“奸猾狡诈”,当年没少吃亏。   而苏瑾是安国公这边的人,那平时还真……没什么好说。   喻呈凛表情如常,仿若随口一提,却翘起的眼尾都带着心思。   宿幼枝又去看盛延辞,小王爷更稳,他一抬眸便瞧过来,像是随时等着他吩咐。   掉进贼窝了这不是?!   宿幼枝发愁。   这么多眼睛盯着,他得怎么跟谢翊搭上话。   正寻思,那边摇着折扇的清贵公子已经撇开苏瑾,径直朝着他们而来。   “?”宿幼枝。   倒也不用这么莽! 第6章   喻呈凛本来都要走了,见此忍不住扬眉,眼里带着打量:“谢二公子?”   谢翊见人三分笑,矜贵清逸,也不气,雅量高致地与他们见礼。   “闻听临王殿下剿了连周山,也是为我朝做了好事。”   连周山是个小山头,因挨着皇都才有点名气,那起子不成气候的山匪落不进贵人的眼。   盛延辞去剿匪的事少有人知,也甚少人在意,还是因着那被抱回来的美人才惹来口口相传,闹得整个皇城的人都要晓得了。   好奇者更是多。   光梅庄里试图窥得美人样貌的便比比皆是,只是没人这么胆大舞到小王爷面前。   见着盛延辞冷脸,苏瑾为谢二公子捏了把汗,以往也没瞧出他是这么不要命的主儿。   谢翊仿若未觉,与临王殿下照过面,也不搭理喻呈凛,拱手告辞,去了旁处。   好似真来走个过场。   他一走开,立马被人围住。   “谢二公子好气魄。”   “原来阁下也有好事之时。”   “谢公子同是为了传闻而来吗?”   话头一打开,众人的距离都仿佛近了些。   有人耐不住问:“瞧清楚没有,那美人真那般国色天香?”   “这话如何说?”   谢翊一脸不赞同:“我以为诸位更关注殿下剿匪一事。”   众人与他不熟,只知晓谢二公子清风朗月、性情高洁,是皇城公子典范,跟他们凑不到一块。   原以为对方来此所为相同,难得找到了共通之处,却不想是为那些匪贼。   没趣。   纨绔子们表情复杂,一言难尽地散开。   喻呈凛瞧着那边盛状,开口:“他是不是有病?”   宿幼枝也觉得他有病。   花蝴蝶似地这么高调,生怕别人注意不到!   好在盛延辞没当回事,依旧惦记着带他去看马。   神驹难求,苏瑾能寻来些许已是难得,但也只能得小王爷一句“不错”。   不过塞外的马够烈,驯服的过程也有几分趣味。   盛延辞问宿幼枝:“喜欢哪一匹?”   宿幼枝都在注意谢翊的动静了,没太关注马,闻言扫了眼,确实都不错,要是平时他指定要挨个摸摸,这会儿只随便点了匹通身雪白的良驹。   也是它够扎眼。   “阿又等我。”   盛延辞握了下他的手,与喻呈凛进了场。   马场边聚了不少人,小姐们坐在亭廊内远远观望,公子们凑得便近了。   未免冲撞了宿幼枝,他单独待在一角,周围是王府侍卫,连带唬退了那些想靠边的人。   谢翊也在马场外,想来没那么好行动。   宿幼枝镇定了些,百无聊赖地看盛延辞去牵马。   身姿卓卓的年轻人,暗红骑服束身,蜂腰长腿尽显,他握紧缰绳跨马而上,本安静吃草的马儿立刻不干了,铁蹄踢踏,试图将身上的人甩下来。   周围人惊呼。   盛延辞悍然不动,任白马奔腾跳跃,将他人吓得脸色发白,连随意瞧瞧的宿幼枝都不由紧张起来,呼吸放轻。   直到马儿动作渐缓,被盛延辞带着扬蹄奔跑,有欢呼声簇拥,那人却突然回头看来,高束长发摇坠,俊俏的脸上是张扬肆意的笑,阳光下荡着金光,比纯白的马儿还耀眼。   宿幼枝这才发现自己屏了气,挪开视线,心下有几分不服气。   哼想,我也可以。   将茶水一饮而尽,宿幼枝倏忽瞟见个隐约的身影,仔细一瞧,是那跟了盛延辞一路的琼琅小郡王。   也不知这人有什么急事,半夜拜访临王府就算了,出来游玩也不放过。   连怀安大长公主都解决不了的事肯定很麻烦,谁掺合进去谁完蛋。   宿幼枝无聊地拨玉坠上的穗子,看到盛延辞将马交给侍卫,往他这边来,方走到近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隐约听到什么“落水了”。   梅庄内就一面从外引进的湖,没有很大,却也不浅,这天气掉进去定会遭罪。   宿幼枝下意识要去救人,方起身,听到盛延辞问:“何人落水?”   侍卫已经去打听,这会儿没见影,只支了人过来回。   “殿下!”那人慌张道:“琼琅小郡王落了水!”   话音未落,盛延辞脸色微变地冲出去,还不忘让侍卫看护好宿幼枝。   “小郡王?”   宿幼枝诧异。   小郡王身份贵重,侍从怎么会让他落了水。   道:“过去看看。”   地方不远,他们到时湖边围了一圈人,王府侍卫动作快,听音便进去捞人,这会儿赵希和湿漉漉地裹着大氅,缩成了个鹌鹑。   盛延辞脸色铁青,苏瑾作为梅庄主人,出了这种事,额头急得冒汗:“快,备热水,送小郡王……不我亲自去。”   湖里似乎还有人,也被救上来,宿幼枝瞧着怎么像个姑娘。   不是吧?   正迟疑不定,耳边传来声音:“那是南阳侯府的四姑娘。”   啊?   南阳侯府?   四姑娘?   不是,他什么时候有这么个表妹,他怎么不知道?   谢翊多了个妹妹他知不知道呀!   宿幼枝傻眼。   不由在人群里搜寻谢翊的身影,竟看到他真凑到那落水的姑娘身边,又带着人匆匆离开。   什么情况啊这是?!   宿幼枝有些懵。   南阳侯府的姊妹他应该都见过的才对,而且这种场合谢翊都不参与,她们更不可能来。   难不成是其他旁支的亲戚?   而且她为什么会跟琼琅小郡王一起落水呀?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旁人又道:“听说是发生了些口角。”   宿幼枝忍不住探头去看,不知人怎么样了。   “想来殿下会十分生气。”旁边:“希望不要太怪小郡王。”   听起来像是小郡王的责任……   宿幼枝觉得不对,看向身旁,是方才来传信的公子,面容白净,他不认得。   察觉到他目光,对方见礼道:“姑娘安好,鄙人庄远伯府苏离。”   那就是苏瑾的同府兄弟,细看面容是有几分相像。   宿幼枝有些担心他们的情况,看小郡王的样子就知不好受,姑娘想必更难过。   “殿下暂时应当不会回来了,吾送姑娘回去?”苏离道。   落水的人和谢翊都走了,宿幼枝待在这也没什么意思,想了想应了,对随侍道:“派人去跟着殿下。”   顺便支走几个人。   梅庄里有居住的宅院,为了离他们近些,宿幼枝也去了安排好的院子,跨入门槛,打眼瞧见屏风后一片眼熟的衣角。   心猛烈跳动一下。   宿幼枝摆手将他人拦在屋外:“我要歇息。”   侍女应是,妥帖的合上门。   宿幼枝见窗也是关着的,终于没忍住三两步跨过去,见到人先给了他一拳。   谢翊捂着被锤痛的肩膀呲牙:“你凶不凶啊。”   “少废话。”宿幼枝恨不能再给他一拳:“你不是去看你妹妹,人怎么样了?”   “什么妹妹?”   谢翊不明所以:“你说落水的姑娘?有苏瑾看着,不会有事,倒是……”   他语带调侃:“有个‘妹妹’最近很得临王殿下青眼,皇城谁不好奇这位美人是何等天仙,真教人羡慕。”   宿幼枝瞪他:“那我走,换你来?”   谢二公子消受不起。   “别啰嗦。”宿幼枝急:“赶紧的带我走。”   “祖宗你看看这前前后后的侍卫,走得掉吗走。”谢翊有苦难言。   早间听见临王带着新得的美人岀府,他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厚着脸皮当客人,但看到王府阵势就想哭。   这不打一架哪走得起。   就怕打都打不过!   是一点计划都没有。   宿幼枝拳头又砸了过去:“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谢翊也委屈,痛恨道:“是我不靠谱吗,是盛延辞不要太离谱!”   好好的兄弟就给他抱走了!   这是正常人能干的事?!   “那怎么办。”宿幼枝:“盛延辞他、他……”   想到小王爷羞涩脸红的模样,宿幼枝就头疼,他快顶不住了,只想快点离开:“他太可怕了,他居然……晚上在我屋顶上睡,别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   谢翊震惊,颤颤巍巍道:“不要说了,再说你都不能活着出来了……”   天呐,小王爷怎么比传言还恐怖!   疯了吧。   “要不你再等等?”谢二公子商量着:“家里我帮你搪塞过去,被盛延辞发现你就完了。”   宿幼枝观察他表情,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你要丢下我自己跑?”   “说什么呢。”谢翊眸光温和:“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   宿幼枝道:“赶紧回去想办法,如同哪天顶不住,我就跟盛延辞说……”   谢翊直觉不好。   宿幼枝吐字清晰:“说我的心上人是南阳侯府二公子谢翊。”   “!!!”   周遭静了静。   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杀意。   “……你让我想想。”   谢翊深思熟虑:“你多找机会出门,破绽多了总有机会。”   不甩开王府侍卫他们根本没有可能。   不然只能鱼死网破,但跟临王硬碰硬,倒霉的是谁大家都清楚,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   宿幼枝勉强接受。   通了气,他也不在房间内多待,否则谢翊这怂子出不去,被发现也是麻烦。   宿幼枝刚推开门,正见着盛延辞从院外进来,头皮发炸,率先迎了过去,将人拦住:“殿下怎么回来了,小郡王可还好?”   盛延辞沉着的脸色柔和下来,握他的手:“吓到了吗?” 第7章   你可比旁的吓人。   宿幼枝默默将手抽回来,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想搭理。   “他无碍。”   盛延辞似乎不愿多说。   然没多久公主府的人还是找了来,一脸懵逼的丢下大雷:“殿下,那姑娘说、说要嫁给我们小郡王!”   啊???   别说盛延辞,宿幼枝都怔了下。   这故事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不对,他们之前不是还发生了口角?   他去看小王爷,临王殿下面上瞧不出情绪,但还是赶了过去。   宿幼枝也跟在后面。   那边的院子就要热闹多了,琼琅小郡王已经换了衣,可怜兮兮地坐在软团上打喷嚏:“表兄……”   盛延辞视线转了一圈,指了一个人:“你说。”   那人立刻恭敬地将前因后果道来。   落水前的事没提,只讲了姑娘获救后便哭,问也不吱声,后来被问多了才道被小郡王碰了身子。   这可是大事!   大启饶是风气没那么苛刻,也要看姑娘家怎么说。   宿幼枝瞧向小郡王的眼神当即变了。   小郡王却在抬头看到他后傻愣愣地不眨眼,甚至不知不觉走过来,脸颊漫上两团病态的红晕。   好看。   好好看。   赵希和迷迷糊糊,脑袋晕乎中还带了丝茫然的仰头,美人……好高呀。   脑后一巴掌呼过来,盛延辞声音比外面的湖水还冷:“说话。”   公主府的侍从忙给他们小主子打眼色:“殿下问小郡王落水前的事呢。”   这一巴掌很够劲,宿幼枝都替他脑壳疼,悄悄退开些。   赵希和还想抬头看美人,公主府的人都跟得了风寒似地疯狂咳,终于将小主子惊回神,看到表兄冷脸结冰。   “我、我不知道……”   见盛延辞眸光锋利,赵希和声音更小了:“是她说有话要对我讲,没说两句就掉下去了嘛。”   他牵住小王爷衣袖:“表兄,我不要娶她。”   冷漠抽回袖子,盛延辞蹙眉:“你碰到她了?”   “才没有。”赵希和。   嗯?   宿幼枝观察小郡王表情,看不出说谎的迹象,甚至还有几分嫌弃。   要不是他心思深沉,就是……   突然对上赵希和视线,宿幼枝就见他突然又颤栗起来,脸红得不正常,心想不会真着了寒吧。   盛延辞得了准话,派人去通知那落水的姑娘方不方便,他有话要问。   临王殿下出面,谁敢说不方便。   他们一众人过去的时候,宿幼枝在人堆里看到了谢翊。   还有苏瑾,并着安远伯府的小姐在旁安慰,那姑娘只低头抹泪,悲伤得宿幼枝都要怀疑小郡王的说辞。   “殿下。”   众人要行礼,盛延辞摆手作罢。   可大家的视线还是闪闪烁烁,毕竟当年小王爷那事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晓,与现下的情形多像。   只是没人敢提。   盛延辞离远了些,将宿幼枝扶到旁边坐下,喻呈凛也不知从哪来,挨着他们。   不用小王爷亲自开口,但他坐在那就是种威慑,不少人在偷偷打量他脸色,更不敢胡言乱语。   公主府的人上前:“姑娘,我们小郡王说没碰到你。”   姑娘嘀咕:“他当然不承认。”   赵希和:“本王有碰到你吗?”   姑娘看他一眼,手帕遮住脸:“你还问!”   赵希和急了:“本王没有!”   他转头,搜寻到宿幼枝的身影,忙道:“你都没有我阿嫂这样的样貌!”   宿幼枝还在思索,突然见众人都扭头看过来,才反应过来。   什么东西?   阿嫂?   你再说一次试试!   姑娘跟着大家看向宿幼枝,险些气哭:“你、你无耻!”   赵希和梗着脖子:“把话说清楚。”   姑娘只哭不言语。   公主府的人见状,扬声道:“南阳侯府谢二公子何在?”   谢翊本来正在看宿幼枝的热闹,闻言愣住。   等等,怎么还有他的事?   他迟疑站出,公子如玉:“阁下唤谢某?”   公主府侍从很客气:“是关于令府四姑娘……”   啊啊?   谢翊更懵:“四姑娘?”   他谨慎道:“如果阁下是指南阳侯府,抱歉,府中没有四姑娘。”   公主府的人也呆住,猛地看向姑娘:“那她!”   谢翊礼貌微笑:“谢某不认得这位姑娘。”   公主府侍从惊了:“姑娘不是南阳侯府的人?”   姑娘大概哭急了,起身怒道:“不是南阳侯府的姑娘你们就不管了吗,而且谁说我是南阳侯府的!”   众人面面相觑。   宿幼枝看向苏离,对方掩在人群后,表情也很讶异。   “那也不是……”   既然不是南阳侯府的姑娘,公主府也找不到谢翊,只是姑娘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有点难办:“那小姐是……”   姑娘泪眼怒睁,不搭理他,问赵希和:“男儿郎大丈夫,你娶不娶我?”   赵希和脸绷着,干巴巴道:“……本王可以不做大丈夫。”   姑娘失声。   那瞬间表情悲伤得令人心碎。   最后气狠了,从袖口掏出个纸团丢到他脸上:“不愿意你写这种东西给我!”   众人视线顺着那纸团落到地上,杨一眼疾手快捡起来,展开呈到盛延辞面前,宿幼枝偏头去瞧。   哇哦。   上面的东西可真大胆。   以小郡王的口吻暗示姑娘作戏,最后顺理成章喜结连理。   是不是哪里不对呀。   这东西谁写的?   赵希和也凑过来看,看完忙对姑娘道:“我不知道,这不是我写的。”   姑娘自暴自弃的表情一凝:“不是你?”   两人相顾无言。   意识到问题,盛延辞抬眸。   “原来是误会一场,也怪我……”   苏瑾懂眼色地给众人告罪,带人离开。   盛延辞让人去查,没给他人看纸团上写的东西。   见事情了结,赵希和老老实实地站在表兄身后,没踏实一会儿,余光又开始往宿幼枝身上飘。   喻呈凛对姑娘笑:“还要嫁他吗?”   姑娘将眼泪一抹,哼道:“不是大丈夫本姑娘也看不上。”   显然还记仇。   姑娘离开了,留下个倔强的背影。   盛延辞瞥向赵希和,态度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可他面无表情时也吓人:“站这儿干什么。”   怕他发火,公主府侍从忙迎着自家小郡王出去追。   能让人假借赵希和的名义闹事,也是他们公主府最近表现得太软了。   宿幼枝欲言又止。   喻呈凛道:“晋成伯府四姑娘。”   宿幼枝不认得晋成伯,但知晓大启公侯不多,世袭的更少,许多衔位只传三代。   如今的晋成伯刚好过了三辈,若是家中子弟无所建树,那很快就会落魄。   “瞧她这样……该是有什么因由。”喻呈凛。   问题是谁骗她?   这人不仅知道她的身份她的事,还将公主府和南阳侯府牵扯了进来。   那不是帮忙,倒像是结仇。   院外。   赵希和追上姑娘,诚恳道歉,完全不像小郡王该做的事。   四姑娘正惊疑,又听他小声喃喃:“不过还是我阿嫂更好看。”   四姑娘银牙紧咬:“闭嘴吧你!”   她甩袖要走,想起什么,又顿住了,凑过去低语:“那位姑娘,就你阿嫂……可是殿下从连周山抱回来的美人?”   赵希和点头。   四姑娘眼睛发亮,心满意足道:“美,真美。”   “是吧。”赵希和开心了。   行到门口,将他们对话听个正着的宿幼枝:“……”   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不想继续给人当猴看,宿幼枝催着盛延辞打道回府。   回去路上小王爷不肯骑马,坐进马车,殷勤地给宿幼枝端茶奉食。   宿幼枝心下狐疑,不知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不敢放松,深觉今天让谢翊走得太便宜了。   “阿又尝尝这个。”   盛延辞捏了糕点喂到宿幼枝嘴边,宿幼枝静默一瞬,接过丢回小碟,决定直截了当:“殿下有话说?”   盛延辞坐得板直,视线飘转,没看他,小声控诉:“……阿又都不唤我名字。”   他期待:“唤我阿辞好不好?”   不好!   他还想要命。   宿幼枝总觉得他不对劲,盯着盯着,盛延辞先顶不住了,垂着脑袋来牵他的手:“阿又……”   想听听对方说什么,宿幼枝没动。   “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盛延辞俊脸紧绷:“落水没有……总之我与旁人没有关系,你别误会。”   宿幼枝等了一会儿,没有后话,才琢磨过来小王爷说得大概可能是他曾经落水拒婚那件事?   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宿幼枝心情复杂。   见盛延辞抬起眼看着他,紧张又执着的样子,宿幼枝抽回手敷衍拍拍他小臂:“殿下安心,阿又没有误会。”   盛延辞还想说什么,眸中却全是面前人渡在窗角斜阳里的金色身影。   心一下子软下来。   宿幼枝没注意到盛延辞满眼的喜欢,避开视线,逐渐被窗外喧扰吸引,静静观望。   金阳半落,正是热闹的时候,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络绎,见到临王府的马车自觉让路,有小儿好奇打量,也会被大人训斥拉走。   “殿……”   宿幼枝扭回头,眼前是盛延辞近在咫尺的脸孔,俊逸昭昭,挨得那样近,呼吸可闻。   他、他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眸子不由睁大。   不是吧。   他来真的?   啊啊啊谢二我跟你不共戴天! 第8章   宿幼枝头皮都要炸开了,伸手要将人推开,却被盛延辞握住手腕。   盛延辞锋利的眉眼似被春风拂过,软成了柔花,墨点的眸只映得下一个身影。   他声音很轻很沉:“要说什么,嗯?”   修长的指尖攀上宿幼枝侧脸,在耳下那块皮肤轻柔摩挲。   呼吸似乎更近了,喷吐的热气绕到脸上,连空气都跟着升温。   宿幼枝瞳孔震颤,脑中一片混沌,哪里还记得方才要说什么。   盛延辞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满足喟叹:“我的王妃……”   宿幼枝被“王妃”惊回神,悄悄挣动,盛延辞顺势松开,手指撩过她鬓间发丝,嘴角含情:“喜欢什么与我说,我想知道关于阿又的事。”   回到临王府,宿幼枝依旧惊魂未定,额间似乎仍残余烫人的热度,教宿幼枝浑身不对劲。   他没敢再跟盛延辞交流,脑子里闪过诸多风暴海啸。   原以为让谢二慢慢来也成,他还扛得住,现在看来都是错觉,待在小王爷身边就是危险的事,他等不起了!   宿幼枝惊吓过度,晚膳是留在房间用的,但谁救救他,为什么这样盛延辞也要追过来,还一个劲问他好不好,嘘寒问暖的作态。   你不在我就很好!   好好的王爷,是一点正事不干。   侍从也都垂头装聋作哑,宿幼枝受不了,有点想念来时那敢说敢笑的侍女。   这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   快放过他吧。   好不容易将盛延辞敷衍走,躺在床上,宿幼枝又瞪着屋顶沉默。   盛延辞……到底有什么毛病。   能不能从他的屋顶上下来!   宿幼枝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某人贴近的面容。   要疯了。   次日起来,宿幼枝难掩恹恹,下意识瞧向屋顶,生怕那人突兀冒出来。   听说盛延辞早间被圣上召见,没在府内,才精神些。   宿幼枝不想坐以待毙。   等盛延辞真将王妃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就是他的死期。   谢二你最好已经想到了办法。   宿幼枝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再出去晃。   招来雪巧,那位总是笑模样的侍女,他昨晚不过随口一提,没想盛延辞真将人送了回来。   他道:“连周山匪贼作恶多端,阿又与被劫百姓都得救于殿下,愿为殿下祈福。”   雪巧机灵:“姑娘心善,奴婢这便去安排。”   皇城边香火最盛的当属不风山上流云寺,历经三百载,得本朝太祖赞誉,是皇城人偏爱之地。   曾传言有姑娘姻缘浅薄,几次议亲不成,到流云寺跪了一遭便得了大好亲事,闹得许多未出格的姑娘纷纷入山来。   也有缠绵病榻之人,于寺中长住,身子日渐爽朗。   传得多了,大家都晓得流云寺的菩萨灵验,大师灵慧,不信之人都带有敬畏之心。   往来贵人众多,香客不断、风雨不止。   而不风山也风景独特,望之心阔,时有人跑去踏青。   人多好,去了也不会多打眼。   宿幼枝火燎屁股,即刻启程。   雪巧问:“姑娘不等殿下吗?”   那当然不能等,有盛延辞在的地方旁人都要退避三尺,显得他更像个猴。   自己坐马车着实舒坦,空间内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宿幼枝放松许多,寻思流云寺也是个逃命的好地方,只要能避过侍卫眼线。   今儿不年不节,不风山上绿意新生,还有点秃,却挡不住人心向往的热情,沿路上瞧见的车队不少。   见到临王府的马车,都面露惊疑。   毕竟盛延辞从来不往庙寺去。   “怎么临王殿下改性子了?”   “改什么性子,没听说吗,临王府现下多了位主子。”   “带回去的美人罢了,还真能凤披霞冠做王妃吗,你也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临王殿下可是很宠呢,听说昨日在庄远伯府苏公子的庄园还为红颜一怒,将人丢湖里了,真真吓人。”   “竟有这事……”   “?”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   什么为红颜一怒,那不是琼琅小郡王和晋成伯府四姑娘的事吗,与他有何干系。   你们荒谬不荒谬!   宿幼枝忿忿地掀开帘子,想看看是谁在传瞎话,结果人来人往,也瞧不出声音来自哪。   倒是他一动作,顷刻成为被瞩目的焦点。   大家都想看看临王府的美人到底有多美。   盛延辞不在,众人也没了那般多顾忌。   幸好宿幼枝有先见,带了幂篱。   周二驾马过来挡住外人视线,目光平静扫过,也吓退了好些人。   谢翊远远看着临王府的队伍,扇子摇出了残影。   虽然是他要宿幼枝找机会出门,但这也太快了叭!   昨天才见过面,他还没有什么太好的计策。   “做什么拉我出来礼佛。”   旁边的姑娘抽出他的扇子,不耐:“骑马不行还要乘车,你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   谢翊的心此时很娇弱。   拿回折扇,清风细雨地摇:“我也是听说今日流云寺霞光普照,奇景难得,所以带小妹来瞧。”   “磨磨蹭蹭耽误我回去练刀。”   话这么说,谢小妹也没再催促,听到外面嘈杂,瞟了眼:“临王府的马车?”   谢翊装作不知:“怎地?”   “没……”谢小妹不多看,问谢翊:“倒是二哥,怎么只见你一人,你说宿阿兄去了别庄,头天大哥还问起,别是你丢下他自己偷偷跑回来?”   “乱说。”谢翊顿了下:“大哥最近不是很忙?”   “是很忙。”谢小妹:“不然现在要捉了你去抽鞭子了。”   谢翊扇子也摇不动了,心如死灰。   早晚他要跟宿幼枝同归于尽!   流云寺,佛光金漫。   宿幼枝下了马车,跟着其他香客一起攀了九十九石阶,雪巧提了马车可以走后山也不干。   还为了不引人注意,身边不肯带太多人,周二便亲自跟着,其他侍卫则散在香客中。   宿幼枝走得不慢,周二却跟得稳,半步不落,雪巧也很轻松的样子。   他心沉了沉,对临王府侍卫的水平有了更多了解,如正常香客般去拜佛。   佛祖在上,快教盛延辞死心吧。   捐了不少香火,宿幼枝没去摇签,跪在佛堂中,对侍从道:“劳烦,阿又要单独与佛祖说。”   临王府香火大方,宿幼枝也没占正堂大殿,地偏人稀,流云寺给这个便利。   周二和雪巧领命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主子。   宿幼枝也不是真有话说,跪了些会儿,见到佛经,干脆坐那抄经静心。   燃香冉冉,笼了俗世繁杂。   山侧,谢小妹将自己二哥拦住,皱眉:“你要去做什么?”   “小妹你先松手。”谢翊胳膊都要断了,嘶嘶吸气:“你不是去拜佛了?”   谢小妹不接他的话,虚起眼:“来时便觉你不对劲,一路上你偷看临王府的队伍二十八次,如今又往那佛堂去……”   她道:“二哥,那马车中可不是临王,是他府中美人。”   谢翊哪里不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去。   他试图蒙混:“嗯?我倒没理会儿。”   “你是没理会儿吗,我看你是有所图。”   谢小妹扣住他肩膀,痛心疾首:“你就昨儿在梅庄见了她一面便如此念念不舍,宁愿得罪临王也要去见人吗?!”   谢翊惊住。   谢小妹见此更是心痛:“二哥,不要执迷不悟,那是临王的人,你抢不过的。”   “不是,你……”   这些人都怎么了!   说什么奇怪的话啊都。   谢翊想解释,又不知能怎么说。   谢小妹趁机拽着他往山下去:“美人虽美,可天下何处无美人,二哥你皎月之姿,又才情高雅,定有无数姑娘为你倾心,别死心眼。”   谢翊快气笑了,可眼见时辰不多,又很急:“都听你的,但现今能不能先让我走?”   谢小妹怒其不争:“今天的事我不告诉大哥,我们现在就回去?”   妹妹啊。   现在一走,你二哥也要完了。   谢翊心里苦。   差点就要讲出实情。   但想到若是让小妹知道这种事,宿幼枝以后大概要无颜面对,好歹忍住了。   “小妹。”谢翊眸中含泪:“二哥必须去。”   从他眼里看到某种决绝的坚定,谢小妹有点被震住,好一会儿才回神,没料到兄长已经陷得如此深。   那美人到底何等天仙,先是素来不好颜色的临王,又是他光风霁月的二哥,拢了一个又一个。   她很挣扎,临王先下手,他觉得二哥怕是打不过对方。   那她要不要帮忙呀……   可这事就不对叭!   片刻后。   谢小妹一脸沧桑地看不风山清翠漫漫,这春暖花开的季节,却让人的心比寒冬还凉。   得了成全的谢翊鬼鬼祟祟往佛堂去,但上次他是提前踩了点,如今要绕过临王府侍卫可难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谢翊蹲在墙角,全无外人眼中清贵公子模样,正纠结要不要冒险,忽听一道熟悉的娇飒声音。   “前方可是临王府人?”   谢小妹被从练武场拉来,身上是短打的劲装,还有些稚嫩,但她眸光盈亮,面容清丽,自有气度。   临王府侍卫心中诧异,却不好怠慢:“正是,谢三姑娘可有事?”   谢小妹下巴微扬:“临王殿下何在,许久不见,找他练练手。”   练手?   找谁。   这可是佛寺!   更别说他们殿下不在。   临王府侍卫推辞。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谢翊见他们注意力都被吸引,赞叹心爱的妹妹真能干,忙找地方钻空子。   周二立在门前,平静地看着那边莫名出现的谢三姑娘,倏地,他瞳眸顿了下,缓缓地转向侧边。   堂内,宿幼枝听到佛像后隐约的动静,惊喜地看过去,却在瞧见来人时捏紧手中青毫:“什么人?”   对方不答反道:“你方才……是在期待谁?” 第9章   来人锦缎宝衣,玉冠银簪,像是哪家的公子。   就是……   宿幼枝蹙眉。   怎么奇奇怪怪的。   谁好人往佛像后面藏,连临王府侍卫都没发现,怕是他们来之前就在的。   那对方就这么看他抄经?   不想出来尴尬,看便看了,这会儿又跳出来做什么。   宿幼枝不作声,对方却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本还不错的相貌硬生生歪曲得令人生厌。   什么毛病?   宿幼枝放下青毫,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对方却不依不饶:“你在等谁?”   “怎么见到我很失望。”好似抓到了宿幼枝的小辫子,他从容下来:“临王殿下的外室暗下与人私通,说出去可不好听啊。”   宿幼枝本来想走了,闻言又坐了回去。   原这人知晓他身份。   对方脸上带起奇异的笑,轻声说:“殿下知道吗?”   宿幼枝瞧对方脚步虚浮、身子笨重,确定是个菜鸡,也不急了,问:“你是谁?”   那人偏不答,在那故弄玄虚:“你最好不要大声喧哗,到时我无事,你可就不一定了。”   “哦。”宿幼枝。   心里想谢二今儿还能不能来了,来了把这人敲晕可以的吧?   见他老实,对方似乎挺满意,话题一转:“你以为殿下是真心喜欢你吗?”   不是吗?   那太好了!   这样聊宿幼枝可就精神了。   他试探道:“你胡说。”   “你这样执迷不悟的人我见多了。”对方语带讥讽:“殿下不过一时新鲜,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那这个新鲜的期限能不能短一点。   他此时就想走!   宿幼枝面无表情:“那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对方眼神晦暗,与他道:“若你明白,便该早些离开殿下,免得日后遭罪。”   这不是走不掉吗!   诶不对。   宿幼枝看向对面笑容纯良的公子。   这么说,他是不是……   宿幼枝起身,给足了情绪:“你、你说什么?”   “哼。”   当他在装傻,对方面露不屑,晃动衣摆间,一点朱红若隐若现。   宿幼枝瞧了眼,见是枚麒麟血玉,与临王赠他那枚一模一样。   怪不得!   原来是盛延辞的老相好。   但这是位公子啊。   盛延辞从没有相关花边传出,该不会有什么猫腻。   见他只在那说说说,也不行动,宿幼枝决定刺激他一下:“殿下是……不愿搭理你了?”   “蠢妇!”像被戳中痛处,对方徒然大怒:“你懂什么,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他很快就会厌弃你,与我在一起!”   “嘭。”   对方声音太大惊动外间,佛堂的门被推开,盛延辞不知何时赶来,黑沉着脸过来挡在宿幼枝面前,挥手示意,其他侍卫立刻过去将还在喋喋不休的公子扣住往外拖。   “……殿下?”公子愣过,更是激动:“放开我,殿下是我啊,你看看我!”   “那女人不过艳皮俗骨,我才是真心对你的!”   盛延辞唇角抿直,居然真大步流星走过去。   宿幼枝期待地看着。   却见盛延辞伸手扯下对方腰间麒麟血玉,甩手丢给杨一。   什么都没说,那人脸上刚浮现的惊喜却凝固,仿佛大受打击,叫嚷声骤停,凄楚可怜地立在那,任由人拉扯也不反抗。   这就完了?   方才面对他时咄咄逼人的架势呢。   能不能有点用,别让我瞧不起你!   宿幼枝恨铁不成钢,白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连个毛头小子都拢不住。   多好的喜新厌旧的戏码。   我也想当这个旧人!   宿幼枝羡慕地看人离开,回头见到盛延辞正瞧着他,目中忐忑:“阿又……”   盛延辞一来,什么事都做不成了,他动作倒快。   宿幼枝心情不美,越过他往外去,盛延辞追上来,仓惶解释:“我跟他没什么的,阿又你别信,而且我不喜欢男人。”   宿幼枝停下,道:“若得知你身边的是男人……”   盛延辞目露寒意:“势不让他好过。”   “……”   宿幼枝走得更快了。   “阿又!”   盛延辞突然从后面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颈肩,声音沉闷:“是我之过,让阿又受惊,以后必不会了。”   他言语哀哀:“……别不理我。”   再理你,小爷就要没命了!   而且这是在说什么?   宿幼枝伸手去拽小王爷的胳膊,对方却收紧力道不肯放开。   另一个人的体温贴着,宿幼枝格外不适应。   这什么见鬼的姿势!   宿幼枝正想给小王爷一脚,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咳,以及迟疑地询问:“临王殿下?”   ……谢家小妹!   宿幼枝脑袋“嗡”的一声,被带进临王府时都没如此慌张过。   三妹怎么在这?!   盛延辞被打扰到不太高兴,冷眸转过去,谢小妹顶着偌大的压力,硬着头皮没有撤。   二哥情根深种的美人,与盛延辞拉拉扯扯可太折磨人了!   她绷着嗓子道:“许久未见殿下,要不要比划比划?”   盛延辞没个好声气:“阁下还是去找谢将军更好。”   谢小妹:“兄长忙嘛……”   临王府侍卫很无语。   你没看到我们殿下也很忙吗!   谢翊没找到机会与宿幼枝会面,正要溜,突然见到小妹跟盛延辞对上,大惊失色。   “怎么这般巧,临王殿下也来看霞光?”   他从小径过去,没多瞧宿幼枝一眼,唤住小妹:“佛门清静之地怎可胡闹,还不快走,晚些可看不到奇景了。”   谢小妹见他强作镇定的模样,欲言又止。   盛延辞:“霞光?”   “正是。”谢翊笑道:“据说是百年难见的奇妙之事,许多人来瞧,错过可惜。”   他催促:“小妹?”   想想他留在这里看临王与美人纠缠也是难过,谢小妹妥协:“那……改日再练。”   谢翊跟盛延辞告辞,带着人撤,谢小妹觉得他是在故作坚强,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想瞧瞧二哥的心上人。   宿幼枝险些吓死,情急之下转身将脸埋在盛延辞肩上,差点没整个人缩他怀里。   盛延辞又惊又喜,搂着人,轻柔道:“阿又想看霞光?”   不想。   一听就是谢翊编出来糊弄人的。   怕再遇见谢小妹,宿幼枝道:“殿下,阿又想回府了。”   盛延辞哪有不应。   回程路上。   宿幼枝心不在焉,暗恨谢二居然将三妹拉来当挡箭牌,当时慌忙没顾得上想,回过味来哪有不明白的。   幸好他躲的及时,否则被认出来才真叫完了。   盛延辞观察他脸色,心跟着上上下下。   “那是太傅幼孙。”   身边人蓦地道,宿幼枝转头看来,盛延辞抿唇:“曾经做过我的伴读。”   宿幼枝才不关心这种事,懒懒收回视线。   盛延辞眼带慌乱:“阿又是气我没有与你说吗,我不知道……”   行了,别说了。   宿幼枝并不想听。   他打断:“殿下,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盛延辞很快发现他的阿又变得冷淡了,先前话虽不多,也会与他回应,如今总是一副爱搭不理地模样,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盛延辞意识到,阿又可能真的生气了。   怎么办?   临王殿下小心捧着那份宿幼枝抄写的半幅祈福经书,爱怜之极。   周二恭敬道:“刘公子应是早已等在其中,我等才没有发觉。”   但这正是问题所在,对方明显是冲着阿又姑娘去的,可在到达流云寺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间佛堂停留。   盛延辞眸光渐冷。   “今去不风山的人很多?”   周二:“皇城内有传不风山有七彩霞光隐现,慕名而去者众,消息来源无可查。”   盛延辞:“看到霞光了?”   “没有。”杨一回:“不少人在山顶吹了半天风,什么都没等到。”   盛延辞沉默半晌,让周二回去继续保护宿幼枝:“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是。”周二应声离开。   杨一迟疑了下,道:“殿下是怀疑有人想害阿又姑娘?”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阿又姑娘无辜,但殿下曾经得罪的人却不少,以往应对不了他,便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刘公子没什么杀伤力,可让阿又姑娘态度冷下,也够要了老命了。   盛延辞没说是否,问询调查结果。   刘公子虽是太傅之孙,但做了这样的事,送回去前审问些也是应当的。   何况对方不是嘴硬之人,也吃不得苦,开始还呐呐不肯言,遭了罪便交代了。   只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据刘公子所言,他也是为了霞光传言赶往不风山,却在拜佛时见到阿又姑娘,鬼使神差地躲到了佛像后面,见她面貌后心生不忿,没忍住站了出来。   他除了言语几句,也做不出旁的事来。   不过……   杨一观察主子脸色:“刘公子说……阿又姑娘当时在等人。”   那太奇怪了,阿又姑娘根本不知道殿下会赶过去,会在等谁?   杨一本不相信,但刘公子言之凿凿,还称阿又姑娘很期待的样子,这话可要怎么跟殿下讲才好。   只他也不敢隐瞒。   “期待?”   盛延辞抬眸,淡淡扫过来,杨一却觉遍体生寒,弯膝跪地:“仅是刘公子一家之言。”   然曾作为殿下伴读,他们对刘公子都很了解,他编不出这样的瞎话。 第10章   盛延辞未多言,让他加强王府戒备,自己妥帖收好半幅经书,随之去了后院。   宿幼枝回府后便待在屋中,晚膳又是搬进去的,他原要进去陪同,岂想阿又一听连晚膳都不要用了。   盛延辞又急又委屈,却只能作罢。   在窗外看了许久,夜深,小王爷如往常般轻巧跃上屋顶,在正对里间闺阁的位置坐下,听着那轻微的呼吸声,心便软成一团。   总想离她近一些。   再近一些。   能时时刻刻看着她该多好。   “姑娘。”   屋内,是雪巧在说话:“这是安神静气的锦囊,受了惊一定要戴的。”   宿幼枝看着那花团锦簇的东西,拒绝。   雪巧却难得坚持,宿幼枝被她哀求的眼神看着,最后还是妥协了。   将锦囊压在枕下,雪巧知道姑娘就寝不要人伺候,行礼退下,独留宿幼枝一个人烦恼。   麻烦了呀。   盛延辞突然开始搂搂抱抱,不得早晚发现他身份。   对方还那么厌恶男相好,知道真相的后果怕是比预料中的还惨。   他觉得那刘公子就很好。   怎么被小王爷厌弃的旧人不是他!   不行,得在逃走前想个办法让盛延辞主动远离,还不能有生命危险。   抬头看了眼屋顶,宿幼枝嘴角抽了抽,走到一边推开窗,对守在外面的周二招手。   周二在不远处站下:“姑娘有何吩咐?”   宿幼枝道:“去抬把梯子来。”   周二一向办事利落,此时却顿了顿:“……姑娘有什么危险事不如让属下去做。”   “今晚天儿好,我要去屋顶看星星。”宿幼枝微笑:“周侍卫动作可否快些。”   正在看星星的小王爷:“……”   不知道阿又突然哪来的兴致,盛延辞慌中惊坐起,可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轻手轻脚地转移,却忙乱地碰到瓦,“磕哒”一声。   “什么动静?”宿幼枝抬头:“王府里还有野猫吗。”   周二不敢吱声。   宿幼枝却点他:“去,捉了它。”   周二迟疑着没动。   宿幼枝睁大眼睛看他:“作为殿下身边近卫,周侍卫不会连只猫儿都捉不到吧?”   “……”好一会儿,周二憋出一句:“姑娘,是鸟。”   宿幼枝眼皮都没掀一下:“哦,原来周侍卫不会捉鸟。”   周二无话可说。   哼。   梯子抬来,宿幼枝也不要去看星星了,当着对方的面扣上窗户,周二这才看向躲在树后的主子。   盛延辞眼巴巴地瞅着阖上的窗扇,又瞧了瞧立在一旁的梯子,束的马尾都耸拉下来,像被遗弃的野犬。   他还在看着,那窗扇突然毫无预兆地被打开,再要躲已然来不及,盛延辞僵住,心里又有点点欢欣,嘴角弯起正要与阿又说说话,窗内的人瞥了他一眼又给阖上了。   “……”盛延辞委屈极了。   周二和雪巧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阿又姑娘与殿下闹别扭的样子真吓人呀!   一番折腾的效果显著,晚间小王爷终于没再留屋顶,宿幼枝安心地睡了个好觉,却醒来后就听到一则炸裂消息。   “你说什么?”   宿幼枝看向雪巧。   雪巧一边给他梳发一边道:“太傅幼孙在府门前被夫人划花了脸。”   她也不好大声说。   那不就是昨日对他发癫的白面公子么。   “夫人?”   宿幼枝一想,太傅幼孙年长小王爷几岁,也应当成亲了。   只是成了亲还这般作妖,那破了相真是……活该。   太傅幼孙媳出自武将之家,不知从哪得了只言片语,将夫君揍了一顿后正在闹和离。   因是在太傅府门口发生的事,不少人都看到了,可算丢了太傅大人的老脸,转头便向圣上请辞,称训教无方,要告老还乡。   宿幼枝面色诡异:“大家都知道了他……跟殿下?”   “殿下怎会跟那种人有牵连。”雪巧懂他的意思,解释道:“是刘公子养在外面的小倌闹到了他夫人面前。”   噫……   瞧着白白净净的人,玩得可真花。   打理妥当,宿幼枝去用早膳,还在想怎么避过盛延辞,王府先来了客人。   一大早的可是稀奇。   赵希和期期艾艾地蹭上了桌,打量过表兄脸色,见他虽冷着脸却没说什么,胆气大了些,追着宿幼枝唤:“阿嫂。”   宿幼枝差点扭断了筷子。   这茬倒是被他忘了,他内心扭曲,臭小子,吃饭就算了,话可不能乱说。   也许是宿幼枝的冷漠太过明显,小郡王感受到了,很有些失落地坐回去。   没一会儿,喻呈凛也来了。   “你这儿倒是热闹。”   喻世子见过盛延辞,又转向宿幼枝:“阿又姑娘最近受惊不少,喻某找了些好东西与你去去晦气,待会儿让人送过去。”   每天担惊受怕的宿幼枝心想怕是没什么用,最大的惊吓就坐在他旁边呢。   “刘太傅的请辞折子圣上允了,这些日子便会离开,走得蛮急。”   喻呈凛说的时候没有避开宿幼枝,像是在闲聊。   刘太傅年纪已经很大了,原也不太接触朝中事,圣上尊重他,给了他体面,三请三驳才勉强准允。   刘家还有子弟在朝为官,但作为事主的刘公子势必要跟祖父一起返乡,路途遥远,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   盛延辞没什么反应,赵希和闷头干饭,冷不丁道:“就是他倾慕表兄?”   盛延辞脸一黑,将馒头塞他嘴里:“吃你的饭。”   随后忐忑地瞄了宿幼枝一眼。   喻呈凛笑:“倾慕你表兄的人可多了,我们都知道不成?”   啊?   听听他在说什么。   就小王爷这臭名声,宿幼枝认得的贵家姑娘全避之不及,不然也不会连给他议亲的人都没有。   虽然……   宿幼枝瞥了小王爷一眼。   他确实面容俊俏,有点唬人的架势。   不然刘公子也不能胆大的敢惦记上。   喻呈凛又说了些杂事,宿幼枝不想听,正要走,熟悉的名字突然钻入耳朵。   “谢翊。”喻世子的笑意味不明:“不知抽什么风。”   连赵希和都惊诧道:“他邀你参加诗会吗?”   两人的恩怨追溯起来有点远,但在国子监待了那么多年都没往一堆凑过,如今又是赏梅又是诗会的,是有些古怪。   “那你去吗?”赵希和问,看向喻世子的眼神有些怜悯。   怎么看去了都只有被奚落的份。   喻呈凛笑着不语,显然不想去找不痛快。   宿幼枝坐不住了。   他想去!   但似乎谢二没邀请临王殿下。   转念一想,谢翊如果想不出什么好对策,去不去好像也没区别,昨天不风山已经有些打草惊蛇,多来几次免不了要露马脚,以后见面还是谨慎些好。   可惜临王府这地方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想传递点信息难之又难。   临王府一街相隔外。   某个身影抱着东西蹑手蹑脚地往小门去,却被突然拍了下肩膀,吓得险些跳起来:“三三三三小姐!”   谢小妹狐疑看着知砚:“给二哥买的东西?”   “是、是的。”知砚头垂到胸口,也没看见对面打量的目光。   “什么东西?”谢小妹问。   知砚腰都要弯下了:“是、是公子要的些俗物,小的这便送过去?”   他想走,谢小妹却恶魔低语:“给我看看。”   知砚受到惊吓,将东西抱得死紧,又哪里抵得过。   谢小妹三两下拆开包袱,见里面是各种不同的衣衫,却都是女装,竟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   果然啊!   果然。   二哥还在执迷不悟。   她眯眼看向知砚,见他那副心虚的模样,道:“东西,该不会是要送给临王府的阿又姑娘?”   知砚震惊抬头,说不出话。   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将包袱绑好还给知砚,谢小妹道:“二哥……”   她想叹气,愁的慌。   看来还得找机会去试试临王的身手,这些年不知有多大长进,希望别太过分。   “三、三小姐……”   知砚没想到她居然已经知道表少爷的事,那那那……是不是?   可谢小妹没多说,只嘱咐他:“辛苦你多看着点二哥,别教他做傻事。”   她强调:“解决不了就来找我。”   知砚回到侯府二公子的院子,谢翊已经在等着了,见状忙将东西接过来,打开看过,眼角抽了抽,还算满意。   可还是气:“宿幼枝,你苦我甚也!”   知砚将遇到三小姐的事与他说,谢翊心麻了,误会就误会吧,他道:“嘴紧点,旁人知不知晓都不准说。”   知砚忙闭紧嘴连连点头。   谢翊又问:“太傅那个小孙子在干嘛?”   知砚回:“被太傅大人拘在了府里,已经签下和离书,不日便启程。”   “就那么个心思狭隘的东西。”谢翊表情冷下:“也配舞到他面前。”   知砚声音放低:“问太傅府中,刘公子自述是碰巧遇见。”   “巧合?”谢翊冷嗤:“唬弄傻子的浑话,也就他自己当真。”   加上梅庄,已经两次了。   那与南阳侯府牵扯的谣言无处可寻,总共就那么些人,愣是找不到是谁趁乱吼出的胡言乱语。   知砚又道:“帖子已经递进安国公府,不过被喻世子拒了。”   谢翊垂眸沉思。   临王府守备严密,他伸不进去手,只能从旁侧击,但显然跟喻世子的关系太差了,人家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这狡狐!”   谢翊很快恢复了从容气度,悠然摇扇,整一个公子世无双:“再去递。”   他道:“递到他应下为止。” 第11章   “这谢二犯的什么病?”   喻呈凛手边已经累了一摞请帖,这边拒绝,那边再送,不在安国公府就递到临王府来。   真是不知所谓。   将请帖随手扔到一旁,喻世子道:“告诉门房,谢翊的帖子都推掉。”   旁边的宿幼枝扫了一眼,视线突然顿住,过了会儿若无其事地伸手过去拿起张贴子看。   刚瞧着眼熟,待到近前果然没看错,帖子底色上齐齐整整的怪异符号不就是他们小时候顽劣设定的暗号吗!   好好好。   你谢二玩这一手。   光明正大在临王和喻世子眼皮子底下传消息,得亏他们毫无发觉。   宿幼枝心跳略快,匆匆打量过,便装作兴趣缺缺地将东西放回去,喻呈凛似乎看了他一眼,又去跟盛延辞说话。   捧杯喝茶,宿幼枝心道谢翊总算明白一回,这种大胆的行为若不是恰到好处,他也瞧不见。   不过谢二跟他想一块去了,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太莽撞了,宿幼枝虽急,也知道盛延辞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谢二提的那个事是什么意思?   宿幼枝还在琢磨,又有侍从进来送贴。   喻呈凛道:“不是说拒了?”   侍从恭敬道:“回世子,是给阿又姑娘的帖子。”   嗯?   宿幼枝回神。   给他的帖子?   诧异地瞟了盛延辞一眼,宿幼枝接过,小王爷似乎也很意外,但什么都没说,等着他看完。   喻呈凛道:“晋成伯府的吧。”   宿幼枝一瞧,还真是。   递贴的是晋成伯夫人赵氏,说了些漂亮话,最后提到感谢他救了落水的四姑娘?   四姑娘可不是他救的,对方大概想感谢的是盛延辞,只是临王殿下不好请,所以将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   去是不可能去的。   饶是穿上了女装,往女眷堆里凑算怎么回事。   宿幼枝将帖子放到一边,喻呈凛道:“阿又姑娘是不想去吗?”   “不想去就不去。”盛延辞一副为他撑腰的样子。   喻呈凛觉得有趣,笑问:“若以后阿又姑娘成了临王妃,你也不要她去吗?”   临、临王妃……   盛延辞突然脸热,转过视线,却又忍不住余光落到宿幼枝身上,那青涩纯情的模样终是让宿幼枝没顶住,起身离了席。   小王爷便要跟上去,被喻呈凛拦住:“这就离不得了?”   盛延辞没去追了,但莫名觉得喻世子有点烦,问他:“你有事?”   “没得。”喻呈凛笑得揶揄:“不过能看到奇景还是蛮有意思的。”   盛延辞没好气地丢下他便走,喻呈凛在后面道:“我要问些事。”   “钱三。”盛延辞唤,心里惦记阿又,脚下匆忙。   赵希和见状也欢快地跟上去。   小王爷离开,喻呈凛脸上的笑渐渐淡下,叫来钱三。   “还没有查到阿又姑娘故乡?”他问:“你们殿下知道多少。”   说到这个,钱三可就无奈极了:“世子您了解的殿下都知晓。”   就是知晓才让人捉急。   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将他们殿下迷得团团转,时间长了还了得。   但你说她有问题也不是,就因为从连周山匪寨得到的消息太全才教人疑虑。   那份离家孤女的表述似乎太完美了些。   喻呈凛:“将这些天的事说与我听。”   没什么隐秘的东西,钱三便说了。   听罢,喻呈凛没做何反应:“你是说,阿又姑娘不爱搭理殿下?”   钱三很郁闷,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不好听。   他们年轻俊俏又财权兼备的殿下呀,居然有姑娘不喜欢!   欲擒故纵?   喻呈凛摩挲着下巴。   又觉不像。   外人眼中看到的总会更清晰些,每次应对小王爷时,阿又姑娘的态度都显得有些敷衍,像是懒得理会又不得不为之的勉强。   连他提到王妃之位时也毫无反应,似乎毫不在意。   虽说临王殿下外面的名声确实不好,但敢嫌弃他的也只有少许世家贵女,并不影响更多的人想要嫁入临王府。   近些日子,喻呈凛没少听人聊到临王府美人,时人好奇、鄙夷、幸灾乐祸,却也羡慕、嫉妒,想取而代之。   连安国公府的女眷都旁敲侧击与他打听。   晋成伯府递来帖子,除了想要搭上小王爷的边,何尝又不是来探探底细。   喻呈凛视线落到桌面,又看到了谢翊送来的那摞东西,对侍从道:“丢去烧火。”   临王府后院。   宿幼枝回去后决定静静心,剑不能练,他叫雪巧拿来纸墨,开始写大字。   未免泄露笔迹,宿幼枝抄经时便换了字体,描摹以往很少用到的簪花小楷,圆润可爱。   雪巧在旁边磨墨,瞧了眼非常惊讶。   因为阿又姑娘写得特别特别……丑。   丑到横竖不分,一点字骨都没摸到。   但……姑娘高兴就好。   雪巧乖顺伺候,磨好墨又沏了茶,备了点心,抬头见到殿下凑到窗前也不惊讶,茶水都是现成的。   盛延辞安静地看着阿又写字,眸光绵绵,都缠在了心爱的姑娘身上。   却突然听宿幼枝道“雪巧,天凉,关窗。”   “……”   盛延辞伸手抵住落下的窗扇,探头进来委委屈屈道:“阿又,别躲我了好不好,是我做错了。”   他要握心爱姑娘的手,被躲过,宿幼枝还在写字,墨点落到宣纸上晕了一片,干脆放下青毫:“殿下做错什么了?”   临王殿下被问住。   他这两日绞尽脑汁地想过,阿又态度冷淡便是在刘公子出现后,也不知在他赶过去前两人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会只某人交代的那么简单。   盛延辞心中暗恼自己迟钝,又因阿又表现得如此在乎,控制不住高兴。   “不会再有第二个刘公子出现,阿又信我。”   小王爷恨不能将心刨给他看。   谁管什么刘公子张公子。   再来一百个一万个也与他无关!   宿幼枝心里冷哼,瞧瞧你做的这乌龙事吧,不晓得强扭的瓜不甜吗。   要是他说他要回乡探亲不知可不可行。   谢翊当时给他安的什么身份来着?   因着当时不过要混入土匪山头,宿幼枝也没太当回事,毕竟那些匪贼哪里管人来路,只要不是如盛延辞这般的煞星,说得过去就行。   要是不严谨怕是要露馅,宿幼枝打消念头,倒不如出去游玩的说法更可信。   盛延辞能让他去吗?   这么一想,宿幼枝态度和缓了些,拿过旁边的诗集递给小王爷:“殿下去过塞北吗?”   盛延辞看到那诗集上是一幅广阔壮丽的画面。   “徐公描述的塞北真美。”宿幼枝憧憬的样子:“阿又原便想去瞧瞧,可惜误入连周山……”   他眼神落寞。   盛延辞见他不高兴,心便痛,忙道:“去过两次。”   年幼时随皇兄踏过僵北。   只不过他去时天寒,年纪又小,来不及感叹天广地阔,倒是被沙子糊脸的记忆很深刻,至今仍记得士兵们冻掉脚趾的可怕场景。   但大漠孤烟的壮阔应是美的。   盛延辞软声道:“等过段时日,天暖些,那边草叶开花,我陪阿又一起去。”   大可不必!   宿幼枝一下子没了兴趣。   堂堂王爷闲得可以,去塞北晃一圈少说几个月光景,你还真是没事做。   闲散王爷名副其实。   宿幼枝是知道盛延辞有多空闲了,也不再提出去的事,免得小王爷心血来潮都要陪他走一遍。   想想都吓人。   “……阿嫂!”   宿幼枝眉眼寡淡,倏忽听到隐约的声音,探头去瞧,是被阻在院外的小郡王。   盛延辞与宿幼枝道:“我去看看。”   转身沉下脸,走到赵希和面前:“后院哪得外男踏足,你过来干什么。”   赵希和也知不可:“我没要进去,但你不理我嘛。”   盛延辞没了耐心:“说。”   他不赶人,赵希和就不怕:“你不要整天将阿嫂拘在院里,我娘亲都说女子也要多出去走动。”   盛延辞想说他没有,但懒得解释。   赵希和继续道:“我们带阿嫂出去玩啊,今日皇城有游龙绕街,很热闹的。”   想到阿又落寞的表情,盛延辞有点心动。   赵希和:“到时人多,你可要看好阿嫂,抓紧她不要走散了。”   盛延辞沉着点头:“不错。”   没等宿幼枝再写一幅字,听说外面有热闹看,也有些坐不住,换了衣裳便跟着盛延辞出了门。   游龙绕街算是皇城时有的热闹,每到欢庆的节日临近都会闹上那么一场,或者有喜事请人来闹,为庆祝,也让大家都跟着沾沾喜气。   听闻这次是有城中富户嫁女。   别管为了什么,好玩就行。   宿幼枝以往便听说过这样的盛景,只是来到皇城还不及见过,先被抬进了临王府。   找谁说理去!   既然走不掉,看看热闹总行叭。   就是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出去耍。   宿幼枝有点小怨念。   路上还是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瞧。   游龙会沿着皇城主街来去,大概都听到了风声,此时街上人不少,临王府的马车醒目,盛延辞过来小声道:“我们悄悄下去走?”   宿幼枝看了眼两人穿着,还行,不太突出,忍不住点头。   他们当即下车混入人群,往不起眼的地方去。   却才钻入小巷,便听后面有人唤:“宿阿兄?”   宿幼枝背脊一寒,心瞬间冻结。 第12章   街上人群喧嚷,宿幼枝只觉掉入冰窟,头都没敢回。   盛延辞察觉到他的停顿,凑近问:“怎么了?”   宿幼枝握住他手腕,盛延辞觉出一点凉,面露关切,想说什么,手腕上的力道却突然加重,紧跟着被拽着窜入热闹的街道。   越过川流闹市,将身后的视线甩得干干净净,宿幼枝才停下来,悄悄在心里抹了把汗。   也不知道是认识的哪个二傻,不晓得看形势吗,他穿成这样都能认得出?!   心下略有不安,宿幼枝回身打量来往行人,倒是没见到什么眼熟的人。   收回视线,宿幼枝又顿住。   面前盛延辞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手指贴着的肌肤突然烫起来,宿幼枝不动声色地松开,摁住对方想要反握的手,提醒道:“殿下,游龙要来了。”   盛延辞手中空落落,不由遗憾,他哪里惦记什么游龙,满脑子都是阿又翩若九仙的模样。   但……阿又想看。   小王爷巴巴道:“在外面不要叫我殿下了好不好?”   宿幼枝也不想盛延辞的身份太明显,到时候变成猴被围观的反而是他。   可唤名字?   有点怕怕的。   宿幼枝干脆略过,见街道那边嘈杂起来,扯了下盛延辞袖子:“好像过来了。”   说着便挤到人群后面探头张望。   盛延辞抿直唇角,虽然失落,还是过去替阿又隔开人群,以免她被冲撞。   另一条街。   穿粉色襦裙的姑娘奇怪地看向旁边青衫书生:“三哥哥你在说什么,宿阿兄怎么可能在这里?”   青衫书生视线在人群里找寻:“我看很像……”   “像也不可能是,南阳侯府都说他去郊外了呀。”姑娘不满催促:“快点啦,好位置都要被人占了。”   青衫书生不太甘心,自己不可能认错那双眼,哪怕隔着人群看不真切。   游龙头出现在街角,围观百姓立即欢腾起来,挤挤挨挨,要在这种环境下找人太难,不被冲散已是不易。   “哇哇哇,是龙老大耶!”姑娘激动地往人堆里钻,青衫书生压下心思,忙去拉她,再没功夫寻人。   “这便是龙老大?”   宿幼枝看着那威武的龙头,身姿矫健地腾挪跳跃,也跟着兴奋起来。   盛延辞护着他,人们欢喜闹腾,没少撞到他身上,连金贵整洁的靴子都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落下脏污的印子,他又哪里顾得上。   临王殿下大概没这么局促过,躲在暗处的杨一和周二的表情都一言难尽。   他们是没想到殿下有天会凑这种热闹,以往就是观看也是找栋高阁,从容闲适。   现在可好,都要被挤成沙包了!   他们倒是想去帮忙,但怕是反要惹殿下嫌。   真难真难。   娶媳妇真难,追王妃更难。   游龙是富户嫁女请的,后面还跟了些杂耍班子,欢乐逗趣,沿路洒落红纸裹含的铜板糖球,惹得孩童们争相去拾。   冷不丁的,一个花红柳绿的荷包丢了过来。   宿幼枝眼睁睁看着它砸中盛延辞胸口,因无人去接落到地上。   转首去瞧,不远处一位美娇娘妙目含情地笑瞥过来。   哇哦。   没了临王殿下的煞星名头,这小子还蛮能耐的。   宿幼枝看起热闹。   盛延辞目光却不曾移动,落在他身上,本就挨得近,这会儿伸手拢住他肩膀,几乎将人整个圈在怀里。   “!”   宿幼枝没心情看热闹了,要去推,听到了小王爷近在耳畔的声音,低沉地、缱绻地:“阿又帮我。”   不过挡朵野桃花,能不能别说得这么奇怪!   宿幼枝耳朵发痒,干脆背过身,留个后脑勺给他。   “新娘子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宿幼枝跟着望过去,喜悦的调子吹响,新郎胸带红花骑马行在前头,绯绸缠绕的花轿被抬着晃悠过来,旁边媒人脸笑成一朵花。   “新娘子!新娘子!”   稚子起哄,满场热热闹闹。   百姓们看着花轿后连绵不尽的箱笼咋舌,感叹新娘嫁妆丰厚。   宿幼枝对皇城的富户有了认知,脑后倏忽贴上盛延辞额头。   临王殿下眼里映衬着喜意绵绵,声音又柔了一个度。   他憧憬道:“日后阿又定是满皇城最美最风光的新娘。”   “?”   很感动。   但宿幼枝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盛延辞你可做个人叭!   咱们没有结果的。   你是懂破坏气氛的。   宿幼枝满心风霜,又将谢二拉出来埋怨百遍。   瞧那美娇娘已经离开,宿幼枝推开盛延辞,没有随着人群往前去追花轿,退到街边,听着唢呐欢庆的吹奏,看维护秩序的兵卒疲于奔跑、忙活不停。   有女童揽着花篮叫卖,他不过瞟了一眼,临王殿下便要去买。   宿幼枝连忙拦住,想了想,唤周二:“你去,收了代殿下送与小郡王。”   周二领命。   盛延辞一脸无辜。   被甩下的小郡王要哭不哭地坐在阁楼雅间,恨恨顿足:“表兄怎么这样呀!”   公主府侍卫正慌忙,得知周侍卫过来,请示过立马迎进来。   小郡王见人便问:“阿嫂呢?”   周二没答,将那篮子开得正艳的花呈给赵希和:“阿又姑娘代殿下送给小郡王。”   赵希和这才将视线落到花篮上,开心起来。   心想阿嫂人美心也美,呜呜呜更喜欢了。   “那我……”赵希和期待看过去。   周二只是个传话木头人:“殿下命临王府后厨做了小郡王最喜欢的芙蓉羹。”   就是见不到嘛。   赵希和不乐意,等周二走了,让侍卫跟上去,可惜周侍卫本事不小,没被跟踪上。   游龙绕街的欢腾还没落,百姓跟着跑过来回也不知疲累,宿幼枝远远瞧见花轿一路高调行事,转悠过抬进了高府大院。   他多瞅了几眼,诧异。   那不是南阳侯府所在的街道?   那块都住着谁来着?   宿幼枝问杨一:“是哪家婚嫁?”   作为合格的侍卫,主子们游玩时杨一已经打听清楚,当即道:“回姑娘,新娘是从金陵搬来的富商之女,新郎乃晋成伯长子。”   晋成伯府?   那不就是四姑娘的长嫂。   宿幼枝意外。   来自晋成伯府的帖子还在临王府放着呢,怎么家中有这样的大事,大夫人还有心给他递贴?   是不是太匆忙了些。   而且金陵啊……   宿幼枝有点想念。   见婚队行远,人群也稀稀落落,盛延辞问他:“要回吗?”   宿幼枝摇头。   如果可以,他都不想回临王府。   盛延辞随他,带人去城中最高阔的景轩楼用膳。   宿幼枝早间没吃多少,这会儿真有点饿了。   这累赘的身份,他想敞开肚皮果腹都不行,不然怕是要吓坏临王府一众侍从。   景轩楼坐落在街中最好的位置,膳食得人称赞,宿幼枝来过一次,还是到得皇城次日,谢翊带他来品尝本地美味,当时三妹还说景轩楼大厨有御膳传承,厨艺超绝。   宿幼枝也确实吃的很高兴。   这会儿登楼,小二不敢直视他,也不怕有暴露的风险。   赵希和辛苦摸过来,看向表兄的眼里都是控诉。   盛延辞面不改色。   小郡王还抱着那个花篮子,勉强坐到表兄旁边,探头跟宿幼枝道:“阿嫂,花很美,我好喜欢。”   嘴边弯出两个小酒窝。   阿嫂阿嫂。   别提盛延辞,宿幼枝眼里都要有杀意了。   突然后悔送这篮花。   但小郡王却看着很开心的样子,身周仿佛绽开一朵朵小花花,美滋滋地眯着眼。   美食上桌。   宿幼枝没功夫再理他们,举箸用膳。   景轩楼不愧是金字招牌,味道独绝,宿幼枝不知不觉吃多了点,见盛延辞忙活着都没动几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小王爷已经摆手,让再上新菜。   ……那倒不用。   这么一大桌,再来三个人也吃不完。   宿幼枝放下筷子,盛延辞就看了过来:“阿又怎么只用这么点,没有胃口吗?”   瞧见杨一不可思议的眼神。   饶是宿幼枝脸皮厚,也觉得盛延辞能说出这话是眼瞎。   嘴角抽了抽。   宿幼枝无力道:“阿又吃饱了。”   赵希和闻言道:“可是阿嫂就用了这么点……”   又一个眼瞎的来了。   宿幼枝干脆不理,转头看向窗外,拒绝的态度坚决。   景轩楼的雅阁视野绝佳,能俯瞰到周遭亭台楼阁、繁华盛景。   “敢问里面可是临王殿下?”   门外倏地有人扬声探问。   盛延辞眼皮都没撩一下,杨一皱眉,让侍卫出去看看情况。   原本雅阁外便有侍卫看守,有人到访也会被拦截,这么高声扬调的,只可能是故意越过侍卫以引起临王殿下注意。   如此伎俩他们见过不少,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子。   赵希和也不当回事,就着花用膳,心情很美。   盛延辞见宿幼枝真不打算再抬箸,才捡着他的剩菜吃得喷香。   杨一没眼看,只作没瞧见。   宿幼枝倚在窗边,比起头两日的慌张,和风骄阳,紧绷的心弦竟难得放松些许,暖洋洋的光线落到身上,他舒适地半阖着眼,然后肩上突然被轻轻敲了下。   “?”   宿幼枝睁开眼,看到窗外一个小碎布包被绳吊着晃晃悠悠,撞到他肩的正是这东西。   什么玩意?   宿幼枝仰首顺着绳子往上望,麻绳直通楼顶,那边动了动,一位年轻公子蓦地露出个脑袋,瞧见他后愣了愣,悄悄眨眨眼,示意他别作声。   盛延辞却已注意到宿幼枝异状,跟着一齐看过来。 第13章   瞧见那悬挂的小布包,盛延辞同样惊疑,将宿幼枝往后护了护,去看绳子来路。   但那公子却不露面了,单控制麻绳往下放,应当只是路过他们窗口。   但这也很奇怪叭!   好好的公子跑来景轩楼楼顶鬼鬼祟祟递东西,危险不说,还怪异。   宿幼枝十岁就不玩这样的把戏了。   盛延辞扫了杨一一眼,杨侍卫会意,派人去调查对方身份。   他和宿幼枝却没做什么,看绳子晃晃悠悠落下去,停在了他们楼下那扇窗前,随即一只白嫩的手过去接住布包。   宿幼枝好奇去瞧,好像是个姑娘,对方取过布包,拽了下绳子示意,期间露出小半张侧脸,吓得宿幼枝心脏差点骤停。   谢家三妹!   她怎么在这?   还做这么古怪的事!   楼上那小子是谁,偷偷摸摸地看着就不像好人。   宿幼枝有种自家妹妹被带坏的愤怒感。   “殿下,阿又方看到楼上有位公子。”   宿幼枝转向盛延辞,语带天真:“他这是在玩什么呀?”   “是危险的事,不好玩。”   盛延辞道,但如果阿又真想上去……也不是不行。   他会搂着阿又不让她有危险的。   看着临王殿下耳根透红,宿幼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生气,怕是嫌他麻烦,也不再提。   临王府侍卫动作快,上个楼的事,少卿功夫,杨一回禀道:“殿下,是平王世子。”   平王?   宿幼枝心里哇哇。   那不就是被盛延辞揍断腿的老王爷,气愤地跑去了封地,并扬言此生不再入皇城,结果待了没一载,穷得受不了,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而平王世子据说是个纨绔,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就是不干正事。   他怎么会跟三妹扯上关系!   宿幼枝有点坐不住。   谢翊干什么吃的,好好的妹妹都要被臭小子缠上了,能不能有点用!   盛延辞皱眉,思索了下,对宿幼枝道:“阿又等我片刻。”   随后他起身往门外去。   这宿幼枝能老实坐着吗?   也起身跟过去。   周二看了他一眼,没拦。   平王世子大概也晓得在这用膳的是临王殿下了,一脸讪讪地陪笑:“打扰到临王雅兴,对不住对不住。”   面对小王爷的冷脸,知名纨绔也顶不住,站立难安地想溜:“那我就不留下惹嫌了,这便……”   结果被盛延辞叫住。   临王殿下倚在门框,上下打量平王世子一番,将他看得浑身发毛,才开口,嘴角的弧度带着嫌恶:“他还躺着呢。”   一提这个,平王世子激动起来,眼睛也莫名亮了亮,又觉不对,轻咳一声,换上副哀伤的表情:“多谢临王关心,父王所患顽疾,秦御医看过,要多卧床休养。”   盛延辞轻嗤,摆手示意他走。   平王世子颠颠转身,正对上楼梯口上来的谢小妹视线。   两人好似陌生人,错身而过。   谢小妹谁也没看,目光锁定在小王爷身上,跃跃欲试地过来:“临王殿下安好。”   宿幼枝站在盛延辞身后,听到声音忙缩了缩脑袋。   盛延辞都要走了,闻言顿住:“谢三姑娘有事?”   谢小妹一脸冷清,拱手道:“择日不如撞日,临王殿下练武场走一遭?”   什么?!   原以为先前在流云寺说的是客气话,怎么三妹还真要跟小王爷切磋?   她上次不还抱怨说临王殿下是怪胎,力气大得不像人!   盛延辞没什么兴趣,想推却。   谢小妹道:“美人姐姐还没见过殿下耍枪吧,霜点映红落弯枝,不若今日也瞧瞧临王好身手。”   不。   我不想。   宿幼枝内心是拒绝的。   盛延辞却看了他一眼后,应道:“便如谢三姑娘意。”   谢小妹满意了,去换衣裳做准备。   “!”宿幼枝忙道:“殿下……”   “放心阿又。”小王爷对他笑:“我不会输的。”   谁管你输不输!   三妹如果受伤你就完了。   你完了知道吗!   宿幼枝幽幽看向面前身姿倾长的年轻人。   盛延辞你最好懂事。   吃个饭的功夫,那边就要打起来了,赵希和有些懵。   他不太喜欢这样打打杀杀的场合,但看了看宿幼枝,还是跟了过去。   对战场地选在了附近兵马司的练武场,宽阔平整。   就是围观者众。   听说临王殿下与谢将军三妹对垒,虽然惧怕小王爷威名,还是不少人偷偷凑过来观看。   宿幼枝带着面纱,脸色不好,连周二都感受到了他的不愉快,过来询问:“姑娘,可要将闲杂人等驱散?”   散什么散。   人多才好。   若是盛延辞下手重了,就一整个兵马司的人一起唾弃他!   “没关系。”宿幼枝道:“饶是落了下风,殿下又哪里怕瞧呢。”   “……”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周二沉默。   场中对战双方已做好准备。   谢小妹瞧着有些兴奋的样子,表情依旧清冷,眸中却全是战意,她选了一把宽背刀,红色练武服加身,挺韧不屈。   对面盛延辞略有随意,用得不是他那把定制银枪,从武器架上随便挑了一杆,红缨如落梅点缀,也是张扬桀骜的年轻小将。   围观的士兵比场中两人还亢奋,都没交上手,已经叽叽喳喳讨论上了。   “刺激哇,听说临王殿下的枪法如神,今天终于有机会见识了!”   “那你是没见过谢三姑娘的刀,她可是得谢将军亲自教导的,刀刀见魂,招招致命。”   “可是谢三姑娘太年轻吧,再练上几年会更有胜算。”   “那不好说,谢三姑娘练刀可是日夜不辍,勤奋得很,临王殿下最近哪还有心思耍枪呢,被个美娘子缠住,底子说不得都要被掏空喽。”   “嘘嘘……”   瞧见宿幼枝背影,士兵们声音小了些。   “被临王殿下听到,被掏空的就是你了……”   宿幼枝一脸复杂。   早知道……让盛延辞在屋顶上待着好了,几天几夜下来,还真可能变虚。   但这时候他也不好上去阻止,三妹似乎很期待的模样,且瞧瞧盛延辞有什么本事。   “咚!”   那边气势恢宏地鼓声落下,场中两人闲散的架势当即一变。   谢小妹人虽冷清,打架的时候可不含糊,且善攻,率先冲了过去!   “唰唰唰。”   闪着冷光的刀刃擦着盛延辞脸侧而下,连躲了三下,小王爷才举枪回挡。   “锃锵”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宿幼枝看得眼也不眨,随着士兵们呐喊叫嚷的声音悬着心。   以往他练剑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忐忑过,跟三妹切磋也是很小的时候,那会儿更像是玩耍。   几个年头不见,三妹确实进步神速。   见盛延辞只挡不回,谢小妹眸光冷厉:“干什么不愿回招,美人还在瞧着,临王殿下可不要怂了。”   盛延辞挑眉,枪-身在他手里如臂指使,随意一旋错开刀锋,不再一味格挡,枪-尖凌厉,于此间留下破空声。   比试中的小王爷与宿幼枝常见的完全不同,没了那满眼的宠溺温柔与细致关切,更像位于战场所向披靡的神君。   宿幼枝开始还很紧张,瞧着瞧着开始手痒,也忍不住想上去过两招。   他捏紧锦帕,险些要跟着士兵们一起出声叫好,然后被旁边小郡王“嘶嘶”的抽气声打断。   疑惑转头,宿幼枝看到小郡王捂住眼睛,只从手指缝隙中窥视,就这,还要时不时挪开视线。   咱就说……   他真是怀安大长公主的孩子吗?   连母亲的一丝英勇都没得。   “嚯!”   人群突然惊呼,宿幼枝急忙看向练武场,便见小王爷长枪抵住刀刃,弯成可怕的弧度,随即狠狠一振,谢小妹被迫连退几步。   停下时,整个手臂都在发麻。   谢小妹心道果然不能跟这家伙拼力气,他是不是又厉害了些!   她开始找机会。   场外。   宿幼枝瞧出点苗头,视线落到三妹右臂,身子前倾。   “怎么这般热闹,哎呀,这不是临王府的阿又姑娘,谢某失礼了。”   谢翊不知从哪赶了过来,瞅了眼场中来往两人,见没什么事,大大方方走到宿幼枝这边,也没落下赵希和:“小郡王最近可安好?”   有人招呼,赵希和正好转开视线,不再看那危险对战,勉强笑道:“挺、挺好的。”   谢翊摇扇微笑,没再言语,认真看起比试。   宿幼枝没忍住甩了他一个眼刀。   场中没等谢小妹再找机会,盛延辞的长枪已到近前,她心中一惊,挥刀迎上,盛延辞却不躲不避,枪-尖错开刀身,反拍在了她后背。   谢小妹被推出去,手掌支地落了个翻身才止住冲劲。   胜负明了,盛延辞不欲继续,拱手道:“承让。”   谢小妹也不纠缠:“临王殿下好身手。”   心里却很酸。   这下好了,二哥可能真打不过小王爷,以后怕是要尝够相思的苦。   正想着,转头看到她的好二哥居然悄咪咪地站到了临王府美人旁边,心神一震。   这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些!   在盛延辞注意前,谢小妹先冲了过去,直接撞到谢二公子身上,差点将他撞了个倒仰。   谢翊一口气滞住,低头却先看到盛延辞去撩宿幼枝鬓间青丝,漆黑点眸含情脉脉。   “……”要命。   见二哥脸色难看,谢小妹同样忧心忡忡。   怎么办。   二哥好像不愿放弃呀? 第14章   谢小妹突然跑来,将宿幼枝吓得寒毛直竖,急忙侧过脸,正让盛延辞伸来的手指落了空。   小王爷手顿了顿,探身过来看他:“怎么脸有些白,哪里不舒服?”   临王殿下这副嘘寒问暖的姿态惊呆了一众人。   谢翊牙酸的不行,终于知道好兄弟在临王府遭的是什么苦,不由同情。   谢小妹也慌急了,小王爷为美人做到这种程度,二哥要拿什么去争!   对了她还有装备……装备,扭头看到侍从手里的布包,谢小妹安心了一点点。   宿幼枝却激灵起身,后背对着谢小妹的方向,拿锦帕假模假样地给盛延辞擦汗。   小王爷受宠若惊,对他露出个璀璨的笑,眼里荡着热烈的光。   救命。   宿幼枝又想挡他眼睛了。   看出他的局促,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谢翊对谢小妹道:“既切磋过,见过礼便回吧,母亲还在等待你我。”   谢小妹也不想他留在这,万一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惹得小王爷注意,他雅和清润的二哥岂不是要被揍成沙包。   “走,这便走。”   免得二哥看到那边亲亲爱爱的画面,谢小妹几乎是急切地拉着他离开练武场,顶着略凉爽的春风,愣是抹了满头汗。   谢翊忍住眼睛抽搐的冲动,快速摇着折扇,无奈道:“走吧,刚敲到的地方痛不痛,回去让人瞧瞧擦些膏药。”   谢小妹练武早习惯了这些磕磕碰碰,不当回事,只小声与他道:“临王比以往更强了,打不过打不过。”   她疯狂暗示,希望二哥能知难而退,起码也晓得迂回些,别硬着头去莽,到时心碎的还不是自己。   谢二公子无话可说。   这倒霉日子再不结束,他头发都要白完了!   兵马司的士兵在临王殿下下场后便一哄而散,没了围观的诸多人,宿幼枝压力小了些,可想到盛延辞推出去的那杆枪,又冷下脸,不理泛着光的小王爷,对周二道:“回府。”   晴朗的天说变就变。   盛延辞不知缘由,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有些茫然地看了杨一一眼。   杨侍卫也不懂阿又姑娘的心思,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害羞了?”   他记得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盛延辞隐隐觉得不对,又毫无头绪,明明刚刚还挺好的,是在谢翊和谢三姑娘离开后……谢翊?   小王爷蹙眉。   回到临王府钻入房间,将门窗关严实,宿幼枝才掏出袖子里的小纸团,小心展开,看看谢二又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这还是趁着见礼时,对方避开王府侍卫视线丢给他的。   太敢了,刺激过了头。   他都没想到谢翊真会来。   不过看样子小王爷应当没发现。   纸条上当然没留下什么明显的文字,还是他们常用的那些怪异符号。   给喻世子的请帖上谢翊便留了些提示,宿幼枝当时觉得古怪,这会儿联系到一起看,才发现对方是认真的。   但什么意思。   让他扮丑?   宿幼枝视线落到铜镜上。   近些天他都没好好照过镜子,还不曾仔细瞧过被雪巧精心装扮过的模样。   这会儿看,镜中人一双明亮水润的桃花眼,翘鼻朱唇,腮不点自红,下颚线其实是清晰的,不过被雪巧虚化过,显得脸圆润了些。   还真有点像姑娘!   宿幼枝嘴角抽了抽,看不下去了,扣下镜面。   但就算他再像,也比不得姑娘家柔美,尤其这身段,根本不符合时下流行的美娘子。   盛延辞口味还真是独特。   他有点怀疑小王爷看上的到底是什么,扮丑……也行。   要不是担心暴露,他想换回男装的效果肯定特别好,说不得能将盛延辞吓得睡不着觉。   宿幼枝恨恨想。   可他有点无从下手。   都怪少爷天生俊逸,这辈子最丑大概就是女装去连周山土匪窝的时候,扮丑要怎么扮?   琢磨了会儿,宿幼枝干脆洗了把脸,然后自己抹脂擦红,将准备过来动手的雪巧吓了一跳:“姑娘……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   宿幼枝对着镜子,自己都看不下去了,终于收手,平静道:“我觉得还行。”   雪巧欲言又止。   见宿幼枝想这个样子出去,惊得跪到了地上。   宿幼枝险些退缩,又坚持住了,衣衫……对了还有裙子。   只是临王府备下的行头没有拿不出手的,宿幼枝唯一能在颜色上下功夫,干脆挑了套平时看都不会看的桃粉。   按谢二所言,不喜欢就是一眼的事,希望能吓退盛延辞。   但搞成这样,宿幼枝多少有些没谱,还在踌躇,小王爷已经雷打不动地来找他用膳。   “阿又?”   唤了声没有动静,盛延辞正要抬指再敲,面前的门扉倏忽打开,亮眼的色彩猝不及防撞入眼中,盛延辞愣住。   宿幼枝偷偷瞧他反应,见人呆兮兮的,猜想应当是吓住了,正等着对方露出嫌恶的表情然后发火,脸却突然被捧住。   “?”懵住的成了宿幼枝。   “怎么将自己搞成了小花猫。”   盛延辞眼里没有嫌弃厌恶,只有压不住的盈盈笑意。   他手指轻轻擦过宿幼枝脸上不均的胭脂,诱人的色泽晕染了白嫩的肌肤,让他的心也浸入糖罐似地。   盛延辞在做什么?   他都将在自己搞得这么奇怪了,盛延辞居然落得下眼!   宿幼枝莫名慌张,身子后仰想要退开,盛延辞却贴了过来,声音就落在他近前,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道:“别动。”   手指顺着脸颊抚过,划过鼻尖落到唇角,盛延辞呼吸轻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漆眸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儿,缓缓靠近。   温热贴上额头,宿幼枝才恍然惊醒,猛地推开盛延辞,随后惊慌失措地甩上门。   耳边都是自己乱了调的心跳声,宿幼枝一时竟连要做什么都忘记。   他怎敢!   他怎么敢!   他他他……   宿幼枝睁大眼睛瞪着紧闭的门,才发现自己垂落的手是软的。   门外,盛延辞靠在墙壁,仰着头,抬起的胳膊遮住了半张绯红的脸,露出的喉结滚动,唇间泄露的叹息却是餍足的:“阿又……”   小王爷咽下满心的甜蜜,转身抵在门扇上,柔声哄道:“阿又莫气,是我唐突,你怎么闹我都好。”   宿幼枝看着对方隐约印在门上的影子,握了好几下才握紧拳头,抵到他的影子上,气得眼尾染上朱红鸢羽。   “让我进来,嗯?”   盛延辞在门外描摹心爱姑娘的身影,一点点地刻在心里、印在脑海。   进什么进!   你最好走远点!   宿幼枝怒气未消。   他一个男儿郎,被亲一下本也没什么,但就是莫名恼怒。   都怪谢二!   什么破主意,扮成丑八怪盛延辞居然也能贴上来。   他果然喜好非人!   额头似乎还有那般热度,让宿幼枝不由想起上次马车……不想理他,坐回桌边闷不吭声。   盛延辞哄了半晌,见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忍不住担忧,也有点点做错事的心虚:“阿又,我要进来了?”   等了片刻,他正要推门,宿幼枝自己走了出来。   “阿又。”   盛延辞脸上的笑刚扬起,宿幼枝径直越过他,走的头也不回。   呵,狗王爷。   他就当被狗咬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气虽气,饭还是要吃的。   但这次宿幼枝没刻意隐藏饭量,吃得堪比盛延辞的份。   低眉装透明人的雪巧面露忧色,忍了忍:“姑娘,用多了要不舒服的。”   宿幼枝咬了口小汤包,忍住了没去看盛延辞,只小声道:“我还没吃饱……”   碗里立刻多出来一块最嫩最鲜的鱼肉,盛延辞道:“没关系,用的不多。”   宿幼枝放心大胆地吃。   雪巧看向杨一,杨侍卫瞧了眼阿又姑娘脸色,没有勉强的神色,应当问题不大,对她摇了摇头。   就是……那一脸红痕点点,殿下果然不愧是殿下。   好勇。   杨一肃然起敬。   宿幼枝吃了进入临王府以来的第一顿饱饭,已经将方才的一点不愉快忘掉。   反而因盛延辞的另类而忧心忡忡。   那种面容都吓不退他,可怎么办才好。   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   要不离谱也不能将他从连周山抱回来。   将桃粉的襦裙换掉,宿幼枝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这东西!   盛延辞看到似乎还有些遗憾,真是够了。   临王府很大,不失皇城的气派威严,也不乏诗意绵绵的曲廊环桥。   但宿幼枝没什么心情去欣赏,他有点惦记谢家三妹有没有受伤,虽然盛延辞出手是收了力道的,可还是免不了疼痛。   还有景轩楼!   他可没忘记那个给三妹递东西的平王世子。   好好的公子不学好,没听说送东西还要从楼顶上走一遭的。   怎么他们皇家子弟都有这么个爱好不成!   而且三妹最近也有点怪怪的,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定要跟盛延辞切磋,找谢大哥不蛮好的。   不行还有谢翊,也能当个混子揍一揍。   说起来,三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不会吧?   嘶……   宿幼枝因脑中的猜测倒抽一口凉气。 第15章   但……盛延辞名声那么差!   宿幼枝犹疑不定。   三妹是直爽性子,有什么想法哪可能憋着忍着,肯定早便说出来了,而且姑母那里也会有动静。   宿幼枝告诉自己别急,观察观察再说。   有了先头那遭,就寝时知道盛延辞又上了屋顶,宿幼枝也不吃惊了呢。   只在心里腹诽他有点病。   次日,宿幼枝没再让雪巧装扮,还是选择自己捣鼓。   虽然盛延辞也看得过去他的丑样子,可说不准看久了会厌,总要坚持坚持。   雪巧劝了两句无用,只能任由姑娘折腾。   宿幼枝的妆艺敷衍至极,赵希和早早过来看到都被惊住,小声问杨一阿嫂出了什么事。   杨一无从说起。   连在暗处保护主子的周二都不明所以。   赵希和想了想道:“我那里有些蛮好的胭脂水粉,教人取来送给阿嫂。”   免了吧!   宿幼枝不想要,婉言拒绝。   小郡王这次没带胭脂水粉,却拿了不少御供的好料子来,都是先帝和当今圣上赏给公主府的,外面难见。   盛延辞虽然也得圣眷,但以往府中没有女主人,姑娘用的东西还是少的,不如公主府那般随意挑捡。   可不要浪费好料子了。   宿幼枝还想推拒,盛延辞轻柔地拍了拍他手背:“无碍,喜欢便留着。”   百口莫辩。   宿幼枝放弃了,随他们便。   只在晌午天好的时候吵嚷着要放风筝。   小要求而已,临王府侍从立刻准备了诸多彩样供阿又姑娘挑选。   简如花草鸟雀,繁若龙身凤尾,没有做不出、不敢飞的。   ……他也不用那般醒目。   宿幼枝点了个寻常的小脑虎,让雪巧去放着玩,他坐在亭中恹恹地看。   临王府外某条街。   知砚慌张道:“公子,是大老虎!”   满目悠然的谢翊心咯噔一下,探头探脑去瞧,的确是老虎,张牙舞爪,好不威风。   但就是这样才奇怪!   计划居然失败了?   怎么可能。   谢翊简直匪夷所思。   宿幼枝到底有没有好好执行,他一个公子刻意些总不太像姑娘的。   总不能这样盛延辞还要喜欢吧!   那临王殿下的眼光已经堪称离奇了。   谢翊折扇摇成花,心乱得很。   暗想怪不得以往都没见小王爷喜好何种颜色,原是口味异于常人。   那这可难办喽。   得先摸清他厌恶的点才行。   谢翊看向知砚,笑得温和,知砚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公、公子?”   “好知砚。”谢翊道:“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啊?”知砚满眼懵懂:“没、没有啊。”   行吧。   谢翊准备换个地方去探探。   回到南阳侯府,听到有人唤他,谢翊回头看到个眼熟的身影,是来窜门的二房妹妹。   “二哥哥!”那姑娘蹦蹦跳跳过来,看到他很高兴:“好久没见二哥哥,听说三姐姐昨儿个找临王试刀了?”   她满脸惊叹:“三姐姐好厉害!”   “你三姐姐一时兴起,不想你都晓得了。”   谢翊微笑与她闲话几句,聊到家中姊弟,突然想到什么,话题一转:“怎么不见晓笙,听闻他前些日子纳了一房妾?”   提到这茬,姑娘撇嘴。   谢家早已分家,二房比不得南阳侯府,没有爵位继承,谢二叔也不争气,只混到个六品小官当当,日子过得郁郁不得志,每天都盼着儿子能御前高中,带着二房一起飞升。   然而谢二叔之子谢晓笙,读书虽不错,却也贪恋美色,管过数次无用后,谢二叔也无法,只道不能太过分。   所以谢晓笙年纪比谢翊小,家中娇妻美妾却不少,是大家提到都要皱眉的程度。   听说前段时日,谢晓笙又迷上一位游船舞姬,不顾一切劝阻,硬是将人赎回抬进了后院,宠爱得不行。   姑娘语带嫌弃:“莫提了,三哥哥早厌倦啦。”   “嗯?”   谢翊来了精神,谢晓笙喜欢那舞姬喜欢得不得了,为她跟二叔二婶闹过多次,他都有所耳闻。   而且就对方之前那些妾,虽不日日接触,他应当还是怜爱的,堪称情种。   岂会无缘无故厌弃爱宠美人。   谢二公子故作诧异道:“怎么他还有厌倦的时候?”   姑娘大概也有一肚子话想说,只是自家糊涂事,平时对着她那些手帕交也不能言语太多。   她瞧了瞧周围,凑近些,小声道:“二哥哥你是不知道,这个舞姬可会黏人,惯爱缠着三哥哥,着实让他迷糊了一段时日,连书都不要读了。”   谢翊一听就知不行。   谢二叔还指望他光耀门楣,读书是绝不能落下的,无怪乎要吵。   他道:“竟如此?”   “三哥哥很是颓废了些日子,爹爹母亲都拿他没办法,也就我时常拉着他出门才能躲了那舞姬的缠。”   姑娘叹气,随即眼睛又亮起:“我们都以为要遭,爹爹都准备将那舞姬送走啦,结果前两日三哥哥突然浪子回头,自己远离了她。”   “那也算是好事。”谢翊笑得温润:“只是奇怪,可是那舞姬身份不妥?”   “那倒不是,我偷偷问过三哥哥,他说……”姑娘悄悄道:“……说那舞姬太缠人,没得分寸,哪个男儿郎能整日流连香闺、正事都不做,换了谁都要厌弃的。”   “原是如此……”   谢翊笑容又深了深:“晓笙能静下心便好,也省得大家为他忧心。”   他又道:“我之前得了些好料子,回头你挑选了带回去一些。”   姑娘闻言好高兴:“谢谢二哥哥!”   “就是……”她深沉叹气:“喜欢三哥哥的姐姐都好可怜。”   分别前她又道:“对了二哥哥,宿阿兄还没从郊外回来吗?我之前与三哥哥去街上瞧热闹,他还说看到了宿阿兄,也不知是将谁错认了。”   谢翊嘴角一僵:“还没。”   姑娘也不再问,喜滋滋走了。   虽厌恶堂弟所为,谢翊也不免心情激荡。   这个!   就是这个。   连谢晓笙那种对美人心软的花心萝卜都招架不住,盛延辞个毛头小子还不得烦死!   若是每天有个人黏着他缠着他,无时无刻不贴着他,一点正事都做不得,那真是……要恼!   要恼就对了。   负面情绪就是疏远的起始。   时间长了,一个养尊处优、肆无忌惮长大的小王爷,哪里受得了这种束缚。   等到被临王厌弃,那临王府后院消失个把人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了。   有了好主意,谢翊神态悠然,又是矜持从容的翩翩贵公子。   但怎么再跟宿幼枝见一面呢?   临王府。   放了半个时辰风筝,雪巧玩得脸红扑扑,将绳子递给其他侍女,回来伺候主子。   宿幼枝摆手:“玩你的去。”   雪巧摇头:“姑娘,雪巧玩够啦。”   宿幼枝被暖阳晒得昏昏欲睡,心里暗叹近些时日着实惫懒,若是往常,他晨间是要耍套剑法的。   如今做不得,身上的肉都懒哒哒的。   着实不像话。   宿幼枝睁开眼,心情复杂地望着远处临王府院墙。   谢二应当已经收到信号了。   这狗东西平时挺聪明,关键时刻没点用,信他不如自己努力。   宿幼枝这些天也没闲着,尤其观察过临王府的守备情况。   府内就不说了,铁桶一样,蚊子都飞不出去。   但出行时,他身边跟着周二率领的一众侍卫,满打满算二十几个,身手都不错,在游龙绕街那样混乱的场合也没得跟丢。   要甩掉他们得制造些麻烦才行,还不能惊动盛延辞。   得什么样的场合可行?   宿幼枝脑中有了些想法。   侍卫都是男子,其他高门大院的女眷住处是他们不能踏足的区域,到时他绕开仆从再行离开还不易如反掌?   宿幼枝不由想到晋成伯府的那张请帖。   晋成伯府已经有了落魄的迹象,守备势必松懈,是个不错的地点。   而且他要去也不会太过突兀。   就是要进入女眷堆让他有些别扭,可目前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案,只能到时候注意些别冲撞了娘子们。   让雪巧去寻那日随手丢下的帖子,宿幼枝在想怎么将盛延辞支开才好。   注意到他瞥来的余光,盛延辞转过头,也有些疑问:“怎地突然想去赴宴?若阿又想玩,我帮你寻些好去处。”   小王爷明显觉得晋成伯府不是好地方,宿幼枝却拒绝:“不用劳烦,阿又想去瞧瞧四姑娘,不知她可还好。”   盛延辞就不再多言。   宿幼枝当他默认了,不想次日要出门时,小王爷也换了身行头,精神朔朔地等着他。   咱就说……临王啊临王你可干点正事吧。   晋成伯府哪里装得下您这尊大佛!   这去了是要吓死谁。   宿幼枝撩眉,提醒道:“殿下,这是女眷们的小聚会。”   虽然临王殿下驾到,晋成伯府肯定扫榻欢迎,是求都求不来的喜事,但对宿幼枝的计划可不友好。   若是以往,盛延辞当然不会在意什么晋成伯府,可他担心阿又独自去受委屈。   想到调查的情况便忍不住皱眉。   皇城最近传言诸多,难免有异心之人乱嚼舌根,哪句落到阿又耳中他都不愿。   他不想扫了阿又的兴致,便自己跟去镇场子,有他在,那些人言语时总要顾忌些。   但小王爷不提这些,只软声求道:“阿又带上我好不好?”   他保证:“我不会碍事的。”   那也不行。   只怪他们所求不同,注定要走岔路。   宿幼枝坚决摇首。   见殿下苦心被辜负,杨一都禁不住要开口替主子解释了,却见盛延辞只是温柔笑道:“好啦,我怎舍得让你为难,我不去便是。” 第16章   宿幼枝带着复杂的心情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盛延辞还站在临王府的石狮子旁看着他的方向。   直到拐入另一条街道才瞧不见。   何至于此呢……   晋成伯府更靠近闹市,与南阳侯府隔了一条街,景象却截然不同,门前凋零,连石狮子都透着败落的残破,没有那么气派。   宿幼枝到的时候,晋成伯夫人和前些日入门的金陵儿媳由仆从簇拥,已候在门前。   他没怎么与不熟稔的女眷打过交道,见到这场面已经头疼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见礼,然后找由头抽身:“怎么不见四姑娘?”   这只是个借口,阿又姑娘也只接触过四姑娘,原是随意一问,却不想大娘子面色变了变。   “姑娘勿怪。”   晋成伯夫人脸庞圆润,笑起来眼睛眯成缝,要过来牵宿幼枝的手,吓得他赶紧缩起来。   对方有一瞬的尴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丫头先前儿贪玩着了寒,只能搁屋里躺着,怕带累姑娘,实在无法出来迎接,也懊恼着呢。”   她转而又道:“早便盼着姑娘能来,好谢过姑娘对小女救命之恩。”   宿幼枝瞧了眼大娘子表情僵硬地模样,见大夫人殷殷切切,平静道:“那我更应该去瞧瞧她,正好殿下那里有治风寒的御医,这就请来给四姑娘诊脉。”   他瞥过周二,周侍卫默不作声去安排。   “使不得呀。”   大夫人拦道:“若姑娘因此害病,小女定要懊悔自责,而且我等粗野,哪里敢劳烦御医大人,早便请大夫瞧过了。”   她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   御医的确不好请,但晋成伯府虽前景不好,却也还没完全衰败下去,比起芝麻小官多少是有些面子的。   何况四姑娘若病得面都露不得,那更应请位圣手瞧看。   风寒说小是小,说大可是要命的。   宿幼枝微笑,没有直言拒绝,也没有顺势作罢。   临王府的侍卫依旧头也不回地去请人,晋成伯府哪里拦得住。   他看向伯府大娘子:“敢问四姑娘的院子怎么走?”   四姑娘是不是真的病了,他得让雪巧去好好瞧瞧。   大娘子看了婆母一眼,正要带路,大夫人突然按住她的手,脸上重新带上笑:“都怪我,没想姑娘与小女关系这般好,安排得不够周全,这便领姑娘过去。”   说着还用锦帕沾了沾眼:“小女能得姑娘这般看重,是她的福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太忧心,想差了。”   为了迎接宿幼枝,看得出晋成伯府是精心准备过的,有些旧痕的屋脊砖墙有着意修补,小院廊间也摆放了精巧物件,由花卉点缀,不失雅致。   但此时大家都没心思去在意。   晋成伯府前面三位姑娘都已嫁娶,但四姑娘的闺阁依旧落在后面偏僻的小院。   一眼望去,枝木枯黄,虽打理得干净,却架不住太过空旷,除了一对石桌椅,竟瞧不见能入眼的东西。   这远不是伯府该有的模样。   哪怕晋成伯府朽意尽显,所领食禄也不至如此寒酸。   起码方才府中所见与眼下大不相同。   宿幼枝瞧了大夫人一眼,对方僵硬地错过视线,没敢看他。   到得院门,宿幼枝叫雪巧去看望。   大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只走在前面,声音哀切:“自上次落了水,小女的身体便不大好,如今更是整日昏昏沉沉,连清醒的时间都不多。”   进门,雪巧先闻到了一股药味,然后探头去瞧,四姑娘裹在被子里,呼吸清浅,果真在睡,旁边侍女轻手轻脚地点了香,从旁伺候。   没有打扰她,雪巧出了门如实回禀,大夫人抹了抹眼角:“妾身替小女谢过姑娘关怀,待她好些,定去登门致谢。”   “何必那么麻烦。”宿幼枝道。   “怎会麻烦……”大夫人还在说,见到身边人突然冲进去,惊得失色:“等……姑娘做什么?!”   宿幼枝来到窗边,冷着脸,对雪巧道:“叫醒她。”   雪巧立刻去做,晋成伯府的侍女想拦,却抵不过雪巧机敏,让她撩开了帐帘:“四姑娘?”   远处没瞧出异状,近处看雪巧才发现不对,四姑娘脸色苍白如纸,湿黏的发丝缠在肌肤上,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地,裹在被子里发着抖。   哪里是感染风寒的模样。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大夫人追过来,隐有怒气:“小女可是得罪了你,要这么磋磨她?”   她扑去床上,抱着四姑娘,不要雪巧靠近:“阿萝,是为娘没用,让你遭了这通罪。”   “可不是遭罪了么。”   雪巧是临王府侍女,哪里会被她这点架势吓住,总是贴心温婉的人此时也落了脸:“还不速将四姑娘的湿衣换下,晚些人可真要保不住了!”   大夫人愤怒:“你在胡说什么?”   雪巧凑近了些,对她轻声细语:“知道吗,我们殿下也跟来了。”   听到临王殿下,大夫人眼里漫出惊惧,一时竟没能说出任何驳斥的话来。   雪巧将她拉开,掀了四姑娘的被子,果见她身上还套着湿衣裳,浸得被褥都水津津。   哪怕有所猜测,雪巧也惊得抽气,语气中满是气愤:“这可是亲闺女了。”   若不是亲的,命怕是都没了。   宿幼枝立在窗外,听完里面的动静,叫旁边手足无措地伯府侍女:“去取套干爽的衣服来,再教人烧桶热水。”   侍女有些吓傻,没反应过来,大娘子见状亲自吩咐下人,又去翻了柜子。   宿幼枝深呼吸。   这浓烈的药味怕是打翻了碗才能有的。   大夫人想说什么,门外突然有人慌慌张张跑来,传话道:“大夫人,临、临王殿下……”   听不见后半句话,大夫人圆润的身子晃了晃,震惊地看向宿幼枝,此时才明了那些传言有多真,临王殿下居然真为了眼前的美人来了不曾踏足的晋成伯府。   可赶在这个时候,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盛延辞出现,晋成伯也被惊动,与长子一同惶恐迎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位背着药箱的年轻御医,没搭理一脸谄媚的父子俩,听得宿幼枝所在,抬脚便往那边去。   晋成伯拦也不敢拦,只能陪着小心跟在后面,晋成伯长子更是大气不敢出。   “见过临王殿下……”   大夫人行礼,想说什么,临王府侍卫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殿下,四姑娘似乎落了水,如今还未清醒。”侍卫禀报。   不用人说,那年轻御医已经推开门进去。   小王爷在,大夫人又哪里敢去拦,只惊慌不安地打着摆。   盛延辞看向立在窗边的宿幼枝,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能感受到他格外不妙的情绪。   他走过去,握住阿又的手,又忍不住紧了紧。   宿幼枝难得没挣脱,只看着他,对着盛延辞的眼睛:“那么坚强的姑娘,她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该是受了怎样的苦,才能接连两次将自己置身要命的境地。   盛延辞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柔声道:“安心,会没事的。”   杨一扫过院子,点了一位仆从:“你来说怎么回事。”   那仆从大惊,扑通跪到地上砰砰磕头,却没说出话。   杨一道:“说得清楚,今儿起你与你的家人便不再是晋成伯府的人。”   比起晋成伯一家脸上的震惊,仆从终是开了口:“殿下恕罪,四姑娘……四姑娘是片刻前投了湖,伯爷和夫人不让我们说出去。”   “你、你住嘴!”大夫人气得发抖:“狗奴怎可冤枉我等,那可是我亲女,殿下不要听他胡说!”   杨一瞥着她:“该闭嘴的是你。”   等侍卫去捂了嘴,他道:“继续。”   仆从贴在地上:“大夫人给四姑娘谈了门亲事,四姑娘不愿,得知她在梅庄招惹了小郡王,便禁了她的足,直到今日……今日,大人们来,四姑娘突然就跳了湖……”   与临王府查到的信息相符。   就是晋成伯给四姑娘找的算哪门子亲事,不过送予人为妾,那人还是个太监。   晋成伯被面前的架势吓得腿软,还是颤抖着道:“殿下,殿下这是何为,小女的荒唐事竟惊扰了殿下,都是我教导不周,等她醒来定会惩罚,殿下恕罪!”   晋成伯长子也跟着应和:“是是是,都怪这等愚妇不知礼……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大娘子听不下去了:“你们在说什么,四妹现在还没清醒呢。”   她身形娇小,气得眼红,费了好大劲才憋出来一句:“畜牲。”   晋成伯长子脸色瞬间阴沉,跨步过去就想打人,被临王府侍卫制住。   “殿下面前也敢造次,你们是要袭击殿下吗?”杨一缓声道。   这罪名可大了。   晋成伯府哪敢担,却都被侍卫迅速捂住嘴,辩解不了一句。   杨一声冷:“都抓起来,细细盘问,别是哪里来的奸细。”   晋成伯府三人目呲欲裂,却所有挣扎都徒劳无功。   大娘子抹了抹眼睛,对着新婚夫君恶狠狠道:“我要和离,今天就落文书!”   三人被拖走。   屋内御医看过诊,又给扎了几针,四姑娘幽幽转醒,看到旁边的大娘子,想起身,被对方按住,小声与她说:“临王殿下来了。”   四姑娘眼睛一亮,灰败的脸色都有生气了些,随后她扑进大娘子怀里呜呜哭:“我就知道……这苦日子可算到头了呜。”   哭完将眼泪一抹,她挣扎下地,到屋外看到盛延辞和宿幼枝,什么都没说,跪地磕了三个头。   被宿幼枝拉着盛延辞避开。   四姑娘赶在宿幼枝上门赴宴的时候跳湖,缘由他们都懂。   宿幼枝没提这事,只道:“安心休养。”   四姑娘遭了两次罪,难免虚弱,御医给开了方子,大娘子接过去妥善安排。   直到将临王府的人恭敬送走,偌大的伯府只余她们两位主子,她才露出笑容,小声跟四姑娘道:“我算是知道殿下为何那般喜爱阿又姑娘了。”   四姑娘也笑,笑容里多了几分明朗:“是啊。”   少顷,又疑惑道:“但阿又姑娘怎么一副很崩溃的样子,她有这么在乎我吗?”   *   离开时宿幼枝还在气闷。   见得四姑娘这般为了摆脱家难拼了命,到底心里不舒服。   盛延辞想哄他,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轻柔地拢住他的肩,无声拍抚。   炙热的体温传来,不同的气息萦绕身周,宿幼枝感受着另一个人无可忽视的存在感,呼吸突然一滞。   他出门是干什么来着?   宿幼枝……宿幼枝想起来晋成伯府的目的,心都空了。   啊啊啊想发疯:) 第17章   借晋成伯府逃跑的计划彻底落空,但可能是宿幼枝应邀大夫人的事传了出去,居然有不少人递来请帖。   宿幼枝都不认得,哪可能过去让人看笑话。   雪巧倒是每天兴致勃勃给他传递晋成伯府的消息。   “大娘子已经和离,将嫁妆抬了回去,还带走了四姑娘照顾。”   皇城许多人还记得那日十里红妆的气派,没想到才几天便分道扬镳,引得百姓热议。   尤其是晋成伯府做的混账事,街头巷尾口口相传,是说一次就要被人唾弃一次的。   用姑娘换荣华,也要有命去受。   大家只道四姑娘走的好,走了还能有个好日子过。   “晋成伯因行为不端,也被圣上撸了爵位。”雪巧解气道:“活该。”   没了爵位,晋成伯府提前落魄,大宅都给收了回去,只能搬入窄小的院子。   早被掏空的底子,无大娘子贴补,四姑娘那无用的兄长一夜便将余钱挥霍一空,大夫人哪里还能维持贵妇的气派。   雪巧派人去看时,原晋成伯和大夫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只能靠与人做工填饱肚子,回家还要忍受孽子磋磨,整日以泪洗面。   四姑娘那兄长也无赖,落魄了还要去耍,因拿不出银钱,被人敲断了两条腿。   三个人凑一起,一地鸡毛。   宿幼枝听罢没什么反应,百无聊赖地在庭院里晒太阳,难得盛延辞有事要忙,没有过来他这边。   椅子晃呀晃,却突然顿住。   宿幼枝看向远处,表情疑惑。   雪巧奇道:“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地这么多人放风筝?”   光那一片,就有十几个风筝在飞。   宿幼枝恢复镇定,继续摇呀摇,心里却想,谢翊要见他?   见他做什么,难不成又想到了什么法子。   回忆起他那些馊主意,宿幼枝就心口疼。   但他随后还是出了门,到景轩楼用膳。   没去楼上雅阁,选了略有烟火气的二楼隔间,宿幼枝倚在窗边,还能听到楼下来往百姓闲聊的声音。   “那晋成伯真不是个东西,好好的姑娘要送给太监做妾。”   “他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烟花柳巷的常客,多好的媳妇硬生生气走了,要我说走的好。”   “平时也没干什么好事,家里恶仆都能在外面耀武扬威,没少欺负人咯。”   “同样是伯府,还得是庄远伯,昨日苏公子还请了大夫给慈善堂义诊,药材钱都分文不取。”   “苏公子是个好的,年前北方发生雪灾,庄远伯府又是筹款又是出人,救下不少人,我远房表哥便得了他们救命,十分感激。”   雪灾的事宿幼枝有所耳闻,规模不算大,不少人家捐了善款,宿府也在内,又有朝廷妥善安置,没有造成严重伤亡,只是房屋倒塌了不少,等到雪地化了才重新盖起来。   居然是庄远伯府负责的吗?   “后日花魁娘子会在太乐湖上游船,不知能不能瞧见真人。”   “那够呛喽,周围不少护卫把守,怕是靠近都不行,哪里能看到人。”   “花魁娘子也不见得比得过临王府的美人,要不怎么能将临王哄住。”   “喂……小点声,临王殿下宝贝着呢,可不是我等能议论的。”   “不要想了,什么天仙都是小王爷的人,外人没命瞧,还是看花魁娘子的好,那才是人间绝色……”   雪巧听得皱眉,就要出去唤人,被宿幼枝拦住。   他开始听到时也会羞愤,如今见得多了竟也冷静些。   反正他们说的是临王府美人,与他宿幼枝有什么干系。   “姑娘,谢三姑娘请见。”   门外传来周二的声音。   谁?   他说谁?   谢三姑娘!   宿幼枝震惊。   三妹怎么会突然来见他,这不是一瞅一露馅!   悠闲的心情消失,宿幼枝紧张起来。   他哪敢真见三妹,只能硬着心肠拒绝,当然话要说的委婉些!   外面得到答复的谢小妹不意外,却有些遗憾。   本来还想着尝试接近阿又姑娘,跟她探探口风,若对方不喜欢临王而对二哥有些意思,那就最好了。   如果对方也不中意二哥,正好让二哥死心,免得糊涂做下错事。   想到皇城中那些为了情爱疯狂的姑娘小子,谢小妹着实不希望二哥成为其中一个。   谢翊听到知砚回禀,很无奈。   临王府最近守备加强,想要见到宿幼枝难上许多,尤其陌生人群,连靠近的机会都没得。   谢翊一边捣鼓手里的东西,一边思索宿幼枝的处境,盛延辞瞧着对他似乎没有那么强势,否则这些天下来早便暴露身份。   他想得投入,身后冷不丁罩下一片阴影,惊得他神经紧绷:“什么人!”   “你大哥。”   谢大哥身形高大,因常年练武,有种果断的干练与气派。   他此时正狐疑地打量谢二捣鼓的东西。   “兄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翊将东西一推,请谢大哥落座,殷勤地给他倒茶捶肩:“兄长一路辛劳,一切可还顺利?”   谢大哥办差回来,身上还有些风尘仆仆的痕迹,见状眼中怀疑更重:“你又犯了什么错。”   “兄长你这样说我要伤心了。”谢翊控诉:“怎么我就做错事了?”   谢大哥将他手拨到一边,虚起眼:“那为什么只有你在这,幼枝呢。”   他道:“怎么你要说你将他丢去庄子,自己跑回来?”   谢翊当然不敢这么说!   “还是兄长敏锐。”   他摸了摸鼻子,无奈道:“这不是幼枝与我闹脾气,暂时不想见我吗,我正琢磨拿什么东西去哄他,兄长知道就好,可别告诉旁人,不然三妹要笑话我的。”   谢大哥不知信没信,瞥他一眼:“拿这?”   他指桌子上那花里胡哨的风筝,说风筝都是抬举,更像是杂乱无章的小儿涂鸦。   “他哪里喜欢这种东西,这是送给小妹的。”   谢翊面不改色地胡吹:“那小子挑剔得很。”   谢大哥起身,准备去庄子瞧瞧,谢翊跟在后面说:“兄长饶了我吧,若是你将他接回来,那他岂不是更不会理我了!”   虽然这话有些道理,但谢大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得是怎样的矛盾要生这么多天气,幼枝也不是那般小心肠的人。   “大哥!”   谢小妹过来正见到二哥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怕大哥敏锐,察觉到对方于阿又姑娘的一片心思,忙进了门:“大哥你好久没有陪我练刀了。”   谢大哥一想确实,当即丢下二弟,去陪小妹练刀。   谢翊松了口气,将那鬼画符的风筝拿来,觉得差不多了,先让知砚收起来。   知砚小声问:“三小姐不是不爱放风筝?”   谢翊微笑:“很快她就喜欢了。”   临王府。   盛延辞回来的时候已经夜色黑沉,听属下禀报了阿又一天行程,他迟疑:“阿又是不是不太开心?”   杨一没什么感觉,道:“可能是想念殿下了。”   这话可真中听。   惦念了一天的盛延辞迫不及待地赶去后院,得知阿又已经歇下,虽看不到人扎心挠肝的想念,还是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去离她最近的地方躺下。   王府侍卫习以为常,软垫都是提早备着的。   才躺下没多久,喻呈凛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大半夜的,盛延辞便知不是小事,问他。   喻呈凛表情凝重,挥退左右,与他道:“那边出了点事。”   盛延辞皱眉,沉吟片刻,点头道:“我亲自去。”   事情急,连夜就要走,杨一去做准备,盛延辞看着昏暗的屋子,心中不舍甚多。   他推开门,无声进去,站在床边看着那道熟睡的身影许久,才小心靠近,亲了亲她额头。   随后落下一封信,转身离开。   却还没出府门,已经开始挂念。   宿幼枝等他走后睁开眼,什么睡意都没了。   盛延辞搞什么?   大晚上的有点吓人。   见外面没有动静,宿幼枝过去桌边取了信,就着夜色看起来。   盛延辞只言要出门一段时间,与他交代了许多事,过滤无用的内容,重点是遇到麻烦不用委屈,他大可任性,临王府没有怕的。   所以小王爷终于有了点正经样子,开始做事了?   出门一段时间那可太好了。   宿幼枝不忧心了,也不愤怒了,继续躺下睡觉,房顶上没有人守着,一觉到天亮。   盛延辞昨晚便出了城。   没有他在的临王府,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这不就是机会?   他问雪巧:“殿下以往也常出门?”   “没有呀。”雪巧道:“殿下出门不多的,不过年前倒是离开过些许时日。”   宿幼枝也不知道小王爷去做了什么事,盛延辞没有入朝为官,平时也不会去上朝,一副游散子弟的姿态。   说他是为了正事忙碌好像不太可能。   盛延辞不在,赵希和也突然不再登门,只时不时地送些东西过来。   宿幼枝没太在意。   他想盛延辞离开这么大的事谢翊总能有耳闻,结果等了半天无事发生。   出门一打听,才发现外界对盛延辞的行踪全无了解,都以为他还在府中。   而小郡王也只是因为被旁的事绊住才消失。   什么情况?   宿幼枝惊疑。   盛延辞离城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捂得这么严实。   如果涉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让他知道真的好么!   宿幼枝心里嘀咕。   却也有了顾忌,不敢将这种消息贸然传给谢翊,否则被人抓住小辫子都无从解释。   看来还是得他自己努力。   宿幼枝没有在外多逗留,回了临王府。   却刚拐入正门所在的那条街,便看到府门前纠纠缠缠的几个人。   周二派人去询问情况,没让阿又姑娘牵扯。   但马车行到近前,宿幼枝还是听到了些许动静,那白面的柔弱公子急声辩解:“我娘亲真是临王殿下的乳娘,我有信物!”   看到马车,他想上前,被侍卫拦住。   “殿下?殿下!”对方不死心,还突然动了怒:“是殿下允我三年后来寻,怎今儿又不肯认了?” 第18章   盛延辞应了什么东西,宿幼枝是不知道,但小王爷现今不在府,这事不好处理。   周二没让他停留,留下王府管家去应对。   马车越过人群进了门。   那柔弱公子咬着唇始终看着,直到马车消失在门后,才垂下眼,默不作声地离开,却走出不远突然剧烈地咳,硬生生咳出一口血,将身边小厮吓得面无人色:“少爷!”   “没事。”   擦掉唇边血痕,他回头又看了眼威严凌厉的“临王府”三个字,那是圣上亲手所书。   跨过一道门。   宿幼枝没再听见外面的动静,却有那么点好奇,小王爷的乳娘曾经该是在宫里伺候的。   圣上与临王的生母、如今的太后娘娘,得先帝荣宠,独享后宫,所以盛延辞幼时应当过得还不错,不然也不会养成那副张扬的性格。   虽然在得知对方会隐瞒行踪后,这种张扬打了折扣。   但以太后的能力,找来的乳娘也会是极忠诚的。不过宿幼枝确实没有在王府见过这个人,也未听人提及。   如果对方真有这层关系,王府的态度是不是太冷漠了,还是说他们一向是这种行事风格?   宿幼枝自己都在想尽办法离开临王府,明白最好不要去了解太多,总算忍住了心里的那点蠢蠢欲动。   算了。   反正他只是个过客。   然后宿幼枝很快得知喻呈凛喻世子也不在皇城。   呦呵。   这不就巧了吗。   喻世子不比临王名声那么差,有神童之名,入学国子监期间成绩也是拔尖,与谢翊针锋对麦芒,各方面都爱比斗一番。   离开国子监后,他也领了差事做,虽不是什么重职要职,还时常很闲,但胜在年少,入仕便是青云路。   当年喻世子被点为临王伴读,可很是被人诟病一番,想他英才,要追随主子也该是留在素有贤名的太子身边。   可他却选了盛延辞。   以致神童蹉跎,到如今也未崭露头角。   但喻呈凛是有点能力在的,他离城不奇怪,奇怪的是跟盛延辞一起消失。   以他俩的关系,若说其中没点问题,宿幼枝反正是不信。   “喻世子去做什么?”   宿幼枝随口一问,本也没想得到答案,不想雪巧居然很清楚:“回姑娘,世子是去南方采茶了。”   什么?   采茶……   现在去采茶会不会有点早,而且他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做这种事,可不像什么正经差事。   瞧出宿幼枝疑惑,雪巧道:“是太后娘娘喜欢,喻世子每年都会去些日子。”   宿幼枝不了解太后喜好,但确实像安国公府会做的事。   不过盛延辞跟喻呈凛都不在,对他来说是好事,管他们去干什么呢。   “姑娘……”   雪巧出去又回来,诧异地对宿幼枝道:“平王府递了帖子来。”   宿幼枝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平王府。”雪巧道:“姑娘要看吗?”   自晋成伯府后,那么多人相邀就罢了,宿幼枝是没想到平王府居然也能掺和进来。   就盛延辞打断平王腿的恩怨,这要是凑上去还能有好吗。   “……拿来瞧瞧。”   请帖来自平王妃。   如今的平王妃是平王的第三任继妻,年华正好,比平王世子大不了几岁。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在的平王妃是位男子!   当朝契兄弟不鲜,男子为妻却少有,尤为其中一位还是王爷。   平王妃出身不是顶好,哪怕只是给平王做续弦也遭了不少人念叨。   念他贪恋权贵,念平王荒唐。   却进门没一年,平王又成了个跛子,更是被笑话了许久,连远离皇城的宿幼枝都有所耳闻。   平王落疾后喜怒不定,不大出现在外人前,平王妃便同样闭门不出,也少应外面宴请,宿幼枝意外太正常不过。   何况对方虽已是平王妃,如此单独邀请女眷也有些奇怪。   宿幼枝拒绝。   平王府不是什么脱身的好途径,不去不去。   雪巧去叫人推了,继续与姑娘说些有意思的事:“听说平王妃正在给平王世子议亲。”   宿幼枝没什么兴趣,但景轩楼上平王世子与三妹奇奇怪怪的行为还是让他很在意:“哦?相看了谁?”   雪巧便道:“是南阳侯府的三小姐。”   “!!!”   狗胆!   宿幼枝几乎咬碎牙:“那是有些不相配了,平王世子要正经些才好。”   顿了顿,他又问:“要求娶南阳侯府的小姐不易,平王世子最近在做什么,可有发奋?”   雪巧老实回答:“听说平王世子去太乐湖看花魁娘子了,还豪掷千金。”   他还敢去看花魁!   宿幼枝忍不了了。   等他这就去揍对方一顿。   宿幼枝突然也要去看花魁娘子,临王府不敢怠慢,虽才回府不久,还是很快套好了马车,一众人“哒哒哒”地赶过去。   皇都繁华,花魁娘子定也是万里挑一,听说选拔的时候热闹得像要过年,街巷上都是人,拥堵过甚。   哪怕那盛景已过了半月,依旧令人津津乐道。   花魁更是受众多富家子弟吹捧,游湖的架势比王爷出行还气派。   还没到地方,马车已经过不去,被过多的百姓堵在了街道外。   太乐湖边更是人山人海,宿幼枝偷瞧一眼,全是摩肩擦踵的身影。   附近还有不少商贩做起买卖,沿街叫卖,零嘴小食应有尽有。   “姑娘,过不去了。”   雪巧对他道。   如果要过,便得打着临王府的名头一路硬闯,但为了不惹眼,宿幼枝连有王府标志的马车都没要。   没必要那么高调。   过不去便不去了,宿幼枝坐在马车里瞧这份烟火气。   太乐湖虽是个湖,面积却不小,清澈明镜,透着股国泰民安的娴雅。   从这里勉强能看到有游船行于水上,人长得什么样子却是看不清。   但人群依旧很热情,其中当属年轻人多,尤其是成双成对的。   宿幼枝没看到平王世子,又不好说他来是为了这人,干脆让马车绕着能过的地儿走走。   几乎是围着太乐湖绕行。   少顷,听到有些热闹的声音。   “来下注下注!是柳公子能博千金一笑,还是平王世子更得美人倾心!”   宿幼枝竖起耳朵,问:“那边在说什么?”   侍卫去打听完回来,雪巧说与他听:“姑娘,是有人与平王世子下战书,看谁能赢得花魁娘子垂怜,登船抚琴。”   不用宿幼枝问,她接着道:“柳公子是南方来的富家子,来路还不晓得。”   敢跟平王世子叫板,也不会是普通百姓。   宿幼枝好似来了兴趣:“他们比得什么?”   说起这个,雪巧表情突然古怪,一言难尽地道:“比谁吃的包子多……”   “……”   多少有点离谱。   为了得花魁青眼,是连身份都不顾了,怎么听都不像是正经公子会干的事。   王府侍卫找到了比试的地点,就在湖中两艘紧挨的花船上,因靠岸边较近,勉强能看清楚。   旁侧竟也围了不少人。   平王世子还是那副不太伟岸的样子,而对面的柳公子……好嘛,有对方两个宽,瞧着就知道是个胃口不错的。   但这样的对决真是没眼看。   片刻,宿幼枝看得兴致勃勃。   那被端上来的包子还热气腾腾的,馋得路边的野犬流口水。   平王世子身板虽不阔,胃口却不小,包子一个接一个地下了肚,对面柳公子更是一口一吞。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附近有人痛心疾首地指责,宿幼枝扫了眼,没看到人。   那边的包子还在上。   但平王世子和柳公子速度都有所减缓,眼见着结果要出,周二突然在外面道:“有姑娘的信。”   “?”   谁会给他写信不言而喻。   但盛延辞那小子不是昨晚才走,什么大事值得如此马不停蹄地送信过来?!   宿幼枝伸手接过,展开的确是小王爷那一手狂放不羁的笔迹。   开头:“与卿相别几许,思之如狂……”   宿幼枝“啪”地将信阖上。   可能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再看看。   宿幼枝略过那些让人寒毛直竖的话语,直接去后面找寻关键,结果将信翻了两遍也没见到除了倾诉思念之情外的任何信息。   “……”   要么盛延辞是在跟他打哑谜,要么就是单纯地给他写了封半点用没有的东西,还想他给予回信。   宿幼枝微笑。   回信是不可能回信的。   明明走的那么急,盛延辞是哪里来的功夫浪费的。   外面周侍卫等了半天没听到姑娘吩咐,无声叹气。   看信的当,那边比试已经结束,在平王殿下露出颓势之际,柳公子突然捂着嗓子倒地,被周围人焦急唤着叫来大夫。   平王世子猝不及防赢得比试,兴高采烈地对着大家拱手:“都是运道都是运道。”   宿幼枝等着他去请花魁娘子,平王世子的船却没开过去,而是追上柳公子,言担忧对方要去看看。   宿幼枝满头疑惑,只觉莫名其妙。   “他们是好友?”他问。   雪巧也惊异:“没听说呀。”   倒没看出来平王世子如此好心,连花魁娘子都不理会了。   宿幼枝默了默,摆手。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地走,渐渐地行到有些偏僻的地方,他正奇怪,雪巧突然掩住嘴,对他转了转眼。   宿幼枝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看到方才还针锋相对的平王世子和柳公子正凑在一起笑兮兮地分银子。   身负厚重的柳公子面色红润,哪里有一点因噎难过的样子。   宿幼枝想到什么,也跟着笑起来,对周二道:“岂能辜负平王世子好意,去,见者有份。” 第19章   周二领着两个侍卫围过去,人高马大的身影罩下来,视野暗了一片。   平王世子和柳公子回头,看到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表情警惕起来,捂着银袋子小心后退。   “几位壮士可是来瞧花魁娘子的……”   柳公子一边退一边陪笑,这地方虽偏,但附近人多,只要跑出去就能脱身。   但临王府侍卫什么水准,怎么可能给他们留下后路,三个人堵下不同方向,便将穿着富贵的公子映衬得如两只小鸡仔,满眼惶恐惊惧。   “你、你们做什么!”柳公子慌了:“我身边的可是平王世子,我劝你们不要惹事。”   周二面不改色,伸手道:“见者有份。”   “什么?”柳公子呆了呆。   周二示意他手里的钱袋子,沉甸甸的,看着便不少银子。   见他们如此光明正大的抢银子,柳公子愤怒得脸扭曲起来,死拽着钱袋不松手:“不可能,要钱没有,有本事你们打死平王世子!”   “?”   平王世子不想挨揍,忙和稀泥:“别别,好汉们打哪里来,日头怪大的,我请与兄弟们喝酒好不好,就去景轩楼?”   周二仿佛个木头,不为所动,依旧伸着手,像个打劫的土匪。   柳公子脸都青了,那身锦袍险些装不下他壮硕的身体,气得呼哧带喘。   平王世子见没得谈,跑也跑不掉,叹了口气,去拽柳公子手里的钱袋,拽了一下没拽动,又加了些力气:“别犯傻。”   柳公子松手的时候,表情十足悲伤,整个人都丧气起来,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   平王世子抬起头来又是一张笑脸,讨好地问三位好汉:“兄弟们想怎么分?”   周二没说话,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那就要看平王世子肯分与我们多少了。”   平王世子愣住,看到周二后面是位穿着讲究的姑娘,团扇遮脸,仅瞧得见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   但足够让他惊讶地瞪大眼:“你、你是……临王府!”   上次在景轩楼虽只照了一面,但对方这模样太显眼,哪里会轻易忘掉。   平王世子震惊之后更觉惊异,临王府的美人哪里会缺银子,跑他这来分什么东西?   宿幼枝也没真想要银子,看柳公子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可不在这做恶人了。   却不想平王世子怔了下后,直接将钱袋子都捧了过来:“嗨呀,早说是姑娘想要,那我们哪里会舍不得,想要便都拿去。”   比之前不知爽利多少倍。   周二看着手中的钱袋,一时不知要不要收起来。   宿幼枝摆手:“银子便不要了,就是想请平王世子带阿又去见见花魁娘子,也好涨些见识。”   “啊?”   平王世子这回真愣住了。   临王府美人要去见花魁?   这是不是太奇怪了。   他欲言又止。   不敢擅作主张,试探问道:“临王殿下可知此事?”   说实话,若真要见花魁娘子,就是小王爷一句话事,哪里需要他出马。   “不知道呀。”宿幼枝平静道   “!”   平王世子有点慌,更不敢动了。   “就是不要他知道。”宿幼枝还在说:“我可要看看那花魁娘子美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能让殿下钟情。”   如果能那就太好了,岂不是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然而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无异于惊雷,平王世子都要吓死了,悄悄擦了擦汗,陪笑道:“怎、怎么可能,临王殿下可是最心疼姑娘了。”   他可别心疼了。   受不住,真受不住。   宿幼枝执意要去。   平王世子没那个胆子,求助地看向王府侍卫,然而侍卫们抬头看天、低头看脚,就是不看他。   天呐。   他宁愿临王府美人想要的是那袋银子!   平王世子拒绝不得,欲哭无泪:“姑娘,我之前都是吹牛的,你也看到了,我与柳兄不过是靠演戏赚点零钱花花,其实根本不认得什么花魁娘子,要不姑娘找找旁人?”   宿幼枝魔鬼低语:“之前认不认得不打紧,现在认识也不晚。”   作为纨绔里的佼佼者,还有谁比他们更容易接触那些小娘子?   平王世子实在没法子,只能无奈道:“不是我不愿,姑娘可知花魁娘子的船上今日坐着谁?”   宿幼枝的确不知,就听平王世子道:“是南阳侯府的谢钧谢将军。”   “!!!”   你再说一遍?   谁。   谢钧!   就他那个才武双绝、每天闷头干活不吱声的谢家大表哥?!   宿幼枝好悬没上手给他一蒲扇。   这种谣也敢造,没活明白吧!   宿幼枝本来还只是想远远瞟一眼花魁,一听这话忍不了了,他今天还真就要看看花魁船上的是不是谢钧!   宿幼枝轻抬下颌示意:“带路。”   平王世子心如死灰。   不明白这种找死的事怎么就落到了他身上,果然人不能做错事,现世报来得太快!   王府侍卫居然也纵容这荒唐事,不拦着不说,还盯着他,不去就不准走。   平王世子毫无办法,没有义气的柳公子早在见势不妙时便偷偷跑掉了,也没人管他。   平王世子见劝说不过,心一横,带着人去乘船。   湖水幽幽,荡平不了平王世子心里的波澜一点,他们坐船往太乐湖中心去。   那边最大最惹眼的船坊便是花魁娘子所在。   还没靠近,丝竹管弦动人的旋律便飘了过来,好一番纸醉金迷的靡乱场景。   与谢大哥更不配了。   宿幼枝等得烦躁:“还没到?”   “快了快了。”平王世子的声音有气无力。   平王是先帝的兄弟,母亲只是位来自民间的才人,在当时诸多的皇子中不算出类拔萃,但也过得去。   他谨小慎微、中规中矩,在那场腥风血雨中毫不起眼。   先帝能力极强,才德兼备,手握重兵,又有怀安大长公主和喻家助力,轻易登上帝位。   皇子们疯的疯,残的残,平王成了为数不多还存活的王爷。   他在外的名声不显,与百姓的印象更多是平庸。   就连封号都被父亲遗忘,还是先帝念及兄弟情谊予以赐封。   但好歹是王爷,该有的面子还是有的,不功不过地混日子,也不敢跑去先帝面前造次。   直到先帝驾鹤西去,当今上位,那一年被盛延辞揍断腿,扬了临王的凶名,平王也成了最窝囊的王爷。   无能狂怒数次,自此闭门谢客,常年窝在府中。   时人提起也没多少敬畏之心。   平王世子想要约见花魁,竟还要看一众奴仆的脸色。   让宿幼枝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平王世子好像过得很艰难的样子。   “妙姝姑娘不见客,诸位请回吧。”那侍从道。   平王世子回头看了眼宿幼枝,见他没表示,只能继续道:“不知妙姝姑娘可否给个机会?”   侍从垂眼睇他,态度略有傲慢:“公子何必为难我等。”   游船悠然而过,将他们甩在后面,被浪冲得摇晃不已,平王世子一脸苦相:“姑娘你也看到了,他们不理我。”   这厚着脸皮的事不好做,宿幼枝便想算了,但突然脑中恍惚闪过什么,让他不自觉变了脸色,缓缓虚起眼。   “平王世子嫌弃阿又直说便是,何必演这么一出戏。”   平王世子愣住:“什、什么?”   宿幼枝没好气地抽过他腰间折扇,展开几乎甩到对方脸上:“真是才子配佳人的好戏码,怎么平王世子与妙姝姑娘都那么熟了,却连见一面都不得?”   折扇上绘制的美人图与游船上标志的士子画分明是一对璧人。   这郎情妾意的小手段若不是宿幼枝在家乡常见,差点就被糊弄过去!   好家伙。   没想到平王世子看起来怂唧唧的,居然已经跟时下皇城众人追捧的妙姝姑娘好成一对鸳鸯了。   果然不愧纨绔之名!   平王世子表情比他还震惊:“谁?我跟谁熟?”   宿幼枝打量他:“既平王世子不在意,以花魁娘子之姿抬入临王府想必也是桩美谈。”   临王府侍卫:并不!   周二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啊。”平王世子眨了眨眼:“没想到阿又姑娘如此大度,临王大概会很……欢喜?”   宿幼枝懒得再打马虎眼,问他:“扇子哪来的?”   谁知平王世子语出惊人:“临王赏的呀。”   “?”   什么东西。   说来说去,这玩意儿竟转到盛延辞身上了?   根本不可能好吧!   小王爷要是看中哪个美人,都是直接抱回去的好吗,哪怕对方是花魁娘子。   宿幼枝去看周二,却见正直的周侍卫点了头。   “……”   等等,咱们重新话过。   宿幼枝将那扇子来回翻看,越看越觉得自己不可能瞧错,但这东西来自盛延辞,它就不对!   平王世子不明所以,小心打量宿幼枝脸色,随时想要告辞撤离。   周二见宿幼枝盯着扇子望眼欲穿,想了下,从袖子里抽出一纸信封来,低声禀报:“姑娘,有殿下传来的书信。”   宿幼枝满脑袋问号的看过去。   不是前不久才瞧过一封,怎么这么快还有?   他迟疑了下,才将其展开。   打开的一瞬间宿幼枝就觉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存在感十足的字迹在脑子里回荡,几乎化成甜蜜的符号将他压垮,让人欲狂。   盛延辞。   他有没有完!   宿幼枝忍住了将书信揉成团的冲动,很快恢复平静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开口:“平王世子哪里去,竟连招呼也不打便要将阿又丢在这里吗?”   想趁机溜的平王世子僵住身子,陪笑道:“姑娘与殿下相离片刻都要惦念,真教人羡慕。” 第20章   这羡慕给你要不要?   外人不知道小王爷不在皇城,见着信件只以为咫尺距离也要送信传情,如此相思之苦,是个人都要惊叹。   他还没办法解释!   宿幼枝气得咬牙。   好好好。   这样玩是吧。   管他盛延辞要说什么,他只想到游船上瞧瞧谢大哥是怎么回事。   本来都准备放平王世子离开,现在的话……   宿幼枝微笑:“平王世子何须羡慕旁人。”   平王世子听他话音不对,目露警惕,没等想出个脱身的好理由,便听那美丽的姑娘道:“追上去,将船上的花掷到对面。”   这小船是不大,却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铺满了路边随见的野花,虽有些花俏,还真有点好看。   下点花瓣雨那就更好看了。   “!”   平王世子惊惧:“我的花!”   宿幼枝:“一百两。”   平王世子愤慨:“姑娘当我是什么人?”   宿幼枝:“两百两。”   平王世子迟疑:“不行,我不能……”   宿幼枝:“五百两。”   平王世子笑容逐渐谄媚:“嗨呀,姑娘怎么这般生分,想要花,我送予姑娘便是……”   “那好呀。”宿幼枝对侍卫道:“听到没,平王世子说要将花送予我们,可不好拂了好意,还不快去搬。”   笑容凝固的平王世子:“……”   临王府侍卫就是听话,手脚麻利地将小船上的花撸净。   平王世子看着因光秃秃而显得平凡的自家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游船讲究情调行得慢,他们很快追上,照面那刻,五彩缤纷的花朵如落入人间的仙子,跳跃灵动,轻易吸引凡人视线,惊呆了周遭所有人。   “哇,什么人这般疏狂,连花魁娘子的路都敢拦?”   “这不是平王世子的船。”   “他是做什么,想讨好妙姝姑娘?”   “那他可打错主意了,妙姝姑娘才情不俗,可不喜欢他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   “但他之前不是赢了与那富公子的赌约,说是可以登船抚琴呢?”   “那种事你也信,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当真可是要闹笑话的。”   投花问路是俗,效果却是拔群。   游船上的人也被漫天花瓣吸引,不断探头张望。   先前那侍从见平王世子又追过来,表情十分不好。   “平王世子这是作甚,妙姝姑娘虽比不得您身份尊贵,却也不是任您这般欺负的。”   平王世子能说什么,他又不能将临王府美人交代出……   “阁下不要错怪平王世子,是我要见妙姝姑娘。”   响起的声音让侍从一愣,平王世子也呆住。   “敢问公子是何人?”侍从皱眉。   周二被宿幼枝盯得受不住,只能僵硬道:“是妙姝姑娘的有缘人。”   侍从:“……”   平王世子:“……”   临王府侍卫看过来的眼神格外怜悯,周侍卫这么不苟言笑的人,如今竟也要学那套登徒子的戏码。   可怜,太可怜了。   但救是不敢救的,甚至不敢多瞅一眼。   那侍从拿不准他的身份,想发怒又有所顾虑,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莫要说笑,想成为妙姝姑娘有缘人的公子可多着呢。”   他伸手将落在扶栏上的花瓣碾碎丢到湖里:“不若公子报上名号,容我等通禀妙姝姑娘,也免得造成什么误会。”   话说得好听,如果知道他们只是普通人,那怕是对方根本不会让妙姝姑娘知晓,而是直接落了脸赶他们走。   周二看向宿幼枝,表情紧绷,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作为部下,为主子丢脸在职责之内,但还是会羞耻的。   宿幼枝没什么表情。   他来时已打听过妙姝姑娘来路,入幕之宾多是王公贵族,平王世子这种王族里的落魄份子都不得好脸,也的确是谢大哥那等少年英才更得青眼。   若是他们没个好名头,今天怕是见不到人。   方才提及盛延辞是为了试探平王世子,可真要拿小王爷说事就不太好了,虽然对方的名声本也差极。   见他们这边没动静,侍从目含嘲弄,大概是猜想来人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正要再言语,听到平王世子叹了口气,委婉道:“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侍从不屑:“平王世子这话怎么说。”   平王世子不说话,只那么看着他,又瞧了眼遮挡严实的船舱。   侍从察觉到什么,脸色变了变,果然不敢再随意开口,可依旧狐疑,怕平王世子是在唬他。   侧头吩咐旁边人,似乎是去找谁了。   平王世子只作没看见,站到一旁当背景板。   宿幼枝觉得这家伙还蛮懂,语焉不详的话最让看人下菜碟的人发憷,对方不探究就牵扯不到临王府,如果真要追根究底,那小王爷的名号也足够吓人。   就是事后有些麻烦。   不过临王府侍卫都跟着呢,宿幼枝也没想能瞒过盛延辞,只希望对方见他如此不知分寸,发个火动个怒,或者发现妙姝姑娘比他更好,从此将他厌弃。   那可比找机会逃跑省事多了。   袖子里还揣着小王爷的两封书信,想起来都觉烫得慌。   宿幼枝心下发狠,思索自己狐假虎威惹对方厌恶的可能性。   “这位公子。”   游船上,侍从请来的救兵来了,是位上了些年纪的娘子,却花容月貌,嘴角含抿三分笑,客客气气,不亲近,也不疏离。   周二看向宿幼枝,见他点头,便道:“妙姝姑娘何在?”   徐娘子笑笑:“瞧给公子急的,我们妙姝正在会友,可没有丢下不管的道理,原今儿也不见客的,但公子既然来了,不妨上来坐坐。”   坐坐就坐坐。   宿幼枝让他应下,周二有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上了游船。   平王世子作为虚假好友被一齐带上去,宿幼枝换了衣,扮成侍女。   登船时,徐娘子瞧了他好几眼,平王世子笑呵呵搭话:“娘子这在看什么?”   徐娘子笑得暧昧:“这位公子当是艳福不浅。”   “……”   宿幼枝想给他们治治眼睛。   周侍卫和平王世子就很难受了,临王殿下的美人,他们哪里敢沾边!   听着就头皮发麻的程度。   平王世子都后悔自己多那一嘴,赶紧转移话题:“怎么妙姝姑娘是在与好友小聚?”   徐娘子不答是否,只道:“却是诸位来得不是时候,莫怪我等怠慢。”   游船极大,漫眼只能瞧见一角,时有穿着美丽的身影穿梭来回,处处悦耳旖旎之音。   宿幼枝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由多瞧了几眼,视线不好落到姑娘身上,只能看到来往仆从与异服的男郎。   仆从低眉顺眼、目不斜视,男郎就要大胆得多,好奇打量他们一行人,看到宿幼枝时蹙眉,似有不喜,转向周二又变了副模样,笑颜兮兮地抛媚眼。   “!”   阿又不懂,阿又震惊。   这些男郎着装未免太过清爽,可又不像外邦人。   他为了混入匪寨不得已穿了女装,这些人到底为什么想不开,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真应该让盛延辞过来瞧瞧,说不定他就喜欢这般的。   见宿幼枝一直在瞧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公子,眼睛直勾勾的。   周二伴着临王府侍卫都很慌。   怎么阿又姑娘喜欢的是这些个类型?   那他们殿下根本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啊!   那回去还要不要说?   周二现在已经感受到煎熬了,无论是阿又姑娘要来给殿下掌眼花魁娘子,还是表现出的对那些小公子的兴趣,都让他觉得很糟糕。   更别说袖子里还有几封没送出去的信,似乎在游船上怎么拿出来都不合适。   平王世子更慌,如果阿又真在这里做了什么对不起盛延辞的事,让对方知道是谁带的路,那岂不是要完!   他都禁不住想立刻跑路,哪怕惹了阿又姑娘不高兴也顾不得,可他又不想挨王府侍卫的打……   一群人坐立不安的,在游船上踏下的每一步都觉烫脚。   终于,徐娘子将他们带到空置的房间,桃红闺阁,那一屋子胭脂水粉的味道甜得腻人,也醉人。   “诸位不妨在此处稍候,妙姝姑娘得了闲便来见过客人们。”   徐娘子落下话离开,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平王世子期望还有挽回余地:“姑娘,要不我们……”   宿幼枝摆手,示意王府侍卫:“去瞧瞧,妙姝姑娘见的是哪位好友。”   在外不好混进来,既已上了船,那不方便多了。   平王世子很绝望,不明白他都已经是临王最喜欢的姑娘,为什么还要提防不可能存在的意外。   周二顿了顿,避开平王世子,对宿幼枝道:“姑娘,信……”   他从袖口抽出一封与先前别无二样的东西。   信?   宿幼枝睁大眼。   什么信?   他盛延辞还有信??   不是,他临王殿下到底有什么问题没有。   他才出来一个时辰没到,就已经收到三封书信了,三封!   战急都没他勤快!   等等。   才看过第二封他们便上了船,周侍卫又是从哪收的信。   总不可能是盛延辞空投过来的。   宿幼枝扫向周二袖子,冷声道:“都拿出来瞧瞧。”   周二没敢动。   宿幼枝虚起眼,盯着他。   周二只能僵硬地将袖中一打书信掏出来。 第21章   只是粗略看过,就有至少十封。   “……”   饶是有所猜测,宿幼枝也不由一梗,很怀疑盛延辞的脑子还好不好。   他不是有急事连夜出了城,居然还有时间留下这么多封信?!   怪不得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这要上战场,不早教敌人将家掏了!   还写信?   写个鬼的信!   宿幼枝险些气笑。   不愧是皇城尽人皆知的活祖宗,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   对方那点子剿匪的好感都快被消耗光了。   见阿又姑娘将信恶狠狠地拽过去,周二不敢说也不敢问,争当木头人。   宿幼枝拆开一封,果不其然,写的还是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再拆再看,换汤不换药,每一封表达的意思都一样。   想他,想他回信。   宿幼枝能说什么呢。   盛延辞想的是阿又姑娘,与他宿幼枝又有什么关系。   将信都丢回给周二,后面的他都懒得看,找不出一句有用的信息来。   周二都给小心翼翼地收好,心里叹气。   瞧阿又姑娘这模样,回信怕是没可能了,他可怜的殿下。   去摸底的侍卫还没回,宿幼枝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外面是一汪碧绿的湖水,有花瓣飘落,倒映着游船的影子,若一副悠然恬静的画卷。   耳边是欢声笑语,有娇俏的声音响在他头顶:“这位姑娘哪来的,瞧着面生。”   宿幼枝抬头,发现说话的是位白白净净、穿着透色纱衣的男郎……   他心情就很复杂。   见他不说话,对方有些不高兴,撅着嘴:“我方才看到你跟着徐姐姐过来的,我问你,同你们一起的公子是谁?”   “?”   公子。   周侍卫?   宿幼枝看向旁边,周二也听到了那人的话,但与职责无关,他可谓无动于衷。   那小公子却有所觉,半截身子趴到窗子外,探头过来娇声唤:“公子?”   宿幼枝被他喊出一身寒意,实在顶不住,干脆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小公子又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竟直接从上面翻了下来,笨拙地抱住窗棂才没掉下去。   可还是将宿幼枝吓了一大跳,过去扶了一把:“你做什么!”   “谁让你们不理我。”   小公子翻进来,看到周二眼睛一亮,挥开宿幼枝的手,亲亲热热凑过去:“公子~你怎么不应我。”   宿幼枝打了个哆嗦,表情惊惧,周二两步跨过来虚扶了他一把,见他站稳,才后退一步。   小公子扑了个空,更不高兴了,瞧了眼宿幼枝,怪音怪调道:“带喜欢的姑娘来这里可是少见。”   周二做木头是个好手,听到这话都可以不做反应,宿幼枝比不得,想到对方袖中的一叠书信,道:“你哪瞧出的喜欢?”   小公子冷哼一声:“你莫要炫耀,他喜欢你不过因为你是姑娘。”   宿幼枝在心里给他叫好。   这话多实在。   若不是那个眼瘸的人是盛延辞,他才不搁这虚以委蛇。   小公子不甘心,还想去戳周二,周二木着脸,其他王府侍卫可不敢等到他发怒,忙上前将人拦住:“这位小公子莫要走错地方。”   “哪里我都随意去得,你们可管不到我。”   小公子瞅了瞅,发现其他侍卫也都人高马大,伸手想去摸一摸对方胳膊,被及时避过,哼道:“小气。”   这回受惊的不止周二,所有侍卫都不敢上前了,如临大敌地往后挪了挪,露出角落里的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虽长得像个弱鸡,模样却是不差的,小公子看到他又高兴了:“平王世子?你可好久没来了。”   平王世子闻言大惊失色,见他要过来,急忙后退:“站那别动!这可不兴乱说,我什么时候来过。”   “躲什么嘛。”   小公子才不怕他,凑上去抱过平王世子胳膊,挨挨蹭蹭:“以前来得少,往后可以常来么~”   平王世子试图抽出胳膊,竟然没能成功,对方瞧着瘦瘦弱弱的,劲儿居然很大。   他挣脱不开,只能求救地看向宿幼枝,宿幼枝看向王府侍卫,肉眼可见他们表情紧绷。   平王世子深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就没有碰见一件好事,他悲愤道:“小公子自重,本世子喜欢姑娘!”   念“姑娘”的时候还加重了语气。   “喜欢就喜欢,那么大声干什么。”小公子不以为意,还有些嫌弃。   平王世子想推又不敢伸手,脸都青了:“那你放手。”   小公子见他反应好玩,不肯放了:“你给我找个英武的哥哥,我便放。”   说的时候视线扫过一众王府侍卫。   这要是平王府的侍卫那一切都好说,可偏偏是临王府的,平王世子指挥不动。   他没得办法,忿忿凑到小公子耳边道:“我们不行。”   小公子有样学样,也小声问:“为什么不行?”   平王世子表现得一脸羞愤:“你说呢。”   小公子惊疑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似乎觉得很有道理,撇撇嘴,无趣地将他胳膊甩开了:“那你可不太行。”   见他走开,平王世子悄悄松了口气,却蓦地耳边传来另一道声音:“什么不行?”   他回过头,对上阿又姑娘好奇且干净的眸子,瞬间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清:“没、没什么。”   宿幼枝狐疑。   他在旁边听得清楚,明明是平王世子在说了不行后小公子就放了手,其他拒绝的话对方可是不听的。   小公子放弃了平王世子,又忍不住去看王府侍卫。   宿幼枝思索了下对方缠住所有侍卫的可能性,还是开口道:“你打扰到我们了,这应当不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小公子瞪眼:“我怎么就打扰了。”   宿幼枝不答,叫侍卫:“去叫徐娘子。”   一听徐娘子,小公子终于没话说了,一脸不情愿的往外去:“玩不起还要往这里来,真无趣。”   他走到门边,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却被侍卫们避开视线,重重地哼了声,走了。   宿幼枝没看到众人放松下来的样子,问:“他是谁?”   临王府就不愧是临王府,每到一个地方侍卫都调查得清楚。   周二回道:“是万花坊的香香公子。”   “……”宿幼枝“?”   啥?   香香??   宿幼枝是没碰见过男郎唤香香的,说实话有点念不出口。   但……但其实也与他无干系。   知道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就好。   宿幼枝正想出去探查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就见个身影从窗外灵巧地跃进来,是王府侍卫没错。   对方行礼禀道:“妙姝姑娘门外守备森严,属下没能靠近,甘受姑娘责罚。”   守备森严?   连临王府侍卫都挨近不得,那可不是万花坊的那点打手能做到的。   果然不等他问,侍卫又道:“属下瞧着,像是军营里的出来的。”   军营!   宿幼枝一下子就想到了谢大哥。   谢将军算是大启很年轻的将军,年少成名便在当今圣上、曾经的太子殿下身边作伴读,跟着陛下南征北战,又去过诸多危险地方,能力卓越,战功赫赫,手底下的能人同样不少。   临王府地位再不同,也难与他交锋。   但宿幼枝还是不太信。   南阳侯武将出身,但南阳侯夫人宿氏却是书香门第,家教极严,是不准孩子做出格事的,谢大哥少时忙,如今也忙,要办差不归家的时候也多。   宿幼枝实在想象不到对方会丢掉手里一堆事,跑来玩乐的场景。   不行。   还得再看。   眼瞅着徐娘子一时半会不会来,或者根本不会回来,他要自己想办法。   宿幼枝让侍卫起来,看向周二:“要是你呢?”   周二水平在其他侍卫之上,否则也不能成为盛延辞的近卫,他去的话还是有机会探一探的。   可周侍卫却道:“属下不能离开姑娘身周,请姑娘恕罪。”   宿幼枝争取:“我无事,你大可快些。”   可还是不行,周二行礼:“请姑娘恕罪。”   恕罪恕罪。   说什么不能离开身周。   难不成你一天都不去更衣?   宿幼枝见说不通,也不跟他僵持,又看向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深受其苦,可不想再遇见什么可怕的事,仰首看天,不敢看他。   宿幼枝摇了摇团扇,道:“算了。”   平王世子一喜,以为他终于要放弃,准备打道回府了,却听那动人的嘴里说出了最可怕的话:“我亲自去便是。”   宿幼枝起身,悠悠然走向门口。   平王世子想拦又不知如何说,去瞧临王府侍卫,却发现他们都跟锯嘴葫芦似地,声也不吱,宿幼枝前面走,他们就在后面跟着。   居然拦都不拦!   临王府不会都是疯子吧!   平王世子更想逃了。   宿幼枝开门前将众人拦住:“你们是想让整个皇城都知道临王府来找过妙姝姑娘吗?”   到时候大家听到临王府,不会觉得有其他人要来,只会认为是小王爷有什么想法。   他们这个架势出去,势必有类似的谣言传出。   平王世子弱声道:“……就不能回去吗?”   见宿幼枝不肯退,周二感受着袖中书信的分量,有了底,行礼道:“姑娘所为便是殿下的意思。” 第22章   那你家殿下可真大度。   既然如此,宿幼枝也不再拖拉,打开门往外去。   跟那侍卫问了妙姝姑娘所在位置,于游船顶层最好的房间,上去要通过几层阶梯,阶梯旁都有打手看守,没有领路人不让过的。   宿幼枝抬头,看到香香公子已经回去楼上,此时正低头看他们,对上他视线撇开头去。   对他招了招手,宿幼枝道:“帮个忙呗小公子。”   香香公子本不愿理,想了想还是问:“帮你有什么好处?”   说着看了眼周二。   周二站着没动,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宿幼枝身上落了下。   宿幼枝笑道:“我瞧小公子面善,定是乐于助人的好心人,喜欢小公子的人一定很多吧?”   小公子垂首看他,闻言哼哼:“算你有眼光。”   顿了顿,又道:“你要去哪?”   宿幼枝:“久闻妙姝姑娘盛名,想过去瞧瞧她是不是比得过小公子这般,能得花魁之名。”   “妙姝姐姐?”   香香公子诧异,随即道:“那你不用比,只有妙姝姐姐配得花魁之名。”   一边说一边扫了宿幼枝一眼:“虽然你也不差,但跟妙姝姐姐还是差些的。”   谢谢。   他也觉得妙姝姑娘更好!   宿幼枝:“那我们这便去?”   小公子欣然点头,过来给他们领路。   香香公子似乎在万花坊的地位还不低,游船上的侍从见了他都恭敬行礼,阶梯旁也无人拦阻。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最后一层,那打手看到他们很意外,问香香公子:“你怎么上来了?”   香香公子理所当然道:“找妙姝姐姐呀。”   对方没放人:“妙姝姑娘正在会友,你稍后再来。”   香香公子噘嘴,不太情愿。   对方又道:“徐娘子吩咐过的,谁都不能打扰。”   “那好吧。”香香公子磨磨蹭蹭转过来,对宿幼枝道:“你还是换个时间吧,妙姝姐姐很忙的。”   他又不是真要见妙姝姑娘,等客人走了他还来做什么!   宿幼枝瞟了眼周二,尽职的周侍卫立刻道:“我们找谢公子。”   打手闻言愣住:“什么谢公子?”   看来消息有被瞒住。   那平王世子是怎么知道的?   宿幼枝瞧过去,平王世子对他挤眉弄眼,无声道:我看到的。   至于怎么看到的,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候   周二:“你去回禀便是。”   周侍卫的派头还是很唬人的,那打手见他如此气定神闲,不似作假,也不敢怠慢,真去禀告了。   只有香香公子有些疑惑:“不是说找妙姝姐姐?”   “找哪位不一样呢,反正他们在一起的。”宿幼枝道。   香香公子一听也对,探头往上瞅了眼,什么都看不到,等再回头,身后的一众人都不见了。   “?”   游船越往上越精致,人也越少,王府侍卫带着宿幼枝和平王世子两个也轻松避开路人,翻进了最顶层。   妙姝姑娘便住在这里。   或者说这里独属于妙姝姑娘,所以来往多是妙龄侍女,偶有目光精湛的男郎都是侍卫口中的守备。   要越过他们可不容易。   但观察下还是能有所收获。   各处的兵行为习惯会存在差别,若是交手,周二能更快分辨来处。   现在打是不能打的,只能靠经验来断。   周二越瞧表情越紧。   宿幼枝不用他说也能看出关键来。   这些守备比起皇城兵卒,要更干练更凶狠,明显是动过真章的,的确像谢大哥身边的人。   宿幼枝心突突。   不是吧。   他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疑神疑鬼,朝中如谢大哥这般的武将还是很多的。   也许是他见得少呢。   不过就这个架势,想看清妙姝姑娘的友人怕是难。   周二也意识到问题,挥手示意,立刻有侍卫跑到船沿儿,就近跳了下去,“噗通”一声不太响,可还是被楼下的人看见,然后便听到不断有人喊“落水了”。   不少人的视线被转移,呼啦啦地引来诸多人去看。   他们动作太快,宿幼枝都没来得及阻止。   倒也不必如此拼!   但跳都跳了,这会儿将人叫回来反而白遭罪。   周二领着宿幼枝一点点错开守备视野,往靠里的方向去。   可也就外围还有空子钻,里面三步一岗,牢牢把关,根本没给人靠近的机会。   咱就是说,你们在里面是在谈论什么要紧事,需要防守得这么严密!   周二观察过后,得了准确结论,对宿幼枝道:“过不去。”   偷偷的毫无办法,除非强闯,可如此的话肯定要暴露身份,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顶着临王府的名头,哪怕里面真是谢将军也不怕,何须多此一举。   平王世子更没得办法。   靠他,连船都上不来。   大家都在等着宿幼枝做决定。   到了这时候当然是要有个权衡。   宿幼枝是很想知道里面的是不是谢大哥,但观外人表现,知道这事的人怕是不多,别因为他冒冒然的来,反而闹得人尽皆知,那与谢大哥可不是好事。   另外还会将盛延辞的名声带得更坏,宿幼枝是想离开临王府没错,但小王爷确实对他还不错,这么搞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想不到任何前进的益处,宿幼枝也不好强求:“那便……”   话没说完,旁边房间的门突然推开,出来位穿着异族舞裙的姑娘。   门内门外视线相对,一时有些静。   周二正要说什么,那舞娘一把抱过宿幼枝,将他往门内拽:“姑娘你好美,进来玩嘛~”   王府侍卫大惊失色,要动手,被宿幼枝拦住:“你们等着。”   门“砰”地在面前阖上,众人面面相觑,平王世子眼神复杂:“还……要不要进去?”   周二侧耳听了听,是刚才那舞娘在说话。   “除了妙姝姐姐,我都没见过你这么美丽的姑娘,姑娘哪里来,怎么没瞧到过……”   似乎没有恶意的样子,还有宿幼枝低声回复的动静,暂时没什么问题,他便没急着硬闯。   房间内。   宿幼枝惊魂未定地打量面前的舞女,为这次的相遇而惊奇:“美丽的姑娘?”   舞女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将他脸拨到一旁,小声怒道:“我这是为谁,别看了!”   虽然上次去连周山也穿了女装,但比起那等粗布麻衣,异族舞女的服饰绝对是更大冲击,宿幼枝看了眼对方垒垒分明的腰腹,得亏外面还罩着一层纱,否则哪里能瞒得过人。   谢翊面纱蒙着脸,将他带离门边,一边夸张地说给外面听,一边小声与他抱怨:“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提到这个宿幼枝也愁。   如今两人半斤八两,倒也不必互相伤害。   没时间废话。   谢翊道:“你怎么自己跑出来的?”   宿幼枝正犹豫要不要说,谢翊已经皱了眉:“今儿宫里可没传临王,喻呈凛那厮昨晚便离了皇城,该不是盛延辞也走了吧?”   宿幼枝没吱声,谢翊看他表情就明白了,忍不住锤手:“那可麻烦了。”   宿幼枝:“麻烦在哪?”   盛延辞都不在皇城了,不正是他们的机会。   “傻了吧你。”   谢翊翻他:“以为跟着你的就外面那几个侍卫?现在太乐湖外粗略数过去就有几百,你敢趁乱跑,回头整个太乐都会被围住。”   他去捏宿幼枝脸颊:“就这张脸,往哪藏啊?”   宿幼枝拍开他的手:“别啰嗦,你不是想到办法了才来找我的?什么法子快说。”   谢翊信心满满:“听我的,你现在就去找盛延辞。”   宿幼枝:“……你疯啦?”   好不容易小王爷离开,他居然还要往上凑?   得多想不开。   谢翊也不怒:“他对你那都是一时新鲜你懂吧?”   宿幼枝当然懂。   但要过了这新鲜劲可是难关,注定越得不到的越惦记,他总不能真上赶子,那不直接暴露。   谢翊又道:“这不是很好办,常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要让他远离你,只需反其道行之。”   听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   毕竟他不可能跟盛延辞太亲近,那还不如直接撕破脸,大不了丢脸,回家再被揍一顿,也好过他们互相刺激。   想到之前的几次歪主意,宿幼枝对谢二没什么信心,万一弄巧成拙,他都没地方哭去。   宿幼枝起身想走,被谢翊及时拉住:“你跑什么?”   “你可莫要再害我了!”   宿幼枝受够了他的苦,提到就想揍他一顿的程度,为了不引起王府侍卫注意,忍住了。   谢翊也急:“我都打听过了,这次绝对成。”   诸多伤心事涌上心头,宿幼枝面无表情看他:“再信你你是狗。”   “汪。”短促又平稳。   光风霁月的谢二公子毫无负担,并催促:“行了快点。”   “!”宿幼枝:“姑且信你。”   两人又蹲到了一起。   谢翊给他出主意:“盛延辞得圣上看重,想入朝早便去了,没去肯定是因为他不喜欢。这种闲散王爷最讨厌束缚,你知道怎么做吧?”   好像有点点懂。   宿幼枝:“比如?”   谢翊干脆道:“比如作他闹他缠着他,他不喜欢什么干什么,什么做不到要做什么,时时刻刻给他出难题,让他烦躁让他嫌,时间长了他自会厌弃你,还不放你自由?” 第23章   “……”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劲:“你……让我去缠着盛延辞?”   谢二公子表示肯定:“别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你想想他脾气那么不好的人,肯定没得耐心,再做点让他动怒的事, 那被厌弃不是理所当然的。”   理儿是这个理儿没错, 只是宿幼枝的几次尝试都没成功。   难不成是使劲的方向不对?   凭着临王的能力, 他捣乱的那点小技能怕是压根不被当回事, 确实像谢二说的, 从渗入他的生活开始, 方方面面进行影响, 总有盛延辞受不了的一天。   宿幼枝有些心动。   但真黏黏糊糊地围着小王爷转,是不是有点太奇怪呀……   看出他想法,谢翊再劝:“现在的你不是你, 是阿又姑娘,怕什么丢脸。”   等脱身后身份一丢,谁又能将阿又姑娘跟宿幼枝联系到一起。   宿幼枝又动摇了一分。   但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有点没谱。   想想如果有个人这般对他……那揍对方一顿都是轻的。   瞧出宿幼枝快要妥协, 谢翊语重心长:“这么拖下去对你们都不好, 不如趁早让盛延辞死心, 你也好回来对不对?”   宿幼枝咬咬牙,也是受够了这束手束脚的日子,当即问:“他讨厌什么?”   谢翊欣慰,给他出章程:“临王这个人野惯了,格外不喜欢人缠着他,就小郡王多跟几次都要被凶,喻呈凛也很少踏足他学舍, 要不你这么着……”   他说得明显是在国子监时期的事,有参考价值。   谢翊又凑近了些, 小声说:“就跟着他,时时刻刻跟着,不让便闹,不懂避嫌,不看场合,连正事也不给他时间去做。”   这法子……有点厉害。   宿幼枝听着都很窒息,迟疑:“会不会太过分?”   “你都这样了,什么叫过分?”谢翊斜他一眼:“要的就是你不知分寸,不然怎么让盛延辞主动放弃,还是说……”   他上上下下打量:“你真想给他当王妃?”   宿幼枝:“……呸。”   见他懂了,谢二公子松了口气,时间长了外面王府侍卫肯定会起疑,他长话短说:“记住了啊,他厌恶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保准有效。”   然后突然想到:“他盛延辞不是刚好不在皇城,机会这不就来了,管他在干什么,追上去,烦死他!”   叮嘱过,谢二公子蒙上面纱,扯过他的胳膊推出门去:“好啦妹妹别气啦,下次有缘再见~”   宿幼枝对着关上的门扉,眼角抽了抽。   “姑娘?”周二看过来。   不敢让其他人瞧出异状,宿幼枝起身往外去:“快走,这里的姑娘真可怕。”   平王世子追上来问:“不要见妙姝姑娘了?”   知道谢翊在这里,那关于谢大哥的消息怕是没几分真,还有什么好见的。   宿幼枝道:“你过得去?”   平王世子噎住。   不能强闯,他们又悄悄返回了楼下,让侍从与徐娘子传句话,便下了游船。   回到自己船上时,平王世子还有点搞不懂状况,只当宿幼枝怕动静闹得太大引得临王不快,所以选择及时收手。   那就……太好了!   回去时,小船划得飞快。   太乐湖周依旧热闹,熙攘中人潮涌动,临王府侍卫等着宿幼枝吩咐。   他想着谢翊的话,这时候该去找盛延辞,理智上了解,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   最后还是先回了府。   他路上反复思索,目前却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哪怕很难言喻,该行动时也不能怂!   “将信与我。”   宿幼枝决定再瞧瞧盛延辞写了些什么东西,看能不能从里面挖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周二立刻将那一叠子书信递过去。   信件总共十封,宿幼枝只看过几个,这会儿再拿出来瞧,还是忍不住别开眼。   忍了忍,才能继续读下去。   别说,除了那些倾诉思念的言辞,里面也夹杂着一些日常。   比如他们赶路的时候碰不到合适的地方留宿,便只能露宿荒野,吃的东西自然要差些,因此怀念临王府与他用过的那些膳食。   宿幼枝心道娇气,这点苦都吃不得,也不知道跑出去干什么。   再如夜晚天寒,哪怕路上有准备,蓬账也蛮多缺点,盛延辞睡不安稳,王府侍卫要从旁伺候他也不愿,只道若是阿又在就好了。   那真抱歉……   阿又在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宿幼枝还没看完,已经瞧出小王爷的诸多毛病。   喜欢吃独食,受不得苦,就寝时旁边还不能有人……   宿幼枝先记下来,准备找寻机会试试看。   *   某荒凉地界。   架起的小灶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远处劳累的马儿低着头吃草,一群人原地休息,各司其职,忙碌的井然有序。   盛延辞坐在树下,杨一靠过来时立刻看过去,眼含期待。   知道殿下在等什么,杨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殿下太急了些,阿又姑娘便是回信也没这般快的,何况她还要仔细斟酌字句……”   盛延辞压下失落,回过头又恢复了凌厉表情:“传报。”   喻呈凛来到他身边:“按这个速度还有一日的路程,那边不晓得我们动静,来不及做准备。”   他问:“要多歇息会吗?”   “不用。”盛延辞话语裹着冰寒:“以最快的方式抵达。”   “晓得了。”喻呈凛去做安排。   盛延辞阖上眼靠在树旁,眼前全是阿又浅笑灵动的模样。   才离开一晚,他便已想念得不得了,甚至连事情都不愿做了,想立刻赶回她身边。   控制住这种念想。   他想他不能吓到阿又。   他可以等的,慢慢来,慢慢……   “杨一!”   杨一匆匆赶过来,便听他们殿下道:“传我命令,护送阿又姑娘到本王这里。”   他早该这样的。   在昨晚离开时便将人带在身边,能让他每时每刻都能瞧见。   好过如今抓心挠肝的惦念。   想得心疼,想得发疯。   杨一大惊,劝道:“殿下,阿又姑娘身子娇弱,可经不起这般跋涉。”   盛延辞眉头拧成疙瘩。   想到让阿又受苦,心口似乎更痛了。   他颓然挥手,免得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哪怕再想,也不能让阿又受伤。   那是他所爱的王妃,该得到的是他的万般呵护,而不是带来伤害。   可是怎么办。   好想好想。   盛延辞掏出脖颈间挂着的福包,里面是阿又亲手抄写的半篇经文。   他将额头抵上去,好似这样就能缓解一下那无处安放的思念。   少顷,杨一过来禀报阿又姑娘在皇城的行程,听到他们去了太乐湖看花魁娘子,阿又姑娘还多瞧了那里的男郎几眼,杨一就道要糟。   果不其然,盛延辞抬眸看过来,里面的光很冷:“你说……王妃瞧了谁?”   杨一将不管他死活的周二骂过几遍,灵光一动,硬着头皮道:“殿下你也知道,那里的外邦人很多,阿……哦不,王妃大概是没怎么见过,看个稀奇,不若以后寻个功夫,殿下陪王妃到处走走?”   盛延辞视线落下,想到那样的场景,嘴角不自觉柔和下来:“是要多陪她游玩。”   杨一松了口气,继续念,好在之后没什么奇怪的男郎出现,如香香公子,那看中的是周二,可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草草用过饭,短暂停留的队伍再次出发,盛延辞回头,尽管早已看不到皇城的影子。   喻呈凛过来,打趣道:“才一天便惦记了?”   又道:“可她连封书信都不愿写与你。”   盛延辞抿唇,为阿又辩解:“她也有事要做。”   做什么事?   去万花坊看男郎吗。   喻呈凛转开视线,眼中意味不明:“那便期望她比你有更多思念。”   *   宿幼枝挑拣出一堆觉得还算有用的信息,然后招来周二,问:“殿下去了哪?”   整个皇城可能都不知道小王爷的去向,宿幼枝也没期望真能问出什么,若周二不肯说那计划自动延期,他就……   “殿下去了寒骨关。”周二回的很快。   “???”   宿幼枝惊住。   你们殿下不是秘密出行。   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好吗?   宿幼枝差点要从周二的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不过想想临王府有什么阴谋也不必用到他身上,那未免小题大做。   不过寒骨关……前往西方贸易之路的必经之地。   盛延辞去那干嘛?   就算临王府家大业大,有圣上搁背后罩着,谁也不敢给小王爷不愉快,自有属下去办事,哪里需要亲自跑一趟。   宿幼枝最近没听到过相关消息,猜不准小王爷的目的,可既然知道了,且很重要的样子。   那……   想到谢二那些话,想到离开临王府后脱掉这身女装的欢快,宿幼枝狠狠心,不就是做个粘人精吗,有什么不能的。   他就不信,整日整夜的纠缠,盛延辞那小子还能挺得住!   将书信装好一塞,宿幼枝对周二道:“备马。”   周侍卫看过来,稍显意外。   便听阿又姑娘道:“我们即刻启程,去追殿下。”   宿幼枝说完,原以为要受些阻碍,毕竟这要求太过不讲理。   结果周侍卫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去做准备,隐隐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宿幼枝。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第24章   王府侍从做事利落, 宿幼枝还在踌躇的功夫,一切都已备好,只等着他上车。   瞧了眼开始斜落的夕阳, 宿幼枝很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想趁着盛延辞不在连夜将他送走。   他没有那么急。   真的!   宿幼枝心情复杂地看着整装待发的队伍, 没让雪巧跟着。   雪巧花颜失色:“姑娘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   在临王府就算了, 到了外面条件总会差上许多, 没得落脚地的时候都有, 到时若是将他和雪巧安排到一起才叫尴尬呢。   宿幼枝坚持:“这次出行, 势要舟车劳顿, 你留在王府吧。”   “姑娘,雪巧不怕累。”   宿幼枝没再说,只平静地看着她, 雪巧晓得他不会改变主意,求助地望向周侍卫。   姑娘家在外,身边没有跟随的侍女,许多事都会不方便, 别说雪巧, 王府侍卫也很慌。   他们哪里敢碰阿又姑娘的私人物品。   周二想劝, 又怕宿幼枝生气不要去了,可若是真让阿又姑娘吃了苦,殿下定要心疼的。   他行礼道:“一切以姑娘为重。”   雪巧也眼巴巴看着他:“姑娘带上奴婢吧,雪巧绝对不给姑娘惹事。”   见他们这个样子,宿幼枝也晓得事情不好办,他们不知自家情况,如此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不然出门去, 一位姑娘身边全都是糙汉,也很奇怪。   “……算了。”   宿幼枝松口, 算是应了。   在这种事情上僵持没必要。   何况出行的队伍里还有不少侍从,可以让他们于途中没那么劳累。   宿幼枝无法解释自己也可以受苦,快马加鞭往那赶,索性随他们便。   反正他也没有完全做好面见盛延辞的准备。   想到以后要去纠缠人,与小王爷日日相对,宿幼枝就觉头疼。   其他事不需要宿幼枝操心,他坐上马车,队伍便动了起来,前前后后共三辆,载着不少路上要用的东西。   无事的时候,雪巧留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宿幼枝独占一辆,没有盛延辞往上凑,他大可随意放松。   想了想,拿出放在小阁里的书籍。   是他让周二带来的小王爷常看的东西。   宿幼枝与盛延辞接触时间不长,想要了解这个人,起码要知道些他的行为习惯。   想想如今的用功是为了什么。   宿幼枝忍不住气。   果然还是得找机会揍谢二一顿!   那册书是描述大启风土人情的野记,宿幼枝开始只是随意瞧瞧,结果看着看着入了迷,等回神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他们已经出了城。   皇城外的夜晚没了那股热闹劲,只远处灯火如萤萤星光。   夜路不好走,不过皇城附近还是很安稳的。   临王府侍卫有经验,马车又舒适,宿幼枝躺在软榻上,竟也体会到了奢靡的放纵滋味。   队伍走得不快,宿幼枝被晃得昏昏欲睡,却还记得嘱咐周二不准将消息传给盛延辞。   若是让小王爷知道他这么“离不开人”也太丢脸了。   虽然见了面也会知晓,但……到了那时候再说。   自在一天算一天。   周二骑在马上护在车旁,听到里面轻微的鼾声,松了口气。   旁边人见状,小声道:“这么紧张做什么,阿又姑娘来王府前也是有过苦日子的,不会那般难伺候。”   周二瞟他一眼,没说话。   对方又道:“当真不告与殿下?”   周二这才开口:“以姑娘的意思为主。”   汇报行程是汇报行程。   殿下既将他们放到阿又姑娘身边,在抉择时自是要听主子的,殿下也得靠后。   至于姑娘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找殿下。   宿幼枝不说,他们也不会去问。   临王府的马车离开得低调,但有心打探下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谢翊听着知砚禀报,很欣慰。   他还寻思宿幼枝要怂,今晚不打算行动了呢。   看来该刺激的时候还是要刺激一下。   他就不信让宿幼枝作天作地还作不走个众星捧月的小王爷!   谢翊微笑转身,看到悄无声息站到他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小妹?”   谢小妹目光幽幽:“二哥,你……打探临王府做什么?”   谢翊可不敢让她知道其中缘由,敷衍道:“哪有的事,不过是最近外界传的多,知砚听了几句说与我玩。”   谢小妹没说信不信,看着他走开,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再不做点什么不行了。   二哥泥足深陷,早晚要惹出大事!   城郊。   越过烟火了了的百姓家,往北去要走过一段宽阔的地界,人迹渐少。   宿幼枝是被鹰啸声惊醒的,撩开帘子,正看到不远处连周山的半边轮廓。   想到也是这般的夜晚,他莫名其妙地被盛延辞带回临王府,那点子困意便消失了。   真是提神醒脑的利器。   宿幼枝干脆叫住外面的周二,问他那些从匪寨救出的百姓下落,也不知那位可怜的姑娘有没有与母亲相聚。   “回姑娘,获救的百姓都已送返回乡,里面没有唤小荷的姑娘。”周二道。   “?”   宿幼枝面色大变,想到了糟糕的结果:“难道她……”   “不会。”猜到他所想,周二道:“连周山匪贼不敢招惹朝廷注意,劫掠的百姓不多,没有失踪记录。”   那就更不对了呀!   他就算了,到了临王府,谢翊当时可是偷偷溜掉的,没可能不留下痕迹,起码是有匪贼见过他们的。   再加上小荷,失踪的可是两个人!   如果这都查不出,那是不是背后还可能有更多人出事。   宿幼枝眼角一跳,觉得事情不对,他得给临王府提个醒,遂道:“我在抓上山时听过她的,怎会没有?”   周二闻言惊诧。   殿下当初为了给阿又姑娘找玉坠,几乎将连周山翻了好几遍,能盘问的都问过了,不可能还有遗漏的信息。   但阿又姑娘既然说了……   他面容肃然:“容属下禀告殿下。”   不管是哪里出了差错,都要再调查一下。   宿幼枝蹙眉。   原以为小王爷出面剿匪,事情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小荷总能被救出送回亲人身边。   结果这么些天过去,竟是还没找见那位姑娘,那守在山下的老妪岂不是绝望。   惦记着这事,宿幼枝也不想去找盛延辞了,出声道:“停车。”   “怎么了姑娘?”   雪巧闻声从后面赶过来,询问地看向他。   宿幼枝:“连周山匪贼定有不妥之处,不了结我心不安。”   雪巧知道宿幼枝是被殿下从连周山带回来的,闻听此言,当她想起伤心事,沉默上前给他拂背。   周二知道的更多一些,道:“连周山现已空置,所有贼子尽数押送入狱,我等无法轻易踏足。”   哪怕周二是小王爷近卫,那种地方也不可能说闯就闯,是需要上面调令的,除非临王殿下亲自去。   所以就算宿幼枝留下,也只能等盛延辞回来。   倒不如去小王爷那边,尽快将他带回更有效率。   宿幼枝思索了下,没再提返程的事。   但他得想办法传个消息给谢翊,若小荷被困在哪,那越晚一天获救越危险。   为了让宿幼枝安心,周二当即给殿下递了信。   用的是那只盘旋在他们头顶的海东青,来自北方的鹰之王者。   这样的宝贝难寻又昂贵,宿幼枝只跟着兄长外出时见过一回,盛延辞居然就拥有一只。   不过想想小王爷的份量,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周二喂了它一块肉干,将海东青腿上的信件解下,又挂上新的,任他扑闪着翅膀飞走。   宿幼枝还在盯着看,面前冷不丁递过来那封信。   “……”   行吧。   十封都看下了,也不差这一封。   宿幼枝就着烛火展开信纸,开头还是那个鸟样,他粗粗略过,看到后面盛延辞提及还在路上,吃不好睡不好,问他有没有好好用膳就寝,说会尽快返回,想他是否有话与之言……   想说的没有。   想做的倒是很多。   宿幼枝之前还奇怪盛延辞怎么传了那么些信回来,原来是有个厉害跑腿,结果竟使在没用的地方上了。   喻呈凛应当也与他一起。   什么南下采茶,糊弄人的说辞也就念给旁人听听。   思及两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往寒骨关去,也不知在搞什么鬼。   海东青不好驯服,收服后也是真好用。   还没到近前,杨一便听到动静,早早做好准备。   但那小祖宗看到盛延辞后,谁也不理,径直落到小王爷抬起的手臂上,将周遭的人扇了一脸灰。   盛延辞先去看鹰爪,见到上面有信件,眼睛都亮了,但解开后发现是周二所传,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丢给杨一读。   杨一扫了一遍,目露疑惑:“不可能啊……”   盛延辞看过去。   杨一将事情说给他听。   小王爷眉头逐渐拧起:“有阿又听过但没救出来的姑娘?”   “信上是这么说的。”杨一点头:“但连周山的那些贼子为了活命将能交代的都说了,不可能隐瞒这么一条不重要的信息。”   被那些土匪害死的百姓不是没有,也不多这一条,实在没理由略过。   盛延辞听罢,只道:“去查。” 第25章   连周山的匪贼不多, 但也不少,很有些贪生怕死之辈,不可能将口封的那么死。   若全都没提及, 很可能是没小荷这个人, 或者与之接触的贼子都已殒命或离开。   就是不知道阿又姑娘从哪听来的。   杨一念叨过连周山相关, 盛延辞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 转头看过去。   “……”善解人意的杨一道:“阿又姑娘这会儿该歇息了。”   “本王晓得。”   盛延辞抿唇, 又将福包掏出来, 专注地看, 似乎怎么也瞧不够。   喻呈凛不想瞅他这模样:“既然还有力气便加快行程,也好早日将事情解决去见你的阿又姑娘。”   盛延辞一听在理。   原本还能忍一忍,有了想法后反而是片刻都等不得, 当即翻身上马,吩咐队伍准备出发。   才刚歇下喝了一口水的喻世子:“……”   简直没眼看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夜间行路速度上快不得。   若不是有临王府侍卫操心,宿幼枝也很少这般。   但谁让他先开的口,偏偏连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郊外的夜间没得人影, 宿幼枝透过帘子往外瞧, 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临王府的队伍竟连灯笼都没点一个, 就那么摸黑前进,得亏得视力好,没掉沟里。   “姑娘有何吩咐?”   周二注意到宿幼枝的动作,走近了些。   宿幼枝能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说!   不过是去见盛延辞,怎么有种要走出急行军的架势。   临王府一直都这么效率的吗?!   要不是马车好,宿幼枝能被颠成八瓣。   晃晃悠悠一晚上,等宿幼枝再醒来时, 天已泛白,临王府的队伍原地休整补充体力。   他掀帘下车, 雪巧便凑上来伺候:“姑娘可还习惯?”   宿幼枝占据了队伍中最好的资源,自是没多大问题,但观雪巧好似也没受多大影响,面色红润、活力满满的样子。   早膳烹饪好端过来。   别看所处之地无依无靠,竟都做得像模像样,奢靡派头不减,光小点就准备了一十二样。   宿幼枝不比谢二公子过得精致,可不想荒郊野外的也如此大费周章,让周二一切从简。   结果周侍卫还不干。   “姑娘莫担忧,都是我等职责所在。”   什么职责?   将他奉成娘娘出宫的职责吗!   现在回头也是不可能了。   宿幼枝问:“需行多久?”   周二:“回姑娘,以我等脚程,还需三日。”   三天,那貌似也没有很远。   但很快宿幼枝就知道周二所谓的三天是日夜兼程,路上少有停歇,王府的良驹都快跑岔气。   宿幼枝忍不住犯嘀咕。   他都不急,也不知道这些人急个什么劲。   太积极了怪尴尬的。   若是他追上时盛延辞事情还没办完,碰见了会不会不太好?   别再因看到点不该看的东西而动怒。   但转念一想,小王爷动怒不正是他目的,那还有什么好顾忌。   “姑娘,还有半日便可到得寒骨关。”   周二风尘仆仆,衬得宿幼枝越发精细。   做了一路的心里建设,到了这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如此上赶着的事,除了对家人,宿幼枝还真没做过。   倒是盛延辞的书信传得没那般多了,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宿幼枝还假装在王府的样子给回了一封,再得到的信件便整整厚了几层!   马车的小阁都快装不下了。   眺眼西望,能看到不同于皇城的壮阔天地,这里的风土人情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特色,前方便是到得寒骨关的最后一座城市。   不过这一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极少落宿人居,顶多路上临王府的侍从会去采购,将宿幼枝伺候得妥妥帖帖。   这次周二也没打算入城,绕过去便能到达贸易关口寒骨关。   西去的贸易之路开辟多年,往来富商遍地,作为重要通道的寒骨关自也富饶,虽因曾经的蛮族之战而得名,在大启却有“钱袋子”之称。   从这里路过的商人,随便刮一层都是金山银山。   也因此,许多起了歹意的匪贼盯上这里,将过往旅人当成填饱荷包的肥羊。   眼见贸易之路受阻,还是太子的今上请命前往寒骨关清匪,所有劫掠百姓之徒都严惩不贷,用极强的威势硬生生吓退了那些亡命徒。   所以哪怕大家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它辉煌它富有,也无人敢动。   等到圣上返回皇城,层层枷锁下,寒骨关的守备一如既往地牢不可破。   有如此后盾,商人们没了顾忌,对寒骨关是趋之若鹜,走通了周遭贸易的各个路道,为大启成为强盛之国添了好大一笔力。   天晓得盛延辞偷偷摸摸地跑这来干嘛。   宿幼枝没去过寒骨关,却也听说过盛况,在这个以财力著称的地界,落在地上的石头都要小心是不是价值连城。   已经走到这了,再退缩宿幼枝都要瞧不起自己,咬着牙,任由王府马车行到了寒骨关外。   王府马车在皇城也是少见的奢靡,但去除了那些地位标志,落到寒骨关反而平平无奇起来。   光是城门外,宿幼枝就见到好几辆镶满宝石和翡翠的马车,连拉车的马都穿金戴银……   怪不得有句俗话说:宁做寒骨一兽宠,不为旧舍念书人。   但这话太俗气,极为读书人不齿,不太能拿到明面上说。   甚至有一阵引得不少高雅之士痛斥寒骨关污浊不堪,尽狗苟蝇营之辈。   点石成金,落地为玉。   冷漠是真冷漠,繁华也是真繁华。   普通人往这里来,一夜暴富有,荡尽家财有,宿幼枝就听雪巧讲了不少故事,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一朝买尽十九州的少年。   寒骨关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分划一百三十八州市,是有钱都难买到的地界。   不过那是现在,在寒骨关落魄时,看好它并将其掌至手中,起死回生之后就是一飞冲天。   暴富也难以形容的发达。   宿幼枝问:“那人如今该是寒骨关的上上者?”   “姑娘。”雪巧回:“都是听来的故事,可当不得真。”   说话间,排出老长的队伍前进了些。   前方寒骨关的城门高耸壮阔,大概太富有,上面刻的字都裹着金边,日光一照,金灿灿的。   宿幼枝也是没敢直视,太晃眼。   周二原本觉得排队太慢,要出示令牌过行,被他阻止。   到时候旁人都知道他们身份特殊,还怎么低调行事。   就算盛延辞不怕暴露行踪,他也不想让人知晓自己追到寒骨关来,那也太羞耻了叭!   “这未免委屈了姑娘。”   周二还想继续劝。   宿幼枝虚眼看他:“周侍卫自行安排便是,反正我的话也没得用。”   “……”   周二还能怎么办,只能奉上殿下的信后退下去。   信信信。   又写信!   他小王爷出个门就不能把精力放在别处?   宿幼枝忿忿又熟练的拆开。   为了计划通,哪怕不忍直视,他也有将盛延辞的书信都看过。   来瞧瞧今天能有什么新花样。   临王殿下也是个奇人。   奇奇怪怪的话不说,日常居然也要事无巨细地写与他,比如昨儿吃了道不错的新菜,想和阿又共享,或者看到美丽的衣裙,也要带给阿又……阿又宿幼枝实在高兴不起来。   又如这次,盛延辞早间出了门……   嗯?   出门??   宿幼枝倒回去细看,见盛延辞说的应当是离开了寒骨关,虽不知是何缘故,但确实不在这里。   好消息吧这算是。   宿幼枝迟疑了下。   既然盛延辞不在寒骨关,他给这磨磨蹭蹭似乎也没了意义。   可若对方只是短暂离开,很快便回来了怎么办?   几日不见,宿幼枝突然起了些畏怯心理。   想来是谢二出的主意太过格,让他始终没想好如何面对盛延辞。   宿幼枝看信时,忽听外面嘈杂起来,所有队伍被迫后撤。   雪巧凑近窗边道:“姑娘,那边是寒骨关的某个商主。”   商主,寒骨关商人自发组成的商会话事人之一,能任职的基本上都是本地豪富,连官差见到他们都客客气气的。   年年的守备加强少不了他们支持。   宿幼枝听了便罢。   少卿,有穿着富贵之人寻过来,与周侍卫交谈几句,话没说两句突然拂袖而去,瞧着很是气愤。   宿幼枝正纳闷周二与这里有什么牵扯,就听他来禀报,那人的主子相中雪巧,想买过去添置后宅。   “!”   宿幼枝面无表情:“让他滚。”   人早已经走了,然而轮到他们进城的时候却被拦住。   那守备打量过不同于寒骨关样式的马车,要车里的人都出来接受盘查。   雪巧上了马车,她细心,闻言道:“前面外地的队伍可没这茬,姑娘,他们行为有异。”   她还不知方才的事,但过去没多久,宿幼枝可是清楚的,那人来自商主的队伍,这般特殊的身份,交代几句就能让寻常人很难过。   更何况是外乡人。   宿幼枝还没怎么,一向严肃凛然的王府侍卫先气坏了。   在皇城都称王称霸的临王府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不讲理到他们头上,活腻歪了。   周二都道:“姑娘,可要将那商人带来?” 第26章   宿幼枝知道机会来了。   他作天作地的机会。   按照谢二的说法, 所有不让盛延辞高兴的事都要搞,如此才能加快对方对他的厌恶。   低调归低调。   该惹事的时候也不能退缩。   何况这是对方先来招惹他们的,不可能轻易善了。   宿幼枝道:“带那人过来。”   他指隐藏于人群里的某个鬼祟身影。   临王府侍卫眼利, 没多问便找准了目标, 将想要偷偷溜掉的人影提到了马车面前。   那人面容普通, 外面罩着粗布麻衣, 里衬却是丝绸锦缎, 伪装的手段拙劣又敷衍, 是那商主留下做眼的。   “你们是什么人, 当着守备的面也敢行凶,定是不法之徒!”   那人牙尖嘴利,就要扣个大帽子给他们。   宿幼枝不理, 雪巧道:“去告诉你们主子,别尽耍些小儿的把戏,如此上不得台面。”   城外等待的人们警惕地瞧着热闹,守备见状喝道:“寒骨关外何人敢闹事!”   那仆从有人撑腰, 没将雪巧的话当回事, 就要反唇相讥, 却在起身时麻衣麻裤尽数崩开,断面平滑光洁,是为利器所划。   可他却没发现是谁什么时候动的手。   若不是对着衣衫,而是冲着命脉,不一定有人救得了他。   仆从脸色一变,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马车, 推开人急匆匆跑了。   守备不管这些,还要宿幼枝出来盘查, 待看到周二拿出的一个牌子,态度立马转变,打哈哈道:“原来是贵人族眷,失礼失礼。”   他让开路,王府马车顺利进了城门。   宿幼枝看过那牌子,与临王府无关,在寒骨关却似很好用。   待他们走远,身后守备还在目视。   这种等级的通行证很厉害的样子,宿幼枝拿不准那商主还会不会再找过来,让周二去调查了下对方底细。   寒骨关内又是不同于皇城的繁华,商贩与奇珍异宝众多,不过宿幼枝没什么心思瞧,马车“哒哒”来到一栋不起眼却干净敞亮的宅院前。   一路舟车劳顿,哪怕众人面上没有表现出疲乏,简单收拾过,宿幼枝还是让他们尽去歇息,雪巧也没留下。   他则坐在桌前看周二送来的商主相关。   这些东西应当不好查。   作为维系寒骨关经济命脉的大商人,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朝廷庇护,只要不是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或生意崩盘,也难撬动。   如途中相中位姑娘的小打小闹,不可能有任何波折。   呵。   就是被拒绝便使小手段的做派未免太难看。   瞧着那商主后院远超常人的家眷数量,宿幼枝就在心里冷笑。   简直比谢二那个堂弟还荒唐,也不怕早早成为软脚虾。   将纸张甩到桌上,外面周二又过来,送来一封请帖。   宿幼枝还在想寒骨关怎么会有人给他递帖子,打开一看。   好嘛,不就是那个韩姓商主。   他居然还敢找来!   宿幼枝刚想将帖子丢出去,想了想,又放下,对外吩咐道:“将东西还回去。”   并着帖子的还有一整箱价值不菲的绫罗金银。   对方试探的手段简单粗-暴,也是寒骨关惯常的方式。   宿幼枝不是不能解决这种事。   但谢二公子怎么说的来着?   麻烦要尽数留给小王爷,没有麻烦也要蹦高制造困难。   等到盛延辞回来,看到他惹来的一篓烂摊子,他不信对方不动怒!   就是可怜了这商主,不干人事,活该招惹上活祖宗,自求多福去吧。   预见他的悲惨,宿幼枝都觉得没那么气了。   周二按令照做,当着街外来往人群的面将那箱子顺着大门丢回韩宅,引来无数窃窃私语。   商人重利,但生意场上还是顾些面子的,如此不给情面的做法在大商人间算是少见。   宿幼枝要给盛延辞惹麻烦,原也没想牵扯旁人,可谁教这人帖子里还敢旧事重提,惦记雪巧不说,话语间也毫无诚意。   也许是外面的动静闹得很大,雪巧也听到了些许,跑来宿幼枝身边,什么都没说,只闷头做事。   旁的也就算了,他沐浴时也要跟着。   那不是要出事!   雪巧知晓阿又姑娘习惯,一贯喜欢自己动手,就寝时身边都是不留人的。   但她犹豫了下,还是道:“姑娘,让雪巧伺候您吧,奴婢手艺很好的。”   对上她眼巴巴的眼神,宿幼枝只觉可怕,坚决推拒:“不用……”   为了让她退缩,强调道:“你们殿下都是不准的。”   雪巧愣了愣,随后不知想到哪去,了然笑道:“姑娘是在想殿下……奴婢明白的。”   说着竟还揶揄地对他眨眨眼,然后笑嘻嘻地退出去。   宿幼枝有话说。   可又谁都不能说,闷闷地坐进盛满温水的木桶里。   虽然路上王府侍从照顾的好,却也比不得家中舒适,更别提如此惬意地泡在温热的水雾里。   意识模糊中,他听到外面传来雪巧刻意压低的声音,好像是说哪里出了事。   宿幼枝清醒过来,穿戴好,招来雪巧,问及细节。   雪巧道:“姑娘,外面都在传寒骨关西外的商道出现一批凶悍的劫匪,好多商队在那出了事,现在大家都不敢往过去。”   这可是大问题。   寒骨关之所以能成为贸易关口,就是因着周边的环境崎岖,往外去的几条商路都是无可代替之地,又险又独。   若有匪贼打那些要道的主意,就能给来往商队带来大麻烦。   以往圣上也是针对这些地方重点防御,如今同样会派人长期驻扎,清除可能出现的隐患。   但可能年头长了,当今留下的传说无法完全震慑心怀不轨之徒,又有人起了歹意。   对这种事,寒骨关一向是零容忍,哪怕消息不实也要去侦查一番,以防有外邦人偷偷作恶。   不用刻意打探,王府侍从就搜罗到相关安排,寒骨关守备并着商会雇佣的护卫镖师,一齐去排除阻碍。   这与他们关系本不大,宿幼枝听过,却心念一动,问:“殿下去了哪?”   周二顿了下:“……殿下去了西关外。”   那不就是传言出了事的地方?   盛延辞千里迢迢跑来该不会是为了这种事吧。   寒骨关又不是搞不定,用得着他来做什么?   想到小王爷没事还会跑去连周山剿匪,宿幼枝起身,任性道:“我要去找殿下。”   如此无理取闹,宿幼枝做好了会被反对的准备,结果周二还是那副他说什么都成的样子,领了命就去安排,问都不多问一句。   一次两次就算了。   次次这样,宿幼枝愈发狐疑。   这可是临王府小王爷的近卫,能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怎么他都这般胡闹了,还不知道阻止一下。   搞得宿幼枝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作的是不是还不够。   西关外是与外邦贸易的重要路径。   宿幼枝过来时,寒骨关组成的队伍已经出了城,他们缀在后面,与同行的商队一起,倒也不起眼。   商队消息灵通,虽不知传言真假,但都晓得跟着守备更安全,干脆借此过关路,竟蔓延出一条长长的队伍。   这些队伍无一例外都装载了满满的货物,只有宿幼枝驾着一辆马车,瞧不出底细来,引得不少人偷偷打量。   不过王府侍从唬人,往那一站,比镖局的镖师还气派,也没人来触霉头。   宿幼枝顺着窗缝观察,瞧得出不少人脸上有隐藏的忐忑与忧虑。   想来传言并不都是虚的。   *   西关外。   险峻的高峰下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峡谷,峡谷两侧却长满密密麻麻的野草丛,其中掩藏个把人是极轻易的事。   “消息传出去了?”喻呈凛问。   杨一点头:“已在来的路上,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到得这里。”   喻世子笑:“那便好,是猫是狗总要放出来瞧瞧。”   说着看向一旁,锋锐身姿的小王爷正倚在山壁,小心地雕刻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石,隐约可见窈窕轮廓。   喻呈凛嘴角的弧度又弯了些:“杨一,给你们殿下找个好位置坐下,免得手滑不小心刮花了阿又姑娘的脸。”   盛延辞开口不乐意道:“我不会。”   喻呈凛呵呵:“这么想她,又何必过来这边,难道你不在我们就做不成事了吗。”   盛延辞闻言抬头看来,瞧表情十分意动。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忍不得,每时每刻都要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后悔。   但如果这里不需要他,那……是不是?   “……”   喻呈凛深吸一口气,凉凉道:“可惜阿又姑娘远在皇城,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短时间怕是见不到了。”   盛延辞又受不了了,心中焦躁,玉石也雕不下去,只想着快些解决了这里的事,飞奔到阿又面前,看看她的脸,碰碰她的眼。   不知道阿又这时在做什么……   摸摸胸口阿又寄来的回信,盛延辞才压下烦闷,问:“来人几何?”   杨一回道:“共计守备护卫一千,商队两百添许。”   “一千。”盛延辞挑眉。   杨一:“是的,寒骨关内部意见似乎不一致。”   “什么不一致,不过丢出来做样子罢。”喻呈凛笑容凉寒:“满脑袋小娘子又能做成什么。” 第27章   杨一下意识瞧了眼自家小王爷, 觉得喻世子是意有所指,但他不敢说。   盛延辞却是没在乎的,拿出长筒的望远镜看向寒骨关的方向, 地势不平阔, 还瞧不见商队的影子。   他等了等, 还是没忍住掏出阿又的信件翻看起来, 虽这不多的一张纸他已读过千百遍, 虽纸张边缘已被他磨出毛边, 依旧看不够瞧不厌。   见他一副被迷得神魂出窍的模样, 喻呈凛笑意愈深,那笑却教人胆寒。   相隔数里外。   宿幼枝跟在众商队后面,问周二:“殿下是要做什么?”   眼下的队伍可是冲着西关外去的, 盛延辞只是短暂离开寒骨关,应当还会返回,他们这般找过去也有可能错过吧?   周二瞧了下方向,肯定道:“是这边, 没错。”   行叭。   一切有王府侍卫去操心, 宿幼枝安然地靠在软塌上, 听周遭商队大着嗓门互吹一路见闻。   开始还小心地谈论西关外失踪的商队,结果说着说着偏了题。   “最近奔着寒骨关来的新商队忒多,却不懂规矩,出事是早晚的。”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上面抽的商费越来越多,小本买卖哪里还能赚什么,只能铤而走险多留下些底子。”   “那是你没瞧见他们有多敢来, 旁的货物就算了,关里西边的美人面孔可都多了……”   “呵, 话不能乱说,朝廷不允许做这种买卖的,你哪里瞧见的?”   “如今哪个还是秘密,但凡往烟柳巷走一遭就晓得了。”   “那他们怕是长久不了,我们走商的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碰的。”   “说到美人,嘿,我前阵去皇城,听说临王殿下府中多了位赛若天仙的美人,宠得没边,那才是真真飞成了凤凰。”   “临王自来孤身,也不知被他瞧上的小娘子该是有多美。”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临王府的美人可是连周山神转世,是为报恩而来,天下第一美人都不及她三分,哪是我等凡人能瞧见的。”   “……”   宿幼枝原本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结果越听越离谱。   你们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这种离奇的东西就不可能是真的吧!   然而众人议论起来津津有味,好似有亲眼看过,将那美人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   深知自己什么情况的宿幼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让周二加快速度,赶紧远离那些胡乱吹嘘的人。   雪巧见状好笑:“姑娘,他们说的也没错呀。”   你听听!   你听听这说得是什么话。   如果他真是哪里的山神,哪里还会为了逃离临王府而心神俱疲!   说起来真是难过。   有寒骨关守备带路,商队悠悠哉哉地前行,很快远离城外,前方开始出现险峻的道路。   这里地形特殊,不被记录在纸张上,以免有心人惦记,如何来往多是靠商队的口口相传,很有些经验在里头。   宿幼枝不太了解,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忽见王府侍卫放缓了速度,与前方商队渐渐拉开距离。   他奇道:“怎么?”   周二一板一眼道:“带姑娘去找殿下。”   啊?   宿幼枝有点懵。   什么鬼。   到这里找盛延辞?   他临王殿下难不成跑来这么个荒无人迹的地方了?   周二说着,车队已经远离了人群。   宿幼枝看到前方商队钻入不算宽敞的峭壁间,排成长长的一条线。   而周围没有旁的岔路可走。   他们要么往前,要么返程。   周侍卫却哪个都没选,请他下来马车,要去爬山。   “?”   看着陡峭的崖壁,宿幼枝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但瞧着周二一脸认真的样子,宿幼枝嘴角抽了抽,认命地撸起袖子。   被雪巧眼疾手快地拦住:“姑娘不可。”   周二当然不可能让阿又姑娘徒手登山,他们留下马车,于茂密的野草丛里钻了片刻,寻到一处天然的裂缝,仅能容一人通过。   宿幼枝被护在中间,石缝中视野昏暗,雪巧拿出个夜明珠与他视物,倒不至于磕碰。   过了最初的入口,里面道路复杂起来,常有岔路,没来过的人在里面极易迷失。   宿幼枝去瞧周二。   这位临王殿下的近卫,对路径十分熟知,每次转向都不需犹豫,明显不是第一次来。   那就奇怪了。   盛延辞,临王殿下按理说是没有来过寒骨关的。   或者有,只不过都跟此次一样,瞒过了外界的眼睛。   宿幼枝这会儿安静下来,什么都不问,由着周二带路,领着他去未知的地方。   不知哪里有“嘀嗒嘀嗒”的落水声,隔绝了青空白日下的喧嚣,呼吸的频率都清晰起来。   倏忽间,宿幼枝听到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像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传来,被厚重的山石阻拦。   他转头看向后方,面带疑惑。   雪巧问:“姑娘?”   宿幼枝迟疑:“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是滚落的巨石吧。”雪巧道:“听说山上有些怪石落得不稳,寒骨关每年都会派人去清理。”   宿幼枝想了想,确实有点像。   也不再关注,跟上放慢速度的周二。   饶是速度慢,到底是往高处去,王府侍卫怕宿幼枝受不住,还特意准备了软轿,不过没用上。   要不是担心表现得太轻松让盛延辞起疑,宿幼枝哪里需要如此照顾,一口气就能窜上山头。   看到从缝隙泄露出的一缕明亮光线时,宿幼枝松了口气,被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也很不习惯的好吗!   钻出石缝,视野开阔起来,略过茂盛的草丛,宿幼枝没有瞧见一个人影,反而是先前那震颤的响动清晰起来。   他循声探头,正看到崖下从寒骨关出来的队伍堵在峡谷中,像被圈成一团的饺子,乱成一窝。   “出什么事了?”宿幼枝惊道。   “有些山匪作祟。”   周二道,想了想,又安慰他道:“小事,姑娘无需担忧。”   你管这叫小事??   方才朦胧听不真切,这会儿那些凄惨的嚎叫呼喊可是直冲冲地撞入耳廓。   宿幼枝见王府侍卫如此镇定,又多瞧了几眼,距离有些远,不过这里视野很好,能将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他看到寒骨关守备似乎在奋力反抗,只是所处位置被动,挣扎得略有无力。   照这个情况下去,可是要不好了。   宿幼枝待不住,下意识摸向腰间,没摸到剑,才反应过来,对他们道:“去帮忙。”   以王府侍卫的能力,足够做到很多事。   周二领命,将人派出去,又给宿幼枝找了个小石洞藏着。   那石洞委实不大,宿幼枝要蜷起腿才能坐进去,雪巧挤不下,只好守在不远处。   宿幼枝看着山下乱象,觉得很奇怪。   寒骨关可是得圣上关注的地界,哪里来的山匪如此大胆,敢在天子眼下作恶。   他正瞧着,忽地瞥见一个矫健的身影顺着山壁俯冲而下。   地势陡峭,野草密布。   他动作轻灵又迅速,竟没能引起山下人的注意。   若不是宿幼枝所在位置巧妙,也不可能轻易看到。   好身手!   下意识前倾,宿幼枝眼睛紧盯那掩在草叶间的影子,呼吸都放得轻了。   眼见着那人愈远,宿幼枝起身,看到周二就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没有要动的意思,他只好又坐回去。   然而没坐盏茶功夫,又站起来。   他果然没办法安然地看着山下混乱。   周二见此凑近询问,宿幼枝干笑道:“过去瞧瞧?”   连他都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被拒绝也正常,但依旧没有。   周侍卫真就带着他往山下去,停在一处视野更清晰的角落,能将混乱的商队现状看得清楚。   有人在打架,却不激烈,能听到气急败坏地争吵叫骂。   宿幼枝躲在草丛间,不自觉找寻之前看到的身影。   可人群太纷乱,无法锁定目标。   他瞧着瞧着,视野突然昏暗下来,眼前出现一双绣暗纹的皂角靴。   宿幼枝一惊,猛地抬头,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   青松挺拔的年轻人,发尾张扬,面容俊逸,那双仿佛带着热度的眼睛一如往昔。   盛、盛延辞!   虽然他来这里的确是来找小王爷的,可在如此情形下遇见也太古怪了叭!   想到谢二出的那些怪主意,宿幼枝更僵了,迟疑着该怎么跟盛延辞解释他会从皇城来到这里。   面前的人却像是回过神来,猛地矮身抱过来。   你等等!   盛延辞力道太大,宿幼枝被箍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伸手去推,小王爷却不肯松手,圈着他倒在草丛里,整个人都缠上来。   贴得太近,宿幼枝才发现盛延辞的身子在颤,颤抖着将他裹在怀里,粗重的呼吸喷在颈间,滚烫燎人。   “阿又阿又……”   盛延辞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念着他的名字。   原来见了面才晓得先前那点忍耐都不值一提。   他想他。   想得想哭。   唯有紧紧的抱着人,才能感受到他的阿又来到了他身边,这么近,这么近……   再不离开才好。   盛延辞喘息急促,激动得战栗,埋下头张口咬在宿幼枝白嫩的颈侧。 第28章   落在颈侧的力度不重, 宿幼枝只觉出痒。   但盛延辞的样子明显不对,他惊道:“殿下,你……受伤了?”   他想看看小王爷的情况, 身子却被箍紧动弹不得, 忍不住挣动了下, 却被抱得更用力。   盛延辞略有嘶哑的声音落在他耳边:“是呀……”   他喟叹着, 仿佛压抑着某种痛苦:“阿又, 不要动。”   宿幼枝心下一紧。   连起身都不得, 小王爷伤得怕是不轻。   他没敢再推人, 落下视线小心翼翼地观察盛延辞情况。   然而缠在他身上的人挨得太紧,他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脑瓜顶,也不知到底伤在了何处。   对了, 周二!   周侍卫一向形影不离地跟在他附近,宿幼枝转头去寻,却发现对方所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关键时刻,这人居然不见了?   宿幼枝迟疑了下, 叫盛延辞:“殿下?”   他们离混乱的地界不远, 万一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会非常危险。   他甚至听到了些许人靠近的动静, 如果小王爷受了伤,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窸窣的声音逼近,宿幼枝不由屏住呼吸,正想将盛延辞推开,视线却突然暗下。   盛延辞左手覆住宿幼枝眼眸,未抬头,右手长枪挥出, 那鬼祟埋伏的身影便无声倒地。   “有人?”宿幼枝惊觉。   盛延辞重新搂紧他,额头在他颈间蹭了蹭, 轻声安抚道:“现在没有了。”   周二沉默地将倒地的人拖走,任外面吵闹得厉害,宿幼枝周围却被护卫得密不透风。   喻呈凛观察过局势,一转头没见了小王爷,眯起眼:“人呢?”   杨一欲言又止,眼角余光瞟向某个方向。   喻世子顺着视线看过去,先瞧见了周二的身影,心底立时升起不妙的预感。   “杨一?”   杨一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阿又姑娘来寻殿下……”   喻呈凛笑得杨侍卫后脊生寒:“好极了。”   吵闹的声音渐远。   宿幼枝察觉到贴在身上的肌肤滚烫,费力地捧起盛延辞的脸,见他面颊泛红,大感不好:“殿下你怎么样了?”   盛延辞话也不会说,只朦胧着一双黑眸,定定地瞧着他。   宿幼枝有点慌。   盛延辞不会真有事的吧?   顾不得会不会弄伤他,宿幼枝挣扎起身,见盛延辞不肯松开,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放手。”   盛延辞闻言蜷了蜷手指,才依依不舍地放轻力道,只一双眸依旧眨也不眨地黏着他。   仿佛怕一错眼,面前的人便会消失。   宿幼枝拽着盛延辞的胳膊,将人打量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血迹,蹙眉问:“哪里疼?”   盛延辞的手抚向心口。   宿幼枝眉头蹙得更紧。   内伤也不是什么小问题,何况是在这种场合。   他让小王爷站在原地不要动,准备让王府侍卫去寻个大夫来。   转身刚要走,盛延辞又从身后贴过来,圈紧了他的腰。   “?”   宿幼枝:“你干嘛?”   盛延辞嗅着他发间的味道,期期艾艾:“阿又,不走好不好?”   不走等着给你收尸吗。   宿幼枝咬牙:“老实点行不行!”   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太硬,不熟练地拍拍他的手,温声道:“你乖乖的,等我回来,嗯?”   盛延辞不想乖。   他只想将阿又圈在身边,哪都不要去。   但是听到阿又的话,又舍不得让他不高兴。   盛延辞的手松开又紧:“阿又,我不痛了,我……”   宿幼枝正想让他不要任性,周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对他道:“殿下身体无不适之处,姑娘莫忧。”   宿幼枝很怀疑。   盛延辞的模样还是不太对。   但若小王爷出事,最该慌神的就是王府侍卫,周二既然如此说了,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放下心。   宿幼枝也不再急着去寻大夫,将注意力放到商队身上。   之前离得远瞧不清,刚靠近又被盛延辞压在草丛里,这会儿他才看到队伍里的乱象。   那些寒骨关守备不知怎么跟商队间起了冲突,互相推搡叫骂,比市集里的争吵还恼人。   宿幼枝看得莫名,问:“山匪呢?”   之前那般惨叫,他还当有山匪突袭,大家遭遇了埋伏。   怎么就成了内乱?   “什么山匪?”   盛延辞明白过来,与他道:“阿又莫信那些,都是一众宵小编出来吓唬人的。”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王府侍卫有去阻拦,也没出什么大事,宿幼枝黑着脸要走,盛延辞眼巴巴地勾着他衣袖,眼里难舍与焦躁挣扎。   如今再见到阿又,他已经忍受不了分开的想念,何不就将人捆在身边,时时刻刻……   但……那样的话,阿又会伤心生气的吧。   盛延辞内心天人交战。   宿幼枝都要走了,突然想起来谢二的话。   要缠着他、作他、闹他……   天呐。   这可要怎么做!   宿幼枝犹疑回头,迎着盛延辞亮起的眸子,狠狠心,闭眼道:“阿又要跟着殿下。”   盛延辞觉得自己听到了天籁之音,激动得握住阿又的手,心软如水,“好”字刚要出口,旁边传来杨一的咳嗽声,将他惊醒。   想到寒骨关事后的麻烦,盛延辞不想阿又见到那些污糟的东西,抿紧唇线,没出声。   宿幼枝瞧他一脸不愉快的模样,心道谢二的主意似乎是有点用,只是提个无理的要求便能让小王爷色变,多来几次那不很快新人变旧人?   宿幼枝再接再厉,内心愉快地抓住盛延辞的胳膊晃了晃,做出伤心的表情。   “殿下再去哪,可莫要丢下阿又。”   “我不会!”   瞧他这样,盛延辞心揪起,应承的话脱口而出。   杨一都来不及阻拦,与周二相对无言。   盛延辞哪里还记得旁人,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面前,他看得到,也只看得到他一个。   伸手抚过宿幼枝柔顺青丝,盛延辞软声道:“那阿又要跟紧我。”   他居然应了?   看来临王殿下脾气不好的传言很有些水分。   不过计划通。   先跟着人,才能想办法继续闹他。   宿幼枝终于看到了一丝离开临王府的希望,满心干劲,盛延辞走哪跟哪,寸步不离。   那边寒骨关守备跟商队被分开,现场凌乱一片,一言不合就又搅和到了一起。   喻呈凛了解过情况后回来,看到宿幼枝,笑得眯起眼:“不想阿又姑娘竟惦念殿下如此,千里迢迢也要追来。”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愿意来呢。   宿幼枝内心沧桑,转脸却对盛延辞控诉道:“殿下,他笑话阿又。”   让小王爷厌恶的第一步,从针对他身边信任的人开始。   挑拨离间的恶人角色可是太教人讨厌了。   宿幼枝学得有模有样。   “莫怕,他不敢。”   盛延辞见此瞟了喻世子一眼。   “……”   喻世子内心呵呵,看向宿幼枝的眸光暗了暗。   却没再提这茬,与盛延辞谈论起那边的纷乱。   “想走的便让他们走。”   盛延辞听罢,落下一句。   喻呈凛去做安排,盛延辞想了下没要继续待在这。   若仅他自己无妨,可此地环境算不得好,他不想阿又跟着受累,于是决定先行返程。   下山时,盛延辞小心护着人,那种过于激动的情绪稍有褪却,才觉出一丝羞臊来,牵着阿又的手,耳根悄悄红透。   宿幼枝没去注意盛延辞,他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做。   让小王爷提前返城应该算是捣乱成功吧?   但好像没到让盛延辞愤怒的程度,还得做得再过分些才行。   山下,王府侍卫已经将藏起的马车驾过来。   盛延辞扶他上车,自己则要去旁侧骑马,虽然不舍得松开阿又的手,但也怕控不住情绪,失了分寸伤到他。   宿幼枝已经坐进去,瞧见盛延辞离开,立刻警觉,伸手拽住他衣角:“殿下?”   盛延辞回身,表情柔和:“怎么?”   宿幼枝咬唇:“殿下进来呀。”   见小王爷犹豫,他垂下眸子,低声细语道:“好些时日不见殿下,我想……看看你。”   “扑通。”   盛延辞听到自己胸膛剧烈鼓动地声音,哪里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要求,喉咙滚动,只觉口中干渴,一句话也说不出,神魂轻飘飘的迈开长腿钻进马车。   两人挨在一处。   隔着锦衣,仿佛彼此的热度都蒸腾交融。   盛延辞心燥体热,坐得笔直。   宿幼枝将人成功地放到眼皮子底下,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便放松地倚在软垫上,把小王爷丢到一边。   之前听喻呈凛和盛延辞交谈,他也稍微了解了些寒骨关的情况,似乎是有人针对西关外的贸易之路玩了些小把戏。   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处理不好,很可能会给稳定的寒骨关带来极坏的后果。   有些糟糕的东西,必不能让它开头。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盛延辞过来处理?   或者说是喻呈凛在做,不过为了改变小王爷的风评,所以带上他混点名头?   宿幼枝微微睁开眼,打量旁边的临王殿下。   小王爷还未及弱冠,带着些许少年气,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   脾气臭,没得定性。   如今又沉于美色……   盛延辞坐不住,悄悄去看宿幼枝。   看他的发,看他的眼,看他的唇,看他美颈与倾长的身姿。   越看心里越燥,脸红得发烫,可又舍不得下去马车离开这片空间。   小王爷指尖动了动,在身后摸索着去碰阿又的手,见他不反抗,便试探着一点点勾住、包在掌心,握紧。   明明已经牵过很多次,可还是忍不住心如雷鼓,震得耳廓轰鸣,心间发麻。   漫延出丝丝点点腻人的甜蜜。   却冷不丁的,掌心的那只手突然抽离。   盛延辞心中一空,有些惊慌地看过去。 第29章   宿幼枝背过身不去瞧旁边的人。   天爷呀。   谢二这破主意好用是好用, 但乘马车还要牵个手是不是太过了?   哪怕闭着眼,宿幼枝都能感受到盛延辞落到他身上的炙热视线。   救命。   快饶了他吧!   盛延辞委委屈屈地看着假寐的阿又,瞧他一脸疲惫, 几次张嘴都没忍心打扰, 最后拿过薄毯轻柔地盖到他身上, 转身欲下车。   却刚弯过腰, 衣袖就被勾住。   他回头, 见阿又惊醒, 看向他的眸中是慌张无措。   不是吧他盛延辞。   这就要走。   他是小孩子吗, 如此近的距离还要牵手!   宿幼枝不能给他留下干事的空间,咬咬牙,探身过去握住了小王爷的手, 轻声说:“殿下不要陪阿又吗?”   牵牵牵!   给你牵行不行。   盛延辞的手燥热,宿幼枝握上去像是摸了一块碳,下意识想松了力道,却被反手抓紧。   小王爷坐了回来, 捧着他的手, 瞧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红着耳尖,羞涩地笑:“嗯,我陪着阿又。”   看起来青涩天真,手上可是握得很牢。   宿幼枝也不敢抽出来了,任由盛延辞悄悄捏他的手指,将一根根白嫩修长的指节揉得红粉。   比景轩楼最精致的糕点还诱人。   盛延辞看得口干,很想放到嘴边尝一尝是什么味道, 又怕阿又觉得他轻浮,仰起头望着车顶静心, 脖颈喉结突出,颤颤地滚动。   马车内安静。   交错的呼吸声便格外清晰。   一点点的亲近解不了相思之苦,盛延辞到底没忍住垂下头,眼睛璀璀地看向宿幼枝,里面透着欢愉:“阿又、阿又是来寻我的吗?”   从皇城到寒骨关。   若不是为他,何须跋涉千里。   单是想到这里,盛延辞心口便热热的,几乎要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   宿幼枝倒是想否认,但是没法说。   他也的确是为了缠着小王爷才会跑来这里,如此突兀的行为总要找个由头,免得对方起疑。   宿幼枝别开眼,什么都没说。   盛延辞却更加激动,贴过来,心疼地拢住他的肩,声音化成了水:“我很快便回的,怎要你这般劳累,是不是还未歇息?”   宿幼枝面露迟疑,他光顾着要找盛延辞,确实没怎么休息。   盛延辞瞧了心更软,让阿又靠在他肩上,贴贴他发顶:“我在这呢,累了要说。”   小王爷的肩膀怪硬的,宿幼枝僵着身子倚靠着,体感更累。   绷了一会儿,心道他个男郎被贴两下又能怎么着,干脆放松了依过去,还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有个现成的软垫,宿幼枝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有些昏昏欲睡,没有瞧见小王爷始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缠绵又滚烫。   回到寒骨关时天已暗下。   但奢靡的寒骨关夜间也同样欢腾,纸醉金迷、欢歌笑语。   瞧见阿又眉头动了动,盛延辞小心地捂住他的耳,阻挡了那些喧嚣锐音。   马车避开热闹的街道,回到了静谧的宅院。   这里都是临王府的人。   侍从们安静行礼,没有发出过多响动。   杨一留在西关外与喻呈凛一同处理后续。   周二也不往上凑。   只在殿下抱着人下车时沉默地掀过帘子。   宿幼枝睡得不沉,被抱起时惊醒,眼睑要睁未睁间,有好听低沉的声音落到他耳畔,哄着:“睡吧。”   宿幼枝是有些困乏,一时犯了懒不太想动,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但睡过没多久,猛然间想起自己不在家中,一个激灵醒来。   彼时盛延辞正在推门要外出,见他起身,有些懊恼:“是我吵到你了?”   他已经很小心地放轻力道,不想还是太过粗鲁。   小王爷匆匆返回,按住宿幼枝肩膀,柔声哄道:“再睡会儿,嗯?”   宿幼枝还不太清醒,只问:“殿下要去哪?”   “去处理些小事。”盛延辞给他掖过被角,轻缓地拍了拍,想到什么,笑道:“想我守着你?”   那可不止。   是不想你走。   若是睡着后小王爷跑了,那之前岂不是都白费了功夫。   这种事就是要挑战对方的耐心,不能留任何喘息之机。   “不行,殿下不能走。”   宿幼枝脱口而出,见盛延辞表情诧异,又忙软下声音:“不走好不好?”   盛延辞也不想走。   阿又一开口,他恨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哪也不去。   但门外有个不懂眼色的。   喻呈凛见里面半天没动静,屈指敲了敲门。   盛延辞挣扎了一下,与宿幼枝道:“我去办些杂务……”便回来。   对着阿又水润朦胧的眸子,剩下的话实在说不出。   盛延辞心下冲动,都想着干脆不走了,就陪着阿又,一直陪着他。   恰时,敲门声又响起,同时还有喻世子的声音:“阿辞?”   伸手揉了揉阿又的发顶,盛延辞轻声安抚道:“睡醒我便回了,嗯?”   那是不太行。   宿幼枝闻言要起身,将小王爷唬了一跳:“怎么?”   “那阿又跟殿下一起。”   宿幼枝掀开被子要下地,被盛延辞拦住。   他没想到阿又居然如此黏人。   从皇城追来寒骨关便罢了,竟连一时分离都忍不得,让他心里又甜又麻。   可这样是不行的,那些事太过脏眼,他不该让阿又知晓看见……但拒绝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直到喻呈凛等不得,又来问。   盛延辞开门出去,有些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喻世子方要开口,便看到了他身后的宿幼枝。   “……”   喻呈凛挑眉:“夜寒,阿辞带阿又姑娘出来做什么?”   盛延辞自知理亏,但他是临王殿下,有任性妄为的资本。   “阿又没来过寒骨关,我带她去瞧瞧……”   这话别说喻呈凛,连宿幼枝听了都觉得离谱。   就他们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体验寒骨关风土人情的好去处。   但喻世子看了宿幼枝一眼,没阻止,只道:“那便希望阿又姑娘不要失望才好。”   西关外的那些商队和守备如何,宿幼枝不得而知,还以为是要处理这档事。   却不想他们出了门,却拐去了灯火迷离的街巷。   在听到隐约的莺声燕语时,盛延辞才意识到不对,掀开帘子扫了眼,又快速放下,几乎是慌张地瞄了眼宿幼枝,然后冷下脸看向喻呈凛,低声质问:“怎么回事?”   喻呈凛姿态悠闲,笑说:“不是早就约好的,我当你已与阿又姑娘交代过了。”   “那不是、不是……”   盛延辞隐约记得喻呈凛是提过些许,但当时他全部心思都放在阿又身上,没觉出安排不妥便随便应了。   不曾想他们要来的竟是这种地方。   而他居然还带着阿又!   盛延辞简直不敢知道阿又会如何想他。   小王爷满心惶恐,与阿又解释:“我不晓得,我们这就换个地方……”   不等宿幼枝说什么,喻呈凛先拒绝:“那可不成。”   喻世子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又落到宿幼枝身上:“只不过是寻常商谈,想来阿又姑娘通情达理,不会误解。”   宿幼枝是不用想那么多。   毕竟盛延辞的喜好与他关系不大。   但瞧了瞧对方表情,他垂下头没言语。   盛延辞便慌了,过来捧住他的脸,愧疚得拧眉:“是我不好,没提早安排妥当。”   喻世子看了会儿,道:“约到那些富商的机会可不多,若不去,商道的问题要拖久的。”   商道?   来这里还真是为了正事。   宿幼枝虽然要惹小王爷厌,但朝廷的事耽误了可不好。   他扒下盛延辞的手:“殿下没有不好,便是去何处都要带着阿又。”   盛延辞认真看他,见阿又眼神明亮,似乎真的没有动气,才放下心,低声落下保证:“好。”   寒骨关富有,寻乐子的地方也多,不宵禁,夜间出行的人大把。   宿幼枝只粗略瞧过,不止公子丈夫,姑娘小姐的身影同样不少。   喻呈凛说得暧昧。   此地比起烟柳巷却要正经不少的。   宿幼枝没来过这种地方,穿着女装也觉怪怪的,下了马车便紧紧跟着盛延辞,团扇遮着面都有拘谨。   盛延辞便牵着他的手,路上有人好奇打量,也被他冷眼吓退。   仆从热情地迎他们进了门。   “两位爷来得巧,几位商主也是刚到呢。”   提到商主,宿幼枝心念动了动。   寒骨关的商主,在整个大启的豪商中都素有名望,寻常人不得见。   也不知盛延辞如今是以什么身份约到了这些人。   他们被带到楼上雅阁,隔绝了烟火气的熙攘,多了分浓情稠调的清雅。   三人身边只跟了杨一和周二,旁的侍卫分散在了外面,没跟进来。   仆从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门前,宿幼枝听到里面不甚清晰的交谈,随着门被推开,里间坐落的锦衣富户都转头看来,目光中是审视和打量。   带着未有形的压力。   但盛延辞是什么人?   可谓大启地位最尊贵的王爷。   怎么可能在乎那么一点微量的气场。   他顶着众人的注视,若无其事地步入雅阁,撩起眼睑扫过,锋锐气势不减:“看够了吗。”   话说的不客气,对面却有人笑起来:“这位便是严掌柜吧,常有耳闻,如今得见,果然年少英才。”   开口的人白胖,笑脸和善,念完盛延辞也没落下喻呈凛,甚至面对宿幼枝时都神色自然,笑呵呵地招呼他们落座,介绍起席间的几位商主。   宿幼枝听了一耳朵,知道这位胖乎乎的是陈掌柜,做西边珍玩的生意,又在他提到韩姓商主的时候看过去。   那是位较为年轻的豪商,面容端正清雅,在他抬眼时,对方也正瞧着他。 第30章   宿幼枝转开视线。   心道长得人模狗样, 偏不做人事。   幸好他今晚没将雪巧带来,不然瞧着也膈应。   诸位商主心里藏着万般想法,面上倒是过得去, 有陈掌柜融洽气氛, 大家也都应着, 态度不冷淡, 也不热络。   只谈到生意的时候兴趣多了几分。   “闻听严掌柜跑些北商的买卖, 如今北疆波折, 这生意可不好做。”   寒骨关与西外交易的商人更多, 双方之间冲突少,货物差异大足够稀奇,是以能卖出高价, 利润可观,且有地域优势,走一趟就能让腰间荷包满鼓。   相比之下,北边与大启的纠葛太多, 有家仇国恨跟着, 哪怕商人看利, 也时有冲突,做起买卖来跟打仗似的凶险,寒骨关的商人是不爱去的。   能安稳赚钱,谁又乐意去冒要命的风险呢。   这里北方的走商少,如陈掌柜这般倒弄珍玩的才是多数,一个小物件,入了贵人的眼就是笔天大的买卖。   他们讲究精致、稀奇, 实是有些瞧不上北疆的那些蛮物,连带着面对盛延辞时, 也会有些隐藏不彻底的倨傲。   甚至有商主始终未言语,连话都不乐意跟他说的。   小王爷在皇城怕是从没得到过这种待遇。   宿幼枝偏头去瞧。   盛延辞倒是表现如常,没有因此动怒,只是言行间多了些北方豪迈的痞气,嘴角似勾未勾便是副爱搭不理的面容。   坐在席间,比谁都像权主。   大概也是不想暴露身份,来时他们做了些简略的伪装,小王爷满身的少年气不再,多了层野气与沉稳。   许是他气场太强,隐约排斥的圈子不成形,商主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他身上。   相对的,喻呈凛这时扮起了好好先生,他若表现亲和时,你便感觉不到一点毛刺,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你通体舒坦,不自觉放松心防。   但到底是能成为商主的人,也不是那般好打通的。   他们客客气气或暗藏刀锋的话来话往,没宿幼枝什么事,他就坐在一旁边吃小食边瞧热闹。   盛延辞应对众商主的时候,也旁若无人地给他挑拣点心,半些不怕人看笑话。   反而是宿幼枝被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先受不住,在小王爷又一次将筷子伸过来时,凑近他,小声道:“严掌柜,我自己可以。”   于这种场合不方便叫殿下,宿幼枝也跟着他人喊。   盛延辞怔了一下,眼里漫出忍不住的笑意:“这里食物不同他处,许多西边来的怪滋怪味,怕你吃不惯。”   说怪滋怪味都是轻的,有些口味搭配的方式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宿幼枝尝试了下,那口食物含在嘴里愣是没敢动。   盛延辞急忙端来茶水给他漱口,手伸到他面前:“快,吐出来。”   宿幼枝垂眼瞧了瞧小王爷的掌心,没好大逆不道,强忍难过将东西咽了下去。   盛延辞反而急了:“干嘛委屈自己。”   他将那盘奇怪的食物推远,又取了宿幼枝能用的落到近前,免得他的口舌又遭罪。   宿幼枝抿着唇没动,盛延辞担忧望他:“怎么,还哪里不得劲?”   见阿又不语,他夹了一筷子方才的菜尝试,眉头忍不住紧锁,宿幼枝想拦都没来得及,无语道:“知晓难过你还碰。”   盛延辞指尖落在他颊边,不在乎自己,眼里都是对他的心疼:“还好吗,要不要寻大夫?”   ……倒也没那么夸张。   难吃归难吃,好歹是食物不是毒药。   盛延辞不放心:“张开嘴我瞧瞧。”   他捧过宿幼枝的脸,揪起的眉头未松。   瞧瞧瞧,瞧什么瞧。   别好像他是个瓷人儿!   不过一点不对味的食物而已,他不至于就有事了。   宿幼枝扒拉开小王爷的手,没好气地道:“快吃你的吧!”   他低下头,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突然听到对面有人道:“严掌柜对美人倒是体贴。”   饶是过了许久,宿幼枝还是听不惯旁人唤他美人,不太高兴地抬眼,又撞上韩商主打量他的视线。   很好。   心情更不美了。   宿幼枝垮下脸,旁边小王爷更是冷了表情:“阁下慎言,这话吾妻可不爱听。”   “?”宿幼枝:“!”   你说谁的妻???   宿幼枝一时都顾不得去厌烦对面的人,转头惊异地瞧向盛延辞,小王爷表情如常,面对他时又柔和了面容:“莫听他胡言乱语,你不爱听我们就不听。”   韩商主面露诧异,大概是没料到两人关系,来回瞧了好几眼,被路过劝酒的陈掌柜怼了一下,压低声音与他道:“这位严掌柜不简单,你别犯错。”   “哦?”   韩商主不以为意,却也没说什么。   陈掌柜瞧他表情,不好多言,又笑呵呵去找盛延辞攀谈。   “严掌柜于北方走动,在寒骨关可是少见你,怎么想搞点西边的买卖做做了?”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贸易之路的利润足,但大商人多了还是会挤占他人空间,谁还嫌银子多呀。   若谈合作什么都好说,如果盛延辞是来抢生意的,那可就不是这待遇了。   “陈掌柜说笑。”   喻呈凛笑着接过话题:“北疆前前后后不过那个样子,倒是关内最近谨慎了不少……”   陈掌柜瞧盛延辞的心思都落在宿幼枝身上,便跟喻世子聊了起来,感叹如今行商不好做。   喻呈凛听罢,道:“朝廷不是要选皇商,诸位的机会这不便来了?”   话落,雅阁里突兀的静了静。   连陈掌柜都被掐了喉咙,过了会儿才打哈哈道:“嗨,没影的事,要是有这样的好运道我可要乐的。”   皇商?   背靠朝廷的商户可谓高枕无忧,但名额有限,竞争也是蛮激烈的。   宿幼枝瞧他们不是没听到消息,只是不想摆在明面上让别人知晓自己的底牌,而是偷偷去运作。   你看。   走岔道了吧。   大启的小王爷、圣上的胞弟就坐在你们面前,他一句话搞定的事,愣是被防贼似地戒备,我都替你们急。   宿幼枝心下嘀咕,忍不住瞥了盛延辞一眼。   小王爷便眼疾手快地夹了他顺口的小食过来。   宿幼枝心想不能只自己遭罪,也开始给盛延辞碗里叠东西,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盛延辞却很惊喜,细致地将食物扫空,吃得很是满足。   宿幼枝看得心烦,起身出去透气。   小王爷想跟,被他按了回去,咬牙道:“严掌柜莫忘了正事。”   盛延辞想说没有什么事比他更重要,但瞧阿又脸色,将话咽了回去,勉强坐在那没动。   宿幼枝出了门,感觉自己又活了。   可也忍不住烦恼。   才半天功夫他都要坚持不住,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达到谢二说的效果。   他盛延辞可真能忍!   雅阁外清音漫漫,述说的都是相思离愁。   是带着寒骨关特色的厚重旋律,也让人听得痴醉。   宿幼枝依着栏杆,惬意地眯起眼,正听到女郎寻夫追到西关外,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美好的气氛。   “小娘子怎躲到了这处?”   听声音就知是那孔雀开花的韩商主,宿幼枝都不想回头,只作听不见。   对方却不肯罢休,又靠近了些:“可是有不适之处,若有不妥可尽要说,那是我等粗心之过了。”   人已经走到他旁边,想不理都不成。   宿幼枝回头,韩商主对他笑得清润:“望小娘子莫怪在下唐突。”   知道唐突你还不走?   宿幼枝面无表情:“韩商主自便,被严掌柜见到要生气的。”   他抬盛延辞出来想吓唬人,可这人不仅不顾忌,还道:“小娘子怎好似对严掌柜多有畏惧,可是他有与你为难?”   “?”   这话题是怎么转到盛延辞对他不好上的。   单纯的不想理你懂不懂!   韩商主一来,什么好氛围都被破坏了,宿幼枝跟他没话说,有了对比,倒觉得待在盛延辞身边也不是不能忍了。   他欲返回,却被韩商主挡住去路。   他意有所指:“北人粗鲁,哪里懂得闺阁心思,小娘子可莫要委屈了自己。”   宿幼枝都要绕过他了,闻言又站住,看向他道:“头前儿城外相中我家女郎的可是你?”   韩商主愣了愣,诧异道:“城外?在下这些日未曾外出,小娘子可是认错了人?”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   为了知晓是哪个登徒子胆大包天恶心人,他还教周二去仔细查了查。   资料全全的,别以为装傻充愣可以混过去。   宿幼枝对他笑:“看来韩商主忘性太大,别是有什么隐疾。”   韩商主被他笑容晃了下神,眼睛又亮了几分,正要开口,宿幼枝突然靠近,一拳捣在他腰腹,阴测测道:“以后少瞧小娘子,再看就挖了你的眼。”   他力道不小,韩商主没防备,痛得弯下腰,表情都扭曲了:“你……”   “你什么你!”   宿幼枝一肚子火,要不是一身襦裙限制他发挥,能将姓韩的从楼上掀下去。   隐在暗处的周二见状,又默默退了回去,心情很复杂。   不管韩商主痛得呲牙,没了温润公子的形象,宿幼枝气呼呼往回走,走到一半慢下脚步。   进了门,盛延辞瞧他一眼便面色一变,猛地起身迎上来:“出什么事了?”   宿幼枝别开脸不说话。   盛延辞更急,轻声哄着:“哪里不顺心与我说好不好?”   往旁侧瞥去的眸冷得掉冰碴。   周二不敢磨蹭,如实地将方才的事禀报,只提到阿又姑娘揍人时简略了些。   盛延辞听完震怒,俊脸阴沉:“哪个是韩继,教他给我滚出来!” 第31章   商主们不明所以, 看他如此气愤,陈掌柜迟疑上前:“可是有什么误会?”   他算客气的,有商主原是对他们不理不睬, 见状却道:“严掌柜怎地这般大的火气, 饶是有谁惹了你不快, 也不该拿北边那套到这来, 还是和气些好。”   盛延辞不语, 冷眸瞧过去。   那人先还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一会儿已然维持不住镇定, 脸色难看起来。   “阁下倒是好和气。”   喻呈凛落下茶盏,面上不带一丝气模样,依旧笑眯眯的, 开口道:“那么,韩掌柜去哪了呢?”   见话音又绕到了韩商主身上,陈掌柜无法,与侍从使眼色, 侍从当即将雅阁外发生的事禀明。   宿幼枝出去时也没躲什么角落, 韩商主那般轻蔑地接近甚至未避开旁人。   陈掌柜听完表情便不好。   旁的事就算了, 这种肮脏心思拿到台面上,显然是没将人放到眼里。   他不想惹得一身骚,也不试图劝解,只教侍从去请韩商主回来,对盛延辞客气道:“有话好好说,莫吓坏了汝家娘子。”   宿幼枝揍了姓韩的一拳已经出了气,见盛延辞如此愤怒反而唬了一跳。   怕自己这一杆子插进来, 坏了他们要做的正事。   悄悄地扯了扯小王爷衣袖,宿幼枝轻声道:“无事, 你莫恼。”   手很快被反握住,盛延辞蹙眉,嘴角绷直:“他惹你不快便是大事。”   宿幼枝想想那人确实可恶,但既然小王爷和喻呈凛伪装来此,定是不好暴露身份的,若是因他闹起来可不太好。   有仇也可以回头再去算账!   宿幼枝拽住盛延辞,凑到他耳边道:“阿又没有不快。”   然而听到这话,盛延辞更心疼:“你不用顾虑那些……”   话未落,韩商主进了门,泰然自若地与其他人话聊,陈掌柜瞟了盛延辞一眼,想开口,小王爷手更快,抽出墙上观赏用的佩剑,擦着韩继的脖颈刺入背后漆柱。   一点血痕洒落,现场立刻混乱,侍从惊叫着跑走,商主们也大惊失色,匆匆后退。   “你做什么!”有人怒喝:“这里是寒骨关,你焉敢胡来!”   韩继大概也没想到盛延辞会动手,瞪大了眼,摸到颈上血迹,不知气得还是吓得,手都哆嗦起来。   外面听到动静的守备冲进来,护着商主们,将宿幼枝几个围在中间,满脸戒备。   韩继回过神,大怒:“你、你……狂妄小儿!”   让守备将人押下。   陈掌柜见势不妙,忙道:“严掌柜这是作甚,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盛延辞勾起嘴角的样子,反而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叛逆子:“他不配与我说。”   话落,早有准备的杨一已经冲过去,直接给了韩继结结实实的一脚,任他惨叫倒地,守备们才反应过来,气汹汹上去阻拦。   但杨一早退回到盛延辞身后,未让他们摸到半点衣角。   盛延辞没再给他们一个眼神,拢着宿幼枝往外去。   喻呈凛面对表情不一的商主们,轻飘飘道:“既然诸位没得诚意,这买卖不谈也罢。”   他们走得利落,却将养尊处优许久的商主们气得够呛。   “他、他怎么敢!”   “北方的痞子,狂妄,无理!”   “我说陈掌柜,你何须与这蛮徒为伍,失礼,太失礼了!”   陈掌柜想追,又被众人气怒指责得额头青筋砰砰跳,也不免动了怒:“慎言,你们可晓得他来路,别等来日后悔!”   他一向好脾气,商主们少见他如此,呵斥的言语一顿,略有惊疑地瞧过去。   想打探。   陈掌柜却不再说,只吩咐侍从扶韩商主去内室,请大夫来瞧。   杨一那一脚着实不轻,韩继躺在地上起不来,最后是被侍从抬进去的。   陈掌柜跟在旁边,压低声音与他道:“韩掌柜既不听我之言,那便好自为之。”   韩继忍着痛,表情扭曲:“我、我要教他……”   未说完,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陈掌柜赶紧摆手,让侍从动作利落些,头却忍不住疼。   以往韩商主虽有些爱好颜色的毛病,却也懂得分寸,也不知今日犯了什么邪,饶是严掌柜那小妻子确实貌美,也不该如此!   没有商主命令,守备们不好上去抓人,任由宿幼枝一行离了这奢靡场所。   出了门,宿幼枝有些反过味来,狐疑地看向凶着脸的小王爷,又瞧向喻呈凛,喻世子对上他视线,对他眨眨眼。   “……”   他就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   这两个家伙不会一开始来的时候便准备与商主们不欢而散吧。   现今不过是拿他当个借口。   登上马车,喻呈凛身上轻松的气息更是让宿幼枝确信。   行行行。   这工具人当的可真充分。   宿幼枝微笑。   手突然被捏了下。   盛延辞担忧地望过来:“还在气?”   想了想,有些后悔:“我该打得更重些。”   他安抚地捏着宿幼枝手指,咬牙道:“莫气坏了身子,我们今晚便摸去揍到阿又解气。”   宿幼枝瞥他一眼:“不怕坏了事?”   盛延辞不在乎:“那又如何。”   “急什么。”喻呈凛蓦地道:“教他吃苦头的时候多着呢。”   他道:“不过一个推出来的棋子罢了,何须放在心上。”   宿幼枝看过去。   喻世子笑着与他道:“阿又姑娘可瞧出来了?那韩继纵有色心也不是这般场合发作的,他拿你做筏子,心忒坏。”   宿幼枝皱眉。   他不是没有察觉。   寒骨关的商主能力不小,却也没到肆无忌惮的程度,他们更懂得何为谨慎,惯会隐藏心思。   城外瞧上雪巧不提,他可是跟着盛延辞出面,这般都要不顾场合的言语调戏,与那些不知深浅的纨绔又有何区别。   而且那剑,摆放的位置未免太巧妙,生怕闹不出事。   说对方是故意的更有说服力。   喻呈凛在与盛延辞道:“他们有在怀疑你我,拿韩继出来试探,不过是摸底,倒也不用太过顾忌。”   看出盛延辞是真恼,又接道:“当然,若想留他个教训,也没什么不可。”   说着笑瞥宿幼枝:“端看阿又姑娘如何能消气了。”   宿幼枝更多的是气韩继对雪巧的唐突,落到自己身上倒没所谓,不想搅进他们的摊子里,撇开脸:“世子这说的什么话,阿又怎敢有那些气的。”   “什么敢不敢。”   盛延辞不爱听这话,要给他撑腰:“有我在,阿又大可任性。”   是的。   宿幼枝现在是要学着任性一些,首要就是绊住盛延辞这个人。   所以回到宅院,当喻呈凛要跟小王爷去谈事情时,哪怕宿幼枝有些许困意,还是强打起精神道:“阿又也去。”   喻呈凛瞟了他一眼,看向盛延辞。   小王爷牵他的手:“不去歇息?”   宿幼枝摇头:“要与殿下一起。”   盛延辞软了心,抚过他发顶,什么都没说,领着人去书房。   喻呈凛看到,只吩咐侍从多备一盏茶。   宿幼枝跟在盛延辞身后,坐在椅子上后便乏意上涌,耳边是两人关于寒骨关的讨论,他东一句西一句的听到些许。   还是之前闲谈的那些东西,催得他困意更浓,不知不觉歪在一旁。   盛延辞被阿又靠着肩,怕将他吵醒,未敢动作,说话的声音也压的极低。   “对方若有提防不会轻易冒头,我们不欲跟他拖时间,还要给些刺激才好。”   喻呈凛翻着侍卫调查来的信息,话题一转:“你便让阿又姑娘这般跟着你?”   他道:“未免太辛苦。”   盛延辞难得踌躇。   不想阿又跟着他受苦,但他该有天大的运气才能盼到阿又回来他身边,若还要见不到人,他怕是先受不住。   看到小王爷那个样子,喻呈凛没话说,让他赶紧走:“还不快带人去歇息,在这杵什么。”   盛延辞看向睡熟的阿又,小心挽过他的肩和膝窝,将人抱起,雪巧适时过来给宿幼枝披了件斗篷。   轻手轻脚地来到寝室,床面都已铺好,盛延辞放下人,给他盖好被子,瞧见阿又脸颊软软地蹭过绸面,心跟着化掉。   便是这么长久地看着,他也觉满足。   守在旁边,脚下生了根似地钉在地上,怎么也抬不起,离不开。   靠得这么近。   能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呼吸。   连屋顶都不大想去了。   盛延辞磨磨蹭蹭不肯走。   王府侍从也不敢催他,都退了出去未露面。   烛火“噼啪”跳动,屋内的影子若雕塑,半晌不动。   宿幼枝眉头一动,就有修长的手指轻柔地落到上面,揉缓了那点愁容。   “阿又……”   盛延辞声音很轻,轻得无人能闻见:“你愿来寻我,也是喜欢我的吗……”   他胸膛满涨,无尽的喜欢翻腾着无处着落,喟叹着落下额头,抵在心爱的人旁边,就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落在身边的呼吸温热。   宿幼枝飘忽的意识短暂醒来,满脑子谢二魔咒的低语,让他眼还未睁,便下意识寻找起盛延辞的身影。   抬起的手被握住,宿幼枝迷蒙着瞟了眼,放下心:“殿下……”   “嗯。”   盛延辞沉闷应道,见阿又如此,知晓不能再守在这里,郁郁抿唇,声音却是轻柔的:“睡吧,我在外面。”   说着要松开手,却被突然抓紧。   宿幼枝脑子迷糊,还不忘捉着人不放:“……不要走。”   盛延辞也不想走,可是不行:“阿又乖。”   宿幼枝好困,但握在掌心的手总要挣脱,他不乐意地拢起眉,听到对方让他安心睡,他烦躁咕哝道:“一起……”   “!”   盛延辞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应过来,滚烫的热意从脖颈一路涌上头顶,蒸出仙气,眼眸羞臊地颤动,满心不可置信与惊慌失措:“一……一起?!!” 第32章   盛延辞看向阿又, 又立刻烫到似地转开脸,埋在臂弯里抬不起来。   