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和刺客每天都在相爱相杀   作者:无远弗届   文案:   萧山渊和夜州白,书院同窗,少年知交,后成为立场不同的两方。一个是声名骂名满天下的萧王爷,一个是山北宗统领的第一刺客。一个以为对方与所爱的人共同谋事,一个以为对方是无道帝王的走狗。   刺向心脏的那把剑,伤痕尚能痊愈。藏在心口的多情人,岁岁年年,不灭不忘。   邪魅狂狷王爷攻*多情多义刺客受   年上 1v1 楔子   江淮城道上,民事正兴,街衢热闹。时值多事之秋,天下惶惶,唯江淮偏安一处,难得平静。大寂开国先王曾在江淮赏光,建寂道书院于此,由此民风纯良,祸事渐休。   “可惜,八月的江淮,注定难以平静了。”   宽敞城道上缓缓驶过马车,马车上一位身着浅色衣裳、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轻轻说。   “他选来这里,真是太残忍了。”女子的声音里带着悲悯。她转过头,看向身边亭亭端坐、容貌俊美清秀的年轻男子。   “无道者一向残忍。”年轻男子道,“北风姑娘,宗主重伤,就拜托给你了。”   “夜先生,帝国势力唯恐捉拿你不及,刺杀之事,最好从长计议。”   “机会难得。多谢北风姑娘提醒。再会。”男子声音轻而坚定。   女子叹息一声,男子动身,掀开车帘,转头与女子点头致意,随即戴上斗笠,下了马车。   女子眸中闪过担忧,匆匆掀帘去看,四下寻觅,方才那人却已不见踪迹。   “堂主,还赶路么?”   驾马车的下属问。   女子摇摇头:“罢了,继续赶路。”   墙上张贴悬赏通告,万两银之数目前所未见。百姓聚众围看,发出阵阵感叹。   “能让帝国一掷万金的通缉要犯,也只有他了吧。”   “千秋百代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贼寇山北宗宗主落网,正是这位劫了法场,一己之力赢过帝国百余精兵。实在强悍。”   “萧王爷不日将到江淮,江湖势力人人得而诛之,然他座下有三大护法武功卓绝,又有萧卫队杀手成群,如今这江湖上,能刺杀成功的,怕是只有这位通缉犯了。”   “你们说,他会出手么?”   “萧王爷毕竟杀手出身,也是名动大寂的武学奇才,何况他手下更有能人异士,我若是刺客,只怕不敢刺杀。”   “可萧王爷作恶多端,近十年间为帝国做了多少暴虐的买卖。像山北宗这样自诩天下英杰之宗,怎会放过这机会?萧王爷素来深居王城,不辨踪迹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人群外,戴斗笠的男子轻轻压了一下斗笠,遮住俊美的脸。他的脸,与那通缉画像极为相似。   画像边写着:   夜州白。五万两。 第一章 刺客   八月,江淮。夜,暴雨如注。   密牢昏暗,血腥味不散。唯闪电在四方北窗上炸裂过刺眼的强光,一劈接着一劈。   光把铁链拴着的人打亮,一明,接着又是一灭。   “他就是那个刺客?”   雷声把低沉的声音遮掩,却挡不住声音里的冰冷、玩味。   “是。属下无能,那日与另两大护法合击,也未能拦下他。追踪三日,却在别院发现他。想是负重伤,力已竭,竟不知躲进王爷的地盘,自己送上门来。”   “哦?你们三人和十大杀手,都让他逃了?”   答话的女子声音慌了些,恭敬道:“请王爷降罪。”   男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道:“可审出什么来了?”   男子向牢房走近,女子紧跟在后:“用了些手段,还没让他开口。不过,看他长相,怕是帝国通缉的要犯,劫法场的那位,大寂第一刺客,夜州白。”   男子的眼皮轻轻一跳,沉吟:“夜、州、白。”   女子道:“王爷,十年前,夜州白从山北出师,不过两年便有山北第一剑之名,又两年,天下扬名。其十九岁时曾孤身入天牢,救反臣萧城,二十岁时辅佐当今山北宗宗主夜尽明统领山北,近年来又是名战无数。上月劫法场,以一敌百,再次惊动天下。审他这样的人,怕是不能用常规手段。”   男子的目光从被铁链锁身的人身上移开,“你对他的底细,如此清楚?”   女子顿了下,答:“帝国劲敌,知己知彼,属下责无旁贷。”   “依你之见,我这个寂国第一杀手,与他这个寂国第一刺客相比,如何?”男子转头看向女子,目光里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劈下的闪电将两人的脸照亮。男子英俊又带着一丝邪气的脸上喜怒难明,女子漂亮妩媚的面容闪过一丝惶恐。   “王爷,属下不敢妄加评判。”   男子收回目光,“寂九炼去做的事情,可有结果?”   说话间,寂九炼已到,恭敬道:“属下来迟。”   男子道:“说吧。”   寂九炼形色匆匆,头发上、脸上还有雨珠流淌,答:“属下夜探贼人居所,贼首夜尽明伤势未愈,却发雷霆,命左右亲信都出动,势必找回夜州白。夜尽明甚至打算亲自行动,得左右劝拦,方才止息。属下认为,这正是一举剿灭山北宗的好时机。夜州白已落入王爷手中,区区夜尽明何足为惧,王爷之功必将再添一笔,到时候,东决侯也必在王爷之下。”   男子沉声道:“如此说来,夜州白与夜尽明二人,情义匪浅啊。夜尽明重伤未愈,却想亲自来救,有趣。难怪夜州白已负重伤,却还如此卖命。”   寂九炼再道:“王爷,九炼愿带人马,为王爷拿下山北宗。”   一旁女子不易觉察的微微蹙眉。闪电将寂九炼信誓旦旦的神情照得通亮。   男子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   “夜州白,我亲自审。”   寂九炼疑惑不解,而女子则是立刻道:“属下告退。”寂九炼也只得应承退下。   男子走进牢房,审视被拴住的人,居高临下。   “夜州白。”   闻言,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一瞬间闪电将两人照亮,灭下的瞬间,他的表情也晦暗一分,他奄奄一息道:“真的是你。”   男子瞳孔微缩。   一声雷电轰得响彻牢房,一道闪电再次让两人目光相接。   “萧山渊。” 第二章 杀手   江淮风医馆,后院。窗外,院内,大雨瓢泼,雷声不息。   木桌上一盏孤灯在风里影影绰绰,身着浅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观灯不语。她眉间微锁,一张清丽的脸庞在灯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惊艳。   “整整三日了,竟还是没有找到。”   床榻上哀叹的人,正是而今的山北宗宗主夜尽明。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英朗的脸上布满愁思。   下属只得劝:“宗主,还请安歇。各门弟兄均已出动。追踪东决侯部下的弟兄传回消息,并未见东决侯擒获夜先生。”   “追踪萧山渊那边的,如何回话?”   “弟兄们只追到三大护法围剿夜先生,后再不见其踪迹。”   夜尽明靠在床头,厉声道:“继续找!”   “是。”   坐在一旁木椅上的年轻女子淡淡看着眼前场面,沉默着。她的目光在夜尽明的身上停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若有若无的叹口气。   下属退出房间,夜尽明看向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目光与他相接一瞬,随即避开。   夜尽明颇有些心虚,掩面悲怆:“是我错了。”   年轻女子坦言:“宗主实该阻拦夜先生。上月,夜先生为救你性命,只身劫法场,已身负重伤。萧王爷多年来深居王城,此番突然来到江淮,可见是计谋,怕为的就是夜先生的性命。萧王爷以自己做诱饵,手段并不高明。宗主也该知道。”   “是我不该……”夜尽明叹息,说不尽的悔恨,“北风堂主,为今之计,只能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州白。”   北风锦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风雨,冷笑了下。“夜先生对山北宗意义重大,不消宗主说,北风堂也必定竭尽全力。宗主若真是爱才惜才之人,断然不会让夜先生冒险,也不会在如此夜晚,让弟兄们涉险。”   夜尽明看着北风锦的身影,一时语塞。   北风锦淡淡:“宗主,夜深了,你伤势未愈,休再折腾,好好歇息吧。”   夜尽明眸中情绪复杂,忍不住道:“北风堂主,我知自己行事欠妥,你如何怨我,我都认了。”   北风锦动身,没有回头,只道:“宗主这话应该留着对夜先生说。”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风雨里。   雨夜里的房门被推开,两道黑色身影一起入内,女子为男子擦去脸上雨珠:“休息吧。”   寂九炼悻悻,“阿姐为何不帮我?方才我向王爷请示拿下山北宗宗主,分明时机大好,你为何不语?”   寂九蝶淡淡看寂九炼一眼:“跟了王爷这些年,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凡事,他自有算计。”   “我实在不懂,而今夜州白在我们手上,夜尽明养伤之地已被我们掌握,王爷在想什么?”寂九炼不解,“帝国悬赏夜州白,王爷此时献上夜州白,岂不大功一件?”   寂九蝶垂眸,沉思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即又道:“若是能被我们揣测明白,他也就不是萧山渊了。”   寂九炼仍不喜,寂九蝶无奈:“阿炼,做杀手的,盼着出头,并不是好事。杀手在黑暗里,才看得更清楚。” 第三章 知交   暴雨未有将歇迹象,轰雷仍旧滚滚入夜。   明灭的密牢里,高低对峙的男子,在闪电里错落,以目光相搏,无端昭示着残忍。   “我本以为,你会多说几句。”萧山渊低头,眼神高傲冷血。   “你之谋事,天下尽知,未见其人,已晓其行。我没什么话说。”夜州白的声音脆弱,却又坚定。他是如此,身处如何绝境,都安然如平素。   “可你方才见我,眼中分明有,失望。”说出“失望”二字时,萧山渊的声音沉了沉,只是被雷声遮掩。   夜州白淡然:“人之常情。昔年你我还是同窗,不敢想这十年来为寂业驱使、残害江湖各门的人竟是旧交,正常不过。”   “可你刺杀我时,却未念旧情啊。”萧山渊冷笑。   夜州白坦言:“人各有道。”   萧山渊的神色更多了一分冷血:“好一个,人各有道。告诉你一个值得欣慰的消息,我的杀手夜探了,风医馆。”   夜州白闻言,眼皮一跳,呼吸也滞了一瞬。   萧山渊感受到夜州白的变化,冷笑:“听闻夜尽明遣全部人马,也要找到你。如此大义,难怪你为之舍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身闯法场,杀百敌。昔年未见你有如此狠戾之时,我也大开眼界。”   夜州白道:“山北宗弟子精通武学,卧虎藏龙,他们……”   “夜州白,”萧山渊打断了夜州白的话,玩味道:“比起这个,我更感兴趣,夜尽明,有什么手段?”   夜州白实话实说:“宗主起于山北,安定一方,宅心仁厚,是为得道多助。”   萧山渊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明的讥讽,“既得你如此评价,想必确实不俗。若是取之首级,进献帝国,定为美事一桩。”他冷漠道:“你若是还没忘了,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夜州白垂眸:“大寂第一杀手,早有耳闻。”   萧山渊似乎满意的抬起头,他转身要走。   “慢着!”   夜州白叫住萧山渊:“山北宗出世多年,武功高强者无数,若与之抗衡,未必得胜。如今天下乱,群雄起,山北宗为民心所向。你一身绝学,为帝国所驱使,前途未见得明。及时改头换面,或许柳暗花明。”   萧山渊耐心的听完夜州白所说,露出一点笑意:“夜州白,你是在策反我么?”   夜州白沉默,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自嘲,“上穷碧落下黄泉,唯知交难觅。萧山渊,你我旧为同窗。”   萧山渊哂笑:“若你念旧情,不如想想,做我的同僚。帝国对你也很是垂涎。”   夜州白无奈:“如若如此,我也唯有以死相拼。”   萧山渊皱紧眉头,迈开步森·晚·子,离开了密牢。   他失神的摇了摇头,仿佛在想一个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命题:“那样惜命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不顾性命?他后来遇到的人,竟然值得他如此。”   他的神色又凉如冬夜,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残忍的笑容。   密牢里,夜州白缓缓聚气,慢慢调息。   朦胧里他似乎回到江淮春雨绵绵的十二年前,看到与他策马踏青去的少年,对他露出的第一抹笑容。 第四章 离心   经一场狂雨,杨柳更青,池塘花烂漫。   北风锦推开风医馆的门,是为开工。   北风堂隐于江淮平静之地,正以风医馆做地盘,其后院有高楼、地宫,可进攻、可防御。   北风锦熬制两副汤药,安排下属送进后院给夜尽明。随即她又配了两副伤药。她派出的人已传回消息:“萧住处。”   北风锦方松了口气。她知道,萧山渊一时半会儿不会动夜州白。像夜州白这样的人物,江湖人人求之,帝国和萧山渊也不在其外。至少,他们会榨干这位第一刺客的最后一点价值,才会给他一个了断。更有甚者,会一直折磨着他。   此外她也知道,眼下山北宗在江淮的势力,是断然无法从萧山渊的手里救出夜州白的,至于夜尽明所说的不惜一切代价,也实在短视。还需从长计议。   又或者说,想从萧山渊的手里救下夜州白,靠山北宗还不如靠夜州白自己。   不过日出,果有人来,来人正是萧山渊的护法,寂九蝶。   “是你。”   前日寂九蝶受伤,至北风堂求医,二人有过谋面。   寂九蝶道:“又见救命恩人,失礼。我来拿药。”   北风锦将已备好的药给了寂九蝶:“希望药到病除。”   寂九蝶顿了下:“两副?”   北风锦淡然:“想必用得上的。”   如北风锦所言,寂九蝶将两副药自己受用一副,另一副,命人熬制给了夜州白。   寂九蝶喂夜州白喝了药,见他面容凄惨,道:“世间侠客少有,如你这般勇敢的,更是千载难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实话,我有些佩服你了。”   夜州白喝了药,顿觉全身经脉大通,正是伤药起了作用,“多谢姑娘相救。只是别再如此冒险。”   寂九蝶莞尔,“那日我与两大护法、十大杀手一同杀你,竟还无法占上风。我只是不想你如此轻易死了。看一代武学天才陨落,其实是很可惜的事情。”她妩媚多情的眼睛紧盯夜州白的清澈眸子。   夜州白微微蹙眉。   “不瞒夜先生说,前些年,我在剿杀一位江湖术士时,得了个修炼之法。见你比传言里更为卓绝,倒想起这个法子来。”寂九蝶缓缓说着。   夜州白的眉头锁得更紧,忽地觉察到危险,“姑娘,别再说了。”   寂九蝶嫣然一笑,美丽的瞳孔仿佛有钩子,摄魂般的纠缠,“冒险,是因为有值得冒险的东西……”   “冒险,也是有代价的。”   这句话不是夜州白说的,而是来自寂九蝶的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来人武功之强大,远在寂九蝶之上,以致寂九蝶完全没有察觉到来的危险。而夜州白已经提醒过她。   寂九蝶慌得转身:“王爷请降罪。”   萧山渊冷漠道:“你的反应若是有你说这话一半快,也不至于毫无觉察我的到来。”   寂九蝶低头求饶,“属下无知。”   萧山渊看向夜州白,摆了摆手:“念在你不是毫无用处的份上,可以走了。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有用处的东西,还不能轻易死了,伤药按时送来给他服用,别的事,若是再想,我有一千种手段对付你。”   “谢王爷不杀之恩。”寂九蝶慌慌退下。   萧山渊走近夜州白,伸手强抬起他的下巴,看他清澈的眸子竟然染上一分浑浊,他沉吟:“竟如此容易攻破你的心防,有趣。”   走远的寂九蝶回头窥探密牢一眼,只见萧山渊凑近夜州白,手似乎按着他的脖颈。寂九蝶微微蹙眉,快步离去。   夜州白的呼吸重了一些。   萧山渊的指尖擦过夜州白的脖颈经脉,用一种难测的语气道:“离心咒。离心咒乃是将两人心脉相连的一种邪术,中咒之人为施咒人承担喜怒哀乐、甚至心力衰亡。难怪你的心,这么难以自持。”   夜州白偏过头,试图躲开萧山渊的动作,却听得他继续说下去:“能在大寂第一刺客身上种下咒蛊的人,世间能有几个?若非你自愿,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   夜州白深吸口气,“你若是想知道,放了我,我告诉你。”   “好笑。”萧山渊冷漠,“你的秘密,对我有多重要么?”   夜州白仿佛看透人心道,“你对我身上的离心咒没兴趣,但你对施咒的人,一定很感兴趣。能够控制别人的心,对你来说,会很有趣吧。”   “唔,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三年前,你派人剿杀鸳鸯岭。逼得满门尽灭,只为得到摄魂咒。离心咒对你来说,实在更具备吸引力。”夜州白轻轻道。   萧山渊轻笑,“原来你还知道我的故事。”   夜州白无奈:“有时候觉着,宁愿不知道的好。”   萧山渊的嘴角勾起残忍笑意:“我的手下有句话说得对,你还不算废物。我虽不知道如何施展离心咒,但是知道,如何解离心咒。施咒人心死,离心自然解除。”   夜州白的呼吸紧了一瞬。 第五章 杀阵   寂九蝶出了密牢,寂九炼便迎上来:“阿姐,夜州白松口了?”   寂九蝶的震惊和慌乱未散,平息道:“差一点得手。他已中了我的摄魂咒,不过……”   寂九炼见寂九蝶神色复杂,疑惑不解:“不过什么?”   寂九蝶想了想,沉声:“你最好别动他。王爷将他囚于此,却迟迟未有动作。事情不简单——凤灵照有消息么?”   “王爷派她出去后再没消息。”   这时候萧山渊从密牢里走出,寂九蝶寂九炼二人恭敬:“王爷。”   萧山渊道:“召集十大杀手,今夜,北风堂,不可走漏消息。”   寂九炼想想道:“王爷,萧卫队尽数出动,密牢这边怕有不测。依属下之见,可断夜州白手筋脚筋,以绝后患。”   闻言,寂九蝶蹙眉。   萧山渊转而看寂九炼,神情莫测,“那么,就交给你去办。”   寂九蝶道:“王爷,夜州白已中属下的摄魂咒,兴不起什么风浪。正如王爷之言,他还有用处。”   萧山渊看了看寂九蝶,冷笑:“摄魂咒。好计策。九蝶,你愈发大胆了。”又道:“都下去准备吧。今夜,便是夜尽明死期。”   是夜,炎热。夏虫聒噪,草丛中漫着泥土气息,夹杂着远来的金属之音。   北风堂后院,杨柳窜动。北风锦已安排北风堂众人躲进地宫。自刺杀发生之时,大寂的东决侯已派人严防江淮城门,为的就是拿下夜州白和江淮的山北宗门人。她见到寂九蝶时便知道事情不妙,萧山渊已然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派人来追杀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北风锦的目光从窜动的柳条上收回,“他们到了。”   夜尽明与左右护法正在触发后院箭阵的机关后等待,“只有拿下萧山渊,才有机会救出州白。”   北风锦赞同的一点头,她也只能相信。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今晚的守株待兔,乃是夜尽明的计策。夜尽明虽然受伤,但已在她的医治下恢复不错,各方斗争极讲究时机,今夜若不拼一把,确实错失良机。“我必全力相助。”   月下结阵,生死一线。   当十大杀手落进院落那一刻,便是箭阵触发的一刻。四方箭阵星云般自天而落,处处见血。北风锦于箭阵之间亮出千丝线,纷纷而杀,线线断肠。   激战,一触即发。   十大杀手杀将而来,各有所伤。箭阵将尽时,月下冲出的是萧山渊的两大护法——寂九蝶、寂九炼。   一刀一剑,配合绝妙,冲破箭阵,杀向北风锦。   此时,夜尽明与左右护法也随之现身,对抗而去。   刀与剑相交,丝与阵勾连,两方抗衡,胜负未分,一时威力无限,草树震动。   一把匕首划开月色,杀落气阵。黑金色衣袍飘摇,杀气却动乾坤。人未至,匕首已近夜尽明心脏位置,幸得北风锦急急拽开。   “小心!”   从未见过的强大杀气。   萧山渊姗姗来迟。   夜尽明怒道:“偷袭!”   萧山渊冷笑:“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可以试试。” 第六章 绝色   月下飞天,杀气相逼。   夜尽明与萧山渊杀了十余招,渐落下风。左右护法见事不妙,速前去对抗。   萧山渊冷笑:“不如叫你的手下,全部一起来。”   夜尽明深吸口气,深觉已不是对手,故不敢再多说,只得与左右护法合力击之。   萧山渊沉吟:“原来他支持的人,不过如此。”   随即长剑聚气,劈杀而去,夜尽明被击退十步,左右护法已吐血,倒地不起。   夜尽明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帝国要杀的人是我,你放了州白。否则,我定要你的命!若是州白出了什么事情,我绝不饶你!”   萧山渊冷笑:“哦?你这样一个废物,要你何用?你放心,我会杀了你的。”   遇魔剑。   剑光映月寒。   萧山渊执剑,缓缓走向夜尽明。   夜尽明咽口水,目光冷漠。   “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废物,也值得夜州白十年的辅佐么?”萧山渊难得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对他来说,杀戮是唯一的出口。   他逼近夜尽明,目光如狼般审视他,眼前出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十二年前,寂道书院,春猎。马上的少年搭弓射箭,射中敌人的左臂,在祸事里救下他。   十二年,原来,有些瞬间,竟然可以清晰的被记住十二年。   夜尽明恶狠狠的声音打断了萧山渊的回忆:“萧山渊,你会有报应的。”   萧山渊道:“这话,我听腻了。”   记忆里满墙的鲜血,哭声里离散的同伴,山门前染血的枯木……若是真有报应,第一个应验的人,也不该是他。   左右护法惊慌,挣扎难以起身;北风锦欲救夜尽明,被寂家姐弟缠住;地宫里观战的山北宗门人,急切的要舍命。   剑光闪动的一瞬,剑身突然被击中。   强大的力量令当场每个人都震惊,而击中长剑之物,竟然只是一片,小小的叶子。   萧山渊勾起唇角。   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有这样强大的内力?   他立在高楼一端,灰色的衣袍在月色下如雪,血痕闪着夺命的光辉,双剑在身,长剑在手,短剑在腰。   天下闻名的山北往生剑。   “怎么可能……他受了重伤,还中了我的摄魂咒,这不可能!”寂九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寂九炼喃喃:“他到底有多强?”   北风锦、夜尽明则是如见大赦:“州白。”   萧山渊抬头,看着夜州白:“这才是你,真正的刺杀计划吧。”   夜州白踮脚,施展轻功,落在夜尽明的身前,挡住了萧山渊的长剑:“比我预想的要顺利一些。”   萧山渊道:“摄魂咒、离心咒相生相克。你没想到,有人对你用摄魂咒,反而催生了离心咒的威力。”   “不错。”夜州白道:“夜宗主势弱,你定会出手,而我趁你不备,反杀回来。处在下风的,就是你们了。”   “不愧是大寂第一刺客,不仅剑术了得,连心术都算得明明白白。”萧山渊笑了,“动手吧。”   夜州白看萧山渊的眼睛,“萧山渊,你若有心悔悟,山北宗仁厚,杀戮为下策。”   萧山渊勾唇:“我可以理解成,你还不想杀我么?”   两人目光相接,夜州白若有若无的叹口气。 第七章 往事   月下,夜寒。   彻骨的冷,因为杀气,因为剑光。   夜尽明道:“州白,无道者怎会向善?仁慈有时候是刺向自己的刀。”   萧山渊弹指,方才的那片叶子刺向夜尽明的脸,夜尽明忙躲,那叶子却还是在他的侧脸擦过,当即溢出血来。   “夜宗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夜尽明一惊,怒不敢言。   夜州白蹙眉,果然动手。萧山渊执剑相迎。   剑刃相碰,招招相拼,身法敏捷,剑气贯通。   对在场的任何一位习武之人,都无异于一场教学。夜州白、萧山渊,两个不过二十八九的青年人,武学却已到宗师的境界。他们不禁好奇两人的过往,怎么样的天赋,怎么样的经历,才能在这乱世里,铸就这两把利刃。   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杀。   杀至十招,夜州白抓着萧山渊的破绽,以短剑刺去,削去他的一截发丝,却停手:“萧山渊,你的剑式太险了。杀戮已让你的心被蒙蔽。”   萧山渊一顿,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神色带着一丝怆然,“这场,是我输了。”   夜州白动了动唇,本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低声道,“阿渊……”   萧山渊竟是一愣,冷酷的眸子里浮起悲伤。   这时,一道紫色长袖从天而落,叫道:“王爷,走!”   夜州白垂眸,收了短剑,萧卫队的人随着来人长袖掠过,一并被带走了。   北风锦道:“飞袖,凤灵照。萧山渊的三大护法之一。”   夜州白点头:“不错。”   夜尽明忙起身,到夜州白的身边。“州白,为何不斩草除根?”   北风锦看了夜州白一眼,道:“很少有凤灵照救不走的人,她虽然武功不到绝顶高手,但遁逃的本事却是天下一流。而且,夜先生也觉察到了吧?”   夜州白点头:“东决侯。”   北风锦道:“不错,东决侯的人在附近。还有……”北风锦的脸色黯淡了一些,“夜先生,我给你的药,效用撑不了多久了。”   夜尽明一愣。   夜州白道:“多谢北风姑娘神药相助。东决侯已经盯上山北宗,必须尽快离开。”   经此一战,夜州白强支撑,此时经脉一僵,手里的短剑落了地,人也扑倒。   “州白!”   萧山渊将长剑收起,听凤灵照道:“王爷,你吩咐的事情,属下已都打点。”   萧山渊道:“今夜有功——东决侯的人已到了北风堂,你们且看住了,刺客不能落在他手里。你们都去吧。”   “属下告退。”   寂九蝶、寂九炼、凤灵照三人出了议事堂。   见寂九炼走远,寂九蝶拉过凤灵照:“王爷到底让你做什么去?”   凤灵照四下看看,沉声:“这是秘密。”   寂九蝶了然:“你开条件。”   凤灵照道:“那这个月的内力……”   寂九蝶点头,“成交。”两人对此已心照不宣。凤灵照轻功虽强,内力却欠缺,寂九蝶掌握摄魂咒,能摄取强大内力供给。   “王爷派我去了寂道书院。他只是让我代他献上财物,以济书院,又寻书院弟子,去藏生阁寻些他的东西。”凤灵照看寂九蝶的思考表情,又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王爷少时曾在寂道书院求学,做过三年书院弟子。说起有趣的,倒是有一桩。”   寂九蝶问:“什么?”   凤灵照道:“有动作麻利的弟子,确实在藏生阁找到了王爷留在书院的东西。一筐书卷,我好奇翻看,竟在其中发现一张熟悉的画像。”   寂九蝶追问:“谁?”   凤灵照笑道:“若是我没认错,那位少年便是而今的大寂第一刺客,夜州白。”   寂九蝶心中一跳。   凤灵照又道:“难得去书院这等风水宝地,我又四处闲逛,在那春猎的历代获胜者石碑上,见到王爷的名字,与夜州白的写在一起。”   寂九蝶垂眸,喃喃:“难怪,这就说得通了。”   月下,窗棂。   萧山渊独坐。他在夜色里接上那被打断的记忆。   十二年前,春猎。   春山,高草,杀手。还有解救他的夜州白。   那支由他射出的箭,杀向杀手的左臂。   多年后回看,那支箭,也正中他的心口。   只是后来,岁岁年年不相见。不死不灭的离心咒,十年的道合同行,至此的生死相托……知交已是旁人的知交。那把剑,最终还是刺向他。   染血的枯木,烈火燃尽,十二年春已过,谁会记着它的败落?   寂九蝶和凤灵照并肩走过长廊,凤灵照道:“王爷还让我去了春猎的后山看。我不懂王爷的心思,一座山有什么好看。后来我发现一座高草遮掩的山门,也许王爷想让我看的,是它?”   寂九蝶浅笑:“王爷的心思,是最深的深渊。”   凤灵照道:“是啊。我最终也没发现什么,那里高草茂盛,树木葱葱,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第八章 生路   长剑惊起石板院内的满地的落红,在强烈的剑风里,作满天飞红的招摇。   寂九蝶与寂九炼并肩走过长廊,看着院内挥剑的萧山渊。   寂九蝶赞叹:“好强大的剑气。”   寂九炼皱眉:“可恶。”   寂九蝶看了寂九炼一眼,已然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发怒,“你也看到了,王爷这般本事,都不是夜州白的对手,你休要冒险。”   寂九炼愤愤:“若是挑断夜州白手筋脚筋,怎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分明我们局势大好,当献夜州白于帝国。如今东决侯也知道了夜州白的下落,我们不仅仅要抓北风宗,还要提防东决侯的势力!”   寂九蝶看着寂九炼怒气难挡的模样,微微蹙眉:“阿炼,我们做杀手的,岂非主人下令,我们执行?你这般多余的杀心,对你习武也不是好事。”   寂九炼深吸口气:“阿姐你也看轻我。”   这时候,一片残红窜了过来。   “小心!”   寂九蝶忙推开寂九炼,两人左右躲开,残红穿在身后的窗纱上。   寂九蝶和寂九炼忙对着院内的萧山渊作揖:“王爷恕罪。”   萧山渊漠然收了长剑,“不该问的事情别问。做好我吩咐的事情。”   说罢,萧山渊转身走了。   寂家姐弟又一起答道:“遵命。”   寂九炼方才还写满惊慌的眼里因为萧山渊的远去再次翻涌上了怒火:“阿姐,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寂九蝶淡淡:“你又想做什么?”   寂九炼转过身,伸手取下了穿透窗纱的那片残红,他用手指将残红碾碎,“夜州白的身上还有你种的摄魂咒,你一定能找到他。”   寂九蝶看寂九炼余怒重燃的模样,蹙眉:“你想做什么?”   寂九炼算计道:“帝国通缉重犯,谁拿,不是一样的进官加爵?”   寂九蝶默然沉下目光。   北风堂后院。一声无法压制的怒火响起:   “可恶!”   喊话的人正是夜尽明。   下属方才送回江淮各城门已被帝国势力封锁,且东决侯的势力正往北风堂聚集的消息。   夜尽明震怒。   一旁坐着的夜州白和北风锦对视一眼,随后北风锦道:“宗主,地宫可撑些时日,北风堂也定尽全力保宗门安全。只是,江淮已被封锁,早日逃出是当务之急。”   夜尽明扶额:“我明白。只是我伤未痊愈,州白又损耗巨大,想从萧山渊和东决侯的封锁里逃出不是易事。”   夜州白道:“久困之兽,不免懈怠。当断则断,是谋事者准则。宗主,依我之见,须尽快出城。”   夜尽明抬眸,看着夜州白,“州白,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夜州白思考片刻,“寂道书院山下,有一条水路。此路不走商船,少有人至。为今之计,这条水路,是一条生路。”   夜尽明点点头,“我这就派人,先去探明情况。”   夜州白点头。   夜尽明出了房间,安排水路事宜,北风锦见人走远,才看向夜州白:“夜先生,你的伤……”   夜州白摇摇头:“不碍事。在下多谢北风姑娘送药之情。”   北风锦叹口气:“可我却觉着,我给你的药,反而是害了你。杀生丹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的内力提升一个境界,可是你本就负伤,加上摄魂咒侵扰,杀生丹的反噬,也比寻常猛烈了许多。我还没有找到破解之法,惭愧。”   夜州白坦然:“北风姑娘不必自责,若非行刺前得到杀生丹相助,我所受重伤,只怕无法从密牢中逃出。只是,这桩事,不要让宗主知道。宗主行事冲动,意气用事,知道了,怕又稳不住了。”   北风锦了然夜州白的良苦用心,道:“夜先生真当侠士之名。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快研制摄魂咒的解药了。”   夜州白感激:“有劳了。”   北风锦道:“夜先生不必客气。你是山北宗第一剑客,我帮你乃是本分所在。说起来,此行之险,真是非常。你以自己做诱饵,引萧山渊入瓮。我有一事还不明白,若是夜先生你全力相搏,可能杀了萧山渊么?”   夜州白垂眸,想到什么,“萧山渊是我平生仅见的武学天才,杀他绝非易事。我全力相搏,怕也占不了上风,而且他当时身边还有两大护法,若我暴露出受伤,他们必定搏命。宗主很难全身而退了。当时只能逼退他。”   “确是如此。”北风锦点头,“我明白了,夜先生好好养伤,我再去研究解药。”   夜州白点头。 第九章 摄魂   入夜。夏风渐渐转凉。   北风堂内,药香引动。   院墙上,寂家姐弟二人偷偷潜上。   “摄魂咒果然有用。阿姐,夜州白还在这里。”   寂九炼的语气里充满了兴奋。   寂九蝶叹口气:“阿炼,我真怕了你了。”   寂九炼笑了笑:“阿姐,你放心,只要擒拿住夜州白,我绝不再冒险。”   寂九蝶无奈:“你现在在做的,就是天下间最危险的事情。”   寂九炼没听进去寂九蝶的话,自顾自道:“阿姐,动手吧。”   寂九蝶深吸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摇动控制摄魂咒的铃铛。   魔音在夜里侵入北风堂。   在旁人听来,不过屋檐下的风铃之音。而在身中摄魂咒的人听来,则是控制心神的召唤。   房内,夜州白正在床榻上打坐调息。听闻摄魂咒之音,额角上渐渐溢出汗滴。摄魂咒虽然能催生离心咒的威力,却消解不了它本身自带的魔性。一旦施咒者发出邀约,摄魂咒乱人心神之力不容小觑。   夜州白努力克服摄魂咒的威慑,却最终被它侵入心神。他猛地睁开一双清澈又多情的眼睛,握住剑,起身下了床榻。   夜州白走出房间,左右守护他的山北宗门人惊奇:“夜先生。”   夜州白喃喃:“不必管我。”   “他出来了!”   寂九炼狂喜,半分也忍不住,当即跳下院墙。   “阿炼小心!”   寂九蝶担心,果然这个时候,北风锦冲了出来。   “摄魂咒!又是你们!”   北风锦立刻使出千丝线,拦住寂九炼去路。   寂九炼大喊:“阿姐,这里我来对付,带夜州白走!”   北风锦看身后的夜州白仍然向寂九蝶的方向走去,无奈喊:“夜州白!不要被摄魂咒控制!”   这个时候,飞袖掠过。   几乎是瞬间的事,夜州白已不见了身影。   “凤灵照!”   寂九蝶认出来人,喊道:“阿炼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她人影也窜走,追向了凤灵照的方向。   夜深。小桥流水,杨柳轻摇。   月光映过树梢,月色在寂静里蔓延。   这样静谧的场面下,却蕴含着杀机。   岸边高树下,寂九蝶和凤灵照居高临下看着靠在树边的夜州白,他正垂着眼眸,看起来神色恍惚。   凤灵照喜道:“记得我们的交易吧?没想到这笔买卖,还能做得这么大。”   寂九蝶了然,凤灵照是打上了夜州白的内力的主意,她偏头看了看夜州白,这纯良无双的内力,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是帝国要的人……”   凤灵照道:“我知道,我并不贪心。我只要一点就好。”   寂九蝶思考片刻,她知道,凤灵照的武功虽然在自己之下,但是她若想从自己的手上带走夜州白,却不是什么难事,权衡之下,只得应承:“今夜之事,只能你知我知。”   凤灵照欢喜:“我也不是傻子。”   寂九蝶便蹲下身,凑近到夜州白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和他掌心相贴,冰凉的温度让她微微蹙眉:“夜州白,这就是,强者的宿命吧。”   凤灵照看寂九蝶对夜州白施展摄魂咒之法,不由得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只见寂九蝶握紧了夜州白的手,以摄魂之术令他抬起头来,两人慢慢凑近,寂九蝶突然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退回。   “你又怎么了!”凤灵照发怒。“哦?难道你舍不得下手了?寂九蝶,别做令人发笑的事情,我们是杀手!在你面前的,可是天下人人欲得之的夜州白,你知道多少人想感受一下他的内力都没有机会,你是摄魂咒的唯一传人了,得天独厚,你不许停下!”   寂九蝶看着月色下夜州白俊美的脸庞,眼神间竟然流露出一丝不忍。“我只是……”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美色误人。”   寂九蝶和凤灵照两人同时转身,见着来人,如同见着鬼魅般:“王爷。”   夜色中的萧山渊戴着兜帽,遮掩了他俊美的容貌:“你们有些用处,却还不够决绝。九蝶,心软,是你最大的弱点。”   说完,萧山渊忽的近前,轻功之高令凤灵照也胆寒,他扶起树下的夜州白,夜州白则是恍惚的靠在他的胸前,萧山渊宽大的衣袍近乎将夜州白包裹其中,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东决侯的人在附近,莫要让他们跟上。”   “是。”   寂九蝶和凤灵照起身答道。   萧山渊则是已经带着夜州白消失在夜色中。   寂九蝶松口气。   凤灵照叹口气,“不管我们在哪里,王爷总是能发现。我曾想逃离这个地方,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啊。” 第十章 奢求   如果说强大的武力能使人恐惧,那萧山渊是这世间的佼佼者。比武力、杀戮更能让人恐惧的,则是心底的深渊。   萧山渊就是这样的人,像最深的深渊,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觉着自己似乎随时都能毙命其中。   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往往看起来美妙。沉溺其中的很多人不知道,那也蕴藏着最大的杀机。   珠帘摇动,歌舞曼妙,推杯换盏间,欢宴尽起。   “大人,这是小店最好的酒了。”   “放下吧。”   萧山渊和送酒的舞娘交换了眼神,随后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临桌相对的夜州白。   夜州白只默默坐着,并无动作和言语。   萧山渊道:“够了,别装了,摄魂咒对你来说,有这样的威力?”   夜州白的目光落在跳舞的舞娘身上,曼妙的舞姿令人心悦,他想了想什么,而后有些艰难的道:“是的。”   萧山渊的脸色变差了几分:“呵,若非离心咒乱你心力,你怎会如此?不过 ,这是你自找的。”   夜州白没接话,因为他对抗摄魂咒的入侵,几乎已经用了他所有的力气。   萧山渊的神色晦暗难明,摆了一下手,舞娘便收起动作,退出房间,他才幽幽起身,坐在了夜州白的身侧,将那酒灌进了夜州白的口中。   夜州白微微挣扎,却也在萧山渊强硬的动作下,将酒吞了下去。   萧山渊看了看夜州白唇角留着的水痕,把杯子放到一旁。   夜州白似乎思考什么,开口道:“看来你常来这地方。对这里,你很熟悉。”   萧山渊微微挑眉:“哦?你很关心这个?”   夜州白道:“那晚我没有对你出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萧山渊被夜州白这话锋急转得有点猝不及防,但逃避问题似乎是夜州白永远自认为正确的和解方式,对此,萧山渊在十二年前就深有体会。“说来听听。”   夜州白道:“你没有将我押往王城,这令我很吃惊,传闻里萧王爷是寂业的走狗,为权势、地位不择手段。因此我也放你一次。就当是,还了你这次放过。”   萧山渊冷笑:“还?你我之间,这样就能算清了?”   夜州白沉默一瞬,他的喉咙不易被觉察的微微动了一下,却被萧山渊捕捉到。他显然是在缓解某种紧张,对此,萧山渊很熟悉。   夜州白冷淡道:“你既为寂国做事,你我就没什么好谈。”   萧山渊又向夜州白的身边凑近了一些:“好、好。你选择的夜尽明,又能代表正确么?”   夜州白坦然:“山北宗英杰之名遍及江湖天下,我追随的,也正是它。”   萧山渊蹙眉:“那,离心咒呢?为什么你,心甘情愿为别人承受痛苦?”   夜州白顿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萧山渊冷酷:“昔年师娘为师父甘受业火之苦,纵是死也不惧,师父为之以命相搏。你我也从那时候起,知道那是为什么的吧。”   夜州白竟然因为萧山渊的话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别说了。”   萧山渊却冰冷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夜州白闭了闭眼睛,掩饰了某种情绪,随即正色道,“其实我见你,是有一事请你帮忙。”   萧山渊笑不出来:“你还想着策反我?”   夜州白淡然:“我只是觉着,这个忙,如今江淮城里,只有你帮得上。”   “你向来最懂,如何伤人。”萧山渊的脸上带着一些自嘲。   “七年前,我回到寂道书院,重新查了当年的案子。”夜州白冷静的开口,“虽然真相仍不清,但我从紫白长老那里,拿回了遇渊诀的下卷。”   萧山渊几乎愣住了:“紫白?”   夜州白道:“他也是同谋。你如果愿意帮我,我可以将遇渊诀下卷给你。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修炼遇渊诀未得下卷走火入魔,而得之则提升。”   “你在七年前,就回去调查了这件事?”萧山渊看着夜州白,心里微微悸动。   夜州白垂下眼眸,叹了口气:“你或许忘了,但是我没忘。我还记着,在御魔山门前,你曾与我约定,临天下,平四海,为世间昌明而战。你都忘了,却怪我最伤人。”   萧山渊的脸色微微变化,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了。   夜州白看了看萧山渊,不知为何心头竟然又勾缠起不忍的情绪。他又道:“若你愿意帮我这一次,明日,我们回御魔山门看看吧。”   萧山渊又是一顿。   夜州白注意到萧山渊近乎有些颤抖的唇,又解释了一句:“如今你我还不到赶尽杀绝的地步,还能同在江淮,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我……”   夜州白停了下来,他不再看萧山渊。   我已经等了十二年了。   夜州白想,曾经他执着不放的,在时间和命运的大浪淘沙里,那些少年情怀,早已被杀灭了。   奢求,才是世间最残忍的利器。   唯有不想不念,才得解脱。   “我答应你。”   萧山渊开口。   一瞬间,夜州白好像看到了只有从少年时的萧山渊的眸中才能看到的某种热切和坚定。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眸中好像有火光。   他答应他,不是因为他愿意帮山北宗。   而是因为,那被大火烧过的山门,竟然还有人记着。 第十一章 草木   寂道书院,后山。   青山苍苍,险山荒荒,云高树寒,野雀盘飞。御魔山门隐匿于险要的后山之后,非勇敢强大者不可至。走过险要之地,才可见高草丛中,流莺翻飞,中间一条向上的小径,年久杂草已茂盛。   夜州白用长剑拦过一路杂草,轻轻道:“自长老们离散,这里少有人至。参与当年那件事的人,要么是死,要么下落不明。如今,我所知道的,只剩你我还行走在世人眼中。”   萧山渊的目光紧紧落向去路之上,十二年的光阴,再踏上这条路,他竟然有一丝怅然。经年事变,人心不古,身边的人却还是当年并肩同行的那个。萧山渊心生一种近乡情怯的茫然,又从中蔓延出一丝恨意。   夜州白继续道:“你有一身武学,功力在我之上,而今乱世,当择良木而栖。寂业暴政已被天下人所不齿,你若执意助纣为虐,恐怕来日有余殃。”   萧山渊冷笑:“是么?”   夜州白一边向上走着,一边看着萧山渊。故地重游,难免记起旧情。他又道:“我知道,你的抉择,我无权过问。你就当我多事吧。寂业已没有未来,寂国摇摇欲坠,你该为你自己谋一条出路,而非为人做事,落得悲惨收场。”   萧山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似乎要说什么嘲讽夜州白的天真和愚蠢,而这个时候小径路转至山门前,他目光一颤。   只见山门前绿树茂、高草生,竟是一片生机勃发。昔年山门前被大火烧尽的枯木,而今竟生长得盎然。   萧山渊一时愣住了。   夜州白看了一眼萧山渊的神色,“七年前,我回寂道书院,来过这里,重新修整。此间草木如今已枝繁叶茂,不知师父的在天之灵,是否得到告慰。但愿他老人家,能得长安宁。”   萧山渊眨了眨眼,经年尘封的少年情义似乎一股脑儿的涌出来,涌至他的心口,竟然堵得他无法开口。   夜州白收回看着萧山渊的目光,道,“去师父的墓前看看吧。”   萧山渊抬眸,眸中有疑惑。   夜州白边走边道:“师父师娘被陷害葬身于那场大火,尸骨已销。后来我在藏生阁找到他们的遗记,算作下葬了。”   萧山渊的心口悸动不已。   原来那场大火,并不是烧尽了所有。   夜州白,这个扬名江湖十几载的一代剑客,心中也藏着这样的秘辛,收留这样的往事和柔软。好像他并不是将那些破碎的过往忘记,而是埋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由自己收藏。同时伴随着思量悲惨往事必不可少的钻心剜骨。   那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痛,萧山渊比谁都要了解。   萧山渊跟着夜州白的步子转到了山门后的一处山丘,夏里草木繁荣,流莺婉转啼鸣。此间静谧之地,是个安葬的好去处。   石碑上写:御风、问琼之墓。   夜州白和萧山渊停驻在墓碑之前。   萧山渊的手,缓缓握成一个拳头,良久才轻轻开口:“师父,师娘。”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侧脸,这个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在此间,竟也会露出这样悲怆的神情。   所谓情,又放得过谁呢?   夜州白道:“我有个问题,想知道答案。”   萧山渊闭了闭眼:“问。但,我未必答。”   夜州白道:“当年你未到学满便从书院离开,临行前你同我说,很快见面。你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又迟迟不归?”   萧山渊维持着脸上的凉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答案。我做了帝国的杀手,我……”   “很快。”夜州白少有的打断了萧山渊,向他的身边走近了一步,“就是十二年么?凡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二年?江湖里流传的萧王爷如何杀人如麻、如何助纣为虐我听得腻了,萧山渊,我想听你的答案。”   萧山渊却说不出话了。   夜州白则是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伸出手抓起了萧山渊的手腕,两人的个子虽相仿,他的手却比萧山渊的手小许多,骨节分明,落在萧山渊的袖子上,“你若问心无愧,见师父为何有苦难言?你若心有苦衷,我一定设法帮你。”   夜州白紧紧盯着萧山渊的眼睛,萧山渊却躲开了他的目光,他故作冷笑:“夜州白,你又给我设计了怎样千回百转、身不由己的本子?”萧山渊回避了夜州白的目光,说话间又很快恢复玩味的模样:“我看真正不敢面对的人是你吧。若非亲眼见到,你不敢信你的昔年同窗竟是一个魔鬼,你不甘心你的少年情义付之一炬,你总是这样害怕面对人间,因为人间本就不是你理想里的天下长安!”   夜州白淡淡一笑,慢慢放开了萧山渊的手:“你说的对,我是不敢相信。但我并非害怕什么,我只是……”   萧山渊微微动唇,一瞬间想说什么。   只是有些时机,错过了一次,便不再有了。果然他又听见夜州白平淡如风的开口。   “你不要忘了你我的合作。”说着,夜州白拿出遇渊诀的下半卷,“我要做的,已经履行了。还请萧王爷不要再背弃约定。”   夜州白又恢复了平常模样,转身向山下去了。   山间风光无限,风吹起夜州白的浅色衣裳,在青山绿草之间,显得朴素又匆匆。   萧山渊孤身立在墓前,不知想到什么,竟然露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捉摸的笑意。 第十二章 天罗   夏夜,无月。   堂中,寂九炼不解的声音响起:“王爷真的要帮山北宗贼人逃亡?王爷三思!”   坐在堂前的萧山渊用一贯冷漠的声音道:“我自有安排,你们照做就好。”   寂九蝶和凤灵照二人点头:“属下领命。”   萧山渊对这二人态度还算满意,看向寂九蝶道:“九蝶,我这次的安排,你很满意吧?”   寂九蝶知道萧山渊说的是什么,道:“属下惶恐。属下只听王爷之命办事。”   萧山渊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并非不近人情。若你能得之,我为何不成全呢?”   寂九蝶沉思片刻,答:“属下多谢王爷。”   萧山渊摆摆手:“退下吧。阿炼留下。”   寂九蝶和凤灵照二人便离开了堂中,寂九蝶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寂九炼。   寂九炼正在怒火暗烧,萧山渊看破他的心思,道:“建功立业,封侯加爵,这些我也明白,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如今还在渴求这些。帮山北宗只是手段,一个既能打击东决侯势力、又能让你有机会杀贼首的机会。”   寂九炼听闻此言,立刻转喜:“属下愚昧。”   萧山渊道:“东决侯在江淮布下天罗地网也要剿灭山北宗,在这个时候与之相争,反而损耗了实力。山北宗出逃之日,东决侯势力必倾巢出动,山北宗相抗,两方损伤,你在这个时候出手,杀了夜尽明。取下首级,进献帝国,当是首功。阿炼,你在我身边多年,也该有别的路了。”   寂九炼激动不已,“王爷好计策。九炼谢王爷。”   萧山渊起身,走到寂九炼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阿炼,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寂九炼喜道:“属下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萧山渊一笑,眸中有信任。   长夜未央。   行动在即,夜州白难眠。摄魂咒和杀生丹之毒都未解,他只能暗自调息,不敢惊扰山北宗众人。高楼凭栏,此夜星月皆隐,夜州白服下一粒药,伺机而动。   行动安排夜尽明、北风锦等山北宗门人渡水路先走,夜州白和夜尽明左右护法断后。   至破晓时分,天尚且未明,凤灵照如约而至,先行带走夜尽明、北风锦等人。   飞袖未出北风堂后院,黑影便从天而落。   “东决侯的天罗阵!”   左右护法惊道。   蛰伏多个夜晚,终于现身了。   夜州白的料想没错,东决侯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时机,等在江淮的山北宗门人都现身,再予以致命一击。   在这样的天罗阵下,十余高手合击,也只有飞袖凤灵照那样的逃遁之才,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飞袖未远,夜州白划出一道剑风,将天罗阵劈开一角,凤灵照得以全身而退。   “很强大的剑阵。夜州白,太久不见了。”   夜幕中响起一个宛如鬼魅的声音,带着飘荡的回音,可怕的令人胆寒。   夜州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天罗已追击凤灵照而去,他必须要在天罗追到水路之前,先一步到达。   夜州白对左右护法道,“我们走。”   夏夜未消,破晓未明。   寂道书院山下,一叶水。   一叶水通寒江,可出江淮,至东璃国。   一叶水连着山,一叶孤舟隐于天色未明的雾间。舟上,萧山渊倒了一杯酒,“想到有些人活不过今日,便觉着今日,是个值得期待的日子。”   天将明。   夜尽明、北风锦等人已到一叶水岸上。   事先安排好的大船也准备就绪。   船上山北宗门人道:“宗主,走吧!”   夜尽明却回头,看着未见来人的来处:   “州白,州白他还没来。再等等!”   门人道:“夜先生如此安排,必有道理。夜先生涉险,从来都顺利过关。宗主,快走吧!”   夜尽明无奈:“我已做错了一回,不能再错了。北风堂主,你先带弟兄们离开。”   北风锦看了看船,又看看夜尽明。“宗主,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不要意气用事。”   夜尽明摇摇头:“上次我没有拦着州白,让他去刺杀,就险些让他送命,我不能再做错。北风堂主,你也怨我做错了,不是么?”   北风锦无奈:“宗主,今时不比往日。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出逃,怎能瞻前顾后?船上弟兄都在等你!宗主,请动身!”   夜尽明有些慌了,他喃喃:“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孤舟上,萧山渊冰冷道,“好笑。”   就在这个时候,天罗从天而降。   十余高手合击的杀阵,直冲岸边众人而来。   山北宗门人大喊:   “来不及了!快走!”   而在天罗落下的前一刻,一阵强大的剑风先至。   随之落在众人之前的,正是他们最信赖的人——   夜州白。   剑风杀过,天罗阵四散落于他的正前。   夜州白抬眸,眸中仿佛藏万丈光,浅色衣裳风中摇摇,他缓缓拔出腰间短剑。   当此时,晨光起于山之东。 第十三章 突围   一叶水。生死一线。   夜州白与左右护法、东决侯天罗高手,相对而立,杀气不散。   夜州白道,“北风姑娘,带他们走。”   北风锦点头:“夜先生千万小心。”   夜尽明担忧道:“州白,要走一起走!”   夜州白道:“宗主,你肩上责任更重,山北宗在等你。”   “哈哈哈哈哈——”   鬼魅一般的笑声在山水间回荡,非雄浑的内力不可达到这样的境界。   左右护法道:“东决侯来了。宗主快走!”   “别急,一个都走不了!”   狂妄的笑声又响起。   夜州白握紧剑柄,做好以死相拼的准备。   天罗高手等待号令,大战一触即发。   东决侯可怕的声音还在回荡:“夜州白,几年不见,本侯真想见见你现在的本事。都使出来吧,若是让本侯满意,我带你回去。”   夜州白冷漠:“想带我走?凭你?”   东决侯笑了:“唔,还是这样有趣。夜州白,你这招欲擒故纵,对本侯真是屡试不爽。本侯竟舍不得杀你。”   随即,东决侯话锋一转:“拿下山北宗。夜州白,这位美人,本侯要活的。”   夜州白对此嗤之以鼻。   话音未落,激战已至。   天罗高手率先发难,杀至岸边。   夜州白及左右护法立刻迎战。   而暗中观战的寂九蝶和凤灵照见此场面,更是暗叹夜州白的武学之高。   短剑、长剑,杀敌成风,一长一短,错落同杀。能将剑术修炼到这样的境界,只靠勤练不够,须得有无上的天赋。而像夜州白这样的武学奇才,千秋百代之间,也不过几个。   天罗已是高手成群,夜州白见招拆招,更见奇高。在强大的杀气之下,山北宗的左右护法已有些抵抗不住,只能在夜州白的身后做支撑。   夜州白几乎以一己之力拦下了天罗的进攻。两方相持,一时不见胜负。   北风锦见此场面,便抓住夜尽明手臂:“宗主,快走!不能浪费夜先生的努力,你若是真为他想,马上走!”   夜尽明看了看夜州白,又看了看身后的大船,只得道:“也只能如此。”   随后,夜尽明便跟着北风锦一道上了船。   夜尽明大喊:“州白,你小心!”   大船启动。   夜州白道:“左右护法,你们也快离开。这边我来。”   东决侯冷厉道:“唔,真是救世主啊!夜州白,每次见面,你都让本侯刮目相看!”   话音未落,他向夜州白的方向劈出了一掌。   夜州白与天罗杀手杀至关键处,无法分力招架,一掌强烈的掌风仿佛有形,正劈在他的胸口。   “唔……”   夜州白后退两步,终是难忍,吐出了一口鲜血。   “州白!”   没开远的大船上,夜尽明见到这样的场面,痛苦难耐,立刻执剑跃出,冲向了夜州白的方向。   北风锦无奈:“宗主!”   夜尽明落至夜州白的身侧,忙扶住他:“州白!你怎么样!我们一起走!”   东决侯冷笑传音道:“更有趣了。夜州白,你能让每个人或爱或恨,却偏偏都是念念不忘你。如今山北宗的宗主也是如此。既然两位情义深重,本侯只好得来全不费功夫!”   夜州白服下杀生丹,才勉强撑到这个时候,见到夜尽明竟然又回来,他无奈:“宗主你还不快走!”   夜尽明执剑,语气坚定:“州白,我对不起你一次了,或者已经对不起你许多次。我真是愚蠢。明明这一路走来,都是你帮我。我绝不丢下你。”   天罗杀手四散开来,将夜州白和夜尽明两人围在中间。   杀阵杀气凶凶。   夜州白与夜尽明各自执剑,相背待敌。   东决侯的声音落下,异常残酷:“拿下!”   天罗高手围杀而来,愈发凶残,鲜血溅飞,场面凄惨。   一场残忍的杀戮。   此时,孤舟上的萧山渊蹙眉,不知想到什么,冷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有趣。”   “也很愚蠢。”   另一个声音响起。   萧山渊道:“哦?你竟有同感?”   “活路不要,偏寻死路。愚不可及。萧王爷乃谋大事者,当然比我明白。”那个声音又道,“东决侯,似乎更强了。”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失望。   萧山渊道:“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摧毁的。”   那个声音道:“希望如此。”而后,他便走了。   萧山渊无心东决侯之事,只是轻轻垂眸,念及为情竟能如此赴汤蹈火之事,心口犹如刀割。可是想到夜尽明将死,他便觉着,又舒服了一些。 第十四章 血江   岸边,杀气滔天。   此时,北风锦和寂九蝶似有默契一般,飞身而至杀阵之中。   两人交错的瞬间,寂九蝶不禁笑:“姑娘你也舍不得情郎?”   北风锦淡淡:“我为的是山北宗。”   随即,两人又纵身,各自到了夜州白与夜尽明身边。   夜州白道:“北风姑娘,带宗主走!”   夜尽明已支撑不住,得北风锦搀扶,再也无力,喘息道:“北……北风堂主,快走……我……我知道你觉着我行事不妥,我……我想你觉着我还不算太没用。”   北风锦扶住夜尽明,听了他的话微微蹙眉,“宗主,快走!”   寂九蝶已到夜州白身边,扶住他的手臂:“快!”   这声“快”,她是对凤灵照喊的。她本意是想让凤灵照带她和夜州白离开。   而话音未落,一道掌风再次劈了过来,威力巨大。那是来自东决侯的杀招。   “小心!”   夜州白推开寂九蝶,执起长剑,阻挡掌风。   寂九蝶被掌风与剑风震出三步远,再看夜州白,他却执剑而起,使出往生剑诀,形成一道强大的剑风,再次杀向天罗。   天罗立刻招架,而北风锦借此机会带夜尽明杀出了杀阵,扑上了船。   东决侯可怕的声音再次席卷而来:“想跑?”   而夜州白已先一步跃上一叶水,长剑掠过,剑风跌宕,强大的内力推开大船,循着波涛而去。   寂九蝶睁大眼睛,在场几乎每位高手都同样被震慑住。   强大的剑风,强大的内力。哪怕能看上一次,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而后,夜州白又以剑风惊起满江水,在夜州白的身后,江水起,如破云之势,冲上山峦,激荡天风,瞬间犹如屏障,挡下了来自东决侯的强大的掌风。   掌风在水障之间消解,水障也如瀑布般瞬间砸下。   几乎发出呼啸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最先发现的人,是寂九蝶:   “阿炼!”   来不及了。   寂九炼一直藏匿于大船之下,在夜尽明再一次上船时,他趁势而起,一剑刺向了夜尽明。   鲜血飞溅。   寂九炼得意,又刺去一剑。   “宗主!”   夜州白落在水面,转头见着这样的场面,心惊,立刻跃身赶去,大喊一声。   北风锦眼疾手快,立刻拦上寂九炼的又一剑。   寂九炼狠狠使出杀招,与北风锦相杀。   船已被夜州白的内力推走,此时正是山北宗逃走的好时机,夜尽明痛苦的惊叫一声,对北风锦喊:“带着弟兄们走!”   北风锦心急,使出千丝线杀向寂九炼,对左右护法道:“继续走!必须逃出江淮!”   寂九炼冷笑:“你们都得死!”   夜尽明的身子向后倾,眸中却带着某种释然:“别管我了。你们快走!你一定要保重,阿锦……”   北风锦与寂九炼相杀,未顾及到夜尽明,夜尽明则是翻身,摔下了船,“扑通”砸进了江水里。   北风锦蹙眉,再喊:“左右护法,你们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平安回到山北!”   随即,她使出千丝线,追向夜尽明的方向,一起落了江。   夜州白正纵身而去,身后却再遭一道掌风。   “夜州白!”寂九蝶惊慌之间大喊。   这变化生得太快了。谁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收场。   来自东决侯的那一掌未至夜州白心口,而是被一道剑风拦下,强大的力量让一叶水都随之震颤。   剑风与掌风卷起一叶水波涛,山水之间,刹那间震颤。   一个人影凌空将坠下的夜州白围在怀中,两人一同落入了孤舟。   内力推走孤舟,随江水跌宕,再不见踪迹。   茫茫的杀气久不见散,而在烟波浩渺之间,却好似什么都不见。   鲜血染红了一叶水,被内力推走的一只大船、一叶孤舟,在清晨渺茫的山雾和江雾之间,不知去向何方。 第十五章 亲吻   日头吻在江面之上,映着群山苍茫。红日落寒江,归舟动岸草。江风掠过孤舟,更显沉沉,连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孤舟内,萧山渊温酒,酒香清淡,被卷进风里。他脸上有难得见着的安逸神色,目光紧紧落在靠着船板的人身上。   夜州白的衣裳上有些血迹,胸口和肩膀上各有两道伤口,所幸不深。他瘦削但结实的身体上,可见不少伤疤。那是剑客的证明。   萧山渊为夜州白的新伤上了药,此时他的身上有浅色的里衣,披了一件萧山渊的宽大披风。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额角有汗滴溢出,时而皱紧眉头,不知是伤口撕裂的疼,还是因为离心咒感应到咒主已死的发作的痛。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眼睛似乎眨也不眨,那模样就像是,久久的看着夜州白,也是一种享受。   虽然眼下这样的静谧难得,但是萧山渊还是希望夜州白早点醒过来。他想同他说说话,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夜州白这样温热他冰封的心肠。   夜州白的眼皮动了动。   萧山渊凑近了一些,知道他要醒过来了。   这是第一刺客的本事。尽管他结结实实的中了东决侯的一掌,又遭遇天罗高手的围杀,但他还是能用一日多的时间醒过来。若不是萧山渊在药酒里加了些料,想必夜州白会更早的醒来。   夜州白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慢慢聚焦,停在面前的萧山渊的脸上。他似笑非笑,英俊的脸上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夜州白看身侧,长短往生剑在他的手不远的地方安然放好,他才转回目光,但没有去看萧山渊,而是靠回了木板。   萧山渊观察着夜州白的表情,他好像有些难过,不过对此,萧山渊也能理解。夜州白失去了他愿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当年在御魔山门,师父失去师娘时的模样,他已见过了。   良久,萧山渊才听见夜州白开口:   “我昏迷了多久?”   萧山渊道:“昨日清晨,我在一叶水救了你。”   夜州白的脸上闪过无可奈何的悲凉,“我该多谢你出手相救。”   萧山渊异常耐心道:“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我们都听得腻了。我不想安慰你看得开。我救你了一命,我不允许你轻贱自己的命。你体内的离心咒虽然受摄魂咒引住未解,但你的命先是你自己的,而后是我的。你不能把你的命给别人。”   夜州白平静道:“离心咒,我从不在乎。我是心甘情愿为山北谋事。”   萧山渊冷笑:“怎么,山北宗的宗主都死了,你还打算为其遗志赴汤蹈火?夜州白,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会这么惦记着一个人?你明明都已经撑不住,上月劫法场救人就让你元气大伤了,你还敢刺杀我,还敢以如今这种功力对抗东决侯?你难道不知道东决侯多想抓住你么?你的体内有杀生丹,甚至有两粒!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这样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若非我出手,给夜尽明陪葬的人就是你!”   夜州白的脸色有点慌,他显然是动了气,萧山渊却继续讥讽道:“唔,或者是我想错了,也许和夜尽明同生共死才是你所求吧,我反而坏了你的事。”   夜州白皱眉,觉着萧山渊太荒唐了,“我自有分寸。东决侯虽然强大,但不是没有破绽。”   萧山渊原本有些嘲讽的情绪在此时又被激怒,他又向夜州白逼近了一些:“对东决侯,你也这么了解?”   夜州白一时有些心虚,被萧山渊如此靠近,又让他有些慌张,他皱了皱眉,几乎不懂萧山渊在想什么,却下意识解释道,“东决侯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与他交过手,自然知道深浅。”   萧山渊在意的却显然不是这个,他只会觉着夜州白又是在躲避问题,冷笑道:“只是交过手?东决侯对你的态度分明像你勾引过他,他还对你念念不忘。”   夜州白愣住,随即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红,他原本便不为男欢女爱之事上心,听得萧山渊这么说尤其难为情,“你……”   萧山渊冷漠道,“这些年你除了和夜尽明生死相托,还和东决侯纠缠不清?”萧山渊紧紧盯着夜州白,眸中的怒火若有实质,仿佛能把夜州白吞没。   夜州白有些动气,不断逼近的萧山渊让他的胸口有些剧烈的起伏,他尽量克制道:“我从未和谁纠缠不清……”   而话音未落,萧山渊突然垂眸,来势汹汹、近乎有些横冲直撞的,覆上了他的唇。   “唔……”   太过于霸道的突然而至的亲吻,带着燃烧的怒气。 第十六章 纠缠   一瞬间冰凉又柔软的触感,怒意和得意同时侵上了萧山渊的大脑,叫他头晕目眩,又甘愿溺毙其中。   他觉着自己是气疯了。   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失控。   太突然了。还来不及反应的夜州白慌不择路的侧过头躲开,他的唇微微颤抖着,慌得连眼睛都有些湿润。   萧山渊抬眸,用目光描摹着夜州白的脸,他的脸更红了,不过大概是气的。萧山渊露出邪恶又得逞的表情,声音更加低沉,“从未?那你和我呢,夜州白?”   夜州白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动作对萧山渊来说无异于勾引,他当然比谁都懂东决侯的话里的意味。十二年前,他眼前的这个人就已经最懂得如何让人念念不忘。   夜州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剑,那是一个剑客最习惯的自我保护。过分突然的亲吻让他的思绪如同乱麻,他用他坚持的理智努力从其中寻找一个出口,好让他能够面对此情此景。   萧山渊却不给他机会。   他扳过夜州白的脸,再次亲了上去。   萧山渊这次有了经验,抬起两只手,捧住了夜州白的脸,让他没有一点逃避的余地。他的力道很大,亲吻的力道也是一样。好像他忍了太久,忍得太难受,终于能发泄他的思念和情意,就任由它洪水猛兽一般席卷。   夜州白随着萧山渊的动作被迫仰起头,在他的攻城略地之下,紧闭的牙关被打开,某种密闭了太久的难忘也不由分说的被勾起。他并非无情无欲的圣人,也无法忘记在自己心口刻了多年的名字。连那点深深埋藏的恨意都被此时的缠绵激起。恨知交如何零落,恨世道如何人心不古,恨所求从来得非所愿。   寂道书院同窗过的风雨,经这些年岁还能如故,怎么被风雨敲打的人,却不是他念着的模样?   激烈的亲吻伴随着强烈的怒火,夜州白不喜欢这种被迫的感觉,他的两只手抵在萧山渊的肩膀,以作不那么顽强的反抗。   夜州白的纵容无疑给了萧山渊更大的决心。他加深了这个吻,一只手固住夜州白的脖颈,一只手向下,触摸着他身上的那些伤疤。   萧山渊的呼吸变得更重了。夜州白皱着眉头,湿润的眼睛闪着微光,似乎认命的被身上的人亲吻,看上去显得有点可怜。   萧山渊的怒意却更深了。他终于知道和夜尽明在一起时的夜州白有多么可爱。原来他几乎不会拒绝。他没想到他已被调教得那么软乎。   夜州白的里衣再次被打开,动作近乎粗暴。他看到萧山渊用充满热望和绝望交织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忽然觉着很难堪。他不懂萧山渊此时在想什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他是否又觉着他夜州白是什么多情的人。残存的理智让夜州白无法忍受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犯,他闭了闭眼睛,拦住了萧山渊的手,用有点沙哑的声音道:“……疼。”   上过药的新伤确实禁不起折腾,何况萧山渊的力道分明想把对方牢牢锁住。   那是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萧山渊随之停下自己怒气的发泄。连他都觉着自己疯了,怎么会如此无法忍受那些已被压制多年的情愫。   看到夜州白眼眶有些红的模样,萧山渊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脸上的迷离渐渐退去,神色又是那样让人难以捉摸。   夜州白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又惹人怜爱,萧山渊的眼睛却移不开的盯着夜州白看。   萧山渊并不满足于此,他想无论是与夜尽明、又或者是与东决侯,夜州白一定给的更多。可是看夜州白恍惚的模样,不知是在想什么,萧山渊又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这么好亲。”   萧山渊的声音近乎阴沉。   夜州白听到了萧山渊的语气里藏着的笑意,一时无措,“你……”   可是他又听到萧山渊没什么好气的话:“这些年你的本事果然大有长进,不仅剑术可为宗门抵抗八方来犯,连服侍人的功夫都这么非同寻常。难怪夜尽明不顾生死也要救你,东决侯也为你层层布下天罗地网。”   夜州白听出萧山渊的语气里的讥讽,这种揣测令他难以忍受,尤其这还是从萧山渊的口中说出的话,他努力克制着怒意,“既然你这么看我,何必救我,又何必对我做出这种事?”   萧山渊冷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做的。何况,你方才不是也很享受么?分明是你来者不拒。”   夜州白没想到自己情难自禁的纵容在萧山渊看来竟是放浪形骸一般的轻浮,他也发出一声冷笑:“够了。”   夜州白拢了拢里衣,将萧山渊的披风往自己的身边紧了紧。   萧山渊却还是不肯放过他:“被说中了?夜州白,你若真有那么享受,我可以成全你。看在昔年的同窗之情上。你不是还想我加入山北宗?若你让我满意了,也未尝不可一试。”   夜州白咽了咽口水,显然是在动气。同窗之情这几个字现在听起来竟然有种残忍的意味,若非为了这份情义,他该杀了萧山渊。萧山渊,也该杀了他。而正是这份情义,却让他无法快刀斩乱麻。连自己的清白在萧山渊的口中都能变成被轻贱的东西。   夜州白仿佛被击中心底最深的伤,不再接话。亲密的余韵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散不开,他靠着木板,安静得可以听见船外江水长流声。   萧山渊也沉默着,仿佛在反思自己方才的行径。他怎么……那么失控?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船上轻纱,是入夜,江上风凉了。   夜州白想到什么,暗自看了萧山渊一眼,轻轻道,“寒江以水冷得名,夜宗主受剑伤,在这寒江水中,如凌迟之痛。”   萧山渊闻言,眉头紧锁,随即发出冷笑,若是能测量其温度,或许是比夜间的寒江水还要冷几分的情绪:“这种死法,真是便宜他了。”   夜州白看了萧山渊一眼,方才的亲密好像是场梦,萧山渊分明无情得冰冷,什么加入山北宗更是遑论。他好像终于看清了一般,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听闻寂国天牢有八种酷刑,专为逆寂业心意者所用,以此做威慑。你既见识过这些,是更懂何为酷刑。山北宗就是致力于清除这些无道的酷刑的。我累了。明早到下个渡口,停一下,我想买些干粮。”   萧山渊听出夜州白话里的意思,见他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萧山渊微微蹙眉,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借此看幽暗里夜州白的脸。只是久久的看着,他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温和的情意。   夜州白并不能睡熟。方才的缠绵对他而言太过深刻。感受着萧山渊的气息,仿佛被迷梦笼罩。梦总是很美很美的。但他很快明白,自己与萧山渊,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实在犯蠢,竟觉着萧山渊是个可以从深渊里被拉回来的人,竟放任他自己。 第十七章 痴梦   江上清风无限好,正是朗日当空时。   夜州白上了渡口,回头时见萧山渊正在孤舟上站着,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背影上。   夜州白微微蹙眉。   这场面,有些像十二年前。   寂道书院,山门前,萧山渊告别之际。那时候他以为他很快会再见到萧山渊,可是一等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间,夜州白常常遗憾,分明他有些话,还没告诉萧山渊。少年的心事被深藏,终于无法得见天日。不过没什么可多想的了,这只是人间的因果。   夜州白强压下心头的一点绮梦,转头走进了渡口前的摊位。   孤舟上,萧山渊的表情从夜州白转头的那一刻变得冰冷。他解决了夜尽明,自然不是为了让夜州白从此恨上自己的。如果说是谁的错,那只能是夜尽明的错。是他愚蠢、无能,否则也不会陷入困境。   而夜州白才是那个操控全局的人。   是他带他回了御魔山门,是他让他知道,他没有忘记,是他再次用不忍心的口吻想把他留在身边,是他让他感觉到,分明他也很在乎。   他点燃了火,烧在萧山渊的心上。   “夜州白,你到底想往哪儿跑?”   萧山渊的目光紧紧追着夜州白的背影去。这世上没有他不能做的事情。   夜州白在小摊吃了面,随后往渡口就近的城里去。山北宗的势力遍及五湖四海,寒江一段的东璃国自然也不例外。   离心咒未解,也就是说,夜尽明可能还没有死。虽然那种情况下很难逃生,可他毕竟是夜尽明。   九月。云暮城。暮,微雨。   云暮城为东璃国境内之城,繁华热闹。近年来,东璃国奉行无为而治,休生养息,在寂国愈发混乱之际,东璃原本是小国,而今冉冉升起,在天下间已经不容小觑。   山北宗很早便洞察到东璃国兴盛之前景,于是分出一堂,在此养精蓄锐。   夜州白进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山北宗门人,询问了夜尽明的消息。原来那日夜尽明和北风锦落江之后,山北宗一直寻找两人,只是尚未寻到踪迹。   既然未见尸身,那便有生还的机会。夜州白更加笃定。他又问了城中最好的医馆,便只身去养伤了。   夜州白受伤之事从不让山北宗门人过问。十二年前他回到山北时,便答应过前任山北宗宗主,做撑起山北宗的第一剑客。这些年来,他屡战屡胜,更是已经成了山北宗的一种精神图腾。   而图腾,是决不能破灭的。   夜州白到了城内的名医馆,回生阁。   回生阁由一对夫妻经营,夜州白付了半月的钱,由医馆的小女儿施梦引他去后院住下。夜州白打算在此静养一段时日,一来好好养伤,二来好等夜尽明的消息。   云暮城地处寒江最近处,若是有夜尽明的消息,一定是这里最先得到。   施梦在前走,“这边请。”   夜州白点头,忽闻得暧昧不清的呻吟声。   两人经过一间房,窗户半掩着,夜州白敏锐的循着那缝隙看进去,只见房内床榻上,一对人影赤着身子缠在一起。   那呻吟声正是由此发出。   两人翻身时,夜州白看得清楚,那是两名男子。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耳垂有些红。   “天还没黑呢!”施梦见状,将窗户合好,“施竹,你也不知羞!”   随后,施梦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夜州白,继续引路:“见笑了,那是我哥哥。另一个是他在书院的同学。不过我哥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们在一起很久了。”   夜州白点头,表示理解。   施梦又看看夜州白,见他本来是清冷的脸上似乎多了一分人气,显得格外好看。她温柔一笑,目光忍不住在夜州白的脸上停了很久。   施梦将夜州白引到后院的廊子尽头,“夜先生,这是你的房间。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随时与医馆说。”   夜州白温和一点头:“有劳。”   暮色四合,星子零星,是为入夜。   床榻上,长短两剑摆在一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略显红润的脸色和轻启的薄唇,仿佛在等待着欢爱。   似乎有人揽着他的腰,一点一点的舔舐他身上的伤口,引得他无法自控的发出羞人的声音。   “唔……”   当一阵无端的风将房间的窗户吹开,夜州白才睁开眼睛。   床榻上除了他,再无旁人。热切的渴望无端也无落脚处,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却让他觉着那么真实。   仿佛他有多么迫切的想念曾吻上他的那双唇。   而那似乎亲密过的余味,还在他心头荡漾。 第十八章 变故   一夜梦醒。夏至深深。院内的花经了一场雨显得有些残败,落红在湿了的泥土上铺满。   夜州白披着萧山渊的那件深色披风,临窗喝药。他的目光从落红上收回,好久未得的静谧让他的心难得放空,却又不免对夜尽明的担忧,以及那暗自被挑起的隐秘的情愫。   他体内的几股毒气相错,得回生阁夫妻相助,封住毒气,经一段时日可消解。封住毒气的同时也封住了他的真气,眼下他只能在此静养。   自劫法场以来,他的内力一直受损,甚至还未有喘息的机会,便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夜州白不禁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舍命的呢?   或许是从他看见他的师娘被书院同门陷害后他的师父不顾生死之时,或许是看养他长大的前山北宗宗主为救被东决侯围杀的江湖义士不顾生死之时。以前他缺少勇气,在进退维谷之际总会做趋利避害的那个。后来他发现,这世上,原来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为之赴汤蹈火。或许是为情,或许是为义。   夜州白在屋子里待了两日,施梦总会亲自送药送饭来。到了第三日时,施梦没有出现。夜州白有些疑虑。别人自然不必随时出现在他眼前,只是多虑的心促使他多问了一句:“前两日都是梦姑娘来送药,今日她不在?”   送药的小厮答:“少爷失踪了。小姐去找人了。”   夜州白闻言,想到了那位施竹少爷,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心头暗自揣摩。云暮城看起来平静繁华,施竹这样一位年近二十的少年人,怎么会失踪?   平静之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夜州白将药喝尽,决定等入夜后出去看看。   是夜,冷月悬空。   夜州白走出房间,散步般走近了那日撞见施竹和同窗在一处的房间,他轻轻推开窗子,只见房间里如常,并无人影。   这个时候,交谈声响起,夜州白转身,敏捷的躲到房后。   “如此说来,哥哥凶多吉少了。”   是施梦的声音,语气里满是绝望。这样的声音令人揪心。而后响起的是另一个悲伤的声音: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我们不该逞英雄,我们不该去调查萧王爷的事情。他太心狠手辣了,我们以为能救人,如今我却失去了小竹。”   萧王爷?这还有萧山渊的手笔?   夜州白蹙眉,心中滋味难言。   施梦坚决道,“不管他多可怕,我都要为我哥哥报仇。我一定要杀了他。”   另一个声音停了一会儿,随后用悲凉但坚决的语气道:“小梦,伯父伯母已经失去了小竹,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本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我孤独的活了这么多年,小竹是我晦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明。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个仇,我要亲手来报。”   夜州白听至此处,已经有些心颤。少年的声音让他想到自己的过去,他不禁觉着凄凉。   施梦道:“那我们一起。萧王爷不是好对付的人。阿山,我们一起为哥哥报仇。”   阿山忧心道:“不,小梦。你不能涉险。”   施梦道:“若我不为哥哥做些什么,这辈子都难心安。阿山,他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对我而言,也是绝不会忘了的人。至少,我要带哥哥回家。”   夜色里,两个人一起离开了院子。   夜州白看着施梦和阿山匆匆走远的背影,跟了上去。   夜色深沉。巷子深处,越来越安静。   施梦和阿山一路走到巷子最尽头,停在了一扇门前。门上一块牌匾用血色写着“地鬼堂”。   施梦轻声问:“就是这里?”   阿山点头,“我和小竹查了有半个月,地鬼堂的人就是将那些习武之人擒拿到这里,随后以摄魂咒摄取他们的内力,彻底吸干他们的气血。我们和那伙人交过手,是能对付得了的。昨夜萧王爷突然到了,他太可怕了……”   那种嗜血的场面好像还在阿山的面前闪现,他清楚的记得摄魂咒降临的刹那,施竹是瞬间被那股可怕的内力吸走的。   阿山的脸色变得几乎惨白。   施梦道:“看来我们必须智取,不能莽撞。我有一个办法。”   夜色暗涌,杀机深藏。夜州白感觉到了杀气。   阿山和施梦推门而入,与不起眼的门形成强烈的对照,院内一处大堂,轻纱飞舞,灯火摇曳,是极招摇的场所。   施梦和阿山对视,“小梦,一定要小心。”   夜州白落在院墙上,蹙眉,随即,一阵真气从大堂窜出,直冲着施梦和阿山两人。   “小子,你还敢来。你的小情郎已死,你这么急着陪他?” 第十九章 地鬼   院堂,杀气滚滚。   施梦和阿山一起拔出剑,劈开那一阵真气,冲进了大堂。   阿山怒喊:“他在哪里!你们把他交出来!”   大堂内,一排五人杀阵,个个手握长剑,等待着开始他们的杀戮。   “下了地狱,你就能见到他了!”   一个阴沉的声音从杀阵的后方传来。虽未见其人,但足以感觉到他的可怕。   阿山怒上心头,眼眸犹如带血,“萧王爷!你这个魔鬼!”   施梦怒道:“你还我哥哥!”   杀阵立刻围杀上来。   那个阴沉的声音响起:“活捉。多么好的年青人内力,可谓大补啊!”   施梦和阿山在杀阵间合击,两人各自的武功都不容轻视,长剑击杀。而杀阵毕竟五人齐杀,施梦和阿山渐渐落了下风。   夜州白跃身落在堂上,看着大堂里的杀戮。剑锋将刺上施梦的腰间,夜州白眼疾手快,暗暗运气,强行提了一分内力上来,用一粒石子,弹开了剑锋。   这一下强行提气,破了药物的封锁,夜州白瞬间觉着疼痛难忍,他手扶着瓦片,尽量平息。   而大堂内,忽然涌起一阵更大的杀气。   “摄魂咒!”   阿山喊,“小梦!快走!”   堂上的夜州白蹙眉。   阿山飞扑到施梦的身前,“快走!”   却已来不及了。   邪恶的功法的威力近乎疯魔,将施梦和阿山两个人一起摄了去。   轻纱急卷,真气流窜。   两只手分别握着施梦和阿山的脖颈,黑袍之下看不清的人脸格外像是魔鬼,他正在摄取两人的内力。   施梦和阿山的表情痛苦,发出凄惨的声音。   生死一线之间,长剑破开大堂内的真气,剑身扫过,如穿云一般,将杀阵五人各自划伤。   