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秋笳月   作者:蔓荷桥影   文案:   西域黑皮美人王子攻和中原坏种风流王爷受   被人诬告叛国后,齐国瑾王贺裕被流放西域。   他被流寇劫走,卖入乌夜国斗兽场。   乌夜人兴奋呐喊,想让野兽撕碎贺裕。   贺裕想求饶,差点下跪。   这时,耳畔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不许跪!”声音有点耳熟。   看客们纷纷下跪行礼:“大殿下!”   被带走之后,贺裕缓过味儿来,之前在京城遇到的刺客竟然是西域乌夜国的大殿下,古兰时。   之前他府上的人将这刺客关了一个月,这一月内,古兰时受尽折磨。   到了一报还一报的时候了,他想。   然而他只是成天被关着。   王宫里有个好男风的巫师,告诉贺裕只要和自己春风一度,就能帮助他离开西域。   贺裕纠结了好几天,还是咬牙答应了。   当他走进巫师卧房的时候,看见古兰时似笑非笑地坐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那是他和巫师的信物。   “瑾王殿下真是豁得出去。”他讽刺道。   这一日,女侍说大殿下误食了有毒的糕点。   还没等贺裕幸灾乐祸,他就被侍卫带到了古兰时寝殿。   原来他是解药。   古兰时哑声道:“有那个挣扎的功夫,不如想想明天朝孤要什么好处。”   一句话简介:被西域黑皮美人强制爱后假死脱身   标签:相爱相杀,强强,剧情,甜宠,年下,狗血,追妻火葬场,情投意合,扮猪吃虎,美强惨 第1章 夜宴行刺   金玉帘箔,流杯曲沼。   舞女们衣袂飘飘,绫罗彩缎,随着烛影轻曳。   一身着金黄锦衣的男人端坐于帝王身侧,举起案上的青玉酒杯,和身边的宗室王族子弟对饮。   这位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七弟,瑾王殿下,贺裕。   瑾王与皇上皆是先皇后所出,地位尊贵,宫宴上的席位都是最靠近龙座的那一个。   他脸上已经露出几分疲色,脸上因醉酒染上几分酡红。   正座之上的皇帝见状,晃了晃手中的金樽:“老七可是觉得无趣了?”   贺裕倏然抬头,随即一笑:“皇兄……每年都是这几个式样,中间那舞女的脸臣弟都记下来了,是有些乏味了。”   谁不知瑾王殿下是个流连风月的。   这些个皇宫里养出来的舞女,深怕犯了贵人忌讳,各个端着身姿,规规矩矩的——确实难以入他的眼。   闻言,下边坐着的礼部尚书抖了抖身子,正当他想要躬身站出来请罪的时候,一声清亮的男声响起。   “微臣听闻,西域进贡给陛下一名美人,这位美人还是个……男子。”只见鸿胪寺卿站起身来,趋步行拜,“鸿胪寺的人已经教好入宫的规矩了,此人唤作‘剑奴’,可耍剑舞。”   传闻西域的男人俊俏清丽,善舞善歌。   上个月西域几个小国刚打了败仗,这会儿就忙不迭地送人过来,估摸着也是挑着最好的送来。   众人神色各异。   “剑舞……”瑾王喃喃两声,双眼微阖。   似乎是觉得有趣,他轻笑出声,兴致盎然的模样:“倒是新鲜!”   瑾王殿下都这样开了金口,皇帝自然是顺着他的意思。上座之人微微颔首:“带上来吧。”   说罢,放下手里的金樽,“朕先去更衣,诸位爱卿请便。”身边眼尖的大太监拨了两个小太监跟了上去。   贺裕捧起了一壶美酒,泻在身前的青玉酒杯之中,静候这“新鲜”的美人。   席间飘来一阵异香,尔后一阵悠扬的箜篌声响起,伴随着悦动的银铃。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个身穿红色纱衣、戴着红色面纱的男子被几个舞女拥护着走进大厅,他的手腕上和脚踝处都佩戴着银铃,右耳上挂着黄金红玛瑙吊坠,一晃步,便“叮铃铃”地响。   抬手,一柄银剑脱离剑鞘,剑刃泛起寒光。   贺裕眯了眯眼睛,心想这些鸿胪寺的人真是不怕被砍脑袋,竟然将开刃的剑交给这异邦之人,还带到了内廷。   这可是原本要献给皇兄的美人。   倒是新鲜刺激,不过……万一出了事,鸿胪寺的人有几条命能还?   耳边韶乐渐兴,那美人随乐起舞,剑若银龙,激射虹芒。   红缎舞动之间,带出漫天飞舞的花瓣。   “此花唤作‘血舞’,是西疆特有的花,行兵打仗时常见。血舞花开之时有异香,香味可飘至十里之外。”   一名老武将似乎想起了那些年的沙场岁月,抚了抚白须,唏嘘道。   方才那股异香,大概也是这花带来的。   “血舞,只盛开在西域,战场中常见……”贺裕抿了一口清酒,漫不经心道,“莫非是人血滋长而生?”   听着是句玩笑话,可是却有些惊悚。   一些文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差。   只听“咔擦”一声,那美人用剑挑开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一双蓝绿色的瞳孔。   他的肤色较中原人稍微深一些,眉眼间凌厉的气势添了几分野性美,鼻梁高挺,薄唇勾起的弧度,透出的是一股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这可不是一只温驯的小白兔。   怕是……藏着獠牙的野兽。   贺裕眉尖一跳,向身边的大太监投去一个眼神。   大太监毕恭毕敬地踱步至贺裕身边,俯下身:“王爷。”   “这剑奴身手不弱,为保皇兄周全,还是不要留在皇宫了。跟皇兄提一嘴,这人……赐给上个月郢水之战的功臣便是了。”   大太监浑浊的眼睛溜溜一转,颔首道:“王爷思虑周全,老奴稍后便向陛下说明此事。”   “皇兄若是喜欢美人,只管找本王要。”贺裕打开了一柄骨扇,掩住了自己的半边下巴,“本王府上环肥燕瘦样样都有,要多少有多少。”   整个宴席之间,也只有和皇帝手足情深的瑾王敢开这种玩笑了。   大太监脸上浮过一抹赧意:“是,是。”   “好了,你回……”   贺裕话音未落,一阵惊呼打断了他。   只见那剑奴调转了方向,速度快得惊人,手中的剑直指身着金黄色锦袍的贺裕。   贺裕从小被母后硬拉着学了些半吊子功夫,上马拉弓都费些劲,更别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躲开这致命的偷袭了。   “狗皇帝,纳命来——”   剑奴的声音倒是清越好听,只是语气中掺杂着一股滔天的恨意。   他俊丽的面容也因为发力过度而变得有些扭曲。   贺裕像是被人定住了似的,唇瓣颤动了两下,没有动弹。   还好,他身边的大太监是个有功夫的,他手疾眼快,用力将瑾王推了出去,但还是晚了半拍。   剑端刺入了贺裕的右胸口,偏离了心口的位置。   身边有几个平日里和瑾王一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宗室亲王,鲜少见到这鲜血四溅的画面,忍不住惨叫起来。   “护驾,护驾!”大太监手中拂尘一扬,外面立刻冲进了两批带刀侍卫。   “快叫太医!瑾王殿下遇刺了!”   好好的宴席瞬间变得鸡飞狗跳。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将那剑奴扣在了地上,剑奴没有反抗。他的目光像是淬了毒,远远地望着脸色惨白的贺裕,似乎惊愕于对方的身份。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阖上了眼睛。   贺裕的右胸口还在汩汩往外冒血,他咬着牙,额间渗出冷汗。   大太监愁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他怕太医来得太晚,瑾王殿下撑不到那会儿,于是又拨了两批人去太医院里请人。   此时当初提出献人的鸿胪寺卿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想起皇帝往日里对瑾王的宠爱有加,他顿时两眼一黑,差点昏倒。   而且这剑奴方才喊的是什么?   “狗皇帝,纳命来——”   那也就是说,这人一开始是冲着陛下去的,瑾王遇刺不过是误伤!   行刺当今天子,这是多大的罪名!   这回怕是要连累整个鸿胪寺了。   皇帝回席之后,看到自己的七弟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样子,立即问了大太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得知真相后,当即就冷脸下令将这剑奴仗杀于此,以儆效尤。   “陛下……”席间有人来劝,“与其让贼人死得如此痛快,倒不如严刑拷打之后,问出幕后真凶。”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是啊陛下,这贼人可是……西域进贡来的。”   “西域。”皇帝躁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细细揣摩着,忽地打翻了案间的点心,脸上戾气未散,“朕瞧着这些人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剑奴很快就被带进了大狱之中。   这次陛下盛怒难消,这西域来的美人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瑾王殿下被送进了陛下的晨阳殿,几个老太医轮番伺候着,彻夜未眠。   一直忙活到晨光熹微,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贺裕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哪怕抬个手都会牵扯到右胸的伤口。   早膳是清粥,还是宫女一口一口喂的。   干燥的唇角翘起白皮,吞咽的动作都不敢太大。   贺裕怒火中烧,若不是这贼人行刺,他至于跟个废人一样躺在这吗?   “那剑奴……何在?”开口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身边跟着伺候的是一个小太监:“回禀王爷,陛下派侍卫将行刺之人押入大狱了。”大狱?   这是要严刑逼问了?   贺裕猛然间想起这贼人行刺前的最后一句话,对方大概是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也怪他穿得一身黄袍,还绣着蟒纹,这西域来的不识亲王礼服,认错也难免。   不过……想起自己是为皇兄挡了一刀,他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   皇兄登基不过数月,根基未稳,若是受了重伤耽误上朝,怕是又要被那些老奸巨猾的“重臣”钻空子了。   “皇上驾到——”   正当贺裕神游之际,外面响起了一道嘹亮的通传声。   “皇兄……”贺裕作势要起身。   皇帝朝他摆了摆手:“你且躺着便是。”   “臣弟给皇兄添麻烦了。”贺裕虚弱地咳了两声。   “有人要害朕,你替朕受了这一剑,何来添麻烦之说?”皇帝看见他苍白的脸,声音沉了下来,“现在可好些了?”   贺裕阖上眼睛:“好些了,不过怕是要养些时日。”   “朕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皇帝坐在他身侧,安抚道,“大狱那边传来了消息,昨夜的剑奴是西域乌夜国人。上个月乌夜国大败于郢水,割了两座城,又赔了几十车金银珠翠,这贼人是来复仇了。”   这个说法倒是在贺裕意料之中。   紧接着,皇帝又道:“狱使给那贼人留了一口气,你若是难消气,便将人带回王府吧。”   贺裕想起那双美丽的眸子,又想到了大狱中那些狱卒的手段,感到有些可惜。   其实他对美人还是很怜惜的。   不知道那些狱卒给人折腾得手脚还齐全吗……   若是残了四肢,便不美了。   贺裕没有拒绝:“多谢……皇兄。”   【作者有话说】   齐国篇只有七八章的样子,马上就会进入乌夜国滴~ 第2章 砧板鱼肉   贺裕在皇宫修养了七日,估摸着能勉强承受马车一路的颠簸了,才动身离开皇宫。   富贵繁复的亲王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辘辘滚动的囚车,里面躺着的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剑奴。   贺裕本想着这贼人若是在牢房中被折腾死了,就丢去乱葬岗埋了,但没想到这人如此命大,在大狱中关了七天也未断气,于是便将人带走了。   马车晃悠悠的,行进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瑾王府围了一堆人,都是一群莺莺燕燕,见到囚车里满身是血的异邦之人,吓得小脸都白了。   再看见从马车颤颤巍巍下来的瑾王殿下,几个小丫头一下哭出了声。   贺裕重伤未愈、脸色苍白,却还有闲心去哄自己的贴身丫鬟。他伸出手,用指腹抹去她们的眼泪:“哭什么,本王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王爷此行未带上白晞和云缃,也不知皇宫中的人伺候得可好?王爷这几日受苦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几乎要贴进贺裕胸膛里。   白晞和云缃是贺裕的贴身婢女,再加上模样俏丽,深得贺裕喜爱。   她们伺候得最好,而且机灵聪颖。   平日里贺裕同这两个丫鬟形影不离,也就这次宫宴没带上,没成想就出了意外。   “皇兄的人自然是好的,”贺裕把她俩当亲妹妹哄,“行了行了,回去洗把脸,让膳房准备些桃酥和桂花酒来,白晞的点心做得最好,本王这几日可是想得紧了。”   白晞刚想开口应下,便被云缃制止了:“王爷伤口未愈,怎能饮酒,还是换成乌鸡汤来。”   白晞明了:“那桃酥也不必做了,不如做些软和的糕点。”   贺裕哭笑不得:“你们倒成本王的主子了。”   主仆相聚,正是热闹的时候,身后却兀然传来一声轻哧。   “淫乱之徒。”   贺裕挑了挑眉,不算轻松地转过身去,看那囚车里锁着的人。   原本鲜亮的红色纱衣已经破败不堪,匀称的小腿和胳膊上都是刀痕,紫红色的血迹已然干涸,一头微微蜷曲的黑发脏乱不堪,那双蓝绿色的眸子也浑浊了许多。   他躺在囚车里,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   仅仅七日,便将一个好好的美人折磨成这副模样。   “本王竟不知……原本打算以色诱人的胡人也敢大言不惭,说别人淫乱。”贺裕看见他,便觉得自己右胸的伤口隐隐作痛。   那美人脸上浮过一抹恼羞成怒:“吾从未想过……”   他是打算杀了齐国的皇帝,但是他可没打算献身。   “剑奴……这不是你原本的名字吧?”贺裕又问。   闻言,剑奴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中原话练得不错,只怕是已经准备许久了,可见你心机费尽。”贺裕嘲讽道,“只是你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也没能杀了本王的皇兄,只是在本王身上留个口子,你很不甘心吧?”   “吾只恨没能杀了你,”剑奴扯了扯唇角,“若你死了,齐国皇帝也是要伤心的。”   对方一口一个“吾”,听得贺裕掏了掏耳朵。   “本王说错了,你这中原话学得不深。在中原,只有地位尊崇者能自称‘吾’,你既然能被当作棋子扔到我大齐来行刺,想必在乌夜国地位也不高吧?”   剑奴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冷漠道:“你不必套吾……我的话,你我二人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贺裕乐了:“倒是有志气。”   如此,他倒是不舍得杀他了。   将这硬骨头踩在脚底,看看他的骨头什么时候能断,岂不比直接了断他更有趣?   这时,一边的白晞主动问道:“王爷,六爷的络王府前儿个刚围了个虎园,奴婢瞧着新鲜得很,倒不如将这贼人丢去喂老虎。”   贺裕手指轻点小丫头的鼻头:“这会儿倒是不害怕了。”   白晞吐了吐舌头:“谁叫他伤了王爷,他死上一千回都不够抵的。”   云缃看出了贺裕眼底的兴致,随手拨了一个人:“王爷,奴婢叫人将柴房收拾出来,不如先将人关起来,日后等候王爷发落?”   贺裕颔首:“再叫个医师来,看看他还有多少活头。”   “是。”云缃应道。   瑾王府的侍卫手里没个轻重,将人从囚车里带出来的时候,几乎是用摔的。   剑奴剧烈地咳嗽起来,方才那一摔,差点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移错位了。   于是他看向贺裕的目光更加阴沉。   贺裕慢悠悠地蹲了下来:“瞪本王做什么?折磨你的也不是本王,本王身上还被你捅了个窟窿,按理说,本王才是该叫屈的吧?”   剑奴闭上了眼睛,一副想要寻死的模样。   身边的侍卫手疾眼快地制止了他的动作,掐住了他的下巴。   贺裕“啧啧”两声:“在大狱被关了那么多天都没想过死,刚到王府就寻死觅活,还用这样防狼的眼神看着本王。”   他取下了腰间别着的骨扇,用扇柄勾起了对方的下颌:“怎么,害怕本王把你吃了?”   剑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你敢!”   “原来你真是担心这个?”贺裕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有些不可思议,“本王是喜欢美人不错,但本王可不是断袖,你莫要污了别人的清誉。”   剑奴的脸瞬间有些涨红。   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谁知道呢。”   传闻齐国皇室好龙阳,难道这传言是空穴来风吗?   贺裕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脸,发出清脆的声响:“本王对硬邦邦的男人没兴趣。”   身边的白晞自觉地靠在了贺裕的肩上。   贺裕也很赏脸地掐了掐对方的细腰,引得小妮子“咯咯”地笑:“你这种男人怎能比得上本王府上的温香软玉呢?”   虽然这人嘴上说对自己不感兴趣,但是剑奴还是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他猛然闭上眼睛,气得脸色发胀:“无耻。”   “你一个西域来的人,别跟中原的夫子一样,学得一身酸味,什么礼仪廉耻的。”贺裕越来越觉得留下这个人是个正确的选择,至少逗逗他还挺解闷的,“回去养着吧,本王姑且不杀你。”   在他起身之际,剑奴忽然扯住他的袖口。   身边的侍卫都抽出了腰间的剑,蓄势待发。   贺裕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你还想做什么?”   剑奴因为动作太大又咳嗽了两下:“我所作所为皆和乌夜国无关,你们不要牵扯无辜。”   原来是关心自己的同族人。   之前乌夜国人行刺这件事传到了西僵,乌夜国王派人快马加鞭地送赔罪信,再三乞求大齐不要再发兵打仗,还扬言要再割一座城作赔礼。   看着对方这窝囊样,确实不像是罪魁祸首。   皇兄这几日一直在查这剑奴的来头,只是查到鸿胪寺线索就断了,只能从文牒上看出这个人是乌夜国一个小城来的。   ——从那样荒蛮的地方来到齐国京城,他是怎么和鸿胪寺搭上线的?   这场行刺真的是这个剑奴一个人的主意吗?   跟乌夜国的人无关,那和能接触到鸿胪寺的人有关吗?   贺裕眼底划过一抹暗光:“本王怎么知晓你说的是真的?你说无辜就无辜?”   什么时候砧板上的鱼肉都能开口喝令别人了?   “我……”剑奴咬牙,“你只管查便是。”   “本王不喜欢做费力不讨好的事。”贺裕似笑非笑看着他,“何必这么麻烦,乌夜国的人惹恼了本王,本王求皇兄拨十万人将乌夜国拿下便是。你们上个月刚吃了败仗,这下可不好应付这十万大军吧?”   剑奴没想到这瑾王是个如此任性之人,他收了那副傲气,带着几分乞求:“不……不要。你可以杀了我,我的命归你。”   总算是找到了他的软肋,贺裕心想。   不过……这乌夜人为何那么关心自己的同族之人?   这人真的是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吗?   他对剑奴的真实身份越来越感兴趣。   “本王不想要你的命,况且……你的命本来就由不得你做主了。”他细细打量着对方残损的身子,冷不丁道,“你会舞吗?”   剑奴一怔:“什么?”   “本王今日雅兴,不杀人,赏舞。”贺裕似乎掐住了对方的痛点,“听说西域之人皆能歌善舞,除了……地位尊崇之人。他们整日养尊处优,不学这些东西。”   又在试探他的身份。   剑奴深呼吸:“我会。”   贺裕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打开骨扇,给自己扇风:“那你晚膳之后给本王舞一曲吧。”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更何况舞一曲?   这王爷无非是想要折辱自己。   剑奴吞咽了喉间的咸腥,权衡利弊后,只得答应:“好。” 第3章 缓兵之计   贺裕回来了,王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晚膳是下人准备的,满满一桌都是他爱吃的。他吃得满嘴油,云缃在一旁劝着都没用。   “王爷,这么吃下去该积食了。”云缃忧心地想,莫非是皇宫里的人苛待王爷了,这模样,像是七天没吃过饱饭。   “还是王府的膳食合本王胃口。”贺裕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又怕真的吃多了难受,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对了,那西域人如何了?”   云缃道:“医师已经来瞧过了,都是些皮外伤,胳膊的骨头断了,需要静养。”   “静养?”贺裕弯起唇,“他害得本王这几日几乎成了个废人,还想静养?”   白晞跟着瞎起哄:“就是,不杀了他就已经是便宜他了。”   贺裕发话道:“把人带过来,本王好好瞧瞧他。”   不一会儿,剑奴便被带到了王府正厅。   那医师知道这人是前几日宫宴的刺客,也不敢给他好好瞧病,挑了几个严重的口子,涂了伤药就走了。   剑奴被人押在地上,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那头卷发散落在腰间,破碎的红玛瑙卡在了发间。   蓝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屈辱和不甘。   “瞧着是生龙活虎的,”贺裕斜躺在贵妃椅上,身上盖了一条金丝薄毯,慵懒得像只猫儿,“你或许会好奇,本王为什么留着你这条贱命。”   剑奴平静地和他对视,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本王也没有折磨人的癖好,”贺裕有点费劲地动了动身子,胸间的伤口疼得厉害,“留着你性命,是想问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持剑入宫,行刺天子?”   一句话的功夫,他眉眼间那股玩世不恭的懒劲儿消失殆尽。   他细长的玉指轻轻敲击着案毡,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都屏住了呼吸,对视了一眼。   白晞走上前,跪倒在地,给贺裕一下又一下地捏腿。   了解王爷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动怒的前兆。   剑奴再次哑声强调道:“杀齐国皇帝的主意是我一人所想,与乌夜国人无关。”   “本王知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贺裕轻笑出声,收了收身上的毯子,“乌夜国人没有参与,那鸿胪寺的人可有参与?”   这几日,和剑奴接触过的鸿胪寺中人都下了狱。   在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那样不明真相的无辜之人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剑奴蹙眉:“你想说什么?”   闻言,白晞轻悠悠道:“王爷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身边的侍卫得了暗示,一下踢中他的小腿,剑奴没防备,“噗通”一声,单膝下跪在地。   他垂下了头,掩去眼底那一抹戾气。   贺裕见状,“啧”了一声:“妮子胡闹,莫怪莫怪。”   白晞嗔了他一眼。   “现在能说实话了吗?”贺裕笑意不达眼底。   剑奴的心绪顿时百转万千。   虽然在这京城没待多少时日,但是他对皇室中人也多有了解。   世人皆传瑾王殿下是个好弄风月的草包废物,胸无点墨不说,还整日闯祸惹事,不是个安生的主。   这样的人生在皇室,早该死了千八百回了。   只是他命好,生母是中宫皇后,地位尊贵,上头还有个身为天子的皇长兄,庇护他,宠爱他。   剑奴本以为这个草包只是兴致来了想要把自己带回王府折辱,玩儿死了就扔了,可是现下显然不是这样。   瑾王贺裕,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剑奴也不甘示弱,“我说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一声都不会吭。你现在除了用我的性命威胁我,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贺裕心想,真是有意思。   “你不怕本王让皇兄派兵……”   “你敢吗?”此时的剑奴比午时清醒了许多,考虑事情也更加周全,“没错,齐国兵力强盛,若要开战,乌夜国不是对手。可乌夜国到底是西域八国之首,你若起了灭国的心,其他七国不会袖手旁观。”   他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继续道:“齐国无法全身而退,到时候只是两败俱伤。你皇兄是宠着你,只是兹事体大,他若冲动之下一个诏令葬送了齐国十万士兵的性命,你猜这皇位他能稳坐多久?”   他不是贸然而来,关于这京城的时局,他是下了功夫去了解过的。   当今皇帝登基数月,根基未稳。瑾王明明不似想象中无用,却暗地里藏拙。   这兄弟俩华冠丽服的荣耀之下,过的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当然……剑奴倒不认为对方真的敢出兵打仗,不过是吓吓自己。……真当他是胆小愚昧之人了。   贺裕望着他,兀然一笑:“我本以为西域的人都是一根直脑筋,没想到你是个能转弯的。”   说罢,掀开了毯子,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好吧,既然你想要好处,那咱们就谈谈好处。”   剑奴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像是丛林里的狼,闪着幽深的光:“放我走。”   “不可能。”贺裕一口回绝,“除非你自残双手手脚。”   要他放虎归山?做什么白日梦。   剑奴冷笑道:“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先别把话说得那么绝。”贺裕从容不迫道,“你胳膊的骨头断了,医师说要静养。若是你能配合本王,本王愿意好好地养着你,直到你身上的伤痊愈。不过还是那句话,本王不会放你走,届时,你只需要在王府做个洒扫的活便好。”   剑奴听到后半句话,额上的青筋凸起,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可以。”   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贺裕摸了摸下巴:“白晞,再去请医师。”   白晞努了努嘴,她才不希望王爷请人医治这个胆大包天的贼子。   不过既然王爷发话了,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是。”   贺裕望着身上破破烂烂的美人,难得起了消失许久的恻隐之心:“云缃,找两套料子好的衣衫,再请个梳洗丫鬟伺候。”   云缃安静应下:“是。”   “这样,算是有诚意了吗?”贺裕手里掐了一把佛珠玩弄。   “算。”剑奴言简意赅。   “那现在能说实话了吗?”贺裕问。   “……鸿胪寺的人只是帮我牵线进宫,其他的事情跟他们无关。”剑奴缓缓开口,“进宫前是有人来找过我,只不过被我拒绝了。”   贺裕抓住了后半句话的关键:“那人来找你做什么?”   “他说……”剑奴的脸上浮现一抹懊恼,“叫我进宫侍奉齐国皇帝,然后在他酒里下药。”原来如此。   所以真的有人想到借刀杀人,不过剑奴本来就打算进宫刺杀,这算是不谋而合了。   虽然没有达成合作,但是后面的事情肯定也少不了那人的推波助澜。   “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贺裕继续问道。   剑奴没有反应:“等医师来过之后,我再告诉你。”   贺裕眯了眯眼睛,也没有动怒。   当纨绔当久了,就这一点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什么事儿都笑呵呵的,不甚在意的样子。   “那本王等着。”贺裕道,“还有一点,本王不明白……你到底是乌夜国的什么人,竟然如此在乎乌夜国的安危。齐国打赢了你们,你竟然如此不甘心,想出刺杀我国皇帝的险招?”   剑奴扯了扯唇:“等我伤好之后再说。”   贺裕也没有逼问,抖了抖袖口,有些艰难地坐起身:“那你先回去等医师吧。”   不止剑奴,他这几日也得好好养养身子。   养好了,再继续跟那些人斗下去。   剑奴慢慢起身,薄唇轻启:“你今日还想赏舞吗?”   贺裕一怔,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白日里说的话。   ——让对方舞一曲给自己看。   他斜着头,懒洋洋道:“你若是舞得动,便舞吧。”   剑奴的眼神中迸发出异样的光:“我只会舞剑。”   “剑,你还是别碰了。”贺裕睁开了眸子,“回去吧,你最好安分些,王府的侍卫不是吃软饭的。”   这个剑奴的身手不弱,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碰上王府的侍卫,他就算有再厉害的功夫也逃不出去。   到时候磕着碰着了,又耽误医治的时间。   他可没那么多耐心等对方的答案。   不知是不是贺裕的错觉,他好像听见剑奴冷哼了一声。   待人走后,遣人回来的白晞和云缃将他围住。   白晞接住了他身上的薄毯,将人轻轻地扶了起来:“王爷真要放过这个贼人?”   她的目光落向贺裕的胸口,她只道自家王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做事,向来睚眦必报。   胸口被刺了一个窟窿,对方的本意还是想行刺皇上,王爷能轻饶了他?   “谁说要放过他了?”贺裕揉了揉眼睛,“这个人还有用,暂且杀不得。他的身份恐怕不一般,留着是个祸害。”   “可是他若是猜到了王爷会动手,不就……”白晞纠结道。   “他肯定知道了,”贺裕笃定道,“你以为他会乖乖等着我放过他?这笔交易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他的身手不弱,等到时机成熟之后,肯定会想办法逃走。”   云缃出声道:“奴婢明日用王爷的腰牌去宫中请调一批侍卫,以防贼人出逃。”   “不急,”贺裕捧着茶杯,吹去了茶水的热气,“这两日他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明日你先调几个人去鸿胪寺附近找找线索,查出近一个月京中和鸿胪寺有暗中联系的人。”   云缃点头:“是。”   白晞又问:“王爷,这幕后之人左右不过是那几个……您又何须一定要去问个究竟?”   贺裕敛去眼中眸色:“本王当然知道是他们之中某个人的意思,若是他们亲自动的手也就罢了,可是这件事应该是他们授意别人做的。本王好奇,到底是谁搭上了他们的船。”   近来,朝中那些老臣可不太安分。   敌在暗我在明,贺裕根本不知道当今哪些人勾搭在一起,也不知哪些人别有异心。若是查出个究竟,也能防备一二。   “王爷折腾一天也乏了,早些歇息吧。”白晞没法出谋划策,只好轻声细语道,“奴婢来之前已经让浴房准备了玫瑰浴,王爷身上有伤入不了水,擦擦身子也是好的。”   “就你贴心。”贺裕笑了一下,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本王当真是累了。”……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脱下袍子躺回榻上,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纨绔七王爷。 第4章 有何贵干   贺裕在府中修养了几日,下人们时不时递来剑奴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鸿胪寺那边一点进展都没有,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将自己的行踪藏得不露蛛丝马迹。   局面越僵持,他越是不能动那个剑奴。   贺裕有些上火,白晞昨日给他熬了枇杷叶,喝下两碗之后,这才好些。   “王爷。”云缃有些谨慎地走进贺裕的卧房,躬身道,“豫王殿下来拜见王爷。”   豫王贺琰,排行十三,是先帝的皇贵妃所出,如今才十一岁。   这孩子从小就没吃什么苦,母妃在宫中地位高,外祖家权高位重,他自己又得先帝宠爱,于是被惯得越发无法无天。   年纪不大,却也是个爱闯祸的。   人称“京都小霸王”。   贺裕平时和这个小霸王交情不错,自己受伤那么多天了,对方是该来看看自己。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长舒一口气:“叫他来本王卧房吧。”   他重伤未愈,无法动弹。按理说本该在正厅接待外客,但是对面是个小孩子,也不必如此拘谨了。   云缃颔首:“是。”   贺裕躺床上翻了一会儿兵书,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痛,便合上了书。……他果然不是读书的料。   等了半晌,云缃也没有再进来传话,也没见到贺琰的人影。   从正堂走到他的卧房也不过半一盏茶的时间,这人怎么磨蹭了那么久?   贺裕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想派个丫鬟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云缃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不好了王爷,豫王殿下和……和那剑奴打起来了。”   贺裕猛然睁大眼睛:“那老十三不得被那个胡人打死?”   贺琰细皮嫩肉的,娇气得很,往日里下人们让着他才任由他欺负,碰上会真功夫的剑奴,只有挨揍的份儿。   云缃眼神为难:“不,王爷……豫王殿下带了一批侍卫,将剑奴按倒在地,奴婢去的时候,剑奴的手指已经断了一根。”   她甚至不敢说,那场面血淋淋的,着实吓人。   往日里只觉得豫王是有些跋扈,但是心地还是善的,今日一见,她竟觉得这个受万千宠爱的豫王有些……狠毒。   一个稚子,竟然能让人想到“狠毒”二字。   贺裕不顾身上的伤口,心想着小崽子可千万不能碍自己的正事儿:“扶我去出事儿的地方!”开口有些心急。   他没法走太快,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出事的长廊,看到被众人围住的豫王和身边躺在血泊里的剑奴,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贺琰,你干什么呢!”真是气急了,他直呼了豫王的姓名。   小小的人儿裹着锦衣华服,圆润的小脸上满是不服气:“七皇兄,你跟我生气做什么,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   贺裕头皮发麻,真想把这死孩子的裤子扒了打一顿。   一个好端端站着,一个躺着浑身是血,他还用得着问吗?   “所以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贺裕气急反笑,招呼着下人将一动不动的剑奴抬走送回去,又用眼神暗示身旁的云缃去请医师。   “这个贱奴方才挡着我的路了,”贺裕趾高气昂,“七皇兄,我这是帮你教训府里不听话的奴才呢。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对视,我叫他滚,他都不动弹。”   贺裕这算是听明白了。   在齐国,寻常下人见到主子都要低着头快走两步。可是剑奴怎么可能这么做?   所以一向高高在上的小霸王便受不了了。   “你太任性了些。”贺裕知道对方只是脾气大,不是冒犯自己。   若是换成旁的王公贵族,看到外人在自己府中教训自己的下人,就算当面不敢发作,背后里也要说这人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贺琰一下子委屈了起来:“七皇兄,你怎么帮一个奴才说话。”   贺裕正想开口说什么,转眼间便看见了对方手里的剪刀,他的脚下还有一堆碎发。   零零碎碎的,还夹着几颗绿色玉珠和红玛瑙珠串。   贺裕依稀想起……方才那剑奴的头发好像乱七八糟的?   原本将要即臀的长发,现在看了,好像也只到腰那儿。   云缃发觉自家王爷在盯着那团碎发看,小声附耳道:“原本是打算把剑奴的耳朵也剪下来的,还好奴婢来得及时制止了。”   剑奴的耳朵上挂着红色玉坠,微微摇头的时候好看极了。   这小孩的手怎么那么欠,看到好看的东西都要毁了吗?   “你方才都干什么了!”贺裕再也忍不住,冲着贺琰厉声质问,“贺琰,我府上的奴才轮得到你教训吗?”   贺琰从未见过自己的七哥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一下子吓哭了,嚎啕道:“我要找母妃,你们都是贱人……”   豫王的随身奴才吓得两眼发直,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个随身奴才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使劲求饶:“瑾王殿下息怒,豫王殿下童言无忌,还望瑾王殿下海涵。”   贺裕也是憋久了,胸中的气一下子撒不出去,颤抖着手指:“都给本王滚出去。”   待人走后,云缃轻柔地拍着贺裕的背,帮他顺气:“王爷莫生气,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贺裕阖上了眼睛:“这孩子坏了本王的事儿。”   打第一眼见到剑奴,他就知道这人是个有傲骨的。   被人这般羞辱,能受得了吗?   还愿意跟他好好合作吗?   要是鸿胪寺那边查出什么线索也就罢了,可是他什么都查不到,只能通过剑奴得知这次行刺的幕后真凶。   云缃轻声安慰:“剑奴现下在王府,受制于人,吃了多大的亏都得咬牙咽下去。王爷不必担心,他是个晓得轻重的。”   贺裕拧眉道:“先叫人来医治,本王晚膳后去看他。”   云缃:“是。”   “对了,叶家这几日应该有动静,就算是叶将军亲自来都不见,就说本王病中,不宜见人。”   叶家便是皇贵太妃的母家,也就是贺琰的外祖家。叶家老将军是三朝老将,立下不少军功,在朝中颇负盛名。   他早些年从不参与党派纷争,不过不知道这两年是不是人老了耳根子软了,心也大了,竟然和三王爷怀王交往了起来。   他的宝贝外孙这次惹下了祸,得罪了自己,叶府,皇宫皇贵妃,抑或是豫王府,总该派来一个人赔罪。   这回估计会派来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不过无论是谁,贺裕都不见。   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反正自己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几个字,他连认都不认得。   “是。”云缃应下。   晚膳过后,夜阑人静。   贺裕被人搀扶着,慢慢走到了剑奴的房门口。   