他知道阿又不是、不是,但……   控制不住的血热, 盛延辞喉咙大力滚动, 几息工夫, 已经漫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如被温热的水汽蒸腾, 沿着健康的肤色滑落, 打湿了前襟后背。   小王爷掌心松开又收紧, 将宿幼枝的手放进被子里,终是待不下去,火烧屁股地起身跑出了门。   手中落空, 宿幼枝动了动什么都没抓到,倏忽惊醒,正看到盛延辞狼狈出门的背影,迷蒙的眼清明了些, 惊疑探过身。   不是。   盛延辞怎么跑这么急。   出什么事了?   宿幼枝看了眼身上的里衣, 嘴角抽了抽, 不敢去想是谁动的手,拽过一旁的外衫披上,边打着哈欠边急忙忙地追出去。   守在外间的雪巧看到他,有些意外:“姑娘怎起了?”   还不是要守住盛延辞那家伙。   宿幼枝问:“殿下呢?”   雪巧想到刚跑出去的主子,了然地探出指尖点向某个方向:“哝,那边。”   宿幼枝去追时还在腹诽小王爷跑得忒快,这一会儿连影子都没落下。   不过盛延辞的院子与他挨着, 跨到一道月亮门便是,不用满宅奔波。   此时守在临王殿下院外的是钱三, 见到他立刻就要进去禀报,被宿幼枝拦住:“莫打扰殿下。”   他有点踌躇。   虽然下定决心要做个烦人的妖精,但真要行动时还是会想退缩。   宿幼枝!   想想你现在的身份。   想想你这身脱不下的女装是因为谁。   想想离开临王府后的好日子。   宿幼枝又行了。   理直气壮地进了院子,钱三亦步亦趋跟着他,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怎么说,急得抓耳挠腮。   眼见着宿幼枝来到正院里,钱三慌张道:“阿、阿又姑娘要不要喝茶,属下带您去书房?”   宿幼枝没瞧见盛延辞身影,有些奇怪,见钱三这副心虚的模样越发狐疑。   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般支开他。   这要是撞见了该不是要命的机密吧?   宿幼枝只迟疑了一瞬,便让钱□□下:“我要独自面见殿下,你们不准通信。”   钱三满心惶恐都写在了脸上,惊得上蹿下跳:“使、使不得啊!”   “哪里使不得。”   宿幼枝瞟他:“怎么殿下不准我来他这里么,若你说是,我以后都不来了。”   “那不是不是。”   钱三哪敢说这话,急忙摇头摆手,局促地抓抓脸,有口难言:“就是、就是……”   见阿又姑娘不悦地瞧着他,钱三想着殿下与她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的事?   而且殿下进屋前确实没提这茬。   他表情动摇起来:“那、那姑娘……自便?”   瞧钱三说不出所以然来,宿幼枝甩下他,兀自去了盛延辞的寝室前。   里面黑灯瞎火的像是没得人。   宿幼枝又瞧了瞧,见后面的屋子亮着烛火,便寻过去,但他还没走近,那烛火便灭了。   这是做什么?   宿幼枝下意识放轻手脚,凑近了小心探看,没瞧见人,只听到白石铺就的水池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   宿幼枝顶着疑惑靠过去,刚要弯腰去看,池内一阵哗啦水声,钻出来一个人来。   “??!”   盛延辞浑身湿透,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宿幼枝,惊得瞪圆眼,身子就那么僵在那。   “殿下?”   宿幼枝还不曾见过小王爷如此狼狈地模样,濡湿的墨色发丝贴在肌肤上,在浓稠的夜色里竟衬得脸孔白了几分。   “你在……做什么?”   若要沐浴,为何穿着衣裳。   何况这水中半点热气儿没有,该是冷的。   “我、我……阿又怎么过来了?”   盛延辞想去握阿又的手,意识到此时的窘迫又顿住,将自己往水里沉了沉,羞恼地唤:“钱三!”   钱三早候在外面,闻言立即窜进来,就听他们殿下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命令:“夜凉,怎不知给阿又多披件衣裳。”   “是是是。”钱三又跑了出去。   宿幼枝不冷,但他觉得小王爷应当挺冷的,只是没好意思提,所以换个方式表达。   大晚上的泡在冰水里可容易出事。   宿幼枝可不敢让尊贵的临王落下病,伸手过去:“殿下不上来吗?”   想了想又道:“天寒,殿下还是不要裹着湿衣。”   宿幼枝眼见着盛延辞苍白的脸漫上不正常的红晕,怕他遭不住,真急了几分,干脆伸手过去抓住他胳膊,蹙眉道:“你这要闹灾的。”   盛延辞想后退,但被阿又握住手腕便软了身子,什么抵抗的力气都散去,顺着力道迈出了水池。   夜风徐徐,他没觉出冷来,只有依旧热烫的气息让他燥得发慌。   宿幼枝给他披上自己的斗篷,又换来侍从,让他们去备热水,得给小王爷这身寒气冲一冲。   钱三手脚麻利,已经取来了许多干衣,有盛延辞的,也有宿幼枝的。   宿幼枝将手探到盛延辞额头,被对方的热度吓了一跳,又唤钱三:“去找大夫。”   盛延辞本怔怔看他,闻言道:“我无事。”   “无事?”   宿幼枝拍开他伸来的手,冷声道:“既无碍你不如去里面泡一晚。”   盛延辞不敢回嘴,蔫兮兮地垂下头,过会儿又仰头,小心翼翼道:“阿又别气,听你的便是。”   宿幼枝生什么气。   他不生气!   盛延辞身体好不好可与他没什么干系。   就怕出了事,圣上要怪罪下来,谁都落不得好。   那边热水烧好,盛延辞被宿幼枝赶去淋汤,小王爷一身燥热无处宣泄,顶着阿又的眼神,硬着头皮进了汤房,泡在水里狠狠揉了把脸,觉得自己今晚不用就寝了,出去练枪吧。   宿幼枝先前困乏睡去,也没得泡汤,见盛延辞一时半会出不来,便吩咐侍从于隔壁房间再抬个浴桶。   当时钱三那个眼神,让宿幼枝心虚了一下,随即想他又不是真的姑娘,名声不名声的等走了也没那般重要,便不管了。   身份在这摆着,要缠着盛延辞还真有诸多不便。   雪巧赶来要伺候,被宿幼枝拒绝,自己进去草草过了番,出来时盛延辞已经穿戴整齐,木杆子似地杵在那,动都不动。   宿幼枝走过去,盛延辞身子绷了绷。   他歪头看到小王爷棱角清晰的侧脸,唤:“殿下?”   “嗯?”   盛延辞声音有些哑,应了声,却没转过身来,盯着窗外,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宿幼枝又凑近了些:“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   盛延辞快速瞧了他一眼,又转开,绷着嗓子道:“大夫瞧过了,无碍。”   宿幼枝还有些不放心,伸手过去。   盛延辞心里想躲,身子却一动不动,任由那只温热的手落到额头上,让他想要颤栗,想要挨着蹭一蹭。   “还有些热。”   宿幼枝转念一想,年轻人,火气旺一些也正常。   遂道:“身体好也不能泡冷水。”   “以后不会了……”   盛延辞不愿惹阿又不快,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于身侧悄悄握住他的手,牢牢箍在掌心,心里因阿又对他的担忧而走过丝丝缕缕的甜,令他愈发悸动。   好喜欢阿又。   看到便欢喜。   可教他怎么才好。   折腾半晌,夜都深了。   宿幼枝还没睡饱,又有了困意,催促小王爷去歇息:“殿下该就寝了。”   想了想不对,接道:“阿又陪着殿下。”   “!”   还没冷静下来的盛延辞又受到了惊吓:“什、什么?”   宿幼枝语重心长道:“殿下都不晓得顾及身体,阿又可要看着你。”   原还不知找什么借口跟着他。   这理由蛮好。   但盛延辞又甜蜜又痛苦,想拒绝张不开口,不拒绝又十分煎熬,几乎将自己拧成了一个疙瘩。   最后红着脸磕磕巴巴道:“这、这样于、于礼不合……”   可去他什么于礼吧。   要在乎这个。   宿幼枝得什么时候达到目的。   关键时候,还是得胆大些。   宿幼枝也是拼了,想着他也不可能吃亏怕什么。   于是故作可怜兮兮道:“殿下要丢下阿又吗?”   盛延辞哪受得了这个,立刻手足无措起来:“怎么会……”   “那阿又要跟着殿下。”   宿幼枝立马随棍上:“离你近一些好不好?”   盛延辞被握在胳膊上的葱白手指晃得心荡神驰,那没压下的心动再次涌上来,激动地捧起宿幼枝的手,眼神热烈又深情:“阿又……”   他道:“我们……我们回去便成亲!”   “……”   宿幼枝一窒。   不。   你等等!   想什么成亲,疯了吧!   宿幼枝险些被吓得神魂出窍。   痛心疾首地想,你是小王爷啊,大启最尊贵的临王,不要见着位姑娘就想着成亲行不行。   有点出息!   果然还是谢二的狗主意不对劲。   宿幼枝咬牙。   头疼思考,他要怎么不与小王爷成亲的情况下还缠在他身边?   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坏透的感觉。   早知道当初便不那般嫌弃谢二那堂弟,该听听他是怎么骗啊不……哄人的。   宿幼枝往外抽手,没抽动,低声道:“殿下,你捏疼阿又了。”   盛延辞一惊,立刻松手,捧起他的手看,果真见那莹润指节留有红痕,顿时自责不已:“都怪我。”   可看着那诱人的红绯,他又胸膛跳动得厉害,忍不住摩挲,想靠近,想舔一舔,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不行。   不能吓到阿又。   盛延辞克制住心中疯狂涌动的想念,等到阿又成为他的王妃,是王妃的话……   天爷呀。   根本忍不住!   盛延辞将阿又的手紧密地贴到额头上蹭了蹭,狠狠闭上眼,遮住了眸中翻涌的可怕东西。 第33章   宿幼枝觉得盛延辞的样子怪怪的。   但……管他呢, 只要别再提成亲就行。   小王爷不是就寝时讨厌旁边守着人,那他偏要做。   未免被找什么理由拒绝,宿幼枝直接吩咐侍从多准备一床被褥, 就铺在盛延辞寝室外间的软榻上。   然而侍从不敢动。   如此委屈阿又姑娘, 这、这……他们偷偷去瞧殿下眼色。   果然殿下是不愿的, 拉着阿又的手往里去:“你哪里要睡软榻, 我去。”   宿幼枝被按到舒适的床铺上, 瞧着盛延辞真要去局促的软榻安寝, 有些心虚。   下意识勾住他衣袖。   小王爷询问地看过来, 宿幼枝憋了半天,呐呐道:“……不准偷偷离开。”   盛延辞好笑地摸摸他的头:“晓得了,我若离开定要带上阿又好不好?”   好是好。   但能不能别老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宿幼枝眉间动了动, 终是没再说什么,看着小王爷躺到外间,才往被子上一歪,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天呐。   这遭可是混过去了。   着实累人。   宿幼枝本以为小王爷留在不远处, 他要入眠得很艰难, 但可能太累了, 没纠结多久便睡沉过去。   醒来时,宿幼枝看着陌生的账顶,反应了一会儿,想起他为了追盛延辞跑来了寒骨关,愣了下,不由转头看向外间。   有屏风阻隔,是什么都瞧不见。   “醒了?”   然而盛延辞却像是知晓他动静, 这边歪个头,屏风那边立刻出现个青松劲瘦的影子, 声音放得很轻:“再睡会儿?”   宿幼枝清醒过来,表情难言。   想他曾经也是五更闻鸡起的勤奋人,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要赖一赖沉觉的懒惰子。   别等回了家,身手都钝了。   果然这种事不能拖得太久!   宿幼枝利落起身,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姑娘”,顿了下,勉强放慢了些调子,穿衣洗漱,被雪巧按在梳妆台前时,便见着盛延辞又摆弄起那些头钗步摇。   好看不好看的,他都不想戴!   可饶了他吧。   宿幼枝指了指那些素朴的发簪,巴巴地瞧过去:“殿下……”   盛延辞看了看手里朱榴衔满枝步摇,又瞧了瞧那些没姿没色的发簪,内心挣扎了一下,但对着阿又期待的眼神,还是不舍地放下步摇,小声提议道:“这些好看的。”   宿幼枝也晓得漂亮,可跟他就不配了。   雪巧梳过头,盛延辞将石榴色的玉簪别入宿幼枝发间,一点朱红便将人衬得俏若仙姿。   盛延辞呆呆看着,被宿幼枝在铜镜中瞟了一眼,红着脸别开眼,低声又快速道:“今天的阿又……也很美。”   “……”   宿幼枝眉都竖起来了,又强行落下去,呵呵道:“殿下也很英武。”   盛延辞脸更红了,眼睛挪移,不敢看他,过了会儿又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眸光亮灿灿:“今日我带阿又出去瞧鲜。”   寒骨关好玩的地方多,来此的旅客算是不少,总能感受到与别地不同的风情。   宿幼枝有点心动,但与小王爷一道是不是不太妥?   想了想,他道:“殿下还有要务处理,阿又怎好贪玩误事。”   盛延辞摇摇头,握住他肩膀:“阿又的事就是要事,不会耽搁。”   就会说漂亮话。   宿幼枝忍不住心里嘀咕。   若是不急,又何需半夜里快马加鞭地往这赶。   但也说不准。   都有工夫写一叠子信呢,忙也忙得有限。   他恨恨想。   宿幼枝起身跟盛延辞出了门。   少顷,喻呈凛寻过来,没见到人,问侍从,听钱三道:“殿下与阿又姑娘踏街去了。”   “?”   喻呈凛看过去:“玩?”   “对啊。”   钱三瞧他表情,忐忑问:“世子可是有急事?”   喻呈凛笑得情意绵绵:“我能有什么急事。”   钱三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看他大步离开,想了想还是找来侍从去通禀殿下一声。   此时城内某条喧嚣街巷,宿幼枝正和盛延辞坐在小摊前吃着寒骨关特色早点。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穿着锦衣华服,落到这处生财之地竟也成为寻常,顶多因为姣好的模样被路过的郎君娘子多瞧上几眼。   “茶水面一份好了,客官请慢用~”   带着丝茶香的面碗端到跟前儿,宿幼枝举着筷子,还是忍不住看向盛延辞:“要不再添一份?”   “阿又先吃。”   盛延辞不以为意:“一会儿要尝的东西可多,还得留些肚子,你用过给我便是。”   虽然这想法没毛病,但是……你可是王爷呀!   就这么吃他的剩饭不好吧。   宿幼枝觉得荒谬。   别说王爷,就是他身周的贵家公子也没这般节俭的。   闹得宿幼枝一时间不好动手,被盛延辞耐心瞧了会儿,才认命地落了筷。   味道还成,就是有点奇奇怪怪……   那边摊铺要的小点也被送了过来,宿幼枝忙推到盛延辞面前,含糊道:“你先吃。”   盛延辞嘴上应着,却没动,只眸光贪恋地瞧着他。   宿幼枝能怎么办?   只能旁若无人地享受美食,忽略掉小王爷的存在,还是很好的。   宿幼枝胃口不错,也架不住寒骨关的早点样式丰富,这个想尝尝,那个也想试试,要全品过确实不太可能。   剩下的半碗面到底进了盛延辞的肚子,包括那些未尽的小食。   一早上,宿幼枝逛得心满意足,盛延辞也陪他陪得甜蜜不已,两人都不太想回。   宿幼枝看向小王爷,小王爷便道:“寒骨关有座九层玲珑塔,登高视野妙极。”   那还等什么!   宿幼枝兴冲冲要去,盛延辞便跟着。   侍卫们太显眼,都散在了人群中,没随在他们身旁。   路上太多落到阿又身上的视线,盛延辞蹙眉,侧身试图挡住那些窥探的目光,却挡不住旁的。   圆鼓精巧的荷包落向胸膛,盛延辞拢着阿又躲过,宿幼枝疑惑转头,见到位娇甜的姑娘站在廊桥上对他们摆手:“这位俊俏的小哥哪里人,身边的姐姐好漂亮。”   说着手肘怼了下旁边白衣素带的锦玉公子。   那公子有些无奈,对着他们拱了拱手:“舍妹顽皮,若有叨扰,小生给两位赔礼。”   宿幼枝看向盛延辞。   想到上次游龙绕街时也有美娘子掷他荷包,眼神揶揄。   盛延辞有些羞窘,伸手盖住他眼睛:“阿又莫要笑我。”   宿幼枝把他手扒拉开,抬头便看到那姑娘瞪大了一双圆眼瞧他们,问:“姐姐,你是他娘子吗?”   当地的姑娘常与外邦打交道,是让人招架不住的直白。   宿幼枝当即摇头。   盛延辞看着他,下弯着嘴角,有些不快乐。   姑娘却高兴了:“那是兄长,友人……姐姐我们一起玩呀?”   她欢快地跑下来,与宿幼枝道:“寒骨关我很熟的,姐姐想去哪里都可以。”   宿幼枝有点受不住。   跟盛延辞就算了,与姑娘凑到一块不得更别扭。   他想委婉拒绝,姑娘却期待地瞧他:“来嘛来嘛,姐姐我好喜欢你的。”   咱就说,这个姐姐能不能别叫了。   宿幼枝是一点笑不出来。   察觉到他的窘状,白衣公子唤住姑娘:“若兮。”   他歉意道:“是我等唐突。”   若兮姑娘抿抿唇,眼巴巴看他:“姐姐……”   她这模样与家中小妹实在像,宿幼枝有些不忍心:“莫怪她。”   “姐姐你好好。”   若兮姑娘又雀跃起来,像只叽叽喳喳的小百灵。   “我带你们玩呀,有趣的地方多多。”   她还拉过白衣公子,推给宿幼枝道:“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哥哥哦,他懂很多,要明年考状元的。”   状元?   宿幼枝好奇看过去。   白衣公子告饶拱手:“可不敢居高。”   但他神态从容,不娇不傲,也无畏怯之情,心中定也是有些底气的。   大启人才济济,能妄想状元之名的都不会是无名之辈。   盛延辞瞧他们聊得欢,勾住阿又的手,却见他的视线都落在白衣公子身上,不愉地跟着看去,却愣了愣,随即蹙眉:“你是……薛白衣?”   白衣公子姿态坦然:“阁下知晓薛某?”   薛白衣?   宿幼枝神色微动,不就是那位兄长也夸赞过的西关学子薛清泠。   师承大儒,素有才名。   薛白衣是因他喜穿白衣,被同窗笑说之言,不过后来传出,许多人便都这么唤他。   “在西关,谁不晓得薛白衣薛才子。”   宿幼枝也来了兴趣。   外人常拿薛清泠与他兄长比较,其中言言甚多,他幼时崇拜兄长,十分不服气,连带着对薛白衣这个名字也没得好气。   后来年长,受兄长淡泊之态影响,也不再固执这种虚名。   不想如今竟见到了薛白衣本人。   普普通通,也没有三头六臂那般厉害嘛。   “姐姐也听过哥哥?”   若兮姑娘眼睛亮起:“那太好啦。”   “听过呀。”   宿幼枝点头,薛清泠对上他视线,大大方方微笑:“让姑娘见笑。”   不见笑不见笑。   宿幼枝见他潇洒俊逸的模样,走近了些,低声说:“薛公子偷埋在学舍树下的桂花酿可喝到了?”   “?”   薛清泠表情顿住,沉着的眸睁大,诧异地望向他:“你……”   宿幼枝欣赏他不平静的面容,正要再说什么,身子突然被转过去,小王爷绷着脸干巴巴道:“……我们还要去玲珑塔。”   “玲珑塔?”   若兮姑娘闻言便道:“姐姐我们一起去呀。”   盛延辞落在阿又肩上的手收紧,满脸不乐意:“把你的荷包收走。”   “哦。”若兮姑娘去捡落地的荷包。   盛延辞不情不愿,瞥了薛清泠一眼,凑到宿幼枝耳边,可怜巴巴道:“阿又,你说要与我去的。” 第34章   是这样没错。   但多两个人也没什么吧。   他瞧薛清泠那副要裂开的模样还挺好玩的。   而且似乎盛延辞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就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宿幼枝无辜道:“带上薛姑娘也没关系呀。”   怎么会没有关系。   盛延辞满心抗拒, 但对上阿又澄澈地眸子,又说不出“不”来,只能气闷地撇开脸, 眼神不善地瞪向碍事的人。   薛清泠因宿幼枝的话而吃惊, 不由瞧他, 瞧了会儿, 不知想到什么, 面上是纵许的忍俊不禁。   薛若兮拾了荷包回来, 没看出小王爷的不高兴, 欢喜地招呼他们:“玲珑塔离这儿远些哩,我们坐车过去吧。”   她说的车不是马车,是寒骨关内才有的游车, 那种几匹驼带动的多人车厢,寻常富贵人家是不会坐的,但于游玩的人是很好的选择,能沿路看过关内所有美丽景致。   为此有专门为游客准备的车子。   想来小王爷是没体验过的, 宿幼枝却很跃跃欲试。   来到寒骨关不坐一次游车, 哪里敢说自己来过, 连许多文人逸客都作诗留墨,便知这是个好东西。   宿幼枝想,盛延辞自然跟着。   雇游车的驿站蛮多,车厢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绘制着色彩斑斓的异域图画,瞅着花里胡哨的。   宿幼枝盯着图案瞧了瞧,便听旁边人道:“这是传自西域的民间故事, 那边民风开放,时人大胆, 很爱歌颂为世所绊的姻缘。”   宿幼枝回头,薛清泠与他笑:“是不是很有意思?”   西域人长得也与他们有别,宿幼枝看着那些明亮的色彩,作个稀奇。   什么故事不晓得,两个年轻人分离时倒是蛮痛苦的样子。   上了车,盛延辞挨着阿又,怕他坐不舒服,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宿幼枝不在意,马都骑得,这点颠簸算什么。   游车安置的琉璃窗,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不过寒骨关富有,光琉璃厂就不下十个,倒显得大方起来。   但琉璃色泽不好,透过去看到的景物不实,还是要敞窗。   “姐姐快看,那里是云河,岸边都有灯火悬置,夜里可美啦。”薛若兮指给他看。   从这边望去,能看到一汪碧色河湾,船只两两,却都很有些花俏的着目。   “夜摇云帆,笑寻黎州。”   薛清泠道:“云河贯穿寒骨关七十九州,直通西外,往来商船也是一大盛景。”   宿幼枝有所耳闻。   别看寒骨关着内陆,水运却是蛮发达,可能是商人们挥金如土,航道畅通,常有人为了财富冒险前往,码头人满为患,热闹至极。   不过这边瞧见的云河没有那般金红铜臭,更多了些静谧繁华的雅静。   “那边那边,是商主们落的珍市,整个关内最稀有的东西都在那里了,大家可爱去看新鲜。”薛若兮又道。   珍市所占区域很广,当中一顶金色的屋脊最是吸睛,上面还落了许多圆胖的元宝,被那些老古板看到铁定要被斥责庸俗不堪。   “奇珍异宝,尽数玲琅。”   薛清泠道:“看个趣儿是足够的。”   皇城虽是大启最尊贵的地界,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比不得寒骨关。   何况宿幼枝连皇城都还没来得及观赏,更是瞧什么都有趣。   他一路走一路看,眼睛忙不过来。   没注意到旁边小王爷就单看着他,眼神幽怨。   “寒骨关诸州,风情各不同,便是都走过也要许久。”   薛清泠与宿幼枝道。   让他蓦地便想起了那个故事里一夜买尽十九州的少年,可惜只是故事。   正琢磨,忽听身边薛白衣道:“姑娘怎会知晓桂花酿?”   宿幼枝看了眼目带好奇的薛公子,心说当然是不做人的谢二与他说的。   那小子人前明月清风,背地里蔫坏,还耳目通明,学舍里谁人有些小把戏都逃不过谢二公子的眼,事后都要写信说与他听。   薛白衣虽在寒骨关,但有些年四处游学,也与谢二有过短暂的接触,知晓宿幼枝在意他与阿兄的那些比评,愣是将薛公子那点隐秘的趣味挖了出来,大书特书。   当然,宿幼枝也不能将谢二交代出去,故作神秘地道:“那我知道的可不止这点。”   他瞥薛白衣:“薛公子背着学正藏起的话本可有被寻到?”   “那姑娘知道的还蛮多。”薛清泠闷笑,无奈摇头:“可惜同舍顽劣,隐匿的小本至今未见踪迹。”   哼。   兄长就从不会落这般劣迹。   “想必阿又姑娘是认得薛某同窗?”薛清泠笑看他:“让在下想想都是哪时事。”   ……你还是别想了。   阿又姑娘孤苦伶仃,可不该认得那些大书院的学子。   生怕盛延辞听出不妥来,宿幼枝忙转移话题,指着远处气派的宫殿问:“那是什么地方?”   薛公子也没追着不放,见状道:“朔阳殿,是韩商主私人地界,旁人去不得。”   韩商主?   不会是他们见过的那个韩商主吧。   游车行得不快,路上有小贩售卖小食,薛若兮招了招手,对方便过来奉上几杯冰饮。   她端了一杯给宿幼枝:“姐姐可凉快了,有人要嫌弃这东西失礼的,但都到了寒骨关嘛。”   宿幼枝没那般固执,道了谢,将冰饮握在手里,余光瞧见盛延辞蹙着眉冷冷淡淡的模样,将凉凉的竹筒杯子贴到他脸上,又快速拿开。   小王爷怔愣一瞬,扭过头正见到阿又嘴角一抹未及收起的笑意,心胸颤动,郁闷的心情瞬间晴朗,也要将竹杯挨过去,被宿幼枝躲过,一本正经道:“你休要欺负我。”   盛延辞只是做个样子,哪里真要他吃亏,闻言将脸凑过去,仰首看天:“那便我吃点苦头好了。”   宿幼枝可不客气,将冰凉的杯子按过去,冰凌凌的水汽染上锋利的眉眼,让那双盈璨的眸更黑更亮。   盛延辞垂下眼睑,晶亮的眸中荡起温情的涟漪,热烈又包容。   宿幼枝与他对视几息,率先挪开视线,不知怎地也觉热得慌,将冷冷的竹杯挨到自己脸上才觉舒坦。   盛延辞凑过去,担忧道:“很冰吧?”   宿幼枝嘴硬:“我喜欢。”   寒骨关的天气是有些闷热,盛延辞瞧了瞧简陋的游车,又觉不满了。   薛若兮偷偷撞了撞薛清泠,眼神递过去,瞧着有些着急。   薛白衣只是笑,偏头看向窗外。   九层玲珑塔在寒骨关很有名气,还没到近前,已经能看到锋锐的塔尖,与其他含有西域特色的建筑不同,玲珑塔更符合大启本土气势,内敛庄重。   也是因它有百年历史,比寒骨关崛起的时间更久。   玲珑塔外往来之人不少。   瞧见许多姑娘家美美打着伞,盛延辞也要去买,被宿幼枝拦住。   他个习武的郎君要什么伞!   被谢二看到要笑话几年。   盛延辞道:“太阳晒。”   宿幼枝没觉得,暖洋洋得怪舒服。   晒得黑黑的更好,让你找不见阿又姑娘。   “入塔便好了。”   塔内清凉。   但入塔前还要跨过层层台阶。   年轻人还好,那些被富贵裹圆了身子的富户没少倒在这一步,要人抬了轿子才上得去。   薛若兮蹦蹦跳跳爬得飞快,还不忘催促他们快些。   盛延辞怕阿又劳累,来握他的手。   宿幼枝本想甩开,想想让他累些也好,便任由他带着自己上台阶。   小王爷回头嘱咐:“累了要说。”   就这点距离哪值得累?   宿幼枝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能飞奔上去,但不可以,就很气。   盛延辞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与他道:“玲珑塔上可俯瞰周遭十数州,头些年便被禁入,是圣上来过后才解了封。”   那还不是因着寒骨关漏洞百出,给了外邦可乘之机,才千防万防,如今是不怕了。   薛若兮闻言疑惑道:“啊,难道不是因为塔里封着贵妃娘娘?”   “!”   宿幼枝想去捂小丫头的嘴。   当着皇家小王爷的面,这话题可不好唠。   盛延辞却不在意,居然还应声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怎么那不是传言,竟是真的?   许是看出宿幼枝眼中疑惑,盛延辞凑近他,低声道:“那位贵妃娘娘来自外邦,身份有异,但皇祖父喜欢,便只关押到这里,后来失踪了。”   宿幼枝心下一跳:“失踪了?”   盛延辞点头:“是被人救走的,寒骨关守备杂乱,没能拦下,皇兄那里有记载。”   圣上手里的底子,没可能作假,但这种皇家秘辛说与他听真的好吗!   宿幼枝一边不敢听,一边又忍不住琢磨,他皇祖父的妃子,到如今得有几十年了吧。   结果小王爷还有更炸裂的消息:“她失踪时临产,刚诞下一位皇子。”   啊啊啊?   宿幼枝震惊。   宿幼枝害怕:“那不是?”   盛延辞倒是镇定自若,不以为意道:“皇子又如何,眼前尚且不屑,多一个也没差。”   不要讲得跟多个鸡蛋那么简单!   但你别说,先帝的兄弟确实蛮多,一个也没被父皇放进眼里,就算外面的这个受宠,有外邦血统,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宿幼枝冷静下来。   盛延辞都不急,他急什么。   知晓曾经的贵妃娘娘关在这,宿幼枝多了分好奇,进塔先扫视了一圈,盛延辞知他,道:“在三层。”   很好,他们直奔三层而去。   比起开放的大殿,三层果然有些居住的痕迹,其中建筑更接近寝室,只是如今空置,外人窥不得多少遗留。   宿幼枝也就好奇瞅瞅,要离开时看到扶手上印记,疑惑道:“这是什么?”   薛若兮扫过:“怎么有人在这里刻花的,过分。”   那花瞧不出什么品种,有些简略的精致感,好看是好看,就是落到这里不太好。   “是靡路之花。”   薛清泠蓦地道:“西行之始由天外之城得来,不易存活,大启所见不多。”   天外之城是个传说,听闻是埋葬在贸易之路上的繁盛小国,得见许多神迹,但路途遥远,寻常人也无法印证。   “薛公子瞧过?”宿幼枝问。   薛清泠笑说:“浅读过几本闲书。”   那恐怕不是几本。   告知玲珑塔驻守,宿幼枝又往上去,却不见盛延辞跟来,回头看他还在瞧那印花:“怎么你喜欢?”   “瞧它稀奇。”   盛延辞道,过来走到他旁边,抬袖按过他额头:“热不热?”   “……”   你可感受感受这凉爽的春风吧,闷夏来了都能避暑,怎么可能会热!   宿幼枝拽下他胳膊。   赶紧走吧,可别丢人了。   一路攀上玲珑塔九层,视野豁然清朗,塔边绿意盎然,争相环绕,远处便是金碧琼楼的寒骨关。   街上行人若蚁,小小穿行。   但能瞧得出是真热闹。   塔前树下有诸多年轻人在挂福包,欢快的声音传上来,充满朝气。   有顽童不愿走阶梯,要顺着塔外树枝跳下去,被大人制止,也止了宿幼枝蠢蠢欲动的心,老老实实地站着没动。   “那边便是关中娴雅三洲,诸位商主相中的好地界,要改造了给百姓们走商,可惜没谈成,州主不放,可比不得商主们阔气。”   “娴雅三州存在许久,如今怡然之景不也蛮好,怎就要改了去?”   “寒骨关盛商,自然要给大家多些买卖,如何需要那没用的东西……”   附近有人挥臂阔论,听得宿幼枝默然无语。   重商归重商,倒也不用那般钻到钱眼里,那寒骨关也没得乐趣了。   他要换个地方,又听那人道:“昨日西关外匪徒猖獗,便是这些州主不肯作为,现闹得商队城都不敢出,这路还怎么走得。”   西关外?   那不是寒骨关守备和商队间的纠葛,哪里有匪徒的影子。   越听越离谱,宿幼枝扭头看过去,瞧见那人还在侃侃而谈,话语中满是对各州主不出面的指责。   薛若兮莫名其妙:“关中哪有那么多州主?”   是吧,宿幼枝也觉不对。   薛若兮:“商主们倒是想做州主,只是现在都做不成喽。”   宿幼枝看她,薛若兮以为他不知,解释道:“寒骨关早由朝廷接手,除了以往卖出的还可私下交易,旁的都不准了。”   “如今商主势大,那些州主可不好过。”盛延辞凑他耳边道。   强买强卖的把戏。   他懂。   正说着,那人转头看见他们,表情就不对了:“瞧,这不是州主家的小姐,怎么跑来我们平民的地方?”   “?”   宿幼枝拧眉。   这人言语便一股想挨打的味,他不太想忍。   薛若兮比他淡定多了,被塔上诸多人注目也无动于衷。   薛清泠挡在她面前,面上温和的笑意消失:“阁下慎言。”   “怎么我还说错了。”那人理直气壮:“身为州主享尽大家供给,却连关外的匪贼都解决不掉,还不准我说、说……你是什么人?!”   他话没说完,被冷着脸的盛延辞拽着衣领提到扶栏边,半截身子探出去,吓得“哇哇”大叫:“你做什么,放、放开我!”   “哦?”   盛延辞将人压下,看着他要落不落,吓得脸色煞白:“现在放手怎么样?”   那人身体悬空,惊得三魂去了七魄,想拽盛延辞胳膊却无处借力:“你、你这凶人……啊别松手别松手!”   九层高塔,望下去是骇人距离,那人哪敢再叫骂,哆哆嗦嗦求饶:“好汉、好汉饶命,拉我上去吧!”   盛延辞不放:“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之前那些嚣张之语在危机面前屁都不是,那人怎么敢讲:“是我胡言乱语,是我瞎说,好汉勿怪……”   旁侧的人被盛延辞的行为吓到,这会儿才想到要救人,但他们一动,盛延辞的手便松一分,吓得那人叫嚷着让他们别动。   盛延辞对他们笑:“看,是他不准你们靠近,可别又误怪了人。”   “你这是行凶!”有路人惊惧道:“守备在这,你逃不掉的!”   盛延辞笑容收起,说话的人惊得连退数步,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靠近都不敢。   更听不到一句闲话。   薛若兮眼睛睁大:“小哥哥好厉害呀!”   宿幼枝惊疑不定。   心说小王爷果然是不能招惹的!   “谁教你来的?”   盛延辞慢条斯理地问。   那人只顾摇头,却又被骤然坠落的身子吓得尖叫:“没、没有人啊!”   盛延辞不听他辩解:“你再想想,可是韩继?”   那人满天冷汗,惊恐中抓到救命稻草,想都不想地点头:“韩继!是韩继!”   待那人吓得腿脚发软,话都说不利索,盛延辞才高抬贵手地将人拽回来,扔垃圾似地丢到一边。   看他趴在地上笨拙又急切的爬行,股间失禁,满身狼狈与难堪。   盛延辞嫌弃地擦过手,居高临下睇他:“那便回去告诉韩继,娴雅三州的州主等着他登门。”   围观人因他胆大包天的行为惊骇不已,一时无人敢动,噤若寒蝉。   盛延辞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只当他们是空气,回到宿幼枝面前时才蜕了那身令人胆寒的皮,眼神纯澈,小心道:“阿又,我是不是有点凶?但他们、他们……”   看他着急,宿幼枝拍了拍他肩膀。   行了兄弟。   别说了。   咱懂你。   对付那等无赖,就得凶恶做派,如果不是你动作快,他就要上了。   不过还是得小王爷。   效果拔群。   见守备要来,宿幼枝拉着盛延辞赶紧撤。   薛若兮跟在后面,眼睛亮晶晶:“哥哥你方才好英武!”   盛延辞也不在乎她的夸赞,只偷偷去瞧宿幼枝表情。   见他神色如常,心里莫名有丝失落。   许是他们溜的快,没碰到守备,薛若兮知他担忧,保证道:“不是我们惹事,姐姐不要怕。”   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盛延辞作为大启王爷能成为寒骨关州主他不奇怪。   但若兮这个小丫头居然也是州主千金。   合着就他啥也不是。   以前怎么没听谢二说过薛白衣家中巨富?   只晓得他生活勤俭……   算了,不重要。   宿幼枝悄悄凑到盛延辞耳边,问:“那人真是韩继派来的?”   “不全是,但也有关联。”盛延辞回他:“他背后有人,不会消停的。”   宿幼枝对韩继是半点好感都无,于他背后的主使更别说。   但该他们倒霉,碰上的是小王爷盛延辞。   这么一想,心情还蛮舒畅的。   盛延辞自曝娴雅三州,薛若兮和薛清泠应当有所猜疑,不过他们没提这茬,只道:“西关外前些时日被劫了一批货物。”   薛白衣看向盛延辞:“是笔大买卖,商会近期定会有所动作。”   这事应当还属隐秘。   否则寒骨关内不可能毫无耳闻,也不会如此镇定。   商队间所传匪贼可不是这般规模。   盛延辞点头,表示明白。   宿幼枝瞧他神态,觉得他不仅是明白,甚至是深知详情。   该不会那天埋伏在西关外也是故意的吧!   不过他就不要打听了,知道太多到时候还怎么走。   离了玲珑塔,薛若兮又带他们去往不远处的食轩,能看异域舞蹈那种。   西域的确比大启风气开放,姑娘们穿着的舞裙都不能细致去看,要不停在心里念叨非礼勿视。   只有薛若兮敢大大方方东瞄西看,还要拉上宿幼枝:“姐姐你快看,那件裙子好漂亮。”   不不不。   那就不看了。   宿幼枝干笑。   他避开视线,见薛清泠落落之姿,许是寒骨关常见,反倒没那般避讳。   盛延辞更不必说了,看谁都像看猪肉,一点波澜都没得。   这么一衬,反是他不对劲了起来。   就难评!   但没关系,这里也有许多穿着清凉的郎君,比皇城见到的还放得开,多瞧几眼也不能怎么着。   宿幼枝视线有了落处,总算不那么局促了。   他们坐进雅间,茶点端上,薛若兮便给宿幼枝介绍才艺超绝的异域舞娘。   皇城也能瞧见,却没寒骨关这般常常见。   “咚咚咚”的鼓点响起,宿幼枝悠闲观望,隔了些距离便只欣赏到美,真有了那点莫说藩王点秋水的味道。   异域的姑娘们活泛跳跃,满是欢快的气息。   宿幼枝不知不觉入了迷,嘴角被点心碰了碰,下意识张口含住,唇边抿到温热的东西,不及反应,已经快速抽了出去。   嗯?   宿幼枝扭头。   看到盛延辞在他旁边坐得笔直,手却握在桌下,垂着脑袋,露出的耳根脖颈通红一片。   不是吧。   方才不还淡定自若,连人家姑娘对他含笑都毫无反应。   怎么这会儿倒羞涩起来。   反应是不是太慢了些。   不过是个机会。   宿幼枝凑过去道:“怎么不瞧,是舞蹈不好看吗?”   “……好看。”   盛延辞裹紧手指,却没抬头。   那可不行。   快多看看这些漂亮的姑娘们,说不定转头就能把他忘了。   “那你快看呐,胡旋绝美。”   盛延辞总算抬了头,视线落在舞台上,手又去摸点心,在宿幼枝瞧过去的时候递到他唇边。   看着水润的颜色被粉嘟嘟的小点压得凹陷,难耐得喉结滚动。   宿幼枝吃了两口噎得慌,端起茶润喉,眼角余光瞧见盛延辞火烧似的面孔惊了一跳:“你怎么了?”   不会昨晚的凉水泡出问题来了吧!   他去摸小王爷额头,烫烫的。   这可了不得!   王府侍卫不在身边,盛延辞出了什么事可是够呛。   宿幼枝顿时没心思看什么异域风情了,拉着盛延辞要去寻大夫。   薛若兮也惊道:“小哥哥脸好红!”   “我无事……”盛延辞想解释。   但他这模样实在没有说服力,还是薛清泠见状道:“给我瞧瞧。”   他似模似样的搭指落到盛延辞腕脉上,旁边两个人紧紧盯着。   盛延辞几次想抽回手,瞥见阿又紧张的神色,又没有动。   “嗯……”   薛清泠看了盛延辞一眼,收回手,温润笑道:“莫忧,天气燥热,败败火便好。”   听说没事,宿幼枝放下心,又有些狐疑。   盛延辞握住他手臂,低声道:“我……常这样,阿又不要担心。”   想来薛清泠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宿幼枝压下疑虑,想着回头得找周二问问他们主子是否有什么隐疾,别哪时来不及诊治。   胡曲还在继续,有力的鼓点落在心上,敲得震颤不已。   盛延辞看着阿又,眼里落不下其他任何人。   有身娇体软的郎君上楼来奉茶,宿幼枝盯着多看了会儿,盛延辞想起某段过往,心情落了落,凑到他耳边:“阿又在看什么?”   他道:“莫非是喜欢这副装扮。”   怎么瞧个稀奇还不行了,他又没看人家姑娘。   宿幼枝瞥了眼小王爷,双眸天真:“阿又喜欢,殿下要穿给阿又看吗?”   他声音压低,仅两人听见。   盛延辞闻言顿住,看向露着腰腹长腿的奇装异服,神色难言。   呵。   消停点吧你。   宿幼枝继续看姑娘们击鼓。   一曲终了,舞台上的人散去,过了会儿,雅间门开,外面徐徐进来一众曼妙的身影,却是方才的跳舞的异族。   宿幼枝诧异看去,听食轩伙计道:“让小的们伺候贵客用膳。”   什么东西?   去看薛若兮,小丫头也很意外的样子,直言拒绝:“我们不需要。”   伙计却道:“这是老板的意思,贵客无需心忧。”   哪个老板这般没得眼色。   宿幼枝欲言又止。   盛延辞当即皱眉:“出去。”   舞者娉婷上前,闻言惊慌站住,有些不知所措。   薛清泠笑道:“退下吧,这里无需人伺候。”   伙计想说什么,听他又道:“若老板想结的是善缘,就莫再多言。”   如果故意搞事,他们也不能客气了。   伙计纠结了一下,又带着人沉默退出。   薛若兮有些郁闷:“怎么怪怪的。”   她都没听过这边有这回事。   薛清泠也面带歉意,觉得这场招待失了清静。   盛延辞问:“老板是谁?”   薛清泠回他:“一位北方来的商人,在西域生活过几载,倒没打过交道。”   盛延辞若有所思。   宿幼枝想王府侍卫应当已去调查根由。   但他们才在玲珑塔与人有了过节,这边便有老板破例闹这一场,很难不联系到一起。   如此搞,饭也不要吃了。   他们起身离开。   路上宿幼枝便察觉身后有人尾随,掩在过路的百姓里,却藏不住窥探的视线。   盛延辞面色无异,在他看过去时眼带疑问。   宿幼枝想了想,道:“我方才回头,看到……”   “是我没与你说。”盛延辞明白他是发现什么,凑近道:“身后有几条尾巴,且让他们跟着。”   薛若兮先忍不住奇怪:“为何今天盯住我们的人这般多。”   她在寒骨关生活多年,又不是头次上街,怎就突然处处有异。   也许有州主名头的影响,但这些不痛不痒又膈应人的做法又有些不太够格。   薛清泠心里有些猜测,只是未多言。   接连被人打扰,他们总要找个安稳的地方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   不知从哪来的热闹队伍横冲直撞地闯入街道,宿幼枝躲避的工夫便不见了薛清泠兄妹俩。   盛延辞紧紧护着他才没被挤散。   周围一片唉声载道,大抵如此粗鲁的事在寒骨关也不常见。   “什么人?”宿幼枝问。   盛延辞摇头:“小心,我们先回府,薛公子那边我去传话。”   宿幼枝也觉这天不适合在外游逛,被人这般盯着时时闹事的感觉可真新鲜,也亏小王爷能忍下来。   被盛延辞抱着,身后都是温热的气息,宿幼枝想自己走,但挣脱了两次都被人推回来,无法,两人只能贴着挪动。   瞧见有孩童被推搡着倒地,宿幼枝忙道:“救人!”   王府侍卫也被挤得没边,盛延辞顿了下,一边握住宿幼枝胳膊,一边去提小孩衣领。   不过瞬息的工夫,宿幼枝便觉身后传来一股大力,要将他往那洼处推,若落进去,受伤在所难免。   宿幼枝瞬间怒火中烧。   没完没了。   还敢惹到你小爷头上!   他转身一脚踹过去,那人大概没料到他还能反抗,全无防备,直接被踹懵了,淹没到人堆里。   握在腕上的手滑落,盛延辞大惊失色:“阿又!”   他拨开人群冲回来,只看到宿幼枝淹没在大众里的衣角,俊脸瞬间结冰,面容可怖。   他摸向腰间软剑,在抽出前先被握住小臂,然后拉进一处封闭窄小的空间。   盛延辞想发怒,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嘴,熟悉的气息传来,让腾起的怒气快速消散,他几乎惊魂未定地搂住面前的人:“阿又阿又。”   “行了行了。”   宿幼枝示意他小声。   这处杂耍班子置出的道具空间有限,落下他们两人实在拥挤,宿幼枝被搂实了也不好推人,怕把人推出去。   他蹲得腿酸,去敲盛延辞:“别压着。”   这箱子没有他们半身高。   盛延辞察觉阿又颤抖,拢着他翻了个身,自己落到下面,将阿又抱到腿上。   盛延辞个子高,大长腿无处安放,曲起才勉强藏得住。   宿幼枝背靠他胸膛,也蜷得十分委屈。   而且这个样子也没舒服到哪去。   宿幼枝还不能抬头,抬起便要撞箱顶,在外面瞧着还行的箱子不曾想内里如此逼仄。   他突然有些后悔。   还不如在人群里挤一挤。   将头靠在小王爷肩膀,宿幼枝彻底躺平,也不试图动弹了。   盛延辞搂着他的腰,心疼道:“有没有受伤?”   “没……”   受伤的是别人,宿幼枝那一脚给的可不轻。   外面嘈杂一片,还没有离开闹事之地,箱子晃晃悠悠,宿幼枝有软垫靠着,倒没磕碰到。   只希望箱子别半路翻了才好,不然又要遭一番罪。   “不会又是那姓韩的?”   宿幼枝想起来就气。   如此作为,不顾百姓,肯定不少无辜之人被波及。   “他只是表面的盾,做些招摇过市吸引视线的事。”盛延辞道:“敢与我无理,却还不敢动州主。”   所以在小王爷似是而非给出身份时,韩继便会有所顾忌,不敢再明目张胆找茬。   但有些人不怕。   宿幼枝猜测:“想成为州主的人?”   盛延辞点头:“成为州主更能在寒骨关落下根,是数不着的富贵,也更有机会成为皇商。”   宿幼枝了然。   知道那些商主当初为何听到皇商是那副模样,想来明知道有这么个香馍馍却得不到,心里头要恨的。   但寒骨关有多少州主,外人都不得而知。   这些州主除个别高调的,多数未曾露面,估计只有朝廷心知肚明。   那朝廷知道,小王爷还能不知道吗。   结果也要隐瞒身份来受这份气,宿幼枝想了想自己,还是缩着吧。   箱子艰难前行,宿幼枝几次要撞到箱顶被盛延辞用手垫住,但坐久了,身下的骨头也硌人。   他忍不住要挪动,盛延辞激灵绷起,抱紧他,嗓子沉沉:“阿又!”   行。   知道在底下更难过。   宿幼枝勉强不动。   这种苦也不是没受过,暂时还能忍受。   隐约的亮光顺着帘子透进来,外面人声嘈嘈,重影闪烁,瞧不真切。   小王爷落下的发丝缠在脸上,痒痒的,宿幼枝伸手去拨,扬起的视线对上他的眼。   昏暗的环境模糊了面部轮廓,却依旧瞧得出是出色的。   盛延辞垂眸看他,专注的,黑眸在暗处映着光,若夜间闪烁的星辰。   看什么看。   宿幼枝撇开目光,背后的气息愈渐滚烫,蒸得身子热腾腾。   他想挪开,又没得空间,想着要不要干脆出去算了,这么长时间混乱也该解决了。   正想着,箱子突然剧烈颠簸,宿幼枝与小王爷贴得更紧,忙反手搂住他肩颈,同时落在腰上的力道加大,盛延辞埋在他颈间,身子绷得像块石头,呼吸也骤然粗重。 第35章   盛延辞你等等!   宿幼枝觉得自己像是被重鼎禁锢, 整个人箍得结结实实,明明坐在上面,却双腿身子都圈得牢牢的, 一点动弹的余地都没有。   “……殿下?”   只有手还是自由的, 宿幼枝去捧盛延辞落在他颈间的脑袋, 指尖擦过锋挺的眉宇与鼻梁, 落到颊侧能感受到被咬合的强大力道。   他惊道:“你还好吗?”   他生怕将小王爷压出个好歹来。   盛延辞声音带着哑:“我……”   宿幼枝紧张起来, 努力想看到他的表情, 半身侧压过去, 就听见盛延辞倒吸一口气,伸手穿进他膝窝,将他囫囵横到身前。   感觉他好似没用多大力气似地, 宿幼枝顾不得太多,能看到他的脸,立刻捧起来瞧。   小王爷闭着眼,眉眼如峰, 唇角抿直, 被他盯着瞧, 浓密的眼睫颤动,艰难道:“这样就好。”   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好了!   宿幼枝觉得不好。   盛延辞额角滚落的汗珠都是烫人的,别真是在箱子里闷的。   听外面似乎没那么吵闹了,宿幼枝忙道:“快,我们出去。”   他就要起身,反而被盛延辞抱紧了。   虽然瞧着难过,要离开时小王爷又很不情愿的样子, 睁开眼看他,又匆忙低下:“我们……多避一会。”   再避会儿你还能好么。   兄弟, 就算是王爷也不好逞强的。   宿幼枝强硬地抬起他下巴,笑道:“出去了,好吗。”   难得与阿又抱在一起的机会让盛延辞万般不舍,若可以,他能就这么坐到天荒地老。   可对上阿又眼神,还是禁不住道:“……好。”   窝了好半晌,宿幼枝身子都是麻的,他控制住想呲牙咧嘴的冲动,硬是淡定着表情钻出了箱笼。   外面杂物堆积,宿幼枝靠着帘子的遮掩窜下推车,身后盛延辞紧跟着。   他们动作快,杂耍班子有所察觉,等看过去时也寻不见他们身影了。   许是之前闹腾太久,离开先前的位置不远,还在人群攒动的街中,往哪一躲都不起眼。   宿幼枝站到小巷里,最后还是没忍住捶了捶腿,转头却见盛延辞蹲在角落,额头抵着墙壁,委委屈屈地缩着身子。   “殿下。”   宿幼枝忙凑过去,方才视野昏暗瞧不清楚,这会儿才看到盛延辞躁郁的模样,脸又是那般红彤彤。   他刚要开口,便被盛延辞握住手。   生怕他再说出要寻大夫的话,盛延辞先解释道:“我很好。”   边说便站起身,还是那副劲若松柏之姿,只是微微侧了侧身,没有直面宿幼枝。   但逞强的例子见多了,宿幼枝不太信,怀疑地打量。   盛延辞面有局促,又侧过去些许。   直到杨一找过来。   “主子。”   杨侍卫紧锁他们身影,一路跟在杂耍班子后面,外人不知晓他身份,未刻意拦截,所以他追得很顺利。   他一身外乡富户的打扮,面容伪装后普通到不起眼,宿幼枝都是听到声音才认出。   “我等观察,方时跟踪主子的人不下十波,附近也藏有许多眼线,不全是为严掌柜之名而来,多半是在娴雅州主后出现。”   杨一快速禀报所了解的情况。   今天他们招摇过市,给了许多人可乘之机,探寻严掌柜来路的都是小意思,那些奔着州主之名来的才是厉害角色。   闹这么一场,往轻了说是一场寻常拥堵事,往重了想,混乱中失踪个把人那是神鬼不觉。   也就宿幼枝两人躲的快,否则真可能被锁进哪个狭小的角落。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   宿幼枝还是很吃惊。   寒骨关这种地方,官府审查甚严,小案子都可能作出花来,更别说失踪事件。   那可都是疑似与异邦挂钩的大事,要着重处理的。   就因为寒骨关律法严明,虽形形色色的人多,想在此定居的百姓依旧很多。   但这些商主!   居然明目张胆做要命的事,那不就是没把朝廷放进眼里吗。   宿幼枝觉得盛延辞不能忍。   小王爷也确实冷了脸,吩咐道:“传消息出去,娴雅三州于三日后……公开拍卖。”   “!”宿幼枝震惊。   杨一应是,很快消失在小巷外。   宿幼枝看向恢复锋芒气度的盛延辞:“……认真的吗?”   “当然不是。”盛延辞摸摸鼻子,撇开视线道:“只是引他们上钩的幌子,便宜怎可让这些虫占了。”   这话宿幼枝爱听,赞同道:“殿下英武。”   英武的小王爷有些羞赧:“只希望娴雅州主不会太愤怒。”   “???”   等等。   你在说什么。   宿幼枝惊道:“娴雅州主不是你?”   “不是啊。”   盛延辞满眼无辜:“当时他们刚好提到……”   宿幼枝更惊了。   小王爷居然不是娴雅三州州主,那打着这么个幌子闹事,对方何来的理由不生气?!   那不就是双方的戏码了吧。   他心生不妙,谨慎问:“那,州主是……”   盛延辞一点心虚:“想来是……薛公子?”   “……”   很好。   宿幼枝已经记不得玲珑塔上薛清泠的表情了。   但他此时才相信,那些关于薛白衣脾气甚好的传言是真的。   被人当着面顶名居然都未发怒,还和善地带着他们游玩。   天爷呀。   以前是他错怪薛公子了,尽管比不得兄长,他也当得倾世之名!   盛延辞倒是冒名顶替都冒得坦荡荡,还与宿幼枝道:“已传话与薛公子和薛姑娘,我们此时便暂别。”   说的是,反正三日后也会再见面的。   宿幼枝有一瞬间怀疑是盛延辞不敢面对薛氏兄妹,又一想,小王爷哪里会害怕这个。   “莫多想。”   盛延辞见他表情,耐心道:“这般声张于他们只有好处,没得坏事。”   甩掉跟踪的人,他们悄悄回到暂落的宅院。   钱三到跟前伺候,想到昨晚,不敢看宿幼枝,一个劲地偷瞄雪巧,想瞧瞧她们什么动向。   到了院门前,盛延辞磨磨蹭蹭不肯进,拉着宿幼枝的手说小话。   “今日奔波,可有劳累?”   不过爬了座玲珑塔,又在街上冲突时躲藏,谈不上累不累,但宿幼枝想想作为普通人的阿又应当没这般矫健,于是虚虚弱弱扶着额道:“阿又不累。”   盛延辞便心疼地给他按揉额角,力道不轻不重蛮舒服。   宿幼枝眯起眼,听他又道:“等关内事了,我当陪阿又好番玩乐,若想去塞北,也可顺路去瞧……”   这个话题能不能揭过了!   他并不想去塞北。   起码不是以阿又的身份跟临王殿下去。   宿幼枝真有些头疼了。   心道以后在盛延辞面前可不能乱说话,亏他记得那么牢!   “殿下。”   宿幼枝拉下他的手,乖巧道:“殿下事忙,阿又不去塞北。”   盛延辞心软软的,就要说不忙,被宿幼枝打断:“方才钱侍卫言喻世子要寻殿下,殿下万莫误了要事。”   他以眼神催促。   还不快去。   啰啰嗦嗦干什么。   喻呈凛等了一天,盛延辞挥手,让钱三去传话,脚下却不肯动:“无碍,不是什么大事”   钱三迈出的脚步踉跄了下,抽了抽眼角,忙手忙脚地跑远。   宿幼枝在墙根底下吹风吹的心烦,不想再听小王爷嘚嘚嘚,疯狂暗示不成,干脆明示:“殿下快进去吧,忙完早些歇息。”   盛延辞立马委屈起来,脚生了根似地定在那,握住阿又的手也紧了些。   宿幼枝硬生生将手收回,无视盛延辞可怜兮兮的眼神,再道:“阿又也有些困倦了呢。”   盛延辞这才不得不动,却一步三挪,慢悠悠地跨过院门,过去一步又收回来:“我送阿又……”   “殿下?”宿幼枝笑眯眯:“喻世子要来了呦。”   宿幼枝扶着小王爷的胳膊过了那道门,盛延辞蔫蔫旳,站在那想瞧着阿又离开的身影,却见心爱的阿又没得停顿,跟他一齐进了院子,瞧他不动还疑惑看过来。   “!”   盛延辞瞬间精神,尾发都扬了起来,神采奕奕道:“我这便去,阿又等我。”   他心急火燎往书房去,不忘催促侍从:“阿凛还未到?”   小王爷突然步履生风,宿幼枝怔了下,忙去追,险些被裙摆绊了一跤。   不是,他盛延辞能不能有点定性。   说风就是雨的让人很难办的好不好。   管他喻世子要谈什么事,宿幼枝反正要在旁边碍眼的,争取早日达成厌恶值点满成就。   盛延辞见他跟着自己来,心花怒放,强行忍耐住,故作不在意地撇开脸,脚步却放慢了许多,等到宿幼枝跟上,自然而然去握他的手。   宿幼枝没太在意,只要小王爷不拦着,他便死皮赖脸跟着。   书房内侍从懂事地多上了一杯茶,还准备了一些美味好克化的点心。   宿幼枝理直气壮坐在一旁,偷偷观察盛延辞神色。   书房这般重地,本便不好外人往来,听说小王爷尤其不喜人踏入。   一次两次不说,宿幼枝也不知盛延辞能忍他几回。   尤其还是在商讨要事的时候,大概都会觉得他碍眼的,那他到时要不要撒泼打滚不肯走?   如果能一次激起盛延辞怒气,不是正正好。   尤其今日被那般多傻蛋招惹,盛延辞心情沉郁,缺的就是一个爆发的契机!   计划通。   宿幼枝越发淡定。   正吃着小食,盛延辞过来捏起点心,要喂他。   “?”   这是什么套路?   宿幼枝拿不准盛延辞心思,迟疑着张口,让盛延辞将点心喂到他嘴里。   动作小心翼翼,倒不勉强。   “吱呀。”   书房门推开,喻呈凛顿在那里,对着情意绵绵地两个人,笑得很深:“喻某,打扰了。” 第36章   嘴上说着打扰, 关门的动作却是很利落,无视小王爷遗憾的表情,喻呈凛将袖中信件落到桌上, 示意他看。   瞧到信件, 宿幼枝便想起盛延辞寄回的那一摞, 看信的恐怖经历涌上心头, 他头皮发麻, 不由看了小王爷一眼。   盛延辞恋恋不舍地与他道:“阿又先垫垫肚子。”   这才磨磨蹭蹭过去喻世子那边。   没他在跟前, 宿幼枝舒坦多了, 心说盛延辞最近奇奇怪怪的毛病见长,他都快跟不上对方心思了!   对着喻世子倒是又恢复了那般张扬意气,于无法无天的寒骨关商主不屑一顾。   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 盛延辞看过,眉头竖起,瞟见宿幼枝,又落了回去, 将其丢到一边, 无畏道:“让他们来。”   “若单是你便罢了。”   喻呈凛平静道:“如今阿又姑娘也在, 你可要小心那暗处的手。”   盛延辞闻言肃了面容,瞧着比方才更怒:“他们敢来,便是死期。”   突然扯到自己头上,宿幼枝扭头看去,对上了小王爷瞬间软下来的眼。   喻呈凛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话里多有所指:“希望你时刻挨得着。”   宿幼枝听出是在说寒骨关那些肆无忌惮的商主,搞不好被逼急会从他着手。   就今天那般闹腾, 他们早就入了对方黑名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胆大包天的来作死。   虽然盛延辞是临王殿下, 王府侍卫也很强,也保不准有失手的时候。   如果被劫走,倒是很快离开盛延辞的机会。   但他怕是也不好过,若对方狠毒,还有害命的风险。   不值当。   宿幼枝想着事情解决前还是要跟着盛延辞才好,没必要留下这样的漏洞,于寒骨关也没得前途。   随后喻世子有提到韩继。   那等招摇过市之徒竟在言语戏弄过宿幼枝后,又抬了一房妾回去,还要邀请他们去吃酒。   是让人骂两句都觉晦气的程度。   喻呈凛道:“他这位妾……”   听出他话音不对,盛延辞挑眉:“怎么?”   喻世子看了宿幼枝一眼,道:“是位郎君。”   啊?   郎君就郎君,看他作甚。   宿幼枝不明所以。   便听他接道:“跟阿又姑娘有些相像。”   “!”   宿幼枝惊住。   跟他相像的郎君?!   乍听到此言,他几乎要怀疑是喻呈凛看出了什么,否则怎么会拿他跟郎君比较。   转念一想又不对,以喻世子的立场,若知晓盛延辞被蒙在鼓里,哪里会没得动作,势必让他悄无声息消失,比自己逃命还迅速。   只是被他记仇,也好不到哪去。   宿幼枝看向盛延辞。   小王爷倒是没那般惊诧,但有很不高兴就是了。   别管那姓韩的从哪找来的相似之人,如此这般作为无异于挑衅,还是上赶子往脸上贴那种。   那已经不是阿又不阿又的问题了,而是对小王爷威势的愚弄。   找死吧他。   都不需要看见人,宿幼枝都替他难过。   招惹了临王殿下,其他商主不提,他是铁定要倒霉了。   果然盛延辞开口时声音极冷:“哦?”   喻呈凛瞥他一眼,道:“晓得了,我去安排。”   他没说具体要怎么做,但喻狐狸出手,对手好不了就是了。   来自于谢二公子的惨痛记忆,宿幼枝没少听他诉苦。   宿幼枝不知不觉用下半碟点心,略有困意,守在一旁的钱三见状悄悄出去吩咐侍从备热水。   盛延辞瞧阿又半眯起眼,倦怠的样子,很心疼,过去帮他披了件衣裳,再与喻呈凛交流时压低了声音,商讨得也更快速了些。   等宿幼枝恍惚睁眼时,喻世子已经不在屋内,盛延辞站在他旁边,见状弯腰过来,轻哄道:“去泡汤解乏,嗯?”   宿幼枝觉得可,起身,滑落的衣裳被盛延辞接住,抓在手里好一会才放到一旁,握着阿又的手,引他往歇息的小院去。   打眼一瞧有些熟悉,是昨晚盛延辞作妖的地方。   当时注意力都在小王爷身上,宿幼枝才想起那处垒砌精致的汤池。   还是小王爷会享受,寒骨关的宅院也差不到哪去,反而因掩在富户中,更多些皇城没有的享受。   如今宿幼枝也跟着沾沾光。   汤池里早已盈满温水,水汽蒸蒸,透着几分朦胧。   盛延辞让侍女伺候阿又入内,自己站在那没动。   宿幼枝也不敢动!   侍女什么的就算了,要命。   “你们退下。”   雪巧了然,什么都没说,躬身后退,脚步略蛮,若殿下要唤,随时可以返回。   不过小王爷未开口,等她们退出门外,才担忧道:“不教人跟着可行?”   有什么不行的。   宿幼枝不以为意。   若真要人伺候,也得是小厮,怕是盛延辞更要惊吓。   宿幼枝抿唇不语,盛延辞便知晓他意思,也不勉强,只低声道:“我就在外面,尽可言语。”   宿幼枝听着不对。   他在里面泡汤,小王爷要在外面等着?   等回头盛延辞自去,他还要跟着,麻不麻烦。   瞟了眼足够宽敞的汤池,宿幼枝脱口而出:“殿下不泡吗?”   话落,没听到回音,宿幼枝抬眼,见盛延辞定在那一动未动,察觉到话语有歧义,宿幼枝纠正道:“汤池够大,隔开便好了。”   盛延辞僵直的眉眼眨动,猛然低头,掩住热意上涌的面孔,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艰涩:“……隔开?”   宿幼枝觉得没什么不可。   反正他不在乎名声,早点美美泡个汤,用过膳,也好去歇息。   盛延辞却挣扎了半晌才忍住立即应下的冲动,拧眉艰难道:“不可。”   他怕自己会反悔,转身往外去:“阿又……阿又莫忧,我在外间等你。”   见他不乐意,宿幼枝那点要逆势而为的劲儿立马上来了。   又是这种时候,你不愿也不行!   盛延辞踏出几步,袖子便被拽住,回头,阿又泫然欲泣瞧着他:“殿下……”   小王爷惊慌转身:“这是怎么了?”   宿幼枝晃他衣袖:“隔开就好了,阿又……还想与殿下说说话。”   “轰。”   盛延辞感觉浑身烫得发慌,视线落到阿又身上都让他难耐不已,忙撇开脸,嗓音艰涩又哆嗦:“怎、怎么能……”   不行!   不可以!   盛延辞告诉自己他们还未成亲,阿又还不是临王妃,他不能这般无礼。   但……阿又早晚都会是、也只能是他的王妃。   盛延辞喉结滚动,几乎是惊慌失措地背过身,连阿又的脸都不敢看了。   宿幼枝不想耽搁工夫,绕到小王爷面前,又去捏他衣袖:“殿下……”   临王殿下天人交战,身子绷成了石头,被阿又碰到的地方瞬间酥麻,顺着手臂蔓延,束住了他整个人。   不、不要说了……   盛延辞内心哀求。   宿幼枝费了半天口舌也不见盛延辞答应,想他是不是已经开始为阿又的无理取闹而烦躁。   那可太好了!   他再接再厉,秉着不烦死盛延辞就闹到他烦的想法,言行越发没了顾忌。   他甚至大胆的拽住了小王爷胳膊,将他往内室里带。   “殿下不语,阿又便当你答应了。”   一边说一边吩咐侍从去架汤池里的隔扇。   钱三满心懵逼,一眼又一眼地去看遮着脸的主子,看到了露在外面红彤彤的耳朵与脖颈,却没等来一句阻拦的话。   成。   作为主子的心腹,最要懂得察言观色。   他腿脚麻利,立刻带人去置办。   盛延辞还想挣扎一下:“不、不可。”   宿幼枝才不听他的,拖着个不敢看人的小王爷,轻轻松松步入内室。   汤池内些许响动,随即又静下来,宿幼枝绕过屏风瞧了眼,隔扇已经备好,连换衣的小间都没落,分坐两面,绝对瞧不见一点隐藏的秘密。   够用了。   别被盛延辞看出异状就行。   宿幼枝见小王爷木头似地,将他推到换衣的小间,离开时不放心,又道:“殿下可不准走,不若阿又要生气的。”   如果盛延辞真要跑,宿幼枝也拦不住,但完全可以借着这句话继续闹人。   真不错。   宿幼枝仔细观察,瞧侍女们听话地留在外面,汤池内无一外人,才安心地放松下来,来到池边。   汤池内洒落了许多花瓣,红红粉粉好不美丽。   宿幼枝没那根弦去欣赏,伸脚将繁密的花瓣拨开,滑进池水里。   身子瞬间被温暖包围,难以言说的舒畅让宿幼枝轻吁了口气,心情很美。   墨色长发散落身周,顺着水面飘荡,宿幼枝手指勾了两下,侧耳听另一边的动静,什么都没听见,心下紧了紧:“殿下?”   没得回应。   宿幼枝心想小王爷不会偷偷跑了吧,忍不住探出身,往那边靠去。   水流声梭梭,在他到得隔扇附近时,对面终于传来有些朦胧的回音:“……我在。”   听出是盛延辞的声音,宿幼枝便不管了,倚在池壁上,享受地眯起眼。   临王府好似也有间更大的汤池,当时雪巧与他闲话过,但他每天战战兢兢想着要逃离,哪来心思去顾其他。   现在想来真是委屈了自己。   走归走,好好的生活也不能辜负了。   他大概也就进王府这么一次。   以后可不要不要了。   花瓣飘荡着聚拢到身边,衬得水雾中的人影更美。   盛延辞僵硬地埋在水中,任由口鼻被温热裹挟,头脑才能清醒些。   天呐。   他居然、居然跟阿又泡在同一个汤池里。   只要想到这个事实,他便无法抑制满身汹涌的热流。   怎么办。   哪怕没有水波阻隔,他也快要窒息了。   可又心甘情愿。   恍惚间,听到那边“哗啦”响动,盛延辞立刻冲出水面,慌乱道:“怎么了,阿又……阿又?” 第37章   听见盛延辞迅速靠近, 模糊的影子映到隔扇上,宿幼枝急忙道:“我无事。”   叫什么叫。   泡个汤而已,他还能怎么着。   这池水浅得也不过漫上腰线。   见盛延辞顿在那边没再动。   宿幼枝没好气地扬起一捧水泼在隔扇上, 全当淋了小王爷一头。   盛延辞听到动静, 担忧退去, 感受着对面清浅的呼吸声, 面颊又红了起来, 难耐地将半张脸浸到水里, 眼睛不知该落到何处才好, 只得背过身去。   可又舍不得离开太远,能知道阿又就在他身边都教人心中甜蜜满溢。   视线落到池中飘荡的花瓣上,盛延辞修长的手指捏过, 揉出艳丽的汁水来,滴滴嗒嗒晕染了一汪池汤。   等了一会,没等到阿又出声,小王爷还有些委屈。   不是想要……与他说说话。   他尽有时间与阿又谈天的。   内室中静谧, 多是缓慢漾漾的水流声, 宿幼枝悠哉地泡了片刻, 见盛延辞老老实实的可省了心,想着不能让人先跑了。   虽有些不足够,还是准备收拾收拾先上台去,却听那边始终沉默的盛延辞突然唤他:“阿又……”   又有什么事?   宿幼枝警惕。   将迈出的腿收了回来,瞧着隔扇上雕刻精美的图案,谨慎道:“殿下?”   盛延辞的声音飘飘忽忽,朦胧着不清晰:“水……水温可还好?”   “?”   好不好小王爷自己感受不到吗。   何况不舒服他会唤人的, 倒也不会白受着。   “很好的呀。”   宿幼枝敷衍道:“殿下何处不适吗?”   盛延辞下意识摇头,想到阿又看不见, 忙闷声道:“没……”   他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明明平时有一肚子话想说与阿又听,但……但在这样的场合,怎么开口都似有难堪,反而张不开嘴了。   盛延辞觉得水温有些烫了,不然他怎么热得喘不过气来。   他将结实的手臂搭在平滑的池边,脸埋了进去,拢起的肩背覆着薄削又好看的线条,年轻的,有力的。   窄瘦的腰隐在水里,绷得很紧。   宿幼枝见他又安静下来,心说小王爷还挺爱操心。   一边迈出池子往外去。   盛延辞激灵抬头。   注意到阿又动作就要跟上去,起身后却顿住,想着这般不好,又独自煎熬的在水里闷了会儿,才隐有急切地起身。   宿幼枝早已穿戴好,由雪巧按在椅上梳头。   晚间不出门,他不爱那些繁复的发髻,只让简单的束起,雪巧应下才能摸到他的发。   盛延辞出来时正看到阿又坐在堂前树下的摇椅上,恬静又美好。   他动作不由慢下来,焦急的心也跟着安稳。   没让侍从动手,他将半干的长发扎在身后,缓步过去阿又身边,看落在他身上的花叶良久,捻起含在唇间。   宿幼枝睁眼,斜落的光线橘红,漫在盛延辞身后,映照着年轻的小王爷更多了几分肆意不羁。   他一动,盛延辞便弯下腰来,拿掉唇中糜烂的小花,有些邪肆的表情张扬起来,一派纯真的朝气:“不要躺太久,要着凉的。”   宿幼枝想说自己没那般脆弱,对上小王爷关怀的视线,又没说出口,搭着对方的手起身,被带去厅堂用膳。   整一日,除了早间品尝了许多美味,在食轩被打扰,就只用了些小食。   晚膳很丰盛,除了寒骨关风味的菜肴,还有他平时爱吃的东西。   宿幼枝看到后还真有些饥肠辘辘。   他们刚坐下,喻呈凛也赶了来,行色如常地落在对面。   恍惚让宿幼枝觉得还在临王府。   不过喻呈凛这次没与盛延辞讨论闲话,只安静地用餐,盛延辞却还是十分忙碌,不要侍从经手,亲自给阿又挑拣菜样。   宿幼枝都习惯了,劝也劝不过,懒得再与他说,反正操劳的是小王爷。   他只顾美美用膳就好。   自上次暴露饭量后,宿幼枝也不想勉强自己饿肚子,倒闹得娇娇弱弱,要跑的时候跑不过。   左右食用得再多,盛延辞都觉他吃不饱。   过会儿,喻呈凛先放下筷,蓦地道:“还要在关内停留一段时间,阿又姑娘可要一直陪着殿下?”   那还用说。   不然他千里迢迢跑来干什么,自己待在临王府不舒坦吗。   宿幼枝回:“自然。”   盛延辞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看向宿幼枝的眸子灼灼。   “那也好。”   喻呈凛擦过手,点头笑道:“便教阿辞看顾好阿又姑娘。”   “我会的……”盛延辞小声道。   喻呈凛看他一眼,没再言语,起身忙去了。   剩下他们两个人,宿幼枝更自在些,见盛延辞还在往他碗中夹菜,忙说:“阿又饱了,殿下莫只顾着我。”   他反手给小王爷布菜,相处些时日,倒没瞧出他爱好哪口,似乎他夹过去的都吃得很欢。   那便不管了,通通都要。   用过膳,天色已完全暗下。   宿幼枝坐在院子里消食,在想晚上要怎么留下来。   之前迷迷糊糊任性一回,委屈小王爷去外睡榻,可总不能长期如此。   便是盛延辞不言语,其他人也要不满。   临王殿下,哪里要受这样的苦。   但同到床上……不太好吧?   “姑娘”的身份可有些麻烦,万一盛延辞误会了更糟糕。   宿幼枝余光瞟向窗子。   房间是够大的,如果他提议再多搬张-床来能不能行?   怎么想怎么奇怪。   宅院那么大,又不是没有空置的屋子,何故如此。   宿幼枝又忍不住腹诽谢二的狗主意难搞,但不难搞也不能吓退盛延辞。   大不了到时候赖着不走,让小王爷头疼去。   如此一想,宿幼枝放下心,看天上明亮的星。   晚风徐徐,落在身上也是舒服的。   如果在他旁边的不是盛延辞就更好了。   半晌没听到动静,宿幼枝歪头去看,见着小王爷在擦拭什么东西,察觉他视线,立刻望来,唇角带笑:“嗯?”   宿幼枝想了想,问:“殿下拿的什么?”   盛延辞放下手帕,将手中之物递来给他:“是送予阿又的玩意儿。”   东西一入手,宿幼枝便惊了下,是一柄匕首!   不同于那些浮夸的装饰品,这是把适合随身隐藏携带的武器。   他立马想到今天遇到的许些罗乱。   宿幼枝只在连周山时备了把利刃,到得临王府后害怕被误会,偷偷藏了起来,出去时甩给了谢二。   如今身上还真没得防备武器。   他本想拒绝,又舍不得,握着匕首看向小王爷:“殿下……”   “拿着。”盛延辞将他的手握紧:“我虽能保护你,却不想阿又身无防物,若谁不长眼,阿又大可打得。”   临王殿下连在皇城都不怕惹事,更别说寒骨关。   不暴露身份怕也只是为减少麻烦,不想打草惊蛇。   这个东西宿幼枝实在是拒绝不了,他好阵子没耍剑,早便手痒,摸着匕首也算解解馋。   于是垂下头,轻声道:“谢殿下。”   “不要谢我。”   盛延辞矮身半蹲到地上,仰头去瞧他,眸光直白热烈:“便是为阿又做何都是应当的。”   宿幼枝遭不住他这般。   有种骗了小王爷的心虚,可他也不是故意,只能怪谢翊个罪魁祸首。   撇开视线,宿幼枝转移话题:“殿下三日后要去拍卖行么?”   之前话都放了出去,虽说娴雅三州可能是薛家的地界,但想来盛延辞是有些打算在其中的。   果见他点头:“戏总要做全套。”   宿幼枝不清楚是什么戏。   看着劲松青竹般的小王爷,只觉诧异。   世人提起临王,只道桀骜不驯,是皇城第一等的纨绔子,见到了要远远绕过。   可他如今瞧着,盛延辞也不是一点正事都不做,难不成还是喻世子的功劳?   小王爷每天与他挨一堆,似乎真是喻呈凛更忙碌些。   宿幼枝收回视线,见远处钱三隐隐约约的身影来回奔波,疑惑道:“钱侍卫在忙什么?”   原本要握他手的盛延辞闻言一哆嗦,僵道:“没、没呀。”   一副心中有鬼的模样。   宿幼枝虚起眼,盯得小王爷扭开脸,可就是不松口。   行叭。   不说就不说。   他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宿幼枝靠回去,摇椅吱呀吱呀地晃,盛延辞悄悄打量他脸色,没见异状,又小心凑过来,给他轻摇蒲扇。   试探唤:“阿又……”   “阿又不热。”   将他手拨开,宿幼枝道:“殿下自去休息便是。”   盛延辞一下慌了神,忙捧住他的手:“阿又,是我之过。”   宿幼枝困惑睁眼:“殿下做错什么了?”   “方才……是我没说清。”   盛延辞抿直唇角,似有羞窘,背脊绷直,吞吞吐吐道:“阿又晓得,外间的软榻……有些窄小的。”   怎么突然提到软榻?   外间。   那不是头晚小王爷睡得那个。   宿幼枝看了看眼前人的个头,尽管知道,想他窝在软榻上还是过于委屈了。   点点头:“阿又晓得。”   盛延辞拳头抵住下颚,不敢瞧他:“那将它换掉也应当的吧?”   什么应当不应当。   小王爷的寝室,软榻已是最好的了,哪里还能换到更好的。   不过这里是寒骨关,想来有银子能做到许多事。   但……宿幼枝目露怀疑。   什么意思。   盛延辞要换掉那张软榻,是要寻个更舒适的,还是不想与他待在一间,所以找借口将其挪走。   想到方才钱三忙忙碌碌的样子,看着不是一时起意。   那他是不是要加把火?   别管盛延辞要做什么,总不能教他顺利。   “哦?”   宿幼枝假作不知,打量小王爷表情:“殿下是主子,自是想如何都可,何须与阿又说。” 第38章   “要的。”   盛延辞抓着他的手不放:“是我不好, 没有提早与阿又言……”   宿幼枝甩不开他的手,又瞧小王爷可怜兮兮的眼神,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那边钱三忙活完, 他直接将人叫来。   钱侍卫原本笑嘻嘻的, 见到自家王爷巴巴的模样, 不由忐忑起来:“阿又姑娘有何吩咐?”   宿幼枝道:“软榻换了?”   “换了换了。”钱三如实道:“已经按照主子吩咐, 搬来最宽敞的床-榻喽。”   还真是简单换个床?   那是不是表示盛延辞还要睡在外间。   如此的话, 于他是好事呀, 免得再找借口留下了。   宿幼枝没听出不对, 让钱□□下了,钱侍卫如蒙大赦,火燎屁股地跑走。   盛延辞还在看着他, 晶亮的眸子里含着委屈。   瞧得宿幼枝有点想撸他的头,忍住了,起身往寝室去。   小王爷忙跟上。   宿幼枝边走边瞧盛延辞表情,见他未出言提醒, 便不动声色地往内室去, 经过外间时, 果见那张软榻没了踪迹,可却不若钱三说的那般换了张宽敞的床-榻。   不对吧。   钱三没有理由蒙他。   宿幼枝快了几步,拐入内室,一眼便瞧见了那立在里间的一档屏风,于他昨晚安睡铺榻对面,可不是多了个床架!   “???”   宿幼枝回头,盛延辞立刻心虚地垂下眼, 抿唇不敢言语,连呼吸都无意识放轻。   好好好。   这么离谱的事也就小王爷做得出。   好巧不巧还很合他心意。   不走就好, 管他要躺哪里。   距离如此近,还省得半夜人跑了他没得发现。   宿幼枝心情不错,斜瞥了盛延辞一眼,小王爷便绷直身子,过去端茶给他喝。   他不说,宿幼枝便也不提,怕点明了,小王爷再落不下面子要走,那他可没地哭去。   好在盛延辞的寝室够阔,加了个床架也很敞亮。   昨晚迷糊着来,宿幼枝也没细瞧过,此时再看,想是小王爷不常来,居住的痕迹浅薄,但布置的却很奢华。   各处摆件都是外面千金难求的珍物,有些许宿幼枝都辨不出来路来。   见阿又盯着桌上的山茶釉茶盏瞧,盛延辞道:“这是窑里新烧的玩意儿,阿又喜欢,回去时便带些。”   寒骨关的窑厂与御供的老样儿不同,掺和了西边的东西,瞧着新鲜,却秀美于面,少了些雅致娴和的韵味。   看个新鲜还成,放到临王府那等处处精妙的地方总有点不合适。   宿幼枝没得费事:“阿又瞧瞧便罢。”   盛延辞一直绷着根弦,见宿幼枝没要提那多出的床架,悄悄松了口气,不由又快乐起来。   阿又不说,定是在心疼他呢。   两人相安无事地喝了盏茶,临要歇息时,宿幼枝若无其事的模样,无视掉惹眼的屏风,与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直到躺在被褥上,宿幼枝才后知后觉他现在霸占的是小王爷的床铺!   去加床位置的应该是他才对。   但……小王爷都没说,贸然提起反而尴尬。   宿幼枝也晓得现在这情况怪怪的,不能细想,太较真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干脆翻过身,眼不见为净。   就着跳跃的烛火,宿幼枝有些犹疑不定。   他都这般登堂入室了,怎么瞧着盛延辞还没有生气的迹象,竟忍耐下来,只让侍从重新将寝室布置一番。   难道这就是小王爷的力量。   因着十分好解决,所以毫不在意?   那他这样的策略似乎不太够呀,得做些临王也要头疼的事才行。   宿幼枝寻思,还是要找机会跟王府侍从打听打听。   他兀自琢磨,忽见床角露出的一点素雅花色有些许眼熟。   宿幼枝挑起眉,伸手抽出来,那厚厚的一封,何止熟悉,不就是他前些时日看得眼疼的同款信件!   还有信!   盛延辞他居然在寝室藏这种东西?!   他要干嘛!   宿幼枝几乎是立即精神起来,火气好悬没直冲头顶。   他翻身坐起,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信封。   盛延辞。   你最好有事!   在翻过之前,宿幼枝甚至想着小王爷可能不是写给阿又姑娘的,然而上面的落款结结实实破碎了他的侥幸。   他盛延辞果然还是太闲了叭!   信信信。   这么爱写信怎么不给皇城的朋友都寄一封。   宿幼枝连打开瞧瞧的想法都没有,准备偷偷塞回去,假作不知。   想来他都到得寒骨关,盛延辞不可能再当面送他这种东西。   但塞回去时,宿幼枝心下一咯噔,缓慢地掀开锦褥,露出了藏在那里的一摞信封。   “……”   宿幼枝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沉声念出:“殿下。”   盛延辞好似没得安睡,闻言立即窜到屏风前:“我在,阿又唤我何事?”   没什么事。   就是想将这些烫手的信件糊你一脸。   好教你知道有些东西还是不碰为好。   将满打信封用力地塞回原处,宿幼枝的声音柔情蜜意:“无事,只是想……念念殿下。”   念……念我?   披着外衫的盛延辞立在屏风前,掌心罩住半张脸,额头抵上墙面,被突然快速跳动的胸口震得脑袋晕晕。   有些无法承受阿又如此直白的想念。   红云腾满肌肤,连眼尾都延出绯色痕迹,盛延辞抑制不住地颤抖,无法拥抱阿又,只得借以冰凉的墙面冷静些许。   “我、我……”   盛延辞沙哑着嗓音,心中裹着蜜糖,小心又大胆地回应:“……也念着阿又。”   手握成拳,盛延辞紧张羞臊得不敢抬头,却又不得不压制想去对面看看阿又的冲动。   他挣扎着煎熬,将自己蒸得熟透,到底没忍住越过屏风去偷偷瞧心爱的姑娘。   一眼。   便瞧一眼。   他就满足了。   纱帘丝帐内,倾长的人影团在锦被中,呼吸清浅,已是睡得熟了。   盛延辞微怔,躁动的心却被安抚下来,他眸光渐渐软和,隔着帘帐,伸出手指虚空描摹朦胧的影子。   他的阿又。   好眠。   鸡鸣晨起。   天光尚未完全映照。   宿幼枝眼睫颤了颤,顿了下睁开来。   那边小王爷的动作放得很轻,他还是立刻注意到,先于意识把人唤住:“殿下?”   盛延辞穿戴齐整,正要去晨练,听到阿又迷蒙声音,低声哄道:“还早,阿又再睡会儿。”   宿幼枝休息的不错,说话的工夫已经清醒,明白盛延辞要做什么,顿时精神过来。   自从进了临王府后,他再没早起练过剑。   如今看盛延辞,免不得心痒难耐。   他迅速起身下地,叫住小王爷:“我要与殿下一起去!”   盛延辞有点甜蜜的烦恼。   瞧阿又已然穿好衣,实不忍心拒绝,便站在那里等,还不忘嘱咐:“早间天凉,莫穿得太单薄。”   晓得晓得。   宿幼枝套了件厚实些的外衫,头发都不及梳,抹了把脸便追出去。   他简单扎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姿倾长柔嫩,脸上未着脂粉,迎着晨光跨出门槛,与平日不同的模样让盛延辞恍惚一瞬。   宿幼枝见他不动,催促:“殿下?”   “来了。”   盛延辞吩咐侍从去备些小食,过来握阿又的手,见暖和和的才放心。   宅院内有专门的练武场。   兵器齐全。   宿幼枝看到便眼睛发亮。   不过小王爷平时少用这些。   他常耍枪,一手漂亮武艺得先帝亲手教导,连御林军教尉也曾夸赞。   盛延辞虽纨绔,也是有点天赋在的。   宿幼枝便听谢大哥念叨过圣上武艺超绝,临王殿下得了几分真传,假以时日也当不俗。   只是小王爷的心不往朝廷上使,有些本事也欺负人用了。   宿幼枝是没见过他到底水准如何,心下稍有不服。   若能撇开临王府交次手,他定要盛延辞后悔招惹他。   斜了他一眼,宿幼枝恨恨想。   只是到得练武场,也没他施展的机会,宿幼枝委屈地坐在廊下,用着小点,看张扬桀骜的盛延辞肆意武枪。   那杆灵活的银枪被他耍得杀气凛然,极为漂亮。   盛延辞一身薄衫很快湿透,更显年轻人锋锐身姿。   枪如游龙,甩首回望,他明亮的眸子瞧向阿又时灼灼生光,风发意气尽显。   宿幼枝也是行家。   看得出小王爷很卖力,瞧似轻松写意,实则没有十数年的苦练是做不到的。   勉强承认他是有些本事的。   但炫耀到他面前就算了!   哼。   宿幼枝低头吃点心,不想看他。   只能看不能摸,好像更难过了。   什么时候他没了这重尴尬的身份,也能随心所欲的耍耍剑就好了。   盛延辞武毕收枪,“锵”的一声锐响,银身笔直落入武器架。   他接过钱三奉上的帛巾擦掉脸上汗珠,身上依旧热气腾腾。   没太靠近宿幼枝,小王爷道:“待我淋过水,与阿又去用早膳。”   宿幼枝见淋水的房间就在旁边,便没跟着去。   看着小王爷进了门,还不放心地回头瞧他一眼。   就很难言。   跑又跑不掉。   宿幼枝看院外一盏腾空的孔明灯,问钱三:“旁边是何许人家。”   小王爷置宅,街头巷尾准要调查清楚,果然钱侍卫心知,闻言便道:“回姑娘,是韩继韩商主的宅院。”   等等?   你说谁。   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宿幼枝控制不住表情诧异:“韩继?”   韩继不是住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吗?   虽说这边的宅院也算阔气,但小王爷未太高调,落在寒骨关只能算是普通的富贵地界。   怎么想韩继也不可能瞧得上。   “应说是韩商主为外室购置的院落。”钱三表情有些不自然:“喻世子觉得晦气,正要让他们换处地方嘞。”   要换地,肯定不会是常规手段。   毕竟韩继富裕,不缺这点卖宅的银子。   宿幼枝又瞧了眼那于天上飘飘忽忽的灯。   一大早上放孔明灯也够别致的。   有喻世子安排,宿幼枝也不想寻思那讨厌的韩商主,别开视线。   却不想那孔明灯摇摇晃晃往这边飞来,还不往高处去,半路歪斜地坠落而下。   “姑娘小心!”   钱三护到他身前,让侍卫去看那掉落的残灯。   宿幼枝没太当回事,让钱三不要太紧张,钱侍卫却很严肃:“姑娘不晓得,那些阴损手段如何防备都不为过,别瞧这只是盏孔明灯,内里危险也多着呢,当年殿下可就是……额可就是见过的。”   说到后面支吾起来,钱侍卫话音一转道:“属下还是先护着姑娘离开吧,莫教这些小事扰了姑娘清静。”   宿幼枝无可无不可地起身,离开前突然听到那查看残灯的侍卫惊呼,立马转头望去,还不及瞧清什么,一个人影先冲过来挡到他身前,有些燥热的手盖在他眼上。   是盛延辞的声音:“莫看。” 第39章   那你要这么说……   不更得瞧瞧是什么东西了!   有哪个是他看不得的。   宿幼枝满心好奇, 趁盛延辞回头,拿开他的手,灵巧地从身侧探头去瞄。   盛延辞拦不住, 干脆拢过他的肩, 不让人靠近:“没什么好瞧……”   第一眼看到的是那烧起的灯体, 泛着焦黄渐黑的痕迹。   第二眼瞟见的是落到旁边巴掌大的木疙瘩……线络起伏的应该说是个木雕?   哇哦哇哦。   孔明灯里怎么会放这种东西, 怪不得飞不起来要落的, 且看盛延辞的模样, 还不像头次见似地。   侍卫们也如临大敌的架势, 戳那木雕不见异状,才挑起要丢回去。   嗯?   丢回去??   东西是从隔壁来的,要丢回去也没甚问题。   他去瞧盛延辞, 从小王爷脸上看出些许厌恶神色。   宿幼枝顿时来了兴趣,得是什么玩意儿能让临王殿下讨厌,那不就是他的制胜法宝!   不过……从韩继宅院来的,别管什么都会膈应吧。   “看够了, 我们去用早膳吧。”   盛延辞似有无奈, 伸手点了下阿又鼻尖。   陌生的触感一触即离, 宿幼枝却打了个激灵,不由睁大眼。   说话就说话。   不要动手动脚!   宿幼枝不知哪里来的火气,许是一早间压抑住无处发-泄的精力使然,让他愤愤然地大起胆子,抬手捏回小王爷鼻尖,捏完就想跑,好在及时想起他此时不是随心所欲的宿家少爷, 在盛延辞怔愣时,风轻云淡道:“好呀。”   小王爷回过神来, 耳根漫上红云,视线游移着不敢落到阿又身上,闷声带他走。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练武场,隔壁院落又来了飘起的孔明灯。   紧随其后还不是一盏,二三四五……粗粗一略便有十数个。   偏它们不往别处飞,全都晃晃悠悠来到这边。   “?”   不是,韩继有病,怎么他所属的院落也不正常?!   盛延辞冷下脸,下令道:“射掉。”   王府侍卫领命,都是射箭的好手,唰唰几下便将所有孔明灯击落。   且因力施为,都回去了它本来的宅院。   宿幼枝颇觉莫名其妙:“是那韩某人有意?”   否则怎么就盯着他们这个位置放东西。   钱三轻咳一声,似有难言,瞟了主子一眼,回道:“韩商主嗯……应当不晓得咱们住处。”   虽有恩怨,韩继也会暗中调查他们,但那点扰乱误导的手段,临王府还是有的。   旁边挨着这家,只能算是意外。   宿幼枝听完更懵。   不知道他们在这?   那这孔明灯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小王爷霸道的气息隔着墙都能引来邻居不满。   见宿幼枝还想问,盛延辞顾不得羞赧,拉过他的手大步往外去:“管他是做什么,挡回去就是了。”   宿幼枝隐隐觉得不对,回头瞧了眼严防死守的王府侍卫,正看见那被藏在孔明灯中的木雕被人从远处丢了过来,虽被羽箭击中,可距离太近,宿幼枝还是清楚瞥见了那木雕模样,顿时僵住。   察觉他异样,盛延辞看过来,面色随之不好,一边去遮宿幼枝眼睛,一边冷声道:“我不想再见到这东西。”   钱三忙应是,诚惶诚恐地去处理。   他们也没想到对面这般执着,放孔明灯的委婉手段不成,竟明目张胆地投掷。   “阿又?”   盛延辞低声叫他。   宿幼枝不敢吱声。   只恨不得灭掉自己的好奇心,都说了不让你瞧,没事老看什么看。   那等……污秽之物。   天呐。   他也不想看啊啊啊啊啊!   什么好人家给人抛投果体木雕啊!!!   疯了呀。   宿幼枝连用早膳的心情都没了,提线木偶似地被盛延辞带去厅堂,途中他说了什么全没听清。   喻呈凛已经等在那里,瞧见阿又姑娘神情,对盛延辞挑了挑眉。   小王爷也很懊恼,还有些被拱起的火气。   杨一过来当差,听手下禀报后,又悄悄说与喻世子听。   喻呈凛敛眉:“他们还不曾消停?”   杨一道:“看样子没有。”   神态恢复自然,喻呈凛在宿幼枝落座时道:“一些不入流的玩意儿,阿又姑娘何须放在心上。”   你也知道是不入流的东西!   不知都脏了谁的眼。   喻呈凛未再言语。   用过膳,盛延辞不放心阿又,想陪着他回去休息,被喻世子唤住。   “怎么?”小王爷心不在此处,频频去望门外。   喻呈凛道:“既如此,便不必等到明日。”   盛延辞看回来,眸中杀意凛然:“正有此意。”   等他离开,喻呈凛微笑道:“这般,想是见得太少,多瞧过便好了。”   旁边过来交差的钱三面容纠结,不敢出声。   高府大院的罗乱事多,宿幼枝深知自己不能露怯。   不过个木雕而已,哪怕它刻成伤风败俗的模样也是个木雕。   看就看了。   能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   但就……该死的忘不掉!   宿幼枝一闭眼就是那木雕不堪入目的姿态,得亏雕的是个男郎,不然宿幼枝要羞死了。   天爷。   真要疯了。   宿幼枝心想这样不行,不能只他难过,让那等孟浪之徒逍遥。   招来周二,他问:“与我细说那家。”   周二一脸板正,平静道:“那处宅院记于韩府管家名下,与韩继养着未入后院的外室,共计十三人。”   说到这个,宿幼枝都想骂那到处发情的韩继畜牲。   后院一群美人不够,竟还要添加外室。   听听。   听听。   光外室就有十三位!   周二还在道:“韩继不曾来,想起便会遣人轿抬回去,院中最长久者已逾三载,原不住在此处,是季前搬来的。”   那是过来没多少时日,怪不得临王府还没得将人处理。   若是寻常邻里便算了,互不干扰,如今却是不消停的样子。   知道宿幼枝要听什么,周二顿了下,道:“前些日,主子于武场练枪,隔壁有人登高望见,便送了贴来,被主子扔了……”   等等。   你说是怎么回事?   好家伙,果然是盛延辞惹出的祸事对吗。   那么瞧一眼就被惦记上了?   听着这熟悉的剧本。   宿幼枝竟有些想笑。   盛延辞教你不做人,如今也尝尝被人穷追不舍的滋味!   就是可惜连累了他这个无辜之人。   一听是小王爷的锅,宿幼枝也没那般窘迫了,兴致问:“他们常这般?”   周二个诚实人没得说谎,道:“主子出现在武场时偶然会。”   一开始不想招惹是非,盛延辞没去在乎,只是也不太去武场了,今日是有宿幼枝作陪,便找了宽敞地界,谁知对方不曾放弃,竟还搞了这等有碍观瞻的东西。   更被阿又瞧见了,那小王爷哪里能忍。   宿幼枝咋舌:“那院的姑娘……都如此大胆吗?”   “不是姑娘。”周二面无表情道。   “?”宿幼枝懵住:“什么?”   “不是姑娘。”周二平铺直叙:“韩继外室都是男子。”   啊???   宿幼枝呆呆看他。   周侍卫仿佛莫得感情:“韩府定规,男子不得入幕,便被养在外室。”   ……好家伙。   宿幼枝已经觉得韩继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他还能更垃圾。   就那等放浪之徒,定的规矩也都定到狗肚子里去了,装什么体面人。   是不是他这番作为还是偷偷摸摸瞒住外界的?   很有可能。   但……放那等孔明灯的是男子?   宿幼枝想到小王爷对男子之情的厌恶,为他们默哀。   好好活着不好吗。   非要往铁板上踢。   宿幼枝见周侍卫有问必答,心念一动,缓声道:“那殿下应当很气恼吧。”   想到小王爷先前离开时的模样,的确愤怒不已,必不让那些东西再惹了阿又姑娘的眼。   周二垂眸应道:“主子已有安排。”   安排不安排的他也不是很关心。   反正只是些被娇养在后院的男郎,翻不出什么花来。   宿幼枝意有所指:“殿下多有劳累,阿又不能与之分担,心中常有懊恼,只求少落了错,不教殿下费神。”   他道:“周侍卫常伴殿下左右,定熟知他脾气,可否说与阿又听,好让殿下多些轻松?”   宿幼枝拐弯抹角地打听盛延辞喜好,周二听罢难得愣了愣,倒没推诿,反而利索的应声:“周二跟随主子十数载,姑娘想知道什么,属下定知无不言。”   不仅配合,还很急切的模样。   疑惑一闪而过。   宿幼枝心道周二倒是护主,一听是为盛延辞着想的话,半点不含糊。   只可惜要教他失望了。   宿幼枝有那么点过意不去。   但也不可能因此将自己搭进去。   所以他也不打蹦儿,张口就问:“殿下平日里有何习惯?”   这种日常小事最能捕捉细节,他可得好好听听。   就是念起来稍显啰嗦。   周二垂眸,徐徐道:“主子心胸阔然,不拘小节,不甚在意礼教规矩,但也不准仆从乱说小话,临王府内事不可乱传。”   这点宿幼枝瞧出来了。   临王府的侍从懂规矩,但真犯了错,盛延辞也少有重罚……不见得吧?   宿幼枝思及初入王府那夜于门缝窥见的场面。   小王爷当时拭剑的模样可是硬生生将他吓退。   什么宽宏大量,别是周侍卫被蒙了眼,在这说瞎话!   狐疑的视线落到对方身上,周二未察觉,还在说:“主子素来勤奋,喜洁,所用之物不得他人共用……”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   说盛延辞勤奋可以,年轻人精力旺,蹦蹦跳跳才是常态,如他和谢二凑到一起,哪次不要将山翻个底朝天。   但喜洁?   临王府内明净是侍从所为,他盛延辞一个能在山头打滚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小王爷不仅自己闹,还要拉着他一起,忆起上回西关外裹了一身泥土草屑的模样,宿幼枝就想咬牙。   周侍卫,你说就说。   不要胡编乱造!   白跟了盛延辞那么多年,一点细节都没抓到。   更别说小王爷次次扫荡他落下的残羹冷炙,没见一点为难的样子。   宿幼枝心情复杂。   有点不太信任周侍卫了。   他做侍卫的本领不错,就是看人不太行。   见周二仍在讲,宿幼枝敷衍点头,逮着他停顿时,递杯茶过去,开口道:“殿下去了何处?”   话题转得太快。   周二行礼后退,没接茶盏,躬身道:“主子在前厅。”   宿幼枝当然知道盛延辞在什么地方,哪里会让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但柱香工夫也是极限,可不能给小王爷太多喘息之机。   “阿又去寻殿下。”   宿幼枝落下话,想着下次换个人好了,起身往外去。   周二唇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隐在周围保护他。   跨过一道院门便能瞧见前堂,宿幼枝脚下略急,快靠近时才缓下来,听到些话语声。   “公子好生冷漠,怎地奴家就这般入不得你的眼吗?”   娇柔媚作的声音撞入耳廓,宿幼枝激得头皮发麻,抬眼便见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扭捏着与盛延辞言语,瞧见他也不见羞怯,眉眸多情地飞来一眼。   “妹妹好生招人~”   盛延辞方还莫得表情,听到这话脸立刻黑下。 第40章   不是吧?   宿幼枝欲言又止。   他先时怕盛延辞看出苗头可是特意回去抹了脂粉, 亲自动的手,就这副没眼瞧的模样,对方是怎么觉出美的。   怪不得惦记上小王爷, 想是看人的喜好都一样!   盛延辞过来将宿幼枝挡在身后, 语带警告:“管好你的眼睛。”   对方视线还落在宿幼枝身上, 撇嘴与盛延辞道:“原你喜欢这样的。”   宿幼枝皱眉瞧他, 穿得奇奇怪怪, 言行轻佻放荡, 可不像是能进小王爷宅院的客人。   等闲之早被丢出去了。   盛延辞拉他到旁边坐, 语气软下来:“怎么过来了?”   我说是为了来烦你,你能不能生气。   宿幼枝避而不答:“阿又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哪里的话。”盛延辞捏他手:“我求之不得。”   大话就不要说了。   宿幼枝刚腹诽一句,那边穿红戴绿的小子突然“嘬嘬嘬”地咋起舌来, 斜眼瞥着盛延辞,语气酸溜溜:“瞧不出哥哥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怜什么你再说一遍?   宿幼枝抖落一身寒气,直想将话给他塞回嘴里去。   你还是别说话了。   没一句爱听。   盛延辞也不搭理,扬声摇人:“杨一。”   杨一从角落里窜出来, 强硬地送人出门:“公子请。”   公子不乐意了, 掐腰怒道:“奴家是得了你们邀才登上门来, 如今话没落两句就要赶人走,我就是那么不值钱的人吗!”   “公子误会了。”   杨一面不改色:“邀您的不是这位,还请移步。”   公子看看杨一,又瞧瞧盛延辞,蛮不讲理:“我不管,他好看,我就要跟他谈。”   随之眼波一转:“再不济, 这位妹妹来也好呀~”   你还是快走吧!   好不了一点。   宿幼枝与他是没得谈的,盛延辞自然也不想。   好言相劝不听, 王府侍卫干脆过来将人抬出去。   公子未曾预料,满脸惊异来不及收,挣扎道:“做什么你们这些莽汉,动作轻些,捏痛奴家了……”   声音渐远,宿幼枝才松了口气地从小王爷背后出来。   真是招架不住。   想到对方无理的姿态和盛延辞的态度,宿幼枝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学一学?   他踌躇了下,见盛延辞要走,忙捏住他衣袖,蛮横道:“那人是谁?”   小王爷不料他在意,下意识安抚道:“阿又莫气,那人是隔壁韩宅的郎君。”   虽然有所猜测,宿幼枝闻言还是忍不住诧异。   没事请隔壁的郎君过来做什么,该不会是那……那投掷羞人木雕的家伙?!   宿幼枝脸色难看。   盛延辞有些慌,猜他所想,迅速解释道:“不是,那般糟粕怎可污了阿又脚下地界。”   “这人虽假意委身韩继,身份却有猫腻。”盛延辞耐心道:“阿凛想知他背后主子,便试探一二。”   “?”   埋伏到韩家外宅的探子?   应该可以这么说。   果然韩继坏事做得太多,惦记他的不止一方。   就是这种方式……真是委屈了啊兄弟。   宿幼枝肃然起敬。   盛延辞见阿又消了气,揉了揉他额发:“以后有疑惑尽可问我,莫气坏了身子。”   他看起来像那么爱生气的人吗?   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宿幼枝拨开他的手,有点想去听听墙角,但盛延辞在身边,没找到机会。   小王爷果然是不亲自参与进去的,一切麻烦都有喻世子解决,甩手掌柜做起来极为舒坦。   以至于宿幼枝想胡搅蛮缠惹点事都没得空子。   说起来怪可怜的。   不知外边的那些啰嗦如何处理的,盛延辞怕宿幼枝无聊,还要带他出门。   昨日诸多阻碍乱象犹在眼前,宿幼枝想盛延辞果然是王爷坐久了,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   那他当然也不会吱声,喜滋滋地跟着出去晃。   寒骨关一百三十八州,州州大不同。   它不一定地域多宽阔,但总能带给人不一样的感受,一处便几天也狂不完。   许多游历文人经此著下风情地貌之作,称寒骨关是集天下精髓盛地,来这里的外乡人天南海北,异域他客也常常见,大启强盛之态尽显。   宿幼枝翻阅过这样的书籍。   不少公子都道来一回寒骨关,便是已踏过山川四季。   当然这样的说法是有些夸张的,但也能晓得寒骨关展现了不少地域特色。   能看到塞北孤烟、南乡渔晚,也能瞧见东地直脉,西域热情。   昨日匆匆走过去,看不及一二。   盛延辞也没找薛氏兄妹,想与阿又两个人一步步行来,最是欢欣不过。   宿幼枝不由往人群里瞧了瞧,盛延辞便凑近道:“寒骨关这么大,他们未必寻得到我们。”   关内再大也难逃商主遍布各处的眼线,但小王爷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是做了什么。   没了后顾之忧。   那可不得好好玩一场!   路边没瞧过的小食要买来尝一尝,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也要停下来瞅一瞅。   盛延辞帮他提着裹着点心的纸包,在他驻足时便喂过去一块。   “姑娘有福,你相公对你可真好。”   摊铺大娘笑哈哈道。   好一会儿宿幼枝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他,再看盛延辞,一副很可靠的样子,耳朵却红红的。   ……呵呵。   没法解释,宿幼枝捏起块点心塞小王爷嘴里,看他惊诧地瞪大眼,问:“味道怎么样?”   盛延辞咽下一口蜜糖,眼睛晶亮:“很甜。”   甜得他心里软乎乎的。   宿幼枝无话可说,转身就走,瞥见路边寒骨关守备,又想起那日西关外的荒唐。   也不知与商队间因何起了冲突,倒是没听到半点风声。   视线掠过守备,看到了一旁墙上张贴的画像,这些悬赏犯,被朝廷大力追缉下,倒是所剩无几,面目无奇者多。   宿幼枝瞧着眼熟,想是相像之人不少,也无怪乎难抓捕。   “阿又。”   盛延辞唤他,宿幼枝看过去,见小王爷指着前方金碧辉煌的地方:“想不想去瞧瞧?”   宿幼枝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珍市附近。   进出皆富贾,往来无布衣。   敢往这里来的,多少得有点底子,否则连落下哪只脚都会战战兢兢,生怕碰到个价值连城之物。   两人往那边去。   珍市门前恢宏,气派富贵,是商人惯爱的模样。   周围更是站着十数守备,以防有人动些歪心思。   进门还要缴纳二两银子,直接将囊中羞涩之辈拒之门外。   饶是如此,要去见一见大场面的人也不少。   绕过影壁,视野瞬间开阔。   街上店铺玲珑,却不比外边的喧嚣,更有了几分隐世含蓄的意味。   店中伙计对往来行人带搭不理,有人开口询问才会隐晦地给予回应。   想是这里的货物昂贵,价不好明着讲,交流间多用行话。   宿幼枝一眼扫过,稀罕物的确多,是在皇城都不一定能见到的珍品,但更好的东西应当被小心安放,不会直接摆在台面上。   他从小瞧过的好玩意儿不少,若不是特别亮眼的,也难起心思。   盛延辞见他只是看,也不要买,禁不住道:“可有瞧得上眼的?”   宿幼枝道:“看看便好。”   盛延辞想说什么又忍住,陪着他沿街闲逛。   “我都说过要拿的,你怎可卖与旁人!”   附近店铺有人激动言语,伙计倒是很淡定:“客人许是不晓得珍市的规矩,咱这里不收定金,交易是要当场落下的。”   “我不过回去取些银子,你这、你这……”   那素衣加身的客人仍觉懊恼,同行小声劝他:“珍市这般,也没得办法。”   他问伙计:“敢问是哪位老爷买了它,我等自去交易。”   伙计不肯说:“那讲不得喽,客人莫要为难小的。”   见问不出,他们又不能纠缠不放,守备已经在探头往这边打量,只好出了门。   那素衣客人魂不守舍地往外去,走到一半突然痛哭出声:“他就留下这一件物品呀,我怎么能弄丢掉。”   对方软跪在地,正落在宿幼枝前边,他忙往旁侧躲避。   素衣客人哭得太伤心,不少人转头去瞧。   宿幼枝不想惹眼,带着盛延辞往远处站了站。   “怎么珍市还有被典当的东西?”宿幼枝问。   盛延辞点头:“凡是精品,不问出处。”   宿幼枝看他很懂的样子,低声问:“殿下常来?”   “算不得。”盛延辞也压低了声音,两人挨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肌肤上的热度:“有那么两三次。”   宿幼枝不太习惯,拉开距离,也不再问了。   盛延辞却跟上他道:“珍市虽有些虚名,若瞧得好,也能寻到几样好东西。”   能入临王殿下的眼,那便不是普通的好了。   宿幼枝来了几分兴趣,挑眉看向盛延辞:“殿下,请。”   盛延辞正经着脸,被阿又瞧着,还是没忍住笑,羞恼道:“阿又怎又打趣我。”   “阿又冤枉。”宿幼枝一脸无辜:“您的眼力旁人哪比得,阿又自是最信任您。”   小王爷不想笑的,可嘴角他控制不住,甚至有种要将所有好物都奉到阿又面前的冲动。   “好啦。”盛延辞抓住他的手:“莫笑我。”   他带宿幼枝往另一条街道去:“珍市内铺分三等,好东西要去最上等的雅阁寻。”   既有了打算,便也不在别处晃。   宿幼枝被拉着手,对方掌心滚烫,烫得他指尖缩了缩,忍不住去勾盛延辞悬在背后的发尾。   青丝如绸,反有几分清凉,从他指间滑过,没留下半点痕迹。   盛延辞有所觉,询问望来。   宿幼枝将他脸推回去:“看前面。”   “好好。”   盛延辞宠溺任他摆布,不作反抗,只将阿又的手悄悄握紧了些。   才走过,背后一阵嘈杂。   宿幼枝回头看到那软倒在地的素衣客人被珍市守备驾着往外去,他些许微弱的挣扎徒劳无功。   “嗯?”   宿幼枝瞧着不对:“珍市一向如此?”   连自苦自怜都不许,皇宫大内的规矩都没这般多。   盛延辞也挑了挑眉,显是头次见,视线一瞥,隐在人群里的侍卫立刻跟上去查看。   他道:“关内商会近年素有出格。”   连韩继都能混进去,想来这商会也没那么清水。   宿幼枝心道。   自上次不欢而散,除了陈掌柜有来贴问候,其他商主已有排斥之意,否则也不能他们出个门都要搞些恶人手段。   两人交流声小,却有人义愤填膺大着嗓门去吼。   “你们这些守备咋回事儿,人儿伤心哭两声都不让,那二两银子是喂了狗吗!”   兄弟好气魄!   宿幼枝立马去瞧,看到一组着塞北寒服的队伍。 第41章   喊话的汉子身形高大, 站在那铜墙铁壁般很是威武。   有同伴不愿惹事,想拦他,没拦住。   两个守备被他吼得一愣, 随后有些怒, 但因引得许多人注意, 他们也不好太过无礼, 毕竟来珍市的少说也是富裕之人。   “这位客人过于悲伤, 我们不过是带他去僻静之处歇息。”   “什么偏僻地方。”汉子瞪着眼睛, 显得更凶了:“你们问过他的意见没?”   那素衣客人难过归难过, 却有试图挣脱,只是没能成功,旁边同行也在急于表述。   可还没得汉子落雷似地吼声有用。   守备还想说, 同行已经过去搀着素衣客人往外拽:“我们不去我们不去。”   “听到了吗,人家不去。”   汉子又往前几步,瞧着身姿更伟:“还是说珍市就如此霸道?”   就是就是。   不讲理也要有个限度。   宿幼枝不好明目张胆的给他叫好,躲在人群外偷偷起哄:“好汉说的对!”   盛延辞无奈瞧他, 没忍住轻点了下他的脸。   干什么干什么。   有正事晓得不!   宿幼枝伸手点回去, 尤觉不够, 还捏了一下,得到小王爷故作可怜的神情。   懒得理你。   宿幼枝去看场中。   原本大家只是瞧着不掺和,见此也有外乡人跟着应声。   说得多了,守备脸色难看起来,又不好跟大众起冲突,只能憋着气道:“那是我等唐突了,还望客人勿怪。”   素衣客人脸上尤带泪痕, 很疲惫的样子,沉浸在悲伤中, 没心思与他们计较。   守备去瞧塞北汉子,见他没出声,忍着怒气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   宿幼枝听到汉子同伴在数落他:“都叫你不要惹事不要惹事,这里是寒骨关不是你家,能不能不要遇见什么事都去管,得罪了珍市守备,在商会也要受阻的……”   汉子不听:“在哪也不能这样蛮横,圣上都说要公正买卖,怎么他们比圣上还大?”   “那能一样吗!”   同伴说服不了他,气得跳脚锤他,汉子岿然不动,转身要走,被素衣客人的同行唤住:“还要多谢这位好汉仗义执言,我与表弟在关内也定居许久,有些了解,若好汉需要尽可寻我等,定安排妥帖。”   “这算啥事。”   汉子不以为意,大手一挥,跟着同伴走了。   素衣同行瞧了瞧萎靡的表弟,叹了口气,架着人往外去。   宿幼枝在不远处观望,盛延辞也不出声打扰,倚在墙上瞧他生动的眉眼,胸中满溢的鼓胀,热烈而汹涌的情绪裹挟着,让他抑制不住地想将人抱住。   但是不行。   要吓到阿又的。   他垂下眼,看阿又被他握在手心的指尖,软软的,嫩嫩的。   宿幼枝回头瞧见他那副眼眸灼灼的样子,很想一巴掌将他拍醒。   可涨涨眼吧。   下次别看到个男郎都往回抱。   说不定你如今已经有王妃了!   宿幼枝装作没看见,准备再去瞧瞧稀罕,只是方才的事一出,他对珍市的那点兴趣去了大半,这会儿说不上还剩多少期待。   但来都来了……   他刚要拐出墙角,却突然被拉了回去,宿幼枝控制住要回击的本能,一脸懵地看向盛延辞。   不是,你没事吧?   后背撞在柔韧的胸膛上,疼倒是不疼,但很莫名其妙!   “殿下?”   肩膀突然沉了沉,是盛延辞将脸埋到了他颈窝,回应闷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温热的呼吸烫到肌肤,宿幼枝缩起肩膀,十分不习惯地去推小王爷额头:“殿下可有不适?”   干什么干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有点距离!   盛延辞额头贴着他的指尖蹭了蹭,惊得宿幼枝立刻收回手,见鬼了似地瞧他。   “阿又。”盛延辞的声音含着几分粘稠:“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行!   不可以!   听听你在说什么。   抱什么抱。   想都不想!   宿幼枝觉得盛延辞疯了。   好好的突然这般,怕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方才出了一点旁人的波折,他们可是没得波及。   到底为什么啊啊啊!   阿又不懂,阿又害怕。   盛延辞你能不能恢复正常?   宿幼枝哪敢应。   小王爷这状态明显有异。   可又不好直言说,否则被他记在心里可能会恼……会恼??   那还怕什么。   宿幼枝理直气壮地挣脱开:“不要。”   贴近的温度骤然远离,浓浓的失落感淹没而上,盛延辞垂着脑袋,像只被遗弃的野犬,伤透了心。   他不出声,宿幼枝反而迟疑了。   不是他盛延辞该不会要哭吧?   那他要不要看。   临王殿下哭鼻子的画面想是蛮难得的。   宿幼枝蠢蠢欲动。   他试探着弯下腰去瞧盛延辞的表情,但才瞄到锋锐的眉、笔挺的鼻梁,小王爷便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捏住他倾下的脸,坏笑道:“还说没拿我逗趣,阿又想看什么,我演与你可好。”   那倒不必……   真将临王殿下弄哭。   他岂不是罪大恶极。   说不得是不是有点失望,宿幼枝拨开他的手,恨道:“殿下骗我。”   他转身就走,盛延辞追在后面赔罪:“好啦,是我不该逗阿又,不要气了好不好?”   他们往雅阁去。   最有底气的珍品铺反而没那般惹眼的外观,却处处可见低调奢华的痕迹。   宿幼枝打眼一瞧,连伙计手里执的鸡毛掸子都不是俗物。   好家伙。   这是步步皆落在金砖银面的地方呀。   但临王府都见过了,再惊讶就过分了。   两人表情平淡,跨入门槛,伙计客气迎上来:“两位客人可要瞧些什么?”   盛延辞气度唬人,都没正眼看那些玲珑宝架上的摆件,开口便道:“上凌尖。”   伙计看了他一眼,恭敬道:“烦请客人二楼稍等。”   盛延辞去牵阿又的手,宿幼枝看了看他那空悬的掌心,将腰间荷包扯了塞过去,没让他得逞。   小王爷捏着荷包回头,倒不生气,笑道:“姑娘请。”   呵。   盛延辞果然记仇。   这便找回来了。   宿幼枝半点不怂,仰首走到前面,盛延辞于后面跟着,成了只他一人的护卫。   伙计去通知了掌柜。   对方来的快,他们刚落座便迎出来:“原是严掌柜大驾,不要嫌小店太寒酸才好。”   话一出,宿幼枝上弯的嘴角顿住。   怎么听着不太对?   这掌柜居然认识小王爷的假身份,不会是商会的人吧。   他们才避开人,那不是羊入虎口了??   盛延辞能不知道这里底细吗。   小王爷出行,那落脚的每一块地砖都恨不得搜出根源来,哪会犯这种错。   宿幼枝去看人。   盛延辞面不改色。   等那伙计退出,掌柜的立刻朗笑出声:“还以为严掌柜许久不来是忘了我这处,怎如今见还拘谨上了。”   他亲自倒茶推过去,盛延辞道:“寒暄便不必了,将你店里的好东西拿来。”   “好好好,知你是个大忙人,不浪费那工夫。”   掌柜笑呵呵的,茶盏推给宿幼枝,又道:“这位该不会是严夫人?”   宿幼枝想反驳,盛延辞先道:“你话忒多。”   掌柜三十来许,很是活泼,瞧出盛延辞有些羞窘,越发调笑:“好呀你,喜酒不请我喝一杯,来了便呼来喝去,我心痛矣。”   盛延辞要蹙眉,掌柜的又哈哈笑着去取东西了。   这些人   就这些人!   一个个的乱点鸳鸯谱。   他哪里就像是与盛延辞那般关系。   眼力差成这样。   掌柜白做了。   宿幼枝有苦说不出。   知道这种事越解释越乱。   左右不是需要常来往的人,任他随意想,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盛延辞怕他生气,凑过来小声解释:“他这人嘴快,也机敏,待会便知不对,要跟你认错的,阿又别客气,使劲为难好了。”   宿幼枝无话可说。   欺负人都能说得如此坦白,不愧是你小王爷。   但为难人嘛。   他也会的。   宿幼枝刮过去一眼:“在殿下心里,阿又就那般不知礼吗?”   扭过头去不理他。   盛延辞就乱了,起身绕去他面前,宿幼枝立马转过身,盛延辞又绕过来:“是我错话……”   宿幼枝不听不听,将无理取闹演绎得淋漓尽致,势要小王爷不好过。   瞧出阿又生了气,盛延辞心下慌张。   阿又不理他,他便难过的要喘不过气来,直恨自己不开窍,太过愚钝,竟连阿又为何气怒都不知,只晓得干巴巴的认错。   看着阿又背对他,不肯松口,盛延辞情急,捞过阿又的手按在肩膀上,丧气道:“是我蠢笨,你打过我,消消气好不好……”   小王爷蔫蔫的,小心翼翼去勾他衣袖,见他还是板着脸,笨拙地晃了晃。   “?”   宿幼枝受惊不小地看着小王爷那只手。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好阿又,别生我的气了。”   盛延辞试探着靠近些,将脸贴到阿又手背:“你念我闹我都好,我都听的。”   他缩起所有利爪,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无害又脆弱。   “……”   宿幼枝受不住了。   几番想开口发难,都没能成功,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放弃。   好好好。   做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若不是怕掌柜的看了笑话,今日定不放过你。   “起来。”宿幼枝撇开脸:“成什么样子。”   “阿又!”   盛延辞又欢快起来,想贴着阿又的手蹭蹭,又怕他再生气,强忍耐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到旁边,小声道:“我乖的。”   宿幼枝没眼看他。   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掌柜的抱着个锦盒,看左看右地走过来,也不怕脚下出了岔子。   将锦盒落到桌子上,他揶揄地瞟了盛延辞一眼,才热络地与宿幼枝道:“方才失言,望姑娘勿怪,有什么瞧得上的玩意儿,都教严掌柜买与你可好。”   那不也是小王爷掏银子。   你是会做买卖的。   盛延辞也看他眼色,见阿又没说什么,便让掌柜打开盒子,先掌掌眼。   锦盒华贵,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最后只捧出个巴掌大的小东西。   宿幼枝开始没瞧清,看着像块玉,但盛延辞什么玉翡没见过,在家扔着玩,应当不止此。   他忍不住细瞧。   嗯……还真是块玉。   方方正正的,好货是好货,但也不出奇。   宿幼枝疑惑不已,却见盛延辞突然肃了表情,拢眉去望掌柜。   掌柜的对他眨眨眼,压低了声音与他两人道:“弥秋国的传国玉玺,怎么样,是不是很稀奇。”   “???”   你说什么东西。   玉玺?   传国玉玺!   “!!!”   他们果然疯了叭!   宿幼枝震惊当场。   不是来看珍物的吗,倒也不用这么珍!   突然于危险的警觉作祟,宿幼枝蓦地转头看向阁窗,瞧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 第42章   “啊!”   掌柜的一声惊叫,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那戴面具的怪人从窗口溜走,有王府侍卫跟在后面追。   盛延辞捏了捏阿又的手:“吓到了?”   惊吓倒不至于。   那面具再可怖也只是面具,于戴的人而言也不过是偷偷越墙角的小贼。   但是……   宿幼枝看看窗口, 又看看大方展示的玉玺。   也不知被看去多少!   掌柜的这会儿反而很平静, 坐在旁边慢悠悠喝茶。   盛延辞冷眼瞥过去:“你故意的。”   “嗨,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掌柜的表情苦恼:“也不知道哪个二傻在外瞎传, 非说弥秋国玉玺在我这里, 解释也不听, 发火也没用。”   他道:“那我不能吃这个亏, 既然都这么讲,我不得真瞧瞧它什么样子。”   啊??   宿幼枝看向掌柜,像在看一个癫佬。   听起来就……好厉害的样子。   “那现在瞧也瞧过了。”   掌柜的笑嘻嘻地望着盛延辞:“严掌柜您看, 它有没有资格跟着娴雅三州一起去竞个拍?”   拍卖传国玉玺?   很好,很优秀。   不愧是寒骨关珍市。   弥秋国虽说只是西方一小国,但与大启做了许久邻居,如今算是相安无事的依附关系, 每年都会去皇都为圣上献礼, 以保安稳。   现在可好, 传国玉玺都能说丢就丢,还来到了寒骨关。   若是之后传出现身在关内拍卖行上,那弥秋国大概也安稳不下去了。   宿幼枝隐约晓得弥秋国君王身体有恙,怕是时日无多,如今正是混乱的时候。   总觉得不太妙。   宿幼枝偷瞄盛延辞。   临王殿下听到如此大胆之言,面色无异,没给他回应, 只挑眉不满道:“我们便是来看这种东西的?”   掌柜地转向宿幼枝,立马道:“好好好, 姑娘瞧得上什么,许某都奉到府上。”   ……那还是算了。   你们之间的交易莫牵扯旁人!   宿幼枝可不想掺和进去,等许掌柜搬了一堆珍品出来,也只是瞧个新鲜,问,就是都不喜欢。   许掌柜原本信心满满,见状渐渐惊疑,最后瞧出点什么,手肘偷偷去怼盛延辞,声音含在嘴里说:“阿又姑娘当真是心疼严掌柜。”   盛延辞心道那是自然。   不免甜滋滋。   阿又不要,他也不勉强,只想着以后要送阿又比这些还要能入眼的宝贝,如此才配的。   片刻后,有伙计上来回禀,称那戴面具之人逃了,没能追到来处。   但珍市混入这等家伙,守备也被惊动,正在每条街挨家挨户的查检,气氛稍显冷肃。   掌柜的去应对守备,复述时表情悲痛欲绝,恨不能将那小贼形容的如恶鬼般可怕可恨。   期间,宿幼枝假装看风景,自如地来到窗边。   他看过外边屋脊墙面,作为珍市的铺子,为防意外都会格外谨慎,阁楼层高,如那般可给人踏脚的棱角是全都没有。   若想顺着窗口观察室内,只能扣着窗棂借力,要很好的身手才能做到。   窗不开,对方也瞧不见什么。   但许掌柜有在等着人来,便刻意敞了窗,他才发觉的那般快。   “可是无聊?”   盛延辞来到他身后,左右无人,挨得很近,跟他咬耳朵:“想不想听弥秋国的故事?”   “?”   哎呀,既然你这么问了。   宿幼枝矜持点头。   盛延辞便道:“弥秋国如今的国君是由后母相助,逼退了老国君上位,心狠眼黑,主了权便要骚扰大启,是被父皇生生打服的。”   这些旧事广有流传,宿幼枝也清楚,当年先帝与怀安大长公主在塞北捷战后,领着士气正盛的兵将肃清了周边小国,让蠢蠢欲动地异族人心生胆怯,主动求和。   那年大启时有动荡,先帝没趁此大肆扩土,保了民众安定。   弥秋国只是其中之一,因国力不强,每每谈及时都作为不起眼的后缀,无人在意。   反倒是弥秋的美人之名更盛。   因他与多国接壤,百姓来往密集,成婚者众,常有美人出世,得各种诗词流传。   宿幼枝只头些年瞧见过一名来自弥秋国的姑娘,异域风情,又隐隐有些大启的模子,的确极美。   如此,曾经还引得过外邦贪婪,想要攻陷弥秋,他们的国君寻到大启求救,才得以保全下来。   看来这位国君年轻时也不怎么安分。   “他儿女颇丰,却素有不和,当下可瞧是四位王子与公主……”盛延辞道。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   这……该不会是皇家秘辛一类的故事吧?   这种手足争斗的戏码,你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王爷如此说给人听,会不会很奇怪!   知不知道旁人曾经也是这般议论你的。   想到那些年世人对幼时临王殿下的臆测,宿幼枝都觉眼前的情形古怪。   见他表情有异,盛延辞问:“不爱听?”   ……也不是。   既然有故事,听听也无妨。   但说话就说话,挨那么近干什么!   宿幼枝才发现盛延辞几乎靠在他背后,将他整个人圈在了窗边窄小之地,他稍稍动一下都要撞到人。   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度充斥这片逼仄的空间,蒸得宿幼枝面颊燥热,想踩他一脚!   宿幼枝当即转过身,盛延辞没得防备,骤然与阿又面对面,清浅呼吸落在脸上,让他瞳孔震颤,瞬间屏住了呼吸,更忘了要讲的什么故事。   小王爷僵在那不动,宿幼枝故意挨过去,却又没彻底贴上:“殿下怎地不讲了?”   盛延辞……盛延辞哪里讲得下去!   天呐。   阿又是在要他的命。   盛延辞受不住,黑沉的眸燎原,一丝丝舔过阿又面容,却将自己烫到,狠狠闭上眼,与他额头相抵。   “阿又在欺负我吗……”   不要倒打一耙!   宿幼枝想退开,却被捧住脸。   “你明知我、我……”盛延辞嗓音艰涩:“还要这般招我。”   贴在额头的温度滚烫,宿幼枝眼前全是盛延辞似痛苦似倔强的面容,把住他有力的手臂,强调道:“殿下的故事还未讲完。”   “我讲不得了……”   盛延辞眼睑半阖,掩藏住眸中汹涌且凶狠的情绪。   他道:“阿又,你叫叫我,我想听你说话。”   宿幼枝抿着唇,本能觉得危险,挣扎了会儿才干巴巴道:“阿又、阿又没什么可说。”   “那便唤我的名字。”盛延辞指尖在他脸侧摩挲,漫起淡淡酥麻:“还没听你唤我阿辞。”   什么阿辞?   救命。   根本叫不出口!   你能不能继续讲故事啊。   宿幼枝没能将小王爷的手扒下去,又不好用蛮力,紧绷着身子,缩成了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瞪着盛延辞优越的眉骨,咬牙道:“阿又怎敢。”   小王爷顿住,抬眸看向他,拢他鬓角碎发。   少顷,压下心中躁乱,盛延辞倾身抱住他:“阿又不愿便罢。”   不等宿幼枝出声,盛延辞已经退开,倚在旁侧墙壁,笑得少年昭昭:“对了,方才说到弥秋国的继承者,当中最受君主喜爱的是五王子,但最有能力的却是六公主……”   小国那点乱账细数起来也多得很,再讲就是寻常人难以触及的了,盛延辞却好似知之甚详。   笼罩在身周的禁锢消失,宿幼枝怔了怔,去看小王爷,没从他脸上瞧出异样的神色。   等对方讲了一会儿,他才回神,随意地听,但可能是盛延辞的故事太生动,他逐渐又入了迷。   听着弥秋国几位王子公主间如何暗地里刀来剑去,还没讲完,许掌柜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商会要邀请寒骨关的所有掌柜集会,时间定在两日后。”   什么。   寒骨关商人聚集,被称掌柜的那不得小半城人?   而且两昼后,可是盛延辞放话要拍卖娴雅三州的日子。   算盘这就打起来了。   “寒骨关的掌柜?”宿幼枝道:“那要很多人吧。”   “何止多呦。”许掌柜道:“若消息放出去,商会的大门都要被踏破。”   他深知其意,意味不明道:“但他们偏偏不拟名帖,到时可要有得乱了。”   盛延辞看过来,与他解释:“那些商户本也不是竞拍娴雅三州的主力,无需顾及。”   只商会也不可能做无用之功,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势要给他们使绊子。   其中最要注意的便是拍卖行。   宿幼枝听许掌柜言语,那拍卖行很可能与小王爷有所关联,可省下不少麻烦。   盛延辞和许掌柜没对此多谈,他们出了门,见宿幼枝没什么闲逛的心思,便让宅院准备饭食,回去用膳。   喻呈凛兢兢业业打工人,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有饭时才会露面。   他也不出声,安安静静地用过,等到盛延辞要离开时将人叫住。   喻世子虚眼打量他:“怎这副模样,阿又姑娘陪着,也教你不满意?”   盛延辞绷着脸。   喻呈凛挑眉道:“说说。”   盛延辞想了想,坐回来,有那么点难以启齿。   喻世子不急,悠悠等着。   过会儿,盛延辞道:“要怎么……教阿又更念我呢?”   喻呈凛面不改色:“可是觉得阿又姑娘未真心与你,只是做做样子?”   “怎会……”盛延辞语气巴巴。   “是不会。”喻呈凛笑得风流:“那般蓄意接近你的姑娘何止一二,你又怎会瞧不出。”   