强大的剑术!   黑袍人被震退一步,他脱力的松开了施梦和阿山。   堂前,灯火明灭,身着深色披风的人站在明灭之间。他背对着堂内,迎着皎洁的月色。   “这点本事,也敢说自己是萧王爷?”   黑袍人似乎有点慌了,这样强大的剑风,他没见过几次。   “摄魂咒的高明之处,在于可以让被摄魂之人毫无痛苦的给出至纯的内力。你使的这种邪术,也配为天下人所争么?”   黑袍人慌道:“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那背身的人,以长剑划出剑气,在灯火和月色之间,荡出凌厉的剑风。   黑袍人被那剑气震惊:“遇渊……是遇渊诀!你是萧山渊!”   施梦和阿山同时震惊,“他是萧山渊?”   那人冷道:“你竟有些见识。”   深色披风在剑气里飘摇,凌空的一剑窜出强大的力量。电光火石间那人掠过施梦和阿山的身侧,分别握住两人的手臂,一并以剑气卷走了。   月下城中静谧,那人将施梦和阿山带出深巷,在一处城墙边停下,忽然放开了两人的手,转身喷出了一口鲜血。   施梦和阿山大惊,忙上前去看。   施梦看清那张苍白的脸,惊道:“夜先生?怎么是你?你是……”   夜州白转身靠着墙,擦了擦嘴角的血,道,“我不是萧王爷。你们快走。地鬼堂的人中了我的剑气,不过撑不了多久的。”   施梦伸手为夜州白把脉,发觉他体内真气毫无章法的涌动,想起他吃的药,忙拿出一粒药给他,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担忧:“夜先生,这是压制真气的药。你……你不能再用内力了。”   夜州白道了一声“多谢”,服下了药,又道,“地鬼堂太危险了,五人杀阵你们能对付得了,那个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是寂国东决侯手下,天罗地网中,地网的三鬼之首,绰号地鬼。原来他潜伏在云暮城中为东决侯摄取内力。”   阿山看着夜州白,道,“多谢夜先生相救,但无论是谁害了小竹,我都要报仇。”   夜州白拦住阿山,道:“先别冲动。我知道,此仇难销。但地鬼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阿山道:“夜先生此言差矣。他已经中了小梦下的毒。”   夜州白抬眸,不解。   施梦解释道:“我和阿山都服下了五毒丹,那是藏在真气里的剧毒,不过半个时辰便会发作。没有解药,地鬼必死无疑。”   夜州白垂眸,有些茫然道,“这太危险了。这……如果你们在半个时辰里被他吸干了气血,先没命的会是你们。”   阿山坦然,视死如归道:“为了报仇,这是最好的方法。”   施梦看着夜州白,目光里满是感激和信赖,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睛,有些悸动道,“而且,我们赌对了不是么?夜大侠,你出现了。你救了我们。”   夜州白对上施梦那双深情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许值得高兴。至少他们报了仇。   想到这个,夜州白觉着有几分释然,再也撑不住,倒了过去。   “夜先生!”   施梦抱住夜州白。   阿山则是抬起头,看向了夜空。   星星点点,似乎有光竟然灼痛他的眼睛,阿山红了眼眶。随后他帮施梦扶住了夜州白,一起走远。 第二十章 天降   这夜显得尤其漫长。   夜州白在施梦和阿山的搀扶下缓缓调息,他没多说什么话,只是暗暗的聚集真气。   真正的高手,即便中了毒,也不会轻易倒下。   夜州白自己是这样的人。他当然明白,作为地网的三鬼之首,地鬼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毒药控制。   果然,他感觉到了杀气。   夜州白道,“地鬼追来了。”   施梦和阿山都是一惊,“怎么会……?”   夜州白平静道,“他中了毒。只怕杀气更盛了。”   阿山这时候才感觉到强烈的杀气已经侵袭过来:“不好。小梦,你带夜先生先走,我来掩护。”   夜州白深吸口气,手已经握上了长剑。   夜色里一个阴沉的声音回荡着:“萧王爷,你这是怎么了?使一招遇渊,就撑不住了么?”   “夜先生……”   夜州白松开了施梦和阿山两人的搀扶,缓缓转过身,拿下了兜帽,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施梦担忧的看向夜州白的背影。   “夜州白!”   阴沉的声音里又是惊讶、又是惶恐、还多了一丝兴奋。   夜州白淡淡:“现身吧,地鬼。”   话音未落,黑袍人从城墙上落下。   他抬起头,看不清他的脸,灰蒙蒙的,遮掩在大袍之下。   地鬼道:“侯爷找你找得好苦。如今却是我地鬼立功的机会了。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夜州白举起长剑,指向地鬼,“凭你?你冒充萧山渊在云暮城行凶,残害无辜生命,罪无可恕。”   地鬼愣了一下,又审视夜州白,随即狂妄道:“你若真能杀我,方才在地鬼堂已经动手。你全身被几股毒气笼罩,还是我的对手么?”   夜州白抬眸,迎上地鬼突然发出的一招。那是一掌真气,夜州白以剑相赢,堪堪的阻拦下这掌真气。   夜州白勾起唇角,“地鬼,你中毒了。越动用真气,毒发作得越狠,越痛苦,你会死得很惨。”   地鬼恶狠狠道,“那就用你的内力做解药吧。打个赌,赌你我,谁先死。”   夜州白坦然,“那你就输定了。”   “夜先生小心!”   施梦惊呼。   地鬼疯了似的又杀了一掌来。   “是你们下的毒。好手段。看来你们会死得更惨!”阴沉的声音如鬼魅。   夜州白道:“你们快走!”   地鬼看夜州白分心之际,又劈上了一掌。   夜州白连退三步,嘴角再次溢出鲜血来。   地鬼狂喜,讥讽道,“这就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士的软肋!”   随后,地鬼忍着五毒丹发作得剧痛,仿佛魔鬼一般张牙舞爪的,立刻向施梦和阿山劈了过去。   夜州白惊慌,竭力飞身而起,拦在了施梦和阿山的身前。   “破!”   剑气纵横,生生的将地鬼的那一掌推了回去。   地鬼后退两步,被五毒丹折磨的更像厉鬼,杀气更重,“呵,不过如此,现在,就让我将你献给侯爷吧!”   地鬼两掌相错,结下掌风,念道:   “阴阳掌!”   夜州白手执长剑,指向地鬼,剑身却不稳,他的额头上流下汗滴。   在掌风到来之际,从天而降的身影落在夜州白的身侧,握住了他拿剑的手,“假扮我,连一招遇渊诀都使不明白么?”   夜州白一顿。   萧山渊已握着他的手,同他一起挥起往生剑,强大的内力倾注其中,两人同执剑出招,杀出的一招遇渊诀,瞬间破开了掌风。   地鬼惊道:“遇渊诀!萧山渊!”   萧山渊冷笑:“这点本事也敢冒充我?”他的声音竟比地鬼还要冰冷的可怕,脸上却是平常的表情,说出的话如同杀令,“冒充得,有万分之一相像么?”   萧山渊松开往生剑,以内力画了一道遇渊诀的真气,手指轻弹,真气如剑锋,杀向地鬼。   地鬼痛苦的呜咽一声,被真气劈跪在了地上。   萧山渊冷漠道:“今夜给你个机会,让你见见摄魂咒。你冒充了半辈子的东西,总是看一眼才能合眼——九蝶。”   闻言,寂九蝶的身影落在萧山渊身侧:“王爷。”   萧山渊扶住夜州白摇摇欲坠的身体,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寂九蝶恭敬道:“属下领命。”   寂九蝶忍不住看了一眼倒在萧山渊身边的夜州白,随后瞥见萧山渊正用近乎警告的眼神审视着自己。寂九蝶慌得连忙作揖、转身,朝着地鬼跪地的方向走了过去。   萧山渊搂住夜州白的腰,耳语道,“你不是还能撑得住么?”   夜州白奄奄一息的回应道:“你既然救我,我只有多谢。”   萧山渊冰冷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暗喜,他搂紧了夜州白,往摄魂咒施展的反方向走远。 第二十一章 情思   月下。   寂九蝶走近地鬼,对他使出了摄魂咒。   施梦和阿山两人对视,随即上前,阿山质问:“施竹到底在什么地方?”   寂九蝶看了一眼施梦和阿山两个人,淡淡道:“施竹是什么人?”   阿山道:“他是我的爱人。”施梦道:“他是我的哥哥。”   寂九蝶抬眸,“世间情义果然能让人勇敢。有趣。我来帮你们问吧。”   寂九蝶动起铃铛。   地鬼的双目已经空洞,被铃铛牵引着思绪。   寂九蝶问:“施竹在什么地方?”   地鬼完全没有狂妄的模样,只剩下听话的对答:“他的内力至纯,难得。我把他献给侯爷了。”   寂九蝶蹙眉:“东决侯在什么地方?”   地鬼答:“暗香堂。”   施梦和阿山一起对寂九蝶道:“谢过恩人。”   寂九蝶淡淡一笑:“我只是做事的罢了。要谢,就谢我的主子,萧王爷。或者,真正该谢过的人是夜州白。最该感谢的是你们自己。你们是善良的人,但是善良的人很少得到好报。对吧?”   说完,寂九蝶收回铃铛。   而地鬼,则是呜咽一声,失去了所有内力,废了。   一个身影从风里而来,到了寂九蝶的身边,正是凤灵照,“好强的内力。这次该给我了。”   寂九蝶点了点头,“这该是你的。”   施梦和阿山转身走远。   阿山喃喃:“暗香堂。”   施梦道:“地鬼只是东决侯的一个手下,中了五毒丹都还能如此嚣张。东决侯……实在无法想象。”   阿山道:“小梦。你已经做了能做的,忘记这件事情吧。”   施梦悲怆道:“你能忘得了么?”   阿山没有接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绝对忘不了。   有些夜,漫长到似乎永远无法过去。   日上柳梢。   九月的云暮城已不再那么炎热,风仍然暖的。萧山渊临窗坐着,目光落在床榻上躺着的夜州白身上。   遇渊诀的真气在他的体内游荡,不知道是气息的缘故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什么的影响,萧山渊的心里竟觉着有些暖意。得到遇渊诀的残卷令他的功力大为精进,夜州白找回遇渊诀的用意可想而知。夜州白并未修炼遇渊诀,只是见他修炼的时候耳濡目染过一些皮毛。像夜州白这样的武学奇才,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对功法的其间奥妙也会有参透。   夜州白在地鬼堂使一招遇渊诀的用意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萧山渊的唇角轻轻勾起,而后他听到远处而来的脚步声,又冷漠的收了欢喜之意。   床榻上的夜州白也轻轻动了一下,是醒了过来。   萧山渊道:“醒了?”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怒。   夜州白睁开眼睛,扫视一圈,意识到自己还在回生阁的房间,便知道萧山渊大抵是跟着自己来到云暮城的。说实话他并不想和萧山渊牵扯,尤其在那夜孤舟上被他言语侮辱之后。   夜州白坐起身,道:“我知道你不会抓我。至于找夜宗主,你跟着我也没有用。”   萧山渊微微蹙眉,脸色难看了一些,“不会抓你?何以见得?”   夜州白坦然:“那夜在北风堂后院我没有杀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萧山渊道:“哦?我真有些好奇了。”   夜州白转头,看向萧山渊,“因为在这之前,你本有机会杀我,或是将我带回帝国。可是你没有。当日,你到江淮,我实行我的刺杀计划,被你的人还有东决侯的人追杀,是你救了我。你将我藏进你的后院,我当时并不明白你的用意。直到我在密牢里发现,原来萧王爷真的是你。我似乎明白了。”   萧山渊淡淡:“你明白了什么?”   夜州白想了想,坦然:“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杀你。这就是我明白的。”   萧山渊笑了笑,“因为我没杀你,你便不杀我?”   夜州白顿了下,收回看着萧山渊的目光,对这个问题,他显然没有什么话说。   “既然你知道我不会杀你,还跑什么?”萧山渊又道,“怎么,害怕我再亲你?”   夜州白一时愣了下,随即深吸口气,“你觉着,我会害怕这个?”   萧山渊冷笑:“唔,这种事对你来说也不新鲜了,你与东决侯都尚且关系暧昧,又怎会为了夜尽明守身如玉?”   夜州白默默收紧拳头,“若你跟着我就是想说这些的,现在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萧山渊则是继续道:“你让我别跟着你,可若是不跟着你,我还真不知道,你假冒我的事情。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夜州白坦然:“地鬼冒充你为非作歹,我只是路见不平,恰巧遇到,想让被害者知道真正的凶手。”   萧山渊笑:“萧王爷的名号在江湖之上本就是作恶多端的代名词,你何必解释?”   夜州白无奈:“难道你要面对凭空多出来的仇家?”   萧山渊淡然:“仇家又如何?他们又不是我的对手。多上百个千个又如何。”   夜州白叹息:“可是长此以往,就会造成如今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天下英杰群起而杀之。萧山渊,天外有天,你如此树敌,只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说来说去,你是为我担心啊。”萧山渊勾唇,看着夜州白有些急切的模样,一笑道。   夜州白微微蹙眉,大概是觉着无话可说了罢。   “担心又如何?”夜州白垂眸,语气寻常道,“若你知道我为你担心,便会收手不再做那些恶事。那我的担心总算没有白费。但这终究,只是你自己的事。” 第二十二章 深仇   风吹进窗子,将萧山渊的乌黑长发扬起,他随之起身,往床榻边走去。而这时,一阵敲门声却响了。   萧山渊皱眉,显然想开口赶客。夜州白看了萧山渊一眼,萧山渊便知道夜州白如何想,只听得他道:“进。”   推门而入的乃是阿山。   萧山渊坐回窗边,淡淡喝茶。   夜州白道:“是你。”   阿山看着夜州白,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随后忽然上前一步,跪在夜州白的床前。   “夜大侠。求你相助。”   萧山渊淡淡看着眼前场面,似乎早有预料,他不禁皱紧眉头。   夜州白道:“你先起。”   阿山坚决:“夜大侠不答应,我便不起。”   夜州白颇有些无奈。   萧山渊则是冷冷的先声夺人道:“你愿意跪着便跪。但你是什么人,用这种手段逼夜州白。说实话,你就是死在这里,和夜州白又有什么关系?”   阿山一顿,了然萧山渊话里的意思,便缓缓起身道:“夜大侠,求你帮我,为小竹报仇。”   萧山渊冷笑:“这也是旁人能帮的?”   阿山无奈:“我自知绝非东决侯的对手。夜大侠若是愿意帮我,我为你做牛做马,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萧山渊冷漠:“既有自知之明,还不求索进步?仇,要亲手报。”萧山渊的目光尤其冷漠,夜州白看去,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凉。   “再说,夜州白要你何用?”   阿山道:“我……”他见识过地鬼的厉害,知道自己再如何修炼,也达不到东决侯的厉害。   夜州白又看向阿山,想了想,道,“阿山,东决侯乃是天下排名在前的高手,我不受伤时尚未能完全压制他,如今更不是他的对手。但东决侯,作恶多端,天下之间,以山北宗为首的仁人义士,都致力于铲除奸邪。你且看,东决侯终会伏法。”   阿山叹息一声,他明白夜州白的意思。“伏法?夜大侠的意思,是我要等。等这天下间的人,终会有一日杀了东决侯。那会是什么时候?是东决侯又痛痛快快的活了十几年、几十年的时候?是我已经和小竹阴阳相隔多年、甚至记不起他的模样的时候?”   萧山渊沉默着。他看着阿山痛苦的神色,被勾起了什么回忆,轻轻垂眸。他握着杯子的指尖似乎都用了些力气。   夜州白看了看萧山渊,又看向阿山,坦然道,“我曾经想过杀东决侯。但我失败了。阿山,很抱歉,如今我更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天罗地网的高手,他在帝国屹立了二十年,想杀他,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地鬼已死,也算是给了小竹一个交代。生者,更应该带着离开的人的那份记挂和希望,好好活下去。”   阿山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绝望了。但他的眼里却又灼烧着愤怒的火焰,那是坚决的杀意。“我明白了……夜大侠,你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么?阴阳两隔的那种。你若是也尝过这样的滋味,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萧山渊微微拧眉。   夜州白顿了下,想说什么,阿山却已经转身走了。   夜州白无奈,他失去过的最重要的人大概就是山北宗前宗主和他的师父。他们离开时,他一样痛彻心扉。为此,他答应前宗主誓死守护山北宗和夜尽明,武功大成后回到寂道书院为他的师父师娘报仇。对于他的至亲,他没什么印象。他从记事起便是个流浪的孤儿了。若是因此便少了些灼心的痛苦,那实在不知这是该快乐还是难过了。   萧山渊起身,走到了夜州白的身边,道,“真有趣,求人不成,反以恶语相向。夜州白,你可看清这些人的面目了?分明你昨夜还不顾生死的救了他们。他们不念恩情,只因你没有帮他报仇便反目。你还做什么好人?”   夜州白抬眸,和萧山渊对视了一眼,在思考着什么,道,“你没事吧?”   萧山渊顿了下,笑道:“怎么,我说错了?”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他方才眼中分明有被勾起往事的难过,萧家的灭门一案太过于隐秘,夜州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而萧山渊则是没有提起过去的意思。   萧山渊从夜州白关切的目光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淡淡的后退一些,不再看夜州白,而是拿起了一旁的深色披风,“那日,你跑得那么坚决,这衣裳却没扔。”   夜州白知道,萧山渊这是回避了问题,无法,他只得道:“如此挡风的衣裳,价值不菲。我没有糟蹋的习惯。”   萧山渊却笑:“可是这衣裳上裹满我的气息。”   夜州白道:“你随时拿回罢了。”   萧山渊道:“你不想要?”   夜州白淡然:“这世上的事物若是我想要便能得到,如今我也不会在这里。我想要,你会告诉我你离开书院的真相么?” 第二十三章 暗香   阿山匆匆离开房间的时候并未关上房门,施梦来送药时,见着的正是夜州白坐在床榻上,而萧山渊则是临近床边,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知在对峙着什么的场面。   察觉到人来了,夜州白先收回目光,看向门口:“梦姑娘。”   施梦看了看萧山渊,不知为何感觉到这人对自己竟有很大的敌意,她又看向夜州白:“不知夜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夜州白大侠,昨夜相救,万分感激。我来给你送药。”   萧山渊上前,从施梦手中接过了药:“这种无趣的开场白可以省去。你也是来求夜州白报仇的?”   施梦一时不解:“这是何意?”   夜州白道:“没什么。阿山小兄弟难忘施竹,怕他冲动行事。东决侯修炼邪术,武功极为可怕。梦姑娘,施竹在天之灵,绝不想看所爱之人为报仇送命。”   施梦点了点头,目光满是悲伤:“我明白。报仇之事,必须从长计议。多谢夜大侠提醒。”   萧山渊道:“既然如此,就别打扰夜州白休息了。”   施梦愣了一下,本意还想与夜州白说些什么,听得萧山渊这么说,而夜州白也道:“梦姑娘,昨夜经过那般危险,想来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施梦只好点点头:“夜大侠好好养伤,切记不可再强行提真气。”   看施梦离开房间,萧山渊去关了门,又将药送到了夜州白的身边:“又有一位姑娘该为你难过了。”   夜州白接过碗,将苦药一饮而尽,没接萧山渊的话,道,“你觉着,阿山会怎么做?”   萧山渊道:“自然是报仇。”   夜州白叹息:“方才我该答应他。至少为他一试。让他明白东决侯的厉害,这样,至少他不会冒险。”   萧山渊拿过夜州白手里的碗,“你总是这样喜欢做救世主。冒险又如何?那是他自己的抉择。你是忘记你一身的伤,昨夜你险些没命。”   夜州白皱皱眉,坦然:“阿山的眼睛让我想到你。”   萧山渊一愣,一时竟接不上话。   夜州白想了想,道:“也许不只是你,还有师父。我知道自己决不能救下所有人,但阿山所经历的难过此时就摆在我的面前。我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山北宗为救天下人而在。一人不救,何谈天下。”   萧山渊握着碗,看着夜州白坚决的模样,不禁心跳加速。   那种阔别已久的、少年人初识心动的滋味,过了十多年,竟然好似一点都没有变。萧山渊连呼吸都滞了一会儿,在夜州白的目光里,他觉着自己也良善了一分。不过也只有瞬间。   萧山渊后退一步,从夜州白的身边离开,决绝道:“你明知道东决侯多想得到你。我不会再救你。”   夜州白却是安之若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施梦是最先发现阿山不见的。   从夜州白的房间离开以后,施梦想着夜州白所说的话,知道阿山一定去寻仇了。   夜州白动身出了房间,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他皱起眉头。虽然他夜州白的善良动容,为夜州白的犯蠢讥讽,但是他还是了解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心甘情愿为别人做些什么,是这位侠客的天职。而这天职从来不是为了他——萧山渊一个人而存在的。   萧山渊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犯蠢。   这时候,一道身影落了下来。   “王爷。”   来人是凤灵照。   萧山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道:“可查到了?”   凤灵照答:“东决侯已到云暮城,而今人在暗香堂。地鬼废了以后,地鬼堂的人,已尽数归于王爷麾下。”   萧山渊道:“地网三鬼之首已废。这很好。夜州白将对东决侯下手,你们见机行事。”   凤灵照答:“是。”   云暮城的深巷中。夜州白与施梦一道往暗香堂去。   尽管夜州白已再三阻扰施梦,可她仍旧要一同前往。夜州白不禁想到阿山说的话,若是失去所爱,那痛苦是无法承受的。他知道自己是阻拦不住施梦的。   “我和阿山找到了暗香堂的所在,我们说好,再想办法,可是我没想到阿山这么急。”施梦的语气里带了一点自责,“我应该在阿山的身边看着他。他太冲动了,他怎么会是东决侯的对手!”   夜州白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世间人总有为之不惜性命的时刻。希望阿山没出什么事。”   施梦无奈:“夜大侠,可是你的伤……”   夜州白坦然:“无妨。梦姑娘,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心中有数。”   施梦看着夜州白,脸上写着担忧,又有一些崇拜。“夜大侠,多谢。”   两人交谈之间,已到暗香堂。   说是暗堂,实际却是明堂,光彩十分。一座高高的阁楼,诚然是东决侯的风格。华门大开,见有来人,便大声相迎。   一众女子身穿艳衣,光彩照人,欢喜道,“两位里面请。主人已久等。”   夜州白和施梦对视一眼,一道进了堂中。   红衣女子在楼上道:“真是贵客。”   夜州白抬眸,看着那说话的红衣女子,“喜鬼。”   红衣女笑:“你竟还记得我。”   夜州白直入正题:“前日地鬼带给东决侯的人,在哪里?”   喜鬼道:“人死了能被这么多人惦记,不知那小鬼泉下有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听得此话,施梦红了眼眶。原本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如今算是尘埃落定了。   夜州白厉声:“人在哪里?”   喜鬼摇了摇头,“为一个尸体,有必要么?方才来了一个少年,刚去陪了葬。”   施梦痛恨道:“还我哥哥!”   她跃身而起,杀向了楼上的喜鬼。   夜州白道:“小心!”   施梦洒下一把烟雾,乃是剧毒所制,喜鬼急忙躲避,施梦则借机冲进了楼上房间。   喜鬼怒道:“小鬼还会用毒!”   夜州白执长剑,拦住喜鬼,“喜鬼,那两位小兄弟在何处?”   喜鬼笑,忽然放出红袖重叠,如鬼魅一般,缠向夜州白。   夜州白则执剑断开红袖,忽听得一个声音回荡:   “夜州白,你来了。又见面了。” 第二十四章 共饮   高楼之上,杀机四伏。   东决侯也到了云暮城。东璃国的一个小城,而今因为一叶水的一场大战,竟然聚集了这些天下间高手。   识得东决侯的声音,夜州白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推开一扇房门,只见其间云雾缭绕,夹杂着血腥的味道,而在那堂上,少年的身体被操控在烟雾之间,形容凄惨,气血从他的手腕如线条一般被吸向坐着的人体内。   那人长相是不辨年纪的妖魅,身穿宽大的金色衣袍,白发散在床笫之间,眉宇之间萦绕着勾人的邪气。这人正是寂国最为心狠手辣的角色、帝国的刀——东决侯。   夜州白不忍心的皱眉。阿山为了报仇不计生死,如此被东决侯吸取气血。他若是再多阻拦一步,阿山或许不会如此。   夜州白使短剑,短剑如飞,杀向气血汹涌处,被操控的阿山痛苦的呜咽一声,重重的从半空摔在了地上。   “终于见面了。夜州白。”   东决侯并没有因为夜州白的击杀而愤怒,反而露出了一种兴奋的表情。   夜州白收回短剑,“那少年的尸身呢?”   东决侯道:“为何你我每次见面,都是这些杀戮啊,乱事啊,真是无趣。何不坐下共饮几杯。”   夜州白淡然:“放了他们二人,归还那少年的尸身,我可以考虑一下。”   东决侯笑笑,随即用内力将阿山操控起来,将他甩出了房间:“放这两个小鬼走!”   随即,东决侯又用内力关上了房间的门。   夜州白皱眉,看东决侯。   东决侯道:“既然是喝酒,带着两把剑算是怎么回事儿?”他邪魅的目光一紧:“把剑放下。”   夜州白解下一短一长两把剑,放在了一边。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卸下武器的动作,那神色仿佛是在看他一件一件的脱下自己的衣裳,他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这才好。过来,坐。”   夜州白没有拒绝,动身走近了过去,在东决侯的对面坐下。   东决侯审视着夜州白,仿佛是用目光将夜州白囚禁其中,又带着一丝渴望和垂涎:“其实本侯也只是想和你一起喝喝酒罢了。”   夜州白淡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将空杯子展示给东决侯看,“如何?”   东决侯兴奋道:“好!”   夜州白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表情,“这杯酒,当是为施竹送行。”   话音未落,夜州白手中的酒杯忽地被震碎,碎片飞似的冲向东决侯。   东决侯叹息道:“本侯不过想与你痛饮!”   夜州白冷漠:“你也配?”   夜州白动身要走,东决侯却瞬间接近,按住他的肩膀:“夜州白,你知道的,本侯其实舍不得把你怎么样。可你非要与本侯作对。”   夜州白冷若冰霜,他感觉到东决侯的内力正欲震断他的经脉一般从他的肩膀向体内翻涌,再这样下去,会活活的废了他的一条手臂。   夜州白暗自运气,方能将这股内力稍稍消解。可是他却无法从东决侯的手下逃脱。只是抵抗这股内力的冲撞,便让他有些扛不住。   东决侯,更强了。比他设计刺杀他的时候更强了。   夜州白忽然想到阿山说的话。   等,等到什么时候?   是等到东决侯又舒舒服服的活了几十年的时候么?   如今他都尚且不是对手,还会是什么时候?   夜州白垂眸:“废了我,你想要的可就得不到了。”   东决侯闻言,果然停了下内力的冲撞,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这世间最强大也最吸引人的猛兽,本侯总是在想如何驯服你。可是你一次又一次让本侯失望。”   夜州白松了口气,至少他的一只手臂暂时没废了。他对上东决侯近乎勾引的目光,了然他想要什么。他刺杀东决侯的时候,东决侯对他也已经是展露出这种难以言说的渴望,对上东决侯的目光,夜州白都觉着难以忍受。当一个人总是以看猎物般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那是令人无法接受的。   夜州白冷笑道:“可你方才分明想废了我。”   东决侯故作无奈道:“是你先惹本侯。你明知道本侯是舍不得你的,却还如此相逼。”   东决侯见夜州白的脸色苍白,一副无法反抗的模样,便朝着夜州白的身前又靠近了一些。   夜州白不禁深吸口气。   东决侯的目光在夜州白的脸上逡巡,似乎在欣赏着一件极勾人的事物。夜州白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使之破碎的美丽。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剑客,若是臣服在自己的身下,那又会是怎样的滋味?   而对于东决侯这样睥睨一切的人物来讲,征服夜州白对他来说更是一件值得花费心力的事情。   东决侯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用一种极为怀念的声音道:“本侯记得十几年前,你就是这样。这样的,让人移不开眼。”   夜州白顿了一下。   十几年前?   可他第一次与东决侯交手分明是五年前的刺杀!   东决侯察觉到夜州白的神色变化,他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抬起手,用指尖擦过夜州白的脸庞,又滑到脖颈:“很好奇么?你若能让本侯满意了,我可以和你说说,第一次见你时的场面。” 第二十五章 算计   指尖的侵犯绝不满足于夜州白的袒露的脖颈,东决侯露出得逞的笑意,挥手将夜州白围进宽大的衣袍,搂着人往那珠帘后去。   夜州白体内内力汹涌,暗自调息,只能先压下方才东决侯给的创伤,只好被东决侯揽着腰。   东决侯早有准备,从床榻上取一个方瓶,其间装着的正是使人意乱情迷的药物。他勾唇,取出一粒药,咬在舌上,随即俯身,将没什么反抗之力的夜州白按在床榻,低下头便要给他喂药。   夜州白的手抓在金丝被褥上,看着东决侯的逼近,一股令人反胃的滋味在他的腹中翻搅。他既迫切的想要知道东决侯说的十几年前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想被这个人如此凌辱。   珠帘窜动,春色无边。夜州白抬起手,主动攀上了东决侯的脊背,指间缠着他的白发。“好兴致。”   东决侯一笑,仍凑近过去。   夜州白皱眉,口中默念一道诀,放在不远处的长短两剑忽的飞起,以东决侯还沉醉在春色里无法注意到的速度刺向他的后背。   杀气!   东决侯欲转身,夜州白却接过短剑,以飞快的速度在他的后背划过一剑。   “唔……”   东决侯痛苦的一皱眉。   太快的一剑。   鲜血瞬间染红了白发。   夜州白在受伤之际,都能使出这样的杀招!这些年,进步的又何止他东决侯?   东决侯向夜州白劈出了一掌,夜州白忙躲开。   夜州白跃身而起,顾不得其他,从窗子窜了出去。   喜鬼已带人将楼上围住。   夜州白执剑,神色淡然,他回头看了一眼,东决侯已朝着他的方向劈出一道掌风。   “你真是找死!”   恶狠狠的声音里全然不见方才的沉迷。   夜州白被一掌劈中,后退三步,摔下了楼。他以长剑支撑,方能不至于砸向地面,而此时高楼两侧突然窜出黑衣人十余个,个个蒙面,杀向一众喜鬼的杀手。   夜州白得人相助,默念剑诀,使出长短两剑,迎着东决侯的掌风杀了过去。   夜州白挥出的剑风不仅仅是冲着东决侯去的,同时令那剑风扫过地网的所有杀手,剑风之凌厉,犹如利剑相杀。   一时间,整个暗香堂上下楼都被剑风扫荡,人人自危。   东决侯背上的剑伤发作,疼痛难忍,又迎上夜州白的剑,与之相杀。两人在楼间杀得正凶,一把匕首不知从何处窜来,正冲东决侯而去。   更强大的杀气!   东决侯意识到了什么,一掌拍过匕首,飞身而逃。   夜州白蹙眉,看向匕首落地的方向。而喜鬼那边,与黑衣人相杀,本是激战,忽然加入另一方未知势力,个个戴着面具,不知是何方势力。喜鬼渐渐不敌,被围困其中。   为首的黑衣人停下杀招,道:“带回去。”   话音未落,铃铛声忽然响起。   那是……寂九蝶。   夜州白蹙眉。   只见躲于珠帘之后的寂九蝶对喜鬼等地网杀手使出摄魂咒,以铃铛控制,飞身在摄魂咒的气阵之上,而后将内力纷纷吸出,分别注入进了戴着面具的众人体内。   为首黑衣人怒道:“摄魂咒!”   寂九蝶却是笑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飞身到了夜州白的身前,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残忍,只道:“你还好么?”   夜州白的眉头皱的更紧。   寂九蝶上下看了看夜州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被扯开的衣领:“我本就是杀手,你不必如此看我。像你这样的仁人志士,对此自然嗤之以鼻。”说完,寂九蝶摆了摆手,带着戴着面具的人离开了。   夜州白没猜错的话,那是萧卫队的人。   为首的黑衣人要追上去,夜州白道:“别追了。有摄魂咒,危险。”   黑衣人停下,取下了蒙面,走近到夜州白的身边,“你怎么样?”   夜州白道:“我还好。多谢顾大哥。”   黑衣人道:“我们想铲除三鬼势力很久了,只是苦于不是对手。若非你到这里,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毁了这暗香堂。我收到你的消息后,便召集人手来此等候时机。地鬼和喜鬼来到东璃国以来,为非作歹,残害无数人,吸取气血以供东决侯享用。城王派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夜州白道:“城王他还好吧?”   黑衣人答:“他很好。州白,你去看看他吧。”   夜州白想了想什么,道:“城王既想重新开始,我又何必打扰。有些事,其实忘了更好,不是么?顾大哥,此番多谢你相助,我自己一个人绝不是东决侯和喜鬼的对手。”   黑衣人有些无奈,只得道:“那好。我不勉强你。在东璃,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黑衣人与夜州白道别,与其下属将暗香堂的余孽带走,便离开了暗香堂。   乱事终尽,夜州白沉下心,方才听到一阵抽泣声。   他的心一紧。 第二十六章 挽风   楼上,方才经历一场大战,看过去净是纷乱。   血迹斑斑,满目尽是凄惨。   夜州白叹息一声,循着那悲戚的声音走到了顶楼,血腥味更重之地。   远远的,他看见楼道尽头,深色的衣袍临窗,萧山渊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夜州白快步走了过去,身旁是一处废弃的房间,哭声正是从这房间里传来。   夜州白转过头,看向房间内——   施梦和阿山跪在一具尸体前痛哭着,那尸体说是尸体,其实已不成样子,不过是人皮包着白骨,形容凄惨。那是被吸干了气血的模样。以邪术吸干气血时会非常的痛苦,那几乎是凌迟的过程,甚至还要缓慢、煎熬。   夜州白深吸口气,收回目光,走向了萧山渊的身侧。   萧山渊看了看夜州白,目光又冷了几分。   夜州白先开口:“你与东决侯之争斗我早有耳闻,原来你这次来是收渔翁之利。”   萧山渊道:“难得遇到第一剑客出手,这机会萧王府当然要抓住。”   夜州白垂眸,神色说不出悲喜。若是觉着自己被利用,为此而难过,那他未免有些太看重这些。人处乱世之上,怎么会少了被利用的时刻?只是夜州白此时尤其难言心中的滋味,在他看来,自己与萧山渊是书院同窗,是少年知交。而今,萧山渊不仅对他有言辞上的羞辱,也有行动上的利用。   夜州白压下心头的一点怒意,道:“东决侯虽然被我伤了一剑,损失了地网的地鬼喜鬼二人,但势力仍在。与他相斗,你还是小心为上。”   说完,夜州白动身要走。他已有些听不下房间里的哭声。那令他十分难过。还有什么是比死别更令人无力的。   萧山渊抬眸,冷笑:“在对东决侯的了解这一点上,我确实比你差得远。”萧山渊往前一步,接近夜州白,眼神犹如冰窖,语气里掺杂着怒气和讥讽,“毕竟,你随时都能爬上他的床。”   说着,萧山渊抓住了夜州白被扯开的衣领,又往前逼了一步:“我的手段,和你的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惯常冷静的夜州白被激怒,他皱眉看着眼前的人,抬手反抓住萧山渊的手,制止住他似乎想把他的衣领撕碎的力气,迎上他怒意盈盈的目光,坚决道,“这本来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根本无需向你解释什么。拿这桩事污蔑我令你很高兴么?”   萧山渊几乎是顿了一下。他本来觉着自己疯了,现在他觉着夜州白更疯。   他……怎么会高兴?   他恨不得撕开夜州白的心,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夜州白的语气仍然坚决:“还是因为你发现了,我确实不怎么想杀你,因为你发现了,我还念旧情,还想你能够从歧途悬崖勒马,因为你发现了,戏弄我的感情比抓我这件事情更令你兴奋。但让你失望了,我和东决侯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因为你的侮辱而怎么样。那夜在船上我就想对你说,若你还有一分念旧情,就不该做那种羞辱我的事情。当然,如果你认为自己和东决侯已经没什么差别,那我也拦不住你。”   说罢,夜州白拿开了萧山渊的手。   萧山渊愣住了一瞬。而夜州白已经转身走远了两步。   而这时,阿山抱着施竹的尸身,走出了房间,口中喃喃道:“小竹,我带你回家。”   夜州白顿住。   阿山和施梦的脸上都满是泪痕,向楼道的另一端走去。   风从顶楼的天窗送进来,似乎带着悲鸣,在廊里回荡着。   珠帘、幔帐被吹起,风吹乱了哭泣的人的长发。   只可惜……人死了,便是什么都没了。哪怕有一日阿山为施竹报了仇,也换不回他的爱人了。   夜州白想到什么,叹息一声。他回过头,只见萧山渊正盯着自己看。他微微皱眉。   阿山和施竹而今已阴阳两隔,而在一起的岁月里他们尚且能对彼此敞开心扉。而他当年没有开口对萧山渊说的话,已没有机会。当年在书院时,萧山渊还能与他谈心,如今,他们已不是同路人了。   夜州白深吸口气,和萧山渊仿佛有默契的一般一道走进了那个废弃的房间。其间还布着灰尘,血迹干涸在地面上。   萧山渊用不那么冷漠的声音道:“至少他们共度过还算不错的时光。”   夜州白看了萧山渊一眼,道:“过去越好,失去时越难过。而仇恨的火也烧得更旺。但无论如何,人走了,便是没了。若是当真有灵,也一定希望生者能好好的活,而非陷在仇恨中不可自拔,更不会想看到他为仇恨而变成如害人者一般的人。我知道,仇恨是无法被放下的,但是生者除了为复仇而活,还得为自己而活。活着的人,总是得想一想自己的退路。”   萧山渊回避了夜州白的目光,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十二年前,萧氏一族灭门案。 第二十七章 冷月   回生阁。   白灯高悬,哀鸣随风。吊唁的曲子诉不尽死别之殇。   夜州白于床榻上调息,听着悲凉的挽歌,他心中不禁难过。人死如灯灭,空留生者念想。   梁上,萧山渊独自坐着,显得有些孤独。他的目光落在回生阁前院的白色上,眼中流露出悲伤之色。   他叹了口气。   他觉着近来这些日子,他实在太容易心有波澜了。为这些俗世凡尘之事难过,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他淡淡收回目光,又恢复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此时,凤灵照到了:“王爷。”   萧山渊道:“事情查的如何?”   凤灵照答:“那日出现在暗香堂的人,是东璃国异姓王——城王的得力下属,名叫顾凉。他负责剿灭地网三鬼,平息乱事。”   萧山渊揣摩:“顾凉。他如何认识夜州白的?”   凤灵照道:“这……属下不知。”   萧山渊淡淡:“那就继续查。”   凤灵照答:“是。”   萧山渊道:“寂九炼那边可有消息?”   凤灵照道:“他传来消息,还未找到夜尽明尸身。山北宗的人也在寻找。”   萧山渊蹙眉:“命很大嘛。”   夜尽明不死,萧山渊便觉着难解心头之恨。想到夜州白是如何为之不惜性命的,萧山渊暗暗收紧了拳头。   萧山渊道:“继续查那个顾凉。”说完,萧山渊摆了摆手。   凤灵照点头:“属下告退。”   萧山渊想了想什么,动身下了梁上,离开了回生阁。   床榻上调息的夜州白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萧山渊已经走了。   夜州白叹口气。萧山渊总是如此,没人能够拦住他。在寂道书院的时候就已经是如此了。夜州白觉着自己也应该能够了解萧山渊是什么样的人,却又总是忍不住对他抱着期待。他想,毕竟他们是同窗。   夜里,夜州白出了房间走走。夜风已经开始凉了,云暮城的夏季也接近了尾声。夜州白循着廊子走了不远,便看见了夜色里,独自在院内练剑的施梦。   施梦的剑术并不高明,但胜在勤奋。因此也练出了一些剑气,在云暮城这样还算平静的地方可做防卫,但是在江湖上,还是很难立足。   夜州白想了想什么,拿起长剑,飞身到了院内。   施梦一顿:“夜大侠。”   夜州白点头:“我教你一套剑法。”   夜州白施展剑法,卷起院内落叶,剑风荡着流风。施梦欣喜,看着夜州白的剑术,模仿着他的动作,与他一同挥剑。   落叶化成漫天的夜雪。   施梦跟随着夜州白的剑招而动作,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夜州白的脸上。他稍稍恢复了血色的脸在月色之下显得更为惊艳。   施梦忍不住长长的注视着眼前挥剑的人。   夜州白见她愣神,以为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便道:“梦姑娘,若是天上有灵,他更想见到你的笑容。”   施梦顿了下,得此安慰,心中一酸,却也挤出一个笑脸来:“夜大侠,你说得对。我还有爹和娘,我一定要好好活!”   夜州白温和一笑,再次动作,挥剑而起。   一招作罢,夜州白停下动作,施梦走到了他的眼前,道:“夜大侠,你这样好的人,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那么你,可有喜欢的人?”   夜州白一顿。他看着施梦的眼睛,想起萧山渊那日说又有一位姑娘该为他难过了的话,读出了施梦隐隐约约的情意。   他道:“实不相瞒,我有喜欢的人了。”   施梦原本带着光彩的眼睛缓缓被一层晦暗覆盖,她无可避免的经历这种落寞,却也还是努力笑起来:“那对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在想该如何说。   而在夜色深处,一道深色的身影转身,消失在了回生阁的院墙后。   一道身影忽的跟了上去:“你终于肯死心了?”   萧山渊的脸色冰冷,听到这话时停下了步子。“死心?这点小事,也能影响我么?”   那人在夜色里显露出了脸,乃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男子,只是眉宇之间却有深深的阴沉的气息。仿佛是从什么岩浆地狱里走出来的人一般。“如果不是不死心,为何还不肯走?还要折回那地方?”   萧山渊没接话。   那人道:“夜、州、白。一个举世闻名的名字,一个有情有义的剑客。你忘不了他,也是一件很好理解的事情。若有那么喜欢的话……”   那人的声音停了一下,随后他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仇我会报的。你放下屠刀,你抱得美人。”   萧山渊的眉头倏忽锁紧。   “凭你么?再有千个百个你,再给你十年百年,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萧山渊的眸子里仿佛闪着火。   那人冷笑,狠狠道:“那就收起你的感情。好好想想怎么利用好夜州白这把名剑。你这么有手段的人,分明已经看到一条很好的捷径。你却不肯走。”   萧山渊避开那人的凝视。   那人却继续道:“实在不行,我来帮你走。”   萧山渊暗暗咬牙,转身藏进了夜色里。   被剑风卷起的落叶在月光下终究都缓缓飘落,夜州白看着施梦祝福的目光,似乎有些认命的说道:“我不知道而今的他是否还算得上很好的人。但是喜欢这种东西,便是我站在他的对立面上,也无法改变感情的存在。” 第二十八章 解咒   萧山渊并没有离开云暮城,而是到了城中的一处别院暂作休整。   寂九蝶带了得到暗香堂内力,与萧卫队的一众杀手受用,而后便来到了堂中,恭敬道:“王爷,暗香堂的事已处理好。”   萧山渊坐在正前,神色淡淡,让人无法揣摩透他的心思。他开口道:“你知道,寂九炼为何这么久还没来复命么?”   寂九蝶顿了一下,她试探道:“属下不知。”   萧山渊道:“若是寂九炼已取出夜尽明的首级,早会回来,可是过了这些日子却还是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寂九蝶微微蹙眉,她担心是寂九炼出了什么事情。   萧山渊道:“本来这桩事情是很好的。东决侯围剿山北宗宗主,宗主身死,寂九炼将夜尽明的项上人头进献帝国,帝国加封。山北宗恨上始作俑者东决侯,两方厮杀。可是而今夜尽明下落不明,山北宗的心思尽在找人上,也无暇也东决侯讨债。真是可惜。”   寂九蝶道:“王爷,恕属下直言,夜尽明毕竟是山北宗宗主,杀他并非容易得事情。九炼已经尽力。”   萧山渊看了寂九蝶一眼,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既然如此,那我就派你去帮帮他吧。”   寂九蝶顿了一下,对上萧山渊深不可测的目光,“属下……”   萧山渊又道:“怎么,难道你不想离开云暮城,是因为夜州白在森·晚·这里?”   寂九蝶慌道:“属下不敢。”   萧山渊淡淡:“那就去做事吧。”   寂九蝶点头:“是,属下告退。”   萧山渊垂眸,思考着什么。他的神色变得愈发阴沉,任由无边的夜色将他吞没在其中。   寂九蝶得了萧山渊的命令以后便准备往寒江沿岸去。只是在临行前又想去见见夜州白。虽然她不知是谁将她常常去回生阁看夜州白的消息与萧山渊说了,但是她知道往后再接近夜州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了。   且不说夜州白每次都能顽强抵挡了她的摄魂咒,自己绝不是夜州白的对手,如今她更明白了萧山渊对夜州白的意图,萧山渊这一关,她便过不了。   夜色渐深。回生阁后院。寂九蝶落在院中,往夜州白的那间房间走去。   夜州白正在榻上打坐调息,听到有声音接近,他睁开了眼睛。   寂九蝶经过敞开的窗边,和夜州白交换了一个眼神。   夜州白道:“原来是寂姑娘。”   寂九蝶莞尔,动身走向房门,推门而入:“你的伤可好些了?”   夜州白道:“得近日来休息,已好很多。劳寂姑娘挂念。”   寂九蝶笑道:“今夜我来,是为夜大侠解了摄魂咒的。”   夜州白慨叹:“寂姑娘大义。”   寂九蝶笑了笑:“什么义不义的,我不过是希望,自己在你的心里,不至于落得个万恶的罪名。”   夜州白坦言:“当日在江淮密牢,若不是得寂姑娘赠与药物,我不会那么容易恢复内力、冲破大牢,恩是恩,怨是怨,寂姑娘对我是有恩。”   寂九蝶淡淡:“我那不过是为了你的内力。只是我没想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寂九蝶大方洒脱,夜州白不禁顿了下,他想了想道:“承蒙错爱。我……”   寂九蝶打断了夜州白的话:“好了,不必说那些客气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说完,寂九蝶便摇了一下铃铛,抬手画了一道咒法,施展了摄魂咒。   夜州白立刻感觉到一股眩晕的感觉冲上他的天灵。他被迫闭上了眼睛,却又挣扎着想要睁开。   寂九蝶则是又送了一掌内力,让夜州白无法挣扎。   夜州白在一阵挣扎后平息下来,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里蒙了一层污浊。   寂九蝶深吸口气,在抽尽摄魂咒的咒术之前,忍不住道:“夜州白,你说的那个,你喜欢的人,是谁?”   夜州白倏忽又皱紧眉头。似乎是在抗拒说出这个答案。   寂九蝶又加强了内力,让摄魂咒更好的控制夜州白:“是——山北宗宗主夜尽明么?”   夜州白还是没有答话。   寂九蝶无奈:“难道是,萧山渊么?”   夜州白的神色似乎顿了一瞬间。   他喃喃道:“萧山渊?”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答案,而是带着疑问的语气。   寂九蝶怒道:“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么?那你向那个姑娘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你真是……!”寂九蝶的脸上写着恼火,随即手一挥,将夜州白身上的摄魂咒解开了。   夜州白“唔”了一声,昏倒在了床榻上。   寂九蝶走上前,伸出手,抚摸着夜州白苍白里只带着一点血色的脸,眸中流露出遗憾的情绪,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或许除了你很强大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值得我喜欢的了。”   寂九蝶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手:“只希望你我不要有刀剑相向的一日吧。”   寂九蝶留恋的多看了夜州白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第二十九章 幽明   幽明山。   叶落知秋,残红已尽。   山间的秋来得要更早一些。   山涧边的清晨更显天寒。生出的一点火光是寂静的山中唯一一点烟火气。   身着素衣的女子穿过山间小路,用竹筒提着新打的野鱼,在火堆前停下,忙做新一日的吃食。   这素衣女子正是山北宗北风堂堂主——北风锦。   身穿素衣更显得她出尘的气质,靠着山石静静看着她的男子正用以温柔到近乎虔诚的目光凝视着这位拥有着超凡脱俗气质的侠女,好像这样一直看着,能够欣赏一整天也不会觉着腻味。   这人正是山北宗的宗主,夜尽明。   若非掉下江水时有北风锦同往,他一定失了性命。幸得北风锦的医术和丹药相护,方才保住了他的性命。而让他得以存活的关键,是一股不可磨灭的心力。   夜尽明也是经此一役才知道自己的身上竟然有这样的秘密——   离心咒。这是最强大的咒法,也是最邪恶的咒法,和摄魂咒师出同宗,威力和效用都更邪恶。   被咒蛊相连的两人,由被施咒的心力护住另一人的心脉。非至绝望之境地,心脉很难失活。   夜尽明心中有愧。   他做山北宗宗主的这些年,已觉着靠人不少,没想到连自己的心脉都是被别人护住。他觉着自己更没用了。   他想让北风锦帮他解了这咒术。北风锦一时却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等到见了那另一人时方可研究解决之法。   北风锦做好了烤鱼,递给了夜尽明:“吃吧。”   夜尽明正出神的看着北风锦,北风锦对上夜尽明的目光,微微一愣,她道:“夜宗主。”   夜尽明方才回过神来,笑着接过烤鱼,“北风堂主不仅医术了得、武功了得,厨艺也了得。”   北风锦莞尔,“不过是些生存的手段。”   夜尽明顿了下,他不知北风锦的过去,却也想了解她多一些,“你不是久居江淮,在北风堂行医?”   北风锦摇了摇头,淡淡道:“在进入北风堂之前,我在江湖上游历,常常朝不保夕。如今你我正经历的,是我以前常有的事。”   夜尽明愣住。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北风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是山北宗发起的试剑大会,这位北风堂堂主一出现,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不曾见过这样气质脱俗的人,好像只要能远远的看她一眼,他便得到了珍宝一般。   夜尽明怜惜道:“你受苦了。”   北风锦坦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我不觉着苦。是那些经历,助我走到这一步。宗主,你出身山北宗,自幼便有能人在侧,地位加身。无论以后你走到了哪一步,都不要忘了,高楼之下,还有许多人正在受苦。”   夜尽明听了北风锦的话,看着她坚定的目光,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一定牢记。”   北风锦一笑。笑意绽放,如山间清风明月。   夜尽明想,自己大概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北风锦清冽如秋月,映得山间都失了色。夜尽明忍不住道:“我会记着你的话。我也会在你的身边。”   北风锦看着夜尽明坚定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淡然一笑,“在这之前,你要先保护好你自己。” 第三十章 如梦   云暮城,一处别院中。   十余人正聚集一处,听为首的人谋事。   而为首的,正是那日在暗香堂助夜州白拿下喜鬼的顾大哥——顾凉。   他道:“你们可看清了,那人真是影鬼?”   下属答:“来去无踪,无双鬼魅。与江湖传言里的一般,近日东决侯的势力在城中蠢蠢欲动,前些日子我们又拿下了喜鬼,我想,他正是地网三鬼中,最神秘的,影鬼。”   顾凉皱眉,“我们还没去找他,他竟然敢主动来犯我们的地盘。东决侯的人未免也太嚣张,这里可是东璃国。他们也敢如此行事?”   顾凉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趁夜州白如今在云暮城,我们便请他相助,铲除了这些地网杀手!”   夜州白走进巷子,他方才从山北宗门人那里得到消息,已有了夜尽明的下落。只是重伤在山里休养,又被东决侯和萧山渊的人追杀,故还只能藏匿。夜州白便决定启程,一定要在帝国势力找到夜尽明之前,将夜尽明找到。   虽然伤势还未复原,但情况危急、刻不容缓,夜州白还是决定动身立刻前往寒江一带的幽明山。   而此时,他又得顾凉的消息,说是有事相求。夜州白只得先往他的别院去一趟。   顾凉在院中等候,见夜州白到了,立刻相迎:“州白,你来了。”   夜州白上前:“顾大哥找我所为何事?”   顾凉请夜州白坐下,道:“昨晚,弟兄们巡逻之时,见到了地网的影鬼。”   夜州白不解:“影鬼一向来无影去无踪,怎么会……”   顾凉道:“是啊,想必是前些日子我们剿灭喜鬼,又伤了东决侯,东决侯正蓄意如何反扑。”   夜州白道:“东决侯作恶多端,残害多少豪杰。我明白了,顾大哥,这件事,我会帮你。不过,眼下,东决侯怕是不在城内了。”   顾凉疑惑:“为何这么说?”   夜州白答:“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顾大哥,我也要出城一趟,若是东决侯在城内兴了什么风浪,我会速归。”   顾凉了然:“好。州白,多谢你还愿意帮我。”   夜州白坦然:“除东决侯本就是我辈职责,何谈帮字。顾大哥,你一切小心。告辞了。”   顾凉点头:“你也一定小心。”   夜州白便动身离开了。他先回到了回生阁,与大夫两人和施梦道别。江湖相逢,萍水之缘。施梦送夜州白一直到了云暮城城门前。   施梦担忧道:“夜大侠,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行走江湖千万小心。”   夜州白点头,“梦姑娘不必为我担心。你要保重。”   施梦温和的笑笑:“我知道,我还盼着能和你再见的那天。”说着,施梦取出一个锦囊,“夜大侠,这是我阿爹阿娘用百年才得一生长的奇草、费上八年时间才炼制成的回生丹,我在云暮城,有阿爹阿娘庇佑,用不上的,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危急之时可救命用。”   夜州白受宠若惊:“这太贵重了,梦姑娘,我不能收。”   施梦坦然,将锦囊塞进夜州白的手里:“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欠你的。我若还不上这个恩情,会一生一世都想着你、念着你。夜大侠,你也不想我这样吧。”   夜州白看着施梦的眼睛,她坚定、温和、又带着一些释然的笑容让他心头一紧。他感激道:“多谢梦姑娘。”   施梦一笑,将目光在自己和夜州白相触碰的手上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希望你和你喜欢的人能长长久久。”   夜州白露出了一个温暖如风的笑容:“梦姑娘也一定要珍重。”   施梦道:“那是一定的。”随即她后退了一步,向夜州白挥了挥手,“夜大侠,再见。”   夜州白点头道:“再见。”   说完,夜州白便握紧了手中的锦囊,心上却有些沉重,觉着自己是握紧了一份沉甸甸的情义。   而城门前,施梦目送着夜州白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抹浅色衣裳似乎与天色一同成了一幅画,恒久的留在她的心底深处。   “还上了这个恩情,我也会长久的想着你。”施梦叹息道。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像是释然了,决定接受了这世上一切的事与愿违。   连心爱的哥哥都能离自己而去,她唯有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施梦缓缓转身,决定把夜州白埋在心底深处,当做是年少时一场浪漫的绮梦。医馆初见、堂中相救、月下之剑,这些时刻,这会儿想起来,确实很像一场梦。   只是……   这梦为何还没醒来?   施梦摇了摇头,有些担忧的喃喃道:“阿山到底去了哪里?上天啊,保佑阿山哥别再做傻事了。” 第三十一章 邪术   寒江水冷,秋来更甚。夜州白沿着寒江一带走过,上了山。   幽明山上,正是月寒之时。山间草木近秋将凋,尽力蔓延着最后的生机。而在并不兴荣的生机间,又隐隐勾连着杀气。   夜州白想来,这并不奇怪。   此时这幽明山中,定巡逻着帝国的势力。东决侯、萧卫队……或许还有别的隐秘的势力。各方聚集于此,带来了这样的杀意。那些定然个个都是高手,才有这样令人感觉到压抑的气息。   夜州白沿着山间小路慢慢往前。   月色披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更为纯白。多年的行走江湖并没有让他多几分沧桑,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如月般的清冽和干净。   夜州白循着路,耳闻八方,静谧的夜里的任何一点动作都不会逃过他的洞察力。   当今世上若是还有一个人能够让夜州白无法提前捕捉到,那就一定是——   杀气掠过夜州白的发丝,夜州白躲过,一道黑色的暗影在林间飞窜,倏忽卷起千万飞叶,冲向夜州白。   夜州白执剑,杀出一招,将如箭阵一般的飞叶纷纷打散,缓缓四散而去。而他微微皱眉,看向那杀气闯来的方向。   “影鬼。”   夜州白道。   这世上只有影鬼有这样令人无法捕捉的变化。   影鬼在夜里轻轻笑了笑。   “好强大的剑气。你这样的强者,却也不是东决侯的对手。”   东决侯的确力量强大,邪术异常可怕。他常年来吸取江湖人士至纯的气血作为邪术的炉鼎,炼成了可怕又无坚不摧的力量。   “没有谁不会被打败。历代高手无数,最终也不过是几笔春秋。”夜州白冷静道,“东决侯,也不会例外。”   影鬼还是笑了笑。   他忽然飞出,不过根本看不见他的样子,他的速度太快了。   夜州白执剑相挡,影鬼如影子一般好似穿过了他的身体,留下些淡淡的异香。   “你的伤很重。”   影鬼的声音已经远了。   “难怪你杀东决侯时没能得手。真是可惜。”   夜州白收起长剑,他感觉到影鬼已经走远。他不禁疑惑,影鬼突然出现,却没有真的与他动武,这到底是为什么?   虽说若是真的相拼,影鬼绝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以他的速度,还是有可能会伤到他。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影鬼找到他,却只是说了些话?   在地网中,影鬼最为神秘。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传言里他形如鬼魅,消散如影,令人无法捕捉。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东决侯的人定然也在附近。看来,夜尽明和北风锦的藏身之处也离此地不远了。   夜州白动身往山的深处走去。   他想来须寻一处地方落脚,且过了今夜再行动,临水之地或许是好去处,他向水而去,而在转过山路时,却见着一处隐蔽的洞口。那洞口被草木遮掩,若是寻常人走过或许不会在意。而夜州白与这些山洞却有些缘分。当年在寂道书院,他和萧山渊正是在山洞中与他们的师父结识。   夜州白四下看看,决定进洞待上一夜。   他仔细看了看洞前草木,似乎是被人折过,看来也有人来过,或许正在其中。夜州白想了想,或许是夜尽明?他便小心翼翼的探了进去。   与洞口的逼仄不同,洞内别有洞天,一条小石径向深处蜿蜒。   夜州白循着气流的方向走了进去。越往深处去,竟然是越见得一点光亮。那光亮慢慢扩展开来。   夜州白心生疑惑,加快了步子,循着那发出光亮的地方去。   他来到一处石洞,其间正亮着一盏烛火,而在石台上却有一个打坐的人。   他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着,被封印了一般。整个人都被雾蒙蒙的灰气笼罩着,嘴唇发黑,皮肤却异常苍白,肌理之间透着僵硬,眉宇之间萦绕着滚滚的黑气,那显然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而当夜州白走近,认出了这个人时,不禁蹙眉,几乎是露出了一个悲悯的表情。   “阿山?”   夜州白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颤抖,他没有想到,阿山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阿山?”   夜州白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可是显然,那被黑气笼罩着的人,不会给他任何反应。   夜州白深吸口气,走近一步,画了一道诀,指向阿山:“破!”   刚打出的至纯真气就被阿山周身的黑雾挡了回来。   夜州白再次强行运气,将内力传向阿山,“破!”   结果却还是一样。   夜州白被魔阵震退了两步,不禁痛苦的发出了一声痛音。   这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他已经将他自己献祭给了这种邪术了。” 第三十二章 黑心   说话的声音那样熟悉,夜州白回头,便见着一个熟悉的人走近来。   来人正是萧山渊。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又看了看阿山,尽管他并不愿意怀疑自己这位昔年旧友,可是眼前的场面实在可怕,“你……”   萧山渊看出了夜州白的想法,道:“不是我做的,别误会。我就算是要找一个傀儡,那也是要挑一挑的,就他这样的武功,也不入眼。不过……现在他似乎有点用了。”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冷漠无感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可是他已然体会到萧山渊而今是怎么样让他无法再接近的人,心中虽有难过,却也不是他能定夺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十分关切又无奈的模样,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喽啰,也值得你如此?有趣。夜州白,你总是这样把自己看成是救世主,把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平等的施舍给每个人。你不累么?”   夜州白看了看萧山渊那副无情的模样,只道:“他练的是什么邪术?”   萧山渊道:“黑心索。”   夜州白蹙眉:“黑心索失传已久。据记载,江湖上上一位修炼这种邪术的人——黑心法师,已经在二十多年前的剿魔中被剿灭。怎么会……”   萧山渊道:“当年我学得遇渊诀时,江湖传言里那可是失传了百年的剑诀。”   夜州白了然:“仇恨,确实能吞没一个人。”   萧山渊冷笑:“若是明知道仇恨滔天,自己却不能做什么,那也会疯的。你这样总是以救世主自居、妄图让所有人放下屠刀的人,当然不会明白。”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他的眸中燃烧起恨意,不过在对上他的目光那一刻,萧山渊便收起了那样可怕的目光。   夜州白深吸口气,“你也见过黑心法师了?”   萧山渊道:“见了一面,他见我根骨奇佳,打算将黑心索传给我。”   夜州白蹙眉,坚决道:“黑心索是天下间最为可怕的邪术,修炼必会入魔。哪怕是至纯至善之人,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心。你决不能修炼,是为了师父传下来的遇渊诀着想,你也决不能修炼。别的你可以不在乎,但是师父教你武功,对你来说是有再造之恩,你决不能背叛他。”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的模样,他的脸上分明写着很强烈的关心,那种感觉令萧山渊觉着自己似乎被夜州白看重。而这种略带温情的感觉在萧山渊的心里也仅仅存在了一会儿罢了,一想到这种关心并非为他一个人准备的,萧山渊便觉着,那也没什么意思了。   萧山渊却还是用柔和了一些的语气道:“我不需要什么邪术,也一样可以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听了这话,夜州白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阿山,“修炼了黑心索,便没有什么法子能化解了。”   萧山渊淡淡:“开弓没有回头箭。心已入魔,如何化解?便是他杀了东决侯,自己也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   夜州白默默收紧了拳头。他感觉到一阵眩晕的感觉,虽然并不强烈,但是却有一股奇异的感觉盘旋在他的心口。   夜州白后退了一步,看了看萧山渊,而后他转过身去,想要离开这处洞穴。   萧山渊意识到夜州白变化,他皱了皱眉,上前追了过去。   夜州白忽而又感觉到一阵燥热,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头到脚的蔓延,这让他无法自我控制。他意识到这是什么。因为少年时他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萧山渊注意到夜州白的脸上闪过有些慌乱的神色,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很烫的触感令他也惊讶了一瞬:“你……”萧山渊看到夜州白难受的咬了咬唇,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因为少年时他也见过这样的夜州白。   夜州白条件反射似的甩开了萧山渊的手,自顾自的往洞外走,好像要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才好。   萧山渊则是强硬的又拉过他的手臂,把他拽进自己的怀里。   因为这样亲密的动作,夜州白更难受了。   萧山渊故作冷漠道,“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想管你,可是这附近可有那么多杀手,你确定要这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夜州白情难自已的模样,他又皱了皱眉,“那就随你去吧。”   夜州白在深呼吸,在拼命缓解自己的难受。在萧山渊的怀里,他显得有点可怜。   萧山渊咽了咽口水,搂紧了怀里的夜州白,用低沉的声音道:“你需要我么?” 第三十三章 春情   夜州白挣扎了两下,可是这动作在萧山渊看来和主动求欢也没什么差别。萧山渊将夜州白带进了另一处洞中,点了一盏石火,把夜州白扶好靠在石壁上。   夜州白推开萧山渊,努力打坐,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清修。可是他的脸色分明愈发绯红、眼神愈发迷离。   萧山渊坐在一旁,看着夜州白痛苦不已的模样,他忍不住收紧了拳头,深深看着夜州白的脸。   夜州白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也能用强大的内力将很多痛苦都压制下去,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越是用内力镇压体内的惑乱气息,他越是难以忍受那股翻腾的热望。   萧山渊也感觉到夜州白的痛苦,他往前凑了凑,近到可以让夜州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他难得的轻声道:“太痛苦的话,就别忍了吧。在暗香堂那晚,你与东决侯,不是也能同床共枕?”   夜州白动了动唇,可是除了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吟之外,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萧山渊不忍心再说什么让夜州白动气,他再次往前凑,凑到和夜州白呼吸相接的距离。   寒江孤舟上的一吻令他惦念了好久。如今这双薄唇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够品尝到那他渴望太久了的滋味。或许是一些日子,又或许是多少年。   可是趁人之危不是他的手笔。在面对夜州白时,他觉着自己总是太过分的、没必要的要什么面子。   而且他看夜州白的难受模样,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凑上来。自己又何必做那个让夜州白觉着不堪的人呢?   可是夜州白就那样生生的硬撑,撑到连眼圈都红了。   萧山渊觉着再这样下去,先撑不下去的人是自己。   夜州白突然开口道:“你出去。”   萧山渊忍不住一笑,看着夜州白的眼睛:“我为何要听你的?”   夜州白皱了皱眉,模样可怜,“那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么?”   萧山渊笑:“原来是我该怕你啊。”   夜州白深呼吸:“出去。”   萧山渊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可是又不想让夜州白如此痛苦的强撑,便站起身,离开了洞中。   夜州白似乎松了口气。   而萧山渊刚刚走出洞穴,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一边:“你是想做正人君子?”   萧山渊停下脚步。   那人道:“我可是为了你冒险接近夜州白,在他的身上下了春情引。这样好的机会,你还在想什么?”   萧山渊冷漠道:“春情引?你……”   那人无奈道:“所谓春情引,是一种烈药,而它与一般药物不同的地方正在于,越是动用内力镇压它的药性,越痛苦。你要是不给他一个痛快,我真怕他经脉尽断了。”   萧山渊皱眉:“我和他之间,你不要插手。”   那人道:“我也没兴趣。利用他,才有办法杀了东决侯,你比我明白。萧山渊,你这些年为的是什么你别忘了。你犹豫的事情,我替你做。你若还不做,那我来做!”   “你敢。”   萧山渊的语气已经冰冷如冰窖一般,制止住了眼前的黑影。   那人继续道:“既然如此,那就快做你该做的事情。这样,你也不必再惦记他了。接下来的事情才会更好办。”   萧山渊道:“解药。”   那人笑:“你就是解药。”   萧山渊收紧拳头。   那人感觉到萧山渊在动怒,道:“昔年鸳鸯岭上的人可是王府的旧交,可是为了爬到这个位置,你都能派人围剿之。而今为了一个不过三年的同窗罢了,你都如此犹豫不决。萧山渊,仇我来报。你有这么喜欢夜州白,就看看他会不会喜欢你这个臭名昭著的萧王爷吧。”   萧山渊淡淡垂眸,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往事并不如烟,只是前路已定。   萧山渊冰冷道:“那个少年已修炼黑心索入了魔,见着东决侯必杀之。你且将人引来。”   那人一笑:“如此甚好。”   说完,那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消失在了洞中。   见人走了,萧山渊匆匆回到洞中,快步到夜州白的身前,伸手探他的脉搏。   果然是经脉大乱。   夜州白痛苦的皱眉,不知是因为春情引,还是因为萧山渊的接近。   “夜州白,别再运气了。”萧山渊道,“春情引,越动真气越强烈。”   夜州白一惊,只得收了真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咬了咬下唇。   萧山渊敞开怀抱,将夜州白搂在身前,抚摸着他的后背,难得耐心的安抚道,“你记得,当时在寂道书院,你也被人下了这种药么”   夜州白忍不住抓住萧山渊的衣领,用上极大的气力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将他的衣领撕开。他不说话,只是咬着牙关。   萧山渊按住夜州白在自己的胸口作乱的手,将他的手紧紧的扣在自己的大手里,“有趣。你现在这样,和当时也没什么分别。”   夜州白咬了咬牙:“别说了……别说了。”   他的声音里甚至都带了一点哭音。   萧山渊低头,“我记得。我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帮你的。”他伸手,捏起了夜州白的下巴,低声道:“想让我帮你回忆一下么?” 第三十四章 流年   “唔……好难受……”   穿着素净衣裳的少年在床榻上痛苦的蜷缩着身子,他眉宇之间透着的是那样纯净的气息,而今却被那催情的烈药完全的困住了。   另一个和他穿着一般的少年端了盆冷水来,用巾帕给他降温。显然,他并没有怎么照顾过人,他的动作很生疏。可是,看着那少年痛苦的模样,他的心变成从未有过的柔软样子,他不敢让自己下手太重,只能缓慢的擦过床榻上的少年的额头、脖颈。而这样的动作对于那中了药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受不了了……”那少年挣扎着,“阿渊,你出去。你出去……别管我了。”   少年时的萧山渊的喉结动了动。他一时竟然失神的看着被烈药折磨的少年夜州白。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夜州白。   夜州白一直那么温和又果决。好像没什么事情能真的让他无法承受。   萧山渊解开了夜州白的腰带,夜州白痛苦的制止他的动作。   “你出去……阿渊,你出去。我会想办法的。”   萧山渊却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他强硬的解开夜州白的腰带,将冰冷的山泉水沾湿在巾帕上,一下一下的擦拭着他发烫的身体。   “你这样了还怎么想办法?”萧山渊捕捉到了夜州白抬手要推开他的瞬间,先一步按住了夜州白的手。夜州白几乎绵软无力,也没反抗的余地。萧山渊则是倾身而上,整个人都欺压在夜州白挣扎的身体上。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悸动,语气却还是故作冷漠,“我说了,我会帮你。你在怕什么?”   夜州白一时接不上话。   他对上萧山渊有些炽热的目光,又难受的别过了脸,他深吸口气,语气里有点无奈,“你这种眼神,怎么能让人不害怕?”   萧山渊愣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放开了夜州白的手,又去沾了一些冷水,转回夜州白的身边,冷漠道:“有那么害怕的话,你就安分一些。”   夜州白只好闭了嘴。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危险了。尤其是在经历了书院的师兄竟然想对他做那样不轨的事情这样的惊吓之后,他实在有点难以放心的下。   可是那难受并没有因为他的无话而减轻。   夜州白道:“为何我觉着更热了。”   萧山渊皱了皱眉,将巾帕放在了一边,动身上了床榻。   夜州白惊慌失措:“你……!”   萧山渊将夜州白挤了挤,把他环抱紧。他呼出的气息都有些灼热,他闭了闭眼睛,感受着夜州白发烫的体温。   夜州白觉察到什么,咬了咬牙道:“为何你身上这么冷?”   萧山渊的凉薄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我一直很冷。”   夜州白感觉到萧山渊在轻轻的安抚着他,这令他感觉到一种难得的心安。他皱了皱眉,强忍着眸中情愫的疯狂生长。   萧山渊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来,轻轻的,用一种少见的温和和耐心:“难道你不知道那些人对你没安好心?你还和他们走得那样近。愚蠢。”   夜州白深吸口气,一边感受着萧山渊身上的寒意,一边承受着他有些后怕的埋怨:“唔,都这时候了,你少说我。”   夜州白听到萧山渊无奈的叹了口气。   夜州白道:“谁知道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今我经历了一次,定然不会再涉险。你不必担心。”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那是在抗拒某种情绪的表露,连他自己都无法真的克制着情愫的暗涌,他只能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我真不该为你担心。”   夜州白反握住了萧山渊按在他的手腕上的手:“真冷。这是遇渊诀在作祟吧?”   萧山渊用鼻音发出了“嗯”的一声。   这次担心的人换成夜州白了,他道:“遇渊诀修炼不是容易的事。我拦不住你。但你一定要坚守本心,以免走火入魔。如果遭到遇渊诀的反噬,你知道那有多痛苦。”   萧山渊的眼眸里盈起了一点笑意,“这话你和我说了多少次了。”   夜州白咬了咬牙,轻轻道:“我总是忍不住担心你。”   萧山渊的心里一动。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而夜州白则是在他的寒意侵袭之下,体内的灼热缓缓散去,疲乏的大脑再也撑不住了,轻轻闭上了眼睛。   萧山渊看了看夜州白,他已然睡过去。萧山渊将自己环住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用深深的目光囚着怀里的人,看了很久很久。   不知是看了多久,萧山渊觉着自己似乎在这长久的凝视里沉沦,他又鬼使神差的凑近了过去,将呼吸贴近夜州白的肌肤。   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滋味。 第三十五章 解药   回忆如水。萧山渊忽然觉着,自己实在善良,当年放过了夜州白。   此时,夜州白的灼热的呼吸就打在他的眼前,他抓住了夜州白试图将他推开的手,用低沉的声音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怕?”   夜州白对上萧山渊质问的目光,道:“我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念及你我二人情分,我……”   萧山渊冷冷的笑了笑,残酷如冬夜,可是他也只是抓紧了夜州白的手,并没有再多做什么事。   夜州白深呼吸着,试图排解那份难熬的痛苦。然而,萧山渊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实在不愿意让萧山渊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萧山渊冷笑,但看着夜州白的模样,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尽管他的心里埋了许多怨怼和愤恨,但此时他还是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若非你总想拯救所有人,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夜州白深吸口气,道:“我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可这桩事森·晚·情我遇上了,我很难让自己置身事外。施家医馆对我有恩,阿山,又让我想到以前的事情。我若不拉他一把,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但事实证明,我能做的太少了。我没有真的帮到他。”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诚恳的目光,他的心中悸动。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是夜州白了。   夜州白就是这样。他怀了一颗济天下、度众生的心。否则他也不会拉住他了。   萧山渊道:“自身难保了,就别再自责了。何况你已经尽力。事与愿违,总是如此。”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他道:“我知你身负家仇。但人总该往前看。世上多事与愿违,但总还剩些什么,是值得你往前走的。”   萧山渊抓着夜州白的手的力道重了一些,他冷漠道:“你都这样了还不忘给我编排什么受苦受难的过去。既然你有这么想我与你同道,为何不留在我的身边?”   夜州白微微蹙眉,他试图挣脱开萧山渊的手,而萧山渊却是突然用了力气,将夜州白扯往自己的怀里。   夜州白一惊:“你……!”   萧山渊揽住夜州白的后背,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明明带着怒气的表情仿佛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动作也带着强迫的意味,可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将那些愤恨和火焰都压下去,只是不明就里的说道:“可我也是愚蠢。”   话音未落,萧山渊聚了一掌内力,浑厚无比,将掌风聚在了夜州白的胸口。   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内力推进体内,夜州白意识到了什么,“你……”   萧山渊看夜州白的表情便知道他要说出什么话来,他抢先道:“你觉着心有亏欠,但对我不必。我从来不信天命,更不信宿命。”   但……对你,我已经认命了。   萧山渊的眼底还是一片寒意。   夜州白皱眉,一时不知所措。   夜州白喘息着,萧山渊的内力在他的体内动荡,试图冲开春情引的药力,那是以内力相搏,强行破局,稍有不慎,必遭反噬。而萧山渊却是坚决。   夜州白动了动唇,想拦住萧山渊,却又不敢动作,只怕冲撞到了萧山渊的真气,他深吸口气,垂眸,自我纠缠良久,开口轻轻道:“别耗费内力了。你……你做这春情引的解药吧。”   萧山渊勾唇:“怎么,堂堂山北宗第一剑客被我感动到决定献身了?”   夜州白咬唇:“我是……总为你担心。你的遇渊诀本就凶险非常,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春情引别无解药,只能如此。你若不愿,便放开我,但不必如此,强行为我解毒。”   