里面传来了一股淡淡的异香,正是那日闻到的“血舞”花瓣的气味儿。   “医师来看过了,怎么说?”贺裕没有着急进去,驻足了片刻。   云缃思忖片刻,道:“回禀王爷,医师说剑奴的小指被折断了,得养上两个月,上次被打断的胳膊好像更严重了。还有一些皮外伤,大概有十几处。医师带了最好的伤药,说不出半月便能好。”   贺裕皱眉:“贺琰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仗着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云缃垂首冷笑:“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皇贵妃所生,皇上和王爷才是中宫皇后的嫡子。”   “本王这几日没怎么注意剑奴,他是怎么在白日里逛到长廊那边的?没有人看着他吗?”贺裕问道。   云缃有些欲言又止。   贺裕疑惑:“这么看本王做甚?难不成是本王允的?”   不会吧……他难道没有叫人仔细盯着剑奴吗?白日里刚出事儿那会儿他就想问,这人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闲逛的,还和来拜访的贺琰撞上了?   云缃头低得快埋进胸里:“王爷,前日有人问过能否让剑奴在王府中走动,王爷点头允了。”   贺裕更疑惑了,他怎么不记得这段事?   云缃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忍不住再次提醒:“王爷,您前日晚上偷喝了二两梨花白。”   贺裕酒量不行,沾酒就醉,平日里一小口下去都容易迷糊,更别说足足二两了。   醉酒之人,说胡话是正常的。   贺裕干笑道:“啊……是这样。”   主仆二人在房门口细细簌簌说了许多话,忽然听见门里清冷的一声:“有事就进来。”   剑奴在唤他们,语气不善。   贺裕听着这声儿,心想这位正在发脾气呢。   这一步踏进去必定是去遭白眼的。   想想觉得心中不对味儿,他堂堂瑾王,何必进去听一个贱奴的骂呢?   贺琰这事儿算是薄待了他,但是胸中这一剑的账可是还没跟对方算呢!   在他心绪飘飞之际,身边的云缃却已经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屋内红烛满堂,映照着剑奴那张俊逸的脸。   他坐在那儿,对着铜镜自视。   白日里没发现,他的眼角竟有一处刀伤,烛光映衬,像是在泣血。   贺裕愣了半晌。   纵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胡人,确实是极美的。   剑奴凌厉的目光透着铜镜向他射来。   “瑾王殿下……有何贵干?”   这是他第一次称他为“瑾王殿下”,却卷携着浓浓的怨气。   贺裕喉咙发干:“本王来看看你。” 第5章 郢水之战   剑奴缓缓站起身:“你们中原重礼,需要我给你行礼吗?”   他暗指的是白日里因为没有行礼所以才被贺琰羞辱的事情。   贺裕心想,你阴阳怪气什么呢。   他不露声色,提了提袖摆:“本王已经训斥过贺琰了。”   身为齐国亲王,做到这份上已经不容易了。   这剑奴长得漂亮是没错,但他又不是自己的宠妃,何必惯着。   他俩之间可是还有一剑之仇呢。   剑奴倒是还记得自己寄人篱下、受制于人的境况,胸中的那股火气到底没发出去,沉着脸忍气吞声道:“我的伤更重了。”   贺琰沉默了一瞬:“本王知道,你且养着便是。”   “我需要更好的伤药,”剑奴试图和他商量,“今日医师带来的药膏,太次了。”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贺裕一噎。   今日请来的医师乃是京城有名的圣手,声望仅次于宫中的那几个老家伙,平日里只给王公贵族看病。   医师说的“上好的伤药”,肯定是京城中有价无市的好药。   怎么到了这人的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贺裕眼中闪过暗光。   到底是因为面前这个人不识货,还是因为对方身份不一般……   西域的疗伤圣药倒是远近闻名,可是效果再好也不是平民百姓能接触到的东西。剑奴……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好。”贺裕十分爽快,“本王明日让云缃去宫中太医院拿药,整个齐国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伤药了。”   剑奴面色微霁:“费心了。”   “来聊聊别的吧,”贺裕从案边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本王现在已经知道了,行刺事件是有人暗中推动,不过你从头到尾也确实一心想要本王皇兄的命。本王想知道,你这边到底是为什么……”   剑奴不想坦白,但是又怕对方将答应给自己的药收回去。   剑奴抿了抿唇,深色的皮肤在红烛下呈现出柔和的光泽。   那双象征着西域人身份的异色瞳孔,像一汪碧绿色的湖泊,涌动,不安。   “不会真是因为乌夜国战败,你们割了城池赔了金银珠翠,然后气不过吧?”贺裕忍不住问道。   “怎么可能!”剑奴立即反驳道,“两国交战,胜败皆是常事,输了便是输了,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贺昭“哦”了一声:“所以你为什么要刺杀齐国的天子?”   闻言,剑奴的胸脯忽然开始剧烈地起伏:“那不得问问你们的云麾大将军做了什么好事儿!”   云麾大将军……谢庭川?   本朝第一位百战百胜的战神将军。   正是他带领齐国众将士打赢了上个月的郢水之战,让乌夜国元气大伤。   “他干什么了?”贺裕问道。   剑奴缓缓阖上眼睛,吐出了两个惊悚的字:“屠城。”   贺裕大惊:“怎么可能!”   据他了解,谢庭川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擅长用兵之道,战功赫赫,一生中杀人无数,但是他从未做出过如此血腥残忍之事。   他只杀兵,不杀平民百姓。   先帝在时,谢庭川在北疆征战,北蛮人虽然恨他入骨,但从未说过他嗜杀暴戾。   谢庭川身于书香门第,从小读的便是施善行义的圣贤书,就算后来投笔从戎,也从未苛待过边疆的任何一个平民百姓。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么不可能?”剑奴反问道,“那是我亲眼所见。”   倘若真的如此,那贺裕自知理亏:“就算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也和皇兄无关。”   “怎么无关?”剑奴又问道,“谁不知道云麾将军是齐国皇帝的走狗,他的意思,不就是齐国皇帝的意思?”   “可本王的皇兄也不是嗜杀之人。”贺裕忍不住辩驳。   “姑且当他不嗜杀,可是他新帝登基,急着立威于周边诸国,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也不是做不来这事儿。”剑奴冷笑,“毕竟不是他的臣民,死多少他都不会心疼。”   贺裕没去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可是就算是说的这样,你杀了皇兄,还会有下一个齐国天子,下一个皇帝也还是想法子会立威于诸国,到时候还是会有无辜百姓罹难。”   “你懂什么!”剑奴突然暴喝一声,“那难不成我要看着那些人就这么枉死吗?若是我刺杀成功,也许下一个皇帝就会收敛一些——”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   “郢水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城池,常住百姓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在一天之内死得只剩下五万。”剑奴继续道,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你从小长在皇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可见过血流成海?”   “你可见过满城的断肢残尸,蝇臭熏天?”   “那些年轻女子,被晾在城门,身上还在滴血。”   “那些稚童哭着喊娘亲,脸上都是泪水,他们娘亲的尸体就倒在他们身边。”   “至于男人……连完整的尸身都难找。”他沉重地自嘲,“天朝的重兵砍去了他们的头颅,他们的血浇灌在生养他们的地方。”   “你们大齐天朝……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怎么也干得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你们不怕天理难容、国运受阻吗?”   强烈的恨是会盖过原有的理智的。   难道剑奴不知道自己这般做法十分愚蠢吗?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此番行刺是有去无回吗?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   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贺裕翕动着嘴唇,胸口憋着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自己的皇兄会做出屠城这样的事情,可是看到对面如此悲愤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说谎。   “这事儿,本王会去查出实情,齐国现在关系复杂,借刀杀人之事常有,也许真相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贺裕的心情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你在王府里待着,若是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他顿住了。   若真是这样,他应该如何?   难不成放他走?   贺裕有些纠结了。   就算他皇兄真的做出如此残暴的事情,他也不能放走这个异邦人,毕竟这人差点杀了疼自己宠自己那么多年的亲哥哥。   所以最后,他还是得杀了面前这个人。   唯一改变的,是他原本打算事成之后再好好收拾这人的想法。   到时候给他个痛快吧。   贺裕无力地动了动手指。   剑奴当然不指望对方做出什么来弥补自己。   他收去眼底那抹厌恶之色,别过头去,不再看贺裕:“你走吧,这几日不必来看我,待我伤势好转一点之后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是架空,请勿带入历史上的朝代 第6章 宫廷对峙   又过了几日,贺裕勉强能自己行动了。   右胸上的伤口长好了一些,但是动作太大的话还是会疼。   皇帝给他换了一辆更舒适的亲王马车,连车内的垫子都是金丝织的。   贺裕靠在一个蜀锦软枕上,白晞给他按腿,云缃给他剥葡萄。   “王爷怎么想起来亲自去宫中请安?”白晞问道。   贺裕张口接过了晶莹的葡萄,打开了骨扇,轻轻扇两下,吹得他额前两抹须飘动。   “许久不见皇兄了,有些事儿想当面和皇兄说。”   白晞努嘴道:“那也可以多歇息几日,这伤口都还没好全呢。”   “这么深的口子,要好全可早着呢。”贺裕动一动身子就疼,他倒是好奇为何那个剑奴的伤好得那么快。   在大狱中折腾了几日,又被贺琰那小崽子折磨了一顿,养了几日之后身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   除了断了的骨头,他的皮外伤好得特别快。   难道西域人都那么皮实?   马车行得慢,晃晃悠悠将近一个时辰才到皇宫九玄门门口。   九玄门冷风肃肃,一队侍卫列着方阵接见他。   “见过王爷。陛下在等着王爷,还请移驾晨阳殿。”侍卫队长对着自己行礼。   贺裕摆手道:“有劳。”   晨阳殿静得落针可闻,窗外的麻雀儿蹦得欢,春日里,人们身上都懒洋洋的。   “来了。”皇帝叫人伺候茶水,“坐吧。”   贺裕来得不凑巧,书房中还有旁人——正是云麾将军谢庭川。   皇帝与谢庭川不说话,一个练字,一个研磨。   贺裕看得头皮发麻。   谢庭川一个武将,怎么在这儿伺候研磨这种小事。   难不成皇兄是在敲打谢庭川?   “皇兄……”贺裕行了个礼,瞥了一眼房内的谢庭川。   那人正想要告辞,却被皇帝打断了:“无妨,有什么直接说吧。”   贺裕清咳了两声:“皇兄,宫宴刺杀一事,另有主谋。”   “朕知道,”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笔,“朕也一直在查,但是查不出什么。那人当是有备而来,做事做得天衣无缝。”   “当晚那个刺客知道主谋者是谁,这也是唯一的线索了。”贺裕道。   “哦?”皇帝扯了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他还活着?”   “此刻还在臣弟府中养伤,”贺裕垂首道,“臣弟正在套他的话。”   “若是套不出来就算了,”距离那事儿都过去快一个月了,现在还问不出来,以后又能问出来什么,“直接杀了便是。”   “杀”这个字在皇帝的口中,好像谈论家事一样稀疏平常。   “以后你不要再掺和此事。”皇帝又道。   “皇兄,敌在暗。”贺裕颇为不赞同道,“若是不将他们一个一个翻出来,臣弟总是心有不安。”   “他们之所以敢犯上作乱,就是因为朕刚登基,根基不稳。”皇帝冷然道,“你就算将他们一个个都翻出来又如何,他们各个手持重权,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扳倒的?”   贺裕静默了几息的功夫:“难道就只能等吗?”   “是。”皇帝沉声道,“等朕剥茧抽丝,将他们的权力慢慢收回来,等他们不敢再造反,不敢再生出谋逆之心。届时,该留的留,该杀的杀。”   身边的谢庭川眸色一暗。   贺裕还是不解:“可是……”若是有人想要害你性命,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好了老七,这些事儿根本不是你应该管的。”皇帝的音色冷了下来,“你只要好好待在王府,做你的瑾王就好。”   “皇兄!”贺裕难得忤逆自己的兄长,连自称都忘了,“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叫我多问多管,可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若出事了,你让我如何自处呢?”   皇帝额角青筋跳了跳,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阿裕,你过好你的快活日子就好,不要管这些,皇兄只怕那些人会盯上你。”   听到这声小名,贺裕红了眼眶,他垂着头,不再多说什么:“你就是不信任我。”   “你什么时候能收收身上的小性子。”皇帝皱眉,“朕看你就是缺个身边人管教,改日让礼部给你选个合适的王妃,磨磨你身上的孩子气。”   贺裕听到“王妃”二字,瞬间感到头大:“不用……我还没及冠呢……婚姻嫁娶之事,姑且不急。”   随后,怕自己皇兄乱点鸳鸯谱,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站起身来行礼:“臣弟走了,臣弟告退。”   一溜烟的功夫,晨阳殿的书房已经空了。   只剩下两道伫立的身影。   谢庭川看着心事重重的皇帝,轻声道:“陛下,微臣也告退了。”   皇帝“嗯”了一声。   出了晨阳殿,贺裕的心情比来时郁闷。   他没走两步就遇上了在他之后离开的谢庭川。   “将军请留步。”贺裕唤他。   谢庭川顿足,垂首回眸,远远行了个礼:“王爷。”   “本王还未曾恭喜将军,上个月郢水大捷。”贺裕一边和他搭话,一边观察他的反应,“将军如今不过弱冠之年,真是年少有为。”   谢庭川淡淡的:“多谢王爷夸赞,臣愧不敢当。”   “听说郢水的城防不弱,”贺裕道,“将军拿下郢水可费了不少功夫吧?”   他仔细观察着谢庭川的神色,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   “王爷竟知晓边疆的事。”谢庭川不直接回答,而是避重就轻。   贺裕干笑:“略有耳闻罢了。本王只是好奇,打完胜仗之后,将军是如何处理城内的战俘和百姓的?”   谢庭川剑眉一拧:“王爷最近可是听了什么传言?”有鬼。   贺裕是知晓对面这个人的,他一向云淡风轻,神色自若。   能让他皱眉头的事情,少之又少。   “是听过一件传闻,”贺裕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本王不解,将军不是嗜杀之人,郢水的十五万人怎么会惨死于齐国的战旗下呢?”   二人本来是并肩而行,倏然间,谢庭川顿住了脚步。   他的语气中有了几分警惕:“此消息已经被人封锁,王爷如何得知?”   “呃……”贺裕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犹豫了片刻,“死了这么多人,不管是谁都无法全然封锁这消息。”   “王爷……”谢庭川微微阖上眼,仿佛洞察了一切,“齐国和乌夜国近年来战事频频,那些西域人恨天朝人深入骨髓,若是王爷想让陛下少操点心,还是离那个乌夜国人远一点为好。他说的话,也不可全信。”   随后,怕对方不能会自己的意,又添了一句:“王爷若是好男风,齐国也不是没有美人。”   闻言,贺裕一口气卡嗓子里,给自己脸都憋红了。   谢庭川以为自己将那个剑奴当成男宠了?   还为了那个男宠来打听乌夜国的事情?   他虽然风流了一些,但不好龙阳啊。   而且这个剑奴当初还捅了自己一剑,他何必养虎为患呢?   “将军……误会了。”贺裕解释道,“这事儿是他说的,不过本王只是好奇,毕竟屠城一事过于惨烈,本王不太相信这事儿出自谢将军之手。”   “确实不是臣亲自吩咐的,”绕了半天,谢庭川才终于说出了贺裕想要知道的,“臣三月前从北疆调去西疆,军中能用之人甚少,多数西域军都只听从原来坐镇西疆的顺抚将军。”   谢庭川很有耐心地跟他继续解释:“他们和郢水积怨已深,如今城破,便肆意发泄。”   贺裕道:“你不阻止他们吗?”   谢庭川敛眸道:“臣……不知此事。城破后的第三天,臣被圣上一旨召回京城,善后之事,是顺抚将军包揽的。”   皇帝急着召他入京述职,但是没想到顺抚将军会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   谢庭川更没有想到。   偏偏那顺抚将军老奸巨猾,直接上书京城,肯肯切切地说战士们苦守边关是如何不容易,那些郢水人是如何步步紧逼,最后又来一句所有责任末将愿意承担。   顺抚将军做的事情确实是惊世骇俗,但是各朝各国之间也没有明令禁止不允许这么做。   朝代更迭替换的时候,场面可比郢水屠城还要血腥。   再加上这封以退为进的上书,皇帝想要严惩他们都得掂量一下。   最阴险的是,谁都不知道屠城一事是顺抚将军吩咐做的。这次挂帅的人,可是谢庭川……   “顺抚将军——”贺裕喃喃道,“是三皇子怀王的人。”   其实这件事并不算是秘密,他的密使很久之前就打听到了这件事,朝中的人也多少有所耳闻。   “是,怀王和陛下合力封锁了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对齐国的名声来说损多余益。”谢庭川道,“王爷,无论是怀王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齐国屠了十余万乌夜国的平民百姓是事实。那个乌夜国人不会善罢甘休的,王爷还是……今早解决了那个乌夜国人吧。”   言尽于此,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   贺裕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自己的皇兄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不过他也确实要承认,谢庭川说得是对的。   无论如何,这事儿都是齐国的人做的。   所以也没有必要向那个剑奴解释了。   “多谢将军为本王解惑,”贺裕颔首道,“将军慢走。”   “王爷留步。”   回到马车后,贺裕胸口一直惴惴不安。   云缃扶着他,替他解去了披风。   “王爷这次在晨阳殿待了不少时间……”   “嗯。”贺裕疲惫地闭眼凝神,手指轻轻揉太阳穴,“今儿真是累极了。”   “王爷,密使来信,”云缃抽出了一张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行小字,“鸿胪寺那边已经有下落了。”   贺裕双眼猛然睁开,接过那张卷纸,盯着那行字,立刻得出了结论:“又是怀王!是他身边的太仆寺卿!”又?   云缃疑道:“难道怀王之前……”   贺裕碾碎了那张纸:“待本王身上的伤再好一点后,本王要亲自会会怀王。”   白晞忍不住问了:“王爷,此事已经出结果了,府中的剑奴如何处置?”   贺裕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俊丽明艳的脸。多美的眼睛。可惜了。   嘴唇轻吐:“找两个功夫好的,将人处理得干净点,给个痛快吧。” 第7章 逃之夭夭   月色被重重积云盖住,夜色正浓。   一声尖锐的呐喊响彻整个王府:“走水了——快救火!”   “王爷,先保护王爷!”   “西厢房还有人,快去救人!”   大火燃燃烧了一个多时辰,仔细清点之后,发现死了两个小厮。   众人来来往往救火,贺裕裹着披风在凉风中发抖。   料峭春寒,正是夜里冷的时候。   白晞脸上都是炭灰,她抹着眼泪,还关怀着贺裕:“王爷可被伤着了?”   “本王无碍,”贺裕摇头,目光却遥遥眺望远方,“春日里怎么会走水……”   云缃在夜色下疾走而来,对贺裕道:“王爷,那两个小厮的尸首已经被烧焦了,若要确认逝者的身份,估摸着要等到明日早上。”   “能不能查出来失火的源头?”   “……似乎是东厢房的,就是那两个小厮所在的院子里。”   “查,”贺裕目光阴鸷,怕就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他这个闲散王爷的命都有那么多人惦记着,“怎么失火的,是谁做的,给本王好好地查。”   “是。”   “对了王爷……”云缃颔首,“剑奴已经被奴婢安排的人带走了,尸首直接处理在西郊的林子里了。”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贺裕有点恍惚:“好。”   另一边,城郊荒山。   几道身影蹿了出去,“咻咻咻——”   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被打倒在地,脸上盖着面纱,身上遍布伤口,脸色奇差。   “噗”的一声,他吐出了一口血。   月色凄凄,映照出他惨白的脸。   “你还想往哪儿跑!”其中一个追杀者脚踩在剑奴的胸膛上,居高临下。   他一把扯过了身下人的面纱,怔了一瞬,面露出几分惊艳之色,对着同伴道,“这异邦人生得倒是比醉春园的女人还好看。”   醉春园,剑奴没有听过,但是能大概猜出来——这是个腌臜之地。   这大胆的齐国人,竟然敢这么说自己。   他忍住胸中的剧痛:“你们不是王府的人……你们是谁?”   “呦,我们就算不是又如何呢,难不成你还想着瑾王来救你?”那个追杀者冷笑道,“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就是瑾王殿下让我们来取你性命的。”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养好伤之后再告诉他鸿胪寺的事吗?贺裕为什么出尔反尔?   难道他不想知道那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了吗?   剑奴恨道:“你们是拿钱办事吧?”   “是,”其中一个追杀者道,“不过你也不用跟我们周旋了,我们既然收了瑾王的钱,自然会帮他办好事。”   剑奴嘴中含着血,想要反抗却没有力气挣扎。   这几个都是顶尖的杀手,就算是他全盛时期,也不过能对付一两个。   对面可是围了足足有五个人。   今日他大概就要身葬于此了。   贺裕倒是瞧得起他,知道那些个侍卫打不过他,也不想动自己养的暗探,便雇了专门的杀手。   “动手。”为首的那个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了,“杀了之后回去交差。”   “行了老三,平日里醉春园逛得没完,现在连男人都惦记上了。”一个杀手打趣道。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   这几个人身手都不差,现在还有闲心挑逗自己……确实是没把自己当回事。   剑奴怒火中烧。   他这辈子的屈辱都在贺裕这儿受完了。   就算是要死,也派了这么几个下流货色来收自己的命。   该死的齐国人……   为首的那个人上前一步,伸出弯刀想要割了剑奴的头。   就在此时,银光乍现,“铿”的一声,那柄弯刀被一支羽箭弹开。   树林里一下窜出了十几道人影,来者气势汹汹,两拨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在刀光剑影中,为首一个暗红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举剑来到剑奴身边,单膝跪地:“奴来迟了,请殿下恕罪。”   剑奴嘴角还留着干涸的血,他咽下了口中的咸腥,蓝绿色的眸瞬间阴沉:“这几个,一个不留。”   “是。”那人点头道,“大殿下在洛城等着殿下。”   洛城,乌夜国的王都。   剑奴嘴唇微张:“王兄近日可好?”   “周边几个小国战事吃紧,大殿下亲自领兵,心力交瘁。”那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殿下,您这次太冲动了,若是连你都出事儿了,大殿下就更熬不过去了。”   他这语气,分明是对剑奴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剑奴阖上眼睛:“抱歉,大巫,劳烦你跑一趟。本王回去会亲自向王兄请罪。”   几句话的功夫,原来那几个杀手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没有招架之力了。   这十几人都是大巫养的死士,从小用增益武功的汤药泡着长大,别说齐国了,就算是放眼全天下都鲜有敌手。   要是对面派来了几队侍卫,或许还棘手些,但就这么几个人,他们很快就能处理好。   “今日瑾王府走水,是奴的人做的。”大巫道,“上个月奴安排了两个人进王府,就是为了找准机会带殿下出去。”   如今那两具被发现的焦尸不过在乱葬岗上随便找的新鲜尸体,真正放火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前一阵子王府侍卫巡守太严,他们难以有机会下手,今天瑾王不在王府,王府被调走了一批士兵,他们才抓准了时机。   只是他们没想到,待他们找到剑奴住所的时候,人早就被带出王府了。   他们一路追过来,还好来得及时。   “走水?”剑奴冷笑道,“便宜他了。”   若是还能再见面……贺裕。   他闭上了眼睛:“叫他们处理干净,即日启程回洛城。”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府一直没查出来那晚到底是谁放的火。   就连仵作来检查那两具焦尸,说的也是看不出什么,只能从火源看出是人为的。   至于那两个死去的小厮身份更是平平无奇,如果这身份不是伪造的,那就是没有任何问题。   这让贺裕在府中发了好大一通火。   这日,叶皇贵太妃亲自下诏,召贺裕进宫。   这才让贺裕想起,贺琰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去皇宫的路上,白晞一路抱怨:“叶氏倒是神气,说是要赔罪,也不体恤王爷重伤未愈,还要受这车马颠簸之苦。”   贺裕苦笑:“你这小丫头嘴上没把门的,小心等会儿进了皇宫说错话,本王可保不了你。再怎么说叶氏也是本王的长辈,也该是本王去见她。”   这时,一阵风飘过,云缃钻进了马车里,快得让人看不见。   其实云缃的轻功乃是一绝,最擅长收集情报。不过她是个年纪小的丫头,平日里看不得血腥杀戮之事,贺裕便留她在身边伺候。   这事儿鲜少有人知道,就算是白晞也一知半解,只知道云缃会得比自己多多了。   “王爷,奴婢查到了。”云缃的手掌摊开,里面是一块破布碎片,上面锈了一个特殊的花纹,“这是暗刃的阁纹,当晚暗刃五人,全部死了。”   贺裕的脸上难得涌动着不安的神色:“那剑奴呢?”   云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王爷赐罪。剑奴……大抵是跑了。”   她联系暗刃,不过是想拿钱消灾。   剑奴继续留在王府上绝对是个祸端,他一身武功莫测,就算是身受重伤也有反抗的能力。   她也是下了血本才请动了暗刃的顶级高手。   暗刃办事一向可靠,不知这次怎么会……   贺裕这下彻底不言语了。   云缃的头扣在了地上:“请王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去查剑奴的去向。”   “不必了。”贺裕想说被人抽干了力气,摆手道,“这几日,人家怕是都回到乌夜国了。”   云缃:“王爷……”   “行了,对方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救出剑奴。这件事不必再查,再查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这件事证实了贺裕之前的猜想。   这个剑奴,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突然有点期待和剑奴再见面的时候了。   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的真名叫什么?   这件事先不谈,日后得叫皇兄在宫中行走的时候多带上几个护卫。   ——他自己也得学几招功夫防身。   叶氏的寝殿在后山上,走上去要小半个时辰。贺裕的身子不便亲自爬上去,只能让人撑一个轿撵抬自己上去。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依旧不舒服。   受伤的地方如火烧一般疼,山路崎岖,布料摩擦着他的伤口,一上一下,他难受得差点昏过去。   很难不怀疑,这是叶氏授意他们这么做的。   停在半山腰歇息的时候,暴躁的白晞上前给了四个轿夫一人一个巴掌,警告他们再作妖就上报给陛下,说他们苛待亲王。   这上山的后半段路才好受了些。   叶氏坐在正殿,看着面色惨白的贺裕,掩面惊讶:“王爷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看。”   贺裕心想,你个妖妇还挺会惺惺作态。   面上端的却是一副和善的笑:“旧伤再添新伤,叶娘娘的寝宫可真是不好找。”   叶氏这才面露歉意,恍然大悟道:“是哀家疏忽了,这段路确实不好走。”   “叶娘娘常伴青灯古佛旁,不问世事,兴许是不知儿臣身上有伤,不碍事。”   这句话便是讽刺了。   若真的不问世事,又怎么可能为给自己的儿子赔罪而召见贺裕呢?   也不知道她在装什么,搬去后山的寺庙旁边,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在贺裕看来,叶氏这么多年沐浴的佛光都白瞎了,吃斋念佛那么久,修来的不是静性,而是她的狼子野心。   叶氏轻笑:“许久未见,没想到再见是这副光景。哀家为那不成器的儿子向你赔个不是,之前多有冒犯了。左右也不过是个贱奴,哀家让琰儿给王爷赔礼。”   赔礼?难不成再赔几个“贱奴”来?   贺裕可吃不消。   “一个贱奴罢了,儿臣还不放在眼中。十三弟若是想要,儿臣让给他便是。”贺裕知道对方想要避重就轻,可他偏偏不答应,“本来儿臣是想事后将这贱奴送给十三弟,但谁知十三弟忽然咒骂儿臣,儿臣实在委屈。先前儿臣与十三弟交好,如今却要为一个贱奴离心。”   没用的,在这儿颠倒黑白是没有用的。   早在事情发生的那一日,他就让人散了消息,说豫王贺琰为了一个贱奴咒骂自己的七皇兄是“贱人”,下人都来不及堵上他的嘴。   瑾王先前替圣上挡剑,如今又被跋扈的十三王爷辱骂,京中的人倒是开始怜爱他了。   他这“风流浪子”的名声也淡去一些。   【作者有话说】   很快就要到乌夜国的部分了,这一段占全文百分之六十左右~ 第8章 流放西疆   叶氏微微一笑,面露歉意:“那确实是琰儿的不对,是哀家太宠他了。先帝驾崩之时琰儿还没过十一周岁的生辰,哀家被迫和他分开,这几个月交给王府的人看管,竟惯得越发口无遮掩了。他这般刁蛮的性子,哀家倒是有点担心他日后该怎么办呢。”   贺琰深受先帝宠爱,十岁便封王了。   亲王要迁府宫外,所以贺琰和叶氏在数月前便分开了。   贺裕弹了弹袖口,淡然一笑:“叶娘娘言重了。十三弟是儿臣的亲弟弟,小孩子顽皮胡闹,儿臣不会计较。”   还没等叶氏回话,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先前见过皇兄,皇兄对此事也略有耳闻,不过只是当个笑话提一嘴就过了。毕竟……十三弟也只是个孩子。叶娘娘也不必担心十三弟日后如何,毕竟十三弟身份尊贵,豫王府的人将他当作王爷好好照顾一辈子就是了。”   安安分分地当个王爷就是了,但若是叶氏或者叶家有别的心思……   他有意无意地侧重最后一句话。   叶氏神色从容,满头的珠翠都没有晃动一下,她伸出手抚摸头上的金钗:“孩子也会长大的。”   “是啊,孩子也会长大的,”贺裕接道,“十三弟还是个小孩子,所以皇兄拿这件事当笑话听。若十三弟长大了之后还这般不知轻重,皇兄听了怕是也要动怒的。”   叶氏脸上的笑有些勉强:“琰儿年纪还小,长大之后便懂事了。”   “叶娘娘还是早做打算吧,”贺裕并不接茬,“怕就怕是豫王府的人坏心肠,将好好的孩子带坏了。”   叶氏忽然定眼瞧他,没有再说贺琰的事:“王爷……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呢。”   外界传闻瑾王是个风流的草包,不学无术,仗着皇帝胞弟的身份狐假虎威。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草包倒未必只懂得享乐。   起码这咄咄逼人的模样,倒是和他那个皇兄像极了。   “毕竟是传闻。”瑾王起身行礼,“时辰不早了,儿臣先行告退。”   叶氏颔首:“王爷,慢走。”然后又叫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将人送出去。   走到宫门外,大宫女唤住了贺裕。   “王爷留步。”她行了一礼,“明日叶府的赔礼会送到瑾王府,还请王爷笑纳。”   瑾王似笑非笑:“豫王犯错了,为何要叶家赔礼。”   宫女顿了一下,解释道:“叶家毕竟是豫王的外祖家。”   “啊,外祖家。”贺裕恍然道,“父皇在位时,最忌讳膝下皇子与其外祖家加来往密切。”   他拿起骨扇在空中点了一下:“尤其是叶府这般,手握重权,更容易遭人猜忌。”   宫女强撑着笑意:“陛下惦念手足情深,想来不会……”   当今天子确实惦念手足情深,不过他惦念的兄弟只有贺裕一个。   “你说不会便不会吧。”贺裕收回了扇子,别在腰间,“姑姑留步,本王要下山了。”   既然进宫了,贺裕按照惯例还是去晨阳殿给皇帝请了个安。   皇帝早早地听闻叶氏召见瑾王的事情,一直关注着动向。   听到瑾王说的,皇帝蹙了蹙眉,只是唤了一句:“老十三。”   贺裕能从这几个字听出一股淡淡的杀意。   他心中一动,主动告退。   近日京中无事,贺裕一直躺在王府中,闹腾了一个月,他的伤好了许多。   白晞和云缃一直伴其身侧,王府整日只有丫头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安静得有些出人意料了。   “奴婢给王爷捏腿吧,”白晞跪坐在他身侧,粲然一笑,“王爷今儿吃什么,奴婢等会儿去膳房给王爷做。”   贺裕低头喝了一口银耳羹,翘着腿,看着枝头的喜鹊:“桃花开了,桃花酥吧。”   白晞点头应道:“是。”   忽然,后院闯进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王爷,大事不妙。”   贺裕看他一副冒失发的模样,面露不悦之色:“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那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太仆寺卿上书陛下,说,说……”   白晞也跟着紧张起来:“吞吞吐吐什么,快说啊。”   那小厮咧着嘴哭喊道:“他诬告王爷通敌叛国啊!”   “砰”的一声,贺裕手中的银耳羹被打掉地上。   白晞杏目瞪圆,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云缃忧心地望着贺裕:“王爷,当务之急是进宫和太仆寺卿当面对峙,奴婢先替王爷安排马车。”   贺裕感觉自己的右胸口隐隐作痛。   “此事事关重大,白晞,你仔细着王府中的事,云缃随本王进宫。”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一道沉重的中年男人声音。   “不必了。”门外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正是京城的大理少卿,“我等奉皇上口谕,前来缉拿罪人贺裕。”   贺裕阖上眼睛,鼻间气息不稳,起身的动作也有些勉强:“大人当真是奉了皇上的口谕?”   大理少卿刚正不阿道:“正是。”   贺裕几乎要抓烂长椅的把手:“本王不信。”   “王爷,请不要为难我等,下官不过是听候差遣。”他还叫了贺裕这声“王爷”,也算是留一线了,“这是陛下的意思。”   若是旁人来也就罢了,可这人偏偏是大理少卿。   大理寺最为公正,从不参与任何党派纷争。当今的大理寺卿是先帝钦点,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不敢轻易动他。   竟然请了大理寺的人来带走自己,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裕紧了紧衣袍的领子,佯装镇定道:“那么,本王跟你走便是。”   云缃和白晞站在他两侧,纷纷扯住了他的袖子。   “王爷,入了大理寺,就算想要洗清冤屈也难了。”   “王爷,何不先去皇宫将这事儿查清楚!”   贺裕拂去了二人的手,冲二人摇摇头:“这是皇兄的意思。”   就算去了皇宫也没用。   贺裕隐约猜到,那些个皇子王爷是想从自己这里下手,慢慢折去皇兄的羽翼。   若自己只是个谋士,是个重臣,说不定皇兄还不至于如此为难,舍了便舍了。   难就难在,他是皇兄的亲弟弟,从小和他相依为命的人。   “在跟大人走之前,本王有一句话想要问问大人,”贺裕神色自若地走到了大理少卿的面前,“敢问太仆寺卿说本王通敌叛国,证据何在?”   大理少卿目光向下敛,沉缓道:“王爷的暗探已经被太仆少卿抓获了,之前王爷频繁派人去鸿胪寺与乌夜国人传消息的事儿,已经被皇上知晓了。”   贺裕下意识辩驳:“本王没有!”   “王爷的暗探已经招了。”大理少卿面色如沉铁,“来往书信具在大理寺。”   不,不对劲,有猫腻。   如果这事儿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不可能现在才收到消息。   不可能等到大理寺都来逮人了,他才知道已经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而且是皇兄认证的罪名。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他一阵心悸,面上发白:“通敌叛国,对本王有什么好处吗?”   太仆寺卿就算要污蔑他也不找一个像样的借口!   他是齐国天子的亲弟弟,整日里锦衣玉食、奢靡无度,他就算不做什么也能享一辈子清福,何必要没事找事背叛自己的国家?   