不等盛延辞回,他又道:“但阿又姑娘不同。”   喻世子斜瞥着小王爷:“她一派天真纯善,若你常伴恐适得其反,倒不如忍耐些许,退将一步,说不得会有惊喜呦~”   盛延辞蹙着眉,有些抗拒。   喻呈凛眸光淡淡:“想阿又姑娘喜爱你吗?”   那可太想了。   做梦都想。   盛延辞脊背骤然挺直:“我……知晓了。” 第43章   “你晓得什么?”   喻呈凛没让人走, 还在问。   盛延辞抿直唇角,艰难道:“不可以……时时贴着阿又。”   只是将话说出来他就难受得不得了,甚至想立刻反悔。   但瞧着喻呈凛的脸色, 好歹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这?”   喻世子却还不满意, 点他:“想来你是要阿又姑娘厌弃你。”   盛延辞眉头紧锁, 沉默半晌后, 颤声道:“今晚, 我去……”   话没说完, 一个灵巧的身影从外面进来, 看见他后眼睛亮起,随即又柔声道:“阿又等了好久,殿下在做什么?”   “我……”   盛延辞瞬间起身, 几乎是不经思索地去到阿又身边,想牵他手时被旁边喻呈凛的视线定住,颤抖地握在身侧。   他心中很痛,仿佛发出的声音不再是自己的, 落地如空:“阿又, 我要……离开……”   他说不出。   两天太久了, 久到他会发疯,离开阿又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不若、不若……   ……一   “殿下!”   盛延辞没能话完,被徒然色变的阿又抓住胳膊,泫然欲泣:“阿又要跟殿下一起!”   天呐。   盛延辞抽什么风。   宿幼枝快要哭了。   这会儿小王爷若是跑了,他前几天的工夫岂不是白费了,还得从头再来。   不要啊。   这样的日子可不要再来了。   还是说盛延辞已经被他烦到, 所以想跑?   那更不能教人走了,他势必要一口气让临王殿下对他厌弃!   宿幼枝缠住盛延辞, 不肯他离开:“殿下若走,莫要丢下阿又。”   盛延辞心好痛,抬头瞧见冷眼旁观的喻呈凛,将柔哄换成了安慰:“只是分开……一晚而已。”   他也觉得这一晚好长怎么办。   阿又不干,见盛延辞板着脸,一副不可劝说的模样,狠下心上前抱住他的腰,扬起的眉眼可怜地瞧他:“不要……”   盛延辞的心揪起,身子却忍不住因阿又的靠近而雀跃,将他架在水火之上,备受煎熬。   所有的坚持在这个人面前变得不值一提,阿又只是露出难过的表情,他便全面溃败。   但喻呈凛是个狠心人,在他遭不住要放弃的时候出声:“阿又姑娘,不是阿辞不想带你,实是今日所去之地不便。”   你们都去得,他有什么不行!   宿幼枝不服。   他看着盛延辞,决定给他加把喜新厌旧的火,垂下睫羽:“殿下是嫌阿又无用吗。”   “说什么傻话!”   盛延辞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哪里还能看得见喻世子,一颗心都落在面前可怜可爱的人儿上:“我欢喜阿又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就会说好听话。   还不是要撇下他独自溜掉。   宿幼枝才不信这些纨绔子的鬼话。   他嗔道:“可殿下要丢下阿又。”   我不是,我没有!   盛延辞想解释,可方才的确是他之言,他甚至暗恼自己为何会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阿又姑娘莫要误会。”   喻呈凛打断小王爷冲动的念想:“若带上你,反是阿辞不对了。”   被他眸光扫过,盛延辞不敢吱声。   没关系。   他都忍得了。   见宿幼枝不肯退,盛延辞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喻世子笑得有点好看:“那好。”   他们顶着夜色出了府。   侍卫都没带几个。   宿幼枝不免狐疑。   招惹了寒骨关商会,这般也太大胆了些。   很快他就发现不止如此。   马车极为低调,掩在出城的队伍里朴素得不想让人多看一眼。   但出城?   这么晚出城做什么。   宿幼枝想问。   但他厚着脸皮磨将小王爷才能随同,有些开不得口。   果然要像谢二说得那般很难。   算了,先这样吧。   出城后,宿幼枝在晃晃悠悠地颠簸中倚在车壁小憩,盛延辞看了他好几眼,每每欲开口时都会被喻呈凛递来的茶堵住。   但……阿又这样要不舒服的吧。   盛延辞告诉自己,不能那般私心,反伤了阿又。   到底伸手小心扶着阿又的脑袋落在他肩膀上。   宿幼枝睡得正香,被小王爷的肩骨硌得脸麻,迷糊睁眼,也不知自己怎么歪到盛延辞这边来了,见马车未停,歪回去继续睡。   盛延辞心里瞬间空落落,委屈犹如实质。   喻呈凛还将推过来的新茶端回去自己喝了!   宿幼枝在颠簸中醒来,小憩之后精神不错,好奇地瞧他们在搞什么猫腻,来之前便要求换上一身便利的打扮,为了防止露馅,宿幼枝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争取到一条格格不入的襦裙。   主打一个叛逆。   此时看到杂草丛生的山头,宿幼枝傻眼。   他是不是跟山头过不去了!   比起嫩草依依的好风景,这里堪称绝灭,只有石头缝里倔强地漫出几丝绿意。   也不知道他们哪找来的地方。   荒郊野岭实景。   阿又能说什么?   阿又只能寸步不离地挨在小王爷身边,装一朵五谷不勤的菟丝花。   “这便到了。”喻呈凛说。   宿幼枝盯着他,生怕他说要夜间登高去爬这秃头山。   好在喻世子有点人性,着侍卫去旁侧埋什么,他们则在下边等着。   风声呜呜,犹如鬼啸。   有点凉凉的,视野也格外昏暗,宿幼枝抬头看天,乌漆麻黑,没瞧见一颗亮起的星辰。   “走吧。”喻呈凛带头往一旁去。   宿幼枝略有诧异,见盛延辞一声不吱,只好跟上。   他才发现秃头山另侧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野草幽幽,因夜黑显得有些难以捉摸的鬼魅。   宿幼枝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这么一片广无的地界,喻呈凛居然是来找东西的!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找什么?”   盛延辞想说,被人抢先。   喻世子十分镇定:“寒骨关商主同气,与州主分立两方,想要的也不过是取而代之。”   所以?   这跟他们三更半夜跑来山里找东西有什么关系。   喻呈凛道:“之前有州主不忍其扰,放弃执州,远去外乡,但留下了一起与商主有关之物,言有惊喜。”   哦……   难不成是可以揭露商主恶行的证据?   喻呈凛没细讲。   但那东西据说埋在这里某处,有半载之久,被草木一埋,可有些不好找了。   于小王爷,派人去即可,如今亲自来寻,想是非常重要的。   怪不得要着装便利,但只是个裙子而已,宿幼枝也不是应付不了。   为了离开临王府,这都是胜利之前要遭的苦。   喻呈凛描述了下藏物之地的特点,便分散去寻。   宿幼枝记下。   一棵十分有特色的怀抱样高木,应当不太难寻。   怕阿又磕碰,盛延辞将拉开距离的策略丢到脑后,时时伴在他身边,见山路难行,还是道:“阿又回车上等我可好?”   不好。   谁知你们要找多久。   阿又不愿,盛延辞也没话说,只将他牵得更牢。   一直在辨别周遭环境,等再回头,宿幼枝发现跟着他们的侍卫都没了踪影。   危险是没有的。   倒不用担忧。   他们继续深一脚浅一脚,按照喻世子给出的范围搜寻目标。   宿幼枝冷不丁看到个黑幽的树洞愣了下,小声与盛延辞道:“殿下,这里有野兽。”   寒骨关外,游乐的国度,野物都被追得没了家,还能看到那真是稀罕了。   只不过树洞搁置许久,近期没有动物生存的痕迹。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些发达后闲得慌的富贾害了去。   盛延辞摇摇头:“关外早不见活物。”   他们继续往前走。   如今月份正好,白日些许闷热,夜间却凉爽,若忽略掉所处位置,倒也算是舒坦的。   宿幼枝没什么压力,在草地上也走得飕飕快,见盛延辞看他,才想起放慢脚步,悠悠缓行。   但还是早点找到东西回去叭。   他也不是很想待在这。   只是周围树木众多,却没有喻世子说的那一棵。   视野更暗了。   宿幼枝瞧天,忍不住挑眉,云层厚重,他们可不好留在这里太久。   他都顾不得做样子了,催促小王爷快着些。   盛延辞一人无妨,阿又跟着便多了份忧心,对他道:“天色不妙,我先送阿又回去。”   可别。   一来一去都够多转一圈,何须浪费工夫。   “莫要再提。”宿幼枝道:“殿下在哪,阿又便在哪。”   盛延辞一时情绪纷杂。   又甜蜜又苦恼。   盛延辞想了想,蹲下身:“阿又给我指路好不好?”   宿幼枝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   做什么。   要背他?   饶是他体型瘦削,也是比女孩子重的,不得一背一露馅。   但抱都抱过了……   宿幼枝思量,与其这般不敢大步行,还不如让盛延辞背着走得更快。   问题不大。   温热的重量压下来,盛延辞勾住阿又的膝弯,轻松起身,还怕他不舒坦,叮嘱道:“累了要说。”   晓得了晓得了。   可快点吧。   也不知道是谁更累。   宿幼枝环着盛延辞肩膀,垂眼便能看到他凌厉的侧脸,十分专注小心地于野地奔走,身姿矫健又敏捷。   他见状也更认真的观察环境,他眼神利,远远地瞧见一株模糊树影,立刻道:“殿下,去那边瞧瞧?”   盛延辞拐过去。   靠近后,那如若纠缠盘节的枯木愈渐清晰,宿幼枝有点兴奋:“是不是它!”   盛延辞看过,夸赞道:“还是阿又最厉害。”   宿幼枝没心思废话,从他背上下来,这会儿回去找人要更多时间,他嗅着空气中枯燥的腥气,干脆道:“我们挖挖看。”   盛延辞也有此意。   但他没让阿又动手,自己拿了钝剑,在树周观察过,盯住一个位置开挖。   务实的土地被掀开,能感受到淡淡的湿气。   风声愈烈,打着旋地卷起地上枯叶。   宿幼枝着急起来,不顾盛延辞阻拦,也跟着一起:“殿下,阿又不要淋雨。”   盛延辞顿了下,挖得更卖力。   好在那州主隐藏得好,也没将东西埋得太深,触碰到硬物时,两人都是一喜,头挨着头,将那小匣子撬出来。   “噼啪。”   来不及高兴,有水珠落到脸颊,宿幼枝面色一变,忙去拉盛延辞:“殿下,回去了。”   小王爷一手提着包裹小匣的布包,还要背他,宿幼枝推开他,没让。   这时候他也不是不能跑快一点。   但他们刚奔出去,悬而不落的雨点便开了闸,哗啦啦掉落云朵,砸到地面还要蹦起来给他们一巴掌。   宿幼枝很绝望。   等跑到山下,他们只会是湿透的鹅,狼狈都不足以形容。   自幼时远离谢二后,他还没这般倒霉过!   宿幼枝闷头冲,落到脸上的水滴突然减少,他回头,看到小王爷脱下外衫罩在他身上,聊胜于无。   他想劝的。   但想想多一件少一件没什么区别,早早晚晚,还是算了。   盛延辞却蹙着眉,看过坏境后,带他往另一边去,在酝酿许久的雨水彻底暴躁前,将宿幼枝推进那不算宽敞的树洞。   宿幼枝坐进去,刚好能直腰,但也几乎把洞-内-填-满,很难再钻进来一个盛延辞。   小王爷轻柔地擦掉他脸上水痕,坐在外边,用劲瘦的腰脊将洞口堵得严实。   雨滴落到他的发上,愤愤然炸成一片。   宿幼枝往后挪了挪,去拽盛延辞胳膊:“进来。”   “无事。”小王爷道:“阿又莫怕,雨停我们便能回了。”   到时候你也成了落水王爷!   宿幼枝还在拉他,盛延辞不动,他就推开人要往外去。   小王爷唬了一跳,不敢再违他心意,勉强将自己靠进树洞。   他身子半湿,雪白里衣贴在身上,显得肩更宽,腰更窄,却滚烫的。   宿幼枝被贴的地方热乎乎,抬头,看见盛延辞隐在暗处的眸子璨璨瞧他:“阿又……有在心疼我吗?” 第44章   这么爱淋雨。   要不你再出去?   宿幼枝无言, 如此爆的天气,就算外面是条狗他也得拉进来。   雨声震震,赶路似地往下落, 很快连成一片, 朦胧了视野。   饶是他们躲得快, 也不及雨帘追的急, 宿幼枝的襦裙淋了水后凉丝丝, 后背倚靠的地方也不舒坦。   盛延辞应当更难过, 那些落地溅飞的水珠浸透了他半边身子。   宿幼枝瞧着不太妙, 将小王爷的外衫拽出来给他挡在洞口,起码比直接落在雨中要好。   否则他们躲在这里,倒不如一口气奔下山去。   阴云幕幕, 遮挡了那一点月明星芒,宿幼枝头贴着洞中硬木,只能看到盛延辞凌锐轮廓。   他们挤挤挨挨,不比上次木箱中困窘, 却也呼吸可闻。   尤其湿衣贴身, 风一吹, 直往骨子里钻。   瞧见宿幼枝打了个哆嗦,盛延辞立刻紧张起来:“可是冷,都怪我,该阻止你来的。”   小王爷侧过身,尽量挡住倒灌的风雨。   但他情况比宿幼枝还遭,里衣薄薄一层,早被打透, 宿幼枝看着他都觉得冷。   这也就是个火气旺的年轻后生,否则回去八成要倒。   宿幼枝也不好让小王爷遭这罪, 赶紧道:“殿下快去了湿衣。”   这般在身上裹更易出事。   盛延辞却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去、去……”   你还有工夫磕巴!   冷风都要卷他们身上来了。   宿幼枝催促:“快些。”   “我我我……”   盛延辞腰背绷直,几乎顶到洞口,却不敢动。   宿幼枝等不及,落了病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去扯盛延辞湿哒哒的绸衣,将小王爷惊得撞到洞顶,一声闷响。   老实点吧你。   宿幼枝把住他臂膀,沉声道:“殿下可不要闹了。”   “我没……”   盛延辞欲言又止,他也晓得如何才好,只是觉得、觉得……见阿又未曾在意,轻柔地牵开他的手,然后解掉湿透的衣裳。   没了裹挟的湿气,也没了那透骨的寒。   盛延辞面对洞外,不敢回头去瞧阿又,骤雨疾风凉爽,他却热得脸颊发烫,将身上那点滑落的水珠蒸干。   宿幼枝瞥着小王爷背后蓬勃漂亮的线条,心道躲躲躲,有什么好躲的,他又不是没看过。   见盛延辞局促,宿幼枝心念一动,从后伸手勾住他脖颈,感受着那紧绷的力道,凑过去,贴着小王爷耳畔轻声唤:“殿下……”   盛延辞僵在那,呼吸都似不是自己的,脑中昏沉,可阿又的声音又那般清晰。   宿幼枝瞧他模糊的脸:“……近一些。”   他攀着小王爷肩臂往后,盛延辞如丢了魂魄,丁点挣扎的力度都失去,后仰靠到阿又身上,烫得宿幼枝皱了皱眉,也不开玩笑了,探他额头烫手,有些慌:“殿下,你还好吗?”   盛延辞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艰难道:“嗯……”   像闷在胸口。   宿幼枝大惊。   心想小王爷看着挺硬朗的,别是真被大雨浇出了好歹。   顾不得洞内狭窄,宿幼枝歪过头凑近小王爷的脸,捧着他面颊与他对视:“殿下,你看阿又。”   盛延辞哪里敢看,狼狈地阖上眼,身周都是阿又的气息,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宿幼枝心想完了完了,小王爷要是晕在这可糟糕。   眼见外面暴雨凶悍,外衫都挡不住的冲击,宿幼枝忙搂过人将他往洞里拖,随即身前的手腕被握住,盛延辞声音嘶哑地不像话:“我……无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可惜你的身体没有你的嘴硬。   宿幼枝不听他逞强之言,强行将人禁锢在自己身前,想了想,费力将裙摆拽下罩在小王爷身上。   别说这襦裙虽挺阔蓬松,行动有碍,却不比别的吸水,是遮雨的好物。   盛延辞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再瞧阿又拿出的衣裳,想到他今日着装,瞬间不好了:“阿又!”   小王爷惊得弹起,碰都不敢碰那裙摆,缩手缩脚地贴到树洞旁,又被宿幼枝一手臂捞回去:“殿下别乱动。”   “不、我……”   盛延辞哑声发颤,终是绷不住,侧身环过阿又,将他紧紧圈在怀中,埋在他颈间,颤音道:“阿又阿又,我……定不辜负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还是快关心关心你的小命吧。   宿幼枝怕他烧糊涂了,可抱着他的力道又很大,一时竟没能挣脱开。   喧哗雨夜,盛延辞的呼吸滚烫粗重,像沉着某种力度,虔诚地将唇瓣印在阿又耳后。   阿又,可教我怎么放下你。   宿幼枝被他搂出几分闷汗来,沾惹着不太舒服,忍不住去推他:“殿下再忍忍,侍卫该要来了。”   雨来得急,但不是没得预料。   山下,刚下得山来的杨一着急,几次要冲出去寻人都被拦住,他忍不得了:“若殿下要回,带着阿又姑娘也该赶到了,如今定是躲在何处避雨。”   喻呈凛坐在一旁,于林间淋漓中品着热茗,泰然自若:“慌何,有处遮避岂不幸运。”   “可是、可是……”杨一还是不安定:“我去接殿下与阿又姑娘。”   说着就要冲去山上,被喻呈凛一句话定住:“你可知阿辞所愿?”   跟了殿下那么久,更是亲眼瞧见殿下如何将阿又姑娘抱回,杨一自是有些了解的。   可再如何,如此恶劣环境都要难受的……吧?   杨侍卫迟疑了一瞬,又坚定:“殿下最怕阿又姑娘难过,怎会忍心让她在山上受苦。”   他穿上蓑衣,胸前系着个干爽的布包,留下人手保护喻世子,带着其他侍卫上山。   喻呈凛瞧他们背影,眸色淡淡。   周二今日未跟来,钱三独自面对这场景有点怵的慌,缩在一边做背景。   春雨来势汹汹,在夜间更多了分难挡的幽鸣。   宿幼枝来时小憩过,这会儿精神正好,这般委屈地窝在树洞躲雨的经历好久不得。   上次还是年幼时贪玩,与谢翊一同困在假山洞内,那洞口还不如眼下的宽敞,两人谁也不愿在外淋雨,推推搡搡都湿了半身,还是阿兄来寻,将他们两个抱回去。   不若眼前,他除开先前落的水滴,身上比之盛延辞要干爽得多。   还真有人傻乎乎的甘愿遭罪。   宿幼枝瞧着小王爷脑瓜顶,扒拉他湿过的束发。   盛延辞动了动,将长发搭在胸前,道:“可是碰到阿又了?”   宿幼枝瞧他清明些许,不似之前那般昏沉,松了口气,反问:“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盛延辞摇头。   世间分割,只他与阿又在,听夜雨风声,他心内分外安宁,满足又满涨。   有阿又在,便是一直躲在这里,他也欢欣。   但树洞窄小,他不舍阿又待久了难过。   安慰地捏着阿又指尖,他道:“是我之过,未能提早准备,让阿又跟着遭了罪。”   对对对,都是你的错。   就没见过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罪的。   眼前还是那个他听说的临王殿下吗!   阿又听多了也烦,捂住盛延辞的嘴不让他说。   盛延辞开不了口,也坦然接受,嗅着阿又掌心的草木气息,阖住眸子灼灼。   未等多久,洞外除落疾雨,还多了些其他响动。   宿幼枝凝神细听,想这天饶是有野兽也鲜少活动,应当不至于。   随即听到隐约呼唤,高兴地去推盛延辞:“殿下,好像有人来了。”   盛延辞点头,但距离太远,不好确定是否王府侍卫。   虽然来时单他们,却也不好保证没其他人出现。   “我去看过。”   盛延辞想出去,被宿幼枝拉住:“殿下,侍卫有物遮雨,你出去可湿透了,他们还要自责。”   盛延辞只是想早点带阿又回去,见此也不坚持,从腰间抽出一根细短竹笛,放在唇间吹响,是隐隐约约奇怪的调子,落在躁动雨声中不甚清晰。   但很快,树洞外出现落轻的脚步声,以音为号,杨一迅速寻到他们的位置。   “殿下!”   洞口淋淋雨帘截断,撕开了通往外界的口子。   侍卫遮住这方天地,杨一喜道:“殿下和阿又姑娘可还好?”   “无碍。”   盛延辞率先出去,挡住杨一视线,接过他递来的包袱给了阿又。   宿幼枝跟着钻出来松了松筋骨,随便抽出件衣裳穿了,又披上蓑衣。   侍卫于旁打起伞,山间树木不密集,倒不影响行动。   用来遮雨的外衫与裙摆都湿过,盛延辞却没舍得丢,亲自抱着带回去。   他还要去牵阿又的手,宿幼枝嫌不便,躲开了。   脚下草地湿软,他们顶着不见削弱的雨幕下了山。   喻呈凛等在那里,见到杨一手里提着的匣子,知晓东西找到,便下令返城。   寒骨关不宵禁,但这天里出行的人也少,守备困乏地放他们进去,未多在意。   等回到府中,宿幼枝已经只能感受到冷。   也不管盛延辞了,自己跑去泡汤。   侍卫同下去各自休整,周二换了班过来,进门便发觉气氛不对,脚步不由慢下来,去看杨一。   杨一对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个惊恐的表情,然后脚底麻利地跑了。   钱三也丢下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跟着消失在门外。   周二探头,没见到阿又姑娘,屋内只得殿下和世子爷在。   他想了想,伸手过去将门关上,守在了外间。   盛延辞发间还有潮气,喻呈凛道:“快去淋过热汤,莫着了凉。”   没得到回应,小王爷也站在那里没动。   喻世子正在擦拭小匣子,动作不急不缓。   好一会儿,盛延辞才道:“这次是我着象,未思虑妥当,大雨将至,该做些准备才不至被困山上。”   “是吗。”   喻呈凛面色不变:“若这般说,我也有错,未早些提醒你。”   盛延辞看过去。   见喻世子嘴角勾起,带着几分随意道:“如你所猜,我是故意的。”   他好似不在意,转头与小王爷对视:“但有什么关系。”   只是未在雨前做好准备,只是未有侍卫随时待命,只是一场在以往不会在意的小插曲。   却在阴差阳错间让他有了和阿又的一小片无外人掺入的空间。   “阿辞。”喻呈凛道:“所得皆有失,得到了想要的便足够了。”   盛延辞静默不语,将阿又的襦裙叠整好与外衫放到一起,离开去了汤室。   雪巧守在外间,见到殿下后行礼,小声道:“方才姑娘还询问过殿下,殿下可要进去?”   盛延辞摇头。   有隔扇相阻,他也觉唐突了阿又。   告诉自己莫要再冲动,小王爷欲在外稍坐,忽听阿又声音:“殿下?”   “我在。”盛延辞应道:“可要人伺候?”   宿幼枝泡得正舒服,哪里要人伺候,可等了等不见盛延辞进来,又唤:“殿下?”   “我在。”盛延辞不厌其烦地回。   可人离得远,宿幼枝没办法时时注意他动向,有那么点怕人跑了:“殿下可看过大夫?”   盛延辞身体健朗,那点雨水没什么严重,但为了安阿又的心,还是教随行的医者把了脉,一切无碍。   “看过了,阿又等会儿也要瞧瞧。”   那可不行!   宿幼枝大惊。   让大夫上过手,那不是一下便看出他身份。   那还了得。   他含糊略过,努力转移小王爷注意:“殿下……不来吗?”   盛延辞顿了顿:“我等你。”   那还要好久哦。   宿幼枝不想让小王爷遭病,寻思了下,还是叫他一起最省事:“那阿又这便出来?”   “别……”   盛延辞阻道,抵不过阿又,站在门外,倚墙望着虚处,将憋了许久的话念出:“阿又……可晓得那般,是结发才好。” 第45章   “?”   宿幼枝都要出去了, 闻言缩了回来。   干嘛又提到成亲?   以阿又的身份邀请小王爷共浴是……是有点不像话。   但他能怎么办。   这该死的虚假他真是受够了!   宿幼枝假作没听见:“殿下快用些姜汤,散散寒气。”   喝你的叭。   姜汤都堵不住你的嘴。   未听到阿又再言语,盛延辞掩住失落, 轻声回:“……好。”   姜汤热辣, 一路烫到心里。   宿幼枝也没心思悠然泡汤, 草草淋过便出了池子。   盛延辞果真等在外间, 见到他后立即起身, 扯过巾布包过他的湿发,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动作却很轻柔。   宿幼枝接过来,催他赶紧入汤池。   盛延辞捏了捏他额角垂下的一缕发丝,唤雪巧过来伺候, 又塞了汤婆子到他手中,嘱咐道:“拭干头发,早些去歇息。”   对上阿又清透的眸子,他内心躁动着想贴上去, 但还是忍住了, 转身进入汤室。   外面的春霖还未停, 落下时暴脾气,这会儿轻缓了些,绵绵连连。   宿幼枝擦过发,坐在廊前看雨。   他们走时方入夜,现下再等一个时辰便可迎天明。   但他瞧着雨势一时半刻怕是歇不得,刚好回去补眠。   打了个哈欠,宿幼枝舒懒地倚在垫着软絮的躺椅上, 暂时不想去考虑盛延辞的事,身心放松, 给自己留点不需要时时紧张忐忑的空间。   “这里不用伺候,你们退下吧。”   宿幼枝摆手,见雪巧要说话,又道:“我想与殿下独处。”   如此直白,雪巧哪敢打扰,行礼后带着人悄无声息退下。   周遭无人,但宿幼枝知晓暗处还有侍卫当值,为了小王爷的安危,就是他也不得将人遣走。   不过没得妨碍。   仙露急落,在寒骨关算是少见。   宿幼枝昏昏欲睡时,听到里间传来响动,倏忽惊醒,怕盛延辞出来念叨,掀过薄毯往寝室去。   但没什么用,侍卫见到便都告知了小王爷。   “阿又姑娘一直在廊下等候殿下,见殿下出来才回去的。”   感受到外面寒气,盛延辞蹙眉,想立即去瞧瞧阿又有没有好好就寝。   但迈出一步又顿住,控制住心中惦念,低声道:“照顾好她,我去……旁边歇息。”   单衣半敞着胸口,风雨裹着湿凉加身,盛延辞也不在意,摸了摸躺椅上尚有余温的棉絮,拎起薄毯转向寝室另一边的方向。   他不想惊动阿又,宿幼枝却还没能入眠。   屏风另一边始终静悄悄,可不是有人回来过的样子。   宿幼枝翻来捣去,试探唤道:“殿下?”   若盛延辞在,不会不应他。   可是没有。   他干脆起身,放轻脚步绕过屏风,瞧见那边的床架齐整,压根没得人。   盛延辞没回?   这么晚还要往哪去。   有什么事不能等天亮再解决吗!   突然想起那于野外找寻来的小匣子,确实还没打开瞧过,难不成小王爷是去翻看那前州主留下的东西了?   宿幼枝主要不是对那匣子感兴趣,只是不想让盛延辞离开他视线。   不知是不是谢二那馊主意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宿幼枝握紧不放,一旦小王爷离开太久,他就忍不住焦躁。   还睡觉。   根本睡不着!   他匆匆披上外衫,出去找人,候在外室的雪巧见状微惊:“这般晚了,姑娘去哪?”   宿幼枝想了想,问:“殿下怎还没回?”   雪巧表情有一瞬的复杂,声音愈发轻柔:“殿下怕回来惊扰姑娘,去了隔院歇息。”   是真歇息还是假歇息?   若盛延辞真就寝了,他就这么把人叫来可不太好,但万一呢……   还是他过去好了,只悄悄看一眼,若小王爷歇下他也不打扰,再回来便是。   如此想,他取过花伞便要寻去,雪巧惊慌唤:“姑娘。”   宿幼枝与她道:“你们不便跟,我自去就是。”   “不可。”雪巧哪敢让他自己雨天乱走。   宿幼枝无言。   他不愿麻烦旁人,但他想待在盛延辞身边似乎就不得不牵扯到许多人。   伸手拦住要跟来的雪巧,宿幼枝道:“周二。”   躲身廊柱后的周侍卫出来,低头拱手道:“姑娘。”   宿幼枝道:“有周侍卫随侍便可,尔等莫要来打扰。”   周二在,大可放心。   雪巧瞧了瞧他们,勉强妥协:“那姑娘要小心地滑。”   宿幼枝不知盛延辞宿去了哪里,也要周二指路。   他占了原本小王爷的院子,旁侧空置,平时没的人。   雨滴落在伞面上若琉璃珠碎,宿幼枝绕过脚下时有聚拢的水洼,穿过月光门,探头去瞧。   院中黑寂,不见玲珑灯亮,不像住着人。   更与小王爷惯来的气派不符。   但宿幼枝还是进入廊下,怕盛延辞警觉,听到伞面击珠要惊醒,将花伞倚在墙面,按照周二所指,轻下步子过去。   小王爷就寝时不喜旁侧有人,但门外也总要有侍卫防备。   他们藏在各处昏暗的角落,瞧见是阿又姑娘和周侍卫便未出声。   夜黑雨疾,要安寝的时辰,宿幼枝忍不住想他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饶是为了逃出临王府,也有些丢人。   算了算了,他早便没了里面。   宿幼枝给自己壮胆,来到寝室门前认真听里面的动静。   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不免狐疑。   也不是没挨近过,他知小王爷入眠后乖巧,但也不会静谧得毫无声息叭。   宿幼枝正要去窗边瞧瞧,忽听屋子里传来低沉喝声:“谁!”   没来得及躲,刚背过身,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熟悉的气息逼近,他不由顿住。   “……阿又?”   盛延辞声音很轻。   恍若如梦地看他。   宿幼枝转过身,瞧见小王爷身上里衣,干笑道:“阿又可是……扰了殿下清梦?”   盛延辞未能言语。   宿幼枝禁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动作还是重了些,可他平日里于褥上辗转也没能吵醒人,怎今儿觉这般浅。   不过看来小王爷确实没去忙别的,有在好好就寝。   那他今晚也不要非缠着人了吧,回去好了……   “那阿又先……”   宿幼枝往后退,盛延辞却像是才惊醒过来,一步跨来抱住他,抱得很紧。   哪来的清梦呢。   没有阿又在身边,他焦炙得若火中煎熬,辗转反侧,只能裹着阿又用过的薄毯缓解相思。   天爷呀。   他做梦也不敢想阿又还会在他离开后来寻,就这么于转侧不安时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阿又。   怎能这般美好。   他那点给予阿又空间的想法被粉碎得丁点不剩,只想与他就此到白头,时时不分离。   “阿又……”   怀中温软,盛延辞满足喟叹,呼吸着阿又发间清爽,将人抱得更牢。   宿幼枝挣了下没挣开,觉得小王爷此时的样子怪怪的,下意识摸他额头,有些烫,但不过分,应当不是伤了寒。   “阿又……”   盛延辞声音里含着几分脆弱:“我……可能是病了。”   “?”   宿幼枝问:“殿下哪里不舒服?”   看不到你就哪里都不舒服,见到了也念得心痛。   盛延辞不愿阿又离开,低低哀声道:“阿又陪陪我,好不好?”   宿幼枝去看周二,周二背对这边,不瞅他们。   他没得人分析,想着先稳住小王爷,悬在身侧的手犹犹豫豫地落在盛延辞背上,带着他往屋内去:“那……殿下先进去,免得着寒?”   盛延辞轻易被他卷进昏暗的寝室,宿幼枝看不到他表情,只好先扶着人到床边。   不晓得小王爷是不是他吵醒的,不若看到人入眠再走。   盛延辞此时出奇的乖。   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宿幼枝按他在床上躺下,也只顿了顿后躺好,漆黑眸子于暗中透着几分盈亮,随着阿又转动。   “殿下睡吧,阿又在这里看着你。”   宿幼枝坐在踏脚上,伸手去盖盛延辞眼睛。   纤长睫毛落在掌心有些痒,等他阖眼后,宿幼枝收回手。   但没过多会儿,盛延辞又睁眼看过来。   宿幼枝再伸手过去,被小王爷捉住,指尖缓缓穿入他指间,牢牢扣住。   宿幼枝皱眉:“殿下,你要就寝了。”   “嗯。”盛延辞将宿幼枝被握住的那只手放到软枕上,贴紧面颊。   宿幼枝欲言又止。   见小王爷阖上了那仿佛有力度的视线,便没再出声。   但……他为什么要来遭这份罪?   一只手被盛延辞抓着,宿幼枝连大动作都做不得,不过这会儿还真有些困了。   他趴在盛延辞身侧,不知不觉清浅了呼吸。   安睡的盛延辞却在此时撩开眼睑,俯身过来,贴近了,细细看他的眉眼,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阿又……   他无声念。   眸光缱绻,缠在阿又身上,化成了甜人的蜜糖。   盛延辞手上轻柔,将阿又抱到床上,见他蹙眉,指尖便落上去软软柔开。   阿又……   不要难过。   不要因我难过。   眉间清愁不见,宿幼枝舒展面容,陷入沉眠。   屋外雨声密密,房内暖意绒绒。   只是看着阿又,盛延辞便心满意足。   他告诉自己。   这样就好。   不可以太贪心。   盛延辞修长手指悬在阿又额尖,未完全贴近地描摹他起伏的面容,一点点、一寸寸,牢牢印刻到心里。   将他的模样融入骨血。   让无处安放的想念在那颗心上绵密扎根,攀长成名为喜爱的巨大藤蔓。   到时,哪怕痛着,他也快乐。   盛延辞嘴角含笑,一晚的沉闷消散,将年少张扬的眉眼贴过去,挨着阿又额头,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皇兄曾说喜爱一个人的愉悦言语不可述,他当时鄙夷,如今只道求饶。 第46章   雨中温眠, 悠然好梦。   宿幼枝醒来时外面的雨还未歇,他倏忽坐起,于屋内找寻盛延辞的身影。   “姑娘可要起?”   雪巧领了人来伺候, 见他表情, 道:“殿下也才起身不久, 现在廊前瞧雨呢。”   想来这天也不好再往外跑。   宿幼枝擦过脸, 自己描了眉, 便要出去找人。   雪巧忙帮他束住头发, 小跑地跟在后面。   推开门, 青松挺拔的背影落入视线,雨幕作衬,灵泛了一幅骄骄少年郎的笔墨。   宿幼枝动作慢下来, 盛延辞回头见他便笑开,伸手道:“阿又。”   没牵他的手,宿幼枝来到小王爷身侧,看廊外地面已积了一层水线。   “得有些时候才会天晴, 怎不多憩一会儿?”   盛延辞接过雪巧臂弯的披风给阿又罩在肩上:“天寒, 还是当心些。”   再躺着要长毛了。   宿幼枝瞧了瞧小王爷单薄的衣衫, 心说到底谁该当心。   而且昨晚盛延辞那架势……怎么今天全好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身边人,活泼有朝气,瞧不出丝毫病恹恹的样子。   如今时辰已然不早,膳食被搬来了小院,他们坐在宽敞的前厅,听雨声梭梭。   许是被积水挡了路,喻呈凛没有来, 只他们两人,倒也有几分悠闲的味道。   宿幼枝想起那未开启的小匣子, 也不知里面装了何种东西,瞧空间不大,很可能是信件相关。   明天便是娴雅三州拍卖的日子,以及商主们突如其来宣扬的集会。   也没见盛延辞联系薛氏兄妹,游戏怎么玩还不知道,宿幼枝已经打定主意要跟过去。   那今天就不能让小王爷偷偷溜掉。   用过膳,宿幼枝亦步亦趋地随着盛延辞,瞧他进了书房,犹豫了下,试探着迈出一只脚,边动边去瞄小王爷神情。   见他无动于衷,才整个人站进去。   盛延辞这时回头。   宿幼枝僵住,却听他道:“阿又快来。”   将阿又唤到身边,盛延辞给他搬来一叠有些陈旧的书册。   “?”   这是做什么。   小王爷该不会见他写不好字,要拉着他学习。   宿幼枝怀疑地看向盛延辞,小王爷示意那些书册:“给阿又闲来解闷。”   解闷用的?   宿幼枝一眼没看出所以然,干脆抽出一本翻看,正瞧见里面活灵活现的动作图画。   是画本子!   哇哦。   宿幼枝来了兴趣,挨个瞧过。   天爷呀,这不是清山郎君的《江湖十艺》,绝版终话,他当年可是到处寻了好久都没找到!   还有这个,盛延辞怎样连这么偏门的小本都有,哇哇哇好想看,不愧是小王爷,什么都能弄到手。   宿幼枝眼中放光。   他家中管教虽不严苛,但有位太过优秀的兄长,平日里也会注意言行,哪里好肆无忌惮地翻看画本。   宿幼枝翻得高兴,盛延辞在旁边瞧他快乐的模样,也不由跟着笑。   “阿又慢慢看,看完再教人去拿。”   “嗯嗯。”   宿幼枝忙得头都没抬。   他都惦记了好些年,今儿非得瞧瞧那假装张少侠兄弟的江湖骗子是个什么下场!   张少侠意气风流、身手了得,偏被这骗子糊弄得晕头转向,几次陷入凶险局面。   他就说那人身份有异,别有目的,谢二还非要与他犟,怒写了半尺厚的信来与他辩驳。   烦不烦!   结果清山郎君始终莫得交代,拖了几年才画出终话,却寥寥几本,还没出售便被抢光,他们愣是没见着。   谢翊偷偷去探听,被谢家阿兄发现,拉去练武场折磨了一个月才放过。   之后他们也不敢提了。   没成想……没成想今日竟被他碰着了!   若是谢二知晓,怕是要羡慕嫉妒坏了。   宿幼枝匆匆翻过,看到张少侠救出被恶匪劫走的知府小姐后,知府大人激动地要宴请好汉,被心系好兄弟的张少侠委婉拒绝。   好呀,那江湖骗子又不知怎地落入困局,等着张少侠去救。   宿幼枝忍不住撇嘴。   明明也算是高手,怎么动不动便被算计,也太……他突然想起自己于连周山的遭遇,逼不得已时直教人恼恨。   好吧,算他错怪这小子了,说不得真有些无法反抗的因素。   宿幼枝端正好心态,想看看是什么困局。   张少侠孤身闯入魔教圣地,却不见敌人,满布诡异难明,坠佛恶鬼,述说着邪戾。   他唤着好友名字,未得回应。   渐渐步入魔主禁地,中了邪毒,倒地时,见到好友奔他而来,面色红晕。   “?”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能行动还不抓紧跑,等什么呢。   算了,继续看。   将画本翻页,宿幼枝一眼瞧见两个交叠的身影,“啪”地将书页扣了回去。   是不是他翻看的方式不对。   这个情节是如此发展的吗。   救命就救命,中毒解毒,也不用脱-衣服的吧!   宿幼枝还特意看了看书线,没瞧出拼合的痕迹,才狐疑地翻回去。   肯定是他意会错了,不若……再瞧瞧?   宿幼枝小心翼翼翻回去,先看到俩只绷紧的脚背,然后是交-缠的……   等等,他从上面来。   张少侠发丝散了下来,双眼闭阖,表情似痛苦,可观他身上好友、那江湖骗子却一脸兴奋……是宿幼枝看到要皱眉的程度。   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翻开,定定瞧那画页片刻,才满脸崩溃地抬起头,表情完全裂开。   救命……   他到底看了个什么东西。   确定是清山郎君的原本吗。   还是何人画来的愚弄之作。   谁能告诉他,他好好的张少侠为什么会跟那骗子躺到一起,还、还……行不轨之事!   这个世界疯了叭!   他受不住,快速翻过画页,然而后面一张张一页页,愈是不堪入目。   宿幼枝恼恨地翻到最后,看到的是那江湖骗子躺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匕首,模样凄惨,可他却在笑,笑得停不下。   远处是张少侠渐行渐远地踉跄背影。   “???”   宿幼枝想他大概看了个假画本。   江湖骗子如他所料心怀不轨,可他一点猜对结局的欢欣都没有,两人掰是掰了,但掰的方式像天崩。   他们……不都是郎君?!   宿幼枝心下咯噔,想这册画本为何会出现在这,该不会盛延辞有所察觉在试探他?   细思他装扮成姑娘待在小王爷身边,与那江湖骗子又有何不同。   差别只在于他想跑,见色起意、图谋不轨的是盛延辞!   不是。   这个结局真不能改改吗!   《江湖十艺》圈了多少少年人的梦,连他家中姊妹都喜欢,常与他偷偷翻看。   如此终话若是流出去,岂不是要脏了姑娘们的眼。   宿幼枝有一瞬竟在想,是不是这个原因,它才会成为绝版。   也不是没有可能。   宿幼枝一边想着盛延辞故意为之的可能性,一边迫不及待地想去信给谢翊,好与他说道说道这不成样子的结局。   但是不行。   这信寄出时,他命也休矣。   宿幼枝将画册丢到一边,换了本新的,才回头去瞧盛延辞。   小王爷坐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入了迷,一脸严肃,动也不动。   宿幼枝想了想,起身过去,盛延辞翻过书册,他到近前了才恍然抬头,问:“怎么不去瞧乐子了?”   还乐子。   他是一点乐不起来。   宿幼枝看了看盛延辞,又看了看他手中书册,欲言又止。   他该怎么提醒小王爷,他手中书册拿反了……   所以盛延辞到底知不知道那些画册都是什么!   宿幼枝坐去小王爷旁边,将手中画册放到他面前:“殿下可看过这些?”   盛延辞道:“还未看过,是侍从于书铺搬来,听说卖得极好。”   他顿了顿,迟疑:“可是不好看?”   宿幼枝摇头:“没有不好看,但阿又想殿下讲给我听。”   盛延辞对上阿又澄澈的眸子,晕乎乎地应下。   画册里言语表述少,盛延辞全想着阿又,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进脑子。   他定了定神,才瞧出画册上内容,一点点地讲与阿又听:“这是个书生遇狐妖的故事……”   画本执笔之人艺熟,几笔勾勒便描出仙子动人之姿,将书生迷得晕头转向。   但盛延辞瞧着却觉不及阿又万分之一。   宿幼枝见小王爷念得认真,那点怀疑渐渐退去。   又开始忍不住想清山郎君是遭了什么邪,好好的江湖画本,结局比这书生仙鬼之说还迷幻。   盛延辞讲得口干舌燥,宿幼枝给他斟了茶,亲手端到他唇边。   小王爷受宠若惊,欲抬起的胳膊却又悄悄放下,垂下眼,就着阿又的手喝干了那盏茶。   宿幼枝嫌他讲得慢,索性靠过去一起翻看。   但这书生的画本没什么新意,相似的故事他听得多了,粗粗一扫,到得末尾才缓下。   仔细一瞧。   好家伙。   什么赤诚情长在青云路前都是虚幻,转眼便反目,闹了个同归于尽。   “……”   宿幼枝说不出话。   怎么现下寒骨关喜欢的都是这等另类故事吗。   他倒还没如何,盛延辞却是看完蹙紧眉:“怎么他们那番互述衷肠都是假的吗?”   嗐。   画本而已。   别那么当真。   盛延辞却不太高兴,盯着那画本如有深仇大恨,丢到一边也不甘,叫来侍卫:“杨一!”   杨侍卫出现在窗口:“主子吩咐。”   盛延辞将画本扔出去:“将它丢掉……不,给我烧成灰!”   杨一领命走了。   宿幼枝不由去瞧其他画本。   按照寒骨关的喜好,怕是盛延辞看过都幸存不下。   但他还没瞧过呢!   宿幼枝侧了侧身,挡住小王爷视线,道:“这雨怎还未消停?”   话才落,外面“轰”的一声闷响,不似春雷,让两人不约而同探头出去。   “出什么事了?”   王府侍卫比他们更在意,匆匆去查探,过了会儿,回来禀道:“主子,是旁侧韩宅出的动静。”   那般大声响,得是屋子塌了才能有的。   不因年久失修,得是怎地作妖?   一听韩宅,盛延辞顿时没了兴趣,看都不想看,挥手让侍卫退下。   少顷,解决了画本的杨一回来,与他们道:“主子,那边有人来扣门,称要见您。”   哦?   宿幼枝不免想到上次那花枝招展的郎君。   杨一还在道:“有那不安分的郎君,吵闹中提了您。”   盛延辞冷眼:“教他们滚。”   但消停没一会儿,又是“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宿幼枝椅子都在颤。   他看向窗口,杨一很快出现,不比方才镇定,面容肃然道:“主子,隔壁有位从西域来的郎君,身上藏着威能不小的火器。”   火器?!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盛延辞瞬间起身往外去。   宿幼枝紧忙跟上。 第47章   与刀剑不同, 火器这种凶悍的、易造成大范围伤害的东西,在大启是不允许私藏的。   也不知隔壁哪来的胆子,毫不遮掩地放出来, 偏巧住他们隔壁的是临王殿下, 这不是作死吗。   在水滴连连的天气里还能造出那么大动静, 怕真不是什么简单的火器。   这东西除却朝廷兵营, 别的地儿也不好见, 宿幼枝瞧盛延辞表情怪吓人的, 自觉降低存在感, 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甘霖落了一夜,白日里雨势稍减,杨一给盛延辞打着伞, 换了不沾水的靴衣,风风火火冲进雨幕,迈出几步又回头,见阿又也后脚踏出来, 有些迟疑。   宿幼枝生怕小王爷说出让他候着的话, 忙垂眼道:“阿又跟着殿下便不怕了。”   盛延辞顿了顿, 到底没让他回去。   既要去探清真伪,自是不能从大门走,到时有什么痕迹都要被掩盖住。   好在隔壁韩宅防守不严,王府侍卫早寻到无人的漏洞,跨过一道墙便好。   墙头瞧着越过脑顶,于盛延辞和王府侍卫是轻轻松松,唯独阿又姑娘走起来不方便。   我能上让我上!   就这点高度, 小爷呼吸间跳过去。   可惜他不能。   宿幼枝要恼坏了。   阿又姑娘的身份不要也罢。   干什么都为难。   宿幼枝正瞪着那墙,旁边伸过一只手, 轻声道:“别怕。”   话落搂过他的腰,跃上了墙头。   许多年未曾体验过的滋味,宿幼枝想看一眼盛延辞,但忍住了,扫向墙面另一头。   轰隆震响听着不远,还是隔了些距离的,能看到远处尚未完全湮灭的硝烟,于连绵细雨中乌涂涂。   为掩踪迹,他们带的人不多,实也是韩宅无危险之处。   说是韩继的外室,但他并不如何上心,宅中布置远不及商主别院,只是普通富贵。   连仆从都懒懒散散的,如今凑到那爆炸之处外围,不好远离,也不敢靠近。   宿幼枝远远便听到隐约叫骂,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凑近一看,果真是在盛延辞院子见过的郎君,但比起那日的娇柔嗔怒,如今他掐着腰,将对面的人喷得招架不住。   “说你牛你还厉害上了,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也能任你胡来,到时闹出事,你看有没有人理你!”   站在倒塌房屋中的少年脸嫩,五官带着异域的深挺,可能事发时不及躲,身上沾满黑色的焦灰,被雨水一冲刷,更是墨染了似地,灰头土脸。   他几次想插话都没成功,恼怒地踢飞脚下碎木:“闭嘴!”   “你不乐意我偏要说。”   那郎君柳眉倒竖,头上戴着的孔雀毛跟着一颤一颤。   “那么能耐你干嘛跟房子过不去,有本事去炸了韩继啊。”   话一出,满院子看热闹的人都惊到了。   有人掩嘴道:“好呀你个柳郎生,竟这般想法,可要教韩公子好好听听。”   柳郎君才不怕他,转过头怼回去:“说说说,你现在便去,不去我还要瞧不起你,惯会传小话的瘪仔。”   “你、你……”那郎君被气得倒仰,歪头倒在身边人肩上小声啜泣起来。   但他同伴似乎有些嫌弃,想躲但未能躲开。   真是……好热闹啊。   宿幼枝叹为观止。   柳郎君也着实生猛,小王爷面前都敢胡言乱语,更别说这些被韩继硬生生困在深院的外室。   众郎君愣是被他瞪得不敢多看,由仆从簇拥着离开。   “韩公子早厌弃他了,且看他能嚣张多久。”   “可那新来的很得公子喜爱。”   “年轻罢了,这起混着异域血统的混子也就些年好日子……”   韩宅还是有些个干活的奴仆。   但可能那异域血统的少年太凶,无人敢靠近,也被柳郎君赶走:“天晴了再来,这会儿子能干什么。”   奴仆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了。   宿幼枝心道他们也是肥胆,瞧见火器都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他想看看那柳郎君想怎么,一个别处来的探子假身份,总不可能真是为韩继着想。   正在瞧,肩膀被人握住。   宿幼枝回头,盛延辞小声提醒他:“要被发现了。”   院中宽敞,空屋子蛮多,他们躲在闲置的室内,来往无人,顺着窗缝就能将外面的情形瞧个清楚。   想是那柳郎君有几分敏锐,宿幼枝往后挪了挪,与盛延辞挨到一起。   小王爷怕他着凉,带了披风来,裹在他身上。   宿幼枝看着窗外,盛延辞看着他。   迷蒙光线从缝隙斜入,映照得阿又纤长的眼睫又轻又软,让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又怕惊扰到什么。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脏成花猫,韩继也不会放你走。”   柳郎君朝着少年伸出手,突然又温柔了面容:“危险的东西可不好放在身边。”   少年警惕,将那手臂长的火器紧紧抱在怀里:“你别想骗我,不过都是那姓韩的走狗!”   “知道这里是哪吗。”柳郎君未生气,慢悠悠道:“大启是不许百姓私藏火器的,你想要被拉去砍头么。”   “不用吓我。”少年满身防备:“抓去蹲牢也好过被姓韩的锁在这里。”   边说边往外探:“寒骨关的官府这么没用,还不来。”   啊,他还真要去坐牢呀。   若是平时被人发现那是跑不掉,可他选的地方不好,雨天人稀,路上没什么行人,也就靠得近的他们容易发现,远处听了也当落雷,哪会放在心上。   不过宿幼枝也觉出点猫腻,跟盛延辞低声道:“那少年好像不愿跟着韩继,怎还是强来的买卖?”   这太可恶了!   如此行为就是告到官府也要定罪的,怎韩继还那般逍遥。   若不是想看那渣滓翻个大的,宿幼枝都要去知府大堂走一走。   “别气。”   盛延辞握住他的手:“没他几日好过。”   视线一瞥,杨一上前道:“这异域少年父不详,母亲是关中舞女,他跟着做些零活,上月于云河游船上被韩继相中,强行束在这里。”   宿幼枝听得火起,也跟着看来。   杨一被他盯得一顿,接着道:“他母亲人微言轻,奔走段时日,未得到说法,先被韩继教人送出关外,踪迹还要寻。”   “什么?!”   宿幼枝大惊,顾不得失态,去拽盛延辞衣袖:“殿下,这可是大事呀!”   少年的母亲也不知被带走多久,离了寒骨关,孤身体弱,那落在哪片寂寥的土地都是要命的。   宿幼枝可不对韩继抱有希望,这些家伙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阿又莫急。”盛延辞安抚他:“我已着人去寻,不会教她有碍的。”   顺着阿又背脊,见他气愤的模样稍缓,盛延辞才贴近他耳侧,继续哄:“不止韩继,那些阿又瞧不惯的坏蛋,我们都送他们去见官好不好?”   好是好。   但能不能正经一点!   宿幼枝侧开身去看窗外。   柳郎君老神在在,异域少年就有些凄惨了,在废墟中站了半晌,不仅身上湿透,那火器也被浇得哑了火,没了威胁。   王府侍卫有调查过韩宅众郎君,那火器被封在乐器中带进来,他们才未发现,来路不好说。   “那少年与人起了冲突,对方似乎有提到韩继要见他,他情急之下便炸了房屋想引得官府注意。”   结果选得时间不好,没能达到目的。   而且要炸毁一栋房屋的火力可不是那小小火器能做到的,他手中想必还有旁的东西。   他母亲只是个贫苦度日的舞女,能得到这些东西才是奇怪。   柳郎君明显起疑,故意支走旁人想要试探。   只是少年咬紧牙,什么都不肯说。   宿幼枝视线落到倒塌的碎木中,不是那般气派的屋子,甚至比不得他们所藏这间,瞧着更像是……柴房?   “是柴房。”   杨一给出猜测:“想是旁的屋子不好炸。”   ……行。   这话也没错。   少年被柳郎君生拉硬拽着拖走。   盛延辞看过那火器,不急着收掉:“派人守着。”   杨一领命。   不是多大的危机,小王爷看向阿又:“现在回?”   宿幼枝正要点头,突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出现在院门,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盛延辞也噤了声。   来人一身锦缎,想也是韩宅的郎君,未带仆从,只身一人鬼鬼祟祟地来,不知带着什么心思,在废墟上搜罗一圈,又往旁的住所去。   宿幼枝挑眉,转头去看杨一,原是想听听杨侍卫知晓多少,却见他表情有些奇怪。   他疑道:“怎么?”   “没、没。”   杨一仰首望天。   一看就是认得的!   宿幼枝又去瞧盛延辞,小王爷倒是面不改色,但似乎对外面的人没得兴趣,低头捏他的手指玩。   将手抽回来,宿幼枝虚起眼,问:“那是谁?”   盛延辞看他一眼,又垂下眼,漠不关心道:“韩继的外室吧,我也不是都见过……杨一?”   杨侍卫一本正经点头:“主子所言极是,那是韩继养了多年的外室,某商户之子,自荐入幕。”   你情我愿的戏码。   他们是没闲心掺和的。   可他怎么觉得不对劲?   宿幼枝狐疑打量外面的郎君,匆匆走过一圈,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对方扫兴地要离开,却在走前突然转头看向一方,眼神痴痴。   那一面刚好是小王爷的宅院方向。   宿幼枝脑中突然灵光闪现,不知怎么想到了那藏秽物放孔明灯的郎君。   不是那么巧吧!   宿幼枝打个激灵,盛延辞立马担忧道:“可是冷到了?”   过来小心拢住他肩膀。   炙烫的体温贴近,宿幼枝撩起眼皮,漫不经心道:“怎么他最近没再给殿下递贴么?”   盛延辞手一哆嗦,抬头惊慌看他。 第48章   哈, 果然是那个惦记小王爷的郎君。   他惦记就算了。   千不该万不该弄那些污浊的东西!   原本模样还不错的郎君顿时面目可憎起来。   宿幼枝想他偷偷摸摸跑这干嘛。   异域少年入住了没得一月,携带的东西恐也不多,屋内顶多是有些韩宅管家安排的摆件……可他搜罗一圈又什么都没拿。   等等。   他关心这种事做什么。   只要不是柳郎君那般别处来的探子或者被迫锁进宅院的可怜人, 旁的跟他们都无关。   宿幼枝也不去看了, 刚收回视线, 肩膀突然被掰过。   盛延辞看着他, 急切地解释道:“阿又不要乱想, 我没见过他, 也没收过他的帖子!”   杨一在旁边小声接道:“是的, 帖子都被我们丢掉了,主子看都没看,那郎君更是入不得府中大门。”   盛延辞瞧阿又脸色, 目露忐忑:“我没有要瞒着阿又,只怕阿又厌恶他,说了要觉晦气的。”   宿幼枝原也没有要怪小王爷的意思,被人惦记也责不到他头上。   但瞧着盛延辞那副不安的模样, 忍不住心痒, 当即撇开脸, 拉长嗓音:“哦?是么。”   盛延辞果然更慌了,歪头去看他,表情都可怜下来:“真得不能再真,我何曾骗过阿又,阿又若不信,可教我如何讲。”   宿幼枝想板着脸,没成功, 只能继续转身,不给盛延辞瞧他表情:“那殿下与我说, 他叫什么?”   盛延辞垮下表情:“……我不晓得。”   他去看杨一,杨侍卫小心窥探阿又姑娘神色,准备给他们主子做个弊,方要开口便听到冷漠至极的话。   “莫要问杨侍卫。”   杨一闭了嘴,给他们殿下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背过身去不敢看。   盛延辞一时懊恼,早知阿又要问,当时杨一禀报的时候他就不那般忽视了。   这会儿哪能知道那郎君什么名字。   他瞪向已经瞧不见人的院门,心中埋怨,那日他怎就忍不得去练武场耍枪,早知隔壁有眼睛,他就该闭门不出。   “阿又……”   盛延辞将额头抵在阿又后颈,软下嗓子:“莫为难我了好不好?”   宿幼枝:“原殿下是觉阿又在为难您。”   天爷呀。   他可真是个无理取闹的天才。   这小王爷还不被他烦死?   结果宿幼枝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盛延辞回应,心不由提起,猜想难不成是对方发火的前兆,那如果小王爷震怒的话……他要不要躲?   宿幼枝决定再加一把火。   忍住牙酸,软兮兮道:“好啊,殿下都不要理会阿又了。”   说完一扭身便要走,可眼角余光瞧见盛延辞模样,吓得心里一哆嗦,险些没维持住表情,当即愣在那。   小王爷哪里还有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如同犯了错的孩童,却是不知错在哪的不知所措,胆怯等待一个让他未知恐惧的判定。   “阿又,我……”   盛延辞想说什么,又紧张地绷着喉咙,鼓足勇气去勾阿又袖角:“……阿又告诉我要怎么做可以吗,我想要阿又高兴的,但总是做的很糟糕。”   宿幼枝想开口,嗓子却被堵住。   突然有些难言。   他该怎么告诉盛延辞,无论他怎么做,阿又姑娘也不会高兴。   原就没什么阿又姑娘。   但既然他问了……   宿幼枝道:“殿下说话可算数?”   “自是。”阿又松口,盛延辞忍不住开心:“阿又的话我都会听。”   宿幼枝开始一条条点:“那以后殿下去到哪都要带着阿又,天南海北、朝堂上下,便是……”   他咬着牙,才能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说出口:“……便是平常练武休憩,每昔每日,每时每刻,都不可以离开阿又。”   他想了想,觉得差不多够了,才有些难堪地去捏小王爷衣袖:“无论殿下快乐还是难过,都要阿又陪着你好不好?”   救命……   听谢二说时便觉离谱。   如今当着小王爷的面道出,他这辈子怕是都没如此丢人过。   他都这么努力的纠缠不放了,盛延辞能不能麻利点。   就现在!   马上丢下他甩袖离去。   皆大欢喜。   宿幼枝羞-耻得脸热,都没能抬头去瞧小王爷反应。   盛延辞……已呆在那。   他愣愣看着阿又羞涩模样,听他鼓足勇气与他道衷肠。   该是怎样心情,才能教位姑娘将那些大胆的话缓缓道出。   让他的所有不安与忐忑都尽数退去,胸膛被滚烫的热流填满,满涨着无处安放地惊喜与欢欣。   可顾不上高兴,心疼便绵绵密密地涌上,如藤蔓缠住那颗赤诚的心,时不时便被细软的刺刮蹭,又痛又痒。   阿又……   他的阿又。   盛延辞说不出话来,只能展开手臂将人抱住,如此才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阿又的存在。   他阖紧眼眸,眉间流淌着怜爱疼惜的痕迹。   都是他不好。   是他没能给予阿又安定,总教她心不安。   连个无名的郎君都要拈酸吃醋,心下惶恐。   怎能让阿又每每主动看着他、跟着他。   这些原本都是他该做的事。   越想,心越痛得无法呼吸。   盛延辞想他到底委屈了阿又多久,竟至今日听她之言才发觉。   他真是……糟糕透顶。   盛延辞恨不能给之前的自己一巴掌,打醒那个青涩不知事的傻小子。   他将阿又抱得更紧,直至没得空隙才觉心安,郑重落下保证:“……好。”   以后,让我去牵你的手,定不会丢下阿又。   宿幼枝被勒得动弹不得,还有点懵。   怎么这样难以启齿的话都说出来了,小王爷还忍得了?   天呐。   盛延辞也太可怕了叭!   有如此城府和忍耐力,可别让他再听到斥责小王爷纨绔不经事的话。   全都是谣传!   宿幼枝一时犹豫,要不要再加点码?   可再过的言语他真的说不出呀。   要不还是算了。   盛延辞只是答应的爽快。   可不见得他能做得到,还不是有得空子可钻?   宿幼枝迟疑着被盛延辞带回府中。   雨丝点点,下了一整夜的甘霖终是落了幕,天光破开乌涂的云,绽开一缕绚丽的银虹。   雪巧正带着院中侍从整扫庭院,将打落的花朵埋入地面,新鲜的花枝插入玉净瓶,瞧见宿幼枝回来,忙迎上去,欢快笑道:“姑娘怎回得这般早?”   话落看到跟在他后面的小王爷,又垂首恭敬行礼:“请主子安。”   盛延辞挥手让他们起身,对阿又笑:“雨后的花开得倒不错。”   宿幼枝瞧了眼,确实蛮好看,但这不是主要……不是小王爷突然是怎么了,他不过打个哈欠便要送他回来小憩,喻呈凛那边派人来找都不走。   正事是真不顾了?   那他……算不算成功的。   不要成了小王爷改邪归正路上的绊脚石?   宿幼枝纠结。   盛延辞若不当纨绔,撸起袖子干点好事,他还是很看好的。   偷偷瞄过去,小王爷立刻捕捉到他目光,嘴角带着软和笑意,调皮道:“没有阿又发话,我可不会走。”   “……”   哪里怪怪的。   且看他是不是认真的。   宿幼枝躺去小憩,睡时侍从都退了出去,只盛延辞守在他旁边,安静地翻着书册。   听着沙沙的细微声响,宿幼枝眼皮渐沉,不知过了多久惊醒,下意识看向旁侧。   “我在呢。”   瞧见他不安模样,盛延辞心疼地用指尖揉他眉心:“说过不离开的,便不会离开。”   宿幼枝被他揉得蛮舒服,躺平短瞬,想起不能这么懒惰,于是起了身。   雪巧带人静悄悄地进来捧上热盆。   濡湿的锦帕被小王爷接过,生疏又轻柔地给阿又净过脸,手指不经意擦过软嫩的面颊,盛延辞指尖颤抖,又若无其事地给他抹手。   宿幼枝……宿幼枝瞳孔震颤。   如同见了鬼。   敢教小王爷伺候的人,满大启除了皇室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这要是不能瞒住身份露了陷,他都能想象自己会死得多惨。   盛延辞不得恨得让他吃尽苦头,极尽折磨再凄惨上路。   天爷保佑。   到时可定要谢翊走在他前面。   宿幼枝诚惶诚恐,宿幼枝胆战心惊。   但计划还得走。   正在他琢磨再找个什么理由去缠着人,盛延辞突然开口道:“阿凛那里有些事要办,待会阿又可要跟我去?”   他轻声询问:“若觉无聊,将画本搬去,嗯?”   ……宿幼枝能说什么。   想想符合他的期待,略有些不确定地点头。   用过膳,宿幼枝跟着盛延辞去到书房。   喻呈凛真不愧安国公世子,着实能干,书案上堆了一摞书册,他埋头其中,听到有人进门也未抬头。   等盛延辞将宿幼枝安置到舒服的椅上,才笑道:“怎阿又姑娘也要来体验体验这枯燥的繁务?”   宿幼枝刚拿过一册画本,想他们在为寒骨关之事忙碌,自己却闲闲度日,确实不太像话。   可他若真要做点什么,喻世子反要害怕吧。   不用宿幼枝言语,盛延辞已回道:“阿又只是来陪我,可不是为那起子猖徒烦心的。”   喻呈凛瞧他一眼,又垂首看信函,调侃道:“知你心疼阿又姑娘,事情便都教你来做好了。”   宿幼枝是没打算掺和进寒骨关的罗乱的,但他坐在小王爷身边,两人对话总不可避免进入耳朵。   听着听着忍不住抬头,反应过来又忙低下。   但盛延辞已察觉,侧身过来低声问:“阿又想说什么?”   哇。   小王爷是有几分讨喜在的。   宿幼枝是有话想说,且憋了许久,他既然问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殿下所言商会递贴天下清贵……是何意?” 第49章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盛延辞未多解释, 将一封侍卫调查的信函推到他面前:“阿又瞧瞧。”   宿幼枝接过翻看。   大致一略便注意到其中重点。   果然!   果然啊!   那些商主富贵太久,怕是都要忘了寒骨关不是他们的私人地盘。   关内啰嗦就算了,居然还要讨天下笔墨为他们发声。   好不要脸!   书生的笔杆子多厉害, 挥就的诗词广传便是最有利的佐证, 到时被拉来做文章, 有嘴都说不清。   宿幼枝大希望那些学子聪颖些, 莫要被某些坏心肠鼓动。   但天下读书人从不缺赤诚之心, 就怕被他们骗到, 最后反而惹得一身骚。   尤其是在其中还见到自己阿兄的名字, 宿幼枝瞬间火起,怒不可遏!   教他们打得好算盘,为压制薛白衣, 却是阿兄才能做到。   但他们想得美!   宿幼枝只恨不能立刻书信一封给阿兄,让他当心这些小人。   不过阿兄慧心才捷,且世事淡泊,可不会被他们糊弄。   但……还是好气!   狗胆。   主意还敢打到他阿兄头上。   “无妨。”盛延辞安抚地拍拍他的手:“他们成不了。”   宿幼枝想小王爷应当是做了什么, 不由看他顺眼几分, 去旁斟了茶递过。   盛延辞先是有点慌, 随即嘴角控不住地往上翘,珍惜地抿着茶水,轻声道谢。   宿幼枝拿过画本,察觉到旁边目光,转头看去,见喻世子正大光明地瞧着他们。   对上视线便笑笑,笑得人心里别扭, 又什么都不说,低头继续处理公务。   搞得宿幼枝突然有几分不自在。   但他是凭本事混进来的。   走是不可能走的。   打着他不自在、盛延辞更不舒坦的想法, 宿幼枝坐得很稳。   反正这个世界都疯了。   慌什么。   宿幼枝看画本看得开心,等盛延辞和喻呈凛忙完,看向窗外才发现天色已暗淡下。   喻世子起身,一副还有事要做的架势,宿幼枝看向盛延辞,盛延辞摇头,偷偷摸摸的样子,气音道:“我陪着阿又。”   宿幼枝心满意足,跨出门槛,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心情都是美美的。   喻呈凛往外去,与盛延辞擦身而过时顿住,挑眉道:“保持距离,嗯?”   盛延辞心虚地不看他的眼,抿唇道:“我……做不得。”   要他远离阿又,看着阿又难过的模样,他不行的,他做不到。   喻呈凛瞟了眼门外宿幼枝的背影,未再多言,很快出了府。   满院的主子又只剩下盛延辞与他两个。   宿幼枝想着明日还有大事要做,便没再闹他。   放过他一晚上好了。   但盛延辞很懂事,自觉回来了主院,又躺在了屏风另一边的床架上。   宿幼枝扭头,其实瞧不见人,但能够明确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呼吸都有了节奏,渐渐共频。   “阿又。”盛延辞蓦地道:“要睡了。”   宿幼枝阖眼,要假作入眠,但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也未安歇。”   盛延辞翻过身,看着阿又的方向,迟疑道:“阿又……可要听故事?”   “?”   你哪来那么多的故事。   才看了不少画本的宿幼枝当下满脑子的故事。   但……   “殿下要讲什么?”   盛延辞:“阿又可有想听的?”   什么故事都成。   爱听,想听。   宿幼枝倏忽想起商会的恼人操作,道:“既商主惦记众书生,国子监是天下才子汇聚之地,不若讲些殿下学院趣事。”   盛延辞低声道好。   “我幼时跟随父兄学习,十岁余才进入国子监,与学子们……不熟稔,实也没甚趣事。”   他想了想,又道:“倒是阿凛学览博众,与学子们多些熟识,常一起打马宴诗,那位南阳侯府二公子谢翊……不知阿又可还记得,我们在苏家梅庄与流云寺见过的,也是国子监同窗,与阿凛关系很好。”   “???”   你等等。   你要提谢翊那肯定是知晓的。   但与喻世子关系融洽?   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宿幼枝突然有些怀疑小王爷讲故事的能力。   盛延辞还在说:“他们总有稀奇的点子,常气得掌教跳脚,有一年中秋,谢二公子得了块徐公砚,与阿凛蹴鞠对局……”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   徐公砚?   该不会是他费力淘来、却被谢二死皮赖脸要去的那块吧。   可问时,他不是言用过了吗!   对局又是怎么回事?   他问:“殿下可有参加?”   “未有。”盛延辞语气平静:“那时我作为旁观更好。”   宿幼枝心绪微动。   彼时小王爷张扬跋扈之名初显,学子们想是十分怕他,平日里躲都不及,哪里好往一起凑。   就谢翊那个熊胆都不敢在盛延辞面前造次。   “刚好平王来,于旁观赛,被混乱中飞出的蹴鞠砸掉了一颗牙。”   哈。   那平王也太倒霉了叭。   他不是挺低调的一个人,没事往国子监去做什么。   而且这般事他竟没有听说,以谢翊那事无巨细的架势,怎会忍住不与他传信的?   噫……除非他便是罪魁祸首,藏着没敢言。   宿幼枝问:“可知谁人所为?”   “当时有学子摔到腿,未能注意。”说罢,盛延辞往这边探些,明明没得人,还是悄咪咪与他道:“但我看到了,是谢二公子……”   看吧!   果然是那小子。   不过小王爷居然将秘密保住了,没出去乱传。   宿幼枝忙转移话题:“平王怎突的去国子监?”   盛延辞顿了下,似乎在想着跟他怎么说:“阿又可知平王妃?”   有所耳闻。   前些时日还收到了一张帖子。   “怎与平王妃有关?”宿幼枝奇怪。   盛延辞丢下一颗大雷:“平王妃那时正在国子监求学。”   啊???   宿幼枝震惊。   他只听说平王妃普通门第,但能入国子监,学识必不简单,怎么好端端地与平王扯上了关系。   平王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去瞧人,虽然被砸掉一颗牙。   哇哦。   有点乱呦。   “他,怎么……”宿幼枝含含糊糊。   盛延辞懂得,委婉道:“那时平王妃与平王世子来往密切。”   “…………”   让他缓缓。   尤记遇见平王世子的两次,都是因着谢小妹才得他多注意了几分。   没想到啊没想到。   宿幼枝消化着炸裂的消息,又听盛延辞道:“原平王瞧上的不是他。”   宿幼枝迟疑,有些不敢问出会被牵扯进来的那个人。   可别是认得的。   他立刻回忆身边长得好看的郎君,发现太多了!   “……谁?”宿幼枝。   盛延辞道:“谢二公子手里的一幅美人画像。”   怎么又是谢翊?   他还会私藏美人画像,他怎么不知道。   想着回去可得好好盘问盘问谢狗,宿幼枝试探问:“殿下可看过?”   “未曾。”盛延辞道:“谢二公子宝贝得很,若不是因着意外,平王也不会瞧到。”   哇。   谢二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居然瞒得这般紧。   能扯到平王妃身上……该不会是郎君吧?   宿幼枝惊疑。   没瞧出来,谢二居然是这样的谢二。   更想看了!   盛延辞的故事没能让阿又入眠,反是愈发精神,勾得他心痒难耐的。   讲个故事连后续都没得,多恼人。   盛延辞也发觉自己做了反效果,闭上嘴不敢再开口。   宿幼枝躺着躺着,都忍不住惊起,想喊一声谢翊他最好没瞒他太多!   呼吸清浅下。   盛延辞听着,安心地将脸埋进软枕中,才能忍住去看一看阿又的冲动。   翌日。   天空清朗,潮湿气不显,地面的一点雨迹只余下些许浅痕。   三天工夫,足够娴雅三州拍卖的消息传出去,但保不准被商会截断,否则也不会聚拢商户另起心思。   府中时不显,出了门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隐藏在平和表面下的暗流。   没理会商会的那点伎俩,盛延辞直接带着宿幼枝去了拍卖行。   寒骨关这样的富贾之城,最不缺的就是拍卖行,但要论规模还得是城中恢宏殿堂宴来客。   宿幼枝坐在马车内,等到下来时已进入拍卖行内堂。   小王爷出行,总不至于太寒酸,有单独的阁间,内饰极简极奢。   喻世子没跟来。   雅阁中也只杨一与周二候着,旁的侍卫伪装成了普通来客。   这里坐落二楼,视野极佳,能俯瞰到整个大堂。   拍卖时间安排在晌午,饶是商会捣乱,来的人仍然不少,宿幼枝扫去,还看到了几处熟悉的身影。   是那日于珍市见过的塞北队伍,那汉子体型高大,站在人群中便显眼。   没一会儿,阁间门被敲响,杨一去开门,一个活泼的身影窜了进来。   “姐姐!”   薛若兮瞧见他很是高兴:“我就说姐姐要来的,兄长还不信。”   “我没有不信。”   薛清泠无奈的声音随后。   他依旧是那身潇洒白衣,衬得公子翩翩、温润如玉。   “严掌柜,阿又姑娘,久等。”   他从容告罪,嘴角带着笑意。   宿幼枝知道娴雅三州可能跟薛氏有关,只是没想他们会与自家凑一块。   小王爷原不像乐意交流的性子。   他看向盛延辞。   小王爷只点头示意,没有太多话。   薛清泠也不在意,与妹妹坐在另一边,薛若兮已过去看外面热闹:“好些人都不敢来呢。”   若是平时,拍卖娴雅三州这样的大事,大家高低得来看看稀奇。   但商会的宴聚一出,机灵的商户已知他们的态度,饶是知晓可能是掩饰之举,也不好明着违背意愿。   这难得场景是看不到了。   如今,倒是外来的商户更多。   再就是寒骨关的商主们,哪里会错过这样的场合。   薛若兮指给宿幼枝看:“姐姐瞧,那边便是商主们的雅阁,来得比咱们还早呢。”   宿幼枝看过去,瞧不见里面的人,但守在外面的护卫再惹眼不过。   那晚见过的商主不过三两,宿幼枝听盛延辞讲寒骨关商会的商主有数十余位,都是富冠天下的豪贾。   若实力不足,还会被换掉商主的位置。   韩继那般,算是年轻的后背,承父祖荫庇,能力不功不过便能过得极好。   宿幼枝小声问:“商主们都想要的东西,不会吵架吗?”   薛若兮也学他的样子,神神秘秘道:“当然会,州主可是进不了商会的,他们嘴上说着嫌弃,实则嫉妒得不得了,都想着暗中下手呢。”   拍卖。   拼的就是财力。   谁家底厚敢出手,机会便愈大。   宿幼枝不好问薛氏兄妹他们怎么允许这种乌龙事的,去戳小王爷:“你怎么糊弄人的?”   盛延辞握住他作乱的手指,侧过脸,挡住下半张面颊,低声语:“心甘情愿的事怎能叫糊弄。”   他道:“若如此,我倒想阿又糊弄糊弄我。” 第50章   现在还不够糊弄你吗!   就怕你知道真相后受不住。   虽然是迫不得已, 但宿幼枝每每想起还是头疼。   比起这个,什么娴雅三州似乎都成了小事。   可老实点吧你。   宿幼枝将手抽出来,也不在小王爷身边坐了, 跑去听薛若兮说话。   盛延辞视线落在他身上, 舍不得挪开。   薛若兮眨眨眼, 与宿幼枝小声道:“姐姐, 你家小哥哥一直在看你耶。”   她不无遗憾地感叹:“你们感情真好。”   ……在说什么鬼话。   他跟盛延辞之间何来的感情。   就是有, 也是藏在欺骗下的虚假。   若是无干的人, 宿幼枝也懒得解释, 但想着在寒骨关还要与她接触,便干笑道:“你们兄妹感情也不错。”   “那怎么一样呀。”薛若兮道。   “哪里不一样。”宿幼枝装傻:“薛公子也很疼妹妹的呀。”   “啊?”   薛若兮傻了眼,愣愣看了他好一会, 才小小声问:“你们是、是……”   宿幼枝可不管误不误会,别将他与盛延辞绑在一起就好,不然总被调侃不是更尴尬!   他点了头。   薛若兮惊呆了。   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下意识瞧了眼小王爷, 又看看他, 然后恍然:“是这样呀……”   宿幼枝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但确实没再提什么奇怪的话题。   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亮亮的。   盏茶工夫,拍卖会便要开始。   虽说许多商户不好来,会场还是坐得满满,甚至有从外乡赶来的老爷,来不及歇息,风尘仆仆。   “贵客临门,喜不自胜, 宴来客今日拍卖,希望诸位都可满意而归。”   穿锦戴玉的拍卖师出现在台上, 压下满场嘈杂,人们渐渐静下,期待地等候。   宿幼枝也看过去。   “话不多言,请诸位贵客看拍品。”   宴来客着实干脆,晓得老爷们为的是什么,啰嗦的话不说,有貌美侍女与清秀侍从奉来拍品。   首件是前朝公主用过的珠钗,精致华美。   宴来客不愧是宴来客,出手便不凡,没有次品。   这等皇家规制的宝贝,饶是前朝之物,也不是好随便买卖的。   宿幼枝瞧了眼盛延辞,正对上他视线,小王爷立刻凑来问:“想要?”   宿幼枝才不想要!   他要珠钗做什么。   不过看盛延辞面色如常,应当是无碍的,想了想,还是低声问:“这个……没有关系吗?”   前朝的皇家规制与如今不同,但若有发现,也都是要融了的,流在外面的实属罕见。   盛延辞晓他意思,满不在乎:“无妨,没了威势,也不过一俗物。”   ……圣上大度。   “前朝平欢公主最爱的九珠朝凤钗,满大启找不到第二件,有意者可竞,起拍价一千两银,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十两……”   拍卖师声音清朗,足让台下的人都听见。   一千两,算是个略高的价,但因是孤品,且皇家印章,别管是哪个朝代的皇家,都教人忍不住惦念。   而平欢公主也小有名气。   她出生在前朝末代,父皇昏庸,不知听了谁的话,言那年诞下的皇族后代可教朝堂安稳,便为她册封平欢,享天下供奉。   说她过得好吧,比起那些不被问闻的皇子皇女,确实还不错。   可说好,又哪里有人每日吃食饮水都要事事管控,活得像个提线木偶,连多说一句话都可能引得父皇不悦。   百姓不知事,奉她为神女,可艰难时又恨她,恨她无所为。   直到最后大启皇祖破了前朝都城,才结束了她有些荒诞的人生。   听闻人被放为庶民,后不知所踪。   传言蛮多。   时下还有许多平欢公主的话本子。   这等秘事,大家都是听听便罢,宿幼枝不由想起盛延辞讲过的那些故事,若是小王爷,有没有可能是知道的?   但这事就没那么好问了。   “一千零五十两!三十七号贵客出价一千零五十两银!”   “一千一百两!六十一号贵客出价一千……一千两百两!四十号贵客出价一千两百两!”   竞拍的人还不少。   宿幼枝垂眼去瞧,看到塞北的队伍有举牌。   如这等拍品,拿回去私藏、送人或转手,都是可以的。   不过二楼的雅阁没有人动。   好东西见多了,寻常之物也难入他们的眼。   “阿又可知平欢公主?”   盛延辞突然凑过来提到。   那可就……   宿幼枝矜持点头:“哪会不知。”   盛延辞就悄咪咪道:“那阿又肯定不知她后来去了何处。”   说就说。   别卖关子。   宿幼枝盯着他,盛延辞一脸神秘:“平欢公主虽受摆布,但性子坚韧,知末皇无能无德,为解百姓于水火,那日……亲手推开了城门。”   “???”   天爷呀。   你如果要说这些,他可不敢听!!   宿幼枝受到惊吓。   这都不是皇家秘闻了,堪称机密的东西,他还想活呢,可别乱说与他。   “别说了……”   宿幼枝表情僵硬。   盛延辞观他神色,忙握他手:“阿又莫怕,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你这么将祖宗秘事往外讲,圣上知道吗?   看吓到他了,盛延辞摸摸鼻子,讪讪道:“没有什么的,当年知道的人不少,只是后面谣言传多了,事实反而没人信了。”   听他如此说,宿幼枝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不能听的东西。   盛延辞看他脸色:“……还要讲吗?”   废什么话。   快说。   盛延辞声音小小:“外面都言平欢公主去了民间,实则不是,她与皇祖爷情投意合,结为连理……”   “!!!”   你先闭嘴。   宿幼枝惊得差点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延辞。   你说什么东西?   平欢公主怎么了。   她……跟大启皇祖??   盛延辞点头,肯定他的猜测:“错不了。”   “……”   宿幼枝有一肚子话想说。   大启皇祖,当世枭雄,一生只爱一人,那位同被后世书颂赞誉的嘉德皇后!   治水患、改科举、放海关,让天下百姓都有地可种、有衣可穿、有望可盼的嘉德皇后呀……居然是那位前朝平欢公主!!   救命……   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听的了吧!   “两千两!三十七号贵客出价两千两银!”   宿幼枝看向拍卖台,又看向盛延辞。   “那、那……”   你皇祖的东西欸。   小王爷明白过来,摇头:“她不喜那些过往,做了割断,便没得关系了。”   宿幼枝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嘉德皇后便是平欢公主,那她果然是盛世福泽,只是前朝末代不知上进,如此大才在身边都扶不起。   时人对嘉德皇后敬重,想想那些市集与平欢公主有关的话本子,宿幼枝就觉离谱。   天呐。   皇家也不知管管!   “两千两两次……两千两三次,成交!”   拍卖师的声音激昂:“恭喜三十七号贵客竞得拍品!”   那九珠朝凤钗被一位外乡的富户收入,宿幼枝瞧着有侍从奉上,他拿过便别在了身边夫人头上,夫人笑得温婉大方。   很快第二件拍卖品抬上来,是幅来自西域风格的画作,色彩斑斓,十分奔放大胆,与大启水墨截然不同,瞬间引得许多人惊叹。   普通西域画作算不得罕见,但眼前这副要更出众,价格自也不低,起拍价三百两。   盛延辞看向宿幼枝,见他神色淡淡,便没出声。   宿幼枝还沉浸在盛延辞各类故事的震撼里。   可惜有些东西小王爷能说,他却不好往外讲,连个能分享的人都没有,也很苦。   不行,不能只他一个人难受。   宿幼枝去扯盛延辞袖角。   小王爷像是早在等着,立即凑过来,等他言语。   宿幼枝道:“殿下知晓这般多故事,怎早先也不讲?”   盛延辞就有些莫名的慌:“我也是见到那珠钗才想起,阿又还要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那也不用。   皇家那些事,小王爷不说,他也不敢问。   但耍脾气嘛,哪里管有没有什么正经理由。   宿幼枝道:“阿又不要听。”   盛延辞不知他为何生气,但阿又生气,肯定是他做错了!   他忙着哄人:“是我想讲给阿又听,阿又就当心疼我好不好?”   两人挨在一起咬耳朵。   另一边,薛若兮去撞自家兄长,薛清泠正在看楼下拍卖,见状扫过去一眼,表情顿时无奈起来。   “我问过姐姐了。”薛若兮偷偷摸摸道:“他们是兄妹,你不要误会呀。”   薛白衣摇摇头,只是笑,未言语。   薛清泠就急了:“你听没听到呐。”   薛清泠伸手戳她额头:“傻妹妹,是不是还要问吗,也就你信。”   薛若兮:“可是姐姐……”   薛白衣阻了她后面的话:“他们感情甚笃,我们莫要做错事。”   他笑瞥过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垂下眼不再看。   一件件拍品竞出高价,场内气氛热络起来,不少原只是来瞧热闹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出手。   “接下来的这件拍品有些不同。”   拍卖师露出神秘的表情,让侍从奉上来一个玲珑宝盒。   贵客们被调起兴趣,纷纷猜测是什么宝贝。   盒子展开,只听拍卖师扬声道:“接下来的拍品,弥秋国传国玉玺……”   话一出,场内顿时哗然。   原乐呵呵的贵客们脸色都变了变,万没想到除却娴雅三州外,竟还有这等想不到的惊吓出现在台上。   “传国玉玺?!”   他们的模样比之宿幼枝初听时还夸张。   静默一瞬,场内很快嘈杂起来,薛若兮诧异道:“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宿幼枝下意识去找许掌柜身影,不过没在一楼瞧见。   “……起拍价一百两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二十两金,现起竞拍!”   拍卖师话落,二楼某个雅阁内便响起声音:“一百五十两金。”   宿幼枝立刻扭头看去,注意到那是薛若兮说过的,韩继的位置! 第51章   他要弥秋国玉玺做什么?   这东西看似贵重, 搞不好便是烫手山芋。   还是这种公开拍卖,消息传出去,弥秋国王室顺着便能摸过去……许掌柜该不会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吧。   想是被拍品吓到, 一百五十两金又惊退一些人, 一时间没人再抬价。   “一百五十两金一次, 一百五十两金两次……”   拍卖师的声音缓慢。   宿幼枝看向小王爷, 小王爷便给他拿点心吃, 对那传国玉玺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点心也不是非吃不可!   宿幼枝也捏了块塞进盛延辞嘴里, 看他启唇含住, 眸中仿佛含有热度,落在他身上烫得慌。   “……一百七十两金!一七三号贵客出价一百七十两金!”   有人参与竞拍,宿幼枝忙移开视线, 去看楼下,那座位靠后的客人是西域面孔,不少人打量后便窃窃私语。   薛若兮也猜道:“不会是弥秋国来的吧?”   有这个可能。   上次在许掌柜铺子偷看的鬼面具人不知所踪,但带出去的消息不可能秘而不宣, 总有人会按耐不住有所行动。   只是不知是谁。   与之前的所有拍品不同, 场内的气氛明显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一百七十两……两百两!, 十四号贵客出价两百两金!”   拍卖师拔高声音,刺激着满场人的情绪。   又是韩继。   “若得到弥秋国玉玺,便可与其王室通商。”   薛白衣道:“无论那个王室是谁,都能赚得不少财富。”   薛若兮道:“这是皇商当不成,要去旁的地方去了?”   她似乎对韩继颇有意见,提起时忍不住撇嘴,语气也带着长调。   说完还对宿幼枝道:“姐姐可要离这位商主远一些, 他惯爱缠着美人的。”   韩宅外院宿幼枝是见识过了,想到那被迫困住的少年, 他就很想骂那渣滓几句。   然后便见到旁边盛延辞抬手,杨一毫不犹豫地喊出:“三百两金。”   一下子抬高一截。   “!”   宿幼枝转头去看盛延辞。   小王爷若想要,从许掌柜那里入手便是,哪里需要到这来哄抬价格。   果然是故意的吧!   “……九号贵客出价三百两金!”   拍卖师的声音更高了,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三百两金一次!还有没有贵客出价……三百两金两次!”   拍卖师举起小锤,目光环视满场,在即将落下时,听到韩继那边又有了声音。   “四百两金!”拍卖师兴奋起来:“十四号贵客出……八百两,九号贵客出价八百两金!!!”   兴奋的声音半路变了调,几近嘶吼,拍卖师激动得脸颊晕红:“还有没有贵客出价!”   不止拍卖师,满场客人也都受惊不轻,抬头去看楼上雅阁,然而视野受限,连片贵人的衣角都没瞧见。   宿幼枝也惊起看着身边人。   了不得哇了不得。   开口就是八百两金,小王爷眼都不眨,还……还怪教人羡慕的。   “小哥哥好厉害。”   薛若兮捧场赞道。   只薛清泠有些担忧。   盛延辞悄悄去握宿幼枝的手,凑他耳边道:“多出的金子都给阿又压惊可好?”   你这样说我要心动的。   宿幼枝不经庶务,虽未缺过银,却也没握过这般富贵。   他有瞬间又想,要不要试试走败家的路子,将临王府挥霍穷,但很快否决,到时别说小王爷不会心疼,背上一身债他可怎么跑。   还是不要了。   宿幼枝拒绝:“阿又不要金子。”   他说:“阿又只要殿下。”   盛延辞刚有些空落的心立刻被阿又的真情填满,甜甜蜜蜜,有些羞涩地垂下头,红着耳朵,握紧阿又的手。   我也只要阿又。   他心中道。   薛若兮瞧得一愣一愣,有些疑惑地将络子打结,去瞧自家兄长。   不过薛清泠始终看着台下,似没发现那边牵着手的两人。   “一千两!十四号客人出价一千两金!”   拍卖师的尖叫将宿幼枝惊醒。   到得这个地步,旁的人,连那一七三号的西域客人都无法参与进去,脸色难看地瞪着二楼雅阁。   一千两金,边陲小国一载的赋税不过如此,可能开了弥秋国的国库都没这般多金银。   盛延辞没再跟着掺和,韩继成功拍得弥秋国玉玺,以十分高昂的价格。   那西域来的客人似要发飙,被同伴拉扯走了。   宴来客背后依靠强大,在寒骨关连商会都不敢动,外来者更没可能。   有这么个拍品在前面吸引视线,后面再上的东西都少了些兴趣。   宿幼枝都能听到隐约的不满议论声。   “什么残卷啊,听都没听说过,别是拿来糊弄人。”   “哎呦我的老爷,宴来客哪来的赝品,可莫教人听见了。”   “八、八百两!”   颤抖地声音耳熟,宿幼枝瞧了一眼没在意,看到小王爷后突然想起,方才好像是在珍市痛哭的那位素衣人。   他要找但被卖掉的该不会是这东西?   宿幼枝去看那残卷,真就是破破烂烂一卷册,书页陈旧泛黄,瞧不出什么稀奇来,拍卖师甚至没有仔细介绍记载为何,只道有缘人得。   商人不爱这些,所以没得人去竞价。   “……八百两银两次,八百两银三……一千两!十四号贵客出价一千两银!”   姓韩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素衣公子情绪还算稳定,没了那日的崩溃,但还是愁容满面,很快出价一千一百两。   但才花过千两金的韩继像逗弄猫狗,跟着加价一百两,两人僵持下来。   还是塞北汉子看不下去,给叫到了两千两,却又被跟住。   素衣公子没得办法,流了满头汗。   这点银子于韩继不算什么,却可教普通人倾尽全力。   像是在用这种伎俩做给盛延辞看。   简单但不隐晦的挑衅。   “他好嚣张。”   薛若兮看不过眼,让护卫加价。   薛姑娘一挥手,直接给加到了万两。   场中其他客人不明所以,开始仔细瞧那残卷,想是什么未知的好物,后看到九号和十四号客人竞价,瞬间了然。   “也不知是哪来的贵人杠上了,这银子水似地往外流,嘶……”   大家听了都替他们心疼。   “一万两银一次……十四号客人出价一万零一百!”   “哈。”   “他们疯了吗。”   “你懂得什么,寒骨关的贵人哪在乎这点银两,都是喊着玩的。”   薛若兮未再加价,神秘兮兮与宿幼枝道:“姐姐等着看好戏。”   一千零一百两银,无人加价,韩继拍得残卷。   素衣公子心如死灰,瘫在椅上眼神麻木。   旁边的塞北汉子安慰他:“这会没缘分,以后说不定还能遇见呢。”   “可那是韩商主啊……”素衣公子的同行有苦难言,知他们外乡人不了解,叹了口气,也不再惦念。   宿幼枝不知有什么好戏看,但瞧薛若兮神色轻松,想是有办法对付那渣滓,也放了心。   他看薛姑娘的时间有些久,嘴里便被喂来一块点心,盛延辞道:“拖了这般时候,阿又可有饿了?”   饿什么饿。   这满盘点心全进了他的肚子,喝茶都灌了水饱。   宿幼枝受够了,拿着咬剩的半块点心,吃也不是,丢也不是,恼怒地瞪向罪魁祸首。   盛延辞被他瞪得心虚,别开视线,快速探头过来,将他手中的点心叼走。   入口甘美软糯,说不出的香甜。   宿幼枝愣住,看着小王爷红透的耳尖,趁着薛氏兄妹没注意,上手用力捏了一下。   盛延辞颤了颤,身子瞬间绷直,一动不动地僵住。   宿幼枝原没在意,见小王爷始终没动静,狐疑看过去。   怎么还捏痛你了?   他去看盛延辞表情。   那眉目张扬的俊俏面孔似被施了定身术,动也不会动。   他低声问:“可是被阿又碰疼了?”   “……没。”   盛延辞声音艰涩沙哑:“不怪阿又。”   过了会儿,又看过来。   “只是有些难过。”小王爷面色绯红,连眼尾都遍染动情的颜色:“阿又……再碰碰。”   他去抓阿又的手放在耳朵上,紧紧贴着。   已红透的耳炙热,有些烫手,宿幼枝想缩回却不得,干脆扣得严实,将盛延辞的侧脸都罩住,咬牙道:“这下可满意?”   小王爷贴着他的掌心,舒服得想喟叹,却只能抑制住更深的冲动,轻声应:“……嗯。”   盛延辞喉咙里也像含着火,一开口便会燎到面前的人。   作戏归作戏。   在外人面前可是有些羞人的。   宿幼枝还是承受不住,想挪开,但盛延辞的手若钳,牢牢不放。   他羞愤道:“不要教人看了笑话。”   盛延辞不满:“谁敢看阿又的笑话。”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宿幼枝真想把他摇醒,生怕薛若兮瞧见漏了陷,只好软声商量:“好了,我们回去再、再……可好?”   “回去?”   盛延辞想立刻带着阿又离场。   但拍卖会未完,还不是要走的时候。   宿幼枝见他犹豫,咬了咬牙,又凑近些道:“回去给殿下贴好不好?”   这么爱贴。   让你贴到烦!   突然得到应诺,盛延辞受宠若惊,懵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落下阿又的手,想说自己不是那般贪婪的,可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总算没那么明目张胆,宿幼枝松了口气,也不好教小王爷放手了,到时引得薛氏兄妹注意,他真不要做人了。   果然他还是没得谢二那般厚的脸皮,什么羞臊的事都做得出。   天呐。   盛延辞他就不能正经点吗!   宿幼枝忿忿,又不敢再随意去招惹小王爷,怕他突发奇想还要贴,甩都甩不掉。   想了想,拿过点心,一块一块的喂给他吃,直到盛延辞两颊鼓鼓咽不下,可怜兮兮地瞧他才解气。   教你欺负人! 第52章   盛延辞嘴里满满, 说不出话,握着阿又的手指点在他掌心,讨好地摩挲。   宿幼枝手一抖, 抓紧他不老实的指尖, 气恼地扭开脸, 不要看他。   盛延辞将点心仔细咽下, 挪到阿又身旁, 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脸色, 见他眉眼都是脾气, 气势一下便弱了,很小声地唤:“……阿又?”   宿幼枝哪里要理他。   盛延辞靠近了一点点,歪过头想看他眼睛。   若不是顾忌有旁人, 宿幼枝一定会将他的脸推回去,但此时没得办法,忍气吞声地回道:“叫我做什么。”   盛延辞也没有要做什么,只阿又不搭理便觉不安, 想与他说说话。   “说了要送阿又喜欢的东西。”小王爷低声道:“但这满场怎都没有阿又喜欢的。”   我喜欢你放手!   那些拍卖的东西, 瞧瞧就好, 需要是不需要的。   然而哪句也不能明着与小王爷说。   宿幼枝张了张嘴,最后道:“以后总会有的。”   “嗯。”盛延辞便笑:“到时阿又可定要与我说。”   想来那时我们已相忘南北,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面。   宿幼枝念着未来,心里隐有急切。   缠了盛延辞那般久,他怎就还不厌,难不成是因为没得见到可以倾心的姑娘?   宿幼枝想这阵子小王爷都在寒骨关,与那商会行事, 要么就窝在府中,与他这虚假的心上人空度光阴, 确实没什么接触更多姑娘的机会。   但寒骨关可不缺美丽的姑娘。   果然还是要寻机会往人堆里去!   宿幼枝正寻思,忽听场内一阵躁动地嘈杂,回神才注意到拍卖会的重头戏来了。   “今日最后一件拍品,想必贵客们都有所听闻。”   拍卖师神秘微笑,看着客人们或好奇或兴奋或凝重地盯着他,才扬声道:“那么,我们将进行一场非常特殊的拍卖,拍品为寒骨关一百三八州之美,‘温娴若雅’的娴雅三州!”   听到这个名字,现场瞬间沸腾起来。   饶是客人都是有大见识的人,如今亲眼瞧见许久未曾有动静的关州拍卖,也忍不住激动。   “天呐,传言竟是真的!”   “那当然,听说是娴雅三州的主人亲口放的话,若不兑诺岂不要被笑话。”   “要我说年轻人就是糊涂,被笑话一下怎么了,放弃州主的位置,他怕是不知失去的是什么。”   “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然怎能让我等见识到此等场面。”   “说起上次看到这般还是几年前,寒骨关尚显冷清的时候。”   “我记得我记得,那年的关州真是不值钱,一夜便被个神秘人买尽。”   “哪有那么夸张,哪怕是那时,没点银子也是碰不着边的……”   不少人提起往年见闻,险险吵起来。   宿幼枝听不真切,单些只言片语提到寒骨关初起时壮景。   但大家说归说,还是最关注眼下,等着拍卖师报价。   偏偏拍卖师还要卖关子,侍女奉上一个精致箱匣,瞧不出里面装的什么。   宿幼枝去看薛氏兄妹。   薛若兮也在瞧台上,太全神贯注,没注意到他视线,看得出还是有几分紧张在的。   薛白衣见状温声道:“只是些相像的印证。”   宿幼枝了然。   作戏做全套,别管目的是什么,都是要让人看见的。   “娴雅三州,素有寒骨美人之称。”   拍卖师道:“美人回眸,神仙也要失神的。”   旁的不晓得,现场的客人们是很心痒难耐。   拍卖师很快肃了面容,声音洪亮,响彻满场:“娴雅三州,起拍价百万金……”   你说多少?!   一句话将全场人定住。   让他们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富可敌国。   百万金!   疯了叭。   抢钱都没这么莽!   可算知道为什么娴雅三州敢拿出来拍卖了,单一个起拍价就已将人吓退。   原本想过过瘾的富商都满头汗的瑟缩起来,哪敢出声。   偌大个拍卖会,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薛若兮也瞪大眼,发懵地去瞧自家兄长:“百……百万金?”   薛清泠还笑得出,逗她:“这下娘亲可不愁阿妹的零花了。”   薛若兮呆住。   见她似乎真信了,宿幼枝小声道:“做做样子罢了,还能真拍出去是怎……”   “一百一十万金!”   他话未落,不远处的雅阁中清晰地响起叫价。   “……”   这回宿幼枝是真惊讶了。   如韩继这等承家子,拍个弥秋国玉玺没问题,要拿下娴雅三州可是十分费力的。   他很快想起盛延辞说过的,韩继所为不一定是他自身。   不过出价的不止韩继一人,那些等待在雅阁的客人也终于坐不住,跟着参与进去。   很是叫众人开了眼,了解到金窟银洞的寒骨关是怎样富贵的不讲道理。   宿幼枝忍不住去瞧小王爷。   盛延辞神色淡然,握着他的手听那边热闹,好似那些一字一句的金银还不及阿又的手有趣。   宿幼枝欲言又止。   盛延辞扬眉:“阿又?”   宿幼枝小小声道:“我们便这般等?”   盛延辞原要点头,想到什么,悟道:“阿又可是等急。”   他眉头拧起:“确实耽搁了蛮多工夫。”   小王爷锋锐眼尾扫过,木头人的杨一立刻扬声道:“五百万金!”   声一出,将那十万十万加价的商户们都震得息了声。   楼下彼此起伏倒抽气的声音。   “天呐天呐,疯了,都疯了……”   宿幼枝都能想象到他们的表情。   大启的小王爷。   豪无人性。   连薛姑娘都惊得合不上下巴,愣愣看盛延辞,过一会儿与他兄长祟祟道:“五百万金,好、好像也不亏?”   薛清泠好笑。   但寒骨关的商主对娴雅三州的执着也惊人。   “五百五十万金!十四号贵客出价五百五十万金!”   拍卖师吼得嗓音快要嘶哑。   盛延辞没给对方一个眼神,轻飘飘抬手。   杨一:“一千万金。”   “…………”   那一刻,不仅满场客人,连拍卖师都愣住,忘了喊价,等回过神来,嗓子都哆嗦着劈了叉。   “一千万金……九号贵客出价一千万金!!!”   不是举国之富,能拿出这一笔财富的少之又少。   更别说早已超出娴雅三州本身的价值。   商主再想要成为州主,也不会花冤枉的价值去拼。   那般反而本末倒置。   新鲜的竞价一出,结局已然无意外。   “一千万金一次……”拍卖师嗓音颤抖:“一千万金两次……一千万金三次!”   小锤敲下,咚的一声尘埃落定。   宿幼枝听到远处有瓷器碎裂的声响,盛延辞只愉悦地看着他:“让阿又等久了,我们这便回去。”   他握紧宿幼枝的手,与薛氏兄妹告辞:“暂别。”   场内沸腾起。   所有人都想看看九号客人的模样,想知道这般富贵人是哪家。   连麻木的素衣公子都被过分闹腾的动静惊到,愣愣跟着仰头。   塞北汉子咋舌:“乖乖,寒骨关可真可怕……”   但任他们抻长了脖子也瞧不见分毫。   宿幼枝被盛延辞护着,出来没遇见一个闲人。   坐上马车,他才拉住小王爷,想到问:“……那拍卖。”   盛延辞对他眨眨眼:“反正有薛公子作保,我们过不过公文,旁人又怎知道。”   所以什么千万金都是喊着玩的?   瞧他懵然的表情可爱,盛延辞忍不住伸手轻碰了碰他的脸,道:“当然,若阿又喜欢,他们大概也愿意让与我们的。”   “……”   大可不必。   连商主都知道这是亏本的买卖,否则商会怎么可能不会联手拿下。   娴雅三州拍卖的消息传了三天,外乡都有耳闻,热烈讨论至今日终于落定,结果却震惊了整个大启。   那可是千万金啊!   让人嫉妒都无力。   宿幼枝坐在莲楼顶层,吃着小王爷给他布的菜,听着外面人群议论纷纷,心中感叹皇城第一纨绔果真名不虚传,念金银如数字,完全无动于衷。   就是不知他这般败家,圣上晓不晓得?   但千万金的效果也很足。   不仅将寒骨关娴雅三州的名声打响,不少外乡人慕名而来,还让人晓得这里有一位十足富贵的商户。   普通人打听不到具体,但不知是不是小王爷默许,商会很轻易地了解到他的信息。   在知道以千万金拍下娴雅三州的是那位外地来的严掌柜时,曾见过他的商主都惊得失了态。   陈掌柜更是忍不住念叨:“我早言他不简单,你们偏不听……”   这般巨富,跟着做什么都是赚钱的买卖。   想到那日对严掌柜的冷遇,几位商主也忍不住后悔。   只韩继恼怒地又砸了个茶盏,将其他人哄一跳。   韩继面色阴沉,被众人注目,又逐渐缓了神情,恢复平常模样,笑道:“韩某还有事,这便先告辞了。”   等他离开,想到他与严掌柜的梁子,陈掌柜摇头:“他……”   旁人却不那么悲观,意味深长道:“那严掌柜愿做亏本买卖,别人可不傻,与韩掌柜不好说呢。”   商主们各有心思,但外界眼中肯花巨金拍下娴雅三州的小王爷短暂越过了商会,让不少商户蠢蠢欲动,找寻门路想与他搭话。   宿幼枝听着杨一禀报,啧啧称奇。   盛延辞却不在意,全心看顾着阿又更爱哪份吃食,仔细记下味道。   用过膳,侍卫捧来一个小箱。   宿幼枝瞧着眼熟,打开看到里面摆放的残卷,立即转向小王爷。   这东西不是被韩继拍走了,怎么在这!   盛延辞面色不改,有了那桀骜王爷的一点影子:“阿又厌恶他,焉能让他顺心。”   随即又换了副模样,乖巧瞧他:“这个送给阿又,阿又喜欢吗?” 第53章   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谈何喜欢。   宿幼枝不爱看小王爷故作无害的样子,欲伸手捏他脸,又怕他想起要贴, 只好忍住, 问:“殿下可知这为何?”   盛延辞还真晓得。   莫名之物, 要送到阿又面前, 自要好好检查过。   也是瞧过了, 发现有点意思。   但说出来就少了趣味。   盛延辞难得未点名, 去握阿又的手, 道:“阿又要不要自己打开来瞧?”   宿幼枝一听有猫腻,狐疑地看看盛延辞,又看看那箱中残卷, 心道让那素衣公子失魂落魄的友人遗留还能是什么宝贝不成。   但这么瞧又觉得怪怪的。   宿幼枝顿了顿,才试探着去拿,盛延辞看着他,眸中是全然给他的鼓励和纵容。   眼睛被烫到似地, 宿幼枝转开视线。   看看看。   看不烦你!   宿幼枝干脆拿出那残卷, 因着泛黄破旧, 他也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展开。   一眼瞧过,没看出什么东西来,只觉无语。   因那残卷上的字太狂野,狂到没朋友,宿幼枝就又瞥向小王爷。   盛延辞以为他没读懂,心下懊恼, 挪到他旁边,软声道:“我想念给阿又听, 阿又让我念吧。”   你想就想?   不准。   忍着。   宿幼枝铺开残卷自己看。   开始还漫不经心,看着看着神色渐渐凝重,最后惊诧震惊都写在了脸上。   这……   不是这。   这残卷上的东西为什么瞧着那么眼熟!   一定是他的错觉。   再看看。   宿幼枝瞧得愈发快,投入的都忘了旁边还有个小王爷。   盛延辞看着阿又认真的模样,心中暖意鼓胀,忍不住地心动。   只是看着。   只要能这般看着阿又,他就好满足。   他伸手,将阿又垂落在脸侧的发丝撩起,手指擦过暖嫩的肌肤,悸动得指尖颤动,反倒畏怯地不敢靠近,悄悄收回,握在掌心。   阿又突然转眸看来,盛延辞眼睫快速眨动,有些慌乱地不知该落在何处。   “殿下!”宿幼枝声音略高。   “嗯……嗯?”   盛延辞绷直腰背,就要张口与阿又认错,却被他握住了小臂。   阿又漂亮的桃花眼因太过吃惊而睁大,晶亮晶亮的:“我没看错吧,这是清山郎君的手稿!”   清山郎君!   那位不知让多少人心系惦念了许多载的清山郎君!   一本《江湖十艺》风光时,连街边小儿的未来都是张少侠的模样。   宿幼枝激动了一下下,转瞬想到才看到的那奇奇怪怪地终画,又梗住。   盛延辞忍着笑意点头,要说什么,被宿幼枝先捂住嘴,心情复杂道:“等等别说,让我再看过……”   那是画本。   而眼前的是故事手稿。   也……也许不一样呢。   宿幼枝快速翻到最后,停在那卡了他许多年的地方,想看又有些畏惧。   这么啰啰嗦嗦做什么。   宿幼枝心下发狠,逼着自己正视。   几息过去。   宿幼枝一动不动。   盏茶工夫。   宿幼枝毫无动静。   一炷香后。   宿幼枝还是未动。   盛延辞担忧起来,可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小心去唤:“……阿又?”   然而宿幼枝跟没听到似地,没有任何反应。   盛延辞终于慌了,起身揽住阿又肩膀:“阿又我们不看了好不好?”   ……好什么好。   宿幼枝似被惊醒,缓慢地眨下眼。   哪里好了。   一点都不好……   是想要将那未明生死的清山郎君找出来凑一顿的糟糕。   那素衣公子又是因为什么那么悲伤啊。   宿幼枝难过的想哭,抿着唇不出声。   盛延辞看他表情,心中大恸,比阿又还要难过,只恨自己太笨又做错了事,忙蹲下身将人抱住:“阿又不要难过,不要难过好不好。”   他手足无措,恨不能替代阿又去承受那不知何来的苦。   宿幼枝原还有些难过,被小王爷抱住腰身,勒得呼吸一窒,那点愤恼的情绪被切断,他低头看着盛延辞埋在他胸口的脑瓜顶,墨色柔顺地发丝似乎都纠缠到了一起。   他听着盛延辞快要碎掉的声音,感觉小王爷似乎比他更伤心。   宿幼枝不明所以地看他,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想叫叫人,想了想又闭上嘴,可惜看不到小王爷表情,迟疑地抬手悬在盛延辞头顶,要落不落。   不是。   他看个残卷……算了,不提它。   就这会儿工夫,盛延辞是怎么了?   宿幼枝疑惑。   小王爷的地盘,总不可能有人能招惹到他。   今天的拍卖会虽有点讨厌的人掺和,但总的来说结果都是照着盛延辞的安排来的。   人不是回来时还欢欢快快的……   难不成小王爷也看清山郎君的画本!   有可能。   他们这些少年谁不是伴着那番江湖少侠的故事长大的,哪怕是居于皇城的盛延辞,也、也……不对。   宿幼枝愣住。   若是小王爷这般身份,哪里需要辛辛苦苦等什么终话,教人寻来清山郎君按在案前画完又能怎样啊!   忽略掉心里瞬间涌起的那点羡慕。   宿幼枝将手彻底按在盛延辞发顶,用力地揉,揉得小王爷发丝散乱,才痛快地在心里哼道,小王爷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有发髻不整的时候。   盛延辞埋着头,任阿又发泄,想看看他如何,又不想教阿又不悦,便不出声,只将人抱得更紧。   能让阿又高兴,他什么都做得。   又何顾这点点。   宿幼枝揉够了,将小王爷推开,再去看那残卷,眉头又忍不住蹙起。   原本那点侥幸在看到清山郎君的手稿后彻底破灭。   这故事是等不了一点。   少年时的那点期待被彻底湮灭,宿幼枝心里苦。   但苦都苦了。   也不能只他一个人苦。   逮着时间他就先给谢翊寄封信去……不,就把画本终话全给他。   再或者他亲自拿给他,亲眼看着谢二崩溃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好。   就这么办。   如此想。   宿幼枝轻快了不少,转头看到盛延辞小狗似地巴巴瞧他,伸手又胡噜了他头顶一把,胡完一僵。   完了完了。   一时得意忘形顺了手。   但他还怕小王爷生气吗?   宿幼枝装成若无其事地模样收回手,瞥盛延辞:“那素衣公子是何人?”   既然为了清山郎君的手稿那般模样,势必是认得的吧。   可他当时是如何说的,唯一留下的东西?   盛延辞不动声色地观察阿又神情,见他不复之前那般悲恸,才将紧绷的弦落下,可还是带着小心,谨慎道:“似乎与那书生是……友人?”   书生是清山郎君吧。   友人这个说法可太笼统了。   普通友人何有那般真情实意的,有时还不如他们这些看客多些情绪。   盛延辞见阿又在乎,立刻招来杨一。   杨侍卫想了想道:“他们是江湖人。”   见两位主子懵懂看他。   杨一想到那清山郎君的画本内容,顿觉头皮发麻,可又不能不说,只好隐晦道:“清山郎君曾是江湖侠客,那素衣公子便是那会儿结识的。”   提到江湖的事,宿幼枝又来了精神。   清山郎君居然是江湖人!   怪不得画本绘就忒得好,真正的快意恩仇便是那般吧!   然后呢然后呢。   宿幼枝眼神催促,示意杨侍卫继续。   杨一去看殿下,可惜他们殿下全部心思都落在阿又姑娘身上,哪里知晓他的为难。   怎么这时候就不是周二和钱三当差!   不得已,杨一硬着头皮斟酌着用词:“清山郎君有个画本,记录了他的江湖生活,那素衣公子……便是他其中一位友人。”   嗯?   宿幼枝微愣。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杨一在说《江湖十艺》是清山郎君的亲身经历?   他去看小王爷。   盛延辞也看着他。   两人眼神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   宿幼枝有不好的预感。   那边,盛延辞也不确定地道:“你说……素衣公子是哪个角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   杨一还能怎么办。   做侍卫也不容易的。   尤其是小王爷的贴身侍卫。   杨一拒绝不得,干脆破罐子破摔,光棍道:“就是张少侠。”   “?”   “……”   “………”   等等。   宿幼枝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张少侠……和谁?   素衣公子?   不是。   他们两个有哪点相像之处啊!   骗人的吧。   救命……   宿幼枝突然听到了自己少年梦轻轻碎掉的声音。   什么张少侠,什么江湖十艺,通通裂成碎片。   呜呜呜。   天呐。   简直比被小王爷抱回临王府时还伤心。   眼见阿又表情又要不对,盛延辞着急,杨一见主子慌张,也害怕,急忙道:“阿又姑娘不知,那素衣公子原不是这般,曾经也是江湖中备受推崇的少年侠士,连朝廷也有所耳闻,是后来……后来清山郎君出事,才颓丧起来。”   越说越离谱。   宿幼枝不想听,可又忍不住看向杨一。   再多的实在说不出口。   杨一让手下去将收集的资料拿来,恭敬地递给主子们,得他们点头后落荒而逃。   出得门来时只觉逃出生天,狠狠抹了把汗。   周二于旁漠眼瞧他,像在鄙夷。   杨一瞪过去:“我要休沐,之后由你当差!”   听出不对,周二面无表情道:“我会与殿下言明。”   “……玩笑话罢了。”杨一心很累,瞬间怂下,只希望阿又姑娘不会太难过,不然他们殿下可怎么办呀。   天爷。   这到底是什么灾难。   屋内。   宿幼枝与盛延辞挨坐许久,神情凝重。   小王爷几次想开口让阿又不要看了,但见他惦念,又无法说。   最后还是宿幼枝推他一下:“你来。”   “……好。”   盛延辞拿过那叠纸张,最上面就是杨一整理过最重要的信息。 第54章   盛延辞不敢不认真, 很是仔细地将内容念过,看着看着,表情古怪起来。   “怎么?”   宿幼枝着急, 小声问他。   盛延辞也小声回:“不确定, 再看看。”   两人鬼鬼祟祟, 对着脑袋研究那叠信息。   盛延辞来回看了三遍, 干脆地将东西扣过去, 搭着阿又的肩膀, 面容严肃起来。   宿幼枝不由紧张, 瞪大眼睛听他道:“他……跟清山郎君似乎是拜把子兄弟。”   啊。   宿幼枝看了盛延辞一会儿,突然悟了。   “所以他们生死相依?”   盛延辞顿了下,点头。   他就说!   江湖上拜过把子那便是亲兄弟, 关系自是不一般,怪不得素衣公子那么伤心。   所以。   “清山郎君?”宿幼枝。   盛延辞沉重摇头:“他失踪了。”   宿幼枝惊诧。   按查到的资料来看,清山郎君已经失踪了有段时间,身边人都道他已逝世, 可又无人见过。   宿幼枝想了想, 也不打算将残卷拿去给谢翊了, 让人给素衣公子送去。   旁的不需要,若是能问出《江湖十艺》的终画就最好了!   他还是不觉得之前见过的与真,包括面前的手稿都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割裂感,前后完全两个故事世界。   看着杨一将残卷抱走,宿幼枝挣扎了一下,跟盛延辞道:“这东西真不真?”   他的怀疑都写在了脸上,盛延辞未曾见过清山郎君, 也难说真假:“阿又等我几日。”   等待的日子,小王爷便带着阿又出去炸街。   娴雅三州拍卖那么大的事, 消息传得飞快,很快连严掌柜的名字都有了踪迹。   提起便知那是个冤大头。   一千万金留下寒骨关三州,银子多得没处花。   能有如此底蕴的除却那些大宗族,少许的商户都是能寻到痕迹的。   可偏偏商会各处奔走,却没能探得严掌柜底细,不由惊疑。   原本有些想法的人见此反而不敢动了。   但他们也恨。   一场拍卖给寒骨关商主开了个相当糟糕的头,若以后再有哪个州要出,价格也不会低下,拦了多少人相当州主的路!   小王爷来此短暂,却成功引起商主们的仇恨。   可又因他财力,不好太针锋相对。   宿幼枝便看到好多商户过来“偶遇”,对盛延辞的情绪都过于复杂了。   商会更是三邀四请,小王爷谢绝了几次才应下。   “若有人对你不敬,阿又大可寻我。”盛延辞道:“我帮阿又出气。”   阿又想想这事还真可能发生。   那些商户恨严掌柜,可又不愿撕破脸,总会找寻机会难为他身边的人,阿又觉得自己会更危险。   不过来都来了。   若是那韩继还敢露面,他定要教对方尝尝后悔的滋味。   宿幼枝有所准备,可还是被商会的大胆震到。   那些人竟请小王爷去喝花酒!   哇哦。   这不正对他胃口!   原还想着怎么带小王爷去找美人,眼前正是蛮好的场所。   宿幼枝去瞧盛延辞。   小王爷立刻告饶:“这些地方确实不美,我回绝了去。”   别。   你回了我还到哪里去找合适的机会。   宿幼枝拉住小王爷的手:“殿下,阿又没关系的。”   盛延辞却蹙眉:“可是……”   没有可是。   宿幼枝道:“阿又想去瞧瞧。”   盛延辞见他眸中趣味,知不是虚言,最后还是妥协。   夜伴出门,宿幼枝身罩绿柳纱裙,站在盛延辞身边,俏得如新春嫩芽。   小王爷忍不住瞧他,只觉阿又一日比一日美,教他如何都看不够。   宿幼枝受不了他频频偷瞄的模样,伸手捧着他的脸转过来,歪头笑道:“殿下怎么都不瞧瞧阿又,是阿又不好看吗?”   盛延辞瞬间红透耳根,眼神直愣愣:“好、好看……”   别急。   一会的美人更好看。   商会选的地方,那在整个寒骨关都是拔尖的,什么风格的美人没有,总有一个你教你丢了魂。   到时怕是就厌倦了这张脸。   宿幼枝松开手,微笑:“那殿下可要一直看着阿又呦。”   他还不知那些毛头小子的臭德行。   越教做什么越要叛逆,可是要不听话。   盛延辞被阿又的笑容晃花眼,低下头羞怯起来,握着拳头正襟危坐,郑重应道:“……好。”   那喝花酒的地方自没那么艳俗,若不是王府侍卫神通,外面瞧着与寻常酒楼无异,还更辉煌气派。   来往老爷夫人都有,皆富贵加身。   商会早有安排,派人领着他们前往顶楼,连阶梯旁都有人抬轿,不教尊客受一点累。   盛延辞身边跟着两位脸生的侍卫。   宿幼枝瞧着身影熟悉,才看出是杨一和周二伪装。   他们上了楼,和善面孔的陈掌柜立刻迎上,语中带笑:“还要恭喜严掌柜了,今日肯赏光,也教我等沾沾喜气。”   “陈掌柜客气。”   盛延辞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但这次无人敢小瞧他。   他们来到一处大厅,厅中别有洞天,三福六府,周琼刘琅,比照着各处盛景建造的雅阁精美别致。   客人们散落而栖,各自枕眠,来往香风熏烛皆美若世外人。   如此好景真教宿幼枝愣了愣。   盛延辞倒还神色如常,只于身侧握住阿又的手,警惕来往行人。   那边陈掌柜笑呵呵道:“既为喜事,自是要开怀畅意,我等也不便打扰严掌柜,这瑶池仙境竟可舒意。”   言过,也不提那等俗物,换来一美貌姑娘与他们指引,便告辞进了美人窟。   宿幼枝打量周遭,看哪个都美,哪个都能教小王爷动心,眼睛不由亮起。   那着仙裙的姑娘声音绵软动人:“公子有无喜爱之地?”   盛延辞没看她,瞧了阿又一眼,冷声道:“换个侍从来。”   姑娘想是见过大世面的,闻言也不恼,只嗔怪地瞪他一眼,挥手招来一位俊俏小生,翩然若仙地走了。   姑娘离开,宿幼枝才敢大胆去瞧。   侍从生得唇红齿白,自有一番朔月姿态,淡笑问:“公子可有属意?”   盛延辞去看阿又。   宿幼枝视线一扫,选了个美人最多的地方,与他道:“那边好不好?”   盛延辞瞥了侍从一眼。   侍从了然,引着他们往那仙廊玉柱去。   那酒中瑶池或坐或卧了十数美人,各有风姿地抚琴嬉戏,瞧见他们也只淡淡一瞥。   宿幼枝直呼好家伙。   寒骨关可真会玩。   若不是美人们身上的衣衫散乱,他都要当什么正经地方了。   见阿又盯着那池中郎君瞧,盛延辞蹙眉,抬手想遮他的眼,又怕旁人笑话阿又,只好转身立在他身前,挡住那些不雅的画面。   宿幼枝探头还要去看,被盛延辞捧住脸颊:“阿又在瞧什么?”   瞧美人呀。   那么多。   看不过来看不过来。   宿幼枝疑惑道:“殿下怎么了?”   盛延辞抿唇。   是他带阿又来此,又如何好怪他,只闷闷道:“无事。”   宿幼枝立刻拉着小王爷往美人堆里去,那些仙子仙君被他们惊到,往旁边散去,嗔怒道:“哪来的粗鲁小子。”   但过一会儿,他们又目露好奇地看过来,有仙子大胆靠近,问盛延辞:“你叫什么名字?”   小王爷漠着脸不说话。   宿幼枝推他:“姐姐问你话呢。”   盛延辞不情不愿,敷衍道:“石头。”   美人妙目微睁:“小石头怎么不高兴?”   盛延辞被问得烦,干脆背过身,拒绝的意味明显。   但架不住宿幼枝兴趣盎然:“小石头怎么不说话?”   潦草出口的名字被阿又念出,也变得可爱起来。   盛延辞看他,声音柔和下来:“没有不说话。”   可那仙子绕过要看他,盛延辞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愣是没给机会。   仙子委屈扁嘴,黯然神伤地离开。   宿幼枝想小王爷大概是不喜欢这样的。   但没关系,还有很多。   没一会儿,又有清冷的仙子将剑落在小王爷脚下:“那边的公子,可否移步?”   盛延辞带着宿幼枝,踏着一路缥缈仙气,寻到处僻静地方。   宿幼枝回头去看那捡剑的仙子,欲言又止。   怎么你就不能帮帮忙!   好吧……小王爷一辈子都是被伺候的命,伺候人的时候怕是不多。   那是路子不对。   宿幼枝继续巡视,视线刚转过,盛延辞委屈的声音落在他面前:“阿又喜欢这里吗?”   宿幼枝头也不回,道:“喜欢。”   盛延辞更委屈了:“只是些唬人技能,回去府中,我也给阿又做来。”   嗨。   仙气什么的看看就好。   美人可是不多见!   宿幼枝挪动的视线与人对上,那立在廊角的郎君瞧着他,然后起身过来。   欸不对。   宿幼枝往盛延辞身前挪,躲了躲,没看见人,听见一道干净的声音:“这位公子可在等人?”   盛延辞正低头瞧阿又,那公子又问了一遍才意识到在与他言语,回道:“没有。”   那公子接不上话,也看不见躲在小王爷怀里的人,转着手中链珠回去了。   宿幼枝偷偷瞧见,才推开盛延辞。   想想又觉不行,对他道:“殿下不必陪着阿又。”   小王爷闻言,眼神可怜下来:“怎阿又还要赶我走?”   不分开,美人都被吓跑了!   还怎么遇见属于你的缘分。   宿幼枝道:“只是瞧这里美丽,想殿下最近忙碌,也要松快下的。”   盛延辞不肯走:“可我想陪着阿又。”   他心念阿又只是吃味,定在说反话,若走了反要生气。   宿幼枝还欲劝,抬眼突然瞧见一个身影,立马顿住,顺着方向追上去。   “阿又?”   盛延辞不明所以,紧跟上,越过拐角后停下,听阿又道:“阿又看到隔壁的异域郎君了。”   那个被韩继强行关在宅中,拥有火器的少年! 第55章   盛延辞说:“阿又在意他?”   宿幼枝还在探头瞧, 只是对方落到人堆里不太好寻,闻言道:“这不是恰巧看到了。”   当日火器炸得他印象深刻,何况还有那么个蛮可怜的经历。   不过他转念想王府侍卫势必对隔壁的情况了若指掌, 哪里会不知晓此事, 没说当是有什么盘算。   宿幼枝瞟了小王爷一眼, 也不问了, 要推他多去见识见识真正的美人。   盛延辞有话想说。   刚转过身, 有人靠近:“咦, 这不是严掌柜?”   来这里的不都是商会商主, 也有些关内关外的商户。   过来的是个生面孔,盛延辞不愿搭理,直言道:“严某失礼, 阁下自便。”   那掌柜闻言讪讪笑,也不好打扰,告辞离开。   宿幼枝就有些纳闷,拉过小王爷, 问:“殿下来做什么?”   既应了邀, 总不可能是来游玩的, 小王爷哪里缺这点乐子。   盛延辞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来惹事。”   嗯?   小王爷眼中带笑,给他解释:“要做点嚣张的事才好,阿又帮帮我?”   是觉得只娴雅三州的名头还不够惹人嫌,要加加火引得众怒?   宿幼枝是不晓得小王爷的目的,但要与商会对立的架势是瞧出来了。   那还不简单。   以商会对盛延辞的忌惮,随便做点什么都要拱火的。   宿幼枝了然去拽小王爷袖角:“那阿又要这里最漂亮的美人。”   盛延辞当即看向一旁的侍从:“听到没有, 我家姑娘要美人。”   侍从想是得过吩咐,领着他们去往独自的仙阁洞府。   片刻后, 门外玲琅声响,有人踏着祥云清雾而来,未见人,先闻三分笑。   “姑娘久等。”   宿幼枝对美人无谓,只道能迷住盛延辞就好,隐有几分期待。   结果门推开,进来位郎君。   他满脑袋问号,看过郎君,又往外瞧,没见到第二个人,更疑惑了。   说好的美人呢!   分明外边那么多姑娘,怎么就进来位郎君。   可要问,又有些问不出口。   宿幼枝不语,盛延辞也有不愉:“你?”   那郎君笑道:“仙客们怎还不满意?”   他身着浮彩薄纱,丁玲环佩,有些异域风情,但与两人所求皆不符。   小王爷又不喜欢郎君,再美又有什么用。   宿幼枝瞧着盛延辞蹙眉厌恶的模样,都能知道他有多愤怒。   可那郎君却不管他二人嫌弃,兀自靠近,妩媚娇笑:“仙客想是没尝试过郎君的滋味,又怎知不美。”   哈。   听起来怪怪的。   宿幼枝去瞧盛延辞,小王爷着慌:“阿又莫听他胡说八道。”   旋即冷下脸,对那人道:“出去。”   郎君顿住脚,没再言语,躬身行礼,但要转身时却突然迅疾地扑过来!   宿幼枝眸光利起,手方抬,便被盛延辞牢牢护住,随侍一旁的杨一掷出木雕,被那郎君轻易劈开,不知何时抽出的一把软剑转瞬到得他们面前。   宿幼枝甚至听到了剑刃的嗡鸣声。   他想看看,却没能挣脱小王爷禁锢。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与尖叫的混乱过后,宿幼枝才察觉盛延辞的臂弯松了些。   他急忙抬头,一眼瞧见盛延辞冷厉面孔。   “阿又别怕。”   小王爷尽量舒展眉头,低下头挨着阿又的额头蹭了蹭,柔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他倒是也不怕。   宿幼枝瞧小王爷没有受伤,挣不脱他的手臂,也不费劲了,去瞧一地凌乱,那欲行凶的郎君跳窗而逃,不知何去。   外边来往之人被雅阁内动静吓到,看到血迹散漫,惊慌乱窜。   陈掌柜赶来,瞧见眼前乱象,脸色发白:“怎么了这是?”   盛延辞让宿幼枝候在这里,由周二保护,自己出去与商会说道。   