萧山渊却又强行向夜州白的体内输入了一掌内力,激起了春情引的药力。萧山渊的脸色正变得苍白,那是过度使用内力的反噬。   夜州白叹口气。   萧山渊朝着夜州白凑近了一些,在他的耳边道:“可是你想的不会是夜尽明的脸吧?”   夜州白闭了闭眼睛,呼吸都急促了一些,下意识解释道:“我与夜尽明只是同宗。我受山北宗前宗主之托,守护山北宗,辅佐夜尽明。我与东决侯也什么都未发生。你还是不信我?”   萧山渊凑近在夜州白的身侧,这让夜州白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感觉到体内的春情引正慢慢被内力消散。   萧山渊垂眸,眼中浮上一丝喜色。他心道便是夜州白真的和夜尽明亦或是东决侯有什么,那又如何?迢迢经年如流水,又何尝真的将他的一腔情愫流散走?   他黯然道:“那我就信了你吧。”   萧山渊的手从夜州白的身上滑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州白抓紧了萧山渊的手臂,他却已经昏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夜州白只好扶住萧山渊。   春情引的药力已去,夜州白感受着萧山渊有些微弱的脉搏,忧心的叹口气。 第三十六章 一念   洞中火光飘摇,是因为真气的流转。已经过了很久,约莫着天色将明,夜州白醒来,他的手还搭在萧山渊的手腕上,感受着他的脉搏跳动。   夜州白微微蹙眉,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正在蔓延,席卷着这个山洞。那是来自黑心索的威力。   夜州白让萧山渊靠着石壁休息,坐在他的身侧,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夜州白的心中感觉到有些歉疚,对萧山渊消耗自己的内力为自己逼出春情引这件事情有些难过。人事流转,他与萧山渊之间还是牵扯着这样一份纠缠。   萧山渊的呼吸渐渐平稳,那是一个顶级高手的自愈能力。夜州白这才能放了心,起身,往洞外去了。   他循着杀气盛大的地方走去,来到了阿山的面前。黑心索的邪恶力量已经将他包围,他整个人显得十分可怕。   夜州白叹息一声。   他聚了一掌内力,再次试图解开那层魔障,可是结果与第一次一般,黑心索已经完全同化了阿山,他用再大的内力,也不过是徒劳。   这个时候,一个沧桑的声音在夜州白的身后响起来:“这世上,还不曾有过人,能够逃离黑心索的力量。”   夜州白收回手,回过头,见着的一个身穿破布衣衫的男人。他看起来沧桑、落魄,可是脸色却显示出一种不相称的红润,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看起来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夜州白看着眼前的人,“你是……黑心法师?”   那人闻言笑笑,“看来我的名字在江湖上也还有人知道。”   夜州白又上下看了看黑心法师,虽然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黑暗气息,但是却没有什么压迫感。   黑心法师看了看夜州白,道:“不用看了。我的经脉已经废了,不过是苟延残喘、想着多活几日罢了。”   夜州白了然,难怪他看起来如此奇怪,想必是用了阿山的气息做了交换,脸色看起来才焕发一丝不属于他的生机。   夜州白道:“所以你用了这个少年的内力?”   黑心法师道:“准确来说,是这个少年想要学我的黑心索。这只是作为交换的条件,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   夜州白无法反驳。   这是阿山的抉择。   黑心法师看了看夜州白,道:“你是个高手。你浑身散发着纯正内力的气息。怎么样,你有兴趣么?拿出一点你的东西作为交换。黑心索已经失传了太久。你很幸运,有看到我的机会。”   夜州白坦言:“不必了。”   黑心法师笑了笑:“唔,你是第二个拒绝我的人。”   夜州白疑惑的看着黑心法师。   黑心法师道:“昨天我见了两个年轻人。武功更高的那个,拒绝了我。有趣。”   夜州白皱眉:“那另一个?”   黑心法师笑:“我说了,你是第二个拒绝我的人。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些意思,要知道江湖上有多少所谓仁人志士也为这门武功秘学绞尽脑汁。很难有对这样的绝世邪术不感兴趣的人。”   夜州白坦然:“既是邪术,自然该退避。”   黑心法师摇了摇头道:“世上的所有武功秘籍,哪个不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呢?黑心索只是被流传为邪术,可是它的力量,担得起武林第一邪术的名号。年轻人,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夜州白不由得回头看向阿山,他感觉到阿山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黑心法师则是慢悠悠的转过身,“得了这小子的至纯气血,我大概还能活些年,不在这里见纷争了。”   夜州白看着黑心法师的背影,而他则是走出了洞。   夜州白想,阿山修炼后的第一件事情,定是找到东决侯报仇。眼下也是铲除东决侯的最好时机,可惜苦了阿山的性命。   他转身正欲找个地方埋伏,等着阿山的下一步行动,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他的眼前掠过。   是影鬼!   夜州白捕捉到了那瞬息而过的影子,向后退了一步。   随即,夜州白听到一个声音,带着漫漫的得意和玩味,似乎洞穿而来,带着很强大的压迫感,只是一开口,他便知道了这样的声音是来自于谁:   “春情引。那真是奇药。”   东决侯。   夜州白伸手握住剑柄。   东决侯的声音在迫近着:“你给本侯的那一剑,真是如你一般,让人难忘啊。夜州白,本侯不会再对你客气了。”   夜州白想到萧山渊还在另一处洞中,不知他的情况如何。他须速战速决。   夜州白道:“没能要了你的命,我只对这一点可惜。” 第三十七章 手段   山涧之间。   日光初升,云雀翻飞。   北风锦扶着夜尽明走过了蜿蜒的小路,两人走得极小心翼翼。   “门人传回消息,人已到了幽明山中。想来今日就能见到。”北风锦轻轻道,她顾及夜尽明的伤势,手上的动作也是轻轻的。   夜尽明点头:“希望一切顺利,若是我们先遭遇了东决侯又或者是萧山渊的人,就实在难办。北风堂主,若是真到了那样的关头,你不必管我。”   北风锦摇了摇头:“你这时候还说这样的傻话?无论是我还是山北宗的门人,都不会放弃宗主。”   夜尽明闻言,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惨的笑意:“守护我,是山北宗门人这个身份强加给你们的责任。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其实我配不上这个位置。”   北风锦安慰道:“每个人与生俱来拥有着责任,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不必为此感觉到烦扰。”   夜尽明叹口气道:“那你自己呢?北风堂主,若你只是北风锦,我只是夜尽明,你还愿意……这样帮我么?”   北风锦对上夜尽明怀着炽热的目光,不禁愣了一下。看着夜尽明这样诚恳又期待的眼神,她释然一笑:“你我并肩作战不久,这我很难回答。但是,你若是个值得守护的人,我当然愿意帮你。”   夜尽明一笑,点了点头:“我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值得的人。”   北风锦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扶着夜尽明往前走去。   此时,山洞中,阿山身上的黑雾气息越来越浓重,而夜州白还没有走出洞穴,迎面便见着东决侯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夜州白握着剑柄,随时准备出剑。而东决侯的脸上则是带着一抹邪恶的笑意,一步一步的朝着夜州白逼近了过来。   东决侯打量了夜州白一会儿,道:“身中春情引,你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啊。”   夜州白知道春情引是地网三鬼之一影鬼在自己的身上种下的,而东决侯显然是从影鬼那儿得知了这个消息。如此看来,东决侯大概是还不知道他身上的春情引已经被逼了出来。那他还可以让东决侯放松一些警惕。   夜州白道,“是你想出了这个手段?”   东决侯已走近到了洞中,借着火光看着夜州白的眸子,他的眸子非常清澈,仿佛能映着他的模样。东决侯淡淡一笑:“这真是个奇药,不是么?”   夜州白蹙眉:“卑鄙。”   东决侯道:“可是本侯分明是给过你机会的,你也知道,本侯其实舍不得对你怎么样。几次能杀了你的机会,都让你逃了。”   夜州白了然道:“你不过是觊觎我的内力,若你真的毁了我,这些内力,才是你真正舍不得的。”   东决侯摇了摇头,看着夜州白的眼睛:“此言差矣。夜州白,想要你的内力,本侯抓了你,总是会有办法的。”   夜州白冷笑:“抓了我?你以为,你当真能抓住我?”   东决侯佯装遗憾的摇了摇头:“夜州白,你总是这样。可是这次,你真的惹怒了本侯!”   话音未落,东决侯的脸色一变,原本仿佛一些垂涎的眼色此时也浮满了重重的杀意,在强大的杀气之下,他的满头白发忽而扬起,手已经向夜州白掐了过去。   夜州白忙躲开,执剑杀向东决侯。   东决侯露出嗜血的表情,整个人已经全无方才的沉迷,又朝着夜州白的方向劈了一掌过去。   夜州白执剑相挡,划出一道剑风,杀过东决侯的手掌,东决侯却又换了一掌上来,向着夜州白再次杀出一道掌风。   夜州白后退了两步,口中念了一道往生念诀。   东决侯劈出几掌没有打中夜州白,不禁皱紧眉头,脸上闪过了一些疑惑:“你不是中了春情引么?”   与此同时,山洞的另一口洞中。   萧山渊在感觉到强烈的杀气时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年轻的男人的脸。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稍作调息,道:“夜州白就这么把我扔在这儿?”   那人道:“你终于知道这一点了。”   萧山渊轻轻皱了一下眉,随后便起身。   那人抬起手,拦住了萧山渊的去路:“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我将夜州白中了春情引的事情与东决侯说了。东决侯已经到了那修炼黑心索的少年所在之地。现在只需要等待那少年醒过来,东决侯必遭大创。”   萧山渊一顿,看着那人。   那人淡淡道:“别与我说,这种手段你会想不出来?夜州白实在是对付东决侯的最好武器。你比我清楚。你分明比我清楚。”说着,那人的语气又轻松了一些,“罢了,你不做的事情我已做了,夜州白的人也是你的了,你该没什么遗憾的了。走。”   萧山渊拧眉道:“好手段。”   他的预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意思,很难听出他是在发怒还是喜悦。   那人淡淡,好像什么事情他都不放在心上:“我已经找到夜尽明所在的位置了。今日实在是个好日子。”   说着,那人已转身,要往外走。   而萧山渊则是立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心底盘悬着一个名字。那令他无法跟上转身要走的那个人的步子。 第三十八章 危机   萧山渊并未动身,这令那黑衣人皱眉,他回过头,看着萧山渊,他用一种带了一点讽刺的声音道:“萧王爷。”   萧山渊蹙眉,冷冷的对上那人的目光,沉声道:“你先走吧。”   萧山渊动身便要往洞外去。   那人道:“阿山的黑心索很快会发作,连黑心法师都知道危险、逃之夭夭,而你,难道不知道么?”   萧山渊冷声道:“这与你无关。”   那人无奈:“与我无关?你知道和我有关,可是偏偏要做什么情痴。你忘了当日在一叶水,你说过,夜尽明和夜州白有多么的愚蠢,可是你如今是打算效仿了么?”   萧山渊淡淡:“夜尽明那种废物,他也配?”   那人笑:“废物?好罢。可是萧王爷你别忘了,你口中的这个废物,可是夜州白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那个人。”   这话显然是激怒了萧山渊,萧山渊的目光更冷淡了几分。   那人却还是继续说道:“若你还是萧王爷,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萧山渊深吸口气。他觉着自己实在愚蠢。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又有什么不对?夜尽明才是夜州白放在心上的那个人。而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况且,他走到今日这一步,是为了他自己的事。那人说的不错,他不能如此。   萧山渊动身,向前了一步,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动唇道:“走罢。”   那人松了口气,方才转身向洞外走去。   杀气正在洞中流转,哪怕是萧山渊这样的绝世高手,也不禁被其吸引。这杀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必杀之意,仿佛只要出手就要看到鲜血,那样的凌厉无情。   萧山渊每往前走一步,便觉着那杀气正中自己的心口。   黑心索的威力巨大,绝世之秘籍,而今阿山的身上正带着这股杀气,而夜州白还与东决侯在纠缠,若是夜州白真的被这黑心索索去了性命……   萧山渊收紧拳头。   分明他已然决定将这些人世间的所谓情分统统忘记。杀手又在怎么能有情?   一股强大的掌风杀向了夜州白的胸口,东决侯的杀气更凌厉了一些。“夜州白,不愧是你,中了春情引,都还能如此自如。”   夜州白抵挡过东决侯劈来的一掌,后退了两步,眼下正艰难的与之抗衡,他退到了阿山的身侧,看了一眼还被黑气笼罩的阿山,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我说过,你抓不住我的。”   东决侯被夜州白坚决的模样又勾起了更大的兴趣,“是么?本侯不但要抓住你,本侯还要享用你的内力、还有……”东决侯看着嘴角有血的夜州白,勾起唇角:“本侯还要享用你的身体。”   夜州白皱紧眉头,艰难支撑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和拒绝:“在这之前,我会要了你的命。”   东决侯大笑一声:“本侯就喜欢看你嘴硬的模样。你难道不知道,这对于本侯来说,是欲擒故纵么?”   夜州白对此无话可说。东决侯如此也实在令人作呕。“你真是疯了。”   东决侯再次向夜州白扑了过去。   夜州白忙闪躲,向东决侯杀出了一剑,东决侯一掌已经杀向了夜州白的衣领,生生的抓碎了夜州白的衣领。夜州白后退两步,用剑气挡开了东决侯的下一步动作。   东决侯手中抓着夜州白的衣领上的衣衫,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春情,果然是春情。”   夜州白念了一道往生剑诀,杀向了东决侯。   东决侯顿了下,挑衅道:“夜州白,你这么绝情,这你就不能怪我了。”   东决侯抬起两掌,聚了一道强大的掌风,杀向了夜州白。   掌风袭来,带着席天卷地一般的力量,连山洞都仿佛随之震颤,那是东决侯的绝招——裂心掌。   夜州白以剑风相挡,挨过了两掌,而东决侯却已经又出了一掌,随着掌风扑向了后退的夜州白。   东决侯得意的抓住了夜州白的衣领,夜州白才没有向后倒下。   东决侯强行将夜州白拽到自己的身前,欢喜道:“看,本侯还不是抓住你了。”   夜州白蹙眉,执剑,划出一道剑风,而剑风未启,东决侯便又打向了他一掌。   “唔——”   夜州白后退两步,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果然……仍旧不是东决侯的对手。   东决侯多年来吸取年轻者、武功高强者的气血,内力之深难以想象。   夜州白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擦嘴角的血。   东决侯的唇角勾起笑意,动身朝着夜州白走近过去。   东决侯满意道:“真是一副好皮囊。甚至,比起你的内力,我更喜欢这副皮囊。”   夜州白执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试图对抗东决侯,可是他实在难以撑住,只能看着东决侯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近了过来。   东决侯的脸上写着垂涎和得意,那是令夜州白抗拒的神色。绝不——   夜州白看了看手里的剑,心中默默道:绝不。便是拼上这条命,他也要从东决侯的身边逃开。 第三十九章 轰山   天光得见,已是日头照耀的时候,山中显然格外生机勃发。   萧山渊的眼眸中映入洞外的山中第一缕光时,便皱了眉头。他是从这山洞里走出,那……夜州白呢?   而刚刚一进入到光明的山色中,与萧山渊一道而出的那个黑衣人便倏忽不见了身影,只一道黑影一般的痕迹掠过。   “萧王爷,去找夜尽明吧。”   那人的声音不知响在何处。   萧山渊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跟上那人的步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山洞中爆发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轰——”   似乎是山洞的岩壁正在破碎的声音,不知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震碎,昭示着其力量的强大。   夜州白理了理被撕碎的衣衫,看着被震退了五步的东决侯。   方才东决侯正迫近到他的身前,带着残忍的笑意撕扯他的衣衫,好像将他当成是他的掌中玩物一般。而他拼力相抗,也不是对手,唯有以死相退,而正此时,正修炼的阿山终于苏醒了过来。   他的瞳孔是可怕的仿佛被鲜血染过的颜色,眼圈却绕上一层黑雾。好像是地狱岩浆一般,突然解封的一阵内力,将整个山洞都震得响彻。   夜州白意识到了这山洞将塌,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山洞。他艰难的以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阿山,醒醒!这里危险,先出去。”   夜州白朝着阿山的方向艰难的靠近了一步,而阿山却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一般,他的目光紧紧的钉在东决侯的身上,从石台上起身,一步一步朝着东决侯的方向走过去,那神情犹如在宣判东决侯的死刑。   夜州白伸出的手抓了空,他喊:“阿山!你还记得施竹么?”   阿山嗜血的表情似乎有片刻的一顿,却也仅仅是一瞬,当他的目光再次定在东决侯的身上的时候,他周身的黑气都更盛大了一些。   东决侯向来阴冷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他后退了一步,看了看阿山,又看了看夜州白。   “原来是失传已久的黑心索。”东决侯开口,语气依然阴沉:“以为这样,就是本侯的对手了么?”   话音未落,东决侯向阿山劈出了一掌。   “阿山小心!”夜州白喊道。   可阿山没有丝毫的畏惧,他迎着东决侯的掌风,任凭那一掌打在自己的身前,而他周身的黑气将那一掌的内力消解了不少,他依然不为所动,哪怕是遭受了裂心掌的一击。他抬起手,猛然冲向东决侯。   “死!”   阿山痛快的喊了一声。   东决侯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躲过阿山的一击,而阿山却好似不知疲惫,再次向东决侯冲了过去。   山洞摇晃了起来,石壁摇摇欲坠,碎石纷纷落下。   夜州白摇了摇头:“这太危险了。”他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阿山,你还记着施竹么?若你还记着施竹,你就该知道,他并不想你这样牺牲自己来报仇。就算是报仇,也绝不该是同归于尽!阿山!你醒醒!先离开山洞!”   阿山的眼中只映着东决侯一个人的影子,他又大喊一声:“死!”   夜州白无奈,而此时东决侯向他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可得陪着本侯!”   夜州白再次向东决侯杀去。   而阿山则是向东决侯扑来,口中只是喊道:“杀!”   东决侯被阿山的一掌掐住了手腕,他聚了一掌内力将阿山的手甩开。   落石砸在了东决侯的头上,东决侯狠狠的怒叱一声。   山洞的震动更为剧烈了,碎石纷纷落下,洞中已摇晃了起来,压迫感愈发强烈。   阿山借着这个机会,聚了一团黑心索的真气,向东决侯劈了过去。   东决侯一惊,忙将身侧的夜州白推了出去,在自己的身前,抵挡住那团黑气。   而在这瞬间,一个身影忽的掠到了夜州白的身前,画了一道诀,和阿山打出的黑雾相冲,心口却被未尽的内力生生的穿了一掌,整个人向后倒去,吐出了一口鲜血。   “萧山渊!”   “萧王爷?”   夜州白和东决侯震惊的声音一起响起,而夜州白的声音里还缠着担忧。他知道萧山渊昨夜才损耗过内力,阿山的一掌必是让他遭受了重创。   萧山渊捂着心口,用剑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他冷冷道:“疯了,也要认清你的仇人是谁。”   阿山闻言,再次向东决侯冲了过去。   萧山渊后退一步,击碎了在夜州白的上方落下的碎石,扯住了他的手臂:“快走。”   夜州白看了一眼阿山,又看了看嘴角和衣衫上满是鲜血的萧山渊。他深吸口气,反握住萧山渊的手,两个人躲开阿山劈出的黑心索,向洞外去了。   东决侯正抵挡阿山的进攻,看到夜州白和萧山渊动身逃开,发怒的也向洞外冲去。   而阿山猛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山渊刚出这处洞中,便又吐出了一口鲜血,但是他没有停下步子,仍握紧夜州白的手,向洞外冲去。   夜州白紧跟着萧山渊的步子,情急的询问:“你的内伤如何?”   萧山渊淡淡:“自身难保的时候就别想着别人了。”   又是一股强大的内力在山洞之间荡开。   是什么碎裂的声音,突然爆发发出近乎轰隆隆的响声,萧山渊抬头一看,只见乱石落下,“小心!”   萧山渊用一掌内力推开了夜州白,正被那片乱石砸中。   灰尘和碎石交织在了一起,萧山渊应声倒下,原本平常的脸也显出苍白之色,“唔……”   夜州白摔在乱石之间,看着被乱石压住的萧山渊,他挣扎着起身:“萧山渊!”   萧山渊努力偏过头,循着夜州白的声音,艰难的对上了他的满是担忧的目光,他深吸口气,“走……走罢。” 第四十章 情义   乱石之间,血迹斑斑。   萧山渊的嘴角又溢出了鲜血。他逼出春情引之时消耗了极大的内力,方才又挨了黑心索生穿的一掌索命,此时被乱石压着,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目光落在夜州白的身上——   夜州白执剑,支撑着他的身体,向他的身边缓慢的靠近。   “萧山渊,萧山渊!”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他努力睁开,将目光紧紧的落在夜州白的身上。他不想闭上眼睛。   萧山渊喃喃道:“夜……夜州白。”   夜州白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向萧山渊靠近过去,他盯着他的双眸,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将眼前的人留下:“萧山渊,你别闭眼。我带你出去。”   萧山渊仿佛没有听见夜州白的话,只是久久的凝视着夜州白的眼睛,口中用奄奄一息的声音道:“夜州白……”   仿佛念着他的名字,他就能再支撑很久很久。   夜州白不禁红了眼眶,此时乱石还在下落。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趟过乱石。“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萧山渊!”   萧山渊露出了一个似乎有点释然的笑意。   结果……结果原来是这样。   他还是愚蠢,眷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即便是世事更迭,即便是过去了这些年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无情无义。可是再遇上他,他发觉自己还是无法割舍那一点残存的希望。   罢了。   萧山渊用残存的声音道:“夜州白,走吧。”   他强撑着睁开的眼睛终于闭上了。好像他已经太累了。   夜州白凑近到萧山渊的身前,扒开他身上的乱石,心急道:“萧山渊!萧山渊!”   只是没有人再回应他。   夜州白只能扒开乱石,试图扶起萧山渊的身体。他的手上已满是血痕,可他似乎忘记了疼痛。   “萧山渊!”   任凭他再怎么喊,萧山渊都不再给他回应。   夜州白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凑近到萧山渊的眼前,试图探萧山渊的气息,可是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夜州白红着眼眶,大喊:“萧山渊!”   萧山渊怎么会死?萧山渊怎么能死?   “萧氏一族的仇你忘了么?萧山渊!你醒醒!”夜州白凑在萧山渊的耳畔,对他喃喃道。   他试图抓起萧山渊的身体,可是他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山洞的昏暗里,他看着萧山渊的脸,他的脸上有血迹、有伤痕、有乱石的石灰,而生机却在慢慢消散。   “萧山渊,你不能死。”夜州白忽然想到了那日在暗香堂萧山渊说的话,至少阿山和施竹一起度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时光。可是,他却还没告诉萧山渊,他在自己心里的份量。少年时有些话在朦胧里辨不真切,分开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竟然有和萧山渊长相厮守的奢求。经年往事里,那些没能开口的心意,似乎已被仇恨和立场掩盖。   人事变迁,他已辨不清,那些前尘和如今未能宣之于口的情愫,到底是错过的慨叹、还是无尽的牵肠挂肚和生死变故都无法割舍的情义。   可是萧山渊不能死。   决不能。   夜州白想到了那日出云暮城时,施梦送给自己的回生丹。那是难得的奇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他没有犹豫,拿出那粒药,给萧山渊服下。   夜州白扶起萧山渊,一步一步的向山洞外趟去。   萧山渊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上,夜州白咬紧牙关,走过每一堆乱石,终于瞥见了一点光明。   而此时,夜州白听到了打杀的声音。   那是……   夜州白努力加快了步子,将萧山渊带出了山洞。远远的,他看见了山间正有人相杀。   他看见了山北宗的人。   夜州白皱眉,偏头看了看萧山渊,他的气息还是很微弱。“萧山渊?”   夜州白忧心山北宗之事,却也舍不下萧山渊,他纠结之下,只得将萧山渊扶到一处高草丛中。   他用高草将萧山渊的身体遮掩住,终究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山间正厮杀着的地方去了。   一抹素色衣衫缓缓的消失在山间,一道黑色身影落在了高草丛一旁。   那人进了草丛,找到了萧山渊。   他的脸上也带着石灰和血痕,他探了探萧山渊的脉搏:“以你的武功和内力,怎么会挡不过一招黑心索?又怎么会逃不出这个山洞?”   那人的目光里写着无奈和寒意:“你真是疯了。”他探到了萧山渊的内力极大的受损,想到夜州白似乎也没有受到春情引的影响,意识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可是你看,到了危急时刻,夜州白心里想的还是他的夜尽明和山北宗。萧山渊,你真是愚蠢。”   那人的脸上写着怒气,又回头看已经倾塌的山洞,他露出了一个残忍的表情:“东决侯这次,必遭遇重创。可是你也……这世上果然还是情字最为误人。我以为你已经明白,可是分明看不透。”   那人深深叹口气,扶起萧山渊离开了高草丛中。仿佛一道鬼影,倏忽便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一章 必杀   山洞倾塌,轰隆隆的在山间响彻。   而在一片杂草丛丛之地,几方人手正在对峙。   被围在中间的乃是夜尽明和北风锦,他们的身边有山北宗的门人。而他们的身前,是东决侯手下——天罗的杀手;他们的身后,是寂九炼所带领的萧卫队。   北风锦对山北宗的护法道:“这里交给我,你们带宗主突围。”   夜尽明闻言,抓住了北风锦的手:“北风堂主!”   北风锦安抚夜尽明道:“宗主,你知道,你是一宗之主,这些弟兄都等着你回到宗门主持大局。经历这次生死,你切记不可再意气用事了。”   夜尽明深吸口气,愈发觉着自己身上的担子让他无法喘息。   北风锦则是拿出秘药,使出绝招千丝线,将秘药布满千丝线,杀了出去。   “有迷药!”   天罗杀手大喊了一声。   寂九炼看出了山北宗的意图,并不在此处恋战,而是追上了夜尽明的方向。他的目的非常的明确——他要夜尽明的首级。   北风锦看见寂九炼的动作,立刻飞身上去,阻拦住了寂九炼的去路。   寂九炼与北风锦已经交过手,知道与她不宜纠缠很久,便连杀出了几招,妄图速战速决。   北风锦的千丝线也不落下风。   天罗杀手见此场面,再次向夜尽明围剿了过去。而北风锦则是再次以千丝线相阻拦。   寂九炼抓住时机,趁北风锦无法分身之际,杀向了她。   一刀挡过了寂九炼出手的动作,看见刀的主人,寂九炼一惊:“阿姐!”   北风锦也是一顿。她没有想到寂九蝶竟然会帮自己。   寂九蝶道:“还不去追夜尽明?这边我来对付。”   寂九炼心想也是,便向夜尽明逃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寂九蝶话是那么说,却也无心和北风锦相争。她看了看北风锦,又看了看追向夜尽明的寂九炼,不由得叹了口气。   寂九炼杀向夜尽明,将他围住,萧卫队的杀手也一起而上。   北风锦放出千丝线,将杀手困于其中,而秘药顺着千丝线开始发挥效用。   寂九炼冷冷道:“雕虫小技!”   天罗的杀手在萧卫队的杀手力有不逮之时再次冲了上去。他们立刻结成天罗的杀阵,将夜尽明和左右护法团团围住。   其中为首的道:“寂九炼,这桩事,还是交给我们东决侯爷府来做吧!”   寂九炼见其布阵,料想以自己一人之力难以破阵,还是先静观其变,以见机行事。   夜尽明看向布下杀阵的天罗杀手,深吸口气,“唯有应战了。”   左右护法便飞身而起,前去破阵。一种山北宗门人在这样的杀阵之下不是对手,已被那强烈的杀气震得退避三舍。   夜尽明则是执剑,默念剑诀,“杀!”   他执剑而去,强行破阵,剑风与杀气席卷在一起,带着不可收拾的气势。   天罗杀手之阵杀意盛大,很难破敌。夜尽明杀出几招之后,便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他想到自己这些时日里,实在是太过软弱。他不能总是如此。   夜尽明又杀了一招出去。   浩荡的剑风猛然消散了一些杀意,夜尽明握紧手中的剑,再次杀去。   “宗主小心!”   左右护法大喊。   而夜尽明手中的剑杀出愈发强大的剑风。   北风锦见状,也立刻上前相助,使出千丝线,破向杀阵。   寂九炼在阵外看着,默默寻找着时机,对夜尽明一击致命。   而寂九蝶也是看着眼前的杀阵,她看见天罗高手布下一场更强大的杀阵。此时她抬眸,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夜州白?”   北风锦闻言,回过头,只见夜州白已经朝着夜尽明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衣衫破碎,身上布着血迹,脸上也有血痕,甚至连每一步都走得并不顺利。可是他来到这里, 却好像给山北宗每个人都来了安全感。   “州白!”   看见夜州白,夜尽明忙大喊。他注意到夜州白似乎受了伤,不由得叫道:“州白,你怎么样?”   夜州白面色平静,只是朝着夜尽明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放心。”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了左右护法:“带宗主离开。这里交给我。”   左右护法点头,他们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夜大侠小心。”   夜州白看向天罗杀阵。   寂九炼握紧了剑柄。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天罗杀手为首的道:“夜州白,上次在一叶水让你跑掉了,这次,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夜州白道:“那就试试。”   天罗高手的杀阵再起,夜州白执剑,闯过杀气之阵。   夜州白受了东决侯的一掌,此时内力薄弱,不宜久战,他破开了夜尽明身后袭来的杀机,道:“快走!”   话音未落,天罗的致命一击已经袭来。   就是这一个瞬间!   夜州白念了一道剑诀,将夜尽明推出了天罗杀阵,孤身引了杀气近剑鞘,强行提起了杀生丹的威力,冲开了天罗杀阵。   剑气浩荡,剑势扫过,天罗杀阵在夜州白的一剑往生诀之下,真气退避。   北风锦见状,担忧大喊:“夜先生小心!”   寂九蝶蹙眉。在她开口之前,却见着一个更大的危机,她惊慌大喊:“阿炼住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寂九炼一直在默默寻找那个最好的时机。就在这一刻,夜州白破了天罗杀阵,天罗高手纷纷退避,夜州白还未收剑之时,他纵身一起,一剑刺向了夜州白的心口。   倾注全力的一剑。   必杀之剑。 第四十二章 负伤   夜州白来不及阻挡那突然刺向自己的一剑,看清楚眼前的人之时,长剑已经没入他的心口。   夜州白拼力杀出一剑,正中寂九炼的胸膛,将寂九炼从自己的身前推开。而他摔向草地,吐出一口淋漓的鲜血。   “州白!”   “夜先生!”   “夜州白!”   夜尽明、北风锦、寂九蝶三人同时发出惊呼,寂九蝶奔向了寂九炼,夜尽明和北风锦则是立刻冲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捂着心口,手染上一片鲜血。他最后看了一眼倒下的天罗杀手和寂九炼,心道山北宗也算又脱离了一次危险。他总算对得起前宗主。   只是……希望萧卫队的人能找到萧山渊吧。   夜州白倒在了夜尽明的怀里,彻底不省人事。   夜尽明托住了夜州白的身体,悲伤的大喊:“州白!州白!”他扶着夜州白的手上染满了鲜血。   北风锦探了探夜州白的脉搏,急他服下了一粒丹药,“离此地最近的云暮城,有座神医馆名为回生阁。快去那里。”   夜尽明情急的点了点头:“快……快!”   另一边倒下的寂九炼捂着自己正在流血的伤口,焦急的喃喃道,“阿姐,不要让他们跑了,快追……”   寂九蝶看着怀里的寂九炼狼狈的模样,制止住他他的动作,无奈道:“萧卫队中了千丝线和秘药,天罗杀手已遭遇重创。阿炼,别再想着他们了。阿姐带你疗伤。”   寂九炼深吸口气,依然执念道,“不,这是最好的机会。”   寂九蝶看着寂九炼流血的伤口,心疼的皱了皱眉,“阿炼,够了。你已经尽力了。”   寂九炼却还是挣扎着要起身追去。   寂九蝶无奈,只得将寂九炼打晕了过去。   寂九炼倒在寂九蝶的怀里,此时一道飞袖落下,寂九蝶知道是凤灵照来了。   凤灵照落在寂九蝶身前,“你这个弟弟,真是合格的杀手,被杀戮冲昏了头脑。”   寂九蝶叹口气:“快带我们走。”   凤灵照道:“还好出剑的时候,夜州白已经是强弩之末,否则他这一剑往生,你弟弟的性命难说了。”   寂九蝶垂眸,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凤灵照意识到了什么,又道:“不过,如今将死的人是夜州白了。九蝶,你可莫要难过。我们可是杀手。”   寂九蝶叹息一声,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想夜州白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凤灵照上前一步,看着寂九蝶的脸色,又道:“别再想了,九蝶。”   寂九蝶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想夜州白。我是在想……”   凤灵照的眼底浮起一点疑惑,看着寂九蝶有些顾虑的模样:“想什么?”   寂九蝶道:“你可记得你去寂道书院时,见着夜州白的画像?”   凤灵照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寂九蝶深吸口气道:“王爷让阿炼取的是夜尽明的首级。而今没有杀了夜尽明,反伤了夜州白的性命。不知王爷会如何对阿炼。”   凤灵照眯了眯眼睛,揣摩道:“这……王爷应该不会……”   可是凤灵照也猜不透萧山渊的心思。萧山渊是那样的让人难以懂得的人。   寂九蝶担心的看了看寂九炼,“王爷的事情我也不敢多做揣测。可是王爷对夜州白,实在是不同以往的行事。若是他真的为了这件事情怪罪下来……阿炼的杀意太重了。他从来不会揣摩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下去,阿炼会非常危险。”   凤灵照了然,她抬起手,拍了拍寂九蝶的肩膀:“九蝶,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再想了。而且,剿灭山北宗本就是王爷与东决侯相争之事,阿炼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那个夜州白,在王爷的心里就算重要,他也不会做这种轻重不分的事情。”   寂九蝶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希望是如此了。”   凤灵照点头,以飞袖卷起了寂九蝶和寂九炼两人,一道离开了幽明山。   日暮时分。   幽明山经一场大战,山色未变,只是杂草更为荒芜,显得更为冷清。在秋日的余晖里,有让人心生寒意的杀气在回荡着。   那处曾让黑心法师藏身的山洞已经倾塌,可见黑心索的致命杀伤力。在一片乱石碎屑的掩埋中,伸出了一只手来。   那只手显得乌青之色,其上又布满了血痕。那人艰难的推开了一块一块压在他身上的乱石,从中挣扎了出来。   正是已走火入魔的阿山。   他的眼睛还是有着嗜血一般的红,整个人显得更加可怕。他一点一点的爬出了那乱石从中,拖着沉重的身体。   他的口中还喃喃着一个名字:   “小竹……” 第四十三章 寒意   下了一场秋雨,天意更寒。   风寒,夜寒,酒寒。   宅院中,大房里,床榻上,萧山渊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王爷,你醒了。”   说话的人是寂九蝶。   萧山渊看见了寂九蝶的脸,方知道自己是醒了过来。   萧山渊道:“谁将我带来这里的?”   寂九蝶想了想,答:“王爷,我们是在幽明山发现你的。当日围剿结束,我们各自重伤,下山时,见到了你。你当时……”寂九蝶有些不敢言。   萧山渊淡淡:“说。”   寂九蝶便答:“王爷当时也是身负重伤。倒在山间。幸好我们找到王爷。王爷,你受了极重的内伤,还有一些外伤。”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这么说来,不是夜州白送自己回来的?   萧山渊道:“山北宗之事如何?”   寂九蝶再答:“山北宗门人武功高强,又得北风堂相助。卫队和东决侯的杀手都中了北风堂的秘药。后天罗杀手布下杀阵,山北宗危急之时,夜州白突然出现,以命相搏,破了阵。”   萧山渊微微蹙眉:“这么说来,夜州白和山北宗的人已经逃了?”   寂九蝶深吸口气,想了想,有些顾虑的道:“他们,还在回生阁。”   萧山渊皱眉:“回生阁?”   寂九蝶道:“破天罗杀阵,夜州白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得回生阁大夫医治,回生阁已是方圆百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地方,还有能救回夜州白的机会。但机会也渺茫。”   寂九蝶的话说得极轻,她看见萧山渊的脸色从淡漠变得越来越冰冷,最后几乎显得有些惨淡。   “王爷?”   萧山渊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深渊。寂九蝶唤了他一声。   萧山渊别开脸,避开了寂九蝶的观察:“你出去。”   寂九蝶松了口气,后退一步:“是。”   寂九蝶转身走后,萧山渊把还有包扎的手攥紧了。即便伤痛的撕扯还有剧痛的牵连,他都不为所动。   夜州白将他丢在了幽明山里。将他丢在了幽明山里也就罢了,他竟然又为了山北宗如此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让你豁出性命的人。可是他却为了别人拼命。”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道黑影掠过,身穿黑色衣裳的人已经站在了床头,来到了萧山渊的身边。   萧山渊皱眉,并未接话。   那人道:“那日我苦心布下春情引的局,引东决侯遭遇黑心索,可是我没想到,我这一局竟然是为了萧王爷布的啊。”   萧山渊默然不语。   那人只是继续用冰冷的声音说下去:“你竟然用自己的内力逼出春情引,你竟然还会愚蠢到为别人接下黑心索,我是该说了疯了,还是该如何评价你?我的每一步棋子都等着东决侯入局,可是你却甘愿的做这个牺牲。我无话可说。若是那夜州白真的能为你不顾性命、他真的喜欢你,能够帮到你也就罢了。但他为了夜尽明死了,他可是为了夜尽明死的!萧山渊,你记着,他是为了夜尽明死的!”   萧山渊一惊:“你说什么?”   那人往前迫近了一步,带着怒气道:“昔年萧家满门被杀,血流不止,冤魂不散。我以为你是可以信任的人。我以为我能仰仗你报了这灭门之仇。可是你呢?你若打算为夜州白殉情,那你便去吧。”   萧山渊的声音有些颤抖:“夜州白……夜州白怎么会死?”   那人深吸口气,摇了摇头:“他身上有伤,强行破天罗之阵,内伤加重,被寂九炼一剑偷袭,正穿心口,死了。”   萧山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忍着痛从床榻上起身:“他……”   那人冷冷道:“难道你还看不透么?你为之不惜性命的人,为了他的所爱失去了性命。他若是有惦记你一分,也不会将你扔在幽明山洞中,若不是我去救了你,你早死了,萧王爷!你还要我说你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么?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内力大损,你本可以在幽明山洞中了结东决侯的性命的。可是你竟然蠢到用自己的内力去为夜州白解了春情引。你……”   萧山渊的目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他开口道:“够了。”   那人看了萧山渊一眼,觉察到萧山渊近乎跌落谷底的心情,他便也不说了。   “你好好养伤。黑心索没能要了东决侯的命,却也让他重创了。你一定还有后招。”那人说罢,便转身离开,倏忽不见踪影。   萧山渊沉默着,看鲜血再次浸透自己手上的包扎。   寒意却浸透到他的心里。 第四十四章 反噬   秋雨接连,一场连着一场。   经过一场秋雨的清晨更冷了些。回生阁的医馆外,夜尽明苦守着,昏沉了一夜,一直到清晨第一缕日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睛。   长廊里,北风锦端着药走了过来:“宗主。”   夜尽明忙起身,转身看身后的房间依然没有什么动作,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发出悲凉的叹息:“州白还没有醒过来。”   北风锦叹口气,看夜尽明熬了一夜憔悴的模样,只得安慰道:“夜先生几次涉险,都能从鬼门关前闯过来,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夜尽明摇了摇头,悲伤道:“是我太没用了。若是我的剑术再高明一些,便不必州白每次为我涉险。我真的愧对他,愧对阿爹,愧对山北宗。”   北风锦道:“宗主,愧疚无济于事。若你有此心, 往后便勤加修炼,剑术大成,如此才能执剑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夜尽明深吸口气,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开了。   从中走出来的乃是施梦,她脸色也不好,显然也是有一夜未睡。夜尽明和北风锦连忙迎了上去,焦急问:“梦姑娘,州白如何?”   施梦双目无神,犹如遭受猛击,她似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像夜州白这样的高手,怎么会如此;而且,分别之时她分明将回生丹给了夜州白,若是他服下了那粒回生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施梦皱皱眉,眼眶却红了,近乎湿润,她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夜大侠不该是这个结局……”   听得施梦的话,北风锦心中一惊。   而夜尽明则是不敢相信的迫到施梦的身边,情急的道:“梦姑娘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梦摇了摇头,不愿开口,似乎开了口便是宣判了夜州白将死的结局,而她不愿做这个残忍的宣判者,她也不信上苍竟然能如此残忍。夜州白救过她的性命,夜州白是这样令她难忘的人。她才失去了她挚爱的兄长,又怎么能失去这个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是在她心里却好像已经相识了多年的梦中之人。   看着施梦恍惚的拒绝开口的模样,夜尽明意识到了什么,他抓住了施梦的手臂,急切道:“施梦姑娘,你说话啊!夜州白到底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北风锦见夜尽明冲动,忙上前阻拦住了他:“夜宗主,你冷静一些!”   夜尽明被北风锦制止住,后退了一步,脸上却写满不可置信:“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山北宗第一剑客夜州白,是这个江湖上最年轻的高手,他在十八岁时就能一人敌魔宗满宗高手!他怎么……他怎么……”   北风锦尽量情绪稳定道:“梦姑娘,夜先生是不世出的高手,那一剑未至要害,应该不会……”   夜尽明心急说:“回生阁不是号称整个东璃国最好的医馆么?一个剑伤都医不好……一个剑伤都医不好么!”   施梦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悲伤成泪水,滑落脸庞,她用悲凉的声音道:“我阿爹阿娘昨夜已试了所有手段为他续命。我也守了一夜,用我所有能想到的法子。今早他若是醒来了,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已经结束了。”   夜尽明后退一步,整个人已有些站不稳,北风锦扶住了他,道:“我也略通医术。梦姑娘,夜先生的剑伤虽从胸口穿过,但不及心口,补救的可能不是没有……梦姑娘,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施梦叹口气,抬起手,擦去了眼泪:“剑伤已损心口,这还有补救的机会。但是我阿爹阿娘为他医治时,发现他被种了一种凶险的古老咒蛊——离心咒。”   北风锦蹙眉。   夜尽明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施梦道:“离心咒是一种邪恶的咒术。与摄魂咒师出同宗,相生相克,在百代沿袭之间,被几次试验,成了比摄魂咒更为可怕的咒术。摄魂咒能控制人的心智、吸取高手的内力,而离心咒则是将咒主的生命转嫁于被施咒人的身上,为他承担痛苦、凶险时为他延续生命。夜州白武功高强,为咒主之心承担的就更大,而一旦到凶险之时,受到的反噬也就越大。阿爹阿娘说,在不久之前,夜大侠体内的离心咒已经为咒主承担过一次严重的反噬了。如今剑伤相迫,离心咒发作,他的心已死。回生阁没有办法了。”   听着施梦的话,夜尽明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忽而想到在自己的身上的离心咒,自己不是夜州白的咒主,那谁还会是?   北风锦看了看夜尽明,了然他在想什么,她不由得叹口气,又看向施梦:“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施梦的眼眶还是红的,她已经在心里挣扎了太久太久。她还是不愿接受夜州白将死的这个事实。可是她并非是掌管生死薄的主人,无法更改夜州白的命运。她深吸口气,似乎是忍了极大的痛苦,道:“准备后事吧。”   闻言,夜尽明心中一空,觉着一万支箭穿过了他的心口,他脚下一晃,摔倒了过去。   “夜尽明!” 第四十五章 大雨   “宗主!宗主!少主年纪尚小,怎可如此严厉对之啊!宗主!”   风雨不息,凄冷弥漫。   气势恢宏的殿门前,一位老者向殿中大喊求情,只是殿中之人发出毫无私情的声音:“一套剑法都学不好!怎么担得起山北宗少宗主这个名号!让他好好反省吧!”   老者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跪在殿前风雨里的少年夜尽明,可怜的叹了口气。   “云修,你无事可做么?”殿中那个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不去做事!剑阁下次比试,若是明儿还是如此,我就要问问你这个当师父的,是怎么当的!”   老者只得道:“是,宗主。”他看了看雨中凄惨跪着的夜尽明,无奈的转身退下。   夜尽明被大雨浇得透彻,目光紧紧的盯着那紧闭的殿门。   他轻轻唤,用微弱的声音:“阿爹……”   可惜没人会给他回应。   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开了。夜尽明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只是走出来的那个少年人的身影,让他的眼神再一次的陷入深深的绝望。   从倚天殿走出来的人是夜州白。   夜尽明苦涩的掉下了眼泪。从小到大,他——山北宗的少宗主,进入山北宗最高规格的议事堂的次数,甚至还不如夜州白这个被捡回来的孤儿的次数多。   夜州白走得那样轻松、自在,好像他才是山北宗最受宠的少年,是天之骄子,是令他——真正的山北宗宗主夜尽明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夜尽明收紧了拳头,让雨水冲刷过他的泪水。   夜州白下了大殿,朝着夜尽明走了过去。他撑着一把伞,在夜尽明的身前停下,将伞递向夜尽明:“你……”   夜州白的话音未落,手中的伞却已经被夜尽明打落在地。   他发出怒音:“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夜州白愣了一下,听夜尽明继续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夜州白道:“可是雨太大了。我可以走,但你需要这把伞。”   夜尽明冷笑:“我才不需要。你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你是学习剑术的天才,你是阿爹喜欢的人才,你不用在我的面前假惺惺!我讨厌你!”   夜州白的身上也被浇湿了,他只是蹲下身,将被推掉的伞捡了起来,重新撑在了夜尽明的身上,为他遮挡过了风雨,撑起一片小小的平静之地。   夜尽明喃喃道:“我不需要……”   他突然奋力一推,将夜州白推离了两步。夜州白没站稳,向后滑倒了。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清澈的目光紧紧落在夜尽明的脸上,道:“学习剑术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若因这场大雨害了一场大病,那功课又要落下。到时候,宗主更会责备。”   夜州白起身,重新捡起了伞,为夜尽明撑起:“这是宗主为你准备的伞。”   夜尽明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那伞,这才没有拒绝。   “阿爹……”   夜尽明的眼眸中终于又烧起了一点希望的火光,他在心里默默起誓,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   而夜州白稳稳的站在夜尽明的身前,任由漫天风雨砸在他的身上。少年人的身躯在倚天殿前的风雨里显得那样单薄、可怜,而他只是握着伞柄,不发一言。   夜尽明抬起头,看到在雨里的夜州白的模样,好像任由大雨浇在他的身上,他也不会动摇。   而从那次之后,山北剑阁的试剑,夜州白再也没参加过。   夜尽明终于成了山北剑阁少年第一人。   又不久,夜州白离开了山北宗,去往江淮的寂道书院。从那之后,夜尽明有三年不曾见过这个让他嫉妒生恨的人。   山北宗倚天殿前,似乎再也不会有大雨能浇到他夜尽明的身上了。   “州白……夜州白!”   秋风萧瑟,又起秋雨,更显得凄凉。   回生阁内,房间里。北风锦为夜尽明把过了脉,了然他是因为伤势未痊愈、加之太过疲惫,一时急火攻心,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床榻上,不知夜尽明是做了怎么样的梦,口中喃喃着夜州白的名字,好像陷入一场不可自拔的痛苦。   “州白……州白!”   夜尽明陷入深深的梦魇里。   彼时的少年再也不会因为夜州白的存在而居于第二,他的父亲终于对他多了一分希望。又一个飘雨的日暮,赢了试剑的夜尽明将那把伞送进了倚天殿,但那位宗主并未接下那把伞,少年意兴阑珊,默默离开,却听老师父喃喃道:   “这是州白的伞啊。”   州白。   夜州白。   一个离开他很远的名字。   夜尽明抬眸,看到日暮的余晖笼罩着大殿后的高山。   他却觉着眼前飘过一场雨。并不大,却席卷了他,在他的心底激起无限怅惘。 第四十六章 索命   窗外又卷起了秋雨,拍在窗子上,扰得人心萧瑟。   明亮着几盏烛火的房间里,夜州白脸色苍白,无声的躺着,连那一点微弱的呼吸都几不可闻。   寂九蝶近到床头,看着夜州白苍白的脸色,默默的红了眼眶。   “我不该再想着你了。”   寂九蝶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但她知道这样看下去不会有结果。她没有精湛的医术,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这就是夜州白的宿命,而她,不过是他命中的过客。也许连一点浮光掠影的痕迹都不曾留下罢了。   寂九蝶叹口气,后退一步,转了身,便见着北风锦到了。   “是你……”   北风锦一惊。她担心寂九蝶会对夜州白做什么。   寂九蝶解释道:“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他。仅此而已。毕竟……夜州白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人。”   北风锦看了看寂九蝶,几次交手,寂九蝶确实没有做伤害夜州白的事情,且当日在密牢里的药,还是寂九蝶给夜州白的。这样一想,北风锦也就放心了一些。   寂九蝶道:“他真的会死么?”   北风锦叹口气:“回生阁的医术已是天下扬名。他们也没有办法。”   寂九蝶苍凉的一笑:“看来我确实不该再想着他了。”   北风锦露出悲伤的神色,向夜州白走近了过去,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感觉痛苦不已。“夜先生是一位真正的侠客。”   寂九蝶也看了一眼夜州白,而后动身往外走:“这就是强者的宿命。他太傻了。以他的本事,纵横江湖,不会有人伤得了他。可是他却选择守护山北宗,选择守护夜尽明这个废物。也许他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一日了。”   北风锦微微蹙眉。   寂九蝶已走近门前,却又停下步子,稍稍偏过头,道:“北风姑娘,你也是个善良、有本事的侠客。有夜州白这个前车之鉴,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重蹈覆辙。士为知己者死。而很多人都不配。”   说完,寂九蝶便离开了。   北风锦看着夜州白的脸,深深叹口气。   夜色的笼罩里,屋檐上掠过一道身影。看到寂九蝶走后,他松开握紧的拳头,露出兜帽之下,英俊的脸庞。   他深吸口气,却觉着连呼吸都是冰凉的。   他觉着自己不该来到此地,无非是加重自己的痛苦。就像寂九蝶所说,他也不该……再想着他了。   二十多年来,他失去了的人,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但不该有什么,阻拦他的去路。既然夜州白愿舍生取义,他又何必庸人自扰?他在夜州白的心里,实在是没什么份量。   可是他却惦记着夜州白给自己的一点点情分,以此温暖自己、最终又折磨自己。   萧山渊摇了摇头,似乎已精疲力尽,终于还是留下一声亘古的叹息,接受了这宿命的因果——   他不是夜州白的所念。从来只是他不肯认清罢了。   城内风雨未歇,闪几道雷,深深笼罩的夜色里,一处暗堂里显得更晦暗了。   暗堂中,只有几盏烛火。潮湿的气味蔓延着,隐约有低吟声,在昏暗里回荡着。   当一个身影走进堂中,那低吟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大人。”   身穿深色衣裳的四人从赌桌上起身,露出凶神恶煞的四张脸,语气却是对来人恭恭敬敬的。   “鸳鸯四鬼——火鬼、雪鬼、索命鬼、无双鬼。”那人摘下兜帽,显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依然掩不住气势。   说话的人正是萧山渊。   四鬼看了看萧山渊,又互相看了看,知道萧山渊是受了伤。   见萧山渊走向高座,其中一个悄悄与身边几个说了什么,大抵在琢磨如何反杀了萧山渊。   萧山渊的目光则是淡淡扫过四鬼,从容的走上堂前高座坐下:“养你们是对付东决侯的三鬼。而今三鬼已死两鬼,你们的用处……似乎不大了。”   四鬼面面相觑,又齐声道:“大人,属下做牛做马。”   萧山渊冷漠一笑:“我要你们做牛做马何用?”   四鬼道:“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萧山渊抬眸,冰冷的目光扫过四鬼,眼神冷到似乎比厉鬼还要可怕几分。   萧山渊道:“你们过来一个。”   四鬼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往前。   萧山渊的目光更冷了几分,他抬起手,轻轻一勾,那索命鬼便被他的内力吸去,瞬间跪在了他的面前。   索命鬼大惊:“大人饶命!”   萧山渊冷漠,扼住了索命鬼的喉咙。   索命鬼惊慌,发出破碎的声音:“大人……饶命啊。”   萧山渊看着索命鬼,手上的力度越来越重,说话的语气却是轻飘飘,“你叫什么来着?”   索命鬼道:“索……命……索命鬼。”   萧山渊的脸色令人难以捉摸,他冷道:“索命……既然是索命,那你可有本事将自己的命,从阎王殿勾了去?”   索命鬼气息奄奄道:“全凭大人做主……属下的命,全听大人一句话的事……”   萧山渊冷漠:“唔,原来你还记得,你的命是我的。当年在鸳鸯岭上,若非我保了你们的命,你们还能逍遥到今日?可是,跟了我这些年,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其余三鬼立刻跪下:“大人,求饶了索命鬼。”   萧山渊只道:“你们是以为,我受伤了,便能杀了我?”   三鬼忙道:“属下不敢。”   萧山渊道:“有一件事,是用得上你们。做得好,我可以考虑,让你们再快活几年,若是做得不好,这——”   “唔——”   痛苦之音只发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索命鬼便断气而去。   三鬼惊惧不已。   萧山渊淡淡的收回了手,目光扫在那三鬼的身上,补上了没说完的话:“就是你们的下场。”   烛火摇曳,照着萧山渊冷漠的脸。   三鬼低头:“大人,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萧山渊抬眸,映着火光,将他嗜血的眼睛照得更为光华流转。 第四十七章 天折   夜尽明从梦中惊醒时,又是一个日暮时分。   他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心道自己怎么能如此睡过去,他快步下了床,往外走去。   夜尽明很快到了夜州白所在的那间房间。   烛火摇曳之间,夜州白还是那样安静的躺着,药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泛着令人眩晕的气息。   夜尽明一步一步的走近到了榻前。   施梦正在为夜州白施针。   夜尽明想往前去,北风锦阻拦住了他,低声道:“梦姑娘正在想办法。”   夜尽明一脸担忧,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是却无法制止那股愧疚和痛苦的翻涌。如果可以,他宁愿被施下离心咒的人是自己。原来从小到大,他都如此依赖夜州白。   而夜州白这些年又是如此兢兢业业的完成他对他的守护。   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夜州白站在他的身前。就像那夜在北风堂,夜州白会从天而降,拦下萧山渊杀向他的那把剑一样。   从来如此。   夜尽明深深地看着夜州白。他终于发觉,夜州白这些年都没什么改变。连他的容颜都保留着那份少年气。即便分明这些年,他经历之事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多。   “州白……”   夜尽明的声音颤抖着,他伸出手,试图探夜州白的呼吸。可是他又不想接受那个残忍的结果。   过往种种,此时犹如刀子,一把一把刮过夜尽明的心口,让他无法呼吸。   施梦皱了皱眉。她已经显得过分疲惫的脸色上没有什么血色。她终于取出了最后一支留在夜州白身上的针。   北风锦顿了一下。   她意识到了什么,只能别过脸,不想听施梦接下来说出的话。   而施梦红着眼睛,转向了夜尽明,她咬了咬唇,用充满寒意的声音道:“回生阁能用的办法,我都已经用了。续命的法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不要再让他这么痛苦的承受着这些无济于事的补救了。”   北风锦闻言,闭上了眼睛,将痛苦埋在心底。   夜尽明伸出的手颤抖着,他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一种莫大的痛苦将他席卷。   “不……不该是这样。夜州白……他可是夜州白,夜州白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不可能……不可能!”夜尽明恍惚的摇着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北风锦感觉到夜尽明的痛苦情绪,只得先收敛起自己的难过,她上前一步,扶住了夜尽明的手臂。“宗主,不要忘了夜先生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北风锦又看向施梦,她看出施梦对夜州白的情愫,也不禁心疼她的难过,她想了想,问向施梦:“梦姑娘。我曾听师父说过,世上有怀医术者,可通天,可改命。回生阁的医术已有如此境界,难道还不能救回夜先生的性命么?”   施梦抬眸,对上北风锦的目光,她想到什么,瞳孔微缩,喃喃道,“可改命者……”   若是真的能为夜州白改命,她一定拼尽全力。   北风锦又将目光转向了夜州白,她深吸口气,脸上写满悲伤,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救夜州白。如果连回生阁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山北宗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了。   施梦微微皱眉,心底忽然涌上了一个名字,“天折山庄……”   北风锦听得这名字,不由得觉着有些熟悉,道,“天折山庄?”   施梦深吸口气,“天折山庄原称为天祈山庄。前任庄主精通起死回生之法。只是……”施梦看向夜州白,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北风锦想了想,道,“天祈山庄……我曾听师父提过。天祈山庄是隐居于世外的神秘之境,传闻里有可改命的神谕。”   施梦叹了口气。“是。他们不会救夜大侠……他们甚至会折磨夜大侠的最后一点生命。多年之前,天祈山庄曾放出消息,绝不救江湖中人。若是谁送去受伤的江湖人士,天祈山庄反而会赶尽杀绝,将那人制成药人,留为己用。”   夜尽明急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救回州白。我是山北宗的宗主,不管是什么山庄,我都要让他救州白。”   北风锦叹口气,“宗主,天折山庄已退出江湖,就算你是山北宗的宗主,他们也不会为你出手。不过,我们是要一试——梦姑娘。”北风锦又看向施梦,“夜先生是山北宗的剑客,更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前路无论多难,只要有救回夜先生的机会,我们都会一试。”   施梦看着北风锦的坚定的神色,又看了看命悬一线的夜州白,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只能一试了。可是……”   北风锦道:“梦姑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天折山庄不救江湖人,你怕他们会将夜先生毁掉。可是如你所言,连回生阁这样的医术奇家都无法救回夜先生,眼下既然有一个机会能挽救他的性命,自当为之赴汤蹈火。”   施梦深吸口气,道:“既然你们决定了,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出发吧。”   北风锦顿了一下:“天折山庄避世已久,梦姑娘知道它的所在?”   施梦叹口气,点了点头:“回生阁与天折山庄本是师出同门。只是……”施梦仍旧是犹豫。她知道,天折山庄绝不会救夜州白的。   可是,与其等待死亡的降临,不如在这之前,再做一次努力。 第四十八章 痴心   蜿蜒的山道上,两驾马车前后奔袭,其前后围着人马,一路向北路奔去。   奔至一片丛林渐深的地带,车队遭遇一场从天而降的拦截,有十余杀手一道扑来。   奔在最前的马车上人道:“护送宗主离开!”   一声令下,车队一分为二,为首的马车冲出人来,与到来的杀相杀。而其余人马则是护着另一辆马车,冲了出去。   杀手也随之变阵,有三分之二追向了那辆奔走的大架马车。此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手中执着一把大刀,劈出汹涌的刀光,只是这样的一招,竟然将那些欲追着大架马车去的杀手统统拦住了。   刀光闪过,树叶狂卷,林中忽然起一阵狂风,飞叶落尽之后,显露出拿刀人的俊俏容颜。与他亮出刀法的凶猛不同,他长相清秀,甚至俊俏得透出了几分书生气。他身穿一身蓝衣,更衬得他如清风明月般清朗的气质。   他就阻拦在奔袭逃开的马车的反方向,目光灼灼的盯着被自己拦下的那些杀手看,用坚定的声音道:“过此路者——”   “杀!”   那马车在从天而降的年轻高手的掩护下快速的逃离。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把匕首,穿过那马车被风扬起的车帘,正中在埋伏在前路的机关上,牢笼从天而落,机关散尽。   马匹受此一惊,慌得长啸。前路是山路崎岖之地,它的速度也放缓了一些。   马车上的人掀开车帘,正是夜尽明,他向后看去,只见已无杀手再追上来。   夜尽明皱了皱眉,又抬眸四下看看。   马车悠进了一道密林,在林荫的笼罩下,更显得有些寒意。   在高树上,掠过一道人影。   又一道人影跟上。   “难得好机会,你却不下手?”   那人的声音响起来。他身穿黑衣,动作迅捷。   而在前的人正是萧山渊,他的目光落在那掀开车帘的夜尽明的脸上,随后又使出一把飞刀。   刀穿过车帘上空,将扬起的布生生穿断,萧山渊居高临下,看见马车里正安置着一个熟悉的人——   夜州白。   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光彩,他的身上被白布遮盖,看上去尤其悲凉。   夜尽明则是守在他的旁侧,严阵以待危险的袭来。   萧山渊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悲伤之色。   他不言语,只是目送着那马车越来越远。   那人道:“你来此地,只是为送他一程?”   萧山渊的目光没有片刻转移,他说不出心底的滋味。是自己舍命救了夜州白、而夜州白却将性命牺牲了给了夜尽明更让他难过,还是他最终还是永远失去了夜州白更让他愤恨。   夜州白分明能好好的走完他的一生。   是他自作自受,却还让他难过。   萧山渊收紧拳头,未好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抵不过他心头的痛的万分之一。   “他的故乡在山北。他总是想回去的。”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掩饰住自己悲伤的情绪,而后神色又变得难测,“如今山北宗失去了夜州白,势力大减。待东决侯和天罗杀手恢复以后,他们势必会杀向山北。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就好。眼下,还有一把更旺的火,让我们来烧。”   那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我知道,你也是。”   萧山渊最后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他的目光停在夜州白的身上,一直到再也无法看见他的脸。一种深深的恨意将他包裹住。   夜州白……是他负了他。   昔年他说与他为知己,最终他却成了山北宗的剑客;再见面时他重新给了他希望,让他知道经年的大火并未烧尽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分,结果他还是为了山北宗离开了他。   痴心并不能换来同道。他妄图抓牢夜州白,也只是妄图罢了。   如今他为了夜尽明而死,想必对他来说实在是死得其所。萧山渊无法控制心底的恨意汹涌。夜州白若是对他还有一分在意,而今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萧山渊深吸口气,飞身起,离开了密林。   看着萧山渊的身影飞远,留在原地的那人的脸色又凉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已远去的山道,心道:“也罢。你毕竟是渊哥的心上人,就让你能回到山北,风光大葬吧。”   那人摇了摇头,转身跟上了萧山渊,速度之快,如在密林上方擦过一道影子。   萧山渊从高树上跃下,落在了山道上,他身体微微向前,捂住心口,嘴角涌出鲜血来。   萧山渊抬起手,擦了擦鲜血,整个人恍惚无神的向前走,身子却有些摇晃,眼眸涌出泪水来。   山北……   那会是个好地方罢。夜州白在那里出生和长大,最终又为宗门而死。他忽然觉着很苦涩。那些漫长的日子里,陪在夜州白身边的是山北宗、是夜尽明。而自己,不过短短的拥有着他,不过是三年罢了。在夜州白灿烂又多情的一生里,也许他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夜州白守护山北宗、为夜尽明而死,大概才是他的所求罢。而他萧山渊,又算得上什么呢?夜州白对江湖之上的萍水之交都能不惜性命的相助,对他这个同窗,稍稍施舍了一些旧时情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点点的情义。只是这一点点的情义,却被他萧山渊愚蠢的视为珍宝。   夜州白……   “夜州白……”   萧山渊喃喃着夜州白的名字,他更想那些恨意翻涌上他的心头,这样他能不必令自己伤怀的将他的名字忘记。偏偏他无法控制恨意的同时,又无法忘记夜州白的好。   这几日来,他任由自己对夜州白的恨意滋生。可是,他却连陪他走完最后这一段路的立场都没有。   夜州白也会想,是山北宗和夜尽明陪他走完这段路吧。   萧山渊往前走着,任由秋风从他的身上萧瑟而过,古老的丛林之间,又被秋风扫下了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了漫天。   萧山渊伸出手,雨滴从他的指尖滑落。雨滴落在他的脸上,融进了他的泪水里。   “夜州白,我早该把你忘了。”   萧山渊苦涩的摇了摇头,接受了这命定的结果。   “世人总痴心妄想,我也不能免俗。”   往前,他失去了阿爹阿娘、萧氏一族满门亲故。而今,他失去了这些年来他唯一动情的人。萧山渊痴痴一笑,往后,他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世人都免不了一死。我自也不例外。只可惜,黄泉之下,你想见到的人,不会是我。”   萧山渊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丛林。   漫天风雨纷纷,将他压在痛苦中。他无法自救,唯有那些流传十几年的仇恨,是他唯一的路。 第四十九章 探路   秋日渐冷。   房间里,北风锦将用来易容的东西收拾好,完成之后看向夜尽明:“宗主,此行或许凶险,山北无人主持大局已久,你再好好考虑。”   夜尽明坚决道:“州白一日不醒,我无法回山北。天折山庄我一定要去。梦姑娘也说,天折山庄对江湖中人怀恨。若是将州白送到天折山庄后反让他不得安息,那我更无法原谅自己。”夜尽明深吸口气,“你已将左右护法易容成我和州白的模样,百刀堂堂主也前来相助,经幽明山一役,东决侯和萧山渊各有所伤,山北宗一时还不会有事。”   北风锦知道夜尽明是笃定了念头,一定要救回夜州白,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益,只得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出发。”   夜尽明上前一步,握住了北风锦的手臂,“北风堂主,你留在城里吧。天折山庄若是真像梦姑娘所说,到时候无法避免一番苦战。你这些日子来,已经受苦,我……”   北风锦微微蹙眉,坦言:“宗主,夜先生不仅对你和山北宗十分重要,对我来说,他也是值得我救的侠客。此行,我不是为了山北宗,只是为了夜州白。还有,宗主你不可再鲁莽行事,这一遭是我们有求于天折山庄,不可相逼。”   夜尽明听了北风锦的话,了然她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我明白。”   北风锦也轻轻一点头,“走吧。想必车队已将东决侯和萧山渊的人引走,我们现在出发,必能顺利到天折山庄。”   夜尽明将夜州白背上了马车,与北风锦两人在回生阁的门前等待一同前往的施梦。   施梦姗姗来迟,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北风锦动身迎了上前,她看出了施梦似乎有心事,道:“梦姑娘,此行路险。若不便,你将天折山庄所在告诉我们就好,不必一同前往。”   施梦回身看了看回生阁,又转向北风锦,摇了摇头:“北风姑娘多虑。夜大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当陪同你们到天折山庄。时间紧迫,我们快些动身。”   北风锦点了点头:“走吧。”   马车一路出了云暮城的城门,向山中奔去。   这一行只有四人,走得很是隐蔽,只是安排了一些山北宗门人在暗中保护。马车从山中小路蜿蜒而上,且天罗杀手和萧卫队的人已被放出的消息——出发回山北的车队引开,因此前往天折山庄的马车一路无阻。   马车内,乃是宽敞之处。夜州白躺在榻上,夜尽明守在他的身侧,北风锦在窗边守着,而施梦则是怀着重重的心事,在车门前探路。   她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天折山庄破例救了夜州白的性命。   北风锦看出了施梦的心事重重,取了一块饼,靠近到施梦的身边,将烧饼递给了她:“梦姑娘,你去歇歇吧,马车我看着。”   施梦顿了一下,随即一笑,接过烧饼,“我不累。还是要快些赶路才好。”   北风锦轻轻道:“你很喜欢夜先生?”   施梦只是一笑:“夜大侠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不过,我都明白的。夜大侠心有所属,我也不能强求。”   北风锦了然,一笑:“看来你与夜先生谈过此事。我虽和夜先生同为山北宗人,却也不知道,他有心上人。”   施梦道:“只是我那晚与他坦露心迹,他与我说明的。想来是不想我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   北风锦点头:“夜先生确实是很好很好的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施梦深吸口气,看起来有些惆怅,但话语流露出的却是无比赞同的心情,“是啊。”   她抬眸,看向正温柔看向自己的北风锦,轻轻勾唇,“回生阁与天折山庄师出同宗,但路不同。回生阁定于世间,救天下人,而天折山庄则是隐于山林,救有缘人。回生阁主攻医术,天折山庄寻求改命之法。我其实很难过,我本该是能救夜大侠的。在与他分别之时,我曾给了他一粒回生丹,但我探过他的经脉,他体内没有回生丹的药力。只是回生丹却也不在他的身上了。”   北风锦一顿,“回生丹?我听师父提过,那是一种百年难见的奇药,历经艰辛才得以练成一粒。有起死回生的效用。”   施梦点了点头:“若是夜大侠服了那粒回生丹,如今定然不会如此。”   北风锦叹口气。   施梦苦涩道:“夜大侠会将那粒回生丹给了谁呢?也许那正是他的心上人吧。” 第五十章 婚约   日暮时分,山中落雨,呈现成了昏暗之境,暗黄的天压得很低,仿佛要沉下来。   马车到了一座山庄前,施梦下了马,北风锦和夜尽明紧跟着一起下马。   眼前一处大院,其上正写着“天折山庄”的名号,其后便是丛林深深,的确是一处避世的好地方。傍晚时的炊烟从院中袅袅升起,随风雨又散去,落在天地之间,不知所踪。   北风锦道:“此地如此偏僻,若非得梦姑娘引路,我们是难以寻到此处的。”   施梦的目光落在大院的门上,不知在想什么。   而夜尽明则是已经等不及了,他动身便往门前去。   “不可!”   施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夜尽明已经冲到了门前,忽的触发了山庄的机关。   飞剑窜出。   “小心!”   北风锦见状,立刻飞身上前。   夜尽明还没有来得及闪躲之际,肩膀已被擦过了一剑。   他忙后退,北风锦已来到他的身边,两人施展功法,躲去飞剑,这次避开了这一道门前的机关。   夜尽明气愤道:“明明是救人之地,却还在门前布下机关,是何居心?”   北风锦道:“天折山庄避世,已不是寻常医馆。宗主,你小心些。”   夜尽明见北风锦关心自己,也就收敛起了情绪。   施梦上前,恭敬道:“回生阁弟子施梦,求见庄主。”   而山庄的门还是紧闭。   施梦叹口气,又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回生阁弟子施梦,求见庄主。”   夜尽明等待得十分心急。   这话说完,又过了一会儿,天折山庄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从中走出的乃是两个小厮。   夜尽明忙上前一步,“我来求医!”   小厮转向了施梦,看着她:“姑娘是回生阁的施梦?”   施梦点头,“是。求见庄主。”   小厮道:“庄主说了,施梦姑娘是同宗师妹,多年不见,自当请进山庄上座。”小厮对施梦恭恭敬敬,却对一旁急切的夜尽明视若无睹。   施梦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庄主说……师妹?”   小厮解释道:“如今庄主乃是天折第十七代传人,顾照天。”   施梦喃喃:“原来如此。”她抬眸,又道:“我是为我朋友求医。请庄主出手相助。”   小厮道:“庄主说了,只见师妹一人。至于你们两位,请回吧。”小厮淡淡的给了夜尽明和北风锦一个眼色。   夜尽明心急道:“天折山庄是治病救人之地,只要你们能救我的朋友,要我做什么,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小厮却不再看夜尽明,只对施梦道:“施姑娘,请吧。”   北风锦在一旁沉默着观察,意识到了什么。   施梦坚决道:“我此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我的朋友求医。他性命垂危,危在旦夕,若是不得起死回生之法,不出三日便回天乏术。请庄主高抬贵手,救他一命。”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有些无奈。   这个时候,山庄内传出一个声音,乃是一个年轻清亮的男声:“师妹你该知道天折山庄的规矩。你这两位朋友,想必是江湖中人罢。”   施梦深吸口气,“我想让你救的人,确实是江湖中人。”   那个声音又道:“既然如此,让他们走罢。天折山庄有规矩,绝不救江湖之人。”   施梦无奈,不知该说什么。   北风锦想了想,开口道:“庄主,我们虽是江湖中人,却是向正道。这位受伤的人更是锄强扶弱,救过无数人。医者仁心,这般赤诚之人,不该这么死了。”   那人又道:“哦?救过无数人?那也杀过许多人罢。天折山庄名为天祈之时,也曾救死扶伤,一心济世。当年有位江湖中人,自称向正道。当时他受重伤来到此地。我的父亲——前任庄主呕心沥血,为他疗伤。可是他伤好之后,却图谋我山庄神药,求之不得又开杀戒,我父亲因此重伤。自那时起,天祈改名为天折,避世于山林,再不问人间之事,更不救所谓江湖正道。”   北风锦叹息:“山庄之境遇,着实令人心寒。可而今这受伤的人,绝非那样的虚伪之辈。还请庄主出手,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全力满足。”   施梦也道:“庄主,还请出手相助。”   那庄主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而后又响起,轻轻道:“师妹你也什么条件都可以全力满足么?那婚约之事,可还奏效?”   夜尽明和北风锦俱是一惊。   施梦叹息一声,眉头紧锁。   北风锦忽的便明白了为何施梦来到天折山庄之前,会那样犹豫,一路上又是那样的心事重重。 第五十一章 规矩   天折山庄前,施梦迟迟不语。这位天折山庄庄主,并非她心中所想。只是少时曾有婚约。她不愿,便分开了些年。除此之外,她还是学习医术的奇才,因此天折山庄久久不愿放手。   但施梦不想自己的医术耗费在这山林之间。她当悬壶济世,而非为这些可笑的规矩而枯守此地。   施梦道:“庄主,那不过是一笔荒唐事。我今日来,只为求医。”   那庄主冷笑了一声。   随即,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山庄里飞身出来,他直奔马车而去,夜尽明见状,也飞身向前,制止那人的动作。两人撕扯之下,那人已进了马车,看到了榻上躺着的夜州白。   