大理少卿道:“王爷身边的那个乌夜国人似乎已经被平安送往西域了?太仆寺的人在边关收到了那个人的文牒,还有王爷送给那个剑奴的一些书信。边关的人查到了这个文牒持有者的身份……他是个乌夜国的六品虎符少将。”   贺裕咬紧牙关:“那是他自己出逃的!而且那些书信绝对和本王没有关系。”   原来问题一开始就出现在剑奴身上。   他果然不应该就这么杀了他的,他本来就应该留着剑奴的命,好好问问当日太仆寺卿找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个人的文牒一定被动了手脚,这些事都是太仆寺……不,都是怀王所为!   就算剑奴不自己逃走,怀王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剑奴消失,到时候再利用他的文牒做些手脚,编造出贺裕叛国通敌的证据,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原来怀王这么早就盯上了自己。   “仅凭王爷一面之词是无法让陛下信服的。此时陛下正在盛怒之中,太仆寺卿状告王爷为了美色不顾大局,险些透了机密。”   贺裕想要骂人,却还是隐忍着:“为了美色……本王是这么荒诞的人吗?”   话刚说完,全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都静默了。   瑾王贺裕,不就是这么荒诞的人吗?   为了美色什么都能做出来,不就是这些年他一直经营的形象吗?   怀王这一招倒是阴狠,布局那么久,若是得手,自己便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先是勾结前来行刺的乌夜国人,后来又买通自己的暗探。   还有……他的暗探前一阵子打听了那么久都打听不到与剑奴私下联系之人的消息,怎么会在事情都过了快一个月之后才突然找到那背后之人?   这分明是怀王故意透露的!   也怪自己识人不清……   “听闻之前豫王得罪了王爷府中的乌夜国人,王爷为了他,专门进宫向叶皇贵太妃讨要公道,这事此时已经在宫内传开了。”他否认自己没有被美色勾引,大理少卿便提醒他,他有,只是他不自知。   冲冠一怒为蓝颜,若是那蓝颜是个齐国人,大家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可是这蓝颜的身份是乌夜国人,还是个敌国的武官。叶氏……   怪不得之前召自己进宫时小心翼翼的,一点都没有走漏风声,也没有大肆宣扬召他入宫的本意。   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本王跟你走。”贺裕还是相信自己的皇兄,他那么快下旨让大理寺的人将自己带走,肯定有他的原因。   三日之后,瑾王府被查封。   后院的丫鬟小厮通通被发卖了出去,王府的金银珠宝全部上交国库。   瑾王通敌叛国的事情一时之间传遍了京城。   瑾王觉得这个罪名荒谬,城中人更是觉得荒谬。   此时的贺裕已经入了大理寺,众人已经默认了他的罪名。   百姓们只将这件事当作笑谈,而上头的那些人却各怀鬼胎。   尤其是那些始作俑者。   他们本来是想要借此机会铲除瑾王,但是皇帝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贺裕现在就在大理寺关着,里边也没有任何消息走漏出来。……   正当有人快要坐不住的时候,皇帝发话了。   宫里历来有专门查证书信字迹的密使,他们查出那些往来的书信有一半都是假的,真正出自贺裕之手的只有几封无关紧要的调情之语。   至于那些边关城防、齐国军队部署的书信,都是别人仿写的。   这些密使都是先帝留下的,不直接听令于皇帝,他们的话,这些人不信也得信。   结果出来了,也就是说,有人浑水摸鱼,想要趁这次机会诬告瑾王。   检举者太仆寺卿因为诬陷罪名立刻被革职,连带着当初十几个上书严惩瑾王的官员,都被罚了俸禄,降了官职。   诬陷皇亲,这可不是小罪。   若是有心人细细观察比较,就能得知,这被贬的十几个官员,往日里都和怀王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   此时的怀王府:   “父皇什么时候留下了那些能查证字迹的密使,本王怎么不知道!说是先帝的人,其实他们肯定已经被贺昭收归于自己所有了!”怀王恨道,“那些书信,分明……”   分明都是伪造的。   哪里来的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之说!   他倒是胆大,敢在府中直呼皇帝的姓名。   府中的门客见状,蹙眉劝道:“王爷,陛下名讳不可直呼,小心隔墙有耳。”   怀王也真是气急了,他“噗通”一下坐在了正堂的长椅上,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他要怎么处置贺裕,难不成就这么放了他?”   没有扳倒贺裕也就罢了,自己这边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太仆寺卿折了也就罢了,可若是连累到自己……当真是憋屈。   就在众人商讨猜测的时候,屋外传来了通报。   “王爷——皇宫来报。”   小厮匍匐跪地,恭恭敬敬的。   “太仆寺卿,污蔑皇亲,贬为庶人,查封府邸。女眷尽数发卖,男丁尽数流放北疆。”   接着,又说了几个牵扯于此的官员,严重者也被贬为庶人。   “罪人瑾王,勾结敌国,剥去亲王之位,贬为庶人,流放西疆。”   “流放?”怀王大掌拍案,错愕道,“怎么他也流放了?”   贺昭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如此宠爱,怎么舍得他受这份苦?   再者说,现在既然已经查清那些机密文件是伪造的,光凭着那些调情的信,也不至于判“流放”这么严重的罪吧?   贺昭又在谋划什么?   怀王心中打起了鼓点。   “一来,平民怨。”此时,那个最先开口的门客道,“以此事作天下之表率——纵然是皇帝,也没有帮亲之理。”   “二来,保瑾王。”那个门客继续道,“此事一出,陛下已然知晓王爷与叶氏此时都将矛头对准了瑾王,陛下这是借口将瑾王调离京城。”   最后道:“王爷,我们须尽早作打算。皇帝……甚至是他身边的瑾王,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作者有话说】   其实咱们王爷还是很聪明的,以后肯定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接下来先进入乌夜国篇谈恋爱! 第9章 遭遇流寇   贺裕被大理寺关了三月,三月后,他被押往西疆。   西疆的黄沙多,飞尘扑到他的脸上,他不甚在意地拂去了。   “王爷,”身边跟着几个侍卫,那是皇帝派来保护他的,“西疆灰尘大,还请殿下戴上面纱。”   贺裕瞥了一眼那红色的面纱,恍惚间被什么勾去了记忆。   “如今也不必唤我‘王爷’了。”贺裕自嘲一笑,“你们的身份都尊贵于我呢。”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面面相觑,仿佛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   大家都是粗人,不会说话。   这一路走来,他们明显察觉到贺裕心情消沉。   “王爷何必这么说,”其中一个侍卫开口道,“王爷且耐心等待,待所有事情都解决好了之后,陛下一定会迎王爷回京的。”   “皇兄总是把我当小孩子。”贺裕喃喃道,“谁要他的保护。”   这话多少有些失敬,众人不敢搭腔。   贺裕戴上了面纱,眺望远方。   四处一眼望不到头,他连方向都分不清。何处是京城?何处是齐国?   “对了,我府中的人皇兄都打点好了吗?”贺裕问道,“尤其是那些小丫头。”   侍卫们听见对方这时候了还不忘牵挂自己的“小丫头们”,不由得面色变了几番:“陛下都已经安排好了,请王爷放心。”   “那就好。”其实贺裕最担心的是白晞和云缃,这两个丫头从小就跟着自己,没吃过多少苦,此番变故,不知道该有多害怕。   旁人以为他金屋藏娇,其实不尽然,贺裕对这些小丫头没什么兴趣,他是真的将她们当妹妹宠。   如今他自身难保,有机会问问她们的情况就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王爷若是累了,我们便找个落脚的地方歇着吧。”又走了一会儿,一个侍卫建议道,“王爷请放心,陛下早就打点好了。我们这次是去往边关的一个小城,那里会有人接应王爷。边关不如京城,但是吃穿用度绝对不会亏待了王爷。”   贺裕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他这几日一直在盘算着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想来想去发现只有一种解法——等。   等到皇兄愿意将自己接回京城,才能做别的打算。   若是他人在京城,无论是禁闭也好,贬为庶人也好,他总有办法翻身。   可是现在他在西疆,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都是徒劳。   安全是安全了,但是这日子连个盼头都没有。   贺裕踹了一脚身边的石子。   等到日后去祭拜母后,他肯定要告皇兄一状。……   夜幕将至,西疆的大漠冷过于京城的寒冬。   贺裕裹紧了大氅,还是瑟瑟发抖。   方圆几里路都没有找到客栈,几个侍卫商量好了之后决定在此扎营。   冷是冷了一些,不过他们烤着火,围着火堆,身上的寒气能散去一些。   “这荒漠中夜间可有什么野兽出没?”到底是京城中长大的,贺裕从小就没有来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偶尔有几次秋场围猎,出行的时候也是前呼后拥的。他不懂这样的荒漠夜中会有什么危险,心中担忧。   其中一个侍卫递给了他一壶烧酒:“王爷放心,荒漠中难得碰上野兽。”   贺裕安心了些许:“那就……”   “只有一些毒蛇,蝎子蜈蚣什么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他畅快地笑了两声,又继续道。   贺裕:“……”   他心中无限怅惘,只好抬头望月。   沙漠中的月比中原还要亮些,漫天的碎星,如贵妇人身上繁繁点缀的珍珠,远处是是灼亮的烟火和瑰丽的云雾,大漠之夜令人陶醉。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或许住在这西漠也不是什么坏事。   “夜已经深了,王爷喝过烤羊奶便进营中歇息吧。”其中一个侍卫开始熄火,“兄弟们今晚会轮流给王爷守夜的。”   贺裕道:“好,有劳。”   大漠中的西风猎猎,他在帐中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身边还有侍卫的打鼾声,震得人耳朵疼。   贺裕半夜爬起来起夜,碰上眼睛通红的守夜侍卫。   他打了声招呼:“辛苦了。”   “王爷这是要起夜?”那侍卫问道,“我叫个人陪王爷同去。”   “无妨,”贺裕道,“我去后边那丛子里,很快就回来了。”   那侍卫眉眼之间有犹豫之色:“那好吧,请王爷尽快回来。”   贺裕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准备找个偏僻一点的地方蹲下解手。   还没等他起身,头顶一黑,后脑一记闷棍,他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耳边有细细簌簌的声音,风还在呼啸。……真是倒霉透顶。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囚车里。   耳边是他能听懂的中原话:“这人看上去非富即贵,怎么没搜出什么好东西来?”   “细皮嫩肉的倒是难得,想必是丢了财物的少爷。”   “听说乌夜国的斗兽场最近在收这样的,想必能卖上好价钱。”   “那就卖给他们吧,现在过去,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将人送到了。”   这是遇到荒漠中的流寇了?   贺裕不安地翻动了一下身子,嘴边干燥得起皮:“喂——你们。”   赶车的人回头看他,粗暴喝道:“干什么?”   贺裕被震得耳朵又开始疼了,下意识地躲在囚车一角:“你们若是要钱,倒不如让人来赎我,你们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其中一个人饶有兴趣道:“哦?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朝中……重臣之子,你们若是放了我,我定会重金酬谢。”贺裕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新的身份,干脆胡诌了一个。   “你骗谁呢?”那人哈哈笑了一声道,“我看你最多就是个边城的少爷,还朝中重臣之子,哪位京城的高官会将自己的儿子流放到这偏远的西疆?”   贺裕从容道:“家父派我去西疆历练,身边只跟着几个侍卫。”   “得了吧,”流寇奚落道,“你若是真有那么大的来头,我们将你放走之后,岂不是等着人来追杀?”   另一个人附和道:“就是,还是卖给乌夜国人吧,省时省力。” 第10章 久别重逢   贺裕和那帮流寇争论了半天,对方油盐不进,一心要将自己卖给乌夜国人。斗兽场……   若是进了斗兽场,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不行,他一定要为自己争取一线存活的希望。   他的皇兄和王府众人还在京城中等着自己。   在那两个人和乌夜国人交谈之际,他被短暂地放出了囚车。   身边行走的都是奇装异服的乌夜国人,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贺裕的心跳得如打鼓一般,他往后退了几步,抓住机会就要往外跑。   那几个人谈得忘我,他们抓了太多温驯的中原人,显然没想到这位是个会逃跑的。   来时路上贺裕已经记住了齐国最西边那个小城的方向,离这里不过几里路,只要那两个流寇和那个乌夜国人追不上自己,他就有希望。   可是贺裕高估了自己的本事……若是他有云缃的轻功,逃跑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可是他武功不高,对面的乌夜国人好像会一点功夫,发现自己逃跑之后,追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自己拿下了。   身后那两个人随后赶到,其中一个逮住他便踹了他一脚,贺裕倒在地上,嘴里冒着血,灰尘呛进喉咙里。   几个人重重踹着他,直到那个乌夜国说,身上太多伤不便与野兽决斗,几个人才停了下来。   贺裕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原本俊逸的脸上都是血痕。   他被重新关进了囚车。   因为长相出众,他当晚便送到了斗兽武台。   他被迫穿上了西域人的衣服,衣不蔽体,后腰处被灌进阵阵冷风,白日里身上添的伤痕增加了看客们的兴致。   斗兽场有三层,每一层都坐满了看客,大家鼓掌着,嘴里发出一道道喝彩声。   武台的四周点上了兽火,蓝红相间的火焰增添了几分幽冷和诡谲。   出人意料的,武台上的判员是个会说中原话的乌夜国人。   他站在那儿,先是用乌夜话说了一堆开场白,勾起全场的兴致之后,他才走向贺裕。   “齐国人?”他问道。   贺裕捏紧拳头,额上冒着冷汗:“你可以救我吗?我能许你毕生都无法得到的好处。”   那个人有些错愕,好像在猜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的身份不一般,”贺裕冷静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慌乱,“我是京城的人。”   他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贺裕:“你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我们这长大的孩子。不过……”   贺裕心中一紧:“不过什么?”   “我们乌夜国,最讨厌齐国人。”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但看你长得还可以的份上,我们可以考虑把你献给城主女儿。”   献给城主女儿……   贺裕也没考虑这条路可行与否,只要能活下去,便有希望。   “好。”他答应得迅速,似乎怕对方反悔,又添了一句,“只要能把我带出这个地方,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慢着,这是有条件的。”那个人道,“把你放走,大家会不高兴的。”   周围的看客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贺裕屏住呼吸,问道:“那要如何?”   “给我们下跪道歉。”判员笑得有些残忍,“我要你齐国人,下跪道歉。”   此时的他不知道贺裕的身份。   要是知道了贺裕的身份,估计更想让对方下跪道歉了。   贺裕心中一凛,他的脚步微微挪动了一步,双目有些发红。   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灰尘,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像是个落难的乞丐,周围都是嬉笑的看客。   他哑声道:“你确定吗?这些人能同意吗?”   判员挑了挑眉头,转身对着众人高喊,问了一句什么。   得到的回复出奇一致。   不用判员解释给自己听,他已经猜到了,这帮人喜闻乐见——在斗兽场上能遇到个齐国人给他们下跪道歉。   那个判员转身对他说:“大家同意了,你冲我下跪就好,顺便再磕三个头。”   他的笑阴沉而又恶劣:“听说你们中原人只会给自己的长辈磕头。”   贺裕鼻腔一酸。   屈辱和不甘的情绪一瞬间涌上了胸腔。   他想起了从前在冷宫中,和皇兄在冬夜里互相靠着取暖的事儿。   京城都道他是锦衣玉食的王爷,其实鲜少有人知晓,他儿时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   母后早亡,父皇不重视,外祖家被抄斩,宫中的宫女都能踩他们兄弟俩一脚。   有一次他伤风发烧,病得快死了,皇兄乞求了半日,冷宫中的人也不允许他去请太医。   那个时候皇兄才几岁?   大概也就十一二岁吧,正是贺琰现在的年纪。   他向冷宫中的侍卫下跪。   堂堂皇长子,竟然给一个侍卫下跪,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请太医。   贺裕从寝宫跌跌撞撞得地跑了出来,哭喊着,让皇兄不要给他们下跪。   贺昭没有动弹,只是将身上的披风解给了贺裕。   太医最后被请来了。   那几个侍卫的名字都被贺昭记了下来。   后来,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当年那几个侍卫。   贺裕阖上眼睛,认命地往后退了一步。   双膝一曲,正要下跪——   “不许跪他!”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声,武台的正中心有一条暗道,里面忽然出来了几个人影。   为首者一袭红黑色长纱,头上盖着一顶五寸大小的红玛瑙金冠,勾连着几条珠玉,卡在微微蜷曲的乌发之间。右耳上的红玉坠轻轻摇曳,衬得他深色的肤色焕发淡淡光泽。手腕上和脚腕上系着银链和银铃,“叮铃铃”地一直响动。   他慢慢从黑影中显出全身的样子。   和初见时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一样。   是那个逃之夭夭的剑奴。   “你……”   面前的判员忽然单膝下跪,右手置于胸前——大概是乌夜国行礼的习惯:“大殿下。”   周围的人呼啦啦全部跪倒一片,发出此起彼伏的“大殿下”。   贺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剑奴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好久不见啊,瑾王。”古兰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贺裕硬着头皮回答:“好巧。”   “不巧,从知道你叛国流放的时候,孤就在等你。”古兰时继续道,“没想到真让孤等到了。”   贺裕不知道对方要对自己做什么,不过无论怎样都好过被野兽吃掉。   “你……你是谁?”   古兰时不回答,只是噙着笑意,看着一边的判员。   判员有些惶恐道:“这位是乌夜国大殿下!大殿下就是我国的太子,是要继承王位的人!”贺裕怔住了。   “这个人都能让你下跪……”古兰时狠声道,“那当初被你折磨的我算什么?”   贺裕说话都不利索:“什、什么……”   “没什么。”   古兰时背对他,举起手,对着周围的看客说了一句类似于“诸位尽性”的话。   然后回眸看他,目光像是盯上猎物的野狼,泛着幽幽绿光。   “这个人,孤会带回王宫。” 第11章 金屋藏娇   暗红色的帷幔猎猎作响,耳畔传来悠远的箜篌声,混杂着几道悦耳的银铃。   玉屏上镶嵌着青黛石和红玛瑙,暮色降至,红霞铺天,日光渗透几分,映着淡淡光泽。   贺裕微微挪动身子,却觉得腰下刺痛。   来时坐着囚车,颠簸了两个多时辰。他本就细皮嫩肉的,这么一折腾,腰侧的两块肌肤蹭破了,甚至有些红肿。   他有些口渴,但是他不敢动。   脚腕被一条铁链绑着,脚踝处已经被磨破了,若是挣扎,便会越来越紧。   “砰”的一声,那道沉重的漆金木门被打开了。   贺裕微微阖眼,他长久被关在暗处,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刺眼的强光。咚。咚。咚。   木屐踩在花砖上的声音。   那人的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异香,走路的时候阵阵银铃摇晃,微微蜷曲的卷发在光影中轻曳。   那双蓝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异光,幽深、狠戾。   “瑾王殿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挤兑的味道,“好久不见。”   贺裕艰难地翻了个身,却意外扯动了脚上的锁链,他“啊”地抽痛一声,感觉脚腕上的皮肤迅速发热,额间冒出冷汗。   这条铁索绝对不对劲。   “乱动什么。”古兰时冷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这是乌夜王室专门整治不听话的奴仆用的链子,越挣扎,受的伤越重。”奴仆……   贺裕瘫倒在毯子上,艰难地抬头看他。   这是那个剑奴,也是高高在上的乌夜国大殿下,未来的国王。   他喉结滚动,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不配知道孤的名字。”古兰时慢慢地蹲了下来,执起他的下巴:“孤很好奇,你那个皇兄怎么舍得把你放到这种地方来?”   别说他了,贺裕自己也很好奇。   要是他皇兄留着他在京城,至于出那么多烂事吗?   不过……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贺裕心中发寒,面前这个人,一副想要把自己扒皮抽筋的模样,早知道就死在斗兽场了,至少那些恶狼还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通敌卖国……”古兰时喉腔里溢出一道讽刺的笑声,“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废物王爷,又不想谋权篡位,只想着混吃等死,为什么要勾结外敌?京城那些人想要除掉你,也不找个靠谱的借口。”   贺裕眉头紧皱,眼睛也闭着。   没想到他竟然在他乡遇知音了。   倏然间,古兰时狠狠地将人的头拍开,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听说瑾王殿下是因为美色误事啊。”他轻悠悠道。   贺裕的脸被抵在地板上。   他在想,若是对方实在想要折磨自己,自己这身板肯定受不住。   实在不行,选个相对好受一点的死法自尽便是了。   “孤还听说,奸夫是孤。”古兰时又道。   贺裕被这话噎了一下,咳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那是有人诬陷!”   “孤当然知道那是诬陷。”古兰时挑眉道,“不过你这也算是坏了孤的名声。”   贺裕猛然间仰头,瞪着他:“你的身份都是假的,谁知道那人是你?”古兰时不语。   见状,贺裕抱着临死也要恶心一下这小古板的想法,恶劣地笑出声:“当然,大殿下可以跟全天下宣告,乌夜国的王储和齐国的瑾王有染。”   他突然抓住了古兰时的手,不疾不徐地摸向自己的脸:“殿下将我带回来,却不关进牢中,而是锁在寝殿里,殿下这是意欲何为啊?”   和他比不要脸,简直是小瞧了京城第一风流的名号。   古兰时跟被烫着了似的,将贺裕的手一下甩开,然后怒道:“你放肆!”   因为力道太重,贺裕的手打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喉间溢出咸腥。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吞下了那口血,慢慢收起了玩笑的模样。   “……如今我落到你手中,是我倒霉,我认栽。你可以杀我,不过我皇兄绝对会为我报仇。”   古兰时冷眼瞧他,目光落在了他那张明净如玉的小脸,目光滞了一瞬。   “孤不杀你。”他说。   贺裕喘着粗气,讽刺道:“哦?殿下这是打算金屋藏娇?”   古兰时额角青筋凸起:“听你语气,贺昭知道你是无辜的,还把你流放到西疆,必定有别的打算。你们齐国人生性狡诈,孤不得不防。”   语毕,又道:“你这条贱命,孤先留着。”   这对白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只不过说这些话的人身份已经互相颠倒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贺裕闷声笑了一下。   古兰时蹙眉道:“别高兴得太早,这里是郾城,乌夜国的地盘。有孤在,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闻言,贺裕轻哧一声。   他又不是吓大的,他本来也没过多久好日子,就被流放到西疆了。   算了,死不成就行……   他又翻了个身,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那就多谢大殿下不杀之恩了。”   古兰时看到这样的贺裕,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本来应该立刻把人杀了,或者拉进牢狱中狠狠折磨一番,以报他在齐国受辱的仇。   可是他现在成了王储,不得不为乌夜国考虑。   贺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弟弟真的死在乌夜国,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但是看到贺裕沦为阶下囚还不忘记调戏自己,古兰时还是恨得牙痒痒。……这人迟早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古兰时面色不善地离开了。   西域的夜晚寒意重,下人只给贺裕盖了一条薄毯,他冻得瑟瑟发抖。   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他觉得大事不妙,这样下去只怕是要伤风了。   本来被锁着就难受,要是再生了重病,就算乌夜国人不折磨他,他自己也受不住。   贺裕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透着窄小的门窗缝隙,望着天上的月亮。   儿时不懂那句“千里共婵娟”,现在倒是觉出几分滋味。   不知道皇兄是否已经知晓自己被人劫走的事情,不知道京城那些人又在想什么坏点子暗算他皇兄。   他翻了个身,渐渐地睡过去了。   “母后……”   梦中,他喃喃道。   “儿臣想你……”   他满脸通红,烧得有些虚脱,嘴唇边上起了一层薄皮。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把大巫叫过来。”   啊,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又熟悉,又讨厌。 第12章 投鼠忌器   嗓子干得快要冒烟,贺裕翻了个身,嘴里呢喃了几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和下面的一个女奴对视上了。   “你……咳咳咳。”   声音哑得不像话。   那女奴有些惶恐地走开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从远处的案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她捧着水杯走了回来,双手恭敬地举起水杯,递给贺裕。   贺裕不敢动,也不敢喝。   “你是谁?”   他苍白着脸,双手挪动着,脚上的镣铐“叮叮叮”地响。   女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手中比划了半天,脸都憋得通红。   贺裕从她的手语中大概明白过来,这人是那位大殿下派来照顾自己的。   不过……为什么要照顾自己?   他感觉自己身上虚得很,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这是病了吗?”他自言自语道,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嘶”了一声,“好像有点发热。”   他没想错吧,那位大殿下竟然派人照顾自己,还给自己看病?   看着周遭的房饰,虽然还是花里胡哨的各种宝石珠翠,但是很显然,这个地方和昨天那间寝殿不一样。   “你们大殿下在哪儿,这是哪儿?”贺裕有些头疼道,“有没有会说中原话的人,你们讲话我听不懂。”   说罢,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蠢。   说了那么多,对方还不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简直多此一举。   就在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女奴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弯腰行礼,右手置于胸前:“大巫。”   来人裹着一身黑袍,戴着头巾,只露出了清俊的脸。   那大概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比起一般的西域人长相清秀一些。   “人还好吗?”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贺裕打量了一番,估摸着这人应该是一个厉害角色。   “刚刚醒过来,”女奴回禀道,“他不懂奴的话,奴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嗯。”那男人道,“你下去吧。”   “是。”   贺裕听着这一番交谈,心中有些躁郁,这些西域人说的话晦涩难懂,猜都猜不出来对方在讲什么。   女奴离开了这间寝殿。   贺裕艰难地坐了起来,口中干哑:“你又是谁?”   “我是乌夜国的大巫师。”那人用板正的齐国话道,“你的病是我看的。你昨夜吹了凉风,有些伤风,需要静养几天。这几天,你就待在这里。我不能随时过来,会有别的巫师来找看你。”   巫师……是乌夜国的医师吗?   听说乌夜国医术天下一绝,难道是这些巫师的功劳?   贺裕错愕道:“那些巫师会说齐国话吗?”   “不会。”大巫道,“这里只有个别巫师会说齐国话。”   贺裕有些心焦道:“我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你不需要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大巫道,“明日我会叫懂中原话的巫师教你一些简单的乌夜国话。”   说罢,似乎想起了什么合适的人,目光闪烁了一下。   贺裕一噎,他还要专门学习乌夜国人怎么讲话?   他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   “你能不能让你们大殿下过来,”贺裕道,“我要赎身。”   听到最后这两个字,大巫面部表情滞了一下,忽地笑出声来:“大殿下不会同意的。”   “我很贵的。”贺裕口不择言,“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齐国的瑾王,我皇兄一定会把我赎回去的!只要你们开口。”   “我们不杀你已经是仁至义尽。”大巫那张清俊的脸上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意,“还请这位……齐国的瑾王殿下,老实一些。我们西域是蛮荒之地,若是我们发现你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恐怕你要吃一些苦头了。”   贺裕心里一凉。   “大殿下晚些会来看望你。”大巫道,“若是你能说动大殿下,大可以尝试一番。”   他走上前来,给贺裕把脉,静默几息功夫后,道:“晚上的药侍女已经在熬制了,到时候会送过来的。”   贺裕见状,也不在说些什么,闭上眼睛歇息了。   大概过了两三个时辰,日头落下了,又到了夜间。寝殿的凉风吹得他脑子疼,还好身上的被子比昨日厚实了许多,不至于冷得打哆嗦。   侍女来喂药,动作粗鲁得很,没有一点耐心,掐着他的下巴,就差直接把滚烫的药汁一股脑倒进他的嘴中。   贺裕呛了半天,有那么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今天要命绝于此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恍惚间想起了当初的剑奴,这人身份那么尊贵,被自己府上的人这么对待,恐怕也是他现在这种感觉吧?   贺裕想着想着又觉得委屈,当初剑奴给了他一剑,还想要刺杀自己的皇兄,他没有杀他,反而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十分仁慈了。   可偏偏这个剑奴溜走了,真实的身份还那么尊贵。   而自己……又偏偏再一次落到了这人的手中。   他嘴角嫣红,因为被药汁烫到了所以有些发肿。这几日的折磨让他身形日渐消瘦,肋骨都有些咯人了。   贺裕心中悲凉,但好歹没有丧失生的斗志。   要好好活下去,要逃出去。   他皇兄肯定会想办法救自己,他只要等就行了。   不一会儿,那位大殿下便出现了。   依旧是满身的红玛瑙和银铃,走起路来太过于招摇。   “孤来看你死了没有。”古兰时道。   “让你失望了,”贺裕退至墙根,“好得很,暂时死不了。”   古兰时睥睨着他:“身子真弱。”   “你叫什么?”贺裕不想跟他拌嘴,有气无力道,“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剑奴吧?”   “你倒是有胆子,还敢提这件事。”古兰时冷嗤一声,“你不用叫我,实在想叫我,便叫‘主人’吧。”主人?   贺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眸子微微睁大了几分:“我不要。”   “那就闭嘴,”古兰时也没指望着对方这么叫自己,“听说你想要跟我做一笔交易?”   贺裕听对方主动提起,以为有戏:“是。”   “我不同意。”古兰时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皇兄确实十分看重你,我也相信他能拿出很多东西交换你,但是如果你一直在我手中,你皇兄便会投鼠忌器。” 第13章 正中下怀   说罢,摆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乌夜国现在什么都不缺,只缺休养的时间。你还是乖乖待在郾城的王宫中吧。虽然是个废物,但谁叫贺昭把你当宝贝呢?”   古兰时笑得有些残忍。   贺裕苍白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下更显病态,他颤抖着身子:“如果我是皇兄的把柄,那我绝对不会苟活于世。”   “你大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自尽。”古兰时站起身来,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整个寝殿只有一张床,你还被锁在上面。那边有一盏油灯,可惜你碰不到。”   “孤会叫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看着你,一旦发现你想死,孤便会给你喂下一种毒药。”古兰时很好心地解释了一番,“这种毒药无色无味,吃下去五脏六腑都会绞痛,折磨你一天一夜之后才会停。事后你身上什么伤口没有,日后你再回到齐国,贺昭也发现不了什么。”   闻言,贺裕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眼眶有些酸胀,眼尾泛着薄粉色,烛光轻曳,晃着他眼角滴落的那几颗水珠。   像两眼汪汪小泉,止不住往外涌出泪来。   他躲在角落中,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苍白的小脸上留下几道水渍,看着分外怜人。   贺裕是生性风流,但他本身就是个世间难寻的美人。   古兰时见他这副样子,呼吸都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恼怒:“你哭什么?”   贺裕不开口倒好,一开口,便是浓重的哭腔:“你给我个痛快吧……我不想留在这了。”   古兰时没想到这人竟然那么容易掉眼泪,一时之间心烦气躁:“哭什么哭,我被你抓走的时候都没有哭过,你当初不是威风得很吗?”   贺裕要是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不会这么放肆了。   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贺裕从小就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小时候宫女不按时送饭,他就卖乖讨好,这才让他们兄弟俩的日子好过一些。   面前的古兰时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人。   这种人,不是那么难以对付。   “当初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毕竟是事出有因。”贺裕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脱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右半边胸口。   古兰时皱眉,想要拉上他的衣服,却被人按了下来。   贺裕盯着他的脸,强调似的语气:“这道伤疤还没好。”   白净的右胸口,赫然呈现着一个可怖的剑疤。   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最近半年新添的伤。   古兰时盯着那道伤口,不太自然地别开了脸:“你这是给孤卖惨?你以为孤会吃你这一套?”   “不是……”贺裕缩了一下身子,“当初我也不是故意折腾你的,怎么说都是事出有因。以后能别用那个毒药吗?我怕疼。”怕疼?   古兰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方才不是凌云壮志的吗,不是恨不得为自己的兄长去死的吗?   现在怎么又开始怕疼了?   这人是在戏弄自己吗?   “怪不得母后说你们齐国人阴险狡诈。”古兰时压着嗓子,“先前你得势的时候,这般侮辱我,现在你落到我手里,又装作一副人尽可欺的样子。”   打量着他心软好糊弄吗?   贺裕脸上的泪还没干,喃喃道:“侮辱你的都不是我,你报仇只报到我头上,还不是挑软柿子捏。”   古兰时呛了一下:“你说什么!”   “没,没有。”贺裕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中,声音有些哑,大病未愈,又哭了几滴眼泪,他现在只觉得头疼,“我,我想休息了。”   古兰时冷眼看着他,忽然笑出了声:“贺裕,咱们来日方长,孤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着。”   贺裕发丝凌乱,半张小脸埋在了双膝间,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像是被人糟蹋了一样。   古兰时见他这副样子就觉得讨厌,他努力平复心中的躁气,唤来了别的巫师,用十分低哑的乌夜语:“看好他!”   那位巫师是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脸上已经有了几道褶子。   他颔首道:“是。”   贺裕目送古兰时离开,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慢慢地躺倒在榻上,扯过了一条毯子,盖在身上。   窗没有关紧,冷风吹了进来,贺裕打了个冷战。   他的脚踝依旧被锁着,露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能关一下窗吗?”贺裕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便指了指窗,又吹了口气,“呜呜”两声,模仿风吹的声音。   那个巫师看着贺裕鼓鼓囊囊的腮帮,眸光一暗,起身前去关窗。   “还是这个巫师有灵性。”贺裕满足地称赞了一声,拱了拱身子。   巫师:“……”   关好窗后,他又将寝殿的门也锁紧了。   整个寝殿静得出奇,不过倒是十分适合贺裕这个病患。   大概是累极了,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睡着了。   他在梦中辗转几次,睡得不太踏实。   朦胧中,贺裕感觉好像有人在掐自己的脸。   他猛然间惊醒,看见了那个老巫师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脸上。   这下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贺裕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从床上弹起来,拍开了对方的手:“你要干什么!”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   被当场发现,老巫师眯了眯眼,没有感到太意外。   他本就想叫醒贺裕。   “不要紧张。”那个老巫师用不太顺畅的中原话道,脸上的表情像十分有兴致,“我只是觉得你很漂亮,乌夜国里没有比你还漂亮的男孩儿了。”   贺裕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念头,缩着身子往墙根退:“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放心,我现在不敢对你做什么。”巫师含笑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能够帮助你。”   贺裕眯了一下眸子:“什么意思?”   “在这个王宫中,我的地位仅次于大巫。若是你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可以帮助你逃离这里。”巫师言简意赅道,“下个月有祭祀典礼,你可以趁乱逃跑。”   这个提议正中贺裕的下怀,他有些动心,可又害怕对面这个老东西打着什么坏算盘:“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想要的很简单。”巫师的目光落在了贺裕的下腹,已经有些浑浊的瞳孔转了转,露出贪恋的目光,““在祭祀典礼前,你做我的人。” 第14章 断袖之癖   听到最后一句话,贺裕眸子睁大,以为自己没睡醒,或者对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在中原话里意味着什么。   “什么?”他憋红了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巫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心思:“我早些年在中原游历,见过很多跟你一样漂亮的中原男人……哦,不,他们没有你长得漂亮,不足你十分之一。”   这样直白的目光和言语,已经给出了最露骨的答案。   面前的这个老巫师是个货真价实的断袖。   贺裕呼吸声都重了几分。   且不说贺裕根本就不可能跟一个男人做那种事情,就算他真的答应了这个老巫师,对方又真的能够信守承诺吗?   贺裕想也没想就拒绝:“我不要。”真把他当成不谙世事任人欺骗的废物了吗?   说罢,怕这个老巫师不死心,还添了一句:“你若是再敢提这件事,我就告诉你们大殿下。”   老巫师的表情有些错愕,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大殿下?你真以为大殿下会护着你?”   他当然不会这么以为。   但是贺裕想的是,那个大殿下确实瞧不上自己,但是应该也不会放任自己的手下胡作非为。   既然那位大殿下说要留自己一条贱命,应该也不会默许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老东西折磨自己。   贺裕的神色凶狠了几分:“要不现在把他叫过来?”   老巫师沉默了片刻,道:“夜深了,大殿下早已经歇息。”   说这话,基本上就是怕了。   贺裕冷笑一声,谁给他的狗胆子,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你滚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再看见你,要不然我一定会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的大殿下。”   他可不能和这么一个老断袖共处一室。   虽说他名声风流,但他兢兢业业活到现在,在皇兄的看管和训诫下,还没真地和哪位女子有过露水情缘。   他的处子之身都还留着呢。   不说给自己心爱的女子了,就算他以后一直待在西域,最起码也是给个他能看对眼的美人吧?   面前这个老男人算什么?   那个老巫师也没有轻易放弃,他又继续道:“下个月的祭祀典礼,大巫不在,由我主持。你若不信,可以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好好打听打听。”   贺裕刚想说“那有怎样”,对方就又来了一句:“三日后,我先将伪造的文牒交付与你,你可以凭借这个文牒行走在乌夜国,无人敢拦你。”   贺裕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他喉结滚动,眯眼问道:“你做这个,不怕你们大殿下发现吗?”   “祭祀大典上场面盛大,你趁乱逃走,这并不奇怪。”老巫师一副算盘已经打了很久的模样,“若是那时候,我不能帮你逃出这个地方,你再跟大殿下告状也不迟。”   贺裕心想,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个脾气古怪的大殿下肯定顺便也会把自己给收拾了。   不过……这也算是抓住这个老巫师的把柄了,他看起来对那位大殿下很是敬畏。   这个巫师的提议,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自己一直待在乌夜国中,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到被放走的那一天。   他天天被人锁在寝殿中,也不懂那些女奴说的话,能逃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可是,可是……   要让他跟男人做那种事情?而且是这么一个倒人胃口的老男人?   贺裕想想就头皮发麻。   “不……”他喃喃道,“等等,你让我先想两天,你先把那个文牒给我准备好。”   老巫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   贺裕冷哼一声:“话别说太满,我随时都有反悔的可能。”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想逃出去。”老巫师站远了一些,身上散发着一种仿佛已经达成目的的心满意足,“我对漂亮的男人都十分同情,如今也不过是想要帮帮你。”   贺裕看着他那张有些阴郁的老脸,不免一阵胆寒:“你先出去,后半夜不需要你待在这里。”   老巫师好像并不意外对方会嫌弃自己,轻笑了一声之后,便扬长而去了。   因为这桩事,贺裕后半夜都没有睡好。   他害怕对方再忽然返回来,像方才那样偷偷摸自己的脸。   在他的记忆深处,被男人触碰好像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他感觉又疲惫又紧张,连梦中都小心翼翼的。   “母后,皇兄……”   贺裕嘴里呢喃着,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发热。   他的病还没好。   周围一片漆黑,他睁不开眼睛。   喉咙疼得像是吞了刀子,他轻轻耸着身子,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些酸涩,不受控制地流眼泪。   皇兄总是说他娇气,说他动不动就哭,这一点一直到长大了都没改。   “皇兄,救我……”他梦中呓语,“唔……”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冷冰冰的东西拍了一下,那力道不算轻,甚至打得人有点痛。   贺裕还记着自己当王爷时候的威风样,在梦中发了一通火,是哪个贱婢竟然敢打自己!   梦中的他气愤之下将案上的花瓶和茶盏全都推了下去,想要骂却骂不出声。   想要换个人来伺候,面前却忽然浮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红玛瑙吊坠,银铃手链脚链,深色的皮肤,还有一头及腰的蜷曲黑发。   “剑奴……”   他紧闭着双眼,摇头叫出了声。   想要说“你别过来”,出口却成了:“我不要做你的男宠!”   贺裕忽然睁开眼,从床上弹了起来,额头上冷冰冰的湿巾随之掉落。   整个寝殿都静了下来。   忙活着的女奴们面面相觑,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对面的古兰时手里拿着一块换下来的湿巾,听到这话之后,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身边的大巫正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家大殿下。   贺裕的脸上有些呆呆的,看着正在给自己换湿巾的古兰时,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见古兰时将湿巾重重地拍在冰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泼了贺裕一脸的水。   “孤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当男宠?”   【作者有话说】   一周4-5更,更新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整 ,当日过点不更就是休息 第15章 本性纯良   贺裕肩膀一缩,抖着手,愣愣地将那块掉落的湿巾捡起来重新贴到了额头上:“那个,不是,我做噩梦了。”   古兰时冷嗤一声:“梦见孤强迫你当男宠?”也不是。   明明没有那个画面,甚至只是梦见了对方一张脸。   贺裕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概是因为在这举目无亲的乌夜国太过紧张,睡前又有这么一个老巫师对自己动手,才让他做梦都做迷糊了。   见他不答话,古兰时又讽刺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天姿国色?”   贺裕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这人是嫌弃自己长得不好看,而不是嫌弃自己是个男人吗?   “若我是天姿国色,殿下就愿意把我收作男宠了吗?”贺裕的唇没有一点血色,微微弯起的时候带着一股病气。   古兰时眼中戾气更甚:“你是真的不怕孤杀了你。”   “殿下若是看我不顺眼就杀了吧,反正我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皇兄要查的话迟早有一天能查到大殿下你的头上。”贺裕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知我一个人的命要用多少乌夜国子民的血来祭呢。”   闻言,古兰时猛然站起身,对着身边正在给贺裕煮药的女奴说道:“不用给他煎药了,伤风又不是要命的事情,孤看他气色好得很。”   女奴们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贺裕……”古兰时慢慢地逼近,捏住了他的下巴,用了狠力道,将人的脸色都捏白了,“你这种人真是让人讨厌,孤不杀你,但是有的是细碎的法子折磨你。本来把你当成一条狗养在王宫中也就算了,但是你偏偏总是惹怒孤。”   贺裕疼得额头冒冷汗,眸中闪着泪光。他眉尾微微向下撇,眼中已经有些红血丝,不知是在倔强,还是在示弱。   古兰时想起母后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虚伪狡诈的人总是喜欢用柔弱的面貌来换取别人的同情。   “大殿下……”贺裕几乎是求饶的声音,腔调都要碎了。   古兰时一怔,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紧,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对面这个人。   “不要这么叫孤。”古兰时冷声道。   贺裕猛烈地咳了几声,觉得面前这个人十分阴晴不定。   “那我叫你什么,剑奴?”虽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但是在古兰时面前,他总是这般放肆。   大概是因为笃定了古兰时不敢杀自己。   “乌夜国王姓,古兰。”古兰时依旧冷冰冰的。   “古兰?”贺裕摸不着头脑,“那你想听我叫什么,古兰公子?古兰少爷?还是——古兰君?”   最后三个字压低了少许,带着几分旖旎的味道。   古兰时额角突起青筋:“你从前没有听过孤的名号吗?”   贺裕:“……”   他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偷偷了解京城中的格局已经够费劲了,这人还妄想他知道多少关外的事情?   见贺裕真的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古兰时真的有点怒了,撂下脸子,挥袖离开了。   待古兰时离开,寝殿中剩下的几个人都懵了,尤其是那几个女奴,看着快要煎成的药不知所措。   大巫轻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她们继续熬药。   那几个女奴唯唯诺诺地应了。   大巫转身看向仍然一脸呆愣的贺裕,好心解释道:“十七年前,乌夜国大祭司观测到出帝双星,正逢王妃生产,于三日三夜后诞下王子因,王子时。”   十七年前,合着这大殿下只有十七岁?比自己还小一岁?   “三年后,王子因被举为大殿下,在位十数载,勤勤恳恳,只是大殿下命薄,于两月前……被秋狄国将领刺杀于耶硖。”   “王子因死后,王子时接任大殿下的位子,国王赐郾城为其领地,迁宫出洛城。”   “大殿下”不是皇室中排行第一的王子,而是正儿八经的王储,未来的乌夜国国王。   如今在位的大殿下,便是那帝双星的次星,也是乌夜国二王子,古兰时。   “既是王储,何必要从你们王城迁出去?”贺裕忍不住问道,“他不是要继承王位吗?”   在中原,只有被封王且无望成为太子的皇子才会被迁出京城。   这乌夜国是怎么回事?   大巫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王子因善谋,王子时善战。”   贺裕不是愚笨之人,这么一点,立马缓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乌夜国……”   “西域八国,统统如此,你不必如此惊讶。”大巫打断了他的话,“如今大殿下掌控边关,你的命握在大殿下手中。就算明白了什么,也千万不要妄议。”贺裕息声了。   心里想的却是,说是不要妄议,这些话还不是你偷偷透露给我的。   看来这个大巫真是憋得闲狠了,竟然跟自己一个齐国人说这些事情。   “我怎么敢,”贺裕看着自己床上被冰水打湿的被褥,“大殿下威风,动动手指就能让我的日子不好过。”   “大殿下若是真的不想让你好过,就不会让人为你煎药看病了。”大巫辩解道。   “他是怕我死了,”贺裕冷哼一声,“我皇兄来找他的麻烦。”   大巫眸光闪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西域多的是折磨人不留痕迹的奇毒,大殿下若是只想吊着你的命,便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贺裕从他的话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你的意思是,你家大殿下对我很好?”   “大殿下本性纯良,”大巫道,“你之前在京城待殿下还不错,所以殿下这才没有为难你。”   他的目光落到了贺裕的额头上:“方才你梦中打落好几块湿巾,那些女奴无法按住你,还是大殿下亲自为你换的湿巾。”   一时之间,贺裕以为自己没睡醒。   古兰时性情纯良?   他对古兰时还不错?   好吧,相比于皇宫中的那些狱卒,还有那个可气的贺琰,他对古兰时确实称得上是以礼相待。不过——贺裕皱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就古兰时那样别扭的性子,会把这桩不算成功的刺杀事件说给身边人听吗?   大巫深不可测地笑了笑:“大殿下离开前,我一直在瑾王府附近。”   【作者有话说】   没有看文案和评论区置顶的宝宝建议去瞄一眼哦,本文攻除了有点狠厉阴暗披以外,还是个傲娇大小姐,嘴比鸟硬那种。 第16章 委身于他   贺裕一脸惊悚地看着他。   “我怎么没见过你!”   大巫气定神闲道:“瑾王殿下每日都待在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见到我?”   贺裕回想起来,好像确实如此。   那一段时间他在养伤,不能多动,而且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出去闲逛的人。   “你们本来是打算救他的?”贺裕又问道。   大巫蹙了蹙眉,觉得自己今日和对方说得有点多了。   “大殿下私自行动,我等奉……命,前去营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大巫面上似乎有些伤感,“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且休息吧。等会儿把女奴准备的药给喝了,晚一些会有懂得中原话的大巫来教你学乌夜语。”   贺裕一听等会儿还要学乌夜语,心中更惆怅了。   他到底还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那个喜怒无常的大殿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自己……   细细想来,先前在京城,他对古兰时确实还不错。   衣衫破了买新的,生病了请医师,别人欺负他,他还为这人出头。   还是在古兰时之前刺过自己一剑的情况下!   其实古兰时自己也很矛盾吧,他是仇人的弟弟,二人有郢水的血海深仇,还有齐国与乌夜国的立场隔在中间。   可是深究其中,就会发现,贺裕跟这些事情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是京城中唯一一个对他还不错的人。   就算报复到自己身上,也未必会让对方觉得心中畅快。   贺裕打了个喷嚏,只觉得有些冷了。   天色又快暗了。   他本以为晚上就不用学乌夜语了,谁知道过了晚膳时间,两个戴着黑色头巾的巫师走进了他的寝殿。   他们的中原话说得十分蹩脚,几个人交流起来也没有那么省力。   几个人手里都捧着两本厚厚的乌夜国经文,空荡的寝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教学声。   那两个巫师一直绷着脸,表情和中原那些酸夫子如出一辙,让人看着就想打瞌睡。   大概学了有两个时辰,两个巫师才从寝殿中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贺裕眼皮子都要撑不住了,从来没觉得那么累过。   他从前在冷宫中少有读书的机会,皇兄倒是成日偷书来读。有时候皇兄会逼着他,让他也学一会儿诗书,但是多数时候贺裕都会偷懒躲过去。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面临多少险境,只知道只要皇兄在,他就永远可以当个受人庇佑的小孩子。   京城中波诡云谲,那些臣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也不知道皇兄现在如何了。   贺裕这般想着,手里的经文也更加厚重了。   不行……他一定要逃出去。   哪怕在边关,他也能帮上皇兄的忙。   三皇子怀王贺徊这几年来与顺抚将军关系甚密,他在西疆肯定有自己的势力。查清这些东西,对肃清怀王党羽肯定有不少的助力。   但是要查清这些事情,他首先要从乌夜国逃出去。   他不通乌夜国语,逃出王宫之后也是困难重重。   趁着月光皎皎,贺裕将熄灭的油灯又点上了,将那两个巫师教过的东西又温习了一遍。   现在多受点罪,日后成功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多了几分。   风轻轻,书页翻滚,响起“梭梭”的声音。   屋外有脚步声。   贺裕心中一凛,探着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今夜殿下还是派我来看着你。”是昨晚那个老巫师的声音,“你的身份我已经替你拟好了,这是文牒。”   他慢慢走近,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烫金文牒出来。   上面是乌夜国的文字,贺裕能看懂“乌夜”两个字,是方才教过的。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贺裕问道。   “启真纳,你的新名字。”   “这不是乌夜国人的名字吗?”贺裕用指腹摩挲了一遍,“我就算想要冒充,也冒充不了。”   乌夜国人各个生得鼻梁高挺,眼窝深遂,肤色稍深。而他长得小巧玲珑,面白唇红,一看就知道是个中原人。   “我会易容术,”老巫师知道他的担忧,“我可以给你做一张人皮面具。”   贺裕心中警惕:“你先做出来给我瞧过再说。”   “可以,我今晚就能做出来。”老巫师答应得十分爽快,“三日后,大殿下会带着大巫去郾城周围巡军,到时候是我看守王宫。届时,你拿着我的信物来找我,我就在远处的香殿中候着。”   他脱下了手上的玉扳指,递给了贺裕。   贺裕的手心都是汗,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已经有些老旧的扳指上,喉结滑动了一圈。   他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要逃出去,就只能委身于对面这个男人。   “跟我做这笔交易,你并不吃亏。”老巫师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你放心,我没有虐待人的癖好。”   贺裕的心一紧,手抖着,最终选择接下来了那个玉扳指。   扳指有些温热,但握在手中还是有些凉意。   那是因为他的手心太烫了。彻夜难眠。……   古兰时这几日很忙,他很少能见到对方的面。   有时候只是传女奴带几句话过来,有时候只是亲自奚落他两句就走。   贺裕已经习惯了对方的阴阳怪气,听到很难听的话时,当自己聋了就行。   他也相信了大巫的那句话——古兰时是真的不想杀自己,不是因为想要牵制自己的皇兄,是单纯不想让自己殒命于此。   这一日,大巫还是照常过来给他把脉看病。   “再休息一日便好了,”大巫看着他的面色道,“你恢复得很好。”   贺裕抽回了手:“多谢。”   “你的乌夜话学得怎么样,听说你昨夜用乌夜语吩咐一个女奴帮你捉了一只蛐蛐。”大巫神色淡淡,“怎么样,斗蛐蛐有意思吗?”   闻言,贺裕赧然一笑:“一只蛐蛐怎么斗,我不过是捉来解闷。”   “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这是笃定了大殿下不会拿你怎么样吗?”大巫又问道。   贺裕就算是这么想,也不敢这么回话,只是敷衍了一句:“我哪里敢这么想。”   大巫没有跟他多聊,只是吩咐了一句让他好好休息。   “明日我要跟随大殿下巡军,宫中有别人看顾,你若有什么需要,便跟女奴说。”明日……   贺裕握着玉扳指,敛眸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加更,晚上十点还有一章。   下一章要捉奸了!!! 第17章 东窗事发   次日清晨。   “我等会儿想要解手,”贺裕用断断续续的乌夜语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等会儿可以离远一点。”   那个女奴好像很容易受到惊吓,一听见对方要解手,脸有点红:“奴帮你找个侍卫守着。”   贺裕有些语塞,他解手还需要侍卫跟着吗?   “我肚子不舒服,想顺便找巫师看一下。”他又道。   不会说的词,通通用手语带过。   女奴“啊”了一声:“今日大巫不在,只有一个巫师在香殿。”   贺裕摇了摇脚腕上的锁链,道:“那我去找那个巫师,你帮我开一下锁,我等会儿就回来了。”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女奴从腰间取下钥匙,慢慢走了过去:“请快去快回。”   贺裕心想,他倒是想要快去快回,谁知道那个老巫师需要多久。   面上微微一笑:“好。”   他平时一直被锁在床上,只有解手的时候才有下地活动手脚的机会。一晚上没动过,他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香殿离他的寝殿不过几十丈远,他没走多久就到了。   那个老巫师说,古兰时的人都被他暂时调走了,最近一个时辰都不会有别人靠近这里。   只要拿着他给的扳指做信物,就能畅通无阻地走进香殿里面。   贺裕唇角有些干燥,身体紧绷着,每走一步都觉得呼吸困难。   自己今日过去,是为了献身于那个老巫师的。   虽然还是很难接受,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香殿的侍卫只是瞄了一眼他,并将他身上的玉扳指收走了。   贺裕被放进去之后,没走两步就有一个女奴拦着他,说要带他去换装。   他的心沉了几分,现在是想跑也来不及了,对方想要让他做什么,他只能照做。   女奴一直低着头,走着碎步,领他来到了偏殿。   偏殿中光线弱,像是许久没有人打理,案上蒙着一层灰。   女奴嘴里说了一句什么话,贺裕听不懂,大概是让自己换上面前这套衣衫。   说是衣衫,其实就是一层黑色的薄纱,几块厚重的地方堪堪遮住了要紧部分,其余的衣料都只是欲盖弥彰。   贺裕捧着这套衣纱,整个人都滞住那儿。   “没有别的吗……”   想来肯定是没有的。   那个老巫师竟然如此……   贺裕的脸也浮上了一层薄粉色,他感觉自己的额头上冒着密汗,沾湿了他的额发。   越是这样,那个老巫师就越兴奋。   还没等贺裕在说什么,那个女奴便拉上了门帘,悄悄退下了。   贺裕眼眶一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认命地褪去了自己的衣衫,将那套薄纱捡了起来……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贺裕打着寒颤,小步从偏殿里走出来。   身前的女奴看着他的装扮,摇了摇头,又从妆匣中掏出了一个黑色颈环。趁贺裕没有防备的时候,将这环套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你……”   这个女奴是有点武功在身上的,速度快得贺裕根本没法反应。   她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团麻布,利索地塞进了贺裕的口中。   “唔……”   “别说话。”   这句贺裕倒是听懂了,他想要将麻布掏出来,又怕面前这个女奴嫌自己不听话,最后伤到自己。   他深呼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奴后面。   香殿中有些阴湿,翠石制成的帏帘发出清脆的声音,烛火幽微,鼻间飘过一阵迷惑人心的异香。   女奴走在前面,轻轻扣着门:“巫师大人。”   里面没有声响。   “巫师大人。”女奴又重复了一遍,“人已经带过来了,请享用。”   乌夜国语里面没有“享用”这个词,贺裕听到的是“吃”,和用膳是一个意思。   他长睫轻抖了两下,双臂盖在自己的胸前,微微含着腰。   腰上一大片肌肤暴露在外面,白净柔嫩,一捏就会留下来红色的印子。   女奴说了三声,对方都没有应答。   倏然间,门自己开了。   “噗嗤……”   贺裕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奴身子晃了一下,随后便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上都是血,胸间赫然插着一枚短匕首。   那匕首上泛着银光,映出了贺裕的侧脸。   “你……”   贺裕下意识想跑,转身之后,却被身后的侍卫给拦下了。   “你们……”   那两个侍卫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是逃,就只有死路一条。   贺裕吞咽了口水,心慌得手脚发麻。   那里面的人是谁,是那个巫师吗,为什么要杀人,他等会儿会把自己杀了吗?   他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了两步,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银铃晃荡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及腰的蜷曲黑发,他身上缀着大大小小的玛瑙翡翠,斜躺着靠在床帏边上,一只腿轻轻撑起,露出小半截小腿。   他的手上,正抛掷着一枚玉扳指。   古兰时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枚扳指,随后不甚在意地扔在地上。   “哐当”一声,那扳指裂开了。   他没有转头看贺裕,只是慵懒道:“瑾王殿下,为了逃走,你真是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古兰时每一次这么叫自己的时候,都掺着十足的嘲讽和挤兑。   嘴里的麻布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下来,贺裕感觉自己身上更冷了,牙关都在发抖:“你是古兰时。”   当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贺裕就知道自己完了。   和他宫里的人做这种交易还被抓包,凭着古兰时的小肚鸡肠,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大巫竟然把孤的名字告诉你了。”古兰时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他将腿慢慢放下来,站起身,转身看向门口的贺裕。   在看见对方的穿着时,古兰时瞳孔一缩,脸上也不似方才那般淡定:“你这穿的是什么?”   贺裕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后退:“我怎么知道……是香殿里的人拿给我的。”   古兰时赤着脚走到他的面前,凤眸轻挑,眼中发狠。   手上忽然掐住了他的下巴:“你们中原人,真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这副穿着打扮,跟京城中的妓子有何两样?瑾王殿下……你这副样子若是被人知道了,那该多有趣。”   对方虽然比自己小一岁,但是生得高大,手上的力度更是吓人。   贺裕被掐出了眼泪,方才因为惊吓而变红的眼眶更显得可怜。   “古兰时……”   “孤忘记了,你本就是个生性风流的,这么久都没有碰过女人,身上憋得厉害吧?”古兰时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颊,目光落在了他的颈环上。   手指轻轻一勾,颈环拉紧了。   贺裕脖子上有几根青筋瞬间凸起了,喉腔中发出将死之人般的呼救:“我……我错了。我不逃了,救我,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本文设定乌夜国男子十六岁成年。   不过真正的第一次还是会留到大殿下十八岁以后的(也很快了) 第18章 当面赔罪   在贺裕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死的时候,古兰时轻轻拿掉了他脖子上的颈环。   “咔嚓”一声,那颈环裂开了。   贺裕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还猛地咳嗽了几下。   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了。   古兰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翘起脚,用马靴踮起对方的下巴。   贺裕在跪下的时候不小心扯开了身上的薄纱,被这么踮起后,胸前和后背都有一大块肌肤露在外面。   古兰时眼中异光闪烁:“贺裕,你好像高估了孤对你的耐心。”   贺裕知道对方生气了,也知道自己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没说话,等待着古兰时对自己的“惩罚”。   “你猜那个巫师现在在哪儿?”古兰时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意,“刚刚看到孤,是不是很惊讶?”   贺裕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么多。   这个人自大孤高,喜欢主动掌控局面,想必是因为发现自己和那个巫师的交易,还当面戳穿了他,所以忍不住想要多刺自己两句。   “不知道,你又不会留着他的命。”   贺裕有气无力道。   他尚且还有活命的希望,那个老巫师肯定是没活头了。   落在古兰时的手中,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是个背主忘恩的东西,”古兰时很好心地解释了一番,“表面上是孤的人,实际上是国王派来监察孤的,他以为孤不知道……呵。”   贺裕心中发寒,所以这人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老巫师不对劲,只等待机会将他和他的人一网打尽。   而且他唤自己的父亲为“国王”,想必父子间的关系差到了极点。   他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贺裕挤着声音问道。   古兰时低低笑了一下:“你们俩在寝殿讲话的时候,从来不避开别人,要知道还不容易吗?”   贺裕差点将自己的唇肉咬破:“我们明明……”不,不对。   他顿住了,脑海中恍惚浮现着一个人的脸。   那是他寝殿中的女奴,平日里只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活,极容易害羞,很少和自己讲话。   她一直待在殿中,只有晚上守夜的时候会在殿外。   想着她不懂中原话,他和那个老巫师讲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她。   “她不是不懂中原话吗……”贺裕喃喃道。   “连你也骗过了,看来孤回去得好好赏她。”古兰时慢慢地绕到他的后面,轻轻将门扣上。   贺裕慢慢缩成一团,心沉了下去:“大殿下好手段。”   “过誉了,孤本来只是想看看那老贼想要干什么,没想到还得到了意外之喜。”古兰时重新躺回了那张床上,似乎有些疲惫,“贺裕,你现在该想办法让孤不要生你的气。孤从前说过,如果你想逃,孤会让你生不如死。”   贺裕想起了对方说的那种毒药,心尖都颤了一下。   如果中了那种毒,他会忍不住想要自尽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跪坐在地上,面上毫无生机,像个漂亮的人形木偶。   古兰时微阖双眼,朝着他勾了勾手指,有些冷冽却不容拒绝的声音:“爬过来。”   贺裕只是犹豫了几息的功夫,便将手搭在地板上,慢慢地爬了过去。   他倒是很想让古兰时消气,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他现在一无所有,古兰时到底要从自己这边得到什么才愿意放过自己?   想起方才这人关门的动作,尔后又掐自己又捏自己的,贺裕心中生出了一个猜想。   这人该不会对自己……   操,就知道这人不安好心,他和那个巫师有什么区别?   不一会儿,贺裕就爬到了他的面前。   “古兰时……”他小声唤道。   “不要这么叫孤。”古兰时的声音冷若冰碴。   贺裕瑟缩了一下,试探道:“……大殿下?”   古兰时:“……呵。”   贺裕又问:“……古兰君?”   古兰时:“闭嘴。”   贺裕再问:“……时郎?”   古兰时:“孤看你是不想活了。”   怎么称呼都不满意,这人不是存心折腾自己吗?   眼见着这人越来越不耐烦,贺裕凛然道:“主人!”   听到这一声,古兰时舌尖勾过唇角,用手抓住了贺裕的头发,轻轻嗅了一下。   大概是明明已经满意了,但还是存心想要找麻烦的表情:“你真的很会恃宠……得寸进尺。”   贺裕耳垂被拨弄了两下,心想着这人刚才不会是要说“恃宠而骄”吧?   “现在你可以请罪了,若是孤不满意,你的下场同样不会太好过。”   