宿幼枝原本想跟着去,但瞧见外边韩继隐约的身影,便没开口,任由盛延辞离开。   闲人被挥退,喧闹止下。   宿幼枝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不对。   若有人对严掌柜发难,也不该是如此粗糙的手段,不成不说,还会闹出大动静,与商会的目的不符。   他们就算有所盘算,也不会选择在邀请严掌柜的时候。   宿幼枝去看周二。   周侍卫还是那副面无表情地模样,仿佛对眼下的意外无动于衷。   宿幼枝悄声问他:“你身手如何?”   “?”周侍卫谨慎道:“拙技。”   谦虚了吧。   临王的近卫,那在皇城都是拔尖的。   如此能力哪里会让个年轻郎君跑掉,怕不是故意的。   宿幼枝指着外面躲在人后的韩继,对周二道:“砸他。”   既然闹起来了,那再大点也无妨。   不过没等周二出手,一个花瓶从斜地里飞出,正中韩继脑瓜顶。   一声脆响,又乱了起来。   韩商主流了满脸血,看着几分凄惨。   宿幼枝咋舌,想厌他的人还不少。   慌乱间,一个人影窜进来,被周二敏捷治住。   “求姑娘救命!”   一口可怜兮兮的少年音,跪下便磕头。   宿幼枝让开,细看发现还是个熟面孔,表情不由古怪起来。   他问:“那花瓶是你扔的?”   少年迟疑了下,干脆道:“小子不是故意的,求姑娘救命!”   宿幼枝看了眼外面,盛延辞还在与人说话,于韩继遭难漠不关心。   他示意周二,周侍卫当即拎起少年塞进了榻底。   少年见不是扔自己出去,懂事地捂住嘴,安安静静。   过会儿,盛延辞回来,宿幼枝悄悄跟他说。   小王爷瞥了床底一眼,找来小轿,光明正大地将人抬了出去。   有外人在,有些话不好说。   等离开花楼,得了信,少年才敢钻出来,又要给他们磕头:“谢姑娘与公子救命之恩。”   宿幼枝递眼色给小王爷。   盛延辞摇头,表示不是他所为。   那还真是个意外。   小王爷命人将少年扶起来,知道是个探话的好机会,准备先安置在近处。   宿幼枝想了想,问:“你是哪里人?”   少年恭声应:“回姑娘,小子在关内长大,未去过他……”   他不经意抬眼,瞧见宿幼枝后愣住,呆呆看着,遗忘了声音。   宿幼枝心觉不对。   盛延辞已经冷下脸:“送他下去!”   侍卫去架了少年胳膊往外带。   少年一惊回神,忙低下头,走出几步又忍不住转头望,可救他的姑娘被挡住了身,他只能瞧见一点新绿的衣角。   宿幼枝想到韩继一脸惨样就快乐,问盛延辞:“殿下可查出他火器的来历了?”   盛延辞绷着嘴角,回:“是有人送予他母亲。”   顿了下又道:“我已寻到他母亲踪迹,过几日便会有消息。”   小王爷动作还是蛮快的。   宿幼枝也不问那行凶的郎君哪来哪去,只是这花楼到底没勾住盛延辞,也不知那缘分要去哪找了。   他不免发愁,转身要回,却突然被盛延辞抱住。   “?”   宿幼枝奇怪:“殿下?”   盛延辞声音闷闷:“今日让阿又受了惊,阿又怎不怪我。”   没见过这么爱被说道的!   宿幼枝挑眉:“殿下想阿又怎么怪你?”   怎么都好。   看着我就好。   盛延辞闷声道:“那就罚我日日照顾阿又,势不会再被惊扰。”   这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不过也好。   没得旁的美人引得小王爷魂牵梦绕,他就还要按原计划走。   可惜如今在寒骨关,连谢翊的面都见不到了,这状况到底要怎么搞!   宿幼枝每每觉得自己做得蛮过分,可盛延辞就是不肯发火,他也很心焦的!   总不能是他的方式不对?   宿幼枝反思。   整日来他都追着小王爷,几乎形影不离,连办公都在旁边碍眼,听见了不少要命的东西。   难不成是因在寒骨关,小王爷无其他要事,所以满不在乎?   有这个可能。   不在意的东西,哪怕有他掺和,也不过小事。   宿幼枝很愁,不知还有什么能让小王爷介怀,连饭都吃得不香了。   “阿又没有胃口?”   盛延辞担忧瞧他,满桌的美食只动了少许。   宿幼枝将个丸子喂给他,敷衍道:“要殿下陪着。”   盛延辞心喜,美滋滋应:“好。”   总算堵上他的嘴,宿幼枝心不在焉用过膳,听杨一道:“黎诸言有要事呈上。”   宿幼枝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黎诸是那被他们带回来的异域少年。   自上次被砸,韩宅震怒,满关内关外的寻人,却没得踪迹,闹得城内沸沸扬扬,但凡混血面孔出现都要被盘问一番。   他只想这少年要老实一阵子,小王爷得慢慢磨,没想到他还愿意与他们说道。   宿幼枝去看小王爷。   盛延辞便道:“让他于前厅候着。”   杨一没抬头,僵着嗓子道:“黎诸说……只肯告与阿又姑娘。”   “?”   这里面怎么还有他的事。   宿幼枝瞧见盛延辞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声音更冷:“那便不用说了。”   ……会不会太可惜了。   宿幼枝迟疑道:“阿又去也可以的呀。”   盛延辞一本正经回:“他身份还有可疑,阿又莫要冒险。”   随即软下眼:“我会担忧。”   宿幼枝见此也不坚持。   偏僻的院中,黎诸得到回复,难掩伤心,忍不住道:“是很重要的事。”   侍卫冷漠无情:“阁下可说与我们主子听。”   黎诸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张了张嘴,好半晌,才不情不愿道:“那要他们两个。”   主院。   杨一一来,宿幼枝就知有新情况,等着他开口。   果然听他说黎诸愿将要事分享,可还是被小王爷拒绝了。   宿幼枝不解,看向他:“殿下面前,阿又何来的危险?”   说不定能知道送火器之人来路和商会内事,干嘛不听听。   盛延辞绷着脸,不肯松口:“还是我一人……”   “可他说要我二人。”宿幼枝道:“许是因阿又救了他?”   少年人,是会对救他的人更多信任。   宿幼枝觉得没啥问题,不想一向对他宽待的小王爷居然闹起了小脾气。   盛延辞的不乐意都刻在了脸上,十分抗拒:“那更要当心,阿又不知那些坏蛋最会欺负如你这般善良的人。”   不至于吧……   那少年不是被韩继强行收为外室的普通人吗,若有不妥,王府侍卫怎会寻不到蛛丝马迹。   但……小王爷居然生气了欸!   宿幼枝眼睛一亮。   来了来了。   他磨了这么久都没有过的发展,盛延辞是终于受不住了吗。   那他更不要听话了!   宿幼枝当即拿锦帕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软声道:“可阿又想帮殿下。”   盛延辞听他声中发颤,便跟着难过起来,忙道:“我晓得……”   宿幼枝垂着头不说话,也不搭理他。   盛延辞瞧着心疼,咬牙道:“那就……听听他能说什么。” 第56章   黎诸被带来, 满心欢喜在看到那扇巨大的屏风后瞬间凉掉。   宿幼枝也觉得有点夸张。   都已经见过了,这时再挡是不是晚了。   但抬都抬来了,他总不好再教人抬下去。   看着屏风后模糊的人影, 宿幼枝欲问询, 盛延辞先开了口:“你有何事说。”   黎诸瞪着屏风, 冷声道:“我要与……姐姐说。”   “!”   不是。   你有话就说。   能不能别乱叫!   宿幼枝简直怕了姐姐两个字, 若不是真想听听他能说什么, 已经甩袖走了。   他压下气恼, 道:“你说……”   听到他声音, 黎诸表情雀跃,总算不是一副戒备的模样,见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才靠近了些,声音不高:“姐姐,你知商会的韩继韩商主吗?”   哇。   上来便直奔主题。   小子够干脆。   宿幼枝也不与他生气了,道:“被你砸的那位?”   “就是他。”黎诸还有些别扭:“姐姐我不是故意砸他的, 他很坏的。”   少年道:“他不仅欺负很多哥哥姐姐, 还与外域黑商联系, 做、做……”   他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火器生意。”   什么?!   宿幼枝想到少年会知道些隐秘,但两件事居然是联系到一起的?   小王爷不是说少年的火器来自母亲曾遇见的一位客人,与韩继又是什么关系!   宿幼枝去看盛延辞,小王爷神情镇定,并没有被少年的话吓到。   他说:“你的证据,如此大事, 想你也知没有依据是难让人相信的。”   在大启私自贩卖火器是重罪,但凡做正经生意的都不敢碰, 有接触的多是亡命徒。   寒骨关的商主坐拥富贵,万没有涉险的必要。   黎诸知这话难取信于人。   饶是巨资拍下娴雅三州的严掌柜,没有足够的理由也不会与商会硬碰硬。   他来之前便想好,这会儿也未犹豫,当即道:“我有证据。”   暗处的杨一与周二对视一眼,面容都严肃起来。   但黎诸不肯轻易将证据拿出来,道:“我只信姐姐,要姐姐跟我一起去。”   宿幼枝没所谓,但小王爷却很不乐意,悄声跟他道:“他若骗你该如何好,阿又不要去。”   这证据也不是非要不可。   宿幼枝想先听听少年怎么说,问:“普通证据可是不够。”   “姐姐放心,是可以让他们坐大牢的。”黎诸保证道。   宿幼枝听得疑惑:“那为何不递交官府。”   若朝廷知晓火器买卖,定要重视的。   黎诸回:“还未来得及。”   盛延辞瞧他一眼,肯定道:“他在说谎。”   宿幼枝也在考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若之前他去也便去了,但小王爷方在寒骨关出了名,这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蓄意而为,总不好大意坏了事。   没得到回复,黎诸也耐心等着,只绷着下巴倔强地看着屏风:“姐姐信我。”   这不是他信不信的问题。   他也没得自由呢!   宿幼枝与盛延辞道:“阿又去看过?”   小王爷不愿意。   他又道:“殿下一起?”   盛延辞才有所松动。   黎诸却不乐意了。   但要么两个人一起,要么谁也不去,他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换上便捷的衣衫,出门来,黎诸看到他后便迎上来:“姐姐。”   只是没能靠近,被周二冷漠无情地拦住。   宿幼枝与他不熟,好些话也不好问,少年却似有很多话要说:“还没有好好谢过姐姐救我。”   头都磕了。   在这说什么呢。   宿幼枝道:“举手之劳,你莫要多想。”   就砸韩继那一下也得救你呀!   黎诸看着他,眉压着眼,近看才瞧出他是略有浅色的瞳仁,显出几分深情来:“不行,如何谢姐姐都不够。”   想谢我不如也救救我?   但少年自身难保,宿幼枝指望不上,一时兴致缺缺,敷衍笑笑,身前便站过一个身影,挡了他视线。   小王爷冷不丁贴上他额头蹭蹭,声音甜得腻人:“待会儿可要跟紧我。”   “?”   不是他盛延辞又犯什么病。   黎诸脸色难看,瞧了宿幼枝一眼,转身带路。   盛延辞瞥他背影,眸光透凉。   少年所谓的证据藏在韩宅,那日瞧见过的金碧辉煌的大殿。   他道:“我藏起后未及带走,那隐蔽处不会被发现,进出时却要当心。”   他说得简单了。   何止要当心。   韩宅的守备堪比名门望族,连飞进去一只鸟都要被射掉。   想要无声进出那可不容易。   盛延辞蹙眉,已有不悦。   杨一替主子质问:“这种地方要带姑娘进去,你安得什么心?”   黎诸原也没想让宿幼枝进去,道:“自是要你们与他去。”   他看向盛延辞。   哇哦。   小子好胆。   敢指使小王爷的还真没有几个人。   宿幼枝以为小王爷会拒绝,不想他瞥了少年一眼,竟应下。   不是?   到底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要是盛延辞真在韩宅落点什么伤,那他们岂不是都要完蛋。   宿幼枝拽住人,以眼神询问。   盛延辞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凑近了低声道:“在这里等我,还是一同去?”   宿幼枝看了看那高阁瓦墙,又瞧了瞧盛延辞轻松神色,突然心下一动。   韩宅内地阔,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他是不是也可趁乱逃走?   这里不比皇城,小王爷寻人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他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情绪,去捏小王爷袖角:“要与你一起。”   “姐姐?”黎诸诧异唤道。   盛延辞看了阿又好一会儿,眸光灼璨,应下:“……好。”   “姐姐,危险,你不要去。”黎诸着急道。   宿幼枝把着小王爷不放,对少年道:“我要陪着他。”   瞧见他眸中坚定,黎诸愣在那,嘴唇喏喏说不出话。   直到两人离开,他都未能回过神来。   韩宅庞大,但他雇来的护卫极多,盛延辞带着阿又也要极为小心才能钻到巡查的空子。   那证据被少年藏在主院某间寝室的榻角,听起来便不是好去的地方,不怪他一直没有拿。   再来这里,想也知道后果如何。   不过今日韩继受了伤,整个宅子气氛凝结,往来仆从话都不敢多说一句,里外静悄悄。   只韩商主在肆意发着脾气。   宿幼枝看到浑身是血被抬出去的仆从就不下三个。   许是他脸色不太好,盛延辞挡住他视线不让他再瞧。   谨慎地来到主院,可见这里的人更多,大家低眉顺眼,头也不敢抬地等待韩继吩咐。   候在门口的大夫便有十数位。   宿幼枝远远听到屋内噼里啪啦砸东西地动静。   幸好黎诸不是将东西藏在韩继寝室,否则怕是拿不出来了。   他观察过后,找到少年形容的位置,指着偏房对盛延辞道:“那里?”   小王爷点头。   两人来前换上了韩宅的下人服饰,以便不时之需。   如今也好混在杂乱的人堆里不被注意。   他们躲过护卫视线,绕到偏房前,却被立在那里的仆从挡住。   盛延辞看过,伸手示意阿又从后面去。   偏房窗扇闭阖不紧,一点小手段便能弄开,小王爷跨入,没瞧见什么问题,才将阿又抱进去。   重合阖上窗扇,明亮的琉璃窗能清晰地瞧见内外。   两人矮下身,往榻边挪。   “可是还未寻到人?”   外面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是那混血的杂小子,好大的胆子,对主子都敢动手,若寻到,非扒了他的皮。”   “要寻到才好,不知福的混账,主子这般好的条件不要,也该让他吃吃苦头。”   “我猜人定是教那严掌柜护住的,就他与主子存有嫌隙……”   他们声音小,宿幼枝还是听得差不离。   黎诸动手时未曾遮掩,韩继能知道是他不意外,但抛开事实,都能跟严掌柜扯到一起,是不是太过分了!   盛延辞让阿又躲好,自己快速避开外面视线窜到软榻旁,谨慎去摸索。   这种事本不用小王爷亲自动手,但盛延辞开了口,侍卫也只能领命。   宿幼枝看他动作,一时不由怀疑韩宅护卫水平,都被人摸到家门口了,居然都未发觉。   黎诸将东西藏的深,盛延辞找寻了好一会儿,才掰开榻下木板取出个小包裹。   一切都太顺利了,宿幼枝被小王爷搂着,也没找到能浑水摸鱼的机会。   “吱呀。”   门扉突然被推开。   盛延辞抱着阿又躲到幔帘后。   进来的只是普通仆从,可宿幼枝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呼吸,被盛延辞捏着后颈轻轻揉捏安抚。   天呐。   你可别动了。   宿幼枝觉得痒,去抓他的手,盛延辞便也不再动。   “将这间屋子收拾出,摆上小少爷喜欢的东西。”   有人吩咐道:“都仔细些,待会老爷要来瞧的。”   仆从应是,静默做活。   听脚步,起码有六人。   一下子都给敲晕了不知行不行。   宿幼枝去看盛延辞,却发现小王爷在瞧着他,帐帘透出的朦胧光影落在那张好看的脸上,渡了一层暖色的光。   眸中似藏着诸多烫人的东西。   宿幼枝一顿,下意识错开视线,仍觉不自在,伸手去戳小王爷的脸,教他不能那么专心看着他。   却冷不丁被盛延辞欺近,贴得更紧了。   滚热的温度透过衣衫炙人,呼吸交错,宿幼枝眸子圆睁,去捏他手指,教他不要这般放肆。   盛延辞也知不好。   他不该在如此情形有诸多糟糕的想法。   可看着阿又慌张可爱的模样,总教他心里发痒,想要做些什么,让阿又只看着他,忘掉其他所有。   想看他羞愤晕红的眼尾,想看他波光潋滟的美目,想看他含嗔带怒的模样。   想要……欺负欺负他。 第57章   盛延辞在干什么呀!   宿幼枝贴在角落, 退无可退,想着小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侧过脸示意他悄悄来, 小声点应当不会被发现。   盛延辞来是来了, 却只贴着他的脸蹭了蹭, 炙烫刺得他瑟缩。   要不是怕动静太大, 宿幼枝非得给他一拳头不可。   既然忍不得, 宿幼枝假作无意地踩了小王爷一脚, 又无辜地看过去。   盛延辞顿了下, 干脆圈着阿又的腰把人提起,在阿又瞪圆的眸子注视中,将他整个落在自己靴面上, 只能依靠着他站立。   “!”   宿幼枝这下是真稳不住了。   怀疑盛延辞是不是疯了。   外面韩宅仆从来来回回,很可能下一刻便靠近这边,不想着怎么混过去,还在闹什么!   不过两人贴得近, 占用的空间确是小了。   小王爷难不难过不知道, 宿幼枝是不太好受。   总觉得脚下踩的不是临王殿下的靴, 而是他的命。   天呐。   这都什么见鬼的姿势!   屋内点燃了烛火,亮堂堂地跳跃着。   宿幼枝透过幔帐去看,仅能瞧见静默无声地几个人影。   敲昏不太好,容易引得韩继注意,他将视线落到那烛火上。   眼见打扫屋子的侍从渐渐靠近,宿幼枝神经紧绷,连抱着他的小王爷都顾不上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上一颗琉璃珠,随时做着准备。   “噗。”   一阵凉风穿过门缝, 烛火倏忽暗掉,侍从们小小的慌张了下,过去重新点起玲珑灯。   宿幼枝还没看到是谁动的手,便被盛延辞抱住跳出窗子,隐在观赏的灌木后。   小王爷身手不错,带着他这么大个人也身姿飘逸,没有一点勉强。   脚落到地面时,宿幼枝悄悄松了口气,心想以后还是莫跟小王爷开玩笑了,他这人也太离谱!   好在东西拿到了。   宿幼枝趁着夜黑,瞪了盛延辞一眼。   小王爷未察觉,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还要委屈阿又一会儿。”   落在腰上的臂膀箍得很紧,宿幼枝一肚子话想说,硬是咽了回去,视线扫向周围,想着趁乱逃走的可能性。   但小王爷太谨慎了,王府侍卫也都是高手,愣是没引得韩宅护卫的注意。   怎么就不能……   心中正不甘,宿幼枝忽见韩宅灯火明亮,原本安静宅子动起来。   “有刺客!”   不知谁压着嗓子吼了一句,不敢惊动宅院主人,只护卫慌乱跑动,纷纷出来拦截。   原本探好的路被扰乱,盛延辞避开人,抱着宿幼枝躲进了花丛里。   好在是夜里,哪怕灯火通明,也照不到暗处的角落。   宿幼枝透过缝隙去看巡查的护卫,想着被发现的会是谁。   总不可能是王府侍卫不小心露了踪迹。   但这乱子说来就来。   好机会!   宿幼枝再去瞧盛延辞,却正对上他视线。   光线昏暗,面目轮廓也模糊起来,只那双眼还是那般亮。   盛延辞轻声问:“阿又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怎么跑掉。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宿幼枝低声道:“是谁被发现了?”   他们从进来到拿到东西出来也未用多少工夫,盛延辞没与侍卫联系,这会儿也不晓得来者何人。   原想着等等逮着空离开,却不想动静越闹越大,凑来主院的护卫增多,凡是视线扫过的地方都无所遁形。   他们反而出不去了。   宿幼枝瞧情况不妙,若不行便只能硬闯,反正穿着仆从衣衫,无人能认出,也不在乎是否猜到严掌柜头上。   推了推盛延辞,宿幼枝道:“你先走。”   若是小王爷一人,跑掉还是较为容易的。   但他不愿,甚至委屈道:“阿又莫要说这话了。”   宿幼枝的一点小期望没成功,只好放弃。   不过片刻后侧院传来动静,护卫呼啦啦地跑过去,给他们露出些许空子。   盛延辞当即抱着宿幼枝窜出去,身姿灵敏地翻过院墙,不等护卫瞧见,已经迅速地落入黑暗中。   自此再没得机会。   出来韩宅,宿幼枝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小王爷身边的空实是不好钻。   黎诸还等在外面,看到他们后忙迎上来,只视线落到宿幼枝身上时顿住,眨了下眼才道:“姐姐可还好?”   事是没事的。   盛延辞后面,王府侍卫也陆续返回,宿幼枝才知道方才是杨一故意闹出的动静,给他们制造逃跑的机会。   但韩宅在搜什么人却不晓得。   盛延辞翻出那布包,打开瞧了眼,看向少年。   黎诸点头:“是它。”   宿幼枝扫过。   是一本账册!   没在外逗留,他们很快返回府中,盛延辞让人去叫喻世子,手指顺过宿幼枝散乱的发丝,与他道:“很晚了,先去歇息,嗯?”   黎诸也看过去。   这么懂事的角色不适合宿幼枝,他都没得出力,还能比小王爷疲乏不成。   他也不说话,只目光楚楚地瞧着盛延辞。   小王爷便心疼道:“阿又太辛苦。”   宿幼枝靠在他身边,轻声道:“……不要赶阿又走。”   盛延辞哪里受得了这个,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怜爱地捧着他的脸,贴着额头蹭蹭。   黎诸眸色发沉,死死盯着他们两个,出声道:“东西已经取来,你若问什么我也不会隐瞒,但我要知道何时能让他们倒下。”   盛延辞对他时神色淡淡:“送黎公子去歇息。”   黎诸离开前与宿幼枝道:“姐姐我再来看你。”   喻世子来得很快,应当还未歇下,着侍卫抱着一叠书册,看到他们后便道:“听说你找到了好东西?”   盛延辞将那账册递过去给他看。   喻世子翻过,眼中闪过微光,弯起嘴角:“有点用处。”   说完看向宿幼枝:“怎阿又姑娘还这般粘阿辞,这些时候还要陪着。”   粘归粘,被说出来就很羞耻了。   宿幼枝略不自在,被盛延辞握住手,道:“是我离不得阿又,你莫要笑话。”   喻世子瞧他一眼,笑得揶揄,也不念叨宿幼枝了。   他们进得书房,软榻上备着薄毯,盛延辞让阿又过去小憩,自己则与喻呈凛在一旁商量账册的事。   若认证账本真实,便能抓住商主的把柄,比一些模棱两可的证据都有用。   忙碌了这些天,宿幼枝又多在盛延辞身边,也隐约了解些情况。   看来这些商主可不止是胆子大敢抢商户们的买卖,是连那些禁行的东西都敢碰。   与外邦和火器有关联,难怪小王爷要亲自跑来。   宿幼枝歪在软榻上,瞧着盛延辞侧脸,烛火在他轮廓漫上一圈荧光,更显耀眼。   他愣愣瞧。   与初见时不同,小王爷似乎比他了解到的要更通情,如果……他说如果,现今与盛延辞坦白,不知对方肯不肯放他走?   宿幼枝踌躇。   可这事不比旁的,如此蒙蔽与把人当傻子耍无异,换他也要气怒的。   算、算了……   他有点提不起这个勇气。   宿幼枝躺平,突然听到喻世子道:“此间不太平,不若先送阿又姑娘避一避,总好过有危险。”   盛延辞不愿意,似在挣扎。   喻世子道:“我知你所想,若你无在乎阿又姑娘是否受伤,便当我多嘴。”   他说:“你要晓得,那些人急切起,什么都做得,你也无法护得谁周全。”   盛延辞抿着唇不说话,落在膝上的手却攥紧,蹦起青色脉络。   他不想……   他不想离开阿又。   一刻都不要。   可若阿又受伤……他会更难过。   不能。   谁都不能伤害阿又。   他也不行。   盛延辞忍着难过,去看阿又。   宿幼枝有所觉,从软榻上起身,迟疑瞧他:“殿下?”   盛延辞走过来,手掌落在阿又脸侧,指尖轻柔抚过他的脸:“阿又莫怕,先教侍卫护你回皇城好不好,我很快便可赶上去。”   那可不好!   回到皇城小王爷的地盘,他更没得离开的机会了。   宿幼枝着急,握住小王爷的手,贴脸蹭过:“殿下,阿又不走。”   混乱好啊。   混乱他才寻得着机会。   盛延辞万般舍不得,想到曾经离开阿又那几日钻心噬骨般的滋味,他就难受得不得了。   可在阿又的安危面前,他还是要狠下心,艰难道:“……很快的,我保证,不教阿又等急。”   生怕自己反悔,盛延辞错开阿又视线,低声吩咐:“传周二,带阿又姑娘……即刻启程。”   “殿下!”   宿幼枝急死了。   盛延辞过来搂住他,埋在他颈间挡住瞬间可怖的表情,还未离开,心便揪着疼,疼得他想不管不顾跟着阿又走。   但是不行。   那不是他该做的。   “阿又不会走的。”   宿幼枝也发了狠,坐在那里不动,打定主意赖在这里。   可转瞬便被盛延辞横抱起,带着往外去。   “!”   盛延辞他居然来真的!   “殿下你看看阿又。”   宿幼枝去捧他脸,小王爷却不肯瞧他的眼,牙根咬紧,颈侧绷得青筋分明。   挣扎不出,盛延辞将宿幼枝带到备好的马车上,喉咙艰涩道:“阿又恨我恼我也好,等回去如何罚我都无怨,万莫气到自己。”   宿幼枝去拽小王爷衣袖,却被轻柔推开,指尖落空,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看着盛延辞转过的背影,被侍卫拦在马车上,眸中惊慌:“殿下……”   盛延辞身形顿了顿,未曾回头。   “送……阿又姑娘回临王府。”   宿幼枝瞧他走远,急得扑到车前,颤声唤:“阿辞!”   盛延辞瞳孔震动,被定在那里,忘了动作。   “阿辞……”宿幼枝声音切切:“阿又不怕,阿又要在你身边,你……回来好不好?”   他伸手,去抓那碰不着的衣角。 第58章   盛延辞愣愣睁着眼, 一句“好”就要脱口而出。   “临王殿下!”   是喻呈凛,喻世子难得表情严肃地瞧他,意有所指道:“不要让自己后悔。”   盛延辞垂下头, 落下的发丝遮住眉眼, 如同遮挡了落入眸中的那缕光, 难过得无法呼吸。   侍卫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路。   宿幼枝瞧见车轮滚动, 不管不顾地往下冲。   周二吓到, 过来扶, 却被他挥开手。   “姑娘!”雪巧大惊。   盛延辞猛地抬头, 想转身,一双手臂先从后面抱紧他的腰。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   “阿又不怕受伤……”   宿幼枝将脸贴在小王爷颈肩,哀期的声音痛得盛延辞心颤。   “……但阿又不能没有你。”   盛延辞狠狠闭上眼, 转身拥住阿又,用力到想将他融入自身骨血。   他悔道:“是我之过,让阿又为难。”   宿幼枝不说话,只将人搂得牢牢的, 势不教小王爷将他送走。   喻呈凛平静地瞧着他们。   一点动摇, 一点砝码便可倾斜心中那杆秤。   知道这时再说什么都无用, 他与周二道:“保护好阿又姑娘。”   又瞥了相拥的两人,抬步走远。   盛延辞揉捏着阿又的后颈,轻柔地安抚他,还未将阿又送走,他就开始后悔了。   他不想阿又受伤,可他怎么办,他一刻都离不开, 想到要见不到阿又就难受得仿佛窒息。   只有挨着阿又,他才能放松地嗅着他的味道, 让心填满喜悦的旋律。   “阿又……再唤唤我。”   盛延辞将脸贴过去,感受着阿又暖暖的体温。   宿幼枝方才情急,这会儿还要说,不免有些羞耻,但怕小王爷反悔,只好轻声念:“……阿辞。”   盛延辞:“还要听。”   “……阿辞。”宿幼枝小小声。   盛延辞:“还要。”   宿幼枝被他无赖模样气得恼怒,也不害羞了,挨着他的耳边,大声喊:“阿辞阿辞阿辞阿辞阿辞!”   盛延辞心满意足,墨染的眸中荡着璨璨的光。   “我的阿又。”   他将人搂紧,嗓音缱绻,郑重落下保证:“阿辞一定会保护好你。”   听出小王爷改了主意,宿幼枝心下一喜,也不在意他那些幼稚的行为了。   保护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他自会躲得好好的,伺机逃走。   时间突然匆忙起来。   小王爷带来的人都严阵以待,要去做什么大事。   宿幼枝换上了轻便的衣衫,跟在盛延辞身边,听他温声道:“我们去寻些东西,可能会有些混乱,阿又要握紧我的手。”   不想让他设防,宿幼枝立刻听话地去抓小王爷的手掌。   盛延辞控制不住弯起的嘴角,满心愉悦,手指穿过宿幼枝指缝,牢牢扣紧。   宿幼枝这会儿才瞧见盛延辞带来的人不少,还有穿着铁甲的小将露面,等候调派。   小王爷对寒骨关的了解绝不是一朝一夕,那与商会有所联系的外域商户他还只是耳闻,盛延辞似乎已经掌握了关键,行动时毫不拖泥带水。   当然,危险的事不用小王爷亲自去,宿幼枝也只跟在旁边听他指挥。   其中细节更有喻世子协调。   下令的间隙,宿幼枝问:“殿……阿辞今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盛延辞倚在墙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轻柔的气息抚过耳畔,宿幼枝想瑟缩,勉强忍住了。   “不尽然。”小王爷道,眸光凌人:“便也教他们尝尝绝望的滋味。”   宿幼枝总觉他这一刻的神情狠厉,有了传言中的影子,没敢再逾矩,安静地当个背景板。   不过他很快便知小王爷在做什么。   他竟探得商会与外邦交易的火器掩藏地,趁夜要给搬走。   藏匿火器的地方守备严密,而且对方占据装备优势,若使用火器反击,他们将受到极大的阻碍。   喻世子安排好部下,与盛延辞道:“你便留在这里保护阿又姑娘,剩下的交给我们。”   小王爷原有些跃跃欲试,看了阿又一眼,冷静下来,点头示意。   宿幼枝忙道:“阿辞尽可去,阿又在这里等你。”   盛延辞去撩他碎发,笑道:“我怎可丢下你,放心,阿凛会布排好的。”   除了杨一和周二,其他侍卫都跟着喻世子隐到了暗处。   宿幼枝与小王爷站在一栋废旧的小院中,能看出这里是寒骨关的外城区,挤挤挨挨搭建着困窘的房屋,却在通商兴起后渐渐被遗弃,成了贫寒之地。   只有无处可住的乞丐和流民才会在这里安家。   寒骨关的守备不常往这里来,若想藏起什么东西算是方便,但也略为大胆。   想是有商会在背后遮掩,才会那般顺利。   宿幼枝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况,有些着急。   盛延辞却要镇定得多,怕他着凉,将带来的斗篷给他披上。   宿幼枝垂眸道:“阿又是不是给阿辞添麻烦了。”   “说什么胡话。”   盛延辞点他额头,不减锋芒:“阿又的事都是重要的。”   怕是只有你这般想。   宿幼枝觉得眼下就是逃跑的好地方,但盛延辞不走的话,他也寻不到机会。   与小王爷交手,他不好赢,要脱身也难,何况还有杨一和周二在。   “轰!”   突然一声震响,与那日雨天听到的动静相似。   宿幼枝立即看过去,瞧见北面漫起的一缕黑烟。   他们竟真胆大的用了火器!   如此声响,若引起关内注意,那可是大问题。   但等了会儿,也不见守备出现,宿幼枝便知其中有猫腻。   寒骨关居然留下这般大的漏洞,对百姓是十足的危险。   盛延辞脸色也冷下。   “轰轰轰。”   又是几声爆响,距离他们愈发近,盛延辞松开宿幼枝,跃至墙头远眺,火光炸开的地方有一瞬的明亮。   宿幼枝也仰头看,眸光却突然厉起。   “唰!”   闪着寒芒的利刃割断他发丝,擦着脖颈而来,被盛延辞捏住刀尖。   小王爷眼含戾气,一手搂过宿幼枝腰身,抬脚踹去。   悄悄栖身的黑衣人未能抽出武器,当机立断松手后撤,被杨一上前缠住。   什么人!   宿幼枝惊疑。   他们躲得还算隐秘,什么人会摸到这里来,还瞄准他动手。   饶是成功,被另三人缠住也是逃不掉的。   何至于此,毕竟他与寒骨关毫无干系,生死都不会有多大的牵扯。   “阿又?”盛延辞担忧看他。   宿幼枝摇头:“我无事,快去捉他。”   小王爷未离开他身边,只杨一和周二上前与黑衣人交手,对方身上被刺了好几道口子,硬挨了一脚后要逃,被两人紧咬不放。   盛延辞扫了眼周围,眉头蹙起,与阿又道:“我们走。”   宿幼枝被他抱着,越过墙头,不再于此停留,出来后才发现外面的情况很诡异。   除了那几炮,到处静悄悄,仿佛所有突袭与掩护都不复存在。   更看不出来进展如何。   宿幼枝知火器不好夺,若引得敌人注意,怕是宁愿当场毁掉也不会给他们留下一分。   反是不可正面交手。   盛延辞脚下如风,带他于暗处行走,未遇见其他身影。   宿幼枝还想去看那边如何,听到盛延辞说:“事情很顺利,阿又我们去旁地。”   宿幼枝纳闷。   小王爷就不要管了?   还要去哪。   没有其他侍卫,只他们两人,顺着外城区七拐八扭的胡同穿行,随即停在一处破旧的大门前。   宿幼枝想说什么,又怕惊到谁。   盛延辞见此道:“无事,附近没人。”   他们进去,从院子暗处站出来两名侍卫对小王爷行礼,宿幼枝才知这是他们早探好的地方。   侍卫带路,撬开某个房间内地板,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元宝。   好家伙。   也不知是谁将财宝往这藏,一眼扫过都是不小的数目,如今是全进了小王爷的腰包。   盛延辞也不客气,着侍卫全部挖来抬走。   而光这样的地方还不止一处。   盛延辞不忘嘱咐阿又:“莫要用手摸,上面有东西。”   宿幼枝也不是要碰,猜想这些元宝是否与那些火器有关。   挪走几处财产,他们又往别处去,路上忽见一处小院屋中亮着烛火,像是有人住。   这么一处鬼城,若是乞丐也舍不得点烛灯。   宿幼枝不由多瞧了一眼。   盛延辞便道:“去看看。”   宿幼枝拦住。   若是故意设下的诱饵,小王爷过去未免太危险,尤其是带着他这个“累赘”。   不过没等他们决定,突然瞧见杨一身影,而他前方窜进那院子的是满身狼狈的黑衣人。   能从杨侍卫手中坚持这么久,是个身手厉害的家伙。   “什么人?”   屋中有人听到动静,过来开门,宿幼枝瞧见个略有眼熟的面孔,是那惦念清山郎君残卷的素衣公子的同伴!   他懵懂探身,黑衣人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毒蛇逼近,杨一紧随其后,挑飞他手中软剑。   黑衣人反应也快,变手为爪,就要扣住对方喉咙,一道寒芒却从斜地里飞出,正中他额头。   轻描淡写的攻击,却仿佛含有巨力,黑衣人倒飞出去,落地便没了动静。   开门的公子呆呆站在那,见杨一过去探鼻息,才恍惚惊醒,小声惊呼:“你、你们!”   他仓惶要关门,想起什么,又冲进屋子:“泽野救命!”   些许时候不见,素衣公子似又瘦了些,形销骨立地扶着墙出来,怀里还抱着那泛黄破损的残卷,未说话先剧烈地咳,咳得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宿幼枝看着他,欲言又止。   尤其想起王府侍卫调查到的那些东西,更是惊悚,忍不住拽紧盛延辞衣袖。 第59章   杨一对着小王爷点头, 示意黑衣人还活着,让侍卫抬走。   开门的公子惊疑地瞧他们,躲到了泽野身后, 几次想开口, 见到他们架势又吓得将话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站不稳的泽野歪在那, 虚弱问:“诸位为何来?”   不为何!   说是巧合也不知你信不信。   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 他们倒也没必要管对方住在这里做什么。   宿幼枝躲到小王爷身后遮住脸, 可不想这时候被人认出来。   杨一也很懂, 拱手道:“不小心叨扰, 望公子勿怪。”   “不怪不怪。”   那公子见他们不是要做什么,忙说,期盼他们快点走。   宿幼枝也悄悄去扯小王爷衣角……没、没扯动。   “!”   这回惊疑的换成宿幼枝了。   一想到清山郎君, 他就无法直视素衣公子,半点也不想在此停留。   “阿辞?”   他小声唤,又去勾小王爷衣衫,却勾到他束衣的腰带, 被盛延辞按住手, 想抽都抽不出来。   小王爷站着未动, 静默中突然道:“那残卷……可是你所求?”   素衣公子半阖的眸睁开,愣愣地瞧了他们些会儿,才轻声道:“原来是恩人……”   他躬身行礼,诚恳感激:“公子大恩,萧某万分感念,若有需要,恩人尽可说。”   他同伴也很吃惊, 想打量他们又不敢细瞧。   脸上带着疑惑,毕竟那日争夺残卷的是十四号贵客, 而只要稍微打听一下,都知十四号背后是韩商主。   可眼下之人明显与那蛮横霸市的韩商主不同。   不是,他盛延辞是有什么话要说。   对方与他们毫无关系,别管残卷哪里来,也算是还给了清山郎君好友。   他们为何还要掺和……   宿幼枝有种不好的预感。   抓紧盛延辞的手,凑他耳边咬牙道:“走了阿辞。”   盛延辞似也有迟疑,闻言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反而坚定下来,问与萧泽野:“清山郎君的故事可真?”   天爷呀。   他居然问得出口!   宿幼枝不确定盛延辞有没有看过那些画本,但他是瞧过的,再与残卷联系,只觉尬得要掩面,哪里好说出来的。   何况还是那种瞧着就很……很怪异的东西。   他现在装作不认得小王爷行不行。   宿幼枝都不好意思去瞧萧泽野的表情,垂着头完全藏在盛延辞身后,却突然听到对方轻笑一声。   笑得惆怅又悲凉。   “想你们应当看过了。”   萧公子似体力不支,靠着门框滑落,疲惫地坐到地上,仰首望天。   他从斜襟里拿出残卷,手指轻柔摩挲页面,表情反而平下来。   他道:“这的确是清山郎君所留。”   “……”   宿幼枝仿佛听到了自己吐血的声音。   就说不要问不要问。   这是想要谁的命!   宿幼枝悲痛万分,去掐小王爷腰间,盛延辞当即绷直身子,快速瞧了阿又一眼,低声道:“阿又莫闹,等、等回去……”   话未说完,耳根已经红透。   萧公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恍惚过后,又道:“但你们莫当真。”   嗯?   什么意思。   宿幼枝忍不住探头去瞧,听萧公子皱眉道:“是他所留,后期却未必是他所书。”   同伴见他言语着急,恨声道:“清山都不见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肯定是那冒盘货捣的鬼,在找到他之前你可不能倒了!”   萧公子很浅的笑笑,总算少了点颓然的气色,慢声道:“有人想毁他心血,我们确不能放任。”   什么冒牌货。   宿幼枝迟疑不定,总觉得不太对劲。   清山郎君在画本界有名,却入不得清雅殿堂,谁有必要冒充他做什么。   盛延辞眸光锋利,没等到他们其他话语,道:“既如此,别过。”   宿幼枝被抱着越出院子,杨一跟在旁边,不满道:“亏姑娘好意还他们残卷,这人忒不诚实。”   宿幼枝没听出什么画外音,疑惑问:“怎么说?”   杨一便道:“之前探查时主子便觉他们来历有异,若清山郎君只是失踪便罢,有人冒充且修改他心力之作,那势必是身份有诡。”   宿幼枝看向小王爷。   他就说今晚忙碌,盛延辞怎么会无事与对方搭话,原是早有怀疑,用话语来试探。   但之前不是说他们是江湖人,难不成还能跟朝廷有牵扯?   似看出他疑惑,杨一道:“姑娘不知,混出名声的,又哪有纯正的江湖人。”   “还有这地儿……”他指昏暗不明的一片枯宅冷院:“但凡活得起的百姓都不会来。”   宿幼枝听出清山郎君似乎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身份,但他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口。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是与小王爷有关的事,他就不贴边了吧……   留在小王爷身边愈久,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了解的愈多。   宿幼枝不想听,但架不住王府侍卫禀报时不避着他!   盛延辞干什么对他没点防备的。   宿幼枝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他手指缠上小王爷垂在脑后的发丝,使劲捏了捏,就当捏在他身上了。   挪换地方后,有侍卫来禀,已成功转移火器,但对方有察觉,封锁了附近区域,他们离开会有些麻烦。   想到黑衣人的身手,若对方如此水平的高手很多,王府侍卫也不好对付。   宿幼枝瞧来者模样灰扑扑,很有些战后的狼狈,想必那边进展的也没那么顺利。   “阿凛可好?”盛延辞问。   侍卫回:“公子一切安好,让主子莫担忧。”   盛延辞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抬手让人离开,转而对杨一道:“阿凛有麻烦,你去帮忙。”   杨一欲言又止,盛延辞瞥过去一眼,他到底没说什么,行礼后退入黑暗中。   杨一一向以小王爷的安危为主,在外很少离开他身边,得是很危机的情况才会有所改变。   宿幼枝拖后腿拖得恼火,落地后拨开盛延辞手臂,道:“阿辞莫要管我,阿又可以在这里等你的。”   见小王爷要说话,他又接道:“何况还有周侍卫在。”   快走吧快走吧。   他哪里需要两个人保护。   那些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将整个区域都搜索遍,等到天亮便是安全的。   “说过不丢下阿又的。”   盛延辞握他手:“放心,不会有事。”   宿幼枝瞧他脸色。   虽较平时严肃,确实没有太过急切,那情形应当还没那么糟糕。   但对宿幼枝就不好了。   果然要从小王爷身边钻空逃走千难万难。   若不是今日事多,守在他身边的侍卫从未落下十位,想想都绝望。   不愧是你小王爷。   着实能耐。   宿幼枝有气无处撒,见盛延辞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更恼。   疯狂时他甚至想,若小王爷发现他身份也好,恼恨过后大不了打一架,然后放他离开。   可惜那是寻常人的世界。   小王爷怕是不会受那委屈,到时凄惨的只有他一人。   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扮了这些天姑娘,宿幼枝着实受够了。   “阿又。”盛延辞突然唤。   宿幼枝立刻调整表情,声音柔柔:“阿辞?”   盛延辞心疼地拂过他发红眼尾:“太过忙碌,都未教阿又有休息的工夫,若累极,便靠着我歇一歇。”   宿幼枝被几番波折刺激得精神亢奋,累是不累的,就是无力,也不知怎么逃出小王爷的铜墙铁壁。   谢二说的那些他又有哪些没做到?   怎还是不见盛延辞厌倦。   难不成是他缠得还不够。   宿幼枝瞧着盛延辞英挺眉目,心下踌躇,再贴近是不是就太过了?   谁家姑娘……反正他是个男郎,吃不到亏,怕甚!   宿幼枝深吁口气,伸手去搂小王爷劲腰,整个人努力往他怀里埋。   盛延辞猝不及防,手足无措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将悬着的手臂落到阿又背后,声音喑哑:“……阿又?”   左右无事,宿幼枝又开始无理取闹:“阿辞,他们何时才会回?”   盛延辞道:“不会太久,阿又可是累了?”   宿幼枝点头,黏声道:“那要好久呀。”   说完把自己惊得一激灵。   “冷不冷?”   盛延辞将披风给他裹紧,顿了下,干脆抱起阿又坐到自己腿上,把人搂得更严实些。   “!”   你等等。   宿幼枝忍了忍,没有挣扎。   但脚不落地,整个被包在另一个人怀里的感觉太奇怪了。   尤其动下,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线条。   救命!   果然这种事很难做。   但做都做了……   半途而废反而是白用功。   宿幼枝发了狠,紧紧搂住小王爷,恨不能将他勒得不能呼吸。   两人挨着,贴得很紧。   身周都是阿又的味道,盛延辞未着滴酒,已然微醺,浓墨的眸都朦胧起来,贴在阿又颈间,幸福得颤栗。   幸好……   幸好他未送阿又离开。   他哪里还能活在没有阿又的地方。   宿幼枝抱了会儿,见盛延辞无动于衷,有点迷茫。   他又未与姑娘亲近过,如何知晓怎样的距离是过分的。   但让小王爷难过总是没错。   宿幼枝去捧小王爷的脑袋,往自己胸膛埋。   教你呼吸不能,会不会难过。   盛延辞却被阿又的动作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去禁锢他不老实的手臂:“阿、阿又!”   宿幼枝幽幽道:“阿辞抓疼我了。”   小王爷忙又松手,被宿幼枝逮着空子,愣是将他脑袋按在了怀里。   “阿又!”   小王爷遭不住,脸红得像是着了火,哑着嗓音往后躲:“不可以……我们、我们不行的。”   盛延辞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却看都不敢去看阿又,侧过头,惊慌失措:“我、我……”   宿幼枝强行掰过他脸,让小王爷对上他眼睛,轻柔的声音落在耳畔像勾人神魂的妖精。   他道:“阿辞,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第60章   看着阿又, 盛延辞一瞬间失去言语,喉咙像绷紧的弦,滚动都带起一片热烫的温度。   瞧他呆呆的, 宿幼枝狐疑地退开些许, 却转而被小王爷握住双手。   盛延辞眼尾泛红, 让那张俊俏的面孔显出几分可怜来。   他隐忍道:“阿又, 很快我们便可回皇城, 到时、到时……”   视线落在阿又脸上, 又被火舌舔到似地转开, 小王爷声音低下:“……阿又想做什么都可以。”   宿幼枝瞧他眸光朦胧氤氲的模样,欲言又止。   他真的,好想揍盛延辞一顿!   还等什么回皇城。   你胆子那么大, 有本事继续嚣张。   宿幼枝坐在小王爷身上,也不下去了,他倒要看看盛延辞能忍到几时。   小王爷视线游移过,又忍不住转回来, 看着阿又懒懒躺在他身上, 心已化成一片软绵绵。   想着寒骨关诸事, 他蹙起眉,不由急切。   磨蹭这些时日,也该快些解决掉那些烦人的东西。   那、那时,他与阿又……想到两人之间的约定,盛延辞羞臊地埋首在阿又颈间,满心甜蜜。   他眸光愈发璨璨,鼓起勇气对阿又道:“我会请皇兄与我们赐婚, 让阿又成为最耀眼的样子。”   “!”   成亲成亲。   你怎么还在想着这事。   还要寻圣上赐婚。   到时若露馅,他不成了欺君之罪!   宿幼枝悚然。   小王爷是想要他的命啊!   宿幼枝勒紧盛延辞脖颈, 咬牙切齿道:“阿又不要那些,阿又只要在阿辞身边便满足。”   盛延辞心疼地顺过阿又青丝。   阿又不求,他又怎舍得他委屈。   将人抱紧,小王爷郑重予诺:“临王妃,只会是阿又。”   ……求求了。   真不需要。   宿幼枝很绝望。   以前怎么不晓得小王爷这么冥顽不灵,来历不明的姑娘就要抬回去做王妃,你可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以小王爷的受宠程度,也不知圣上会不会阻拦。   宿幼枝一时无望,精疲力尽地瘫在那。   不知多久,杨一回来,深色的夜行服上沾满黏腻的痕迹,血腥气味扑鼻。   他站得远一些,禀道:“东西已转移,公子着属下送主子回府。”   盛延辞怕阿又吓到,没让他看,瞧了眼天色,一点亮茫乍现,过不久便会天明。   他点头,抱起阿又,往城区外去。   杨一怕引来敌人,与他们拉开距离,旁边只有周二随行保护。   搞不定盛延辞,宿幼枝话也不想说。   早知是这种境况,当初就该让谢翊去解决土匪头,以他那造作的性子,定能很快让小王爷厌弃。   哪里还有这般多烦恼。   宿幼枝悔不当初。   教他心性不坚,信了谢二的鬼话。   教他一时兴起,要去剿灭连周山匪贼。   教他同情心软,要为那老妪救女。   结果要救的人还不知所踪……宿幼枝又精神了,若有所思地瞧着盛延辞。   王府侍卫都是圣上亲自挑选的宫中高手,本事不是盖的。   本艰难的环境,愣是给盛延辞冲出一条安稳的路来。   出来外城区,他们没再去之前落脚的府院,想是危险,换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雪巧早已等在这里,见到主子,着侍从忙碌起来。   盛延辞让杨一下去休整,自己抱着阿又进入寝室。   雪巧原还担心阿又姑娘受伤,见他们神情无异才放下心,露出揶揄的笑,对宿幼枝调皮地眨了眨眼。   “……”   宿幼枝有苦说不出,只好将罪都算在小王爷头上,见他要走,便故作无辜道:“阿辞去哪里?”   转过身的盛延辞站住,不敢多想曾经模样,轻声哄道:“阿又泡过汤,好早些歇息。”   连成亲的梦都敢想了。   这会怂什么。   宿幼枝恨恨,委屈道:“你不陪阿又。”   盛延辞紧张得握紧拳头:“……怎会,我在外面等阿又,嗯?”   宿幼枝没事找事:“我要看着阿辞。”   盛延辞瞧着地面,只觉眩晕:“不、不……”   宿幼枝语调绵绵:“阿辞……”   小王爷瞬间丢盔弃甲,挣扎道:“我……等在这里。”   宿幼枝不肯让他好过,胡搅蛮缠,瞧着小王爷僵直的背影,缓声道:“要阿辞也看着阿又。”   盛延辞定在那,不会动了。   热气蒸腾,熏得他额头落下细密汗珠。   小王爷回过神来,抬起胳膊挡住眼,羞得要钻到洞里:“阿、阿又,不要闹我……”   偏不。   宿幼枝就爱瞧他无措模样。   “哗啦”响动,宿幼枝落入水中,趴在池边,柔声道:“阿辞,过来。”   盛延辞不敢动。   宿幼枝心中爽快,越发大胆,声音委委屈屈:“你连阿又都不敢瞧,定是厌恶了。”   “阿又!”   盛延辞招架不住:“我怎可、怎可……唐突。”   那你唐突的可多了。   知道自己惦记的是位男郎,怕你要被吓死。   思及此,宿幼枝便狠下心肠,也要教小王爷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阿辞……欸?”   他还要说,却被湿透沾身的衣摆拌到,扑通一声滑入池中。   温热的水流将他包裹,宿幼枝屏住呼吸,隐约听到谁的惊慌呼唤,正要凫水上浮,身边先落入一个人影,仓惶搂住他的腰欲越出水面。   宿幼枝瞥见一点深色衣角,认出是小王爷,下意识拽住他腰封,止住他浮水,带着人一起沉入池底。   水流了了,闷住了外界聒噪的声音。   盛延辞沉下,于波光映照的涓涓流水中看到阿又。   衣诀翩飞,墨发于身后漫开,美得如天外玄女。   阿又……   盛延辞不自觉被引诱,恍神伸手,捧住那张美丽的面孔,虔诚贴近。   宿幼枝睁大眼,微微侧头,仍感受到落在脸颊的一点陌生柔软。   “咳……”   他呛咳出声。   小王爷立刻惊醒,抱着他离开汤池。   新鲜的空气涌入,宿幼枝咳得撕心裂肺。   “阿又?”   盛延辞慌忙顺他背脊,被手中清晰的感受燎到,指尖蜷缩。   宿幼枝推开他,趴在一边,点点轻喘。   余光瞟到一点青葱曲线,小王爷受惊地背过身,拿过一旁的薄毯盖在阿又身上,自己蜷身坐在那里,手臂抱着脑袋恨不能埋入地底。   宿幼枝缓过来,心道临王殿下真是不吃亏,对方还没怎么样,反他自己闹得狼狈。   他转过头,盛延辞浑身湿透地团在那,只露出一点红透的耳根。   这天里,没有那般凉,却也不暖和。   宿幼枝想了想,手指点在盛延辞背脊,眼瞧他一激灵,声音颤抖:“阿、阿又……”   他道:“阿辞,你湿透了。”   小王爷喉咙滚动,张口,却一句话都未说出。   宿幼枝瞧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歪过头去看他表情,但盛延辞挡得严实,什么都瞧不见。   他又靠近了些。   察觉到他的气息,盛延辞更加紧绷,想要转过身,却被宿幼枝握住手臂。   小王爷肉眼可见地僵硬,声音哀求:“阿又……”   嗨。   你如何求都是没用的。   宿幼枝往外瞧了眼,侍从应是不得吩咐不敢靠近,周围静悄悄。   宿幼枝低声道:“阿辞怎不敢瞧我,可是难过?”   盛延辞不难过,只是不敢看阿又,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像着了火,烫得他颤栗。   宿幼枝必须得瞧瞧小王爷难得的窘迫模样,以后找机会好笑话笑话他。   他诱哄道:“阿辞你抬头。”   盛延辞哪里敢,求饶:“阿又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   小王爷常有人伺候,何时还能遇见这好事。   宿幼枝放软声音:“可是阿又想看看你。”   盛延辞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连眼都是热的,热得他想抱过阿又,贴贴他冰凉的脸。   “……阿又。”   就是面对皇兄,他也没这般服软过,但他真的要遭不住了。   宿幼枝不再说话,伸手去捧小王爷的脸,盛延辞还要躲,但他稍微强势一点,那些微抵抗的力度便消失。   他缓缓抬手,看着盛延辞濡湿的发丝粘在脸颊,浓密的睫羽不安地颤动,挡住了那双锋锐的眸。   直到他抬眸,张扬肆意的小王爷眼尾漫红,绷着嘴角,眼中是被欺负过流露的委屈与羞赧。   宿幼枝愣了愣。   ……哇哦。   要说这是小王爷,谢二怕是都不信。   可恨没有什么能留下他这副模样。   宿幼枝有那么点点兴奋,正要再细瞧,盛延辞突然握住他的手,扑身过来,将他连带薄毯抱住,抱得很紧,紧到宿幼枝贴在他胸口,再瞧不见他的脸。   小王爷声音闷在阿又发间,赌气似地:“……就晓得欺负我。”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欺负?   宿幼枝不认。   挣扎不出,手也被禁锢,没点作乱的能力,又开始叫屈:“阿辞……”   “嗯。”盛延辞轻声应他。   宿幼枝动动手。   小王爷迟疑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嘴里道:“莫再闹。”   宿幼枝抵着盛延辞下巴,眼前是他紧张滚动的喉结,只是呼吸落在上面,似乎都要害怕地颤颤。   他心道好险,幸好他喉咙不明显,竟忘了刻意遮掩。   可不能教小王爷注意。   宿幼枝忙挪开视线,想走,身子却被牢牢束缚,伸手去戳他胸口。   “阿又!”   盛延辞羞恼,又舍不得跟阿又发脾气,去抓他的手,宿幼枝却躲得飞快,没让他得逞。   门外的风卷进,饶是裹着薄毯都感受到些许冰冷。   宿幼枝闹不过盛延辞,也不想被他欺压,又成了善解人意的模样:“阿辞还不换衣,莫要着凉。”   盛延辞没觉得冷,却怕阿又要受凉,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盯着阿又发顶,小声控诉:“……坏东西。” 第61章   泡过汤, 宿幼枝的郁气散了些,躺在软枕上,瞧着盛延辞模糊的影子便睡过去。   再醒来时, 骄阳已经西斜, 落下动人的绚丽霞光。   他坐起身, 没见到小王爷身影。   雪巧进来伺候, 轻声道:“主子去看公子了。”   喻世子?   宿幼枝微怔:“他怎么了?”   雪巧放低声音:“昨儿受了伤, 公子瞒着没说, 今日侍从才发现, 主子听过很生气。”   喻呈凛受伤了?   宿幼枝知道昨晚应当不容易,那些火器本也是危险的东西,稍有不慎便被波及。   但层层侍卫守护, 喻世子还是受了伤……   那恐怕不是普通的危机。   可听属下言语,愣是没有诉一点难。   临王与喻世子是从小的情谊,会气他隐瞒很正常。   宿幼枝心情复杂,想着这时候还是不去添乱了。   暂且留给小王爷一点空间。   之前来的时候疲惫, 这会儿宿幼枝才认真瞧了瞧这处院落, 隐在闹市之中, 建设的却很精致,想也是小王爷的落脚地之一。   宿幼枝往边缘走一走,还能听到外面小贩沿街叫卖的吆喝声,市井气扑面。   所以一些闲聊也挡不住。   “我瞧刚会儿又有守备去了鬼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还不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之前不就有通知咱们不要往那边去, 免得受到惊吓。”   “昨晚好像有什么动静,我夜里出恭听到好大一声。”   “许是哪里的闷雷吧, 寒骨关外时常见,习惯便好了。”   什么习惯?   该不会火器常常见吧。   宿幼枝挑眉,招来雪巧和周二一起听。   百姓谈论的都是广传之言,他们只瞧守备忙碌,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宿幼枝却听出了猫腻。   想是火器不见,商主们也急了,正在大力搜索。   可这种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找个由头,遮掩行事。   严掌柜来时高调,最近正是惹眼的时候,是被商会重点怀疑的目标。   饶是无关,也得揪出点错来。   之前落脚的地方很可能会被针对,所以换了处宅子。   火器不是小事,商主们找不回来便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宿幼枝去看周二,周侍卫尽职尽责,耳听八方,是一句话都不说。   雪巧见状笑道:“主子说要早些带姑娘回去呢。”   想到回皇城,宿幼枝便无力。   光凭他一个人要挣脱临王府的天罗地网太难了,还是得找谢二搭把手。   宿幼枝幽怨地瞧了眼墙头,转回去用膳。   但等到天暗下来也没等到小王爷回来,只有侍从过来回禀,盛延辞留在喻呈凛那边用膳。   宿幼枝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   雪巧接过去给他轻轻地扇。   宿幼枝问:“公子的伤如何了?”   侍从恭敬道:“回姑娘,主子已让大夫瞧过,需要将养些时日。”   听起来不是轻伤。   见侍从避重就轻,他也不好问,想着那边事了,小王爷总要回来的。   可是……没有。   宿幼枝白日睡饱,这会儿精神得很,瞧着侍从将门前的玲珑灯点上,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他望着那边,心里略有些焦躁。   若给盛延辞留出太多空闲,他的计划还要怎么进行。   等不及,他干脆问:“阿辞何时回?”   雪巧忧心地看他:“主子未有交代。”   这可稀奇了。   若是以往,哪怕只是离开片刻,盛延辞都会将行踪与他言明,难不成是因为在府中,没有说的必要?   还是喻呈凛伤重得小王爷已经无心他顾。   宿幼枝坐起身。   不由惊疑。   不行,他得去瞧瞧。   他要去哪,侍从也不会拦,但喻世子的院子总归不好随便出入,所以他还是先去知会了小王爷一声。   紧闭门窗的屋子内,喻呈凛披着略厚的绒毯,盛延辞于桌前快速翻过信函,听得外面禀报,下意识起身。   喻世子未抬头:“阿又姑娘等你许久,你便要留在此处不理?”   “……我没有。”   盛延辞紧赶着忙碌,就是怕让阿又等久。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他才好处理完寒骨关诸事,带着阿又回皇城。   小王爷看了眼桌上书册,心生动摇。   “你去便可,余下我来。”   喻世子声音虚弱,两句话便开始轻咳,绒毯下胸前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渗出点点斑痕。   “传大夫。”盛延辞沉声道。   若平时阿又来便来了,只是此时不太方便。   他又怎么能将事情都丢给受伤的阿凛。   “我无事。”   喻呈凛脸色些许苍白:“你还是见一见阿又姑娘,莫教她忧心。”   大夫来换了药,让喻世子躺下休息。   盛延辞到底忍不住,出门去瞧阿又。   宿幼枝等在小游廊,见到他身影,便唤:“阿辞。”   “这么晚还过来做什么?”   盛延辞握住他清瘦手腕,怜惜道:“是我害你诸多奔波。”   宿幼枝摇头,问:“公子可还好?”   盛延辞手掌落在他额头,很轻地按了按:“阿又莫担忧,这里有我。”   宿幼枝瞧他脸色,虽有些严肃的痕迹,但没那般苦大仇深,喻世子的情况应当没那么危急。   还好还好。   有救就行。   只是有个伤者跟着,他也不好歪缠小王爷了,几次想无理取闹都没成行,最后欲言又止地与盛延辞道别。   “回去睡一觉我便在了,嗯?”   盛延辞顺过他额角碎发,吩咐侍从送阿又姑娘回去,他站在那里瞧。   宿幼枝走出几步,回头看他。   小王爷绷不住踏前一步,又顿住,轻声道:“回吧。”   找不到机会留下,宿幼枝也不挣扎了,带着人离开。   直到瞧不见影子,盛延辞才不舍地回来,继续未完成的事务。   喻世子见他身后无人,道:“怎未留下阿又姑娘?”   “哪好让他来你这里。”盛延辞道:“他知你受伤,很是惦念,嘱咐你多歇息。”   喻呈凛微笑道:“真是个好姑娘。”   盛延辞蹙眉看他:“你可省些力气吧。”   宿幼枝回到院子后,也睡不着,便坐在院中看星星。   夜空高悬,星芒点点,寒骨关的星空是深幽的。   若不想那些罗乱事,躺在这里也蛮惬意。   一夜忙碌,小王爷再露面已是次日晌午,精神却不见萎靡,还问宿幼枝可有想去的地方。   说到这个,小王爷还有些懊恼:“都未能带阿又玩遍关内。”   那就别想了吧。   本地人都不一定去过呢。   宿幼枝更关心火器的事,旁敲侧击:“阿辞可是忙完了?”   “算是吧。”   盛延辞将一封信件递给他,宿幼枝疑惑接过,发现是薛若兮写与他的。   薛姑娘许是太过兴奋,落下整整三页纸的笔墨。   宿幼枝愈看愈喜。   商会的事,自是本地州主更清楚。   看来小王爷也没做无用功,挪走了火器,之后也不知还做了什么,硬要那些根基深厚的商主们乱了马脚,各处生意出现乱子,连眼前的敌人都无暇顾及。   其中韩商主最惨。   本就是接手祖上,手下有几位能耐人,如今那些帮手突然举家不见,留他一人如何入手都不知,短短一天,名下店铺便关了好几处。   不过不止。   宿幼枝瞧了眼小王爷,盛延辞的目的可不会这么简单。   眼前的临王殿下扬眉,是凌人傲气:“他们既作不好这商主,那便别作了。”   哇哦。   宿幼枝夸道:“阿辞好棒。”   盛延辞又知害羞了:“阿又不准笑我。”   宿幼枝等着看商会什么时候倒台,他不出门,还有侍卫给他传递消息。   寒骨关表面风平浪静,背后暗潮汹涌,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商主都开始闭门不出,渐渐消失在人前也没教人注意。   宿幼枝天天坐在墙壁听外面百姓议论,只是大家对商会所知不多,只道哪家的铺子又换了东家。   听够了闲话,宿幼枝往回走,见门外有奇怪动静,问周二:“什么事?”   周二平静道:“有人要求见主子,主子未准。”   宿幼枝了然,只当是哪个来寻严掌柜。   府门外,黎诸被门房拦住,恼恨道:“我要见阿又姐姐,他不会不见我。”   门房无情道:“公子来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明明……”   黎诸还要说,被随从拦住:“公子,我们该走了,夫人还在等着你。”   “可是……”少年盯着紧闭的门扉,满心不甘。   随从凑到他耳边,提点道:“等回来,公子还怕见不到那位姑娘吗。”   黎诸皱着脸,终是被劝住了,小声道:“姐姐你等我。”   转过身,脸色便阴沉下:“那处宅子……我要它烧成灰。”   随从躬身应是。   不远处墙头,杨一蹲在隐蔽处,问:“他娘亲找回了?”   钱三点头,挤眉弄眼道:“你都猜不着,是她自己跑回来的。”   “嗯?”杨一看过去。   “别说你,我们都很吃惊,一个柔弱妇人,从关外雇了镖局,也是好运。”钱三啧啧称奇:“许是被吓怕了,都不敢听商会的消息,带着儿子要逃呢。”   杨一想说什么。   钱三抢先道:“晓得晓得,一切不能当巧合,主子已经着人跟着,不会出事的。”   杨一这才放心,回去帮主子安排后续。   整个院中侍从都忙起来。   宿幼枝看着整理行装的雪巧,傻眼:“这是……做什么?”   “咦,忘了与姑娘说吗?”雪巧欢快道:“姑娘,我们这便要返程了。”   “!”   不是。   你该不会说回皇城吧?   怎么这么突然!   宿幼枝惊异。   跑去找小王爷。   盛延辞也很愉悦的样子,看见他后眸光更亮,想到曾经言语,难掩羞意:“阿又,我们就要回去了。” 第62章   回去就回去。   你想干什么?   他可什么都没答应!   宿幼枝头皮发麻, 哪里敢接这个话茬。   何况这么重要的事光小王爷愿意也不成,总有人会阻拦的……吧?   看了一圈隐藏各处的王府侍卫,宿幼枝老实地钻进马车, 生无可恋。   天爷呀。   他的时间不多了!   趁着小王爷忙碌, 宿幼枝招来雪巧, 小声询问盛延辞的喜好。   雪巧了然地对他眨眨眼:“姑娘放心, 奴婢都探清啦。”   两人鬼鬼祟祟说了好一会儿小话。   盛延辞下意识要牵阿又的手, 掌心落空, 怔了下略有羞窘, 可还是回头看向马车,不见阿又露面,便想念得很。   他收回视线, 没片刻,转身走过去。   “阿又,还要些时候,车里闷, 先出来透透气?”   雪巧说得差不多, 当即息声, 递给宿幼枝一个眼色,垂头退出,与外面的小王爷恭敬道:“主子,姑娘有话要与你说。”   啊不……他没有!   宿幼枝惊悚,瞧着盛延辞修长手指掀过帘子,扭身躺到了软榻上,背对着外面, 假作歇息。   小王爷的气息靠近,似蹲在了他身后, 靠得略近,声音很轻,带着担忧:“阿又可有哪里不适?”   宿幼枝怕他寻大夫,闷声道:“只是有些困乏。”   想了想,欲起身,被盛延辞按住:“那便小憩一会,外面可吵?”   宿幼枝暂时不想面对小王爷,待在狭窄些的马车里刚好,便道:“阿又无事,阿辞且去忙。”   盛延辞瞧他气色,面有红晕,还是那般水灵灵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给他披上薄毯,轻声:“嗯。”   未听到动静,宿幼枝松了口气,歪在那睁大眼睛,睡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找盛延辞的漏洞。   雪巧真是太能干了,比周二靠谱得多,探得的都是他需要的东西。   他就说小王爷那么蛮横的性子势必有许多规矩,更是诸多禁忌。   尤其做事时厌恶人打扰,安寝时不可贴近。   果然他之前还是太温和了。   寒骨关的事马虎不得,等回到皇城,盛延辞哪里还有什么正事,他怎么也得作一作。   又想到横隔在两张床榻中的屏风,有没有可能是他碰过,小王爷才将那张让给他?   宿幼枝转了一堆念头,已经迫不及待要惹事,最好能烦得盛延辞立刻下令将他扔出去。   不过在那之前,得稳住小王爷,让他别在考虑什么王妃!   宿幼枝微微转身,眼角余光突然瞟见身后某个影子,惊得险些跳起来。   “……阿辞?”   不是他怎么还在!   盛延辞安静地坐在绒毯上,听到阿又唤他,立即凑过去,轻柔问:“怎么?”   你还问怎么!   宿幼枝恼恨自己太分神,竟没注意小王爷尚未离开,他方才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心下惴惴,宿幼枝试探问:“可是要出发?”   盛延辞过去掀开小帘,外面杨一便道:“主子,再一炷香既可启程。”   盛延辞点头,吩咐侍从将备好的糕点小食拿来,与阿又闲时用。   听着外面的动静,宿幼枝有了点要回皇城的真实感。   想他来得那日,小王爷躲在关外草丛里的模样……不提也罢。   王府侍卫效率。   说一炷香,便不会晚一点。   马车“吱呀”动起来,低调地行入街道。   人来人往,寒骨关还是那般热闹,好似尚不知商会已落末途,也没谁多看他们。   宿幼枝与旁人不熟,只给薛姑娘留下一封信道别,信中未留地址,想来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出城的一路很顺利,还是来时的那条道,远离城区后,步入荒野,其他赶路的车队也见得少了。   这般,也到了他该作天作地的时候。   宿幼枝还挣扎了下,途中不经意问盛延辞:“阿辞可还有忙碌的事?”   小王爷闻言不由反思,最近是否有因寒骨关杂务冷落了阿又,嘴上道:“阿又宽心,忙完这遭,尽有时间与你。”   那就……太好了!   知道不会耽误什么,宿幼枝胆子大起来,在盛延辞要在居住地停驻歇脚时,对他道:“阿辞,我听关内的百姓道,这边林里的鲜菇最是美味,可惜没有品尝的机会了。”   说着眼巴巴看向窗外。   小王爷当即改口:“就近歇息,去林里采菌。”   钱三跃跃欲试:“好久没尝这一口了,还是姑娘懂,来,看咱们谁找的菌最多。”   众人呼啦啦冲进林子。   宿幼枝下车见到,还道王府侍从了不得,真是能干。   雪巧过来伺候,也很喜悦:“今日天好,姑娘尽可走走。”   官道旁便是一片茂密林木,阳光正好,撒在缝隙中落下四射亮影,仿佛连精气神都跟着开朗。   宿幼枝看到从前方马车下来的喻世子。   他似乎真伤得不轻,几日未瞧,脸有瘦削,可见的憔悴。   这会儿坐在侍卫布好的软椅上,阖着眼轻摇,微风吹散他的发,呼吸都是清浅的。   宿幼枝略惊,迟疑问:“喻公子伤可好转?”   盛延辞道:“好多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他也有担忧,过去与喻呈凛言语,宿幼枝顿住,没跟上去。   只远远瞧喻世子睁眼交谈时态度仍从容,眸中有神,悄悄放下心。   方才只是找个借口,此时见雪巧等都目露期待,他也有点惦记了,寒骨关外的菌菇还真不是瞎吹,味道是独绝的,不过少见,要赶好季节才可。   喻呈凛于映目光影中瞧了眼阿又背影,对盛延辞笑道:“你多伴我一刻,我也不会好全,但阿又姑娘可是要更眷恋你的。”   小王爷被他说得害臊,恼道:“莫胡言。”   喻世子表情便揶揄起来:“哦?原你不想阿又姑娘惦念。”   盛延辞:“……闭嘴!”   小王爷回来,坐到阿又身边时脸上还有些许别扭。   宿幼枝瞥他一眼,道:“阿又曾到处奔走,也采过野菌,可要教阿辞尝尝这点味道,但阿辞不准笑阿又。”   盛延辞惊喜,哪里会嫌弃:“那要辛苦阿又了。”   不辛苦不辛苦。   宿幼枝也不是真懂庖厨之事。   但要的就是他不懂,不懂才好做出奇怪的东西,逼着盛延辞多用几次,说不得他就后悔了。   宿幼枝顿时来了精神,等侍从架锅生火,将菌菇采来,便开始动手。   雪巧跟在旁边,想提点,但见姑娘手上熟稔,似很明白的样子,便未开口。   盛延辞亲自给他添柴,旁人退开,只余两人在那忙碌。   当然,宿幼枝做的只是小王爷的伙食,其他人的膳食他可不敢碰。   风风火火搞完,盛出来一碗菌汤。   宿幼枝瞧着那有些奇怪的颜色,面不改色地递给小王爷,桃花眼莹亮:“阿辞快尝尝,当心烫。”   盛延辞接过,抿下一口,手指擦过阿又脸侧一点飞灰,眸光缠缠:“阿又为我做的,便是最美味。”   小王爷胃口好,将一碗菌汤食尽,宿幼枝狐疑,不想他随便做出的竟然还可以?   那这法子以后岂不是不能用了。   宿幼枝看着那面相不好的汤水,还是没忍住也尝了尝。   “……”   “…………”   救命!   这也能叫美味!   宿幼枝难过得眸中盈盈。   这奇怪的东西差点没给他送走。   再看盛延辞,神色如常,竟硬生生都填了肚子。   行。   还是你行。   且看你行到几时。   宿幼枝决定以后要包下小王爷的膳食,就不信他天天吃天天尝也能忍得。   队伍里的厨子是从临王府带来的,手艺一绝,一众人吃得心满意足,收拾东西赶路。   按杨一计划,路上会寻客栈落脚。   夜黑危险,宿幼枝不敢拿小王爷的安危作乱,便没说什么。   只定间时,勾住盛延辞袖角,目光楚楚地瞧他:“阿辞……”   小王爷握住他的手,在寒骨关的这些天,他们夜夜相伴,突然分开,他也难过,可是:“阿又,这于礼……”   宿幼枝打断,将头抵在他肩膀,声音哀凄:“阿又不要一个人。”   “还有雪巧……”盛延辞挣扎。   宿幼枝抱过去,低声道:“可我只要阿辞。”   盛延辞深吁一口气,咬紧牙,还是忍不住妥协。   途中客栈,最好的也比不得王府,入得上房,宿幼枝看到里面只得一张宽敞床榻,眼睛微亮。   哈。   之前寻不到机会,如今在外,看盛延辞怎么再凑个榻来。   他若无其事。   小王爷看到那仅一张的床时,便禁不住红上耳尖。   坐到桌前不敢去瞧。   过会,侍从搬来浴桶,盛延辞更慌了,蓦地起身:“我、我去隔壁等阿又……”   他要走,被宿幼枝急忙叫住:“阿辞。”   小王爷顿在门口,背影僵硬。   宿幼枝道:“回来。”   指尖探入水中拨了拨,他道:“阿又要听阿辞讲故事。”   盛延辞脑中空白,哪里还能想起什么故事,那一点水流潺动的声响似敲在他的心上,一声又一声,鼓动得听不见其他。   “阿又……晚些可好?”   小王爷勉强找回声音,却哑得要发不出。   “不好。”   宿幼枝瞧盛延辞那僵直模样便觉希望在即,更不肯放他走了,一边解腰带一边道:“阿辞是不愿意吗?”   小王爷不敢去想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什么,死死盯着门上花纹,几次想开口都未能出声,只觉空气闷热,热得他从心里烫到发尖,落下的呼吸都带着火。   直到传来更清晰的水流声,是谁跨入了木桶。   盛延辞仿佛听到耳边有什么炸开的响动,震得他魂魄都在颤抖。   阿又……   他哀求。   他要怎样才能忍得住。 第63章   盛延辞在那边没了声音, 宿幼枝隔着屏风瞧不见小王爷表情,也知他是什么模样。   如今在外,他也不好太过, 万一将人逼急了, 被发现身份的是他, 那可要糟糕。   宿幼枝在浴桶里泡了会儿, 等出来时小王爷已经不知哪去, 他开门去瞧, 守在外面廊柱后的周二道:“主子出去透气。”   透气透到房顶上?   宿幼枝瞟了眼屋瓦, 没说什么,回去躺到了床上。   他趴在那里快睡着时,才听到门扉开阖的动静, 盛延辞脚步放得很轻,来到屏风后便踌躇不前。   宿幼枝没等到他动静,迷糊道:“阿辞……”   “……嗯。”   盛延辞轻声应,这才迟疑靠近。   看到榻上阿又裹在薄毯内的身影, 他就燥得脸热, 撇开头不敢看, 磨蹭着来到旁边,耳侧是那道熟悉的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小王爷坐在脚榻上,倚在床角,身边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于夜晚寂静中,感受到几分安宁。   盛延辞熄灭烛火, 白瓷的月光顺着窗棂映照,他才敢将视线落到阿又脸上。   阿又安睡时恬静又乖巧, 美好得像是他做的一个梦。   倏忽,阿又的指尖不安地动动,好似要抓住什么,小王爷小心探手过去,被虚虚握住。   盛延辞眉间软下,便是这样一直看着阿又也不够,眼都舍不得眨。   王府马车舒适,但再如何好,整日赶路也要累的。   宿幼枝还想着要试探小王爷,结果睡得太香,醒来时天已亮起。   盛延辞坐在桌边,见他醒来便道:“要不要再睡会儿?”   宿幼枝下意识看向旁边,被褥整齐,没有人睡过的迹象,他狐疑转向屏风后人影,心想小王爷不至于睁眼一整晚吧。   他穿好衣,绕过去看,盛延辞气色鲜朝,满满活力,不是熬过夜的模样。   盛延辞将濡湿的锦帕递过来,要给他净脸。   这宿幼枝就受不住了,忙接过自己来。   即使在外,临王府的待遇也不差,端来的早食丰富。   用过膳,他们没在此多留,侍从收拾好行装,便再次启程。   从寒骨关到皇城,日夜兼程少说要几天,慢下速度悠悠过,那更要拖些工夫。   宿幼枝来皇城这些时日,都没办法与家中去信,谢翊虽能瞒住一时也不可能天衣无缝。   若总无音讯,兄长定会察觉。   宿幼枝可不敢让家中发现,如果哪日被人知晓临王殿下从连周山抱回的美人是他,那以后也不要做人了。   他着急,虽要为难盛延辞,却不敢耽误行程,饶是如此,当看到皇城外高大门栏时,他也觉恍如隔世。   这皇城,到底还是回来了。   宿幼枝去瞧小王爷,盛延辞一脸喜色,察觉他视线,便心疼道:“这一路辛苦阿又。”   他不辛苦。   全程被照顾得事无巨细,说实话,长这么大宿幼枝都没被这般精细地伺候过。   临王殿下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满皇城无人得知,回来时也十分低调,经过伪装的马车驶入城门,来往百姓都不会多瞧他们几眼。   想到上次踏入这道门的经历,宿幼枝心下不由急切起来,他走时匆忙,与谢二就此断了联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半路与喻世子分开,宿幼枝看着前方拐走的马车,想喻呈凛应当是回去了安国公府。   片刻后,瞧见临王府街口,宿幼枝心情复杂,也没了平日的精神气,蔫蔫地坐在那里。   盛延辞担忧道:“可是乏了?”   宿幼枝敷衍点头,突然听到前方有争执声,他探头发现居然是临王府门口!   敢在临王府前闹事,可真稀奇了。   宿幼枝瞧盛延辞表情淡下,挥手让侍卫去处理。   “……我们少爷病重,殿下真这般绝情,连见他一面也不愿?”   那仆从打扮的人声声凄厉,被王府门房拦住,跪在外面不肯起身,一个劲地磕头,磕得额前通红落血,可见是下了狠劲的。   瞧见他们马车,那仆从顿了下,随后突然冲过来,跪扑在地:“前方可是临王殿下,小人云城戍伊县南头何氏家奴仆,殿下可还记得我家少爷……”   他口齿伶俐,门房去拉人,还是教他挣脱快速报了家门。   侍卫上去才将人压住,可仍听他哽咽道:“我家少爷快、快不行了,殿下去见见他吧!”   杨一皱眉,侍卫立刻将那人嘴堵住。   宿幼枝听他话语凄凄,似乎口中的少爷真病得不轻,也不知与小王爷是何关系。   那仆从脸上漫着额头留下的血痕,衣衫在挣扎中凌乱,很是狼狈。   他好奇瞥过一眼,然后愣住。   欸?   那人不是、不是……啊那个自称小王爷乳娘之子的仆从!   盛延辞离开皇城后,宿幼枝于府门前瞧过一次,时间不长,他记得还蛮清楚。   方才他说什么?   这才几日,那白面公子居然快不行了??   宿幼枝去看小王爷。   盛延辞似乎对仆从口中的何家没得印象,也不想理会,马车径直越过被压在地上的人,驶入府门。   宿幼枝欲言又止。   从盛延辞身上觉出几分冷淡来。   小王爷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这事掺和进去……宿幼枝未能深想,盛延辞便捧过他的脸,道:“阿又可是有话说?”   问都问了,宿幼枝憋不住,道:“阿又见过他。”   盛延辞眸光瞬间冷了下,怕吓到阿又,很快垂下眼睑,声音是软和的:“可是他扰了阿又清静?”   宿幼枝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常,但发生在临王府前的乱子,小王爷不可能不知晓,除非是得过命令不要紧的事。   他迟疑着小声说:“上次他与那位少爷一起来过,说是……阿辞乳娘之子。”   话落,宿幼枝察觉盛延辞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带着危险的味道。   不及他细瞧,便被小王爷抱过去,脸贴到胸前,再看不见什么。   “这种无关小事,怎好教阿又忧心。”盛延辞安抚地揉捏他后颈,还是如常般纵容:“待我去处理,嗯?”   他们到时已过午,宿幼枝回来熟悉的院落,见盛延辞要走,忙道:“阿辞要去哪?”   想到小王爷方才的样子,他又说:“阿辞要带着阿又呀。”   传言都说临王殿下脾气坏,宿幼枝还未能见过几次,难得赶上,硬着头皮也得去燎一燎,否则等盛延辞请来圣旨他怕是都搞不定这小子。   小王爷已恢复如常模样,拍拍他的手:“我很快便回,阿又等我可好?”   宿幼枝怎么能同意,学着蛮不讲理那一套,拽着盛延辞袖角不松手,露出可怜模样:“阿又不要看不见阿辞。”   盛延辞心中又开始动摇。   不想阿又见到不好的东西,可又难以拒绝。   宿幼枝加把劲,捏他袖口的手晃了晃,语调软软:“带上阿又好不好?”   盛延辞没能说出推却的话,只得带上阿又。   杨一过来禀报,已将那仆从赶走。   临王府门前鲜少有人敢造次,只这么一下,竟也传了出去。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小郡王登门,进来便道:“表兄你做了什么,怎么外面都在……”   他打眼瞧见宿幼枝,又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眼睛晶亮地欢快唤:“阿嫂!”   “……”   瞧着赵希和那张清俊的脸,宿幼枝面无表情。   “小郡王方才说什么?”   赵希和视线游移,想转换话题:“想、想问阿嫂这些日……”   宿幼枝打断他:“可是外边有说阿辞的坏话?”   小郡王愣住,下意识看了盛延辞一眼,震惊于宿幼枝对他的称呼,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没、没有……”   这么说就糊弄人了,宿幼枝对他笑:“都说了什么?”   赵希和被他的笑容晃花眼,下意识回:“说阿兄苛待乳母之后,要害……”   盛延辞不愿瞧他那傻样子,握住阿又的手捏了捏,无奈道:“阿又想知什么,问我便好。”   宿幼枝也不客气,与他道:“阿辞怎容他们如此诋毁。”   盛延辞摩挲着阿又腕上珠串,垂眼道:“也未说错。”   “?”   什么情况。   宿幼枝看着小王爷,瞧不到他的眼睛,又去捧他的脸。   盛延辞一愣,忍不住失笑,伸手点他额头:“那阿又想听什么呢。”   小郡王已经回过神,过来坐到他们旁边,闻言怒道:“是他们说得过分。”   宿幼枝瞧出盛延辞不爱讲,干脆出门去听。   找间茶肆落座,就能得知街边所有小话。   如今热议的话题可不就是临王殿下。   “你们是没瞧见,那可怜人被临王府恶仆打得浑身都是血,没一块好地,扔出来便昏过去,还是好心人送去的医馆,否则可要没命了。”   “嚯,听说那是小王爷乳母家的人,怎就下那般狠手!”   “小王爷揍过的人还少吗,连他皇叔平王殿下都敢动手,何况区区仆从,那都不是命。”   “未免太过分了吧……”   赵希和听得气怒,要出门理论,被王府侍卫拦住。   宿幼枝也有些纳闷。   那仆从的确被赶走了,但额头的伤是他自己磕的,临王府何时动过手。   “要我说圣上英明,偏不该纵容小王爷作恶,若这般都无处说法,百姓怎还敢信任朝廷!”   突然激荡之语传来,宿幼枝探头去瞧,看到个锦衣公子于人群里义愤填膺地斥责临王狂妄。   盛延辞坐在一边听,无动于衷。   宿幼枝:“阿辞?”   小王爷便道:“不用理会。”   他们不理会,对方却言语不饶人:“这等好恶之徒,不伏法何以平民愤!”   锦衣公子愤愤甩袖,一副清流之姿,得周围看客一片叫好声。   他正欲再言,突然一碗茶水从天而降,都浇到了他头上。   茶肆瞬间静谧。   大家不约而同抬头,看到二楼团扇遮脸仍瞧出美貌的姑娘收回茶碗,淡声道:“手滑,公子勿怪。” 第64章   “……阿又?”   盛延辞愣愣看他。   宿幼枝瞪他一眼, 将茶盏落回桌上,咚的一声响。   楼下畅言的锦衣公子被浇花了衣发,怒不可遏, 又要在大家面前维持礼度, 甩掉茶水, 怪声道:“姑娘未知教数, 自不如多读圣贤书, 小生怎好怪罪。”   哈。   就那么张颠倒黑白的嘴, 还好意思说什么圣贤书!   宿幼枝心中火起, 反正盛延辞爱怂,任人扣锅都无动于衷,那也不在乎再多点黑名。   他去拎桌中茶壶, 被小王爷按住手腕,怒怒去瞧,却见盛延辞不知为何激动,墨黑的瞳仁里亮出光。   握紧阿又的手, 小王爷瞥向栏外的眸冰冷, 沉声道:“楼下何人倾述肺腑?”   那锦衣公子看不到他, 但既然露了面便不怕问,对着周遭众人拱手,扬声道:“小生乾通书院鲁卫几,既承圣人教诲,自不能纵邪妄之事!”   他慷慨之言未能如之前那般得到众人拍手称快,鲁卫几狐疑去瞧,旁边同伴额头冒汗地定在那, 已经抖成了筛糠。   他觉出不对,惊异四顾, 倏忽听见楼上之人道:“本王晓得了。”   本王!   王……   鲁卫几脸色瞬间白透,强忍住双腿没有打摆,仰头看向上方,却觉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半晌才找回声音,却十分虚弱:“临……王?”   盛延辞来到栏前,居高临下睇他,淡然道:“方才讲得甚好,怎不说了?”   “是、是临王殿下!”   不知谁惊叫,震醒了满茶肆的人,惶恐跪地伏额。   “临王殿下千岁!”   鲁卫几知如此氛围,勇于直言才是最好的,可他对上临王锋锐目光,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跟随众人软了膝盖。   茶肆又静了。   没了那些聒噪的胡言乱语。   宿幼枝瞧着盛延辞,却还是忍不住皱眉。   百姓畏惧小王爷凶名,不敢言语,他就一句也不去辩驳?   看盛延辞习以为常的模样,宿幼枝莫名恼怒,抬起对方握他的手,在指节上咬了一口,下了狠劲。   小王爷猝不及防,瞳孔震颤,猛地转头看来。   宿幼枝却不搭理他了,倚在雕栏旁,去瞥楼下整齐的脑瓜顶。   “鲁公子。”他道:“你道殿下纵仆作恶,可是亲眼瞧见了?”   一片安静时,他声音清透,足教众人听明。   鲁卫几额头贴地,挡住了略带惶恐的面容。   谁人不知小王爷凶残,仗义执言是书生意气,当面撞见却是九死一生。   宿幼枝问话,他甚至无法去思及细节之处,咽下唾沫,僵硬道:“未曾……”   “哦?未曾见过便可信口胡言,鲁公子也教咱们开了眼界。”   宿幼枝语气发沉:“便是平民百姓,得你这等诬赖,也是能告到官府的!”   告官?   鲁卫几如被人敲了闷棍,脑袋瞬间一懵。   若真进了官府,那于他仕途是灭顶之灾。   他惶然间,瞧见有人给他递眼色,徒然清醒,既不成,便咬牙到底!   鲁卫几蓦地起身,腰杆笔直地磕下去,掷地有声:“姑娘何必咄咄逼人,小生所言事实,诸多人瞧见,若临王殿下不认,也要探得虚实才好!”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得宿幼枝想给他一榔头。   不过有人比他更气。   盛延辞盯着锦衣公子,如盯着一块死皮,声音很轻,却教人生生打个寒战:“本王的事,本王敢讲,你敢听吗?”   鲁卫几刚鼓起的那口气立刻被压下。   不敢。   他不敢听!   “哒哒。”   盛延辞护着宿幼枝下楼,踏过的每一步都令人颤抖。   鲁卫几再不敢抬头,低低伏身。   宿幼枝扫他一眼,冷声道:“殿下要教训人,便是当着谁的面都敢,用不着如你这等遮遮掩掩。”   什么圣人教诲,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也就拿小王爷的名头骗骗无知的人。   杨一道:“鲁卫几与其同行,于广众言语污蔑临王殿下,既送入府衙,由官府定夺。”   王府侍卫上前,将瘫软的鲁卫几和其同伴带走,旁人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   宿幼枝出了门便甩开小王爷的手,走得极快。   盛延辞追在后面,告饶道:“阿又,莫气了好不好?”   他焦急,又抑制不住心中漫上的快乐,终是上前一步,将阿又从身后抱住,头贴在他的肩颈,声中满是情意:“还未曾谢过阿又。”   他力气大,宿幼枝不用全力挣不开,瞥他:“有什么好谢,我瞧殿下也未长嘴,被人冤枉倒情有可原。”   盛延辞怕了他了,扮起了可怜:“他们都凶我,如今阿又也要凶我了。”   他挨着阿又颈间蹭蹭:“阿辞好难过。”   你还知道难过?   宿幼枝伸手推开他脑袋,见小王爷眼巴巴瞧他,似乎连桀骜的发丝都耸下来。   他冷哼:“那你便难过着吧。”   他们拉拉扯扯往外走。   不远处楼上,一双眼睛盯了他们全程,瞅见那被拖走的锦衣公子,心道哪里来的东西丢人现眼。   “那就是临王府的美人吧?美极,但也很辣呀。”   “嘶,你可别乱说,教人听见也给送去官府。”   “不是这事早已经传遍,怎么还有另话的?”   “嗨,美人说的也没错,那可是临王,若做了什么事哪屑于否认,一个奴仆打就打了,还用得着掩藏?”   “不过我看小王爷威名也成了过往,有了美人不也懂了情趣……”   有人低声议论,话里揶揄。   那双眼睛立刻转向隔壁,藏了些寒意,片刻后,转身下楼。   “欸……谢兄怎就走了?”   谢翊笑意朗朗与他们告辞,大步离开。   知砚在后面追,惊喜道:“公子,表少爷好像进展很快。”   就方才那景象,谁看了不道一声小王爷好宠。   以往可没有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的。   些许时间见不到宿幼枝,也不得信件,拿不准那边情况可教谢翊好一阵担忧,如今瞧见,确实还不错的样子。   看来那小子直归直,该上手的时候也不含糊。   就这,应当快了吧?   谢翊慢下脚步,远远还能窥见王府马车的一点边角,他躲了躲,没让对方看到。   原本找来是想与宿幼枝寻机见个面,如今看来倒不用了。   既关系亲密,更不好乱来被小王爷察觉。   他思量着,脚下转弯:“走,去景轩楼给三妹带她最爱的点心。”   宿幼枝出了一趟门,便越过那小王爷乳母,成为皇城百姓的谈资。   王府美人,可比什么小王爷欺压奴仆要新鲜多了。   以往大家便好奇那美人何等天仙模样,能将不好颜色的临王殿下勾得神魂颠倒。   如今有人得幸见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都足以在其他人面前吹嘘。   总之就是:   美。   极美!   只露出一双眼都教人看过酥了腿。   谢小妹从武场回来,听到沿路之言,如临大敌。   小王爷和阿又姑娘闭门不出几日,不想一露面就如此高调。   她那让人不省心的二哥哪里能坐的住,一问,谢二公子的确于那个时辰出了门。   二哥果然没死心!   本来她还想,若二哥能幡然醒悟最好,也不至于面对结果时受相思之苦。   回到南阳侯府。   知砚送来点心,谢小妹瞧了那锦盒一眼,不经意问:“二哥怎想到给我送这?”   知砚笑呵呵道:“今日公子去那边吃酒,想到三小姐喜欢景轩楼的点心,便着小的买来。”   “这样呀……”谢小妹眸光闪了闪,又道:“我有听闻那会儿闲人闹事,你们可瞧见了?”   她观察知砚表情,可见他表情僵了僵,才支支吾吾道:“好、好像是有此事,小的没瞧见。”   还说没有瞧见。   别是就盯在那吧!   谢小妹得了准信,暗叹一口气,挥手让知砚走了,看他落荒而逃的急切模样,愁得慌。   这少年心事,断起来也是蛮痛苦的吧。   但也总比丢了命好……   临王府。   宿幼枝被盛延辞缠得烦,不搭理他。   小郡王又十分快乐地凑来:“阿嫂好厉害!”   他想挨过去,被小王爷冷漠推开:“回你的公主府。”   小郡王不乐意,他都好些时候没见到阿嫂了,哪里够。   杨一于旁边道:“小郡王留此,可要给长公主递信?”   赵希和一顿,不情不愿地起身,与宿幼枝道:“阿嫂我明日再来看你。”   看他做什么?   宿幼枝半点也不想与这些皇室之人接触,到时都是要命的枷锁。   小郡王一走,盛延辞没了顾忌,过来抱住阿又,与他亲昵:“都好久了,阿又消消气?”   宿幼枝没那么大的气性。   不过瞧小王爷低声下气的模样爽快,便由他在旁哄着,好吃吃教训。   别个阿猫阿狗都能跑到小王爷头上造谣,离不离谱!   他想到,问:“那仆真那般惨?”   杨一当即撇嘴:“谁知道呢,我们可没揍他,别是自己磕头磕晕了,也要赖到殿下身上。”   听语气就知他有多不满。   宿幼枝说话时,盛延辞就在旁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因自己牵动情绪,生动了表情。   每一帧画面都那么美。   美得他心中喜悦难述。   杨一对外面传言很有意见,于罪魁祸首就也厌恶:“殿下,请允属下去处理这件事。”   盛延辞摆手,对此无所谓。   杨一却挺高兴,趁小王爷去泡汤时,偷偷与宿幼枝道:“姑娘不知,别看我们殿下那般性子,其实最是念情,否则也不会连个恶仆都能欺到面前。”   宿幼枝知他从小跟在盛延辞身边,心念一动,故作忿恨道:“怎阿辞还亏过他们不成?”   杨一表情一顿,欲言又止。   宿幼枝小惊。   不是。   还真有事啊? 第65章   宿幼枝努力回忆关于小王爷的传言, 可惜谢二与他讲的那些里都没有相关描述。   那仆从就不多言了,曾见过的白面公子的确很虚弱的样子……   宿幼枝惊疑:“那他家少爷……是真的?”   弥留之际都惦记再见盛延辞一面,怎么瞧也不像是普通交情。   提到这, 杨一又嫌弃上了:“姑娘还是莫信, 他十数年前便是那模样, 若是真的, 那殿下可是被他骗……嗯被他蒙蔽了。”   宿幼枝看过去, 杨侍卫一脸严肃:“属下这便去处理杂务, 与姑娘辞安。”   外面的喧嚣沾惹不到临王府内, 宿幼枝舒服地泡过汤,出来时小王爷已打理整齐,倚在廊边等他。   “阿又。”   盛延辞瞧见他便走来, 接过侍女手中布巾,轻柔地给他拭发。   宿幼枝没阻拦,想着杨一的话。   若那般说,对方的身份应当无疑, 且与小王爷相识多年,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 如今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这也不奇怪。   皇城的贵公子都对临王有所忌惮,除却安国公世子与琼琅小郡王,其他人对他的畏惧更多,在接连数位企图交好的公子吃瘪后,想靠近盛延辞的都得掂量掂量。   但到底是大启尊贵的小王爷,讨好奉承者不缺,只是都被盛延辞推开, 无人能接近。   “在想什么?”   瞧他走神,小王爷指尖点他额头, 待他看过来时,又转开视线,若无其事道:“莫不是在想我?”   “……”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宿幼枝道:“对呀,怎阿辞不让我想?”   盛延辞随口一说,阿又应了,他反而羞起来,红着耳朵喃声道:“没有不让……”   宿幼枝偷偷瞪他一眼,顶着半湿的发往回走,小王爷亦步亦趋,直接抢了侍女的活计,将阿又伺候得周到。   皇城不如寒骨关那般闷,夜里还有几分惬意的凉爽在。   宿幼枝坐在门前看星星,盛延辞便挨在他旁边摇着团扇驱走扰人的小虫。   昏昏欲睡时,听小王爷于耳边低声语:“我抱阿又回去睡,嗯?”   抱什么抱。   宿幼枝瞬间惊醒,睁着朦胧睡眼起身,来到床边,瞧见盛延辞站在一旁未动,才想起临王府的寝室内只一张床榻。   他看向旁边,也没有余下再置张榻的余地。   “阿又歇着,我……回去了。”   盛延辞吐字艰难,话落,人却定在那里未动。   见阿又不出声,小王爷掩住失落,瞧着帘幔后的身影,不舍地转过身:“那我走……”   声音戛然而止,盛延辞看向勾在衣袖的葱白指尖,努力抑制住上弯的嘴角,仰头望着屋顶,语调却很轻柔:“阿又?”   “阿辞过来。”宿幼枝瞧着小王爷挺直背脊,指尖微微用力,那人便轻易向他靠过来。   他把住盛延辞手臂,试探道:“坐这。”   帐幔勾勾缠缠,模糊了谁的影子。   小王爷坐在榻边,浑身紧绷,未敢回头。   宿幼枝去掰他肩膀,盛延辞终于有了反应,似有畏怯:“阿又,再……等我几日。”   再等几天,小爷就跑不掉了!   宿幼枝等不起,硬按着盛延辞歪在软枕上,教人留在他视线内。   “阿辞,阿又要看着你。”   你就老实给这待着,别想着偷偷溜走。   宿幼枝下了狠心,再不加把劲,他就要错失最后的机会。   盛延辞直挺挺的,像个石化的雕塑,阖上眼睛不敢乱瞟,可身边的气息却那般清晰,每时每刻都在撩拨他的情绪。   宿幼枝躺到旁边,睁眼就能看到人,总算放心。   如此小王爷若是离开,他便能立刻感受到,也好正十二个时辰将人缠得牢牢的,不给他一点空闲的时间。   就是现在,也得给他找点事做。   宿幼枝委屈了声音道:“阿辞,上次的故事,还未讲与阿又听。”   “故、故事?”   盛延辞完全没忆起是哪次的事,但阿又要听故事,他努力回想有何趣事。   宿幼枝也不管他讲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入眠,隐约听到小王爷在磕磕绊绊地说着什么。   许是窗外的风太好,许是夜间的月光太美。   宿幼枝一夜好眠,睁开眼,入目便是盛延辞僵硬的脊背。   他弓着身侧躺在榻边,将自己蜷成可怜的模样,一夜未动,甚至没有盖过薄被。   宿幼枝被他惊得清醒,起身要去看他的脸。   “阿又?”   盛延辞的声音哑得干涩,察觉到阿又动静,立刻起身,却因僵了一晚而疼痛的肩臂抽了抽眉头,但很快收起表情没教阿又发现。   忽略身上痛楚,小王爷要往外去,却被按住肩膀。   盛延辞定住,小心翼翼道:“怎了?”   “阿辞……便这么睡了一夜?”   宿幼枝不可置信。   你说小王爷傻吧,他好歹是做过些事的,可饶是寻常人也没道理在这冻上整夜。   何况还是堂堂临王殿下,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盛延辞想到自己的蠢样子,略有羞窘:“……我不冷。”   阿又摸他的手,一片冰凉,再碰碰脸,也没有多少温度。   还说不冷!   宿幼枝不知哪里的气,顺着他脸颊往下,蹭过下颚与脖颈,紧跟着被盛延辞抓住手,压在有些凌乱的衣襟处。   “阿又……”小王爷目光哀求。   宿幼枝抬眼。   ……行吧。   这会儿大概是真不冷了。   宿幼枝收回手,越过他下榻,雪巧带人等在外间,未敢擅自进来,得了他的令,才入门伺候。   比起最初,宿幼枝如今已经能自如地挑选衣裙,总能从一堆花花绿绿的颜色中选出最朴素的。   好歹穿上后没那么羞耻。   盛延辞过一会儿才出来,神色如常地给阿又鬓间别入步摇。   还未结束早膳,小郡王便颠颠跑来,兴高采烈地送了宿幼枝一堆礼物。   宿幼枝看着那些姑娘惯爱的东西,表情麻木,实在说不出开心的话。   赵希和见状,狐疑地瞟了眼小王爷,趁宿幼枝不注意,凑过去不满道:“阿嫂怎么不高兴,可是你欺负她了?”   盛延辞手指弹过他额头,好大一声响,痛得小郡王抽气。   “没事少说话。”小王爷再回头看向阿又,也忍不住带了些忐忑。   宿幼枝不理他们,吃得蛮好。   直到听说小王爷要出门,才瞥过去,熟练道:“阿又也要去。”   盛延辞闻言却很开心的样子,难掩激动地握紧阿又的手,眼神灼灼:“好,皇兄若见过阿又,定也是欢喜的。”   “……”   “…………”   等等。   你说你要去见谁?   圣……圣上?!   宿幼枝惊悚地瞪大眼。   “是啊。”   盛延辞将额头贴上他的,眼中是未掩藏的喜悦,还有几分羞怯的情愫,轻着声音道:“我们约好的,要去找皇兄赐婚。”   “!”   救命!!!   谁跟你约好的。   我们没有!   宿幼枝惊得魂飞天外。   不想盛延辞等不得一天,昨日回,今天就要入宫请旨。   圣旨一落,那问题可比欺骗小王爷还要大。   他受不住。   他真的受不住!   宿幼枝死死拽住盛延辞衣袖,笑得艰难:“阿辞,是不是……太急了?”   盛延辞羞得不敢看他眼睛,低着头,与他说小话:“若……若阿又还有要宴请的朋友,我们……也可明年成婚。”   但圣旨是一定要先请下来的是吧?   那有什么区别!   宿幼枝要疯。   今天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小王爷入宫!   可是他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小王爷要去见哥哥,怎么都是合情合理的事,他要阻拦得太生硬才会奇怪吧!   宿幼枝焦急得不行,转眼瞟见一旁睁大眼瞧他们的小郡王,更恼了。   天爷啊。   他肯定是跟皇城犯冲!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谢翊吹嘘得多么天花乱坠,他也不要过来。   这下真要完蛋了。   小王爷入宫如家常便饭,无需准备,甚至不用通传,抬脚就能去。   盛延辞走出一步,察觉袖上阻力,疑惑回头:“阿又……”   然而一眼看到阿又表情,他瞬间惊得方寸大乱,转回来搂住人:“阿又怎么了?!”   阿又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莹满水雾,像是难过到了极致,强忍着没让水珠落下,却眼角眉梢都述说着伤心。   盛延辞看得心恸,也跟着难过起来,轻柔捧过他的脸,哄道:“有什么不能与我讲,莫要悲伤,阿辞定能为阿又解忧,说出来,嗯?”   宿幼枝摇头。   若能说,何故于此。   他不仅不能说,还要将所有都烂在肚子里,以最坏的方式结束错误的故事。   盛延辞蹙着眉,心也揪着痛。   他看了阿又好一会儿,才抱过他,让阿又难过的模样都埋在自己肩头,落在宿幼枝耳边的声音也更轻更柔:“不想说那便不说,阿辞陪着阿又。”   宿幼枝抓着他后肩衣衫,抓得皱起,垂着头未敢抬。   因他突如其来的低落,盛延辞没带他去见圣上,也未独自入宫。   宿幼枝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闷闷的不舒坦,好似总有说不出的情绪堵在那里,教他意难疏。   小郡王被盛延辞赶回去,走时闷闷不乐,回到公主府时还垂头丧气的模样,侍从跟在后面不敢多言,面面相觑无从下手,都谨慎小心着。   “呦,什么事叫你这副可怜模样。”   突来的声音落到小郡王身旁,一根染着绯艳豆蔻的纤白玉指勾住他下巴:“抬起来,教我好番欣赏。”   赵希和被迫仰起头,看到来人,忍了一路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呜呜呜地哭。   “哭得真好看。”   她指尖滑过他泪珠,道:“但以后别哭了。” 第66章   “殿下日安。”   公主府侍从惶恐行礼。   赵希和抽抽噎噎:“母、母亲。”   怀安大长公主推开他的脸, 饶有兴致道:“从临王府回来的,来说说他又怎么将你惹哭了?”   小郡王哭着打了个嗝:“不、不知道……”   怀安大长公主闻言更有兴趣:“长进了,没缘没故都能下一场雨。”   赵希和止住抽噎, 憋了好一会儿, 喏喏道:“可是阿嫂好难过。”   “嗯?”   怀安大长公主视线一瞥, 侍从们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余下小郡王坐在那里, 情绪低落。   “阿嫂……可是你表兄爱的那位姑娘。”   大长公主道:“怎她要难过, 可是阿辞欺负人?”   “我就说表兄欺负了阿嫂, 他还不认!”   赵希和立刻义愤填膺起来:“阿嫂瞧着都要哭了。”   “你倒是先替她抹了泪。”大长公主道:“就那般美?”   赵希和点头,突然有几分羞涩:“除了母亲,阿嫂最美。”   大长公主兴致盎然地瞥他一眼:“如此, 真想瞧瞧那小子的反应。”   临王府。   宿幼枝萎靡不振。   虽然暂时阻拦了小王爷去请圣旨,可只要对方不死心,早早晚晚都要面对这个关卡。   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教人心惊胆战。   以至于宿幼枝有些无法面对盛延辞, 好在他未主动, 小王爷也伴在他身边。   两人待在一个院子内,各自忙碌,只是时不时地偷瞟过去一眼。   雪巧瞧在眼里,为他们着急,可又不能与人非议主子,无人可述,憋得一脸欲言又止。   宿幼枝都看出来了, 实在受不住,无奈道:“你要说什么?”   雪巧轻吁一口气, 与他小声道:“姑娘,殿下背后瞧了你一百三十五次。”   “?”   宿幼枝下意识想看过去,又忍住,目露狐疑。   这才多少工夫,盛延辞若这般,他怎会感觉不到。   雪巧肯定地点头:“一百三十六次。”   “……”   宿幼枝莫名羞窘,瞪她:“你便光记着这些?”   “也不是……”雪巧表情复杂道:“……姑娘瞧了殿下一百零……”   后面的话未尽,被宿幼枝慌乱地伸团扇过去堵住,更羞恼了:“我哪有!”   雪巧眨眨眼,表示他有。   宿幼枝茫然歪在软榻上。   他有看过小王爷那么多次吗?可他只是害怕盛延辞口中的圣旨赐婚,所以……所以担心他偷偷溜掉。   ……天爷呀。   他真看了盛延辞那么多回?!   不可能!   宿幼枝视线转动,已经瞧见小王爷一点绯红衣角,又硬生生转回来。   他绝望地侧过身背对那边。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有。   虽然事出有因,但雪巧说出来为什么就那么奇怪。   雪巧给他扇着风,眼睛却很利,那边一有动静,便给宿幼枝使眼色。   宿幼枝看着看着受不住,在雪巧又一次搞小动作的时候猛然回头,正捕捉到盛延辞略慌乱的视线。   他欲说什么,想想还是算了,颓然地转回身。   小王爷却熬不住,轻声唤:“……阿又?”   宿幼枝挣扎着要不要回应,雪巧已经激动得睁大眼睛,团扇都摇得快了些。   就是说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宿幼枝也知不可能不理小王爷,丧气道:“怎么?”   瞧他有回应,盛延辞惴惴的心才安稳一些,可还是有些忐忑。   阿又突然难过,他总有种是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可又无法明白为何。   果然还是他做的不够好!   才会教阿又心有忧虑,患得患失。   可是因他提到……阿又亲友?   是了。   阿又身世坎坷,更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匪贼劫掠,险些……   哪怕是现在忆起,盛延辞都愤怒得恨不能将那些土匪再剿百遍,让他们尝够刑法之苦!   怪他当时得意忘形,未能顾及阿又心情,乱说什么话。   小王爷自责不已,生怕阿又会因此不理他,如今瞧见他神情松动,立刻小心地凑过去,从后贴近阿又,低声告罪:“阿又,阿辞又做错了……”   他垂头丧气,怒几不争。   你真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看见没。   你面前这个人就是个大错误。   宿幼枝也很无力,有苦心里咽:“……没关系。”   反正都这样了,哪里还揪出什么因果来。   可是盛延辞不是想要这个,他额头挨着阿又肩膀,委屈巴巴道:“怎么才能让阿又不难过?”   如果你现在让我走……   算了。   不提了。   雪巧早在小王爷靠近时便懂事地避开,此时单他们两人,于清风徐徐中各自失意。   宿幼枝终究不敢闹得太僵,伸手过去:“几时了,可该用膳?”   盛延辞立即抬头,对着递到他面前的手,眼睛亮起,急切又轻柔地握上去,像捧住了什么宝贝,压住上翘的嘴角,低声应:“嗯,该用膳了。”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才怪。   宿幼枝被所谓赐婚惊吓后,总难再找到去歪缠小王爷的感觉,似乎怎么都不对。   可临到夜晚,他还是得含泪拖住盛延辞,不让他有空去清醒。   盛延辞留下时,惊喜又踌躇。   但宿幼枝不肯他走,小王爷的脚就迈不出那道门。   昨天睡得太好,宿幼枝都没留意小王爷动静,想到对方早间那副模样,他这回打定主意要睁大眼好好瞧瞧。   看着盛延辞背影,宿幼枝放缓呼吸,果真瞧见小王爷背脊松懈下来。   但不过几息,又似难过地轻颤起来,却怕打扰到他,动都不肯动。   宿幼枝有些纳闷。   比起雪巧白日所说,盛延辞此时一眼都未瞧他,该不会真这般冷?   宿幼枝瞥了眼小王爷身上单薄的亵衣,想不到他竟如此呆瓜,要生生挨冻一晚。   可没多会儿,盛延辞的呼吸便沉了些,热意燎染,哪怕隔着些距离,宿幼枝都感受到他炙烫的体温。   意识到不对,宿幼枝惊疑地假作转醒,含糊唤:“……阿辞?”   小王爷身形僵住,如定在那里。   可宿幼枝却瞧见他搭在肩膀上颤动的腕,那双月光下骨节突出的、修长的手捏紧了一片衣帛。   “阿辞?”   宿幼枝的声音清晰了些,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起身靠过去,见到小王爷将脸埋在软枕里,感知到他的贴近,紧绷到了极致,沙哑的嗓音闷在喉咙里,干涩得要发不出:“……嗯。”   宿幼枝皱眉,手落在盛延辞肩上,明确感受到他的僵硬。   缓慢又强硬地将人掰过来,让小王爷露出面孔,完全的面对他。   遮挡月弯的乌云飘走,洒落下更多银粉。   宿幼枝看到小王爷此时模样,不由愣住。   盛延辞如胭脂染色,红漫着脸,眸中盈光,身子只缘他碰触便忍不住地轻颤。   宿幼枝突然意识到。   那个张扬桀骜的小王爷,在因他心动。   “……阿又。”   小王爷难堪,又情难自禁地看向他。   明明……   明明他总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   宿幼枝听到自己略有些吵闹的心跳声。   是震惊。   也是不可思议。   他喃语道:“你就……这般喜欢我?”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小王爷的情意,那种让人承受不了的喜爱。   沉重得让他转身欲逃。   “喜欢啊……”   盛延辞还是没忍住,轻轻凑近阿又,虚环过他的腰,喟叹道:“好喜欢,好喜欢阿又。”   滚烫的热度顺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烫得宿幼枝指尖颤抖。   不行。   可是不行。   你喜欢的只是阿又。   ……不是宿幼枝。   他原不该得你的喜欢。   宿幼枝突然很恐惧。   他抓住小王爷手臂,想要推开,盛延辞只是僵了僵,便顺从松开,重新背过身去掩藏自己情动的模样。   隐忍道:“阿又……不要看我。”   宿幼枝对着他背影,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过,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最后艰难道:“我……睡不着,要去看星星……”   他狼狈地越过小王爷往外去,脚下却踉跄着打滑。   “阿又!”   盛延辞惊道,手已经伸过来。   宿幼枝却避过去,低着头出了屋子。   在外值守的雪巧被惊醒,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到姑娘匆忙而过的身影,瞬间惊醒。   可不及她起身,后面又跟出来一道身影,她瞧清是殿下,又坐了回去。   夜间寂寥。   风吹草叶沙沙声。   宿幼枝跑出来也不知要去哪,干脆靠着廊柱仰首望天。   盛延辞追出来,看到他身影,渐渐放轻脚步,走来他身边,也跟着去看。   可今夜云层叠叠,除了偶尔露面的月华,竟瞧不见其他闪亮的光芒。   一片乌涂。   宿幼枝意兴阑珊,只身边的人存在感十足。   周遭寂静,无人言语。   盛延辞转头看了阿又许多次,终是先开了口:“阿又,我……”   “又要认错吗。”   宿幼枝打断他的话,未转头,平静道:“你究竟要认错多少次。”   盛延辞侧头看他,眼中是以往被他忽略的深情眷恋:“……认到阿又肯原谅我为止。”   宿幼枝抿着唇不说话。   盛延辞便慌,想握他的手,指尖碰触的地方却落了空。   宿幼枝背过身,瞧着院中暗影,声音毫无波澜:“那你便继续认吧。”   “都是我的错。”   盛延辞也转过身看着阿又背影,抬起手想去抚他的发,却半路顿住,悬在那里轻轻描摹。   好似如此,就能记住阿又所有的样子。   “阿辞又惹阿又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宿幼枝听着。   瞧不见小王爷的脸,他的声音却愈发清晰,里面所藏的情愫,哪怕隔着朦胧的天堑,也那般明了。   为什么他之前都未曾注意。   从连周山那日起,小王爷抱回阿又时的心情便不寻常。   不寻常到教人看到便会心悸,脑中每时每刻都是他那时的模样。 第67章   “够了。”   宿幼枝走开, 避过盛延辞的触碰:“算阿又原谅你。”   他转身进入寝室,阖上门扉,挡住了那人无处不在的气息。   他现在不想听小王爷对阿又说的任何话。   一句都不要。   盛延辞愣怔, 还想跟上去, 但看着在他眼前闭合的门, 嘴角抿直, 到底没推开。   雪巧见情况不对, 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把空间留给主子。   小王爷掌心贴到门上, 好似这样便可以距离阿又更近些。   他透着阻隔看着另一边的阿又,低声喃语:“你说了原谅……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盛延辞心焦。   有一种如何都碰不到阿又的感觉。   可他又不知哪里出了错。   分明在寒骨关,他们还日夜相伴, 说好回来皇城便相守白头。   他想牵住阿又的手,却总也摸不到阿又的想法。   怎么就又惹阿又生气了呢。   盛延辞懊恼。   可躺在阿又身边,他如何能抑制住那份满溢的喜爱。   光是不去时时瞧着阿又,都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心力。   小王爷有些挫败。   就想去寻喻世子问个法子, 但想起对方如今伤势未愈, 只得放弃。   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屋子, 转身在外间桌上研磨提笔,落下一封信。   【皇兄亲启:   时日未见,一切安好……   ……】   里间,宿幼枝倚着门坐到地上,脑中闪现着见到小王爷第一面至如今的点点滴滴。   若细致回想,对方于阿又姑娘的不同是那般醒目。   越想他就越闷。   最后忿忿起身:“教你喜欢……”   他独自回到榻上,甩开脑中的那些东西, 闷声道:“反正没得阿又姑娘,要让你失望了……”   辗转反侧一晚, 不知何时睡去的,等宿幼枝头昏脑胀醒来时,天色已经透亮。   他起身,见到身上衣帛被揉捏得皱巴巴,某些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让他恨不能磕在床柱上,晕过去算了。   外面没得动静。   以往无论在哪,醒来时都会听到盛延辞的声音。   如今没了那人气息,宿幼枝压下心中那点异样的情绪,若无其事推开窗,视线一瞟,什么人影都没得。   连带着一点才有的精神气都跟着溜掉了。   宿幼枝坐到桌旁,不太想出去。   但这个时辰,他赖下去,定会被雪巧取笑。   他盯着窗外的树影瞧了好一会儿,才过去开门。   却没见到时刻候着的雪巧,正纳闷,一个着慌的身影倏忽出现,忐忑看他:“……阿又。”   宿幼枝盯着盛延辞那张熟悉的脸,看得小王爷愈发不安时,才转开视线:“殿下怎在这里?”   盛延辞心痛了下。   阿又不肯唤他阿辞了。   他默了默,才压下难受,努力扬起笑脸:“想……等阿又。”   宿幼枝瞟了他一眼,又很快挪开目光,一言不发地往外去。   等在外面的雪巧立刻过来伺候。   但感受到异常的气氛,她闭紧了嘴,未敢乱言语。   用膳也较平时沉默。   小郡王难得没登门,宿幼枝看着小王爷照常夹过来的菜,不想动。   可拨开前突然想起谢翊的话,瞬间清醒。   你在干什么呀宿幼枝。   这时候推开盛延辞,那还能在对方发现身份前离开临王府吗!   他勉强自己吃了下去。   只是说不上哪里难过。   谈什么缠着人缠到小王爷烦。   他可能……做不到。   宿幼枝有些颓丧。   盛延辞一直在小心观察阿又表情,见他闷闷不乐的模样,自己也不开心,哪里敢在这时候丢下他一个人。   他得陪着阿又。   没再提入宫的事。   只要阿又不拒绝,盛延辞便寸步不离地伴着他,绞尽脑汁想要阿又高兴起来。   杨一几次欲言又止,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又将话咽了回去。   盛延辞装作没看见。   宿幼枝却受不得他时而出现的存在感,道:“杨侍卫似乎寻殿下有事。”   盛延辞不承认:“无碍,他没什么大事。”   杨一有苦难言,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宿幼枝没那么好糊弄,干脆对杨一道:“说。”   杨一看向殿下,见小王爷虽无奈却未阻止,才小心翼翼道:“何莲生寻到平王世子那里,想见殿下一面。”   盛延辞闻言便蹙眉:“他应了?”   “那倒没有。”杨一道:“平王世子拒绝了,但还是传信过来,说何莲生可能会寻到太后那边……”   瞧见盛延辞瞬间阴沉的表情,宿幼枝怔了下,还在想何莲生是谁,听到太后的名头,脑中立刻闪出一个人影。   不是吧?   一个乳母的孩子,又怎么有接触太后的机会。   宿幼枝原想着要离开临王府,没必要知道小王爷某些隐秘,但此时却抓耳挠腮地想问问他怎么回事。   宿幼枝去看盛延辞,在他视线转来时,又下意识避开。   ……想知道也不一定要问小王爷。   宿幼枝借口歇息回了房间,又将盛延辞关在了外面,随后到窗边吹风,状似无意地招来周二,问:“殿下……幼时嬷嬷对他不好?”   周二果然没那么多话,他问,便答:“殿下得先帝太后与圣上照拂,无人敢欺。”   那就是过得还不错的意思。   那怎么盛延辞一听到那人便黑脸。   从周二问话,早晚也要被小王爷知道,宿幼枝也懒得再卖关子,直接问:“何莲生是怎一回事?”   周二这回顿了下。   只殿下未吩咐过不能与阿又姑娘讲。   他垂下头,恭敬道:“何莲生乃殿下近侍之子,年长余岁,曾跟在殿下身边伺候。”   伺候在身边,那势必常接触。   宿幼枝不语,等着他继续说。   周二往旁边瞟了眼,才接道:“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多,他只是其中之一,后因犯错惹到殿下,便被赶出了临王府。”   宿幼枝听着不对。   若是这般关系,对方哪来的胆子再找回来,而且当时似有提到什么约定……   他眯眼去看周二,慢声道:“什么错,说来听听。”   周二面无表情,干巴道:“带殿下去秦楼楚馆。”   “!”   那……那的确要罚。   宿幼枝问不下去了。   若其他王公贵族,这般都只是小事,但盛延辞的威名之一就是讨厌颜色,无人可近身……该不会便是那时落下的阴影吧?   也不知何莲生到底带小王爷去的哪处地方。   再回想盛延辞的反应,宿幼枝理解了。   因错事被盛延辞厌恶,何莲生怕是不甘心,想得小王爷谅解,才会在重病后如此波折,甚至不惜求到太后那里去。   但这都是盛延辞的生活,与他没什么干系。   宿幼枝胸闷,看临王府各处也不顺眼起来,不想留在这里,未禀告盛延辞,叫上周二便出了门。   为了计划成功,他歪缠了小王爷这些时日,难得有他一人的时候,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挂着临王府的名头太醒目。   宿幼枝做过伪装,低调地去往热闹的街道,没什么目的地瞎晃,突然听到丝竹管弦之音,抬头才发现来到了太乐湖边。   如今没有花魁娘子露面,岸边倒没那般摩肩擦踵了,但人来人往依旧热闹。   湖上几荡游船,一个比一个花俏。   他去拾地上石子,想甩入湖水,动手前看到半身裙摆,一头冷水泼下,无趣地随手丢开了,落入水中“咚”的一声响。   “姑娘怎独自在此,可是有心事?”   身后传来声音,宿幼枝迟疑了下,才意识到对方在与他说话,诧异回头,看到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对他作揖。   平王世子?   宿幼枝更意外了。   在这里见到平王世子不奇怪,但对方与他搭话未免稀奇。   宿幼枝以为上次巧遇后,平王世子会气怒,见着他也要绕着走呢。   结果他还挺大度?   宿幼枝狐疑点头:“平王世子来玩耍?”   “啊不是不是。”   平王世子忙摆手:“凑巧,凑巧而已。”   他着一身寻常锦衣,无佩戴任何平王世子该有的规制,不认得的人瞧他也只寻常富户公子。   想到他与谢家三妹的未知关系,宿幼枝便看他难顺眼,瞥过头,懒得搭理:“平王世子自便。”   但平王世子却不肯走,没话找话道:“嗨,临王殿下怎么没与阿又姑娘一起?”   话也不会说。   宿幼枝没好气道:“找盛延辞去临王府便是,我哪时还要栓根绳子绑着他不成。”   “诶诶?”   听他语气不对,平王世子愣了愣,表情尴尬:“啊……是这样没错。”   他瞧阿又姑娘背影,一副不想交流的姿态,忍不住小声道:“你要真想栓,想必他也乐意……”   “你说什么?”   宿幼枝皱眉回首。   平王世子惊得站直:“就、就是想问问阿又姑娘,几日后的宫宴可要来?”   “?”   什么东西?   现在一听到皇宫,宿幼枝就本能惊悚。   管什么宫宴,反正他是不可能去的!   宿幼枝道:“阿又只是寻常百姓,哪里去得那种场合。”   他岔开话,盯着平王世子问:“倒是上次瞧见世子与南阳侯府三姑娘照面……两位可是熟识?”   平王世子闻言,惊慌失措地摆手:“不不不,我哪里与谢三姑娘……不,没有的事。”   说着否认的话,脸却迅速漫红,眼神都不敢往他这边看。   宿幼枝虚起眼,怀疑地打量他:“这样啊……之前听闻平王妃有意与南阳侯府结亲,不想竟是谣传,那可得教训教训那些碎嘴的人,免得惹到谢三姑娘不高兴。”   “结……结亲?!”   听到这话,平王世子呆住,似不可思议地看过来,整个人却红成了烤番薯,呐呐不知言。   好啊。   还说没心思! 第68章   宿幼枝咬牙道:“世子往后莫往外乱说便是, 左右不是真的。”   平王世子脸上红绯褪去,讪讪笑不出。   看来无论平王府是何想法,起码南阳侯府是没这个意思的。   宿幼枝气稍顺了些, 跟平王世子也没什么可说, 沿着岸边往别处去。   平王世子想跟, 又踌躇了下, 试探唤道:“阿又姑娘?”   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不过见过两次面而已, 也不是路遇便要闲聊两句的关系吧, 怎还要磨磨叨叨。   宿幼枝侧首瞥去:“世子是有事?”   平王世子不敢瞧他, 眼神游移开,看到晴朗的天空,眸子亮起:“今儿天气甚好, 我请阿又姑娘游船吧!”   “?”   是不是哪里不对。   你这么积极,小王爷知道吗?   宿幼枝察觉几分异样,再去细瞧平王世子神态,那副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的模样, 不是更可疑了吗!   宿幼枝眯起眼。   他就说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了平王世子, 该不会……他视线瞥向周围, 王府侍卫掩藏惯了,往人群或哪个角落一躲,很难揪出来,盛延辞的话……   他本想将人炸出来,但开口前突然顿住。   小王爷真出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面对尴尬的局面。   宿幼枝一下没了兴致,面对平王世子的邀请, 回道:“好。”   “啊……啊?”   平王世子大概没料到他会答应,愣了愣。   宿幼枝道:“那便寻条小船, 只我们俩人。”   教临王府的那些家伙远远看着去吧!   “两、两人??”   平王世子惊悚。   “想来世子手中拮据也是能寻来小船的,还是说……”宿幼枝冷眼瞥他:“世子方才是在哄人,拿阿又取乐罢了。”   “我没有!”   平王世子急忙否认,哪里敢糊弄临王府的阿又姑娘。   可想到要独自与小王爷心爱的姑娘坐船,他又心下打摆。   抹了把额头落下的冷汗,平王世子叫苦不迭,小心觑着阿又姑娘脸色,瞧他居然是认真的,悔恨不已,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宿幼枝笑起来,望他:“那世子快些吧,阿又好期待的。”   平王世子不断擦汗,笑容像哭:“快……快了。”   他去看身后,便听阿又姑娘魔鬼低语:“世子在瞧什么,可是见到了熟人?”   “没没没,我在等船……等船。”   平王世子想笑的,可嘴角它翘不起来。   “原还有些气闷,遇见世子心情便好了。”   宿幼枝幽幽道:“世子来得可是时候,合该多见面。”   “!”   平王世子快吓死了,有气无力地软靠到树上,带着哭腔道:“姑、姑娘说笑。”   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没命,急忙转移话题:“姑娘因何气闷,若有人欺负你,便教临王殿下出面,他定不舍得姑娘受委屈。”   宿幼枝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船到了没?”   平王世子见躲不过,悲伤地去寻船。   速度倒是不慢,少顷,便有舟人划着小船过来。   宿幼枝盯着那头戴斗笠的舟人好片刻,离得近了才挪开目光,避开对方的搀扶,自己跳到船上。   等平王世子也上来,他对舟人道:“你可以离开了。”   平王世子惊住:“他、他还要撑船。”   宿幼枝对他笑:“世子莫慌,阿又也会掌船。”   平王世子慌起来:“岂能辛苦姑娘。”   “不辛苦,何况……”宿幼枝轻声道:“阿又只想跟世子两个人乘船。”   不等对方反应,宿幼枝再次赶人:“还是莫教人打扰我们。”   那舟人顿了会儿,才起身上岸,平王世子看过去的眼里都含着泪。   宿幼枝当即将船划出去,水波粼粼,往湖中游。   平王世子方才还一个劲地逮他身边凑,这会儿单余下他们两个,反而缩在另一边不出声了,捏着荷包数上面的络子。   宿幼枝瞟见岸上的舟人还在望着这个方向,撇开脸,望着悠悠湖水,兀自出神。   一时间无人言语,却也自在。   有游船驶过,激得小船晃荡起来,平王世子握紧船沿,小声道:“姑娘,要不……我们回去吧?”   难得没有盛延辞的空间,宿幼枝不想回。   他还没想好之后要如何做,脑中都是各种纷乱的念头,弄到这个地步,他似乎也没有更多选择了。   他再往岸边瞧,那舟人已经没了踪影。   宿幼枝伸手去拨湖水,恨恨地拍了两下。   正闹着,头前突然罩下一片阴影。   宿幼枝抬眼,看到一艘游船径直朝着他们这边来,虽速度不快,要是挨上也会让小船不稳。   他皱眉调整方向,想避开。   却不想游船也转了向,依旧贴着他们。   平王世子惊道:“什么人。”   宿幼枝不想管他们是谁,灵活地划桨绕开。   游船却像逗弄猎物的狩猎者,他们走开一点便追来,不完全靠近,也不远离。   宿幼枝瞧着,干脆不动了。   平王世子气愤起来,扬声道:“何人做难。”   游船上随之传来几道笑声,有锦衣公子摇着折扇来到船边,自认潇洒地与宿幼枝笑道:“美人怎独自支船,这般小舟,岂不委屈了。”   如此浪荡话,平王世子听得眼前一黑,就要呵斥,却听阿又姑娘道:“哦?那公子觉得当如何?”   锦衣公子大喜,爽朗笑道:“美人有愿,我等怎可不理,这便请美人登船同游。”   行。   宿幼枝二话不说,起身要上游船。   平王世子惊疑不定:“阿又姑娘?”   宿幼枝对他道:“你可等在这。”   平王世子哪敢让他一人上陌生人的船,顶着一众锦衣公子轻蔑的眼神跟过去。   登得游船,那群富家公子瞧过来的眼神都是放浪。   宿幼枝打量了下,除去穿着清凉的姑娘少爷,总共十数位锦衣主子,眼下青黑,脚步虚浮,被酒肉掏空的样子货。   有人递了酒过来,调笑道:“美人赏脸,可要喝了这杯水酒。”   宿幼枝抬手拨开,在对方变换的脸色中,拎起更沉重的酒壶:“那小盏怎可表达心意,要这般才行。”   锦衣公子们看他这番作态,互相对视,顿时乐了。   “还是美人懂事。”   “姑娘!”   平王世子着急去拦,却被仆从拉开。   宿幼枝瞧着一众露骨模样的锦衣公子,也笑了。   在对方因他笑容失神时,将酒壶狠狠砸到面前那人的脑袋上。   “嘭”的一声响。   惊呆了所有人。   宿幼枝还在笑。   小王爷就算了,他惹不起。   就你们这群杂碎也敢出来现眼!   宿幼枝憋了一肚子气,当先一脚把还蒙着的某位公子踹下船去。   “噗通。”   有人落水,船上惊叫起来,侍从们忙去捞人,宿幼枝在他们回神前又掀下去几个。   “你找死!”   有锦衣公子反应过来,狰狞了表情:“将她给我按住,今儿上了船就别想着还能跑!”   宿幼枝冷下脸,拎过他的领子便揍,刚还颐指气使的公子立刻被揍得哇哇惨叫。   侍从来拦,平王世子挣脱束缚,挡到他身后,抱住那冲来的高大汉子:“啊啊啊啊啊!”   将手里的破烂也给扔进湖里,宿幼枝转头见平王世子没得身手,被侍从提溜起来,寒声道:“放下。”   那侍从对上他视线,要使劲的手顿住。   宿幼枝趁机捞住平王世子腰封,就欲将人拽回来,眼角余光却倏忽瞟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停下。   那侍从见状,想连带着他一起制住,然而手还未碰到人,就被一发猛烈的力道甩了出去。   宿幼枝被一把搂了过去,他僵着没动,听到盛延辞焦急言语:“可有伤着,莫怕,我在这里。”   王府侍卫鱼贯而入,转瞬将船上众人全部压制。   被捞上来的公子们狼狈地吐出污水,还要叫骂,给杨一一巴掌扇到脑袋上,立刻晕晕乎乎的老实了。   其他人见此,吓得噤声,又忍不住惊怒:“你、你们可知我们是何人?!”   杨一懒得搭理。   盛延辞的注意力都放在阿又身上,将他上下瞧过,见他指节染红,表情顿时可怖起来。   但他轻吁口气,很快调整神情,轻柔地给阿又处理伤口,颤声道:“阿又……忍了忍,很快就不疼了。”   宿幼枝看着他。   看着小王爷眼中的心疼,听他怜惜的声音。   明明一点小伤口,他都未在意,为什么盛延辞像是比他还痛的样子。   连握着他的手都在抖。   “你们这些贼子,我要叫我爹将你们都抓起来!”   那些锦衣公子还在叫嚣。   盛延辞处理完伤口,将阿又按在自己肩膀,遮住视线,表情随之沉下。   杨一问:“你爹是谁?”   那锦衣公子恨声道:“我爹乃皇城武卫司教尉,你们若早些跪下磕头认罪,还能教你们死得轻松点。”   大概许久未见过这么没脑子的人,杨一眼神玩味。   倒是他同伴有点眼色,瞧他们架势不俗,悄悄去扯锦衣公子衣袖,让他少说两句。   杨一道:“武卫司教尉?没关系,他很快就不是了。”   锦衣公子闻言大怒,还要再说,同伴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死死瞪着盛延辞腰间麒麟玉,脸色煞白:“临……临王殿下!”   锦衣公子们瞬间息声,面容惊恐。   宿幼枝被盛延辞抱着往外去,听到身后跪倒一片,凄厉哀求。   “饶命!临王殿下饶命!”   可盛延辞头也不回,将他横抱起,跳到驶来的一艘大船上。   平王世子勉勉强强跟上,忐忑不已地瞧他们:“临、临王殿下……”   盛延辞瞥他一眼,突然想起阿又与他“多见面”之言,表情又不好了。 第69章   平王世子缩了缩脖子, 干笑道:“啊……你们忙你们忙。”   话落忙不迭地躲了起来。   宿幼枝瞧着小王爷不愉的神情,伸手捏他的脸,唬道:“你凶他做什么。”   盛延辞瞬间委屈:“……我没有。”   他将头埋到阿又身上, 闷声道:“他都保护不了阿又。”   小王爷的气息太近, 宿幼枝忍不住僵了僵, 推开他的脑袋, 往一边去。   盛延辞跟在他后面, 想说什么, 瞧他脸色, 又咽了回去。   虽然有所预料,但小王爷出现得这么快还是教宿幼枝心惊。   游船于湖中,四处都无遮掩的地方, 可王府侍卫还是快速追踪过来。   像是个密布的网,能罩住他踏步的所有空间。   宿幼枝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想起盛延辞每每主动来到他身边,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进入临王府后,几乎都是与小王爷在一起的画面。   谢二提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宿幼枝瞟了盛延辞一眼, 内心烦乱。   方才登入的游船强行被靠了岸, 有百姓瞧见动静, 远远围观。   “嘿,就是这群纨绔子,连临王殿下的美人都敢调戏,不是活腻了吗。”   “可不,胆量真是够大的,我刚瞧着,王府侍卫上去, 一个一个的全都给扔湖里了,好给他们清清脑子。”   “没想到小王爷为人凶戾, 倒是个痴情种,头前儿美人泼了乾通书院学子一头茶水,临王殿下不仅不怪罪,还助纣为虐,啧啧。”   有人摇头:“红颜多祸水,也就小王爷消受得起这等蛇蝎美人。”   知砚听了几句闲言,不由气怒:“那学子平白造谣当朝王爷,有辱读书人气度,连官府都定了案,怎你们就不提了!”   那些人见他要吵闹的架势,悻悻散开。   小王爷的事私底下议论过就算了,若闹开他们都好不得。   知砚愤愤,回到遮掩的树丛中,对谢翊道:“公子,他们太过分了,表少爷怎会是那般人。”   “慌什么。”谢二公子悠然道:“他们说的是临王府美人,与你表少爷有何关系。”   知砚懵住:“可、可……”   谢翊示意他跟上,赶紧撤,免得被不该的人发现:“我瞧临王府侍卫可没那么惫懒,外面传言莫可信。”   谢二悄悄溜了,不远处的树木后,谢小妹瞥着二哥消失的方向,十分心痛。   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还不是出现在任何一个临王府美人露面的地方,就为了能远远地瞧上一眼。   她想二哥应当也知不对,才从没要现身阿又姑娘面前。   可情难自禁,知道心爱的姑娘在那,又怎么能忍住不见她呢。   她痴情的二哥。   若是旁的姑娘,都可教母亲去提亲,但偏偏是不可以的那一位。   不行。   谢小妹坚定了决心。   哪怕是为了二哥不再暗自神伤,她也得做点什么。   她匆匆赶回南阳侯府,将那日得来的布包翻出来,郑重地捧在掌心看了会儿,才小心装起。   出门时却被叫住。   她僵硬转身,木着脸道:“兄长……今日未当差?”   “这便入宫。”   谢钧一边整理袖箍一边道:“教你二哥快些将幼枝接回来,胡闹这般久也够了,过些日宫宴好带他入席。”   听到是宿阿兄的事,谢小妹立即应下。   他瞧二哥全部心神都丢到了阿又姑娘身上,怕是早将宿阿兄忘记了。   还是要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谢将军由妹妹目送着出了门,皇宫大内,御前内侍等着他,见过礼便领人去参见。   到得御书房外,内侍通传,得到准予后,谢将军跨过高高的门槛,见到书案后身着明黄龙袍的帝王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他未打扰,站到一边等候。   年轻的帝王瞧见他,便先笑了:“谢将军来得正巧,瞧瞧这是谁来的信。”   谢钧扫了眼,看到上面称谓,诧异:“临王?”   据他所知,临王尚在皇城,有何话要与圣上言,入宫更为方便,再不济传个口信,哪个时候还要着笔墨这般郑重。   圣上将信页落到案上,手指敲动,促狭道:“遇到困难,才想起朕这皇兄的小子。”   但人家姑娘为什么突然不理他,身在宫中的帝王又如何知晓。   年轻的帝王示意谢将军去瞧旁边一叠信函。   道:“阿凛与他们相处些时候,那姑娘虽身世坎坷,但也有些性情在,被他贸然带回临王府,不生他气都是脾气好的。”   这等事,皇城最近传得不少。   谢钧未多关注,依旧听过原委,就方才,还有热闹说临王殿下为那位姑娘在太乐湖上教训了几位世家子。   谢将军看过,道:“喻世子若不放心,着人看顾便是。”   “那倒无妨。”圣上看着盛延辞书信上因心绪不稳而潦草的字迹,道:“朕还未见过小辞这般喜欢一个人。”   谢将军懂了,还是那副可靠的模样:“想必谢翊对此知之甚详,且待臣寻他问过。”   “谢二公子素有才名,阿凛常提起。”   圣上转而笑道:“听闻宿家小公子如今正在南阳侯府,朕见过盛世之才的宿家大公子,倒不知弟弟是何模样。”   谢将军无奈道:“陛下可是想宿家大公子于朝中臣。”   圣上闻言大笑:“若如此,可妙哉。”   “宿家阿弟无心仕事,陛下还是莫惦念了。”谢钧平淡道。   圣上一脸可惜,又拿起盛延辞递来的那封信研读:“朕还道小辞要忍不住来这求旨,怎就闹起了别扭……”   谢将军不懂姑娘心思,帮不上忙,回去后教人寻来谢二。   谢翊略有惊疑,不知兄长缘何要找他,过来后便听谢将军道:“若原本甜蜜的知己突然不愿理会是为何?”   啊?   啊???   谢翊愣住,震惊不已地瞪着一脸严肃的自家兄长。   听听。   听听这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谢将军能问出来的话吗!   太诡异了吧。   谢翊狐疑地打量,被谢将军冷眸扫过:“不知便回去吧。”   谢二公子来了劲,哪里肯走,转而兴奋问:“可是兄长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将军没甚表情:“不是我。”   谢翊也想不起兄长有过什么知己,不由遗憾,但还是道:“具体说说?”   谢大哥将听来的只言片语讲给他听。   谢翊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明明很喜欢,每天都待在一起,却听到成亲后突然疏远?”   他斟酌道:“若对方是姑娘,可是害羞了?”   谢将军看过去。   谢二公子道:“姑娘家都会更含蓄些嘛,哪有光嘴上说说都不行动的,既互有心意,且无其他隔阂,不若直接上门提亲,姑娘如不愿便会拒绝,不拒绝那就成了呀。”   谢将军闻言略有狐疑。   细想又似乎没什么不对。   在姻缘上,姑娘家总会有更多的选择权,喜不喜欢,看她态度便知。   但问题是阿又姑娘孤身一人,这亲也没处提,不过若由圣上主持,总不会教那些侧眼旁观的人小看了临王妃。   谢将军觉得还可,放谢翊离开后,也给圣上递了封信。   谢翊出了门仍不明所以,寻来三妹,神神秘秘问:“大哥最近可有相熟的姑娘?”   谢小妹看了自家二哥好一会儿,伸手去探他额头。   谢翊拨开,抽着嘴角道:“我没病。”   “哦。”谢小妹放下手,回他:“没瞧见过。”   然后忆起兄长的交代,对二哥道:“大哥让你去接宿阿兄回来,好一同去宫宴。”   她语重心长道:“宿阿兄很好哄的,你乖乖认错,莫再惹他生气。”   “!”   谢翊大惊,再也笑不出来。   宿幼枝还在临王府困着,他上哪去寻个人回来!   话说都过去这般久了,怎么临王口味如此特殊,对着位冷硬的“姑娘”还念念不忘?   谢二公子想起便觉离谱。   若宿幼枝再回不来,他也要拖不下去了,到时大家一起完蛋……   临王府。   宿幼枝意识到盛延辞的心意后,开始有意观察。   他不再往小王爷身边凑,但盛延辞却依旧留在他院中,哪里都未去,甚至又成了闲散之人,没一件正事,若不出门耍,便围在他身边转。   宿幼枝不信邪,到了晚间将小王爷拒之门外。   结果当夜,他望着承受压力的屋顶,睁着眼睛睡不着。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盛延辞又要去屋顶上待着!   与最初一样的场景,别是那时小王爷就打着同样的心思吧!   只是他被惊惧遮了眼目,未能发觉盛延辞的真正心意。   宿幼枝想发火,可心里却闷闷的难过。   他起身,瞪了屋顶片刻,过去推开窗。   周二察觉,远远行礼,等他吩咐。   宿幼枝忿然道:“去搬梯子,我要去屋顶看星星!”   周二不动声色地瞟了上方一眼,抬手招来侍从。   木梯很快搬来,宿幼枝提着衣摆往上攀,走到一半,盛延辞从外面拐进来,担忧地于下方展开手臂,轻声道:“阿又要去,唤我便好,这般好危险。”   呵。   宿幼枝想看他,又忍住。   他才不要去瞧盛延辞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明明自己要去屋顶上躺着,又转着弯的来糊弄他。   还说喜欢,都是骗他的。   宿幼枝闷声往上去。   盛延辞看得忧心,干脆跟在后面,却忽见阿又转过身,坐在阶梯上居高临下睇他。   小王爷惊道:“小心。”   宿幼枝不动,憋了会儿,道:“你不要跟来。”   盛延辞忙哄道:“好啦,我不来,你莫要松手。”   宿幼枝挺在那,小王爷无奈,退下去,躲到阿又看不见的地方,眼睛却依旧瞧着他。   可他真离开了,宿幼枝却不知为何,仍然不高兴。 第70章   攀到屋顶, 侍卫早一步铺了软垫薄毯在上面,宿幼枝没理,来到小王爷常坐的位置, 躺到了旁边。   从这里去瞧, 世界都仿佛广阔了些。   盛延辞看不到他, 却好似知道他没有好好待在软垫上, 忧心唤:“阿又?”   “乖。”他道:“上面不舒服的。”   宿幼枝听到他声音, 心中愈发烦乱。   你没来过怎会知道不舒服!   许是宿幼枝沉默了太久, 小王爷终是没忍住上了来, 不知能否靠近,远远地站在边角处。   他瞧着阿又躺在不平整的瓦面上,着实心疼, 见他没有出声,小心翼翼靠过去。   宿幼枝望着天上繁星点点,努力去无视小王爷的存在。   盛延辞轻声唤:“阿又?”   没得回应,又道:“阿又不应我便当答应了?”   他伸出手, 打横抱起人, 欲将阿又放到软垫上, 却突然被勾住了脖颈,顿时僵在那,呆呆看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   宿幼枝瞧着他。   从锋锐眉眼到挺直鼻梁,从刀削斧刻般的侧脸到恰到好处的唇瓣。   每一样都那么清晰。   不过相识些许时日,他居然……已对他的样子如此熟悉。   宿幼枝垂下眼未言语。   盛延辞反倒舍不得放手了,好想这么一直一直抱着阿又。   “阿又,告诉我好不好?”   小王爷挨着阿又额头蹭了蹭, 想听他心里的话。   宿幼枝有一瞬间都想算了,告诉盛延辞又怎样, 就算是大启最尊贵的小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要了他的命。   而且他瞧盛延辞言行,似也不是那般暴虐的人。   他盯着小王爷的发顶迟疑。   却听到杨一在院中禀道:“殿下,何莲生要不行了。”   宿幼枝肉眼可瞧小王爷的脸色沉下:“这种事,无需禀报。”   杨一也有踌躇,呈上一物道:“但他拿来了这个。”   宿幼枝远远看着,与小王爷曾送过他的血玉麒麟一般,那块他当时心慌,随手丢到了内室,不想那白面公子也有这东西。   见到麒麟血玉,盛延辞蹙起眉,却没再说什么,抱着阿又落下屋顶,与他轻声道:“夜深,阿又早些歇息。”   宿幼枝想他要去见何莲生,若以前,他定要歪缠着跟过去,但知晓无用,现在也不想了。   他点头,看到小王爷趁夜出了门,街外灯笼高悬,还能听到夜行的车架来往。   等瞧不见盛延辞影子,宿幼枝问:“外面怎如此热闹?”   雪巧道:“今夜太乐湖上有玲珑灯会,要热闹到天明的。”   宿幼枝往外望,只临王府坐落处寂静,车马穿行,路人却不多。   他回头看了眼深幽的王府内院,道:“我们也去瞧瞧。”   “姑娘想看?”雪巧愣了下,又很快应道:“奴婢这便着人备马车。”   夜间的皇城依旧热闹,该是酣睡时刻,街上却灯火通明,欢笑来往的行人众多。   宿幼枝提前下了车,让王府侍卫离远些,也入乡随俗地扎进人群里。   沿街小贩卖着有趣的玩意儿,雪巧想是也不常凑热闹,看到那些新奇的东西便与宿幼枝说。   “这里比寒骨关也不差的。”   宿幼枝随意瞧瞧。   他今日没特意梳妆,只着简单裙衫,但因个子高挑,又有临王府绣娘加持,站在人群里依旧醒目。   时不时便有人回头朝他望,若对上某道视线,对方还要羞涩地低下头。   宿幼枝甚是无语。   他男装时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雪巧很努力地帮他阻挡视线,可还是架不住人多,于是小声道:“姑娘,要不叫侍卫来吧?”   她好怕这些人无礼,唐突了姑娘。   宿幼枝瞪了那边看他的书生一眼,平声道:“无妨,我还怕人瞧吗。”   看就看。   他有什么怕被看的。   见雪巧还是担忧,宿幼枝便带她拐进一旁店铺,总算遮挡了那些窥探的目光。   雪巧松了口气。   宿幼枝没所谓,见面前是个杂货铺,便随意瞧了瞧。   “姑娘好涵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宿幼枝左右看看,才发现雪巧不见了,皱眉回身,看到那人面孔时不由吃惊:“你!”   居然……居然是那日他在临王府门外见过的白面公子!   但方才盛延辞不是去见他了,为什么对方会在这?   “姑娘莫惊。”   何莲生还是那副病弱的模样,脸色苍白,便是这两句话说出来都要喘几喘,歪靠在架子上,盯着他瞧。   宿幼枝皱眉:“你要见我?”   若非如此,他想不到对方寻了借口叫走盛延辞,又来他这边做什么。   “如姑娘所言。”   何莲生笑得坦然:“姑娘自行出门,倒也省了些波折,也算我二人略有缘分。”   缘分?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缘分。   宿幼枝被他瞧得不舒服,欲转身离开,何莲生却阻在去路,轻声道:“姑娘就不想知我与殿下是何关系?”   谁要管盛延辞与别人的事!   宿幼枝不要听。   何莲生却偏要说:“我娘是为救殿下而死。”   “?”   如此也合理,否则没道理小王爷明明讨厌一个人,却未因他过分言行而有所作为。   宿幼枝不想被他烦:“既如此,你去与殿下、再不得去与圣上讲,拦住我又有何用。”   不知何时事,他又不可能去给他娘偿命。   未料到他这等反应,何莲生愣了愣,语气明显冷淡下来:“莲生原以为姑娘是心善之人,不想竟这般无情心硬。”   这话说得便没道理了。   宿幼枝听出他话音不对,等着继续,就听他道:“殿下可晓得你这副模样?”   宿幼枝冷笑:“他不知,不若何少爷现在便去与小王爷说。”   让盛延辞厌恶他,远离他。   正好皆大欢喜。   何莲生盯着他瞧,过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呛咳起来:“咳……那姑娘想来也不知咳……殿下曾与我在一起。”   宿幼枝蹙起眉。   何莲生病弱地笑,笑得开怀:“没错,就是姑娘想的那般,殿下咳……他喜欢男郎的。”   见到宿幼枝因震惊瞪大的眸,何莲生心情畅然:“姑娘为何如此意外,怎殿下那般喜欢你,却也未与你说过吗?”   宿幼枝明知不应该,还是因他的话而忍不住心颤。   不可能。   怎么可能……   除却曾经落水的姑娘,盛延辞怎么会、会……   “你说……”宿幼枝听见自己声音干涩:“……盛延辞有龙阳之好?”   “姑娘若如此想,也算无错。”何莲生眸光柔下,似有怀念:“殿下与我一起时……”   他想说什么,又顿住,哀伤地瞧向宿幼枝:“可我不知,他竟为了气我,而与你纠缠。”   宿幼枝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他说的都是鬼话。   可仍忍不住被小王爷的名字混乱了思绪。   盛延辞是厌恶男子喜爱的,曾在流云寺遇见的那位刘公子,他提起时是那般憎恶。   但……   宿幼枝一心要逃,如今竟想不起小王爷当时具体的表情了。   “姑娘不会当真以为只一面,阿辞便对你情根深种?”   何莲生淡声道:“我与他自幼相伴,形影不离,见过他所有样子,知道他所有喜好,姑娘又了解多少。”   宿幼枝想不起来。   从来都是盛延辞照顾他迁就他,他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晓。   “莲生劝姑娘莫陷得太深,阿辞拿你做筏,待抽身离去时,痛苦的可是你。”   何莲生站起身,缓慢地走过来,要来碰他:“你要明白,阿辞喜欢的只有我一个……”   “姑娘!”   雪巧突然撞翻一个大汉,挣扎着吼道,吼声惊动王府侍卫,周二立刻冲进来,推开何莲生,将宿幼枝护在身后。   何莲生立身不稳,撞到架子上,上面摆放的杂物噼里啪啦落到地上,一片混乱的声响。   “何莲生?”   周二见到对方面孔,冷声道:“你未等主子,来这作甚!”   他看了眼垂头不语的阿又姑娘,沉声道:“去通知主子。”   雪巧被其他侍卫救出,也跑来宿幼枝面前,忧声道:“是雪巧未看顾好姑娘,姑娘可受伤?”   她怒瞪向何莲生,见他居然在笑,心下不妙,急急与宿幼枝道:“姑娘莫听他胡言乱语,他最会言语蛊惑,都不可信的!”   周二也难得道:“他既被赶出临王府,自有主子的道理,姑娘无需因他伤神。”   宿幼枝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他明明见过盛延辞的在意,见过他带有情意的眼神是何样。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若盛延辞真是可以接受男子。   那……那……   “阿又!”   宿幼枝茫然抬头,便被冲来的小王爷抱进怀里,心疼地捧过他的脸:“别难过阿又,别难过。”   盛延辞怒火中烧,看着一旁的何莲生,寒声道:“你母亲救过本王,便是你生过不该有的心思,本王也不愿与你为难,但你莫不该来招惹阿又!”   他将杨一手中血玉麒麟扫到地上,摔得粉碎,也教何莲生脸白如纸。   小王爷不再看他,搂过宿幼枝往外去。   “阿辞,你便呜……”   何莲生嘶声吼,被王府侍卫捂住了嘴。   来到门外,盛延辞察觉袖口上的力道,忙看过来:“阿又?”   宿幼枝怔怔瞧着他,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思,慢声道:“他说……阿辞喜欢男子……”   盛延辞蹙着眉,还是耐心等阿又说完,才捧握他的手,郑重表明心意:“阿辞只喜欢阿又,从未有断袖分桃之癖,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有,阿又相信我。”   如同一桶冷水迎头泼下,宿幼枝冷得感知不到身体,颤抖的眸子被垂下的眼睑遮住。   片刻后,他轻声道:“……我信。”   他如何不信。 第71章   沿街的喧腾热闹都在远离。   宿幼枝低头看着盛延辞抓着他的手, 想要握紧,指尖却僵硬得动不得,最后无力地放开。   回到临王府, 无人去提何莲生。   盛延辞更是时刻陪在阿又身边, 亲自接过染湿的巾帕给他擦脸。   宿幼枝闭着眼, 感受着脸颊上暖热的温度, 轻声道:“阿又……想放风筝。”   “这个时候吗?”雪巧看向外面黑沉的天色。   盛延辞看他颤动的睫毛, 软下声音:“那我们便去放风筝。”   寂静的夜里, 临王府内飞起几个栩栩如生的风筝, 隐在暗淡的光线里,露出影影绰绰的影子。   南阳侯府。   谢二公子已经歇下,被知砚叫醒时还是懵的:“你说什么?”   知砚可谓大惊失色:“公子, 临王府在放风筝!”   谢翊眸光登时清明,连件外衫都来不及披便急忙跑出去,举目望去,虽有模糊, 但确实是风筝的模子。   谢二公子脸色变幻不定:“怎么是这个时辰, 出什么事了?”   他恨不能立刻跑去临王府, 当面问问宿幼枝是有什么话要说。   之前明明进展还不错的样子。   知砚担忧道:“公子,表少爷不会有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谢翊冷下脸:“就算被发现了,盛延辞敢动他一下!”   话虽这么说,谢二公子还是忍不住忐忑,匆匆换上一身暗色的衣衫:“不行,我去看看。”   他偷偷摸摸地从南阳侯府的院墙跳出去,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人影。   宿幼枝的风筝没放多久, 便回了屋子,只留下那几个张扬威武的猛兽在上空飘扬。   谢翊没瞧出临王府有何异样, 去外边稍作打听,便得到个了不得的消息。   “一位白面公子?”   他将放出关注临王府的眼线都询问过,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公子,是这两天好多人谈论的那个,临王乳母的孩子。”   知砚惊疑道:“不是说他快不行了吗,为什么要去找表少爷?”   “这个人……这个人?”   谢翊冥思苦想。   他虽与临王殿下当过几年同窗,但本就少接触,不可能连临王府仆从的事都了解。   可怎么听对方也不似那么简单的身份,否则在外这么跳,小王爷哪可能忍着。   喻呈凛肯定知道!   可惜他不能去问。   知砚道:“听说小王爷出来时脸色很难看,他肯定和表少爷说了什么。”   得了临王府注意,他们要去寻那白面公子铁定会暴露。   怎么都不行,谢翊也很捉急,皱眉道:“注意点临王府动静,明日先寻机会见他一面。”   他转过身,却蓦地见到对面一个静默的身影站在那里,不知多久。   谢翊一惊,瞧清人,更迟疑:“三妹?”   谢小妹看着他,目光很忧伤。   以往二哥还十分克制,如今听到阿又姑娘受了委屈,便这般坐不住,夜半三更到处打探消息。   若没有临王府那道阻隔,他们想是已见到面。   “二哥。”   谢小妹踏前一步,出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与临王抢人,还是位不知道是否对他有意的姑娘,陷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谢翊略有心虚,忍不住回想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可疑的话,三妹又听去了多少……   这个语气,怎么感觉不太妙啊!   知砚在见到三小姐的时候就躲了起来。   不是他不管公子啊,是他真的没办法QAQ!   谢翊瞧了瞧,这里离临王府还是有点近,怕被王府侍卫注意到,他过去带着谢小妹往外去,低声道:“回去说。”   谢小妹没与他为难。   谢翊路上越琢磨越不对,看三妹表情,又忆起她曾经惊人言语,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误会……他还解释不了!   宿幼枝可快点离开临王府吧,他也很无辜的好不好。   正寻思该怎么与三妹说,谢翊便听她道:“二哥,及时回头还来得及。”   “……”   要了老命了。   若编些瞎话尽可糊弄过去,可对着三妹,谢二公子实在是说不出。   他抽了抽嘴角,道:“……其实我没有。”   谢小妹看了他好一会儿,点头:“我懂了。”   看着三妹离开的背影,谢翊不明所以。   方才还严肃着脸,竟因他一句话便改了想法?   算了。   现在这不是最主要的。   先把宿幼枝那小子捞出来再说。   次日。   用过早膳,宿幼枝要出门。   盛延辞将读过的、来自皇宫的信件压到书册下,若有所思的模样,吩咐备马车。   看到小王爷的身影,宿幼枝撇开视线。   如今不止临王府,他连盛延辞都摆脱不掉了。   以前从不知小王爷也这般粘人,每日寸步不离地贴着他,竟也不厌烦。   但愈是如此,愈表示他时间不多。   宿幼枝出门去了流云寺。   不风山上流云寺,来往香客还是那般多。   宿幼枝言要去独自上一炷香,盛延辞没有不肯,止步等在了外面。   杨一瞧着紧闭的门扉,欲言又止。   小王爷道:“有话就好。”   杨一忍不住了:“殿下,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连他都瞧出来了,盛延辞又怎么可能没发现。   比起在寒骨关的亲近,阿又拒绝的态度是那么明显。   想到皇兄之言,小王爷忐忑的心稍有安稳,道:“过些日,我会带阿又赴宫宴。”   被临王亲自带去那样的场合,便是昭告所有人阿又的身份。   王府侍卫层层围住的大殿内,宿幼枝点上香,坐在那出神。   昨夜情急,也不知谢二能不能瞧见他给的信号,若不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宿幼枝抬头,正看到谢二公子灰头土脸地从佛像后钻出来,无奈地瞧他,气音道:“祖宗,又是哪里不对了?”   自上次太乐湖分别,再也未见。   此时照面,竟觉得隔了太久。   宿幼枝激动地冲过去,给了他一拳头。   谢翊捂着肩膀呲牙:“你能不能换个位置。”   宿幼枝瞧他如常神情,哼道:“想得美。”   没时间闲语,谢翊探头听门外动静,见王府侍卫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才小声道:“我瞧你之前都跟去了别地,怎么又突然要见我?”   宿幼枝抿唇道:“你的法子不管用。”   谢二公子意外:“怎么可能?”   连谢晓笙那个多情种都招架不住,盛延辞怎么可能受得了的。   “可别提你的馊主意了!”宿幼枝恼道:“盛延辞……盛延辞他比我还缠人,这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快送我走!!!”   谢翊惊疑不定,谢翊震惊不已。   玩没想到临王那么张扬肆意是一个人,居然是个粘人精!   那是要出大问题了。   “你先别急……”谢翊安抚道:“要从临王府侍卫眼皮下逃走,一般法子怕是不行。”   宿幼枝等不起了,又扔下两发炸弹:“盛延辞要请圣上赐婚,还要带我参加宫宴!”   “!”   谢翊惊悚,瞪了宿幼枝好一会儿,呐呐:“兄弟……厉害呀。”   “闭嘴吧你!”   宿幼枝怒到咬牙:“就这几天,到时走不掉大家一起死!”   疯了。   都疯了。   谢翊躲到佛像后时生无可恋。   千算万算没算到盛延辞是个痴心人,天呐,怎么有人天天缠着他还能甘之如饴的!   宿幼枝推开闭阖的殿门,盛延辞立刻扬起笑脸,道:“阿又还要去哪里,我陪着你。”   宿幼枝不看他眼睛,低声道:“到处走走便好。”   盛延辞自无不应。   杨一回头看了眼空荡的大殿,尤记得当初刘公子之言,抬手欲教人进去搜查,却见殿下沉眸看来:“退下。”   杨一想说什么,见殿下表情,最终只低头行礼:“是。”   盛延辞回过头去,笑着追上阿又,围着他转:“阿又,我们明日去郊外狩猎如何?”   他道:“最近总留在府中也没得乐趣,倒不如去外面玩耍几天。”   宿幼枝寻思了下。   去了郊外,小王爷应当就没工夫入宫请旨,拖得一日是一日,便点头应了。   盛延辞瞧着很高兴,立刻着人去准备行装。   道:“听说那边的林子里也有野生的菇菌,虽与寒骨关的不同,却也鲜美,可教厨子做了给阿又尝尝……”   宿幼枝哪里在意什么菇菌。   他不爱穿裙装,但看到侍从准备的猎服更是两眼一黑。   这若穿出去,旁人看他哪里还像女子。   他只好声称自己不会狩猎。   “无碍。”   盛延辞从不勉强他,闻言便道:“阿又想要什么,与我说便是。”   这次狩猎不是临时起意。   是由庄远伯府苏瑾提出,邀请了皇城诸多公子小姐。   盛延辞原是推掉的,但见阿又烦闷,想也是个抒解情绪的去处,便问了问。   让宿幼枝意外的是连伤势未愈的喻世子也在队伍之列。   瞧出他的疑惑,盛延辞道:“阿凛伤势已好多,总闷在安国公府也不可,便一同出来透透气。”   再加上安国公府与庄远伯府的那点关系,喻呈凛会出现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倒是谢翊。   自上次梅庄不请自来后,苏瑾再有何场合,都会与他一份邀请。   “些许时候不见,阿又姑娘可好?”   喻世子身形略单薄了些,气色倒是还不错,笑起来还是那等玩世不恭的模样。   简单寒暄过后,队伍出发。   宿幼枝看到光马车就有数十辆,加之随行仆从侍卫,来人着实不少。   而这些里,临王府地位最高,时不时便有人往这边瞄。   因此盛延辞未骑马,与阿又共乘马车。   “位置定在那边的山头猎场,距离不近,要停驻几日。”   盛延辞见他往外望,便道:“阿又可要骑马?”   宿幼枝敷衍道:“阿又不会。”   盛延辞牵过他的手:“无妨,有我带着阿又。” 第72章   就是有你我才骑不得!   宿幼枝也不知要埋怨谁, 在谢翊寻到法子带他脱困之前,还是要日日面对小王爷。   见盛延辞仍在看着他,耐心等待, 宿幼枝想拒绝, 小王爷却突然凑过来蹭蹭他:“阿又就当可怜可怜我, 嗯?”   谁要管你可不可怜!   明明是大启最有权势的小王爷, 却总爱装出这么副委屈的模样, 宿幼枝烦死他了。   瞪了盛延辞好一会儿, 才不情愿地撇过脸道:“你可莫要把我摔了。”   小王爷顿时喜上眉梢, 轻声道:“阿辞不敢。”   外边天气晴好,大家出来游玩,心情也格外放松, 不少公子小姐驾马同游,只是没人敢来打扰临王殿下。   宿幼枝瞧了眼,前后是喻世子与小郡王的车架,旁人都离得远, 应当不会有太多人瞧见。   杨一牵来宝马, 盛延辞要抱阿又上去, 被他拒绝,假作生疏地跨过,刚坐稳,身后便一沉,是小王爷紧跟着上来,手臂半环着他牵过缰绳。   两人贴着,温热的肌肤隔着衣衫透过, 耳边是对方沉稳的呼吸,宿幼枝不太习惯, 忍不住偏头。   “会不舒服吗?”   盛延辞在他脸侧问,手落实了些,箍着阿又的腰,让他不那般害怕:“阿又靠着我。”   宿幼枝哪好靠实,这么近的距离,身周都是小王爷的气息,他躲都躲不掉,不由紧绷。   “放松阿又,放松……”   盛延辞将下巴虚垫到他肩膀上,将阿又整个人圈住,轻声道:“慢慢来,若觉难过便与我说。”   宿幼枝难过的哪里是因骑马。   但难得再次驾马出行,他心里还真有点惦记,这等畅意的事,可惜不能自己拽过缰绳疯跑。   若忽略小王爷的存在,还是很惬意的。   只是如何忽略得了!   宿幼枝张望视线,转移注意力。   盛延辞所说的猎场他知晓一些,是小王爷皇爷爷时期驻建,那时皇城奢靡风气,贵人们都喜游玩,诸如此类的建设太多。   还是先帝登基后忙于政务,才渐渐荒废下来,而当今也鲜有闲时,那里便成了富家子弟偶尔光顾的地方。   苏瑾虽可聚人去那边扎寨,若无小王爷点头,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路过连周山,宿幼枝瞧着那片熟悉的山头,心情难以言喻。   盛延辞怕他想起当时遭遇难过,有下令绕行,队伍不甚在意,便是多走一段路的事。   所以宿幼枝瞧,也只能瞧见那一点山尖尖。   他收回视线,瞟见后方有人驾马过来,到得近前,听对方道:“家兄着在下问询殿下与阿又姑娘,可要在前方歇脚?”   车队慢悠悠,这过去便是大半天,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家子,哪里肯吃苦。   盛延辞看过阿又,没否定。   苏瑾便定下,寻了处清幽平坦的地儿,侍从们开始生火烧饭。   宿幼枝被安置在队伍中,有人好奇要瞧他,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那来传话的公子还没走,对宿幼枝笑道:“自上次于梅庄分别,不想还能与姑娘再见。”   盛延辞就在旁边,宿幼枝诧异地瞧他,心道他胆子倒大。   不过梅庄?   宿幼枝多瞅了他几眼,是有几分眼熟。   公子无奈道:“在下庄远伯府苏离,姑娘可想起?”   宿幼枝琢磨了下。   哦,是当时梅庄出事时,传信四姑娘为南阳侯府小姐的那个糊涂蛋。   但他们除了当时交流过两句,也谈不上熟识。   宿幼枝神色淡淡地点头:“苏公子有事?”   苏离道:“上次让姑娘受了惊,在下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宿幼枝听得皱眉,当时四姑娘莫名收到暗示,得了连累的是对方与小郡王,与他有什么关系。   听苏离要送他东西压惊,宿幼枝回绝道:“那便不必了,苏公子若心有愧疚,合该去与小郡王和四姑娘言说。”   见他语气不奈,盛延辞便瞟过来一眼。   苏离身子微僵,讪讪告辞退下。   正好这时小郡王凑了过来,宿幼枝问他:“庄远伯府苏离与你赔礼过?”   赵希和茫然,去看身边侍从。   公主府侍从道:“姑娘若指那次梅庄的事,庄远伯府苏瑾苏公子已登门致歉,苏离却是未听闻。”   小郡王看向宿幼枝:“就是这样。”   宿幼枝便只当苏离是想在小王爷面前露露脸。   盛延辞名声不好归不好,也挡不住要往上攀的人。   小郡王坐在宿幼枝身边,努力寻找着话题:“表兄狩猎可厉害了,阿嫂想要什么,他都能寻到。”   宿幼枝不想听盛延辞的好话,瞥他道:“提你表兄做什么,难不成小郡王不能为我猎得?”   赵希和便呐呐说不出话了,羞耻得垂下头。   嗨。   与怀安大长公主着实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宿幼枝耳边清静了,谁也不搭理,专心用膳。   盛延辞在旁边照顾着。   远远的,围在外边的公子小姐们瞧见,啧啧称奇。   “哇,小王爷真是拿她当宝贝宠,何时见过他这般伺候人的模样?”   “说不得便是以后是临王妃,莫乱讲。”   “你可不能冤枉我,这位姑娘那般美,小王爷喜欢也是正常的,我祝福!”   “哈哈哈,那我们就等着喝临王府的喜酒吧。”   他们欢欢喜喜,听得谢二公子胃疼,饭也吃不下去了。   盛延辞着了魔就算了,怎么外界也一片看好的声音。   何况他小王爷莫名其妙把人家姑娘抱回去就很过分的好吧!   是提起来就想揍他一顿的程度。   谢翊太愁了。   正对着周遭热闹暗自发狂,忽听身后有人道:“谢二公子怎心神不宁的样子?”   谢翊见鬼了似的回头,看了看喻呈凛,又看了看东边照常升起的太阳,表情怪异道:“你……没事吧。”   别是重伤受了刺激,见到他想起了几分同窗之谊。   怪吓人的。   谢翊不是很想搭理他,旁边没人,装都懒得装,拍着折扇道:“喻世子贵人事忙,谢某就不打扰了。”   他现在愁着呢,可没心思去应对那只狐狸。   喻呈凛却不走,弯起唇角,笑道:“谢二公子两次来赴苏瑾游玩之会,喻某还道阁下是摒弃前嫌,愿做个俗世人了,怎不是吗?”   听听他这冷嘲热讽的劲儿!   谢翊火气蹭蹭往外冒,若不是地方不对,好说得跟他较量一番。   “那就不用喻世子关心了。”谢翊冷淡扯嘴角:“瞧阁下虚弱的模样,似有暗伤,怎足不出户还能受这番罪,别是什么隐疾。”   “多谢谢二公子惦念,一点小伤已无碍。”喻呈凛神情自若:“喻某见阁下瞧了阿辞几回,可是想去见礼,何须这般生疏。”   谢翊心中一惊,暗想自己方才有往那边看很多次吗?   不对。   不可能。   他都有特别注意不去关注宿幼枝那小子,就算有也不会太打眼。   他恢复镇定,深知喻呈凛秉性,敷衍道:“小王爷不见得想人这时打扰,喻世子还是莫操心了。”   谢翊撇开人,孤高独逸地坐到一旁闭目养神,拒绝交流的架势。   看得另一边不少姑娘悄悄红了脸,小声笑着打趣。   喻呈凛见状没再说什么,转去盛延辞身边坐下。   宿幼枝有瞧见他与谢翊交谈,心中好奇却不好表现出来,干脆不言语。   倒是喻世子与他搭话:“姑娘如今在临王府可还习惯?”   “?”   喻呈凛也会闲聊?   宿幼枝本想随意搪塞过去,瞥见一旁小王爷,当即改了口,道:“不习惯。”   盛延辞和小郡王立马看过来。   喻世子却在笑:“那是委屈了阿又姑娘,可要教阿辞给你好好赔罪。”   那就免了。   不看见他就最好了!   队伍短暂停顿,再启程便到得郊外猎场才做整顿。   有听说,来还是第一次。   猎场旁有建筑的屋舍,但无人照料修葺,破损得厉害,没法住人。   他们还要在野地里立帐。   侍从们忙碌,盛延辞来到宿幼枝身边,小心翼翼道:“阿又……郊外不比城中,晚间与我一起可好?”   宿幼枝不愿意。   但不跟小王爷一起,就要与雪巧住到一块,那更糟糕。   他还能怎么办。   见他答应,盛延辞好高兴,忙前忙后将他们入住的帐里布置得舒舒服服。   临王府众人早已习惯。   感受到偶尔路过之人的惊异眼神,宿幼枝心中麻木。   全部忙活完,夜色已深。   天黑后进入野林危险,所以狩猎要于明日开始。   但出来的都是爱玩耍的年轻人,哪里肯乖乖回去就寝,于空地点了篝火,吵吵闹闹起来。   宿幼枝没跟着凑热闹。   他不想顶着如今的身份与太多人有牵扯。   盛延辞陪着他。   帐内未点烛火,只远处的火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上面,漫出抖动的影子。   宿幼枝躺在那,有盛延辞在另一边,他毫无困意,睁着眼,脑中不断转动混乱的念头。   “……阿又。”   盛延辞看着他背影,忍不住想与阿又说说话。   宿幼枝不想理的。   片刻后,声音闷在薄毯里:“嗯?”   盛延辞听他声音,慎重道:“若阿又喜欢,我们以后可常来。”   谁跟你有以后!   你喜欢的阿又不过是一场虚妄。   宿幼枝听他念阿又便觉气闷。   阿又阿又。   就知道你的阿又。   他干脆阖上眼,闷声闷气:“我要睡了。”   盛延辞顿了顿,摩挲着手中荷包,轻声道:“……阿又好眠。”   帐内安静下来,外面的动静便更清晰。   这些公子小姐们也着实能闹,好些时候都不散。   宿幼枝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听外面略有骚乱,睁开眼,听到杨一与盛延辞小声禀报,才知是有公子玩闹过头动了手。 第73章   这些纨绔公子一言不合便闹起来的事时有发生, 只要不太过分,大家都懒得管。   盛延辞见阿又被吵醒,面色才有些发沉。   但宿幼枝转个身便又入眠, 没去注意他的脸色。   再醒来时已是天亮。   主子们昨夜闹得晚, 这会儿都在酣睡, 只有侍从忙忙碌碌, 为他们的出行做准备。   宿幼枝坐下梳妆, 因要入山, 装扮便简单些, 听雪巧给他闲话解闷。   “是庄远伯府的苏公子与人发生了口角,似是不赞同对方议论西方异动的言语。”   自上次弥秋国玉玺被当众拍卖,那方的边境也隐有躁动, 只是大启兵力强盛,异族不敢轻易妄动。   但关于此的言论却始终不少。   宿幼枝还记得那玉玺最后出现在盛延辞的书房里……   只是苏公子?   宿幼枝略有意外:“苏公子还是个急性子?”   毕竟是他发出的邀帖,与客人发生争执可是不妙,而且上次见到, 苏瑾也不像是那般冲动的人。   “姑娘误会啦, 不是苏大公子。”雪巧忙道:“是他的庶弟, 苏离苏公子。”   哦。   那倒不意外了。   “作为主人家,的确不太像话。”雪巧也道。   梳妆过,盛延辞进来,见他发上素净,过去挑拣锦盒中玲珑翡翠。   宿幼枝不想戴那些累赘的东西,道:“碍事。”   小王爷便只取了一支秋色海棠衔珠簪别入他发髻。   宿幼枝瞧了瞧,不妨碍, 就没出声。   用过早膳,那些公子小姐们才懒懒散散的起身, 小王爷也不等他们,带上阿又和王府侍卫,驾马往山上去。   喻世子有伤,不便跟去,小郡王倒是想跟,可他磨蹭一会儿,盛延辞就丢下人跑了,气得他跺脚:“表兄怎么这样!”   喻呈凛安慰他:“小郡王莫急,追上便是。”   那片野山。   小王爷熟门熟路的样子,山脉地势平缓,驾马走得不急,很有几分悠闲的架势。   宿幼枝却很煎熬。   与盛延辞同乘一骑,挨得太近了,近得他心生浮躁。   便假作任性道:“我要自己骑。”   小王爷难得没有顺着他,轻声劝慰道:“阿又,那太危险了。”   宿幼枝无理取闹:“我就要。”   盛延辞继续耐心哄道:“等阿又学会骑马好不好,这两日便学。”   宿幼枝都想下去走着了,瞧了眼几尺高的草丛,又放弃。   这个苦也不是非吃不可。   远处草叶颤动,盛延辞捞来背后弯弓搭上箭,被宿幼枝按住手。   过一会儿,草丛里蹦过去一只灰扑扑的野兔。   他道:“兔兔这么可爱,不打了吧。”   “好。”盛延辞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弓。   片刻后。   “这只兔兔也可爱,殿下舍得射杀它吗?”   “那只小鹿好可怜,你看它的眼睛会哭,殿下不会想动它吧?”   “多可人的小东西啊,如果丧命,野猪妈妈肯定会很伤心,殿下也不忍心吧……”   他们一路走一路过,遇见的猎物不少,但没一个能下手,半晌过去仍两手空空。   杨一欲言又止,与身旁的周二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周二道:“你最好是这样想。”   杨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的。   但瞧见殿下始终愉悦的模样,便也不在乎了。   他们踩了半天草,公子小姐们也陆陆续续进了山,身周的排场甚至比盛延辞还大,老远便能听见他们玩闹的声音。   若发现有活物,更是要吵吵嚷嚷不消停。   “小郡王,我去给你抓对野兔,活的!”   赵希和看了眼那说话的公子,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敷衍道:“那太麻烦了……”   他惦记着要去寻阿嫂,忍不住探头张望。   那公子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兴致冲冲跑去抓兔子。   “欸……”   小郡王没来得及将人叫住,也不管了,问公主府侍卫:“表兄呢?”   侍卫道:“临王殿下可能走去很远,可要属下去追?”   山上那么大,闷头去找很是费劲,赵希和蔫蔫道:“算了。”   总之等回来时会碰上的。   一众人浩浩荡荡,远远便吓走了活跃的猎物们,加之纨绔子的准头惨不忍睹,走走停停,都是护卫猎得的收获,否则他们大概会空手而归。   谢翊混在里面,无聊地躺平。   “听闻谢二公子弓马精湛,怎不小试一下?”   苏瑾驾马靠近,与他拱手道。   谢翊姿态飘逸,笑得风雅:“苏公子谬赞,难得出来,怎还要受这等拘束?”   他眨眨眼。   苏瑾愣了愣,旋即失笑:“谢二公子妙语,是苏某着相了。”   他早听谢二公子才名,但因喻呈凛与其不对付,他也少接触,如今见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便多聊了几句。   谢翊就问起昨晚的事。   苏瑾无奈道:“舍弟性急,有不妥之处,还望二公子莫见怪。”   “年轻气盛未必不好。”谢翊笑说。   再抬头,人群里哇哇叫,苏瑾询问护卫何事喧闹,护卫回禀道有人掉坑里了。   “什么坑?”   这里虽少有人来,但也是被皇家圈过的地方,哪个猎户会跑这里做陷。   苏瑾意外,还是马上道:“快救人!”   谢翊跟过去看。   发现是地面上一处掩盖的陷阱,坑洞不小,连人带马掉进去好几个,在底下惨叫着哀嚎。   如此不是小事。   苏瑾紧锁眉头,忙派人去寻小王爷,给予提醒,怕山中还有相似陷阱。   几位倒霉的公子被救上来,好在洞里未设置杀器,但被马匹撞到还是免不得受伤。   谢翊去摸地面泥土,入手松软,仍带潮气,不是遗留过久的东西。   他神情凝重地与苏瑾小声道:“此地危险未明,苏公子还是先带人回去的好。”   苏瑾也不敢冒险。   来这的都是家势不弱的贵人,哪怕背靠安国公府,出了事也是糟糕的。   他不解:“来时分明探查过的,怎会遗漏。”   他好言劝住还要往里去的主子们,一一拱手赔礼。   大家虽觉扫兴,但苏瑾人缘一向不错,也给他个面子,决定暂时返回。   苏瑾左右瞧过,问护卫:“苏离呢?”   护卫指向前方:“属下瞧四公子往那边去了。”   他正要吩咐人去寻,苏离先自己回了来,兜着一展披风走到赵希和面前,悄声道:“小郡王瞧我抓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掀开一角给他看。   赵希和瞥见一点杂乱的毛绒绒,也有点惊喜:“是小兔?”   他伸手去摸,摸到了略大的一坨,愣了下:“是大兔。”   苏离将整个披风塞他怀里,道:“不是野兔。”   入手有些沉,且好大一捧,小郡王僵了僵,才小心地掀开披风一角,看到一张灰扑扑的绒脸。   瞧见的瞬间,赵希和通体发寒,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东西,嗓子堵得说不出话,只牙齿打着颤。   公主府侍卫发觉不对,忙过来抱走他怀里的东西,看过后同样大惊:“不好,是熊崽!”   他一把拽过苏离衣襟,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苏离茫然看他:“我、我怎么了?”   谢翊和苏瑾听到侍卫之语,脸色大变。   “快,送回去!”苏瑾喝道。   众人鲜少看到他这番疾言厉色,唬了一跳。   有公子道:“我们这般多人,便是有熊出没也不怕,苏公子莫慌。”   甚至有人兴奋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猎熊了?”   谢翊看得差点没维持住清雅风度。   自己几斤几两没得认知,还猎熊?到时碰到哪个不得嗷嗷叫,反而碍手碍脚。   苏瑾更急。   又不是皇家狩猎队,有军卫跟着,就他们这些散兵虾将,他可不敢玩那么大。   谢翊见人群混乱不好调度,与苏瑾道:“此事不小,谢某就去通知临王殿下。”   苏瑾闻言立刻拱手道:“便劳烦谢二公子,容苏某晚些致谢。”   谢翊勒紧缰绳往山里去。   心中不免古怪。   苏瑾也是谨慎之人,上次梅庄意外可说有心人作妖,未得防范,如今来到猎场,起码的危险排除该是要做的。   结果不仅有挖掘的陷阱在,甚至有野兽出没的迹象,若不是大家走到一块,单独遇见都是危机。   但庄远伯府着实没理由糊弄人。   谢翊走出许远,却始终不见临王府的人,不由惊疑。   山头另一边。   宿幼枝与盛延辞悠悠嗒嗒晃着弯,听杨一于旁边道:“沿途遇到的地陷共五处,都是半月内挖得,未设死劫,是为活捉猎物。”   盛延辞道:“附近有猎户?”   “不曾。”杨一道:“此处荒野,对面是断壁,无村落守驻,猎户知这里为皇家猎场也不会来。”   就算真有人来,也是偷偷摸摸,不会明目张胆地设陷阱,万一伤到哪位贵人,都是要命的。   宿幼枝也瞧那地陷痕迹,做的很精细,不是手生之人,若不是王府侍卫经验足,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   猎场本就禁止这些东西。   如此一搞,都不能放肆跑马了。   盛延辞贴到阿又耳边道:“阿又,我们先回?”   有隐患在,宿幼枝也知轻重,没反对。   队伍立刻调头往回去。   他们没有按原路走,王府侍卫十分警惕,将两人围在中间,护得密不透风。   宿幼枝张握手指,总想抓个武器在掌中,最后只握住了盛延辞的手。   小王爷抱紧他,低声道:“没事,莫怕。”   宿幼枝刚想说自己不怕,凌空一道破风声,杨一剑刃闪过,削断的箭羽明晃晃地落到他们眼前。   “警戒!”   杨一吼道。   紧跟着更多的羽箭雨落似的纷纷扬扬飞过来!   宿幼枝大惊。   什么人。   敢动临王殿下! 第74章   王府侍卫冲上去阻断箭雨, 马儿不安地踢踏。   宿幼枝感受到盛延辞搂他的力道很重,去看袭击来的方向。   可敌人未露面,只不断以攻势拦截他们的去路, 杨一几次欲突破都被更多箭矢逼回, 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几只重弩。   众人惊疑。   紧跟着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张大网, 刀剑落上去堪堪留下刺耳尖鸣。   “有毒, 避开!”   杨一道。   大家纷纷后撤, 护着小王爷要往别的方向去, 却发觉地面在震颤。   “轰。”   “轰隆。”   杨一心生不妙, 与周二撤到两人面前,沉声道:“快走!”   他们勒紧缰绳,调转方向, 有王府侍卫绕去敌人后方,可还是被耽搁了速度,当看到从林间冲出的野猪时,杨一便意识到又被算计了, 低咒一声。   野猪带着一群崽横冲直撞, 惊吓了马匹, 坐骑躁动不安起来,变得难以驾驭。   盛延辞弓弦拉满,一箭飞出,落到野兽头前,强行让它变了方向,才没有直接冲散队伍。   但后方还有奔来的鹿群。   也不知突然哪来的那么多野兽,若是猎兽自是让人欣喜, 可还有敌人虎视眈眈的时候就不美了。   也就王府侍卫训练有素,在惊慌乱窜的野物冲击下始终保持着队形。   然而当听到那声野熊的吼叫声后, 杨一还是变了脸色。   盛延辞抽出身后银枪,往另一边去,不忘贴着阿又额角蹭蹭,哄道:“怕就抱紧我。”   宿幼枝小声忿道:“我才不怕……”   盛延辞笑应:“嗯。”   又有箭雨飞来,让他们寸步难行。   银枪晃过,将羽箭尽数挥落,王府侍卫找准机会,窜到树上,与隐藏的敌人交手。   片刻拦截,便足以让小王爷在严密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摆脱野兽冲撞,带头飞奔出去。   敌人这时却又似不急了,只不断落箭干扰他们。   有王府侍卫身上带着血回来,禀道:“殿下,是死士。”   死士,不是大启律法准许的东西,真遇见了也表明问不出任何信息。   很快他们便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再急。   返回山下的路都被断裂的树木拦截,一层又一层,高大的野林被锯倒,凌乱地累叠在那里。   清除耗时耗力,不清,马匹便过不去。   而周边方向竟都如此,只有远离安营地的另一边尚有路径。   但怎好轻易去。   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   宿幼枝想不通。   盛延辞虽脾气不好,可整日无所事事,严格说也没有阻了谁的路,到底什么人这么恨他。   就这密林,若弃马而逃,那更成了敌人易捕的猎物。   对方压根没想给他们留下机会。   但盛延辞决定来猎场不是昨日的事吗,为什么敌人会准备那么充分,好似知道他们一定会来一样!   “唰!”   有羽箭追来。   宿幼枝看到王府侍卫去得拦路的树木前,还不急尝试穿过,“轰”一声闷响,落雷般炸开。   他瞳孔一缩,听到杨一在喊:“是火器,撤退!”   火器!   袭击临王的敌人手中有火器?!   宿幼枝看到那些火器落下便是一片尘土飞扬,是能伤人,却又不会破坏拦截障碍的程度。   敌人像在逗弄猎物,不急不缓,欣赏着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   但可惜临王府的人都太淡定了,连宿幼枝都只是沉默地坐着,没有任何人惊慌失措。   想是看不过眼,终于有人掩在林中,讥声道:“临王殿下还是莫挣扎,这副样子岂不是太难看。”   很好。   真是冲着小王爷来的。   杨一怒道:“什么人在此叫嚣!”   对方轻嗤,言语同样尖锐:“临王府的狗也配嚎吠。”   这杨一就忍不了了,弯弓射箭,箭矢极速飞过,钉在前方一面树干上,深内三分,尾羽仍在震颤。   对面静了一瞬,紧跟着沉下声音:“看来临王也莫想活命,那就怪不得我等了。”   宿幼枝警惕起,盛延辞还在安抚地摩挲他手背,被他嫌烦的撇开,若敌人携带的火器多,那饶是王府侍卫个个高手,也是要吃苦头的。   他正盯着瞧,忽听“嗖”的一声尖啸,林间树木上,有信号弹飞出,最后于空中炸开,璀璨又醒目。   宿幼枝一愣,往旁边看,才发现周二不知何时脱离了人群。   那方才……   杨一看到信号弹已发,恢复了沉着模样,开始护着小王爷往更开阔的地界去。   这里三面受阻,他们在明敌在暗,不是防守的好地方。   只要山下能看到信号弹,定会过来支援。   但宿幼枝想到那些贵家子的三脚猫,不太抱希望,除非喻呈凛能请来更厉害的军卫。   似乎林中各处都埋伏着敌人,不断干扰他们,饶是王府侍卫镇定,马匹也受不得多番刺激,有人不慎踩到地陷,人仰马翻。   宿幼枝扭头去看,被盛延辞扳住脸,没让他瞧。   有侍卫随后拉住同伴上马,没有影响前行的速度。   但他突然就感受到了紧迫,那些不知从何来的敌人身携火器,下手很辣,与那些玩闹的切磋不同,是真准备要他们命的。   “堂堂大启临王,竟也学丧家之犬逃窜,岂非有辱皇室威严?”   对方仍在言语刺激盛延辞,见他不为所动,转言道:“小王爷这般熊胆,莫不怕怀中姑娘鄙夷?”   哪里来的狗东西!   宿幼枝忙对盛延辞道:“我没有。”   小王爷轻笑,搂紧他,轻声说:“我知道。”   对方见挑拨不成,还要再言,宿幼枝愤怒得故作大声道:“殿下,不是说圣上今日也要来得,怎还未到。”   盛延辞瞧他晕红眼尾,失笑,仍认真回:“莫急,就快了。”   敌人没了声音。   杨一来到他们旁边,一边挡箭一边低声道:“殿下,前面便是险涧,不能再走了。”   盛延辞未出声,视线扫过,少顷,下令道:“百数后,所有人弃马埋伏。”   局势改变不过转瞬间。   盛延辞对阿又说了句“别怕”,紧接着便抱住他跃下马去,钻进茂密的野丛中。   王府侍卫解下外衫丢掉,露出里面更易掩藏的刺客服,于树木间轻松穿梭,宿幼枝才发现这些侍卫都是善于林中作战的高手。   方才中规中矩的应对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他们一躲,对方立刻失去了目标,攻势不由歇下,而王府侍卫却不妨碍,悄悄摸过去,手起刀落眨眼的事。   只盛延辞和杨一未动。   风吹树叶梭梭声,竟让宿幼枝感受到一分静谧来。   远处传来火器炸响的动静,接二连三,盛延辞都神情平静。   宿幼枝渐渐意识到不对,诧异看他,低声道:“殿下早知……”   “也不算多早。”   盛延辞顺他散乱发丝,忐忑道:“抱歉,未提早与阿又讲,但我不知他们选在何时……”   宿幼枝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   既然临王府有防备,那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他也可以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说实在的,哪怕在寒骨关,他都不曾这般担忧过。   他们主动招惹,和被人惦记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有火器那等杀伤力的东西。   谢翊常说的便是让他见到了就跑。   外面许久没动静,想是王府侍卫占了上风。   马儿慌乱中跑散,且是醒目靶子,他们隐藏等待救援是最好的方式。   等待的时间难耐,宿幼枝忍不住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虽然对方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可语气莫名耳熟,像是最近在哪听过。   “是吧。”杨一立刻认同的表情道:“这个人我们指定见过。”   宿幼枝冥思苦想。   他在皇城接触的人不算多,一一排除是能忆起的。   看他拢着眉,盛延辞指尖落到他眉心轻揉。   “啊!”宿幼枝睁开眼睛,瞪着小王爷道:“我想起来了!”   他惊诧道:“是那日在临王府门前叫嚷的家仆!”   “何莲生的那个书童?”杨一也很意外,但想了想,肯定道:“别说还真是跟他像!”   话落冷下脸:“那岂不是说这事也与那混小子有关。”   宿幼枝也想怒一下的,但见杨侍卫这么气愤,就算了。   只是提起何莲生,他心中莫名生出酸楚的感觉。   盛延辞抱过他,忧心道:“阿又怎了?”   宿幼枝不想这时候看他,撇开脸,眼角余光却突然瞟见一缕烟雾,愣住:“那是……”   杨一看到,震怒:“他们在放火!”   他暴躁起来:“疯了吗?!”   是疯了。   在这片野林放火,不仅临王府,连对方自己也别想逃。   敌人是想同归于尽呀!   宿幼枝看了眼风向,心立刻一沉。   初春时节,林间有枯木,遇火便燃,风过燎原。   敌人彻底堵了他们返回的路。   为了不被波及,只能往后撤,照杨一说,林中有山涧,只要能去得那处,好歹能躲过这场灾难。   没有马匹,只能徒步前行,盛延辞见阿又拽着裙子累赘,要背他。   宿幼枝不肯,瞧他啰啰嗦嗦,一把扯过裙摆,“刺啦”一声,盛延辞安静了。   “走吧。”   宿幼枝没好气地甩开碎布条,走在前面。   盛延辞可怜巴巴跟上去。   杨一大气不敢出,在旁边缩成鹌鹑。   火势蔓延很快,浓烟飘到空中,林中生物慌不择路地逃窜,看得宿幼枝想对那些祸害破口大骂。   好在杨一对这里有些熟悉在,路带的还不错。   “再往前……”   杨一话未落,前方有人挡住了他们去路,笑问:“诸位要去哪?”   “果真是你!”   看到何家奴仆的脸,杨一嗤声道:“来为你们主子报仇?”   谁知那何氏家仆无所谓地笑笑:“谁管他怎样。”   眼神怜悯地瞧他们,道:“倒是你们,今日便一齐埋葬了吧。” 第75章   对方身后冒出来数十黑衣人, 这时候谁傻乎乎地原地等着他们打。   他们往林子里钻,何家仆叫嚣着让黑衣人不要留手。   盛延辞和杨一边跑边反击,半路突然分走两头, 身后黑衣人自是多冲小王爷来, 杨一便在一旁骚扰, 惹得敌人烦不胜烦, 不得不分配更多人手去应对。   宿幼枝这时候也不好拖后腿, 有盛延辞带着, 有惊无险地躲着四处暗箭。   然后他们绕了一圈, 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何家仆大概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跑回来,留在那里未动,如今照面, 面色微变地要躲。   小王爷却哪里给他机会,一箭射出,对方格挡的工夫,借着林木遮挡, 顷刻提着对方衣领回来。   “不要妄动。”   盛延辞将何家仆提到身前, 那些黑衣人果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何家仆气得脸黑, 嗤道:“可惜了临王这一番好身手,还不是不得圣上看重,只能做个闲散额……”   宿幼枝一拳击在他下巴上,效果立竿见影的让人住了口。   何家仆凶狠瞪过来,又被小王爷给了一手肘,寒声道:“仔细你的眼睛。”   对方嘴角漫出血迹,忍得额角青筋交错, 好在是没乱语了。   不好说何家仆在这次袭击中占着何样的身份,不过暂时应对突袭却是够了。   黑衣人不再放冷箭, 但也未撤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隐隐有逼迫之意。   但这会儿山上的火势渐大,饶是没有人干扰,他们能跑的方向也就那么一个。   一想到这是谁造成的,宿幼枝就忍不住再揍何家仆一顿,瞧着他那副阴沉的模样便气。   但没等他动手,小王爷先将人磕到了斑驳的树干上,“嘭”的一声,何家仆猝不及防痛呼。   宿幼枝看过去,听盛延辞道:“他该打。”   是的。   说得没错。   “你们该死!”   额头隐有血痕落下,何家仆愤怒嘶吼,紧跟着又被小王爷磕了一下。   “你……”   “嘭。”   何家仆终于老实了,不再开口,眼神里却在冒火。   但谁管他,林中的火只会更大。   宿幼枝不免忧心,深觉只揍他几下便宜了。   长时间奔跑,又乏又热,何况还有大火在追着。   见何家仆还磨磨蹭蹭想拖延时间,盛延辞干脆将人束住,拖着走。   汗湿的发粘在颊边,盛延辞担忧地看阿又,还是想背他,被宿幼枝推开。   瞧他不像脱力的模样,小王爷才勉强没坚持。   但过会儿,宿幼枝瞥何家仆一眼,挪开视线不多久又看过去,眉头隐隐皱起。   “怎么?”   盛延辞注意他动静,立刻问。   “他……”   宿幼枝想说他突然看这仆有些眼熟,但除了临王府外遇到的两次,他应当没再见过才对。   正要摇头,宿幼枝脑中倏忽闪过什么画面,不由瞪大眼:“他是!”   他惊道:“寒骨关的悬赏令!”   那还是贴在珍市外的悬赏画像,他当时随意扫过,如今想起,其中一张竟与面前的何家仆有九分相似!   “朝廷逃犯?”盛延辞挑眉,再瞧过去的眼神已然不对。   本就是恶徒,如今更犯下劫杀皇室的大罪,他如何都好不得了。   但宿幼枝依旧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因他又想起当初为何会觉画像熟悉,若不考虑性别年岁,何家仆这张脸,竟那般像他曾经于连周山下遇到的老妪。   那位恳求他们救女的可怜妇人!   但怎么可能。   宿幼枝惊疑不定地看何家仆,对方恶毒眼神瞧他,其中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想到消失的小荷。   宿幼枝忍不住喉咙滚动。   若真是面前人的话,对方应当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但何家仆为什么会出现在连周山,小王爷那时去剿匪又有何关联。   宿幼枝无法与盛延辞说山下相遇对方的事,他难以解释原委,可这等奇怪的巧合又不像偶然。   他想了想,悄悄与小王爷提醒。   挨过去耳语道:“阿又……可能在连周山见过他。”   盛延辞眸光瞬间锋锐,握住阿又的手,眼中闪过对何家仆的杀意:“他……”   宿幼枝赶紧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实际接触。   只希望这坏蛋不要记得在山下遇见他与谢二的事。   毕竟他们当时也未说明,是转而有了念头才乔装上山的。   宿幼枝略有忐忑。   眼见着快要到得山涧,黑衣死士突然不再等待,暴起冲过来!   “锵!”   盛延辞提枪格挡,宿幼枝忙去拽何家仆挡在身前,免得他碍事。   但这家伙知道再往前难以脱身,见阿又姑娘好欺负,就要撞他,结果被宿幼枝一膝盖怼在腹部,凸着眼珠老实了。   他们一路打一路退。   宿幼枝望眼看去,瞧见林木断层,眸子一亮,知道是快到了杨一说的那处。   盛延辞的身手还是麻利的,应对多人袭击也不忙乱,还能护着阿又不被波及。   宿幼枝见不用他帮忙,便只顾着自身。   何家仆说不了话,拿眼阴毒地瞪他,宿幼枝也不让他好过,低声道:“你且瞪着,回头看殿下是否肯开恩留下你这双眼。”   何家仆目呲欲裂,但到底还是转开了视线。   宿幼枝冷笑。   可看着远处燎原天际,又笑不出来。   据此最近的驻军赶来都要半天,要扑灭这等火势几乎不可能。   而盛延辞虽现在游刃有余,但敌人刀刃上都染了毒,若被碰到便是糟糕情况。   无论如何,不能拖那般久。   “轰!”   突然一声震颤。   宿幼枝立刻转头看去,见到林间露出的庞大火器,心下大惊。   若用火器,那何家仆也别想幸免!   然而为了对付盛延辞,黑衣人似乎不管不顾了,那火器射出的弹药准头有差,但落到他们周围还是炸雷似的骇人。   耳边轰鸣,盛延辞似乎有在喊什么,宿幼枝却听不真切,抬眼便瞧着小王爷飞速靠近,将他面前的何家仆丢开,紧紧抱住他。   不知何时赶来的杨一提住何家仆,却不及向他们靠近。   “轰隆——”   地面剧烈震动,树木歪斜碰撞,哗啦声响。   他们随着塌陷的土地一同滑落,耳边混乱杂音,再听不到别人的惊呼惨叫,只有眼前的心跳声沉稳的一声又一声,那般清晰。   宿幼枝被扣住头,看不到周遭景象,却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剧烈波动。   ……   “噼啪。”   有树木燃烧的火苗从头顶落下。   宿幼枝睁开眼,晕眩的目光定了定才聚拢光,看清前方。   盛延辞还紧紧地抱住他,宿幼枝去掰他手未成功,忍不住唤:“殿下……”   出口声音嘶哑。   “嗯。”   好一会儿,小王爷应声,缓缓松开紧绷的手臂。   宿幼枝抬起头,看到周围混乱景象,呼吸一窒。   当时情况混乱,如今来瞧,才发现他们所站土地整片滑落,树木横七竖八地歪在各处,如被遗弃的丛林,张着深渊巨口,冷冷地睇着他们。   身边寂静,没瞧见其他人的踪影。   宿幼枝对此地不熟,问盛延辞:“这是哪?”   却没得到回应。   他猛地转头去看小王爷,见盛延辞倒在那里,身上到处落着凌乱的划痕,染着斑斑血迹。   宿幼枝愣住。   盛延辞费力睁开眼,嘴唇蠕动数次才发出声音,哑声道:“……躲、躲好,无碍。”   “你!”   宿幼枝扑过去,去拽小王爷的手发着抖,却小心翼翼,焦急地去瞧他满身伤势。   都是滚落中与土砾草屑磨出的伤口,未波及内府,除却背后一道刀伤。   宿幼枝心中一紧,无法言语的疼痛蔓延,他几乎屏住呼吸,颤着指尖去触碰那伤痕,瞧见无中毒变色的迹象,朦胧的思绪才找到出口,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   他手贴上去,沾得一点鲜红的血液,放到唇边舔掉。   “阿又!”   盛延辞奋力伸手,握住他手腕。   还好。   只是不会伤及性命的迷药。   想是黑衣人还在乎何家仆,未下死手。   但、但……   宿幼枝将头抵到盛延辞胸前,低声道:“就知道吓我……”   小王爷想抱抱他,但迷药生效,他使不上力气,只努力不晕过去。   宿幼枝翻出盛延辞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小心给他处理伤口,表情认真。   小王爷就那么看着他,舍不得眨一下眼。   将人拖进一个隐蔽的遮掩处,宿幼枝瞧着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见盛延辞精力不济,难免忧心。   不知过去多久,“轰隆”巨响将宿幼枝惊住,慌乱抬头,才发现是突起的闷雷。   天空黑压压,乌云罩顶,风卷风过,雨点开始嘀嗒掉落,敲在叶片上脆响,很快连成了一片。   宿幼枝欣喜,与盛延辞道:“下雨了,那火……”   声音戛然而止,宿幼枝眸光瞬间锋利,瞥向不远处的林中。   有不同于生物穿梭的声音出现,宿幼枝拨开遮蔽的叶片,小心看出去,瞧见一晃而过的黑色衣角,心下发沉。   如今盛延辞不得动,若是敌人先找来,会比较麻烦。   宿幼枝回头看了眼小王爷难得虚弱的模样,有了决定,脱掉他外衫套到自己身上。   盛延辞半阖着眼,见他动作,挣扎着来牵他的手,但落到宿幼枝腕上的力道却那般轻。   “阿又,不……”   小王爷费力摇头。   宿幼枝瞧他悲伤模样,忍不住贴近,柔声哄道:“我很快回来,嗯?”   盛延辞突然爆发,伸手将他抱住,不准他去拿自己冒险。   “……应当就在这附近,不要让……跑了……”   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宿幼枝心神紧绷,见盛延辞贴过来,转回头欲言语,交错的呼吸热度落下,唇上贴来一抹柔软。   宿幼枝瞳孔紧缩,呼吸凝滞。   盛延辞挨着他,弱声哀求:“……不要,阿又不要……”   宿幼枝愣愣看他,看到小王爷眼中眷恋与难过,心又突然痛起来。   阿又……   没有阿又啊。   他撇开视线,将无力反抗的盛延辞遮挡严实,轻轻盖住他那几乎将自己定住的黑眸。   宿幼枝转身,不再回头看,闷头冲出狭窄的空间,豆大的雨珠迎头落下,砸在身上绵绵密密的疼。   他跑出去,在黑衣人路过的区域停顿,听到对方急切的声音跟来,转而往相反的方向去,又在很远的地方,遮住头脸,转回身于雨幕中迎向那些杀来的敌人。   连续坠落的雨帘将血痕冲散,他捡起地上的剑,将那些欲要夺取小王爷性命的人一一斩落。   不停的缠斗,无休止的追逃。   天上最后一点明亮似乎都被交叠的云层遮住。   手中的剑卷了刃。   宿幼枝不敢停下,不敢让他们停下来回去搜寻。   直到再无敌人追来,宿幼枝才茫然地驻着剑沉重喘息,然后着急地要往回去。   却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臂。   眸光冷骇,宿幼枝举剑刺去,被躲过。   “宿幼枝你醒醒,是我呀!”   谢翊喝道,随后大喜:“可算找着你了,急死我要。”   宿幼枝怔愣看他。   谢翊将他手里那把破剑拽出丢掉:“快,我们走。”   宿幼枝定在那未动,抓住他手臂道:“小王爷……救他。”   “临王?”谢翊诧异:“小王爷没事,临王府人已经找到他了。”   宿幼枝闻言松了口气,要回去,却被谢翊拉住。   谢二公子焦急看他:“不用惦记临王,倒是你,这不正是好机会,还不走等什么呢!”   宿幼枝有一瞬间懵住:“……走?”   “对啊!”谢翊拽着他跑:“这会儿正乱,临王府顾不得你,你躲到我那去,绝不会被发现。”   宿幼枝恍惚惊醒。   是啊。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要离开临王府。   但盛延辞……   他受了好重的伤啊。   宿幼枝回头去看。   谢翊还在道:“哎呀没时间了。”   说着又去扯他身上破烂的衣衫扔掉,看了看,将他头上发簪也取下丢落断崖。   绯色海棠如落败的花瓣,飘摇而去。   谢翊见他神情,急道:“就算救了临王,你当他能原谅你以女装骗他的事?”   宿幼枝心口闷到麻木,看握剑的掌心伤痕。   谢翊又心疼起来,温声道:“好啦,知道你受了惊吓,但我们必须走了。”   宿幼枝没再出声,谢翊带着他避过调来的援军,往山那边去。   一场大雨浇熄了不断蔓延的火势,留下满目苍夷的猎场。   盛延辞由太医诊治,挣扎着去拽钱三:“阿又,去救……”   他的阿又。   要怎么面对那些残忍的敌人啊。   意识到自己的无用,他颈侧青筋蔓延,双目通红。   “殿下莫要激动。”   年轻的太医忙道:“这、这不好呀……”   钱三看着主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法说出谎言,沉默地跪下。   盛延辞瞬间定住,连呼吸都不可闻。   他的阿又。   去了哪里……   山中断崖下水涧边,凌落破碎的熟悉衣角,与零碎的海棠衔珠簪。   盛延辞大恸,看着那抹红色,不知动作。   “殿下……我们已沿着水线去寻,说不得、说不得……”   那人说不下去。   暴雨浇灭了火焰,也涨了水势,河流汹涌,连习武之人坠入都九死一生,更不提柔弱的姑娘。   苏离跟在大家身后,惊疑不定地看那磅礴水流,迟疑道:“阿又姑娘不可能生还的吧。”   话落,周遭寂静无声。   他抬头,见到临王殿下暗沉无光的眸看过来,抽过旁侧佩剑指向他。   盛延辞声音暗涩:“将胡言乱语者斩尽,他就会回来了。”   众人大骇,徒然瞧见小王爷瞥向他们的眼神像在看死人,瞬间通身冰寒。   “殿下!”   苏离早已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求饶。   盛延辞满目血红,遍寻不到他的阿又。   “阿辞!”   喻呈凛看着小王爷,轻声道:“冷静。”   盛延辞却将剑遥遥转过去,落到喻世子脖颈。   旁人惊恐。   直到一双手强硬又温柔地掰过他的腕,听到利剑落地的“哐当”声。   所有人顷刻跪伏在地,齐声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盛延辞看着面前明黄的身影,好半晌才喃道:“皇兄,阿又不见了……”   声音里透着茫然的无助。   年轻的天子将他的头按在肩膀,目光睥睨过林中乱象,出口的话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朕知道。” 第76章   雨后初晴。   宿幼枝换了身书童服, 躲在谢翊的帐中,听外面凌乱响动。   知砚留下来陪他,见到天子圣驾傻了眼, 小声惊疑道:“怎么连……都被惊动了。”   圣上出行, 那比起他们之前的草台班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到处都是巡逻警戒的军卫, 几乎将猎场及周边都搜索一遍, 确保不会逃掉任何一个敌人。   纨绔子们平时趾高气扬还成, 见到天子可是大气不敢出, 都老老实实地缩起来。   宿幼枝一个生面孔,也不好出去走动,只能知砚出去领了吃食给他端进来。   宿幼枝几次想问盛延辞怎么样, 可又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问。   没了阿又的身份,以后他们只是两不想干的陌生人。   宿幼枝捧着食盒看,知砚瞧瞧他,小心问:“表少爷可是哪里难受?”   在外面淋了一场雨, 是易生病的, 他这般康健身子都略感不适, 盛延辞还受了伤……   宿幼枝忍不住看向帐外,狭小的缝隙所观空间有限,人来人往,都没有那个身影。   片刻,帐帘被唰的掀开,宿幼枝倏地抬头,看到谢翊跨步进来, 又垂下头闷声吃饭。   谢二坐到他身边,鬼祟道:“等会儿你收拾收拾, 低调点,跟着我的马车回去。”   宿幼枝抬眼看他:“……就回吗?”   “应当在这半日。”   明明帐中无他人,谢翊还是略有心虚地与宿幼枝耳语道:“大哥来了。”   谢阿兄!   听到谢钧在,宿幼枝也被惊住。   但圣上都来了,谢大哥过来似乎也正常。   那他绝对不能让谢阿兄瞧见,否则磨破嘴皮都解释不清。   谢翊递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道:“圣上和小王爷都走了,剩下就是排查刺客的事,咱们留在这里也无用,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宿幼枝猛地看过去:“他……走了?”   “不然呢。”   谢翊瞧他,想了想,道:“圣上都来了,小王爷能不走?不过倒是留了人搜寻阿又姑娘踪迹……”   说到这,看宿幼枝神情,语重心长道:“兄弟,你也别想太多,一个美人而已,临王府哪里会缺,惦记几日便忘了,难不成你……还想女装跟他一辈子?”   “……滚。”   宿幼枝给谢二一杵子。   他心下发狠。   又不是真的阿又姑娘。   从此天高地阔,少年风流,去他的美人!   当时火起,主子们倒霉遇到了大熊,也被折腾得很狼狈,如今得了赦令,立刻驾车回皇城,多一刻都不想呆。   唯苏瑾满脸苦笑,还要客气地送大家离开,与谢翊说话时,都没了清润公子的体面。   “未想遭遇种种,此次是苏某之过,改日必登门致歉。”   谢翊捞回了宿幼枝,意外之喜,心情不错,不与他计较,还宽慰道:“天灾人祸,也非苏公子本意,无需放在心上。”   苏瑾心力交瘁,两次主张两次出事,庶弟又被军卫带走审问,最无奈的是临王府的美人……他都有些无法面对。   但得谢翊春风细雨几句话,仍不由感叹:“谢二公子果真清隽无双。”   南阳侯府的马车行远,谢钧瞟一眼,收回视线,问属下:“可有交代?”   “那小子惯爱胡说八道,看我几道菜下去不教他吐真言,将军您就放心吧。”属下摩拳擦掌。   谢将军皱眉:“那就快去。”   话落看向后山。   受过摧残的密林到处斑秃,只崖下山涧还粼粼淌着水。   盛延辞劲瘦的身姿在那,跟人一遍遍于水中穿过,摸索过任何他可能途径的地方。   喻呈凛在岸上看着他,看他包扎的伤口又渗出血,眸色发沉。   小郡王于一旁手足无措,茫然看湍急水流。   他们都说阿嫂落入河中冲没了踪迹,可是、可是……   盛延辞又扎入水中,被人拽住了胳膊,他抬头,面无表情看过去。   喻呈凛轻声道:“想找到她吗?”   盛延辞暗沉的眸透出几许希冀的光。   喻世子缓声道:“那就听我的。”   他起身,于搜寻的属下道:“阿又姑娘故里水乡,会水的几率很大,往下游去寻,延边所有农户一一探问,并重金悬赏,任何消息都不准放过。”   “是。”   下属忙去办。   “阿嫂不会有事的,阿嫂……”   小郡王急急要说什么,突然被盛延辞射来的目光定住。   “阿又还在……等着我。”   少顷,小王爷一言不发往下游去。   赵希和却看着盛延辞背影,仓惶地转身跑走。   公主府车架疾行,到得府内,小郡王下车时腿软得跪到地上,侍从惊呼,他却起身跑起来,不顾满身狼狈凌乱,直冲入公主内殿,看到怀安大长公主那刻,眸中含了一路的水珠啪嗒啪嗒滚落。   “母亲。”   小郡王拽住大长公主衣袖,凄声道:“母亲我再不会不用功,你救救阿兄吧!”   他哭得不能自已:“他好难过呀。”   怀安大长公主一身骑装,取过侍从递来佩剑,狭长凤眸轻瞥:“备马。”   临王府美人身陨的消息风吹似地散在整个皇城。   亲身经历过那场凶险祸事的公子小姐提起时都忍不住唏嘘。   “没想那美人有情有义,只身引开刺客救下临王殿下,自己却……”   “不怪小王爷那般喜爱她,若有人这般对我,我也死心塌地。”   “就落在猎场断崖下的山涧,周边都是血,那么大的雨,哪有活命的可能。”   “这些刺客不一般,美人娇弱,怎能顶得住……”   “啪嗒。”   手中杯盏掉落,谢小妹却未觉,震惊地看向言语众人。   他们说什么?   谁。   谁出事了!   临王府美人。   明明二哥昨日还追着对方去了猎场。   明明她还在等他们返回。   为什么。   为什么……   “三姑娘。”平王世子从楼上探头,见她无动静,忍不住唤:“谢三姑娘?”   谢小妹充耳未闻,行色匆匆往外去。   一路赶回南阳侯府,拉过侍从急声问:“二哥可回来?”   “三小姐,二公子方才便回了,与……”   侍从话未说完,谢小妹已一阵风似的跑远。   谢二公子庭院,谢小妹冲进去:“二哥!”   谢翊被叫得一个激灵,转头心虚道:“干、干嘛?”   “你……”   见到人,谢小妹反而站住了,小心观察他神情,谨慎道:“我已经听闻,临王府……”   “消息传得这般快?”   谢翊蹙眉,随即见三妹捧住他手腕,道:“……你别难过。”   “?”   谢翊欲开口,内室突然转出一道倾长俊朗身影:“你……三妹?”   宿幼枝怔住。   谢小妹看到他也愣住。   “宿阿兄!”   她情不自禁过来,看他:“你回来了?”   还不曾通过口信,宿幼枝不知谢二给他编的什么借口,闻言含糊道:“三妹怎这般焦急的样子?”   谢翊回过神,忙挤进来,对谢小妹道:“你宿阿兄知我在猎场受惊,急忙赶回来,已经不生我气了。”   闻言,宿幼枝略有猜测,心道大概不是什么好借口,当即凉飕飕道:“那不好说。”   谢小妹见二哥神色无异,悄悄松了口气,如今宿阿兄也回来了,似乎一切都很好。   但阿又姑娘……   想到那位仅有几面的温婉姑娘,谢小妹心情难言。   宿幼枝怕三妹看出什么,哪敢提临王府的话题,努力维持平常模样,道:“都怪谢二,我来皇城这些日也未好好玩过看过,可要书信一封给阿兄,教他看清你个假清风。”   谢翊告饶:“莫听那些,霁月雅舒,那是他们没见过宿家阿兄。”   宿幼枝突然回来,南阳侯府一片喜悦,怜惜他时还不忘数落谢翊,责他无辜乱招惹。   南阳侯夫人还道:“这小子儿时就爱带幼枝疯玩,到处惹麻烦,幸好幼枝乖巧,没得被带歪。”   南阳侯高大威武,面容与谢钧有五分相似,却是开阔的爽朗性子,闻言附和:“夫人说得对,若不然老大也不能逮着他揍。”   谢翊被一阵揭底,委屈极了。   那是他淘吗?   还不是宿幼枝偷着野!   害得父母亲和兄长都对他严防死守,生怕带坏了人。   宿幼枝得意洋洋对他扬眉,气得他咬牙切齿,又好孩子似的与姑父姑母闲话。   许久未吃过的团圆饭,可惜谢大哥还忙于公务无法归家。   饭后,南阳侯夫人说要改日带宿幼枝去参加皇城内的小聚会,被他委婉拒了。   虽然……他还是不要那般急地往人堆里去吧。   只是最初来时对皇城的那股好奇劲,如今竟不剩多少。   宿幼枝连出门的想法都没有。   看他懒懒地躺在院中,谢翊看不过眼,去戳他:“既无事,便练武场走一圈,老摊着做什么。”   宿幼枝微顿,随后拨开他折扇,哼道:“就你那点水平,别到时又与我讨饶。”   两人约去练武场,谢小妹得闻,也兴致冲冲跟着去。   谢二公子虽在学时有文武双全的好名声,但耍起来对付些常人还好,比之兄妹和宿幼枝就要勉强了。   宿幼枝追着他活泛筋骨,谢翊逃的时候更多,一边躲一边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   谢小妹却跃跃欲试:“该我了!”   宿幼枝在武场待了半日,好久未活动,手都要生了,也就那日林中对刺客……   他思绪凝滞,收剑入鞘,听到那边谢小妹在道:“临王这次摊上大事了呀,那个刺客……就何莲生家的仆,竟不止谋划了此一件事。”   谢翊瞧了宿幼枝一眼,问:“还有什么?”   谢小妹道:“他似盯住了临王,就那次连周山剿匪,也有参与。” 第77章   宿幼枝和谢翊对视一眼, 眸中都是对此事的讳莫如深。   尤其那何家仆不知在里面扮演着何种角色,总教人心不安。   谢翊问:“他做了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临王府为此很愤怒,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临王府护卫得如同铁桶, 谢小妹能探听到这些已是不易, 更多却是难知究竟。   谢小妹离开后, 谢翊悄悄拉过宿幼枝, 苦笑道:“这里面怎么还有咱们的事啊!”   宿幼枝当时与他说那见到的老妪可能是何家仆乔装时, 他都惊了, 着实看不出。   原想着也可能是巧合,或者相似之人,但观临王府反应, 怕是真有点事。   那可不妙。   也不知道何家仆当时骗了多少人,还记不记得他们两个……   “我们长得这般俊俏,哪里会忘。”谢翊不抱希望,越想越心不安:“我还能糊弄过去, 你若再遇见小王爷……能成吗?”   看看他, 谢二公子慎重道:“要不然……你还是回家躲一段时间吧。”   回去故里, 饶是临王府手眼通天也难寻到人,甚好。   宿幼枝嘴角动了动,撇开视线:“那如何与姑父姑母说?”   他来时便言过要住下一年半载,如今匆匆归家,长辈都要猜疑他是否过得不好受了委屈,哪怕有谢翊这个幌子,也不是这般任性的做法。   到时可要伤南阳侯夫妇的心。   谢翊也是情急乱语, 知晓行不通,叹气道:“那你最近少出门, 我再去打听打听。”   谢二一走,宿幼枝便闲了下来。   南阳侯府的主子不多,都很忙碌,宿幼枝出不得门,只好去书房翻找书册。   在盛延辞面前他只敢看些粗浅的画本,在这里却没顾忌,找出孤本阅览。   瞧见上面活灵活现的配图,宿幼枝思绪飞走,忍不住想起从寒骨关带回的那摞画本,他都未曾看完……   “表少爷。”   知砚被谢翊留下跟他,这会儿从门外禀道:“二房的晓笙少爷递了拜帖来。”   宿幼枝听得疑惑:“那便教他等谢翊回来。”   知砚忙道:“不是找我家公子,是给表少爷您哒。”   “找我?”宿幼枝诧异。   找他做什么?   对谢家的那位二房少爷,宿幼枝最多的印象是喜爱到处结缘,听说迎回家的妾都快养不起,闹得谢二叔头秃,不得不经常厚着脸皮来南阳侯府求接济。   似乎读书还成。   但宿幼枝与其不熟稔,刚经波折,谁也不想见,便教知砚回了,只道他不在府。   知砚去了,亲自给晓笙少爷传话。   等在外面的谢晓笙穿着学子服,一派书生姿态,闻听后,难掩失望,道:“那我改日再来。”   知砚晓他如今刻苦读书,书院假稀,客气道:“知砚会转告公子的。”   谢晓笙往家去,街上行过一队军卫,他忙避让,好奇看去。   书童道:“少爷,好像是官家的人。”   谢晓笙近来不太闻窗外事,奇道:“出什么事了?”   书童左右看看,才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临王府的美人,圣上大怒,彻查刺客,闹得整个皇城都不消停。”   谢晓笙感叹:“美人枯骨啊……”   想到家中后院的美人,他突然有些头皮发麻,道:“先生言我多有进步,不好懈怠,你派人与父母亲问好,我们这便回书院。”   街上路过行人瞧见军卫也会言语几句,眼神心照不宣。   有说好,便有言不好的,觉圣上太过纵容临王,为个美人如此兴师动众可是不妥。   宿幼枝隔着墙根听过,抿着唇不语。   知砚听得气愤:“那些刺客可是袭击临王的,他们怎么不说,都是乌蒙遮眼之辈,还爱乱指点。”   能袭击皇家的刺客,今天动得小王爷,那明日便可能是他人,如何能忍。   临王府美人不过是其中本不起眼的意外,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知砚不爱听,跟宿幼枝道:“表少爷莫听他们胡言乱语,阿又姑娘无辜。”   宿幼枝原有些闷闷,瞧知砚气得脸颊泛红,忍不住失笑,书册轻敲过他发顶,道:“那当然是听我们知砚的。”   知砚瞧他笑容,愣住,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更红。   宿幼枝看过书册,晚膳时才见谢翊回来,被南阳侯夫人逮住念叨:“你便这般懒散,还要将幼枝丢在府中不管,自去玩耍?”   谢翊有苦说不出,无奈道:“是他要留在府里歇息,还不准我出去给他寻些好东西?”   南阳侯夫人怀疑看他。   谢翊瞧见宿幼枝身影,急忙过来躲到他身后,夸张道:“幼枝啊,你要的东西我可是尽心尽力地去寻了,等下便陪你,陪到你烦。”   “少发贫。”   宿幼枝推开他,与姑母见礼,被南阳侯夫人拉着闲话。   谢小妹一练起武来便忘记时辰,这会儿不见人,南阳侯夫人着人去喊。   宿幼枝没见南阳侯,便问:“姑父呢?”   南阳侯夫人回:“前几日西边有异动,被召去了宫中。”   西边异动?   宿幼枝若有所思。   他们坐下用膳,谢小妹稍后赶来,期间说起谢晓笙,她还疑惑:“他找宿阿兄做什么?”   “晓笙近来用功,想是仰慕宿家桃李天下,有意与幼枝交好。”南阳侯夫人猜测。   谢翊想起那位堂弟便觉牙疼,当初信心十足的法子最后不顶用,若不是出了这场变故,他们真要头疼。   他倒不觉得谢晓笙真那般求知若渴,道:“母亲也是宿家女儿,怎这些年不见他来与您求学问。”   谢翊便是自小与母亲学习,入国子监前便才名远盛。   小时也曾提过,只谢二叔古板,不肯让儿子跟来学,最后才作罢。   因这事,谢翊年少收敛不得脾性的时候还生过好大的气。   宿幼枝想起来了,就是谢二常与他念叨,他才懒得听谢家二房的事。   晚间回到院中,宿幼枝正跟知砚打听西边异动的事,谢翊于旁边道:“这事你不最清楚了,那传国玉玺一拍,弥秋国面上过不去,也不能单口头上怒一下了事。”   宿幼枝不信:“他们自顾不暇,如何来招惹大启?”   “那就要看他们王室有多少脑子不好的了。”   谢翊对他挤眼睛:“好歹跟过去不少时日,应当听了不少隐秘吧?”   ……盛延辞的确与他说过。   宿幼枝娓娓道来时才发现自己记得那么清楚。   谢翊听得哇哇:“那有点意思了。”   他摩挲着下巴道:“大启安稳了这些年,兵强马壮,若有人想闹事,圣上怕是不会手下留情。”   宿幼枝心不在焉地听,想起盛延辞也给过类似的暗示。   不知道他有没有忘掉阿又姑娘一点……   见宿幼枝神思不属,谢翊道:“别担心,就算小王爷要搜查,也查不到南阳侯府来。”   晚间夜深,谢翊还未走,宿幼枝狐疑看他:“你要做什么?”   “陪你呀。”谢翊理所当然道:“怕你多虑,今晚我便舍身作陪,抵足相伴,免得母亲又要念。”   宿幼枝忍了忍,忍不住,扯着嘴角道:“……快滚。”   谢翊被他赶走了。   南阳侯府不如临王府奢靡,但内室也够宽敞。   宿幼枝睁着眼,看向屋顶。   以后没人会那般执着地贴近他的位置,不用再为此气恼。   有什么不好……   宿幼枝睡得不安稳,梦里雨声漫漫,盛延辞憔悴着模样,抱着他不肯松手,一遍遍地说着:阿又,不要去。   可敌人搜索到了附近,黑衣人那般多,要在混乱中护住无法行动的人好难,一点疏忽,他惊恐转头,看到敌人淬毒利刃落到那人身上……   猛地睁开眼。   周围黑暗,宿幼枝才惊觉是一场梦,他们都很好地回来了。   他看天边月色朦胧,影影绰绰地躲在云纱里,落下的影子都是模糊的。   而光笼罩的临王府透着死寂。   只昏暗的地下感受到活人的气息,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喻呈凛面无表情看满身狼狈的何家仆,问:“肯说了?”   何家仆在笑,凌乱的发上沾着血迹,蓬头垢面,表情却不见痛苦:“世子在说什么,鄙人有何可说?”   喻呈凛平静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便请你家少爷替你说。”   “他?”何家仆讥笑:“一个为己私欲发疯的酒囊饭袋,你想便去捉来好了。”   喻呈凛看他半晌,也勾起嘴角:“如你所愿。”   他抬手,侍卫便从外拖进来一个人。   看清那人模样,何家仆顿了顿,未言语。   周二拽出何莲生口中布条,对方便剧烈地咳,像是喘不过那口气。   喻呈凛抬脚勾起他下巴,笑道:“你家奴仆让我捉了你,那便他说不出的你来。”   何莲生虚弱地靠在墙边,惊疑不定看向何家仆:“你……”   喻呈凛还在道:“就先说说,为何行刺临王吧。”   “什么?”   何莲生震惊瞧过去,因太过激动,再次咳起,咳得脸色都白了下去。   看到有侍卫拿了刑具过来,何莲生终于知道恐惧,往后躲避,摇头道:“我咳……不、不知道。”   “没关系。”喻呈凛慢声细语:“说不出也只斩断一根手指,你便挑知道的说。”   他在笑着,何莲生瞧他却像恶鬼在世,不知哪来的劲,拼命挣扎:“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殿下饶命,世子饶命,我错了,是小人错了!小人不该试图引诱殿下,不该纠缠不休,看在母亲的份上,求殿下再饶小人一次!”   竟也不咳了。   喻呈凛看他,无动于衷:“答不来?”   侍卫立刻上前按住何莲生的手,听他惊恐尖叫。   利刃悬于指上,快落下时,身后传来寒冰声音:“放了他……我说。” 第78章   何莲生吓得瑟瑟发抖, 喻呈凛瞥向何家仆,侍卫过去将一颗小丸塞进他嘴里,强行咽下去。   喻世子也不问, 就那么等着他说, 最后是何莲生忍不得, 崩溃道:“你、你做了什么, 还不快交代!”   何家仆恶狠狠地瞪着喻呈凛, 半晌才缓声提起。   半晌后, 喻世子从地牢中走出, 看向站在荫蔽处的影子。   道:“当日阿又姑娘逃离方向有诸多黑衣人尸身,致命点利落干脆,是个剑术高手。”   小郡王不习惯这里的气氛, 脸色发白,紧张问:“是说可能有高手救了阿嫂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喻呈凛道:“何家仆从小跟于何莲生,同在临王府外院打杂,那年祸事, 外界传何嬷嬷救得阿辞, 便是出自他口。”   “他!”小郡王惊诧, 很快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找到表兄的家仆?”   这么多年,大家都觉那是意外,可如今何家仆的突然起难,便显得不那么纯粹了。   事过太久,喻呈凛没纠结于此,反而道:“连周山下,何家仆曾乔装改扮, 意欲剿匪军,但他先遇到了两位富家公子, 为防暴露,提前撤走。”   小郡王看看他,又看看毫无动静的门扉,小声道:“是、是哪位公子啊,普通人他应当不会顾忌的吧。”   喻呈凛弯起的眼眸绽出一抹光:“南阳侯府二公子。”   落在阴影下的人终于动了,一语不发地往外去。   小郡王急忙追上。   喻呈凛站在那,钱三过来道:“世子爷,那何家仆的话未必真,可还要拷问?”   “他故作何莲生于他重要的假象,今晚想来会有动作,守着便是。”   喻呈凛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既欲误导,总要有几句真话在的。”   钱三立刻道:“属下明白了。”   临王府。   阿又姑娘的院子晨晚打扫,与离开时不差分毫。   雪巧整理内室,瞧见收在锦盒中的血玉麒麟,不由心恸,背过身,偷偷擦拭眼角。   有脚步声悄无声息靠近,雪巧习以为常,当即垂头行礼,沉默地退出内室,并带上房门。   看着面前雕花转刻,她难言心中滋味。   室内未燃烛火,浅淡的月光落在桌上,映出一抹暗沉的绯色。   带着剪影的手拾起那血玉麒麟,指尖仔细摩挲着每一处边角,最后紧紧握在掌心。   次日,南阳侯府。   宿幼枝一大早便被谢翊拽起来,辗转半晚精神萎靡,他没好气地将人甩开:“闲啊你?”   谢二震惊看他:“不是吧幼枝少爷,什么日头了还要睡,别是出去几天便惫懒成这样,待会练武场里瞧不见你,三妹问起我可不帮你的!”   是的。   是晨练的时辰了。   宿幼枝怔了下,才多久的工夫,他竟真有些不习惯了。   匆忙赶到武场,谢小妹已经练过一套拳法,拽过一把长枪耍得虎虎生风。   过会儿,大汗淋漓地回来,谢小妹与宿幼枝道:“我前阵与临王交手,他们皇家的枪法不俗,可惜宿阿兄没有瞧见,改日……”   谢翊听得寒毛倒竖,急忙打断:“改日什么,你看小王爷还有心思与你切磋吗。”   话出口说不上哪不对劲,他下意识看了宿幼枝一眼。   宿幼枝只站在那擦剑,没什么反应。   谢小妹心里叹气,总归遗憾:“也是。”   又忍不住去瞧她二哥。   谢二公子嘻嘻哈哈,与寻常无异,半点不像伤心人。   谢小妹疑惑,不想将二哥当成薄情寡义之人,那便是她当初误会了?   可若对阿又姑娘无意,为何二哥会那般在意临王府。   宿幼枝和谢翊入了场,交手一招,谢二便意识到不对,宿幼枝招招沉默,却招招带着杀气,气势骇人。   谢翊招架不住,告饶退出,还被宿幼枝追着给了一脚。   气得他怒道:“你看我怎么还回去!”   然后又被老爹在后脑勺抹了一蒲扇,南阳侯瞥他:“还回去?”   “……”   谢翊心酸,收了武器凑过去,问:“昨天入宫谈了什么,是隐秘吗?”   瞧他满眼的“想听”,南阳侯好笑道:“隐秘算不得,圣上有意派军驻守西方,朝中有人推举钧儿。”   “大哥?”   谢小妹闻言也过了来,道:“大哥曾随着圣上去往塞北,也当得这个差。”   她跃跃欲试:“到时我也可竞得一位。”   南阳侯笑拍她后背:“好志气。”   谢翊却有迟疑:“兄长到底年轻,怕是不会让他做主帅吧?”   “还没得定论,且看圣上意思。”南阳侯倒是不担忧,转而道:“倒是那奔临王的刺客来得蹊跷,不可松了警惕。”   南阳侯嘱咐几句便走了。   宿幼枝三人凑到一起,听谢翊问:“你想不想听?”   谢小妹奇怪看向宿阿兄,不明所以。   宿幼枝眉头松开又蹙起,咬牙道:“听。”   谢翊便道:“何莲生的身份应当无异,云城戍伊县何府全被羁押,除了些许不义之财及欺霸行为,未有其他可疑之处。”   谢小妹道:“那就是何家仆自身来处有诡?”   谢翊点头:“但他是被何氏于街上买回去的,查不到根源。”   如此线似乎断了,只能从他接触的人里寻找线索,然何家仆谨慎,未留任何可疑之物。   “何莲生呢?”谢小妹问。   闻言,谢翊表情凝重了些:“昨夜何家仆试图脱身,挟他挡箭,未能救下。”   谢小妹表情复杂:“看来世人多对临王府偏见。”   怎会以为落得阶下囚还有逃出的可能呢。   她想了想,不对,看向二哥:“你从哪里听来的?”   谢翊神色也很一言难尽:“想来外面已经传遍了……”   他也不知喻呈凛玩得什么手段,探出的消息不藏藏掖掖,反而大大方方地放出去。   现在大街小巷,谁人不知临王府旧仆收了个身份不明的乞儿,潜伏多年后欲害小王爷性命,若不是阿又姑娘危机时以命相换,如今下落不明的怕就是临王殿下了。   好一个可歌可叹的动人故事。   大家对何家仆没兴趣,对临王府美人情义之举却兴致盎然。   甚至一早间的工夫,都有年轻书生为阿又姑娘著词赋诗,着歌女弹弦传唱,感念她真情。   简直离谱!   谢翊一肚子忿忿的话不知往哪吐,只能跟知砚道:“喻呈凛他是不是有病,难不成谱个曲念个词,阿又姑娘就能回去了?”   刚听过外面传唱的知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道:“可是公子……真的好感人啊呜呜呜。”   他都有种冲动,教表少爷去见那痴情的临王一面。   生生拆散一对璧人,这背后始作俑者真不是个东西。   呜呜呜。   谢翊瞪他一眼,手中折扇鬼鬼祟祟去戳宿幼枝,然后遮住半张脸,难以启齿道:“你当初……与他,是到何?”   他想应当也不会太过分,毕竟接触太近,盛延辞又不傻,怎么会发现不得阿又是男子,肯定还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吧?   谢翊磨牙。   都怪那些闲得没事的书生,乱写些什么东西!   【只教他思念成疾,夜里独断肠。】   宿幼枝愣愣听歌女哀鸣泣音,闻外间听曲人声声感叹,出口时才发觉喉咙干涩,短短一句话说出来是那般艰难。   “他……很悲伤吗?”   不期然想起盛延辞雨中看他的眼神,宿幼枝指尖颤动。   谢翊摇过折扇,烦躁道:“应是思念阿又姑娘,若为男子,当是恨吧。”   宿幼枝僵住。   “呜呜呜。”   知砚哭得更大声,忍不住控诉道:“公子好残忍。”   残忍的谢二公子敲他脑袋,没好气道:“你倒在这里做好人。”   宿幼枝再听不下去台上婉转乐曲,起身离开,走在路上被谢翊及时拉了一把。   旁边有小轿匆匆行过,里面传来女子轻声细语:“四姑娘莫……”   宿幼枝看过去。   谢翊道:“想什么那般出神。”   催着他上了马车。   沿路巡逻的军卫没在外边晃,百姓多了几分胆子,都在谈论今日热事。   “小王爷因性子议亲不易,如今难遇到位倾心相待的姑娘,不想竟……哎。”   “说来也是苦,我头月还曾瞧见临王陪那位姑娘出行,可俊俏的郎君,脸上带着笑,气色都不一样呢。”   “谁能知小王爷还是个痴情人,不比那些抬了一房又一房的渣富强。”   有人不服:“那他也是打断叔父腿的恶仗。”   “我呸,你当平王是什么好玩意儿,若不是小王爷出手,附近的姑娘小子都要被祸害了!”   “嘘嘘……这可不兴大声说呀。”   宿幼枝顺着帘子缝隙瞥过,视线没得落处。   谢翊不敢带他在外逗留,回去南阳侯府,瞧见门口有人鬼鬼祟祟,挑眉看知砚,见他眼睛红红,无语半刻,自己掀了帘子出去,朗声道:“公子有事?”   那人听见声音,回头看到马车,扭头就跑。   谢翊一惊,怕是什么可疑的人,下车去追。   知砚没他跑得快,看了眼表少爷,宿幼枝摆手,他紧忙去门口叫人。   南阳侯也是武将出身,府中侍卫都为军中旧人,各有本事,不需要宿幼枝操心。   车夫架着马车哒哒往门内去,宿幼枝眼瞅着跟出去的知砚又跑了回来,站在不远处往这边望,神情焦急。   宿幼枝心下一怔,道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正欲下车,忽听旁侧有人扬声道:“安国公府世子请见贵府二公子,劳烦通禀。”   宿幼枝僵在那,听到喻呈凛的声音悠然道:“前方可是谢二公子车架,怎不肯相见?” 第79章   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他该要露面的。   但是不行。   哪怕知晓自己换回男装, 喻世子不一定认得出,可宿幼枝还是……   何况喻呈凛,他突然来南阳侯府做什么, 还是找谢二, 怕是过去十年他来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若谢翊在会如何处理?   念头转动不过一瞬, 宿幼枝掀开帘子, 于马车前拱手见礼:“原是安国公世子, 车中未是谢二公子, 若世子着急, 不若稍待片刻,宿某已着人去寻。”   安国公府落下车架,想是近些日忙碌, 喻呈凛气色不见好,看了宿幼枝几息,弯唇笑道:“倒也不是何等急事,尊姓宿, 阁下想来便是南州宿氏族人?”   宿幼枝也笑:“世子敏锐, 宿某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   知砚干脆急匆匆跑过来, 慌张道:“表少爷,公子传话叫你去呢。”   转头看到喻呈凛,又恭敬行礼,诧异道:“请世子安,喻世子可是来拜访我们侯爷?”   知砚作谢翊书童,于国子监与喻呈凛照过面,不算陌生。   喻世子瞧他一眼。   宿幼枝在旁道:“安国公世子是寻你家公子。”   “哦哦。”知砚垂头道:“望世子勿怪, 知砚这便去寻我家公子。”   说着焦急看宿幼枝。   宿幼枝懂他意思。   与喻呈凛辞言后,往谢翊跑的地方追去。   过了拐角, 知砚便抬袖擦汗:“公子让我回来盯着表少爷,就是怕出事,没想到还真有,喻世子怎么突然会来?”   他说着都觉不可思议。   宿幼枝也觉蹊跷。   离开了才觉背后冒出冷汗。   喻呈凛少于谢翊牵扯,这个时候出现不得不教人多想。   在门口徘徊那人此时看也很巧合,说不得都是算好的。   喻呈凛车架未多等,片刻后转向回程。   宿幼枝怕周围有眼睛,去寻了谢翊,见到他抓得人,惊诧:“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干笑着面对他们,忍不住将自己缩了缩。   “平王世子既到得门前,何不入内落座。”谢翊笑得和善:“也不算南阳侯府失了礼数。”   平王世子欲言又止。   宿幼枝警惕看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爱听的话。   平王世子诺诺道:“只是、只是先前得了几张游船上请帖,想问问……问问谢二公子有没有兴趣……”   他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呐呐不知言。   “?”   谢翊听得莫名其妙,讶异道:“平王世子……请谢某吗?”   平王世子挣扎了一下,点头。   谢翊笑着婉拒。   看着平王世子离开,宿幼枝忍不住道:“他做什么,不会是来找三妹的吧?”   谢翊笑容顿住,立刻戒备起:“怎么还有三妹的事?”   宿幼枝就说他见过平王世子的几次,谢翊脸色都变了:“没听母亲说过呀。”   想了想,又道:“他文不成、武不就,不是我嫌弃,饶是平王府有这个意思,母亲也不会答应的。”   宿幼枝闻言放了心,又与他说喻世子。   谢翊大惊。   两人在外缄默不语,到了南阳侯府便麻爪了。   谢翊怒道:“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宿幼枝皱眉:“为了什么?”   说是发现他的身份未免离谱。   其中他们无法预料的是何家仆会交代多少,又是否还记得他们。   饶是都有,也很难将他与一位姑娘联系到一起吧,那得是怎样的脑回路。   还是喻呈凛觉得阿又姑娘与谢翊相识?   这种可能性确实更多。   也怪他们当初急切,谢二偏偏出现在了他不该出现的场合。   如今回想,难掩破绽。   “那他来了又不点破要做什么,不怕打草惊蛇?”   谢翊仍难琢磨喻呈凛想法,索性道:“管他要干嘛,反正他们未发现阿又身份,你到时死不承认便是,难不成还能硬安到你头上!”   现今也只能如此了。   原以为喻呈凛不过随意之举,不想谢翊第二日便收到了正式的请帖,其中不仅郑重邀请他,还带上了宿幼枝。   两人头对着头,瞪着来者不善的帖子,面色凝重。   “要去吗?”宿幼枝问。   “去……”谢翊咬牙低咒:“去他个鬼!”   就算没有宿幼枝这一茬,他也不可能赴喻世子的邀约,直接拒绝,免得显他心虚。   结果喻世子玩谢二曾用的那一套,帖子不要银子的往南阳侯府递,拒了再来,一叠一叠的。   显然还记着当初的事。   谢翊额头青筋直蹦,也嘱咐门房全部拦下,免得碍他的眼。   得了回复的喻呈凛盯着退回的帖子,在笑:“他真这般说?”   属下道:“是的,世子爷。”   喻呈凛摆手,属下退出。   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娓娓道:“你早便察觉出异样了不是吗,只是想留住她的心,不肯去探究,到如今,既无退路,还有什么不敢。”   喻世子起身,弯唇道:“我等你。”   话落推门离开。   正午炙热的阳光顺着开启的门扉照入,撇开满地阴霾,撞出一片耀眼的亮芒来。   寒去春来。   耕种时节,为万民祈福,小摆宫宴。   宫中为此忙碌月余。   宿幼枝再次听姑母提起时才想起这么个事。   但带他?   不要吧!   若是去连周山前,他无所谓,如今却有所顾及。   “头前不是还说要去宫中瞧,怎又不想了。”   南阳侯夫人温声道:“还有些时候,不忙着决定,免得又后悔。”   谢小妹也道:“对啊。”   宿幼枝欲言又止。   谢翊低头用膳,不敢出声。   反正到时随便寻个借口都能糊弄过去。   这种能避过的都不算大事,宿幼枝也未太焦急,只是被喻呈凛惊住,最近没能出门,有点难过。   在谢小妹几次隐晦提及要带他出去玩后,谢翊知道这么躲着不行,利落道:“不然我们去远些的地方。”   不说外面,若宿幼枝总闭门不出,南阳侯府众人便要察觉不对了。   哪里有从南州跑来皇城,还整日闭门读书的,他又不要考状元。   宿幼枝斜眼瞥他:“去别庄?”   谢翊没好气:“……那是因为谁!”   互相伤害过,两人只得妥协。   自家地盘,总好过见到外人。   谢翊对喻呈凛不放心:“他这人惯会见缝插针,出现在你想不到的地方,还是要提防些。”   想到谢二信中吐槽的那些经历,宿幼枝觉得他没这个本事,难以放心:“那不如往人多的地方去,他还能盯住不成?”   “……宿公子。”   谢翊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有误解。”   他去扯宿幼枝脸颊:“就这张脸,哪家的侍卫能跟不住,那也不用干了。”   宿幼枝拍开他的手,怒:“闭嘴。”   除非宿幼枝回故里,否则一味躲避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谢翊最后还是带着他大大方方出门,南阳侯府的马车行在街上,与其他车架无甚区别。   “这便是你的主意?”宿幼枝道。   谢翊摇着折扇:“不若呢?反正怎么着都瞒不住,未有差别。”   他咬牙道:“我就不信,他堂堂安国公府世子,能做出当街拦……”   话未落,车前的知砚爬进来,惊恐道:“公子,喻世子拦了咱们马车!”   “!!!”   谢翊梗住,不理宿幼枝瞪过来的眼神,掀了帘子出去,果真看到安国公府车架在前。   他挑眉,忍着怒意:“喻世子这是何意?”   “只是想寻谢二公子问个明白。”喻呈凛清声道:“何故拒绝于此?”   有些事背地里做就算了,拿到面上讲是要波及门面的。   谢翊不好直言说就是不想搭理你,却也不肯相让:“当是回喻世子曾经之礼。”   “哦?”喻呈凛声音漫漫:“那是本世子不对了,谢二公子高洁,可原谅则个?”   两辆贵家车架停在路当中,引得不少人探头张望。   喻世子敢当面致歉,不应便是他谢二公子没气度。   谢翊明知他是故意的,更气了。   听听。   这是认错的姿态吗!   果真遇到喻呈凛就没好事。   “喻世子哪里话。”   谢翊笑得如沐春风:“此间谢某还有急事,望喻世子略挪尊步,改日再续。”   喻呈凛未纠缠,摆手命马车避开。   但在相错之时,安国公府侍从递来一张请帖,喻呈凛道:“喻某便等着谢二公子赏脸。”   瞧了自家公子一眼,知砚才接过帖子,退进车厢。   谢翊扇子都拍到小几上了,显然气得不轻:“果然还是他姓喻的够不要脸!”   一点都不怕瞧见之人如何议论。   宿幼枝接过帖子看。   好嘛。   还是有他的名。   真是要命的东西。   宿幼枝嫌烫手丢给谢二。   谢翊也嫌弃,还不得不看。   瞧了瞧,喻呈凛设宴湖上,似乎就是寻常的友人小聚。   但他们实在称不上什么友人。   谢翊气得脑袋疼,丢掉帖子,恨声道:“那就去,他临王能抱走无所去处的姑娘,还能强抢南州宿氏的公子不成!”   “……”   宿幼枝:“你可别说了。”   被喻呈凛这么一闹,他们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偏偏半路又落起了雨。   雨打棚帘,风卷衣发,坐在边角的知砚被扬了一脸水。   谢翊叫他往里躲躲,瞧天色:“看是要下一阵。”   匆匆赶往別庄,谢翊提前打过招呼,侍从早早迎在路口。   旁侧有队伍步履艰难地前行,与他们错身而过,看穿着不似普通农户。   知砚问:“那是谁家?”   侍从打量过,恭敬道:“是隔壁庄子的主人来住,他们来往搬运些东西,昨日便到了。”   谢翊记得隔壁是皇城某位富户置办的产业,便未再理,与宿幼枝小声道:“我先前都交代过了,你注意不要说漏嘴。” 第80章   雨太疾, 宿幼枝下车时被淋湿些许,进了侍从准备的温水中才觉暖和。   他窝在浴桶中,不得不说还是临王府的池子奢侈。   身子热呼呼后, 宿幼枝出来, 接过谢翊递来的布巾时有些愣愣, 过会儿才包住湿润发尾。   “这下也不用出门了。”   谢翊心安理得窝在庄子里, 离开皇城, 无需担忧随时会暴露身份, 没有喻呈凛、没有小王爷的日子, 舒坦。   要不是怕南阳侯府众人起疑,他都想让宿幼枝再“待在庄子”里一段时日。   宿幼枝过来时,谢翊正拿着喻世子的那张帖子看, 越看脸越臭。   “这你怎么办?”宿幼枝问。   “当然不去。”谢翊嗤道:“便教他等着吧。”   这脸是一点赏不了。   用过膳,宿幼枝丢下他独自烦恼,回了院子。   夜半睡得正沉,突然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宿幼枝瞬间惊醒, 抬头看是半阖的窗被风吹开, 雨水滴滴嗒嗒落进来,湿润的冰凉。   他起身过去插上窗子,瞧见外面乌涂一片,偶尔落雷劈开的光,只瞧得见道道剪影。   隔绝了风雨肆虐,宿幼枝往回走,迈出一步后突然顿住, 他垂眸望向地面,缓慢弯下身, 指尖摸过去,触到一小洼水渍。   “轰隆!”   闷雷炸响。   亮起的盈亮随之消失,也再看不到地面上往床边蔓延的光影。   宿幼枝呼吸一滞,莹润的桃花眼瞪大。   这一晚未能睡实,谢翊来唤时,瞧见他面色惊了一跳:“你干什么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晨间停歇,鸟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花瓣上水珠点点,若春露雕缀。   宿幼枝掸了谢翊一脸水,黑着脸道:“那就要问你了。”   听他讲完,谢翊非常诧异:“你是说,庄子里……有贼?”   宿幼枝看了看房间内俭朴的布置,也很怀疑。   虽是南阳侯府別庄,但都这么寒酸了,有什么可偷的。   而且能瞒过他,起码是个高手,那等能人做什么不好来做贼,太委屈了吧!   可地上的水印可不是一阵风雨能飘出的模样。   谢翊低头去瞧。   只是这会儿那点痕迹早已消失,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他招来管事,问及此。   管事也是军卫里退下来的老兵,瘸了一条腿,目光却锋利,表示没人有胆子来这里做贼。   庄子里多是他这样有作战经验的练家子,寻常贼子只是听闻便已退却,也没谁会冒着大风险来偷那点歪瓜裂枣。   谢翊也觉不合理。   管事离开后,他与宿幼枝道:“贼就贼,跑你这来做什么?”   “我怎知道!”   宿幼枝咬牙。   没有头绪,庄子里也未丢任何东西,谢翊道:“算了,今晚我来陪你,倒瞧瞧那贼还敢不敢来。”   宿幼枝有些嫌弃,但教旁人不太合适,勉强同意。   早间景色宜人,用过膳,宿幼枝被谢翊叫上往后山去。   这里的山单是不够高耸的小山包,林中搭建着小木屋,许久未有人来,已破破烂烂。   旁边的小溪却清澈见底,可瞧见有尾鱼活泛游过。   两人找了个略平坦的地方坐下,甩下饵线,开始垂钓。   知砚忙忙碌碌给他们抓虫子。   宿幼枝甩了线便不管,仰躺到石面上,看澄澈天空。   许久未这般放松过,宿幼枝心觉惬意,便有些昏昏欲睡。   反是谢翊坐不住,总是挪动,听知砚在道:“公子又把鱼吓跑了。”   谢翊不服:“哪是我的事,看你表少爷未动,还不是钓不到。”   又片刻,谢二公子过来宿幼枝这边,与他道:“这般不知要钓到何时,不若我们进去捉。”   宿幼枝不动。   谢翊道:“难不成你是怕输给我。”   宿幼枝睁开眼,不屑:“怕你?”   两人掖了衣摆,挽了裤腿,脱靴踏入水中,清凉的水波漫到肌肤上,像最美的山间妙语。   宿幼枝正在瞧鱼,突然看到一方手帕从上游飘来,他伸手捞起,看上面清淡水墨无字,料子却是极好的,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东西。   他往那边望,湾流隐在林木中,瞧不见源头。   “什么?”谢翊看见,问:“是谁不当心掉落的?”   宿幼枝见不像姑娘用的帕子,也没那么警惕,回道:“可能吧。”   两人面面相觑,正要交给知砚,若遇到人来寻便还回去,突然看到从那边跑来一个人。   普通的富家仆从打扮,见面先笑,看到宿幼枝手中锦帕更喜:“叨扰两位公子了,实是我家主子不小心……”   宿幼枝看看他,将锦帕还回去,对方忙道谢,告辞离开时又道:“昨晚雨时遇见过两位公子,我家主子便住在隔壁,晚些当登门致谢。”   一个巾帕而已。   谢翊婉拒:“倒不必那般客气,还请带我向你家主子问礼。”   那仆从走了,等宿幼枝午后拎着几尾鱼回到庄上,却听管事道隔壁主人送了东西来做谢礼。   “啊?”   谢翊意外,与宿幼枝对视。   这是不是太客气了!   他们去瞧,好家伙,居然还是这个季节不常见的甜桃,要从南边运来的,价值不菲。   “这……不合适吧?”谢翊道。   只是捡到个手帕而已,除非那巾帕于对方有特别的意义,但……还是不合适。   以往也不是没有人打着幌子与南阳侯府见礼。   门房道:“那小子说他们庄内有很多,院中便栽了桃园,不值什么,只摘了些个给公子们尝尝鲜。”   谢翊不信,与宿幼枝攀到高处去望,看到隔壁庄子中果真有一片桃园,居然不是瞎话。   谢二公子想了想,吩咐道:“便将我与表少爷钓的几尾鱼送过去,谢过他们主人的桃子。”   