夜州白虽然脸色苍白,毫无生命的迹象,但依然遮掩不住他俊美无双的容貌。   那人的呼吸一滞。   随后他退出马车,下了马,到了已惊慌来到马车前的施梦的面前。   这青衫男子年轻,玉树临风,颇有些仙人之姿。若非他方才说出那十分不着调的话,倒真的有些清修的风采。   这人就是天折山庄而今的庄主——顾照天。   他看向施梦,如同大悟道:“你为了退避这场婚约,多年未至山庄。而今却为了这人来。他确实有几分美色。”   施梦蹙眉,显然不想与顾照天说这些,她只道:“庄主,人你也见着了,还望出手搭救。”   顾照天摇了摇头,“人,我不会救。他受的是咒术反噬和利器之伤,想必得罪不少人。这样的人,天折山庄是决不能救的。”   夜尽明眉头皱紧,往前一步,“这都是些什么规矩!医者本该救死扶伤!”   顾照天看向夜尽明,淡然道:“这就是天折山庄的规矩,两位请回吧——施梦,还请赏光到庄内一聚。”   施梦坚定道:“我说了,我今日来,只是为了救这个人。”   顾照天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叹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风锦道:“顾庄主是因为规矩不想救,还是不能救?”   顾照天顿了下,看向北风锦:“天下间还有天折山庄救不了的人?可笑。不过是我们已决定退隐江湖,不问人间事罢了。”   北风锦道:“那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救他?”   顾照天挑眉,似乎是在思考。   北风锦、夜尽明和是施梦三人此时都将目光紧紧的落在顾照天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照天似乎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施梦的脸上,他对上她的目光,语气轻佻道:“施梦,若你应了婚约,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施梦立刻皱紧眉头。   北风锦看出了施梦的意愿,她上前一步,抬起手,将施梦护在后:“庄主,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顾照天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施梦,你知道天折山庄的规矩。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说完,顾照天动身往山庄内去,走至一半,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天色已晚,施梦,你来庄内歇脚吧。另外三位……唔,是两位,马车里的那位最多活不过三日,我就不送了。”   顾照天看向施梦,而施梦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顾照天的脸上闪过一些失望,又有些无奈,只得进了山庄。   夜尽明握紧拳头,顾照天的话让他更加难受,他动身冲了过去,祈求道:“顾庄主,我求你,救救他。我以寂国第一大宗山北宗宗主的身份求你,救救夜州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恩人。”   顾照天顿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些惊奇:“夜……夜州白?”   夜尽明抱拳道:“顾庄主,只要你救了他,往后,天折山庄的事情,就是我山北宗的事情,只要我做山北宗的宗主一日,就一定号令宗门上下,将天折山庄的事情看为要事,全力为之。”   顾照天对夜尽明的这番诉衷肠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夜州白的名字令他很感兴趣:“是个妙人。他不过二十时就曾孤身入天牢,救过天折山庄的一位故人。说起来,他和天折山庄之间,确实有一段缘分。”   夜尽明闻言,一喜:“顾庄主,望出手相救。”   顾照天却还是摇了摇头,“看在这个情分上,我可以让你们进来吃顿饭,但我还是不会救他。”   说完,顾照天便要往山庄里去。   夜尽明拦住顾照天,请求道:“顾庄主,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救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顾照天摆了摆手,“够了。你也是一宗之主。”   顾照天推开了夜尽明,往前走。   夜尽明追了上去,而顾照天却不回头。   小厮拦不住夜尽明,他只固执的追上去,看着顾照天意兴阑珊离开的背影,夜尽明深吸口气,身子向下一沉,竟是跪在了地上——   “顾庄主,求你。” 第五十二章 夜雨   山里的夜,秋雨更大了。仿佛从夜空之上砸下来的一般,瓢泼的浇在这尘世上,带着欲摧城一般的气势,笼罩着这方天地。   天折山庄的正院中,夜尽明跪着,目光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堂门。   他就这样坚持跪着,要跪到顾照天愿意救夜州白的那一刻。   雨水已经将他的身上湿透,风雨毫不留情。雨水成了流水漫延过他的膝盖,他也毫无退却之意。   突如其来的大雨加剧了北风锦的忧心,她撑伞来到夜尽明的身前,为他挡住了暴雨,“宗主,雨太大了,我们再想办法。”   夜尽明抬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北风锦,坚决道:“不,我一定要跪到顾照天愿意救州白为止。你快进房间,我不想你也淋湿。”   北风锦心头一酸,无奈道:“宗主,你这样也无济于事。”   夜尽明依然坚决,声音里带着颤抖:“如果不是我,州白就不会性命垂危。他是因为我被离心咒反噬,这些年都是他在保护我。我以前还那么自私,那么不懂他的好。都是我的错。如果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付出性命也愿意。阿锦,这是我欠州白的。我不想一直背着这种负罪感了。就让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吧。你也给我这个机会。”   夜尽明深吸口气,看向北风锦的眼神里又满是关切:“你快回房间。阿锦,这是我的事情,我必须负责。你别为我担心。”   北风锦看着夜尽明坚定的神色,不由得深吸口气。长久以来,夜尽明在她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山北宗宗主该有的威严和能力,她更佩服夜州白这样的剑客。可是眼前,夜尽明坚定到底的模样,却让北风锦的心里微微悸动。她明白,只有为夜州白做些什么,才能够减轻夜尽明心里的负罪感。而这也是夜尽明的所求,拼尽全力他才能安心,而她也不应该阻拦他。   北风锦点头,温柔道:“好。我相信你能打动顾庄主。”   说罢,北风锦便撑着伞离开了。   夜尽明深深的看着北风锦在风雨里走远的背影,忽然觉着很宽慰。有北风锦能了解自己的心意,他露出了一个稍稍释然的笑意,随后又紧盯着那紧闭的房门。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救夜州白。   漫天大雨浇着他,却也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他知道有多无力,也知道自己对夜州白来说,是多么大的负累。   北风锦撑伞进了房间,在窗边看着大雨满夜的施梦正痴痴的望着窗外。   北风锦抖落伞上的风雨,走向了施梦。“梦姑娘,舟车劳顿,快休息吧,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在为夜先生的事情出力。”   施梦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是我终究也没帮到他。”   北风锦真诚道:“你已经帮了他许多。若不是你,夜先生很难撑到现在,更不会现在拥有能起死回生的机会。”   施梦无奈:“可是顾照天不会救他的。”   北风锦看着施梦失落的神色,道:“你对来到天折山庄这件事情犹豫,不仅是因为天折山庄的规矩,也有那桩婚约的缘故吧?”   施梦点头:“是。我学医术,是为治病救人。我不会让自己的医术耗在这深山里。若是我和顾照天成婚,天折山庄就会强行让我留在这里。而且……我也不喜欢他。”   北风锦了然的点了点头:“梦姑娘,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山北宗吧。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   施梦深吸口气,偏过头,看向了榻上躺着的夜州白,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无限悲伤,叹口气道:“可是……”   北风锦心头一惊。她看到施梦凝视着夜州白的目光,其间写满了情义和不顾前路的执着。北风锦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是,这绝不该是施梦这样的好姑娘应该走的路。   北风锦认真道:“小梦,若你真的心悦于顾庄主,此番乃是良缘。可是,你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感情,不是么?你该好好想想。夜先生虽然救过你的性命,但是回生阁也对他有恩情。他不会给你什么承诺,你若牺牲了自己,那就是犯蠢。”   施梦看着北风锦坚定的神色,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只是她无法看着夜州白就这样离开。顾照天已经说了能救夜州白。她不能……她做不到——明知道夜州白有生还的可能,却不做什么。   施梦道:“我知道夜大侠不会喜欢我。只是他是我的恩人,是我……喜欢的人。阿锦,你有喜欢过一个人么?你若是也喜欢一个人,就会知道,为所爱之人,就是会做些愚蠢之事。”   北风锦皱眉,握住了施梦的手,“不是这样的。所爱之人自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自己。” 第五十三章 决定   一夜雨过。   夜尽明在天折山庄又跪上了一日。他已冒出虚汗,整个人昏昏沉沉,却还是固执的跪着。   北风锦在廊前看着院中的夜尽明,没有再上去阻拦。她知道这是夜尽明的抉择,她只能希望他好。   北风锦还有些担心施梦。   昨夜施梦虽然是被自己拦下了,可是她还是害怕她会做愚蠢的事情。她想了想对策,动身往草药堂去,见着施梦还在那里求顾照天出手相救。   可是顾照天的态度却很坚决。   北风锦深吸口气,无法。她知道,让他们这一行留在天折山庄,已经是顾照天看在施梦的面子上容忍的。如果连施梦都无法劝解顾照天,那她更不会有机会。   施梦求人未果,失落的离开药堂,北风锦见她走远,才动身去。   顾照天看北风锦来了,蹙眉,“你们怎么还没走?”   北风锦道:“求庄主救人。”   顾照天冷道:“冥顽不灵。我已经说过了,条件我也开过了。”   北风锦不禁怒上心头,只是努力维持着脸色上的平静:“顾庄主怎可如此趁人之危。”   顾照天道:“那我还要说你们怎可如此破坏我天折山庄的规矩!”   北风锦一时语塞。她无言以对。   顾照天摆了摆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与其如此,不如看看院中那人,把他劝走,我看得心烦。”   北风锦深吸口气,“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你顾庄主在乎的事物么?一个人真的能这样无欲无求么?或许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执念。顾庄主深居山中,却也知道夜州白曾救萧城之事。关于萧城,也没什么想知道的么?”   顾照天的神色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云淡风轻:“唔,昨日我不过是提了一句,姑娘记得清楚。可是一个死人,我有什么想知道的?萧城在牢狱之中已被断经脉、废武功,被救出后还未被送出帝城,不久便死了。”   北风锦道:“天折山庄自称避世,可是对萧城的事情,不也是知道许多么?如此看来,夜州白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见到萧城的人,你就不想知道,萧城有什么遗志么?”   顾照天的脸色变了变,他犹豫了片刻,又淡淡收回了目光,表现得犹如毫不在意,道:“人都死了。我不是那种为死人而活的人。我为生者而活。”   说完,顾照天摆了摆手,“你走罢。”   北风锦见顾照天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无奈,只得转身离开了草药堂。   顾照天叹了口气,收起了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思虑,继续配草药了。   又是一个夜。夜雨仍旧未歇。   夜尽明仍跪在院中,见顾照天从堂前走过,急忙强打起精神道:“顾庄主,只要你救夜州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照天走过时,淡淡看了夜尽明一眼,露出了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意。“实在有趣。我这天折山庄也好久不见如此热闹了。”   顾照天却也不理会夜尽明的呼唤,只是动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转过廊子,顾照天却见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照天顿了一下。   而在廊里等着他的人,正是施梦。   施梦开了口:“我在等你。”   顾照天眨了眨眼睛,走近到了施梦的身前,看着她的脸,意识到了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要嫁给我?”顾照天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些不敢相信的疑虑,又带着一些惊喜。   施梦抬眸,对上顾照天悸动又温柔的目光,他这副模样——有些窃喜、有些局促,显得他可爱了一些。好像他已经不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折山庄的庄主。   施梦点了一下头,“嗯。”   顾照天又上前一步,揽过施梦的腰,施梦撞进他的怀里,有些悲伤的低下头。   顾照天却觉着有些难以置信,他道:“你不后悔?”   施梦深吸口气,“只要你别背弃承诺就好。”   顾照天的脸色却凉了一些:“你就那么喜欢他?当年你可是说什么都不愿留在天折山庄。”   施梦轻声道:“他救过我。我不想看他死。”   顾照天叹口气,随后将施梦横抱起来,带进了房中。   施梦只留下一声叹息。   顾照天将施梦推上床榻,栖身而上,将人压在怀中,紧紧搂着。施梦闭上眼睛,不愿面对此情此景。   顾照天用目光描摹施梦的模样,深情无限。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一只手解开她的腰带,一只手抚摸她的身体。   施梦咬紧下唇,不知所措。   顾照天被施梦的模样吸引,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唇又逡巡到她的唇边,试图印下深吻。   施梦有些慌张的别过脸,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推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真的那么做,只是默默忍受着。   顾照天忍不住一笑,他起身,叹道:“罢了。我不愿做为难人的事情。”   施梦睁开眼睛,见顾照天已经坐在一旁,手上正轻轻的帮她系好腰带。   施梦道:“你……”   顾照天帮施梦系好了腰带,道:“你这么害怕,让我也兴味全无。”   施梦咬唇:“我可以……”   顾照天笑了:“好了。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做。谁知道你的心里想着的人,是不是那个夜州白?”   施梦有些慌张,“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三心二意。”   顾照天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凑近到施梦眼前,伸手扶住她的后颈,两人四目相对,他道:“师妹,我是想了你许多年,但不是等不了这一朝一夕。何况你心里没有我。你真的很看重夜州白。为了他,可以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可以救夜州白。你也不用嫁给我。夜州白救过山庄的一位故人,即便没有真的救成。你说他也救过你,因此你为他可以委屈自己。也许夜州白,真的是个值得别人重情重义的人。而你比我重情义。这一点上,我不如你。情义不该是伤人的刀。”   施梦眨了眨眼睛,一时觉着眼前的人,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厌恶了。 第五十四章 药堂   房门猛然被推开时,施梦在桌边坐着,听顾照天说些他对自己的情分。   推开门的北风锦本是一脸惊慌,她寻施梦不见,怕她是来做了傻事,因此担忧之下,便推门而入,只是眼前场景,似乎又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北风锦忙道:“抱歉。是我冒失了。”   说完,北风锦便要退出去,合上门。   顾照天道:“慢着。”   北风锦停了步子,看向顾照天。   顾照天道:“叫你那位朋友起来吧。承施梦的恩情,我可以救夜州白。”   北风锦一顿,大喜过望,忙又抱拳:“多谢顾庄主。”   顾照天道:“将夜州白送进药堂,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不过你们山北宗可要记着,这份恩情,要记在施梦的身上。”   施梦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她抬眸,看着顾照天又恢复成了寻常时候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不由得想,其实顾照天也不是像她所见的那样不近人情。   北风锦点头:“谨记。”   随后,北风锦便退出了房间。   顾照天走近到了施梦的身边:“施梦,你也休息吧。我送你回客房。”   顾照天扶起施梦。   施梦对上顾照天的目光,点了点头。   顾照天一笑:“你怎么这样看我?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你发现,我也还不错?”   施梦不由得一笑,仿佛这几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而今夜州白终于得救,她也发现,自己的这位远房师兄,人似乎还不错。   见着施梦露出笑颜,顾照天又有些欣喜,“能让你笑,想来你不会像以前那么讨厌我了。”   施梦则是推开顾照天的手,拒绝他的搀扶,脸上却还是带着那一点笑意:“也就只是这样吧。”   经一场夜雨,第二日终于放了晴。   药堂前,北风锦与施梦守在门口,等待顾照天医治夜州白的结果。   药堂内,药香浓浓,一张木榻上,夜州白平静的躺着。顾照天在一旁为他施药。   几盏灯火摇曳着,影影绰绰。照着夜州白苍白的脸。   顾照天屏住呼吸,又向夜州白的体内输进药物。   从日出到日暮,顾照天才从药堂里走出来。   北风锦和施梦急忙迎了上去,此时昏了一夜的夜尽明也赶来看。   顾照天的额角上带着汗滴,轻轻道:“不必担心了。等他醒过来吧。”   北风锦、夜尽明和施梦都是松了口气。   夜尽明喃喃:“太好……太好了。”   顾照天道:“他内力浑厚,寻常的伤势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不过,他的体内有离心咒的力量,剑伤在心,遭遇离心咒的反噬,这才要了他的命。”   夜尽明上前一步,道:“庄主可有办法为他解了离心咒?”   顾照天对上夜尽明的目光,察觉到了什么,随即握住他的手腕,一探他的经脉,了然,放下他的手:“原来他的咒主是你。”   夜尽明垂眸,脸上写满歉疚。   顾照天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咒主死。虽然被种下咒的人在这过程中会承受千百倍的痛苦,有可能也会毙命。但若得医术高明者帮他度过这一关,则可无碍。别的法子……离心咒为天下第一咒,解法不是一朝一夕能研制出来的。我也不过只见过夜州白这一个被种咒的人。”   夜尽明了然,后退了一步,悲伤的叹口气。   顾照天看了看夜尽明,又道:“你也不必如此。寻常时候的离心咒不会有什么痛苦的,只是在你受伤时,那个人才会为你分担痛苦。而且,离心咒的威力也是不同的。若是被强迫种下,离心咒的效用只存在于生死之际。可是我看夜州白体内的离心咒已经强大到甚至可以为咒主分担喜怒哀乐的地步,可见被种下离心咒的时候,他是愿意的。”   夜尽明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想不明白。   顾照天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若你他心甘情愿为你承担痛苦,你却要以死来解了离心咒,岂不是对他的一种伤害?”   夜尽明了然了顾照天的意思。   顾照天又淡淡道:“好了,你们等他醒来吧。我要去休息了。”   顾照天动身离开药堂。   施梦见顾照天很是疲惫的模样,便动身跟了上去。   顾照天顿了下,“你不等你的夜大侠醒过来?”   施梦淡淡看了顾照天一眼,从容道:“夜大侠醒来想见的人又不会是我。”   顾照天看着施梦的模样,眼底轻轻浮上一层喜悦之色,他语气里带了一些欣喜道:“但是我想见的人却是你。”   施梦轻轻瞥了顾照天一眼,对此似乎嗤之以鼻,不过看顾照天颇有些虚弱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与他并肩,朝着他的房间走去了。   北风锦看着顾照天和施梦极为般配的一对背影,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笑意。   这场秋雨连绵,终于也有了尽头。 第五十五章 夜火   云暮城中,秋雨未歇,一场雨又入夜,在风中显得声势浩大。   处在暗巷的一座院落,血满遍地。厉鬼所到之处,尽有哀鸿阵阵。   一场在风雨里卷起的厮杀,席卷了这处小院。   两方各有伤残,被围杀的人唯有一个逃出,却也是经脉尽断,只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的逃生。   院墙之上,一道暗影掠过,留下一声叹息。   乱世之上,谁得幸免?   暗影掠过屋檐,往另一处去了。   风雨倾城里,他看见一道身影坐在枯坐窗沿,仰头灌着酒。   他又是叹了口气。   萧山渊偏过头,察觉到有人从屋顶掠过,不过他已然不在乎那人是谁。若是来杀他的,那么他绝不会得手;若是来看他的,他也没什么好说。往前他是为仇恨而活的,往后他也是。只是在这条孤独的路上,他曾遇见过一个让他有些眷恋的人。不过那人已经不在了,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在无法安睡的夜里,他倒是希望能醉一回。可是他却无法真的醉。再烈的酒,都无法真的让他陷入昏沉。只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感觉,可真是难熬啊。   萧山渊叹了口气,又喝下一口酒。   他从来不是没有谁便无法活下去的人,这些年来,他都支撑着自己走了过来。如今,也不会例外。   这个时候,一人从廊前走过,向萧山渊恭敬道:“王爷。那支侍卫队出事了。”   说话的人是寂九炼。自从幽明山归来之后,萧山渊再没传唤过他。虽然说两人这段时间都因为幽明山一役在养伤,但是,被忽视、无法被委以重任的感觉,对寂九炼这个一心杀戮的杀手而言,无疑是比受伤还要更折磨人的事情。因此,哪怕这几日萧山渊并没有给他什么任务,他也在恢复后的第一时间便投入到云暮城的较量之中。   萧山渊淡淡扫了寂九炼一眼。他知道寂九炼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寂九炼做得非常好。他完成了作为一个杀手最该尽的本分。   但是从个人感情上,萧山渊无法原谅寂九炼。   那致命的一剑是出自寂九炼之手。   萧山渊知道如何折磨寂九炼。他最懂人心。寂九炼无法忍受无法尽责、无法平步青云的自己,而对寂九炼视而不见,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萧山渊道:“哦?这件事,我好像没有交给你来做。”   寂九炼恭敬道:“为王爷分忧,是属下的本分。那支由东璃国安排在云暮城的侍卫队,本是为守护这城池。他们得罪了东决侯。东决侯经幽明山一役后受了重伤,取了这支侍卫队的气血以作炉鼎。”   萧山渊的脸色仍是淡淡的。寂九炼所说的这些,他自然都知道,这其中还不乏他的手笔。但是他要的,是一场更旺的火。   萧山渊道:“这些我知道。”   寂九炼道:“王爷,而今东决侯重伤,夜州白已死,正是一举拿下山北,进献帝国的大好时机。依属下之见,现在应该尽快前往山北。属下愿为王爷冲锋。”   寂九炼倒是时刻都在表忠心,可是这忠心里有几分野心,萧山渊也是清清楚楚的。萧山渊淡然:“东决侯重伤——唔,九炼,那你看我,可重伤?”   寂九炼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看萧山渊,萧山渊的脸色看不出他的情绪,寂九炼也无法捉摸,只道:“九炼愿为王爷打头阵。”   萧山渊心道寂九炼这算盘打的可是不错。   寂九炼见萧山渊不说话,又道:“山北宗在突围时已受大创,情况好不了多少。更何况,夜州白已经死了。山北宗第一剑客,他们最大的仰仗,已经死了!王爷,我……”   萧山渊的脸色却是变得阴沉,哪怕连不擅长察言观色的寂九炼都感觉到莫名的杀气,他停了下来,道:“王爷,我知道这件事情属下做得还不够好。夜州白的内力一直是帝国想要受用的。可是夜州白一日不死,帝国的心腹大患山北宗就一日不亡。这件事情,可功过相抵?属下一定拼尽全力,剿灭山北宗。”   萧山渊冷道:“你也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寂九炼道:“属下以为会重创他,没想到他竟直接殒命。可见他命该如此。”   萧山渊皱眉,冷漠的反问:“命该如此?”   寂九炼不禁有些退却,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萧山渊身上的杀气突然盛大了几分,竟还是冲着他来的。   寂九炼深吸口气,“属下……”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来到寂九炼身前,向萧山渊恭敬道:“王爷,阿炼只懂杀手之术,不懂权力相争其间机锋。”   说话的人是寂九蝶。   寂九炼微微蹙眉,不解寂九蝶为何拦在他的身上。   萧山渊垂眸,淡淡道:“走吧。我没有让你们做的事情,绝不可做。”   寂九蝶点头:“属下领命。”   而后,她便转身拉着还不解的寂九炼走了。   萧山渊仰头喝了口酒,心中凄凉道:“看吧,你怎么舍得死的。你死了,山北宗也要灭亡了。这世上也少了很多意思。你竟然舍得……”   长廊里,寂九炼甩开寂九蝶的手:“阿姐,你为什么拦我?”   寂九蝶深吸口气:“你急什么?山北宗的事情和东决侯的事情,王爷自有安排,阿炼,你怎么做杀手还有瘾么?”   寂九炼看了看寂九蝶,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做杀手有瘾,阿姐,我是想早日平步青云,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我多想做帝国的红人,多想你和我都能自立门户,多想你能够好好的。”   寂九蝶一顿,心中酸软。她看着寂九炼脸上的坚定,就知道他的话是真心话。   可是她又担心寂九炼剑走偏锋。   寂九炼抿了抿唇,掩饰了自己柔情的一面,随即换了心情,不想如此煽情,又道:“方才真是奇怪。不知为何,王爷身上的杀气突然增强,竟还是冲着我来的。”   寂九蝶叹口气。她是真的担心。她想她大概已经了然萧山渊对夜州白的情分。虽然萧山渊并未对寂九炼做什么,她却知道萧山渊的心思绝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被揣摩透彻的。就像方才那样,不知何时,萧山渊会突然动了杀意。   “你啊,只要做他交代给你的事情就好。别的事情,切不可再冲动了。”   寂九炼目光深深:“只做他交代给我的事情?那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如今是拿下山北宗的好时机,我绝不可错过。”   寂九炼的脸上露出坚定又残忍的表情,好像在思量一场好局。   寂九蝶深深看着寂九炼,不由得蹙眉。   她要如何,才能阻拦住他呢? 第五十六章 恢复   山间晨光熹微,雨后显得更静谧。   山光无限,若是人心得闲,那更是大好时光。   床榻上,夜州白睁开眼睛,似乎还不习惯光,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闭了下眼睛,随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   “州白。”   夜尽明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怕这是一场梦,他若是大些声音,夜州白便会不醒来一般。   夜州白看见夜尽明的脸,看见他极为小心、又忍不住喜悦的模样,轻轻的勾起唇角,给了夜尽明一个安慰的笑意:“宗主。”   夜尽明喜不自胜,能从夜州白的口中再次听闻自己的名字,他也觉着是上天恩赐的一般。他露出失而复得的郑重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搭在夜州白的肩膀上:“州白,你感觉如何?”   夜州白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口的疼痛,只是轻轻道:“我没什么。我睡了多久?”   夜尽明深吸口气:“有几日了。当日在幽明山你被寂九炼一剑致命,回生阁无法救你。得施梦姑娘引荐,我们如今在避世已久的天折山庄,是庄主救了你的性命。州白,我以为你真的会离开我。我……”   说着,夜尽明的情绪便激动起来,竟像是要落泪一般。   夜州白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夜尽明点了点头,“只要你好起来,就好。”   夜州白露出一抹笑意,又闭上了眼睛。他想问起的人,却无法开口问。   夜州白的心底闪过一分苦涩。不知萧山渊如何。那日在幽明山,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将萧山渊掩于高草之中,先行去救夜尽明。只希望萧山渊能被萧卫队的人带走。萧山渊的体内有那颗回生丹,想必是能躲过一劫。   夜州白不禁眉头紧锁。   他仍是闭着眼睛,只是轻轻道:“宗主,我想多休息一会儿。”   夜尽明了然,点了点头:“好,那我不在这里打扰你。州白,我晚些来看你。”   夜州白“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夜尽明起身离开了房间。   听夜尽明离开了房间后,夜州白才睁开眼睛。   他深吸口气,默默念道:“萧山渊,你该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却无法听到有人对他的担忧做出回答。   又过了些时候,北风锦端来了药餐。夜州白从床榻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道:“多谢北风姑娘。”   北风锦一笑:“夜先生能醒来就好。这次真的很凶险。”   夜州白道:“还得多谢你们相救。”   夜州白接过药餐,服下,想了想,道:“幽明山一役之后,萧山渊和东决侯的势力如何?”   北风锦答:“东决侯遭遇黑心索攻击,受了重伤,天罗高手被你重创,此时成不了气焰。萧山渊那边,我只知道护法之一寂九炼也受了伤。”   夜州白垂眸,仿佛无意问起一般:“萧山渊呢?”   北风锦道:“那日围杀之时,便不见他的踪影。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夜州白一时紧张,捂着心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北风锦紧张道:“夜先生……”   夜州白摆了摆手,将药餐都服下,道:“不必担心。我已无大碍。不过,有一件事情……”   北风锦试探道:“夜先生可是担心山北?”   夜州白点头,“北风姑娘说得不错,我是担心山北。说起来,我能顺利到此医治,应该也不容易。”   北风锦解释道:“不错。只是那时已对外放出你已死的消息,我将左右护法易容成了你和宗主的模样,由车队护送,从云暮城赶回山北。这也引去了那些势力。”   夜州白想了想:“原来如此。但这不是长久之策。若是敌人,大概会趁此时机,杀入山北。”   北风锦点头:“不错。我也担心这个。因此请了百刀堂堂主陆百川出关。”   夜州白道:“陆百川,是一位高手。他闭关日久,想必功力更进一步。但山北宗终不可一日无首。自宗主离开山北,求杀剑谱已久,这其间还遭遇一场押上法场的大动荡。山北那边,不知情况如何了。”   北风锦深吸口气:“这也是我担心的。”   夜州白垂眸,在思考一个计策,一个能一举多得的计策。   夜州白道:“若我没有猜错,萧卫队的人、东决侯的人,已经前往山北了。他们会趁山北薄弱之时,给山北致命一击。而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北风锦明白夜州白的意思,她道:“那你的伤……”   夜州白道:“放心吧,只需静养几日,必无大碍。” 第五十七章 谜团   夜州白伤势恢复得差不多后,便去见了施梦和顾照天当面道谢。   顾照天将夜州白留下,单独询问他有关萧城的事情。   夜州白道:“萧城为萧氏一族的忠义之士。萧氏一族功高盖主,遭奸人陷害,满门被害。当年我因些私事入帝都,却偶然听闻萧城被困天牢未死的消息,决定入牢营救。救出他后,我带他一路逃离帝都。后来的事情,江湖上也都知道了。萧城因身怀武学,内力被废,经脉尽断,没过些时日,便不幸离世。我没能救了他。”   顾照天深吸口气,脸色凉了一些:“结果还是这样。”   看着顾照天凄凉的模样,夜州白不禁微微蹙眉。他无奈的叹口气,安慰道:“顾庄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生者不该被困于其中了。”   顾照天叹息道:“我以为能顺着萧大哥这条线索,找到我的阿姐。”   顾照天摇了摇头:“昔年,天折山庄还为天祈,萧大哥带兵出战东璃,受伤,得我阿姐相救。两人情投意合,结下婚约。我阿姐随萧大哥征战。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可是这些年,萧氏一族已满门尽灭,我阿姐生死不明,音讯全无。夜州白,萧城死前可有提起,顾夕月这个名字。”   顾夕月……   夜州白想到什么,道:“原来是顾夕月。当年萧城昏迷时,口中确实喃喃月儿的名字。当时我不知他念的是谁。如今才解开了这个谜团。”   顾照天悲凉一笑。“那她的下落呢?”   夜州白道:“这个,我并未听他提起。”   顾照天叹息:“阿姐是天折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医学奇才。她少年时便出了庄,游历人间,悬壶济世。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遇到萧大哥。看来,都是命数罢了。”   夜州白叹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顾照天。   顾照天忧伤了一会儿,又很快让自己恢复了不在乎什么的模样,摇了摇头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因缘。事已如此。”随后,顾照天又看向夜州白,“不过还是多谢你救过萧城。闯天牢这种事情,不是谁都敢做的。”   夜州白道:“萧城为大寂鞠躬尽瘁,我只是想,他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真的为他做了什么。”   顾照天笑笑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事与愿违。比如我的师妹施梦为你可以做她不愿做的事情,可是她还是无法得到你。我惦念施梦许多年,也无法得到她。”   夜州白深吸口气,深觉亏欠,可是也无法说什么。   顾照天道:“总之这个恩情,你和山北宗已经欠给天折山庄和施梦了。”   夜州白点头:“谨记。”   夜州白离开了药堂,出了门时,见着施梦。   他上前一步,“梦姑娘,此番若非你相救,我已见不到今日。”   施梦一笑:“好了,夜大侠,感激的话我已经听了许多,你也不必再与我如此客气,你是我的恩人,也是一位令人敬仰的侠客,不管是谁,都会出手相救的。”   夜州白抱拳。   施梦又道:“不过,夜大侠,我与你的那粒回生丹,你是将它给了谁?若是那危急关头,服下那粒回生丹,也可保你性命。”   夜州白想到萧山渊,还不知他自幽明山一役之后情况如何,不由得心生担忧。   施梦看着夜州白,心中已猜出七七八八,一笑道:“想来那正是夜大侠你心中惦念之人,我明白了。”   夜州白道:“梦姑娘,是我辜负了你的赠药之情。”   施梦只是笑笑,“夜大侠何谈辜负?既然我将药给了你,那就是你的。给你也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给我什么回报的。”   夜州白心中亏欠,却也没什么能够回应施梦,只能道:“梦姑娘这份恩情,我一定牢记。”   施梦一笑,转而看向了药堂中,只见顾照天正在专研药草,她不禁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道:“天折山庄的医术确实高明。”   夜州白点头:“是。”   施梦道:“我这一程,也学得不少,世间因缘际会如此奇妙。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见识到这些药草。夜大侠,你不必对我心怀愧疚,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看着施梦坦荡的模样,夜州白便只能是为她而祝福:“梦姑娘,希望你的医术,经此一番,得以精进。”   施梦一笑:“我想会的。”   夜州白随着施梦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药堂,只见顾照天认真的模样,的确是有几分平常时候没有的风采。 第五十八章 北关   山间春秋匆匆,不知不觉间已过半月。   得夜州白设下一计,夜尽明将为夜州白开办葬礼的消息传回山北,待到十月天转寒时,便是风光大葬之时。   夜州白一行也离开了天折山庄,就此赶回山北。   而施梦则是暂时留在了天折山庄,学些药草之术。   车马一路向北,启程。   夜州白伤势已痊愈,于马背上赏山间秋景。许久未得这样自在静谧之行,夜州白的心情也随之愉悦了一些。   他从北风锦口中听闻夜尽明为救自己,求顾照天在雨中跪了两日之事,深觉感动。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夜尽明竟也这样看重他们二人之间的情义。   夜州白想及前山北宗宗主与他托付的那些话,心中更加坚定。辅佐夜尽明为山北宗宗主、让山北宗安定天下,这是他的所念。   一场秋雨绵绵而过,天更寒。   从北而来的风已经有些凉骨。   北关城的风沙因一场秋雨刚过而有些收敛,长街上从异域而来的车队叫唤着生意,经过商铺,却随风飘扬着白锦,打听后便会知晓——三日之后,山北宗为其第一剑客夜州白开办葬礼,北关城中敬仰这位剑客的商户纷纷做祭奠。山北的风声里,都似乎夹杂着一些悲鸣。   穿着一身黑袍的年轻男子走过长街,他的步履轻轻,目光扫过街衢。在热闹之下,他感知到了杀意。   这个时间,来到山北的人,绝不会只有他。   还会有更多……想要除掉山北的人。   而他这一遭来,身上却并没有太重的杀意,反而,他仿佛和那凄凉的风一般,身上有悲戚之意。   原本他是不想走这一遭的。夜州白已死,除掉山北宗自有帝国和东决侯来做,而那坐收渔翁之利的事情也会有他的下属来做。可是他还是走了这一趟。   也许,他只是想送夜州白最后一次。   山北城中,已聚了不少江湖义士前来,他们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来参加夜州白的大葬。   在这场葬礼之后,他们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显然,山北宗在失去夜州白之后,便失去了这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威慑。那么,在这之后,自然会有许多江湖门派不想在山北宗的之下。他们想要开辟自己的纪元。   也许,他们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十多年前,山北宗有前宗主夜信统领,其杀伐果断、有勇有谋,更会攻心之术,将天下间的门派都牢牢的聚在一处。而自从夜信死后,山北宗传于夜尽明之手。情况发生了改变。比起前宗主夜信,夜尽明的武功和威望都大减。夜尽明的实力也不如辅佐他的第一剑客夜州白。这样的人,是注定无法压住其宗门之下的各分支,更遑论整个江湖。虽然这些年来,山北宗行善事、渡苍生、救义士,威望渐高,但是这依然无法让那些野心勃勃的门派信服。   欲望是无止尽的。他们或许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们的野心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可见天日的契机。   “夜尽明回山北之后一直在闭关,三日后葬礼才会出关主持。”客栈里,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人在交谈。   “哼,没有了夜州白的辅佐,他就算再如何闭关,又能如何?他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成败在此一举,这次,势必荡平山北。”   靠窗而坐的黑袍男子皱了皱眉。   “还靠师兄指挥。”   “放心。昔年试剑大会上,我曾与夜尽明交过手,他不过是普通剑客的剑法,只是前宗主死了后,或许是将毕生内力都传给了他。他这才有了一些本事。不过,他这样的凡夫俗子,就算是得了那一身内力,又能对他有多少裨益呢?”   谈话间,那语气里满是不屑。   黑袍男子抬起头,喝了一口茶,露出俊美的脸庞,正是匆匆赶来的萧山渊。   他心道,所谓名门正派,不也是算计至如此?   夜州白啊夜州白,你这些年来所坚守的道义,又算得什么?   乱世之上,总是野心不灭。而所谓情义,实在不堪一击。偏偏你如此念情。   萧山渊想到这里,不由得收紧拳头,那种幽幽的愤恨再一次席卷上他的心头。他恨夜州白不懂,也恨自己无法放下。   “待夜州白葬礼结束,也是山北宗结束之时。我们且看在夜州白的面子上,再让山北宗苟存几日罢。夜州白毕竟算是个值得祭奠的侠客。”   那门派人又谈。   萧山渊叹息一声。   他有多恨,那份想念就有多无法断绝。 第五十九章 近乡   客栈里,萧山渊吃过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那些筹谋荡平山北宗的门派,而后便离开了。   萧山渊离开客栈,走出长街,寻了一处上好的酒楼上好的房间入住,而后又离开那酒楼,往北关城中去。   他想见一见,这山北——夜州白的故乡,是什么模样。是怎么样的山北,能长出一个像夜州白这样好的人。   山北秋色无限,叶落虽见萧瑟,却也别有一番冷落的美感。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是否曾留下夜州白的足迹,已无从知晓。萧山渊觉着心底生出了一片漫漫的荒芜,却再也无从得知夜州白的心事。   北上的马车惊飞了枝头落着的小雀。   即将入北关,夜州白勒马,生出了一分近乡情怯的心情。   他有两年没有回山北了。   自从夜尽明在山北宗渐渐有了威望之后,他便离开山北,游历江湖去。他本就不心系宗门的名望,只是想不忘当年在寂道书院立下的壮志。只是前山北宗宗主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敢忘。而夜尽明被帝国抓去,他必须要重归山北宗。好在劫法场一事还算顺利,他没辜负了前宗主的遗志。   在日暮之时,夜州白一行进了北关。   北关颇为萧瑟,显出一种凄凉之境,看见那些在风里招摇的白色,夜州白不禁心生慨叹。   三人寻了一处荒废小院落脚,静待葬礼之期的到来。   夜州白将干粮分与北风锦和夜尽明两人,道:“若我没有算错,葬礼之时,帝国的人会设下一场伏击。若是山北宗是其对手,那帝国的人会尽退,而山北宗有野心之辈,会趁此机会出手争夺宗主之位。若是山北宗之人不是对手,宗主,就是你出手的时机了。”   夜尽明点头,眼中浮现起一点愤恨之意:“我明白。这些小门小派,竟敢造反么?”   夜州白无奈道:“山北宗为天下第一大宗,统领武林豪杰共同谋事已久。但是,总有人想拥有更多。成立新的宗门,拥有更大的权势,这无可厚非。乱世之上,草莽皆有机会。但是,山北宗一向以信义为宗门信仰,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寂业无道,天下乱时,正需要山北宗来匡扶正道。”   夜尽明点了点头,“不错。可是那些有异心者,实在为祸害。”   北风锦看了看夜尽明,道:“他们是为自己谋事。谈不上祸害,不管如何,他们也曾作为山北宗的一支。”   夜尽明看向北风锦,忽的想到北风堂也是山北宗的一支,自己说这些话对北风锦来说大概不是那么好听的,他便不再说下去,点了点头,“是。”   夜州白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北风锦,又看了看夜尽明,他看出了夜尽明对北风锦的隐隐情愫,若是放在从前,夜尽明说话时是绝不会如此关注旁人的情绪的。夜尽明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的人,可是如今他会因为北风锦而改变。若这不是喜欢,那还能是什么呢?   夜州白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他为夜尽明能够动情而欢喜。   夜州白道:“我出去看看城中情况,想必各大门派已经到此。”   夜尽明抬头,看夜州白起身的动作,道:“一切小心。”   夜州白点头,“放心。”   而后,夜州白便离开了小院,飞身越过院墙,人影已不见了。   不见夜州白的身影后,夜尽明又看向北风锦,道:“阿锦,方才我说的话,只是说那些图谋乱来之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北风锦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必介怀。北风堂一直是坚决拥护山北宗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北风堂最初只是一座医馆,先辈慈悲为怀,悬壶济世。后乱世将倾,北风堂在精修医术之余,开辟了武学之门。如此才能够在乱世之上更好的兼济天下。而山北宗,一直是北风堂的选择。山北宗自成立以来,秉承的也是匡扶正道的路。这一点与北风堂不谋而合。只要夜宗主你始终记着山北宗的道,北风堂就不会背弃山北宗。”   夜尽明听着北风锦的话,眸中愈发坚定,他点头:“我一定记着。有你们在我的身后,我不会辜负这份道义。”   北风锦温和一笑,动手添了柴火,明亮的光将她的脸映得幽幽,她的笑意也显得更为动人。   夜尽明痴痴的看着,唇角勾起,眼中的情意也更深了许多。   夜尽明坚定道:“待到山北宗平定天下之日,我们一定还要在一起。” 第六十章 对手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山北宗的门前,江湖各路人马已至。   院中结着白礼,秋风里甚显凄凉与萧瑟。   天下之间能让这许多豪杰义士聚在一堂的,也只有这样的场合。山北宗的试剑大会,或许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许多闭关已久的、德高望重的高手也纷纷到来。   江湖上来的是各路门派、草莽英雄;也有来自朝堂宫廷的、不愿透露名姓的。而来自东璃国的人,则更是令人惊奇。   虽然山北宗的势力也悄悄蔓延至山北宗,可是从东璃国来的人还是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要知道,东璃国与寂国曾交战日久,得萧氏一族征战,两方才得以休战。而来到葬礼的人,竟然还是东璃国的高位者——无念大师的座下侍卫。   无念大师是东璃国的异姓王——名号合王,也是东璃的国师。不过崭露头角十多年,便已经取得王室信任,在东璃国做了善事无数,被推崇至极高的地位。   无念大师为人却又十分低调,素来深居简出。连东璃王室的很多事情,都无法请得动他。而今,他却因为夜州白派出座下侍卫亲自来赴山北,着实是令人惊讶。   而夜州白又是如何与这位无念大师有如此深的渊源,则是更让人无从得知。   堂中,白色倾覆之下,躺着棺木,一个“奠”字在堂前,引来众人无数。   堂前,左护法易容而成的夜尽明正迎接来客。   堂中,几大门派的人面面相觑,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而这个时候,堂门前,几把长剑齐指向一人,严阵以待。   而那身穿黑衣、身上却披着一件白麻的人,脸色是那样冰冷,他只是走进堂中,只见那长剑只是从他的身前挡过,却没有一把,真的敢刺向他。   长剑既来拦路,却又纷纷退避,显示着这些执剑者对来人的惧怕。他们面面相觑,却又绝不敢出手。   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   哪怕不知道来人的名字的,也是不敢出手。因为这个人身上带着的强大的内力,是那样的让人不敢接近。   而他,就那样在长剑的包围里,却毫发无伤的,走进了大堂。   “萧山渊?”   “他怎么会来?”   门派里的人有认出萧山渊里,语气里纷纷是惊讶和愤恨。   萧山渊只是一步一步走到堂前,目光没在那些人的身上做半分停留,只是看着那祭奠,到了棺木前。   他的目光终于向夜尽明看去。   左护法一惊。   萧山渊淡淡,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每个人感觉到一股凉意。   “我只是来祭奠一下,我的对手。”   左护法深吸口气。   萧山渊扫视了一圈大堂,心中不禁发笑,这些所谓名门正派,日日对他萧王爷是喊打喊杀,可是而今自己孤身来到这里,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动手的。这些门派,也是内斗的好手。有趣。   萧山渊心中不屑,也更为夜州白感觉到不值。他看向棺木,默默收紧拳头。他提了一盅酒,浇在棺木前,任由那些剑光扫过他的脸庞。   酒浇下。   南河宗的弟子先行发难道:“夜宗主,萧山渊是何等魔头!竟然也能在山北宗如此招摇过市了!你这个宗主,就是这样当的!”   左护法一时无措。他自不想有损山北宗的威望,却也知道不是萧山渊的对手,想了想,只得道:“今日是夜大侠的葬礼,该让他安宁入葬。来者皆是为此。”   萧山渊看了夜尽明一眼,眼神冷漠。的确符合他对夜尽明的评价,他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   南河宗却仍煽风点火:“好笑!夜大侠可就是被这些帝国的魔头害的!”   说话之间,南河宗的门人已经是跃跃欲试,想要上前。   萧山渊转身,递过去一个冰冷的眼刀,只是一个眼神,就已传递出了浓浓的杀气。南河宗的人只是执剑,皆不敢上前。   左护法又道:“诸位暂歇。有什么事情,可过了今日再说。”   萧山渊则是冷漠的扫视了一圈在场的门派,冷哼一声:“我等你们来杀。你们谁敢,上前来。”   话音落下,萧山渊将酒杯放下,手从棺木上轻轻抚过,似乎要留下最后一点他与夜州白的联结。   若真的有神佛啊,请记得,来世,保佑我们再见一面。   萧山渊垂眸,咬了咬牙,忍住那悲伤情绪的流露,只是动身,像来时一般,又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大堂。   各门派的长剑指在他的背后,却依然没有先动手的那一个。   他们仿佛只是执剑,以此来目送萧山渊的背影。   萧山渊身上披着的白麻被山北的风吹起,他轻轻抬眸,看着漫天寂静的秋色。   长剑在他的身后。杀戮是他的前路。 第六十一章 发乱   待萧山渊离开了以后,南河宗的弟子仍不服气,悄悄道:“为何不拦下萧山渊?”   资历高一些的弟子道:“且不说萧山渊的武功深不可测,我们未必是对手,你看在场的这么多人,皆没有出手的。他们和我们一样,在等一个更好的机会。今日,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萧山渊。”   那弟子听了这话,有几分明白了:“师兄的意思是……今日,我们是为了,将山北宗,取而代之。”   两人皆是露出了算计的笑容。   众人祭奠过后,无事者渐渐散开,唯留下与山北宗结盟的五大门派——南河宗、高山派、青云峰、赤水堂、问刀门这五支还未走,五大门派的话事人各怀心事,却都看向左护法所在的那个位置。   南河宗的大师兄南云烟率先发难:“夜宗主,这人也都散了。祭奠也结束了,接下来,是该我们谈谈了。”   高山派的长老浮椿又道:“看来,今日不想走的人,绝不止我们高山派啊。”   左护法看着五大门派,意识到了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只得先冷静道:“各位多年来与山北宗同进退,而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我们更应该同道才是。”   南云烟冷笑,也不再留什么情面,只是冷笑道:“与山北宗同进退?只是山北宗统领山北,威名远扬,那时候,我们不得不结下联盟罢了。前宗主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而你,新任山北宗宗主,夜尽明。你真的担得起这个重任么?若你不是夜信之子,又会有多少人愿意信服于你?论剑术,你的资质多么一般,论道义,你也不过是依附于山北宗的威望。多年来,因为还有一个剑客夜州白的存在,山北宗还算是威名不减。而今,山北宗还有什么?”   左护法在前,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竟然也有了几分动摇。   高山派的长老浮椿抚了抚胡须,摇了摇头,脸色中流露出了一些悲伤之意,他摇了摇头道:“当年老朽对夜信宗主说,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会断送山北宗的将来。可是夜信执意要把这个位置留给他的子嗣。这是他的抉择。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必须承受这个抉择带来的结果。”   左护法犹豫了一会儿,又变得坚定,道:“浮椿长老,我敬您是前辈。但你也不能如此妖言惑众!”   浮椿只是一笑。   南云烟道:“呵。是妖言惑众还是事实如此,夜尽明,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你离开山北,为寻杀剑谱,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却被帝国擒拿。若非得到夜州白舍命相救,你已经是死人了!你这些年也应该早早清楚,不论是山北宗的人,还是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人,对你都已经是失望透顶!我南河宗是绝不会将平定天下的希望寄托在你夜尽明的身上的!”   话说的虽然是好听的,可是众人也都明白,而今寂国朝堂已近倾覆之时,东璃国虎视眈眈,江湖势力皆欲取而代之。而他们,不过也是想要做这乱世之上角逐的一个。逐鹿天下,谁都拥有着这难得的机会。谁都不想将自己的前程交付在别人的手中。   南云烟道:“还有什么好说!今日,不该只是夜州白的祭奠之日,也应该是山北宗的易主之日!”   话音未落,南河宗率先动身。宗门弟子瞬间结下剑阵,杀向了左护法。   堂里守着的山北宗门人立刻迎战,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刀剑相错,杀招尽显。   白色飘扬的大堂里,瞬间成了刀剑纷纷之地,左护法带山北宗门人与五大门派势力相抗衡,堪堪的未被击退,却也各有负伤。   左护法凌厉道:“诸位,归于我山北宗之时,可是说的同进退,而今山北来到多事之秋,你们便要如此!这些年来,山北宗可是统领江湖各派谋了不少大事!”   南云烟杀得正酣畅,听闻此言,再次冷笑:“那又如何!而今山北这大旗,应该换人来统领了!”   在五大门派的冲杀之下,山北宗已是大乱。   两方交战,势必各有所伤。如此一场祭奠,竟然也能生出这样的笑话来。左护法深觉心寒,也更意识到了这世间的纷乱。在这江湖之上,唯有一剑,才能安定。   而就在两方杀得沸沸扬扬之际,一股强烈的掌风轰然而至。   在一旁观战的浮椿长老平和的脸色忽而一变,认出了这一掌的凌厉势力——   “东决侯!” 第六十二章 断骨   “既然是为夜州白的祭奠,本侯岂有不来之理。”   一个邪魅的声音响起。   两方正在相杀之时,突然闯进来的一掌浩荡的掌风,势力巨大,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已将内力浅薄者伤了不少,而内力尚可的,也受了创伤。   不知何时埋伏在堂上的杀手忽而破开屋顶砖瓦闯进,一起从天而下,瞬间便结成了杀阵,杀一个猝不及防。   那是天罗的杀手。武功更为精进,杀招更为无情,仿佛他们生来就只是为了杀一般。砖瓦横飞,长剑冲杀,在一掌浩荡内力的回声里,天罗杀阵的威势更加可怕。   五大门派和山北宗没有防备,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杀招和杀阵席卷得四分五裂,个个退避而去,场面极其可怖。   随着话音落下,那身穿亮色衣裳、披着一头如雪一般的长白发的男人,翩翩而至。他落在棺木一旁,身上围绕着浓重的杀气。   “夜州白的葬礼上也有这样一场好戏,夜州白啊夜州白,真是一个妙人,活着的时候就那样妙,死了还是这样。”东决侯的目光扫过棺木,带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左护法执剑,心中大慌。   众人皆是被创,慌慌张张。   而东决侯的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仿佛杀了多少人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勾勾手指的事情,只道:“能给夜州白这样的人最陪葬,也算是你们这些人的福气了。”   话音未落,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一个影子忽然闪过。影子在堂中绕了一圈,速度快到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下一步会落在何处。   众人大惊:“是影鬼!”   而在他们还没有确切的捕捉到影子的所在位置之前,他人已经不见了,空气里只余下淡淡的药香。   “不好!闭气!是断骨散!”   断骨散为武学世家的奇毒,平素时候并不会发挥作用,而在人动用真气、受伤之际,那断骨散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中毒人的体内,让他的筋骨犹如被束缚一般,无法使上内力。   东决侯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江湖上的五大门派,也不过如此。妄图内斗称王,对未知的危险毫无防备。而本侯多年来对付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唔,实在浪费了时间。”   “东决侯,休要猖狂!你不过是设下圈套!暗算!”南云烟喊道。   东决侯冷冷一笑:“本侯可不讲道义。但你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在夜州白的葬礼上,妄图灭了山北宗,取代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这不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算计么?有趣啊有趣。”   南云烟一时接不上话。东决侯所说的确属实。   东决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唇角轻轻勾起,道:“夜州白,你那么想要置本侯于死地,可是本侯却还是惦记你的。看吧,在你的葬礼之时,本侯可是要让这些人都为你陪葬,你说,这算不算对你的一种怀念呢?”   而后,他向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些身中断骨散的人,抬起手,施展了他的功法。   那是他的邪术。吸取高手的气血,是他修炼的捷径,也是他能够拥有强大的内力的途径。东决侯率先将手指向了南河宗。南河宗皆是年轻弟子,他们的气血毫无疑问将会是最为滋补的。   南云烟见东决侯指向自己,不由得慌张的后退。   他试图执剑杀向东决侯,然而只是轻轻的一动用真气,他便感觉到筋骨的剧痛,那是断骨散正在侵蚀他的内力。南云烟皱紧眉头:“东决侯,你恶事做尽,不要太嚣张,帝国暴政将倾,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东决侯冷笑:“是么,可是你等不到那天了。”   东决侯念了一道口诀,一道真气涌向南云烟,南云烟感觉到被一股挟制住他的喉咙,而后他便感觉到气血上翻,朝着东决侯的方向涌去。   “这么邪门的功法!”   在场的人纷纷愤恨。   东决侯则是不为所动,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了另一个人。   “啊——救命!”   南河宗的弟子发出凄惨的叫声。   东决侯却只是露出残忍的笑意。   然而因为断骨散,在场的人无法使出内力相助。   南云烟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感觉到自己的气血正在流失。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剑划破东决侯的真气。   一道剑光闪过,那样凌厉。对山北宗和五大门派的人来说,则是救命的光。   “魔头休要猖狂!我有一剑,可断你邪术。”   剑风闯过,人已至。   来人执剑走进大堂,向着东决侯的方向,目光坚定,剑气浩荡。   “夜宗主!”   “夜尽明?”   森·晚·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而左护法则是撕下自己的易容,露出本来的面目,如遇大赦道:“宗主,你来了!” 第六十三章 无双   夜尽明执剑走进大堂,目光凌厉的看着东决侯。   东决侯蹙眉。   “夜尽明,你曾是本侯的手下败将,你以为,你这次能赢?”   夜尽明淡然一笑,执剑,指向东决侯,坚决道:“那你试试。”   东决侯冷笑,聚了一掌掌风,冲向了夜尽明。   “破!”   夜尽明以长剑划出一道剑风,迎着东决侯的凌厉掌风而去,剑风未有半分退缩,杀出一道剑势,与东决侯的掌风相破开。   东决侯一顿:“唔,你的内力,精进了不少。”   夜尽明道:“拜你所赐,自上次一战,我对剑势,有了更深的见解。”   东决侯仍然是不屑:“哦?但你以为这样,就是本侯的对手么?全盛时期的夜州白尚且只能伤本侯一分,更何况是你!”   夜尽明蹙眉,他心中响起夜州白的话。   夜州白在行动之前曾叮嘱他:“若是以内力、剑法相搏,单打独斗,我们很难是东决侯的对手。但是这次是为了平定山北宗的乱事、重新建立起山北的统领地位,因此,你只需要在场面上与东决侯相抗衡就好。山北剑阁的无双剑法,结下剑势,对手难破之。若有机会能够重创他,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之后北风堂和百刀堂会出手。”   夜尽明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算计,此时也是不在乎东决侯的挑衅,执剑再起,结下无双剑阵,一柄剑忽而好像变幻成成百上千柄剑,倏忽将东决侯围杀在了其中。   “无双剑阵!”   高山派的长老浮椿慨叹道:“老朽多年未见无双剑阵了。没想到少宗主的剑心,也修炼到可以结下无双剑阵的高度了。”   夜尽明将自己的内力都倾注在剑阵之上。   东决侯被困在剑阵之中,只能逐个破之,他动了怒火道:“天罗!动手!”   天罗杀手闻言,再次结下杀阵,分别杀向了山北宗和五大门派。   而与此同时,两支人马也杀进了堂中。   为首的两人正是北风堂堂主北风锦、百刀堂堂主陆百川。   两人带领门人挡下天罗。   北风锦又从怀中取出药散,于掌心揉碎,而后以内力飞之,散落堂中各处。   “这是断骨散的解药。诸位速速运气,便可解毒。”   北风锦冷静道。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运气。   北风锦又道:“东决侯进犯山北,绝不容忍,诸位,山北宗绝不背弃当初承诺,与各大门派共进退。而今,便是我们一起铲除奸邪的时候!”   五大门派见状,齐声附和:“铲除奸邪!”   东决侯见此场面,心中有些慌了。   天罗已被北风堂和百刀堂的人拦住,若是这五大门派的高手再恢复过来,恐怕他真的不是对手。   而在他担心之际,北风锦和陆百川已一起向他冲来。   一把大刀,十方千丝线,威力无比,加之无双剑阵,东决侯心一惊,忙使出杀招裂心掌,全力冲开了剑阵。   此时,身中断骨散的五大门派高手也纷纷恢复过来。   夜尽明抬眸,看向五大门派,道:“今日,便是东决侯的死期!诸位,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向错过这样绝佳的机会。   众人聚气成强大的阵法,同时逼向了东决侯,在堂中形成声势浩大的合力,欲完成这必胜的一次合击。   东决侯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慌。   五大门派高手的内力绝不是儿戏。那是真正浑厚的内力。只是一个门派便已经让人吃不消,更何况是五大门派。   夜尽明勾起唇角,露出势在必得的一抹笑容,他执剑对向东决侯,“此刻,就是为江湖、为武林除害之时!”   他一剑荡过内力万重,刺向了东决侯。与此同时,五大门派的合击也同时发力。   东决侯见情势不妙,使出一掌内力,将天罗杀手纷纷吸来,挡在自己的身前,天罗杀手还未站住,合击已至。   长剑穿过剑阵,夜尽明拼尽全力刺向东决侯。   东决侯被合击重创,使出浑身解数,躲开了长剑的到来,随即便喷出了一口鲜血。他咬紧牙关,搏尽自己所有的气力,跃出了被破开的屋顶,从真气中逃出。   而天罗杀手上前的五个,在剑阵中被合击毙命,其余各有负伤,追着东决侯的方向逃窜而去。   “追!”   夜尽明错失致命一剑,大为动怒。左护法则立刻带人追向了东决侯逃离的方向。   真气在堂中冲撞,似乎久久不散。   东决侯逃出山北宗门,一路向山而去。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反遭遇了一场算计,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曾想此番谋事竟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东决侯并未受致命之伤,只是内力大损。只是他心中更为恼火。在云暮城时,他已失去了地网的两大得力护法。而今,天罗也必有损伤。东决侯捂着心口,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步子。   他再次吐出一口鲜血,靠着古树瘫坐了下去,随即闭上眼睛,全力调息。   而这个时候,一道影子从密林里掠过。 第六十四章 昏晓   东决侯的调息渐渐深入,呼吸也随之平稳了一些。密林里只听得风声和些鸟叫虫鸣,混着万籁俱寂一般的丛林之声,显出了几分黯然之境。   而那道影子就落在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古树之后。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暗暗提醒自己。   夜尽明错过了那必杀的一剑,而他却不可错过。   在幽明山之时,他也充满希望过。他以为有了天下第一邪术黑心索的加持,那少年阿山绝对会要了东决侯的性命。   可还是让东决侯躲了过去。   在那之后的时间里,东决侯更加疯狂的吸取高手的气血,他若不死,他的内力只会随着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吸取高手的气血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在方才的葬礼上,五大门派合击,他以为那对于东决侯来说会是致命的合击。可是东决侯牺牲了天罗杀手,终究也躲过了夜尽明的一剑。   而他,绝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他屏住自己的呼吸,觉着自己多年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为此,他已经忍辱负重太久。他太想要一个解脱。   他的袖子里忽然亮出一把匕首。   他的眼眸里浮现出了面临绝境一般的杀气。   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敢再眨动一下,使出自己这些年来最擅长的手段——像影子一般的轻功。   只要片刻——   影子忽然从树后不见,已掠过杂草,似乎比风还要快,转瞬之间,影子已经到了东决侯的面前,匕首亮寒光,在寂静里仿佛绝杀。   然而就在下一刻,东决侯突然睁开眼睛,左手弹出一支飞针。   而在他眼皮弹动的瞬间之前,一只手抓住影子的肩膀,将他拦向了东决侯身后的古树之后。   两人的身法都是敏捷,很快飞窜到了密林深处。   而那支飞针穿透了不远处的古树,可见威力之强大。   来人压住出手的人的肩膀,将他拦在了密林后。   那人看见飞针穿透树木,又看见东决侯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口气。   来人掀起兜帽,露出俊美的脸,正是萧山渊。他微微蹙眉,看着那人,只转了一下头,示意离开。   那人不得不随着萧山渊一道离开。   萧山渊走出密林,来到了一处山泉前。他看着那清澈的山泉在秋光里波光粼粼,而他的心上的波澜却不似那么平静恬淡。   萧山渊深吸口气,皱了皱眉,开口冷漠道:“你疯了。”   身穿黑衣的人立在萧山渊的身后,方才一直屏住的呼吸此时终于得以放松,他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竟然是那样的剧烈。他平复了一会儿,随后恶狠狠的咬牙。“杀他,竟然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   萧山渊道:“若是杀他容易,我费尽心思的这些年,又是在做什么?他是东决侯,是在朝堂之中屹立了二十多年的东决侯。他这些年,受用了多少高手的内力,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人顿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   “为什么……”   那人的声音变得起伏剧烈,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恶人,竟有神佛保佑他不死么?这世道,为何受难的总是好人!我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能够杀他的机会。可是到底为什么!幽明山那个少年不是他的对手!连五大门派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样的好机会,夜尽明都杀不了他……到底为什么……”说着,那人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失控的他了。   多年来,他一直蛰伏,等待着机会。他似乎已经戒断了喜怒哀乐所有情绪,只是将自己投入到这件事情上。   为什么……   是啊,到底为什么……   萧山渊不禁收紧了拳头。为什么,这世道,总是好人受难。他的父亲、兄嫂、长姐,萧氏一族满门忠义之士,为大寂呕心沥血,结果不过是满门抄斩。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心上人,纵横江湖,惩恶扬善,以一己之力解救过多少义士、多少百姓。可是他的人生还不过三十年的光景,却已魂归故里。   而作恶多端的东决侯,暴政无道的寂业,却在高位,潇洒快活。   萧山渊又想到那日在云暮城,阿山说过的话——等,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山渊缓缓松开拳头,努力收敛起所有悲伤情绪,克制道,“够了。”   那人上前一步,穿透密林落下的日光,将他的一半脸照亮,显露出他英俊的相貌。   他压低声音、以平复情绪:“我明白。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触景生情。夜州白这场大葬,也算气派。我只是想到……亲人……他们也一样功名显赫,却连一场祭奠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渊哥。”   日光没照到的那半张脸,仍在密林的晦暗里。一滴眼泪从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山泉之上,唯留两声叹息。 第六十五章 南河   山泉静流,万古不改。   萧山渊看着那山泉,想好了说辞。他转过身,走向那黑衣影子,“现在还不是时候,东决侯还不能死。”   那人顿了一下。   萧山渊道:“东决侯是帝国最锋利的刀,可是真正握着这把刀的人,还是寂业。寂业一日不死,此恨便无绝期。多年来,寂业在东决侯的撺掇之下,愈发无道,这也才能引发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朝中不少有忠义之臣,冒死进谏,却不是东决侯的对手。只有东决侯能让灭亡帝国的这把火,烧得更旺。因此,现在还不是他的死期。寂业在江湖人眼里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暴君,而我们也在东璃国,点燃了一把火。”   那人抬眸,想到了鸳鸯四鬼,缓缓平复了心绪。“云暮城的那支侍卫队已经被东决侯所害,待这消息传回东璃,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萧山渊一笑,看着那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眶还是有些红,显然是因为方才的动情而如此,他道:“东决侯若死了,事情反而不会这么容易了。你也不要再冲动了。”   那人听了萧山渊的话,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会考虑好。”   萧山渊看见那人的眼底深处还是燃烧着仇恨的火苗,并且他知道这火苗绝不会轻易熄灭,反而会越燃烧越旺。   萧山渊微微蹙眉:“这些年都等了,不是么?”   那人垂眸,别过脸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过去,他抬起头,背对着日光,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而后,那人便又像一道影子一般,消失不见。   萧山渊见那人走了,轻轻叹口气。   看来,他要往东璃国国都去一趟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情,他也是有些兴趣。   山北宗。倚天殿。   夜尽明在葬礼的突然杀出,无疑成了五大门派的救星,又得北风堂和百刀堂的拥立,五大门派的话事人也只能暂且将密谋之事压下,重新与山北宗同道。   夜尽明于倚天殿前,重整了山北宗的旗鼓,众人各点头称是,一番风波也暂且平定。   虽杀东决侯无果,但这一番让东决侯重创,大振山北宗的士气。高山派长老浮椿当即提议向帝都进发。“如今天下割据,山北宗占尽天时地利。”   此言一出,众人心动。   议事一直到夜深才结束,五大门派也各自回落脚处。   夜色深处,院墙之上,一道身影掠过。那人正是寂九炼,白日里东决侯和山北宗交手正至火热,他无法出手,而眼下,他寻到了机会。   五大门派唯南河宗的话事人南云烟最为年轻,行事最为冲动,也最为好对付。   寂九炼在院墙之上看着南云烟吩咐了一众弟子去休息,而后跃下院墙,破开房间的窗,杀向了南云烟。   南云烟没有防备,一惊,连忙执剑,躲避不及之时,肩膀上已经被寂九炼重创了一剑。   寂九炼杀得兴奋,又劈过去了一剑。   南云烟顽强相抗,看向寂九炼嗜血的脸:“你是谁!”   寂九炼冷笑:“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这世上最为出色的杀手。”   南云烟慌张,寂九炼的剑法实在强悍,每一次剑招都是冲着要了他的性命去的。他渐渐败下阵来,寂九炼向他刺去了最为致命的一剑,他深吸口气,再无反抗之力,只是——   寂九炼并没有完成这一剑。   他停了下来。   南云烟没有感觉到来临的死亡,一顿,看向寂九炼,眼神充满了不解。   寂九炼道:“我可以不杀了你。”   南云烟一顿。   寂九炼道:“但是是有条件的。”   南云烟抬起头,看着寂九炼的眼睛。   寂九炼的声音冰冷,仿佛给南云烟下通牒:“你当然可以拒绝,不过你的性命,还有南河宗弟子的性命,都会在今夜了结。”   南云烟深吸口气,目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   而这个夜,还没有结束。   北关城中已是入灯火尽灭之时,唯客栈、酒楼零星余着灯火。长街上已是寂静寥寥,白布在黑暗里招展,在夜风里更生出了一点凄凉之意。   一个身影在长街上缓缓走过。   他身穿一身蓝衣,执剑,身子挺立,正是白日里在葬礼上出现过的人——   东璃国合王的亲卫——高越。   他在夜色里缓缓走着,不知在探寻着什么。他的脸色却不似白日那样平素如常,而是带上了一点凄凉。他在思量着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影子从他的面前掠过,背对着他,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六十六章 相助   夜黑。杀气重重。   北关城中,藏着无数杀机。   “暗影。”   高越看着眼前拦路的黑色身影。   暗影在夜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东璃国的红人,也知道我这只恶鬼?”   高越坦然道:“暗影的轻功杀人术,天下第一。传闻里是如影子一般的鬼魅。你突然拦住我的去路,而我在此之前却没有发现。不是绝顶的杀人术,我方才怎么会毫无察觉?”   暗影只道:“知道我是谁也好,黄泉之下寻仇时,也好有个凭借。”   高越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动杀气,平和道:“东璃国与寂国自战事平定以来,素来不往来。而东决侯与我们王爷,也没有什么纠葛。你为何要杀我?”   暗影道:“杀手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   高越叹气:“被杀的人,也不能知道自己是为何被杀么?”   暗影冷笑:“人都死了。这个重要么?”   高越道:“或许对死人不重要。但对活人很重要。”   暗影的眼皮一跳。   高越继续道:“如果我失去了一位挚友,一个得力的亲卫,却不能知道,他是因何而死。连为他复仇,都无从下手。我真的会很遗憾。人来时或许不知道为何而来,但死,总得死得其所。”   暗影藏着匕首的手臂动了动,不知是被高越的哪句话说中心事,他闭了闭眼睛,又深吸口气,似乎是压下自己心头的波澜,“杀手,不会想要听废话。”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从黑色的袖子里亮出,映着月寒。   暗影转身,飞快的掠向高越。   高越一顿,飞身躲去,拔剑而起,挡向了暗影的匕首。   暗影的速度极快,高越的剑术极凌厉,两人战得不分上下,高越无心杀戮,却也逃不出影子的包围。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光劈开了影子的包围。   是那样强大的一剑。   暗影的影子分身因为这一剑而被劈得四分五裂,真气也被冲散。而那一剑之后,又一烟雾弹突然爆起。暗影再飞身去追人的时候,高越已经不见了。   暗影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样强大的剑气……”   暗影疑惑。   这世上,有这样强大的剑气的人,不过几个。而且,这剑气浑厚、凌厉、又海纳百川一般气势恢宏,与萧山渊的杀机重重之剑不同。这是充满了浩荡正气的一剑。   暗影的心底出现了一个名字。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夜州白已经死了。葬礼已经结束了。   暗影不解的皱眉,却也猜不出答案。   城楼下,暗巷里。   高越被救下,那人放开了他的手臂。高越转头,见着一张熟悉的脸。   “州白!”   高越喜出望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身侧的人,正是夜州白。   夜州白往一旁退了一步,靠着城墙站着,抬眸看向高越,轻轻的一点头:“是我。”   高越大喜,英朗的脸上露出了春天一般的笑容,喜道:“州白,真的是你。我以为……可是山北宗不是已经……”   夜州白解释道:“说来话长。当日我确实是将死之人,幸得人相救,才保下这一条性命。而葬礼之事,也是一个计谋,平定山北宗内部的异心,也是给帝国的人设下的圈套。”   高越了然,点了点头:“你没事就好。”   夜州白看着高越,想到了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高越的目光则是缓缓黯淡了下去,道:“顾大哥死了。”   夜州白一惊,上前一步,看着高越,“怎么会这样?”   高越叹口气,靠在了城墙上,道:“顾大哥铲除了地网的两鬼之后,本想休整后便回到国都。但是被东决侯的人盯上了。后来,东决侯受了重伤,在云暮城中大肆围杀习武之人。顾大哥出手阻拦,却被东决侯手下的鸳鸯四鬼反扑。东决侯亲自带人,血洗了顾大哥的卫队。”   夜州白生怒,皱紧眉头:“云暮城再怎么说是东璃国的地界,东决侯竟然敢如此猖狂?”   高越叹息:“因为鸳鸯四鬼的相助。鸳鸯四鬼在云暮城中埋伏三年,深知云暮城的情况。”   夜州白叹息:“鸳鸯四鬼……是鸳鸯岭的鸳鸯四鬼?当年鸳鸯岭被血洗,他们竟还没死?”   高越点头:“只死了一个索命鬼,其余三鬼,如今已是东决侯的杀手。州白,我原本出国都,是来寻你相助,却没想到,得知了你的死讯。还好你还好好的。经历了这一遭之后,我也不想你犯险。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顾大哥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   高越看着夜州白,眼里写满坚定。   