古兰时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脸。   他现在在等待贺裕给自己磕头认错。   在中原人的观念中,磕头是一件极为诚恳的事情。   而且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只会对自己的主人和长辈磕头。   贺裕现在就是他的奴隶,奴隶请罪的时候都会磕头。   这对于贺裕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羞辱。   “我,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贺裕有些紧张道,“你答应我,我给你做了之后,就不能为难我。”   古兰时嘲笑道:“嗯。”   然而,他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磕头。   只见贺裕伸出手,慢慢地放在古兰时的革带上。   古兰时呼吸一滞,刚想斥责对方要做什么,就见贺裕三两下解开,他的胫衣瞬间变得松松垮垮。   那人的动作有些笨拙,几乎称得上是慌乱。   “现在有些不方便,我……我用嘴吧。”   【作者有话说】   隔壁开了一本预收《春酲沥雪》,是皇兄贺昭(攻)和云麾将军谢庭川(受)的故事。   青梅竹马火葬场成墙纸爱,后面有大篇幅追妻火葬场。   自卑阴暗疯披攻×清冷孤高美强惨受麻烦大家点点收藏,你们每一个收藏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谢谢宝宝们~ps今天提前更了,接下来还是十点为准。 第19章 昼短春长   古兰时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慌乱,但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出声制止。   从高处看贺裕的眼睛,能看见扑闪的长睫,和那晕红的眼尾,亮亮的,像他殿中缴来的红宝石一般。   “贺裕……”他哑着声音,“你……嗯。”   耳边传来有些短促的呼吸声。   他浑身都动弹不得。   脑海中像走马灯一般流过光怪陆离的画面,沉沉浮浮,仿佛置若云端。   山巅之上,是冰潮汹涌。昼短春长。   “咳咳咳……”   贺裕憋红了脸,咳得整个人都难受。   古兰时对他难得怜悯了起来,将人提溜起来之后,亲自揽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背。   “可好些了?”   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贺裕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想要将头埋起来,又记着自己穿的是一层薄薄的纱,根本遮不住。   他破罐子破摔地将头埋在古兰时的肩头,轻轻啜泣了起来。   古兰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反应,脑中一时之间也有些空白。   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人方才在干什么?   “你哭什么?”古兰时的心跳都几乎乱了套,面上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是你自己说的要赔罪?”   贺裕感觉自己浑身难受得紧,穿得不多也就算了,还被人这么搂着,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的腰被古兰时握着,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热气。   “我从来……”贺裕是真的觉得委屈,“从来不给别人做这种事情。”   古兰时知道,这人又不好龙阳。   方才这般也把他吓了一跳。   “孤知道,从前都只有旁人伺候瑾王殿下的份。”古兰时哼了一声。   贺裕懒得跟他争辩。   虽然心中难受,但是他能感受到,现在的古兰时心情还不错。   这人应该不会再计较自己谋划逃跑的事情了吧……   没听见贺裕接自己的话,古兰时心中又有些恼:“等会儿滚回你殿中去,再让孤发现你想要逃跑,就等着被打断腿吧。”   贺裕瑟缩了下身子,他知道对方不敢这么对自己,但是总是听这人威胁自己,他真是要被吓出病来:“哦……”   “这身衣服也换了。”古兰时将人推开了,阴着脸,面上一副嫌弃,“成何体统。”   贺裕看着对方露在外边的小臂和小腿,瘪了瘪嘴:“……哦。”   “不要以为你和孤……孤就会放过你。”古兰时说话的时候气息也有些不平稳。   贺裕可没有自作多情到这一地步。   他心中更加怅惘了,除了那个老巫师,这位大殿下对他也有意思。   老巫师还好打发一点,这位大殿下可怎么办?   他现在是古兰时的阶下囚,对方想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算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至少古兰时长得比那个老巫师赏心悦目一些,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他就当作是自己在京城中猎奇,找了个相公堂,睡了个模样泼辣的小倌罢了。   这么一想,贺裕的心中好受了许多。   古兰时看他的眉毛时而皱起,时而舒平,不知道这人心中在想什么鬼点子。……总是对方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儿。   古兰时有些按捺不住,本来就是血气正盛的年纪,方才又尝了些甜头,二人再共处一室,只怕是要收不住,于是从外面唤来了两个女奴:“带他回殿中去,两只脚都锁起来。”   贺裕没听懂这句话,直到被带回殿中,看见自己脚腕上的两条锁链,才有些伤神地缩在一起。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有些灰尘,但是通身上下白白嫩嫩的模样,让人很难将他和“阶下囚”这三个字联想到一起。   前几日抓来的蛐蛐已经被人弄死了。   大巫好心过来解释,大殿下早就知道他这只蛐蛐是拿来跟那个老巫师暗中联系的。   竟然那么明显吗……   贺裕有些抓狂。   这里是古兰时的地盘,所以他做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难道真的只能等皇兄来救自己吗?   到时候需要多少筹码来换呢?   为了救自己而牺牲这些东西,值得吗?   他刚开始还觉得自己值得,但是现在又有些不确定了。   贺裕很惜命,但是他更珍惜自己的皇兄,他知道自己的兄长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不能帮忙助力也就算了,至少不能拖后腿。   他想,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候,就算让他自尽,也不能让乌夜国占那么多便宜。   不能让皇兄为难。   贺裕感觉头有点疼,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大漠的夜凉得刺骨。   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银铃声。   他感觉自己的衣领紧了些许,好像有人给他掖了被褥。   “母后……”他喃喃道。 第20章 杀鸡儆猴   “大殿下,秋狄来犯。”   一个侍卫慌乱地递来了一封密报,额头上因密密麻麻的汗水而发亮。   古兰时本在案边看兵书,听到身边的动静,眉头下意识一蹙,伸过手接下了那封密报。   他匆匆瞥了一眼,目光如鹰:“秋狄国竟然派了那个蠢货。”   站在一边的大巫有些担忧道:“大殿下,秋狄屡次来犯,甚至……都死于他们之手,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南方的几只军队休养得还不错,应该能抗下这次反击。”   半年前乌夜国与齐国打了一场败仗,元气大伤,三月后秋狄国又落井下石,从南方偷袭乌夜国。此战过后,他们更是损失惨重,连古兰时的王兄都在这场大战中丢了性命。   “孤等的就是他们。”古兰时眼底晦暗,假装没有听见对方话语中故意省略的那个人,手指一掐,将那封密保放在油灯上燃了,发狠道,“大巫,劳烦你去点兵,今夜出征。”   大巫颔首:“是。”   他抬起头,看着古兰时的侧脸,犹豫道:“大殿下,此行不知归期,齐国的贺裕……如何安排?”   提到这个人,古兰时的眸子犹如刀锋横扫:“当然是留……”   不,等他一走,贺裕一定会想方设法逃走。   想起这人狡猾的双眼和故意示弱时候的可怜模样,古兰时心中没由来地感到烦躁:“把他一起带走。”   大巫对他这个决议感到诧异:“大殿下……”   “他对我们来说是牵制贺昭的利器,乌夜国此时腹背受敌,要是和秋狄开战,必须防着东边的齐国。”古兰时沉稳分析道,“贺裕是个狡猾的中原人,孤不亲自看着总是不放心。”   大巫会意:“届时,奴亲自帮殿下看着便是。”   “给他准备一个囚车。”古兰时还没有那么好心,特地为他备一辆马车,“尽快出发。”   “是。”……   大漠苦寒,只有呼啸的西北风。   明明才是秋天,夜晚就已经这么冷了。   贺裕缩在囚车中,啃着方才侍卫长发下来的烤地瓜。   他的嘴边有一圈黑糊糊的印记,大概是那个烤地瓜留下来的。   刚开始听说古兰时要离开郾城,他还以为自己有了逃跑的机会,谁知道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将他抓走了。   西域两国开战,他一个中原人跑到哪儿去都是送死。   他搓了搓手,心想着这样能暖和一些,却没想到用力太过,将手皮搓破了。   两边看守他的侍卫都用一种非常鄙夷的目光看他,其中一个见他这幅蠢样,故意踹了一脚囚车。   囚车左右摇晃,贺裕手没拿稳,那个烤地瓜滚落下来。   沾了一层厚厚的灰。   贺裕身子也没站稳,“噗”一下跪在囚车里,身上灰扑扑的。   他嘴唇翕动,抬眸将那两个侍卫的脸记了下来,然后不慌不慢地捡起地上沾了灰的烤地瓜,用手擦了擦。   不吃会饿,饿久了会死。   他可以去死,但是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两个侍卫发出了几声怪异的笑,然后各自从自己战衣中的囊袋里掏出了一只烤鸡腿。   “喂,中原人。”其中喝道,“你跪着舔我们的马靴,可以得到两个鸡腿。”   贺裕闻着那股香味,嘴里难受得发酸。   他没能完全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大概能猜到,那些人是想要羞辱自己。   他充耳不闻,继续啃着自己的烤地瓜。   紧接着,他的囚车又被踹了一下。   这一次晃得他直接趴倒在地,手中的烤地瓜再一次滚落。更脏了。   贺裕木讷地趴在地上,听着那些人刺耳的笑声,手指慢慢扣进了囚车里铺放着的干草。   “你们在干什么?”   此时,身后响起一道清峻男声。   那两个侍卫有些慌乱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大巫。”   贺裕见到那个黑袍男人,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聚回来,他动了动身子,感觉自己这个姿势有点难受。   “大殿下叫我来带你去他那儿,”大巫复杂地看了那被弄脏的烤地瓜一眼,那一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殿下那儿有新鲜的食物。”   贺裕现在身上脏兮兮的,看着有些可怜:“知道了。”   大巫给他开锁,将人引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后,把他带到了古兰时帐中。   帐门口正跪着那两个侍卫,二人已经脱去了战衣,背后还有几道藤鞭留下来的血迹。   贺裕看得触目惊心,戳了戳大巫的胳膊肘:“这是……”   “他们犯了军规,乌夜国将士不可私下虐待战俘。”大巫淡淡道,“他们早些年是国王手里的兵,有些不听话。杀鸡儆猴,一顿藤鞭已经是轻饶了他们。”   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依着大殿下前两年的性子,这两个人大概连命都留不住。   若不是碰上南方打仗,他们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 第21章 为他出气   有那么一瞬间,贺裕以为古兰时是在给自己出气。   原来是他多心了。   古兰时本来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次不过是整治不听话的士兵。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为自己出头。   自从那天伺候过古兰时一回,这人就再也没主动来找过自己。   他本来还以为古兰时对自己有意思,现在想想,那天不过是兴致上来之后的冲动而已。   泄欲的奴隶罢了,是男是女,是中原人还是西域人,都不要紧。   贺裕蹑手蹑脚地拉开帐帘,闻到了一股异香。   很熟悉的气味,是当初他在宫宴中闻到的“血舞”的气味。   只见古兰时赤着上身,跪坐在矮桌边,正读着一封书信。   读完之后,立马放在油灯上燃尽。   贺裕能够看到他胸前隐隐约约的伤疤,深色的皮肤下盖着的或长或短的印记,宽厚的肩膀上还有一个尚未完全愈合的血洞。   他呼吸一滞,下一刻,对上了那双蓝绿色眼眸。   “古兰时……”他艰涩出声,“我来了。”   古兰时沉闷地“嗯”了一声。   “你不冷吗?”贺裕没话找话。   他愣愣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该跪着还是继续站着。   古兰时拧眉,语气不太好:“你觉得这里冷吗?”   帐中温暖,还烧着碳,脱光衣衫也不会觉得冷。   这一会儿的时间,贺裕已经感受到自己后背上的密汗了。   “还好……”   “吃点东西。”古兰时面色不改,仿佛已经忘记这两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再过两个时辰我们便要上路了。”   贺裕看见他身边还有一个矮桌,上面堆放了各种各样的新鲜吃食,有羊奶,有牛肉,还有油饼。   他早就饿得肠子打结了。   “等着孤喂你吗?”古兰时冷冷出声道。   这一声吓得贺裕一哆嗦:“不用……”   他低着头,慢慢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摸起一块油饼往嘴里送。   他吃得很快,显然是饿极了。   古兰时皱眉更深:“今晚你跟孤睡。”   贺裕以为自己听错了,呛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他:“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古兰时似笑非笑,“你以为他们给你专门搭了帐篷?在囚车里坐一晚,孤明早就能给你收尸了。”   贺裕身上穿得薄,根本扛不住大漠的夜晚。   “那,”贺裕紧张地吞咽口水,“你今晚想做什么吗?”   那副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被吃掉的模样,落到古兰时眼中格外可笑。   “孤就算想做什么,还需要通知你一下吗?”古兰时捞过自己的外衫,搭在肩头,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怎么脏兮兮的?”   语气中有一种明显的嫌弃。   想起这个贺裕就委屈,方才被那两个乌夜国侍卫折磨了半天,他身上沾的都是灰,脸还没来得及洗。   “出去洗脸,洗完之后再回来见孤。”古兰时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贺裕巴不得好好洗洗,吃完东西就忙不迭跑出去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掀开帐帘,坐回到了毛毯边上。   古兰时已经躺在那儿,准备入睡了。   “我睡哪儿?”贺裕小声问。   “随便。”古兰时甚至没有翻身。   “……”   贺裕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你不怕我半夜偷袭你吗?”他又试探问道。   “以你的功夫,几乎不可能成功。”古兰时又嘲弄道,“能被你偷袭成功,也说明孤该死了。”   贺裕:“……”   他发现古兰时这个人嘴特别坏。   “谢谢你今日为我出头,我以为今天只能吃脏了的烤地瓜。”他是真的有点感动。   “不是为你,那些士兵该死,战时缺人才留了他们的狗命。”古兰时又幽幽道,“至于那些吃的,是孤吃剩的,就算不给你吃也是要拿去喂狗的。”   贺裕:“……”   他想给方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一巴掌,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让他以为这人对自己还不错。   他搓了搓身子,打了个喷嚏。   刚想就这么躺下去,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拉了过去。   “大巫说你手上受伤了?”古兰时拿起他的手,只瞥了一眼,扔给了他一瓶伤药,“自己抹上,化脓了的话不好处理,南方没有那么多伤药。”   贺裕怔了怔:“多谢。”   “贺昭把你带大一定很累,”古兰时止不住地嘲讽,“搓手还能把自己搓出伤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孤虐待你了。”   贺裕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他今天真的很累,也很困。   给自己涂完伤药之后,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他往一个温暖的地方拱了拱,感觉到本来柔软的部分变得僵硬。   虽然有一点不舒服,但是还好抱着暖和。   一夜好眠。 第22章 突然袭击   被扯着上路的时候,贺裕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跟蔫巴了一样。   原来行军之人只能睡那么一小会儿,几乎是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拽起来了。   贺裕钻进了昨天那辆囚车中,裹紧了外衫,看着近处几个魁梧的侍卫,抖了抖身子,没有动弹。   囚车晃动得厉害,一路颠簸,想要继续补觉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晨霞铺天,沙丘滚动,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几声马蹄,荒凉而又颓废。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三四天的样子。   不知何时,囚车的滚轮终于停下,他能闻到附近淡淡的人血味儿,有点像幼年待的冷宫,让人恶心到惊起一身虚汗。   这里是乌夜国南方战场,几十里外便是秋狄国的的领地。   贺裕透过囚车,远远地望着最前方的古兰时。他上半身挺拔,如同扎在马背上一样,蜷曲的长发随风摆动,与落日余晖交缠在一起,单看他的背影,竟然瞧出几分落寞和孤独。   大巫说过,他的亲哥哥,葬身于此。   周围的人开始安营扎寨,贺裕如同往常一样,等着人将他带到古兰时的营帐中。   他朝手中呼着热气,这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又开始变黑了。   大漠中的夜是蓝灰色的,如同大部分乌夜国人的瞳仁一样,幽深静谧。   他等得有些困了,正想要小憩一会儿的时候,他的囚车一阵剧烈晃动,他的睡意瞬间散尽。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乌夜国人,敢这么对他?   正当他想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边的看守侍卫全都倒下了,胸口插着一把刀,嘴角淌着血。   远处激起了一层沙土,他看不清对面的人在做什么。   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浮现——这些人不是乌夜国人。   难不成是秋狄国的人搞偷袭?   贺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稳住身形,想要伸手将囚车的锁往里头拉拉,谁知下一刻,一把大刀忽然砍过来,整个囚车都被砍烂了。   “轰”的一下,囚车四分五裂。   四周传出来躁动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敌袭,乌夜国人进入了警备阶段。   贺裕的心跳停止了。   他曾经听皇兄提起过,西域八国中,乌夜国擅长制药,秋狄国擅长制兵器。他们打造的大刀,能够达到削铁如泥的程度。   沙尘慢慢消下去了,一个长相有些阴鸷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方的舌尖舔了舔嘴唇,饶有兴趣地看着囚车里的贺裕。   “你是……齐国人?”   这人的中原话说得很勉强,贺裕仔细分辨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像是吓傻了一样。   不知道对方动机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装傻充愣。   “看来贺昭找的就是你。”他阴狠一笑,“长得真美味。”   贺裕心中发寒,他现在有九成的把握,对面这人对自己图谋不轨。   古兰时在哪儿?   他现在应该跑吗?   如果被人带走,他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此刻的他,不仅害怕,还有一点纳闷。怎么这边的人都对他的长相那么有兴趣,为了避免麻烦,他日后是不是应该在自己的脸上划几刀比较好?   只见那人逐渐把手伸到了囚车里,似乎是想要带贺裕走。   千钧一发之际,贺裕闭住了双眼。   然而,他只是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得有些瘆人。   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人手臂上横插着一只羽箭,血淋淋的。那人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疼得冷汗直流。他扭头,目光像淬了毒一般,望向远处的古兰时。   古兰时微微歪着头,架着弓,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小臂上流畅的曲线滚动了一圈,风吹动他的额发,深邃的蓝绿色眼眸呈现出狼一般的凶性。   “你胆子很大,”他渐渐收工,缓缓地走过来,“趁着孤的兵马还没到,偷袭主阵营。”   袭击者架着自己的手,发狠道:“古兰时,我定要你偿命!等二王子发兵,你马上就要去地底下见你那个短命的哥……”   他话说到一半,双眼空洞,被人遏制了声音。   只见他的脖颈中间,赫然贯穿着一支长枪。   他的喉咙被刺穿了,身子也倒了下去。   古兰时冰冷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人,手指轻挥,冲身边的小兵道:“喂狗。” 第23章 内心剖白   “大巫,古兰时还不允许人进去吗?”贺裕趴在营帐的帏帘处,“他总该吃点东西吧?”   大巫遥望着那顶泛着微弱烛光的营帐,叹气道:“殿下心情不好,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贺裕表面上一副很关心古兰时的模样,其实他是在担心今天晚上睡在哪儿。   古兰时是个大忙人,手里有那么多事情要管,再加上今天被偷袭,处理的事情更多,还有空搭理自己吗?   他自己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最后还是主动向后膳处要了一块煮牛肉,拿了两张油饼,主动朝着古兰时的方向走去。   脚上和手上的锁链还没解开,“叮叮当当”地响,帐子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他来了。   “古兰时,”贺裕侧着身子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里头立即传出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滚。”   贺裕不死心:“你得吃点东西吧。”   古兰时愠怒:“不用,你今晚去跟大巫睡。”   跟大巫睡一起?不用跟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睡在一起?   贺裕内心窃喜了一小下,最后还是装模作样地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吃的我给你放外边了,你饿了就拿进去吃两口,你是乌夜国的主心骨,你要是倒了,大家可就没指望了。”   此话刚落,里面的人就改口了:“端着东西滚进来。”   贺裕:“……”叫你多嘴。   贺裕一边翻白眼,一边扯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笑容,掀开了营帐的帏帘:“大殿下。”   古兰时没好气道:“不要打扰孤,睡一边去。”   贺裕很乖地“哦”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吃食,静静地走到了另外一边,手中抱着一个薄薄的、灰扑扑的枕头,头发乱糟糟的,活像逃难来的。   古兰时掀开眼皮子打量了他一眼:“你怎么总是这么脏兮兮的。”   贺裕习以为常:“方才那些人偷袭,尘土弄得到处都是,我外袍上沾了点,里边是干净的。”   古兰时从鼻腔“哼”了一声,爱答不理的样子。   烛火幽微,帐外北风呼啸,发出恐怖的声响。   贺裕心中十分宁静,他已经有些习惯待在这人身边的时候了。   他本以为古兰时在捣鼓什么阵法排兵一类的东西,没想到对方只是盯着一枚小巧的匕首,刀柄上镶嵌了一颗品质很纯的红玛瑙,和他整个人的装扮都相得益彰。   “我以为你只喜欢刀剑一类的东西,”漫漫长夜,甚是无趣,他主动搭话,“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么……漂亮的兵器。”   古兰时没有抬眼,只是冷冷道:“孤的长矛和弓箭也很好。”   贺裕讪讪道:“哦……看出来了。”今晚不就杀了一个吗?   过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这谈话就要结束的时候,对方低垂着头,仔细端详着匕首刀锋上泛起的冷光:“这是孤的王兄赠与孤的十六岁生辰礼物。”   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低沉过。   当初落难京城,被侍卫和贺琰折磨的时候,也不过是不屑和轻蔑的态度。   古兰时就像是狼族的王,从来都是高昂着头颅,睥睨众生。   不过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自己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他和正常人一样,失去珍贵的人和事物之后,会难过,会流眼泪。……因为今天那个秋狄人的话吗?说他哥哥是短命鬼?   然而,贺裕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情,此时此刻,他对古兰时倒是有几分惺惺相惜了。   他撑着脑袋,好像在仰望星空的样子:“我好像能理解你,如果你没有哥哥的话,应该也不会孤身一人闯京城。你的国家有一个如此贤明能干的王储,你可以后顾无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这件事可能会危及生命。”   古兰时闭上了眼睛,没有搭话。   “我也有哥哥,我的哥哥也很疼我,不过我俩现在天各一方。”贺裕自嘲一笑,“好歹你们乌夜国重视信仰,拥护王储,而我们齐国的大臣各怀异心,都盼着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扯下来。我从前也以为我能受皇兄的庇佑做个快活的闲散王爷,但是……事与愿违。”   古兰时忽然开口:“你太蠢了,才会中计,被人暗算。”   贺裕没有反驳,他赞同这句话:“是,我太蠢了,我连累了我皇兄。”   古兰时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我和你一样没有母亲,我的母亲很早之前就死在冷宫了,”贺裕舔了舔干燥的唇,“你知道冷宫是什么地方吗?我和皇兄在那儿吃不饱穿不暖,身边的太监侍卫都能踩着我们,拿我们取笑。”   古兰时握紧了拳头,他睁开了眼睛,蓝绿色的眼眸幽光闪烁:“你不是皇子吗?”   “嗐,”贺裕不太在乎道,“皇子算什么,你知道我父皇生了几个吗?你知道我母后的母家被满门抄斩了吗?说得好听点是皇子,说得难听点,就是弃子。”   “我皇兄曾经为了一个热乎的馒头和一条狗打起来,”贺裕继续道,“我那时候想,要是我死了就好了。我皇兄是个很能将就的人,他是想给我更好的,才总是那么委曲求全。”   “你死了,贺昭会难过。”古兰时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声音在不自觉中放缓了几分。   “是啊,他会难过的。他是个好哥哥,他苦一点累一点都不在意,他只希望自己的弟弟过得好。”贺裕道,“你王兄也是个好哥哥,如果他看见你现在如此伤神,还不肯吃饭,肯定会心疼的。”   牛肉已经不再冒热气,油饼也不似刚出锅时那般脆软。   古兰时看着这些食物,沉默了一晌:“你真是多嘴。”   话是这么说着,手上却老老实实地拿起一块油饼,往嘴里送。   贺裕偷偷咧嘴笑:“秋狄国人嘴巴更坏,你过两天把他们全杀了就好了。”   古兰时微微勾唇:“他们说什么,孤才不在意。”   “那也得杀啊,”贺裕翘起二郎腿,“杀完就能回去了,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你很喜欢郾城的王宫?”   “……”不是,他不喜欢。   他当然是更想回齐国的王府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能帮忙收藏一下隔壁《欺骗游戏》嘛?   替身文学加包养文学加大篇幅追妻火葬场温吞小结巴×冷酷疯披 第24章 二次偷袭   “对了……”贺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那个,听说我皇兄在找人?”   古兰时睨了他一眼:“嗯。”   今天听见那个秋狄人说贺昭在找人,贺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皇兄真的在找自己。   也难怪了,他都和那群护送侍卫失联那么多日了,皇兄那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了。   “那你……打算把我藏起来多久啊?”贺裕斟酌着用词,“是不是该让我皇兄知道我还活着,要不然他应该要急疯了。”   古兰时回眸凝望他一眼:“你似乎小瞧了你皇兄的本事,就算孤不告诉他,他自己也能查得出来。”   贺裕浑身一激灵:“那……”   “短时间内,他不会来救你。他既然能查得出你的具体位置,自然也能查出来你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古兰时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但是又忍不住奚落,“你就只能待在孤身边了。”   “那也行啊!”贺裕本来想表达的是对贺昭发现自己下落的欣喜,但是接着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显得像是为能继续待在古兰时身边而庆幸。   古兰时眼瞳闪烁了一下,心中似乎有些不解。   “你很高兴吗?”   贺裕本来想说“我不高兴”,但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高兴”。   他干笑着,希望古兰时以后忘了这一茬。   二人不再说话,休息的时间不长,二人没有太多聊闲的功夫。   夜深了,远方的号角渐渐响起,刀光剑影,厮杀怒吼,血腥、狼烟,充斥着贺裕的五感。   起初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知道古兰时把自己捞进怀中,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帐外响彻着尖叫和嘶吼声,贺裕根本不敢外出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但是这样真实的尸山血海,还未曾亲眼见过。   “秋狄国二次偷袭,你跟着大巫走偏线撤退,想要活命就听话一点。”   古兰时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他胸前的红玛瑙玉坠掉落下来,砸在了贺裕的脸上。   他扯断了那根链子,挂在了贺裕的脖子上:“乌夜国只有皇室能够戴红玛瑙,此坠可保你平安,大巫身手不弱,你且放心。”   贺裕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古兰时,你身上有血腥味。你……别硬撑啊,要不然一起撤退?”   他对这股味道并不陌生。   “孤是主帅,不可轻易撤退。”古兰时脸色发白,“这不是孤的血,孤怎么可能会受伤。”   贺裕真想说,拉几把倒吧你这张黑脸都虚得发白了还不可能受伤呢,出口的却是恭恭敬敬的:“大殿下,此刻不是反攻的绝佳机会,秋狄国偷袭,硬着头皮迎战只会损失更多兵马。”   他也不是想要帮着古兰时。   可是现下的情况显而易见,若是乌夜国战败,秋狄国势必会将他带走,他的下场不会比现在好。   至少古兰时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秋狄国那些人可不一定。   “孤自有打算,”古兰时重重咳嗽了一声,将人推出了营帐,塞到了等待已久的大巫怀里,“保住他的命,要不然贺昭一定会与我们不死不休。”   大巫满脸关切和不忍,最后也只能点头应道:“奴遵命。”   贺裕被帐外的狼烟呛到了,一直在咳嗽。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好像才彻底听不见主战场的声音。   他趴在一汪泉边洗脸,看着站着笔直眺望远方的大巫,不解道:“大巫,秋狄国很难打吗?怎么把大家弄得这么……”狼狈。   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竟乌夜国是西域八大国之首,怎么会招架不住秋狄国的偷袭呢?   “这次秋狄国的二王子出征,带了五万精兵,几乎调动了所有秋狄国的兵力。然而每当殿下领兵打仗,国王陛下从来不会批超过两万的兵马,人数悬殊,胜负了然。”   贺裕错愕道:“他会输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什么他会觉得,像古兰时那种人是不会输的呢?   大巫显然也有些讶然,他解开了身上的黑色帽兜,清冷的月光照在他那张清俊的脸上。   “大殿下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第25章 以口渡食   贺裕听到“十七岁”,眼眸一敛,望着星空,不再搭话。   他和大巫沿着乌夜国特有的标记开出来的偏线行进,走到天边泛白,晨光熹微,才找到了安全的落脚点。   黄沙土坑,这里是乌夜国分营,也是古兰时的地盘。   “大巫……”   还未等驻守之人露出兴奋之色,大巫便打断了他:“大殿下可派人传话来了?”   那人连连点头,将人引去营帐内。   贺裕跟着大巫,一同走了进去。   “这是大殿下送来的战报。”那人毕恭毕敬地将一个小方盒送到大巫手中,目光止不住地瞥向贺裕。   大巫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放一个中原人进来旁听,哪怕对方什么都听不懂,于是给了贺裕一个眼神,希望他自己离开。   贺裕见他们对自己如此防备,内心轻嗤,自觉离开了。   门口依旧有侍卫看护,连如厕都要被人盯着。   贺裕觉得十分不自在。   一直到傍晚,大巫都没有从那个营帐里出来,外边也没有回信,只有巡逻兵的器甲碰撞声音,安静得不像是在打仗。   就在他以为古兰时凶多吉少的时候,远方忽然传出了一道嘹亮的哨声。   随即渐渐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马蹄声,嘶鸣声,战旗猎猎的声响。   贺裕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这是秋狄国的军队来剿杀乌夜国余兵。   当他发现周围的人开始下跪之后,贺裕才松了口气。   看来古兰时活着回来了。   分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晚上多了几千口人,这点吃食可不够分的。   这是撤退了?还是打输了?   贺裕听不懂那些人在交谈什么,他缩在一起,又冷又饿。   闻着对面传来的羊肉汤香味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的贺裕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今天一天没人管他饭食,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过东西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饿得回光返照之后,大巫出现在了他跟前:“大殿下现在要见你。”   贺裕艰难地爬了起来:“有没有吃的……”   大巫见状,有些懊恼道:“白日里要务在身,忘记让侍卫给你送午膳了。”   大巫不开口,那些讨厌中原人的乌夜国人更不可能主动送饭。   “大殿下那儿有热乎饭菜,你随我来。”大巫领着他,朝着主营帐走去。   贺裕只剩下一点力气,也不忘打量周围的乌夜国人。   虽然各个都很狼狈,甚至有些人失去了双足双手,浑身上下都在淌血,但是没有流露出半分的绝望或者哀戚之色。   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其实你本不该知道这件事,不过既然等会儿要在殿下跟前伺候,告诉你也无妨。”大巫紧绷了一天的脸也松弛了些许,“昨夜秋狄国偷袭未遂,大殿下率兵突出重围,不仅逼退了敌袭,还顺手歼灭了秋狄国两个分营。”   贺裕听得眼皮子直跳:“啊?”   “也是对方轻敌在先,”大巫脸上掩饰不住的与有荣焉之感,“秋狄国二王子,贪功冒进,得不偿失。大殿下在千钧一发之际慌而不乱,在用兵之道上更是旷世奇才,这才能够以一当十,逼退对方。”   贺裕跟着干笑了两声,心想他等会儿进去也要这么拍古兰时的马屁。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场战役是能被写进乌夜国史册中的一战。   主帐里熏了香,堪堪能盖住那冲鼻子的血腥味儿。   古兰时唇色发白,抖着手给自己的锁骨处上药。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一看就是刀剑一类的利器所伤。   