宿幼枝捻过一片切过的桃瓣,尝过,眼睛亮了亮。   好甜。   到处闲逛了一日,到了晚间,谢翊搬来宿幼枝院子,要陪他一起蹲贼。   他看谢二自然地躺到床榻上,下意识道:“你干嘛?”   谢翊被他念得一懵:“什么干嘛,逮贼呀。”   他想想不对,看向宿幼枝,打量道:“不是,宿公子你说实话,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   宿幼枝什么都没想,盖上被子背过去就寝。   谢翊不依不饶,探头过来,轻声道:“你与他……”   “想什么呢你!”宿幼枝将他蒙起来,咬牙道:“睡你的觉。”   因要注意贼,宿幼枝睡得不深,半掩的窗子没有动静,但外面却突然乱糟糟起来,能听到有人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宿幼枝翻身而起,谢翊动作也不慢,冲去门口打听,然后回来面容古怪道:“隔壁走水了。”   夜半走水,大家都跑去灭火,宿幼枝过去的时候,火势已经止住。   但出事的是主人家的房屋,看到倒塌半边的废墟,宿幼枝惊疑问:“人怎么样?”   “已经救出来了。”知砚道:“但似乎受了伤。”   宿幼枝探头去瞧,看到人群包围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垂着头,旁边的大夫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是位年轻的富家公子。”知砚惋惜道:“伤了脸可怎么好。”   那是很糟糕。   宿幼枝看去。   隔壁管事与谢翊道谢,然后为难道:“可否……可否请公子行个方便,时间仓促,庄子未搭建起,可容我们主子有个可落脚的地方?”   隔壁的庄子不比南阳侯府的大,粗粗建起,房子多为低矮土屋,唯一落榻的地方也烧了个半残,都不适合养伤。   不是大事,谢翊欣然应允。   回去时,宿幼枝瞧那位公子遮了脸,忍不住道:“伤得很重?”   知砚悄悄比划,从左脸划到右脸:“有疤,不过像是以往落下的。”   宿幼枝了然,怕是无意教他们瞧见,那装作不知便是。   这么一闹腾,什么贼也不好来了,宿幼枝将谢翊赶了回去,知道那位公子的院子就在他旁侧,但安安静静,未有声响。   次日。   宿幼枝起身,去寻谢翊时,于小路旁又看到了隔壁庄子的主人。   对方身上罩着宽大的袍子,披散头发,脸上带着可遮容貌的面具,远远瞧见他,定了片刻,缓慢地拱手见礼。   宿幼枝回过礼,没靠近,到得谢翊处,知砚连人家底细都探了出来。   “是外地来的员外,听说路上遭了土匪,夫人遇害,他脸上落了疤,自此便不会说话了,到得这里修养,也是可怜。”   知砚恨道:“怎还有天杀的土匪欺人。”   “哪里的土匪?”宿幼枝进得门,问。   谢翊若有所思:“云城。”   那离皇城要隔着些距离了,也不是这边兵马管的地界,但上奏后会有人去处理。   宿幼枝见过连周山土匪,虽谈不上杀人如麻,被惦记的百姓也好不得,知晓了自是要清除。   不过他们却是没想过隔壁主人那般经历。   “昨日的帕子该不会是他夫人留下的?”   知砚兀自猜测,将自己难过得不行:“好可怜呀呜呜呜。”   “那你便多去瞧瞧他缺得什么。”   谢翊折扇敲他,总算让知砚停止悲伤,跑去忙碌了。   周边没人,宿幼枝低声问:“土匪?”   谢翊坚决摇头:“你别想去,还没受够教训吗,会有人清剿的。”   宿幼枝也不是想去,只是被知砚哭得也跟着心闷,想起方才那年轻公子的模样,更觉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之后宿幼枝与谢翊要出门,取了东西往外去,知砚毛毛躁躁地跑来,撞到他身上。   “干什么这么急?”   宿幼枝稳住他,但手里的东西也掉了,滴溜溜滚出去,最后撞到一只墨靴才停下。   对面的人拾起,递到他面前,宿幼枝抬头,看到一张沉色面具。 第81章   对方双手也带着手套, 似乎伤到的不止是脸。   宿幼枝忙接过,出言道谢,又想起知砚说他不能言语, 拱手见礼:“多谢公子, 若觉哪里不妥当, 可着仆从与我等讲。”   知砚便道:“宴公子正想借个鱼篓。”   鱼篓?   宿幼枝瞧了瞧, 将手中拎着的递过去:“拿去便是。”   宴公子接过, 却看着他不动。   宿幼枝疑惑, 瞧不见对方表情, 只得瞧向知砚。   知砚想了想,凑到他耳边道:“他就是,那件事后, 有一点……迟钝。”   想是亲眼瞧见亲人遇害,受得刺激太过。   宿幼枝了然,也不计较,与宴公子告辞后, 往外去。   走出一段路, 忍不住跟谢翊道:“这怎么办?”   那有些迟钝的晏公子提着个朴素的鱼篓, 跟在他们后面,好大的个子,像是被朋友抛下的孩子似的,可怜兮兮。   谢二公子也没遇见过这等事,知晓对方受过的苦,不好赶人走,便道:“那带着?”   可他们不熟, 在外言语都要小心。   “这也是他们公子遭难后落下的毛病。”知砚道:“隔壁管事教我不用理,到时会自己回去的。”   “啊?”宿幼枝完全没想到宴公子如此:“那不怕遇到危险, 怎不派人跟着?”   知砚道:“有人跟着他会怕。”   “是有这样的病症。”谢翊道:“太过靠近会让他想起最糟糕的事。”   宿幼枝回头瞧一眼,行动能力还是有的,便任他跟着。   到得后山,宿幼枝摘得一颗野果,尝了尝,又摘了一颗递给谢二。   谢翊警惕瞧他,见他要收回去,才抢来塞进嘴里,紧跟着扭曲了表情:“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   宿幼枝看他中招,忙将嘴里的果子吐出去,连灌两口水才活过来,沧桑道:“便也教你尝尝我受的苦。”   “滚吧你!”谢翊上去打他。   宿幼枝灵活地往前跑,跑完一回头,吓了一跳,又返回来,拦住正往嘴里连塞野果的宴公子:“你在干什么?!”   他惊疑捏过一颗尝过,还是那般酸楚苦涩。   “快,快吐掉!”   见宴公子无动于衷,宿幼枝忙抓住他手腕,要去掰他下巴,却摸到面具,指尖打滑,反勾起了他下颌,当即怔住。   宴公子也不挣扎,一副乖巧模样。   谢翊看到,瞪他:“你怎么连呆痴的人也要欺负。”   “……我没有。”   宿幼枝烫到似地收回手,哄道:“快,嘴里的东西吐掉。”   宴公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嘴里酸涩的果子咽了下去。   “……”   谢翊惊疑,小声道:“看来真病得不轻。”   被这么一吓,宿幼枝也不敢唬人了,怕宴公子有样学样,难过也不会说。   好在无事的时候他都很安静,只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们,既不打扰,也不惹事。   宿幼枝捞到鱼,唤人:“知砚。”   看到鱼篓便将鱼放了进去,放完抬头,发现是宴公子不知何时靠近,蹲在岸边,鞋子浸在河里湿了半截。   “我来了表少爷。”   知砚过来,看到宴公子篓里的鱼,高兴道:“好大一条!”   宿幼枝欲言又止。   中午的烤鱼他们送了宴公子一条,原还担心他不会挑刺,但瞧他用餐时优雅仔细,才放了心。   “诶鞋、鞋子!”   知砚突然起身,看到摆在岩石上的鞋子滑落,被水流冲走,忙去追。   但有人比他更快。   宿幼枝只瞧见身边人影一晃,宴公子已经跳进了河中,捞住那慢悠悠飘走的鞋。   鞋是追回来了,他身子也湿了半边。   “……宴公子不必如此。”谢翊心情复杂。   宴公子无动于衷,拎着鞋来到宿幼枝身前蹲下,抬起他踝骨分明的脚腕,认真地给他穿上。   因为太过震惊,宿幼枝都忘记了反应,等回过神来,宴公子已退开,沉默地转身离去。   谢翊同样震惊,给宿幼枝打眼色询问:什么情况?   他哪里知道!   宿幼枝看宴公子背影,不好说方才感受到很沉重的气势,仿佛他拒绝便会发生不好的事。   知砚想到什么,又想呜呜呜了:“宴公子是不是……是不是将表少爷当成他过世的夫人了?”   宿幼枝一言难尽。   就是说。   他哪里像姑娘啊!   宴公子没再出现在附近,他们担心人出事,早早回了庄子,得知对方已返回,且隔壁管事来辞谢过,言带他们公子去附近租了院子,又留下一筐甜桃作谢礼。   知砚还挺舍不得,抹眼睛:“希望宴公子能早日好起来。”   宿幼枝塞给他个桃子。   在別庄放开了玩耍几日,谢翊便带宿幼枝回了皇城。   进得城门便觉气氛有异,知砚去打听,回来时表情惊恐:“不好了公子,小王爷疯了!”   “……”   宿幼枝顿住,面上轻松的神色褪去,转头看过来。   谢翊迟疑:“什么?”   “临王殿下……疯啦。”   知砚小心翼翼道:“就今早,太乐湖上,小王爷将几个来大启的外邦贵族全打了!”   谢翊一惊:“为何?”   知砚瞧了眼表少爷,支吾道:“因为、因为那些外邦人调戏了妙姝姑娘一句……”   “?”   谢翊想了想:“万花坊的花魁?”   知砚含糊点头。   谢翊刚想说这是好事呀,又觉不对,道:“还有什么事?”   知砚忐忑:“那外邦的贵族是王室的儿子,被小王爷敲断了两条腿,传书回去言与大启誓不罢休……”   “……”   那问题是有些大了。   这外邦不似弥秋国内乱,要强盛些,与大启一直相安无事,如今一闹,气氛便紧张起来。   见宿幼枝沉默不语,谢翊看过来道:“也不必听外界之言,你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宿幼枝瞪他。   谢翊忙道:“是我担心,我担心。”   知砚欲言又止:“还有……”   谢翊看过去。   知砚道:“之前喻世子不是宴请了公子……”   他硬着头皮:“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讲安国公世子与南阳侯府谢二公子摒弃前嫌,明日将于太乐湖上携手畅游……”   看着自家公子黑下的脸,知砚说不下去了,往宿幼枝身后躲了躲,弱声弱气道:“大家都……都知道了。”   “喻!呈!凛!”   谢翊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的名字嚼碎了咽下。   这么个被满皇城美谈的事,他若扫了兴,还不知被那些整天盯着他的书生说成什么样。   他是没想到喻呈凛为了给他添堵,竟是连这等手段都用。   以往还是他高看了这人!   知砚战战兢兢问:“那公子要去吗?”   “便如他愿又如何。”   谢翊展开折扇,恢复了雅润公子模样:“倒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知砚又去看表少爷。   谢翊眉头一跳:“怎么还有他的事?”   知砚将自己藏起来:“外面传……圣上有意招揽宿氏大公子。”   南州宿氏大公子,芝兰玉树、才气无双,乃大启读书人表率。   天子早有意招揽,奈何宿氏大公子未有入仕的想法,淡泊洒脱,教圣上遗憾。   谢翊便不止一次听到兄长提及,但宿家阿兄不愿,他们也不可能强求。   别是圣上说不动,便教喻呈凛来寻他周旋?   谢翊瞧了瞧宿幼枝,倒也有这种可能。   旁人不提,若宿幼枝开口,宿家阿兄定不会回绝得那般干脆。   “别看我。”宿幼枝警惕道:“休想教我出面。”   “可不是我想。”谢翊立即道,笑眯眯与他言:“但他喻呈凛有所求,总不好我们白白受苦……”   宿幼枝看他一副没憋好主意的模样,嫌弃,过一会儿,凑过去道:“说说看。”   太乐湖寻常热闹,但自昨日小王爷闹过一场后,怕波及的人都谨慎躲了起来,以至于宿幼枝和谢翊来到岸边时,可瞧的湖中游船少了许多。   “请谢二公子、宿公子安。”   安国公府侍从撑来小舟与他们引路。   谢翊见到便忍不住嘀咕:“他也忒寒酸。”   但来都来了,不好计较这一点。   上得小舟,晃晃悠悠往湖中去,半路又有小舟划来,靠在他们不远处。   谢翊瞥过,道:“喻世子好兴致,湖中泛舟,怡然自乐。”   喻呈凛笑回:“谢二公子夸赞。”   这小舟狭窄,委委屈屈,坐也坐不得,只得站着,维持着公子翩然风度。   带着潮湿寒气的冷风吹过,脸都麻了。   宿幼枝也觉受苦,不知喻世子在想些什么,忽听他道:“两位公子可游过水?”   谢翊戒备起:“喻世子何意?”   喻呈凛弯起眼睛:“如此慢行着实无趣,倒不如我们以这边起,那边终……”   他指远处:“且看哪位先抵达。”   就这小舟,还比赛?   宿幼枝对喻呈凛有顾忌,不愿与他一块,正想教谢翊回绝,为他们撑舟的侍从毫无预兆地纵身跃入水中,将他们撇在了原处。   “?”   谢翊不能忍:“喻世子,谢某可未应。”   为喻呈凛撑舟的侍从也消失在水中,他平淡道:“谢二公子可是没趣。”   说着撑子点过来,将他们舟头拨了个倒转,然后笑着划远。   谢翊猝不及防,险些掉入湖中,气得顾不得仪态,忿忿道:“奸诈,狡猾!”   宿幼枝稳住舟身,慢悠悠往前去,正好与喻世子拉开距离,也不急。   只斜眼瞧谢二:“我看你也落不得好,别去了反被骗得兜不住底。”   “既然你这么说。”谢翊愤怒道:“我还偏要他吃亏。”   宿幼枝不看好。   唯一让他松了口气的是喻呈凛瞧他的目光无异,想是之前于南阳侯府门前见过,未做多想。   小舟慢慢,旁边却突然过来一艘眼熟的游船,某个招摇的身影对他们挥手,问:“两位公子可要搭船~” 第82章   披纱戴巾的男郎娇俏地往他们小舟上掷了一朵花。   香香公子!   宿幼枝别开脸, 可不敢教对方多看。   谢翊婉拒道:“谢过公子好意,行舟也自有乐趣。”   香香公子很遗憾,撇起嘴:“泛舟何时不可, 妙姝姐姐也在船上哦, 公子不若改变主意?”   谢翊笑着摇头。   香香公子无法, 恋恋不舍地瞧他们。   小舟被游船前行的浪推出去, 又是白划。   宿幼枝道:“都怪你, 拈花惹草。”   谢翊不服:“怎么是我, 有也是对你一眼倾心。”   宿幼枝扬水泼他, 谢翊不甘示弱地泼回来。   两人玩起,也不划船了,等喻世子的小舟都不见了影子, 他们还在原地打转。   “谢公子!”   突然一阵嘈杂呼唤,宿幼枝转头才发现岸边不知何时来了不少人,还有大胆的姑娘试图往他们小舟上投掷香囊,含羞带怯。   宿幼枝惊了一跳, 随即看热闹不嫌事大, 揶揄道:“谢公子?”   谢翊嘴角抽搐:“快滚。”   不等宿幼枝乐呵多久, 又有姑娘在喊:“宿公子。”   “……”   两人对视一眼,闷头开始划舟。   都怪喻呈凛,一方小舟再快也快不到哪去,有人行船追来,香囊花锦劈头盖脸地对着他们砸过来。   宿幼枝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抢了谢二的折扇挡住脸, 也不管其他了。   不过短暂时间,连小舟旁的水面上都飘着一层花团锦簇。   宿幼枝从没见过这么多大胆的姑娘, 脸颊泛红:“怎、怎么皇城是这样的……”   谢翊习以为常的模样,惆怅地安慰他:“见多了便好。”   他甚至还彬彬有礼地与姑娘们见礼,谢她们喜爱之心,引得一片娇声笑语。   喻呈凛传了两日消息,如今招来的这些红粉蓝颜都落到了他们头上。   看到还有公子凑在姑娘堆里跟着激动投花,宿幼枝都没眼看。   他催促谢翊快走,离得岸边远了,那些香锦彩绫便落不到小舟上。   却突然一个香囊从高处飞来,正落到他怀里。   宿幼枝不经意捧住,怔了下,抬头去看,只看到周围有过往的游船,不好说是从哪里来。   香囊精致,绣着金线,瞧着便与旁的不同,非富贵人家不能有。   “看什么呢?”谢翊姿态散漫,没一点要去赴会的积极:“我说,喻呈凛这般折腾,该不会临王也会去吧?”   宿幼枝顿住,将香囊甩给他:“你可少说两句。”   谢翊接住,道:“我是认真的,到时你可要装作生疏模样,莫露了马脚。”   宿幼枝原未多虑,被他一提,不由忐忑。   若……   若遇见盛延辞……   他瞥向前方游船。   小王爷还忙着与妙姝姑娘同游。   他哪里会遇到。   许是太久不见他们赶来,喻世子懒得再等,着侍从来接人。   有人撑舟,速度快了不止一筹。   桨翻白浪,撞出一条悠然水线。   再往前,可看见某点繁华落处,是被称为太乐点睛的湖心岛。   太乐湖上不全是水,湖中还有一座孑身孤岛,不算广阔,但属贵人,旁等寻常无缘靠近。   谢翊也曾惦记过,却始终打听不到孤岛的主人是谁,如今也算是借了喻世子的光,头一次踏足。   小舟停靠岸边,侍从过来搀扶,宿幼枝避开,自己跳了上去。   “谢公子、宿公子这边请。”侍从在前带路。   宿幼枝瞧见周边还飘荡着些许船只,想来到此的不止他二人。   有外人在,不好悄悄说小话,便一路沉默,只打量湖心岛景观,水波环绕、绿树成荫,自然便是好春色。   绕过繁盛葱郁,才看到里面还建有楼阁,隐于闹事,悠然自得。   谢翊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花鱼鸣鸟林中阁,极美!”   “便谢过谢二公子赞赏,瞧阁下应是满意。”   喻呈凛出现在小楼旁,笑说。   听到他声音,谢翊就想落下脸,好在忍住了,又听对方转而问:“宿公子可还喜欢?”   宿幼枝道:“焉能不喜。”   “今日来客都是熟悉之人,宿公子莫要拘束,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尽可道来。”   喻呈凛表现得客客气气,宿幼枝便也规矩回应。   熟识也都是谢翊熟识的人,多为国子监时同窗,除去考上功名赴往外地上任的,一些于朝中的年轻官员也在。   宿幼枝多为耳闻,认得的不过三两个,琼琅小郡王和平王世子都在其中,还有苏瑾苏公子,却未瞧见他庶弟。   这次的客人可见与之前的纨绔子们不同,平王世子落在里面都显格格不入,反倒谢翊应对起游刃有余,与诸多好友含笑见礼。   有小溪流引入廊间,潺潺而过。   打过照面,宿幼枝寻了处僻静地落座,旁人听闻他为南州宿氏族人,都不由多聊,说得他口干舌燥,忙端过茶抿了口。   谢翊还笑他:“他们瞧你的模样,与见肉之狼无异。”   宿幼枝嫌他:“粗俗。”   但也知此为常态,若众人得知他兄长是谁,想必都不会这般轻易放他走。   他们来时警惕,不过这次小聚很松弛,大家随意闲谈,论诗品茗,宿幼枝便也放松下来,润过嗓子,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人在看他,转过去,对方便低下了头。   是小郡王赵希和……   谢翊也发现了,与他低声道:“琼琅小郡王喜爱好颜色,初见时我也被他瞧过,无需在意。”   宿幼枝多少也知道点他这个毛病,总归没胆子做什么,便假作不知。   喻呈凛作为东道主,期间有来与他们闲聊几句,也都是寻常话语,只着意问过宿幼枝兄长,被他含糊带过,对方也未勉强。   有乐师于旁弹琴奏曲,舒畅调子,听来悦耳。   正怡然自得,宿幼枝瞥眼看到个身影靠过来,又停在不远处踌躇不进的模样。   他低声唤谢翊:“平王世子来做什么?”   谢翊装模作样地摇着折扇,也看过去一眼,道:“不知。”   平王世子自己转悠半晌,最后还是靠了过来,笑呵呵与他们见礼:“又见面了,谢公子、宿公子。”   回过礼,谢翊客气道:“上次匆忙,未能与世子多言语,世子当时便欲邀我等来此?”   在南阳侯府门外追人那番,平王世子有说想邀请谢二公子,看起来都像瞎话,谢翊如今提及,平王世子反是自然地应:“正是,不想谢二公子早接了喻世子的贴,是我唐突。”   谢翊邀他落坐随谈,平王世子便也顺势留下,闲话几句,蓦地道:“素闻宿氏族人才学斐然,我常有艳羡,如今有幸见到宿公子,还望宿公子莫觉我冒昧。”   “哦?”宿幼枝道:“怎会,都是抬举之言,平王世子不必当真。”   谢翊跟着凑热闹:“世子可是要寻幼枝讨教?”   平王世子闻言立刻讪讪道:“不不,我这点墨水还是算了、算了……”   想是说不下去,平王世子坐立不安欲告辞,忽听旁侧有过路人交谈,声音清晰传来。   “以往都是能看到临王的,今日怎不见?”   “前阵子的波折你怎未听闻?说来也教人感慨,许久未见,倒不知他可还好。”   “我那日瞧见过他,全没了以往模样,死气沉沉,哪还像个年轻人,莫教心哀矣。”   “他们都道临王疯癫,但外邦之事我却另有看法,好与不好都不欲外人言……”   平王世子似乎有些尴尬,但走之前想了想,还是委婉地与宿幼枝道:“宿公子想来未见过他,他最近嗯……心情不好,不是有意……避着点、避着点也挺好。”   见他离开,宿幼枝有些发愣。   为什么。   他们都说盛延辞发了疯。   谢翊唤他两声,见宿幼枝看过来,才道:“世人言过且罢,你莫放在心上。”   宿幼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不语。   谢翊折扇转得唰唰响,吃了几块点心,瞧见楼阁上可远望,便寻他一块去。   宿幼枝扫了眼,未拒绝。   两人沿着溪流往前,来到阁楼登上高处,越过绿荫远眺,可见悠然湖水如美人栖身,于盛世都城中恬静舒雅,着实美极。   “好景色。”   忘却忧思,宿幼枝才想起自己来到皇城后,竟没好好欣赏过。   此时看来,错过诸多。   别处瞧不见的美景,宿幼枝难得手痒,想书画一幅,若与兄长看过,他定也会喜欢的。   “谢二,可有笔墨?”   宿幼枝回身,有人捧了东西递到他面前,他正要接过,看到那双手,却突然顿住,缓慢抬头,着墨的瞳孔颤了颤。   盛延辞眉峰落下暗影,像在看他,又像是随意瞥过,未有笑意的面孔沉肃冰冷。   还是那个人。   却又如他们所说,哪里不一样了。   宿幼枝将落定的视线艰难挪开,不知勾过的嘴角是否真正弯起,他听自己平静言语,如同第一次遇见:“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名?”   盛延辞却未言语,待他接过东西,便抬眼去瞧远处湖面,整个人沉默得仿若与静水融为一体。   宿幼枝站在旁边,想说什么,喉咙却堵住似地,指尖扣住宣纸,已没了任何书画的心思。   他看盛延辞侧脸:“……便不打扰公子雅兴。”   宿幼枝转身离开,手中纸笔沉重,他视线低垂,落下的长睫遮住眸子。   脚踏到楼阶上,忽听身后那人道:“延辞。”   小王爷开口说:“盛延辞。”   那人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到宿幼枝背上,像是带着某种力度,让他僵在原地,任由对方靠近,挨到他旁边,声音就漫在耳畔,轻语问:“你呢?” 第83章   “原是临王殿下, 宿氏幼枝,失礼了。”   宿幼枝转回身来,笑容舒朗, 一派清贵公子的仪然气度。   “宿幼枝。”   盛延辞念着他的名字, 视线落到他脸上。   “殿下?”   谢翊从旁边走过来, 与小王爷见礼, 又疑惑看向宿幼枝, 宿幼枝笑说:“我正要寻些笔墨, 殿下便给了我。”   谢翊对盛延辞拱手道:“不知殿下在这里清静, 是我等打扰了。”   宿幼枝被谢翊带走,直到楼下,小王爷还站在那里。   谢翊心有余悸, 方才见到两人凑到一块,他头皮都要炸开了:“小王爷居然真的在。”   他看宿幼枝手中之物,问:“还要作画吗?”   作什么画!   在阿又姑娘消失时,他们就已成陌路。   宿幼枝与自己说。   他将东西塞进谢二怀里, 往外去。   谢翊是想离开了, 但方遇见小王爷, 这会儿便要走,未免太急切,只得再忍耐些。   偏喻呈凛又寻过来,不肯冷落任何一位客人,带了几册孤本与宿幼枝:“喻某猜想宿公子喜爱这些,便擅自送来了。”   宿幼枝原本随意一扫,待看到封页文字, 顿时精神。   这好像是……兄长常念叨的那几本遗失书册!   他着急翻过,瞧见喻呈凛还站在那, 不由羞赧:“让喻世子见笑,宿某确实心喜。”   喻呈凛笑笑,让他随意,转而道:“喻某府中还有几册,回头也教人送去府上,听南阳侯夫人道,宿公子会一同参加之后的宫宴,到时也能照面。”   宫宴?   宿幼枝微怔。   姑母的确有提及,但他未有表态前应当不会往外说,喻世子是从哪听闻的?   他谨慎回:“还未有定数,若有机会,当与世子畅谈。”   “那喻某便等着。”   喻呈凛又客气几句,转去与其他人闲聊。   宿幼枝问谢翊:“他什么意思,真要招揽兄长?”   谢二公子拿不准,喻呈凛字字未提宿家大公子,但事事都牵扯到他,连对方最近在看什么书都晓得,说没心思很难让人信服。   得了孤本,想到阁楼上的人,宿幼枝也坐不下去了,叫上谢二要走。   谢翊让侍从去告知喻世子一声,两人往停舟的岸边去,结果到得地方傻了眼,所有停靠在岛外的船只小舟全消失不见,他们想离开都没得办法。   “他喻呈凛,玩这招?”谢翊气道。   然后便听到旁侧有人苦笑:“看来谢二公子也未能逃掉世子釜底抽薪之计,教我等欲跑之流望湖兴叹。”   谢翊见是苏瑾,纳闷道:“苏公子所言何意?”   苏瑾也诧异看他:“怎谢二公子不知?”   他瞧两人脸上可见的疑惑,似乎真不明所以,突然就不郁闷了,面露调侃:“难得有教谢二公子意外之事,这般有趣,苏某怎好多言。”   谢翊心觉不妙,见苏瑾要跑,忙将人拦住:“听苏公子所说,我等应都躲不掉,不若提早联手,也好过教喻世子占得先手。”   苏瑾闻言憋不住笑,告饶地拱手:“不愧是谢学神,不利之局也能主导,但这次怕是不成了……”   他就是不肯说是什么事,谢翊也无法,待他走时,玩笑道:“苏公子义气,谢某谨记。”   等人离开,立刻回头与宿幼枝道:“不好不好,喻呈凛又要搞事!”   宿幼枝明白他为何这般警惕,上次喻世子偷偷发力还是在国子监,结果是所有学生都被夫子罚去后山挖竹笋,除了喻世子本人和小王爷。   谢翊对这件事怨念颇深,当初与他念叨了月余,如今想起又是好一番气。   “岂能教他得逞。”   谢翊不肯让喻世子如意。   宿幼枝斜眼瞥他:“那你当如何,造艘船回去吗?”   说完见谢翊表情,惊道:“你还真想啊!”   船是造不了的,也没那时间。   但从湖心岛到岸边说远不远,一扁竹筏便足够。   宿幼枝两人绕过人多的地界,开始搜寻哪里有可用之物,哪怕是根木头呢,都不能顺了喻呈凛的意。   但喻世子也是绝,岛上竟没有任何能飘在水上的东西,除非他们拆了阁楼。   宿幼枝眼神复杂地看谢二:“你们……以前到底如何较量的,能让他考虑这般全面?”   没得办法,又不可能游回去,那转天他谢二公子就得成为整个皇城的笑谈。   苏瑾不肯说,他们便偷偷拐走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正在看花,被拉来时都是懵的:“你、你们?”   谢翊客气道:“还望世子勿怪,实是有些困惑想要请教。”   平王世子忙摆手:“哦哦,谢二公子有什么问便是。”   谢翊便询问了苏瑾含糊之语,结果平王世子听完一头雾水:“……啊?”   他不知!   他也不知!   宿幼枝与谢翊对视一眼,放平王世子走了。   谢二只得再去找其他人打听,却转了一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苏公子该不是在忽悠我们?”谢翊道。   宿幼枝迟疑:“苏公子不像这样的人。”   确实不像。   所以才更惊疑。   宿幼枝道:“你倒不妨去问喻世子。”   反正走不掉,喻呈凛没道理还要瞒着。   谢翊想了想,去了。   盏茶工夫,宿幼枝没等到谢二回来,疑惑看空荡林间。   一炷香后,谢翊还是不见踪迹,宿幼枝便知情况不对了。   明知他与小王爷之事,谢二不可能留他一个人,那就是被什么绊住来不了。   宿幼枝犹豫要不要去寻。   想想还是算了。   比起再遇见相识之人,他留在这里总能等到谢二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   宿幼枝往岛中去,与方才的闲情逸致不同,此时处处幽静,左右瞧不见一个人影。   他不由惊疑。   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宿幼枝顿住,没再往前去,寻思一瞬反是转身离开。   期间眼角余光瞟见林中有影子一闪而过,更确定有猫腻。   这个坑是说什么都不肯跳!   他看似随意,步履却快,一溜烟远离曲廊环桥,方要冒头的苏瑾愣是没赶上,瞬间傻了眼,转头去看猫在一旁的其他人。   “……宿公子身手矫健。”有人干笑。   众人面面相觑。   谢翊差点笑出声,故作无奈道:“我早便说过,行不通的。”   大家不得已,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很是遗憾。   “还想说这是我离宿先生最近的一次,不想他弟弟这么难搞。”   “枉我还装作不知,都未敢提及宿先生半点,结果还是不成。”   “那我们还能不能见到宿先生了?”   众人看向谢翊。   谢翊忙撇开关系:“莫看我,你们最晓得宿阿兄性情,相见便去南州,寻幼枝可没得用。”   众人顿时失落不已。   喻呈凛在一旁,等人群散了,与谢翊道:“诸位不情之请,有唐突之处,谢二公子勿怪。”   谢翊呵呵。   不觉得喻世子是无奈之举。   若为宿阿兄,还有诸多更好的法子,而不是祈求宿幼枝出面。   他也不点破,笑道:“喻世子多虑。”   谢翊也是没想到诸位对宿阿兄的渴望之心至此。   提到南州宿氏时便该想到。   失策了……   他匆匆去寻人。   宿幼枝走后便没回头。   一路来到岸边,才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   虽不知众人在闹什么,总归离远些准没错。   正巧这会儿有船经过,他随意招了招手,那船便靠了过来。   不大的小船,能落座三五人,舟人问他:“公子可要乘船?”   宿幼枝回头看了看。   算了。   谢二又不会丢,总会自己回去。   于是他独自上了船。   然而落身的一瞬便后悔了。   看着船蓬中安坐的人,宿幼枝听自己讶异道:“不想殿下也在?”   他说:“是宿某叨扰,这便离开,待下一艘……”   舟人杆子一撑,小船就荡了出去,离岸边许远,是跳不过去的距离。   宿幼枝看看愈来愈远的湖心岛,又看了看小王爷冷漠的身影,面色变了变,最后故作无奈道:“看来仍要叨扰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话落,他背过身去看湖水幽幽,掌心的宣纸有些烫手。   小船晃晃悠悠,行得不快。   宿幼枝在湖心岛停驻半晌,远处岸上依旧热闹,聚来的姑娘公子比之前更甚。   看见他便挥手呼唤:“宿公子~”   宿幼枝今日算是领教了皇城百姓的热情,没挺住多久,被投来的香囊珠钗硬生生砸进了船蓬里,姿态多少有些狼狈。   坐下时,手里还捏着一方锦帕,不知哪位姑娘巧手,绣出的花团栩栩如生的雅致。   宿幼枝多瞧了眼,便觉有目光落过来。   抬头对上盛延辞视线,他下意识想扔掉手中锦帕,好在忍住,垂下眼,将投掷船上之物一件件收拢整理好。   舟人笑说:“公子俊俏,姑娘们都爱逗您这样的小公子呢。”   又道:“若公子抹不开面,老朽也可教孙女帮公子将东西还回去哩。”   “谢过老翁。”宿幼枝手上不停:“但不必了,也是……他们的心意。”   小船静默下来。   宿幼枝正数着那些花巧东西,船身突然摇晃起,他还未反应过来,蓦地被人撑起腰肢。   “哗啦。”   小船毫无预兆翻了身,宿幼枝转瞬坐于船底,懵然地看盛延辞扶着船边,半身浸在水中。   舟人哎呀一声,道:“老朽这便去教人来救,公子稍等。”   然后匆匆游走。   宿幼枝回过神来,忙去拉小王爷:“殿下?”   盛延辞搭上他的手,却没攀上去,漆眸静静看他,道:“沉了。”   “什么?”   宿幼枝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才明白小王爷说得是那些姑娘公子投掷的小物,随着翻船都落入了湖中。 第84章   除了轻飘的巾帕与香囊, 多沉了水,捞都捞不出来。   偏那宣纸被他捧于怀中。   宿幼枝哑然。   但小王爷人还在水里,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不知舟人去了何处寻帮手, 倒是岸边的年轻人瞧见他们落水很激动, 撑着竹筏便要来救。   宿幼枝试图拉盛延辞上来, 但船身不稳, 反是他险些掉下去, 被小王爷撑着才坐住, 也不敢动了。   其实他下去, 两人合力是可以试着将小舟翻回来的,但宿幼枝脚下一碰到水,盛延辞的手便会伸过来, 几次后干脆握住了他脚踝。   宿幼枝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觉被握住的地方烫得难受,动了动唇,道:“殿下……”   “殿下, 宿公子, 我来救你们啦~”   有人一骑绝尘, 将其他人甩在身后,率先到得他们面前。   宿幼枝抬眼一瞧,嘴角便想抽动,那穿纱戴花的可不是香香公子。   他是不太想上船的,但看到后面鱼群迁徙似的模样,还是妥协地上了香香公子的小舟。   甚至想催促他快走,总好过淹没在热情的人群里。   心里焦急, 宿幼枝面上还是从容姿态,拱手见礼:“谢过公子。”   香香公子摆摆手, 喜滋滋地瞧他:“宿公子客气,殿下可是很大方的。”   宿幼枝瞧了眼一言不发的盛延辞,再次拱手:“也谢过殿下。”   小王爷这才抬眸,看他沾湿的衣摆,蹙起眉头。   宿幼枝都想教他不要看了,不如瞧瞧自己什么模样,比起他这点失仪,盛延辞几乎湿透。   愤愤坐下,旁侧飘来一阵香气,宿幼枝偏头,看到香香公子挨到他身边,睁大眼睛盯着他瞧。   “……”   太近了。   宿幼枝生怕他瞧出什么来,忙道:“公子可是有话要说?”   香香公子眼也不眨:“宿公子,你真好看。”   宿幼枝硬着头皮道:“……公子谬赞。”   香香公子还要说,甚至想伸手挽他胳膊,却迎面飞来一件薄毯,全罩在了他身上。   “啊!”   他手忙脚乱挣开,娇嗔地瞥对面的盛延辞:“殿下怎还嫌弃我万花坊的东……西。”   小王爷脱下湿掉的外衫,里衣都贴在劲瘦的线条上,香香公子视线顿时粘在上面挪不开,悄悄咽口水。   宿幼枝暗自皱眉。   是的。   差点都忘了小王爷是万花坊常客,头前才为了妙姝姑娘揍了外邦人……   他撇开脸,一眼都不想瞧。   万花坊的游船就在附近,小舟划过去,香香公子请他们上船换衣。   宿幼枝婉拒道:“宿某便不用了,还要劳烦舟人去得岸边,改日定当再谢过公子。”   盛延辞起了身,闻言又顿住。   香香公子哈哈笑道:“那可由不得宿公子了,之前奈何不得,这会儿你可别想跑!”   宿幼枝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他还搞强来那一套。   但舟人不划船,他还是无可奈何。   看了看万花坊游船,宿幼枝迟疑,有小王爷在,他们总不敢做什么……就是有小王爷在才要命!   偏偏宿幼枝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被他们几双眼睛盯着,可真难过呀。   是他错了。   他不该丢下谢翊,想着自己能早些脱身,如今落得进退两难。   登上后,宿幼枝站在船边未往里去。   来往身影众多,香飘十里,谁到得他面前都要驻足瞧两眼,加上远处围观者众,甚至有公子怨念道:“宿公子既有意,又何必非去他万花坊?”   宿幼枝实在遭不住,只得灰头土脸地入了船舱,才算避开那些犹如实质的视线。   天爷呀。   他是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宿幼枝无奈看向香香公子:“公子莫要玩笑,还是放宿某回去吧。”   香香公子撇嘴看他:“年纪轻轻,言语起老气横秋,那不若宿公子哄我一句,说不得我高兴便送你回去了。”   谁来救救他啊!   宿幼枝挣扎片刻,犹犹豫豫道:“……小公子?”   香香公子笑嘻嘻:“宿公子求人时也很甜嘛。”   他道:“还要听。”   可饶了他吧。   宿幼枝正要放弃,旁边的门突然打开,有侍从道:“宿公子可要进来换衣?”   宿幼枝一听,忙与香香公子告罪,转身钻了进去。   他实在招架不得,大不了先避开香香公子,回头再寻得旁人帮忙,总能回去的。   没了萦绕在身周的目光,宿幼枝松了口气。   上次登得这艘游船的经历不说也罢,都有王府侍卫操心,他也未曾多注意过。   此时看各中房间都布置得很雅致,就是帘子过于花俏了,让他想到那些翻入湖中的香囊锦帕。   宿幼枝小心探听外边动静。   还能隐约听到香香公子与人说话的声音,还得再躲会儿。   无事可做,宿幼枝焦急地于屋中乱转,忽然听到帘后一点异常的响动,他脚下顿住,疑惑看去。   想了想,又走近,谨慎地掀开帘子去瞧,正对上一双锋锐的眸。   盛延辞方换上干爽里衣,锦衣似乎有些小了,被他拿在手中未上身。   “!”   为什么小王爷也在这里!   宿幼枝窒住。   他先前未去注意盛延辞动向,便也不知他进了哪个房间,但临王殿下,不应该去最好的楼上雅阁,再或者……妙姝姑娘去处。   放下帘子,宿幼枝慌张道:“宿某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原谅则个。”   好片刻,忐忑的宿幼枝才听到盛延辞回道:“……无妨。”   小王爷隔着帘幔来到他面前,将手中外衫递出,声音沉郁:“劳烦宿公子与人言。”   “自是应当。”   宿幼枝接过外衫去找侍从,打开门果见香香公子等在外头,听了他所说,眨眼道:“宿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关上门,宿幼枝才觉受惊的心安稳些。   但想到身后还有个更可怕的,他又觉不好了。   怎难堪的事总教他遇见。   宿幼枝不敢回头。   过会儿,香香公子没来,有婢女敲门,道:“听闻临王殿下登船,妙姝姑娘派奴婢来请殿下安。”   宿幼枝一怔。   婢女没走,想是在等小王爷回应,或者干脆待他去寻妙姝姑娘。   宿幼枝垂下眼。   又与他无干。   索性不理会。   随后他听到帘幔撩动的声音,盛延辞走出来,站到他身后,落在近处的嗓音清晰:“宿公子,怎不言语?”   那可真好笑。   宿幼枝道:“妙姝姑娘来与殿下问安,宿某又何必出来惹人嫌。”   盛延辞便也不再开口。   婢女未等来小王爷回话,恭敬行礼离去。   宿幼枝便起身要走。   香香公子取不来衣衫,他此时离开正合适,便也与盛延辞作别:“殿下宽宏,宿某不欲多扰,这便告辞。”   小王爷衣衫不整,他也不好抬眼瞧,垂眸拱手,转身开门,却正对上香香公子放大笑脸:“宿公子是受够了殿下冷脸,终于想起香香了吗?”   不是。   他怎么还在!   宿幼枝僵住。   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香香公子便逮机会捧住他胳膊,欢快道:“宿公子还未见过香香房间,不若这就去瞧一瞧。”   你说去哪?   疯了叭!   宿幼枝受不住他的热情,忙道:“殿下的衣物?”   “哎呀。”香香公子撇嘴道:“船上没有殿下这般的尺寸嘛,已经去临王府取啦。”   宿幼枝痛恨。   有这工夫连他一起送走不好吗!   偏还要扯上陌上公子的皮,客气地与之道谢。   宿幼枝憋得内府痛,在沉默寡言的小王爷与眼睛放光的香香公子间游移了下,然后果断阖上门。   好歹小王爷对于不熟识的人话不多。   他总也要习惯这种模式的相处……   但没了香香公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宿幼枝又觉出窘迫来,干声道:“宿某……心有不安,等殿下换了衣再走。”   他悄悄回头,见到盛延辞正在盯着桌上的宣纸瞧,他方才急于离开,竟忘了带。   宿幼枝想要去拿,听小王爷道:“本王可否瞧过?”   没法拒绝,宿幼枝只得道:“……殿下请便。”   那是他等待谢二时,于林间潦草挥笔,没什么精彩的东西,只教小王爷转移注意,莫想起他就好。   宿幼枝正觉难熬,又有人来敲门,对方送来了衣衫,却不是香香公子。   他听对方道:“这是殿下上次落在妙姝姑娘那里的,临王府路远,莫教殿下着了凉。”   那玄色锦衣确是小王爷规制。   宿幼枝盯着看了一瞬,冷静接过道了谢,转身递给盛延辞,慢语道:“早知妙姝姑娘处有殿下衣衫,便无需等这般久了。”   盛延辞本来在看画,瞧见他捧的锦衣,冷声道:“丢掉。”   “?”宿幼枝:“……这不好吧。”   盛延辞看他:“不丢,便送与宿公子。”   看他是说什么都不肯穿的模样,宿幼枝抿着唇,开门与侍从道:“拿去丢掉。”   香香公子闻言,忙抢过去:“殿下穿过的锦衣诶,干嘛丢掉。”   宿幼枝不言语。   香香公子又道:“好啦好啦,就当宿公子丢过了,我捡回来的还不成嘛。”   他都在这里做什么?   宿幼枝对香香公子笑说:“自是可以,左右殿下未提。”   香香公子见他笑,又蠢蠢欲动。   宿幼枝礼貌拨开他的手,言道:“家中寻不到宿某要着急的,叨扰香香公子许久,心有感念,但今日却不成了。”   不待对方反应,宿幼枝往外望,瞧见湖中不少游船。   香香公子不由愣住,见他真要走,立刻急了,一边想要拦人,一边频频回头看。   “宿公子你可不能就这般离开呀。”   “为何不能?”   宿幼枝明璨眸子瞧他:“还是有谁……教小公子如此说?” 第85章   “宿、宿公子怎这样想我!”   香香公子委屈地转过身:“好好好, 你走,以后也莫教人知道宿公子与香香遇见过。”   “小公子莫气,宿某未有此意。”   许是动静闹得大, 谢二察觉到了什么, 宿幼枝打眼瞧见有船只从湖心岛往这边来, 也不介意再多留片刻。   看他不走了, 香香公子又高兴起来。   但宿幼枝说什么都不肯再回船舱, 哪怕总被“路过”的姑娘公子打趣。   好在谢翊来得快, 救他一命。   有船可行, 香香公子也无法挽留宿幼枝,不情不愿地看他上得小舟,与谢翊怨念道:“谢二公子好狠心的人。”   谢翊笑道:“还要谢过香香公子搭救幼枝。”   他又上去与小王爷致谢, 将礼数做足,便带着宿幼枝迅速溜了。   终于回到岸上,两人都松了口气。   南阳侯府的马车等在旁,入得车内, 谢翊便道:“你怎还上了他的舟?”   宿幼枝很无力:“我哪里知道他也在。”   谢翊虚起眼睛, 若有所思:“太巧了吧, 喻呈凛他就真不知吗?”   宿幼枝警惕:“这话如何讲,喻世子总没道理试探我?”   正常来说是不应该,但谢翊总对喻呈凛不放心。   宿幼枝回想当时,喻呈凛看他的眼神无异,态度也无可挑剔,实在瞧不出什么。   至于小王爷……他也不知盛延辞于旁人何样,无从猜测。   倒是对方身边不见熟悉面孔, 那些死士心狠手辣,也不知那日之后大家可否安好……   谢翊对喻世子的所有行为都有怀疑, 生怕对方早有预谋。   好在接下来几天无事发生,几份谢礼送去各自府上,在外也露了面,宿幼枝倒不必再拘于院中,也能更自在地往外走一走。   但谁晓得那突然接连登门的媒人是怎么回事。   宿幼枝被皇城的热情吓退,干脆闭门不出。   谢翊还笑他:“这便受不住了?”   宿幼枝见不得他嚣张:“你受得住,便教姑母为你定亲。”   谢二不笑了,让知砚将做好的新衣给他留下,没好气道:“旁的不说,这宫宴你是非去不可了。”   没别的原因,单单被天子亲口点了名,哪怕只是简单的问一句,他也得去露一面。   为此,连寻常忙得见不着影的谢大哥都回来与他说了许多,怕宴上生人太多,他被欺负了去。   宿幼枝不怕那些,既与……见过面,也没了那般多顾忌。   宫宴忙于夜晚,会邀请王公与朝中大臣及亲眷入席。   谢翊去得多,早习以为常,带着宿幼枝也游刃有余。   “既不想于圣上面前出彩,便低调些,吃吃喝喝就好。”   谢翊很有经验。   像他们这些没有入朝为官的子弟,席位都不起眼,掩在人堆里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宴上佳肴美酒,全当来放松的。   “你都念叨一路了,怎还未说够?”   宿幼枝本来没得多想,被他讲多了,听得耳朵生茧。   谢小妹也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若不然……让宿阿兄与我坐?”   她以前倒不知二哥是这般啰嗦的性子,像是生怕宿阿兄会被人拐跑,但皇宫之中,可没人那般大胆。   谢翊终于闭嘴了。   宿幼枝头一次参加宫宴,代表的是宿氏颜面,虽与谢翊说笑,表现却不落分毫。   当今是个随和的人,走过仪式见过礼后,便众卿随意。   宿幼枝有看到盛延辞坐在天子下首,一派沉凝冷漠,除却喻世子与小郡王,没有旁人往跟前凑。   “怎么还有外邦人在?”   “那不是被临王揍过的什么小王子?”   不远处有年轻子弟嘀嘀咕咕,宿幼枝听得几句,看过去,果真见到席上有迥于大启人的面容,眉眼深邃,有西域血统。   但他们不声不响,在之前与大启天子进献福礼外,都格外规矩,不如何引人注意。   “那小王子不是说断了腿,怎还能来参加宫宴?”   “你没瞧见他是推着轮车来的……”   “你尝尝这个,宫中御厨的拿手活儿,外间瞧不见一样的。”   谢翊给宿幼枝布菜,在他看过来时,小声道:“那小王子言行无忌,在己国时便肆意妄为,来到大启还这样,可不碰见了更狠的。”   他道:“便是寻陛下,他们也没理。”   何况在临王的事情上,天子一向偏心。   那小王子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都被身边人劝住了。   宿幼枝看到他摔了杯子,只是落到喧闹的场合中,大家瞧一眼都不当回事,有宫人换了新的杯盏与他,还是一片祥和安泰。   圣上落座些许时候便离了席,没了天子瞩目,众臣更放开些,来往与熟人敬酒。   宫中佳酿难得,宿幼枝小酌,有湖心岛上所见之人来与谢翊闲聊,几句后便转到他身上。   “自上次见过宿公子,常有怀念,有时间可要坐下好番畅言。”   那人兴致勃勃与宿幼枝说了好一会儿。   谢翊挑眉:“你再这般,可要将他吓走了。”   “失礼失礼。”   那人信以为真,虽恋恋不舍,还是意犹未尽地与宿幼枝约得下次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宿幼枝汗颜:“若兄长来此,不得被他们缠得脱不开身。”   谢翊与他言湖心岛那“惊喜”之事,宿幼枝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就得被迫书信一封给阿兄,告诉他皇城读书人于他有多热情。   但宿幼枝也不好受,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他最后只得借口离席,出去透口气。   宫中景致妙极,宿幼枝与谢翊躲远了些,总算没人追来了。   “酒过三巡便可请辞,再熬一熬就好。”   谢翊倚着廊柱,看月色迷人,正要赋诗一首,突然听到有人喊:“我不乐意!”   “?”   宿幼枝与谢翊对视一眼,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起身便走。   结果林间人影推推搡搡地倒了地,摔在了他们面前。   宿幼枝顿住,对方大概也有意外,眼神不善地瞧他们。   外邦人,忒凶。   宿幼枝不欲理,沉默见礼后转身离开,谢翊也不多留。   那坐在轮车上的小王子看他们走了,对着地上的人冷哼:“你不乐意没关系,这里也没你决定的资格。”   他一挥手,身后属下便上去将人捆住。   宿幼枝给谢翊递眼色:不是吧,这么嚣张?   谢翊也眼角抽搐:是有点过分。   在外面也就算了,这里可是大启皇宫,搞这一套就有些过了,他们想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宫中侍卫不露面,任由那些人走掉,宿幼枝表情复杂:“……他们要干嘛?”   “我怎么知道。”谢翊无语。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席中外邦小王子突然现身请大启天子做主,称临王折辱了他弟弟。   宿幼枝当即憋了一肚子话,问谢翊:“不是我想得那样吧?”   谢翊忍了忍,没忍住:“可能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   小王子哪来的弟弟?   他不就是外邦王最小的儿子。   谢翊打听一圈,回来告诉他:“是从外边认回的弟弟。”   想到他们之间交流的方式,宿幼枝很怀疑。   但这热闹肯定是不能凑的。   小王子说得暧昧,就差指着小王爷说他品行不端。   宿幼枝方饮了几杯佳酿,便有宫人来传话,是圣上宣他与谢翊。   谈不上意外,就说教他们看见不该看的,没那般容易过!   到得地方,谢将军居然也在,站在圣上身后,瞧他们一眼,面色平静。   宿幼枝心里有了谱,与天子问安:“圣上万福。”   “起来吧。”   圣上和颜悦色:“且问过几句话,好教小王子明白。”   宿幼枝瞧了瞧。   圣上端于高座,随意的姿态,看起来无甚在意,言语中却没任何笑意。   外邦小王子还在喋喋不休:“家中幼弟年纪尚小,被临王这般迫害,以后还如何见人?”   宿幼枝扫视一圈,没看到盛延辞与他所说的幼弟。   “哦?”圣上瞧他:“小王子求到朕面前,便是教朕为阿辞与你幼弟赐婚?”   顿了顿。   宿幼枝才震惊地抬头。   圣上方才……说什么?   “我幼弟堂堂一国王子,难不成还做不得临王正妃之位。”   小王子愤怒不已:“若无这般担当,临王又何必、何必……”   他似乎难以启齿,恼恨捶腿。   “何必什么?”   圣上却很有耐心:“小王子不说,朕又如何知道。”   “那等羞怯之事,临王做得出,我却说不出口。”   小王子语气沉沉:“若不能为幼弟讨得公道,那我有何颜面回去见父王。”   宿幼枝皱眉,觉得他这番咄咄逼人之态有些不对。   恰此时,屋中转出两道身影。   盛延辞视线平静地从宿幼枝身上掠过,落到小王子身上。   后面跟着一瘸一拐的小王子幼弟,垂头不语。   小王子当即冷哼:“他做了什么,如今大启天子在,你说出来才有人替你做主。”   做什么主。   宿幼枝更觉诡异,偷偷与谢翊眼神交流。   别说这事真不真,他一个外邦小王子开口便是威胁之语,还是对着大启天子,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故意为之。   瞧谢大哥不动如山的模样,多半是后者。   那是做什么。   漏洞百出的一场戏,演出来给谁看?   宿幼枝想去瞧瞧那“不乐意的”幼弟什么情况,抬眼却不经意间对上盛延辞视线。   他一怔。   小王爷却已经转开目光,仿佛只是恰巧撞上。   宿幼枝也转开看向他身后,乍见那低着头的异域少年有些眼熟,再瞧更觉熟悉。   许是他盯得久了些,少年抬起头看来。   宿幼枝惊住。   黎诸! 第86章   他不是在寒骨关, 怎么来了皇城?   还成了小王子的弟弟!   想到对方玩火器的模样,连落在韩宅都宁愿入狱,也不肯妥协, 如今怎就能如了小王子的意, 拖临王下水?   分别不太久, 但黎诸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尤其看向盛延辞的目光里带有犹如实质的憎恨。   听到小王子的话, 他虽皱了眉, 还是道:“怎么临王做了什么还不肯认吗, 非要教我说出来?”   盛延辞无动于衷:“你说。”   黎诸更怒, 谢翊见势不对,开口道:“这位公子稍安勿躁。”   圣上招他们过来自不是看戏的,谢翊了然打着圆场:“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   黎诸恶狠狠瞪过来, 还要说,突然瞥见谢翊旁边的宿幼枝,瞬间愣住。   小王子见他不出声,阴声道:“你尽管说来, 自有人给你公道。”   黎诸没理, 只兀自走到宿幼枝面前, 愣愣看他:“你……”   宿幼枝与黎诸接触不多,但还是忍不住心生警惕,平静道:“我们方才于后林见过,公子可是有话要讲?”   谢翊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道:“若公子有难言之隐,我等也不会袖手旁观。”   黎诸回神,对上盛延辞视线, 神情还是不好,但看了眼宿幼枝, 嘴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王子已等得不耐烦,脸色难看:“你受了这般委屈,若教你母亲知晓,该如何难过。”   宿幼枝听出他话里威胁,与谢翊递过眼色,却还不及开口,就听黎诸恼怒至极地道:“就临王那等无能之人,还能做什么!”   ……等等。   无、无什么?   场面突然静下。   宿幼枝甚至听到有人倒吸气的声音。   他也震惊地瞧向盛延辞,想到那些时日相处,小王爷虽有羞涩模样,但确实没、没见过……   宿幼枝努力控制住眼神没乱瞟,却瞧见圣上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偏偏盛延辞本人不声不响,对于黎诸的话全无反驳。   宿幼枝垂下眸。   他的确不信盛延辞会对黎诸做什么,毕竟……他不喜男子。   只是未料到……   盛延辞不言语,小郡王却忍不了,怒道:“我表兄可不是随意之人,饶是、饶是……”   他气得口不择言:“也要是宿公子这样的容貌!”   “?”   宿幼枝万没想到这事还能扯到他身上来。   谢翊道:“小郡王慎言,临王殿下不好蓝颜是大家都晓得的事,又何须多讲。”   赵希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呐呐低头,与宿幼枝致歉:“是、是我唐突,望宿公子勿怪。”   宿幼枝大方表示无碍。   黎诸却似乎不太高兴,讥言道:“是呢,谁人不知临王有喜欢的姑娘,还害得她丧命,怎能几日便将人忘掉。”   话一出。   始终无甚反应的盛延辞表情徒然阴翳,伸手扣住了黎诸脖颈。   黎诸却不惧,恨声道:“就算你掐死我,她也回不来了!”   “殿下!”   侍卫慌张上前,拦住黎诸手上的刀子。   宿幼枝被挤到了后面,只看到有血色滴滴点点染上地面。   他想去看清谁受了伤,却被谢翊拉住,小声与他道:“先退下。”   他们这些外人不适合此时掺和进去。   小王子突然发难,最后却因黎诸行刺临王而结尾。   宿幼枝心有忧虑,一时在想盛延辞的伤,一时又想黎诸这般豁出去,怕是不好。   谢翊倒反轻松些,与他道:“小王子这盘算计可谓功亏一篑,还得头疼怎么揭过行刺临王的罗乱。”   转头瞧他表情,顿了顿,又道:“一点皮肉伤,有御医在,没什么事的。”   宿幼枝看他,与他道黎诸来历。   谢翊听后若有所思:“既如此,临王应当很清楚他底细,如今他能出现在宫内,想是被默许的,我们更不用担心了。”   宿幼枝心有不安,道:“小王子是故意?”   “显而易见。”谢翊道:“这等粗浅的栽赃手法,就算大家心知肚明,面上也要说得过去。”   他摇头:“他想试探大启和圣上的态度,可惜还不够聪明。”   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有交锋的可能,他们还将大启当成许多年前的模样,注定要算盘落空。   后边的一点波折没影响到前方的宫宴,宿幼枝正要归席,却有宫人来寻,黎诸要见他才肯交代原委。   宿幼枝颇觉莫名其妙。   宿公子与黎诸未有交集,如何还能带上他。   谢翊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然后小声道:“许是看你心有好感,见了也无妨。”   宿幼枝惊疑,气音问:“……很像?”   阿又那可是女装,谁会平白联系到一起的。   谢翊欲言又止,最后宽慰道:“你不承认,谁也说不得什么。”   宿幼枝怀疑地看他。   但那边等不得,还是过去了。   黎诸被暂时关到一间空置的屋子里,有宫中侍卫看守。   宿幼枝没看到圣上,谢大哥却在,见到他后,道:“我与你一同去。”   再与黎诸照面,对方嘴角有些许淤青,听谢大哥说,是被小王子的人打的,还是他们拦得及时,才没有闹出人命。   也是离谱。   宿幼枝没什么与黎诸说,想问问他母亲可还好,也不是如今的宿公子该知道的事。   倒是黎诸看到他有些激动,想要靠近,被谢大哥拦住也未恼,盯了宿幼枝好一会儿,才试探道:“宿……公子?”   宿幼枝见礼:“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黎诸啊。”   少年垂下眼,轻声道:“你过得好不好?”   宿幼枝忍不住看谢大哥,想了想,干脆问:“黎公子为何行刺临王?”   黎诸似乎很失落的样子,片刻后,说:“是小王子教我这么做的,否则我母亲会有危险。”   半个时辰后。   从屋中出来,宿幼枝不由松了口气。   黎诸还扒在窗边问:“宿公子还能来看我吗?”   宿幼枝客气道:“若黎公子配合,我们许会在宫外再遇见。”   黎诸所言都指向小王子与其背后国度,都是于大启有利的证据,想是能保他一命。   谢大哥带他出来,又指向一旁,道:“临王殿下在那边,可要去看?”   宿幼枝不动声色地道:“临王殿下自有人照顾,我便不必了。”   谢大哥未多言。   宿幼枝却突然看到位熟悉的身影过来,眉间带愁,瞧见他后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宿……公子?”   雪巧迟疑看他。   宿幼枝见她憔悴面容,心情闷闷,微笑道:“姑娘寻宿某有事?”   雪巧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宿幼枝忍不住慌乱:“姑娘?”   “奴婢雪巧,宿公子……”   雪巧突然哭得不能自已:“殿下、殿下他……”   宿幼枝心下一咯噔。   不是说小伤?   盛延辞怎么会……   雪巧蓦地伏身跪下,声泪俱下:“宿公子,您去看看殿下吧,他……”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宿幼枝想要扶她起来,又碰不得,脑中闪现着盛延辞浑身是血的模样,恐慌侵蚀着整个心,丝丝缕缕地闷痛。   他顾不得些许,来到敞着门的屋前,一眼看到盛延辞躺在榻上,身上缠着厚重的纱布,也挡不住漫出的血迹,阖着眼睛,面色苍白得如脆弱瓷器,仿佛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宿幼枝放轻呼吸,怕吓到他似地小心靠过去,未听到自己颤动的声音:“……殿下?”   盛延辞没有反应。   宿幼枝窒了下:“殿下?”   他探手过去,未感受到盛延辞鼻息,瞳孔紧缩,脑中空白一片。   转瞬,他一把扣住盛延辞手腕,弹跳的脉动轻微,却震得他指尖发麻。   “来人!”   宿幼枝焦急呼喊。   感受到指尖被轻轻握住,他忙转回来,看盛延辞眼睫颤抖着撩起,嗓音虚弱:“我无事……”   宿幼枝看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无缘地愤怒,嗓音却放低:“这叫无事吗?”   盛延辞漆眸转动着落到他身上,如今近距离,还能看到里面细碎的光点。   宿幼枝想碰他胸口的纱布,又不敢,拧眉说:“他怎下这样重的手!”   “不重。”   盛延辞声音很轻,费力地抬手要解开纱布给他看,被宿幼枝急忙按住,恼道:“你发什么疯!”   话落,宿幼枝又垂下眸:“……宿某只是担忧,万望殿下勿怪。”   盛延辞看他,闭了闭眼:“那便……陪我会儿吧。”   御医焦急赶来,又给盛延辞诊过脉,教他好生修养。   盛延辞阖着眼,像是熟睡了,宿幼枝几次欲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却一动,小王爷便不安地拢起眉。   雪巧低头垂泪:“委屈宿公子。”   说完,她又惶恐接道:“是奴婢逾矩,公子、公子……”   “无事。”   见她太难过,眼眸都哭得泛了红,宿幼枝递过去一方手帕。   雪巧愣愣看了会儿,又抑制不住地落下泪,忙转过身。   宿幼枝受惊,想说什么,雪巧已经跑了出去。   他张了张嘴,还是算了。   屋中寂静。   宿幼枝忍不住去瞧盛延辞胸前伤口,那点血色太过刺眼,教他滋味难明。   不由恼怒那没事找事的小王子。   又想到是盛延辞先揍断了人家的腿,还是因着妙姝姑娘,心又跟着冷了冷。   既那般能耐。   怎如今倒躺在这里不知动弹了。   宿幼枝硬下心肠,去掰盛延辞手指。   那修长的指尖却似力有千钧,如何都不肯松上一分。   宿幼枝恼怒,低头便一口咬上去,齿尖落下才回过神来,慌张起身,看周遭无人,心虚地去揉捏盛延辞手指上的齿痕。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宿幼枝。 第87章   宿幼枝怔怔看盛延辞的手, 上面浅显的印子刺眼。   许久未见他回去,谢翊找了过来,宿幼枝听到他与雪巧说话的声音。   过了会儿, 谢翊来到他身后, 看到他们交握的手后眼角一抽, 怕周围有侍卫躲在暗处, 还得一本正经地道:“殿下情况如何?”   宿幼枝转述了御医的话。   谢翊点头, 然后道:“你又不懂诊脉, 莫在这里添乱, 还是教临王府的侍从照顾更周到些。”   宿幼枝当然想走,但手抽不出来,他作势给谢二看, 结果那钳子似地手指没了方才的力道,轻松分开。   “……”   宿幼枝有话想说。   谢翊欲言又止,最后过去与雪巧言辞。   宿幼枝瞪着昏睡的盛延辞,气得想给他一巴掌, 但看到他胸前的血迹, 还是作罢, 没好气地跟谢二离开了。   路上,谢翊几次想开口,看他脸色又憋了回去。   宿幼枝瞥他:“有话快说。”   谢翊斟酌道:“我听说,听说啊……小王爷的伤口在手臂。”   宿幼枝顿住。   回头:“什么?”   谢翊不看他,仰头道:“许是咱们不知道的时候又受了伤吧,这胸口蛮重的哈?”   宿幼枝看看他,转身往回走。   被谢二拦住:“你何必在乎。”   是的。   他何必在乎。   无论盛延辞是否受伤, 伤得重不重,都与他无干。   说不得便是为了蒙蔽小王子而故意为之, 都没有必要跟他说。   宿幼枝回到宴席。   大家聊得兴起,纷纷离席攀谈,谢小妹找了他们一圈没找到,这会儿才凑过来,道:“做什么去了?”   谢翊与她讲小王子的热闹,谢小妹若有所思:“那最近边关应当会有动静。”   不过听说小王爷受伤,她还挺奇怪:“临王殿下身手好得很,怎么会被个少年刺中。”   说完又感叹道:“定是因阿又姑娘乱了心神。”   宿幼枝和谢翊不敢说话。   宫宴的佳酿美味,后劲也足,宿幼枝多饮了几杯,脸颊略有晕红。   谢翊瞧他不胜酒力的模样,提前带他离席。   与家人打过招呼,他们准备往宫外去,领路的宫人闻言道:“两位公子不若在明堂殿小歇,等喝了醒酒汤再回。”   宫中有盛延辞,谢翊觉得还是不要了。   宫人未多说,送他们离开。   坐上马车,宿幼枝便昏昏欲睡,听谢翊在旁念叨什么,却听不清,皱眉问:“什么?”   “睡你的吧。”   谢翊给他披上大氅。   晚间宿幼枝熟睡,觉得有人在碰他的脸,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最后翻个身未与理会。   到得天明,宿幼枝醒来见得颊边一点红,怀疑谢翊趁他醉酒偷偷掐他。   谢二却不认,眼睛斜他:“你还晓得自己醉酒,便是来人给你一刀想是都不知。”   宿幼枝心虚。   他以往沾酒不多,也是尝得新奇便多饮了几杯,谁知酒力这般大。   下次是莫敢了。   谢翊今日有事,不能带着他,便教他于府中歇息。   晌午。   宿幼枝正坐在庭院看书,有侍从给他送来一张请帖。   他疑惑打开,发现又是谢家二房之子谢晓笙。   老找他做什么?   宿幼枝没急着回贴,待谢翊归来后再做打算。   倒是临王府送来了谢礼,与宿幼枝和谢翊,为昨日出言相帮之事。   不过恰逢其位。   然而打开箱子后,宿幼枝却愣了。   临王府……是不是太大手笔了!   送来的谢礼贵重得教他看了都觉烫手。   这可收不得。   宿幼枝又教侍从送了回去。   半晌后,侍从回来道:“公子,临王府不肯接,言表公子深明大义,堪当此礼,若您不收,便要教临王殿下亲自送来呢。”   宿幼枝任他退下,将小箱子置于一旁,未动。   如此得他登门退还才可。   但临王府的门,出都出来了,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反正小王爷财大气粗,他便受了这份礼又怎样。   宿幼枝撇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片刻后。   他起身来到小箱前,瞪着里面的血玉挂坠,很想拎到盛延辞面前问问他要做什么!   心气不顺,宿幼枝瞧到旁边的帖子,教侍从送了回帖。   谢晓笙邀他的地方是皇城书生惯爱去的六艺场所。   南阳侯府的马车方在门口站定,宿幼枝便见一穿青衫的年轻书生迎上来。   他瞧了瞧,略有眼熟。   “宿阿兄!”   谢晓笙看见他,眼睛亮起,似有几分激动,说话都磕巴了下:“未、未曾想宿阿兄肯来,晓笙受宠若惊。”   宿幼枝挑眉:“听谢二说,晓笙在书院苦读,今日怎有了空闲?”   谢晓笙拘谨道:“自宿阿兄来得皇城还未曾照面,便是如何都要见一见的。”   宿幼枝倒不知他对自己还颇有情谊。   言语间,他们入内,谢晓笙道:“听闻宿阿兄六艺皆精,贸然来此,还望宿阿兄莫嫌弃。”   宿幼枝无所谓在哪,不过是出来透透气,瞧见远处草靶,举过长弓,搭箭绷弦,一声嗡鸣后,羽箭牢牢钉到靶中。   “好箭法!”   谢晓笙眼睛锃亮,也过来学样。   但他臂力不够,弓弦拉不满,箭矢飞出去连靶都摸不着,惨不忍睹。   谢晓笙似有些羞赧,又换了张小弓,总算勉强擦到了靶子。   “让宿阿兄见笑了。”谢晓笙讪讪道。   他摸索弓弦,似乎怎么都找不到要领,疑惑道:“我记得夫子便是这般说,怎我总要脱靶?”   “角度不对。”宿幼枝瞧了眼,与他道。   新手学箭,一板一眼的模仿最好入门,倒是熟练后反而不拘泥于表面。   谢晓笙调整了角度,可还是有所欠缺,射出的羽箭势必会歪。   宿幼枝干脆上前帮他调整。   “这般吗?”谢晓笙问。   宿幼枝站到他身后,伸手半环着人,与他瞄准:“这样。”   谢晓笙微微侧头,看他近处眉眼,听宿幼枝道“专心”,忙低下头,慌张应是。   “嗖。”   箭矢飞出,落到靶中。   宿幼枝退开,看谢晓笙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未多言。   “谢、谢宿阿兄,我好像明白了些,可、可否再……”   谢晓笙脸有些红,正要说什么,远处却突然飞来一支箭,嗖地擦过他耳侧,钉到远处墙面上。   谢晓笙眸子睁大,瞬间白了脸。   宿幼枝瞬间回头,扫视靶场,却除了各自练习的学子,没瞧见其他。   他皱眉。   过去拔出羽箭,看上面印记。   是三号场。   可此时去瞧,那边空空如也,没有人在。   “宿阿兄,算、算了……”   谢晓笙不欲多事。   但方才但凡箭矢偏上一分,都不是简单的事了。   那般力道,可不像是生手。   如此作为未免太过分。   宿幼枝招来靶场的人来问,他们会记录来往客人信息,然而却未得到答案。   许是今日场中人太多,大家随意走动,反倒不好判断有谁碰过三号位。   宿幼枝叫来南阳侯府侍从,正要教他去告知谢翊一声,如何也要知晓对方有何目的。   “宿公子?”   宿幼枝回首,看到小郡王探头瞧来:“你也来这里吗?”   宿幼枝看到他,略有诧异,还是见礼道:“小郡王来玩?”   赵希和点头:“我陪表兄来。”   宿幼枝顿了下:“原临王殿下也在,他身上伤可易走动?”   “御医说无妨碍的。”   赵希和走过来,看看他,又看看谢晓笙,目露疑惑。   宿幼枝与他简单介绍过,闲语几句后正要作别,小郡王却突然凑近了些,与他小声道:“我知道方才的事,表兄已经教人去查,宿公子莫急。”   “……殿下?”   宿幼枝欲言,那边小王爷效率却极高,有侍卫来请他过去。   小郡王忙拉着他就要走。   宿幼枝迟疑了下,还是被拽去了。   靶场宽阔,旁侧临王殿下单独占得一场,宿幼枝一眼瞧见他站在那里,手握长弓。   眯起眼,宿幼枝瞥他胸口。   如今穿着齐整,倒看不出伤口如何。   盛延辞回头看来,宿幼枝规矩行礼:“请殿下安。”   随后道:“殿下可好些,那般重的伤势还是莫要拉弓才好。”   盛延辞看着他,好一会儿,垂下眼,道:“没有。”   宿幼枝看远处草靶上命中箭矢,瞥开眼,道:“没有就好。”   盛延辞睇向旁侧,侍卫便从角落里提溜出一个人来丢到宿幼枝面前。   宿幼枝微怔,瞧那学子打扮的汉子,反应过来小郡王所说,道:“是他!”   那人似有惶恐,跪下便磕头:“公子饶命,小人也是受人指使,下次再不敢了!”   宿幼枝瞧他:“指使你什么?”   那人被小王爷架势吓到,一股脑交代说:“指使、指使小人惊吓公子。”   “我?”   宿幼枝意外:“可你的箭?”   那人羞愧地伏在地上:“小人、小人不敢做坏,是想瞄准公子脚边的……”   “……”   好一个学艺不精。   那箭都歪到天边去了。   就这样才更可怕,连准头都没有便敢对着人,与故意谋害有何区别。   宿幼枝蹙眉,那边盛延辞动作更快,抬手搭箭,箭矢带着锋锐之势射出,就钉在那人头顶上前一分的位置,连杆羽震动的声响都听得分明。   “啊!”   那人受到巨大惊吓,瘫到地上发起抖。   盛延辞眸光却愈沉:“既喜玩笑,便绑在靶上教他玩个够。”   侍卫当即上前,将他捆了起来,临王府众排着队的描边练箭,任人惨叫响在整个靶场。   旁边的谢晓笙见到,脸色更白,缩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去瞧临王殿下一眼。   宿幼枝想说什么,盛延辞却突然靠近,在他耳侧道:“你当他真是无心吗?” 第88章   那样的借口着实拙劣。   本与小王爷无关的事, 对方为他出头,宿幼枝也不好多言,正欲道谢, 盛延辞却突然捂住胸口闷哼。   他惊了一跳, 下意识伸手搀扶:“殿下?”   盛延辞就势倒在他身上, 下巴搭到他肩膀。   宿幼枝顿住, 过了会儿才伸手落到他身上, 平静道:“殿下伤势未愈, 自当好生修养。”   他看向王府侍卫:“还不快扶你们殿下去歇息。”   王府侍卫迟疑地看向他们殿下。   “宿阿兄, 我、我……”   谢晓笙突然起身,想要帮他,却被盛延辞轻飘飘瞥了一眼, 又僵住。   宿幼枝挑眉,干脆带着盛延辞到旁边坐下,客气道:“殿下教大夫瞧过更好,宿某不便多扰, 这便告辞。”   他未再去看盛延辞, 转身离开。   出了那个靶场还能隐约听到里面恐惧的惨叫声, 不少路过的人惊疑不定,匆匆避开,在远处偷摸地瞧,被他扫一眼又急忙避开视线。   宿幼枝听着他们声讨小王爷残暴的谈论,拧着眉,不太愉快。   谢晓笙心有余悸,小声道:“那便是临王吗, 果真与传言一样凶戾。”   宿幼枝瞥他一眼,没出声。   谢晓笙又叫他去骑马, 宿幼枝婉拒,不欲在外多留。   谢晓笙似有失落,又忙道:“既邀了宿阿兄出来,怎好这般仓促,晓笙已于景轩楼设宴,宿阿兄可莫要推脱。”   “便只宿某吗?”宿幼枝问:“不等你二哥?”   谢晓笙道:“二哥常见,宿阿兄才是难得碰面,下次可再同会。”   宿幼枝疑惑。   不是说谢家二房手中窘迫,景轩楼可不便宜,饶是谢晓笙诚心,他也不能让对方破费。   他寻了借口推辞,谢晓笙却还在挽留,甚至哀怨道:“宿阿兄便不肯与晓笙用过一餐吗?”   宿幼枝正觉古怪,前面突然跑来一位提着裙摆的漂亮姑娘,到得近前一句话没有,伸手便给了谢晓笙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宿幼枝瞬间惊住。   “谢晓笙,为了躲我,你便连家都不回了吗!”   那姑娘美目含泪,哀凄地瞧着谢晓笙,瞥见宿幼枝,更加悲伤:“是为了他吗?”   不是?   宿幼枝更惊。   她在说什么?   “婉娘?”谢晓笙回过神来,有一瞬的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来,怕是连你的面都见不到。”   姑娘低头垂泪:“婉娘可是有那里对不住夫君,夫君要这般对我?”   “莫说了。”谢晓笙道:“这里是什么场合,你有话我们可回家说。”   他拉住姑娘胳膊要走,一边回头尴尬地与宿幼枝道:“小妇人不懂事,教宿阿兄见笑。”   宿幼枝皱眉:“有话好说,你莫强求。”   婉娘却突然看向他:“……宿阿兄?”   宿幼枝与她见礼道:“南阳侯夫人为宿某姑母,弟妹也可唤我声阿兄。”   “宿阿兄……”婉娘看他,喃道:“原他日夜唤的便是公子。”   “?”   宿幼枝抬眼,瞧见谢晓笙脸色大变,急得去捂婉娘的嘴:“你莫胡言乱语!”   婉娘脸颊被他不知轻重的力道捏得通红,谢晓笙不敢去看宿幼枝,拖着人要走,却突然被握住胳膊,立刻僵住。   宿幼枝看着他,平静道:“你太粗鲁了,松手。”   “宿、宿阿兄……”   谢晓笙惊慌,还是被迫松了手。   婉娘忙躲到宿幼枝身后,恼视谢晓笙,哀伤道:“谢郎,你怎变成这般?”   她道:“既不喜婉娘,又为何抬我入府。”   有宿幼枝挡在中间,谢晓笙不好动手,温声劝:“婉娘,这其中定有误会,我们先回家?”   婉娘不肯,撇开眼不看他,捂住脸悲怆道:“你既喜欢这位公子,又何必与婉娘诉衷肠。”   “婉娘!”   谢晓笙慌忙解释:“宿阿兄你别听她乱言。”   “我没有。”婉娘语出惊人:“若不喜欢,你怎会与我亲热时唤着他!”   周遭突然安静。   谢翊进门时便听到这句话,原本轻松的神色缓慢收起,面无表情瞧着场中书生:“……晓笙?”   婉娘方才说什么?   宿幼枝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晓笙。   谢晓笙脸色变幻,最后白下去:“……二哥?”   他徒劳道:“不,不是那样的,你们不要听她说……”   谢晓笙疯狂地冲去抓婉娘,却听谢翊道:“让她说。”   谢二公子走过来,不看他,瞧着婉娘:“还有什么?”   谢晓笙哀求道:“二哥……”   谢翊拨开他的手,只看着婉娘。   婉娘似乎话出口也有些后悔,但看到谢翊,咬咬牙,还是低泣道:“他带婉娘回了府,才晓得他是将婉娘当成了宿公子。”   谢翊瞧婉娘面容,发现她眉眼确有几分像宿幼枝,脸色更难看。   宿幼枝见他生气,反从震惊中回神,忙去看周围,生怕明日皇城话题便落到他们头上。   这一瞧,才发现靶场中的闲人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但婉娘未责怪,只尽心照顾夫君,谁知夫君他、他……”   婉娘哭诉道:“他竟要休了婉娘!”   谢翊阴沉着表情,问谢晓笙:“她说得可真?”   谢晓笙颓然地垂着头,徒劳道:“我没想休她……”   “还说没有!”婉娘生了怒:“你将不去读书的帽子扣到婉娘头上,教父亲母亲险些发卖了我,婉娘都未有怨言,可如今你却连婉娘的面都不肯见了,谢府一句养不起我等,便要散了我们姐妹,你又在哪?你在陪你的宿阿兄风流快活!”   谢翊听得额角青筋直绷,忍了忍没忍住,还是给了谢晓笙一脚:“你就是这般努力的!”   婉娘还在说:“左右也逃不掉,如今婉娘也不怕了,谢晓笙,你可敢教人知道你所谓的用功读书,不过是因着房中不行,才为躲着婉娘跑去书院!”   “……”   按理该是谢府家事,偏偏牵扯到他。   宿幼枝听不下去,主动避开,没注意到谢翊听到婉娘所言,脸上有一瞬的空白。   离得远了,宿幼枝才心情复杂地松开紧握的拳头。   不想管谢晓笙如何难堪,若不是谢翊来得及时,他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被个男子那般龌龊惦记,宿幼枝真真……   突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宿幼枝僵住。   ……险些忘记盛延辞也在这里。   方才的话他又听到多少。   宿幼枝撇开脸。   又顿住。   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他何须畏惧。   宿幼枝看过去:“想是殿下屏退了外人,宿某还要谢过。”   方才没注意,如今想来能这么快散去人群的也只有小王爷了。   盛延辞未言语。   宿幼枝施了一礼,转过身,却听他道:“厌恶?”   宿幼枝蹙眉。   他未与谢晓笙计较,是知谢翊会与他教训,但也不想再见再听。   他抬脚就走,不想回头看一眼,徒留盛延辞站在原地,目送他身影消失。   杨一探头探脑地蹭过来,撇开眼道:“谢晓笙那等卑劣的做法,放谁都要厌恶的,不可同日而语。”   他道:“宿公子定是对殿下关切,才时时惦记殿下伤势……”   靶场外。   旁人被散得彻底,宿幼枝直到门口都未见任何身影,只王府侍卫守着门。   谢翊一时半刻忙不完,宿幼枝也不想等,没见到南阳侯府马车,正要漫步回去,面前却悠悠嗒嗒行来另一辆车架。   驾车的钱三笑呵呵道:“宿公子可要搭一程?”   宿幼枝瞧他。   钱三被看得局促,又道:“宿公子上次帮了我们殿下,就是临王府的恩人,莫要客气。”   宿幼枝拒绝:“替我谢过殿下好意,但不麻烦了。”   见他要走,钱三跳下马车,牵马追在他后面:“宿公子千万不要生分,只是顺路一程,不麻烦不麻烦。”   宿幼枝猛地回头。   钱三顿住,睁大眼看他。   三番五次的。   到底要做什么!   宿幼枝想到盛延辞便忍不住烦躁。   既然他们这般往上凑,难不成他还要怕了吗。   “那便叨扰了。”   宿幼枝撩起衣摆登上马车,掀开帘幔,一眼瞧见里面端坐的盛延辞,规矩见礼:“劳烦殿下。”   宿幼枝坐到对面。   还是那辆熟悉的马车,车内布置都与曾经没有任何改变,不同的只有他与盛延辞。   马车哒哒往前去。   宿幼枝瞧着帘外街影,热闹的气氛与内里的安静截然不同。   “我不喜欢。”   盛延辞蓦地道。   宿幼枝看过去。   盛延辞也看着他,一字字道:“我不喜欢旁人瞧着你看着你,我不喜欢你对他们笑对他们和颜悦色,我不喜欢你次次遇到我又要转开目光,我不喜欢……你看不见我。”   盛延辞突然靠近,捧住他的脸,黑沉的眸子落在他眼中:“看看我,好吗?”   宿幼枝微怔,随即去掰他的手:“殿下……莫胡言。”   “阿又……”盛延辞低声唤。   宿幼枝心中震动,将他推开,涩声道:“……殿下可是叫错人了。”   盛延辞眼神阴霾,不肯退,伸手抱住他:“哪怕你不肯认,我也不会再放你走。”   不放他走又能做什么。   抓回去他不可能再是阿又姑娘。   宿幼枝去挣脱,抬起的手臂却丧失了力气,捏着盛延辞肩膀:“……放开。”   盛延辞不为所动,反是将他搂得更紧,闭上眼,忍耐得颤栗。   半晌,未见宿幼枝动作。   盛延辞稍退开些许,却瞧见宿幼枝脸上落下的一点泪痕,心神大震,瞬间慌乱,手指过去却到底未碰到,悄声退开,颤动的眸子重回死寂,垂下头,冷声吩咐:“送宿公子……回南阳侯府。” 第89章   到底要他怎样呢。   说喜爱阿又姑娘的是你。   说厌恶男子之情的也是你。   宿幼枝瞧盛延辞萧瑟身影, 无力地阖上眼。   “殿下、宿公子……南阳侯府到了。”钱三忐忑道。   宿幼枝起身。   盛延辞手指痉挛似地勾起,却抬不起一点。   宿幼枝与他擦身而过,有指尖探过来, 落到他手背。   盛延辞瞳孔震颤, 几乎渴求地握住。   那莹玉手指却已收回。   宿幼枝撩起帘幔, 未回头, 鸦羽长睫落下遮住眸色, 轻声说:“约我出门, 可要提前递帖的。”   宿幼枝下得马车, 盛延辞慌张追出来,想拉他的手,又忍住:“阿……宿公子。”   宿幼枝顿了下, 随即进了南阳侯府的大门。   看着面前厚重门扉关阖,盛延辞却激动地将手贴上去,好似这样就能离那人更近一些。   却将南阳侯府的门房吓得够呛:“临、临王殿下?”   正犹豫要不要通知主子,见到小王爷离开, 当即松了口气。   谢翊被谢晓笙气得脑壳疼, 不欲在外丢人现眼, 带回来后,却察觉府内气氛不对,不免犹疑,方要问侍从有何事,便瞧见坐在堂内的身影。   他走进去,一眼看到宿幼枝表情,便吓一跳。   怎么了?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别是被谢晓笙气得。   谢翊怒火中烧, 想去将那不像话的人提来再揍一顿。   谢小妹回来,看到他们, 道:“二……”   话未尽,瞥见宿幼枝,顿时大惊失色,气音问谢翊:“宿阿兄……怎么了?”   谢翊不知该怎么说。   两人对着瞪眼。   谢将军这时也回来了,看到他俩挤在门口,又扫了眼沉默不语的宿幼枝,蹙眉瞧向谢翊:“你又欺负他了?”   “怎么教我欺负。”谢翊有苦难言:“我没有。”   谢大哥不太信任地瞥他,过去宿幼枝面前,弯腰瞧他,预备哄:“幼枝……”   结果看到他表情,愣了下后顿时手足无措。   宿幼枝抬袖盖住脸,知自己此时的模样定是很难看,不欲让他们多想,谢翊却已忍不得了,咬牙切齿:“谢晓笙!”   知砚立刻将靶场的事说与三小姐和大公子听。   谢小妹当时瞪大眼,也动了怒:“他怎么敢!”   谢将军虽未言语,眉眼却沉下。   谢晓笙与婉娘如今便在南阳侯府,谢翊不想宿幼枝见了伤心,所以关到了旁的院子里,通知了谢二叔与谢二婶。   谢小妹过来拍了拍宿幼枝肩膀,沉重道:“宿阿兄放心,必不教你吃亏。”   宿幼枝见他们面容严肃,想说他并未多在意,但谢氏的家事他又不好参与,只能拽住谢小妹衣袖,委婉道:“我……没关系的。”   谢小妹闻言更心疼:“莫担心,是他做错事,与宿阿兄无关的。”   宿幼枝没跟着去,只知连南阳侯都回来了。   他往住处走,路过那条路,正听到谢晓笙怒气冲冲地吼:“我又不像你有做侯爷的爹,大哥为将世子之位留与你,拼命攒了军功做得小将军,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宿幼枝顿住。   没看见,也知谢翊是怎样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后院一众美娇娘还是别人逼你抬回去的不成?”   谢晓笙哑然,反驳不得。   宿幼枝不再听,回去房间,看精致小箱中的血红玉坠。   过会儿,知砚过来,义愤填膺与宿幼枝叙述。   谢晓笙常年沉迷美人,身子做空,招架不住婉娘的热情,躲了些时日,默认父母亲将人发卖。   婉娘原是舞姬,虽不富足,却也过得并不艰苦。   若被发卖,哪里能有好去处,她自是不甘。   最后由南阳侯做主,恢复她自由身,不至被谢晓笙害了半生。   谢二叔夫妇维护儿子,南阳侯府不与他们计较,但往后都难再登门。   知砚还是气不过,为主子抱不平:“堂少爷幼时便爱抢公子的东西,原是这样的想法,公子哪里少帮了他,个黑心的!”   “莫胡言。”   谢翊过来听见,教知砚出去守住门,坐到宿幼枝对面,欲言又止。   宿幼枝看过去,谢翊又觉气虚,忍不住挪开视线。   天可作证。   他当初只道谢晓笙那花心的都受不住舞姬歪缠,定是时间长了嫌烦,哪知晓他是中看不中用,落了尊严才冷落了婉娘。   谢翊一想到小王爷后院空悬,势不会如谢晓笙那般榨得透透的,就觉要命,小心翼翼去打量宿幼枝。   宿幼枝被他看得烦,皱眉去抢折扇拍他:“你要说什么?”   “没、没什么……”   谢翊视线飘忽,片刻,又转回来,凑近他,艰难问:“欸就……那时候,你,你们……”   谢二半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又被侍从的敲门声打断:“表少爷,有你的帖子。”   谢翊顺口问:“谁送来的?”   宿幼枝接过,看了眼便阖上,板着脸道:“问那么多。”   谢翊一顿,反是探头要去瞧,被推开,立刻扬声道:“宿幼枝,你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宿幼枝懒得理他,赶他走。   谢翊懵头懵脑地被推出门外,一脸糊涂地与知砚对视。   “……你表少爷在皇城有熟人吗?”   “有吧?”知砚不太确定:“临王府那些算吗?”   谢翊瞪他:“……当然不算!”   但又想不起还有谁能给宿幼枝递帖,难不成是在湖心岛和宫宴遇到的那些个?   是了,为南州宿氏名头,确有可能。   谢翊也不能阻挡宿幼枝交友,想了想不探究了,但临王府……嗨,只教他当初脑子进水。   不过都这样了,应当没事的……吧?   内室。   宿幼枝端坐了会儿,还是伸手拿过帖子,看上面熟悉的字迹,着恼道:“怎就等不得一天了。”   晚间,月色高悬。   门房见到宿幼枝很惊诧:“表少爷要这时出门吗?”   宿幼枝点头,门房便问:“可要备马车?”   他拒绝了,出了南阳侯府的门,果真见到不远处候着的车架。   驾车的是周二,恭敬为他撩帘。   宿幼枝进去,未等坐下便被握住手,盛延辞屏息看他。   他手指动了动,略一挣扎,对面的人就惊到似地松开,不敢再动作。   宿幼枝瞧外面灯火通明。   皇城的夜晚也格外热闹,行人往来,小贩叫卖。   盛延辞着意穿了件不那么华贵的衣裳,到得繁华的街区下得马车。   宿幼枝走在他旁边,与一侧小贩要了串糖葫芦,盛延辞便去掏荷包。   他瞧见他荷包里竟有铜板,数出来递给老板。   咬了口糖葫芦,红色的果肉裹着糖衣,甜滋滋的。   宿幼枝递过去:“你可要尝尝看。”   盛延辞瞧他含着糖葫芦的唇瓣,喉咙滚动,哑声道:“……要。”   他未接过,探头过去,咬住圆圆的糖果,浓睫撩起,漆眸定定瞧着宿幼枝。   宿幼枝抿直嘴角,看他一颗颗咬下,吞咽入肚,好似吃得不是糖葫。   等全部吃掉,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杆,宿幼枝塞进他手里,抱怨道:“都未给我留一颗。”   话落转身就走。   盛延辞僵了下,忙又买了串,追上宿幼枝:“我、是我之过……”   看着递来的糖葫芦,宿幼枝撇开脸:“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何来的诚心。”   盛延辞绕过去看他的脸,宿幼枝又撇向另一边。   “宿公子……”   “看不出来,宿公子不太高兴吗。”   宿幼枝抽出他的糖葫芦,丢给后面跟着的周二,道:“给你了。”   周二猝不及防,举着糖葫芦顿住,好一会儿,问杨一:“这吃得么?”   杨一白他一眼:“你说呢。”   “……”周二沉默。   宿幼枝已经走远,看到那边空中飘着点点光芒,是太乐湖上有人在放灯。   他走去湖边,旁边总有人扭头来瞧他,盛延辞试图挡住那些视线,却架不住人太多。   “公子,接着~”   有香包丢过来,在碰到宿幼枝前被盛延辞伸手拦下。   宿幼枝眼神落过去:“给我的。”   盛延辞捏紧了,抬眼看他,将自己的手塞过去:“宿公子可心疼我?”   指尖触到另一个人的滚烫体温,宿幼枝睫羽颤了颤,旁侧有人跑过,他避让开,衣摆被风抚起又落下。   盛延辞突然靠近,手贴到他胸口,嗓音低沉地问:“疼吗?”   “什么疼不疼。”宿幼枝不在意:“饶是一点伤不也正常。”   “但我好疼。”盛延辞轻声说,将头抵到他后颈,包含诸多无处可言的情绪:“好疼啊阿幼。”   宿幼枝蓦然失语。   盛延辞从身后抱紧他,手臂箍得胸口疼,宿幼枝却记不得挣扎。   有绵密的细小的闷痛蔓延,缠在了心口。   “宿公子?是宿公子!”   不知谁认出了宿幼枝,扬声吼道。   宿幼枝惊醒,看到人群纷纷转头看来,还要往这边来的架势。   想到之前湖中盛景,宿幼枝惊到,扒开盛延辞,慌道:“快走!”   他们窜到行人里,从这边跑到那边,直到一处暗淡的环境中,视野不明,才挡了那些试图寻找宿公子的人。   宿幼枝心有余悸。   以往常听三妹道,谢翊出门被围堵得回不了家的盛况,他可一点不想经历。   躲到树后,宿幼枝小心去瞧,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便对上盛延辞看他的视线。   他恼怒,推开小王爷的脸,无理道:“不许看。”   盛延辞就真当不看了,却执着地握住他的手。   宿幼枝甩不开,瞪他:“我的手就这般好?”   “是。”盛延辞道:“阿幼哪里都好。”   “……乱说。”   宿幼枝听不下去,要抽走放在他脸上的手,却被盛延辞按住,贴住他面颊蹭蹭。   “阿幼。”他道:“你没事……太好了。” 第90章   宿幼枝看着被盛延辞握着的手, 属于……宿公子的手。   掌心的温度炙人,宿幼枝拽不出,被盛延辞紧紧扣住, 十指交缠。   脸颊漫上热度, 宿幼枝低声道:“做什么, 要教人看见了。”   盛延辞握得更牢:“那便教他们看。”   看什么看。   宿幼枝可不想被围观。   他挣不出那只手, 另一只手就去捶他肩膀, 恼怒道:“你适可而止。”   盛延辞才不在乎旁人怎么瞧。   看着面前人鲜活的模样, 他控制不住再上前将人搂住。   宿幼枝顿下。   两人贴近, 心跳声透过胸膛,一下一下有力的敲动,震得人身体酥麻。   月光穿过树叶缝隙照射而下, 落在宿幼枝脸上,渡上一层银白光影。   “阿幼。”盛延辞唤。   宿幼枝不想搭理他。   过一会儿:“……做什么。”   盛延辞闭上眼,紧拢的眉头稍有松懈:“想唤唤你。”   “阿幼。”盛延辞认真念着他的名字。   宿幼枝受不住,推开他:“不许唤了。”   盛延辞额头抵在他肩膀, 轻轻磨蹭:“……可我想叫你的名字。”   真是……傻透了。   宿幼枝仰起头, 看婆娑树影, 听盛延辞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唤着他的名。   耳根烫起来,宿幼枝伸手捂住他的嘴,落下视线,对上盛延辞目光。   看了半晌,他靠近,盯着盛延辞的眼睛,唇瓣贴近手背。   呼吸仿佛隔着指缝交融。   盛延辞瞳孔骤缩。   宿幼枝却已经抽身后退, 离开树荫之下跑远。   “阿幼!”   盛延辞去追,却被来往的行人阻挡, 总也够不着他。   宿幼枝回头瞟了眼,对着小王爷挑眉。   周二跟上来,道:“宿公子不若在这边等。”   宿幼枝瞥他:“糖葫芦吃完了?”   周二拱手见礼。   宿幼枝没等盛延辞,将一片树叶拍到周二身上,道:“告诉他,宿公子要回府了。”   踏着夜色,穿过人群。   宿幼枝看到周二旁边,盛延辞站在那里望着他。   像是能这般看着他到白头。   夜深前,宿幼枝回了南阳侯府,还带了两串糖葫芦送给了谢大哥和谢小妹。   谢翊使劲瞧他,以眼神示意,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委屈道:“好哇,你都学会偏心了。”   “哼。”宿幼枝道:“你就酸吧。”   谢翊险些气成个胖子。   谢小妹瞧他可怜,勉强分了一颗给他。   回到院子,宿幼枝却有些睡不着,拿着血红的玉坠瞧。   说来上次盛延辞送他的血玉麒麟他都不曾仔细看过,想是还在箱笼里装着。   次日。   宿幼枝晨起,瞧见天气晴朗。   用过膳,侍从又递给他一张帖子。   宿幼枝瞧了眼便收起来,谢翊坐在对面怀疑地看他,见他起身便道:“说好今日要跟母亲去礼佛的,你要去哪?”   宿幼枝道:“去换件能抢谢二公子风头的衣衫。”   谢翊嗤之以鼻:“那怕是没可能。”   南阳侯府的车架往不风山上去,谢小妹最近在研究新刀法,如痴如醉,未与他们一起来,便只有宿幼枝和谢翊陪着南阳侯夫人。   两人骑着马行在车架旁。   想到之前去往流云寺的两次都只能躲在车中,这般自在还是头次,宿幼枝略有愣神。   谢翊过来戳他:“想什么呢?”   “想你有多不靠谱。”   宿幼枝知晓谢二那馊主意是被谢晓笙启发时,心情别提了,得亏了盛延辞……不然可要被他害惨了。   谢翊心虚,不好与他争辩,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嗨,如今不也回来了。”   流云寺的香客还是那般多,路上可见许多往来车辆。   其中最惹眼的落在他们后头。   宿幼枝听到大家议论声时才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果见到临王府的马车。   “……”   宿幼枝若无其事转回头。   谢翊却很警惕,悄声与他道:“小王爷怎么想到要去流云寺,该不是去给阿又姑娘祈福?”   想想又不对:“要祈福哪天不可,偏生赶上今日。”   宿幼枝见他坐立不安的模样,道:“不若你去问过。”   谢翊闻言认同道:“也该去打个招呼。”   他就那么拉过缰绳落后几步,靠近了临王府车架。   宿幼枝偏头去瞧。   谢翊言语了几句,便见盛延辞撩起帘幔现身,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他身上,又挪开。   “那边可是临王?”   听得姑母言道,宿幼枝靠近窗边回:“是的。”   南阳侯夫人略有意外:“翊儿何时与临王那般熟稔了?”   熟肯定是不熟的。   宿幼枝道:“听他说,之前几次小聚与临王照过面,好歹是同窗,总归没那么生分。”   南阳侯夫人点头:“也对,头前都说临王痛失所爱,消沉许久,如今瞧着,精神了些。”   “……”   宿幼枝头皮发麻,说不出的窘迫。   偏偏姑母身边的侍女跟着道:“可不是,那被临王从连周山抱回来的美人赛若天仙,还救得临王性命,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呢,可惜……”   气氛略有沉闷。   南阳侯夫人心软,见不得这等事,瞧见谢翊与其聊得好,便道:“是个可怜的孩子,翊儿心细,能帮他开解些也好。”   宿幼枝交流不得,逮空溜了。   谢翊过会儿回来,看到他表情愣了下:“怎么了这是?”   宿幼枝觉得他大概跟谢翊犯冲。   三番四次,谢翊的馊主意都没让他好过,如今连姑母也有耳闻,若教其他人知晓其中隐情,他真不要见人了。   想着,瞪他一眼。   宿幼枝道:“怎么小王爷还搭理你?”   “你别说,我也以为不成呢。”谢翊道:“不成想小王爷人还挺好,对我客客气气的。”   他边讲边瞧宿幼枝表情,问:“你说……他不是要忘了阿又姑娘?”   忘就忘了。   那不正好。   左右阿又姑娘再也回不来。   宿幼枝陪着姑母去流云寺转了圈,被来此的夫人姑娘好一阵围观,才被南阳侯夫人笑着放出来,赶紧找了清静的地方躲着。   以往穿着女装,还有王府侍卫一旁守着,宿幼枝真不曾经历这样的事。   委实招架不住。   也就谢翊游刃有余,还将姑娘们逗得咯咯乐。   宿幼枝来到后山,看到了停驻的临王府马车。   盛延辞一身华贵长衫落在青翠的竹林里,衬得颜色正好。   “哪里来的俊俏公子?”   宿幼枝走过去,勾过盛延辞下巴,端详他面孔,放低嗓音:“可是……来找我的?”   盛延辞任他挑起下颚,漆黑的眸中闪出细碎的光,诚实应:“嗯,来找阿幼。”   宿幼枝收起笑,又凶道:“昨晚才瞧过,一天就等不得,又要跟来?”   盛延辞靠过来,捧起他的脸:“可是……看不够。”   宿幼枝被他盯着瞧,哼道:“缠人。”   盛延辞缠得更紧,又要抱过来:“只缠着阿幼。”   宿幼枝将他推开,瞪他一眼。   虽是后山,也不是没有行人在,周边的眼睛多着呢。   “阿幼……”   盛延辞可怜兮兮瞧他。   干什么。   好似他欺负了人一样。   可不是他教人来的。   宿幼枝瞥他一眼,钻进了马车,盛延辞立刻跟进来。   他转身的工夫便被抱住,压在软垫上。   宿幼枝瞧着车顶,觉得盛延辞比他家的大黑狗还粘人,手脚并用地束缚着,教他连胳膊都抬不起。   没片刻,额前便被闷出一头汗。   春过夏来。   天气也热烫了几分。   宿幼枝道:“起开,我要走了。”   盛延辞求道:“阿幼,一会,再一会。”   小王爷趴在他身上,宿幼枝低头只看见他黑黝的发顶。   他抽出一只手去撩那柔顺的发丝,捻到唇瓣含住,抬眸去瞧。   盛延辞呼吸顿时一窒,想要靠近,被宿幼枝抵住,慢语道:“怎么,你要欺负我吗?”   盛延辞看他,道:“我不欺负阿幼,阿幼……欺负我好不好?”   宿幼枝瞥他,瞧小王爷红透的耳朵,伸手捏上去,烫得他指尖颤了下。   他凑到盛延辞耳畔,轻声说:“那你乖乖别动。”   小王爷当即顿在那。   宿幼枝将人推开便跑:“谁要欺负你……”   盛延辞想追过去,小窗的帘幔被撩开,宿幼枝站在外面,勾过他脖颈,捂上眼睛,张口咬在他耳朵。   不等盛延辞反应,宿幼枝转身离开,垂下眼眸,想他方才可以更用力些的。   他走入竹林,一点叶片飘落在肩上,又被卷来的风吹走。   从后面追来的人几乎撞到他身上,宿幼枝不及回头,便被搂住腰,后颈有热烫的呼吸落下。   盛延辞低头咬在那。   轻轻地,毫无力度。   却让宿幼枝僵住。   咬得一点浅显印痕,盛延辞又含住,珍惜舔过。   含糊的声音落在他耳中:“阿幼……不要走。”   宿幼枝找回声音,抿唇道:“我自要回去的。”   可是舍不得。   好舍不得。   还未分开便想念的不得了。   看不见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好难过。   盛延辞将他搂紧:“阿幼跟我回临王府好不好?”   他怎么回临王府。   乱说。   宿幼枝正要开口,又听盛延辞道:“那阿幼带我走好不好?”   “……你要跟我走?”   宿幼枝挑眉:“便是回南州宿氏也可?”   盛延辞闻言将下巴落在他肩膀,歪头瞧他侧脸:“求之不得。”   “那圣上岂不是要追去南州。”宿幼枝揶揄瞥他。   想了想又道:“差点忘了还有喻世子,他可是戒备阿又姑娘的很,生怕临王殿下被拐走。”   盛延辞哑然。   宿幼枝问:“他的伤可好了?”   盛延辞点头:“多修养些时日无碍。”   他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被宿幼枝捂住嘴,拽到了树后。   听那边谢翊的声音响起:“诸位叨扰,可瞧见我家宿公子?” 第91章   宿幼枝小心去瞧, 谢翊没得到肯定的回复便走了。   但他找过来做什么,姑母那边应当还要些时候的。   怕有什么事,宿幼枝要回去看看。   盛延辞不舍地牵他手指, 眸子里的情绪勾勾缠缠落到他身上。   宿幼枝盖住他眼睛, 瞧小王爷俊俏的半张脸好一会儿, 才松开手, 转身入了林间。   盛延辞追出几步, 又顿住, 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海。   宿幼枝回来时正碰见谢翊。   谢二公子问:“去哪了?”   “随便走走。”   宿幼枝道:“你不陪着姑母, 跑出来做什么?”   谢翊无奈道:“我便是被母亲赶出来的。”   见宿幼枝揉着后颈,他奇怪道:“脖子怎么了?”   他绕过去要看,却被宿幼枝躲过:“有些痒……你怎么什么都要看。”   谢翊不服:“还不是你被蚊虫叮到, 给小妹和大哥念叨的是我。”   两人结伴往后堂去,午时要在流云寺吃过斋饭再回城。   谢翊带着宿幼枝来。   来往除却穿着僧衣的寺中弟子,也有不少外来香客。   谢翊有经验,怕被人围观, 着知砚打了饭菜去僻静的地方吃。   宿幼枝觉得他的模样像做贼, 但想到几次被瞩目的场景, 还是妥协了。   他们躲到后山,忽略偶尔行过的路人,算得清静。   正吃着,不远处传来交谈声。   “他有来,我瞧见了,妹妹你这般美,大胆去, 他定会上心的。”   “不是说他不喜欢姑娘?”   “嗨,我原也这样以为, 可你听最近传闻,他都喜欢成什么样了,险些被他骗过去。”   “传言有几分可信,若真那么喜欢,我这时去不是要生厌?”   “傻妹妹,就是这时候才好,如果不是因为他开始喜欢姑娘,哥哥我就去了……”   两人嘀嘀咕咕半晌,没有注意到石头后面的几个人。   等他们走了,宿幼枝才一言难尽地看向谢翊,谢翊表情就寻常多了,不以为意道:“与你无干,快吃饭。”   结果这饭还是没吃消停,半路便落起了雨。   宿幼枝匆匆赶到遮雨的地方,零落的水珠已连绵起来。   谢翊瞧了眼天色,忙着人去南阳侯夫人那,准备提前下山。   山上起了风,水汽被吹到身上凉丝丝的。   雨一时半刻停不下,等他们到得南阳侯夫人身边,已成漂泊之势。   如今再往山下去便不安全了,南阳侯夫人决定等一等。   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今日只能在寺中住一晚了。”谢翊找来宿幼枝,道:“等天放晴了再下山。”   算不得什么大事,南阳侯府侍从井井有条地安排。   宿幼枝瞧寺中空置的屋舍热闹起来,像是留宿的人不少。   南阳侯府得了个单独的小院,谢翊要守在南阳侯夫人外间,宿幼枝便住在不远处。   这天气也没得往外跑,顶多在廊下看雨打树叶,噼啪作响。   “天儿变得可真快。”   知砚守在他门外,道:“表少爷早点歇息吧,若明日天晴,我们还要赶早回。”   宿幼枝让他先去睡。   瞧着落下灯的庭院,也回了屋。   寺中屋舍空旷,听雨落声也格外清晰。   宿幼枝躺下阖眼,耳边都是屋顶上瓦片被水珠敲击的闷响。   当出现一点不同的动静时便格外清晰。   他睁开眼,瞧黑暗中出现在窗口的影子。   瞧了几眼,愣住。   眼睁睁看他翻进屋子靠近。   冰凉的气息迎面,宿幼枝未出声,那影子便靠坐在他床边,定定地瞧他。   宿幼枝受不住,低声道:“……你疯了?”   懒散靠坐的身影闻言立刻挺直,小心道:“阿幼……”   宿幼枝想瞪他。   堂堂临王殿下,半夜跳窗,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怎地,因为不是姑娘家,便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了?   宿幼枝着恼:“你是登徒子么。”   盛延辞理亏,不敢出声,僵硬在那,好一会儿才弱声道:“让我陪陪你好不好?”   看不见阿幼的每一个夜晚,他都难以阖眼。   像是那个暗沉的雨天,闭上眼就再也瞧不见他。   宿幼枝没言语,盛延辞便忐忑起来,软下嗓子:“好啦,我这会儿就走,你莫气。”   “轰隆”一声响雷。   映亮了半边天。   也照见了盛延辞落在阴影中、略有苍白的脸。   看到他起身,宿幼枝不由伸出手勾住他衣袖,垂下眸子:“走回去,再淋一遍雨吗。”   盛延辞顿住,宿幼枝已经往后退了退,留给他半张被子,没好气道:“……还不上来。”   “阿幼……”   盛延辞看了他好半会儿,才摸上榻,直挺挺地躺在那。   宿幼枝背过身,可哪怕雨声稠密,也遮不住对方有力的呼吸。   闹得他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墙面。   可盛延辞却好似入了眠,呼吸变得清浅。   宿幼枝心中忿忿,干脆转过身,看盛延辞规矩的模样,心道规矩的人可不会半夜跑来旁人内室。   他去勾小王爷落在榻上的发丝,缠在手指上,冰凉顺滑。   缠到第五次,手突然被握住。   那仿佛睡着的人睁开眼,侧头看他。   宿幼枝撇开他的手,道:“睡你的。”   盛延辞不肯闭上眼:“我想看着阿幼。”   乌漆麻黑的,能看见什么。   宿幼枝干脆指上用了力,拽直小王爷发丝,却将他整个人带过来。   盛延辞靠近他,伸手连人带被子环住,额头贴着,轻声说:“阿幼,我好想你。”   两人气息萦绕,宿幼枝睫羽颤了颤,小声道:“白日才见过,你也要想。”   “嗯。”盛延辞道:“便是看着你,也要想。”   那双漆黑的眸于黑夜里亮着细碎的光影,似乎瞧上一眼都会被烫到。   宿幼枝不甘示弱,直直与他对视,声音很轻:“想我什么?”   他说:“想牵我的手,想抱,还是……想亲?”   盛延辞握他的手紧了紧,哀求道:“阿幼……”   也就这点胆子。   听都听不得。   宿幼枝摸到小王爷滚烫的耳朵,于寒凉的雨夜里格外鲜明。   他道:“我瞧你也不冷,白瞎了分你的被子。”   盛延辞的确热得不行,想堵住阿幼的嘴,又舍不得,干脆将他搂实,用被子裹住,牢固地困在怀里。   原本凉爽的天气被闹得燥热起来,宿幼枝额头也漫出汗珠,推开人转过身去。   盛延辞立刻追来,从身后将他牢牢抱住,好似粘在了他身上。   宿幼枝被束缚得手脚动弹不得,抓住他在身前的手,也被反握住。   滚烫地呼吸落在颈间,激得汗毛颤栗。   宿幼枝阖上眼想入眠,却发现做不到。   之前那点睡意早消失得干净,反是精神得能出去练几套剑法。   宿幼枝手指动了动,摩挲盛延辞手心。   盛延辞嗓音喑哑:“阿幼……不要闹了。”   宿幼枝不背这锅:“分明是你找来,怎成了我闹。”   盛延辞辩驳不得,干脆上嘴落在他后颈,含住白日那点早无痕迹的齿印。   宿幼枝低下头,想了想,不肯吃亏,也抬起盛延辞的手,咬住他指尖。   盛延辞的气息似乎更烫了,喉咙缓慢滑动,发不出一个音节。   天空闷响。   又有雷声炸开。   在短暂的光亮中,宿幼枝转过头,对上盛延辞灼灼视线。   盛延辞靠近,贴住他额头磨蹭,抵住鼻尖。   宿幼枝呼吸落轻,身周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那般鲜明,那般热烈。   滚烫气息没了阻隔,柔软贴上唇瓣,宿幼枝鸦羽颤抖着阖上。   “幼枝!”   凭空一声吼将宿幼枝惊得弹坐起,盛延辞被他推出去,险些摔到地上。   廊下有人跑来,宿幼枝一时心虚,忙去拽盛延辞:“躲起来!”   来不及多瞧,盛延辞转身钻到了屏风后。   同时谢翊推开门,直奔着他而来。   宿幼枝脸上余热未褪,咬牙瞪向他:“谢二!”   谢翊正激动,看到他愤愤表情,愣了愣,狐疑道:“你脸怎么有点红?”   红什么红!   宿幼枝没好气:“你看错了。”   谢翊又靠近些,盯着他脸瞧:“没错,是有些红,别是着凉感了风寒吧?”   说完大惊失色,伸手来探宿幼枝额头。   宿幼枝拍开:“我身子好得很,你不好好守着姑母,跑这来做什么。”   “啊,差点忘了。”   谢翊一惊一乍,拿着信件的手都在抖。   看他这模样,宿幼枝狐疑,索性抽过来自己看。   夜里瞧不清,他也不想点灯,跑去窗前借着外面一点光亮读信。   看着看着,愣住。   “是不是,是不是!”   谢翊握住他肩膀,使劲晃了晃:“宿公子,这可是清山郎君时隔多年回来的证明!”   清山郎君!   险些忘了他。   想起在寒骨关看到的江湖十艺画册,因太过离谱,宿幼枝都忘记与谢翊讲,让他跟着一起崩溃。   但这是什么?   清山郎君不是失踪了吗,连他的好友都不抱希望,为了遗本那般模样……   宿幼枝问:“哪来的?”   “什么哪来的。”谢翊道:“这可是在寒骨关开始售卖了的,若不是我找人盯着,好悬要错过了。”   他手肘碰了碰宿幼枝,扬起下巴道:“你若现在对我说几句好话,说不得我心情一好,还能借你瞧几眼。”   “……滚。”   宿幼枝也不是那般在乎什么画册了。   谢翊大半夜的也是恼人。   “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宿幼枝将信拍给他,道:“赶紧走吧你。”   “走什么走。”   谢翊一边小心地收起信件,一边看他道:“这么大的喜事怎能自己享受,不彻夜长谈说不过去吧?”   “?”   宿幼枝瞧了眼屏风,又看向谢翊,眯起眼,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第92章   谢翊想了想, 道:“也对,这里不合适。”   他催着宿幼枝跟他走:“不若去廊下赏雨,自有一番快乐。”   宿幼枝无话可说。   他觉得谢二有病。   “谢二公子。”他道:“你晓得现在是几时吗?”   谢翊却幽幽瞧他:“几时又如何, 你便不陪我了吗?”   “……陪。”   宿幼枝咬牙, 拎着他的衣领往外去:“那就教我们看到雨停。”   “诶诶……”   谢翊被拽走。   两人裹着大氅瑟瑟发抖地缩在廊下吹风。   是宿幼枝想起便忍不住打谢二一顿的程度。   宿幼枝瞧了眼门廊, 这片刻盛延辞应当走了, 他也不想再在这犯傻, 见谢翊许久不出声, 道:“回不回?”   谢翊牙齿打颤, 挺了会儿,哆哆嗦嗦应:“……回。”   回到内室,谢翊却还是不想走, 宿幼枝挑眉,狐疑看他:“谢二,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谢翊往里去:“只是位激动得无法入眠的可怜公子。”   宿幼枝看了他好一会儿,没再赶人。   但他也没听谢翊讲什么清山郎君, 躺在榻上便忍不住想起盛延辞在的时候, 唇上似乎才残留着清晰的温度。   他辗转反侧, 回头一瞧,谢翊已经熟睡,踢了他一脚,也翻身就寝。   次日清晨。   宿幼枝睡饱起身,瞧云雨渐歇,用过膳便可返程。   他看向旁侧,谢翊道:“那边是小王爷的院子吧, 他们起早便下了山,走得还蛮急的。”   宿幼枝收回视线不再瞧。   等他们回城, 天空已经晴朗,只地面积着水洼,没有官道的路上踩过便是泥。   宿幼枝和谢翊索性都去蹭马车。   谢翊闲不得,与南阳侯夫人讲最近的趣事,说着突然想起:“对了,今早听隔壁略有吵闹,我教知砚去打听的。”   将知砚叫过来,听他道:“是有人跑去寻临王,好似因妹妹失踪,在小王爷寝室发现了。”   “嗯?”   谢翊与宿幼枝对视一眼,问:“然后呢?”   知砚道:“那公子闹着小王爷给交代,否则便带着妹妹撞死在临王府前,被临王押了回去,想是要进牢。”   “是要好好盘问。”谢翊道:“以临王府戒备,寻常姑娘怎能靠近,别又是刺客。”   知砚瞧了宿幼枝一眼,欲言又止。   谢翊:“说。”   知砚小声道:“听说那公子妹妹……长得像阿又姑娘。”   谢翊呵呵:“再像又如何,都不是本人。”   知砚觉得公子话语奇怪:“他们都说是小王爷太过思念阿又姑娘,便寻了相似之人以解相思。”   “不要听他们说。”谢翊道:“他们说的能有几分真。”   南阳侯夫人原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瞧他,疑惑道:“怎你不喜临王,昨儿不还谈得蛮好?”   谢翊不甚在意:“只是相识,又不是多熟,哪里谈得上好不好。”   南阳侯夫人诧异,询问地看向宿幼枝。   宿幼枝平静道:“姑母莫理他,近日可是阴晴多变。”   回得南阳侯府。   宿幼枝进得院子不久,知砚又打听了新消息,过来与他说:“表少爷,那两人果真被入狱。”   宿幼枝奇怪:“你怎么知道?”   知砚无辜道:“外面都在传,好些人看见了的。”   “?”   怎么临王府没点秘密的。   有点事便满皇城皆知。   结果一提,知砚很清楚:“最近小王爷成了皇城炙手可热的良婿人选,大家都关注着呢。”   “什么?”宿幼枝愣住。   “因为临王对阿又姑娘痴心一片,不少夫人都有了改观,觉得殿下是个有心人,有意结亲。”   知砚说完,想起面前的便是另一位当事人,磕巴了下:“我、我都是瞎听的,也不一定是真。”   真不真的。   宿幼枝也不在乎。   午后,门房递了信来,宿幼枝瞧过,没有回。   未出一个时辰,又有信递。   是谢翊亲自送过来的。   宿幼枝瞥他:“你最近怎如此闲。”   谢翊毫不害臊:“我可是为了你推了诸多邀请,你现在还要嫌我了?”   宿幼枝呵。   抽出他手中信,也不看,放到一边。   谢翊缓慢摇着折扇,道:“既无事,哥哥带你出去玩。”   皇城很大,宿幼枝去过的地方不多。   见谢翊带他往未踏足过的街区去,略有狐疑:“这是到哪?”   谢翊卖起关子:“去了便知。”   玩便玩。   但马车都要做过遮掩就不对了。   宿幼枝上次如此行径,还是在临王府,怕被外人认出,故意乘坐没有标识的低调车架。   谢翊也来这一招?   宿幼枝总觉得他肚子里没憋好气儿。   但有点好奇,便忍了。   马车走过熟悉的街道,往幽深的地方去。   算不得冷情,只是热闹街区的深巷,要清静几分的。   车马最后驶入一处院子,院中楼廊典雅悠静,似闲云野鹤归处。   有书生模样的郎君迎出来,与他们见礼:“两位公子可自便。”   宿幼枝打量过,发现这里还真是玩的地方,但凡闲情逸致的游戏在这里都能找到,若不熟悉,还有公子为他们讲解。   旁边有人在投壶,不时传来喝彩声。   宿幼枝看了看,发现这里好像没有姑娘,都是公子。   谢翊问他:“蹴鞠,玩不玩?”   那是有段时间没碰过了,宿幼枝点头。   两人对视,眼中含着战意。   到得蹴鞠场,换了衣衫,他们可以自己挑选队友。   宿幼枝瞧过,见公子们更像久坐书生,稍显羸弱,便挑了几个精神的。   待得谢翊那般也选完,就进了场。   宿幼枝松过筋骨,道:“你可不要输得太难看。”   谢翊轻嗤:“话送还给你。”   一声哨响,蹴鞠飞出,宿幼枝立即去抢。   别说,这里的公子虽面如白玉,却是有几分厉害在的,头次配合也很默契。   “截他的球!”   宿幼枝瞧着队友从对面抢到传过来,立刻跳起飞踢,球穿过几个拦截的对手,咚地入得门洞。   “好球!”   宿幼枝落得满头汗,玩得很过瘾。   场下休息。   谢翊问:“方才那公子是谁,踢得真不错。”   宿幼枝扫了眼,指给他看。   谢翊便道:“哦?不仅蹴鞠玩得好,还有怡然气度,妙。”   宿幼枝见他只说不动,道:“既想结识,你去问便是。”   谢翊看过来:“若你也觉不错,我们不妨邀来小聚。”   谢二公子好友遍天下,与谁都熟,宿幼枝就不必了,道:“你莫要拉上我。”   谢翊见状也不提了,又谈论起其他选手,一个个点评过去,这个好,那个也好,还问宿幼枝最喜欢哪个。   宿幼枝觉得有点夸张。   公子们虽踢得不错,却也不是惊艳的水准,他只记得球,不记得人,道:“都不错。”   谢翊听出他的敷衍,转而道:“走吧,再去别处瞧瞧。”   宿幼枝却没动。   谢翊回头看过来。   宿幼枝道:“今日便罢,还要回去读书。”   谢翊似乎还没玩够,但又无法反驳,踌躇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兴奋呼喊。   宿幼枝看过去,正见到一个挺拔身影倒挂金钩,球飞入门。   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宿幼枝看他手背随意擦过滴落下颌的汗珠,还锐利的眸子瞧过来。   “?”   宿幼枝不与盛延辞对视,随意挪开目光。   听谢翊道:“走吧,不是说要回去。”   “……”   话是自己说出去的。   宿幼枝跟着谢翊走了。   但换过衣衫,出得门,便见到外面站着熟悉的青松身影。   “临王殿下?”   宿幼枝好似才看见他,规矩见礼:“未想在这里遇见。”   “嗯。”   盛延辞点头,扫了他身后的谢翊一眼。   谢翊笑道:“是巧了,不过幼枝要读书,我们正要回,不然还能与殿下讨教过。”   盛延辞顿了下,有力的视线落在宿幼枝脸上,有些烫人:“这便回?”   宿幼枝抬眸笑,点头:“这便回。”   盛延辞抿直嘴角,磨磨蹭蹭侧过身,谢翊道:“那便与殿下告辞了。”   盛延辞视线粘在宿幼枝身上,满眼的不舍。   然后道:“本王……同路。”   临王府的车架出了问题,要借乘他们的马车同路返回。   谢翊能说什么,他只能答应,连他为什么不去骑马都不能问。   转头与宿幼枝道:“马车便让给临王殿下,我们骑马可好?”   不怎么好。   问题是他们没有多余的马。   最后三人入得车厢。   俭朴的布置与盛延辞一身装扮格格不入。   谢翊闲语道:“晨间听得一点喧闹,寺中松懈,不知可影响到殿下?”   “未曾。”盛延辞道:“小事。”   他与谢翊正面,要偏过头才好瞧宿幼枝,视线忍不住挪动,又听谢二公子道:“那便好,不想寺中也有恶徒,若是冒犯到了女眷可是着恼。”   “嗯。”盛延辞。   宿幼枝不出声,听谢翊说了一路,盛延辞虽答得简略,也都有回应。   只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到他身上,难以忽略。   “殿下,临王府到了。”谢翊突然道。   盛延辞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去瞧小窗外,果真是自家府门。   似没想到这般快,他想说什么,看了眼谢翊,又咽了回去,沉默地下得马车。   宿幼枝与谢翊相送。   见他不进门,两人便不走,盛延辞只得艰难道:“谢过。”   “殿下客气了。”   谢翊看他入得临王府,也转身登上马车,不忘催促宿幼枝:“回去不远,你莫要偷懒。”   盛延辞隔着偌大门扉瞧,好似能看见外面的人,随后视线落到墙头,不及他去跳,突然一样东西从外面飞进来,被杨一打落,凑近看过,道:“殿下,是一封信。” 第93章   盛延辞仔细地展开信件, 没看到任何字迹,反是一副草草的小儿涂鸦。   他看了会儿,想阿幼图画时的样子, 心便烫了起来。   南阳侯府距离临王府不太远。   回到府里, 宿幼枝对要走的谢翊道:“过来, 有话跟你说。”   谢翊顿了下:“那可能不行。”   他道:“三妹说了要有事找我呢, 有什么话晚些再说吧。”   他似乎很急, 快步走了。   宿幼枝看着他背影, 也没将他叫回来, 回去看午后来的信。   打开一瞧,就很难言。   不论哪时,小王爷写信的模式没有丝毫不同。   只是与曾经的别扭不同, 如今来看,竟瞧出了几分甜。   到得晚间,灯火将熄。   宿幼枝瞧侍从在外间熟睡,悄悄出了门, 于院中墙头跃出, 方落地, 便被等在外面的人影抱住。   “?”宿幼枝:“怎么在这里等着?”   盛延辞贴过他蹭蹭:“想早些见到阿幼。”   ……成吧。   以防被看见,他们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   盛延辞从后面搂住他,不说话,便是这么安静地待在一起也心里满满的。   宿幼枝偏头瞥他:“教你乱来,谢二应是知道了。”   盛延辞闻言慌了下,随后又气恼:“所以他要带你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宿幼枝问。   盛延辞咬牙:“都是白面公子的地方,你瞧他们可好看?”   他上嘴咬宿幼枝耳朵, 忆到白日里听说阿幼过去时的滋味,就想将他困在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宿幼枝忍不住笑, 还认真地想了想,道:“是怪好看的。”   “阿幼!”   盛延辞着恼,转过他的身子,正面捧住他的脸,让他只能看着自己:“他们哪里有我好看,要看就看我好了。”   宿幼枝忍俊不禁,去推他面颊:“你还真敢说。”   盛延辞凑近他,眷恋地瞧他的眼睛,轻声语:“没人比我更听话,阿幼想看什么都可以。”   这么羞耻的话。   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宿幼枝脸有点热,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舌尖抵住唇角,抬眼瞧见盛延辞放肆的视线,睫羽不由颤了颤,出口的声音略有沙哑:“临王殿下竟如此放浪。”   盛延辞被他瞧得心尖滚烫,嗓音发紧:“只有阿幼可以。”   小王爷凑过来,贴近宿幼枝嘴角,轻舔。   宿幼枝被他招惹得难捱,伸手压过他后颈揉捏。   “……跟你说谢二呢。”   盛延辞不想提旁人:“早晚都会知晓,有何关系。”   “哦?”宿幼枝挑眉:“我有说过?”   盛延辞便告饶地蹭他额头:“求你。”   宿幼枝险些被他气笑:“你就这点骨气。”   盛延辞看他笑容,喉咙更紧,又贴过去。   宿幼枝推了下没推开,手指勾住他发丝。   不多会儿,附近传来鸟鸣声。   杨一隔着不远道:“谢二公子在寻宿公子。”   盛延辞退开,满身不情愿。   宿幼枝安抚地勾勾他下巴,道:“走了。”   盛延辞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盯着他的眼睛说:“阿幼,我想夜夜看着你。”   宿幼枝笑:“想得挺美。”   与盛延辞分开,宿幼枝回了南阳侯府,从墙头跳上去,一个影子幽幽地瞧过来。   “你干嘛站在这里吓人。”宿幼枝道。   谢翊满腹委屈:“我吓人?怎么南阳侯府没有门吗,堂堂表少爷还要跳墙,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让宿公子越墙去见!”   宿幼枝顿了顿,看他:“你不是都知道了。”   谢翊没了声音。   宿幼枝与他错身,突然被谢二扣住肩膀。   谢翊沉声道:“你、你……怎么会?”   宿幼枝拨开他:“不要想那么多。”   谢翊哪里能不想,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又不知从哪一句开始问,最后只道:“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   宿幼枝道:“他哪里能欺负我?”   谢翊欲言又止。   最后拉过宿幼枝进了内室,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本画册。   宿幼枝看到,问:“《江湖十艺》后续?”   谢翊才想起来什么清山郎君,摇头:“不是不是。”   他将画册塞到宿幼枝手里,艰难道:“哥哥只能帮你到这了,记得好好看。”   说完心情沉重地走了。   宿幼枝低头瞧了眼,不算厚实的小画册,但夜已深,他没急着翻看,收起来准备白日再说。   但等到天明,宿幼枝发现南阳侯府内的气氛不太对,早膳的桌上竟只有谢小妹在。   宿幼枝问:“发生什么了?”   谢小妹神神秘秘与他道:“昨晚那位异族小王子出事了。”   小王子?   就那满口胡言想要诬陷盛延辞的小王子?   宿幼枝疑惑看她。   那时不是还扬言威胁,闹得边疆异动,怎么他还在大启。   谢小妹知他所想,表情古怪道:“他是想闹事来着,但不是边疆几次试探都被揍了回去,又怂了吗。”   说起都教他们无语的程度。   那蠢蠢欲动的异族本想骚-扰大启,结果几次折腾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又惊又惧,愣是被吓怂了。   小王子坐着轮车,也再不敢说要小王爷致歉的话。   结果他老实了,反倒出事了,听说在家被人蒙着头捶了一顿,鼻青脸肿,没一处好地,连床都起不来了。   “那他招惹的人还蛮多的呀?”宿幼枝道。   “可不是。”谢小妹很看不上小王子做派:“整日招三惹四,路上遇见平王妃还胡言乱语,若我遇见,高低也得打他一顿。”   哈。   那是很没点数。   平王再如何,也是大启的王爷,他一个异族的小王子来言语撩拨,跟公然挑衅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不太想理。   但表面还要敷衍一下。   宿幼枝想了想,不对:“他不会怀疑是小王爷动的手吧?”   谢小妹更一言难尽。   但小王子别的本事没有,吵吵嚷嚷是一把好手。   生是叫属下传得人尽皆知。   以至于走哪,大家说得都是这件事。   但异族,进犯边关的年月不长,百姓还都记得,对他们好感不多。   “嗨,也不想想小王爷若动手,哪里需要暗中行事。”   当众都敲断他一双腿了,再狠一点又能怎样呢。   “他这别不是要赖上临王殿下吧?”   “这他真是找错人了,也不怕没等好,再被小王爷打喽。”   “那也得他活该。”   小王子纵马游街,蛮横无理,总有百姓受其苦,如今谈论起来也难有好话。   宿幼枝随便听听,只忍不住问知砚:“这跟你家公子有何关系?”   “有的啊,公子要跟着大公子当差呢。”