夜州白道:“顾大哥也是我的朋友。东决侯也是我的敌人。高越,东决侯很可怕,你切记不要冲动。”   夜州白拍了拍高越的肩膀,而后垂眸,仍在思量着什么,最终轻轻道:“其实我来找你,也是想去东璃国一趟。” 第六十七章 岁月   风雨席卷山北,执剑的少年放下了剑。   这一场风雨过,山北的秋天就要过去了。   而秋天结束,山北将进入寒冬。   寒意彻骨的冬天。风雪漫天的季节里,也适合狩猎。   狩猎。上一次狩猎……又是什么时候?   少年夜州白在凉亭里眺望高山,目光落向南方,那该是江淮的方向。   上一次狩猎,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萧山渊。   江淮长年不见雪,但是有萧山渊。   在江淮的快三年,好似过了十几年一般。除却师父那冤案未翻,剩下的回忆,都是好光景。   夜州白有时候觉着,自己似乎想永远留在江淮的春天里。但他总是知道的,那不过是他的妄想。   可与知己作伴的一日,好似抵过百年。   可是,如今的萧山渊,又在何处呢?   夜州白蹙眉,压下了心头的那一点遗憾和恨意。在他寂寞的愁思里,一个声音将他拉了出来。   “州白。”   夜州白转身,看见走进凉亭里的山北宗宗主夜信。   不过是三年不见,夜州白却觉着,这位山北宗宗主,莫名的,苍老了许多。   夜州白躬身:“宗主。”   夜信露出一抹良善的笑意,走到了夜州白的面前,“你又见外了。不是与你说过,没有外人时,称我为义父就好。”   夜州白勉强笑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一声“义父”,他总是喊不出来的。以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夜信拍了拍夜州白的肩膀,似乎真的很关心道:“方才在倚天殿里人多,我还不曾与你说些体己的话。在寂道书院的这三年,过得可好?看你都瘦了啊,孩子。”   夜州白点头:“寂道书院传承深远,我大有获益。”   夜信笑:“你这孩子啊,总是十分有主意的。当年说走便走。我和明儿都担心你啊。”   夜州白坦然:“修习本就是习武之人必经之路。如此才能精进。”   夜信道:“那你现在的剑术,如何?比起当年在剑阁时,定是大有长进了。”   夜州白道:“想必是有进步的。”   夜信一笑:“州白,你是山北宗的武学天才,从小到大,每一位看到你的前辈,都是这样说的啊。方才在殿里你也听到了,而今山北宗正值危难之际,魔宗来犯,大战不可避免。我啊,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在这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做。”   夜州白微微蹙眉。他收到夜信的消息,从江淮赶回山北,昨夜才到达北关,今日又来倚天殿议事。一路上,他对魔宗的挑衅是有听闻的。魔宗是乱世之宗,山北宗为除去奸邪,必不可避免这一战。   夜州白道:“邪不压正。山北宗定能铲除魔宗。”   夜信笑了笑,对此没有说什么看法,只继续他想要说的话:“州白,当年我冒死从你父母手中救下了你。这些年来,我想我还是没有辜负你双亲的托付的。如今,诸事难料,我想,请你来做山北宗的第一剑客,也做明儿的剑客。”   夜州白顿了一下。   夜信继续道:“明儿的剑法修炼不像你这般无双。如果我不在了,他需要一个人陪他走接下来的路。州白,你从小和明儿一起长大,你是最好的人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有些不公平,你的心里,装着的是更大的天地。可是,山北宗不能毁在我的手上,明儿也不能孤独的往下走。州白,看在义父对你的抚养之情上,能答应义父么?”   夜州白动了动唇。若不是夜信,他早已死了。若没有山北宗,他如今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恩情难断。从来如此。   更何况,而今他已不能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了。   寂道书院里燃烧的匡扶正道的火焰,一路上见过的为魔宗、暴政所害、为天下而战的仁人义士,都在不停地鞭策着他——   他有一剑,当济天下,义不容辞。   他有一剑,当斩奸邪,绝不能退。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来时的路,但已了然,他的去路,必是无愧于心。   夜州白坚定的一点头:“山北宗是我的家。我当全力为之。”   少年的目光里写满坚定,并不知道此去的路,会是怎么样的险象环生。   但若是问夜州白,夜州白他想,他并不后悔。   回忆已如尘埃,散在倚天殿上的夜风里。   山北宗谋天下之事,倚天殿渐渐热闹。   北风堂和百刀堂也成了山北的得力两支。   夜州白走过倚天殿前,觉着自己不在的山北宗,似乎更显得热闹。经葬礼一役,夜尽明在山北重新建立起了威望,这对山北宗而言是好事。就像那五大门派所想的一样,有他在,终究会成为阻拦夜尽明变得更好的阻碍。夜尽明无法真正的在山北宗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威信。自己的存在,对于夜尽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在夜尽明的身边,有北风堂和百刀堂。想来这一次,夜尽明能够带山北宗走得更远。而他,此时并不该再出现。山北宗是夜尽明的山北宗,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夜州白看了一眼倚天殿的牌匾,深吸口气。往事如烟,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郎了。但是曾经答应过夜信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   他还是动身离开了倚天殿前。   他一路走下大殿,走出山北宗,在经过宗门大堂之时,顿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那日来葬礼的萧山渊。萧山渊为了救他险些丧命,又得知自己死去的消息,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想还是要见他一面,至少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第六十八章 离城   夜州白与夜尽明暂别之后,便离开了北关。   他与高越一起,抄一条小路,朝着东璃国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高越说了些王府如今的事情。   夜州白与高越结识于九年前,是他闯天牢、救萧城的那一年。   在寂国因动荡不安的岁月里,那段时间的东璃国也好不到哪儿去。彼时东璃国有“千妖”作乱,祸乱朝纲,国都不定。夜州白就是在那个时候到了东璃国国都。   与无念大师的缘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那时候,无念大师因镇妖有功,在朝堂渐渐起了声望。而夜州白的到来,则是帮无念大师完成那一场祸事的清理。后无念大师被封为异姓王。   那段时间里,夜州白与顾凉、高越一起谋事,出生入死,渐成兄弟。   无念大师被封为合王之后,夜州白也就离开了东璃国。   之后,再没见过面。   夜州白并非是为了帮无念大师,而是当时他和无念大师是同道中人。   千妖霍乱东璃国国都,夜州白见生灵涂炭,不忍乱事如此,因此帮无念大师谋事。   而这段缘分的最初联结,则是因为一个人——   萧城。   一声惊雷划破了夜空。   已是深秋,却还有雷声。夜州白和高越两人赶路很快,已出了山北的地界,近东璃国去了。   东璃国坐落在寂国之东,与寂国隔一道水路遥遥相望。从江淮而上,乃是最近的一条陆路。而江淮自古便是风调雨顺之地,少有人犯。后又得萧氏一族保护,更是安稳。水路则成了两国交战的必争之地。   夜州白和高越从山路而下,抄着小路,到了东璃国国都的地界。   两人进城。   城中街市热闹,各家生意兴隆,来往人络绎不绝,可见这些年来,东璃国的发展,是何等蒸蒸日上。   见此场面,夜州白的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欢喜之意。这样的一方安宁的天地,自是人心所向的。难怪……   无念大师愿意留在这里。   进了城之后,高越先带夜州白去到了顾凉的墓碑前。   苍山之上,留着牺牲的人的枯骨。   夜州白悲凉的叹口气。   高越道:“我不会让顾大哥枉死的。”   夜州白安慰道:“东决侯必不得善终。他积恨已太多,终有反噬之日。”   高越坚决道:“我一定要看到那一日。”   夜州白点头。“如今东决侯又受重伤,不知谁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炉鼎。山北宗,他大概是进不去的。”   高越蹙眉:“州白你的意思是,他会来东璃国?”   夜州白道:“这也只是一个猜测。鸳鸯四鬼重现江湖,却为东决侯做事,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过,鸳鸯四鬼既然已经将毒手伸向了东璃国,那就不会轻易结束。”   高越拧眉:“州白,你有什么想法?”   夜州白想了想,道:“离山北最近的大城,就是这东璃国国都。东决侯在山北受伤,是极有可能往这里来的。”   高越握紧拳头:“他若是敢来,我一定为顾大哥报仇!”   夜州白想了想道:“可是鸳鸯四鬼若是真的来了,他们会先到哪里?”   高越对上夜州白揣摩的目光,也思考这个问题。   “王爷府上戒备森严,他们大概是不敢去的。而除了王府,国都还有高手之地,便是秋风门了。”说到这里,高越的心中一惊,“不好。”   夜州白了然,“先回秋风门。”   高越深吸口气,“那王爷那边……”   夜州白想了想道:“我与王爷已经多年不见,也不差这些时日了。事分轻重缓急,而今最为重要的,还是对付东决侯。”   高越点头。他已经失去了顾大哥和他的兄弟,秋风门是他的宗门,他决不能再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活生生的接受危险的到来。   夜州白和高越从秋风门的后院而入。   高越急着向前院去,夜州白想到什么,拦住了高越的去路。   高越顿了一下,“州白,有什么不妥?”   夜州白轻轻道:“那日在北关截杀你的人,是地网的三鬼之一,影鬼。”   高越蹙眉,也意识到了什么。“难怪我当时问他为何杀我,他却不答。原来东决侯早有此打算。”   夜州白点头:“现在想来,的确如此。既然东决侯想要围杀秋风门,我们不如再来一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越明白夜州白的意思,点了点头:“如此胜算的确会大一些。”   夜州白垂眸。   两人便并未直接进入前院,而是飞身上了院墙,观察着院中的情况。   不多时,杀戮果然悄然而至。 第六十九章 冰火   暗夜中,鬼魅的影子闪过,带着浓重的杀气。   东璃国国都的夜色里,落着化不开的阴影。   夜州白和高越在院墙之上,看到三道身影如猜想中一般而至。   夜州白轻轻道:“看来,这就是火鬼、雪鬼、无双鬼。”   高越点头,眼中烧着仇恨的怒火:“就是他们带人血洗了顾大哥的卫队。”   夜州白觉察到高越因为怒气而生的起伏,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越。”   高越闻言,看着夜州白安慰的目光,心中清明了一些,点了一下头:“我明白。”   夜州白才放开手,继续看向院子里。   率先出手的是火鬼和雪鬼,两人分至两侧,一个使出内力,化形如火,瞬间将周遭点燃一般,另一个使出真气,形如下雪,在如火的流转里,飘出寒冷的势力。两方内力相生,却并不相克,一起冲向了秋风门的院落。   秋风门弟子被这冰火两重天的境界惊动,纷纷出屋而来,只见两方真气汇集,使得他们又冷又热,折磨到骨髓里一般的痛苦。   “啊——”   秋风门弟子难忍折磨,此时无双鬼又突然从天而降,直杀过去。   高越见状,先行飞身而起,杀向了无双鬼。   “门主!”   弟子们见高越归来,纷纷大喜。   三鬼见人来,纷纷惊异:“影鬼没杀成?”   高越拔出长剑,杀向无双鬼。   无双鬼念:“布阵!”   火鬼和雪鬼立刻围向高越,使出一热一冷两种极致的内力。   高越顿了一下,以剑风相抗。   一时胜负不分,而两重真气的冲撞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难以支撑。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场浩荡的剑风突然而至。   带着凌厉所有真气之上的强大力量。   于院墙上观战的夜州白眼心中一跳——   遇渊诀!   更强大的遇渊诀!   但来不及多想其他,他若是再不出手,秋风门的弟子和高越今夜都要葬身在此处。   夜州白执剑而起,于夜色中立于院墙,画了一道剑诀,对冲向那道凌厉的剑气。   飞身而至的萧山渊穿过火鬼的真气,火鬼的真气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气息,他在感应到那道盛大的剑意之时,剑锋一顿——   往生剑!   萧山渊冰冷的神色一顿,浮上一丝恍然。   似乎连他手中的遇魔剑都感应到了这段熟悉的剑意,竟然在穿过火势时顿了一下。   一道剑意穿破雪鬼的漫天飞雪,清冽的剑意荡开雪鬼的杀机,而飞雪之中,穿着素色衣裳的夜州白扶过被真气冲撞的高越。   而那本就未使全力的一剑,也堪堪的停下,只余下冲散漫天飞雪的剑意,晃过每一个人。   火势里映着萧山渊一时震惊又一时欢喜的脸,可不管是惶然无措还是喜不自胜,在他意识到自己实在没什么份量那一刻,都化成了被大火燃烧覆尽的灰烬。   夜州白扶着高越,看向正望着自己的萧山渊。   萧山渊微微动唇,思绪难明,只是望着夜州白,他便觉着欢喜又难过。   但好在……他没有死。   夜州白抿了抿唇,想开口说什么,可眼下却实在不是好时机。   萧山渊垂眸,想了想什么,又看了看夜州白身边的高越,最终只是冷漠道:“原来你没死。”   夜州白辨不清萧山渊这句冷漠的话是何意味,正想说什么,却听萧山渊继续道:“看来今夜,要无功而返了。大寂第一刺客,谁又能在你的手下杀了你想保护的人?”   说完,萧山渊意兴阑珊的收起长剑,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夜州白蹙眉,无法了然萧山渊的心中所想。   而火鬼、雪鬼、无双鬼面面相觑,知今夜事不成,各自收起功法,逃窜而去。   夜州白深吸口气,只能收起心底万千想说的话,转向高越,“你怎么样?”   高越摆了摆手,“刚才那一剑没有真的砍下。我只被剑气所伤——州白,萧山渊和你……”高越惯会察言观色,方才在萧山渊一时无措凝视着夜州白的眼神,已看出什么不寻常的意味。又看夜州白竟然也是前所未见的茫然模样,心中已辨出几分情味来。   夜州白看了看萧山渊走远的那个方向,又收回目光,“门人皆有负伤,先休息吧。”   高越点头,便安排秋风门弟子去休息,又引了郎中来,安置不提。   夜州白被安排在客房休息,暗自想萧山渊。   当日在幽明山一别,他心中亏欠。可方才见萧山渊的模样,分明是把当时情义都抛却脑后。   而那未使出绝杀的两剑,却还在藕断丝连。 第七十章 春色   春,微风。   满山绿油油生机的景致里,回荡着流莺婉转的啼叫。满目无尽的春色里,流淌着看不尽的芳菲。   挥剑断水的一瞬,山水随之震颤。   剑势浩荡过山峦。   寂道书院山上的风景,总是鲜活,美不胜收。   剑意之盛大,似乎也远远超过在山北剑阁的时日。   在山北剑阁的时日,少年夜州白总觉着少了些许意思。   少的又是什么呢?   夜州白看不清。   他在十四岁的年纪里,还看不清那些尘世中的清白如雪又或者是黑暗如夜。   他在去年冬将至的时候离开了山北。   山北的春不似江淮的春。   山北的春是清冽的、高远的。江淮的春是柔情的、静谧的。   又是一年春。夜州白收剑,回忆山北。   他决定离开山北,不止是因为夜尽明。夜尽明在剑阁试剑从不是他的对手,夜尽明讨厌他。夜尽明对他的厌恶已经很深了。他也不想做那个令旁人感觉到难做的人。更何况夜尽明还是他的恩人的孩子。尽管他很想与夜尽明成为至交好友。   他承认是有想要让夜尽明不必再为自己而恼火的缘故在,但夜尽明不会是决定他的人生的那个人。   促使夜州白离开山北的真正原因,是他太寂寞了。   在剑术上的寂寞。   山北剑阁虽剑术绝佳,可山北剑阁已经没有他的对手了。   他在山北剑阁再修炼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寂道书院是闻名天下的修身之地,无论是学识还是功法都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他很想来。   他也这么做了。   风中飘扬而来的剑气,是排解他的寂寞的最大出口。   凌厉的剑风,是来问剑。   剑意盛大的一剑。   那长相俊美的少年,与他隔着一道山水相望。   那少年总是阴郁。   可是与他问剑时,却那么有力量。   少年萧山渊在山泉水的另一端望着少年夜州白。   两人都不必说什么,只须以剑相对。   夜州白的心中所想,便是萧山渊的心中所想。   他们在此之前,都太寂寞。   寂寞在无人相伴,寂寞在没有对手。   那挥起的断水一剑,那乘风而来的剑意,无人能懂,无人可过招。   一道清冽的剑势,一道凌厉的剑势,在山水之上相遇,剑风相缠,一时席卷一处,卷起泉水、春花、百草,作漫天飞舞的蝶。   两把剑终于在漫天的春色里相遇。   剑锋相错的刹那,夜州白和萧山渊交换了没有杀气的眼神——   山水从他们两人身上落下。   两把剑分散,又碰合。合拍,又错过。   暮色里的落日亲吻在山岗,萧山渊转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夜州白。   夜州白正看着远方的高山。   萧山渊顺着夜州白的目光去望了一眼那高山,又淡淡垂眸,转向夜州白的侧脸。他不懂夜州白在看什么。他只知道,那并没有夜州白好看。   夜州白道:“我喜欢江淮的春天。你呢?阿渊,你从未提起过你的故乡。”   萧山渊想到什么,默默的收回了望着夜州白的目光。   “我的故乡,在大寂的国都,天都城。”萧山渊难得诚恳道,“我也喜欢江淮的春天。”   说着,萧山渊闭了闭眼睛,感受着晚风拂过皮肤的轻松。   萧山渊动了动唇,一种极为珍惜的心情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又道:“好像能在这里,这样躺着一辈子。”   也许是因为萧山渊难得与自己敞开心扉,至少他现在知道萧山渊的故乡在何处,夜州白露出了一点喜悦的笑意:“一辈子……你想的真远啊。”   萧山渊睁开眼睛,又看向夜州白:“那你呢?你在想什么?”   夜州白则是依然看着自己的上方,他并没有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只是随意一想,道:“我在想今夜书院饭堂,会做什么吃的。”   萧山渊觉着夜州白太敷衍。他没有答话,却在心里想,无论饭堂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若是做了夜州白爱吃的,那自然是好的,若是又做了他不喜的,他也会为他寻些他爱吃的来。   只是这种心情,夜州白不会明白。   他也不必明白。   夜州白总是这样的。他似乎对所有事情都看得云淡风轻,也对所有人都温和以待。但萧山渊做不到如此。   暮色四合,夜州白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许多。他才轻轻扭过头,看向在小憩的萧山渊。   借着仅剩一点的未落的天光,夜州白用目光把萧山渊的脸描摹了一遍。   他心里说了万万句感激。   感激自己这一趟,遇见了萧山渊。他知道萧山渊是不愿与别人论剑的,因为他的剑势有着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年的凌厉,他的一剑,可杀至山水颠覆。   但他还是在自己的身边,让遇魔剑冷静下来。   夜州白不再寂寞了。   不止是在剑术上。 第七十一章 流散   东璃国国都,夜色深处。   秋风门杀戮未果,鸳鸯四鬼将下一个目标定在了王府——   合王府上。   这是一招险棋,但若想激起更大的波澜,势必如此。   顾凉已死在东决侯的手里,秋风门也遭遇鸳鸯四鬼打杀,却依然没有惊动这位名动东璃的王爷——   无念大师。   他会是怎样冷血又残酷的一个人?   自己的下属频频死在敌国侯爷的势力之下,他却能无动于衷?   萧山渊藏匿在王府的院墙之上,看着那满堂的灯火辉煌,不禁冷冷的想。   火鬼和雪鬼结下冰火两重阵,无双鬼趁势杀进了王府。   王府戒备森严,卫队立刻相拦。一场杀戮在夜色里轰然而起。   萧山渊只是沉默看着,眼中愤怒的火越烧越旺。   雪鬼、火鬼的阵法愈发强大,无双鬼杀进王府,卫队阻拦之下,堪堪退却。   萧山渊见着这样的时机,使出一剑,剑气直冲王府而去。   剑风浩荡,席卷院落,满门轰隆。   这样强大的一剑,终于惊动了那在佛堂里打坐不语的无念大师。   也惊动了在夜里巡城的高越和夜州白。   无念大师推开门,夜风和剑风一起席卷上他的沧桑的脸。他的眉宇间满是岁月的痕迹,虽然是王爷却是穿着朴素,脸上萦绕着一种令人觉着悲哀的气息。   “保护王爷!”   院落中人大喊。   萧山渊画了一道剑诀,剑风再次席卷过王府大院。   而在这剑气的凌厉漫天之中,忽的闪过了一个影子。   影鬼!   宛如一道鬼魅,转瞬之间人已杀至无念大师的面前。还未看清人脸,便已趁着剑风出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道剑风划过。   剑风扫过影鬼的脸,挡下了那为影鬼做掩护的遇渊诀剑风。   夜州白执剑阻挡在无念大师身前。   暗影怒念了一句“可恶”,却也知不是夜州白的对手,转身逃窜而去。   夜州白皱眉,深吸口气,他知道真正出手的人并非影鬼,而是——   萧山渊。   无念大师在夜州白身后,见着是夜州白,一顿,喊:“夜州白!”   却听得夜州白道:“高越,这里交给你,我去追人!”   与无双鬼相杀的高越一点头:“放心!”   夜州白飞身而去,追向了方才剑风杀来的方向。   夜色里,萧山渊已翻墙而去。他知道夜州白认出了自己。   旁人会认不出来遇渊诀,但是与自己问剑多年的夜州白绝对不会认不出。   原本今夜安排影鬼杀了无念大师,东决侯与东璃国的仇必是结下。可夜州白的杀出,让一切又毁了。   他心中有些怒意,却也心凉。夜州白总是如此坏他的事情。   他却杀不了他。   察觉到身后有人追来,萧山渊翻下后院院墙,却也不想再走。   因为他听见夜州白的声音:   “慢着!”   萧山渊停下脚步,露出一抹冷笑,笑意里也有些自嘲。   他为何要为了夜州白停下来?   但他还是转过头,看向了飞身而至的夜州白。   夜州白看清萧山渊的脸,不禁深吸口气,有些无奈道:“真的是你。”   萧山渊看向夜州白,满含嘲讽的一抬眼,不禁冷笑:“你我分明昨夜才见过。为何又做出一副想不到是我的模样?”他一边为夜州白阻拦自己而愤恨,一边却也为自己无法摆脱而难过。   夜州白心中有些凉,万千情思未曾开口,眼下自然也无法说那些。什么担忧,什么牵连,都只能压在心底。设想里重逢时会如何的场景,在他和萧山渊两人之间却从未发生。他只能道:“你和影鬼有合作?鸳鸯四鬼也是受了你的指使?”   夜州白想了想在云暮城、秋风门发生的事情,尽管他并不愿意这样想,但眼前所见似乎确实如此。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不解的神色,顿了一下,顾凉到底是死在东决侯手里的,但他已不想解释——自己在夜州白的心里并无份量,他的解释更没有什么意思。他只道:“你已经看见了,还要我说什么?”   夜州白无奈一愣,皱眉,忍不住问:“为什么?”   萧山渊冷笑,冷冷的看着夜州白的眼睛,那些深藏的恨意和无法解脱的折磨让他难过,而认清了这宿命的结果也让他痛苦,他也只能做凌厉的模样:“萧王爷杀人还需要理由么?我还需要向你解释么?夜州白,你问这些,在这之前是你更应该解释一下当日为何将我抛弃在幽明山。唔,或许本不该解释,我又有什么不懂。我的性命在你眼里如同草芥,你为旁人的性命也能置我于不顾,你口口声声说你我旧为同窗,情义难断,但这份情义,也不过如此。”   夜州白一愣,不知萧山渊此时要说的却是这些。他想开口解释,却见萧山渊愈发动气。   萧山渊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的语气仍然是凉薄彻骨:“你以自己的假死设局,而今又为这不知何时与你关系匪浅的合王府与我为敌。有趣。有趣。既已如此,你我本非同道,若你要为合王杀我,那就动手吧。”   说完,萧山渊执剑,对向夜州白:“对你,我也一样不会留情。”   夜州白看了看那指向自己的冰冷的剑锋,心中只觉着陷入冰窖一般冷。可是不管萧山渊如何想,他决不能杀无念大师。   夜州白坦然,收起心头情思和失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你可以杀我。但你不能杀无念大师。若你真的杀了他,你会后悔。”   萧山渊冷漠:“后悔?为一个不珍惜我的人赴死我都不曾后悔。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图谋,那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   夜州白无奈叹口气,皱眉道:“萧山渊,当日在幽明山,山北宗事急之下不得不先离开你,若你因此恨我,我无话可说。但无念大师,你若要动他,先问过我的剑。”   萧山渊垂眸,心道夜州白就是这样。   原来他从少年时便对世间万物都仿佛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非真的如此。   只是,那些东西对他并不重要。   若是山北宗森·晚·,若是夜尽明,那便是夜州白誓死也要守护的东西。   夜州白无法听见萧山渊心底的难过,他只道:“我这次来东璃国,也是为了无念大师的事情。萧山渊,有些事情过去太久了,很多人都想走出来。你何必将手伸到东璃国。东决侯从来不计后果,但你呢?你也要像东决侯那样,天下树敌,终食苦果么?”   夜州白想到了那个和无念大师结缘的真正契机,当年他在天牢救下萧城——   而那背后,也藏着无念大师青灯古佛的秘密。   但有些事情,不该由他来说。   夜州白看了看遇魔剑,深吸口气,抬起手,用手指别上剑锋,他抬眸,看着萧山渊的眼睛:“那日我在山北宗看见你,其实我很想早些告诉你,我没有死。你若是为那件事难过,我也觉着难过。这些日子我总想着,该与你说的。我总想着你我再见时会是如何。只是没想到再见时你我仍是以剑相向。但这些也都无妨,我只是不想你日后又多了一件难过的事。”   听着夜州白的话,看着他坚定的目光,萧山渊心中的恨意翻江倒海了起来。他冷冷一笑,对上夜州白的目光,心道这分明是上天和夜州白在机关算尽的折腾他。   上天安排他们相遇,夜州白又与自己说这些难缠的话,但终究夜州白站在与他为敌的立场上,终究夜州白并不看重他。   萧山渊冰冷道:“够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么?若你没打算只念着我、只想着我,就别再与我说这些了。”萧山渊收回了剑,急促的转身过去,任凭夜色淹没他,“夜州白,你觉着我会对一个心里想着别人的你言听计从?在幽明山后我已明白了。只是我明白得太晚罢了。”   夜州白不由得心中一痛。   “你我终究还是对手。”   夜色弥漫处,萧山渊留下冰凉的一句话,身影已消失在黑暗里。   夜州白没有再追上去。   他深知自己给不了萧山渊什么答案。   他的命是夜信和山北宗给的。山北宗与帝国为敌一日,他和萧山渊就要做仇敌一日。   只是……   无念大师是萧山渊绝不能杀的人,这一趟,他绝不能后退。   夜州白落在身侧的手收紧成拳头。   他不能看着萧山渊走向不归路。   对山北宗的剑客而言,守护山北、平定天下是要终生守的承诺。而对他自己而言,萧山渊是他经历迢迢流年都没能忘了的人。   夜州白叹口气,接受这命定的因缘,思量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一条插播   很开心这篇文上架啦。   在此感谢每一位可爱的读者,是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写得更远一些。   夜州白和萧山渊的故事还很长。希望接下来的故事你们也会喜欢。   这篇文是我非常用心写的一本。它相对而言是慢热的,前文里也埋过特别特别多的伏笔。故事到这里也进入非常精彩的快速揭秘、激烈发展的阶段。夜州白的过去、山北宗的发展、萧氏一族的血案、鸳鸯岭的往事、寂道书院的风雨、皇宫里的秘密等。相信会给你们带来丰富的故事体验。   能够创作自己的故事是一件很幸福、很幸运的事情。而如果能够有人愿意看这个故事,就是更幸福、幸运的事情。我很珍惜这种幸运。   很幸运,我们在这个国度里相遇。产生一点共鸣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最后,感谢每一位读者。鞠躬感谢。   让我们在故事里遇见吧。   以下为感谢墙,感谢每一个收藏、评论、吐槽、推荐票、月票。排名不分先后:   爱能止痛、叶落归池、萌友411904470281、钱多多多多多多、月亮7香菜、流惊、黄豆酱子好吃、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知名甜文大佬 第七十二章 隐秘   合王府上经一场大乱,无念大师安排人手收拾残局。而他则是又回到佛堂之中,紧闭着门。   似乎没什么事情会惊动这位东璃国的神秘的异姓王。   只是青灯古佛,以此来度日。   而窗外风声未歇,方才那浩荡的剑气里,他未看清那突如其来的人的影子,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是那样的难以平静下来。   这些年来,他常常被梦魇缠身,很多时候一夜无法入眠。可是却也不像方才那一刻,那样心惊。   无念大师想不明白。   夜州白回到合王府上,心中郁郁难平,方才萧山渊与他说的那些话还萦绕在他的心头,叫他不得不想。他承认那日在幽明山,是自己将萧山渊舍下。但当时的情况实在危急,如果自己不出手,夜尽明或许会死在那里。   夜尽明的性命,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这是他答应夜信的事情,是他不能背弃的誓约。   但此时此刻,夜州白的心被萧山渊的那些话填满。   他该如何让萧山渊明白,自己虽将夜尽明看得重要,可为夜尽明和山北宗舍弃自己的性命,但那最终是他为恩情、为道义的坚守。而对萧山渊,却是难断的情义。   他走进大院,高越已将王府的残局收拾,见夜州白回来,他忙迎上前,“州白。可追到人?”   夜州白想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高越蹙眉,道:“方才那剑气之盛大,绝非寻常高手,必是一位绝世高手。鸳鸯四鬼是断不会有那样的本事的。我想,是萧山渊。州白,你怎么看?”   夜州白动了动唇,虽然他已见过萧山渊了,却不想将这桩事情归在萧山渊的身上。他只道:“我没追到人。还不好判断。”   高越看着夜州白,轻轻一挑眉。虽然夜州白没说什么,但高越已然明白七八分了。至于夜州白为何不愿意说,显然是他与萧山渊的关系匪浅。那夜在秋风门他已经窥探到了一些,而今更是了然于心,于是高越也不再多问。   夜州白看向那紧闭的佛堂的门,道:“我有些话,想与王爷说。”   高越点头:“王爷一直很想见你。”   夜州白看着那门,轻轻叹口气。   夜州白道:“等明日我再来拜访。”   这个时候,那紧闭的佛堂的门却打开了。   立在门前,在烛火里显得有些沧桑的人,正是东璃国最为神秘的异姓王——合王。   不过他似乎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无念大师。   他的目光落在夜州白的身上,沧桑的脸上平静如水,已辨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他只是看着夜州白,开口道:“夜州白,你来了。”   夜州白便上前去,走近无念大师,道:“王爷。”   无念大师看着夜州白的脸,神情里带了些许怀念:“好久不见了,州白。你没有死,我很高兴。”   夜州白抿了抿唇,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上次他见到无念大师时,已经是快十年前,当时他从寂国天牢里救下萧城,得人相助,一路辗转到了东璃国,与无念大师相识。那时候,他还不似此刻这样认真的端详过无念大师的脸。   怀疑是很早便有了的,但是真正让他觉着萧城和无念大师的身上都带着秘密的一个转折点,是上次在天折山庄与顾照天的那一番交谈——   顾夕月。一个让萧城念念不忘的名字。   萧城。一个让无念大师愿意与他这个年轻人结缘的人,却要他不对任何人提起萧城还在这个世上。   但分明这世上还有许多人,牵挂着萧城,忘不掉当年萧氏一族的血案。   夜州白深吸口气,当他从无念大师沧桑的脸上辨出一分他昔日定是个俊俏少年郎的模样时,心中微微颤动,只能尽量平静道:“好久不见,王爷。”夜州白想了想,决定将心中的疑虑和无念大师说出,“王爷,我本不该来。东璃国与寂国已不往来多年,王爷在东璃也过得安稳。但是我……”   无念大师一笑,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欣喜,只是萦绕着一种幽幽的哀伤,他道:“我知道,孩子。你进来吧。”   夜州白抬眸,对上无念大师仍然平静的目光,他点了点头,随无念大师进了佛堂。   佛堂中,烛火辉辉。   无念大师道:“孩子,你知道我。十年前我就与你说过,寂国的事情,与我无关了。尤其是,萧氏一族的事情。”   夜州白道:“我知道。”   无念大师叹口气:“既然知道,那你今夜,却还是要揭开我的伤疤是么?”   夜州白有些犹豫。   他深吸口气,轻轻道:“前段时间,我受重伤,有幸得天折山庄庄主相救。”   无念大师微微一顿。   夜州白观察着无念大师的脸色,又解释道:“天折山庄,便是曾经的天祈山庄。”   无念大师的目光沉了沉,显然是知道这山庄的。   尽管无念大师在烛火的映照里尽量不动声色,夜州白还是捕捉到了他几不可察的情绪起伏。   夜州白道:“救我的人,是天折山庄而今的庄主,顾照天。也是顾夕月的弟弟。王爷,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无念大师皱了皱眉,并未接话。   夜州白道:“当年我救下萧城之时,萧城念念不忘的名字,正是顾夕月吧。”   提及萧城的名字,无念大师的脸色终于变了。原本平静的神色上蒙上一层深深的悲伤。   夜州白已猜出七八分,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但是他今夜若是不说,往后只会更难说。他今日不说,萧山渊会再杀下去,事情只会更难做。   夜州白只能说下去:“当年我救出萧城,逃离寂国国都,路上遭遇帝国杀手拦截,王爷的人出手相救,那也并非巧合。因为王爷本就想救萧城。因为,萧城是王爷的孩子。”   无念大师的神色凉了凉,即便是有佛堂烛火的映照,他的神色也像彻骨一般的冷。   夜州白深吸口气,看着无念大师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我没有猜错,王爷真正的身份,既不是异姓王合王,也不是无念大师,而是寂国萧氏一族的萧东合。萧氏一族当年亡族,满门抄斩,未有活口。世间唯有一个萧城被抓入天牢,后被我救,从此销声匿迹,生死未明。这是流传在世间的说法。王爷。”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向来平静的模样终于变了,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夜州白不禁握紧拳头,心中的火越烧越旺,这些年来萧山渊都被困在十二年前的那场杀戮里,可无念大师竟没有一时想去劝阻他,夜州白痛心道:“但大多数人不知道,萧氏一族还有一人未死。若我没有想错,当年在寂道书院求学的萧东岁之子,也就是王爷的亲侄子。王爷又是否知道,他的死活?他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若王爷知道,他过得如何,又是否会去拉他一把?”   无念大师终于皱紧眉头,用没有什么波澜的语气道:“城儿已经死了。”   夜州白一顿。   无念大师用苍凉的语气道:“萧城已经死了。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孩子,我只是想忘了在寂国发生的一切,在东璃重新开始,你也答应过我,不会与任何人提起萧城的事情。今夜你为何还是如此?”   夜州白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知道,若是萧山渊杀了无念大师,那更是残忍。他道:“王爷,我一直记着当初的话,我也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王爷的身份。在此之前,那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只是而今——”   无念大师道:“你说的是,萧渊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   萧渊?原来这才是萧山渊作为萧氏一族的后人的名字。   无念大师道:“我想也是的。渊儿和城儿不一样。城儿自小就是天妒英才,十几岁便随军出征,战功无数。而渊儿更像是一个一心只向武学的武痴。自小,城儿就是萧氏一族最出色的那个孩子,只是他的阿爹没用。我不是萧氏一族的掌权人,我能为城儿做的太少了。城儿那么出色,结果还是如此。”   夜州白深吸口气:“那王爷……你早知道而今寂国的萧王爷,就是当年那个萧渊,你却无动于衷么?”   无念大师一改苍凉的脸色,神色竟然有些残忍:“孩子。我只是想要平静的日子。”   夜州白不禁后退了两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能阻拦无念大师去走他的路,也无法阻止萧山渊。   夜州白只能道:“王爷,我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如今我已经明白了。萧山渊身负萧氏一族的血仇,这些年都在谋此事、解此仇。王爷也只向前看。萧山渊却还被困在十二年前。他毕竟是你的亲侄子,若是他再来犯,州白请求王爷劝他一番。”   无念大师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满是苍凉。   夜州白又道:“王爷,过去已去。你能向前看,也该劝劝他也向前。”   无念大师悲凉道:“原来这些年,渊儿都没有放下。过去已去?不,若是过去已去,我也不会如此。孩子,你带渊儿来见我吧。我有些话,也该和他说。”   夜州白看着无念大师,不解他要与萧山渊说的是什么。但他莫名的,却有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何,看着无念大师的悲伤的脸,他却觉着,那悲凉之下,埋藏着深深的隐秘。 第七十三章 春猎   春山,高草,一眼无际。   寂道书院的春猎一向热闹。   起伏的群山深处,流动着或结队或独行的少年。春猎方开始,这一年春的战果又不知如何。   少年夜州白总是想赢的。   他与三两同窗结伴而行,登上山岗,又下山丘。   一行同窗皆是喜悦满面,春猎本就是风光悠闲时,少年的心性总是欢喜。加上这一趟还有夜州白同行,那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夜州白的心里却没有那样欣喜。   或者说,他的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   山岗的另一端,少年萧山渊见着夜州白与其他几位同窗同行的身影已经走远,才淡淡的收回目光,动身向群山深处去。   他的心情素来冷落。   今日尤甚。   萧山渊无法向夜州白言说的心情,夜州白似乎也不会懂。   萧山渊素来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只是结识了像夜州白这样的和他在剑术上极为合得来的少年,由此在这寂道书院里,他也只和夜州白走得稍稍近一些罢了。   但夜州白是那样受人欢迎的一个人。春猎也有许多人愿意和他一道。   虽然夜州白也向自己发出邀约,但萧山渊拒绝同行。   夜州白……夜州白又怎么会懂,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结伴也只能接受和夜州白一个人而已。   萧山渊深吸口气,他忽而觉着自己很是荒唐。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可笑的赌气的心情。他势必是要赢了夜州白的。   萧山渊摇了摇头,朝着与夜州白相反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彼时萧山渊还不知道,那一刻他选择的路,会对他之后的人生产生那么深刻的影响。   书院长老说了,寂道群山中,越往深处去,便越有奇珍异宝。若是能寻得,那是极大的运气。萧山渊心中盘旋着方才夜州白和那些同窗一道而去的背影,又一边想着夜州白的话,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深山之中。一时竟也对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毫无察觉。   密林里掠过两道影子,飞速、敏捷。   萧山渊只往林子深处去,渐渐的却连一点天光都看不见,丛林彻底将日光挡在其外。   莫名的,一股凉意侵袭上萧山渊的脊背。   萧山渊微微蹙眉,觉着身后似乎有人,他正转身之际,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彻骨的冰凉突然袭上他的手臂。   “唔——”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萧山渊发出了一声呜咽。他捂住手臂,只见一只冰蟾撕咬他的衣裳,正无法挣脱开的吸血。   瞬间,萧山渊感觉到又痛又冷。   那冰蟾吸走他的鲜血,却在他的体内结冰。   萧山渊痛得弯下腰,此时却又感觉到一阵剑风袭来。   带着浓烈的杀气的剑风。   遇魔剑在他渐渐冰冷僵硬之下无法出手,剑锋却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萧山渊只能竭力躲开。   逐渐僵硬的身体令他无法动弹,他后退两步,靠在了身后的粗壮的树木上,捂着渗出黑色的血的手臂,看向那杀向自己的两把剑。   两人黑衣蒙面,手中握着长剑,逼近萧山渊。   萧山渊皱了皱眉,无法使剑的无力感、体内翻涌着的冰冷锐利的痛感,纠缠着他,令他快要无法呼吸。   而那杀手不断正在不断逼近他。   萧山渊心道,自己离开国都的时候五人知晓,来到江淮、来到寂道书院之后又并未结下什么仇怨,眼前这两人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又是受谁的指使?   萧山渊忍住痛苦,审视着逼向自己的两个杀手,少年的目光是那样的坚决有力,似乎要将他们的蒙面洞穿一般,记下他们的模样。   萧山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杀我? ”   杀手两人互相看了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其中一人道:“杀手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萧山渊冷笑:“原来如此。你们受谁的指使?”   杀手道:“自然是要杀你的人。”   话音未落,那杀手便执剑刺向了萧山渊。   萧山渊被冻得僵硬的身体已无法动弹,只能见着那剑锋杀向自己。   萧山渊深吸口气。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就在这个时候,深山的丛林里响起了一声马蹄声,一支箭已穿过落叶而来,正中那杀手执剑的左臂,杀手发出呜咽一声,随即,萧山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执剑的身影飞身越马、逐风而来。   那一抹浅色的衣裳,划起浩荡剑风的往生剑,除了是夜州白来了,此时此刻,又还会有谁会出现?   萧山渊的眼睛里映着夜州白执剑而来的模样,生死一线之际,原来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夜州白在林中划出两剑,杀向那杀手二人。   杀手皆是惊讶,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能使出这样浩荡的剑势。   夜州白使出一招,伤了那二人,而后跃到萧山渊的身边,伸手抓向他流血的手臂,一时间触摸到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僵硬,夜州白一愣:“你……”   萧山渊感觉到夜州白的气息,忽然觉着有一分安心,便也不再强撑,靠在了夜州白的身上。   夜州白看了看那负伤逃离的杀手,转身将萧山渊扶住,带他去寻落脚处。   转过密林,便是寂道山群山的后山。   与春猎之时所见的景致不同,寂道书院的后山,可见一片高草茂盛的山岗。春风拂过,满目春色。   夜州白带萧山渊进了一处山洞,山洞洞口被高草遮掩,不容易辨认。感觉到萧山渊的身上越来越冷,夜州白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裹在萧山渊的身上,又生了一团火,火光映着两个人的脸庞。   萧山渊靠着石头,艰难的撕扯下自己被冰蟾撕咬破的衣裳,低下头,试图吸出毒血,身体却又没什么知觉。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极为痛苦的模样,有些不忍,道:“我去把马牵过来,回书院找长老们想办法。”   萧山渊皱了皱眉,深吸口气,对此没说什么,只是喃喃道:“冷……”   夜州白向萧山渊靠近过去了一些,伸手触摸到他的手,彻骨的冷瞬间冷到他的心头。   夜州白叹口气:“这样不行。我现在就去牵马。”   萧山渊挣扎道:“春猎已经开始,你现在出了山,就是放弃这次角逐。”   夜州白无奈:“可是你这样……我是想赢不错,但人命更重要。”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那你问过我么?我不想输。”   夜州白皱眉:“这场春猎的输赢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萧山渊垂眸,没接话。可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凉。火焰对他来说似乎没用。   夜州白只得再朝着萧山渊靠近过去一些,试图用自己的气息让萧山渊感觉到温暖一些。   夜州白不解道:“方才那两人,是什么人。看他们的招式,不像是书院的人。”   萧山渊想了想,虽然那两人很好的执行了他们作为杀手的本分,可是他还是捕捉到了,他们一定是认识他的——甚至还是很熟悉的人。   他从萧氏一族离开的事情,也只有萧氏一族的几个亲人知道。而知道他来了寂道书院的人,则是更少。   想到这里,经年的那些猜忌似乎也有了解释。   尽管少年人并不想自己的亲人会是刺向自己的那把刀,可是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解释。   萧山渊叹口气,一时间觉着很无力,他轻轻抬眸,只见夜州白正凑近他,试图安抚他。   萧山渊又垂眸,感受着夜州白的气息,他竟然有一种安心。他便靠在了夜州白的身前,语气却有些凉薄道:“我想,他们是天都城的人。”   夜州白顿了一下,不解的蹙眉,“国都是你的故乡。他们为何要杀你?”   萧山渊叹口气,“你之前问我来自何处,我只与你说过,我的故乡,在大寂国都。其实,我的家,并非如你所想,是天子脚下的安宁之地。你也见着了,到了此地,也有人想要杀了我。是你救了我。我以为,你和他们一起走了。”   夜州白也不能再追问,只能轻轻拍了拍萧山渊的肩膀,安抚道:“我本是打算和他们走的。可我又担心你。想你一人进了这山林之中,若有什么不测,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还好我决定找你。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杀你,不知道你在国都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而今你我在一起,我不能保证时时刻刻守着你,但,只要我在你身边,只要我能敌得过对方,我就不会让别人伤你。”   萧山渊心中一颤,这话对他来说无疑是动听的誓约,他轻轻抬眸,看着夜州白的眼睛,想说什么,此时,却又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来:“真是好听的话啊。”   夜州白一顿,还没见着说话的人,身体却已经下意识的阻挡在了萧山渊的身前,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位衣衫褴褛、已不年轻、胡子长长的中年男人向两人走近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点颇为感慨的笑意。   他又道:“这样动听的话我年轻之时也听过许多,但都被忘了。有趣啊。”   夜州白微微蹙眉。这中年男人是从山洞深处走出来的。   中年男人向两人又走近了一些,看清了夜州白警惕的神色,他又是放松一笑:“别害怕,少年人。我是为了这个来的。”   说话时,一只冰蟾出现在了中年男人的手臂上。   萧山渊一顿。   这正是方才害了自己的那只冰蟾。   男人道:“我这蟾儿饿了许久,可是很挑食的。唔……”男人看了看萧山渊,“看来你和这蟾儿有缘啊。”   男人看了看萧山渊,又看了看夜州白,最后走近到了两人的身前,“别担心。这冰蟾是我的。少年人,你身上的毒,我来解。”   夜州白看向了萧山渊。   萧山渊点了点头。   男人施展内力,顺着萧山渊手臂上的咬伤注入真气,随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一蹙眉:“你的根骨奇佳,是修炼武学的天才。我有一剑,名为遇渊诀剑法,你可想学?”   夜州白和萧山渊同时惊奇道:“遇渊诀?”   遇渊诀为天下失传已久的剑法绝学,其剑势若是修炼到最高境界,拥有可斩天下之力。   寂道书院这一年的春猎才刚刚开始。   而萧山渊却觉着,自己仿佛经一场大梦。   这梦,他却不想醒来。   梦中,有一位身怀绝学的隐世高手师父,有只在他一个人的身边的夜州白。   那些机关算尽,仿佛也都能忘了。 第七十四章 真相   日出时,萧山渊从梦中醒来。   梦中所见之景,俱是幻境。   昨夜杀无念大师遭遇夜州白阻拦,萧山渊知道,自己若是想再出手,已经很难。只能等东决侯那边的人先出手。   院中见秋风,萧山渊推门而出,却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来人正是夜州白。   萧山渊微微蹙眉,欲合门送客,夜州白却已经走上前来。   夜州白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无念大师的事情。”   萧山渊冷漠:“你也只在为别人的事情上,才会找到我。”   萧山渊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凉薄,夜州白只得默默受着。他是从寂九蝶那里得知萧山渊的所在,能来到这里,也亏得寂九蝶指引。他来见萧山渊,也绝不是为了和萧山渊说些不冷不热的话。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那夜我与你说,你不能杀无念大师。并非是无念大师是我想要保护的人。”夜州白解释说:“当年我到东璃国,与无念大师相识,在镇千妖之乱中,和他一同谋事。我因此与他认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什么。”   萧山渊听着夜州白的解释,微微蹙眉。“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夜州白抿了抿唇。既然萧山渊已经这样说了,他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能道:“无念大师想见你一面,你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萧山渊顿了一下。   夜州白又上前一步:“我不知你为何要杀无念大师,但是,我知道他为何要见你。萧山渊,你会想知道的。”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他的心里起伏了几个念头。揣测人心是他惯常会做的事情,可是有时候,他却不愿意揣测。   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太明白,反而会更难过。   萧山渊冰冷道:“无念大师想见我,他不怕我杀了他?”   夜州白对上萧山渊冰冷的目光:“或许你见了他,便不想杀他了。”   萧山渊心中一顿。他看得出夜州白已经知道了什么,却也不想深思。   萧山渊走向夜州白,却错过他的肩膀。   夜州白垂眸,叹口气。   他想再说什么。不过既然萧山渊没那个意思,他也就没什么好开口的了。   萧山渊随着夜州白一道到了合王府上,无念大师正在佛堂中等待着萧山渊。   萧山渊进门后,夜州白便要退出去,萧山渊却道:“你要走?你不怕我杀了无念大师?”   夜州白坦然道:“你不会杀他。”   萧山渊看着无念大师的背影,心中已明了了七八分。一种隐秘的烈火在他的胸中烧了起来。   无念大师也道:“州白,你还是留下吧。”   夜州白蹙眉。   昨夜他与无念大师谈过萧山渊的事情之后,心中对这件事情已有了些别的考虑,眼下连无念大师都这么说,他想他更是不能离开了。   夜州白便合上了佛堂的门,默默立在一旁。   萧山渊看了夜州白一眼,眼中的情愫难明,而后走向了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烧了一支香,烟雾萦绕在他的眼前,让他有些看不真切。   而后,他终于缓缓转身。   烟雾又在他的身后盘旋。   这一次,萧山渊看清了无念大师的脸。   他落在身侧的手立刻握紧成了拳头,原本冰冷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   无念大师缓缓道:“有十四年不见了,渊儿。”   夜州白心头一颤,果然如此。   萧山渊的脸色却没有太多久别重逢的温存,而是浮上了一种冰冷的了然:“难怪。这就说得通了。我还想,是什么样的王爷,接连失去自己的得力下属,还能无动于衷的。是你啊。”   无念大师并没有因为萧山渊冰冷的一句嘲讽而生气,他只是用一种幽幽的神色看着萧山渊:“当年族里的人都说,渊儿是最薄情的孩子。你的心中只有武学,目中无人。可如今看来,你才是那个,最难断情的人。”   萧山渊冷笑:“我只是做不到带着一身血仇却还能无动于衷的活下去。”   无念大师浅浅的笑了笑,笑意却满是寂寥:“那到底还是因为,萧氏一族,是萧东岁的萧氏一族。”   萧山渊漠然蹙眉,“你不配提我爹的名字。”   无念大师却还是笑笑:“就因为,我不为萧氏一族报仇么?”   萧山渊只是蹙眉,想说的话却并未开口。   无念大师摇了摇头,将萧山渊又上下看了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情绪突然波动了起来,“你和城儿,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城儿才是萧氏一族最出色的继承人,可是他却死了!他死了!为什么你却能活到今日?是萧东岁早有预料早早的将你送走!”   萧山渊只是冷笑。   好像从无念大师的口中听到这些,也不过是揭开一个经年的、已经愈合了的疮疤一样。   夜州白却忍不住蹙眉。他没想到无念大师竟然是这样想萧山渊的。   无念大师看着萧山渊,似乎要把他看透才好:“为何活下来的不是城儿!”提起萧城,无念大师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城儿武功卓绝、战功赫赫,带兵征战,天下扬名!他若是萧氏一族的掌权人的孩子,早已经封侯拜相、绝不会落得这个地步。夜州白!”无念大师突然看向夜州白:“你救过城儿一次,我很感激你。可是你说渊儿这些年如何如何难过,难道我这些年,就过得好?”   夜州白微微皱眉,不解无念大师为何突然如此。   无念大师只是自说自话:“我没有一日,过得好受。我没有一日,能睡一场好梦!我没有为城儿铺好他的路,甚至……是我害了城儿。”   夜州白听不明白了。   萧山渊则是发出一声冷笑:“你?你如何害了城哥?”   无念大师看着萧山渊的脸,似乎拼命也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分萧城的样子,可是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出的。他想到什么,深深叹口气:“你活着……你活到现在也好。至少,这些话,我还能说说。”   无念大师发出一声冷哼:“我做了一件错事,毁了城儿的一生。当年,东决侯找到我,说想和我做一笔交易,事成之后,让城儿做萧氏一族的继承人。那夜,我将萧氏一族的军印交给了东决侯。我没想到,东决侯想要的,是萧氏一族,满门的性命。那夜我就知道了。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萧山渊心中一凉。   夜州白震惊,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这样的隐秘。   无念大师长叹口气,转身看向古佛,“后来的事情还要我说么?这些年,你也知道了吧,渊儿。东决侯造了假的山河图,嫁祸萧氏一族。那山河图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萧氏一族功高盖主,寂业想除掉我们很久了。东决侯又联合百官上奏,事至此,已无力回天。我交出军印的那晚就知道,这就是萧氏一族的宿命。我带着军印去边关找城儿,可是城儿竟然不愿起兵造反、也不愿随我逃走。他竟回了天都城求帝国明察。真是愚蠢啊,城儿。他的忠义害了他。”   萧山渊的心中浮现起萧城的脸。   萧城是那样忠肝义胆的人。萧城是他自小便敬佩的人。萧山渊深吸口气,心中已凉如雪。   无念大师转身,眼睁睁的看着古佛,道:“你会想,为何我苟延残喘到今日,只顾自己,不想家仇。渊儿,这些年,我过得也很难。”   萧山渊冷冷道:“是因为想及过去,你深知萧氏一族的血案,你也有份。”   被萧山渊戳破了心思,无念大师深吸口气。   夜州白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残酷,他有些不忍的看向萧山渊。   而萧山渊却已经是拔出了遇魔剑。   夜州白蹙眉,一时间,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无念大师在萧氏一族的血案上绝非清白,可是若萧山渊杀了自己的亲叔叔,那又该如何?   萧山渊冷冷的看着无念大师的背影,似乎已经被这残酷的真实折磨得力竭,他将长剑对向无念大师,狠下心,刺了过去。   夜州白一顿:“阿渊!”   夜州白未出剑,只是以血肉之身挡在了无念大师的身后,拦住了萧山渊的剑。   他抬手,握住了刺向无念大师的剑身。   夜州白的手立刻渗出鲜血来。   萧山渊一顿,皱紧眉头。   他停下了剑招,看着夜州白。   夜州白不知该如何劝阻,只道:“他毕竟是你的叔叔。”   萧山渊凄凉的发出一声冷笑:“夜州白,在此之前,你该问问,他是否有将我看成他的亲侄子。”   说完,萧山渊一咬牙,从夜州白的手中拔开了遇魔剑,却觉着那剑伤仿佛是刮过他的心口一般,他只冷冷道:“萧东合,若你真的心有悔恨,就为萧氏一族做一件事吧!”   话音未落,萧山渊再次向无念大师杀了过去。   夜州白不知自己是否还要再阻拦过去,而偏偏此时却觉着胸口一阵闷痛,无念大师竟然转身按住夜州白的肩膀,将他推向了萧山渊刺去的剑锋。   萧山渊一惊,忙错开剑锋,剑锋堪堪杀落夜州白的一缕长发。   夜州白捂着心口,踉跄两步,险些倒下。   萧山渊不忍喊:“夜州白!”   随即,他也感觉到心口处一片闷痛,话音未落,自己却也执剑撑地,有些站不住。   无念大师脸上的失控和惶然都退去,只剩苍凉:“渊儿,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是在这香里下了毒。你不杀我,解药立刻给你。从此,你继续做你的大寂萧王爷,我也做我的东璃国合王。”   萧山渊以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脸上只是带着冷笑,毫无示弱的意思。   夜州白皱眉,没想到无念大师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他忽然悔恨,自己或许不该带萧山渊来走这一趟。   萧山渊道:“你想要的,还是权势。你口口声声说的难忘城哥,实际上,城哥也只是你想要往上爬的筹码。”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我能如何?城儿已经死了。他明明有逃生的机会,可是他在天牢里,被折磨的经脉尽断。我又能如何?”   萧山渊冷笑:“你从未想这背后的罪魁祸首乃是帝国和寂业,甚至从未想为城哥报仇,因为你比谁都清楚,城哥的死,也有你的手笔。你这样残忍、自私的人,不配再提想念城哥。”   无念大师凄凉一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随你如何说。渊儿,夜州白请求我劝你走出过去。但是你我都清楚,十二年前,谁也忘不了。你说的也是。折磨会跟随我一生。这就是我的罪孽。所以,我失去了城儿,失去了影儿。你却因为仇恨活到了现在。”   无念大师又看向了挣扎着想要破开迷香的夜州白,道:“州白,你看到了。这就是结果。”   夜州白心中凄凉,不知该说什么。   他原以为无念大师会给萧山渊一条明路,没想到这一遭也只是揭开了一段更为残酷的过去罢了。 第七十五章 影鬼   迷香在佛堂里萦绕,夜州白只觉着胸口越来越闷,他望向以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肯倒下的萧山渊,担忧的蹙眉。   依他对萧山渊的了解,萧山渊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可是无念大师……   夜州白又看了看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的脸在烟雾的缭绕里愈发让人无法看真切。   无念大师想着的又会是什么,若是萧山渊继续出手,他还会如何做。夜州白的心底燃起深深的担忧,只能努力调息,以内力将迷香的药性压制下去。   萧山渊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样,似乎无论药性如何侵蚀他的内力,他也不会向眼前的人低头。   无念大师苍凉道:“渊儿,你这又是何必?难道你非要杀我不成?”   萧山渊淡淡道:“你死,还是有点用处的。”   无念大师道:“渊儿,你真的这么恨我?我当时也只是鬼迷心窍。我也失去了城儿和影儿,萧氏一族也是我的家,我也受到了命运的惩罚。渊儿,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在这处无人知道我过去的地方苟延残喘。只是这样,你都要来扰乱我。”   萧山渊垂眸,叹口气。他知道,这就是无念大师的抉择。   萧山渊道:“既然你要放下过去,那你而今只是东璃国的无念大师,而非萧东合。而我,也只是寂国的萧王爷。如今,我就是要杀你。”   无念大师悲哀的叹口气。   “渊儿,这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无念大师轻轻的一挥手,藏于佛堂的杀手便倾巢出动,齐围杀向萧山渊。   夜州白震惊,眉头紧锁,“王爷,你怎能如此?”   无念大师只是幽幽的看着萧山渊。   萧山渊凉薄道:“你还不明白么?萧东合就是要杀我。他认为,这世上仅剩的萧氏一族的人,就是我。只有我死,才是真的断了过去。只有我死,他才能称心如意,觉着公平。”   夜州白深吸口气,看向无念大师,“王爷,你可以不为萧氏一族复仇,可是你怎么能对萧山渊下手。他是你的亲人。”   无念大师幽幽道:“州白,你还是不明白啊。渊儿也想杀我。”   而下一刻,无念大师轻轻一点头,蒙面的杀手便从天而降,将萧山渊围在其中。   杀气从四方而来,直冲萧山渊。   夜州白欲挣脱迷香而起,担忧道:“萧山渊!”   萧山渊微微一蹙眉,眼底闪过剑光,却是那样冰冷,人已执剑而起,对向那四方而来的杀手,杀出一招浩荡的遇渊诀。   剑势凌厉,瞬间席卷了佛堂,四方杀手俱不是对手,纷纷退避。   无念大师一惊——   “你!你没有中毒!”   萧山渊执剑逼近向无念大师。他淡淡道:“而今这局面也不是非要你的性命不可,方才我也只是试你。试试你的心,是否当真这样无情。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你还记得吧,十四年前,你派杀手到寂道书院的后山,要杀我。”   夜州白一顿,久远的回忆再次被唤醒。他记得那两名杀手。当时正值寂道书院的春猎,在群山深处,萧山渊中了冰蟾之毒,险些被那杀手得手。   当时萧山渊不愿提起的追溯,来自故乡天都城的杀机,竟然是出自他的亲叔叔之手。   无念大师垂眸,深吸口气:“你果然聪明。”   萧山渊叹口气:“我还是太蠢。我明白得太晚了。甚至十四年前,我都不想相信那杀手背后的主使竟然是你。若不是方才这围杀之阵,我也不想相信,这就是当年想要杀我的剑势。”   无念大师凄苦的笑了笑:“你又怎么会懂。渊儿,你什么也不想要,却也是萧氏一族的继承人。城儿什么都有,却也只能浴血奋战,才能换来一点名声。可是却是你活下来。你凭什么活下来?就因为你是萧氏一族的天选之人?城儿还是败给了他的命。”   萧山渊的眼底闪过一丝苍凉,而后压下那片刻的颤动,凌厉道:“别再拿城哥当借口了。若你真如此在乎城哥,他陷入天牢,将他救出的人,竟还会是与他没有任何牵连的夜州白么?若你真的难忘、自责,又怎么会躲在这东璃国,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却没有一刻想为城哥报仇?”   无念大师蹙眉,说不出什么话。   夜州白心疼的看向萧山渊,无奈叹息。   萧山渊又道:“若你真觉着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如今这赎罪的机会就在你的眼前。我会安排好一切。待你死后,东璃国与寂国必将开战,东决侯、寂业,都会死。寂国也会覆灭,为萧氏一族的血仇雪恨。你的这些年,也算是有点用处。”   说话间,萧山渊抬起剑,再次对向无念大师。   他念了一道剑诀,目光冷厉如雪,杀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影子闪过。   飞快的、鬼魅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终于停在无念大师的身前,对上了萧山渊的剑锋。   那影子从来是令人无法捕捉的,没有人真的抓住他。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竟然没有闪躲。他只是停在无念大师的身前,静默的立着,任由那由萧山渊刺出的一剑,杀向他的咽喉。   萧山渊一顿。   那剑锋却已刺出,将没入那人的喉咙。   夜州白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强提真气,念了一道剑诀,驱使长剑猛然刺出,在喉咙刚刚见血的那一刻,夜州白的往生剑将萧山渊的遇魔剑抵住。   萧山渊手上脱力,突然一松手,往生剑将遇魔剑推了出去,两把剑砸落地面,交错在一起。   萧山渊蹙眉,后怕的松了口气。   夜州白看见萧山渊一时无力的模样,挣扎着起身,向萧山渊走近了过去。   而立在无念大师身前的人,轻轻的擦了一下咽喉皮肉的鲜血,咽了咽气,一时不知道该看向萧山渊,还是看向无念大师。   那是影鬼。面容凄惨的影鬼。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惶然无措的模样,不禁叹口气,终于到了萧山渊的身边,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山渊感觉到一只不那么有温度的手覆住了自己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绷紧、此时已僵硬的没有生机的拿剑的手臂,忽然觉着,又有了知觉。   虽然那只手不那么热,但还是给了萧山渊一点无力之后的温情。   他看向影鬼。   影鬼已眼眶通红,眼中带泪,看着萧山渊,神色里又带着忏悔。   他似乎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开口却已经是破碎和沙哑:“渊哥……对不起。但……不能……不能杀……他……”   萧山渊深吸口气,淡然一垂眸,已是明白了。   而此时,和影鬼一样情绪激烈的还有他身后的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他动身转到影鬼的身边,看见了他的脸。   无念大师的神色一顿,随即波澜重重的脸庞便滑落两行泪水。   “影……影儿……真的是你?”   夜州白已明白了。   他看了看影鬼和无念大师,又看向萧山渊,见萧山渊已经是一副疲惫茫然的模样,他便暂时放开他,去捡起落在地上相交错的两把剑,随后将一把收起,另一把带到萧山渊的身边。   影鬼对上无念大师痴痴的目光,也落下泪来。可是他却无法开口。   他不敢想自己这些年活在黑暗里为他的父亲、哥哥报仇的岁月里,自己的父亲竟在另一个国度过着这样封官进爵的日子。   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甚至在当年逃生时,他的父亲明明早预料到,却只想带着他的哥哥走,而未对他有一分嘱托。   影鬼忽而觉着自己实在是个笑话。   无念大师摸向影鬼冰冷的手,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看:“你真的是影儿?你真的是我的影儿?”   影鬼不说话。他看向萧山渊。眼里写满亏欠和悔恨。   萧山渊从夜州白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剑,但是没有再拿起,而是收在了剑鞘里。   影鬼喃喃,脸上满是泪痕:“渊哥……对不起……”   萧山渊抬眸,对上影鬼忏悔的目光,眼底浮上一片苍凉,他只是轻轻道:“你又有什么错。”   说完,萧山渊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佛堂。   萧山渊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刚刚走出门的那一刻,天上便浇下一场狂妄的大雨。   秋雨,真是冷入骨啊。   萧山渊抬眸,看着那大雨砸下,但是仍未停下脚步,只是走了出去。   佛堂里,无念大师拥住影鬼,热泪满了整张脸,“影儿……影儿……”   影鬼不知自己该看向谁。直到萧山渊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已看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却无法拥抱眼前这个——自己的父亲。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和无念大师,凄凉的叹口气,而后也快步离开了佛堂。   佛堂里仍旧是烛火辉辉。   经历一场乱事,终于又静谧下来,烛火摇曳着,灯火映照着。   一直隐匿于黑暗中的影鬼的脸终于在这样的光辉里得以见着一点光明。可是……他却更看不真切了。   萧氏一族的血仇竟然还有自己的父亲的手笔,自己这些年的寻仇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东合,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山渊。   但他听得无念大师的哭声,却还是忍不住心软的垂眸。   他终于喃喃:“爹……”   那也是他想了十几年无法忘却、愿为之舍弃光明遁入黑暗、死死生生都无法忘记的人。 第七十六章 凄风   大雨突至,漫天皆作冰凉,砸在地上,砸得街衢上的人向四处散去。   四下的匆匆退避里,唯萧山渊只是一步一步朝着前走。   任凭大雨砸在他的身上,他也好似没有知觉。   跑的人中有凑近萧山渊,关切道:“还不快去避雨啊。”   萧山渊却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仿佛没听到一样。   眼前的人也都化成雨水四散的泡影,只是匆匆散去了。   萧东合……萧东合能杀他,他却不能杀萧东合。他是他的亲叔叔,是萧氏一族在这世上仅剩的几人之一,是他的堂弟萧影的父亲。   可是萧东合也是将萧氏一族往火坑里推的刽子手。   萧山渊心底一片凄凉。   但是他知道,若是他爹还在,也不会允许他杀了萧东合的。   萧山渊深吸口气,宁愿这大雨能洗去这一场记忆,宁愿萧东合只是东璃国的合王,这样,他也不必为前尘往事难过了。   不远处的风雨里,夜州白撑着伞快走而来。   长街上的人已尽散去,只余萧山渊这一个悲伤的背影在游荡,夜州白无奈叹口气,追到了萧山渊的身边,将伞撑起,把萧山渊护在他的伞下。   萧山渊顿了下。   夜州白拦住萧山渊的手臂,“萧山渊。”   萧山渊停下,转向夜州白,满是雨滴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凄惨,在夜州白的眼里,是让人心疼的可怜。   大雨已经将萧山渊浇透了。   夜州白的心里一酸。   他用心疼的目光描摹着萧山渊的脸,萧山渊俊美的脸被淋湿的模样显得可怜又动人,映在他的眼底,他不由得叹口气。   萧山渊看向夜州白的眼睛。   夜州白的眼睛里分明写满担心、关切、无奈的复杂情绪,那是为他才有的心情。可是萧山渊却觉着,那更是一种折磨。   他贪恋这种牵连,可惜这牵连又不为他一个人而存在。上天分明是在千回百转的折磨他,要他体验这种温情,又让他无法拥有这种温情。   夜州白想了想,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无念大师……是我自以为是。”   萧山渊轻轻垂眸,眼底浮起一片失落,“你想和我说这些,那你还是走吧。”   说着,萧山渊便挣脱开夜州白的手,继续往大雨里去。   夜州白追上他,再次拦住他的手臂:“萧山渊!”   萧山渊被夜州白的动作拦下,他皱了皱眉,可是这一次,夜州白的力气却更大。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坚决道:“这是你的事情,我是不该过问。我只想你别难过。若你需要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萧山渊看着伞下的夜州白的脸,眸中山着泪光,默然不语。   夜州白继续安慰道:“我知道你无法放下过去,我不能劝你如何。可是过去难缠,我们终究是要为以后活的。仇恨我们无法放下,但也一样要好好往前走。若是萧氏一族你的亲人,泉下有知,他们看到你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被仇恨裹挟,被往事困住,为了报仇不顾其他,他们也会为你难过。你不必在乎我对你的担心,但你要自己看重你自己。”   萧山渊的呼吸更沉重了一些,被夜州白抓紧的手臂随着身体的颤抖而轻轻动弹着。   夜州白深吸口气,又向萧山渊的眼前走近了一些:“无念大师已断情绝爱,了却前尘,他的话你不必在乎。”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用坚定的语气道:“你对影鬼说,他没有错。萧山渊,你也没有错。如今我才知道,当年你为何那么急切的离开寂道书院。你为萧氏一族只有你活下来而难过,你觉着当年没能留在王府守护亲人是你的过错。但你又如何料到那两年间会发生的事情?萧东合不想你活下去,那是他的自私和罪孽。你的父亲、萧城、萧氏一族的其他亲人,都想你好好活下去。他们一定为你能活下去而高兴,而非像萧东合那样怨怼。”   萧山渊被夜州白说中了心事,垂下眼眸,一滴泪却混入脸庞上的雨水,一同滑落。   在佛堂时,他有一瞬间,竟然无法反驳无念大师。   是,萧氏一族只有他,当年在寂道书院,躲过了这场宿命的绝杀。   他没死,可是他的灵魂却被困在那场宿命的血案里,再也无法见生机。   只有杀戮。无尽的杀戮,杀了那残酷的暴君、奸邪的侯爷,灭了这是非不分的、摇摇欲坠的国度,才是他被困住的灵魂的出口。   萧山渊收紧了拳头,无边的凉意将他覆灭。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夜州白道:“我想起阿山的话,他说的对,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痛,也没有劝别人放下仇恨的立场。但我会陪着你。就像在寂道书院那两年,我们也是一起走过来的一样。错的人不是你。这一点你要清楚。你可以惩罚那些犯下恶行的人,但决不能用过去困住你自己。”   夜州白将伞递进萧山渊的手里,“至少,你别让自己淋湿。”   萧山渊已分不清淋湿自己的脸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手颤了颤,试图握着夜州白递过来的伞。可是他还是没有握住。他又有些残存的妄想,想夜州白能在自己的面前久一些。   再也没有谁能让他感觉到,这人世间还没有那么无望。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惶然失落的模样,终于还是自己撑住了伞,却凑上前一步,用空出的一只手拥住萧山渊的脊背,紧紧抱住他。   凄风冷雨,席卷了无人的城。   萧山渊一顿,低头抵在了夜州白的肩颈上,试图埋进他的身体。   他缓缓抬起手,试图搂紧夜州白。   但那只手终于只是停下,又落下。   大雨还是浇着长街。   伞撑在夜州白和萧山渊的身上,好像永远都不会动摇。   合王府上,佛堂在风雨里显得光辉更盛。   无念大师擦去脸上泪痕,看着立在古佛前脸色阴郁的影鬼。   影鬼听闻了过去的事,仇恨未销,心中却更多了千疮百孔。他为自己的父亲背叛了宗族而失望,也为自己的父亲舍弃了自己而难过。   无念大师却释然了许多,至少……萧影还活着。他道:“影儿,当年的事是我的错,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只要你活着就好。”   影鬼淡淡:“可是当年你没想我活。”   无念大师道:“影儿,我对不起你。当年我知道事情或有危机,能想到的只有速到边关寻城儿,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东决侯便对王府动手了。我当时知道,回国都必是死路一条。城儿也是愚蠢,不愿起兵、也不愿遁逃。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逃到东璃避难。我真的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影鬼冷冷一笑,“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   无念大师往前一步,抓住影鬼的手:“影儿,往后让爹好好补偿你吧。如今我在东璃国,也算有些威望。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影鬼冷酷的看向无念大师,眼底满是深深的失望,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影鬼冷笑:“重新开始?”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会从自己的父亲口中说出的话。   “萧氏一族亡族了,我哥死了,这些都是拜帝国和东决侯所赐。如今你到了另一个国度,便能这样重新开始了?哥的仇你也忘了!你对王伯心怀嫉妒欲取而代之,对渊哥忌恨也能派杀手杀之,可是哥是你的亲生骨肉,是你机关算尽也要送上高位的天之骄子。他被帝国害死了,你也能忘了?”   影鬼的语气愈发激烈,眼眶越来越红。   无念大师无奈,轻轻叹气:“影儿,你哥哥已经死了!还能要我如何!我当年要带他走,是他要回到天都城!是他自己去送命的!被夜州白救出以后他已经是个废人,世上唯有天祈山庄的顾夕月懂得接骨之法,我为他甚至要重回寂国,自投罗网,可是他却宁愿死,也不愿再见顾夕月!那是与他有婚约的妻子啊!你哥哥这一生,就输在一个蠢字。他太顾及兄弟之情,始终不愿与渊儿相争、太顾及家国之重,将性命赴沙场,又为忠义而被俘、太顾及儿女情长,宁死也要救顾夕月。若非如此,怎么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影鬼蹙眉,语气里满是失望,在他看来,萧城是真正的英雄,他急道:“你不能这样说我哥!”   无念大师一时情绪激烈,说完这些话也有些无奈,他深吸口气,摇了摇头:“我是太难过了。我对不起城儿,也对不起你。”   影鬼叹息,陷入冰凉的折磨中,他实在觉着讽刺:“可是连夜州白,当年不过是一个十九岁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听闻我哥之事,都愿为了他涉险闯天牢。而你……这么多年,你只是躲在这里。”   无念大师顿了下,他无法挣脱痛苦,过去的一个抉择留下的阴影已经是遮蔽了他的一生,他不想面对那份罪孽,却也只能为自己辩解:“躲?影儿,你错了,萧氏一族最会躲的人,是渊儿啊!若不是他当年躲进了寂道书院,怎么会活到今日?他在寂道书院甚至还习得了天下绝学遇渊诀!他……”   影鬼蹙眉,又生了怒火:“够了。当年渊哥根本也无心那萧氏一族的继承人之位,他会到寂道书院,只是因为他不想待在王府让人们觉着他是我哥的对手。渊哥自小便无心王府的明争暗斗之事,这些连我和哥都能看得出来,你看不出?别再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了。”   无念大师一顿。   借口。   是啊,终究,影鬼还是说破了他的心思。   他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刻不在为自己找借口。   若是没有这借口,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度过那些噩梦缠身的黑夜。   无念大师看着影鬼的脸。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小儿子,真的长大了。   “影儿,我犯了一个错。世人常说,人可以第二次机会。可是我犯下的这个错,我心里清楚,我这一生,都无法弥补。”无念大师终究还是看向了古佛,眼中写满了忏悔,“我软弱,自私,无情,甚至还想杀了渊儿,结束这一切。影儿,你说得对,我没有对得起任何人。”   影鬼动了动唇,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深吸口气,激烈的情绪如针尖一般刺穿他的心口,“哥来到东璃国以后,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影鬼问向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转向影鬼,眼眶已经红了。 第七十七章 答案   风雨仍是未歇,石板上砸着雨点,急促的。   一处僻静的庭院中,窗子是掩着的,夜州白临窗坐着,看着在床榻上打坐调息的萧山渊。   萧山渊的脸色苍白,在压制体内真气的游走。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   当年修炼遇渊诀的一半残卷,自是有走火入魔的风险。