大巫没跟着走进来,只有贺裕一个人掀开了帐子。   “你受伤了?”   这是贺裕的第一句话。   古兰时斜斜瞥了他一眼,脖子上和额角处的青筋都已经暴起,冷汗直流。   “谁伤得了你?”贺裕见对方一直不搭理自己,便主动上前,“秋狄那个二王子?”   古兰时听到他的名字,冷哼了一声:“那是个十足的蠢货,怎么可能近孤的身。”   贺裕看着这血肉模糊的惨样,一时间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人之前被关入齐国京中大狱折磨那么多天都没死了。   伤成这样都能面不改色地跟旁人说话,好似这身皮肉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这伤是孤自己捅的。”古兰时兀然出声解释,“用障眼法引蛇出洞,是孤儿时从齐国兵书上看到的。”贺裕:“?”   他都不忍心看那个伤口,对方是怎么忍心把自己捅成这样的?   “这不叫障眼法,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贺裕难得嘲讽了一番,“大殿下,你难道不会装作重伤的样子吗?”   长得像个歹毒的美人,背后做事却一根筋。   “对方插了眼线,就在孤身边。不做得真一点,他不会信。”古兰时蹙眉,“昨夜若不是他和秋狄里应外合,那蠢货不敢那么快出手。”   贺裕一下抓住要害:“那后半夜这场偷袭是你预料中的事?”   古兰时没回答,像是默认。   贺裕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有什么异常,无奈睡得太死,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瞥了一眼古兰时面前的布兵图,偶然发现被他标记为红的地方是个峡谷。   峡谷……风重,有利于偷袭和围剿。   对了,昨天晚上特别冷。   贺裕呼吸一滞,有些不可思议:“从一开始你就料到他们会偷袭了?”   从选主阵营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请君入瓮的准备。   可是……若是按计划那般得手反杀还好,若是不然,这个峡谷就会成为乌夜国上万将士的坟墓。   古兰时将那副图收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悦:“你不必知道那么多。”   贺裕被这种自杀式的带兵策略惊得半天没回神。   他猜到古兰时是个狠人,但没猜到对方是个疯子。   “你不怕……”贺裕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古兰时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站起身来,走近道:“怕。但是孤从来都没得选。”   贺裕恍惚间想起大巫说的话。   古兰时每次带兵都不会超过两万,国王需要他守着边关,又怕他功高盖主。   说是国王的儿子,其实就是他的一把利器,刀锋太钝了怕护不了自己,太利了又怕割伤自己。   峡谷中的乌夜国兵马最多有一万五,对面可是带了五万精兵。   古兰时也怕输,怕打败仗。   但是他没有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个豪赌。   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输了的话,他古兰时一马当先,提前去奈何桥边接应自己的族人们。   贺裕看着那道直挺挺的倔强身影,又想起了一句话——大殿下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想要宽慰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扯了扯对方的袖口,刚要开口,忽然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古兰时错愕中接过了他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脸:“贺裕,贺裕!”   帐外的大巫和侍卫们闻声而动,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和有些慌乱的大殿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巫是医师,没过多会儿就想起来了:“殿下,他今日一天都没进食,怕是饿晕了。”   古兰时一听见这个原因,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将人打横抱到自己的褥子上,动作算不上多温柔。   “把案上的牛肉粉递给孤。”   身边侍卫赶忙照做。   可是无论是牛肉还是粗粉,都塞不进他的嘴。   滑下来十几次后,古兰时放弃了。   大殿下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下更是暴躁了起来:“他不吃能自己醒来吗?”   “能是能……”   大巫有些汗颜,“不过长此以往对脾胃不好。奴从前替这位把过脉,他儿时好像总是挨饿,因此会偶尔腹痛。”   言下之意是,最好还是吃点吧。   古兰时想起对方说的“我自小在冷宫中长大”,双眸幽暗了几分。   犹豫片刻之后,他夹了一块油馍,放到牛肉汤里泡软,送入口中。   然后捏着贺裕的下巴,撬开他的唇,渡到对方的口中。   贺裕闷哼了一声。   大巫:“……”   侍卫们:“……” 第26章 割腕自尽   贺裕是在半个时辰后醒的。   大巫给他扎了针,来往的侍卫送来了刚熬好的羊肉汤。   古兰时在一旁写着什么东西,大概是战报一类的书信。   “嗯……”   他低哑一声,嘴唇发白,有些迷惘地起身,和一边的大巫对视了。   大巫重重咳了一下,眼神十分不自然。   “我怎么晕过去了?”   贺裕捂着脑袋,感觉自己眼前发黑,晕乎乎的。   “饿晕了。”大巫简洁明了地解释,“赶紧吃些东西吧。”   贺裕有些不好意思,他真是好久没有体会到挨饿是什么滋味了。   古兰时还在做自己的事情,好似没有发现他已经醒过来了一样。   贺裕偷偷瞄他,大巫觉得自己现在在这儿有点多余,便悄悄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营帐内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贺裕听话地将侍卫带来的肉汤全都喝完了,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有些不礼貌,便随意问了一句:“殿下不喝点吗?”   古兰时被烛光照耀下的脸像渡了一层细碎的鎏金,看上去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不喝。”他的语气有点生硬。   贺裕“哦”了一声,想着方才这伙人方才也照顾自己半天,应该都是古兰时的意思:“谢你救我。”   “救?给你喂点饭就是救你了?”古兰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孤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贺裕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整日把我关着,那些乌夜国人都不搭理我,我找谁要东西吃。”   “嗯?”   对方一个音就让贺裕闭嘴了。   也是,他不过是这人的阶下囚,有什么权力抱怨这抱怨那。   “过来。”古兰时抬起眼,忽然命令道。   贺裕还是有点怕他的。   毕竟在这异国,自己只是个可怜的俘虏,这条小命都握在对方这个乌夜国王储手中。   他拍了拍袖子,想要走过去,但是对方又添道:“爬过来。”   贺裕心中一冷。   他又不是狗,老是爬来爬去的,古兰时这个人真是脑子有病。   然而心中再不满,贺裕也只能照做,还好这褥子铺得宽,爬过去衣裳也脏不了。   见人靠近自己,古兰时收走了手中的东西,忽地将贺裕细嫩的脖子掐住了。   “你要干什么……”贺裕从喉腔中勉强蹦出了几个字。   “你知道在你刚刚晕倒的那半个时辰中,孤收到了什么好消息吗?”古兰时转过身子来,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整张脸凑近他。   即使在军中,古兰时身上的异香也迟迟未散。   人在窒息中,对其他气息会更加敏感。   贺裕脸憋得有些发紫,眼角上方的青筋凸起,眼中挤出了几滴泪,黑色的瞳孔亮得剔透:“不知道……”在这微弱的烛光中,他的眼睛漂亮得想让人挖出来供人慢慢赏玩。   “谢庭川领着五万兵马驻扎东边了……就是你们齐国人所说的西疆,郾城就在那儿。”古兰时手中的力道发紧,“孤有本事用一万五的兵算计秋狄国那个蠢货,可没本事和你们的云麾大将军对上。”   贺裕在听到“谢庭川”的名字时,灰败的眼神亮了几分。   “所以你的作用来了。”古兰时冷冷一笑,“孤放出消息了。”   他突然靠近贺裕,在其耳侧,几乎是用气音说话:“若是谢庭川的大军敢靠近乌夜国一步,孤就把你丢尽军营,那些爷们儿许久不近女色,你虽然是男人,但是长得这边漂亮,他们也会满意笑纳的。”   比起用尽酷刑,这种方式的侮辱更让中原霸主齐国无法接受。   齐国人不知道瑾王是被冤枉的,但是能够主事的贺昭和谢庭川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   贺裕整个人木了一下。   古兰时放开了他,他闷闷地咳嗽了几下。   “届时我必会自尽。”   “你大可以试试。”古兰时丝毫不惧这种威胁,“你死了,孤就立刻封锁消息,然后找个模样差不多的关在宫中,这样贺昭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察觉。孤依旧可以拿你威胁他,而你的尸体……则会被丢去喂狼。”   贺裕狠厉地刮了他一眼:“古兰时!”   “这么惊讶做什么,你别忘记你的身份,你是乌夜国俘虏,孤接你来身边不是让你享福的。”古兰时拍了拍他的脸,“当然,若是谢庭川不动兵,你就是安全的。”   贺裕胡乱抹了一把脸,声音比平时淡漠许多:“是吗,可是大殿下早就逼着我做过不愿意做的事儿了。你远比我想象中还要无耻。”   古兰时微阖着眼睛,脸上闪过了几分不悦,不过没有表明。   做了就是做了,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还有更过分的,你想知道吗?”古兰时耐人寻味的表情让贺裕感到恐慌,“孤不让你伺候那些军痞子,没说不让你伺候孤。”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贺裕有一刹那丧失了理智,听到这话更是急火攻心,于是他终于没忍住,甩了古兰时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营帐中格外清晰。   古兰时被打得侧过了脸,他刚开始没反应,大概过了几息功夫,忽然笑了一下,鼻腔中“哼”了一声。   贺裕瘫坐在地上,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古兰时,你……”   “出去,”古兰时的声音像冰碴子,“滚出去,在门口跪着。”   贺裕浑身一颤,没有反驳,慢慢爬到了床边,穿好了鞋,走了出去。   大漠的夜晚冷得能把人冻死,他穿得单薄,最多坚持半个时辰就会晕倒。   他搓了搓手,又困又冷,心想若是今夜就这么死了,或许还能少受一些罪。   可是如果能活下来,再见皇兄一面……   贺裕小脸冻得发紫,止不住地打喷嚏。这么跪下去,太遭罪了。   要不然试试自尽……   周围只有巡逻的侍卫会经过这边,大家都回营帐中睡觉了,他可以趁机自我了断。   若是再回到郾城,怕是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考虑的时间不多,贺裕颤巍巍地从脚边拾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紫的手腕,咬了牙,心一狠,用力割了下去。   身上被冻麻了,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只有轻微的刺疼。   暗红色的血从伤口处流出,只有一点点,还需要把口子划开。   贺裕大小就怕疼,从前磕了碰了,皇兄总要抱着他哄好一会儿,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割腕自尽。   第二下划下去的时候,他没忍住,口中溢出了一点声音,被营帐中的人听见了。   在划第三下的时候,营帐的帏帘被一下子扯开,光亮刺痛了贺裕的眼睛。   贺裕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没撑住,终于昏倒了下去。   “大巫,大巫!”   古兰时将人打横抱起,眼中出现了上战场时都从未出现的慌色,摸着跟冰砖一样的贺裕,他连忙将自己的衣袍都解了下来,披在了对方的身上。   大巫闻声而来,看着冻得嘴唇都变青的贺裕,心中大惊:“殿下,这是……”   “孤罚他在外跪了两刻钟,他拿石子割腕。”古兰时还算沉着地道出出刚才发生了什么,“大巫,麻烦你给他包扎一下伤口,止住他的血。”   “好。”大巫走上前,摸着他的手臂,皱起眉,“殿下,他在外面待了太久,这帐内太暖,他一时间适应不了,还请灭了暖炉。”   “可是灭了暖炉之后,这帐子里会很冷,比外边好不了多少。”古兰时也跟着蹙眉。   大巫犯愁了,他怔然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殿下,若是有人脱光了抱着他,或许会好上许多,人温没有暖炉那么高,对他来说刚刚好。”   古兰时三两下将贺裕脱光了,闻言,沉默一瞬,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襟。   “殿下!”大巫慌了,“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军中随便找几个人来就是了,夜已经深了,殿下还是早点休息吧。”   古兰时很少后悔,现在是真的后悔了——他不该叫贺裕跪在外边,谁知他会寻死。   “不,”他沉稳道,“不要叫别的男人碰他。”   他想的是,既然贺裕那么介意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现在肯定不能让这人裸着被军中那些人抱着,要不然醒来又要寻死觅活的。   古兰时有些懊恼:“他平时看起来那么惜命,怎么今晚就不怕死了。”   大巫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情绪。   自从贺裕来到大殿下身边,大殿下好像就变了。   于是大巫苦口婆心道:“殿下这是何苦啊,大漠苦寒您是知道的,他在外跪了那么久,您若是狠得下心让他自生自灭也就算了,偏偏看见他出事儿了还着急得抓心挠……”   古兰时瞥了他一眼:“大巫,你脑袋还想要吗?”   大巫立即闭上了嘴,给贺裕包扎伤口。   古兰时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衣,将同样拖得干净的人揽在了怀中。   深色和白皙的肌肤交织在一起,一人喘着低低的气息,另一人将脸贴在对方身上,活像是……   大巫见状,唇角一抽,再一次默默退下。   古兰时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散去,对方打得不重,他也是气急了,才让人在外罚跪。   他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但还是将贺裕搂得紧紧的。   温热的身体将人裹在一起,二人以面对面的姿势,四条腿交缠在一起,贺裕胸口的红玛瑙玉坠传来一阵凉意。   那是古兰时给的护身符。   古兰时吻了吻贺裕因不安而一直颤抖的长睫,叹了口气,轻声道:“气性真大。”   【作者有话说】   真墙纸大概也就是这几章了 第27章 凯旋而归   贺裕一生病就容易在睡梦中清醒。   帐外的天蒙蒙亮,账内闷热温湿,贴着亵衣的腿根被汗湿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架住了。   他抬眼,看见熟悉的下颌弧度,深色的脖颈有些僵直,喉结突兀。   贺裕能感受到二人相贴中黏腻的皮肤,也能感觉到那刀疤不平的胸膛带来的平稳起伏。   他一下就愣住了。   猛然推开古兰时之后,他捂着胸口尖叫了一声。   被打断睡意的大殿下脸上染上几分厉色,古兰时刹那间睁开眼睛,单手撑起身子,捞了一下被掀开的被角。   及腰乌发散落,发间点缀的玛瑙珠串在碰撞之下发出脆响。   压下的眉头昭示着他现在的不满。   他和贺裕一样都是一丝不挂,营帐里没有暖炉,要是还不盖上被子,不出一刻钟就得得风寒。   “你疯了?”古兰时阴着脸,语气不善。   贺裕也不管灌进自己腿间的冷气,他一下掀开了被子,看着发颤的双溪,以及皱巴巴的亵衣,喉间发出一声可悲的呜咽。   古兰时:“……”   贺裕蜷缩在一起,他甚至没敢看古兰时的脸:“你昨晚……碰我了?”喉咙竟然发出粗糙的沙沙声。   “碰”这个字眼有争议,古兰时昨晚抱着他睡了一晚上,说没碰过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说碰了,又怕这人寻死觅活。   现在倒也不怕对方真的寻死,在自己的监视下,他很难找到机会。   但是古兰时不喜欢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孤不喜欢睡死尸。”古兰时眼中难得闪过几分玩味,“你知道你昨天晚上硬得像块冰砖吗?”   贺裕眨了两下眼,喉中的酸楚还没咽下去,像是被猎人捕获的小白兔,由内而外散发着可怜的味道。   “那你这是……”贺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扫了一眼古兰时裸露的上半身,“想要焐暖我?”   古兰时腹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已经很难看出原来紧致漂亮的肌肉,几缕蜷发垂落,萎靡不振的模样,像是拼命想要遮住这破碎而又难堪的美。   一点儿也不可怖,是漂亮的,和他那张极具攻击性的俊脸相得益彰。   古兰时见对方在盯着自己沟壑纵横的小腹,扯过被褥叠在身上:“大巫想的办法,用暖炉焐你又受不了,你以为孤想要这样?”   贺裕收回了眼神,吞咽口水道:“哦……谢,谢谢……”   虽然他变成冰砖也是拜这人所赐。   把自己弄得不像样,又费尽力气修补,一切都结束后又要对自己冷眼相待。   贺裕不懂古兰时怎么想的。   “今天启程回郾城,”古兰时冷哼一声,“你和孤同乘一辆马车。”   他身上的伤太重,若是一路颠簸骑马回去,怕是会得炎症。伤势严重不要紧,可他害怕回郾城之后,驻扎东边的谢庭川会忽然出手。   他不得不做好万全的打算。   军营里本来没有正常的马车,还得叫几个兵把粮车改造一下。   贺裕沉默一瞬,不知是该为不用坐囚车而感到庆幸,还是为接下来几日都得和古兰时朝夕相处感到忧愁。   他打了个寒颤,才想起来自己是裸着的,于是慌乱着将身边散落的衣裳套好。   “古兰时,”他一边穿衣,一边有些胆怯问道,“你以后会强迫我吗?”   他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古兰时也在穿衣,正扣着腰带,“咔嚓”一声,他头也没有抬:“你对和男人亲近这件事很抵触?”   贺裕当然抵触!   他在京城的时候,虽然没有偷吃过,但是府上都是一些昳丽活泼的姑娘,搂搂抱抱什么的,自然是那些温香软玉更舒服。   他现在是阶下囚,事实就是古兰时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贺裕看不出古兰时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他王宫中有那么多漂亮女奴,何必要折磨他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呢?   “你没得选。”古兰时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他现在的处境,“瑾王殿下之前甚至可以献身于那个老巫师,怎么,孤比那个巫师看起来还要倒人胃口吗?”   贺裕打了个喷嚏,他觉得如果自己说是的话,对方就会立刻恰死自己。   “不是……”   古兰时好像忽略了一些细节……   他是为了逃出去才答应那个巫师的,如果古兰时也愿意在和自己春风一度之后就放自己回齐国,那他肯定是会欣然接受的。   “你之前……”他忽然很小声,“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他还记得自己刚把古兰时带回王府的时候,对方警惕着问自己会不会对他做出越界的事情。   这样的人,会对男人有兴趣吗?   古兰时沉默了半晌。   就在贺裕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短促而又生硬的“孤没说过”。……   南方战场的后事交给一个虎符副将打点了,古兰时在天黑之前开始带着手脚健全的残兵往东方赶。   一路上二人都没说话。   古兰时的脸色有些苍白,锁骨处捅的伤口还在恶化,若不是有大巫的伤药吊着,他早就血流而亡了。   贺裕手腕上的伤口也疼得厉害,他一直有些恍惚,一副昏昏欲睡但又因为一路颠簸而睡不着的苦相。   白日赶路,晚上扎营休息,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贺裕精致白嫩的小脸被大漠的西北风吹得有些糙了,他经常感觉到脸疼,又偷偷求着大巫要了美容养颜的药草和丹丸。   赶了几天的路后,一行人回到了郾城的王宫。   古兰时没想到会有一批人在城门口等自己的凯旋。   那是一个已经微微弓腰的老妇人,她的右耳打了三个孔,缀着三颗翠玉耳钉,这是乌夜国特殊种族的习惯。   她左右手各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两个孩子差不多高,一个比正常乌夜国白净许多,右耳上也打着三个孔,是个文静的小女孩。一个是绷着脸的男孩,眉眼间和古兰时有些相似。   乌夜国王室,公主怡,王子延,是国王的大妃诞下的龙凤胎。   国王只有这四个孩子,按照乌夜国礼制,只有王后的孩子能成为王储,若是王储出了什么意外,大妃的孩子也能留有继承王位的权力。   古兰时天天在战场上晃悠,保不齐哪天命丧于沙场。古兰延作为最后有资格继承王位的王子,成天被人保护得严严实实,连风沙都吹不着。   他们平日里出远门都难,这是怎么突然来到郾城的?   三个人身后有一群乌泱泱的侍卫,严整地站成十列。粗略估摸着,大概有三四百人。   “你们怎么来了?”古兰时走下了马车,看向他们,语气温和了一些。   那个妇人用有些艰涩的乌夜语道:“公主和三王子偷偷跑了出来,走到半路才被侍卫发现,奴知道之后也跟了过来。国王知道他们是来找大殿下的,他没有阻拦。”   古兰怡好奇地打量着古兰时身边的中原人,细嫩的小手戳了一下贺裕的大腿。   贺裕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份,但见到这身边的阵仗,想必也是非富即贵的。   他干笑一声,算是回应。   小姑娘对着古兰时露出了一个新奇的笑:“王兄,这个哥哥长得好漂亮。”   古兰时默不作声。   贺裕学着小姑娘戳了戳古兰时的大腿:“她说什么啊?是在说我吗?”   他对女孩的印象还不错。面相看着有几分病态,但是那双星眸中的机灵劲儿很讨喜。   古兰时挺个死人脸“嗯”了一声,解释道:“她说你长得丑。”   【作者有话说】   古兰时你嘴巴那么贱是很难追到老婆的【指指点点】 第28章 引蛇出洞   贺裕:“……”   他不了解这个小女孩,但是他了解古兰时,他知道这人一定是在诓自己。太坏了。   古兰时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回到了王宫,嘱咐下人看好贺裕不要乱跑。   贺裕本来以为自己回到王宫之后终于能好好休息了,谁知他下一刻就看见了一道虚影——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那孩子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哥哥,你是乌夜国人吗?”   天呢,这句话在乌夜语里是个很简单的问话,他竟然听懂了。   贺裕迟疑地摇摇头。   小女孩见对方能听懂自己的话,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小排牙。   古兰怡和古兰时长得有几分相似,她总是眉眼弯弯,虽然脸色苍白得有几分不正常,但是看起来很和善。   不像她那个暴躁的哥哥。   只见古兰怡从怀中掏出了几块用黄色油纸包的方糖,她说:“这是中原的东西,是大巫带给我的。”   这句话也不难,贺裕勉强能听懂。   他接过了方糖,冲着她笑了笑,用不太标准的乌夜语:“谢谢。”   古兰怡微微蹲下身子,趁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亲了贺裕的脸一口,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刚走两步就撞上了古兰时硬邦邦的胸膛。   古兰时:“……”   还没反应过来的贺裕:“……”   古兰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委屈地喊了一声。   “王兄,你做什么?”少女的声音有些弱弱的,似乎知道了自己做了对方不喜欢的事情,有点心虚。   古兰时先是扫了一眼,然后又看向贺裕,眼眸中跳动着暗火:“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你勾引孤的妹妹,就有机会逃出去了?”   贺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勾引了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他更不理解为什么对方要这么误会自己。   明明已经被锁在这里了,他上哪儿勾引,难道仅凭着方才在城门口打了个照面,就认定他会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   贺裕顿时有些急躁:“你说什么呢?”   古兰时冷哼了一声,先是对古兰怡道:“你先出去。”   谁知古兰怡不肯,鼓着腮帮子道:“王兄不许欺负这个漂亮哥哥。”   她伸出手挡在贺裕前面,仰视着自己的哥哥。   贺裕虽然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什么,单看这个保护的姿势,就忍不住心头一酸。   在乌夜国的这些天,她是第一个愿意亲近自己的人。   古兰时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气,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古兰怡知道,哥哥生气了。   她抖了抖身子,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他的腰:“王兄,你把漂亮哥哥带到怡儿的寝殿里好不好,怡儿想听漂亮哥哥讲故事。”   古兰时不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还是不太好:“他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古兰怡红了脸,心更虚了:“大概可以的。”   古兰时“哼”了一声。   他知道这小丫头就是在胡闹,但是没有发脾气,只是唤来了女奴,想要让人将她带走。   小丫头有点生气:“王兄,怡儿想跟漂亮哥哥一起走。”   古兰时拦在了贺裕面前:“怡儿,回去,不要胡闹。”语气生硬了几分。   闻言,古兰怡的胸口忽然开始剧烈地起伏,脸色比方才还苍白,额间滴下来了几滴冷汗。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古兰时脸色一变,立即喊身边的女奴:“公主平时用的香丸带上了吗,赶紧给公主闻闻。”   他将女孩抱在了怀中,感受到她有些惊恐的神色,手臂一紧。   女奴有些手抖地从袖口里掏出了香丸,递到了女孩鼻间。   香丸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药香,就连身后的贺裕都感受到了一阵心旷神怡。几下剧烈的喘息之后,古兰怡慢慢地平复了下来,眉眼间也有几分困意。   古兰时将人递给了女奴:“带公主回去休息。”   “是。”   这下古兰怡没有挣扎,也没有说一个“不”字,她累极了,每次犯病之后都会很困。   她现在需要休息。   见证这一切的贺裕目瞪口呆,他愣愣看着古兰时,半天没回过神来:“她这是……怎么了?”   古兰时心情不好,但还是很好心地解释了:“怡儿有弱症,这是一种大巫都看不好的怪病,每次犯病的时候都需要闻香丸的药味儿,要不然就会昏过去。”   贺裕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病:“大巫都看不好?”   目前看来,大巫的医术应该比齐国皇宫太医院的太医都强一些,这世上竟然还有他都看不好的病?   “嗯。”古兰时不愿多说,他走到了贺裕面前,扯下了对方胸前的红玛瑙玉坠,“孤把这个带走了。”   贺裕戴这个玉坠很多天了,见它被拿走,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   “三天后要举行祭祀大典,”古兰时提醒道,“这几天国王会派人来郾城,他不知道你在这儿,你哪儿都不要去,孤等会儿会派人给你送一个保命的腰牌。”   贺裕心想,就算国王的人不来,他好像本来也就哪儿都去不了。   脚上的链子都没摘,他怎么乱跑,古兰时是不是太瞧得起自己了。   “哦。”   “巫师会继续过来教你乌夜语,”古兰时有点嫌弃地说道,“你的乌夜话说得好难听。”   说罢,便拂了拂衣衫,晃动着他那满身的银铃离开了。   贺裕:“……”   夜间,腰牌送来了,教导乌夜话的巫师也来了,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可以睡个安稳的踏实觉之后,大巫又来了。   贺裕眼中已经有些红血丝:“大巫,有事吗?”   大巫看着对方一副快要活不起的样子,温和一笑,离远了些:“我来提醒你三天后要举行祭祀大典。”   “哦!”贺裕重重应道,“然后呢?”   他们乌夜国的祭祀大典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一个二个都要来提醒自己。   “你可知道这祭祀大典为什么要选在三日后?”大巫问。贺裕沉默。   “三日后,是殿下的十八岁生辰。”大巫感慨道,“根据乌夜国礼制,乌夜人十六岁成年,大殿下在十六岁之后就能立正妃,若是大殿下出了什么意外,他的第一个孩子比国王大妃的孩子,也就是三王子殿下更有权力继承王位。可若是大殿下十八岁之前都没有立妃,国王需要指派乌夜国女子为殿下繁衍子嗣。”   贺裕渐渐抬眸,好像在说……关我什么事。   月色西沉,凉风阵阵。   大巫头巾下的脸色微动,神秘一笑:“国王这几日会送来一些女孩进王宫,她们不知道这里关了一个齐国人。说是过来为殿下繁衍子嗣,实际上就是国王的眼线。最近齐国皇帝找你找得很张扬,几乎半个西域都知道了,国王应该已经怀疑你在郾城了。若是你看见了什么可疑的人,可以告诉大殿下,或者告诉我。”   贺裕蹙眉,心中有疑惑,虽然会让彼此都难堪许多,但还是没忍住问道:“我是你们引蛇出洞的诱饵吗?”那为什么古兰时白日里还说要让自己不要乱跑,难道他不是害怕自己和那些人见面吗?   大巫错愕一瞬,随之坦荡地笑了一下:“算是吧。” 第29章 洞房花烛   郾城的祭祀大典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古兰时这几天都没时间搭理贺裕,他也乐得清闲。   自从古兰怡来到王宫之后,她三天两头来找自己。   虽然二人语言不通,但是勉强能沟通,大巫有时候会在一旁照看。   祭祀大典这一日,古兰时彻底没了身影,现在这个时辰,大概是在巡城,大巫也去大典上做唱词了,王宫里冷冷清清,好在古兰怡陪着他。   古兰怡采来了宫外的血舞花,给贺裕编织了一个花环,戴在了头上。   她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弯成两枚月牙,拍着手:“好漂亮啊哥哥。”   贺裕的肤色如玉般白皙无暇,很衬这红如血的花环,他的眼角染了些花汁,状若桃瓣,显出几分潋滟清丽。   他这几日勤学乌夜语,再加上小丫头天天在身边陪练,他进步了许多。   天可怜见的,他当年在冷宫被皇兄按着头学书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勤奋。   贺裕闻言也勾唇道:“你也很漂亮。”   不是恭维,是真的。古兰皇室的现任国王虽然是个草包,但是脸应该生得好极了,要不然不会生出这般漂亮的子女。   “你最近身体还好吗?”贺裕一边比划一边问道,“上次你犯病,你哥哥好……生气。”   他不知道担忧怎么说,便扯了个自己会说的词。   古兰怡面色一苦:“没什么的,以前经常犯病的。”   她那样子,显然已经是认命了。   好在这病也不算什么绝症,只要身边时常跟着人,便不会出事。   贺裕想要安慰她两句,但是他实在憋不出更多的话来,他学习尚浅,进行日常交流已经是极限。   “今天王兄很忙,”古兰怡坐在床边,荡着小脚,“晚上才能回来。”   贺裕巴不得他多忙一点,这样就能少折腾自己了。   “哥哥喜欢王兄吗?”古兰怡眨着眼睛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王兄长得特别好看?”贺裕无语。   敢情这小丫头就是看谁长得好看就喜欢谁。   她王兄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他就是大漠里的毒蛇,皮囊虽好,但是只要惹他不痛快,那人就能吐着信子把你给吞了。   想到这儿,贺裕打了个寒颤。   他假笑道:“喜欢,喜欢。”话中的敷衍,就连古兰怡这个小孩都感受到了。   古兰怡吐了吐舌头:“其实王兄很可怜的。”   她小嘴叭叭叭地讲了一大堆,后面的大段话贺裕只能听懂零星几个字眼,便不懂装懂地一边听一边点头。   “之前他的头发还被人剪了,他最宝贝自己的头发了。他刚回来的时候,因为头发不好看,气得把妆匣里的红玛瑙都扔了,还是大巫给他找回来的。”   这句话贺裕能听懂大半,他还知道具体的缘由。   说起这事儿,贺裕便想起了远在京城的贺琰那小兔崽子。   可恶,怎么不把这小兔崽子流放了,让他被古兰时抓走,受自己受过的苦。   当初折磨古兰时的人明明不是自己,现在遭报应的却是自己。   贺裕揪了一把枕头上的流苏,愤愤道:“确实挺可怜的。”他说他自己。   古兰怡又跟自己唠了半日,还是女奴提醒她要去午休了,对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看到对方去休息,贺裕也忍不住犯困了。   奇怪,明明古兰时和大巫都提醒过自己最近可能会有国王的眼线出现,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平日里来他寝殿的还是那么几个人。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个好觉。   殿外偶有嘈杂声,他翻了个身,揉了揉鼻子。   他是被一阵悠扬的箜篌声吵醒的。   祭祀大典最后一环是王宫夜宴,今儿还是古兰时的生辰,可得好好热闹一番。   他能听见若即若离的歌舞乐声,还有宾客吃酒欢乐的谈笑声。   宫中的帏帘都被换过了,西风掠过,引起一阵“嗤嗤”的声音。   月光清冷,洒在殿前的石梯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锻。   明明那么吵闹,贺裕却感觉到了席卷全身的孤寂和寒冷。   他蜷缩了下身子,裹紧了软被,脚趾勾住身下的绒毯,足缘泛着粉红色。   冷,但不至于像刚来宫中那般可怜,至少有地方取暖。   他想叫殿中的女奴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刚开口,就被殿外一阵喧哗声打断。   以大巫为首的一批人忽然闯进了贺裕的寝殿,只见对方急得呼吸紊乱,清俊的面容上焦躁不已,黑色头巾贴着前额,分明是被汗湿了:“快跟我来。”   说罢,便要打开他脚上的锁链。   贺裕眼皮子一跳,以为是国王带人打过来了,心想着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们古兰王室真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吗?   “怎么回事……”他有些结巴,“这是有外敌入侵吗?”他将话说得委婉了一些。   大巫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古兰时待得久了,嘴也毒了:“你想得美。”   贺裕咳了两声。   那这么急匆匆将自己带走是所欲何为啊?   “大殿下中毒了。”见他一头雾水,大巫冷静解释道,“我带你去见殿下。”贺裕:“?”   中毒了就去找巫师,他又不会治病。   把他带走有什么用?   一个很坏又不算太坏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莫非是国王派来的眼线下的毒,古兰时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所以要见自己最后一面?   呸,这也不合适啊,自己又不是对方很重要的人,非要见自己作甚。   贺裕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巫来到了大殿下寝殿——这还是他第一次涉足这个地方。   清风摇曳着红帘,送来一阵令人心荡神驰的异香,几排红烛照得整个大殿灯火通明,银铃剧烈地晃动,往日听起来清幽悦耳的铃声,如今听得像是索命的亡曲。   “滚出去!”   一阵暴喝炸进众人的耳朵里,大家都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那是古兰时的声音。   听着中气十足的,怎么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紧跟着是一阵鸡飞蛋打的声音,像是将什么东西打碎在地上,周围的女奴低低惊呼一声。   大巫推着贺裕:“进去吧。”   贺裕僵着脑袋,感觉自己是被送去喂野狼的小肥鸡。   偏偏大巫用一种冷静而又睿智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绝世神医一样。贺裕想死。   他扒拉着门框,足底像是灌了千斤重的沉铁:“大巫,这是发生了什么?你把我送进去做什么?”   大巫欲言又止。   贺裕拽了拽他的袖子:“你不说我现在就撞柱了!”谁知道古兰时是不是走火入魔想把自己宰了。   这群人承受不了这位大殿下的怒火,就想把自己推出来当替死鬼,门都没有。   大巫拽住了他。   “今日大殿下满十八岁了,按照礼制,应该和国王陛下指派的女子……”大巫谨慎用词,用一种中原的说法道,“洞房花烛。”   贺裕惊恐地看着他。   “古兰王室子嗣凋零,大殿下也到了立妃的年纪,之前已经拖了两年,今日是拖不得了。”   听到这儿,贺裕还是想不到整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大殿下不肯和那送来的女子同寝,还将人丢了出去。”大巫抹了一把冷汗,“可谁知之前那女子还送来了糕点,大殿下喝酒喝多了难受,想要吃点东西压一下,便用了两块糕点。”   贺裕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角,用一种有些虚弱的声音道:“然后呢?”   “那糕点有毒,还不是一般的毒,”大巫定睛瞧他,“那是春毒。我替殿下看过了,此毒无解,除非与人欢好。”   贺裕的脑袋一下炸开,嗡嗡地难受。   “可是那女子已经被殿下拖出去喂狗了。”大巫哀叹道,“按照礼制,能与大殿下第一个发生夫妻之实的女子,可得‘大妃’之位,王宫中剩余的女子都是奴籍,奴隶不得入王宫得正经的位份,若执意如此,她日后诞下的王子是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力的。”   贺裕有些头晕。   所以大妃就是乌夜国王室男子拥有的第一个女人的意思,地位尊崇,有点像中原深宅少爷的暖床丫头,日后成家可以抬成姨娘,但是大妃的位份应该比姨娘高许多。   “大殿下现在盛怒之下谁都不愿意见,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助殿下度过难关了。”大巫拍了拍他的肩膀,“拜托了。”   贺裕很想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古兰时现在谁都不想见却想见自己的。   大巫用一种你知我知的目光看着他。   无言中夹杂着几分暧昧。   贺裕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想要跑,谁知殿里忽然喝了一声:“把贺裕带进来。”   方才二人的谈话不算轻,屋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贺裕脸色发白,脚都有点软了。   大巫身后的侍卫可没有他那么好说话,他们只听古兰时的指令。闻言,他们越过大巫,直接将贺裕压了进去。   “砰”的一声,贺裕被摔到了地上。   古兰时坐在床边,眸光阴鸷中掺杂着几分暗火,身上的异香弥漫,充盈着整间寝殿。   透色帏帘遮住了他一半的身子,他上半身的薄纱被自己撕碎,露出了胸前的沟壑,和隐隐约约的大小伤疤。他额前缀着鲜丽的红玛瑙珠串,像是一滴血,衬得他眼神狠厉。   “古兰时……”贺裕刚发出一点弱弱的声音,身后的侍卫就退下了,“砰”一下又带上了门。   “自己爬到床上来,”古兰时喉间溢出了隐忍的声音,“不要等孤动手。”   见贺裕身子定住了似的,他向一边的女奴使了个眼色,女奴走到一边,从桌上拿了一盘什么东西。   “把这盘糕点塞进他嘴里。”   古兰时低哑道。   随后,还不等贺裕反抗,女奴就掐着他的下巴,拿了一块糕点,粗暴地塞进他的嘴里。   “唔!”贺裕被呛到了,眼角挤出泪光,“咳咳咳……”   他跪在地上,似乎想将吞进喉腔的糕点全都吐出来,但是无济于事,只呛出了一点碎渣。   这盘糕点肯定是那个被喂狗的女子送来的,吃下去之后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他整张脸都憋红了,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他不断往后退,转眼看见那个女奴也悄然离开了寝殿。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古兰时……”   古兰时走下床,将试图逃跑的人捞到了怀中。   “挣扎是没有用的。”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有逃跑的力气,不如想想明天向孤讨要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宝们的海星,明天长更奉上 第30章 恃宠而骄   贺裕被他拉到了绒毯上,他眼神有些涣散道:“我不想要,不要……”   到了上面,古兰时的脾气好了一些。   他耐心地安抚贺裕:“等会儿药劲上来你会难受的。”   其实贺裕现在已经有种全身点燃的感觉了,他不安地扭着头,嘴里发出悲鸣。好可怜。   但也一副让人想狠狠欺负的模样。   “呜呜……”他很小声地哼唧着,锁骨处被自己挠得通红,不知道是痒还是热。   古兰时亲了亲他的鼻尖,从枕头边翻出来了一个小盒子:“你要是听话,孤可以许你一个愿望,不骗人。”   他知道面前的贺裕也开始神识不清了。   中毒的人会慢慢失去理智,仿若置身火烤的感觉当他们很难静下心来想事情。   “我想,我想出宫……”贺裕喃喃道,双颊因为热胀而微微鼓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红润光泽,“我想出宫看看……”   古兰时自己早就被毒药折磨得难以自持,但是他现在还是愿意听听贺裕的要求。   闻言,他蹙了蹙眉心:“什么……”   “我不想待在这里!”贺裕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我又不是犯人,我想出去逛逛,我想喝酒,想和别人说说话。”   古兰时捏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俯视他:“明日孤就带你出宫。”   贺裕激灵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很无辜的神色。他微微张开唇,像是没听懂对方在讲什么。   “古兰时……我难受,”他埋进了对方的胸口,又“呜呜”了两声,“你是全天底下最坏的人。”   古兰时的心一软,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真的很难受吗?”他喑哑问道。   “难受。”贺裕用手在自己脸两边扇了扇,仿佛这样就不热了。他眯了眯眼睛,睫毛不断扑簌着。   古兰时将他揽在了怀中,在对方的肩胛骨处捏了捏。   “躺好……”   “不要……”   “不躺好就揍你。”   “你坏。”   贺裕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声,然后慢慢躺了下来。   不得不说,中毒状态下的他比平时乖巧多了。也可爱多了。   古兰时鼻息都轻了许多:“亲我。”他没有再自称“孤”。   贺裕两手抱着古兰时的腰,将人拉近了自己,主动献吻。   二人第一次那么和谐地亲近彼此,古兰时的手指绕进了对方的乌发中,动作和说话的语气都比贺裕想象中温柔多了。   贺裕从头到尾都皱着眉。   古兰时没有那么暴躁,一直都在安抚他,明明中毒更早,但是一直压着药性和他说话,迫使贺裕保持清醒。   毕竟是毒药,古兰时很难不警惕这药带来的效果。   可是即便他温柔又有耐心,贺裕还是被弄哭了。   他哭哭唧唧地躺在古兰时怀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嗒着。   “你们中原人都像你这般娇气吗?”古兰时低哑地问道,“比怡儿还好哭。”   贺裕发誓,在进西域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明明是面前这个人惹的祸,到头来还嘲笑自己娇气。   疼为什么不能哭,难受为什么不能哭?   他有气无力地垂了一下古兰时的胸口,很小声也很委屈道:“我感觉我流血了。”   古兰时探了探,另一只手撑着脑袋,轻笑一声:“没有。”   “不是血是什么?”   “孤抱你去沐浴。”古兰时将人打横抱起,“别猜了,西域有上好的伤药,就算有伤口也无大碍。”   贺裕累极了,没听到这句话,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后面他只听到了依稀的水声,和古兰时手脚上银铃相撞的声音。   两个人相拥而眠,难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次日,午后的日光晒在脸上,贺裕下意识地拿手遮。   他动了动身子,感受到那阵尖锐的剧痛,顿时冷汗直流。   他睫毛微颤,慢慢睁开眼睛。   他能感受到,古兰时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虽然很讨厌那个男人,但是他不得不说现在的自己对他有一点依赖。   因为他知道,只要古兰时在,他就不会受伤。   床前晃动着几个人影,不等贺裕反应过来,为首的人就右手置于胸前,对着他鞠了一躬:“大妃殿下。”   那人不正是大巫吗?   身后的几个巫师也跟着行礼,恭敬道:“大妃殿下。”   贺裕瞳仁都张大了几分,他掀开被子,本来想要下床,但是稍微挪动了一下,就疼得冒冷汗:“我不是……”   “大殿下说要给大妃殿下上药,但是不允许奴看大妃的身子。”大巫双手捧着两支药液,“还请大妃上药。”   贺裕觉得这个称呼太荒诞了,想让大巫改口,但是身上的痛不断叫嚣着,他决定先上了药再说。   伸出手,露出一段洁白如玉藕的胳膊,上面被抓了几道印子,还有几处红痕。   贺裕接过药液就快速收回了手。   脸上露出几分红晕。   “是古兰时叫你们这么叫我的吗?”他问道。   大巫摇头:“大殿下没这么说。”   贺裕刚想说“那就不要这么叫我”,可是对方下一句就道:“可是大妃是第一个和殿下……有了夫妻之实的人。”   按照礼制,贺裕就是古兰时的大妃。   其实就算昨晚是某个女奴被宠幸了,他们也得恭恭敬敬地叫大妃。   不过古兰时不可能碰那些人。   大巫早就看出来了,大殿下养心修性,这么多年来都不近女色,简直像个看破红尘的和尚,也就在遇到贺裕之后多了些正常饮食男女的情绪波动。   他第一次看见……古兰时主动吻另一个人。   纵然那是个男人。   贺裕脸上赧然:“意外而已,我是男人,跟你们大殿下不会有别的关系,不许这么叫我。”   “好的大妃……殿下。”大巫改口,“那也称呼您殿下吧。”   贺裕:“……”   他有些苦恼道:“我想见古兰时。”   “大殿下在处理公务,”大巫颔首道,“奴帮您传话给大殿下,说您想见他。”   不要说得那么暧昧啊!   贺裕无力地锤了下床,却见大巫身影极快,立刻就消失在他面前。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古兰时走进了寝殿。   这是他的卧寝,平日里只有女奴能进来。   但是床的位置谁都不能靠近。   现在另一个男人浑身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没有不悦,反而有一种古怪的踏实感。   “找孤做什么?”他拨开了自己的衣衫下摆,坐在床边,“还疼吗?”   贺裕点了两下头:“我饿了。”   “孤叫人传菜,你想吃什么?”古兰时耐心回复。   竟然还有点菜的资格,贺裕放大了眼睛。   往日里都是女奴送什么他吃什么的。   贺裕感觉自己更饿了:“我想吃酱肘子,烧花鸭,剁椒鱼,蒸鹿肉。”   古兰时:“……”   他拧眉提醒道:“这边只有草原和大漠,只能吃牛羊肉,你要的这些东西都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是很难找到。   这里有野物,但是不常见,得出城自己找,集市里只卖牛头肉,王宫里有一些,但是昨天晚上夜宴上用完了。   贺裕难过地撇过头:“那给我两个饼吧,我随便吃点就好了。”   古兰时拍了拍他的脸:“不许闹脾气。”   贺裕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偏偏自己不觉得自己生气了:“我要的都没有,我还吃什么吃,叫大巫给我开一点安眠的药继续睡好了。”   有些人确实是恃宠而骄,可他自己不信。   什么臭毛病,都是贺昭惯出来的。   古兰时被气笑了,冲下人吩咐:“给他拿两张饼,不吃就饿死,不用管他。”   大巫有些为难地看着古兰时:“殿下……”   “晚一点把人送走,孤的寝殿不留别人。”古兰时又道。   当真是绝情,贺裕心里委屈死了,也不敢再提要出宫的事情。   这个狠心的男人肯定已经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   贺裕心中恼火,也跟古兰时赌气:“不吃就不吃,反正饿死了我皇兄会给我报仇的。”   古兰时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贺裕摸了摸自己的腰,咬着牙下床:“我自己走回寝殿。”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回寝殿里躺了没多久就天黑了。   肚子一直在叫,饥肠辘辘的贺裕想睡都睡不着。   古兰怡给他带了两块方糖,他吃了糖,才感觉好些了。但还是很饿。   古兰时睡了自己,还不管自己,昨儿晚上倒是很温柔,一醒来就不认账了。   贺裕发誓自己再也不要相信古兰时说的话了。……   “国外陛下从洛城发来了一封书信,”大巫听着下人的禀报,皱着眉,“这事儿得赶紧告诉殿下。”   “殿下何在?”他问道。   那几个贴身伺候的仆从均是摇了摇头,只有一个开口提了一句:“殿下出宫了。”   刚过晚膳的时间,古兰时才风尘仆仆,刚回到寝殿。   他面无表情地丢了两只野兔子在地上,身后的仆人从马车上拖了一只野猪下来。   大巫见他的手臂正在滴血,慌张道:“殿下,你受伤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古兰时被别人所伤了。   “几头野猪围攻孤,它们身上的刺扎进孤的手臂里了。”古兰时将横插在自己胳膊上的野猪刺拔了下来,全程只有嘴角抽搐了两下。   大巫赶忙掏出兜里的伤药,给古兰时包扎伤口。   “殿下这是……”   “太久没有和野兽打了,有点生疏。若不是对方群攻,也不会弄得这般狼狈。”   大巫:“……”   他不是质疑古兰时的功夫,他是在想古兰时消失一下午去打这些野物做什么。   左思右想,也只能是为了贺裕了。   “殿下真是心软,”大巫感慨道,“明明……”   他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古兰时睨了一眼,于是低下头不再言语。   “孤昨日答应了他一个要求,他说要出宫逛逛。这个要求今日无法兑现,他伤得严重,没法动弹。”古兰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解释,心中是这么想,于是也就这么说了,“这不过是个补偿罢了,你去和他说,这些东西是昨晚夜宴剩下来的。”……   西风猎猎,月色如水。   贺裕啃了一口猪腿肉,满嘴油,大惊道:“什么,你说古兰时为了打这只野猪,断了一臂?”   大巫抹了汗水,煞有其事:“是啊,大殿下当时浑身都是血,被抬进宫殿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作者有话说】   他俩结婚大巫坐主桌 第31章 没脸没皮   贺裕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烤猪蹄都不香了。   一种诡异的内疚感从心底升起。   贺裕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他昨天晚上也很疼,一直到现在都不能下床走路,这一切都是拜古兰时所赐。   更何况,他能被一只野猪所伤,那不是因为他自己武功不济吗?   古兰时这个小气的男人,说要带自己出宫,但是食言了,现在给自己寻一些野味来补偿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贺裕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先前那点内疚感立马就消散了。   大巫清声咳了咳:“大妃殿下,您今晚要去找大殿下吗?”   贺裕听不得对方这么叫自己,也看不惯对方对自己那么客气。   “我今晚……”贺裕嘴巴打结了似的,“我今晚为什么还要找他?”   他现在一看见古兰时就觉得腰疼。   十八岁的年轻人确实精力旺盛,他真的有点受不住了。   “最近国王陛下又来信了,”大巫说得委婉,就差说出国王三天两头来找古兰时的麻烦了,“大殿下负伤还要处理公务,您要不要去看看?”   说得很可怜,但是贺裕知道自己一过去肯定又要被冷嘲热讽,古兰时对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何必要现在过去触这个霉头?   “我现在动弹不得,不方便过去,”贺裕说的也是实话,“要是古兰时实在想见我的话,叫他自己过来。”   大巫见贺裕是真的不想去看古兰时,便放弃了劝说。   他给贺裕换过新药了之后,便退了下去。   今日没有巫师来教自己乌夜语,他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在他躺在床上心思神游的时候,倏然听见耳畔一声清甜的“王嫂”。   那是用很别扭的中原话说的。   贺裕一转头,就看见了古兰怡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正弯着两枚月牙眼,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你听谁说的?”贺裕艰难地起身,“谁教你的?”   古兰怡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还是换成了乌夜话道:“哥哥,你是我的王嫂吗?”   贺裕有点黑脸道:“当然不是,我和你王兄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昨天看见你和王兄睡在一起了,”古兰怡十分好奇地指着贺裕脖子上的红痕,“父王的女人身上也有这种印子。”   贺裕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但是被这样一个小丫头指出来脖子上的吻痕,还是有点羞恼。   他拿被子遮挡了一下,狡辩道:“这是被蚊虫叮的。”   一边解释还一边暗骂这个乌夜国国王,怎么做这种事情也不避着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知道这么多可不是一件好事。   “好厉害的蚊虫,”古兰怡小嘴微张,似乎是被吓到了,“可是怡儿没有被咬过。为什么蚊虫只咬哥哥呢?”   若是换成旁人说这话,贺裕指定觉得那人是在阴阳怪气。   偏偏说这话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大抵是真的信了自己的鬼话了。   贺裕费劲地理解对方的乌夜语,用自己能说得清楚的话继续狡辩:“因为蚊虫太坏了,他们不喜欢咬漂亮的女孩儿,喜欢咬漂亮的男孩儿。”   “哧……”   正当一大一小瞎胡扯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轻笑,那掺杂着不加掩饰嘲讽的笑意,让贺裕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谁来了。   不是昏迷不醒吗?   不是负伤处理公务吗?怎么又来了?   贺裕身子颤了一下。   古兰时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贺裕的寝殿,走到床边,揉了揉古兰怡的脑袋:“怡儿,阿婆喊你回去睡觉了。”   古兰怡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王兄你来了。你是来找漂亮哥哥的吗?”   古兰时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贺裕那张有点惊慌失措的脸,点点头:“是啊。”   “那太好了,”古兰怡一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拍拍手,“你们今天晚上可以给怡儿生个妹妹吗?怡儿一个人在王宫好无聊。”   贺裕:“……”将被子往上抬了抬,挡住自己泛红的耳垂。   古兰时也有些语塞,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对自己这个妹妹一向十分纵容,也舍不得直接将人丢出去。   “没有妹妹。”他有些严厉道。   贺裕松了口气,心想教孩子这事儿确实应该交给古兰时去做,要不然好好的孩子就长歪了。   正当他以为古兰时会好好地解释的时候,他听见对方来了句:“你应该叫侄女。”   贺裕:“……”   古兰怡苦着脸:“这么叫显得怡儿好老哦。”   古兰时又哄了她两句,小姑娘才不情不愿地同意回去了。   待人一走,古兰时脸上的淡淡笑容就散去了。   贺裕挣扎着爬了起来,目光一直明里暗里打量着对面这人,似乎是想找到“重伤”的证据。   但是很显然,古兰时不会把自己的伤口亮在对方面前。   “你在看什么?”他眉心微蹙。   贺裕一个激灵,有些嗫嚅道:“没什么,那什么……你对这个妹妹还挺好的,我怎么记得大巫说你和她不是一母所出呢?”   古兰怡倒也罢了,她上头可是还有一个哥哥呢。   古兰延是有权力继承王位的,那不是会影响到古兰时的地位吗?   被问到这个,古兰时的眸光暗了几分:“你对孤的妹妹那么感兴趣做什么?”   贺裕想要破口大骂了:“什么感兴趣,她就是个小孩儿,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龌龊……   他的嘴太快了,没过脑子就一股脑说出来了。   完了,古兰时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肯定要生气了。   “贺裕,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古兰时的脸色果然很不好看,“你以为同孤睡了一晚,就有在孤面前撒泼的权力了?”   他缓缓地凑近,看到贺裕的目光慢慢变得惊恐,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瑾王殿下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名节,怎么现在脸皮越来越薄了?”   贺裕牙关轻颤,不知为何,他难得想要犟嘴:“你之前也不像现在这样没脸没皮。”   他拂开了古兰时搭在自己腰侧的胳膊,却听见对方抽痛地“嘶”了一声。   那里缠了一圈雪白的纱布,贺裕现在才看见。   可是那圈纱布瞬时晕上了血,像一朵正在绽开的红梅。   贺裕兀然抬眸,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真的受伤了?”   古兰时低着头,额上的玉坠掉落了下来,砸在了贺裕的手背上。   “什么真的假的……”他倒抽一口凉气,眯了眯眼睛,“大巫又跟你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等你老婆跑了你就不嘴硬了 第32章 终是仇敌   贺裕心想,像古兰时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肯定不想让自己知道他被一头野猪所伤的事情。   大巫估计也是偷瞒着对方告诉自己的。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执起对方的手臂:“你的伤口崩开了,要不要找大巫来换一下药?”   古兰时猛地抽回了手,冷若冰霜道:“不用你管。”   语气中的淡漠和梳理,几乎是要冻死人。   贺裕想要挪动身子,但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他疼得拧紧眉头,面露痛苦的神色。   古兰时有点动容了,他阴沉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没忘记对方这样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你晚上的药上了没有?”   说起上药,贺裕就臊得慌。   也不知大巫是不是故意的,那药液调制得很稀,刚倒在上面就流下来了,他一个人根本没法上药。   他尝试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心想着也不过就是皮外伤,修养两日就好了。   如今听古兰时问起来,他都不好答。   看着贺裕有些心虚的神色,古兰时眸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腰:“你这是跟孤对着干?你以为你不上药孤会心疼你?”   他的腰本来就泛酸发软,被人这么一拍,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   贺裕“呜呜”两声,似是疼得难受。   “你别以为大巫叫你一声大妃,你就真的能成为孤的妃子。”古兰时目光森然,一边说着伤人的话,一边掀开软毯,查看他的伤势。   大巫配制的伤药就放在旁边,古兰时一下就认了出来。   那么小的瓶子,三分之一都没用完,最多是白日里用了一次。   晚上的药,肯定没上。   “你也别妄想在孤的王宫里得到主子的待遇。”古兰时耐心地擦了擦手,然后小心地打开了药液瓶子,抖着倒出了些许,先是抹在手心,然后慢慢地涂在伤处。   大巫不愧是大巫,配置的伤药简直有一种药到病除的效用。   几乎是药液触碰红肿肌肤那一刹那,贺裕紧绷的身子就慢慢放松下来,他体会到了一阵清凉舒爽的温和感觉,疼了一天的伤口终于得到了舒缓。   “古兰时……”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像一只春日里的狸猫,慵懒地在日光下舔舐爪子。   他生得一双桃花眼,躺在床上的时候更显柔情,明明是有些可怜的神色,落在别人眼中,只怕是有些勾人。   古兰时动作一滞,看着眼神朦胧的贺裕,喉结滚动了一圈:“作甚。”   “谢谢你。”贺裕很小声道。   无论是今晚的那顿饭,还是帮他上的药,都值得一声“谢谢”。   虽然这个冷面无情的男人待自己很不好,但是身处异国他乡的他没有依靠,只能看着对方的眼色过活。   能讨好的时候就多讨好一点,少受点苦,少添点伤,也能方便他早日逃出这个鬼地方。   听到这一声,古兰时俊逸的脸倏地凝固了几分。   乌夜国男子十八岁之后就要编发,他今日编了辫子,显得整张脸更加凶性。可是这一刻,英气凌厉的脸廓变得有些温和,甚至是……呆滞,还掺和了几分惊诧之色。   古兰时忽然觉得自己今晚来他这处就是自讨苦吃。   他从前觉得自己是软硬都不吃,但是每每在贺裕这里,他能感受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如果对方说一点软乎话,他是会感到高兴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   古兰时眼睑垂下一抹讥讽。   面前这个人是贺裕,是齐国皇帝的胞弟,由云麾将军谢庭川带领的齐国铁兵正驻扎在东境,随时都有踏平乌夜国的风险。   他和他,终究是仇敌。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一些冷脸洗内裤文学 第33章 如此甚美   从贺裕寝殿走出去的古兰时胸口有些闷,在殿外长廊吹了半晌的凉风。   大漠的月光高傲而又清冷,细丝般的浮云飘动,院中胡杨颤动,长梯上落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倏然间,他的肩头一重,身上落了一件裘皮披风。   大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   古兰时侧头,高挺的鼻尖点缀着几分孤冷月光,遗世独立,宛若塞上仙人。   “给洛城的信寄去了?”他问道。   大巫颔首:“晚间送去的。”   “孤秋坟挖到人了?”古兰时又问。   孤秋坟是郾城边上的一处乱葬岗,常有野狗出没,分食新鲜的尸体。   “暂且没有。”大巫忧心忡忡,“殿下,胡佳族族长的小女儿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胡佳族是乌夜国第二大族,他们的族长前几日将自己的小女儿送到了郾城,为的就是在祭祀大典当晚夺得古兰时的大妃之位。   只可惜古兰时不解风情,不仅没有善待美人,还将人宰了喂狗。   古兰时一开始不知道这女子的身份,只当她是想要向上爬不择手段的国王眼线,便让人杀了。   不过就算他知道这女子的真实身份,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古兰时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就凭当晚那盘有毒的糕点,就足够他杀那女子一百次了。   “找不回来就别找了,胡佳族那边送上一份慰问礼,这事就这么算了。”古兰时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眸望月,“国王那边若是再来威胁,就将送信的人杀了。再送,再杀。实在不行,就拨几百个人送到洛城边上镇守,既然他不想好好地过,孤就奉陪到底。”   大巫眸光一颤:“殿下……东境齐国兵蓄势待发,此时还是不要和陛下……”   “孤也不想惹是生非。”   古兰时阖上双眼,右耳上的红玉坠晃荡不停,打在脸上,有些轻微的刺痛。大漠的风,向来如此凉薄。   大巫翕动了一下唇,有些欲言又止。   “贺裕的伤怎么样?”古兰时不想聊这件事,垂眸问道,“方才给他上药的时候,又疼哭了。”   大巫的脸色微妙变化了一番:“殿下亲手上的药?”   古兰时冷哼:“捡重点问。”   大巫收起还没展开的笑脸,肃正了神色:“不过是皮外伤,不打紧,不过殿下日后还是需节制些。大漠风重干燥,长在这儿的乌夜国人打小就皮厚实,但大妃到底是中原人……”   听对方这么解释,古兰时的心思又飘远了些。   似乎想起了一些早已经刻入脑海中的画面。   娇贵的人儿白皙剔透,像一颗剥开的熟荔枝。   哭的时候眼泪汪汪,分外引人怜悯。   确实和他周围的所有乌夜国人都不一样。   “孤……”他有些疑惑,冷风中的声音不太清晰,断断续续,“是不是对他很不好?”   大巫面上一滞,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古兰时的问题。   主要是他不知道古兰时想要听哪个答案。   “殿下……您是乌夜国王储,他是齐国俘虏。”他委婉提醒道,“没有举行加冠礼,他还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大妃。您无需以妃子之礼待他,如此这般,已经很好了。”   “呵……”古兰时讽刺一笑,“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如何当得孤的大妃?”   贺裕就是一只不慎走丢的小羊,迟早要回家的。   主人没有遗弃它,一直在寻找它。   古兰时这只偷了羊的野狼,能藏多久呢?   “殿下若是想,也不是不能将他留在身边。”大巫试探问道。   “孤凭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做这种事情?”古兰时再次抬眸的时候,又换上了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贺裕身份贵重,倘若将他当做筹码和齐国谈判,必能换得贺昭大出血一次。等到把贺裕送回去之后,也好让贺昭看看自己的弟弟委身求欢后的狼狈模样,体会何为‘心痛’二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点起伏,满不在乎的样子。   古兰时知道,只要将贺裕完完整整地送回去,齐国便没有理由出兵讨伐乌夜国。   所以他用这种不留痕迹的方式羞辱贺裕,同时也是在打贺昭的脸。   快活吗……好像也没想象中那般快活。   大巫却道:“殿下,若是大妃回齐国,你与他再无相见的可能。”   听到这句话,古兰时指尖一疼。   他细细思索这句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烦闷。   “不要这么叫他。”他吩咐道,“他不是孤的大妃。”……   贺裕醒来的时候,感觉口干舌燥的,唤女奴来伺候过洗漱之后,就晃荡着脚边的铁链如厕去了。   睡了一夜之后,伤口也不疼了,腰也没那么酸了。   他想,要是他有本事的话,一定要把大巫带回齐国,专门为自己瞧病。   这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可谓是世间罕见。   古兰时没再传话过来,大巫也只是在该换药的时候匆匆过来了一趟。   贺裕整日都待在寝宫里,偶尔会和古兰怡说两句话。   他就这么在寝殿里待了三四日,在此期间没有再见过古兰时的身影。   他巴不得对方永远不再踏足自己的地盘。   虽然日子无聊了一些,但好歹是能够吃饱穿暖的,贺裕已经心满意足。   第四日,古兰时派人来传话,说要带他出宫去。   伺候梳洗的巫婆进了他的寝宫,不由分说地给他编上了辫子。   贺裕起初还反抗了一下,但是被侍卫按倒了,于是就收起了心思。   扎辫子便扎吧,入乡随俗而已,他就算弄成这胡人的模样,也是大街上最俊俏的那一个。   巫婆给他编了三十八根长辫,然后又别了几串红玛瑙珠饰,为他戴上了红玉耳坠和青绿翡翠项链。   贺裕换上了黑红色的银丝渡边长纱,肤色赛雪,唇红齿白,倒别有一番风情。   他有点为难地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和小腿,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古兰时打扮得那么像。   “大妃,殿下在殿外等您。”   大巫行了一个乌夜国礼,神色恭敬。   他瞥到了贺裕的半截身影,下意识抬眸,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如此,甚美。   大殿下一定会喜欢。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还有一章 第34章 东境集市   贺裕掀开马车上的车帘时,看见了等候已久的古兰时。   对方正在闭眼小憩,眼下有些乌青,像是许久没有休息了一样。   方才大巫偶然间提醒,说古兰时这几日一直在处理洛城的事情,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个好觉了。   贺裕小心翼翼地坐在边边上,打量着对方的脸色。   古兰时在寂静中出声道:“坐到孤身边。”   贺裕挪了一下身子,坐到了他边上。   二人仅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时,古兰时忽然伸手,将人一整个揽在自己怀中。   贺裕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睡都睡过了,抱一下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古兰时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他将贺裕当做软枕,轻轻靠在他身上,“孤有点困,你别吵。”   贺裕动作很快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只有马蹄踢踏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偶尔传来商贩的吆喝,震得人耳朵眼疼。   抱着自己的人仿佛聋了似的,什么都没听见,沉着气休息。   看来真是累极了。   贺裕不解,既然这人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为何不在寝殿中睡够了再来找自己。   “古兰时……”他小声唤道。   “嗯?”   “我想解手。”   “……”   古兰时睁开了眼,从怀里逃出一把古铜钥匙,将贺裕身上的铁锁打开了。   “咔擦”一声,贺裕自由了。   “一炷香的时间。”古兰时吩咐道,“要是没解决好,孤亲自给你解决。”   贺裕抖了抖身子,说了声“好”,然后手脚不太利索地走出了马车。   他不清楚这是哪儿,只知道这是乌夜国的地界,周围都是高鼻子深眼眶,嘴里吐着自己听不太懂的话。   他是真的想解手,不过——此刻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他打量着身边的人,见那些人朝着自己露出古怪的目光,他心中有些悻悻然。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草垛,这种地方一般可以解手,贺裕迫不及待地放水。   解决好之后,他张望着四处,心想自己能不能靠一双腿跑出去。   此时,马车里传来一道渗人的声音:“滚上来,再看腿打断。”   贺裕有一溜烟地钻进了马车里。   “解手要那么老半天?”古兰时打量着额头冒虚汗的贺裕,眼神敏锐,“方才又想跑?”   “没……”贺裕嘴硬道,“找不到地方。”   古兰时冷哼一声,头后仰着,懒得搭话。   贺裕伸出双手,露出白皙的手腕,乖乖等着被锁上的模样。   手腕上因为长期上着锁链而被勾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贺裕没感觉到疼,只是觉得被铁锁擦过的地方有点痒。   古兰时没拿出锁链,而是一只手将人扯进怀中,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样,将人狠狠禁锢住。   “孤脚边的黄色木箱中有中原的牛乳酪,还有桂花糕,想吃自己拿。”他的声音轻了一些。   贺裕眼睛一亮:“你……你派人从中原买的?”   他顺手捞到了那个盒子,果然有很多油皮纸包裹的糕点。   贺裕感觉自己在闻到糕点香甜味的那一刹那就饿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中原的点心了。   “不是买的,”古兰时见着他的灿灿星眸,语气慵懒了些许,许久没有展开的眉毛也梳开了,“孤派人劫的中原商队,一个商队几十号人,全死在孤的大刀下了。”   贺裕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他如同木偶般扭头,看见了古兰时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我不吃了。”手里的香糯糕点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他的眸中划过一抹恐慌。   古兰时轻嗤出声。   他捻起那块被扔开的糕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着对方。   “是不是孤哪天告诉你孤吃了人肉,你也深信不疑?”   “……”   “孤托人买的,方才是吓唬你,快吃吧。”   “?”   不知为何,看着贺裕吃瘪的模样,萦绕在古兰时心间的乌云一下子散开了许多。   他将手里的糕点一下子塞到了对方的嘴里,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   贺裕被呛了一下,脸又憋红了。   骗子古兰时,真是讨人厌。……   车马又行进了一会儿,贺裕等得昏昏欲睡,打着盹儿,靠在古兰时的肩头。   对方身上的那股异香很好闻,大抵是有安神的功效。   不知何时,马车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然后停留在了原地。   贺裕一下子惊醒,然后睁开惺忪睡眼,和古兰时对视了一眼。   “啊!”   车外传来一道惨烈的叫声,米色的车帘瞬间染上了血迹斑点,那个方向,大概是车夫的位置。   贺裕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古兰时下意识地将人抱在怀中。   “里面的人出来!”车外传来一道暴喝声,竟然是用十分蹩脚的乌夜话说的,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中原人的口音,“给你们三个数。”   “三,二……”   “大概是碰上流寇了。”古兰时迅速而又镇静道,“你在车上待着,孤下去解决他们。”   流寇?西疆的流寇?   那岂不是说,外面都是中原人?   贺裕没来得及反应,只是抓住了古兰时的衣袖:“你就带了一个马车夫出来?”   古兰时拂开了他的手:“到地方会有人接应我们,谁知半路上会遇见这种人。”   贺裕喉结滚动,白净的脸上划过一抹担忧:“快去快回。”   