知砚疑惑道:“怎么昨晚公子不是与表少爷讲过吗?”   ……你家公子想是没顾得上。   宿幼枝点头,也不当事,独自出了门。   他去得景轩楼,盛延辞已经等在那里,在门口翘首以盼。   宿幼枝道:“你便整日只想着见我?”   盛延辞靠近搂住人,回:“还想抱抱你。”   那你想得可真多。   宿幼枝无言以对。   瞧王府侍卫自觉退了出去,忙怼了他一下:“规矩点。”   盛延辞委屈看他,见宿幼枝不松口,才放开手坐下用膳。   宿幼枝听到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不由瞧了眼,看见街上热热闹闹。   盛延辞道:“今日春闱放榜。”   宿幼枝想起什么,道:“薛公子可是有下场?”   薛清泠好歹与兄长齐名,入场定会拿得好成绩。   盛延辞点头:“若殿试提名,便是三元及第。”   宿幼枝看出去,瞧见不少书生身影,或欢喜或忧愁。   看热闹的人不少,街道上也拥堵起来,夹在其中的异域面孔格外显眼。   黎诸在人群里抬头,看到他,伸手挥了挥。   盛延辞立刻关上了窗子。   宿幼枝愣了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没一会儿,外面传来说话声,听着是黎诸没错。   宿幼枝道:“他怎找来的?”   盛延辞又给他打开窗,面无表情道:“不知。”   王府侍卫没让黎诸进来,他便在外面唤:“宿公子!”   宿幼枝看向盛延辞,小王爷不情不愿地教侍卫放了人。   黎诸进来看到盛延辞便脸色不好,转向宿幼枝又笑开,故作抱怨道:“宿公子,你都不去看我。”   宿幼枝想他是无辜,才会从宫中放出来,不免疑惑:“听说小王子出了事?”   黎诸闻言道:“怎宿公子也听说了,我早间去看过他,揍他的人当是恨极,鼻子都断了。”   不过似乎未能捉到动手之人。   黎诸又道:“他自己没什么本事,要在屋中与美人嬉闹,赶走了护卫,那侠士……啊不,是贼人来时才未惊动旁人。”   他撇嘴:“那贼也算不得坏人,美人只是被敲晕,倒是没半点事。”   “不要提他了。”黎诸看向宿幼枝,小心翼翼问:“宿公子午后可有空?”   “他没有。”   始终未出声的盛延辞蓦地道。   黎诸瞪过去,不甘地看宿幼枝。   宿幼枝笑笑,与他道:“是不巧。”   黎诸略有失望,也知强求失礼,不好继续打扰,期期艾艾地和宿幼枝道:“那我……再递贴与宿公子。”   等黎诸走了,宿幼枝看向盛延辞,奇怪道:“你怎么好似这样清楚他?”   于寒骨关遇见,他晓得临王府调查过黎诸,但如今对方突然成了小王子的弟弟,身份转变得未免太突兀。   而且对方居然未震惊盛延辞身份。   他们当初去往寒骨关,小王爷可只是外来商人。   盛延辞提到他没得好脸色,但宿幼枝问起,还是道:“他母亲不是普通游人。”   宿幼枝了然,想是与什么人有牵扯,就听盛延辞道:“他是皇祖贵妃之孙。”   宿幼枝顿时愣住。   那个关在塔里的贵妃? 第94章   当时盛延辞讲的时候他只当成个故事, 听个乐趣,如今故事照进现实,感觉……就挺奇妙的。   但如果那样的话, 黎诸混得也太惨了叭。   好歹是被救走的贵妃, 应当是有些家底在的, 最后怎还让某商主抢去了后宅。   说起来那会儿走得急, 他也没瞧见商会最后如何了。   宿幼枝看着黎诸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冷不丁又被过路的姑娘抛了香包。   他忙退开, 不敢再瞧。   盛延辞用过膳也没正事, 抓着他的手,看不够似地一根根手指揉捏过去,捏得宿幼枝指间发痒, 扣住他。   小王爷手上动不得,又直愣愣地盯着他瞧,瞧得宿幼枝没好气:“就那么好看。”   “好看。”   盛延辞不仅要看,还要过来贴一贴、蹭一蹭。   宿幼枝勾着他的后颈, 着恼道:“不知羞。”   侍卫还在外面守着, 宿幼枝要点脸面, 不准他再歪缠,盛延辞便委屈地抱着他轻轻舔。   不说话,可怜巴巴的。   可惜宿公子心硬如铁,硬是拉他出了门。   到了人群里,就不好做太失礼的事。   知晓宿幼枝还要回去南阳侯府,好半天见不到人,盛延辞便闷闷不乐, 甚至想搬过去小住。   “……你是疯了吗。”   宿幼枝想到那个场面,都觉可怕。   盛延辞难过:“可我都见不到阿幼。”   宿幼枝瞥他:“难不成你还能时时与我一起?”   瞧见盛延辞表情, 宿幼枝恼道:“不准想,不能就是不能。”   盛延辞更委屈了。   宿幼枝才不理他。   不过南阳侯府的主子们也很忙,宿幼枝回去也常见不到人。   不过今日刚入府,便收到了信件,他还想盛延辞动作是不是太快了,打开一瞧,是家书。   宿幼枝前些日往家递了信,言一切都好,还讲了不少皇城中不一样但有趣的地方,寄了些新鲜东西。   算算时间,应是到了。   他忙展开信封,先看到兄长一手俊逸有风的字,嘴角便忍不住笑开。   宿幼枝很少这般长时间离家,甚是想念家人,仔仔细细将信读过几遍,看到最后一句总忍不住挑眉。   “这可不像兄长言语,定是母亲要说的。”   否则怎会问他相熟的姑娘……他哪里有相熟的姑娘,谢二去信时都说了些什么?   而且。   他现在怕是找不到相熟的姑娘了。   宿幼枝想着要怎么写回信,若直言会不会吓到他们?   他思索着,展开宣纸,提笔熏墨。   谢翊近日似乎很忙碌,每每早出晚归,宿幼枝回过神来才发现竟好些时候没见过他。   饶是谢阿兄偶尔还会露面。   宿幼枝觉得不对,问知砚:“你家公子为何躲我?”   知砚闻言一脸迷茫:“啊?”   宿幼枝不再问,逮着某日清晨谢翊出门前将人拦住。   谢二公子忙过几日,气色欠佳,看到他,问说:“出什么事了?”   “不出事便不能寻你吗?”   宿幼枝打量他,道:“平王世子邀我今日去游船,一起。”   谢翊迟疑:“我还要当差。”   宿幼枝看着他:“是离了谢二公子就完不成的差事?”   谢翊反驳不得,最后还是跟着宿幼枝出了门。   结果到得地方,发现不仅平王世子,临王殿下、小郡王和喻世子都在。   “?”   谢翊看宿幼枝。   宿幼枝也有意外,瞧了眼他们,规矩见礼。   喻世子想是伤势好多,面上有了些红润,弯着眼睛笑:“宿公子无需客气。”   小郡王看到宿幼枝很高兴,想挨着他坐,被盛延辞挤到了一边,自己贴到宿幼枝旁侧的位置。   “殿下好雅兴。”   谢翊盯着小王爷,从齿缝里蹦出来几个字。   盛延辞毫无异状,寻常姿态。   谢翊也没了那么多话,在宿幼枝另一侧,是距离喻世子最远的地方。   平王世子好似没看见略有古怪的气氛,与宿幼枝攀谈:“今日太乐湖上选美,带宿公子去瞧瞧热闹。”   宿幼枝闻言来了几分兴致。   皇城的美人,定是很美。   他们到得太乐湖,一眼可瞧来了不少百姓,到处都是人,比之那时妙姝姑娘出行的盛况更甚,车马难行。   不过平王世子早有安排,没有教他们去人群里拥挤,而是寻了一艘还能看的游船。   宿幼枝躲到船上二层,免得被岸上湖中的人瞧见,问道:“如何比法?”   平王世子回说:“美人们会露面展示技艺,最后由大家投票,票最多的就是下一届花魁。”   花魁?   宿幼枝诧异:“妙姝姑娘便是这般当成的花魁娘子?”   听到妙姝姑娘,平王世子愣了下,瞟了小王爷一眼,紧张道:“差、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   谢翊蓦地道:“花魁娘子所得一对鸳鸯配,示为觅良缘,当时妙姝姑娘不是当面赠予出去,谢某记得好像是……”   他视线扫过,在小王爷身上顿了顿:“殿下?不知临王殿下可还留着那份信物。”   盛延辞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宿幼枝,想解释,又有点想不起来的样子。   喻世子笑说:“莫想谢二公子还记得,但那东西阿辞怕是没瞧过,转赠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原本还焦急地想说什么,闻言也愣住:“……什么?”   喻世子指他常带的那把扇:“不就是这。”   宿幼枝看过去,一眼熟悉,再看,是那把与妙姝姑娘游船有关的扇子!   当时还教他误以为平王世子与妙姝姑娘有关联,怎么原是花魁娘子要赠予盛延辞的么……   “我不记得。”盛延辞忙与宿幼枝道:“我从不收这些东西的。”   小郡王也跟着点头:“对呀,表兄岂会留下陌生人的东西。”   宿幼枝幽幽道:“那认识便可以?”   赵希和顿住,呐呐道:“也、也不能……吧?”   “这样啊。”谢翊笑容舒朗:“殿下还为妙姝姑娘揍过小王子,想是熟识才对。”   “没有没有。”   平王世子听到这话,惊得跳起:“殿下那日与我出门,碰到小王子言语无状,要与殿下切磋,才学艺不精受了伤,我们可不知他头前见过妙姝姑娘!”   “哦?”   谢翊不知信没信,不再言语。   盛延辞悄悄勾宿幼枝手指,小声道:“我未见过她。”   宿幼枝抓住他指尖捏了捏,听到外面响起呼喊声,才见是要遴选的美人出场了。   台面落在湖中,离岸边不远,大家既能看得清,又不至于冲撞美人。   他们所在的位置极好。   宿幼枝隐约瞧见几个身影,姑娘曼妙,公子清俊,各有各的美,确实难得。   他还看到了香香公子。   脂粉敷面的小公子今日素妆,露出清秀的眉眼来,正挥手与百姓们招呼,引得不少公子姑娘回应。   宿幼枝看得正精神,察觉到身旁人贴近,惊了一跳,忙回头瞪了他一眼。   如此多人,可不好过分。   盛延辞扣住他手指,小声控诉道:“阿幼都在看他们……”   不然呢。   不看美人他来做什么。   宿幼枝理直气壮,点头道:“皇城美人确与南州不同。”   “是吧。”谢翊认同道:“是我疏忽,该带你多来瞧瞧的。”   喻世子便道:“论风姿,却是稍有不足。”   他问赵希和:“小郡王以为如何?”   赵希和看看那些美人,又看看宿幼枝,谨慎道:“还、还好?”   谢翊瞥他们一眼,凉声道:“我等自是没有喻世子见过的美人多,不好妄语。”   喻呈凛也不气,依旧笑着:“谢阁下夸赞。”   谁夸赞你了!   谢翊气儿已经开始不顺了。   却又听喻呈凛道:“谢二公子清逸无双,家父时常念及,教喻某为榜样,以后若有叨扰,还望谢二公子莫嫌弃。”   大概破天荒地头一回,喻呈凛软了语气,主动低头。   谢翊都怔了怔,看了宿幼枝一眼,却没接话茬:“喻世子客气。”   平王世子在旁边抹汗,笑得很勉强:“看他们上台了。”   宿幼枝不理他们话来话往,有美人登台便瞧一瞧。   大家有备而来,都有几手绝活,连香香公子都弹得一手好琵琶,引得众人纷纷赞赏。   投掷到台上的花多到盛不下,落了湖面满满,姹紫嫣红如繁花盛世。   旁边递来花朵,宿幼枝接过却没投,捏在指尖把玩,道:“可还愉快?”   谢翊哼了声:“为了骗你心软,姓喻那狗都会服软了。”   宿幼枝笑说:“那舒坦么?”   谢翊回味了下。   别说,还挺舒坦……   谢翊目有沧桑,瞧台上鲜花美人娇嫩,蓦地问:“是美人好看,还是小王爷好看?”   宿幼枝将花甩他身上:“没正经。”   谢翊伸手接住,看那美丽花朵开得正艳,被人生生掐断,枯萎衰败也不过在无人瞧见的地方。   他欲言又止。   还没开口,宿幼枝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省省心吧你。”   宿幼枝回头,果真见到盛延辞在不远处频频往这望。   谢翊道:“走了。”   他一离开,盛延辞立刻粘了过来,趁人没注意,抱住阿幼贴了贴,高束的马尾晃起来,被宿幼枝伸手撩起一缕发丝。   “阿幼。”盛延辞小心翼翼问:“我们何时……住到一起。”   没有阿幼的每一刻都太过难熬,他想更久地看着他。   “哪时都不行。”   宿幼枝道。   盛延辞翘起的发丝似乎都萎靡下去。   委屈、难过,又不说。   只挨着阿幼,将他搂得更紧。   像是这样沾惹到他的气息,便能熬过漫久的长夜。   到底有些不满足,小心地咬过阿幼后颈,又怜惜地舔了舔。   却突然被勾起下巴,阿幼那双清润的桃花眼瞧他,轻声唤:“阿辞。” 第95章   盛延辞被蛊惑, 不自觉靠近,却凌空飞来一个香包砸到他头上,瞬间清醒。   小王爷蹙眉去瞧, 却看不到何人丢来的。   宿幼枝忍不住笑, 曲起的指节在他下颚摩挲, 道:“若是暗器, 临王殿下岂不是要含冤而去。”   盛延辞有些羞赧。   杨一觉得不能让殿下背这个锅, 小声于旁侧道:“是谢二公子丢来的……”   所以他才没拦截。   宿幼枝去看, 却没瞥见谢翊影子, 也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   他拾起香包,又凑到盛延辞耳边,低声语:“大庭广众, 阿辞是想做什么坏事,嗯?”   想、想做坏事。   盛延辞有力的手掌落在阿幼腰间,将他牢牢箍在自己身前,眼里透露着渴望。   哑声道:“想做很多事。”   宿幼枝与他对视, 声音更甚轻:“……说来听听。”   盛延辞抿直嘴角。   饶是他厚着脸皮也说不出口。   “你不说……”宿幼枝又凑近些, 视线与他纠缠:“……我怎么知道。”   “想……”   盛延辞试图忍耐, 却因阿幼的话愈加燥热,身子止不住地颤栗,他喉咙发紧,缓慢滚动,目光火一样燎过阿幼的每一处,带着惊人的热度:“……想带阿幼回府,日日夜夜与我相伴。”   宿幼枝:“如同那夜?”   “是。”   想到与阿幼耳鬓厮磨的模样, 盛延辞视线愈发炙人:“要……更多。”   “嗯?”   宿幼枝眼尾晕红,黑眸水润, 指尖从盛延辞下颌缓慢划过,落到脖颈,沾过喉结,勾住他颈间衣襟。   盛延辞再忍不得,抱住阿幼要转进船舱,回头却见到谢二公子站在不远处幽幽瞧他们,非常的没眼色。   小王爷顿住,想不管不顾地撇开他,又怕阿幼不开心,眼神挣扎过,不情不愿地与谢翊道:“谢公子有事?”   言语里难掩郁闷。   谢翊眼神更幽远,盯着他们瞧了会儿,挪开视线,状似闲聊道:“幼枝年纪尚轻,舅母要为他定亲都被阻了回去,他可受不得委屈的。”   宿幼枝闻言面容古怪。   说得好似谢二让他生气的时候少似地。   算了。   不拆穿他。   盛延辞紧紧握着宿幼枝的手,道:“才不会委屈阿幼。”   谢翊似乎很有些话想说,一脸的欲言又止,可几次张口都未能说出,反将自己憋成个冷脸,没好气道:“那就少想些有的没的。”   话落气冲冲地走了。   盛延辞愣了下,回过神来顿时涨红脸,看了阿幼无辜的眸子一眼,受惊地转过身,将自己掩在了墙壁上。   “?”   宿幼枝绕到侧面去瞧他,盛延辞却撇过脸,只留给他个后脑勺。   他转去另一边,盛延辞又背过去,不肯给他看。   “阿辞……”   宿幼枝虚起眼:“若你嫌我,我走便是。”   “不要!”   盛延辞惊慌回身。   宿幼枝瞧见他几乎红透,连眼尾都漫着情动的姝色。   盛延辞受不住,抬起胳膊遮住脸。   宿幼枝却只觉心尖麻痒,将他推到墙壁上,小心去挪他手臂。   盛延辞想要反抗,但阿幼稍用些力,便教他屈服。   小王爷眸子漫出水汽,柔和了锋锐眉眼,透着仿佛被欺负过的可怜与脆弱。   宿幼枝定定地看着,盛延辞哀求道:“阿幼……”   宿幼枝心颤,凑过去轻舔他唇瓣。   盛延辞僵住,呼吸停滞。   “方才……”宿幼枝贴着他,气息交缠:“在想什么?”   盛延辞不敢说,见阿幼要退,忙追上去含住他的唇,小心啃咬。   宿幼枝捏住他耳朵揉玩,仰起头,搂过盛延辞后颈。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宿幼枝扭头去瞧,隐约听到了妙姝姑娘的名字。   似乎是花魁娘子现身,引得大家争先探头张望。   宿幼枝去捏盛延辞后颈,道:“妙姝姑娘来了。”   盛延辞才不想理会旁人,不满道:“阿幼不专心。”   到处吵吵闹闹,哪里能不注意。   宿幼枝也被大家的热情影响,跟着凑起热闹。   盛延辞一脸哀怨,可瞧阿幼开心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扰,只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时不时看阿幼一眼,又心中满涨地转开视线。   宿幼枝站在船边,有船只路过,扬声道:“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想请阁下小酌,可否?”   过了会儿,宿幼枝才反应过来那仆从在与他说,诧异看过去,瞧见对面船中似有锦衣公子对他遥遥举杯。   他客气拱手,婉拒道:“某与友人同游,还望勿怪。”   那公子似乎不甘心,亲自出来与他道:“公子可、可……”   结果突然看到回身的盛延辞,顿时大惊失色:“告辞!”   随即钻进船舱,命令仆从快快划远。   宿幼枝目瞪口呆,瞧了盛延辞一眼。   盛延辞紧张道:“我没做什么。”   是。   小王爷也不需要做什么。   就只看到他都要担心被敲断腿。   选美要好些天,宿幼枝瞧过热闹便被谢翊强行领了回去。   盛延辞纵万般不愿,也只能依依不舍地教阿幼常看他。   谢翊欲言又止。   等分开后,得以与宿幼枝独处,才心情复杂道:“好玩吗?”   宿幼枝失笑:“逗起来是蛮好玩的。”   结果回到南阳侯府,他就笑不出来了。   谢小妹不可置信地与他们道:“听说小王爷又有了新欢,明明他前些日还在为阿又姑娘悲恸,这才多久,他怎么就、怎么就……”   因太过震惊,谢小妹仍不肯相信:“阿又姑娘为他而逝,他说着喜爱,却能不过转天便觅得新人?”   她愤愤,一副看错人的模样:“对了,他甚至都没为阿又姑娘布灵,表现得那般深情,竟都是假的!”   宿幼枝也因震惊哑口无言。   谢翊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嗨,谁说不是呢。”   然后就被宿幼枝在胳膊上拍了下。   谢翊忙正经了面容,搭在三妹肩膀道:“传言多有不实,我们既未了解,怎可妄断。”   谢小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遂道:“我这就去了解。”   “?”   谢翊把人拽住,谨慎道:“你要怎么了解?”   谢小妹直白道:“去问他,问他是否喜欢的是位公子。”   她目光凛然:“若是真的,那阿又姑娘又算什么?”   “!”   宿幼枝和谢翊大惊。   妹妹呦。   你可千万别问。   这哪里能得到第二种答案。   宿幼枝悄悄去怼谢二。   谢翊便道:“不瞒三妹,今日我和你宿阿兄正与临王殿下一起,你说得那位公子……该不会是你宿阿兄吧?”   谢小妹愣住,随即震惊看向宿幼枝:“是宿阿兄?!”   宿幼枝想着要怎么解释。   又听三妹道:“那应当是误会了,他们传得忒不像话。”   她松了口气,疑惑道:“怎你们会与小王爷同游?”   谢小妹还是很清楚自家二哥的,同窗多年都不曾与小王爷牵扯,怎如今突然这般熟稔。   想到曾经那位临王府的美人,她略有犹疑。   天爷呀。   要告诉三妹,那位阿又姑娘就是他……宿幼枝实在说不出口。   他也一点不想教人知道。   好在谢翊机敏,含糊过去,暂时让三妹打消了去找小王爷的念头。   宿幼枝方松懈下来,便被谢翊瞪了一眼:“教你们不顾场合。”   宿幼枝很冤枉,他怎么会在人前失礼,在外也不过是与盛延辞站在一块,还没有那些勾肩搭背的公子亲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传言。   知砚跑出去打听了。   宿幼枝回到院子,不知觉想起到盛延辞。   才分开片刻,竟……有些想念。   宿幼枝心痒。   但总不好这会儿再去见他。   他无心他事,索性写了会儿字,慢慢静下心,落下笔时瞧见夹在书册里的画本,忆起是谢翊之前拿与他的,只是当时夜深,他未有翻看。   宿幼枝抽出来。   封面朴素,书写《刀剑心经》   看起来像是个江湖画本。   宿幼枝想谢翊许是还惦记清山郎君,所以寻了其他有趣的画本与他分享。   画中是两位少年相互扶持,于乱世求存的故事。   他看了两页觉得还蛮有趣,瞧到后面,那病弱公子在逃亡时却身中媚毒,药性霸道,若不得解,以他的身体定要不好。   宿幼枝心中了然。   故事中常有的桥段,此时定会出现美貌姑娘与他结缘。   病弱公子似乎是有位于他好感的姑娘。   翻过下一页,宿幼枝却突然顿住。   姑娘没瞧见,他只看到另一位主角得知,抱住了病弱公子!   他们不都是男子吗?   宿幼枝意识到不对。   他谢二该不会是……   再看看。   宿幼枝去瞧后面的故事。   结果哪里还有什么故事,只有两位公子褪去外衣,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宿幼枝烫到似地甩开画册起身,恼得想揪来谢二揍一顿。   给他看得都是什么东西!   简直、简直……   不知臊!   但……他们竟可以那般亲密。   宿幼枝站在窗前,让风吹散脸上的热度,眼睛余光却不由落到桌面的画册上。   如果……   他说如果。   片刻。   宿幼枝关紧窗,走回去拾起画册,手指捏紧到泛白,才小心翼翼地展开。   可见画中人物精美,缠缠绵绵。   但看着看着,宿幼枝又觉异样,病弱公子似乎并不情愿,他虽中毒,却十分抗拒好友碰触,可对方于他有意,极力劝说,病弱公子才勉强接受。   宿幼枝以为这样便会结束。   却看到、看到……   宿幼枝不解,宿幼枝震惊。   表情空白地看着那惊人的场面。   他们……在做什么啊。   怎么能?   怎么能!   好一会儿,他才哆嗦着手翻过页,每一幅画面都在刺激他感观。   宿幼枝阖上画册,脸色苍白。 第96章   知砚打听过消息回来, 想要说与表少爷听,却发现门窗紧闭,表少爷已经歇下了。   他惊讶道:“这般早吗?”   不过既然主子休息了, 便起身再讲。   次日, 平王世子又递来帖子, 邀他们同游, 宿幼枝婉拒了。   谢翊不可思议地看向知砚:“怎么回事?”   知砚也不知, 疑惑道:“昨个表少爷歇得很早, 问过也不像是染了病……”   谢翊摩挲着下巴, 若有所思,得知临王府又递来帖子,想了想, 让他们直接送去给表少爷。   片刻后,侍从来回,表少爷没有出门。   谢二公子眼睛就亮了。   知砚担忧道:“要不要去看看表少爷?”   “无妨,便教他自己待一会儿。”   谢翊心情很好地忙去了。   南阳侯府外。   左等右等等不来阿幼的盛延辞抿着唇, 固执地不肯离开。   杨一万分不解, 跟周二道:“宿公子头前儿心情不是蛮好的, 今儿是怎了?”   周二也想不通,明明与殿下分别时还笑得开心……   半晌,盛延辞道:“他……身体可好?”   杨一立即道:“没见南阳侯府请大夫,应当无碍。”   若宿公子身体有恙,南阳侯府不可能没有反应。   盛延辞眼里有瞬间的慌张。   他想自己昨日可是太过冲动,冒犯了阿幼,才惹得他如今连面都不肯见了。   小王爷懊恼。   他应更忍耐些的, 不该、不该……   杨一小心翼翼问:“殿下,可还要递帖?”   心中止不住的难过与焦躁。   盛延辞恨不能立刻飞到阿幼面前, 问问他是如何,可最后还是道:“……不可教让他为难。”   一墙之隔。   宿幼枝将自己关了一夜,早间出来时惊了侍从一跳,就要去通知主子,被他叫住。   只是面有憔悴,万不至于那么紧张。   夜里闭上眼便是画册中的两人,将他生生惊醒,转辗反侧没能入眠。   宿幼枝现在想起,都心有余悸。   谢翊说得对,不该那般草率的……   他以前不知、不知……为什么两个人还需要那样。   见到临王府的拜帖,宿幼枝几乎是惊慌地拒绝,一时竟不知要如何面对小王爷。   谢阿兄听闻他整日闭门不出,还奇怪地过来探望,瞧他面色不好,蹙眉道:“可有哪里不适?”   宿幼枝忙道:“只是昨夜看书晚了些。”   谢大哥道:“谢二拿与你的?”   “……”   倒也没错。   宿幼枝无法反驳。   谢将军点点头,走了。   过会儿,谢小妹来,疑惑道:“怎大哥突然要揍二哥,二哥还笑嘻嘻的?”   “?”   宿幼枝一时不知该替谢二喊冤,还是觉得他活该。   算了。   反正谢阿兄也不会揍得很凶。   转过天,临王府的帖子又来了。   宿幼枝看到就惊吓,再次婉拒,想了想,又嘱咐门房,暂时不收临王府的帖。   但想到盛延辞可怜巴巴的委屈眼神,宿幼枝又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若这般折磨,倒不如将话说清楚。   可他……现在有些不敢瞧见他。   等等。   再等等。   等他冷静下来,说不得就能讲出口了。   午后,谢翊来看他,努力调整了表情,没让嘴角太翘。   “怎么了这是,就算有什么心事也不能连饭都不吃。”   谢翊关怀地看他,瞧见他脸上苍白,多了几分真心:“……倒也不至如此。”   谢二顺着窗子扫了眼他书案,看到那本熟悉的画册被随意丢到角落,转回头苦口婆心道:“一切只看你心意,凡事莫强求。”   宿幼枝气势不足地瞪他:“你定是故意。”   谢翊也不否认:“就算我不说,两位男子也早要经历那些事,到时你又如何脱身?”   生怕宿幼枝不死心,他往上加火:“你当谢晓笙那厮为何抬了一房又一房的美人,仍要惦记你,还不是整日念着那龌-龊之事。”   想到谢晓笙,以及画册中场面,那种欲呕的感觉教宿幼枝脸色更白。   谢翊也不想吓他,语气放缓了些:“与男子一起又哪会那般简单,总要肌肤相亲,水……嗯,你晓得,避不过的。”   宿幼枝试图辩驳:“也可以不、不……”   “不什么?”谢翊嗤道:“若没得惦念,定是不行。”   “你不一样。”谢二循循善诱:“你以往也不喜爱男子的,莫得冲动。”   他瞧着宿幼枝表情,轻声说:“你想想,若面对临王,你们还要那般……亲密,可是会害怕?”   宿幼枝脑中出现盛延辞的影子,想他们耳鬓厮磨,也同样亲密,只是未到那种程度。   若换成盛延辞……   他晕满水汽的眸,他漫红的眼尾和绯色的耳根。   宿幼枝心尖悸动,好像也、也不是不行?   脸颊腾上热度,宿幼枝不敢深想,忙摇头甩掉那些奇怪的画面。   “是吧。”谢翊还在道:“若接受不得,不若及时抽身,也免得日后伤人更深。”   他说:“没人可以对着喜爱的人不动念头的,临王也不行。”   ……盛延辞会想这些东西吗?   宿幼枝埋上脸,指尖将衣袖抓得皱起。   谢翊觉得差不多了,也不好刺激太过,轻松道:“男子有什么好,看到也要厌,你莫要糊涂。”   谢二走了。   宿幼枝却总是想到他的话。   盛延辞至今未娶亲,也未有婚约,府中连小妾都未曾纳过。   可宫中定会与皇子早早教导。   所以他早便知晓吗。   还会、还会……惦念。   宿幼枝有些受不住,心中更是像有什么在不断冲撞,教他有种难言的酥麻。   他沉默地将自己关在屋中,待到凉爽时辰,才踏出房门,出了府。   未教府内备车,也未带侍从。   出得南阳侯府,果见不远处有马车停驻,瞧见他,周二便故作巧合地现身,与他见礼:“宿公子安好。”   宿幼枝瞧他,瞧得周二更僵,才一言不发地过去,撩起衣摆上了车。   周二愣了下,随即忍住急切,架着马车往回去。   车架静悄悄驶入临王府。   盛延辞得知消息,几乎跑来等在门口,是杨一提醒不好教外人瞧见,才没去外面候着。   “阿幼……”   宿幼枝撩起帘幔看他,盛延辞想要贴贴他,又不敢,好高的个子,站在那里,委屈地像个孩子。   宿幼枝下来马车,却也未开口。   盛延辞便忐忑起来,手探过去又落下,碰都未敢碰,小心觑着阿幼表情。   宿幼枝对临王府也算熟悉,不需要侍从领路,便走去主院,小王爷的寝室。   盛延辞跟在他旁边,怕惹得阿幼生气,话都不敢多言。   直到宿幼枝推开门,对他勾了勾手指,盛延辞立刻乖乖地跟进去,阖上了门扉。   王府侍卫在外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但主子们有话说,他们自当离远些,将院子牢牢防卫,莫教外人靠近。   屋内,见宿幼枝没要离开的意思,盛延辞才大着胆子唤:“阿幼……”   声音里透着不安和紧张。   宿幼枝回身看他。   还是那个轻松翠竹般的身影,凌锐俊俏的面容。   盛延辞小心靠过来,他也未躲,只在对方试探要触碰他指尖时,抬手抵在他胸口。   小王爷立刻顿住,不敢再动作。   宿幼枝手指落在他面颊,从高挺的鼻梁划到唇角,又到下颌。   一点点,缓慢地,目光专注。   最后手落在他腰封,指尖灵活拨动,那衔玉秀金的精致腰封便松落,坠到地上。   “……阿幼。”   盛延辞惊到,要握他手腕。   宿幼枝未抬头,只轻声道:“别动。”   盛延辞便定住了。   剥掉外衫,宿幼枝解他里衣的扣子,一颗颗,每落一颗,盛延辞的呼吸便凝滞一瞬。   直到衣带松缓,彻底没了用处,柔软落地。   宿幼枝视线落到他身上。   盛延辞喉咙滚动,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教他难以呼吸,落在外面的肌肤颤栗,绷得很紧,显出清晰的线条来。   宿幼枝撩起眼睑瞧他一眼,盛延辞便脑中眩晕,身子滚烫。   然后那只如玉修长的手摸到他腰带。   盛延辞瞬间惊醒,一把扣住,嗓音发颤,软声哀求:“阿幼……”   宿幼枝不理,轻松拨开他的手,拽掉那根带子。   绸缎垂落接近无声。   盛延辞也什么都听不见了,眼里只看得见面前的人,所有躁动的念头消失,一片空白。   又那般炙热,如埋在平静表象下的岩浆,即将汹涌。   宿幼枝退开一步,仔细地瞧他,一寸寸,一分分。   那只作恶的手麻得没了知觉,舌尖抵住唇角,眼神带着力度,步步流连。   那让他辗转两日的画册褪去,换成了面前的人。   盛延辞。   如果是盛延辞……   是他的话。   宿幼枝抬起手,指尖点在盛延辞下巴。   盛延辞终于受不住,羞赧地背过身,脊背紧绷的力度那般有力,夹-出好看的弧度。   宿幼枝在他后颈轻触,气音道:“……不要给我看吗?”   盛延辞激得颤抖,耳根连带劲后都已红透,想转身,又太过羞耻。   明明、明明阿幼衣衫规整,却教他……就会欺负他。   盛延辞抬起胳膊遮住面孔,甚至不敢去瞧宿幼枝的脸了。   宿幼枝却不肯放过他,趴到他耳边诱哄道:“转过来,嗯?”   怎、怎么可以这样。   盛延辞想拒绝,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如同被妖魔引-诱、失去理智的凡人,不受控制地听从他的话。   宿幼枝看着他一点点转身,目光直白地寸寸扫过,瞧着他不停颤栗,发着抖。   心尖被烫了下,宿幼枝上去咬住他下巴,却被握住手腕,抓得那般紧。   盛延辞垂眸,大胆地望进宿幼枝眼睛,艰涩道:“……你呢。”   他发狠道:“阿幼,你呢。” 第97章   宿幼枝反勾住他指尖, 看到盛延辞浓密的睫颤抖,凑得更近,气息便落在他们相贴的唇上:“想看?”   他声音很轻。   盛延辞屏住了呼吸, 好似动作大一些就会将人吓跑, 眼中热度炙人, 像有只囚困的凶兽。   “……想。”   盛延辞喉结滚动, 声音哑得如绷紧的弦。   宿幼枝对他笑。   盛延辞瞬间迷糊, 凑过去亲他, 却被躲过。   阿幼转身离开内室, 绝情地对他道:“那阿辞便多想想。”   话落施施然地走了。   盛延辞想追,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窘状,失措地穿上衣, 对着关上的门扉闷道:“坏蛋。”   外间,坏蛋宿幼枝悠然喝着临王府的香茗,瞧见小王爷出来,挑眉道:“殿下英姿, 幼枝已领教, 确为当世豪杰。”   盛延辞羞恼, 却拿他毫无办法,索性上前蹲下将人抱住,无赖道:“那豪杰要与宿公子秉烛夜谈,可算辱没了阁下?”   宿幼枝舔了舔略锐利的齿尖,去勾盛延辞下巴,居高临下睇他:“殿下莫不是要欺辱于我?”   想。   他当然想。   盛延辞出口却是:“阿辞任你欺可好?”   原来这些事是会上瘾的。   宿幼枝竟有些蠢蠢欲动。   但想到盛延辞快要失控的眼,又难得检讨了一下自己, 表面却一本正经,指尖点在小王爷额头:“贪心。”   盛延辞委屈坏了。   明明、明明是阿幼……   他搂住阿幼腰身, 不肯让他走。   宿幼枝被他缠紧,动弹不得,瞧天色渐暗,柔声哄道:“明天来看你,嗯?”   “不要。”   盛延辞任性起来,抱着他不松手。   宿幼枝又瞧了眼外面。   若晚间不归,南阳侯府定要寻的。   盛延辞却像是知晓他想法,忐忑道:“我去给南阳侯府递贴。”   “?”   然后教他们都晓得他夜宿临王府?   当然,除了谢翊,其他人也不会想太多。   可就是谢翊……   似乎也没必要拦。   宿幼枝看向盛延辞,没有再提离开的话。   盛延辞等了片刻,未等到阿幼拒绝,顿时喜悦得不知如何是好。   临王府的浴池依旧宽敞。   宿幼枝沉入汤中,发丝飘在水面,眼角余光瞟见躲在门外的影子,翻过身趴在台上,悠悠道:“阿辞方还要瞧我,怎如今却站得那般远?”   盛延辞挣扎着没有转过身,声音闷在嘴里:“……阿幼,莫闹了。”   宿幼枝瞧水面飘荡的花朵,捻起一朵,掷了过去,砸到盛延辞背上没什么力度,却教他紧张地绷直背脊,几乎要落荒而逃。   “原阿辞嫌我闹。”宿幼枝道:“阿幼好伤心。”   可他语气没一点伤心之处。   盛延辞想回头,又忍住,轻声哄道:“阿幼,莫要招我了。”   宿幼枝看着他,缓声道:“那便搬来屏风。”   想到寒骨关一屏之隔的悸动,盛延辞心尖麻到发痛,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片刻后,浴池中落下一展春日青竹绣面屏。   宿幼枝在这头,手落在屏风上,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握住。   水珠点落,如盈盈晨露。   盛延辞隔着屏风瞧对面的影子,与他十指相扣,说不出的甜蜜满足。   宿幼枝晃了晃手,道:“这样我便动不得了。”   “……让我握一会儿。”盛延辞道:“再一会儿。”   宿幼枝靠在池边,水汽蒸得面容粉嫩,眸中都似含着一汪水雾。   没人出声。   却不觉静谧,反满涨着教人暖烫的东西。   宿幼枝有些热,欲松手,却被盛延辞抓紧,着急地动了动。   “我还能跑了不成。”宿幼枝道。   盛延辞不想与他分开,宿幼枝指尖落到他掌心摩挲,引得小王爷瑟缩了下,他趁机挣脱,起身窜到了另一边。   “阿幼……”   盛延辞追不过来,急得激起一片水花。   宿幼枝出了水,捞过棉巾擦拭水珠,未理那兀自着慌的小王爷,回了内室。   没一会儿,盛延辞回来,扑过来将宿幼枝压在榻上,咬他脖颈。   宿幼枝想躲却躲不开,去捏他耳朵:“你咬疼我了。”   盛延辞收起牙齿,小心舔过咬到的地方,渐渐地,落到旁的地方。   宿幼枝仰起头,看临王寝室精致的帘幔,想他如今真是疯了,手掌落到盛延辞后颈,带着他,贴上唇瓣。   舌尖轻触,触及灵魂的颤栗让宿幼枝发抖,盛延辞更是激动,似要将他吃掉。   呼吸急促暧昧。   宿幼枝想,那画册中所说无错,原……是这样快乐的事。   好半晌,盛延辞才稍稍退开,抵着额头看他,看不到几息,再次贴近,与他纠缠到一起。   空气闷热,落了一头汗珠。   分开时,宿幼枝才觉唇上略痛,将他裹含得如抹了绯红胭脂。   宿幼枝瞪过去一眼,却没什么力度,引得盛延辞又是渴求,过来贴着他轻轻啃食。   “轻一点……”   宿幼枝被热情的盛延辞缠得呼吸不畅,推他的力度都被抵挡。   拥抱的身影紧密相贴,察觉到什么,宿幼枝僵了僵。   盛延辞也埋到他颈间,静静抱住,不再放肆。   “你、你……”   宿幼枝想说什么,却挡不住脸热,未能说出口。   盛延辞更不敢说,躬起身,试图遮挡激动的反应。   他抬头,与宿幼枝对视一眼。   两人脸颊漫红,不由自主分开,落到床榻两头,背对背羞涩。   明明看过的……   此时如何这般脸薄。   宿幼枝暗恼自己没出息,可还是没敢回头去瞧。   过会儿,盛延辞靠过来,接触的地方滚烫。   “阿幼,你……”   盛延辞咬住手臂,闷着声音道:“何时、何时……”   不要问了!   宿幼枝叼住手背,饶是他爱逗弄,此时也要遭不住。   这年轻人的身体。   哪里经得住撩拨。   宿幼枝闭目念经,试图压下邪念。   身后的人却突然转身,轻轻搂住他。   宿幼枝又僵住,大气未敢出。   “阿幼。”盛延辞轻声道:“我帮……”   他手指顺着衣襟往下,话未尽,被宿幼枝反身捂住嘴。   对上那双燎火眼眸,宿幼枝艰涩道:“……睡觉。”   说着又翻回去,真要就寝的姿态。   盛延辞便这么看着他。   身体很难过。   但能如此看着阿幼,也格外满足。   月挂树梢。   南阳侯府,谢翊却未能入眠,慢声道:“你说……表少爷去了哪里?”   知砚战战兢兢道:“……临王府。”   临王府!   临王府?   谢翊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宿幼枝之前还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转头又能找去临王府?!   而且竟到这时还未归!   若不是临王府有递信儿来,谢翊能直接杀去临王府。   但现在不行,闹一闹,那些市井传言更要说得不成样子。   可他就、他就……   谢二公子崩溃地蹲到地上,将知砚惊了一跳:“公子!”   谢翊绝望地去晃知砚肩膀:“好知砚,他是在逼你家公子挨揍呀!”   “啊?”知砚呆愣。   谢二生无可恋地丢开折扇,这教他……如何与家中说呀。   吾命休矣。   这一晚,谢翊过得很难熬,是众多辗转反侧的夜里平平无奇的一天。   临王府却热气腾腾,侍从干起活来都满脸喜气,好似过了节。   一束光点顺着窗幔缝隙映入,暖色融融。   宿幼枝动了动,却发现动不得,掀起睫羽,一眼瞧见盛延辞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们手脚交缠,抱得很紧。   宿幼枝怔了怔,抿着唇想撤开,但一动弹,盛延辞也睁开眼,眸子仍未清明,便贴着他额头蹭了蹭,眷恋道:“阿幼……”   发丝落在一起,不分彼此。   宿幼枝顿了下,伸手揉了揉盛延辞发顶。   小王爷便清醒过来,眉眼柔和地瞧他。   宿幼枝道:“该起身了。”   却没人动。   盛延辞专注地看着他,又凑过来亲。   宿幼枝推了一下没推开,反被翻身压住。   才褪下潮红的唇瓣又染了豆蔻,惹得盛延辞不肯退开。   “阿幼,阿幼。”   他喜爱得不得了,恨不能与他一世相拥。   宿幼枝舌尖发麻,晕眩的脑袋好一会儿才找回思维,胸腔鼓动,情愫满溢。   盛延辞舍不得分开,仍缠着他啃啃咬咬。   宿幼枝不甘示弱,紧跟着咬回去。   两人闹作一团,直到盛延辞摔到塌下,宿幼枝整理衣襟,瞪他:“晨练,莫误了时辰。”   王府侍卫懂事,备好了衣,未进来碍眼。   宿幼枝穿戴整齐,出门瞧见候在外面的侍从,有一瞬地不自在,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要去练武场。   却听杨一与盛延辞禀道:“殿下,四姑娘候在门外。”   谁。   四姑娘?   宿幼枝反应了一下才知他说得是原晋成伯府四姑娘,但他不是与亲族撇清关系后和曾经的嫂嫂去了南方。   盛延辞也有意外,不知四姑娘找他为何,毕竟他们之间没什么联系。   但看了宿幼枝一眼,盛延辞没有直言拒绝,想了下,准备去见一面,结果方照面,那心性坚韧的四姑娘便凶狠地冲过来,被王府侍卫拦住。   “盛延辞,你怎对得起阿又姑娘!”   连临王的名讳都敢念,四姑娘已愤怒到极点,她哀声道:“她才离开,你便要忘了她吗!”   话落,已哽咽得不能自已:“你怎么这般狠心啊,早知今日,又为何害她如此,她分明、分明可以……”   她靠近不得盛延辞,满腔悲愤与难过:“喜爱她的那个临王都是假的吗,如今你又能宠爱旁人,教她尸骨未寒便尝尽寒凉滋味!”   跟在后面的宿幼枝闻言愣住,见四姑娘哭得像个泪人。   盛延辞却未言语,反是伸手握住宿幼枝指尖。   四姑娘见他们相握的手,悲从中来,恨道:“阿又姑娘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负、负心心……人。”   言未尽,抬眼看到宿幼枝面容,愣在了那。 第98章   这可真是……难言。   宿幼枝欲去将人扶起来, 又觉不妥。   一时想告与四姑娘不要伤心,阿又姑娘其实没得什么事,一时又觉盛延辞被骂得很冤, 偏偏还无从解释。   他欲言又止。   四姑娘却突然收了泪, 一脸恍惚地看着他们。   宿幼枝费力地抽出手, 从背后捏了盛延辞一下, 对着四姑娘清风朗月地见礼:“宿氏幼枝, 姑娘莫太忧心伤了身。”   四姑娘惊醒, 震惊地看他, 又去瞧小王爷。   见盛延辞还要当着对方的面来牵他的手,宿幼枝恼怒,拍开他手臂。   四姑娘回神, 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一抹笑,与宿幼枝回礼:“是阿萝无状,望宿公子勿怪。”   宿幼枝哪里会跟她计较, 怎么说也是为了阿又姑娘抱不平。   而且闯的也是临王府。   盛延辞一句解释的话也不说, 教雪巧送客。   四姑娘平静下来, 往外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扬声唤道:“宿公子。”   她紧张说:“待阿萝考上女官,便要常住皇城了。”   宿幼枝怔了怔,温和拱手。   四姑娘这才转过身,止住的泪又无声落了下来,眼中却迸发出神采。   她离开后, 盛延辞却不出声。   宿幼枝瞧了瞧,王府侍卫都悄悄隐身, 伸手捏过他的脸:“怎么,我还未生气,你倒有了脾气。”   “我没有。”   盛延辞声音闷闷,过来搂住他。   宿幼枝抬起小王爷下巴,瞧他的脸,那郁闷劲都顺着眼睛透出来了,发丝也跟着蔫哒哒的。   宿幼枝挑眉道:“既然瞧见我不高兴,宿某离开便是?”   盛延辞慌张将人抱紧,不肯他走。   过一会儿,低声说:“阿幼……不可以再骗我。”   在你说要回来的时候却狠心离开,教这个世界失去色彩。   他不要经历第二次。   宿幼枝沉默。   始终不愿去回想那个雨夜,看着小王爷漆黑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盛延辞赖在了他身上,即便用膳的时候也要牵着手,不让牵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宿幼枝瞪过去:“那你要教我如何吃饭?”   盛延辞立刻夹了他爱吃的菜送到他唇边。   “……”   他疯了吧!   宿幼枝去看左右,发现周围伺候的侍从都没了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可即使无人瞧见,这样也太奇怪了叭!   宿幼枝抿紧唇,不肯妥协。   盛延辞又递过去一些,哄道:“阿幼,吃一点。”   他又不是两岁的小孩子!   宿幼枝屈服不得,盛延辞看看他,放下玉箸,探身过来贴近他唇瓣,用舌尖去撬。   没一会儿,两人便眼含水汽,呼吸凌乱。   宿幼枝推开他,盛延辞额角落下发丝,却未理,又夹了菜递过来。   宿幼枝着恼,水润的桃花眼却没一点力度,踌躇半会儿,才勉强张开唇。   盛延辞眼睛灼灼,轻柔地喂到他嘴里。   翡色的玉箸擦过唇瓣,触感柔软,压出清晰的痕迹。   盛延辞定定瞧着,喉咙滚动,火燎又干渴。   天爷呀。   真是疯了。   一口咽下,宿幼枝也不管了,见盛延辞动作缓慢,道:“这要吃到何时?”   “阿幼……不急。”   盛延辞视线不曾从他脸上挪开。   宿幼枝被看得燥热,咬过一块脆饼靠过去,睫羽垂落,居高临下地瞥他。   盛延辞瞳眸颤了颤,受得引诱,急切地凑过来,在要碰到那薄饼时,宿幼枝却突然抽身后退,将薄饼吞掉,哼道:“饿着吧你。”   话落,甩开盛延辞的手,施施然出去放风。   盛延辞顾不得用膳,紧跟上去。   宿幼枝就很无言,回头看他一会儿,才咬牙道:“快点吃。”   盛延辞坐了回去,却一个劲儿地瞟他,见他没有要动作的意思,有些失落地闷闷干饭。   结果未用完,杨一来禀,南阳侯府谢二公子来访。   ……也不能将人赶出去。   谢翊想是憋了一晚上,连公子气度都不顾了,一见到宿幼枝,就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眸子狠厉,手中折扇化作利器袭来。   “唰!”   宿幼枝偏头躲过,正要还手,盛延辞突然将他拉到身后,挡在了前面。   “啪。”   折扇结结实实打在了小王爷身上,盛延辞不闪不躲不还手,生受了谢二公子的火气。   谢翊未料及,愣了下,随即更恼:“好啊,如今你们要联起手来祸害我了。”   “这话我可不认。”   宿幼枝不怕他,眯眼道:“别忘了当初……”   女装剿匪是谢二的主意。   要他贴着粘着盛延辞的是谢翊。   就连、就连……那画册。   宿幼枝越想越觉得不对,狐疑打量谢二公子。   谢翊瞬间气短,悔得肠子犯青,没得与宿幼枝撒气,便愈瞧盛延辞不顺眼。   小王爷却很周到,着侍从为谢二公子奉茶。   “我是要喝你临王府的茶吗。”   谢翊想到一晚上的辗转反侧,险些头秃。   怎么也找不到与南阳侯府众摊牌的方式。   救命。   昨日盛延辞还为了美人瘦骨魂消,转天便与宿幼枝在一起……听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偏偏还不能讲出事实。   这日子可太难过了。   有盛延辞在,谢翊找回了一点贵家公子的气度,幽幽道:“人人都说你可怜,偏偏你还最可怜。”   宿幼枝哑然。   四姑娘都得知的消息,外边都不晓得传成什么样了。   盛延辞“移情别恋”,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众人不仅要说他忘恩负义、薄情之徒,也不会有那公子的一句好话。   宿幼枝与谢翊相顾无言。   盛延辞却紧张起来,握住阿幼的手,道:“莫担心,有我在。”   他怎可教阿幼受人指摘。   谢翊冷哼:“你最好有办法。”   然后看向宿幼枝,恶狠狠道:“跟我回家!”   宿幼枝也的确要回去。   盛延辞万般不舍,轻拽他衣袖。   若不是谢翊注重涵养,折扇已经挥过去了。   出来坐上马车,小王爷还站在门口望着。   谢翊以往最厌喻世子,如今可以换个人了。   他没个好声气,十分不解:“他有什么好。”   宿幼枝道:“你说个缺点听听。”   临王盛延辞,模样出挑,不爱颜色,无不良嗜好,被传作皇城纨绔之首,那些恶习却一样不沾。   谢翊深知里面的水分,想了想,道:“他很凶的,连平王的腿都教他敲断。”   宿幼枝曾经犹疑过,但平王世子都没与盛延辞动过怒,他才不要信,斜眼瞥过去:“未有了解,勿可妄断?”   谢翊没得说,干脆叫来知砚,让他将外面传言叙述与表少爷听。   知砚偷瞄公子脸色,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   谢翊气得敲他脑袋:“没看出来你还挺向着表少爷,讲。”   知砚没办法,支支吾吾道:“都是些闲散之语,说小王爷、小王爷忘了阿又姑娘情谊……”   他道:“表少爷莫放在心上,他们不过说个两句便会忘了。”   马车回到南阳侯府,谢小妹正要出门,看到他们有些意外:“这般早,你们从哪里回?”   谢翊微笑:“你宿阿兄拉我去尝街边小食,是早了些。”   宿幼枝看她背着刀,问道:“去寻谁练刀?”   谢小妹眼睛亮起:“旁边武场新来了位高手,我去寻他切磋。”   宿幼枝嘱咐道:“莫忘了用膳时辰。”   谢小妹走远,抬手挥了挥,表示记住了。   宿幼枝不放心,又着侍从跟去提醒。   两人进了府,谢翊便将他拽进院子,关上门,面容严肃起来。   宿幼枝抿了口茶,道:“要说什么?”   谢翊想说的那太多了,都不知从哪句开始,看他轻松模样,忍不住去瞧案上画册,最后话出口是:“你脖子上是什么?”   宿幼枝惊了下,下意识伸手盖住,盖完立刻意识到不好。   果真谢翊瞬间警惕,眼神危险地看他,缓声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那可多了些。   宿幼枝侧过身,若无其事放下手,与谢翊对视。   静默了许久。   谢二气势汹汹往外去,被宿幼枝拉住:“不至于不至于。”   谢翊怒道:“闭嘴。”   宿幼枝瞟了眼铜镜,脖子上是有一点红痕,不深,若不细看不当事。   谢翊还要说,有侍从匆匆跑来,着慌道:“不好了二公子,三小姐与人打疯了!”   宿幼枝和谢翊哪里顾得上对峙,急忙赶去武场。   那武场开在闹市中,他们到得地方便看见外面围了一圈人,也瞧不着里面什么情形。   “让让,劳烦让让。”   知砚挤出一条路。   宿幼枝却等不及,跃到旁侧墙头,正看到武场院中谢小妹武着大刀与人打到一块,难解难分。   但明显动了真格。   其他人退开老远,可不影响看热闹,还时不时拍手叫好。   宿幼枝仔细瞧过,三妹未有明显伤痕与不协调之处,先松了口气,才又去打量其他。   院中略有凌乱,像是经过很激烈的战斗,与三妹交手的人臂膀有力,面容粗犷,招招狠戾。   宿幼枝不由危险地眯起眼。   三妹与人切磋,极少这般激烈。   谢翊随后跟上来,宿幼枝问:“什么人?”   回来禀报的侍从在路上与他们说了个大概,只知那人突然冒出来挑战武场,打伤了不少人,三妹随后应战。   却还不知对方身份。   厉害是有点厉害的,要赢过谢小妹不太容易,但他招式阴毒,对上难免要吃点亏。   宿幼枝进得院中,看到武场的人确受伤不轻,请了大夫过来看诊,其他人义愤填膺地瞪着那挑战之人,给谢小妹加油打气。   宿幼枝想要探探对方的底,一抬头,正见着盛延辞也从墙外跳进来。   “?”   不是。   他来得是不是太快了! 第99章   小王爷直奔他而来, 面上带着担忧。   宿幼枝看他换了普通的锦衣,好歹知道不引人注意。   但效果似乎也没多好,总有人会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瞧。   “你来做什么。”宿幼枝也不看他。   盛延辞克制着没碰碰他, 低声道:“听说三妹遭人闹事……”   哈。   三妹你都叫上了。   宿幼枝没忍住还是瞪了他一眼。   “那人来自弥秋国, 效忠的主子与小王子有暗中联络。”   杨一目不斜视, 与宿幼枝交代临王府了解到的信息。   宿幼枝有些奇怪。   弥秋国应当不知道玉玺被盛延辞拿走了, 而小王子若有心报复, 如何也找不到三妹头上。   “对方的目标是武场, 谢三小姐只是碰巧遇见。”杨一解释说。   宿幼枝就看向武场, 听三妹说有一位厉害的新人,也瞧不出是哪位。   他道:“这里有何问题?”   被小王子和弥秋国盯上,没理由只是普通武场。   果听杨一道:“是为武场老板。”   将人打成那样, 得是寻仇了吧。   宿幼枝方要问武场老板身份,便见一个穿红戴绿的身影甩着帕子出来,对着那来挑事的人便一顿骂:“哪里来的王八羔子,趁着武夫出门来欺负一群孩子, 显得你厉害了?不过一欺软怕硬地怂货蠢蛋, 这点杂耍都玩不明白, 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他声音高扬,愣是压过一众喊叫声,教大家听得分明。   “什么呀,原来欺负的都是孩子,我说怎可能一刻钟便掀翻七个人,好厚的面皮。”   “真是丢武人的脸,烂人一个, 我呸!”   大家原就看他不顺眼,如此一说更是纷纷叫骂。   宿幼枝却看着那掐腰的红绿身影惊诧。   他。   他不是……韩宅那个探子柳公子吗!   居然来了皇城?   似乎察觉到宿幼枝目光, 柳公子看过来,愣了一瞬后抛了个媚眼。   盛延辞侧过身挡住对方视线,宿幼枝跟他挑眉。   小王爷便与他小声道:“无碍,影响不到我们。”   那外来的武夫被人起哄,明显急躁起来,谢小妹寻到他破绽,刀身凌厉削过去,对方忙躲避,被紧跟着一脚踹了出去。   谢小妹将人踩在脚下,结束对战。   那人却突然甩出匕首要偷袭,给谢小妹甩手打出去,没入对方小腿。   “啊!”   那人顿时脸色大变,惊惧地去抽匕首。   宿幼枝瞧出不对,过去将谢小妹带开,伪装的王府侍卫立刻上去将人控制住。   周二看了眼匕首,道:“有毒。”   满场哗然。   找人切磋还下毒,何等阴损的手段,最为光明磊落的武夫所不齿。   “啪!”   柳公子上去直接给了那人一巴掌,柳眉倒竖:“回去告诉你主子,教他等着吧!”   话是这么说,人肯定是不能放走的。   光涂毒伤人这一点就足够他入牢。   谢翊一阵后怕,仔细瞧谢小妹有没有受伤,被谢小妹推开:“我无事。”   她抬眼看到小王爷,有些奇怪,见过礼,没多问。   挑事的人被压走。   柳公子立刻热情地招呼谢小妹:“女侠快进来喝口水,今日若不是你,这些小兔崽子都得再遭波罪。”   谢小妹不甚在意,问:“你们武场新来的高手呢?”   “嗨,这不是有人雇去赚点糊口钱,再一会儿就能回了。”   柳公子又看向其他人:“都站着干什么,坐呀。”   谢小妹无事,宿幼枝也不打算久待。   外面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柳公子挽留不成,宿幼枝走到院子,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人,又怔住。   不是。   今天是捅了什么窝?   萧泽野他怎么也在!   不过比起在寒骨关看到的那副虚弱模样,他如今的气色好多,竟真能瞧出几分侠士的影子了。   谢小妹扫了他一眼,眸子亮起:“阁下便是武场最厉害的人?”   萧泽野原还狐疑地看宿幼枝,闻言道:“一些谣传而已,萧某当不得。”   “当不当得要打过才知道。”   谢小妹起刀,拉着他切磋。   谢翊不放心,跟去瞧。   宿幼枝留在原地,看盛延辞。   小王爷忙道:“都是些小事,未想阿幼会在意,是我之过。”   ……那倒也不必。   他也不是在意,只是意外。   不知道柳公子与萧泽野凑到一块是要干什么。   等到入得马车,盛延辞立刻贴过来,抱着他蹭蹭:“柳公子是跟着黎诸来的。”   宿幼枝琢磨了下,猜测:“因为小王子?”   盛延辞点头,又道:“不全是。”   小王子如今躺在榻上,修养好便要许久,也没能力做太多事。   结果当晚,宿幼枝就听说小王子被下属连夜带出了皇城,似乎是有急召要回去。   盛延辞还在缠着他道:“留下来?”   偶尔留在临王府就算了,日日如此哪里能瞒得住南阳侯府众。   宿幼枝去摸他脸:“消停点。”   盛延辞又委屈上了,黏黏糊糊地贴着他蹭。   宿幼枝被蹭得衣衫略有凌乱,没好气地咬住他下巴。   盛延辞垂眼看他,随后慢慢靠近。   气息含在唇齿间,教人颤栗不已,盛延辞贴着他道:“阿幼不要走,还……给你看好不好?”   “……谁要看你。”   宿幼枝眼角晕着红,轻轻一扫,便教盛延辞呼吸凝滞。   “是我求你。”他气音道:“可好?”   他凑过来咬住宿幼枝唇瓣,轻轻舔舐。   炙热的温度烫人。   宿幼枝睫毛微颤,手环上盛延辞后颈。   外面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谢翊的声音传来:“幼枝,宿幼枝?”   “……”   宿幼枝推开满脸不情愿的盛延辞,过去开门。   谢翊目光射过来,寸寸打量他。   宿幼枝眉头一跳,没好气地道:“赶紧走吧你。”   谢翊与小王爷规矩见礼,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人带走。   盛延辞看着阿幼背影,见他回头,忍不住迈前一步。   宿幼枝却已经回过身走了。   途中,谢翊一言不发。   宿幼枝知他有脾气,也不出声。   最后还是谢翊没忍住,道:“你莫过分。”   最近关于临王错爱美人的传言愈演愈烈,光民间画本就出了好几个,被广为传唱。   当然,多是阿又姑娘错付真心,起死回生来讨债的故事……   宿幼枝偶尔听过几句。   别说,故事还挺有趣,如果主角不是他就好了。   大家不爱说小王爷好话,不想临王府有何事倒是传得人尽皆知。   听闻瘫在家里的平王都有所耳闻,抚手称快。   宿幼枝道:“你莫忧心。”   谢翊瞪他一眼:“真该教宿阿兄瞧瞧你这无赖模样。”   着实不经念叨。   回去宿幼枝便收到了兄长来信。   他喜滋滋地打开瞧了一眼便愣住。   谢翊等得急:“宿阿兄说什么?”   宿幼枝抬头看他,缓慢道:“大哥……要来皇城。”   谢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震惊道:“什么?!”   他不可置信,凑过去看,见宿幼枝没看错,更惊了,心虚道:“……怎么这时想要来?”   当初不知多少次邀宿氏大公子来皇城被拒,谢翊都以为宿阿兄近些年不会踏足皇城,怎么突然……   两人对视,都目露惊疑。   但想到要见到兄长,宿幼枝还是高兴更多,数着日子等。   从南州到皇城,少说要半月。   谢翊却回忆以往寄去的家书,应当没留下什么破绽才对,见宿幼枝不当事,也不管了,去与父亲母亲告知。   心里却在想。   若知宿氏大公子到来,整个皇城的书生大抵都要疯了。   宿幼枝琢磨明早也要告与盛延辞一声,莫教他在兄长面前失态。   结果次日起身便听闻兄长已到得城外。   “!”   这么快。   那兄长岂不是早便从家中启程。   宿幼枝顾不得其他,牵上马便往城外赶。   谢翊来追,都没追上。   宿幼枝一路来到南城门,看入城的队伍一个接一个有序来往,探头去望。   谢翊随后赶到,无语道:“你就不能慢些。”   宿幼枝问:“兄长何时到?”   谢翊将缰绳递给知砚,也眺望道:“照说便是这会儿。”   宿幼枝一时兴奋,一时激动,等不及地靠过去,数着一辆辆驶过的马车。   直到有人在身后对他唤:“二公子!”   宿幼枝回头,一眼瞧见于人群里皎皎独立的人,若清风抚水面,带着丝丝凉意,教火焰都变得温和。   宿幼枝定定看了会儿,然后走过去,一言不发地将人抱住。   所有激动褪去,要开口时才发现喉咙堵得说不出一句话。   宿大公子伸手揉揉他的头,眸光如水,宠溺道:“这般大还要撒娇。”   嗅着兄长身上熟悉的沁凉气息,宿幼枝眼中发热,又将人抱紧了些。   谢翊跟过来,欢快道:“宿阿兄!”   说着也要挤过来,被宿幼枝挡住。   谢翊不服:“怎只有你抱得?我也要!”   两人吵闹起来。   宿大公子嘴角含笑地看着,瞧见宿幼枝额角发丝垂落,修长指尖探过去为他抚平。   宿幼枝又有些受不住了,靠到兄长身上,软声道:“怎到了才与我说。”   他更想去城外迎接阿兄。   宿大公子指尖点到他额头:“若那般,你定要日日惦念。”   他们没上马车,漫步在皇城街头。   宿幼枝兴致勃勃与兄长讲于皇城了解的东西。   宿大公子认真地听,半路有香包凌空飞来,他伸手挡在宿幼枝额前接住。   宿幼枝瞧见,转头去看,看到有锦衣公子在阁楼上对他们摇手帕,顿时头皮发麻,抽出那香包丢给谢二,小声道:“大哥,这东西可不好乱接。”   宿大公子便笑:“阿幼想是常常见。”   谢翊瞥过去:“岂止。” 第100章   宿幼枝一时高兴, 险些忘了皇城的百姓有多大胆。   瞧见不少人往这边望,宿幼枝不敢再教兄长在外边晃,忙进了南阳侯府的马车。   “前面便是笑问元君过酒家的太乐湖。”   宿幼枝顺着小窗指给兄长看, 结果视线瞟过去就是一顿。   他才瞧见, 那辆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车十分熟悉, 不就是属于临王府的那辆!   可别告诉他里面坐着盛延辞!   宿幼枝转开目光, 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那边最高处是天子摇指的通天塔……”   马车未在外多留, 驶回了南阳侯府。   南阳侯夫妇见到宿大公子着实喜悦, 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路上舟车劳顿, 也不好太过折腾,用过膳便教宿大公子去歇息。   宿幼枝跟着去,被谢翊拉住。   “干什么?”宿幼枝看他。   谢翊对他使眼色:“教宿阿兄先歇着, 你就莫要扰他了。”   他怎么就打扰兄长了?   但看到瞧谢翊有话要说的样子,宿幼枝送阿兄去休息后,道:“你最好有事。”   谢翊忍不住拍他:“糊涂啊宿公子。”   宿幼枝挑眉。   谢翊严肃道:“宿阿兄来得是不是太巧合了。”   他道:“你过来皇城时,阿兄可透露过要来?”   宿幼枝想了想。   没有。   “是吧!”谢翊更紧张了:“若宿阿兄要来, 完全可以与你一同, 何故突然转了主意?”   还能是为什么。   宿幼枝瞪他:“教你写的家书漏洞百出, 阿兄怎可能没有察觉。”   他被盛延辞带走那般久,哪怕谢二仿照他的语气回信,也定有出入,就是不知有多离谱才能让兄长一言不发地跑来皇城。   事已至此,也没得计较了。   “不应该呀。”谢翊想不通:“明明没有错漏才对。”   宿幼枝不理他,回去院子便有侍从递来帖子,说是早间门房送来的。   真是毫不意外呢。   宿幼枝看到盛延辞字迹, 期期艾艾倾诉相思之情。   想到之前看到的马车,他在屋中度步, 片刻后来到墙边,南阳侯府侍卫目不斜视,可白日跳墙未免太过奇怪……   宿幼枝站了一会儿便要离开,忽闻有人轻敲墙壁的声音。   他顿住,侧耳倾听,外面有人赋节奏地落下节拍,是街头巷尾都熟悉的恋人述情的小曲。   心尖漫上酥麻,宿幼枝靠到墙上,静静听着。   想着临王殿下在外面做着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教人看见会是什么情形,不自觉弯起嘴角。   傻瓜。   他无声道。   一曲终了,宿幼枝轻敲两下表示听到了。   但他再不走,南阳侯府侍卫就要来瞧他了。   回到院子,宿幼枝翻出笔墨静心。   瞧见夹在书页中的一角,他抽出来,是谢翊送给他的那本画册。   宿幼枝舌尖抵住唇齿,捏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收起来,藏在了侍从瞧不见的地方。   谢翊大抵是不安心,寻来时瞧他门窗紧闭,狐疑道:“你在做什么贼?”   宿幼枝不应,反问道:“你又有何事?”   不等他回,又道:“正好要找你。”   谢翊意外:“找我?”   宿幼枝悠悠来到谢二公子书房,谢翊跟在后面,还很奇怪:“怎突然要找书?”   “听说你这里藏着不少孤本,我要瞧过,才知能不能给兄长看。”   宿幼枝视线落到书架上。   谢翊不解:“即便是孤本也是宿阿兄那里多,我这哪里还有?”   宿幼枝开始翻翻找找。   谢翊瞧他找得还挺认真,没有兴致,出去独自头疼去了。   谢二在外一副清风公子的模样,藏书却是五花八门,外面热卖的话本在他这里都能翻到,其中还有一部分被寄到了南州,如今在宿幼枝书房里堆着。   而画本也同样不少。   宿幼枝翻出几册兄长没瞧过的孤本,准备待会带过去,转眼看见一旁的格子,他随手抽了个画本翻开,发现居然是谢翊之前说的清山郎君之作。   还是那个故事,与他在寒骨关看到的后续不同,很正常的恩怨情节。   他对此没得兴趣了,放回去没再看,却忍不住想起武场的萧泽野。   与柳公子和黎诸掺和到了一起,总觉得还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宿幼枝抱着几册孤本出来,谢翊坐在院子里吹风,瞧见他欲言又止。   宿幼枝问:“怎么?”   谢翊没好气地指了指院外。   宿幼枝才知道盛延辞居然还未离开。   他只得写了封信,教知砚递出去。   宿幼枝陪了兄长一天,到得晚间才回得院子,然后躲开南阳侯府侍卫跳墙出去。   落地便瞧见劲瘦修长的身影掩在暗影里,高吊马尾轻轻摇曳。   看到他后欢快地抱过来。   宿幼枝被搂了个结实,正欲说话就给盛延辞咬住了嘴。   他推了推,没得用,渐渐抓紧了盛延辞衣襟。   一日不见,竟是想念。   宿幼枝靠到墙上,被盛延辞禁-锢在臂弯里,身周都是他的气息。   “阿幼。”盛延辞抵着他额头,柔声道:“想我吗?”   宿幼枝道:“不想。”   “那就是想。”盛延辞蹭过他的脸,声音很轻:“我也想你,想得不得了。”   说着啄吻他脸颊。   丝丝酥麻蔓延,宿幼枝半阖着眼瞧他,呼吸发烫。   有人影从旁路过,盛延辞抱住他躲到树上。   宿幼枝低头去瞧,瞧见远去的灯笼。   盛延辞扳过他的脸,道:“阿幼多看看我好不好?”   看看看。   看多了也不怕烦。   宿幼枝坐在他身上,手落到他后颈轻轻摩挲,盛延辞便舒服地眯起眼。   “阿幼。”盛延辞搂着人,委屈道:“我都一天未见你。”   “未见?”   宿幼枝挑眉勾他下巴:“那白日在后面跟着的马车里是谁?”   被当面拆穿,盛延辞呐呐不敢提,又去堵阿幼的嘴。   便是碰一碰,都觉灵魂升天,美妙得他恨不得时时贴着阿幼。   气息愈加滚烫。   察觉盛延辞情动,宿幼枝后退,却又被追过来,含住唇瓣。   “再闹你晚间可还要睡?”   宿幼枝伸手捂住盛延辞的嘴,却被他在掌心舔过。   “没有阿幼,不睡又如何。”   若不是怕南阳侯府警惕,盛延辞都想要偷偷去得阿幼院子。   见时辰不早,宿幼枝想走,盛延辞缠着他低语:“阿幼再陪陪我好不好?”   他道:“阿幼明日可还要出行?”   “怎么。”宿幼枝瞥他:“你要与我兄长同行?”   ……也不是不行。   盛延辞期待道:“可以吗?”   宿幼枝能说什么。   他们这般,碰到一起定瞒不过阿兄的眼睛。   再想到外面那些传言……真是可怕场面。   但……也不是不可。   宿幼枝勾起盛延辞下巴,笑说:“看你表现。”   盛延辞便激动起来,又吻上来。   宿幼枝舌尖被吮得发麻,却有点舍不得分开,与他不断纠缠,热意蒸腾。   “喀嚓。”   一点额外的声响入耳时,宿幼枝才恍惚回神,接着便被盛延辞牢牢抱住,随着断裂的树枝掉了下去。   两人稳住身形,还惊魂未定。   宿幼枝瞧见盛延辞嘴上一点他情急咬下的血口,探头过去舔掉,低声道:“教你乱来。”   盛延辞没觉出疼,只贪恋阿幼的每一次亲昵,连血丝都成了甜的。   盛延辞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道:“……我还能更乱来。”   “嗯?”   宿幼枝与他视线胶着:“乱来瞧瞧?”   盛延辞就突然抱起他,教他挂在自己身上。   “!”   什么见鬼的姿势。   何况还是在外面,若让王府侍卫瞧见,他以后还怎么照面。   宿幼枝羞恼道:“放开。”   盛延辞不肯:“明明是阿幼教我做的。”   他埋在宿幼枝脖颈,留下一个又一个热烫的痕迹。   “会看见的……”   宿幼枝可不想回去面对兄长疑惑的眼神,那也太羞耻了!   黑夜里,盛延辞眸子灼灼发亮:“那……看不见的地方便可以吗?”   宿幼枝被炙得轻颤,回他:“不可以。”   但没得用。   他只有咬住盛延辞的手,才能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到底还要点脸面。   宿幼枝趁盛延辞失神时将人推开,纵身跃到了墙上。   “阿幼!”   盛延辞追过来,仰头瞧他。   宿幼枝整理好衣襟,瞪他:“你便这般表现。”   回到南阳侯府,宿幼枝不敢教侍卫瞧见他热度未褪的脸,快步回到院子,却见玲珑灯透亮,谢翊在他院中徘徊。   看到他回来,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宿幼枝若无其事走过去,道:“什么表情?”   谢翊幽幽道:“抓到表少爷会情郎的表情。”   ……快闭嘴吧你!   宿幼枝一连几日陪着兄长在城中转悠,许是南阳侯府消息瞒得紧,倒是没人知晓宿大公子来了皇城。   这日,街上闹热得不寻常,鞭鼓喧腾。   “人生极乐事,金榜题名时。”   宿幼枝看出去,问知砚:“谁点了状元?”   知砚打听过,道:“回表少爷,是寒骨关薛氏薛清泠,三元及第的老爷呢。”   薛公子?   宿幼枝看了眼兄长,宿大公子道:“是他。”   状元爷要打马游街。   马车退到一旁,宿幼枝看到胸戴红花,骑在马上的身影却是许久不见的薛白衣,不过他今日一身喜庆的状元红。   宿幼枝看了一眼,便不由地瞧向另一侧。   是盛延辞,他站在阁楼俯瞰街上,锦衣华服,天家气度。   有不识得他身份的姑娘公子羞涩去瞧,还欲投掷香包,被王府侍卫截下,才慌张离开。   似察觉到宿幼枝目光,盛延辞转过视线看过来,随即绽开笑脸,比明媚的阳光还璨璨。   宿幼枝被晃了下,撇开脸。   却听兄长道:“临王盛延辞?” 第101章   “……是。”   宿幼枝忍不住又去瞧盛延辞, 却只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宿阿兄,我们今日便去景轩楼吧。”   谢翊转过话题,提起皇城美食。   宿大公子说好。   景轩楼视野极佳, 能清楚瞧见状元郎被人簇拥的模样, 所过之处落了一地姹紫嫣红的花。   宿幼枝还看到了薛姑娘, 站在队伍附近, 欢天喜地地跟着闹。   碗里落下一箸鲜嫩豆花, 宿幼枝回头对上兄长清朗眉眼, 带着微微笑意:“怎这般专注, 连嘴都不贪了。”   “……”   宿幼枝可不敢说最近被盛延辞投喂习惯,竟生出了些任性。   不好不好……   他立马端正了态度,认真用膳。   景轩楼的东西不比临王府差, 谢翊又专挑了宿阿兄的口味,宿幼枝看兄长胃口不错,也跟着多用了些。   谢翊忍不住频繁瞧他。   宿幼枝瞪过去:“看我做什么?”   谢翊伸手过来捏他脸:“你近来是不是太懈怠了,我瞧着脸怎么圆了点。”   宿幼枝大惊。   回想来到皇城的时日, 不说跟盛延辞的那些天了, 是一次晨练未有, 回来后虽有练剑,却也不及在家时勤快。   难不成真那般明显?   他摸上脸,倒没有太大感觉,忽听那边谢翊放肆的笑,才知被愚弄。   “谢二!”   宿幼枝咬牙,扑过去要揍他。   谢翊灵活地躲:“我说得也没错,你也晓得自己躲懒不是, 别如今连我都打不过了。”   是什么是。   那些不能练剑的日子都是谁造成的!   小子就是欠揍。   宿幼枝将谢翊逼到窗边,躲无可躲, 谢二立刻叫道:“你够了啊!”   谢翊撩起衣摆,若他再欲靠近,便要顺着窗子跳出去了。   结果刚探过身,便有东西顺着上方落下来,悠悠荡荡地飘在那里。   “?”   宿幼枝和谢翊同时抬头往上看,瞧见那摇坠的麻绳直通楼顶。   宿幼枝紧跟着又往下瞧。   很好,不是三妹。   但……为什么盛延辞要玩这种把戏!   那从屋顶上落下的是什么东西?   宿幼枝眯起眼,道:“平王世子,衣角露出来了。”   “什么?!”   楼上传来惊呼。   过了会儿,平王世子小心地冒出头,讪讪道:“好巧啊,宿公子和谢二公子也在……”   不是瞧见他,宿幼枝都要忘了,也不知平王世子上次给三妹递了什么东西。   合着还是多方经营的买卖。   宿幼枝又去瞥盛延辞。   小王爷理直气壮,还趁着旁人看不见,伸出手指虚空点在他唇角。   宿幼枝撇开视线,离了窗边。   宿大公子看向他,温声问:“可是遇见友人,去打声招呼也无妨。”   “谈不上。”宿幼枝道:“还是陪兄长更重要。”   宿大公子揉过他发顶。   他们出来时,宿幼枝瞧见盛延辞在楼上,站到柱子后面看着他们。   两人视线对上,于喧闹的人声中撞出炙热的力度。   宿幼枝看着他眼睛,抬起手背,舌尖落在上面缓慢舔舐过。   盛延辞喉咙滚动,眉眼瞬间凶戾,迈步出来,看到宿大公子,又生生忍住。   宿幼枝对他挑眉,施施然离去。   盛延辞目光缠在他身上,似要燎出火来。   宿幼枝陪着兄长,瞧见书屋,便扎进-里面出不来。   看兄长读书读得认真,宿幼枝没忍心打扰,也寻了本书册来瞧。   站在书架中,有人从后面靠来,凑近了轻声道:“宿公子在瞧什么?”   宿幼枝头也未抬,道:“瞧清心静气的圣人书。”   那人便贴近,什么都不再说,安安静静地抱着他。   宿幼枝手指反挑起他下巴:“不怕我兄长瞧见了要恼你?”   “兄长胸怀开阔,我定教他满意我。”盛延辞声音闷在他发间。   宿幼枝笑了声,指尖擦过他下颌,侧过脸。   盛延辞情不自禁靠近,裹住他的唇。   阳光顺着窗边落下,映在清俊的身影上,明亮了颜色。   这里虽隐蔽,来往的读书人也不少。   宿幼枝指尖勾了勾盛延辞下巴,贴近他耳边道:“晚间再找你,嗯?”   便是时时在一起都嫌不够。   但盛延辞还是松开他,不舍地离开。   夜明风轻。   宿幼枝来到墙边,却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似乎等了许久。   他看过去:“在这里吓人?”   “不也没吓到你。”   谢翊眯起眼:“这般时辰,宿公子要去何处?”   宿幼枝懒得跟他打哑谜:“你不是清楚。”   谢翊就哼了声:“整日偷偷摸摸。”   宿幼枝想了想,道:“你也可邀他来南阳侯府。”   “……”   谢翊:“想得美!”   谢二在这,宿幼枝更省事,连南阳侯府侍卫都不用躲了,抢过他折扇,轻松越墙而出。   只听到后面谢翊道:“你给我早点回!”   盛延辞果然早早等着。   但今日巡逻的兵士增多,他们不好站在墙边,往远离一条街的热闹区域去。   路上盛延辞牵着他的手,掩在相错的袖口里,未引得人注意。   盛延辞不肯老实,揉捻把玩他手指。   宿幼枝打开折扇掩住半边脸,被他拽到胡同里。   狭窄的小巷没有人来,盛延辞便放肆起来。   宿幼枝被他咬了一下,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来的登徒子。”   盛延辞也不恼,贴着他问:“那阿幼喜欢吗?”   宿幼枝挑眉道:“马马虎虎。”   盛延辞便更卖力了些。   宿幼枝被他缠得呼吸不畅,盛延辞退开稍许,轻轻舔舐,说:“阿幼,想更多看见你。”   在每一个睁眼的瞬间都能瞧见。   而不是只能躲在远处,碰着运气才能看到心爱的人。   是他不知满足。   明明以往单单见到阿幼便能开心许久,如今却忍不得了。   宿幼枝眸中映着远处灯火,轻声问:“只是看吗?”   “不是。”   盛延辞看着他的眼,哑声道:“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什么事?”宿幼枝声音更轻。   盛延辞凑到他耳边,气息烫人:“不能在外面做的事。”   宿幼枝耳朵热起来,舌尖抵着唇齿,没忍住咬了他下巴一下。   盛延辞便仰起头,任他施为。   宿幼枝却退开,指尖触及他喉结,感受它滑动的力度。   盛延辞突然抱起他,将他放坐到半人高的石头上。   宿幼枝垂眸看他,被盛延辞握住筋骨分明的脚踝。   宿幼枝不由后仰,脚踩到他身上,眉目鲜活:“做什么?”   盛延辞手掌顺着触及的地方往上,很轻的力度,却难以忽略。   还在外面,太失礼了。   宿幼枝按住他的手,想下去,却被盛延辞跻身拦住。   瞧见小王爷眼中热度,他还真怕盛延辞不管不顾,到时可要不敢出来了。   宿幼枝搂住他后颈,将自己挂到他身上,盛延辞愣了下后急忙接住,牢牢抱着。   宿幼枝趴到他耳边道:“等着吧。”   盛延辞珍惜与阿幼一起的所有时间,抱住人便不肯放手。   宿幼枝磨了好一会儿,才得以落地,正整理衣衫,忽听有人唤:“宿阿兄?”   宿幼枝僵住,眼眸睁大。   盛延辞反应很快,就要躲,看他呆立在那,安抚地抱了抱他,才躲到一旁树后。   “真是宿阿兄!”   一个灵巧的身影从不远处蹦跳过来,旁边跟着谢小妹。   “三妹?”   宿幼枝恢复镇定,回身看她们。   再瞧那出声的姑娘,似乎是谢家二房的小姐。   南阳侯府虽不再理会二房之事,三妹与这位堂妹的关系却不错。   谢小妹疑惑道:“宿阿兄怎独自来这里?”   宿幼枝平静说:“想着买几串糖葫回去与你们。”   他走到一边街角要了几串大的,递给两位姑娘,问:“今日怎忙得这般晚?”   “宿阿兄不知,三姐姐今朝可厉害了!”   谢初棠眼睛晶亮:“那武场新来的师傅身手了得,却也只与三姐姐打得过场,没一个人能赢得了她。”   谢小妹不甚在意:“没那般夸张,他们经验技巧都强过我,还有得要学。”   谢初棠不习武,但耳濡目染也懂得:“才不是呢,三姐姐怕伤到人,可没有放开了手。”   宿幼枝笑着听她们说。   到得路口分别,谢初棠欢快地与他们道别:“宿阿兄的糖葫芦很好吃,初棠很喜欢,三姐姐我明日再去找你,身上的伤记得涂药。”   小姑娘走了,宿幼枝却看向三妹,紧张道:“伤?哪里受伤了。”   “一点擦伤而已,还没平时练刀落的重。”   谢小妹没管那些,看着宿幼枝,欲言又止。   宿幼枝瞧她表情,疑惑道:“怎么,可还要吃糖葫?”   他将手中的一份递过去。   “……不用。”   谢小妹与他回到南阳侯府。   临到门口,宿幼枝才想起他是怎么出来的……   这会儿走进去不是明着告诉旁人他晚间偷偷出来。   他忙与谢小妹低声道:“忘了与三妹说,我是悄悄出门的,不要让兄长知道,糖葫芦便说是你买来的。”   谢小妹顿住:“?”   教三妹先进门,他绕回原处,跳墙进了院子。   谢翊居然还在那里等着,语气不善道:“怎么这么久。”   “遇到了三妹……”   宿幼枝深觉外面也不保险,是要多小心些才行。   谢翊从宿幼枝处离开,回去时听说三妹来送糖葫芦,高高兴兴地拿着啃,却忽然听她道:“二哥,你知宿阿兄他、他……”   谢小妹斟酌道:“他最近与何人交好?”   谢翊愣住,迟疑问:“怎么说?”   谢小妹似有斟酌,观察过周遭,才表情复杂地与他低声道:“我看到……宿阿兄与人……”   谢翊大惊,瞪圆眼看她。   谢小妹:“……与人偷偷见面。” 第102章   不过一夜, 宿幼枝发现南阳侯府的气氛变了。   起先是早膳时三妹总是频频瞧他,他看过去后又转开视线。   宿幼枝不解地瞥向谢翊,谢二公子低头干饭, 十分专心。   随后是知砚喊他去武场, 说是三小姐邀请。   宿幼枝有点糊涂。   若三妹有意同去, 大可以与他提, 何必教知砚传话。   他拦住想偷偷溜掉的谢二:“干什么躲躲藏藏, 有哪个是我不能知道的?”   “嗨……”   谢翊严肃了面容, 搭着他肩膀道:“你也知道我不爱武枪弄棒, 三妹要找个帮手,那自然你去最合适,就莫带上我了。”   “帮手?”   宿幼枝奇怪:“三妹又没得对手, 何故寻帮手?”   “……好像是应了什么挑战吧。”谢翊道:“你可要帮三妹打一场胜仗,我还要去寻大哥,回头再聊。”   话落他着急忙慌地跑了。   宿幼枝狐疑地瞥他背影。   但三妹开口了,他自然要去。   再来武场, 受伤的年轻武师又都活蹦乱跳起来, 谢小妹已进得场内与人切磋, 诸多兵器,拿来就耍。   宿幼枝是知道萧泽野有些身手的,而且听闻他曾经还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客,不过如今才算是见到他的能耐。   可能孱弱太久,底子亏空,萧泽野力道欠缺,技巧却是厉害的, 与三妹几个回合下来,最后因为体力不支, 拱手告饶。   谢小妹也不为难他,与其他跃跃欲试的武师继续过招。   萧泽野抹着头上的虚汗回来,看到宿幼枝愣了愣,远远施礼,没有靠近。   宿幼枝注意力都放在三妹身上,直到门外又有人来,他才随意瞟了眼,然后便惊了。   盛延辞怎么也来了!   若只他们就算了,三妹可是还在呢。   他过去见礼:“殿下怎突然造访?”   盛延辞扶他起身:“不必多礼。”   靠近后小声道:“三妹邀我来的。”   “?”   宿幼枝疑惑。   但瞧见那些勉力支撑的武师,想是上次与小王爷切磋得过瘾,所以邀人再战。   他与盛延辞站在一旁,观三妹与人交手。   不若三妹常来,这里的武师还是有些本事的,比起南阳侯府的战场打法,更偏有几分江湖气,路数善变。   盛延辞道:“三妹多有进步。”   宿幼枝回他:“三妹勤练不堕,自是更厉,那殿下可有进步?”   整日跟在他附近,练功的时间怕是都少了。   盛延辞忍不住看他一眼,又转开:“阿幼……试试便知。”   宿幼枝:“怎你要与我较量?”   他去摸剑,被盛延辞按住手,看着他的眼睛道:“莫是这种。”   宿幼枝反应了下,才知他说什么,不由羞恼。   早该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正经东西!   宿幼枝咬牙:“殿下天资卓然,寻常人可难比。”   盛延辞厚着脸皮把着他的手不放,声音放轻:“宿公子可还要较量。”   较量什么!   教人看见怕不是要吓得魂不附体,夜夜担忧被临王殿下揍断腿。   宿幼枝眼角瞥他:“好啊。”   指尖挠过他掌心:“端看殿下敢否。”   周围多是人。   盛延辞却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怕真做了阿幼要生气。   他扫视武场,似在找什么好躲藏的地方。   宿幼枝甩开他的手,慢条斯理道:“既不成,便算了。”   盛延辞有点急:“阿幼……”   他还要靠过来,凌空一根长枪飞来,眸光顿时锐利,抬手接住,风声武动,稳稳转到身后。   那丢了武器的武师无奈与谢小妹拱手,被师兄弟打趣地赶下武场。   谢小妹过来喝水,道:“殿下可要上场?”   盛延辞想去看阿幼,忍住了,道:“可。”   他未换武器,手执长枪入场。   谢小妹看向宿幼枝:“殿下枪法凌厉,宿阿兄可要讨教?”   宿幼枝摇头:“我就不必了。”   谢小妹顿了下,然后点头,上去与盛延辞战到一起。   许是上次交过手,谢小妹常有钻研,应对起盛延辞的枪法来更多了些得心应手。   宿幼枝认真瞧着。   知砚给他端来茶水,赞叹道:“三小姐和殿下都好厉害呀。”   武场的人也看得两眼放光,到得激烈处纷纷叫好。   盛延辞自幼得良师教导,谢小妹也不遑多让,比得上次试探来往,这回更多了几分认真。   日头开始大起来。   激烈的较量让两人满头热汗。   宿幼枝瞧着他们脸颊泛红,不由起身。   盛延辞似往这边瞧了眼,抽枪后退,点到为止。   谢小妹未紧追不放,也收了武器。   “好!”   武师们比自己上场还激动,叽叽喳喳地讨论方才的对战。   宿幼枝将干爽的帕子递给他们,嘱咐道:“莫贪冰水。”   “晓得呢。”谢小妹饮了一杯茶。   盛延辞未多言,只背着旁人轻轻握了下阿幼的手。   谢小妹的帕子掉到地上,知砚惊了一跳:“怎么了三小姐?”   宿幼枝也立刻看过去。   “……无事。”   谢小妹看了看宿幼枝,最后道:“我先回府了。”   宿幼枝瞧她面色还好,不像是体力透支的样子,拿东西的手也稳着,才放下心。   出得武场,宿幼枝被盛延辞拉住手,他回过头,道:“殿下有何事?”   盛延辞看他,直白道:“好想阿幼,想得发疯。”   他们上得马车,盛延辞便抱过来,腻腻歪歪地缠着他。   好似不贴着便难过得受不了。   马车未往临王府去,而是到得太乐湖上,游船上只得王府侍卫,不见旁人。   盛延辞进屋沐浴,还要拉着阿幼。   宿幼枝挑了挑眉,跟着进去了。   临王府的游船是顶好的,布置得不比王府差。   宿幼枝扫了眼的工夫,便被盛延辞抓住手按在腰封上。   青松鲜嫩的临王殿下靠近他,漆黑的眸荡起涟漪,有些羞赧地撇开视线,又转回来期待地瞧他。   宿幼枝目光大胆地扫过他,牙根有点痒,用力地舔过,拽掉他腰封。   那日视野昏暗,万没有此时瞧着清晰。   盛延辞喉咙滚动,身子紧绷,激动得泛红。   宿幼枝手掌落上去,便能让他颤抖。   眼见盛延辞情动,宿幼枝转开眼:“进去。”   盛延辞却没动,勾住他衣袖,哑声道:“阿幼,你平日里……”   宿幼枝回身贴上他的唇,堵住了后面的话,轻声道:“嗯?”   盛延辞便迈进了浴桶,水珠落在俊俏的脸上,缓慢滴落。   宿幼枝将花瓣撒到他身上,点缀着更热烈的气息。   盛延辞呼吸轻缓,只目光定定地瞧着他,透着几分掩藏的凶戾。   他软着声音哀求道:“阿幼……帮帮我。”   宿幼枝将花瓣衔在他唇间,艳红刺了谁的眼。   捧过盛延辞脸颊,宿幼枝气音道:“……怎么帮?”   盛延辞喉咙颤动,过来将花瓣印在他唇上,声音极轻:“看着我。”   临王殿下仰在浴桶里,绷出的线条流畅有力,修长的手指沉入水中,带起阵阵波纹。   他呼出的气息滚烫,目光也灼灼地撩拨着宿幼枝神经。   “阿幼……”   他喟叹着唤。   宿幼枝被他吸引到,挪不开视线,心尖麻痒,似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冲出来。   他不自禁地伸手,落到盛延辞脸上,顺着他面上轮廓轻轻划过。   盛延辞阖上眼,追着他指尖,启唇含住。   那般烫人。   宿幼枝手指颤了颤。   盛延辞却突然睁眼,伸手抱过来,将他拽到了浴桶里。   “哗啦。”   溅起的水花落到地板上,也浸湿了宿幼枝的衣衫。   却无人理会。   宿幼枝的唇被含住,疯狂地交换着气息。   盛延辞的掌心带着火,所过之处足以燎原,一路燎到心尖。   舌尖吮得发麻,又被勾住,没得够的品尝。   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下,宿幼枝打了个哆嗦,盛延辞才不舍地退开少许,又去尝他脸上的滋味。   “阿幼。”盛延辞道:“你衣裳……湿了。”   宿幼枝手落下去,指尖收紧,见盛延辞瞬间绷起身子,才哼道:“莫不先关心自己。”   盛延辞激动地抱住他:“阿幼,阿幼……”   宿幼枝却松开手,见他不经事的模样,翻身出了浴桶。   又砸落一地水珠。   盛延辞眼尾漫着春-色,拽着他衣袖的手背绷起青筋,抬眼眷恋地瞧他。   火气落下。   教杨一送来干净的衣裳。   宿幼枝躲在屏风后换上,发现还挺合身。   出来后便见到盛延辞眼神哀怨,往他腰间落,唇角抿直。   但很快又情难自禁地凑过来,与他亲亲抱抱。   “阿幼。”他道:“好想将你抱回去。”   那当然不行。   宿幼枝还要回南阳侯府。   游船停靠在岸边,不时有人往这边打量,又被面容严肃的王府侍卫吓退。   等到周围没得人在,避开远处的探视下了船,盛延辞送宿幼枝回到南阳侯府。   得了满足的年轻人神清气爽,格外贪恋阿幼的气息,离不开一点。   想到分别便格外痛。   宿幼枝下车前瞧了他一眼,见盛延辞眼巴巴看他,凑过去亲在他眼上。   进得门,宿幼枝正看到兄长,高兴地凑过去:“谢阿兄不是说要带哥哥出行,怎这般早便回了?”   宿大公子低头看他。   看他面色红晕,眼中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似遇见了极开心的事。   宿大公子跟着露出笑容,手指理过他垂落的发,道:“出去可玩得好?”   想到盛延辞,宿幼枝道:“好呀。”   “谢阿兄得圣上召见,想是有急事,便回了。”   宿大公子道。   宿幼枝正在想谢阿兄又有什么要忙的事了,忽闻兄长唤他:“阿幼。”   “嗯?”   宿幼枝看过去,听到兄长道:“带他回来吧。” 第103章   宿幼枝说不出话, 上前抱住兄长。   他知道的。   兄长怎可能未有察觉。   只是……不想让他难过。   晚间,宿幼枝难以入眠,攀上了屋顶, 躺在上面看星星。   似乎能感受一点盛延辞当时的心情了。   满天繁星中, 不远处飘摇的风筝毫不起眼, 宿幼枝却瞧见, 看着那风筝飞来的方向, 忍不住好笑:“……你倒是闲。”   宿幼枝抿着唇, 顺着南阳侯府的高墙跃了出去。   临王府深夜也点着灯, 宿幼枝稍有靠近便被王府侍卫发现,看清他身影,立刻拔腿往府内跑。   “殿下, 殿下,宿公子来了!”   宿幼枝顺利进了门,看到盛延辞披着外衫便出来,瞧见他分外惊喜。   “这么晚, 怎么想到……”他靠过来, 语气轻柔:“来看我?”   随即又变了脸色, 紧张地打量他:“可有遇上什么事?”   “便不能是想见你?”宿幼枝道。   “能。”盛延辞愣下,目光缱绻起来,抱住他:“当然能的,阿幼。”   咋咋呼呼的侍卫退下了,周遭只余下他们两人。   盛延辞心中淌着蜜,再没有比思念成疾时见到喜爱的人更美的事了。   “阿幼阿幼……”   好喜欢。   他真的好喜欢阿又呀。   喜欢得不得了。   宿幼枝下巴搭在他肩上。   难得安稳的静谧,哪怕无人言语, 也脉脉温馨。   “今晚……还回吗?”盛延辞轻声问。   “要回啊。”   宿幼枝看着远处明月,抬手环住盛延辞, 微微侧脸,贴着他耳朵说:“兄长,教你明日来府。”   盛延辞静默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阿幼说了什么,一时紧张一时激动,手上用力,将人抱得更紧,呼吸都放轻了。   “是、是……”   宿幼枝点头。   盛延辞便忍不住颤抖,脸埋在宿幼枝颈间,再说不出一句话。   宿幼枝安抚地揉捏他后颈,眉眼软下:“你可是临王,还有何惧。”   “有的。”盛延辞哑声道:“阿幼,有的。”   他怕的事情那么多,每一件都与阿幼有关。   盛延辞渐渐止住颤抖,却又开始慌:“兄长还有说什么,他可会喜欢我?”   “当然。”   宿幼枝退开,捧住他的脸,对上他眼睛,认真道:“你可是……我喜欢的人。   盛延辞定住。   愣愣看他。   宿幼枝原在笑着的,忽见他眼眶泛红,无奈道:“怎么你还要哭鼻子?”   被敌人追杀,被独自留在黑暗的雨夜都没有哭过的临王,如今怎就要落泪了。   盛延辞又将他搂紧,脸贴到他肩上,闷声道:“阿幼再说一遍好不好?”   宿幼枝却不肯说了。   “喜欢你。”盛延辞道:“好喜欢阿幼。”   “每一天都会更喜欢一点。”他不厌其烦地述说着心意:“好想将你装进心里,自此不相离……”   宿幼枝桃花眼水润,静静地听。   “阿幼。”盛延辞屏息道:“若兄长……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宿幼枝歪过头,亲在他耳尖,阖上眼,轻轻应:“嗯。”   他贴着他的耳,声音很暖很甜:“……喜欢你。”   盛延辞含在眼中的水珠终是没能挥散,落了下来。   所有的忐忑不安都消失,只余甜蜜和满足。   盛延辞牵着阿幼的手,将他送回南阳侯府,站在墙下亲过他唇瓣,直到阿幼进去没了影,又站了许久。   杨一在旁边转悠了好一会儿,激动地一个劲整理袖角,见殿下转回头,才迫不及待道:“殿下,那之前准备的东西?”   盛延辞脸上又恢复张扬神采,吩咐道:“要最好的。”   “是!”   临王府顿时忙起来,欢天喜地将仓库里封存的东西搬出来。   雪巧看过,道:“这姑娘家的衣裙用不到了,收起来收起来。”   盛延辞不是没去过南阳侯府,但此次登门不同,更为郑重,却也不好太过,递了拜帖去,便坐上车架。   到的时候,谢钧和谢翊候在门前。   盛延辞下得马车,双方见礼。   谢翊表情略有板正,笑模样不多,谢大哥视线落到小王爷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便规矩转开:“殿下请。”   南阳侯夫妇并着宿大公子等在院前。   盛延辞可不好教他们施礼,道:“无须多礼。”   只有宿幼枝跟在后面,浑水摸鱼地看热闹,还偷偷对盛延辞眨了眨眼。   盛延辞险些未控制住表情,不敢再多瞧。   谢翊也看到,小声冷哼,被兄长怼了下,好悬踉跄。   “临王殿下请。”   南阳侯沉稳道,目不斜视。   南阳侯夫人却忍不住多瞧了小王爷几眼,见他模样俊俏,也未有传闻那般坏脾气,稍稍放下心。   他们进得大堂。   谢翊在后面去拽宿幼枝:“老实点你。”   宿幼枝可老实了,全程坐在兄长旁侧,看着盛延辞掩藏紧张地应对众人问话,竟也表现得不错。   盛延辞悄悄打量他们表情,见大家神色如常,先松了口气。   不过多是南阳侯夫妇在说,宿大公子只安静地听。   半晌后,宿幼枝听姑母道:“阿幼,你带临王殿下去玩。”   宿幼枝便将盛延辞领回了院子,路上就在笑,进了门便忍不下,笑出了声。   “好啊,阿幼还笑我。”   盛延辞捏他脸,捏完又心疼地揉一揉,凑过去搂住亲一下。   宿幼枝瞧瞧周遭,将人带进屋关上了门。   隔绝了视线,两人便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唇齿相缠。   炙热的气息萦绕。   待会儿还要出去见人,他们未太激烈,只亲昵地贴近,甜甜腻腻交换着呼吸。   “阿幼,我好欢喜。”   盛延辞抵着他额头,轻声说。   宿幼枝便问:“有多欢喜。”   有多欢喜。   欢喜得为当时的一时冲动庆幸,庆幸能见到阿幼。   宿幼枝未语,只是又贴过去,含住他唇瓣,每一次舔舐都述说着心情。   遇见他。   才知亲吻是这般幸福的事。   盛延辞在南阳侯府过了寻常又不寻常的一天。   最大的改变是他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地去见阿幼。   临王府的马车穿过街道,常常路过南阳侯府,短暂停留又往远处去。   谢翊心中麻木,懒得再瞧,谢小妹却忧心忡忡,至今仍想不明白。   “二哥,宿阿兄怎就、怎就……”   盛延辞这般,阿又姑娘和宿阿兄又算得什么!   谢小妹不解,谢小妹憋闷。   谢翊幽幽看她,轻叹道:“傻妹妹,哪有什么阿又姑娘。”   谢小妹顿住。   好半晌,震惊地睁大眼。   临王府的马车内。   虽说可以常见,也没得这番天天腻在一块,旁的事都不要做了。   宿幼枝怕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剑法就要生疏。   便拉着盛延辞去切磋。   盛延辞起先不情愿,他哪里肯对阿幼刀兵相向。   但阿幼想……最后选了木剑。   宿幼枝不挑武器。   回到临王府,练武场宽敞,两人敞开了对战一场,酣畅淋漓,木剑上落了一道道凹痕。   “你便只有这点力度,别不是不行。”宿幼枝挑眉道。   盛延辞着恼,抵着剑压向阿幼,哑声说:“行不行,难不成阿幼未看过吗。”   说着要去亲他脸,被宿幼枝躲过,转剑将人逼退,悠悠道:“不记得了。”   盛延辞就抿直唇角,被他闹得无心耍剑。   可阿幼攻了过来,他只好出手抵挡。   木剑噼啪相撞的声响不觉,又渐渐慢下来。   盛延辞将阿幼困在墙边,阳光顺着婆娑的树叶缝隙落下,映着斑斑光影。   微风温柔地吹起宿幼枝额前碎发。   盛延辞看着他,移不开眼,被蛊惑地将自己送到他掌心。   任阿幼如何摆布,他都心甘情愿。   怎就……这般喜欢一个人。   宿幼枝推开他,将发麻的舌尖抵在齿间,道:“还未分出胜负。”   “可是阿幼……”盛延辞将他的手贴近自己胸口:“我早便输了。”   如此。   宿幼枝想。   他又何尝不是。   掌心有力的跳动震得他发麻,一路酥到心尖。   “嘴好甜。”宿幼枝凑过去,凝视盛延辞眼睛,眸带笑意,放轻声音:“我要尝一尝……”   裹着唇瓣舔过,又被勾住-舌尖,颤栗了灵魂。   有青翠的树叶飘下,落到宿幼枝发顶。   盛延辞伸手捏下,含在唇间,去刮-蹭阿幼脸颊。   宿幼枝抽出来,过去咬了他一口:“没得老实。”   盛延辞把玩他发丝,说:“几日后的宫中小宴,阿幼可记得来。”   提到这个,宿幼枝便不由紧张。   毕竟宴请他们的是当朝天子,是宿家乃至南阳侯府的顶头上司……   “莫怕。”   盛延辞亲过他鼻尖,耐心道:“皇兄很和气的,饶是阿幼请得赐婚也……”   未说完,便被宿幼枝堵住嘴,没好气道:“谁要请圣旨。”   “是我。”盛延辞道:“是我要请。”   如今回想当初被赐婚吓得跑走的模样,宿幼枝都觉脸热,瞪了盛延辞一眼。   也亏得大家都陪着他们胡闹。   不过他当初遁走,留得盛延辞那个样子,连圣上都被惊动,亲自出宫现身,若知他……还真挺可怕的。   “想什么?”   盛延辞又咬他:“难不成在想当初丢下我时的样子。”   他表情可怜起来,委屈巴巴与宿幼枝道:“若没得阿幼,我可怎么办呀。”   “我瞧你过得蛮好。”宿幼枝挑起他下巴。   “不好。”盛延辞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没有阿幼,我怎么会好。”   ……惯会撒娇。   宿幼枝掌心发烫,贴紧盛延辞的脸,瞧他锋锐眉眼。   视线纠缠到一起,谁都没有转开。   固执地将对面的人刻进心里。   “不会了。”   宿幼枝轻声说:“不会没有阿幼。” 第104章   几日后, 圣上为临王赐婚的消息传遍皇城。   引得百姓热议。   “为小王爷赐婚?那置红颜薄命的美人于何地?”   “嗨,总不能孤身至老吧,圣上怕也是担忧临王用情太深, 走不出来。”   “那被赐婚的姑娘也委屈吧。”   “诶, 不是姑娘, 是位公子呢, 南州宿氏的小公子。”   “……”   “什么?!”   那可是南州宿氏啊, 怎么突然与临王绑到了一块。   “这有何惊, 两位公子情投意合, 圣上赐婚可谓美谈。”   “情投意合?那临王府美人……”   “什么临王府美人,你们莫乱传了,那是远嫁的郡主回来省亲, 得小王爷照顾而已,早便回去了,宿公子才是小王爷心爱之人。”   “???”   百姓们要吃不明白这瓜了。   合着他们为临王府美人哀叹那般久,竟是白费神?   “我就说那日瞧见小王爷与宿公子关系不同, 可不猜得正着。”   “却是, 临王殿下那精神头好着呢, 是有喜事的样子。”   得知闹了乌龙,大家也不提临王府美人了,纷纷跑去看热闹。   只一些见到过阿又姑娘的公子小姐心有疑惑,但说起那日他们也未见到小王爷模样,难道真是他们误会了?   赐婚下来,临王府便每日张灯结彩,于街头分发铜板糖球, 得孩童们争相拾捡。   宿幼枝就此路过,愣是没能到得对面, 只好绕着走。   小王爷成亲,是满城跟着一起欢庆的大喜事。   盛延辞嘴角难压,见到阿幼便幸福得冒泡泡。   宿幼枝嫌他:“就这般喜悦。”   “当然喜悦。”盛延辞道:“怎么阿幼不快乐吗。”   便缠着他,非要阿幼跟着他一起欢喜。   宿幼枝受不得他没脸没皮,索性抓了作乱的手,凑过去将他唇堵住。   “阿幼。”盛延辞平缓着呼吸,柔软了声音:“我们要成亲了。”   宿幼枝也软下眉眼:“嗯。”   成亲这日天气晴好。   南阳侯府热热闹闹。   得了宿大公子的信儿,宿父宿母伴着姊妹便赶了过来。   宿家离得远,拜堂便定在了临王府。   宿幼枝穿着大红喜服,是临王府寻了最好的绣工赶制出来的,针脚细腻,见到便教人眼睛一亮。   “阿兄今日好美。”   小妹跟在三姐姐旁边,为阿兄忙前忙后。   宿幼枝抚过她的头,笑道:“待阿妹长大,定会比阿兄更美。”   宿小妹不信他这话。   外边鞭炮声不绝,声乐喜庆,大姐姐在外面唤:“小禾快,殿下要来了。”   谢小妹立刻领着宿幼枝出门。   宿大哥等在旁边。   宿幼枝看着亲人们,此时才有了要成亲的真实感,心中略有酸涩,可到得外边,看到同样红得招摇的盛延辞,又露出笑容。   “阿幼。”   盛延辞伸手来牵他,万般的热闹里,瞳孔只映出他的影子。   宿幼枝也抬手过去,被牢牢握住。   他们对视,彼此眼里都是感动与笑意。   携手坐上披红骏马,宿幼枝抬眼望去,才知结亲的队伍如龙,从城这边走到了城那边。   他不是皇城最风光的新娘。   却是最风光的郎君。   欢庆的吹奏伴着百姓们的嬉笑,热闹了满街。   人群跟着队伍挪动,瞧不够似地。   太乐湖上有人撒着艳红的花瓣,娇美了年轻人的面孔。   “新郎都好俊儿。”   宿幼枝被瞧了一路,除了牵手,连句话也没能与盛延辞说,只眼神对视,清晰看到对方眸中的喜悦。   进了宫才得了宽松。   若不是顾及他们在成亲,街上的人便要将他们挤没了。   不是第一次入宫,宿幼枝也没得紧张,盛延辞拿出喜帕为他擦拭额头,模样认真。   “待见到圣上与太后,你可不准这般。”宿幼枝低声道。   被瞧见,怪难为情的。   “好。”盛延辞都应他。   跪拜过天子与太后,他们才去往临王府。   宾客入席,喜气洋洋。   礼司指引着他们走礼,到得堂前,父母高坐。   “一拜天地!”   宿幼枝转身,与盛延辞微碰,看到满座亲朋欢快的脸,艳红了晴朗的天。   “二拜高堂!”   离家数月,再见是为人生大事。   宿幼枝看到母亲喜悦含泪的眼,父亲欣慰鼓励的笑。   “夫妻对拜!”   宿幼枝看到盛延辞微微颤抖的手。   面前是往后余生与他携手的人,心意相通,了无憾事。   他眼带暖意,与他绽开笑颜。   盛延辞呆了下,也不自禁翘起嘴角。   “送入洞房!”   于旁打趣的声音大起来。   宿幼枝看过去:“谁叫得大声,待会可要多饮几杯喜酒的。”   洞房是先去不得了。   宿幼枝端过酒杯,被盛延辞按住手:“莫饮太过。”   他知自己什么样,浅尝便止,多得交给盛延辞,倒也少有人敢催小王爷饮酒。   许多来凑热闹的贵家公子瞧着宿幼枝,越瞧越惊疑。   小声嘀咕:“宿公子怎、怎那般像……”   “是吧是吧,我之前也发觉。”   他们相视一眼,见小王爷高兴,也不敢乱说。   薛若兮悄悄去怼兄长胳膊,眼色递过去:“是不是?”   新科状元盯着宿幼枝瞧了许久,才点过妹妹额头道:“吃饭。”   “对,吃饭吃饭。”薛若兮也不提了,脸上却喜滋滋的带着笑。   她想,与临王殿下成亲的人是宿公子,可太好了。   平王世子举着酒杯过去:“今日可要敬两位新人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和和美美。”   小郡王见状也着急地凑过来:“还有我。”   喻呈凛与宿幼枝示意,笑着眨眼:“今晚可不要放过他。”   谢翊听不过耳,冷哼:“没个正经。”   然后转头看看盛延辞,又看看宿幼枝,发现这话也是没错……   更气了。   宿幼枝回想他头前儿搬来的小匣子,里面那些不可明说的东西,都觉脸热,被喻世子揶揄地打量片刻便受不住,提早溜了。   谢家与宿家的姊妹坐在一处,凑近了嘀嘀咕咕。   谢小妹看着宿阿兄脸上的笑,又想到二哥的话,心情仍有复杂,不过也算释然,寻思着回去便将那预备了许久却用不到的东西丢掉,可不能教人看见……   席间,杨一悄悄来禀,有人于墙外投掷进来一个红木箱子,里面都是赠予宿公子的东西,精贵无比。   “送我?”宿幼枝诧异:“是什么人。”   哪有人送新婚礼从墙上丢进来的,还是那等贵重之物。   “……黎诸。”杨一道。   行吧。   见过宾客。   宿幼枝未饮多少,仍不胜酒力,盛延辞忙扶他回去房间。   入得明艳洞房,小王爷才似想起,顿了一瞬,喉咙悄悄滑动。   盛延辞将一盏茶水递给阿幼,又斟上喜杯,回眸看着他。   宿幼枝倒也没那般迷糊,见状好笑,凑到他唇边道:“殿下,可要喝交杯酒。”   “要。”盛延辞嗓音沙哑,执起杯。   宿幼枝也拿过,凝视着盛延辞的眼睛,与他手臂相缠,一杯喜酒落下口。   盛延辞像是醉了,脸上漫着春-情,上前搂住宿幼枝,软下了声音:“喜欢你。”   宿幼枝也抬手抱住他,水润的眼如洗涤过般清透。   满世喜红,像火,也燎进了他心里,热烫的温度。   外间欢腾的声音似乎能传到这里,教宿幼枝胸口随着欢乐的曲调跳动。   盛延辞咬住他的耳,一点点找寻脸颊嘴角的位置。   气息鼓动起来,不断渗透。   从轻轻碰触到激烈交-缠,好似怎么也不够。   宿幼枝倒在床上,盛延辞便将他禁锢在那里,吻过他眼睑,又去追寻他的呼吸。   察觉盛延辞的手落到他腰封,宿幼枝轻声说:“天还未暗,殿下要做什么?”   盛延辞偏头看了眼天色。   他们回来的早,夕阳未完全落下,却也不够明亮。   “做……”   盛延辞余光瞥见露出软枕外的页脚,抽出来发现是一本红皮的小册子。   宿幼枝也去看。   盛延辞瞧他一眼,打开,又立马合上。   “嗯?”宿幼枝挑眉。   盛延辞觉得喉咙有点干,目光却粘在宿幼枝身上,气音道:“阿幼……要看吗?”   瞧他表情,就知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宿幼枝舔过唇角,见盛延辞眸色又热烫了几分,也迎上他的眼,道:“……看。”   盛延辞喉咙滚动,缓慢地过来坐到他旁边,微颤的手翻开小册子。   红色封面素净,然里面的东西却极尽热烈,第一页便是相贴身影,刺激着神经。   宿幼枝放轻了呼吸,听旁边盛延辞屏息,拍了他一下。   小王爷顿时惊得转头看他,眼神慌张。   看他慌,宿幼枝便不慌了,仔细瞧那画册中相爱的公子,比谢二送与他的更直白热烈。   教屋内的空气都稀薄起来,气温攀升。   才翻过两页,盛延辞耳根的绯便蔓延到脖颈。   万般的准备,到了此时,似乎都成了笨拙。   宿幼枝凑到他耳边呼气,声音极轻:“……好看吗?”   盛延辞张口,却没能发出声。   宿幼枝又贴近了些,问他:“画册好看,还是……阿幼好看?”   盛延辞抿直唇角,情动的眼望向阿幼,更盛诸多言语。   宿幼枝却不放过他,轻音道:“你不说,我可不知道呢。”   画册从盛延辞手中掉落,他却无暇理会,扣住阿幼手腕,落在自己脸颊,偏头去吻他掌心:“……是阿幼。”   触碰到的地方滚烫。   宿幼枝看他点点掠过,看他享受又隐忍的表情,睫羽颤抖。   “阿幼……”盛延辞眸中压抑的感情冲破出来,眼神侵-略地瞧着宿幼枝:“我要……做好多坏事。”   他说着,指尖挑开阿幼腰封。 第105章   宿幼枝去按他的手, 又被盛延辞握住,凑到他耳边撩他神经:“阿幼……我想看。”   温热的唇抿住他耳尖,轻轻碰过。   难言的酥麻漫过心尖, 宿幼枝喉咙滑动, 伸手勾住盛延辞后颈, 将人带到面前, 对上他眼睛, 慢声问:“想看什么?”   “想看……”盛延辞眸中燃着火, 寸寸舔舐过宿幼枝面颊, 手掌滚烫:“……阿幼的每一处。”   他们对视,眼神胶着,不自禁贴到一起, 分享呼吸。   大红的喜服垂落,露出里面同样艳绯的里衣,却轻薄犹如无物,哪里都是热烫的。   宿幼枝躺在那里, 看着盛延辞修长手指扯开腰带, 柔顺的衣物轻飘散开。   盛延辞挪不开视线, 目光炙热,干涩的嗓子不自觉吞咽,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渴求,让他激动得颤栗,难耐地贴上去。   宿幼枝被他磨得气息不稳,仰着头,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修长莹润的脖颈扬起,显出几分脆弱来, 教盛延辞愈发-情动。   盛延辞退开些许,看着阿幼羞涩的眉眼,与红绸账暖。   “……别看了。”   清凉的风落到身上,教宿幼枝打个哆嗦,去捂盛延辞眼睛。   盛延辞不肯,贪婪地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又凑到宿幼枝耳边,喑哑道:“阿幼……是红的。”   宿幼枝终于受不住,伸手要拢起衣衫,却被盛延辞扯出丢开。   “盛延辞!”   宿幼枝羞恼,被小王爷张开手臂抱住。   “阿幼再给我看看好不好,阿辞喜欢看。”   盛延辞贴着他脸颊蹭过,软声撒着娇。   宿幼枝想瞪他,晕满了水雾的眸却又教盛延辞呼吸一紧。   “那你便……只看着?”   宿幼枝挑起他下巴,将自己贴过去,轻碰他喉结。   盛延辞握紧宿幼枝手腕,漫红了眼尾:“阿幼,我今日……不用忍耐的。”   以往他敢想不敢做的事,如今都能做一遍。   他翻身将宿幼枝压住,又去寻他身上的红,一碰就能教阿幼露出好看的表情。   更会绽开更多的花瓣。   宿幼枝捏住他耳朵,被炙热的温度烫了下,绷紧的手指落入他发间。   红绫纠缠,落地无声。   宿幼枝不甘示弱地咬住盛延辞耳尖,吹着热气:“殿下……也好看的紧。”   盛延辞突然笑了声,与他说:“那就天天给阿幼看。”   “……谁稀罕。”   宿幼枝去捶他,落在肩上毫无力度。   却见盛延辞凝视他的眼睛,轻声问:“害怕吗?”   原未在意,此时想起画册中场景,宿幼枝慌张了下,可迎上盛延辞温柔神色,对面前之人的渴望似乎更多一些。   他撇开脸:“便看你要不要教我害怕。”   “不会的,阿幼。”   盛延辞情难自禁地将人搂紧,一点点亲过:“我只会教你欢喜。”   盛延辞生涩着动作,却格外轻柔。   宿幼枝未觉难过,只愈发难忍,偏嘴上要说:“殿下倒是熟练。”   盛延辞笑着咬了下他脸颊:“日日想着阿幼,定要熟练的。”   “……没正经。”   宿幼枝感受他触碰,难免有些别扭。   郎君间未免、未免……   “嗯……”   宿幼枝抿紧唇,却又被盛延辞软化,言语轻柔:“我想听阿幼说话。”   还说什么话。   宿幼枝哪里还能说的出。   只能……咬紧唇瓣。   天爷呀。   他居然真的……与阿辞贴得这样近。   盛延辞同样激动,又忍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阿幼绝美的模样,幸福得想落泪。   宿幼枝额头漫出汗珠,蒸腾起潮湿的热度。   他躺在那,目光涣散,还未能从方才的晕眩中回神,被盛延辞碰到,又忍不住颤栗。   “阿幼、阿幼……”   盛延辞欢喜极了,恨不能将阿幼与他融在一起,永不分离。   宿幼枝落下呼吸,抬起手懒懒地摸到盛延辞脸上,勾住他粘在颊边的发丝。   盛延辞伸手去碰,被宿幼枝发狠捏住下巴,水润的眼斜瞥着他:“小坏蛋,做什么。”   盛延辞舔过唇角,未语,缠绵又炙烫地看他。   年轻人总有用不完的劲。   他们对视几瞬,气息就再次浓烈起来,宿幼枝捏住他的脸,却也、也……有点想。   发带飘落地上,散了青丝分不清彼此。   宿幼枝享受了快乐的事,神思少有清明。   到得最后困乏,方有点睡意,又被落在身上的痒意惹醒。   宿幼枝睁眼便对上盛延辞灼灼的眸,璨璨看他。   “阿幼……”   盛延辞与他额头相抵。   宿幼枝看到从窗缝透出的明亮天光,稍稍清醒,要起身时又被盛延辞抱回去。   宿幼枝瞧见自己见不得人的样子,瞪他:“几时了还未起。”   但想到这里是临王府,父母都在南阳侯府,又倒了回去。   夜深时不觉,如今再瞧,才知昨晚闹得多狠。   宿幼枝恼道:“你是狗吗。”   便哪里都不放过。   “喜欢。”盛延辞幸福得心尖满溢,尤觉不够:“好喜欢阿幼。”   他看着阿幼,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情动,被宿幼枝拦住,咬牙道:“青天白日,不准。”   盛延辞可怜巴巴瞧他,但也怕自己太过教阿幼受伤,过去贴贴碰碰,又搂住人安静地躺着。   只这般,也心满意足。   宿幼枝说着不准,身子却不争气,与喜爱的人贴在一起,着实难忍。   “阿幼。”盛延辞诱哄道:“……我帮你。”   宿幼枝略有挣扎。   但被盛延辞一碰,就放弃了抵抗。   他弓起身体,被盛延辞贴着背脊,照顾得周到。   那双常年习武的手灵活又有力。   宿幼枝滚烫了呼吸,盛延辞也没好过多少,取过锦帕一点点擦拭,擦到一半,突然将手凑到唇边。   宿幼枝未来得及阻止,软着胳膊去抓他手腕,脸颊透红:“你、你疯了!”   盛延辞抹干净手,掩藏着汹涌的眸才看向宿幼枝,哑声说着:“阿幼的……我都喜欢。”   ……快闭嘴吧!   宿幼枝那点厚脸皮被盛延辞撇了个干净,这般腻歪在一起,哪里还分得开。   宿幼枝可不想混过一日,回去教谢二看笑话。   他催促盛延辞起身。   小王爷不情不愿,还要与他亲近。   余光瞧见一点鲜艳的页角,拾起那丢到一旁的画册,捏在手中,压抑着问他:“阿幼……可要看?”   宿幼枝不由想起册中画面,一帧帧,一幕幕,都那么生动,跳跃着鼓动他的情绪。   昨夜没翻过两页便被遗忘,想来后面还有好东西。   宿幼枝略有心动,但这个时辰……   也太不知羞了!   宿幼枝转过身去不看他:“好啊,这便不听我的了。”   “……怎会。”   盛延辞收好画册,挣扎着起身,就那般下了地,宿幼枝回头便看到他没羞没臊的模样,想了想,教他将衣衫拿过来。   盛延辞却提着锦衣不肯动,看着他,喉咙滚动,道:“可教……阿辞为阿幼奉衣。”   “……”   教你穿,那今日还能出得了这个屋吗!   宿幼枝顾不得羞赧,过去抢过衣衫套在身上。   盛延辞便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   看看看。   教你看个够!   宿幼枝穿好衣,撩过散落的青丝,悠悠道:“若殿下没得空,便要劳烦雪巧了。”   “……等着。”   盛延辞立刻套上新衣,过去为阿幼束发。   宿幼枝从铜镜中瞧着小王爷认真的模样,勾了下他手指。   盛延辞手一抖,拢好的发丝落下一缕。   他顺着铜镜与宿幼枝对视,几息后,没板住笑开来,又故作严肃道:“若阿幼再闹我,今日的发可要束不起来了。”   宿幼枝便道:“那殿下可喜欢?”   盛延辞瞧了眼铜镜里他的眸,又挪开:“……喜欢。”   宿幼枝又问:“有多喜欢。”   盛延辞干脆弯下腰贴住他的唇,眼睛凝视过去:“喜欢到……想把阿幼吞掉。”   宿幼枝没忍住,笑出声,抬眼又对上盛延辞视线,不自觉凑了过去。   方拢好的青丝又落了下去,他们拥抱着,交换着甜蜜的气息。   “……一会儿衣服要皱了。”宿幼枝轻声语。   盛延辞:“那便再换一套。”   能换是能换。   但教侍从知晓,未免太羞人。   宿幼枝率先退开,见盛延辞还要追来,点住他额头:“临王殿下的发还未束完呢。”   盛延辞顿了顿,重新给阿幼束发。   指着一旁的发带说:“阿幼可选一条。”   宿幼枝瞥了眼,那摆放了一排的发带都是喜庆的颜色,十分相似,便道:“都好。”   盛延辞却精挑细选,拿过两条看不出区别的发带。   宿幼枝瞧见,偏过头闷笑。   盛延辞就恼怒地捏他的脸:“夫君是在笑我吗?”   宿幼枝扬眉,煞有介事地点头:“若夫君觉得是,那便是吧。”   盛延辞怔住,愣愣看他。   宿幼枝手指去缠他散落的发:“夫君再不快些,可赶上午膳了。”   “喜欢。”盛延辞忍不住抱抱他:“阿幼多唤唤。”   宿幼枝勾了勾他下巴:“那要看你表现。”   盛延辞压不住嘴角,起身顺过他发丝,熟练又专注。   宿幼枝忍着没去逗弄他,舒服得眯起眼,随手扒拉一旁的小匣子,打开看到里面眼熟的麒麟血玉,怔住。   盛延辞见他安静,瞥过来一眼,委屈道:“阿幼可是都要忘了。”   听他装模作样,宿幼枝伸手抚过血玉麒麟,轻声道:“没有忘。”   他抬眼,于铜镜直视盛延辞眼睛,眸光柔软:“这可是……阿辞送与我的。”   盛延辞瞳孔颤颤,满涨的情绪涌动,他阖上眼,压住其中热意,轻缓靠近,亲在阿幼发间。   那般虔诚。 第106章 终章   待穿戴齐整, 宿幼枝催促着盛延辞赶紧备车,莫教父母亲等久了。   杨一立刻道:“主子放心,车早便备好了。”   宿幼枝拉着盛延辞出门, 被强喂了块点心垫肚子, 上得马车才得了说话的空:“方才那是什么, 还挺好吃的。”   “是厨房新制的点心, 阿幼喜欢, 回头教他们常做。”   盛延辞看他, 凑过去, 轻声说:“与我也尝过……”   宿幼枝没推开,得了杨一提醒才发觉到了地方,不由拍了盛延辞一下。   小王爷便笑, 闹得他也忍不得,弯起嘴角。   太后和圣上体贴他们,准允可先回南阳侯府,晌午再入宫用得午膳。   宿氏族亲都在这里。   宿幼枝和盛延辞回来便热热闹闹。   两人过去与宿父宿母敬茶。   宿父儒雅, 宿母温婉, 瞧着他们的眼里带着慈爱。   盛延辞端过茶碗, 郑重唤道:“父亲,母亲。”   “好孩子。”宿母声音柔软:“望你们往后尽可顺意。”   得了红封,众人喜庆地围坐用早膳。   盛延辞倒是半点不拘谨,习惯地往宿幼枝碗里布菜,宿幼枝抬眼便发现好几道偷瞄他的视线,被抓到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宿幼枝忙在桌下踢了盛延辞一脚,教他莫显眼。   饭后, 大家在一起喝茶。   宿幼枝见谢翊三番两次于旁边路过,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我有什么要说的。”   谢翊不承认, 只眼神时不时落到他身上,偷偷打量。   宿幼枝起先未觉,后来反应过来,恼怒地甩了扇子去砸他:“你脑子里……少想些没用的东西!”   谢翊想说什么,看到一旁盛延辞,好歹忍住了,瞧他行动无异,冷哼一声:“算你还懂点事。”   谢将军就稳重多了,与盛延辞谈论些朝廷闲事。   宿大公子看他脸上笑意,跟着露出笑容,温声道:“过些日,我便与父母回去南州,小妹且可长住些时候。”   宿幼枝惊讶:“这般急?”   “算不得急,南州修得农书,要赶在年前落定,才好教给州内百姓,拖延不得。”   宿大哥抚过他发顶:“若有空,便带延辞回家玩。”   宿幼枝不舍地过去抱住兄长。   “都成亲的人了,还要撒娇。”   虽如此说,宿大哥却未推开。   在南阳侯府待了半晌,宿幼枝和盛延辞准备入宫。   谢小妹跟来门外,教宿阿兄莫要紧张。   “我紧张什么。”宿幼枝好笑,拍拍三妹的头:“倒是三妹比我还紧张。”   谢小妹没得说,看着马车走远。   临王府喜事,宫内也添了红灯,一路过去喜气洋洋。   两人到得太后的福宁宫时,圣上正在与她说着话。   盛延辞带着宿幼枝过去,有宫女奉来茶盏。   宿幼枝端过,盛延辞鼓励地看他。   宿幼枝便恭敬唤:“……母后。”   “好,好。”   太后年轻时端庄,如今更多了几分雍容,瞧见他们便笑开,爱惜地拍拍宿幼枝手背,将腕上的红海棠翡翠镯给了他,又递了红封:“这是与小辞麒麟同出的玉首,可教你们同心同福。”   “谢母后。”   宿幼枝又另奉了茶与圣上。   天子笑说:“朕便也沾了小辞的光,得了这一盏。”   然后大手一挥,赏赐了诸多宝贝与临王府。   怀安大长公主见此,跟着笑:“那我做姑姑的也不能落下。”   小郡王站在母亲身后,闻言忙道:“还有我。”   上次来得宫中小宴,更为郑重。   今日则要放松许多。   盛延辞与宿幼枝挨在一块,阿幼不让他明着布菜,他便偷偷来。   宿幼枝与大长公主说着话,低头便见碗里多了喜爱吃的口味,好气又好笑,还是都咽进了肚子。   盛延辞看着,便比自己吃到还满足。   宿幼枝早上便用得蛮饱,如今被盛延辞喂得多,略有些撑,小王爷发觉,拉他出去散步。   宿幼枝不免羞窘,出去后着恼地抓住盛延辞要握他的手:“母后他们定要笑话我了。”   “才不会。”   盛延辞讨饶地挠他掌心:“他们喜欢你还来不及。”   宿幼枝没什么力度地瞪他一眼。   盛延辞领着他逛过皇宫。   上次忙于旁事,也没得工夫瞧瞧这皇城最尊贵的地方。   皇宫太大,宿幼枝道:“你可不要乱走。”   “只要不是皇兄寝宫,哪里不能去得。”盛延辞道:“便是皇兄住处,阿幼想去,我也可带……”   他未说完,便被宿幼枝捂住嘴,没好气道:“……大可不必。”   盛延辞笑着亲他掌心。   宿幼枝瞧了瞧四周,宫侍躲在暗处,不见身影,却也保不准看到他们。   盛延辞瞧他表情便了然,拉着宿幼枝去了一处安静宫殿。   入得门就将人抱住。   宿幼枝挑起他下巴:“朗日明空下,殿下是要做什么?”   “自是……”盛延辞瞧他的眼,掩住笑意:“与心爱的阿幼更多喜欢。”   宿幼枝嘴角翘起,便被盛延辞贴住。   脉脉温情。   未有多激烈,心中已盈满动人的情意。   可怎么办才好。   只是见到这个人,就好欢喜,腻不过的要亲近。   “一会儿要被看到了。”宿幼枝小声说。   “莫怕。”盛延辞碰过他脸颊:“这里鲜有人来。”   “嗯?”   宿幼枝不由探过他的肩,往后打量,表情惊疑不定。   盛延辞瞧他模样,忍俊不禁:“阿幼想什么呢。”   宿幼枝转开眼,可不好说他想的是那些离谱东西。   盛延辞带他往里去,怀念道:“这是我幼时住处。”   宿幼枝顿时来了兴趣。   听闻小王爷得天家宠爱,挽留了十八载才放出宫外,得圣上赐下临王府。   “不过我那时常跟随皇兄,回来的时候也不多。”   盛延辞推开门。   在他出宫后,这里仍被打扫得干净,一切都与曾经相同,未有改变。   宿幼枝细致打量,发现这里布局与临王府极为相似。   饶是他第一次来,也不觉陌生。   盛延辞道:“若我们留宿宫内,便住在这里了。”   宿幼枝就想起上次盛延辞被小王子冤枉之事,疑惑道:“那怎么彼时在另一边?”   瞧见盛延辞转开视线,宿幼枝顿了下,过去捧住他的脸,直视他的眼:“好啊,那时候便算计着呢。”   盛延辞略有心虚,却不曾后悔,搂住阿幼,委屈道:“可是我好想阿幼,想得每日每日心痛,心痛得无法入眠。”   宿幼枝又没话讲了。   只怪那时糊涂,做了一堆天真事。   ……果然谢二的话,还是少听。   宿幼枝想,若是换成他,他该怎么熬过那样的、那样的……   “不要想。”   盛延辞抬起他的脸,温声说:“阿幼不要想。”   他知那般绝望,不想教阿幼尝到一点。   宿幼枝看他,咬住他的唇。   他们耳鬓厮磨,成为了最亲近的人,如何亲昵都不够。   但宿幼枝还没那般厚的脸皮,在这里做其他事,抵住盛延辞,艰难退开。   盛延辞呼吸不稳,眼神流连在他唇瓣上。   宿幼枝搂住他后颈,低声说:“回去,行不行?”   盛延辞抵住他的额头蹭了蹭,稳住气息,牵住他的手往后面去。   宿幼枝看到了院中秋千,是常被玩耍的痕迹。   又看到假山上木屋,不伦不类,却充满童趣。   也看到了屋上悬挂的旗,是少年人的雄心壮志。   好似顺着这些痕迹,就能陪着那个小小的阿辞长大,参与他生活的每一瞬间。   他们坐在屋顶上,互相依偎,神情恬静,心中却滚烫。   “阿幼好像很喜欢这里。”盛延辞偏头看他。   “喜欢。”   宿幼枝迎上他的眸,轻声说:“这里有阿辞的影子。”   盛延辞顿了下,将他抱紧,下颌搭在肩上:“那我以后……也要看阿幼的家。”   “好。”   宿幼枝应下,远远瞧见那园中木屋,好奇道:“你幼时,圣上也会这般哄你?”   盛延辞回头瞧了眼,凑到他耳边偷偷道:“阿幼不知,皇兄如今稳重,儿时可淘气得狠,教母后都头疼呢。”   “哦?”   这样的故事等闲可听不到。   盛延辞小声说:“皇兄十岁那年,就带着谢将军拐走了北疆异族的马群,将当时的几位将军吓得不轻,只父皇夸赞了他们,奖励了一个月面壁。”   宿幼枝没忍住笑,又奇道:“与谢阿兄?”   “就晓得阿幼不知。”盛延辞捏他的手:“因嫌面壁丢脸,他们都瞒着不肯往外说呢。”   ……那是瞒得很紧,连谢二都不知道。   “那你呢。”宿幼枝盯着盛延辞,缓慢道:“阿辞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盛延辞僵住:“……我没有。”   “没有?”   宿幼枝怀疑地去看他眼。   盛延辞撇开视线,又被追着瞧,一紧张便要跑。   ……很好。   看来还是大事。   见盛延辞又顿住,宿幼枝道:“怎么不跑了?”   盛延辞可怜巴巴回头看他,试探着靠近,蹭蹭他:“我……太喜欢阿幼了怎么办。”   因为太喜欢,哪怕发觉痕迹,也愿自欺欺人,妄想留住他。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肯向命运妥协,哪怕为得一点希望也拼尽全力。   因为太喜欢,便如何痛苦,也害怕伤到他分毫。   他的阿幼,该是要快乐的。   如果那个快乐的世界没有他……   “便也教阿幼喜欢你。”   盛延辞蓦地抬头,迎上阿幼温暖眸光,听他动人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伸出手,与盛延辞十指相扣,抵住他额头。   谢谢你那般喜欢,随我任性也纵容。   谢谢你那般喜欢,冲破彷徨抓住我的手。   谢谢你那般喜欢,于我千般好万般好。   此生不负。   愿余年紧紧牵住你的手,再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