而萧山渊却没有在乎那些。   他只想变得更强。   如今看来,那些经年里埋下的执念,都已早早的有了因缘。在萧氏一族从来不太平的光景里,变得更强是萧山渊最好的出路。   这时候,有人来敲了敲门。   这一声敲门声显然是惊扰到了正在调息的萧山渊,他忽而眉头紧锁,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一些。   而后,他听见夜州白去开了门,向门外来人叮嘱若没有喊他便不必来,又听得房门合上,夜州白的脚步声向自己走近。   萧山渊睁开了眼睛,将真气压了下去。   他看见夜州白端着一碗热汤向自己走来。   夜州白近到萧山渊的身侧,将碗递到他的面前,“给。”   萧山渊下意识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凉薄,“当我是什么弱不禁风之人,还需要这个。”   夜州白摇摇头,语气里带了一点安抚:“你并非弱不禁风之人,但也是凡人。喝了这个,总没坏处的。”   萧山渊避开目光,不想看见夜州白那双写着关心和温情的眼睛。   尤其是一想到,夜州白这样对自己不过是施舍,对夜尽明才是真正的掏心掏肺,难言的隐痛又会霸占他的心头。   夜州白对谁都能如此,施舍自然也不差给他一个。   萧山渊却容易陷入这温情的漩涡,妄图这温情只属于他一个人。   夜州白猜不透萧山渊在想什么,只好坐在他的身边,伸手为他探了探脉象。   刚碰上那冰凉的手腕,萧山渊便将手缩了回去,低声道:“够了。”   夜州白无奈抿了抿唇。   他这会儿明白了,萧山渊还在为自己当日在幽明山舍弃而怪罪自己。这他没话说。事实如此,解释没什么意思。但对萧山渊的关心确是实打实的。他只能将语气放软一些:“你身体还是太凉,把这热汤喝了。”   萧山渊看了夜州白一眼,他了解夜州白。若是他不喝,夜州白是愿意在这里与他软硬兼施的磨的。他只得淡淡的接过那碗,仰起头,将热汤一饮而尽。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又将空碗接过,放好。而后又转到萧山渊的身边,“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在这里安心调息,我会在这里陪你。”   萧山渊四下看了看,只知自己所在的乃是一处房间,房间摆设很是素朴,倒是很符合夜州白的气质,他心中已有些猜测:“这是你在东璃的府邸?看来,你和萧东合关系匪浅啊。”   萧山渊又说这些不冷不热的话,但夜州白对此已习惯,只是诚恳的表明了立场:“当年我与他结识之时,并不知道他是萧东合。我与他只是在东璃千妖作乱时有过合作,不过那也不是为他,当时千妖猖狂,为祸都城,我们的目标在那时是一样的。至于这处宅院,也是我镇妖有功理应的论功行赏,并非是因为与他有什么关系。若我当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未必和他结交。”   听了夜州白的话,萧山渊不可否认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看了夜州白一眼,道:“那我打算在你的府上长住了,就这么霸着,你可收租?”   夜州白也看萧山渊,见他脸色还是凉薄,语气里带了一点安抚道:“不收。放心住着。”   萧山渊不禁冷笑一下:“哦?我不止要霸着你的府邸,还要霸着你,我住一日,你便要陪我一日。夜尽明可忍得了?若是有这些时日——你不在他的身边,他还能受得了?”   夜州白皱了一下眉头,道:“我与你说过。我只将夜尽明看成是山北宗的宗主,看成是我该效忠的人。除此之外,我对他,没别的想法。”   萧山渊微微动唇,一种得到安慰的心情在他的心口激荡开来。虽然并未产生很大的波澜,但还是消解了他的很多苦闷。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脸色和缓了一些的模样,想来自己的话还是有安抚到他。如此,也算让他纾解了一些痛苦。他忍不住又往萧山渊的身边凑近了一些,伸手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萧山渊一顿,他试图挣脱开,但在此之前,夜州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先松开了,而后只是解释道:“热汤还是有用的。”   说完,夜州白又退了回去。   夜信的脸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萧山渊还是帝国的人,是山北宗的仇敌。这还在时时的鞭笞着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将夜州白的这种施舍、这种退却归为他习惯的逃避。他突然凑近夜州白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夜州白,你分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怕你不明白,我再说一次。你要是没有投怀送抱的决心,就别再施舍你这些所谓的温情了。十二年前,我还能装模作样的做做你的同窗,如今我早已经装不下去了。至于我想做你的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萧山渊看见夜州白原本平常的脸色一点一点红了起来,耳根红得更甚。他终于露出了一点满足的笑意,虽然只是瞬间。   夜州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落在床边的手收紧成拳头,他森·晚·压下心头那些缠绵的情思,艰难的理智道:“怕你不明白,我也再说一次。我身上种着离心咒,若再有一次要我抉择时,我一样会先选山北宗和夜尽明。我不想你到时候又像在幽明山时那样受挫。”   夜州白虽然把话说得平和,但萧山渊明白这就是回绝了。夜州白只是在回应那晚在合王府外自己的发疯罢了。   他说,“若你没打算只念着我、只想着我,就别再与我说这些了。”   而此刻,夜州白给出了他的答案。   萧山渊没觉着意外。   这就是夜州白。   萧山渊淡淡的靠回另一边床上,下了逐客令道:“那你可以出去了。如非必要,别在我的面前晃。”   霸着他的房间却霸出一副主人的模样。夜州白不禁想。   不过,这就是萧山渊。   夜州白只能叹口气,“如有需要,随时叫我。”   萧山渊淡淡蹙眉。   他总不能那样直白的说,每时每刻他都需要他。他恢复了冷漠的模样,闭上了眼睛,没再答话。   夜州白心道至少是将这人哄好了,他不会再往雨里去。这是个好事。   这样想,夜州白便收起了心头的纠结和失落,起身,走了出去。   听到夜州白走远,萧山渊睁开眼睛,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微微蹙眉,心道自己真会给自己找不痛快。明知道夜州白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却还要问那些话。   答案早已很明显,他却固执的不肯接受,非要夜州白把那话一字一句的说给他听,他才觉着能死心。   萧山渊悲凉的叹了口气。   是他没尝过那些温情的甜蜜,夜州白只是稍稍施舍给他一点他便视为珍宝。可是这终究只是施舍,夜州白不会捧着他的一颗心给他。   可是他,萧山渊,只想要那颗完整的心。少一点,他都会寂寞,会痛苦。   夜州白离开房间后,想着给萧山渊寻些东璃国的特色吃的来。萧山渊该是没吃过那些的。只是这雨仍未有将歇的迹象,夜州白只得先回房。   转过那廊子时,却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好听的女声里带了一些调笑:“夜大侠在这里守了王爷一夜?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啊。”   说话的人是寂九蝶。   夜州白从容以对:“姑娘来了是客,请到厅上吧。”   寂九蝶笑笑:“能被夜大侠视为客人,我真是从心里欢喜。”   夜州白只是淡淡一笑,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寂九蝶往正堂去。   寂九蝶紧跟在夜州白的身侧,看看夜州白,又看看这处僻静清幽的宅院,心中不禁也清净许多。   这处宅院很符合夜州白的气质。想及此处,寂九蝶的心里又有些遗憾。但是如夜州白这样的人物,垂涎他的人自是从不在少数,自己对他的一分喜欢,或许对他而言,早已经是像家常便饭一般。毕竟,比起在房间里躺着的那位王爷,自己不过是一个杀手罢了。   “夜大侠如此看重王爷,不止是因为,他是你在寂道书院的同窗吧?”寂九蝶问起。   夜州白蹙眉。寂九蝶知道萧山渊曾在寂道书院求学,那是否也知道萧山渊的身份呢?   夜州白淡淡:“这桩事情你也知晓?”   寂九蝶道:“原本是不清楚的。只是……上次江淮一行,王爷特别让下属走了一趟寂道书院,寻些求学时遗落下的东西。听闻那些玩意儿里,还有与夜大侠有关的。夜大侠可感兴趣?”   夜州白顿了下。但他并不想知道。   过去的事已去。   他只在乎他和萧山渊以后的路。更何况,虽然江湖上的人并不知道萧氏一族的王爷之子萧渊曾在寂道书院求学,可是若此事被更多的人知晓,总是不好。关于寂道书院的往事,他也不想再提起。如此也算是对而今的萧山渊的一种保护。   而且……若是知道了又该如何?若是知道了那错过的往日里有何情分又或者是有何纠缠,岂不是更令人遗憾的事?   旧时他们曾为知交,同道而行。   如今已是各自一端,总有离散之时。   夜州白抬眸,坦荡道:“我没有兴趣。”   寂九蝶只好一笑,看着夜州白一晃而过的凄凉神色,她不由得叹口气。   不过得夜州白招待,她还是心生欢喜,心道这夜州白与她家王爷之事,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如此想,寂九蝶也就跟紧夜州白的步子,一道去受用府上招待了。 第七十八章 深吻   雨歇之时,夜州白便想出府去合王府邸寻无念大师,而高越却已先行找来——王爷有约,请夜州白和萧山渊到佛堂一叙。   夜州白便去找了萧山渊一道而行。   萧山渊佯做虚弱之像,夜州白自了然他的伪装,却也默默承下。毕竟他难得能有如此随性之时,自己也该让着他些。   于是扶他上轿,由高越带领、秋风门的人牵引同往合王府上去了。   夜州白掀开车帘看看,见长街上又热闹起来,心中默默思量,欲下了轿,萧山渊却扯住他的袖子。   萧山渊用一种竟有些让人怜爱的眼神盯着他,气若游丝道:“我晕。”   夜州白看出萧山渊的把戏,心道分明那日自己要给他热汤喝,他还说自己并非是那弱不禁风之人,而今又做出这副模样,不过是……   但夜州白却是实实在在的心软之人。   尤其在面对眼前这人时。   他便停下欲下马的动作,转回萧山渊身边,倒也是配合的探了探他的脉象。   真气确实紊乱。   夜州白不禁蹙眉:“遇渊诀的另一半你可修炼了?为何体内还是有走火入魔之迹象?”   萧山渊淡淡:“许是这些时日被你气的。”   夜州白无奈:“我何时气你?”   萧山渊却凛然道:“你为夜尽明不惜性命犯险之时,你抛弃我之时,你假死做局让我难过之时,你妄想萧东合是好人之时……你何时不曾气我?”   听萧山渊如此一说,夜州白确实觉着有些理亏。   且不说别的,自重逢之时起,萧山渊是实打实的救了自己好几遭。江淮刺杀之后、一叶水逃亡之时、幽明山黑心索之下,如此想来,夜州白深觉亏欠,便说不出什么话,由着萧山渊说。   萧山渊见夜州白不说话,了然他胸中所想,于是又凑近上去一些。   夜州白这颗心是冷冰冰的、不给他的,可是他的人,如今就明晃晃、活生生的摆在自己眼前,一副任由他做什么都不会拒绝的模样,那自己何苦做什么正人君子。   何况……他萧山渊,何时是正人君子了?   萧山渊盯住夜州白的眼睛,沉声道:“怎么,你也觉着,对不起我?”   夜州白抬眸,对上萧山渊有点晦暗不明的眼神,无意识的抿了抿唇。   萧山渊却突然勾唇一笑,猛然低下头,覆上了他的嘴唇。   夜州白一时睁大眼睛,落在身侧的手正想抬起推开眼前的人,萧山渊却已先松开了他。   一触即放。   夜州白的脸色变得有点红,他尽力凝神看着萧山渊,有点慌道:“你休要乱来。”   萧山渊却笑。   “我,萧山渊,素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夜州白,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做不懂。往前我是萧氏一族命定的继承人,无人被我放在眼里。而今我是寂国的萧王爷,便是寂业也不敢惹我。可对你,我却如此捧着护着。”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有些压迫性的神色,忽而认识到自己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是过的高高在上的日子。此刻他的眼神,已完全是那不可一世的上位者的模样。   萧山渊看出夜州白的一点惶然,又道:“当然,我并非是非要逼良为娼的那种人,也不是非你不可。夜州白,你可以不要我。”   夜州白皱了皱眉,抬起的手并未真的落下。   萧山渊得意的勾起一抹邪笑,揽过夜州白的薄薄的脊背,再次凑了上去。   这次是来势汹汹的亲吻。   萧山渊看透了夜州白的心。   他就是推不开自己。   夜州白被萧山渊完全的剥夺了呼吸,身体被他紧紧的揽住扣在他的怀里,一双薄唇被反复激烈的蹂躏,被迫仰起头承受有点凶的吻,几次被蹂躏之后被迫打开了紧守的牙关,终于落下了有点颤抖的手搭在萧山渊的肩膀,受用了这带着怒气又缠绵的亲吻。   此时,那车帘却被人突然拉开,响起的是高越的清朗的声音:   “州白,甜……”   话刚开口,高越便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到,说不下去了。   素来执剑冷静、仿佛禁欲般的夜州白此时正被萧山渊摁在怀里,仰着头好似毫无反抗之力的承受着身上的人的激烈掠夺,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一张脸更是红透。   与忙乱的侧过头藏进萧山渊怀里的夜州白不同,萧山渊只是耳根还有些红,他有些不喜的抬起头,转向睁大眼睛说不出话、震惊看着眼前场面的高越,眉头皱起、语气凉戾道:“看够了?”   高越顿了一下,也知自己的行为实在不适宜,忙放下车帘。   “抱……抱歉,我并非有意的。”   高越有些歉意的声音响在车帘之外。   萧山渊不在意的转过头,把抵在自己胸口的夜州白揪起来,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心情却大好。   谁能想到纵横天下的第一刺客在自己的怀里,也会是这样惶然、可爱。   夜州白咬了咬唇,眼底浮上一片茫然。   他并非是为高越撞破了两人之事而无措,只是不禁想到,高越都如此震惊,那……山北宗呢?   山北宗的人又如何想他?   自己竟然和骂名满山北的萧山渊有这样的一段私情么?   萧山渊却好似看出了夜州白在想什么,扶过他的脖颈,难得温柔的看他:“我又不是要以身相许,要让你昭告天下,你把大寂的萧王爷拐走了。你怕什么?”   夜州白的眼皮一跳,自己的担忧竟然已经写在脸上、如此明显么?   萧山渊又道:“还是说,刚才亲的还不够爽么?那你总得给我机会,我好好学学。”   夜州白忍不住咽了口水。   萧山渊用指尖擦过夜州白被蹂躏的红红的唇,忍住了想亲下去的冲动,声音有些沉道:“你怎么想?”   夜州白垂眸,他什么也不想想,终究只是闭了闭眼睛,道:“你不晕了?”   萧山渊:“……”   夜州白如此可爱。   又如此煞风景。   马车到了合王府前,萧山渊由夜州白搀着下了马车,而后又一改方才虚弱之像,未等高越及王府看守邀约,便动身、从容的踏进那王府的大门,仿佛他来到此处,不过是进一处普通宅院罢了。   看着萧山渊走进合王府,高越才转向夜州白,道:“那个……我已将你要的东西买好。”   夜州白点头,维持着脸色的平和,道:“多……多谢。”   却还是不好意思的结巴了。   夜州白只得快步进了合王府,边走边无奈的摇了摇头。   高越看着夜州白的背影,却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意来。   认识夜州白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着他也有不平静的时候。   不过这样,夜州白更像一个有生气的活人了。   佛堂中,仍一片静谧之境。   香气萦绕里,无念大师于古佛前枯守,一旁立着的是影鬼。   萧山渊推门而入时,见着的正是一番景象。   他停下,等着夜州白近到他的身边,将门合上,而后动身走近到了无念大师的身侧。   影鬼见着萧山渊,动了动唇,颇有些难言,最后只能喃喃道:“渊哥。”   萧山渊看了影鬼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了无念大师,眼神冷漠。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终于看向萧山渊,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挑起东璃和寂国纷争之事,渊儿,我可以帮你。”   萧山渊冷漠:“是帮你自己。”   无念大师没有反驳,他也无法反驳,只能沧桑一笑:“你说的不错。渊儿,我该庆幸你还活着,这也是给了我一个,能够赎罪的机会。”   萧山渊的脸色仍然是冷漠的,“不必与我说这些。说说你的计划,还有……城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无念大师悲伤的摇了摇头,道:“你想为城儿报仇。”   萧山渊坦然道:“他是我的兄长,还是一位忠肝义胆的将军。”   无念大师叹口气,“萧氏一族出了你们这些或英勇、或重情的后辈,我真不知道,这是萧氏一族之幸,还是萧氏一族之不幸。”   萧山渊抬眸,凉薄道:“我今日来不是听你伤悲春秋的。你的这些话,留和我爹、城哥他们说吧。”   无念大师这次并没有萧山渊这句话而恼火,而是慨叹道:“待到百年之后,我真无脸见他们。”   萧山渊淡淡:“若你知道如此,便为萧氏一族做些事情。”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脸色变得悲伤,仿佛是在自己的心上刻刀子一般:“城儿当年还在边防作战,我知事不谐,急去边防寻他。他得知事情后,便决定回到天都城,请寂业明察。寂业无道,以叛臣之名将城儿打入天牢,断他的经脉。之后,州白救出城儿,遭帝国追杀,我的人在城郊出手,将州白和城儿带回了东璃。城儿经脉已断,苟延残喘,痛苦度日,终是不堪折磨,气竭而终。原本这世上还有一人,也就是城儿的未婚妻,天祈山庄的顾夕月可救城儿,但城儿宁死,也不愿让我去天都城寻她。”   说到此处,无念大师流下一行热泪。   萧山渊沉默听着,叹了口气。   无念大师道:“这就是,他的结局。”   影鬼在一旁听着,不禁落泪。   萧山渊满含愤怒的握紧了拳头。   无念大师道:“城儿已死,原本我心也死。而今得天怜我,影儿还活在这世上。渊儿,你恨我也好。我只是个懦弱的人,而今我只想和影儿一起在这东璃国,好好的活下去。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帮你。但是,我只是东璃国的无念大师,不会再是,萧东合。”   萧山渊抬眸,看着无念大师退缩的眼神,他明白他的决定,只是冷漠的一点头:“这些年,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只要你记森·晚·着,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我要你做的很简单,让东璃出兵寂国,使寂国守卫虚空。”   说完,萧山渊已不愿再和无念大师如此相对,转身便要离开。   夜州白仍看着无念大师,道:“顾夕月还活着?”   萧山渊一顿,停了下来,看向夜州白。   他虽然不解夜州白又是如何知道顾夕月的,但了然这桩事对夜州白而言定然算得上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只是背对着无念大师停下,看着夜州白。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脸上又现出凄凉的神色,终于道:   “是。” 第七十九章 零落   古佛映着烛火的光,光辉映着人的脸庞。   带着泪痕的面容之下,又藏着太多的陈年旧事。   分明想忘了,却如何也无法释怀。   无念大师用悲伤的口吻道:“当时城儿将死,我欲寻顾夕月来救,城儿宁死不可。我只能派人私下去寻。城儿死后不久,天都城传回消息,顾夕月在帝国后宫。”   夜州白一惊。   无念大师道:“可是城儿已经死了,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既然城儿到死都不愿再见她,就这样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想起当时在天折山庄,顾照天的话。顾夕月还活着,不管如何,这对天折山庄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夜州白道:“顾夕月她……”   无念大师道:“她在天都城的最后一个消息,是进了后宫。城儿死了,这件事情也就结束了,我没有再继续查下去。若你打算为天折山庄追查下去,那便查吧。但是已经与城儿无关了。”   夜州白了然的一点头,也知道再问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道:“我明白了。”   而后,夜州白看向萧山渊。   萧山渊对上夜州白的目光,道:“走吧。”   说完,萧山渊便走了出去。   无念大师和影鬼都看着萧山渊的背影,各是满怀心事的凝视着他的背影。   无念大师慨叹道:“渊儿,我对不起你。”   萧山渊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动作,不由得叹口气,而后转向无念大师:“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已有结果,王爷保重。告辞。”   无念大师道:“州白,你千万小心。不管后来如何,你是我的恩人,这一点,从不会变。”   夜州白淡然:“我当时救萧城,只是因为他是萧城。王爷好自为之。”   说完,夜州白转身而去。   无念大师叹息一声。   影鬼的目光紧紧追着萧山渊而去,见人已出了佛堂,快要不见,忙追了上去。   无念大师看着影鬼的背影,无奈道:“影儿啊。”   萧山渊已下了石阶,走进院落。   夜州白见影鬼已飞身而过,追到萧山渊的身侧。   “渊哥!”   夜州白看看影鬼,又看看萧山渊,知晓二人还有话说,便先行一步,出了王府。   萧山渊的目光追着夜州白的背影而去,不禁叹口气,而后转向影鬼,“萧东合说得也不错。而今他在东璃德高望重,你别再想着过去的事了。”   影鬼面容悲伤,“渊哥,对不起。”   萧山渊淡然:“我说了,你没有错。”   影鬼无奈道:“可是,是我的爹,害了萧氏一族。”   萧山渊深吸口气,尽力平和道:“当年他没有交出军印,萧氏一族的灭亡也无法阻止。是帝国要毁了萧氏一族。他在这其中推波助澜,他也承受了苦果。萧影,他是你的父亲。是你这么多年都想着的人。而今他就在你的身边,别多想了。”   说着,萧山渊抬起手,拍了拍影鬼的肩膀。   影鬼悲伤道:“可是……”   萧山渊坦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而今有东璃、山北宗对抗帝国,寂国的覆灭是迟早的事。你无需再想。”   影鬼深吸口气,深深的看着萧山渊的眼睛,自责和亏欠的苦痛将他深深包围,未完成的复仇也让他无法后退。   萧氏一族的仇呢?萧城的仇呢?   难道就要压在萧山渊一个人身上么?   萧山渊看出了影鬼的心思,道:“萧影。你为之所求的事物而今就在你的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愿放下?上天既给了你重见亲人的机会,便是想让你重新开始。切莫负了这缘法。”   影鬼无奈看着萧山渊,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父亲能忘了过去的仇恨活下去。可是他不能。   面对萧山渊,他更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每每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害死萧山渊的父亲的一道助力,他便觉着无法面对萧山渊,更无法面对自己。   “渊哥,那你要如何?”影鬼担忧道。   萧山渊道:“我只需要等待东璃出兵就好。东决侯的势力还在东璃国,我要再点一把火。”   影鬼无奈:“那……你和夜州白呢?”   萧山渊的目光沉了几分。   他已经猜测到了夜州白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必是会启程到天都城,去寻顾夕月。   夜州白总有他的事情要去做。   但萧山渊别无他法。   他倒是想将夜州白困在他的身边,可是那样的夜州白,还是夜州白么?   萧山渊道:“自我做了大寂的萧王爷那一刻起,我和他,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了。如你所言,他心中没有我。我自然不会为他再涉险。这点你可以放心。”   影鬼有些伤感。他想想道:“可夜州白确实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他当年救了哥,还在东璃镇千妖,他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萧山渊只是一笑。“往前你分明还说,我若为他如何如何,便是愚蠢。”   影鬼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叹息道:“往前,渊哥的身边还有我。往后……我只是还想有一个人,能陪你走这条路。”   萧山渊淡然,“我已经习惯。萧影,回去吧。他在等你。”   说完,萧山渊用带着些温情的目光看了看影鬼,而后先转身而去。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先转身,影鬼是不会舍得他离开的。   影鬼望着萧山渊的背影,深深叹口气,喃喃道,“渊哥,你救了我的命,但是对不起你的人,却是我。”   萧山渊没有回头,他如来时一样,从容的踏出了合王府的大门,出门时,见着夜州白正在门前石阶下立着。   听闻脚步声,夜州白回过头,望向他。   萧山渊微微一顿,顿觉心中阴郁消散了些,而后上前,淡漠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夜州白点头,坦然:“是该走了。我来东璃国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萧山渊的目光又沉了一些。   夜州白将手中的纸包递给萧山渊,道:“这是东璃国都有名的甜圆糕,给。”   萧山渊垂眸看了一眼,心道这那里是甜,分明是苦。   “你连骗骗我都不想,就这么说你要走,就给我这个做安慰?”萧山渊话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接过那纸包,沉甸甸的,他捧在手里。   夜州白道:“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萧山渊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往长街走去。   夜州白跟了上去,引着萧山渊往自己府上的路走,道,“影鬼就是萧影。这些年,他在东决侯的身边做卧底。”   萧山渊淡淡一点头。   夜州白皱皱眉:“可影鬼就这么消失了,东决侯总会起疑,在离开东璃之前,我可以做件事。”   萧山渊了然夜州白要说的是什么,但他不想让夜州白涉险。尤其东决侯对夜州白本就十分垂涎,让夜州白以身犯险,他做不到。   萧山渊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助纣为虐。夜州白,不要觉着我是为了向帝国报仇,做的事情就光彩了些。这些年来,我和东决侯没什么两样。残害江湖正道之事,我没比他少做,以后只会更甚。”萧山渊的语气凉薄,“既然你都要离开我了,就别再给我留什么念想了。”   萧山渊的神色冷漠了一些,已看透往后的路会愈发难走,加快了步子,却往夜州白的府邸的不同方向去了。   夜州白深吸口气,无奈摇头,来合王府之时萧山渊分明还心情见好,出了这王府却又阴郁,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倒也是多年未变。   萧山渊寻了东璃水路岸边一处树下,在粗壮的树干上一靠——   他不禁想,若是今日在此的人是夜尽明,夜州白还会直说要走么?   似乎都不必想。   夜州白自然是千分万分的顾着夜尽明的情绪,又怎么会开口便说出那伤人的话。   萧山渊凄惨的想。   自己也不是非要夜州白与自己说什么死生契阔的承诺,也不是非要霸着他的人不让他走,可是他连骗一骗、哄一哄自己的话都不愿意说,只把这残酷的真相血淋淋的拆开自己看。   便是他的心再如何硬得像一块石头,也不禁难过。   萧山渊忽然感觉有些悲哀,将手中捧着的纸包扔到一旁。   而后,一只手将那纸包捡了起来,放在一旁树干之上。   夜州白走近萧山渊的身边,安抚道,“我不想说骗你的话。我知道,接下来你要做的,是指使鸳鸯四鬼继续激化东决侯的骂名,还有和无念大师的计划。我这次来见无念大师,其实是为了萧城的事情。上次我在幽明山几乎丧命,是得了避世的天折山庄庄主相救。他与我说起他的姐姐,也就是萧城的未婚妻顾夕月下落不明之事。我早有怀疑无念大师是萧氏一族的人,是萧城的父亲,也早有怀疑你是萧氏一族的后人,这次来就是为印证这一点的。天折山庄对我有救命之恩,既然那位庄主将这事与我说了,我已经知道线索,就不能不去做。”   萧山渊沉默听着夜州白的解释,只觉着那很苍白。   他要听的又不是这些。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仍旧郁郁的神色,便又上前一步,凑近在他的身侧,道:“若我骗你我要留在你的身边,可还是走了,不是更让人难过么?如你当年在寂道书院所言,与我同赴天下,但你一走便是十二年,音信全无,你可知,那些不见你的日子里,我又是如何难过的?”   萧山渊一顿,缓缓转过头,看着夜州白的脸。   他动了动唇:“你……为我难过?”   夜州白垂眸,避开萧山渊想知道答案的目光,只道:“得天意垂怜,你我复相见。可天意又弄人,你我不复同道。天意既已如此,非你我之力可违逆。我盼你夙愿成,又怕你遁入奸邪之道。我能拦你残害正道,却不能拦你报你的仇。天命弄人,只是如此。”   萧山渊冷笑着叹了口气。   “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命。我想要的,便是逆天而行,也要得到。”萧山渊盯紧夜州白的眼睛,仿佛在立下什么誓约一样。   夜州白只能无奈摇了摇头。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转回头,靠在树木上,“再陪陪我吧。在你启程之前。”   夜州白便侧过身,也靠在了树木上,偏过头,看向眼前的萧山渊的脸。   秋叶在空中盘旋下落,落到水面上便旋成歌。   夜州白的目光则是紧紧的落在萧山渊的侧脸上,一瞬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在寂道书院问剑的日子,他们总是这样并肩躺着,而他总会默默偷看萧山渊的侧脸。   就像此刻这样。   那时候觉着能如此陪着,陪上一辈子。   可他们终究不是彼时的少年了。 第八十章 计谋   夜深。   暗巷深处。   杀气蔓延着。   鸳鸯四鬼聚在院墙之下,密谋杀戮之事。   无双鬼道:“侯爷又让我们破秋风门,若是今夜取不得内力,不知侯爷会如何发怒。”   火鬼道:“不如我们弃了这桩买卖,逃命去。”   无双鬼摇头,提醒道:“你可忘了解药还在萧山渊的手里,逃?我们能逃到何处?”   三鬼皆是凄惨摇头。   “又是萧王爷,又是东决侯,我等地狱厉鬼,不过是如此凄惨宿命。罢了,破秋风门去。”   话音落下,三鬼一跃而起,冲进了秋风门。   杀气破开秋风门,高越带人在前迎战,一时杀机四起,长夜被杀戮划破。   秋风门弟子皆是全力对战,未有一丝松懈。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掌掌风忽然而至。   强大之力,盈满夜色。   高越立刻便感觉到杀气直冲自己的心口,瞬间几乎逼得他无法透气。   一缕白色发丝在空中扬起,掌心聚龙,吸取满门气血的人,正是那受伤初愈的东决侯。   而一剑浩然正气,在此时破云而来。   东决侯蹙眉。   这剑气他再熟悉不过。   他原本冰冷的脸色闪过一丝喜悦,勾起唇角道:“原来你还没死。”   “夜州白。”   话音未落,执剑而来的人便立在院墙之上,以剑指向另一端院墙上的东决侯。   “好久不见了,夜州白。”   东决侯的脸上带着狂喜。   夜州白蹙眉。   他并未急着出招,而是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箭阵精兵围在了院墙之下。   从大堂中缓缓走出一位穿着质朴的中年男人,戴着面具,而这人正是无念大师。   夜州白道:“王爷。在云暮城血洗高手之门、杀害顾大哥的人,正是东决侯。”   东决侯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次行动竟然将无念大师都招了出来。   无念大师抬眸,眼中带着怒气,但是一闪而过。多年未见东决侯,他的脸还是年轻如当年,仿佛岁月在他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这是吸取气血修炼的结果,仿佛入魔一般的境界。东决侯的脸时刻提醒着他,往日种种罪孽无可饶恕。   无念大师道:“东璃与寂国休战多年,本是各不相干,而侯爷犯我城池,残害我麾下,此等恶行,须给个交代。”   东决侯听闻此言,仍然是狂妄,“素来听闻合王深居简出,无心朝政之事,却也会为这江湖之事出面?”   无念大师道:“侯爷杀进我亲卫的门派,未免欺人太甚。”   东决侯冷笑:“本侯只是取些气血,未问候王爷罢了。如今王爷知道了,也就罢了吧。”   说完,东决侯便要离开。   无念大师冷漠:“放箭!”   精兵发出千百箭,齐向东决侯的方向。   东决侯一顿,聚起掌风,破箭而去,而后飞身而起,逃窜无了踪迹。   夜州白蹙眉,飞身追了上去。   高越仍要去追,无念大师抬手,阻拦住他。   高越道:“王爷?”   无念大师平静道:“上奏东决侯的由头已经有了。旁的就是夜州白他们这些江湖之人的事情了。王府不结江湖仇怨,对夜州白也只是因为他曾对王府有恩,如今该做的也做了,往后,不必再理会这些事情。”   说完,无念大师叹口气,转身离去了。   高越看着无念大师的背影,不禁叹口气。   无念大师的身影走远,暗处影鬼现出了身影。   高越一顿,想到什么,俯身恭敬道:“小王爷。”   影鬼皱了皱眉,“我担不起这个称号。”   高越一滞,没再说什么。   影鬼看了看夜州白追着东决侯走远的方向,不禁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而后叹口气,心道夜州白却也有将这场戏演到底的决心,分明他已该出了东璃国都而去,今夜却还在此处帮王府演完了这场好戏,其间缘由,大抵是因为萧山渊。   影鬼摇了摇头,心道上次在幽明山山洞之时,自己就该在那处看着萧山渊与夜州白借着那春情引做了那该做的事情。若是二人关系已定、情缘已结,或许二人也能再亲近一些。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匆匆见面之后,又是各做各的事情去。   密林深处。   夜州白追着东决侯一路进了林中,闻得林中风声阵阵,知那是东决侯的内力在作祟。   夜州白道:“在云暮城暗香堂,你与我说过,初见我之事,究竟是何事?东决侯。”   东决侯的声音仿佛响在四面八方:“你想知道?好啊,乖乖脱了衣裳,爬上本侯的榻,本侯会告诉你的!”   夜州白厌恶的蹙眉,许久未见东决侯,可是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说起这些浪荡的话,还是令他深恶痛疾。   不过,夜州白转念一想,若是放在从前,东决侯定早已现身,凑近他的身边说这些话,如今只是在这林中装神弄鬼,无非是因为他的伤还没有好。   自在山北宗受伤以后,东决侯躲进东璃国,鸳鸯死鬼却迟迟未给他供给高手的气血,东决侯今夜会急得亲自现身,大概也是因为急迫的需要高手的气血。   如今该是他功力最为薄弱之时。   想到这里,夜州白轻轻一挑眉,淡淡道,“若你与我说实话,你说的,我未尝不能考虑。”   而后,夜州白听见东决侯发出了一声得意的笑音。   夜州白抬眸,便看见东决侯在林子中现出了身影。   森·晚·  一头白发如雪,在月色显得发光。   夜州白道:“当年的事,到底如何?”   东决侯却抬起手,勾勾手指:“在暗香堂你曾骗过我一次,这次,我怎知你不是故技重施。”   夜州白淡漠一笑,收起了剑,朝着东决侯走近了过去。   刚刚一走近,东决侯便抓紧夜州白的手,将人扯近了自己的身边。   夜州白只是默默看着东决侯,并未给出什么言语。   东决侯借着月色看着夜州白清澈又勾人的一双眸子,他已惦记这双多情的眼睛太多年,如今人就在自己的怀里,他自然兴奋不已,“你先让本侯满意了,本侯再告诉你答案。”   夜州白蹙眉,深觉厌恶,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将进大寂国都,若是能在这位东决侯的身边,自然是能省了不少麻烦的。否则以自己在国都被通缉的第一刺客身份,行事必多许多阻碍。如今东决侯未必是自己的对手,自己再如何也不会落入他的手中,便道:“我让你满意?可是,你让我难以放心。”   东决侯顿了下,伸手拂过夜州白的手臂,语气里带着缠绵:“如何不放心?”   夜州白坦然:“谁不知道东决侯多情,身边美人无数。但我是个一心一意之人。”   东决侯忽然觉着夜州白一改往日之冰冷,此刻竟然与自己说些掏心的话,他难辨真假,却也喜上眉梢,紧紧搂着夜州白的一支细腰,“若能得到你,本侯怎么会三心二意?”   夜州白笑笑,语气稀松平常:“可我还是不放心。”   东决侯见自己如此搂着夜州白他都不抗拒,心上已美了几分,喜道:“美人,你还不放心什么?”   夜州白淡淡:“谁人不知,东决侯一心抓我,为的是将我进献帝国。”   东决侯道:“你若是本侯的人,本侯必全力护你。”   夜州白勾唇,露出了一个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便信你一回。”   东决侯欣喜若狂。没曾想自己手上的这个秘密,对夜州白来说,竟然还有这样的吸引力。“那……本侯就不客气了。”   夜州白抬手,按住了东决侯的肩膀:“我没有侯爷这样的兴致,于这荒郊野岭之中,还是不妥。侯爷若真对我好,该回到天都,予我一个身份,我才能信了侯爷的真心。”   东决侯垂眸,眼珠子一转。夜州白这无疑是缓兵之计,可是无论是什么,他落在自己的手里,他还能让他逃了不成?就算夜州白确实是欺骗自己,到时候回了天都城,有侯府杀手、帝国杀手围杀,夜州白势必逃不掉。这一趟,自己既享用了夜州白的滋味,又不误了帝国的大业,甚好。   况且自己眼下受伤未痊愈,若是在夜州白心中落得一个不好的评价,那实在有损他的脸面。   东决侯道:“好、好好。”   夜州白平静一笑。   有东决侯作伴,自己这一趟国都之行,必会事半功倍。若是顾夕月真的在后宫,有东决侯这个侯爷在,自己出入后宫也能再方便一些。其间还能找找东决侯功法上的弱点,阻拦他吸取气血之事,这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夜州白便由着东决侯揽着自己,一道往林子深处去了。   夜色中,一双写满幽怨的眼睛紧盯着夜州白与东决侯离去的方向。见他二人极为亲密的模样,他握紧了拳头。   萧山渊于夜色深处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沉重的走去。   虽然萧山渊知道夜州白必是不会和东决侯一道,可是心中愤怒仍然难当。但夜州白有他要做的事情,而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萧山渊叹口气,让夜色将自己淹没,心中描摹着夜州白的模样,心道下次再见之时,他绝不会放过他。   哪怕是做戏,他也无法忍受。 第八十一章 剑城   已至深秋之时,山城官道上,一辆马车匆匆穿过。   路逢山间酒肆之时,暂且歇脚饮茶。   “听说了么?山北宗已接连破两城,正一路向天都城杀去。”   “山北宗高手如云,而今正是气焰旺时,颇有剑指帝国之势。看来,这天下,终究是要变了。”   “我看未必。帝国铁腕统治多年,山北宗不过是一江湖之宗,与帝国精兵相比,仍不是对手。”   “这天下再如何变,与你们凡人都无甚关系,且看吧。”   酒肆座上的交谈声阵阵,靠边的一处木桌,夜州白压了一下斗笠,沉默无言。   山北宗已破两城,其势不可挡。而今帝国遭江湖之势群起攻之,待无念大师那边谋事既成,东璃也会给寂国压力。如此看来,帝国的倾覆,实是早晚之事。   想及此处,夜州白的眼前又浮现起那日东璃国都的风雨里,萧山渊被淋湿的那张凄惨的脸。   大仇将报,盼这一日早些来临吧。   夜州白的心里如此想,却听那些人继续议论道:“山北宗攻下的烟城、秀山城,守卫本不牢靠,帝国也未派重兵把守。且山北宗多是江湖草莽之辈,会些术术功法。接下来他们的路,绝不会好走了。”   “此话怎讲?”   “接下来他们要过的,可是那——剑城。”   剑城,顾名思义,天下名剑聚集之地,诸多剑术高手在此修炼。正所谓易守难攻。   夜州白闻此言,不禁微微蹙眉。   虽然说山北宗也有山北剑阁多年来培养出无数剑术高手,但若是想过这剑城,只怕还是难办。   不过,剑城高手多是避世,不问朝堂之事,亦不问武林之事。此城或许不必强攻,设法过便可。   夜州白喝了口茶,目光愈发坚定。   在帝国倾覆之前,他还要找到顾夕月。若是真如无念大师之言,顾夕月在那后宫之中,寂业无道,待帝国崩塌之时,势必让那后宫与之陪葬。那些本不该遭此杀戮的人,更不该是这个结局。   正此时,不远处歇脚的马车,一身穿黑衣来送信的人走了,东决侯便望向夜州白这边,招了招手。   夜州白结了账,离开了酒肆,向东决侯走近了过去。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虽夜州白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却也是怎么看怎么吸引人。这身素袍反而将他的气质衬得更为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似要将夜州白看穿一般。   夜州白对这种目光心生厌恶,却也只是淡淡遮掩下去,近到东决侯的面前,道:“侯爷不喝些茶水?”   东决侯道:“本侯只喝人血。”   夜州白不易觉察的一蹙眉,脸色仍然是淡泊的。   东决侯又笑:“本侯不会喝你的血。本侯只想要你的人。”   夜州白赔了一笑,没应什么,朝马上去。   夜州白只是厌恶东决侯,不想给他什么回应,而东决侯对夜州白这副不言语的模样,却是喜欢极了。在他看来,夜州白越是露出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便越是有让人探索的欲望。他喜欢这样的夜州白,若是奉承了他,他反而会觉着腻味。   身居高位者总是喜欢挑战。而征服强者更是令他们兴奋的行动。   夜州白上了马,欲顺着官道走,东决侯抬起手,按住他的腿,“州白,换一条路。”   夜州白微微拧眉。   东决侯上了马车,道:“向西的山路走,去剑城。”   夜州白垂眸。   方才他正有想去剑城的心意,毕竟不知山北宗情况如何,他有些忧心。而并不容易与东决侯同行,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而眼下东决侯却主动要往剑城去,这无疑也是应了他的心意。   夜州白道:“剑城?剑城避世,侯爷为何去?”   东决侯道:“怎么,美人儿,你跟了本侯,却忘了你原来的主子了?难道你没听说,山北宗已连破两城,直指帝国了?”   夜州白坦然:“我离开山北已久。”   东决侯笑笑,心道夜州白又是在打着什么算盘,当真不在乎那山北宗了?   这样也好。   东决侯道,“剑城高手众多,是帝国必争之地。本侯自然是要走这一趟。”   夜州白了然的一点头,而后转身,拉起缰绳,离开了官道,往那山路去。   东决侯则是舒舒服服的靠在了马车上,看着夜州白的背影。   他勾起一抹笑意,“州白,你想要什么,本侯都能给你。”   夜州白心想自己在东决侯这里别无他求,想要的东西也只有哦一样——便是东决侯的性命。   这话自是不能开口,他便道:“侯爷与我相识也有多年,猜不出我想要的是什么么?”   东决侯微微一挑眉:“每每相逢,你总是要本侯的命。这命你是要不到了,但若你想要本侯的心,本侯已捧出这颗心,只待你来取。”   夜州白不禁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我受宠若惊。”   东决侯却动身上了马背,从身后环住了夜州白,握住了他引着缰绳的手,奔向那山路去。   夜州白感受到东决侯的气息缓缓侵上他的周围,忍不住皱眉,但也没说什么,看东决侯也没有再多做什么的意思,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加快了速度,只管赶路,想尽快到剑城去。   山路上,已近日暮之时,飞驰的马背上,两道身影,一同向天色向晚之处而去。   剑城。   长街寥落,人烟稀少,小贩的叫卖零星,隔很远才会见着一座具规格的铺子。   剑城,也为荒凉之城。   因天下名剑聚于此处,避世修炼,对那俗世享乐之事并不多上心,只满足了日常吃穿用度即可,因此,这里商业寥寥,人烟也寥寥。   剑城,也为剑势之城。   刚刚入城,便能感觉到或浩荡、或凌厉的剑势,在长街之上,高远的空中盘旋,不散。   零星几家颇具规模的客栈,这几日来算是发了大财。接连有江湖人士成群入住。   一楼迎客之处,临窗的位置,身穿黑袍的男子头戴兜帽,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缓缓举杯品茶。   喝惯了那国都的各类好茶,再品这剑城的粗茶,总是少很多意思。   不多时,来一名身穿干练劲装的女子,得了他的允许,坐在他的对面。   “王爷。”   萧山渊又满上一杯茶,推到对面女子手边。   凤灵照有些不敢,只沉声道:“帝国传来密报,笼络剑城豪杰,将山北宗斩于此地。”   萧山渊淡淡听着,并未给什么反应。   凤灵照继续道:“属下还得到消息,帝国派出帝阁杀手,助东决侯在此平定乱事。”   帝阁杀手居于深宫之中,守护寂业。   看来这次寂业是真的慌了。   萧山渊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露出了一点隐晦的得意的笑。   凤灵照又道:“属下还听闻……东璃使者秘赴国都。大概是为了,东决侯在东璃杀戮之事。”   终于行动了啊。   萧山渊感觉到山雨欲来,对此他只有兴奋。强者在乱世之上,会更骁勇。   萧山渊道:“我知道了。你带卫队杀手潜伏于山北宗落脚处,若有变故随时让我知晓。帝国既派帝阁杀手助东决侯,萧王府便看这场好戏。”   凤灵照点头:“属下明白。”   萧山渊想了想,道:“寂九炼如今在何处?”   前些时日萧山渊恨寂九炼害了夜州白,因此冷落他。如今夜州白既然已经无事,寂九炼还是有些用处的。   凤灵照道:“自去山北之后,属下便也未见过寂九炼。”   萧山渊微微蹙眉。   寂九炼绝非安分之辈。萧山渊十分了解他。看来是因为他的冷落,寂九炼自己寻事做了。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萧山渊道:“好了。做你的事去。让寂九蝶来见我。”   凤灵照便起身,“是。属下告退。”   萧山渊转过头,看向窗外。剑城荒凉入目,东决侯势必会亲自来此,那么……   夜州白。   他也一定会来。   萧山渊虽然还不清楚夜州白跟着东决侯到底是有什么图谋,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见面之时,他绝不会轻饶了夜州白。   凤灵照离开客栈,便去寻到寂九蝶,她正在剑城巡视,两人见面,便问:“王爷问起寂九炼,他人在何处?”   寂九蝶无奈道:“自山北一别之后,我也没见过他人。”   凤灵照疑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寂九蝶皱眉:“不会。阿炼若是去做什么,也定是与山北宗有关的谋事。近来也没有听闻山北宗拿下过什么萧王爷的杀手。阿炼绝不是出了事。”   凤灵照想了想:“那就怪了。你先去见王爷吧。”   寂九蝶点头,心中却也不免疑虑,寂九炼而今,又在什么地方?   想及此处,寂九蝶心生担忧,却也只得先去找萧山渊。   寂九炼素来是为了完成他的任务不计手段的,而今山北宗将破剑城,想必他一定是在这里。可是他又会在密谋着什么事情呢?   寂九蝶深深叹口气。她只想寂九炼做个寻常杀手,跟随萧山渊能够保住这条性命就好。可寂九炼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总是想,爬的更高一些。 第八十二章 强吻   初入剑城,夜州白便感觉到剑势盛大,引得他的往生剑也随之颤动,似乎也在呼应这剑势,想与之一战。   夜州白压下往生剑,转向身边的东决侯。   东决侯喃喃:“真是奇怪,来剑城这一路,竟然没见到一个少年,一个高手。按理说,剑城附近可是高手出没之地,也多有那热血少年来寻拜高人,这一路,怎么会如此反常,竟然一点收获也没有?”   夜州白听闻东决侯的话,神色只是平静。   他这一路倒是见了些剑客与少年,都被他支开了去。他知道东决侯而今亟需上佳的气血,这也是他想要随东决侯一道而行的缘故之一。   夜州白道:“大概剑城而今已沦为必争之地,人都避之不及。”   东决侯一挑眉。   夜州白的话,他当然是不信的。   不过,谁让他是夜州白呢?   滋补的气血可以再寻到,而世上却只有一个夜州白。   他得了这大好机会能够与夜州白一道而行,是绝不想将人放走的。夜州白虽然杀不了他,但他若是想逃走,以自己如今的内力,只怕是无法拦住他。   东决侯的心中已经是有了些计较,道:“你若想去见见夜尽明,本侯不会拦你。”   夜州白顿了一下。   东决侯道:“世人皆知你与夜尽明一起长大,情深义重,这些年来,你辅佐他,更是将他推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你们也有些时日不见了吧。本侯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你自可以见他。本侯也绝不会跟踪。”   夜州白心道东决侯大概是会派杀手与自己同往,找到山北宗而今所驻扎之地。他若是此时去见夜尽明,对山北宗而言或许会是个麻烦。   而且,他不该将自己看得太重。   没有自己在山北宗,夜尽明不是也带着山北宗和五大门派走到这里来了么?   想到这里,夜州白便决定不去寻夜尽明。   夜州白道:“侯爷,我并不想见他。”   东决侯却是一顿:“怎么,州白你怕本侯派人跟踪你?”   夜州白坦然:“我只是想留在侯爷的身边罢了。”   东决侯一笑,“你与本侯说这些好听的话,行动上却什么也没有,本侯如何信你这话?”   夜州白一笑道:“你留我在身边,只是想与我做那种事?”   东决侯顿了一下,“倒也不是如此。”   夜州白淡淡:“既然如此,走吧,侯爷。”   东决侯本想是将夜州白引开,他亟需受用一些气血,却不想让夜州白见着那惨状。   毕竟,夜州白这样的人,见了那样的场面,对自己的厌恶只会更深罢了。   夜州白微微拧眉,心中思量什么,在经过这荒凉之城的一座客栈之时,稍稍转身,竟然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戴上兜帽,快步离开了客栈。   萧山渊!   夜州白心中一紧。   萧王府也来到剑城了。   而今这剑城倒也是真的热闹。   夜州白不禁想,萧山渊这次又会做什么筹谋?   夜州白颇有些担忧,自从东璃国国都一别之后,也不知道萧山渊近况如何。见他行色匆匆,许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夜州白想了想,道:“侯爷,我想出城一趟。”   东决侯心中正盘算如何支开夜州白之事,自然是并未注意到他一时的思虑起伏,而今听得夜州白正有此意,却也不用想了,便道:“你还是想去见见夜尽明。”   夜州白淡然:“我晚些回来。”   东决侯道:“来岚轩寻本侯,本侯会好好等你。”   夜州白点头:“那就晚些时候见。”   说完,夜州白便转身而去,循着那城门的方向去。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的背影,微微蹙眉。他也不会派人尾随夜州白森·晚·而去,而今山北宗气焰正是盛大之时,便是自己派了杀手去,也未必是山北宗的对手。在剑城灭山北宗,需要一点计策。   而对东决侯而言,眼下最为重要之事,乃是受用气血。   夜州白走了段路,见东决侯果然并未派人跟踪,也便放心,换了一个方向,往方才萧山渊去的那个方向一跃而去。   城凉夜见深,夜雀唱寒宵。   深秋夜更寒,被剑势包裹着的剑城更甚。   夜州白跟着萧山渊,停在了一座阔大又冷落的院子之前。   剑势却更盛大了。   此处绝非寻常剑客所在之地,其间定有高手所在。   萧山渊来此处,是为的什么?   夜州白伏于屋顶之上,看萧山渊飞身上了院墙,默然观察着他想要做什么。   不多时,院中响起了刀剑相错的声音。   一场厮杀。   夜州白蹙眉。   只见那院中长廊,一行人杀至房间,叫那房中安睡的人纷纷惊扰。   随之,一剑杀过,卷起狂风。   长风剑。   执剑而来的中年男人,便是那传闻里,一剑断长风的长风剑贺长风。   以前在剑阁学剑之时,夜州白曾经听闻长风剑贺长风的故事。他原是江湖上有名的剑术高手,行侠仗义,行善无数。后妻子遭魔宗毒手惨死,他便退隐江湖,于这剑城之中,再不问世事。   只听那贺长风道:“我本避世,不问俗世,你们却来犯,非要赶尽杀绝么?你们争你们的天下,我没有兴趣!”   夜州白微微拧眉,只见那一行人身穿的正是五大门派之一南河宗的衣裳,为首的竟然还是那南河宗的大弟子,南云烟。   怎会如此?   这绝非是山北宗会做出的事情!   夜州白皱紧眉头,正想出手之时,却看见一执剑之人杀向那贺长风。   腾空而起,剑势之激烈,是他所熟悉的。   是——   寂九炼!   夜州白看向院墙之上的萧山渊,不知他在想什么,却见他转动手指,凝了一道内力,打向寂九炼手中的剑。   寂九炼本不是贺长风的对手,可是得到了萧山渊这一道剑诀相助,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见寂九炼如有神助,剑势瞬间强大了十倍不止,杀向了贺长风。   “师父小心!”   廊子一旁跌落的小少年见此场面,飞身上前,竟然靠自己的躯体,硬生生的阻挡下了那一剑。   夜州白情急之下送出的一剑已来不及了。   院墙之上的萧山渊也因震惊睁大了眼睛。   剑意挡住寂九炼的剑势,可那长剑的剑锋,还是刺入了那小少年的胸口。   “逍儿!”   “哥!”   贺长风发出一声激烈的呼唤。   他的剑势瞬间也因为愤怒增至十倍。   寂九炼见情势不妙,转身便逃窜而去。   南云烟也道:“走!”   剑势之下,众人散去,原地唯留着那长风剑主贺长风搂着那小少年,鲜血布满他的手,泪光满了他的眼眶。一旁另一个小少年凑近,面容凄惨,哭喊着。   “逍儿!”   “哥!”   夜州白收了剑,走近贺长风的面前,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小少年,不禁深吸口气。   他转头望向那院墙的方向,见着萧山渊竟然还没有走。   萧山渊的目光也正落在了这夜色里凄苦的廊子里,两个人的目光在此刻交汇。   “逍儿!”   贺长风收紧手臂,将那少年紧紧护在自己的怀里,声音悲惨。   夜州白不知该如何安慰,悲伤的叹息。   此时,两道身影自院墙而下,冲在前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北风锦,她见此场面,忙冲到了那受伤的少年身前,道:“贺前辈,晚辈略通医术,让我来。”   北风锦立刻为那少年疗伤。   夜州白转头,见夜尽明也来此处,他奔向他的身边,惊喜不已:“州白!”   夜州白一顿,事发如此突然,他还未弄清楚是何事,却见那院墙之上的萧山渊已变了脸色,倏忽人影便不见了。   夜州白蹙眉,心急看了夜尽明一眼,“我还有些事,晚些与你细说。”   说完,夜州白便飞身而起,循着萧山渊的离开的方向而去。   夜尽明不禁蹙眉,他看了看正为那少年医治的北风锦,又看了看没入夜色的夜州白的背影,感慨事情的发生他没预料到,眼下的路更难走了。   夜尽明一路追出院子,在院落的后院院墙处,终于追上萧山渊。   他停下步子,紧紧盯着萧山渊的背影,语气颇有怒气,“萧山渊!”   萧山渊顿了一下,摘下兜帽,转身看向夜州白。   夜色将萧山渊俊美的脸照得更为风华绝代。   却也把夜州白脸上的无奈和怒火照得更为深刻。   夜州白咬了咬唇:难言心中失望,他深吸口气,一时措辞如何开口。   萧山渊到底为何要对贺长风动手?   萧山渊对上夜州白那双无奈又悲伤的目光时,便了然他在想什么。   发怒么?   萧山渊偏执的想。自己的怒气还没有地方发泄。他与东决侯一道而行的时候,可曾想过他?   而今,夜州白这满带怒火的模样,分明是为了贺长风的事情来的。   夜州白又要向自己问罪来了。   夜州白松开咬着的下唇,正想说什么,看着他的萧山渊却突然用轻功飞身而至,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身后冰凉的院墙上,近乎凶狠的堵住了他的嘴唇。   “唔——”   未开口的话被压住,失望、怒火、悲伤统统都被压下,萧山渊如猛兽一般压住他的身体,不容他反抗,近乎撕咬的亲吻他的唇,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两人都还未平息的气焰在此时的亲吻里被激化,却也无处发泄,只能在夜色深处,在这场激烈的亲吻里,各自消化,各自忍受。   萧山渊眼疾手快的抓住夜州白要反抗作乱的手,将他的两只手腕按在冰冷的墙面上,任由心中怒火猛烈的烧起,吻得更为肆意,好像要就此在夜州白的身上打下他的烙印。   死死生生。   生生世世。 第八十三章 缠绵   晦暗的夜色里,经历一场大战的院落显得更为萧索。   空气里仍然弥漫着不散的杀气,明灯长亮的房间前,贺长风满头是汗,目光死死的盯在那房间里,此时床榻之上正躺着他的徒弟逍儿,一旁是为那小少年医治的北风锦。   夜尽明走近贺长风的身侧,看着他发怒的的神色,有些无奈,道:“贺前辈,令徒会平安的。”   贺长风蹙眉:“你又是什么人?”   夜尽明后退一步,躬身抱拳道:“贺前辈,在下是山北宗夜尽明,特来拜见前辈。”   听得夜尽明之名,贺长风瞬间怒火更盛。   贺长风离开房间门前,以免打扰北风锦的医治,走到了廊子的一边,语气里满是怒火:“今夜门中会遭遇这样的变故,都是拜你们山北宗所赐!”   夜尽明无奈:“贺前辈何出此言?”   贺长风怒道:“若不是你们山北宗攻城,怎么会让世代安宁党的剑城像如今这样风雨飘摇!夜尽明,你这个宗主做的,实在是太不像话!”   夜尽明闻言,诚恳道:“我来到此地,但绝无攻城之心,更无杀心。我特来拜见前辈,就是想请前辈放山北宗过了此城。前辈明鉴。”   贺长风的怒气更深了,“你……你们山北宗已夜袭我门,伤了我的徒儿,竟然还有脸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夜尽明一顿。   “前辈此话怎么讲?”   贺长风发怒道:“方才夜袭我家中的人,不正是你们山北宗统领的南河宗么!”   夜尽明一惊。   南河宗?   怎么会这样!   夜尽明疑虑道:“贺前辈,这其间必定是有误会。山北宗从来敬重名剑前辈,是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其中必有算计,前辈不要信一面之词!”   贺长风冷笑:“一面之词?而今我的徒儿被你南河宗的人伤的性命垂危,这还是一面之词么!”   说完,贺长风又冷冷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夜尽明皱了皱眉,思索着这件事情。他绝不想要得罪这位在剑城深有威望的名剑前辈长风剑,眼下也只能诚心相待,道:“前辈,此事必有蹊跷,还请前辈消气。我绝不会主动伤害剑城前辈。南河宗,我现在就去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贺长风仍然是漠然道:“滚!”   夜尽明深吸口气,却也自是不能得罪这长风剑,眼下只能是尽快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给贺长风一个交代。   夜尽明再次抱拳,“晚辈会给前辈一个真相。”   说完,夜尽明便转身离去。   贺长风仍是愤恨不已,稍稍压制了怒火,朝着房间走去了。   夜色弥漫之处,夜州白终于将发狂似的萧山渊推开,双手抵住他的肩膀,目光不甚清明,语气却是寒凉,“你疯了。”   萧山渊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看了一会儿夜州白被蹂躏红的一双唇,而后又抬眸,对上他略有浑浊的一双眼睛:   “到底是谁更疯?你和东决侯在一起不疯?”   萧山渊的语气更是凉意透骨。   夜州白顿了一下,脸色飘过一丝无措,解释道:“并非如此。我是有我的安排。”   萧山渊捏起夜州白的下巴,脸色仍然难看,“你这样做,我能不疯么?”   夜州白侧过头,拿开萧山渊勾着自己下巴的手,皱眉道:“我和他又不会有什么。若你非要想那些事情,我也没有话说。”   萧山渊皱了皱眉,脸色写着不满。“可是这一路,你是和他一起到剑城的?这一路可是你陪着他的。”   夜州白抿了抿唇,看着萧山渊的脸色,“我自有我的事情做……”   唔,不对。   分明他追着萧山渊而来,是要萧山渊给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个解释的,怎么而今对着萧山渊解释的人却是自己?   夜州白无奈叹口气,反握住了萧山渊的手臂,目光冷了几个度,“那你呢?你对长风剑下手?东璃既有无念大师相助,又有山北宗气势正盛,你为何还要拉人下水?”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   果然,夜州白就是向自己问罪来的。   萧山渊道:“我本不是好人。”   夜州白一时无言以对。   这话倒也不错。   是他过分天真的想萧山渊又能报了他的仇,又能干净洁白的全身而退,可是在这乱世之上,谁又能做到清白如雪。   夜州白只能叹口气,放开了萧山渊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看着你害剑城剑客。若你非要行凶,我不会对你手软。”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正气凛然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夜州白的目光沉了几分:“剑城本是避世,贺长风更是一代大侠。而今你却带人杀向他的家中,重伤了那少年。萧山渊,如此下去,你与东决侯也没什么分别。”   萧山渊只是一笑道:“我既与东决侯无分别,是不是说,你要留在我的身边,又或者,我能对你做些更过分的事情?”萧山渊又往夜州白的眼前凑近了一些,语气低沉:“他对你做的,我也能做了。”   夜州白瞳孔微缩,心道萧山渊的心中想着的竟然是这些事情,他落在身侧的手不禁收紧成了一个拳头,“我无话可说。”   说着,夜州白便要推开萧山渊离开。   萧山渊却是用了些力气,再次将夜州白抵在了自己和院墙之间,审视着看他的眼睛,语气凌厉道:“你怪我不择手段。难道,山北宗要攻打剑城便是光彩的事情了?这世道,不过是弱肉强食。今夜杀进贺长风家中的可不止有我的部下,还有你的山北宗统领的南河宗。你找上我来兴师问罪,在这之前,是不是要先找到你的夜宗主问罪啊。”   夜州白一时语塞。   南河宗?   夜州白回忆起方才在贺长风院中所见的杀戮之景,那浩荡的剑气,似乎确实是出自南河宗之手。   这……   可是,夜尽明怎么会允许南河宗做这样的事情?   这其中只怕是有误会。   但萧山渊说的也不错。而今天下乱,群雄起,正如那日在山北宗意欲将夜尽明取而代之的五大门派一般,各人为各人之利益。   夜州白道:“其中必有误会。”   萧山渊不禁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   是,在夜州白的心里,夜尽明若是做了恶事,那便是必有误会,他若是做了什么,便是十恶不赦。   既然夜州白的心里是这样想的,那么他也没什么好解释。   萧山渊冷漠道:“好、好好。”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颇有些凄凉的脸色,抿了抿唇,想说什么。   萧山渊却又道:“在你心里,夜尽明是好人,我是恶人。那我不能辜负了你的心意,该好好做这个恶人了。”   夜州白无奈,抓住萧山渊的手臂,“我知你复仇不易,我只是不想你走火入魔,积恨太多,终害人害己。帝国覆灭已可见端倪,仇恨终将得报。你别做那凶险之事。”   萧山渊对上夜州白担忧的目光,心中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仍然未消解。他反握住了夜州白的手腕,“你若真有这么担心我,就该把我锁在你的身边,好好看着我。”   夜州白微微蹙眉,试图挣脱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得开,只得叹息一声,道,“你又怎么会听我的?”   萧山渊淡然。   这话倒是真的。   正如夜州白不会听他的一样。他们两人就是如此,哪怕对彼此牵肠挂肚,却也无法干涉对方那条路。   萧山渊道:“你总弃我而去,我又怎么敢放任自己听信你的?那我岂不是输的一败涂地?”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知道他是气自己在东璃国先行离开的事情。对此他无法给萧山渊什么安慰:“我有我的打算。”   萧山渊的语气凉薄:“是,你的打算就是和东决侯在一起。”   夜州白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萧山渊继续道:“你分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既然你心中放不下夜尽明,又与东决侯在一起,又何必来招惹我?你让我以为你为我牵肠挂肚,你让我以为你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我。分明从来都是你先招惹我,你想让萧东合帮我一把,离开东璃前又让合王府的做戏再无破绽,你一边做这些让我忘不了你的事情,一边又做那些让我恨你的事情。夜州白,我若是当真走火入魔,那也完全是因为你。”   夜州白愣了一下,默默看着萧山渊的眼睛,接不上什么话。   他担心萧山渊,却也无法和他同道。   天下之乱未歇,宗门之事未定,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毫无在意?   夜州白轻轻道:“在寂道书院时我就曾对你说,只要我在你的身边,我就会保护你。”   夜州白以为自己的这句话已经够剖白心事,萧山渊却发出一声冷笑,眼神更晦暗了几分:“如此说来,你对我只有那份同窗之情了?”   夜州白抿唇。   萧山渊又道:“可是你知道我再也做不了你的同窗了。我更想与你……同床共枕。”   夜州白:“……”   微张的嘴唇再次被堵住。   萧山渊一点一点打开夜州白握得紧紧的拳头,和他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扶着夜州白的后颈,以防他躲开自己的亲吻。   夜州白被萧山渊拦在他和院墙之间,没有一点躲避的余地,只能仰着头,被萧山渊深吻。   “唔……”   夜州白发出一点颤音。   萧山渊每次深吻,都犹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不给他一点点反抗的空隙,夜州白只能接受那唇齿相抵,极尽的缠绵。   萧山渊亲得愈发动情,紧紧贴着夜州白的身体将他压在院墙之上,侧过头只给了他一点呼吸的时机,随后变换角度再次亲上去,大开大合的引着夜州白进入那缠绵入骨的境地。   夜州白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落在一侧显得有些无措的手终于缓缓抬起来,攀上了萧山渊的脊背,随着那缠绵,忍不住抓着萧山渊的发丝。   萧山渊感觉到了夜州白的生涩的回吻,一声笑意闷在胸中,遂放开了夜州白的手,去揽过他的腰身,让两人的距离再拉近了一些,严丝合缝的。   夜州白也抬起手搂过萧山渊的脖颈,终于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在这亲吻里沦陷。   夜色弥漫过院墙,星月点点幽光。   院墙之下,一对缠绵的身影紧紧相扣,映出一双合而为一的影子。   而在那浩荡夜色的无人知晓处,一个深蓝色身影走过,停住,震惊的看着不远处的隐蔽之处,那对身影的纠缠。   映着夜色的眼眸中瞬间烧起了狂烈的怒火。 第八十四章 生变   剑城之外,驻扎着的山北宗营地,夜尽明匆匆归来,眼中仍写满怒火。   他握着拳头,握得紧紧的,满腔怒气几乎就快要把他吞没。   郁闷在他的心里蔓延,一时无法发泄,方才在院墙之下见着的那缠绵的一幕,几乎将他的呼吸堵住,令他感觉到口干舌燥,无法安定。   而走入那议事的大帐,夜尽明便将议事台上放着的东西打落,杯盏摔碎的声音交错,惊的左右护法忙上前,却也怕让夜尽明更为恼火,左护法只得用颤抖的声音问:“宗主,何事如此动怒?”   夜尽明怒目圆睁,一腔怒火在胸中蔓延着,他恶狠狠道:“让南云烟来!”   左右护法互相看了一眼,只得先去请南云烟来。   夜尽明仍握着拳头,似乎非要做些什么,才能够止了他的心中怒火。   不一会儿,南云烟便入了大帐来,看见那大帐地上满是夜尽明推洛的狼藉,心中微微一惊。不过他素来看夜尽明已是十分不顺眼,此时被夜尽明找来,也是一身气焰。   夜尽明转过头,看向南云烟:“你……你去伤了长风剑?”   南云烟一滞,没有想到夜尽明竟然这么快的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想了想,他确实那么做了。他一时无言以对。   夜尽明道:“你可知剑城剑道高手一众,过此城不易,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来剑城之前我就曾与你们说过了这些话,你竟然还敢夜袭长风剑,甚至伤了他的弟子?”   南云烟深吸口气,心中想着应该如何向夜尽明辩白。这桩事,毕竟还是犯了山北宗的大忌。“我……”   夜尽明发怒:“南河宗,违逆山北行事,如今让剑城前辈记恨山北,此事会更加难做,你南河宗一派该当何罪?”   南云烟对上了夜尽明的眼睛,只见他的眼中怒火更盛,仿佛如果那火如有实质,会做燎原之势,凶狠的烧起来。   夜尽明目光凶如猛兽,“你作何解释!”   南云烟道:“剑城总是要过,夜袭他长风剑又如何?难道山北宗还怕一个长风剑?”   夜尽明怒道:“山北宗若是如此,与那些害人性命者又有何不同?”   南云烟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既已谋事,从来都是成王败寇。难道山北宗又是什么清白如雪的宗门么?在此之前,夜信统领山北的时候,又是如何坐到这个位置的?你难道不明白么?这些年来,山北宗的美名传得愈发响亮,也不过是你们拥有愿意为你们尽忠的山北第一剑客夜州白罢了!”   听到夜州白的名字,夜尽明的怒气更盛了。   南云烟却接着道:“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自是不必再扮演什么好人,如此正式对剑城开战也好,毕竟山北早晚也是要荡平这座荒城的!”   夜尽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尤其当他听到夜州白的名字,尤其当他再一次听闻山北宗会有今日的美名是夜州白的功劳之时。   真的是如此么?   可是夜州白,他却和无恶不作的萧山渊混在一起!   夜州白就当真是那样好的人么!   山北宗说到底是他夜尽明的山北宗,而不是夜州白的山北宗!   夜州白只是辅佐他罢了!   夜尽明的怒火越烧越盛。   南云烟感觉到夜尽明的发怒,这却令他对夜尽明更为不屑。   在他看来,夜尽明能够坐到山北宗宗主这个位置上,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夜信之子。除去这一层身份,他的资质根本配不上这个位置。   “夜宗主,”南云烟上前了一步,语气里带了一点嘲讽,“山北宗与 剑城早晚都是会兵戎相见,夜宗主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既然要将帝国取而代之,见血是必须的。你又何必效仿夜州白做什么好人!他倒是做了个好人,下场也不一样是凄凄惨惨。我实在是为了夜宗主你打算!”   夜尽明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南云烟对他的挑衅已经令他十分不悦。   加之那胸中的怒火燃烧,夜尽明的拳头已握得越来越紧,杀意在他的手边蔓延着。   而南云烟则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仍在说:“成大事者,势必要狠。夜宗主,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我来教你!既然你做了这山北宗的宗主,那便拿出一点宗主的样子!不要让弟兄们看不起你!只会把你当成夜信的孩子,夜州白辅佐的傀儡!”   夜尽明抬眸,杀气瞬间满了他手中的剑。   在南云烟还没有看清楚的时候,剑已经出鞘,杀至他的右手边,转眼便断了他右手的经脉。   “啊——”   这突发的变故,是南云烟绝意识不到的。   在他的心里,夜尽明只是山北宗的吉祥物罢了。   他没有想到,夜尽明会拿他开刀。   不过这也好……   南云烟已看不起夜尽明太久。   那就杀吧!   夜尽明冷漠道:“你敢再说一次。”   南云烟捂住自己的右手,努力拔剑而出,“你……”   夜尽明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他没有让南云烟说出他想说的话。   在南云烟还没有看清楚的时候,他的剑光已过,杀过南云烟英俊的一张脸,鲜血瞬间流出,而后这把剑,又直向他的心脏,半分犹豫都没有,就那样直直的刺入。   南云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人便已随着那剑锋去。   “啊——”   一声绝叫还未完成,人便已倒在大帐。   他甚至在死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被夜尽明杀死的。   而后,这一生便了结。   夜尽明执剑,看着那剑锋上的鲜血,他的剑来自山北剑阁,名为无双,是山北宗第一人才能拥有的神剑。   夜尽明的眼中仿佛也染上了鲜血,他忽然觉着,他的这把剑,应该叫——   “杀剑”。   夜尽明没有看向死去的南云烟,而是收起了剑,淡漠道:“能为山北宗做些什么,你的死还有些用处。”   而后,夜尽明压下了杀意,尽管此刻他浑身萦绕着的杀气仿佛喷薄而出。   他道:“护法。”   左右护法在大帐之外闻言,忙入大帐之内,见着眼前场面,都纷纷吃惊不已。   可是见着夜尽明怒气仍然未散的一张脸,左右护法都不敢说什么,只是恭敬的看着他。   夜尽明道:“将南云烟的尸首送进剑城贺长风门中,以作山北宗之赔礼。”   左右护法点头:“是,宗主。”   夜尽明只是转过身,不再说什么。   左右护法皆依着夜尽明的话照做去了。   南云烟死讯很快在驻扎地传遍,众人无一想到夜尽明竟然会如此杀人,皆是震惊不已。   而夜尽明则是又亲自到了贺长风的门中,希望得其谅解。   北风锦在房中为贺长风弟子逍儿调息,所幸人救回来。   贺长风在门前等待,心中仍然是焦急,闻山北宗送来南云烟尸身,一时惊异,而后又见夜尽明造访,他微微蹙眉。   夜尽明则是上前:“贺前辈,晚辈已将犯事之人处死。贺前辈如今可信我的诚意。我对贺前辈绝无不敬之意。”   贺长风看着夜尽明诚恳相待的模样,一时揣摩。他原本不见夜尽明的理由便是山北宗统领之下的南河宗犯他,而今夜尽明已经拿出了他的诚意来,他也便没有了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道:“既然如此,以后便不要再来叨扰我。”   夜尽明道:“还请贺前辈与一众剑城高手让我山北宗过了此城。”   贺长风道:“我做不了别人的主。”   夜尽明道:“此言差矣,贺前辈在剑城内德高望重。只要你说一句话,谁敢不听?”   贺长风漠然道:“剑城不是山北宗,我们只是为了剑道聚集于此,谁都不会听谁的。”   夜尽明皱了皱眉,也听出了贺长风话里的嘲讽之意,他的神色淡漠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冷静:“贺前辈,我山北宗以诚意待你,你何苦为难我?”   贺长风冷漠道:“诚意?攻城还讲什么诚意么?我说过,我已避世,不问红尘,帝国又或者是江湖的势力,与我无关。我只想在此剑城过一生。你们非要如此作乱,那是你们的事情!”   夜尽明不禁握紧了拳头。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   北风锦开了门,看见立在廊子里的夜尽明,脸色上带了一点疑虑一点失望。不过她惯会将自己的情绪都遮掩下来,此时只是有一点点的情绪波动。   而贺长风则是急忙迎了上来,一脸担忧,焦急道:“我徒儿如何?”   北风锦道:“性命无碍,只是剑伤过重,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贺长风松了口气,错开北风锦,快步进了房间。   见贺长风已去,北风锦将目光转向了夜尽明。   夜尽明的眼中还有一些怒火,见北风锦正盯着自己看,他稍稍克制了一些。   北风锦忍不住皱眉,上前一步,走近夜尽明,开口道:“你杀了南云烟?”   夜尽明一顿,眸中闪过一丝闪躲,随后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北风锦的审视,可是北风锦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清明。   夜尽明深吸口气:“南云烟带南河宗带人夜袭贺长风,坏了我们的事情。我只是想让贺长风明白。”   北风锦仍然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南河宗是山北宗统领的五大门派之一,南云烟是南河宗的首徒,可是夜尽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北风锦叹口气:“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可已经知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要如何向山北宗还有其他几大门派交代?你如何向南河宗弟子交代?”   夜尽明咬了咬牙道:“我是山北宗的宗主,我要做什么事情,还要向他们交代么?本就是南河宗惹的祸事,我为何不能杀了南云烟?若是各大门派都像南云烟这样不顾我的命令,那往后山北宗还有何威望?”   北风锦无奈:“真正的威望不是靠杀戮建立起来的,夜尽明,你是山北宗的宗主,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么?当年魔宗也想要帝国倾覆,可是最终他们失败了。你难道要重蹈魔宗的覆辙?”   夜尽明皱了皱眉,道:“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南云烟,如何便是重蹈覆辙?阿锦,你怎么能如此看我?”   北风锦无奈咬了咬唇,看着夜尽明的脸,她已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叹口气,道:“宗门此时必定是乱,我先回去看看。” 第八十五章 嫉妒   南云烟之事很快便在山北宗传开,夜州白听闻此事,也赶到山北宗驻扎之地,暗中同北风锦相见。   南河宗正为此事郁郁,几大门派也都各怀心事。   夜州白与北风锦在山溪边相见。   听北风锦说完此事,夜州白叹口气,道:“宗主此番行事不妥,只怕以后几大门派的异心更重了。”   北风锦也叹息道:“原本五大门派便是各自怀着心思,夜尽明这样做,实在是想山北宗内部生出嫌隙。而今剑城还没有过,山北宗便生出了这样的事情。”   夜州白想起了那夜在贺长风门中发生的事情,道:“当时与南河宗一道夜袭长风的人,还有寂九炼。”   北风锦揣摩道:“看来南河宗与寂九炼之间,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不该是由夜尽明的一剑来解决问题,夜尽明若是认为南河宗背叛,该由几大门派一同定夺,如此冲动行事,日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夜州白也十分慨叹,“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就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北风锦道:“的确如此。南河宗如今在大帐之下,也颇有微词,也是战战兢兢,如今南云烟已经死了,他们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夜州白无奈:“北风堂主可有什么想法?”   北风锦道:“我想,南河宗若是和寂九炼有合作,那其中必然是有内情,我想先去看看南河宗的弟子,了解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而后再做打算。”   夜州白点了点头:“好。如果有我帮得上的地方,我随时在。”   北风锦一笑:“你离开山北宗已久,此番突然出现,不止是为了山北宗的事情吧?”   夜州白对上北风锦善解人意的目光,微微一笑,“我在赶路途中知晓山北宗一路向帝国攻去的消息,知道山北宗而今的气势正盛,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之所以来到此地,确实是因为别的事情。”   北风锦了然的一点头,“那夜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随时与我说。”   夜州白顿首。   北风锦想了想什么,道:“往后的路,只怕是越来越难走了。”   夜州白坦然:“这从来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北风锦点头:“是啊。我多希望自己辅佐的乃是明主。只是而今看来,似乎要失望了。”   夜州白听出了北风锦的意思,他一时也无话可说。   他并不能让北风锦长久的相信夜尽明。   毕竟,除却夜尽明是他的恩人夜信之子这一点,夜尽明也只是他的一位少年伙伴罢了。他只是一直秉承着夜信的遗愿,愿意长久的守着山北宗和夜尽明。可是这路到底要通向何处,并不是他夜州白的一人之力便可以左右的。   夜州白道:“原本我以为,山北宗是天下英杰之宗,该是受人敬仰、也该是能够担得起这份敬仰的宗门。如今我已慢慢发觉,事情似乎并非如此。我们在这其中能够做的,也只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北风锦点头:“当年师父教我医术,也是如此与我说的。我原以为山北宗该是我一展抱负之地,如今看来,山北,也未必就是那个值得托付的山北。”   夜州白叹息一声,忽然觉着世事无常。   秋风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无奈的看着那溪流长流,终究道:“北风堂主只要顺心而为,不辜负自己就好。”   北风锦对上夜州白温柔的目光,了然他话里的意思,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意。   而在那溪流之后,此时正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这场面。   夜尽明见夜州白与北风锦交谈甚密,不知是在谈论着什么事情,可是却可以看得出来两个人说得十分投机,好像是他们两个人才是能够互相理解的两人一般。   夜尽明不由得想到北风锦与自己说的话,心中暗暗又生了嫉妒的火。   在山北宗的人看来,夜州白才是那个值得人敬佩的人。   在北风锦看来,夜州白才是那个值得她倾诉衷肠的人。   夜尽明的拳头越握越紧,心里的怒火也越烧越旺,他恨此刻的光景,也恨这人间的无常。   分明夜州白是与他一起从小长到大的人。   分明夜州白救过他的性命、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可是夜州白又不能活成他想要的样子。   夜尽明叹息,终究任由怒火烧满了他的心。   山北宗驻扎的营地之外,南河宗的弟子纷纷出了大帐,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此番事后,南河宗在山北宗已无落脚之地,将回宗门。   一行人沿着山路走出不远,个个面容凄惨,看起来十分狼狈。   夜州白和北风锦二人追上一行,夜州白先行避开,让北风锦上前。   北风锦本想打听南云烟和寂九炼勾结之事,一见面却见南河宗的弟子一个个的面如死色,知道事情不对,立刻上前为人把脉,这才发现这些人中了毒。   北风锦道:“你们中毒了?”   为首的南河宗弟子道:“寂九炼下的毒,而今我们做事不成,大师兄还身死于夜尽明之手,我们只能苟延残喘这条性命,去找寂九炼讨药。”   北风锦无奈道:“寂九炼是帝国的人,他对你们下毒便是为了利用你们,而今你们离开山北宗,对寂九炼来说,你们已经是没有了用处的人。你们这样去找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听得北风锦如此说,南河宗弟子纷纷无奈。   北风锦叹口气,“性命为重。我懂些医术,先为你们看看。至于和寂九炼的事情,待再说。”   听闻北风锦之言,南河宗的人纷纷躬身感激。   北风锦便将他们先带到山中落脚之处,设法解毒。   北风锦孤身熬制汤药,避开了人,夜州白才上前询问:“他们的毒能解么?”   北风锦道:“我现在能做的是为他们压制毒性,让毒火不至于要他们的性命,但是还不能彻底解了这个毒。但是我想到了一个人,若是回生阁的梦姑娘在此,想必能有办法。”   夜州白了然点头,“自天折山庄一别,还不知道梦姑娘如今在何处,只能一边为他们压制毒性,一边寻找了。”   北风锦点头:“是。听南河宗弟子之言,南云烟确实是与寂九炼合作,一是因为这个毒受制于人,二是南云烟素来不满在夜尽明之下。许是寂九炼给了他什么承诺,事成之后,便能得到好处。只是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夜尽明会杀他。”   的确如此。夜州白也是没有想到。   夜州白道:“看来寂九炼的筹谋也许更多。山北宗不得不防。而今我还不好现身,毕竟山北宗很多人以为我已离开。且我而今因为想要调查天折山庄庄主的姐姐顾夕月的事情,还有用得上东决侯的地方,正在他的身边,许多事情也不好露面。这件事情,我只能在暗处。北风堂主,山北宗这边,就交给你了。”   北风锦点头:“我明白。”   山北宗出了祸事,南河宗遭受冷落,剑城之中东决侯的势力已聚集高手,欲将山北宗的人斩杀在此城之外。   事情愈发纷乱无常,眼下对山北宗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让剑城高手都纷纷退避,最好能够兵不血刃的通过剑城。   夜尽明再次拜访贺长风。   贺长风却仍然是避之不见。   夜尽明守着门前,道:“贺前辈,请贺前辈相助。剑城避世,亦不想纷纷扰扰,而今东决侯却有意拖你们下水,如若再如此下去,剑城的一场大战必不可免。只有前辈出面,安抚一众高手,不必参合此事,危机便会迎刃而解。”   贺长风的大门仍然紧闭,带着怒气的声音传了出来:“山北宗宗主,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么?难道非要我出手赶你走,你才愿意走?我说了,这是剑城、山北宗和帝国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们愿意做什么,那便去做,我也不在乎!”   夜尽明道:“可是一旦开战,剑城必是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道那样的场面,是贺前辈你想看到的结果?”   贺长风道:“那样的场面?那样的场面还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若非你们攻打剑城,又怎么会如此?”   夜尽明凌厉道:“贺前辈,山北宗从未想过要攻打剑城,只是想诸位前辈能够放了我们过此城。南云烟擅作主张之事,我也已经将他处死,来作谢罪,贺前辈。”   贺长风的语气却更加冰冷:“这是你们的罪孽。至于你,我不欢迎你,念在那位北风姑娘救了逍儿一命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了你。但是,你若是再来犯,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对你动手。”   夜尽明的脸色凉了一些。   攻城,他也是能做的。   只是而今城中有剑城高手和东决侯的势力,正面进攻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样想来,夜尽明叹口气,他还是要得到贺长风的支持。   夜尽明上前一步,“贺前辈,我会守在这里,我会打动你。”   贺长风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而后,一道剑风杀了过来。   夜尽明一惊。   他忙抬起手,挡过了那道剑气。   贺长风执剑,从门中现身,正对夜尽明,一把剑向着他的胸口。   “夜尽明,南河宗犯我的的事情,我已既往不咎。但你却仍然要如此相逼,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贺长风便杀向了夜尽明。   他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了夜尽明。   毕竟这些红尘俗世和他终究是已经没了关系。   他只是想要这个愚蠢的年轻人知道,即便他在这里枯守一生一世,他想要的东西,在他这里也是无法得到的。   夜尽明一顿。   他深吸口气,一时无措。   他没有想到贺长风竟然真的会这样的对自己。   他是山北宗的宗主,是带着山北宗连破了两城的人,怎么会这样?   怒火再次燃烧至夜尽明的心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前辈!” 第八十六章 恨意   夜尽明的怒火还没有消散,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而来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夜尽明的心中一颤。看到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仍然是少年时认识的这个人,他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来人正是夜州白。   贺长风看见夜州白,皱了皱眉,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但是这个人带着非常浩荡的剑意,却让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点尊敬。   “你是什么人?”   贺长风开口问道。   夜州白向贺长风躬身,回答:“在下夜州白。”   听闻夜州白的名字,贺长风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原来你就是夜州白。你的名字响彻江湖。”   夜州白淡然:“前辈,你与山北宗之间存在误会。”   贺长风冷笑了一声。   夜尽明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臂。   “我已与贺前辈解释了许多回,为此已经杀了南云烟来赔礼道歉,可是贺前辈仍然不愿原谅山北宗。”   贺长风冷冷的说道:“你们山北宗统领的人夜袭我门,还伤害了我的徒儿,还想要得到我的原谅么?这实在是荒唐可笑!你们谋你们的天下之事,又何必来犯我们这些只想避世的人。夜州白,我看在你的剑在江湖之上颇有威望的份上,今日可以不伤害你们山北宗的宗主。但如果你们还是要继续纠缠下去,对你,我一样不会手软。”   夜尽明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夜州白轻轻的皱了皱眉。   夜州白劝道,“贺前辈,山北宗一心想要过此城,但绝无伤害剑城中各位高手之意。如今东决侯正在城中聚集剑城高手,这样下去,一场大战必不可免。既然剑城高手都已决定避世,在此修炼,又何苦卷入这纷争之中?不如放山北宗过城,剑城免于一场大战。”   贺长风冷漠道,“你们山北宗已经先动手,而今还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么?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你们也不要再纠缠我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对你们动手。”   夜尽明握了握拳头。他冷冷的想。他才是山北宗的宗主。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来,就绝无后退的道理。   这个剑城,他势必是要过的。   就算有东决侯和剑城高手的阻拦,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夜尽明上前了一步。“贺前辈,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夜州白一顿,知道夜尽明又是要冲动行事,他忙拦住了他。“宗主,不可。”   贺长风冷笑,却已经先杀出了一剑。   夜州白的剑没有出鞘,只是这样拦向了贺长风。   “贺前辈!”   “师父!”   夜州白的声音和一个少年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贺长风手中的剑一顿,看向了冲到自己的身边的徒弟遥儿。   “遥儿,你怎么出来了?快到家中躲避。”贺长风关切道。   夜州白微微一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小少年。   在剑城之外,东决侯曾经盯上过他,而自己当时解救他。   那名叫遥儿的小少年说:“师父,你不要伤害他。他曾在城外救过我的性命,从那个弑杀成性的东决侯手里。”   贺长风一顿,看了看遥儿,又看了看夜州白。   “原来你从城外回来同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啊。”   遥儿点了点头。   “是的,师父,就是这个人。”   夜州白微微顿首。   贺长风叹了口气。   夜州白开口说道,“贺前辈,而今帝国已经被东决侯的势力控制着。东决侯这些年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而山北宗要做的事情就是清除像东决侯这样暴虐的敌国势力。东决侯这些年残害了多少江湖高手,吸取气血,以供他的修炼。他做的是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如今他还要聚集剑城高手与之合作。如果再这样下去,剑城也会成为他修炼的炉鼎。”   贺长风听了夜州白的话,又看了看遥儿,长叹了一口气。   夜州白又道:“无道者身居高位,天下已如此倾覆,剑城就算此时避世,那又能避到何时?东决侯的势力蔓延帝国、江淮、东璃,也终有一日,他的势力会蔓延到剑城。如果再任由无道者如此下去,这一日也不会太远。”   贺长风摸了摸遥儿的头,又想了想受了伤的逍儿。   他如今在这剑城,还能给他的两个徒儿一个庇护。   但是正如夜州白所言,帝国如此暴虐,东决侯如此残害高手,说不好便会有一日,东决侯将手伸向他们。   贺长风想,他已经没有什么所求,可是他的两个徒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当年失去了自己的挚爱,逃避到这剑城中来,原以为这一生便会如此孤苦,只是路上遇到了比他更为凄苦的两个孤儿。他收留了这两个孩子,一过便是这些年。   如果天下都不安定,如果高手总为帝国所害,那他们的往后又该怎么办?   贺长风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为他的两个徒儿好好想想。   “夜州白,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我会好好考虑。”   夜州白见贺长风被说动,不禁十分宽慰。这桩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夜州白道:“多谢前辈大义。”   夜尽明皱了皱眉,也随夜州白一起,向贺长风躬身抱拳。   夜州白与夜尽明一起离开了贺长风的家中,两个人往暗巷里去。   夜州白开口说:“而且我暂且不便回到山北宗。你便先回到营地等候贺前辈的消息吧。”   夜尽明的脸色晦暗不明,一时让人看不真切。   夜州白看了看他,想了想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即便他很想要问夜尽明为何那样冲动杀了南云烟。但南云烟确实做了违逆山北宗的事情。而夜尽明才是山北宗的宗主。有些话实在不该由自己来说。   这样想了想,夜州白也就不说什么。   而夜尽明的心里则是想着那一夜自己在暗巷中看到夜州白与萧山渊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这令他的心里充满了恼火。   可是看着夜州白的模样,除了恼火,除了恨意,还有认识多年的情分,有辅助自己的忠义,有救自己救命的恩情。这些情和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夜尽明快要疯了。   可是为什么,像夜州白这样的人,却要选择萧山渊那样的人?   这实在是上苍和他开的玩笑。   夜尽明无法控制自己心里恨意的蔓延。   他终于伸出手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臂。   “州白,这些日子不见了,你要与我说的只有这些么?”夜尽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那些恨意没有那么明显的蔓延出来。   夜州白愣了一下。   他对上了夜尽明有些晦暗不明的目光。   夜尽明向来是喜形于色的。   夜州白感觉到了夜尽明有心事。但他想的只是有关于南云烟的那桩事。   夜州白深吸口气,试探着说:“南云烟毕竟是南河宗的大弟子。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往前看。”   夜尽明皱了皱眉:“南云烟的事情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夜州白对上夜尽明有一些偏执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是激化矛盾罢了,于是只是道:“而这样我们还是想想剑城的事情吧。”   夜尽明握着夜州白的手臂却更加用力了一些。   “你觉得我做错了,阿锦也觉得我做错了。可是我才是山北宗的宗主,南云烟一直有违逆之心,这一次更是联合帝国的人一起破坏我的计划。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我这个宗主还有何威望?州白,明明你也是支持我,希望我能够做好山北宗的宗主,为何而今你也这样?”   看着夜尽明有些无奈的脸色,夜州白深吸口气。   “我一直都支持你。”夜州白安抚道,他的目光坚定,“在我看来山北宗是正义之宗,你以前是山北宗的少主,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你是山北宗的宗主,是我应该辅助我的人。这一点没有变。宗主,只是很多事情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有些事情也应该被原谅。”   夜尽明冷笑了一下,放开了夜州白的手臂。   “被原谅?和帝国合作这种事情都能够被原谅么?还是说在你心里,帝国的人,也是你想支持的人呢!”   夜尽明的目光冷了几个度,紧紧盯着夜州白的眼睛。   夜州白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夜尽明要说出这样的话。   “帝国暴政,山北多年为覆灭之而努力。夜宗主,你……”   “是么?”   夜尽明的上前一步,打断了夜州白的话:“可是你也和萧山渊走得很近不是么?”   夜州白一顿。   夜尽明咬了咬牙,“当时在一叶水,也是有萧山渊的人帮忙,那个时候你们两个人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了?你又是如何从他的手下逃出来的?那个时候你又是如何打动他的?萧山渊那样可怕的人,你又怎么会和他走得近,却又不杀了他!”   夜州白抿了抿唇,对上夜尽明审问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夜尽明则是咬了咬唇,好像从夜州白的一时无措里看见了真相。   夜尽明深吸口气,目光冷落下来,喃喃道,“我真恨啊。” 第八十七章 天都   山北宗得到了贺长风的支持,很快剑城高手便纷纷退避,不与东决侯合作,亦不问此间乱事。   东决侯失去了天罗几大高手之后,应对山北宗此时也变得捉襟见肘。   而帝国的召唤同时传来,东决侯不得不暂时放弃剑城,先行回到国都。   山北宗如愿进了剑城,却遭到帝阁杀手的袭击。   杀手之剑,杀气盛大。   帝阁杀手乃是保护寂业的训练有素的杀手队伍,实力不容小觑。而他们在剑城中设下埋伏,给了山北宗突然的一击,则更是让人无从防备。   突然遭遇袭击,夜尽明急忙应对。   而在这个时候,另一股剑气却也紧跟着袭来。   杀来的人乃是寂九炼带着萧卫队。   两股力量形成了合击,直冲着山北宗而去。   夜尽明一惊,这个时候颇有一些手忙脚乱。   而在他无法应对之际,一股强大的剑气忽然从天而降,即便执剑的人并没有出现,夜尽明也能从这样浩荡的剑意中辨别出出剑的人是谁。   夜州白。   夜尽明深吸口气。   他趁着这样浩荡的剑意盛大之时,再次率领山北宗杀向了帝阁高手和寂九炼。   而那浩荡的剑意也好像配合他似的,为他开了一道前路,将敌人挡于剑势之外。   得到了这一剑相助,山北宗的破阵之势也更加所向披靡。   剑城此地大势已去,帝阁杀手终究不是能够拦住山北宗的对手,寂九炼无人相助,也只能不甘心的退去。   那浩荡的剑气也随之离开了。   夜尽明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剑势离开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夜州白的样子,有想起两个人的不欢而散,可夜州白却是屡屡救他性命的那个人,夜尽明终究还是握紧了拳头,任由无奈和痛苦在心底蔓延。   夜州白并没有走太远。   他的衣袖被人拉住,将他带进了一处暗巷。   夜州白不必反应便知道那个人是谁,因此他也并没有抗拒,而是跟随着那个人的力气,一同进了暗巷中。   萧山渊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正紧紧的盯在夜州白的身上。   夜州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喃喃的揣测道,“寂九炼他是自己行动的?”   萧山渊抿了抿唇,对夜州白终于不再误会自己这件事情感到有些满意,但他的脸色仍不是太好,紧紧盯着夜州白看,“这次你终于明白了?”   夜州白想了想道:“东决侯如此急着回到帝国。想必定是帝国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无念大师做的那桩事了。对你来说,现在让帝国腹背受敌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是你应该不会再派人阻拦山北宗。可是寂九炼却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萧山渊听夜州白说完,淡淡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想灭了山北宗?我真的很想杀夜尽明。”   夜州白无奈叹口气,“但是现在的夜尽明对你来说十分有用。”   萧山渊冷笑:“就凭他?把这个位置换成山北宗的别人来坐,也一样能坐。区区一个南河宗,他都压不住。夜州白,看来你所托非人。”   夜州白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萧山渊。   萧山渊则是又向前逼近了一步,看着夜州白的眼睛,“其实我很嫉妒他。他能够和你一起长大,还能够让你为他赴汤蹈火。这是我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缘分。”   夜州白一顿,想不到萧山渊又会说这些有的没的。   眼下他要跟着东决侯一起回到帝国,此时也实在不是和萧山渊在此拉扯的好时机。   夜州白静了静心,想了想道,“对寂九炼,你要防备一些。他既然瞒着你私下行事,只怕和南云烟一样,有违逆之心。总之你要一切小心。”   萧山渊听了这话,冷漠的目光也温柔了一些,他伸出手抓住了夜州白落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着,满是缱绻。   夜州白对上萧山渊的目光,感觉到他的心情,他没有拒绝他。   萧山渊道,“你也一切小心。别再为了夜尽明以身犯险了。我看他并不值得。”   夜州白明白萧山渊话里的意思,对此未置可否,只是道,“那你行事也一切小心。夙愿将成,你别再折磨自己。还有寂九炼的事,你也留心。”   萧山渊难得温和的点了一下头,低头在夜州白的唇上印上一吻,恋恋不舍的分开。   萧山渊道,“不必担心我。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若是再对我好,我就舍不得放你走了。”   夜州白这才挣脱开萧山渊握着自己的手,他知道再这样厮磨下去,只怕是越来越舍不得,只好做了先放手的那个人,“我先走了。”   萧山渊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夜州白只得安抚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萧山渊的目光紧紧的落在夜州白离开的背影上,心中微微颤抖。   只可惜不能把夜州白牢牢锁在自己的身边,否则那又该是多么的快活。   夜州白离开了剑城以后,便与东决侯一起向帝国而去。   东决候走的十分急,可见帝国此时情势十分危急,看来山北宗接下来的路也会好走一些。   夜州白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去过帝国,上次去还是因为救萧城一事,如今去则是为了顾夕月。   有东决侯在自己的身边,进天都城的路还算顺利,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入了都城。   天都城果然为国都,十分气派,但是在这气派之下,也隐藏着深深的危机。   和东璃国的国都还是有些不同,东璃国的国都显示出的乃是一片昂扬的生机,而天都城则显得有些繁华的虚幻。   虽然也是长街万象,却显得有些寥落,人人在此奔忙,好像不知长日何终。无尽的人烟里,多的是疲乏和无望。帝国暴虐已久,百姓并不安稳。加之如今山北宗已经破城而来,人心更是惶惶不安,不得一日宁静。   夜州白跟随东决侯一路进了侯府,心中默默揣测,心道自己而今已经入了东决侯府,只怕东决侯的野心会更加难藏。因此夜州白更为防备。   东决侯一回到天都城以后便入了宫。   夜州白是在城楼外等待。他正在想如何才能入宫。   以他的身手,潜行入宫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能否找到顾夕月。   此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夜州白在心中默默想。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顾夕月。   东决侯回了侯府之后,召集天罗商议要事。待人都散去之后,夜州白才走近到东决侯的身边。   东决候愁眉不展,看起来深有心事,夜州白揣摩到大概是为了东璃国的事情,一路上已经听闻不少东璃国要向寂国开战的流言。   夜州白关心道:“侯爷为何事发愁?”   东决侯深吸口气,摇了摇头,看见夜州白的脸,他不想让自己如此疲惫。按理说,他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要同夜州白尝尝那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滋味,可是入了一次宫之后,自己此刻竟然全无心情。   东璃国若是开战,帝国不是对手。   帝国而今大部分的兵力已调度向几大主要城池,以防山北宗为首的江湖势力的进犯。如果东璃国在此时开战,那便是将帝国置于火架之上。   帝国一旦倾覆,他这些年所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会功亏一篑。   如今寂业已经将这个担子压在了他的身上,东决侯颇为无奈,却又不得其法。   他便是武功高强,也只是一人之力,若是那千军万马而来,他又怎么可能抵挡住。   东决侯叹息一声,“你也知道,那东璃国。东璃国指名道姓此事是因为本侯而起,真是荒唐至极。”   夜州白的神色淡淡的。心道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因为东决侯而起么?   若非他将矛头对准无念大师的人,自然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东决侯咬了咬牙,“本侯回到这帝都,也不得一日清闲。”   夜州白淡淡,看了看东决侯,道,“侯爷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东决侯深吸口气,“寂业已经想了个法子。但这件事却要本侯来做。”   夜州白微微皱眉,“不知侯爷说的是……”   东决侯忽然一顿,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将目光转向了夜州白,目光里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开口说道,“州白,你跟随本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本侯自然还不会愚蠢到以为你是真的爱上了本侯。”   夜州白的神色仍然平静,道,“不瞒侯爷说,我留在你的身边,是想要知道你说的当年的事。”   东决侯冷笑了一声:“难怪。可本侯竟然以为,你是真的想要追随本侯。”   夜州白只是一笑。   东决侯道:“如果你真的有这么想知道这件事情,待到时机合适,本侯会告诉你。”   夜州白一默。   时机合适?   那又会是什么时机?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夜州白只道,“那我只能等了。”   东决侯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心中满是忧虑。   夜州白则是想要看看东决侯到底想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命运   帝国国都,天都城。   萧王府。   一声怒吼从房间里传出来,带着十足的怒火。   “阿炼!”   寂九蝶忧心的上前一步,拉住了正在发火的寂九炼的手。   “王爷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又何必这样?”   寂九炼冷厉道,“再这样下去,我何日能出头?萧山渊如今连山北宗都不对付,那他还如何能立下战功?这真是可笑!他倒是爬上了这个位置,便开始无所事事。可我们呢?阿姐,难道你想一直屈于人下么!”   寂九炼的语气里满是怒火,还有深深的渴望。   寂九蝶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就是这样的。   “山北宗如今气焰正盛,以我们萧王府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寂九蝶只能如此宽慰道,“阿炼,你想想我们的以前。我们曾在江湖上流浪,是王爷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身份,能让我们在这个王府里度日。这难道不是很好了么?你不要再想那些了。而今帝国腹背受敌,往后尚未可知。你所求的,在这乱世之上实在涉险。我不想那么多,我只想和你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寂九炼深吸口气。   “山北宗尚有取代帝国之决心,我又为何不能给自己搏一把?阿姐,你别说了。既然萧山渊如此软弱,那我就另谋明主。”   说完,寂九炼甩开了寂九蝶的手,快步的离开了房间。   寂九蝶无奈的看着寂九炼的背影,只能陷入无限的惆怅。   入夜。   皇宫。   夜色里的宫廷更显得辉煌,灯火摇曳着,说不尽的繁华之相。而在这繁华之下,隐藏着的危机,也渐渐浮起。   一道身影从宫廷上掠过,迅疾而又捉摸不定。   身影映着苍凉的夜色,更显得无双。   夜州白落在宫墙之上,目光落向宫廷。   这后宫深深,到底哪里会有顾夕月的身影呢?   何况他又不知道这顾夕月长什么模样。   夜州白想了想,还需要有什么凭借,方能够在后宫中行事。   而正在他思考的时候,一道身影走入了长廊。   夜州白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个穿着十分华贵的女子,看起来乃是王室之人,而她的身后却没有跟上什么人,可见她是秘密行事。   夜州白垂眸,决定跟上去一看。   那女子的步子匆匆,走过长廊之后又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看是否有人跟上她,而确认了周围无人之后,他便转出了长廊,向着另一条小径去了。   她一路穿过稍显荒凉的小径,走到一处冷落的宫廷前,而后动身走了进去。   夜州白则是飞身而起,落在了那处冷落的宫廷院墙上。   只见那女子走入宫门,房间中只亮着一盏灯火。   夜州白垂眸,落在了那冷宫的窗边。   “玉袖,你来了。”   宫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正是在唤入宫的女子。   夜州白向窗边贴近了一些,想要听得清楚两人的交谈。   “月姐姐,如今形势对帝国更为不利。山北宗的实力已不可挡,东璃国也来进犯。原本我为什么也不能做,实在难过。如今却有一个消息,是我能做的。可我却也有些难过。月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位公主?”   女子挽起了玉袖公主的手,往她的身边凑近了一些,语气里带着安慰:“你所说的,是何事?”   玉袖道:“今日东决侯送来消息,为安定东璃国,将安排我去和亲。”   女子一惊,握着玉袖的手也是一顿。   玉袖摇摇头,“自从帝国陷入混乱以来,我每每想亲自上阵杀敌。想为大寂做些什么,如今我真的能为大寂做些什么,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女子叹息一声,“和亲也只是暂时安抚东璃国罢了,并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如今帝国的问题。玉袖,你若是不想,可以不必去。”   玉袖无奈,“若我不去,东璃与大寂开战,只怕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女子明白玉袖的心情。虽然而今的帝国覆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但如果能做什么,这个勇敢的女子绝不会退缩。   女子只能牵着玉袖的手到一边坐下,道,“人事如此,得非所愿,是这人间常态。我已如此,玉袖,只愿你活得好。”   玉袖握紧了女子的手,道,“月姐姐,我只是舍不得你。后宫中常有人冷待你,我这又是一走,你又该如何?”   女子坦然一笑,“没什么了。我已经习惯了。玉袖,你不必忧心于我。”   玉袖深吸口气,“月姐姐,你放心,在我离开之前,一定会向父王求情,让他放你离开帝国。”   女子只是淡淡的,好像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够惊扰她的心情,“这些年我已经走过来了,我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如果我没有接受这个结果,也没有办法走到今日。我想,活着总是还有机会的。虽然这机会没有给过我。”   夜州白在窗外静静聆听两人的交谈,不由得微微蹙眉。   月姐姐?十年?   难道这冷宫中的女子便是顾夕月?   夜州白想来自己势必要去确认一番,不过得等这位玉袖公主离开以后。   玉袖公主趁着夜还未深的时候离开了冷宫,夜州白见人已经走远,敲了敲窗。   “谁?”   那女子的声音传出。   夜州白沉声,甩出一个物件,乃是一个药瓶,正落在那女子的桌边。   女子拿起药瓶,定睛一看,忽然一顿,瞳孔微缩,带着疲惫的眸子里终于显现出了一些光彩。   那是天祈山庄的药瓶。   女子忙走近那窗边,开了窗,对上的便是夜州白英俊的一张脸。   夜州白沉声:“我承人之托,来寻你。”   女子的眼中波澜万千,闪着一点泪光,忙道:“快进来。”   她便是顾夕月。   天祈山庄的医术高手、救死扶伤的行医、萧氏一族将军萧城的爱人。   夜州白跃窗而入。   顾夕月关紧了窗子。   夜州白道:“你认得这药瓶?”   这是试探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顾夕月。   顾夕月道,“这是天祈山庄的药瓶。天祈山庄是我的家。你既然有这个药瓶,想必和天祈也关系匪浅。我曾听闻这些年的江湖之事,天祈已然更名为天折,不问世事。也不开关行医。你说的人,是天祈山庄的人吧?不知是哪一位?”   夜州白道,“顾照天,如今的天祈山庄庄主。”   顾夕月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颤动,一丝感慨。   “小天……如今他已经是庄主了。真好。”   夜州白闻言,确认了眼前的人正是顾夕月,道,“在下夜州白,曾得天折山庄相救,捡回了这一条性命。当日在山庄时,顾庄主曾经与我提起往事。”   顾夕月惊了一下,“你是夜州白?”   夜州白点头,“正是。”   顾夕月的情绪波动起来,声音颤抖,眼眸里闪着泪光,“如此说来,是你救了阿城?他如今如何?”   夜州白一顿,想到萧城的结局,不由得深吸口气。   这结局实在太残忍,但结局已定。   夜州白垂眸,尽量平和道,“在下能力浅薄。当年劫天牢后,只能带萧城将军逃出帝国。他经脉已断,我无能为力。一路上遭遇帝国杀手追杀无穷,得人相救,于一国避开追杀。萧城将军性命垂危,经脉难续,终还是离开了。”   顾夕月愣住,一行泪从脸上滑落。   夜州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顾夕月,只能说:“此事已过去许多年了。”   顾夕月眼中满是泪水,喃喃,“许多年?过了许多年便能忘了吧?夜大侠,你可知道,有些人生的寒夜,永远无法走出。就像那年的大雪,把我淹了十多年。他竟然到死,也没有来找我。”   夜州白叹口气,只能无奈摇头。他想起了无念大师的话,顾夕月医术高明,是这世上唯一能救萧城的人,可是萧城竟然到死都不愿来找顾夕月。这其间,到底又有怎样的故事?   如果自己说出来,是否又会加重顾夕月的负罪感?   罢了。   夜州白想了想,人都已经离开,又何必再提起?人事从来如此。   顾夕月喃喃,“你救了阿城。如果他还在天牢里,不知道会被寂业那个恶魔折磨成什么样子。当年王室公主玉袖重病将死,我入宫为她治病,岂料寂业竟然强行将我留下。后萧氏一族出事,阿城进宫求明察,寂业毫不在乎,将我做诱饵活捉阿城,关入天牢。寂业威胁我,若想要阿城能活,便要留在他身边。我别无他法。我……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够救了阿城。”   夜州白垂眸,叹了口气,“我想,寂业与萧城将军说的话也一定是,如果他敢做什么,他便杀了你。他这样拆散了你们。昔年我救出萧城将军之时,他在奄奄一息之际,念着的还是你的名字——”   “月儿。”   夜州白不由得动容的红了眼眶。   顾夕月已是泪流满面。   月儿。   阿城。   当时风华流转,承诺千秋万代,忠义当先,行医天下,看四海升平,天下长安。   昔年风华已尽,唯留白骨和苟延残喘,未尽的承诺,离散的爱人。   得非所愿,原是人间之命。 第八十九章 和亲   夜色凄凉。   顾夕月的脸上仍然有泪水。   夜州白无法安慰她,这样残酷的事实只能由她自己来消化。   顾夕月抬起手,擦了擦泪痕,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这些年也都过来了,也一直是如此。”   夜州白叹了口气。   顾夕月又将目光转回到夜州白身上,开口询问道:“天折山庄如今如何了?”   夜州白知道顾夕月这已经是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回答道,“天折山庄如今避世,已经不对外行医救人,隐于深山度日,山庄中一切都好。”   顾夕月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天折山庄为天下医术高超的名地,曾经救过无数人于水火之中。但却落得被人算计的境地。天折山庄的医术为天下所觊觎,既能救人,却也会为人所害。”   原来是这样啊。   夜州白当时在天折山庄之时,也听人提起过这事。但不解其详细。如今听顾夕月又提起这桩事,他忍不住问:“不知当年害天折山庄的所为何人。”   顾夕月看了看夜州白,神色似乎有些为难。她道,“夜大侠,你是山北出身的剑客。若是有人说起山北的不好,你一定无法接受。但不管你相信与否,当年想要得到天折山庄的人,正是当时山北宗的宗主,夜信。”   夜州白一惊。   这是他绝无法想到的事情。   但顾夕月又实在没有理由欺骗他。   可是夜信为什么要这样做?   夜信素来正义,为江湖人敬仰。可在这光环之下,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夕月看夜州白的神色,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她也只能平和的说道,“自那件事以后,天折山庄一直受其侵扰。直到夜信在铲除魔宗之战中战死。这件事情方才终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天折山庄从此避世。”   夜州白深吸口气。   他没有想到当年的事情还会有这样的隐情。   顾夕月则是平静道:“夜信大概是想要得到长生不老之法,又或者是想要得到能够控制天下人心智的神药。我想你一定不了解夜信。他并不是那样光彩的人。夜大侠,我与你说这些事情,是因为你曾救过阿城。你是名扬天下的大侠。我想你能够分清孰是孰非。但你若认为我是诬陷夜信的。我也无话可说。”   夜州白向顾夕月坦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顾夕月说:“夜大侠,叫我顾大夫吧。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小天让你来寻我。但我现在还走不了。”   夜州白默了一下。“这后宫之中困你至如此境地。”   顾夕月说:“当年是因为阿城。我不得不留在这里。阿城若是恨我,我也无话可说。他经脉尽断,已经离开多年。而我却到现在才知道这桩事。若是当年我便知道,无论生死,我一定要出宫救他。可是世间的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半点由不得我们凡人。如今让我知道这件事情,我想我会难过至死。但我终究还是要活下去。我是个大夫。我要为我的病人继续医治下去。”   夜州白听了顾夕月如此说,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大夫,你说的病人,可是刚才那位公主?”   顾夕月点了点头。   “正是这位小公主。这世间的事可真有趣。明明是帝国和寂业的罪孽。这惩罚却落在玉袖公主的身上。玉袖公主自小体弱,须得长年疗养,方能够维系生命。这些年我一直医治她,已经让她好转了不少。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我不能这样离开。”   夜州白明白了顾夕月的意思。   顾夕月与萧城都是这样忠肝义胆之人。即便玉袖是他们仇人寂业的后代,顾夕月也一样怀着一颗医者之心,为她的生命而努力。   夜州白敬佩道,“顾大夫大义。”   顾夕月轻轻说:“这世上总有什么事情是要我们做的。玉袖公主是个好孩子。曾经我后悔。是否我不应该为了救她进到皇宫中?那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可我渐渐明白,凡事皆有因果。自我知道阿城被救走以后,便想要逃离这后宫之中。但终究不是帝国的对手。而后我只得假装害了一场大病。从此寂业躲避我如洪水猛兽,将我打入到这冷宫中来。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在这后宫之中,玉袖公主却待我很好。这些年来都是她照顾着我,我才能够在这冷宫中过得好一些,日子才能不那么无聊些。我已对不起阿城,我不能再对不起玉袖公主了。”   夜州白明代顾夕月的心,“顾大夫遵守本心就好了。”   顾夕月轻轻一笑:“本心?可是我这些年又做了多少违背初心的事情?我以为只要我答应了寂业的条件,他就能够放了阿城。可是,即便我那样做,也没有换来一个好的结果。只希望这一次,玉袖公主能够躲过一劫。夜大侠,如今帝国已在风雨飘摇之时,就算玉袖公主和亲东璃,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我想我没有想错,如今江湖势力正盛,帝国已不是对手。”   夜州白想了想,确实如此。即便玉袖公主和亲,大寂的灭亡也是早晚的事。   而这不应该搭上玉袖公主的以后。   顾夕月深吸口气,看着夜州白的眼睛,“夜大侠,你武功盖世。你一定有办法,对么?”   夜州白垂眸,道,“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方才我在窗外听闻你与玉袖公主的谈话,玉袖公主愿意为帝国牺牲,但她却不知道,此行注定没有结果。”   顾夕月点头。“的确如此。玉袖公主还小,她只知道为了自己的国度不惜生死,却还没有想这国度是否值得她如此。”   顾夕月的这句话突然点到了夜州白。   他不由得又想到刚才顾夕月所说的有关于夜州的那些事,也不禁想到夜尽明。   夜尽明是否又能够带着山北宗走向一个光明的前途?   这些事情都不得而知。而他这些年却为此谋事。   山北宗和夜尽明又是否值得他如此?   若是真相与他想的不一样呢?   想到这些事情,夜州白不禁握紧了拳头。   “顾大夫,若是玉袖公主安全了,你便愿意离开皇宫,回到天折山庄吗?”夜州白问道。   顾夕月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而后认真的回答道,“这皇宫我一定是要离开的。我已经被这里困了太多年了。但我想,我不会回到天折山庄。天折山庄如今避世。而我的目标是想要悬壶济世。我想用我的余生,走遍着山河的每一寸角落。尽我自己的能力,救能救的人。”   夜州白的心中不禁感动。   是啊。在这乱世之上,还有许多人等待着解救。顾夕月她有自己的目标。   夜州白道,“那我明白了。如此,待我将消息传到天折山庄,也好让顾庄主与你见面。”   顾夕月点头。“那这件事情,就拜托夜大侠了。江湖上能有你这样的侠客,乃是江湖之幸运。”   夜州白淡然,“顾大夫不必如此高看我。我所做的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罢了。想来这些年我也没有真的能够做成什么,只是求一个心中无愧罢了。”   顾夕月对夜州白一笑。“夜大侠,你做的已经许多了。这世上不是谁都有勇气闯天牢,也不是谁都有勇气闯进后宫。而今你站在这里。你是那个人。”   夜州白轻轻一笑,以回应顾夕月的赞赏。“那顾大夫你就在这里等待消息。玉袖公主和顾庄主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吧。”   顾夕月点头,“好。有劳夜大侠。”   夜州白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来。他只能先躲避在纱帐之后。   顾夕月一惊,立刻在桌旁坐好。不一会儿宫门便被推开了。   来的人是玉袖。   玉袖有些匆忙道,“月姐姐,我刚才回宫的时候,看到许多人正往你这边赶来,担心,便又赶过来了。”   顾夕月皱了皱眉,难道是夜州白被发现了?   顾夕月问,“是什么人?”   玉袖回答说,“应该是东决侯的人。”   话音未落,一行人便已经赶来。   玉袖公主对顾夕月说,“月姐姐,你不要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先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说完玉袖也敏捷的动身,躲避在了纱帐之后。   夜州白一顿。他还没有来得及闪躲。视线便撞上了玉袖的一双目光。   玉袖先是一惊。然后看见夜州白的脸,不由得睁大眼睛。她张了张嘴,漂亮的脸上闪过惊奇。又仔细的打量了夜州白一会儿,好像是见到了什么认识的人一般。   夜州白抿了抿唇,他没说什么。   两个人都暂且躲在纱帐之后,听到外面来人交谈起来。   “月妃娘娘。你久居后宫,生活并不容易。而且有个机会,我家侯爷能够帮你。”   那人说话开门见山。   “不知道为了得到这个机会,侯爷又要开出什么条件呢?”   “月妃娘娘果然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多费口舌。王爷正在安排玉袖公主和亲的事情,为防备玉袖公主不肯,还请娘娘稍微施展一些医术,让她能够不出乱子的完成这桩事。”   玉袖听得此言,不禁皱起眉头。   “侯爷害怕玉袖公主不肯。”   “毕竟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只是让东璃暂且不要出兵罢了。玉袖公主是否能到东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帝国能够熬过山北宗猛烈进攻的这段时间。而且若是玉袖公主在这和亲途中殒命,帝国也更有理由说东璃的过错,东璃国自然理亏,不好再强行出兵。”   原来这才是东决侯的计算。   夜州白不禁惋惜。   这险些就会成为玉袖的宿命。 第九十章 恋慕   纱帐之后,玉袖的脸上写着无措和失落。   夜州白暗暗惋惜,听得宫中的人继续说下去∶   “月妃娘娘,关于你过去的事情,我们侯爷也是知晓。你正是因为玉袖公主才会被困这宫中,想必这些年你也是恨她的吧。因此,我们侯爷第一个想到你。”   顾夕月神色淡漠。   玉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顾夕月道,“ 这一点,你们侯爷确实是想错了。医者仁心。医治公主,我从不后悔。不过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夜深,还请回吧。”   来人点头,方退了出去。   顾夕月上前,探头去看,见东决侯的人确实已经走远,方才关紧了宫门,动身到了那纱帐之后。   顾夕月抬眼,便看见了玉袖一双红了的眼睛。   “玉袖。”   顾夕月难掩心疼,伸手抓过了玉袖的手。   玉袖悲伤道,“我愿为帝国赴汤蹈火,却没有想到,东决侯竟然是这样算计的。”   顾夕月安抚着玉袖,轻轻拍过她的肩膀,“玉袖,帝国如此。”而后,顾夕月将目光转向了夜州白,开口说道,“夜大侠,经东决侯的人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夜州白坦然∶“愿闻其详。”   顾夕月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东决侯的计策。方才那人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若是公主在和亲途中殒命,这错便可推在东璃的身上,如此东璃不好出兵,这边的危机就可以暂解。但是却要赔上玉袖的性命。帝国实在残忍。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在途中救下玉袖的性命。”   玉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对上玉袖的目光,“不知道公主如何想。若你愿为帝国牺牲,我无话可说。若你想要活命,想要自由,我会尽力。”   玉袖抿了抿唇,看着夜州白的眼睛,说道,“不知你是?”   顾夕月解释道,“玉袖,他就是夜州白,就是我曾与你提起过的,那个闯天牢救萧城的人。”   玉袖睁大眼睛,“夜州白?原来是夜州白啊。”   夜州白轻轻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玉袖看着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种熟悉感。   玉袖想了想道,“如果能够为帝国做些什么,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是愿意的。但如果我的死,也不能够挽回这个国度,那我也没有什么必要,继续走这条路。”   顾夕月露出了一抹笑容。   “玉袖,尽管这事实很残忍,但眼下,帝国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你想,可以与我一起离开,如果你不想,我也还要陪着你走一段路,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你还需要我。”   玉袖明白顾夕月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她握住了顾夕月的手。“那就让我在离开之前,再为帝国做一桩事吧。如果这样能够阻止东璃,我也算没有辜负父王。”   顾夕月叹息道∶“玉袖,你从来没有辜负他,是他并不值得你的爱。”   玉袖叹了口气,“但这终究是我的家,那个人终究是我的父王,尽管他荒谬无道、狠毒。可是这血缘,我却无法斩断。他还害了你和你的爱人,月姐姐这些年却为了救我,一直坚持到底。这份罪孽,我永远无法替他偿还。若是此事过后,我还能够活命。月姐姐,就让我守在你的身边,代替萧城将军照顾你。”   顾夕月不禁红了眼眶。   事既已定,夜州白便先行辞去,准备先将顾夕月的消息传到天折山庄。   而玉袖却拦住他道,“你认识萧山渊?”   夜州白一顿。   难道玉袖要问起的是当年萧氏一族的事情?   夜州白谨慎道,“不知公主为何如此问?”   玉袖只是一笑,“虽然我与夜大侠今夜是初次见面,但我几年前,便见过夜大侠的画像。不过这画像并非是在通缉犯的画像上所见,而是在萧王府所见。”   夜州白不禁愣了下。   玉袖继续道,“那画像中的人英俊无双,我也是偶然有一日闯进萧王府,在萧山渊的书房里所见。我真的见到你,才敢确认这世上当真有这样一个人。”   顾夕月看了看玉袖,又看了看夜州白,明白了什么。   玉袖道,“萧山渊画的那个人,可是你?”   夜州白抿了抿唇,“这我如何知晓?”   玉袖只是一笑,“在和亲之前,我还想再见一面萧山渊。你若想要知道答案,明日便与我一起来吧。”   夜州白顿了一会儿,坦然道,“夜已经深了。在下先告辞了。”   看见夜州白走远,玉袖苍凉的笑了笑。   顾夕月了然玉袖的心情,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肩膀,“玉袖,别难过了。”   玉袖点了点头,“月姐姐,我都明白的。往前我以为萧山渊说他不愿意娶我,说他已有恋慕之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方才见到夜州白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夜州白离开皇宫以后,便将消息送向天折山庄,同时又探听了而今山北宗的情况。   山北宗的势头仍然很猛,一路朝着天都城而来。只是听闻山北宗宗主夜尽明愈加暴烈,五大门派中又有一支——高山派离开了山北的统领。   听闻这样的消息,夜州白不禁无奈叹息。   夜州白趁夜色回到了东决侯府,只见那鸳鸯三鬼从东决侯的书房中走出,各怀心事的离开了侯府。   夜州白皱了皱眉。   他知道鸳鸯三鬼再次出现也就意味着东决侯又要寻高手来做炉鼎,于是便跟了上去。   鸳鸯三鬼一路离开了东决侯府,朝着夜色深处的出城的路走去。   “听闻高山派已经离开山北宗,如今落单了,应该很好对付。我们兄弟也只能向这个高山派下手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如今想想在云暮城的几年,反而是过得最快活的。这样看,萧山渊对我们也算是不薄。”   “世人都知道萧山渊当年派人血洗了鸳鸯岭。却不知道在那之前,鸳鸯岭已经沦为死地。”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起,提起也是难过罢了。在这乱世之上,你我实力不如人,便只能够是受人摆布的宿命。”   “也是如此。如今竟然也落到这样的境地。也只能想如何再多苟活。”   鸳鸯三鬼出了城,一路上交谈不断。   夜州白默默跟着,默默听着,心中不由的揣摩起来。当年鸳鸯岭的事情原来也有隐情?   鸳鸯三鬼步履匆匆,是往城外而去,夜州白停下脚步,不再跟上去。他们三人未必是高山派的对手,而想要知道当年鸳鸯岭的故事,萧山渊自然清楚。   夜州白便向天都城折回。   自萧山渊回到天都城以后,告病在府中休养,不见来人。   这日玉袖公主来拜访,王府传出消息,却也是避不见客。玉袖公主又向守卫提起她见到当年画像上的人,请他再通报一次。   这次,萧山渊请了玉袖公主入王府。   长廊里,秋风瑟瑟,已见天凉。   萧山渊拨了拨屋檐下的风铃,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抹凄惨的笑意,此时玉袖公主已经走来。   “王爷,许久不见了。”   玉袖公主上前来,看着萧山渊的脸,轻轻开了口。   萧山渊淡然,“多日不见公主,公主气色好了许多。不知你是在何处见到他的。”   萧山渊没有多寒暄,玉袖已然习惯。萧山渊对她总是如此漠然。   玉袖坦然道,“夜州白。原来那画像上的人是夜州白。”   对上玉袖的目光,萧山渊皱了皱眉。   玉袖道,“我是在宫中见到他的。这不我知道了他的消息,便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萧山渊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是帝国的通缉犯,公主……”   玉袖失望的一垂眸,她的父王并不信任她,萧山渊也不信任她,真是可笑啊。   玉袖在萧山渊开口之前坦然道,“他虽然是帝国的通缉犯,但我知道帝国并非总是正确的。他敢闯入后宫,也是为了救我的一个恩人。孰是孰非,我还是能够分辨的。”   萧山渊暗自松了口气。   玉袖看着萧山渊的脸,不禁一笑,“你这么担心他。原来王爷也会这样担心一个人。”   萧山渊只是淡漠的道,“你说的恩人,是什么人?”   玉袖道,“这个我不能说。总之,你若想见到夜州白,便去后宫之中寻他吧。我想他会常来。”   萧山渊皱了皱眉,“后宫?”   玉袖看着萧山渊的表情,知道他有些怒气,她只是说,“王爷,我来见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想与你说。”   萧山渊顿了下。   玉袖抿了抿唇,深深地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她在见到萧山渊第一面时,便被这个英俊又阴郁的王爷吸引。只是他从来都那么阴郁,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东璃生乱,东决侯让我和亲止事。”玉袖深吸口气,神色有些悲凉。   和亲?   萧山渊蹙眉。东璃竟然答应和亲?萧东合仅能做到如此?   而后,萧山渊注意到玉袖眼睛里的悲伤,意识到这对玉袖而言实在是一场残忍的交易。   但玉袖是寂业的后代,这就是她的宿命。   萧山渊道,“希望公主此行安好。”   玉袖却是发出一声冷笑,神色满是悲怆,“我明白了。”   萧山渊垂眸,没再说什么。   他暗自想,这件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玉袖不知道萧山渊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他心中所想的绝对不会是她。   玉袖终于叹口气,好像释然了什么。   “我如今才知道,你的心竟然真像一块石头。可是你却能惦念一个人那么多年,那副画像,若我没有记错,乃是七八年前便在你的书房见过的了。如今,夜州白却还住在你这颗生硬的心里。但他是个值得喜欢的人。王爷,我希望你如愿。”   风铃在风里摇曳。   声音寥落。 第九十一章 约定   风铃摇动着深秋的萧索。   玉袖忽然觉得更加凄凉。   萧山渊的目光里不带一分留恋。她原本抱有的期待也在此刻彻底破灭。   “那我就先回宫了。”玉袖轻轻说。   萧山渊点头,“公主慢走。”   玉袖想来想去,还是给萧山渊留下了一个温和的笑意,而后转身,从容的离去。   少年时的绮梦终究不会兑现,世代流传的美好故事也不过是幻想,这世上总是有太多的得非所愿。从顾夕月的身上,玉袖已经见识了许多。如今,不过是愿望未成,这世间的寻常罢了。   但真的感受到萧山渊的无情这一刻,玉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比这深秋的风还要凉。   萧山渊哪怕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可是这就是萧山渊。   玉袖离开以后,一道身影落在了长廊的转弯处。   萧山渊微微蹙眉。片刻之后,人已经飞了过去。   下一刻,他抓住了来人的手腕。   萧山渊的目光里又燃起一点怒火,语气也是凉薄,“你和东决侯一起走,就是为了能进王宫?”   夜州白愣了一下,试图往后躲避。可是萧山渊却又更进一步,他只能停下,坦然,“不错。”   萧山渊冷笑,“难道我不能让你进王宫么?这件事情,你也要出卖色相给东决侯?”   夜州白抿了抿唇,解释一句,“东决侯自从在山北宗受伤之后,急需高手的气血。我在他的身边,也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   萧山渊舔了舔后槽牙,脸色仍是不悦。但他知道夜州白就是这样的人,又说:“那你去后宫又是为了什么?后宫中又怎样吸引人的姑娘,让你如此眷恋?”   夜州白不由得深吸口气。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难道萧山渊还不明白么?   萧山渊不过是非要借此来发泄他的怒气……   夜州白还是认真的解释道,“上次我在幽明山受重伤,是天折山庄的庄主相救。他的姐姐正是萧城的未婚妻顾夕月。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顾夕月这些年被困在后宫之中。我来寻她就是为了能够让她自由。”   萧山渊明白了过来。原来夜州白来天都城是为了这件事。   “那事情可还顺利?”萧山渊难得关心的问道。   夜州白轻轻点了一下头。   萧山渊道,“既然是城哥的未婚妻,那我自然也应该出一份力。”   夜州白了然,“好。”而后他想到了什么,又道,“昨夜我见鸳鸯三鬼出了城。他们话里提起当年鸳鸯岭的事情。在你去到鸳鸯岭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山渊顿了一下,放开了夜州白的手腕,道,“你我重逢之时,你认定我当年血洗了鸳鸯岭。也不曾多问一句。如今你倒又问起来了?”   夜州白了然萧山渊的怒气,有些理亏道:“当时我也该细问。只是那时候情势危急。”   萧山渊一笑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便要与你说么?你做这买卖是否也做得太容易些?你随着东决侯入天都城尚且要出卖你的色相。你又凭何觉得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我便会告诉你?”   夜州白顿了顿,坦然道,“那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去查。”   “……你。”   萧山渊摇了摇头。脸色生怒又无奈,他又上前一步,抬起夜州白的下巴,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低头亲了上去,亲吻里还带了一点撕咬的力度,以发泄自己隐隐的怒气。   夜州白“唔”了一声,放任自己的唇被蹂躏了一会儿,接纳了萧山渊的深吻,随后把眼前的人推开,胸口起伏着,微微喘息,被突然而至的亲吻撞得一时心悸,他尽量头脑清醒道,“可以说了么?”   萧山渊咬了咬牙,脸上却浮起一点无奈的笑意,夜州白可当真是会做买卖的人。   不过滋味甚好,他十分心悦的摩挲了一会儿夜州白的下巴,语气轻轻的,“在我去鸳鸯岭之前,鸳鸯岭已经沦陷多年,岭上高手皆被炼制为药人,自相残杀,以成药人之王。血流遍地,杀机重重,唯鸳鸯四鬼还头脑清醒。帝国派我攻下鸳鸯岭,正是为了那摄魂咒。那时候鸳鸯岭上的高手都已不清醒,又何来什么摄魂咒的流传?后拿下了那药人之王,寂九蝶修炼了那摄魂咒,我知道的只有这些。至于在此之前,鸳鸯岭上到底是谁布下了那药人之阵,我并不知晓。”   夜州白皱了皱眉,“原来如此。”   萧山渊道,“你信我说的?”   夜州白坦然,“信不信的,待我见了鸳鸯三鬼,一问便知。”   萧山渊的神色凉了一些,“看来,你还是不信我。玉袖说我的心硬得像石头,我看夜州白,你的心才更像石头。”   夜州白抬眸,对上萧山渊的目光,漂亮的瞳孔缩了缩,“玉袖对你有情意,如今她将和亲,前途不明,至少你该安慰她几句。”   萧山渊冷笑了一声,“原来你看得出来。我还以为你毫无觉察。既是如此,你竟然也不在意,还想我同她走得更近么?”   夜州白想了想,道,“我明白。玉袖是寂业之女,是我不该如此说。”   萧山渊皱了皱眉,他忽然发觉,原来爱到深处竟然会生出一种恨意。他恨夜州白不懂他的心。   夜州白是连吃醋都不会么?   萧山渊深吸口气,“好、好。罢了,指望你能把我看得太重要,实在是自找苦吃。”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虽然不解为何他又生了怒火,但是他终究是不想萧山渊难过的。夜州白道,“玉袖之事是东决侯的算计。他准备在和亲路上杀了玉袖公主,以让东璃国息事。”   萧山渊道,“看来萧东合能做的还是太少。”   夜州白无奈,“他到底只是一位异姓王。”   萧山渊冷笑,“的确如此。不过而今山北宗做得很好,就算少了东璃,也有山北。”   夜州白道,“只是不知道寂业会如何安排你。”   萧山渊淡淡,“随他去。”萧山渊看了看夜州白,往前他为报仇不顾一切,爬上高位,暗中搅动风云。而今,帝国已将倾覆,他想为他自己想想。往前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值得眷恋的东西,可是往后,他生出了一种柔软的渴望,他想要留在夜州白的身边。   夜州白道,“你一定要小心。寂业会派你截杀山北宗。我听闻,夜尽明如今修炼了杀剑,功力大增,颇有走火入魔之势。如果他的境界真的已经提高,杀剑又是极其凶险的剑。那并不好抵抗。”   萧山渊淡然,“在这之前,我还要杀了寂业和东决侯,我不会让自己比他们先死的。”   夜州白看见了萧山渊眼底的恨意,但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去阻拦萧山渊做这件事情,只能道,“一切小心。”   说完,夜州白转身要走。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的身影,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目光里流露出一种非常少见的眷恋,他想了想,道,“如果帝国倾覆,山北为正统,天下大改。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夜州白默了一下。   他回过头,对上萧山渊显得有些冷清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着萧山渊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我若答应你,你会好好活着么?”   夜州白深深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好像要将自己的呼唤印在他的心底。   活下去。   为了你自己。   萧山渊咬了咬唇,他比谁都知道东决侯有多么难对付。   他突然明白了夜州白为何一直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因为承诺很难给。   承诺一旦说出,就应该遵守。   可是命运又从来由不得自己。   即便他从来不信天命,却也知道承诺的难以兑现。   萧山渊深吸口气。“我想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夜州白抿唇,“待顾夕月之事结束以后,我会回到山北的阵营。至少我要兑现对夜信的承诺。若是天下易主,也就意味着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到那个时候,我只为自己而活。我想我会先回到江淮,回到寂道书院。我很想念那里的春天。如果你也想念,就到那里找我。我会等你。但我不会等太久。”   夜州白痴痴的想,自己分明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萧山渊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至少这一刻,他听见了夜州白的心。   夜州白不会为了夜尽明赔上他的以后。   夜州白会在寂道书院的春天里等着他。   萧山渊忽然想那一日要早些到来。   可是又不敢太期待。   他怕太想,就会太失望。   “一切小心。”   萧山渊终究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放开了夜州白的手。   夜州白露出了一抹笑容,如同十二年前春风里的少年恣意的笑。   而后,夜州白便转身,离开在了天都城萧王府的秋风里。   萧山渊深深地看着夜州白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他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离多年的仇恨终于得报、多年的思念终将开花结果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夜州白,你要等着我。” 第九十二章 新生   和亲之事很快推进,和亲队伍从天都城告别帝国,向东璃方向而去。   城门之前,玉袖同顾夕月告别。   得此机会,顾夕月才能出宫一趟。   夜州白已让顾照天来了天都城外,顾夕月同顾照天终得以重逢,二人在城外小院见了面。   多年未见,一对姐弟执手相看泪眼,纷纷垂泪,堂前叙旧,话说无尽,慨叹人情。   随顾照天一道而来的还有施梦。   夜州白与施梦二人在院中坐着,不打扰顾夕月和顾照天一对姐弟的叙旧。   夜州白问起施梦近况,施梦道,“这些日子我在天折山庄学了不少医术。我随顾照天来到天都,也是为了见顾夕月,向她讨一种回生之法。”   夜州白关切道,“不知梦姑娘遇上什么棘手之症?”   施梦道,“是阿山。”   夜州白一顿。   那日幽明山一役之后,他原以为阿山因黑心索走火入魔又对上东决侯的势力必死无疑,原来他还活着。   “他而今如何?”   施梦道,“我原也以为阿山出事了,直到有一日,我在哥哥的墓前看到了他。他当时已经奄奄一息,我将他带回去,只是他走火入魔,经脉难续,我只能勉强为他续命。听闻这世上唯一懂续经脉之法的就是顾夕月,得知她的消息,我便赶来。”   夜州白了然,“原来如此。顾大夫医术高超,想来是能有法子的。”   施梦点头,“希望如此。”   而后,夜州白起身,道,“梦姑娘,我还要跟上和亲队伍,不能在此久留。”   施梦明白,“夜大侠,你要小心。”   夜州白“嗯”了一声,“梦姑娘,你也一切小心。”   夜州白离开了山中小院以后,便直向官道上而去。   他跃起在高树枝上,看着官道上向前奔袭的和亲车队。   东决侯欲杀玉袖,以此逼退东璃国,他若是亲自动手,只怕他也不是对手。   夜州白握紧了腰上的剑,不禁揣摩东决侯会派谁来,天罗高手在山北宗一战之后元气大伤,地网中的影鬼也失踪已久,夜州白皱了皱眉,正在他揣摩的时候,林中突然杀出了一支杀手队伍,挡在了官道上,拦住了和亲队伍的去路。   为首的那人划出一道凌厉的剑风。   这样的剑风……   夜州白不会认不出。   这样的剑曾经没入他的胸口,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那是寂九炼。   寂九炼怎么会为了东决侯做事?   寂九炼已经背叛了萧山渊?   夜州白来不及想太多,寂九炼已经出剑正向马车而去。   侍卫队立刻拦上。   两方交战,杀得正酣畅。   夜州白执剑而起,划了一道剑风,起了强大的剑势,正冲着杀手队伍而去。   得到夜州白的剑势相助,侍卫队杀的更有气势。   夜州白挽起剑花,默念剑诀,卷起林中枯叶万千,成了剑势之阵,直席卷向相杀的两支人马。   一时狂风乍起,枯叶迷乱。   趁此时机,夜州白飞身而下,借着枯叶的遮掩,扯住了玉袖的衣袖,带着她离开了马车。   而后,夜州白又送出了一道剑风,直杀向寂九炼。   寂九炼一道剑风击中,当即后退三步,喷出了一口鲜血。   侍卫队一拥而上,击退了杀手队伍。   夜州白带着玉袖离开了官道,朝着那山中小院而去。   玉袖看着夜州白,担忧道,“夜大侠,我这样离开,父王若是怪罪下来,又该如何?”   夜州白道,“此事本就是寂业交于东决侯全权筹谋的,东决侯想要的只是毁了和亲之事,问罪东璃,使得东璃理亏,无理出兵。公主放心,此事之后,东决侯只会下令寻公主,又或者是找人代替公主,放出公主已身死在和亲路上的消息。”   玉袖了然,放了心,“如此就好。我这就去找月姐姐。”   夜州白点头,带着玉袖回到了山中小院,顾照天备好的机关马车已在等候。   一行人迅速上了马车,夜州白守在马车之前观察四方情况。   顾夕月道,“我离开已久,想必帝国已有发觉,必来追捕。”   顾照天道,“此时天折山庄避世的好处便显现出来。我们回到天折,自不会有帝国的人再找来。”   顾夕月点头,握住玉袖的手,“玉袖,天折山庄药材齐全,你需与我先回一趟山庄,我才能完全将你的病医好。如今这还有回生阁的梦姑娘,这次一定会医好你。”   坐在玉袖身边的施梦也握住了玉袖的手,“公主放心,我会尽力。”   玉袖一笑,笑容里满是温情。   她在宫中这些年里,除了在顾夕月的身边,其实并未体会过什么温情。寂业终日酒池肉林不曾理会过她,宫中也是人人自危,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她的兄长或者是弟弟,又是为王位之争从来勾心斗角,何谈什么情深。   如今在这逃亡的马车里,玉袖却感觉到未曾拥有过的暖意。   以前她是寂业之女,是被天下人不齿的无道上位者。   以后,她想为了自己而活。   玉袖道,“别再叫我公主了,叫我玉袖吧。以后,我不再是大寂的公主,只是我自己,玉袖。”   顾夕月和施梦皆是露出温柔的笑意,握紧了玉袖的手,轻松道,“玉袖。”   三人相看,各是温情满满。   密林中却有杀机逼近,夜州白觉察到,皱起眉头,知道这是自己与这一行人暂且分别的时刻了。   夜州白冷静道,“诸位,恐怕帝国的人已经追来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顾庄主,你们务必小心,平安回到天折山庄。”   施梦顿了下,想到什么,急道,“月姐姐,你医术高明,可有离心咒的解法?”   夜州白愣了下,没想到施梦此时竟然还记得这桩事。   顾夕月一顿,“离心咒?何人中了离心咒?”   施梦道,“正是夜大侠。他的身上有和夜尽明相连的离心咒。月姐姐,你有办法解么?”   顾夕月想了想,道,“离心咒是凶恶之咒。我虽有研究,但还未得解法。若是咒主身死,离心咒可解,虽然被施咒的人也会奄奄一息,但我能救。”   夜州白垂眸,坦然道,“顾大夫,夜尽明是我恩人夜信之子,也是我一直以来尽忠的人。”   顾夕月了然,取出锦囊一个,“夜大侠,这个你带着。”   夜州白接了那锦囊。   顾夕月道,“这是我曾研制过的压天下毒咒的解药,虽然不能彻底解了离心咒,但可压制它的控制。关键时刻,它能保住你的性命。”   夜州白感激的点头,“多谢顾大夫。”   顾夕月道,“我们也是共过生死的交情了,不必说谢字。夜大侠,你且记着,天折山庄的门一直为你而开。日后若是遇上医术可解之事,可登门来。”   夜州白抱拳,道,“在下谨记。帝国杀手将来,我先行阻拦。诸位,告辞。”   机关马车已开,夜州白飞身而出,他又送一道剑风,高树落下,挡在了马车已去的岔道之上,让人辨不清马车去向何处。   而后他飞身而起,迎着那杀机而去。   追来的人正是帝阁杀手帝云。   为首的人被夜州白的一剑拦住,堪堪停下,皱眉,“你是,夜州白?”   夜州白抬眸,对上那为首杀手帝云的带着杀意的眼神。   “既然认得我,也该知道,若我想拦你,你过不了我的剑。”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   “你确实是第一剑客,我还没有试过你的剑。是你劫走了月妃娘娘?”   夜州白淡然,“问我问题,先要问过我的剑。”   帝云皱眉,杀向了夜州白,道,“其他人去追月妃娘娘!”   夜州白执剑,“我说了,若是我想拦,没人能过我的剑。”   话音未落,剑风浩荡,席卷密林,直冲前方而去。   一剑划出,在密林间形成一道强大的剑势,拦住了帝阁的一众杀手。   帝云一惊。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第一剑客的剑势。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夜州白念了一道剑诀,席卷满林的枯叶,冲向帝云。   甚至剑锋未至,只是那浩荡的剑意,席卷起的枯叶,就已经让帝云感觉到了深深的压迫感。   帝云执剑,屏住呼吸,意识到自己势必要使出全力,拼力冲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执剑相撞。   两把剑在剑势里相交。   夜州白使出一道剑招,划出一道剑风,将帝云的剑击退。   帝云不是对手,被那剑风击中。   夜州白又挽起剑花,向一众杀手杀去,将人都拦下,执剑落在枯叶之上,目光落在撞在高树上的帝云的身上。   帝云抬眸,对上夜州白的目光。   夜州白的目光里并没有杀意。   这让帝云感觉到更有些悲怆。   “好……好强大的剑意。”   帝云感慨道。   夜州白平静道,“我会拦在这里,你杀不过去。我也不会杀你。帝国已将覆灭,你还是寻你自己的去路吧。”   帝云深吸口气。   “我是帝国的杀手。我只为帝国而战。”   夜州白道,“在成为帝国的杀手之前,你只是你自己。”   帝云皱眉。   夜州白深吸口气,不知想到什么,默默收紧了拳头。   帝云道,“如果帝国覆灭,我愿随之。”   夜州白叹息一声。   这句话,也该是夜信对他的期许。   而夜信想要的,到底是平定这天下之乱,还是夜尽明能够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夜信已死。   这件事情,夜州白无法从夜信那里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夜州白想,他一直明白。   他的命是夜信救的。 第九十三章 共枕   密林间,帝阁杀手终究是黯然离开。   只要夜州白守在这里,他们就无法走过这条路。   已近日暮之时,帝云等杀手转身离开,身影在稀疏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凄凉。   夜州白垂眸,夜信当时的寄托萦绕在他的耳边。   风从他的耳边吹过去,天更冷了。   天都城颇有一日入冬的迹象。   夜州白离开了密林,向天都城走去。   暮色已沉,夜色初显,夜州白忽而觉着窸窸窣窣,抬眼一看,竟然是下雪了。   天都城的雪。   夜州白还是第一次见。   夜州白一路进了东决侯府,侯府十分忙乱。   议事大堂里一众杀手走出,东决侯在堂中动气。   夜州白上前,东决侯蹙眉,“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夜州白坦然,“看看这天都城。”   东决侯的神色变得冷漠,“玉袖公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夜州白对上东决侯的目光,“侯爷何出此言?”   东决侯只是道,“原来你跟随本侯入天都城,就是为了破坏本侯的事情么?”   夜州白坦然,“我随你来,是为了你说的当年的那桩事。”   东决侯冷冷一笑,脸色变得更加可怕,“唔。本侯本来是打算与你说的,可是本侯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只想利用本侯。本侯突然想,你便不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了,那会更好,就让这件事情一直折磨你吧。”   夜州白皱了皱眉,语气仍然是非常冷静,“折磨我?”   东决侯冷漠,“你慢慢猜吧。本侯今夜很累了,你走吧。”   夜州白深吸口气,一个念头袭上他的心口。   “当年的事,与夜信有关吧?”   夜州白盯住东决侯的眼睛,忽然开口问。   东决侯愣了一下。   夜州白从东决侯片刻的情绪震动之间,了然了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夜州白叹口气,“当年的事……还有什么是能折磨我的呢?”   东决侯上前一步,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腕。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也意味着,本侯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夜州白看见了东决侯眼底的杀意,“你要杀我?”   东决侯冷漠,“其实你敢跟着本侯回来,就是你明白,你或许杀不了本侯,但你一定能从本侯的手里逃走。本侯也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夜州白,你知道为什么,本侯还是要带你在身边么?”   夜州白轻轻抬眸。   看着夜州白清澈又多情的一双眼睛,东决侯微微蹙眉,松开了他的手腕,道,“本侯只是想,你在身边。”   夜州白的脸色又冷了一些。   “只是你的心实在太硬了。夜州白,本侯对你的好,你丝毫看不见。”   东决侯的声音幽幽,好像真的很难过一样。   夜州白却警惕起来。   那是一种本能的防御。   越是进入这种温柔的境地,就越应该十分小心。   夜州白还看着东决侯的眼睛,“你对我的好?侯爷分明想要我的内力。”   东决侯黯然一笑,随后,他勾了勾手指。   一张网从天而降。   下一刻,天罗杀手一齐杀向夜州白。   夜州白刚经历两场大战,此时颇有些疲惫,而后执剑而起,杀破了罗网。   东决侯冷笑,杀意浮上脸,他抬起一掌,冲向夜州白的心口。   一掌幻化成风,如同巨大的手掌,从夜州白的头上直扑向下。   夜州白深吸口气,后退两步,东决侯的手已穿破剑气,掐上了夜州白的喉咙。   “唔……”   夜州白瞬间感觉到压迫感,他抬起一只手,抓住了东决侯的手臂,试图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东决侯垂眸,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凄凉,“夜州白,这是你逼本侯的。你若是愿意安分的留在本侯身边,本侯可以好好对你,过一辈子。可是你偏偏要坏本侯的事情,偏偏连一点真情都没有。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这强大的内力,陪着本侯吧!”   夜州白试图执剑,却被东决侯用更大的力气按住。   他无法喘息。   东决侯闭了闭眼睛,而后运了一掌掌风,摄取夜州白的内力。   夜州白痛苦的呜咽了一声,感觉到愈发虚弱。   他抓紧了东决侯的手臂,想要把人推开,却无法真的做到。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的眼睛,感觉到他的脆弱和不屈,这眼神,和他多年以前见到夜州白的时候一般。   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如今他是一位大侠。   这世上当真能有经历沧桑仍不改初心的人么?   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是夜州白。   若非如此,他不会惦记夜州白这么多年,明明知道他欺骗自己,却仍然抱有一丝幻想。   夜州白这样的人,他什么时候见过?   这样千回百转仍坚韧如初的人,这样经历乱世仍心向光明的人。   东决侯道,“本侯还记着,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   东决侯一边吸取夜州白的气血,一边陷入回忆,“本侯到山北做事,见到了被追杀的你。还有你的父母。那夜,是一个雪夜,大雪漫天,我途径山林,见你们逃亡。追杀你们的人,正是……”   夜州白听着东决侯的话,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难过,竟然红了眼眶。   “不……”   夜州白发出喃喃的声音,似乎很抗拒东决侯说出答案。   东决侯却似乎非常满意夜州白的反应。好像令夜州白感觉到痛苦,会给他带来舒适感。   “你不想知道答案么?”   东决侯端详着夜州白的模样,正在享受他此时身心都受到巨大折磨的痛苦,让夜州白这样的人如此折磨,实在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夜州白挣扎的摇了摇头,脸色已苍白的可怕。   东决侯却突然开口说出了那个名字:   “夜信。”   “不……不!”   一瞬间夜州白睁大眼睛,眼眶变得通红,他爆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喊,竟然将东决侯的手挣脱开。   东决侯一惊。   夜州白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夜州白,永远不会被打倒的强者。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出一掌的时候,夜州白已劈出了一道剑风。   东决侯抬手抵挡,而后向夜州白又扑出了一掌。   夜州白随着这一掌掌风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执剑冲出了大堂。   冲进了漫天的大雪里。   东决侯欲跟上去,却感觉到胸口一阵痛。   是……   中毒!   夜州白竟然在自己的气血里种下了毒!   他不止是一个心硬的人,还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夜州白逃出了东决侯府,落进了白雪皑皑的长街。   人影已经寥寥,风雪漫天。   东决侯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   夜信……   是夜信。   追杀他们的人是夜信!   久远的回忆似乎被这样提醒的拨起,从来不曾清晰过的记忆萦绕在夜州白的心口,逼得他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白雪。   夜州白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夜信……”   怎么会是夜信?   夜信说他是自己的恩人,而那一场杀局竟然也是出自夜信之手么?   还是说……这只是东决侯的杜撰。东决侯一定知道,自己是要去帮山北宗的,这或许就是东决侯的挑拨罢了。   夜州白握紧了拳头,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从他的脸庞滑落。   他被吸取了内力的身体此时也摇摇欲坠,身心的双重折磨令他无法再多走一步,而在他即将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有力的扶住他颤抖的身体。   夜州白抬眸,对上了来自萧山渊幽幽的一双目光。   “萧山渊。”   夜州白喃喃,忽然觉着自己得到了支撑。   萧山渊为夜州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裘衣,把人往自己的身边揽了揽,又抬手摩挲过他的脸,擦了擦他脸上的未干的血迹。   夜州白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挂着的雪花消融,他看着萧山渊温柔的目光。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来自萧山渊的温柔。   夜州白心口一软,默默的往前凑了一步,低头,埋在了萧山渊的怀里。   萧山渊叹口气,心疼的把夜州白紧紧的搂住,好像要把永远按在自己的怀里,雪花从两个人的身上缓缓落下,落在铺满雪的长街上。   这冬天,终究还是来了。   夜州白没什么气血,身子也变得软了,只是凑在萧山渊的怀里,默默的不言语。   萧山渊叹口气,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着怀里的人。   “夜州白。我在你的身边。”   萧山渊给夜州白渡了一些内力过去,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些气色,才温柔的扶着他,回了王府。   雪地上留下了并肩的一对身影,好像会一直如此走下去。   夜州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一处柔软的宽敞床榻上,纱帐幽幽,感觉到自己的脸庞有温热的呼吸,他轻轻扭过头,对上了萧山渊一双沉沉又柔情的目光,自己正与他盖一床暖被,共一处床榻。   “你想从东决侯那里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萧山渊沉声问。   夜州白“嗯”了一声。   萧山渊凑近过去,摩挲着夜州白的脸,“这让你险些丢了性命。”   夜州白坦然,“不会。你还记着当时在云暮城,施梦和阿山对付地鬼的法子,他们服下毒药,随气血入地鬼的经脉中。如今我效仿,可保我性命。”   “东决侯的力量,是地鬼可比?”萧山渊的语气里有些无奈。   夜州白有些理亏道,“但我确实无事。”   萧山渊无法,只能说,“罢了,为你担心,我也是自讨苦吃。你既然已得到想要的,我还有什么好说?你做什么事情,向来是由你自己,我便是再担心,也无法控制你。我便是想把你锁在我的身边,锁在我的榻上,又能如何?”   夜州白抿了抿唇,看着萧山渊无奈的样子,可是那无奈里又充盈着对他的担忧,他一时心悸,心中酸软着,竟然鬼使神差的凑了上去,吻住了萧山渊的一双唇。   “唔……”   萧山渊愣了一下。   随后被夜州白吻得动情。   待夜州白放开他时,萧山渊的脸已悄悄烧红了。   夜州白的吻不似他那样霸道,是掠夺式的进攻。夜州白的吻很浅,但却缠绵,不加掩饰的表达他的情意,一点一点的啄他的唇,探开他的双唇,送上温柔无限。   夜州白松开萧山渊的唇,脸色微红。他咽了咽口水,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对上萧山渊又惊措又欣然的目光,他总是有些难为情,但还算坦诚,“我只是……突然想亲亲你。”   萧山渊顿了下,而后忍不住露出一脸心动的笑意,在这冬日里,却好似被春风关照。   夜州白用目光描摹着萧山渊的脸,忽然想到那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他与萧山渊的缘分,怎么不是修来的呢?   夜信如何,山北宗如何,那是他终究要去想的事情。   此时,他眼前只有萧山渊一人,就像十几年前,在寂道书院,少年时的他眼里也只看得到萧山渊一个人而已。   往日的情意未见天明便已被世事消解,未说出口的爱意险些成了终生的遗憾,而今他的心上人就在自己眼前。人事已有多荒唐,人间已有多风雨,唯这一点情义,深重如真金。   萧山渊不知想着什么,却忽然先开口,“那日玉袖来见我,你毫无反应,还想我去安慰他。我很生气。我并非气你不懂她是寂业之女,我是气你怎么不会吃我的醋。我知你进后宫便能捕风捉影的郁闷许久,而你对玉袖却毫不在意。玉袖恋慕我已久,寂业也曾赐婚,我不愿。我不愿的原因也不是她的身份,相反,利用她的身份我能做更多。我不愿的原因是,我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再放不下别人,便是假的,那也不行。”   夜州白顿了下,动情的看着萧山渊。   萧山渊温柔地牵起夜州白的手,沉声,“事到如今,我说的人是谁,你早已知晓了吧。”   夜州白心里又是柔软,被夜信之事所伤、被前途难明所扰……凡此种种让他更明白,他想要萧山渊的陪伴。   夜州白不再掩饰,而是轻声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他再次凑上去,吻上了萧山渊的唇。   萧山渊狂喜,立刻给予夜州白回应,他慢慢的啄吻着夜州白的唇,诱使他张开一双唇。   萧山渊翻身,压着夜州白的身子,栖身而上。   夜州白抬起手,抓着萧山渊的头发,毫无反抗的接受了这缠绵。   “阿渊……”夜州白被亲得意乱情迷,低低的唤着萧山渊,手也忍不住抚上萧山渊的脸颊。   萧山渊喘了口气,用上了极大的忍耐,附在夜州白的耳边,低声道,“你受伤了,我不想折腾你。你这身子,若放任我折腾上一夜,不知要几日才能复原。夜州白,你也别折磨我了。”   夜州白闻言,脸更红了。   萧山渊意犹未尽的吻吻夜州白的额头,沉声安抚道,“不过我还有别的法子帮你……”   夜州白眨了眨眼睛,下一刻自己的腰带已经被萧山渊解开。   ……   如此冬夜良宵,奈何不常得。 第九十四章 隆冬   隆冬将至。   飞雪满了河岸。   过了这天枢河,便是固岩城。固岩城有帝国重兵把守,寂业又派了东决侯前来助阵,对山北宗而言,这是非常难破的一城。   营帐里,夜尽明正召集人马议事,商量如何破城。   雪下得越来越紧,营帐议事散了后,各将领便散了去,北风锦也转身欲出,夜尽明却叫住她:   “阿锦。”   北风锦回过头,对上夜尽明的目光。   这段日子以来,夜尽明愈发疲惫,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光彩。   破城似乎是他唯一的念头。   夜尽明上前一步,“阿锦,这段日子以来你辛苦了,今日雪大,你到我帐中一道吃些吧。”   北风锦想了想,轻轻说,“宗主也许久未好好休息了,我就不去打扰。”   而后,北风锦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夜尽明唤了一声北风锦的名字,但是这并没有能够换来北风锦停下脚步。   她已走进了漫天的风雪里。   夜尽明真切的感觉到自己与北风锦已愈发疏远。   他们曾在一叶水共患难的时候两颗心无限贴近,又在一道回山北宗的路上坚定了两颗相互扶持的心。然而自从向天都城而来,他们越来越疏离。   夜尽明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黯然的想,这就是他走到这一步来,要付出的代价么?   营地已被风雪笼罩,北风吹过脸,北风锦忽然觉着,身上更凉了。   她想了想,朝着另一处营帐走了过去。   那处营帐中,生一方暖炉,穿着浅色裘衣的夜州白正伸着手,在炉火上暖手。   自从在天都城,受东决侯重创以后,夜州白在萧山渊的府上养了一段时间伤,而后便离开了天都城,向山北宗的驻扎地而来。   只是夜信的事仍萦绕在他的心头。而今他对山北宗的感情已不能再像从前。   见北风锦来了,夜州白道,“北风姑娘,来暖手。”   北风锦勉强一笑,“这样的天气,实在很难暖起来。”   夜州白听出了北风锦的话里有话,道,“夜尽明又安排了何事?”   北风锦道,“他准备强行破城。可而今天寒,过天枢河已不是容易的事,不知会损耗多少。但若是不破城,粮食供给不足。实在进退两难。有长老提出再想办法,他却也不听了。”   夜州白了然,“战事已起。此事必不可少。北风姑娘,若你已做了决定要陪同山北宗把这条路走到底,那也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   北风锦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无奈道,“覆灭帝国统治是我所求,但夜尽明也越来越有寂业的模样了。”   夜州白顿了下。   他想到了夜信。   自他回到山北宗的营地,以重伤推托,不参与山北宗的攻城。但是夜州白知道,自己终是要和山北宗分道扬镳。   往事横亘在他和山北宗之间,此事已不会有结果。   夜州白轻轻道,“北风姑娘有何办法?”   北风锦坦然,“我是有一法。你可记着离开山北宗的南河宗,当时我解了他们的毒,让他们平安而去,他们愿意与我一同谋事。而今他门已经以寻常百姓的身份,先行进了固岩城,我想与他们里应外合,先寻着粮食来营地。”   夜州白看着北风锦,点头称是,“是个法子。可有我能帮到的?”   北风锦道,“如得州白你一剑相助,那此事必会是更顺利的。”   夜州白点头,“好。事不宜迟,你安排吧,随时叫我。”   北风锦抿了抿唇,想到什么,有些犹豫道,“州白,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件事,我打算背着夜尽明做。若是他知道了我与南河宗还有牵连,不知会如何想。”   夜州白坦然,“我明白。夜尽明冲动,他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认为你有异心。但,北风姑娘,你所做之事,是为了山北宗。如今天寒地冻,天枢河岸不得供给,粮草已经不足,这时候若无粮草,营地这边会很难熬,过天枢河更是折磨。”   北风锦松了口气,“州白,你理解就好。”   夜州白点头。   行动开始之时,夜州白更深刻的认识到,北风锦此次行动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她将北风堂的人安插在城墙之下,北风堂的队伍已经比夜州白初认识北风锦时壮大了许多。原是这一路上,北风锦收留、救治了不少人,而这些人也愿意北风锦。   北风锦进固岩城的方式,也并非硬闯,而是在傍晚城门开时,乔装而入。   夜州白同北风锦一道进了城。   夜州白不禁感叹,“不过几月,北风姑娘你身边的人已更多了。”   北风锦道,“有医术这个便利,许多人愿意与我一道。”   夜州白感慨道,“行医之人不少,但像北风姑娘这样在战乱之时仍不改初衷的,则是寥寥。州白佩服。”   北风锦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州白你谬赞了。你才是那千回百转仍不改初衷的人。自你从山北宗出师以后,走到何地,都留下一段佳话。如今又救了顾夕月。闯帝国王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夜州白淡然,“其实我这一遭,除了为了顾夕月的事情,更是为了我自己的一桩事。”   北风锦一顿。   夜州白想了想,还是算了。   北风锦而今正为了山北宗而谋事,自己又何必提起夜信的恩怨来扰乱北风锦的心呢?   夜州白摇了摇头。   北风锦微微惊奇,看向夜州白,“州白你说的是何事?”   夜州白垂眸,正打算遮掩过去,忽然听得一阵熟悉的风。   夜州白蹙眉。   北风锦也有所觉察,“有人?”   夜州白和北风锦跃上暗巷的城墙上,循着那杀气来的方向,探了过去。   只见一处僻静的废弃小院中,鸳鸯三鬼已布下火雪之阵,将一众人围在其中。   而被围杀的人,正是那离开山北宗已久的高山派。   为首的浮椿长老以真气结阵,苦苦的支撑着鸳鸯三鬼之阵。   浮椿道,“三鬼,你们何苦如此相逼?我们皆是这乱世之上的棋子罢了。而今我高山派已不想再过这样为人谋事的日子,你们却还要为了东决侯做事么。”   无双鬼冷冷一笑。“浮椿长老,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喜欢说这些道理。你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当年还是帮着夜信围杀鸳鸯岭,夺离心咒,将鸳鸯岭众人都炼制为药人!”   浮椿皱眉,一时无言。   院墙上的夜州白和北风锦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夜信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夜州白则是想到了当时萧山渊所说的鸳鸯岭药人之事,原来……那竟然是真的。   无双鬼又道,“当年夜信做那恶事,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浮椿叹息一声,“那这件事以后,我们高山派对山北宗的仰仗,也不那么深了。”   无双鬼冷冷道,“那又如何?鸳鸯岭已经毁了。我们三鬼已无处可去。只能在这世上苟活,受毒药控制,我们功力只剩一半,只能供人差遣!”   浮椿没再说话,只是运真气控制着阵法。   北风锦看了看眼前的场面,道,“看来,鸳鸯三鬼也是居于人下,不得不如此。”   夜州白却陷入深深的愁思。   他以为的恩人,是害了他的父母的仇人。他敬佩的忠义之人,却是在背地里害了天折山庄、害了鸳鸯岭的冷血之人。   夜州白默默收紧拳头。   北风锦觉察到夜州白的状态不对,轻轻道,“州白,我去试试。”   夜州白被北风锦点醒,他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道,“小心。”   北风锦便飞身而下,落在了那院落间,“你们所中的毒,我可以试试。”   鸳鸯三鬼纷纷看向了北风锦。   夜州白也飞身而下,落在了北风锦的身旁。   鸳鸯三鬼各是一惊。   夜州白道,“我不是来杀你们的。你们只要不再为东决侯做事,我不会动你们。”   鸳鸯三鬼互相看了看,各自收了杀阵。   夜州白转头,看向了浮椿。   浮椿也收了阵法,深吸口气,脸色变得苍白。   夜州白道,“浮椿长老。”   浮椿淡然,“老朽想的就是,你不会死的。你比夜尽明更适合担起山北宗的担子。”   夜州白坦然道,“我对山北宗没有兴趣。浮椿长老,我想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过去。”   浮椿一顿,对上夜州白有些泪光的眼眸,不由得叹口气,“你是夜信从深山之中带回来的自小便身怀往生剑诀的天才。老朽只知道这个。”   夜州白喃喃,“深山之中么?”   浮椿点头,“就如夜尽明去追寻杀剑谱一般,当年,夜信也是那样执着的寻找往生剑法。他得到了你,他找到了。至于他是用什么手段发现了你,带回了你,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老朽也记不清了。”   夜州白皱眉,声音凄凉道,“既然长老知道,为何又从不提起?”   浮椿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终究是道,“往生剑法,天才剑客。山北宗得之,可定天下。谁会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呢?”   夜州白握紧拳头,从来不曾清晰过的往事在这一刻竟然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将这些故事串联起来,似乎已经拼凑出了一个属于他的、支离破碎的从前。   谁会想放弃这样的机会呢?   是啊。   可是……那赔上的,竟然是他的长长的二十几年。 第九十五章 野心   寒冬的风里,众人最终止了杀意,谈起了当年鸳鸯岭的往事。   夜州白心中如寒夜一般凄凉。   往事如锋刃。   无双鬼目光沉沉,“当年,夜信一边为铲除魔宗召集天下英豪,一边筹谋炼制药人。鸳鸯岭以离心咒和摄魂咒闻名,能使人被控制,夜信以这两种咒相炼,控制着鸳鸯岭,让鸳鸯岭沦为死地。只是这炼制最终未成,夜信便已经在剿灭魔宗之战役里死去。鸳鸯岭药人成群,无人再敢近。我们四鬼守在岭上,为死去的同伴收尸。直到萧山渊来到鸳鸯岭。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萧山渊铲除了药人之王,得到了摄魂咒。萧山渊留了我们的性命,我们四鬼离开了鸳鸯岭。”   往事如烟,提起来却尽是难过。   夜州白垂眸,眸中闪着泪光。   夜州白喃喃,“夜信,原来是这样的人。”   浮椿叹息道,“当年他为了站到更高的位置,做了不少恶事。只是,他最终成了山北宗的宗主,无人再敢提起那些事情。几年过去,无人提起,那些事情也就被人遗忘了。而夜信又是为了铲除魔宗而死的,在江湖上也被人敬仰为正义之士。许多门派都要仰仗山北宗,不利于山北宗的事情,自然会被压下,或者是被遗忘。”   夜州白了然。   浮椿道,“你的父母,也就是往生剑法的前任剑主。不愿参与江湖斗争,一直归隐于山林,被夜信追杀。夜信欲取得往生剑法,你父母为此而死,在死之前,他们毁了往生剑法剑谱,将最后的剑诀注入你的血脉之中。这样,夜信永远得不到往生剑法,也永远不会杀了你。”   夜州白收紧了拳头,沉默不言。往事他已知晓,只是这事实过于残酷。   北风锦不由得心疼的看向夜州白。   夜州白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寒冬里,人心更寒。   这么多年的生死相托,竟然是一场染血的杀局。   而他却为了自己的仇人的遗愿,走到了现在。   真是荒唐。   北风锦安抚的拍了拍夜州白的肩膀,安慰道,“州白。”   夜州白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北风锦叹息一声。   夜空上又落了雪下来。   北风锦为鸳鸯三鬼压制了毒性,研制解毒之法。   北风锦又将南河宗之事与高山派说起,高山派而今单独行动,只怕被东决侯算计。   解决了鸳鸯三鬼和高山派之事后,夜州白便和北风锦一道去谋粮草之事。   鸳鸯三鬼则是提出了然城中之路,愿与之一道而去。   一行人便与南河宗准备好的人汇合,架好粮草马车,而后又让南河宗的人继续在城中潜伏,由北风堂的人驱车带路,夜州白、北风锦和鸳鸯三鬼殿后,一道向城门而去,破城而出。   守城的人正是寂九炼带队。   见出乱事,寂九炼立刻拦路而上,带着一众官兵杀向粮草马车。   鸳鸯三鬼立刻飞身而起,在前布阵,冰火两重,直冲夜色而起。   夜州白和北风锦分列马车两边,挡官兵而去。   北风堂门人向城门而去。   寂九炼则是已经杀红了眼,飞冲而去,一剑杀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挽起剑花,对冲向寂九炼。   两个人杀的正酣畅,寂九炼渐渐落了下风,以剑相搏,他不是夜州白的对手。   夜州白又劈下了一剑,寂九炼后退了两步。   士兵们在剑风之下后退。   寂九炼怒不可遏,强忍着痛苦,提起自己的真气,向城门阻挡而去。   夜州白蹙眉,提起了一道强大的剑风,向寂九炼杀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正是凤灵照。   凤灵照将寂九炼救开,与此同时,落在夜州白的身边的,还有寂九蝶。   “夜大侠,放他一命吧。”   夜州白看了寂九蝶一眼,收了剑风,而寂九蝶则是飞身向前,拦住了寂九炼。   “阿炼,你不是夜州白的对手,何苦以命相搏?”   北风堂已开城门,运送粮草的车队奔袭向城外,夜州白和北风锦殿后,只见城门前寂九炼与寂九蝶二人正相争。   寂九炼怒道,“阿姐!你到底站在谁那边?你来就是为了阻止我的么?”   寂九蝶无奈,“阿炼,我只是不想你送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阿炼,帝国大势已去啊。”   寂九炼甩开了寂九蝶的手,“所以萧山渊现在就什么也不做了,所以整个王府上下就如同废物一般等待着!这就是你们的选择!但这不是我的选择。我要建功立业,我要进官加爵!你可以不懂,但你拦不住我。”   说完,寂九炼率人马追向城外。   “阿炼!”   寂九蝶无奈喊。   夜州白和北风锦对视了一眼,而后一道拦向官兵,将人逼退在城门之前。   载着粮草的车队已奔向很远之外,夜色深处已找不到踪迹。   寂九炼怒而暂归,将城门紧闭,将寂九蝶和凤灵照挡在了城门之外。   “阿炼!”   寂九蝶无奈的拍了拍城门,却也无法让寂九炼停止。   凤灵照亦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寂九蝶有多么担心自己的弟弟,只是寂九炼已经做了东决侯府麾下,且看起来没有退缩的意思。   凤灵照上前一步,拍了拍寂九蝶的肩膀,“这是寂九炼的选择,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别再难过了。”   夜州白和北风锦也走上前来,北风锦走到寂九蝶的身边,“寂姑娘,人各有命。寂九炼执意如此,非你之力能够阻拦。但你既已明白天下大势,就该为你自己谋退路。”   寂九蝶深吸口气,放下了手,她的手因大力拍着城门已流出了鲜血来,北风锦注意到,微微蹙眉,当即取了创伤药森·晚·来,牵起寂九蝶的手,为她包扎,动作十分温柔。   凤灵照在一旁道,“我们原是萧王爷的杀手。萧王爷而今已经不再为帝国卖命,自然也放了我们自由。不过,我这个人还是知恩图报的。萧王爷曾经救我的命,将我收在他的麾下,虽然做杀手并非我心中所愿。在离开之前,我还会为萧王爷做最后一件事。”   说着,凤灵照看向夜州白。   夜州白微微一愣。   凤灵照不加掩饰道,“王爷担心你的安全。毕竟你还是在战场上,刀剑无眼,朝不保夕是常事。我受王爷嘱托,暗中保护你。我是真到了那危急之际,我会用我的绝招来救你。”   夜州白一顿,想道,萧山渊的身边三大护法而今都不在他的身边,拥有天下第一遁逃之术的凤灵照如今又跟了他,萧山渊到底想做什么?   夜州白心中担忧,看向凤灵照,“有劳凤姑娘。但我一个人也能应付。既然萧山渊已经给了你自由,那你便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不必跟着我。”   凤灵照皱了皱眉,显然是不愿意和夜州白多纠缠,只道,“这一程能够保护你,便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此也算还了王爷对我的恩情。否则我日后常常记挂此事,实在不能心安。王爷那么看重你,年少时在寂道书院的书卷中皆有你的画像,书卷中也藏着万千情义,在江淮时明明抓了你,可进献帝国,也可自己受用,可他还是没对你下重手。夜州白,这种情分,可是世间难得。”   夜州白心中一颤,如此场面凤灵照却不痛不痒的说些情深义重的话,他既为那年少时错过的情分可惜,又为萧山渊是如何安排他的前途而担忧。不过此时,自然是无法拒绝了凤灵照的盛意,想必这也是萧山渊的安排。   萧山渊知道他把山北宗和夜尽明看得极重,若是到了危机之时大抵是不惜性命的,于是便让凤灵照来了。   夜州白坦然道,“那就多谢凤姑娘。”   北风锦已为寂九蝶包扎好,道,“我们先去寻一处地方落脚吧。”   一行人先到了天枢河岸边的庙中,北风锦先行一步回营地安排粮草之事,夜州白则是也趁着夜色而去。   凤灵照点了一团火,照着她和寂九蝶两个人。   寂九蝶默默的,光将她的妩媚的脸照亮。   她借着火光,看着自己手上的包扎,轻轻叹了口气。   凤灵照道,“别想寂九炼的事情了。他是你的弟弟,难道你还不了解他?他满脑子都是那建功立业的事情,如今王爷已经给不了他前途,他自然投奔东决侯。”   寂九蝶无奈,“我只是难过,帝国已经没有明天,阿炼还要如此。”   凤灵照淡淡道,“在山北宗起兵之前,帝国也不相信山北宗能打到这里。事在人为,寂九炼自然也是怀着这样的壮志。改变天下的局势。”   寂九蝶摇了摇头,“东决侯只是利用阿炼,而我却无法救他。”   想到这里,寂九蝶忍不住红了眼眶。   凤灵照叹息,“北风锦说得对,人各有命。哪怕你是寂九炼的阿姐,也无法决定他的人生。这既然是他的抉择,你又何苦为此痛心?你已做了你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九蝶,你该为你自己想想了。这些年,你为了阿炼,留在王爷的身边做杀手。其实你我都知道,这并非是你我本意。但世上能有几人是能够凭着自己的本心而活?而今王爷既然让我们走,我们都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   火焰摇曳,两个人目光灼灼。 第九十六章 割袍   粮草一事后,北风锦在山北宗中更有威望。   而此事得夜州白相助,夜尽明心中更有愤恨。   大雪过后,天枢河结上厚冰,得此天机相助,山北宗顺利过了天枢河,气势正盛,一路高歌猛进。   几日战事后,固岩城摇摇欲坠,东决侯率人支撑,才撑得下去。   城下,一场攻城未果后,夜尽明终于找到夜州白。   自得知当年真相后,夜州白黯然神伤,一直想找夜尽明谈起此事,但终究不得机会。   如今夜尽明来营帐中寻,夜州白心中琢磨,打算将此事说出。   夜尽明走到夜州白的身边,沉声,“州白,你有伤在身,我本不该来请你。而今东决侯在城上阻拦,非一般势力可破。我想若是你带几位高手相抗,可以破城。”   夜州白垂眸,看着那生着的炉火,他想了想,道,“东决侯势力的确强大。”   夜尽明微微蹙眉,也伸手去看着那炉火,“州白,若这世上有人能赢得过东决侯,那一定是你。”   夜州白只是淡然,“我身上的伤,还是东决侯所害。你我都清楚,我并非他的对手。但是,我可以一试。”   夜尽明的眼睛亮了亮。   夜州白抬眸,对上夜尽明的目光,道,“但,这次之后,夜宗主,我想离开山北宗。”   夜尽明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声音有些颤抖,“为何?”   夜州白坦然说,“我心已不在山北宗。”   夜尽明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脑海中却浮现那夜自己见着夜州白和萧山渊拥在一起的场面,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顿时怒火已涌上了心头,盯住夜州白的眼睛,“你心已不在山北宗?好一个你的心已不在山北宗!”   夜尽明的语气一时也凉薄了许多,“是因为萧山渊吧。”   夜州白一顿,看见夜尽明的眸中已燃烧起灼灼怒火。   夜尽明深吸口气,这段日子以来的事情积压在他的心底,已让他怒火如燎原丛生,无论是夜州白与萧山渊的亲密,还是夜州白与北风锦的合谋,都令他气恼不已。   夜州白颇有些无奈,淡淡开口,“不是。”   夜尽明却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臂,质问道,“不是?当日在剑城,我已见到了你和萧山渊如何花前月下。萧山渊是我们的仇敌,你竟然也能和他那样亲密!夜州白,你这是对山北宗的背叛!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夜州白,你怎么能和萧山渊做那样的事情!”   说着,夜尽明的眼底竟然已有泪光,这些话他已经堵在心口太久了,如今终于得了发泄,却是越说越难过。   “夜州白,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待我好,我却不懂珍惜。我明白的是有些晚了,但在我心里,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是你,你竟然和萧山渊在一起,如今还要叛离山北宗!夜州白,你还把我当兄弟么!”夜尽明的手劲越来越大,勒得夜州白有些疼。   夜州白咬了咬牙,以消解夜尽明带给自己的疼痛,他沉声道,“我的确喜欢萧山渊,但这并非是我离开山北宗的理由。夜尽明,很多事情其实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我无法过去那一关。我离开山北宗,也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夜尽明却冷笑,“你要和萧山渊双宿双/飞了是么?他不再过问帝国的事情,你也不想管山北宗的事情?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夜尽明逼近夜州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看透他的心一般。可是他却连自己都无法看清。   “为什么?你是山北宗的剑客,为何不站在我这边?”   夜州白深吸口气,感觉到夜尽明的呼吸已经越来越紊乱,他压下了自己的稍稍生起的怒气,仍然平静道,“夜宗主,若你还当我是朋友,放我离开吧。”   夜尽明的眉头一紧,早已经红了的眼眶此时更显出嗜血一般的恨意,“夜州白,你威胁我?”   夜州白淡漠道,“你若觉着是,那就是。”   夜尽明冷笑,“你是真的觉着我没有你,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么?”   夜州白坦然,“我从来没有这样想。”   夜尽明冷漠,“好,那我就要让你看看,没有你夜州白,我一样可以带着山北宗,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   说完,夜尽明甩开了夜州白的手,向外走去。   夜州白蹙眉,看着夜尽明的背影。他是那样的气势汹汹,浑身都燃烧起浓烈的杀机,夜州白终究还是没有将那些话开口说出来。   夜尽明走出两步后,又停了下来,他握紧了拳头,“夜州白,是你先背叛我的。”   夜州白垂眸,背叛?   可是他早已经自己背叛了自己。   “夜尽明,走上这条路的你,还是你么?”   夜尽明冷漠反问,“和萧山渊在一起的你,还是你么?”   夜州白只是平静。   不,先让他背叛了自己的人,是夜信。   认贼作父的日子里,他不是自己。如今,他才知道了的来路。他无法重写自己的过去,但可以试着过自己的未来。   夜尽明叹口气,“夜州白,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要和萧山渊一起走。你和我、和山北宗的缘分也就结束了。”   夜州白默默想,这段缘分其实从来不该开始。   “……也好。”夜州白默默收紧了拳头,轻轻道,这句话让夜尽明来说其实也好。   夜尽明闭了闭眼睛,任由眼泪从自己的眼眶夺出,一把匕首亮出,刀光在他的眼前晃过,随后衣袍上的一段,随刀光飞起,又缓缓落下。   夜尽明沉声,眼泪已滑落脸庞,“我会想办法解了离心咒。你放心,在这之前,我绝不会死。”   夜州白想,如果这能成为夜尽明走到最后的支撑,那也好。“夜宗主,希望你如愿以偿。”   夜尽明只是凄惨的笑了笑,“如愿以偿?我原本以为你会在我的身边,我原本以为阿锦也会一直支持我。直到现在我才发觉,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又何来,如愿以偿?”   夜州白心头一酸。   他懂夜尽明的难过。   可是他和夜尽明之间却隔着血海深仇,他还怎么能站在他的身边?   “夜尽明。”夜州白起身,走近夜尽明的背影,心中起伏不定,他揣摩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夜尽明。   要夜尽明知道他的父亲正是自己的仇人么?   “不必多说了。”   夜尽明咬牙,快步离开了营帐,唯留一段割袍在地上。   夜州白深吸口气,俯身捡起。   夜尽明出了营帐,便见到风雪中的北风锦,她守在营帐前,神色不明。   北风锦想了想道,“宗主,我……”   夜尽明咬牙,压下了一切情愫,“你也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们都已厌恶我。可我偏偏要做那个走上王座的人!”   说完,夜尽明带着怒气,拂袖而去。   “夜尽明!”北风锦无奈喊了夜尽明的名字,但并没有换回他的回头。   北风锦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夜州白的营帐。   夜州白正握着夜尽明割下的那一段衣袍,沉默无言。   北风锦叹息,走上前,到了夜州白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州白。”   夜州白看了北风锦一眼,轻轻点头,“我没事。”   北风锦也是一脸无奈,“你还是没有把夜信的事情告诉他。”   夜州白皱了皱眉,一脸纠结,“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北风锦了然。“是,可是夜尽明以为是你背叛了山北宗。”   夜州白淡然,“那就让他这样想吧。我不在乎。我能做什么?难道要我杀了夜尽明为我的父母报仇么?夜信已经死了,此仇连报都寻不得一个出口。可是夜尽明当年也只是一个孩子。北风堂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这世上的事情,竟让人觉着如此难做。”   北风锦明白夜州白的心情,她亦无法抉择。“我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做。州白,这并不是你们的错。”   夜州白深吸口气,握紧了那一段衣袍,“那就这样吧。”   也只能如此。   夜州白道,“但我无法再为山北宗和夜尽明做什么了。我实在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北风锦道,“州白,你不必被山北宗困住。现在开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夜州白对上北风锦温柔的目光,轻轻点了一下头。   隆冬之深,山北宗宗主夜尽明闭关五日修杀剑,以入魔之势出关,率北风堂堂主北风锦、百刀堂堂主陆百川、三大门派高手、江湖高手一道攻固岩城,冲破东决侯的裂心掌掌风,破开一座重城。   当时见证这场激战的人传说,当时交战正酣、有地覆天翻之时,关键之处,一道有破山河之势的剑风从天而降,将东决侯彻底击溃,让山北宗得以过城。   东决侯此役遭受重创,力竭之前吸取杀手的气血,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领头的杀手功力深厚,得一道飞袖相助,才得以留了一条性命。   固岩城多年未经这样的战事。   风雪遮满城门,鲜血已结冰。   那无双的一战,后人称为杀神之战,是夜尽明从山北而起、直逼天都的扬名之战。   从此,再没有人敢看轻了这位年轻的山北宗宗主。 第九十七章 乱局   绕城的河上落了几片飞红,已是春盛。   自破固岩城后,山北宗又一路破城而去,直指天都,而今已到了端阳城。   自那场杀神之战后,夜尽明愈发无可匹敌。   行至端阳城,风雪已过,春风撩动,士气正盛,夜尽明却有些支撑不住的倒下了。   夜尽明是在一场闭关之后感觉到真气的紊乱,往常他总是能压制下去,而这一次,他终于无法压制。   待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榻上,身边守着的,乃是北风锦。   夜尽明睁开眼睛,便看见北风锦正靠着床边,似乎是在小憩。   夜尽明忽的心中一软,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抓住北风锦的手,可是又害怕打扰到她的休息,终究还是把自己的动作停住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北风锦的睡颜。   北风锦睡得并不安稳,似乎觉察到什么,这个时候也醒了过来。   “你醒了。”   见着夜尽明正睁着眼睛,一双目光幽深又深情,北风锦微微一顿,开口说出了关切的话。   夜尽明终于把手落在了北风锦的手腕上,“阿锦。”   北风锦看了一眼夜尽明的手,夜尽明的手已变得粗糙,不再是当初那个清秀的少年郎。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已将夜尽明摧残至此。   北风锦叹口气,道,“你修炼杀剑,走火入魔,急火攻心,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夜尽明听了这话,又有不悦,“杀剑乃是天下第一凶恶之剑,我修炼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当年父亲让我寻得此剑法修炼,我还有些不愿意。如今想来,如果不是这杀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阿锦,这件事情,你不能与任何人提起。若是让对手知道我的情况,情势只会更不妙。”   北风锦无奈,“赢过对手,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么?”   夜尽明坦然,“当然。阿锦,我们已经走到了今日,我只会往前,绝不会后退。”   北风锦了然,“我明白了。”   夜尽明握紧了北风锦的手腕,“阿锦,我们很快就要成功了。端阳城破,东决侯死,我们就可直逼天都,坐上那最高的位置。阿锦,我要以江山为聘,请你做我的王妃,你可愿意?”   北风锦一顿。   她看着夜尽明的眼睛,却在那其间看到的只有的幽幽不明,没有半分光彩。   北风锦动了动唇,没有开口。   夜尽明感觉到了北风锦的犹豫,他咬了咬牙,一股凄凉再次侵袭上他的心头。   北风锦终究是道,“我只希望,我辅佐的你,能是个好帝王。宗主,你好好歇息吧,我去熬药。”   说罢,北风锦从夜尽明的手中抽开了自己的手,起身离开了。   夜尽明闭了闭眼睛。   他感觉得到,北风锦想要的,更多。   北风锦在山北宗的威望已一日比一日大,如今还有南河宗、高山派、鸳鸯三鬼、一路上归顺的江湖高手归在她的阵营之中。也许,对于北风锦来说,王妃之位,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吸引力。   北风锦离开营帐之后,一个身影便凑了上来,那人正是寂九蝶。   “你没答应他?”   寂九蝶声音淡淡,跟在了北风锦的身侧,两个人一道往北风锦的营帐走去。   自固岩城一战之后,寂九炼受到重创,得北风锦医治,寂九蝶便也留在北风锦的身边,同她一道而行。   “眼下时局未定,何谈儿女情长。”北风锦坦然道。   两人进了营帐,寂九蝶只是笑笑,“有趣。破城是迟早的事情,王妃之位如此令人垂涎,你不答应,只有一个解释——”   寂九蝶看着北风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喜欢他。”   北风锦顿了下,也许……当真是如此吧。   “他已变得我认不出的样子。”北风锦坦然,“我想要辅佐的人,并非如此。东决侯恢复,欲以端阳城为祭,彻底恢复自己的威力。依我之见,要在他害人之前,破城。可是,夜尽明却不这么想。他已下了命令,待东决侯毁了端阳城,再入城。东决侯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再杀他一次,也很容易。”   寂九蝶明白北风锦的意思,摇了摇头,“看来,你已凉透了心。”   北风锦抬眸,对上寂九蝶的目光,“山北宗起于江湖,初衷是推翻帝国暴政,救苍生于水火。若是夜尽明与寂业别无二致,那这天下就算易了主,也并非是我本心。”   寂九蝶看着北风锦的眼睛,心道,那样的太平人间真的存在么?   这个时候,一个影子闪进了营帐,来人是凤灵照。   “夜州白在城外,约见。”   北风锦和寂九蝶对视一眼。   城外,湖边。暮色亲吻碧水,幽幽,波光粼粼。   湖边,夜州白与北风锦、寂九蝶二人相见,其后守着为萧山渊守着夜州白的凤灵照。   北风锦开门见山,“州白,你来,是为了端阳城的事情吧?”   夜州白坦然,“是。虽然我已离开山北宗,但我仍是这天下的一份子。东决侯欲血祭端阳,这件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北风堂主,你也在为这件事情忧心吧?”   北风锦一笑,“你来的正是时候。”   夜州白松了口气,“你有了计策?”   北风锦道,“算不上计策,只能是强攻。但我需要一个能够牵制住东决侯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你。但……”   此事毕竟危险,北风锦还是有些担心夜州白。   夜州白道,“覆灭帝国暴政本就是我初心,这与我是不是山北宗的剑客无关。北风堂主,此事我一定尽力。”   北风锦点头。“如今山北宗将在血祭之后过城的消息已为人所知,此时我们攻其不备,正是时机。”   事不宜迟,几人将筹谋算好,趁此春夜,行事。   东决侯已将端阳城人召集于城中,将吸取气血,以壮大自己。   叫苦声起,一片悲戚。   凌厉的掌风仿佛穿透了夜色,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风,穿云破雾而来,拦在了东决侯的掌风之侧,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冲击,两方强大的真气对冲,一瞬间让在场的人都颤栗。   而血祭被这一道剑风打断,东决侯抬眸,看见了越过城墙、披着月色而来的夜州白。   “找死。”   东决侯狠狠说道。   随着夜州白又杀出一剑,攻城的号角也吹响。   东决侯一惊。   山北宗竟然使诈!   东决侯欲去城楼,但是已经来不及。夜州白已在他的身侧划起了四方剑风,他只能先破开这剑势。   夜色如水,号角如雷。   春四月尾,山北宗北风堂堂主北风锦率阵突袭,连夜破城,百姓纷纷倒戈,端阳城城门大开。   东决侯遭夜州白阻拦,未能护城。   后人称端阳之变。   也称北风锦之变。   经此一役,北风锦得端阳城百姓赞誉,在山北宗的威望又上一阶。   后人只知道这一役为北风锦的筹谋,却不知在这一场战事之后,当时真气紊乱的山北宗宗主夜尽明强行出关,怒气滔天。   “好一个北风堂!好一个北风锦!如今竟自作主张!擅自行动,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宗主!”   而天之下的另一端,帝国的高楼之上,亦是怒火冲天。   “又是夜州白!他竟然如此嚣张!如今东决侯也杀不了他了!”   寂业将奏折纷纷摔下,怒目圆睁,胸口因为怒火剧烈的起伏着。   言官一见,忙跪地,“陛下息怒!还有一位王爷,可用。”   寂业想到萧山渊,更是发怒,“他自从剑城回来,告病不出,岂有此理!”   言官道,“陛下,如今正是用得上他的时候了。”   寂业下令,传萧山渊务必入宫。   而这一次,萧山渊也没有再借口推托,入了那帝王宫。   寂业道,“萧王爷,东决侯节节败退,如今正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萧山渊抬眸,目光意义不明,只是看着寂业那双沉沉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   端阳城战事已经传来,寂业如今也知道帝国摇摇欲坠,此事正应了萧山渊的心意。帝国将倾,城哥夙愿将成,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情,没有结束。   “臣有伤在身。东决侯都无法拦下的人,臣也无法。”萧山渊道。   寂业有些恼怒,“听闻当时在江淮,你将夜州白抓住,只是又让那贼人跑了罢了。你不是夜州白的对手?”   萧山渊坦诚,“臣,不是他的对手。”   寂业咬牙,“宫中强兵、杀手任你挑选,只要能杀了夜州白,拦下山北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萧山渊冷笑,“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寂业见萧山渊冷冷的态度,有些恼火,但此时还要仰仗他,便道,“不错。”   萧山渊微微皱眉,“我的确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说完,萧山渊盯住了寂业的眼睛,眸中充满了杀意。   寂业愣了下,随即发怒道,“萧山渊,你这是何意?”   萧山渊冷冷一笑,“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可是你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你想要的事物都无法得到,还能和我谈条件么?”   说完,萧山渊转过身去,走出了帝国宫,语气仍是淡漠,“我可以帮你。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完成一件事情。”   寂业握紧拳头,看着萧山渊潇洒离去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萧山渊只是从容走出帝王宫,眼前却见着那染血的院墙,萧氏一族的结局。   如今,他终究站在风雨如晦之后,走过那伤痕累累的岁月,到了这一步。   “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九十八章 天命   入夏,暴雨入注。   攻城事暂缓,山北宗在城下驻扎暂歇。   闪电劈过高楼,震得响亮。   城外一处凉亭,一方没有被风雨淋湿的天地,夜州白与北风锦、寂九蝶、凤灵照几人又聚。   端阳之变后,北风锦的行兵信条很快为天下人知。山北宗不伤黎民百姓,请开城退避。如此一来,有些城池纷纷主动开,有些帝国将领纷纷投诚,这一路,走得更为顺利。   而眼前,就是那进入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都城。   破城已是日程上的事情。   北风锦为夜州白把了脉,道,“脉象稍有不稳,但也还好。”   夜州白坦然道,“我得顾大夫赠药,可压制离心咒的咒力。”   北风锦叹息,“夜尽明走火入魔越来越深,杀剑对他的反噬太大了。他本应该闭关一段时间好好休养,但是却愈发急于攻城。我已经阻拦不住他。可是,再这样下去,总是会到他的极限的。”   夜州白了然北风锦的意思,“无法阻拦之事,便是天命。”   “天命?”   帝国高楼之上,一声冷冷的怒音响彻在雷声之下。   “朕做了这帝国的王,这才是天命!朕才是天命!”   寂业怒看阶下立着的萧山渊,怒气已拦不住。   萧山渊冷笑,并未接话。   寂业有些心虚了。   山北宗已经兵临城下,帝国摇摇欲坠,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萧王爷。   “萧王爷,你还在等什么?”   寂业看着萧山渊的眼睛。   萧山渊抬眸,沉声,“我要,萧氏一族平反。”   寂业一顿。   那埋葬了十几年的往事,突然被提起,寂业眸中闪着一些惊惧,此刻竟然才发觉,萧山渊的眉宇之间,分明有几分当年萧王爷萧东岁的模样。   “你……”   寂业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萧氏一族的后人?”   萧山渊只是冷冷的看着寂业,“立刻修诏书,为萧氏一族平反。我可以带兵,护城。”   寂业咬了咬牙,铲除萧氏一族一直是他心中所向。萧氏一族功高盖主,为天下人敬仰,这样的王府必须除,否则他寝食难安。   可如今,他的江山,竟然系在一个萧氏一族的后人身上。   “朕……”   寂业显然不愿。这无疑是向天下人昭告,他当年做了一桩错事,一桩十恶不赦的错事。   他是帝王!是这大寂唯一的天命之人,他怎么能被一个萧山渊威胁!   “你是反臣之后!来人!拿下萧山渊!”   随着寂业一声令下,帝阁杀手纷纷而至,瞬间便围在了萧山渊的身边,领头的正是那帝云。   萧山渊的脸色却半点也没有变。   “杀……我可以一剑了结了你们的性命。但而今,我更想要一个真相。”   寂业怒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拿下萧山渊!杀了他!他是反贼萧氏一族的后人!”   为首的帝云皱了皱眉,并未出手。   而其余杀手也只是跃跃欲试,并不敢向前。   他们都知道,这位萧王爷有着怎样的手段。   萧山渊道,“萧氏一族世代忠义,却为你所害。你让东决侯设计陷害萧氏一族,不由分说便满门抄斩。又强行留下萧城的未婚妻顾夕月,害得他们夫妻分离。这一切,都是由你的一己私欲引起。如今这天下变成这样子,也是你咎由自取。山北宗破城,将领们纷纷投诚,百姓们连连开城,你难道不懂,这是为何么?这一切都是你的罪孽,如今它终于偿还到你身上。天可怜见,公义未死。”   寂业咬了咬牙,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怒道,“帝云!你在想什么!杀了萧山渊!”   帝云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不知道为何,却难拔出手中的剑。   萧山渊没有多看帝阁杀手一眼,只是道,“所幸我并非良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罢了。寂业,今日,你若不起诏书,明日那山北宗的营帐里,就会多我一人。”   说完,萧山渊转身就走。   寂业怒不可遏,握紧拳头,忽的拔出宝剑,刺向萧山渊。   萧山渊早有察觉,手中剑立刻出鞘,一道寒光闪过,人一转身,剑光已将身后偷袭而来的寂业劈退了三步。   寂业心慌:“你……竟然敢弑君……”   萧山渊淡漠,“我敢不敢,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帝阁杀手见识了萧山渊的剑气,此时更是不敢再上前。   帝云忙上前扶起寂业,两人看着萧山渊的身影潇洒走出帝王宫,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陛下……”   帝云慌道。   寂业咬牙,眼睛已涨得通红,直到萧山渊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狠狠道,“传令——修诏书!”   帝云一滞。   原来……   萧山渊所说的,句句属实么?   天烨二十七年,寂业颁罪己诏。明当年是非,认当年之罪。一时不察,误判萧氏一族之事,令萧氏一族忠良殒命,以此昭告天下,萧氏一族无罪。   夏至深处,民声纷纷。   真相终明,青山岁岁青,只是故人不归。   萧氏一族尘封的王府大门再次打开,祭奠的香火终于点燃,昔日染血的院墙终得重新修葺,只是再也不是当年的光景了。   萧山渊立在王府大门之前,默默收紧了拳头。   往事如刀锋,掠过,余下的,唯有经久不息的疼痛罢了。   萧山渊走进王府,无奈叹息。看着眼前的场景与昔日的光景交织在一起,虽然解恨,但却已不再熟悉。   这里终究,不再是那个萧王府了。   萧山渊垂眸,走到一棵粗壮的老树前,时值夏深,林荫深深,遮在萧山渊的身上,他竟然觉着有些寒意。   唯这棵老树,经历风雨沧桑,仍如当年一般生长。人之命途,于这天地川川之间,连一棵古木都比不得。何况古木春来秋去,岁岁如此,若得鸟雀相伴,自是排解了孤寂,若不得,便日日席地见天,度此流年。而人在这世事变迁中,却多痛苦。   昔日人已不在,如今真相已明,他的这段路,只余下最后一步了。   萧山渊抬眸,看向瓦蓝得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沉声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天都城上,萧王爷亲临。   山北宗闻此讯,夜尽明怒火深深。   在他看来,夜州白正是为了萧山渊与自己翻了脸。   夜尽明连夜做了攻城的计策,要立刻攻城。   天光未明一时,一场攻城之战开启。   东决侯带人马护城门,萧山渊在城上为他做掩护,只是这掩护做得并不实在。   夜尽明带山北宗冲向天都城门,天都城门在强攻之下摇摇欲坠,东决侯拼死抵抗。   两方交战,势如水火,原本的晴朗天气突然转为阴森可怖的阴天,乌云仿佛压上城墙,城楼上的萧山渊皱眉,目光落在了在交战的东决侯的身上。   他要杀了他。   陷害萧氏一族的罪魁祸首,当年做局的那个刽子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剑突然凌空而起,冲上人群的,竟然是寂九炼。   寂九炼阻拦在了东决侯的身前,杀向了夜尽明。   萧山渊蹙眉——   寂九炼,真是想做高官想疯了,而今竟然还看不清形势。   而随之而来的,正是寂九蝶。   寂九蝶想要阻拦下寂九炼,却又被杀在一起的人群冲散。   场面实在太乱。   萧山渊压下心头的火,搭弓,一箭正对准了东决侯的心口。他眯了眯眼睛,将自己毕生的力气都倾注在这一箭之上,在要松手射箭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意。   他飞身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剑身穿向他的身体,若非他闪躲得及时,这一剑,必将穿透他的心口。   萧山渊立刻拔剑,回身杀去,只见来人正是帝阁杀手首领——   帝云。   血从他的胸膛蔓延而出,萧山渊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   帝云怒道,“你不杀山北宗,竟然要杀东决侯!”   萧山渊冷冷道,“寂业和东决侯才是我的仇人,你忘了么?”   帝云咬牙,“陛下已经为萧氏一族平反!你却不信守承诺!”   萧山渊只是冷漠,“承诺?我早说了,我并非良人。什么承诺,也配我守?”   帝云怒看城墙上的弓箭手,下令道,“放箭!杀尽山北宗贼人!”   萧山渊摇了摇头,弓箭从城墙上纷纷飞下,直冲那城墙下破城的山北宗。   随后,他的身体一倾,靠在了那城墙一边。他抬手捂住剑伤,血满了一手。   帝云执剑看着萧山渊,想到了那萧氏一族的结局,不禁心中微动,只是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若再做威胁帝国之事,我一定要你的命。”   城墙下战事危急,帝云亦下了城门,杀向山北宗。   萧山渊咬了咬牙,想起身做什么,但他终究只是侧过身,看向城下。   他不能再耗费气力,必须要尽快使胸膛这一伤压制下去。今日战局结果未定,若是让东决侯得了机会,他必须要留着一口力气,了结了东决侯的性命。   那如万树飞花的弓箭,在一剑浩荡剑气下,被阻拦不少。   而那一剑,正是来自夜州白。   天都城前已血流成河,城墙飞下的弓箭伤亡无数,东决侯竟借此连吸取气血,功力大增。   夜尽明身中两箭,遭遇寂九炼狂剑相杀,唤起杀剑剑气,一瞬犹如恶魔。   寂九炼一惊。   夜尽明的剑气缠上寂九炼的身体。   “走火入魔了!”   东决侯见着夜尽明满眼猩红的样子,瞬间了然,这正是好时机。   东决侯发出一声冷笑,劈出一掌裂心,真气缠住寂九炼。   寂九炼慌道:“侯爷!”   东决侯冷道,“九炼,你不是一直想戴罪立功么?本侯而今就给了你这个机会!”   东决侯的真气的目标不是寂九炼,而是透过寂九炼的身体,将裂心震进夜尽明走火入魔的剑气中。   “啊——”   夜尽明感觉到执剑的手被东决侯控制住,而体内的真气竟然不断涌出。   夜州白在挡箭之时见着这场面,立刻意识到情势不妙。   他飞身而起,杀向了东决侯。   而东决侯却在摄取了寂九炼的内力之后,又将夜尽明的内力摄取,一时让人无法近身。   被夹在中间寂九炼的脸已变得惨白,失去了浑身上下的最后一点气血。   在他毫无光彩的瞳孔中,映出的最后一个影子是歇斯底里的冲向自己的寂九蝶。   他努力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否能发出声音,留下了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阿姐,快跑。” 第九十九章 夜尽   “阿炼!”   一声呼唤消散在满城的厮杀里。   寂九蝶根本不知道,寂九炼有没有听到。   寂九炼的身影倒下后,一道剑风终于得了那片刻的罅隙,穿透了东决侯的掌风。   夜尽明得此解救,后退三步,吐出了一口鲜血。   北风锦杀过纷纷守城士兵,冲到了夜尽明的身边。   “夜尽明!”   夜尽明眼睛已红得如血,走火入魔和裂心掌风同时侵扰他的心脏,可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阿锦……我没事。破城!”   话音未落,夜尽明逆着弓箭飞来的方向,继续杀去。   事已至此,唯有破城。   北风锦亦闯出一片天地。   东决侯欲杀夜尽明,夜州白拦上前,与他相杀。   东决侯怒道,“夜州白,本侯方才受用了寂九炼和夜尽明的内力,你不是本侯的对手。”   夜州白蹙眉,“那就试试。”   一场杀戮再起。   只是不得夜州白的剑势阻拦,城墙上飞箭纷纷而下,山北宗渐渐难挡。   夜尽明搏上了所有力气。   城墙上调息观战的萧山渊见着夜州白的身影,立刻蹙眉。他还是来了。   东决侯势力大增,招招夺命而去,这样下去,夜州白不是他的对手。   萧山渊皱了皱眉,终于强撑起身体,下了城墙。   两道剑风一瞬间相缠在了一起。   东决侯一惊。   飞身落在夜州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正是萧山渊。   东决侯并不惊讶,“你们……好啊。那就一起死!”   萧山渊看了夜州白一眼,道,“这个人,应该由我来杀。”   此时,一声轰隆响彻战场。   东决侯一惊,转身一看,竟然是夜尽明和北风锦已带着山北宗强行破开了城门——   天都城,已破了。   东决侯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面,而后他又看向对面执剑的夜州白和萧山渊两人,若是此时强攻,也未必是这两人的对手。   天都城已破……   什么大寂,什么东决侯……都已经是镜花水月、旧梦一场了。   东决侯咬了咬牙,竟然飞身而起,逃窜而去。   夜州白一顿。   萧山渊则是早有预料,这就是东决侯。他不会为了他的国度拼到最后一刻,他只会为了他自己。   萧山渊按住了夜州白的手臂,看他的眼睛,“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的了。”   夜州白对上萧山渊的目光,这一刻才终于了然,萧山渊想做什么。   “阿渊……”夜州白动了动唇,注意到萧山渊胸口的伤口,他立刻担心的皱眉,“你……”   萧山渊坦然,他只是一笑,笑容里有难得的释然,“你我都清楚,我们所为的结果。如今,你无法丢下山北宗,我也不能放过东决侯。这点小伤,同这件事情相比,算不上什么。”   夜州白叹口气。他并非舍不下山北宗,只是山北宗已走到这一步,他若是离开,若是帝国有埋伏,此事又成空,他也辜负了这些年的所求。   萧山渊深深看着夜州白的眼睛,语气是耐心的温和,道,“还记得我们约好的么?若得太平人间,我们要在寂道山再见面。”   夜州白心中一颤,轻轻一勾唇,目光坚定的点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肯定开了口,“我绝不失约。萧山渊,这一次,你不能失约。”   萧山渊握紧了夜州白的手腕,好像能把夜州白此时露出的一点笑意永远的刻在自己的心头。生生世世,永生不忘。   “我……不会再失约了。”   说完,萧山渊放开了夜州白的手腕。   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忧心的眼神,而后却又十分有默契的,同时侧身而去。   一个追向了逃离的东决侯的方向。   一个冲向了厮杀正酣畅的城门的方向。   萧山渊回头时,见着的是夜州白冲向城门的身影。   夜州白回头时,见着的是萧山渊飞身而去的身影。   如此,他们也都以为,对方可以做不会回头的那个人。如此,他们也就放了心。   天烨二十七年,天都城,一场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   最终,山北宗赢下这场仗,直指帝王宫。   守城到最后一刻的是帝阁杀手帝云,最终战死在城门之前。   寂业自缢于帝王宫,天烨二十七年,自此结束。   而随着寂业一起倒下的,还有夜尽明。   夜尽明被东决侯的裂心掌控制,又被东决侯吸取了功力,加上一直以来的杀剑反噬,走火入魔已让他耗尽了最后一分理智。   一战之后,他再无力支撑,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帝王宫,竟然倒在了宫门之前,不省人事。   山北宗之事,由此顺理成章的交由北风锦主持大局。   北风锦自从山北宗攻城以来,使无数人归顺,在山北宗已大有威望,此时接过重任,亦是众望所归。   北风锦平息诸事,又为夜尽明续命。夜州白又请了顾夕月来,为夜尽明续命。   夜尽明已奄奄一息,只是仍不肯闭眼,每日靠二人吊着自己的性命。   北风锦走出房间,见夜州白还守在房外,上前,她知道夜州白想做什么。   “州白,你要离开了。”   夜州白点点头,“山北宗有你主持大局,不会再有什么事。帝国已亡,而今应该由你们来开启一个新的国度,我们最初起于山北之时心中的那个理想国度。北风堂主,我一直相信你。”   北风锦莞尔,“希望我能不辜负你们的信任,也能不辜负我自己。”   夜州白温和一点头。   北风锦道,“你真的……不等夜尽明他……”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明白。   夜尽明只是凭着一口气吊着,那一日是早晚的事。   夜州白叹口气,“不了。我与他之间,已不剩什么了。当日他割袍断义,此生缘分已尽。唔……其实这缘分本不该开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夜尽明无辜,他当年只是个孩子。但……我忘不了这仇。”   北风锦明白,只能道,“州白,这是你的事情,你顺心就好。我不能多说什么。”   夜州白抿唇,眼眶却有些红了。   北风锦道,“州白,你准备去哪里?”   夜州白的心中浮现起一个人的样子,坦然,“江淮。寂道书院。”   北风锦一笑,如春风。   “江淮,那是你我初见之地。不过年岁寥寥,竟然也觉着像沧海桑田了一般。”   夜州白也一笑,“希望下次见面时,这天下,是太平人间。”   北风锦点头,“我定尽力。”   夜州白向北风锦抱拳,“那就……有缘再会了。”   北风锦心中一酸,往前一步,离愁别绪翻涌上心头,让她无法摆脱。她道,“州白……我知道,我不该管你的事。但,我想请你,去见夜尽明一眼吧。”   夜州白一顿,落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   北风锦咬了咬牙,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声音颤抖,“当日在破城之时,夜尽明遭遇东决侯的裂心,已受重创,后强行破城,其实已奄奄一息。那时候他只是喃喃说,绝不能死。他若是在那一刻倒下,必被帝国碎尸万段。他说……不能死,绝不能死。他若死了,你也会死。这些日子,他在榻上,也是喃喃着这一句,不能死。为了你——为了夜州白,也要活下去。他这是用自己的命在折磨自己……够了,让他走吧……让他走吧……”   话音未落,北风锦已满脸泪水。   夜州白也流了泪。   北风锦无奈道,“为何这世上事,总如此折磨人。若非夜信的罪孽,你们该是最好的兄弟。可若非是夜信的罪孽,你们又不会相见。恩仇难辨,情义难明,可终究,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州白,让他走吧。”   夜州白擦了擦脸上的热泪,终究是回了身,和北风锦一起,入了宫中。   北风锦看了一眼榻上,又退了出去。   夜州白缓缓走向床榻一边。   榻上的夜尽明,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围绕着死气,眼中也毫无光彩。   夜州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夜尽明看见夜州白来了,显然想说什么,可是却发不出一句话,只是有一些支离破碎的音节:   “州……州……白。”   夜尽明忍不住咬牙,可是泪水却已满了脸。   少年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郎,而今竟然躺在这床榻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   夜尽明拼命想说什么,可是仍然说不出话。   夜州白擦了擦脸上的泪,终究道,“顾大夫……顾大夫已为了我解了离心咒。夜……你可以放心了。”   夜尽明听闻此话,拼力想说出什么的挣扎才停止。   他动了动手,似乎想抬起手抓住什么,但是却只能动动手指。   那么可怜。   夜州白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进到肉里,破出鲜血来。他咬牙,拼力才能抑制住痛苦的喷薄而出。他终于凑近上去,松开满是血迹的手掌,握住了夜尽明在拼命的那只手。   夜尽明发出一声叹息,看向夜州白的眼睛。   “唔……”   夜尽明流出了眼泪,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夜州白咬了咬唇,缓缓道,“若有来生,你我再做兄弟。”   夜尽明终于动了动下巴,好像在表示认同。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原来……是在这个一个普通的夜。   夜信用一场杀戮让他们遇见,又将他们置于这恩仇相错的宿命里,不得喘息,不得解脱。   为什么……   夜州白垂眸,热泪夺眶而出,他深吸口气,喊道,“北风堂主!”   北风锦从门外冲了进来,扑到了夜州白的身边,握住了夜尽明的另一只手。   “好……好累……”   夜尽明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看了看夜州白,又看了看北风锦,终于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夜尽明突然想,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分,是在少年时的试剑大会上,他见到北风锦那一刻。   那么生动,那么永恒。   而他这一生,最难过的一刻,就是此刻。   明明北风锦和夜州白都在他的身边,却是他要先走一步。   他到死这一刻都不懂,当日为何要为了一个萧山渊,就断了自己和夜州白的情分。   随他去爱谁又如何?   他想要的,不过是夜州白这个朋友。   杀剑……果然名不虚传。杀尽一切。也包括,这世间最为稀缺的情分。   但好在,夜州白曾为他而死。   而如今至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一百章 尾声(终)   一夜滂沱的雨,浇得鲜血寒凉。   血水和雨水混在山水里,雷声轰轰。   一把剑从水中拖了过去,执剑的人微微颤抖,但目光却灼灼。   他追着一个人。   跑进大雨里的那个人。   他追了他整整三天三夜,片刻都不曾松懈。   “萧山渊,你这是何苦!你杀不了我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杀了我。”   东决侯的声音仿佛恶鬼,回荡在雨夜的丛林里。   东决侯说得也对。   萧山渊已满身的伤,连多走一步都会疼痛。可是他却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杀了东决侯。   为萧氏一族报仇。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他终于从风雨里辨出东决侯的声音来自于哪个方向,再次飞身而起,一剑劈了过去。   东决侯一惊,没想到萧山渊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立刻以掌风相抵抗,两人拼死相搏,东决侯将萧山渊击退在地,萧山渊的脸砸进泥泞里,东决侯也后退了三步,吐出了一口鲜血。   萧山渊想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东决侯见此正是时机,再起掌风。   掌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萧山渊知道,如果自己不站起来接下这一招,他就活不过今夜。   萧山渊执剑,拼死站了起来,听辨着东决侯的方向,终于感知到他的势力所在,猛地回过头,再次杀了过去,   东决侯慌得忙闪躲。   两个人再次相杀在一起。   东决侯搏进全力,才又将萧山渊击退在树上,将自己毕生的功力都倾注在一掌之上,杀向了萧山渊。   萧山渊咬紧牙关,举起了手中的剑,对抗向东决侯的掌风。   剑风和掌风对冲,一时间的威力在大雨里冲过夜里的密林,一声惊雷晃过,劈亮了杀戮的场景,随后,东决侯和萧山渊二人同时倒下。   萧山渊的身后撞在树干上,吐出了一大口淋漓的鲜血。   东决侯的手掌则是被剑风杀出了伤痕,跪在了泥泞里。   两人都再无力气从大雨里起身。   又或者是,谁能先站起来,谁就握得机会。   雨浇在萧山渊的脸上,他看见东方的天已吐出白色,知道是天要亮了。   他连擦干脸上的鲜血的力气都没有,他感受着东决侯的气息,知道他恢复得要比自己快一些。他必须全神贯注,在东决侯发起下一轮裂心掌风之前,先向东决侯刺出一剑。   可是他知道来不及了。   东决侯的内力浑厚,深不见底。他受用了太多高手的纯正内力,恢复起来比谁都快。   他看见东决侯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   可是他已经没有再发出一剑的力气了。   天似乎越来越亮,萧山渊觉着自己怕是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夜州白。   他对他说,不能再失约。   他是要死了么?   他看见东决侯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逼近,好像在宣判他的死期。   这一次,他好像又要失约了。   他想死在寂道山的日出里,不是死在这一刻。   萧山渊咬唇,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而就在这一刻,东决侯又聚了一掌掌风,劈向了他。   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因为他看见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阻挡在自己的身前。   他没有受到那掌掌风。   那道影子接下了。   他听到东决侯发出如恶魔一样的声音:   “是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影鬼。”   影鬼拦在萧山渊的身前,咬牙道,“东决侯,我要亲手杀。你不能和我抢。”   萧山渊皱了皱眉,努力动唇,“你……你快跑。”   可影鬼却没有半分要跑的意思。   东决侯冷漠道,“跑?我正需要上好的内力来滋补。影鬼,你来的正是时候。你做了我那么多年的走狗,如今能为我而死,实在是你的幸运。”   话音未落,东决侯已开始吸取影鬼的内力。   萧山渊忍无可忍,拼尽全力也要救影鬼,可影鬼却出奇的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只是拦在他的身前,被东决侯吸取内力。   “萧影!”   萧山渊发狂似的唤影鬼的大名。   影鬼却面色坦然,咬着牙,发出疼痛的呜咽。   “渊……渊哥,看来我森·晚·武功不济,报不了萧氏一族的血仇了。你一定……一定要……”   就在这个时候,东决侯的掌风风云突变,他吸干了影鬼的最后一分内力,可是脸突然变得乌黑。   “黑……”   黑心索!   萧山渊睁大眼睛,语气惶恐,“萧影!你!你修炼了黑心索!”   影鬼被东决侯发怒的劈上树干,吐出了一口鲜血,但唇上却勾着一抹笑意。   东决侯的裂心掌被黑心索包围,他越是动气,就越被黑心索的魔气反噬。   黑心索不愧为天下第一邪术。   萧山渊执剑而起,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杀了东决侯。   他的目光沉沉,念了一道剑诀,遇渊诀的最后一诀最高境界——天地同悲。   “渊哥!”   影鬼意识到了什么,声嘶力竭的喊。   这是一招他的师父都不曾用过的剑式,乃是一招毁天灭地、却也自我毁灭的终极之式。   剑风席卷丛林,仿佛胜过雷霆万钧。骤雨昼初,剑势破无穷,鲜血洒进泥泞,映着晨曦的茫茫天色。   雨终于歇了,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丝砸着脸。   东方的天破出白色,是天亮了。   东决侯经脉尽断,被黑心索反噬如死灰,剑锋穿透他的心脏,了结他如魔一般的性命。   萧山渊一步一步的爬向影鬼的身边,他已被天地同悲震得经脉断裂、全身只余下最后一丝气力。   “萧影。”   萧山渊终于抓住了影鬼的手,把他扶在自己的怀里,试图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内力渡给影鬼,可是影鬼满脸乌黑,浑身已经凉透了,是黑心索将他同化了。   可萧山渊偏要逆天而为,他竭力将内力渡向影鬼。   影鬼终于动了动眼皮,用最后一丝气力,看向萧山渊的脸。   影鬼喃喃道,“渊哥,没用的。我修炼黑心索的那一天,就已接受了这个结局。好在……你杀了东决侯,为我报了仇,为哥哥报了仇,为萧氏一族报了仇。黑心索是唯一能够对付裂心掌的邪术,当日在幽明山,我就知道。那个少年没能做到,是因为他根基浅,修炼短,未能将黑心索完全化进经脉里。但我不一样。渊哥,我做到了。”   萧山渊还在为影鬼渡内力,他握紧了影鬼的手,声音颤抖道,“别说了,别说了……萧影,别说了!”   影鬼却固执的开口,他知道,有些话不说,就再也说不出了。“渊哥,原谅我们吧。”   萧山渊一顿,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影鬼。   影鬼道,“渊哥,我父亲做了恶事,害了萧氏一族。看在我也为报仇出了一份力的份上,原谅我们吧。”   萧山渊咬了咬牙,泪水夺眶而出,“我……萧影,你听清楚,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要你活下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已经回到萧东合的身边,你有大好的人生可以继续过,你到底为什么……萧影!”   影鬼笑了笑,奄奄一息道,“因为这条路太难走了,渊哥,我舍不得你一个人走。因为……就算你能原谅我们,但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在东璃国的这段日子,每晚午夜梦回时,都能看见哥的脸、阿姐的脸、王伯的脸,他们的脸都血肉模糊,我连看他们一眼都做不到。如今……我终于能见他们了。好想……再看看他们啊。如今我也算赎了一点罪,你说,他们应该愿意见我了吧?”   萧山渊抱紧了影鬼,泪水落在他的脸上,“不……萧影,我求你,渊哥求你,活下来。你不能死……我求你。”   影鬼从来没见过萧山渊求过谁。   他用乌黑的、血肉模糊的手,试图堵住萧山渊的嘴,“渊哥……别这样。”   萧山渊咬牙,可无法制止影鬼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影鬼喃喃,“渊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有……有夜州白,他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你喜欢的人。你一定要,过得好。”   萧山渊抓紧影鬼的手,“萧影……你也要活下去。你在东璃,和你的父亲……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萧影!”   影鬼露出了最后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留下了最后的喃喃,“我已向古佛求,求保佑渊哥一定要过得好……”   影鬼的手从萧山渊的手里滑落,砸进了泥泞里。   溅起的泥水模糊了萧山渊颤抖的手。   凉透的身体断了最后一丝生机。   萧山渊抱紧了影鬼,歇斯底里的喊,“萧影!”   只是这世间,再无萧影了。   夏深山林苍苍,在努力挤破云层露出一点光的天色里,显得茫茫。   四下悲风起,风仿佛挽起萧山渊声嘶力竭的呼唤,在天地之间回荡,混着山川云雀的万籁之音,汇成寂寞的挽歌。   马车载着死去的人缓缓从官道上而下,高越在上马前转身,看向了官道一旁,靠在树干上奄奄一息的萧山渊。他仍全身是血,没有一丝血色。   高越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王府么?”   萧山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回?那座王府,和我有什么关系?萧影死了,就更没关系了。”   高越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但是他明白萧山渊的苦楚,只得道,“可是你总得下山,寻个郎中。你的身体……”   萧山渊淡淡,“你走吧。”   高越摇了摇头,上了马,他回头看了一眼对他毫无反应的萧山渊,终于拍拍马背,离开了官道,向东璃国的方向奔去。   直到车队走远,萧山渊才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离开的马车。   “萧影,再见了。”   萧山渊喃喃,一滴泪滑落脸庞。   而后,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官道的另一端走去。   南下的方向——   江淮。   当年他从天都城萧王府南下,孤身去到江淮。其实那时候他当然没有算到萧氏一族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离开王府,只是为了避免和萧城的相争。他对那些权力蝇营狗苟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成为一名执剑的人。   如今他又孤身去江淮。他的心一如当年。他只是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去见一个人。   官道上,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缓缓向前,走进茫茫的前途。   雨后的天空终于破出日光万丈,辉映了山峦重重,前路漫漫。   数日后。   时至秋节,山北的苍苍山道上,一双身影并肩走过。   那双身影是一对女子,身穿暗黄色衣裳的女子乃是曾经的北风堂堂主、而今的天都城之主北风锦,身穿暗紫色衣裳的女子则是曾经的萧王府三大杀手之一、而今的江湖散客寂九蝶。   两人方从墓地离开,一道再回天都。   天都城那场大变已经平息多日,在北风锦的主持之下,很快恢复民生。北风锦废除前帝国的暴虐之令,废帝国之名,创下新的国度,实行共治之局。   夜尽明被送回山北风光大葬,尘缘已却。只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   寂九蝶也渐渐从失去寂九炼的难过走出来,如今也算活得自在。只要她不想起寂九炼。   此番来,北风锦也将夜州白的近况说与夜尽明。   在离开高山墓地之前,北风锦回头看了一眼,轻轻道,“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寂九蝶明白北风锦的意思,点了点头,“已过去了。”   北风锦释然一笑,与寂九蝶并肩向山下去,两人走得很是默契。   寂九蝶道,“凤灵照也送了信来,而今正游历到江淮了。她说以前做杀手时不觉,如今再看这人间,已是好一番风光。”   北风锦了然寂九蝶话里有话,“你也想去?”   寂九蝶想了想,“想是想。可而今天下初平,你一个人应付,我有些放心不下。”   北风锦笑得坦然,“只是去游历,又不是不见。”   寂九蝶露出笑容,扯住北风锦的手腕,她这段日子忙碌,又瘦了不少,寂九蝶微微蹙眉,心上却因为北风锦的话有些暖意,“你这意思,是说你会等我?”   北风锦对上寂九蝶的目光,温和一笑,“我会一直在天都城。你想回便回,不想回,我亦绝不让你回。”   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相视一笑,寂九蝶抓紧了北风锦的手,沿着山道,走进无限天色里。   北风锦收到的那封来自夜州白的信,乃是报平安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语:   “寂道山下,一切都好。天下太平,如君所愿。”   寂道山山中飘雪,点染窗前的残枝。江淮很少见雪,诚是一年好光景。   临水小栈前,雪花疏疏。   木桥上走过两人,一男一女,皆穿素净衣袍。   走在前的乃是施梦,她转身道,“不必再送了,你瞧,已有人来接我。”   夜州白顺着施梦所看的方向看去,只见水路之尽,正有一身穿裘衣的俊朗男子赶来,正是顾照天。   夜州白也就放了心。“梦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施梦道,“萧山渊已换了最后一副药,往后不需要我们了。月姐姐和玉袖已去往西域之地,听闻那里有疑难杂症待破解。我和顾照天也准备启程过去。”   夜州白了然,“一路小心。”   施梦一笑,想到什么,道,“原来你当时是将那粒药给了萧山渊,我如今才知道。夜大侠,在这世上,自己心悦之人同时也心悦自己,乃是难得的姻缘。好在你也如愿。这世上还是不那么令人无望的。夜大侠值得如此幸事。”   夜州白露出一笑。   施梦道,“那就有缘再见,夜大侠,告辞。”   夜州白抱拳,“再会。”   施梦走下木桥,顾照天已迎了上来,将带着的裘衣给她披上,两个人一起,趁着风雪,离开了寂道山。   目送一对身影走远,夜州白露出一个祝福的笑意,而后转身,回到了水边小屋。   一进屋,只见榻上那重伤躺了几月的人,正趴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雪落。   夜州白摇头,“小心着凉。”   萧山渊道,“我何时那样娇贵?”   杀东决侯后,萧山渊强撑着,向江淮而来。路上终于遇到了寻自己的凤灵照,带他来了江淮。夜州白又请顾夕月和施梦相助,为他续命,重修了经脉,如今才终于好转。   夜州白心有余悸,但未说什么,只是上前,将萧山渊的被子拢了拢。   萧山渊突然道,“原来当日在幽明山,你将生的机会给了我。”   夜州白一顿,不过他不想旧事重提。   萧山渊心中酸软,说出的话也是温情如水,“你既让我生,我也会为你好好活。”   夜州白没接话,只是伸出手,牵住了萧山渊的手。   他想了想道,“我希望你是真的愿意活。”   萧山渊一笑,笑得自在温和,他反握住夜州白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我当然要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不仅要活,我还要好好的活,把这一生好好的过。”   夜州白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说出了温柔的话:   “那就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