古兰时本来不想搭理,但是看见对方那副心提到嗓子眼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应了一声:“嗯。”   他飞身而下,抽出怀中的短剑,剑起剑落,那帮人很快就丧命于他的手里。   忽然,马车车帘被人掀起,一个满嘴络腮胡的中原人挤上了车,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贺裕,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之色,他搓了搓手:“兄弟们,这乌夜国人车里藏着一个中原的男相公!哈哈哈哈……”   他们人多,就算已经被解决了十几个,依然还有一大半人。   闻言,大家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抹不怀好意。   奈何这乌夜国人实在是太难杀了。   古兰时一个不留意,肩膀被人砍了一剑,发上的红色玛瑙玉坠散落在地。   那帮流寇的领头是个见多识广的,他看着这满地散落的玛瑙玉坠,眼睛一眯,神色变了:“糟了,这人是乌夜国皇室的人。”   乌夜国有规定,平民百姓不得戴红色玛瑙,只有皇室子弟可以佩戴,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领头的人见古兰时以短剑撑地,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号召手底下的兄弟们:“快跑,这个人得罪不起。”   其他兄弟还在云里雾里,但是他们一向听从老大的话,便瞬间作鸟兽散。   古兰时喉中咯血,有些阴鸷地用指腹抹了抹唇,溢出一声低沉的笑。   他手指掐作哨状,蓦地吹起一声嘹亮的口哨,刹那间,飞鸟惊起。   这里是乌夜国和齐国的交汇处,不远处有乌夜国重兵把守。   乌夜国人经常骑马巡城,碰上这样紧急的哨声,几乎是片刻都不敢耽误,叫上身边的所有士兵,迅速汇集到了古兰时身边。   彼时,那些人已经跑了半里路。   “大殿下受惊,奴来迟。”一个身披重甲的将领跪地请罪,“还请大殿下责罚。”   “把那些人抓回来,穿着麻布的中原人。”古兰时脸色依旧沉着,随手一指。   那些中原人还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   那个将领二话不说,得了指令就飞奔远走,让自己的手下轻松将那些人抓了回来。   “不知大殿下要如何处置这些流寇?”   这些流寇一般都是中原的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早就被自己的国家放逐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边境地带作恶多端。   就算要全部杀了,也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事。   古兰时锐目横扫,看着那几个被押在地上的流寇,个个灰头土脸的,哪里还有方才的威风。   耳边不断传进来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古兰时只觉得扰人清静。   “剁碎了,喂狼。”   “是。”   再次回到马车时,古兰时几乎是跌坐回了软垫上。   贺裕看见他的时候,眸光一闪,脸上的雀跃之色还没浮现,下一刻就看见了他发白的唇色,又紧张了起来。   “你受伤了?”   古兰时从鼻腔中“嗯”了一声,阖眼休息。   “那……”贺裕说话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那我们现在回王宫吧?把大巫叫过来给你看看……”   “利器所伤,抹一些伤药就好。”古兰时常年征战沙场,身上常备着这种伤药,倒也不用叫大巫特地赶过来。   贺裕讪讪“哦”了一声,躲在角落里看古兰时给自己上药。   肩膀上的伤口很深,撕开外衫,皮肉里暗红色的血汩汩流淌,瞬间染红了他整个后背。   古兰时用嘴叼着外衫一角,露出侧脸,深色的肌肤虚浮发白,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吭一声,只是眉头皱了一下。   “你本来是想带我去哪儿……”贺裕问道,“怎么会经过有中原人的地方?”   古兰时没回复。   他现在的神色隐忍又痛苦,贺裕也知道对方此时不好受,便闭上了嘴。   大概过了一刻钟,古兰时才自己处理好了伤口。   他仰着头往后躺,尽量不碰到自己受过伤的地方,长舒一口气:“东境有个地方,是乌夜国人和齐国人贸易往来的集市,那儿有卖一些齐国人送来的玩意儿,孤本来是想带你去那儿。”   所以这一路上会经历流寇出没的边境地带,让人偷袭了。   贺裕鼻尖一耸,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没有必要这样……”   其实他只是想要出宫看看,具体是哪儿都无所谓。   他只是不想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关在王宫中。   “那现在掉头回去?”古兰时淡漠地看着他,嘴里吐出的话不像是开玩笑。   贺裕一怔,清咳两声:“来都来了……”   “呵。”古兰时轻哧一声,闭眼休息不答话。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行进到他所说的地方。   贺裕下车的时候,发现马车边上多了一批带着刀的侍卫,那大概是古兰时在被流寇劫车之后从附近调来的侍卫。   有这样一批人护着,他也安心了许多。   “殿下负了伤,不如先去附近的客栈休息一会儿?”其中一个侍卫道,“殿下有什么要买的,奴帮您买回来。”   古兰时确实也没有陪着贺裕闲逛的力气,他受的伤不算小伤,刚才又经历了马车颠簸,还是尽快休息有利于伤势恢复。   他颔首道:“你带着他出去。”手上指着贺裕的位置。   贺裕往后退了小半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不想闲逛了。   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将人带走,然后木着脸跟在贺裕身后。   他身上带着古兰时刚才给的宝石和金银,足够贺裕把这条街都买下来了。   本来贺裕还有些心不在焉,但是看到街上的这些小玩意儿之后,心思又飘远了。……   这是京中的核桃酥,只有元吉斋点铺才有的。   这是玉心坊打的玉佩,这个花纹只有他们家雕得出来。   这是中原的衣衫,遮得严严实实的,不像这边露出半截胳膊半截腿。   贺裕逛着逛着,眼睛就红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好久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乌夜国,他时常感到煎熬痛苦。   要不是还想再见皇兄一面,他早就自尽了结了。   逛了半天下来,他什么都没买,只是拿起东西又放下,又哭又笑的。   最后,他买了几块黄金糕,准备回去之后带给古兰时尝尝。   这是他在京城中最爱吃的糕点,不知道这边卖的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回到客栈之后,他看见古兰时露出半截肩膀,直挺挺坐在那儿看书。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味儿,混合着古兰时身上的体香,有一种诡异的融洽感。   “古兰时……”贺裕放轻了声音,“我回来了。”   “嗯。”古兰时头都没有抬,“买了什么?”   “黄金糕,你尝尝。”   他献宝似的将怀里的东西呈现给了对方。   古兰时合上了书,抬眸道:“怎么不多买一点?” 第35章 塞上美人   “没有特别想要的。”贺裕手腕上的铁链摩擦的声音有点吵,几乎盖住了他说话的声音。   古兰时皱着眉瞥向他的手腕,将人扯了过来:“今天在这歇一晚,明日再回王宫。”   “那我还能出去吗?”   “不是说没有特别想要的吗?”古兰时的语气总是那么不近人情。   贺裕瑟缩了一下,讪讪道:“就是想出去逛一下。”   古兰时没说话。   他将手中的书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吹灭了一盏灯,然后将对方手里的黄金糕接了过来。   “贺裕,以前在京城是不是不怎么求人?”他问道。   贺裕一怔:“啊?”   “孤看你求人的时候也硬气得很。”古兰时又开始不阴不阳了,“整个乌夜国都没有人敢这么跟孤说话。”   贺裕梗着脖子,心想,哪有。   但是……他抬眼看对方,好吧,既然大殿下说有,那就有吧。   “大殿下,我还想出去玩。”他双手合十,晃了几下,目光诚恳而又可怜,“求求你了。”   贺裕是那种怎么也晒不黑的皮肤,来到大漠那么久,脸上还是晶莹剔透,好像能掐出水来。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会微微嘟起来,看着十分可爱。   古兰时呼吸一滞,他捏着对方的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有时候真的想掐死你。”   贺裕又一个激灵。   刚才只是骂他,现在怎么又想掐死他了。   “那你答不答应嘛。”   其实他撒娇是很有一手的,以前贺昭就被他的这种语气治得服服帖帖的。   不过这也仅限于在乎他的人。   古兰时冷哼一声,放开了他:“出门的时候带上侍卫。”   贺裕有点不相信,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假的。”古兰时道,“别出去了。”贺裕苦着脸。   但是下一刻,门外的侍卫就又进来了。   古兰时用乌夜语吩咐道:“照顾好他,出事了就吹哨。”   “是,大殿下。”   贺裕迷迷糊糊中就又被带出去了。   其实他想说他想歇歇再出去的。   但是看着古兰时面无表情的脸,他又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晚上的集市又是另一番风味,摊贩吆喝着,每个摊子上点着油灯,红黄相间的幡布猎猎作响,衬着满空繁星和黄黑色的沙土,一眼望过去很壮观。   贺裕甩着自己肩膀上搭着的小辫子,兴致勃勃地在每个摊子上摸摸捡捡。   这次他倒是买了不少东西,一穗热腾腾的烤玉米,一个驱蚊虫的香囊,还有一对玉佩。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他还是跟第一次见到一样,爱不释手。   这时候,他停在了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上。   一个红白色的狐狸面具吸引了他,他将它摘了下来,放在灯光下面慢慢端详着。   挺好看的,但是不适合他。   做工也别致,倒是难得。   他本来想问问这个东西多少钱,身后的侍卫直接丢出了一颗绿色的宝石,示意他不用问了。   贺裕:“……”   这个侍卫到底有没有买过东西,这面具怎么也不值得一颗宝石吧?   从小长在中原的贺裕并不知道,在西域,宝石是最不值钱的那一类货币,尤其是蓝色和绿色的。   就在这时候,贺裕感觉到自己的大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是一个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小孩,他在人群中跑,他娘在后面拿着一根细长的竿子追。   大概是惹了祸的孩子,脸上的泪都还没干,嘴里还呼喊着什么。   贺裕的手没稳住,面具被撞掉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贺裕身形晃了一下,想要低头去捡。   一双素白干净、骨节分明的手先落到了那张面具上。   贺裕顺着这双手抬眸看去,发现那是一张中原人的面孔。   他戴了发冠,一袭月白色长袍,罩着一层银灰色的长纱。清冷绝逸的脸上波澜不惊,一双凤眸微微向下垂,鼻尖一抹小痣,唇色有一点乌紫,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病弱美人。   贺裕被这人的美貌惊了一瞬,话都忘记说了。他此生见过美人无数,此刻却也不得不为对方的模样所惊艳到失语。   那人用很流畅的乌夜语道:“这是你的东西吗?”   贺裕说话不利索了起来:“是,是的。”   一说出口,竟然是中原话。   对方也有些诧异,下意识看向了贺裕的脸。   陆瑾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头饰上,秀眉一拧,似乎是在想为什么一个中原人会编发,戴上了红玛瑙——还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身后,似乎有乌夜国的士兵?   此时,贺裕身后的士兵忽然鞠躬行礼:“军师大人。”   贺裕听不懂对方的称谓,他喉结滚动,接过了面具:“你是谁?”他用乌夜语道。   陆瑾低低一笑,病态的眸仿佛添进了月光:“我是乌夜国郾城驻军军师,你又是谁?”   他的中原话低醇悦耳,像是开了盖的老酒,散着一股醉人的味道。   贺裕解释不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下意识又问道:“你是中原人吗?”   陆瑾觉得对方发红的眼睑很漂亮,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我是齐国人,”他微笑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情敌哥闪亮登场 第36章 王爷受苦   贺裕觉得二人的距离有点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你是齐国人?”他内心有点触动,在这碰见老乡,还真是让人心里发酸。   陆瑾淡淡一笑:“嗯,你也是吗?”   “我……”贺裕抿了抿唇,“嗯。”   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世。   要说自己是尊贵的王爷,结果被判了流放,然后成了乌夜国的俘虏?   那也太丢人了吧。   陆瑾仿佛没看见对方眼神里的闪躲,直白问道:“你也归顺了乌夜国吗?”贺裕:“?”   怪不得能在郾城驻军中混个差事,怪不得他身后那个士兵对这人尊敬有加,原来是归顺了乌夜国。   他抬眸看向这个略高于他的瘦弱美人:“你是齐国叛徒?”   二人用中原话交流,后边的士兵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陆瑾扯了扯嘴角,脸上闪过一抹凉薄的笑意:“算是吧。”不要脸。   贺裕内心愤愤道。   原本对这个病弱美人的好感全都散没了,贺裕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火气。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老乡,还是个叛徒。   “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贺裕退后一步,那个面具也塞到了身后士兵的手里,仿佛对方碰过的都是脏东西一样。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陆瑾悠悠道:“王爷且慢。”   贺裕心跳一滞,面上却没有表现。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身后那个士兵监控着,出来之后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会被报给古兰时。   他必须装得无动于衷的样子。   “真的是你。”陆瑾低低一笑,“王爷和陛下生得有七分相似呢。”   听到这句话,贺裕平淡无波的心湖忽然沸腾起来,他的面颊因为激动而染开红晕:“你到底是谁?”   陆瑾颔首:“臣是个叛变的齐国人。”   贺裕觉得对方的身份绝对不止那么简单。   对方自称“臣”。   只有齐国官臣会对齐国皇室自称“臣”。   贺裕低眸,忽地一笑,双手环胸,靠近了他的身子:“那我记住你这张脸了,回头让皇兄找人把你抓起来,碎尸万段。”   陆瑾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沁人心脾。   “王爷先逃出这地方再说吧。”他道。   贺裕伸出手,钳制住了对方的下巴,轻吐气道:“你知道我是谁,自然知道救我能得到多少报酬。”   陆瑾眼神幽暗了几分,十分配合地低下头来与他对视,面色仿佛明珠生晕,那股病气也散了不少,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王爷,你定会得偿所愿的。”   贺裕嘴唇颤动了两下,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对方。   “我以后还想找你,该怎么见你?”他问。   “自然是臣去找王爷。”陆瑾抖了抖身上被弄皱的华衫,头上簪发冠的玉饰熠熠生辉,又恢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贺裕哑声道:“我现在是古兰时的男宠。”   陆瑾瞳孔微微一缩,片刻之后又神态自若:“王爷受苦。”   怪不得要打扮成这样……   看来大殿下对他们齐国的瑾王殿下十分上心呢。   陆瑾的眼神倏然间有些晦暗不明。   “今晚是意外,我一般没有出去的权力。”贺裕逮着这个机会将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我在郾城王宫。”   陆瑾点点头:“好。”   贺裕知道二人再谈下去怕是会惹人猜疑,便主动离开了。   陆瑾望着对方的背影,站在原地,片刻之后回神,从摊贩手里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红白色狐狸面具。……   回到客栈的贺裕胆战心惊,心中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通过陆瑾逃出这个鬼地方,他的脸上就变得有些红润,紧张而又期待。   在郾城待久了,他差点忘记自己还有离开的可能。   希望不是一场空欢喜。   他在屋外等待,寝殿里的侍卫正在跟古兰时禀报今晚发生了什么。   “砰”的一声,古兰时的笔筒裂开了。   “你说他亲了陆瑾一口?”语气中压着一股怒意。   侍卫的身子抖了一下,诚惶诚恐道:“二人靠得很近,奴也只是从背后看到了,并不真切。”   从他那个方向看过去,二人确实像是亲吻。   古兰时肩上的纱带染了血,额间又冒出细汗。   侍卫大惊道:“大殿下,您的伤口又裂开了!”   古兰时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把他带进来。”   侍卫一愣,然后应声退了下去。   贺裕几乎是被侍卫摔在地上的。   他眼冒金星,揉着屁股刚想控诉,发觉古兰时正阴飕飕地看向他。   贺裕盘跪在地上,很懂眼色地没有起身,方才侍卫在里面待了能有两刻钟,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想必是陆瑾的事情让他起疑,这个时候他只能装乖。   可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又想逃跑了。   “贺裕,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古兰时瞥了他一眼。   贺裕有些茫然:“啊?”   “怎么,在孤身边的时候装得那么坚贞,碰上别的男人就不装了?你不是只喜欢瑾王府的那些温香软玉吗?”古兰时站起身来,身上原本的血腥味被一股好闻的花香给盖住了。   贺裕还是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古兰时……”   “孤等会儿就把陆瑾给杀了。”古兰时将人托了起来,几乎是拽着拎到了床上,也不管对方的求饶。   “古兰时你疯了!”   “你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你别拽我了!”   贺裕胳膊都被拽红了,他被摔在了床上,还没等他挣扎,温热又侵占性极强的唇就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贺裕:狗侍卫,眼睛不需要可以捐了 第37章 再度受辱   贺裕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他的双手被对方狠狠禁锢在怀里,腿也被压住了。   古兰时生气时候的样子太吓人了。   他记得这人刚刚提到了陆瑾?陆瑾是那个军师吧?难不成这人是知道自己和那个军师的谈话了?   一想到古兰时身边的人不一定完全听不懂中原话——比如说上次那个女奴,贺裕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还是太大意了!   贺裕的嘴唇边都被亲肿了,对方像是报复似的,咬了他好几下。   暗黄色的油灯光下,他的唇泛着柔色的光泽,配着他那双温驯无害的眼睛,实在很可怜。   古兰时自知失态,下巴抵在对方的锁骨处,呼吸声很重。   “对不起古兰时,我错了。”贺裕先乖乖道歉。   古兰时被他气得牙痒痒。   这个时候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   “贺裕,虽然孤没有给过你名分,但是王宫里的人都叫你一声大妃,你在乌夜国的地界公然和别的男子……做这种事情,到底是因为真的按捺不住,还是想要挑衅孤?”   贺裕眸子微微睁大:“什么,我和别的男人做什么了?”   “你还装傻?”古兰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个人的辫子缠到了一起,其间的红宝石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我……”贺裕想起自己和陆瑾的距离好像确实很近,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支支吾吾道,“可是我跟他什么都没做啊。”   古兰时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看着贺裕这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又是一口气上不来:“你给孤滚出去。”他不该生气。   无论贺裕有没有跟别的男人亲近,他都不该这么生气。   贺裕缩了一下脖子:“外面好冷的。”   古兰时投过去一记眼刀,贺裕再也不敢顶嘴,怯怯地点了点头。   “大巫晚上过来了。”因为惦记着他身上的伤口,大巫还是紧赶慢赶来到这边境的集市了。   “夜里让大巫看着你,别再想出什么自杀的事情。”古兰时平复了情绪,“若是再被孤发现你想要自尽,你就等着被丢进军营吧。”   贺裕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一白,勉强地点了点头。   古兰时看着他头上的红玛瑙,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又开始躁郁不安,于是伸手拽过了那几颗代表乌夜国王室身份象征的珠串:“现在滚。”   贺裕被赶出去了。   跪在客栈楼梯口。   虽然古兰时没有这么吩咐,但是他手底下的侍卫擅作主张,将他带去了大巫房间附近的楼梯口。   周围来来往往的乌夜国人都好奇地看着他,有些人的眼神中还夹杂着几分嫌恶。   乌夜国人厌恶齐国人,这是三岁稚儿都知道的事情。   贺裕跪得膝盖疼,还很困,又冷又饿。   他从自己的袖口掏出晚间在集市上买的一对玉佩,想丢出去一个,犹豫了一会儿,没忍心,指腹慢慢擦着玉佩的纹路。他的眼睛掉出了豆大的眼泪,看着委屈极了。   买的糕点也没吃上,全都凉了。   贺裕哭得难过,身边只有一个侍卫看着,还爱答不理。   不知何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   “砰”的一声,好像是谁踹了自己的后背一脚。   一个戴着镀金头纱的乌夜国人笑得放荡,仿佛捉弄这个中原人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   贺裕被踹翻在地上,额头磕在了楼角,留下了一块血痕。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到温热的血液,顿时呼吸一滞。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乌夜国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踹了上去,将人踢翻在地。他身边还有几个同伴,见状,都跟着一起欺负贺裕。   贺裕抱着头,痛苦地看向身边看守的侍卫。   可是那个侍卫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冷漠地别过头去。   是了,乌夜国人都恨齐国人。   那古兰时呢……   他也恨自己吗?   贺裕心里无声地自嘲一笑,他当然是恨自己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作践自己。   可是贺裕又觉得有苦难言,明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乌夜国人,就连刺过他一剑的古兰时,他也不曾虐待殴打。   全身上下都疼,喉咙里有血,但是他吐不出来,难受。   打死他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反正他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贺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暖和的床上,房间里点了银碳,一道安神的香味窜进鼻腔,贺裕眷恋地多吸了两口。   门外有嘈杂的动静,并不清晰。   “大巫,这侍卫是你的人。”古兰时阴沉着脸站在门外,“孤吩咐的明明是,带贺裕去你的房间,他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他的面前,是乌泱泱跪着的几十号人,大家的脸上都是畏惧多于敬重。   最初那个看着贺裕的乌夜国侍卫,被捆住了双手双脚,他的后背皮开肉绽,散发着一股冲鼻的血气味儿,显然是刚遭受了藤刑。   大巫伏在地上:“奴愿意受罚。”   “你们……”古兰时脸阴得能滴出水,压声道,“你们好歹叫他一声大妃,乌夜国人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大妃的吗?”   听到这句话,大家脸上瞬间变得惶恐。   这里的侍卫大多都是附近驻城士兵,不知道贺裕的身份,若是早知道这位是古兰时的大妃,谁还敢这么怠慢?   大巫额头上的汗都落了下来:“奴愿将功折罪,现在大妃离不开人照顾,奴愿意回王宫之后受刑。”   古兰时面色稍霁,其实他知道大巫不会出这样的错,之所以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是因为驻城的兵实在太痛恨齐国人了。   所以古兰时只治了他们一个“不听指令”的罪。   “孤进去看看他,你和孤同去。”   “是。”大巫应道。   贺裕眼角上都是乌青,嘴角还肿得厉害。他的呼吸声很浅,安静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搅。   看见古兰时的身影,贺裕的眼睛忽然冒出泪花。   他伸出手,重重地锤了对方一下。   古兰时一声不吭。   “啊啊啊啊!”贺裕忽然发了疯一样,“你怎么不弄死我!古兰时,你杀了我吧!”   他又打了对方几下,古兰时没还手,没制止,硬生生受了这几下。   大巫看得胆战心惊:“大妃,殿下肩上还有伤,您下手轻些。”   贺裕忽然停住了,咬着唇肉,拉了拉被子,别过身去。   “消气了?”古兰时对着他的背影问道。贺裕没回话。   “让大巫看看你的伤口。”古兰时又道。   大巫急得满头大汗,他看着古兰时肩上又开始晕血的纱布,心想此时怕是大殿下的伤口更加要紧。   “陆瑾的事,孤不追究了。”古兰时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转过来。”   【作者有话说】   爱让人甘心变绿 第38章 赴鸿门宴   贺裕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巍然不动。   古兰时无可奈何,只好将他掰了过来。   再看见那张白净的小脸时,发现上面遍布眼泪。   “你现在不能这么哭,脸上都是伤口。”古兰时的声音很轻,他坐在床边,把人抱在怀里,安慰道。   大巫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古兰时,一时之间有些目瞪口呆。   他发现了一点,只要贺裕一哭,大殿下就变成温柔的好男人了。   “你放开我。”贺裕还在倔脾气,“伤口好不了最好,这张脸毁了就没有人惦记了。”   古兰时皱眉道:“谁惦记你了?”   贺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二人虽然谈不上正儿八经的夫妻,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回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这个人竟然跟自己说,他不惦记自己。   那他之前不要送上门的乌夜国女人,反而要他来解毒?   把他折腾得几天都下不了床,现在想起来伤口还隐隐作痛。   贺裕鼻尖不停地颤动着,眼睛瞪得溜圆。   古兰时一看他又要哭,便将人的脸按在怀里:“能不能别哭,真的很烦。”贺裕不动了。   他的脸憋得有点红。   古兰时接过大巫递来的伤药,慢慢地推开了贺裕,轻轻搽了一点在指腹,耐心揉开:“你不许乱动,乱动就把你扔出去。”   贺裕不信他,经过这么多天以来的的朝夕相处,他发现古兰时威胁自己的话有十有八成都是骗人的。   “欺负你的人孤正在搜,那个擅作主张的侍卫正跪在外面,”古兰时觉得自己的脾气够好了,“孤肩膀的伤口又被你锤开了,这下消气了没有。”   贺裕悻悻然道:“你的肩膀怎么样了?”   古兰时看着对方这副又恨又担忧的样子,忍不住气笑了:“现在才想起来孤的肩膀有伤口?”   贺裕整个人又缩了一下。   其实对方肩上的伤口跟自己脱不开关系,这确实是无妄之灾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挨打还不是因为古兰时将自己撵出了房间,如果他就老老实实待在古兰时房间的话,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乌夜国人敢动自己?还是他的错。   贺裕心里暗自评判道。   大巫见机从药箱掏出了新的纱布,恭恭敬敬地行礼问道:“殿下,奴现在帮你换伤药,您看是否要换个地方。”   古兰时声色淡淡:“不用,就在这里。”那气势好像在说,就要让贺裕好好看看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血淋淋的纱布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刺鼻的血腥味环绕于整个房间。   大巫面不改色地给他上药,包扎,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贺裕越看脸越白,最后干脆别过眼去,躺下来假寐。   “好了,你出去吧。”换好药之后,古兰时吩咐道,“回王宫之后自己领御下不严的罚。”   大巫身形微微一滞:“是。”   带人走后,贺裕翻了个身,手指戳了戳他,小声问:“怎么大巫还要被罚啊?”   “那个侍卫是他的人。”古兰时脸色发白,这伤口显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浅,他的半边肩膀都跟废了一样。   “啊。”贺裕小嘴一张,“那也不是他授意的。”   古兰时睨了他一眼:“看来这几年,你皇兄真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这事儿要是发生在齐国,贺昭早就把人千刀万剐了。”   “那不一样啊,”贺裕理直气壮地顶嘴,“我是皇兄的亲弟弟,他当然会为我出头,你又不一样。”   古兰时慢慢地躺了下去,好的那边肩膀动了动,伸出胳膊将人捞到了怀里。   他的动作很轻柔,大概是因为二人身上都负着伤,怕扯到了伤口。   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一样的。”   “啊?”贺裕抬头问,“什么一样。”   古兰时不说话。   “什么一样?”   “睡觉。”   “什么一样啊古兰时。”贺裕心里痒痒得很。   他轻轻扯了扯古兰时的衣襟。   古兰时“嘶”了一声,按住了他的手,扭过头,眼里发着凶光。   不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凶光,是仿佛要把对面拆吃入腹一样的凶光。   这眼神贺裕很熟悉,祭祀大典那一夜,古兰时一直都是这个眼神。   他讪讪抽回了手,整个人都缩在对方的怀里:“不说就不说。”凶什么凶。   古兰时感受到怀里装睡的人吞吐的气息,胸口有点发烫,心里还有点纳闷。   他是不是把这个人惯坏了,真是越发胆大了。   负着伤的二人都睡着了,虽然不太舒服,但是好歹也算是渡过了最痛苦的一夜。   二人在集市上养了几天的伤才决定打道回府。   当然,这是古兰时的意思,贺裕没有任何发话的权力。   不过能在这边的集市多待几天,他心中是欢喜的。   回到王宫后,古兰怡这个小丫头看见自己的王兄和漂亮哥哥都负伤了,没忍住大哭了一场,几个巫婆和女奴一起哄才哄住。   而古兰延则是一直待在王宫中,平日里不是学骑射就是学中原的谋术兵法,整日里安安静静的,哪儿也不去。   贺裕回到寝殿之后,发现自己能活动的地方又大了一点。   虽然还要戴着铁链,但是好歹是能出寝殿了,他可以偶尔去院子里赏花晒太阳。   教习乌夜国语的巫师还是每日都来,他的乌夜语突飞猛进,已经可以勉强和那些女奴们日常交流了。   这一日,洛城又来信了。   古兰时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连大巫都得小心翼翼地伺候。   “殿下,国王陛下可是让您赶回去?”他听见古兰时在吩咐下人收拾行装。   古兰时有些疲惫地掐着眉心,一手撑在案上:“齐国有使臣到洛城,国王叫孤回去一趟。”   大巫脸色一变:“可是知道了大妃在您这儿……”   “孤叫人去打听了,这次的使臣是谢庭川。”他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横扫于身前的碟文,“谢庭川说,要跟乌夜国做一笔交易。”   大巫心凉了下来:“殿下……”   “叫人帮贺裕收拾一下,此次回洛城,要带上他。”古兰时沉沉吐息道,“明日就走。”   这是一场不得不奔赴的鸿门宴。 第39章 镜花水月   古兰时去看贺裕的时候,发现这人正趴在一张羊毛软毯上,赤着脚荡来荡去,一手撑着脑袋,一个人玩投骰子。   西漠的月光总是那么清亮,透过花窗照在那人的腰上,洒上一层银辉。   古兰时眼底一暗,敲了敲门,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贺裕听到这动静,像猫儿竖起耳朵,放下骰子,有些机警地望向门口的古兰时。   他收起手中的东西,眼神中似乎有惧色:“古兰时,你怎么来了?”   古兰时不紧不慢地踱到他的床前,拉上了床帏,盯着对方的手看。   贺裕摊开手,像是证明自己没有偷偷摸摸干坏事:“就是个骰子,我一个人玩的。”   古兰时目光定在了对方脸上的淤青,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还是没有完全褪下去。   白嫩的小脸上兀的多出来几块伤痕,让人更想摧毁眼前的美好。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个样子。   他伸手想要摸摸贺裕的脸,但是对方更快地躲到一边。   古兰时拧眉道:“害怕孤?”   贺裕哪里敢说“是”,他摇了摇头:“疼。”   “大巫的药都按时抹了吗?”古兰时问道。   “抹了。”贺裕应声,“身上的都好了,脸上的伤口重。”   古兰时收回了手,脱下了外衫,扯得身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地响。   贺裕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人是要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脱衣裳作甚。   “孤这几日要启程去洛城,齐国来了使臣。”古兰时淡漠道,“好像是谢庭川。”   听到这个名字,贺裕眸子一亮:“那你……要去多久?”   古兰时垂眸道:“不知,半个月总是要的。”   贺裕似乎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可以带上我吗?我不乱跑。”   古兰时刚想说“本来就是要带上你的”,但是回头一看对方可怜兮兮的模样,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带上你会很麻烦。”   他侧着头,右耳上摇晃的玉坠在烛光下红得像是一滴血。   古兰时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离。   贺裕低头,盘坐在羊毛毯子上,赧然道:“我坐囚车就可以了。”   ——做囚车也得至少派两个士兵看着他。确实费事。   古兰时的手掐着对方细白的脚腕,轻轻抬起:“你坐脏兮兮的囚车,被谢庭川看见了,就要说乌夜国虐待俘虏了。”   贺裕看见对方的动作,脸上有点红,他咬唇道:“你是不是害怕我找谢将军然后趁机逃跑?你放心,我不会。”   “孤怎么信你?”   “谢将军来乌夜国,大抵是知道我在你这儿,也许本来就是谈论我的事儿。”贺裕觉得自己的脚腕有点痒痒的,“你带上我吧。”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着几分央求的味道。   听到这些话,古兰时心中有些躁郁,他将人掀倒在床上,双手按着他。   他头上那些珠翠玛瑙一下子全都掉了下来,砸在贺裕的脸上。   贺裕“呜”了一声,大概是被砸疼了。   “古兰时……”   “带上你也可以。”古兰时的头埋在对方的脖颈里,“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贺裕浑身一僵。   “你说你身上的伤口好了?”古兰时又问。   贺裕闭着眼,点了点头。   “会伺候人吗?”   “什么……”   “孤的肩膀还没好。”古兰时身上的那道剑伤太重,至今都还没有结痂。   若是动作太大,势必要牵扯到伤口。   贺裕又羞又臊,他别过脸去,细若蚊声:“在这吗?”   “嗯。”   古兰时的身上常备着一个小方盒,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   贺裕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出汗,看见那个盒子之后,更是心虚得眼神不知道瞟向何处。……   古兰时受伤之后不能沾水,一只手将人扛去了浴桶。   贺裕累得趴在桶边,好几次都滑了下去,然后又被古兰时捞了起来。   “噗噜噗噜……”   他在水里吐泡泡。   古兰时很有耐心地将他的手挂在浴桶边上,慢慢地给他搓身子:“吐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喝醉了。”   贺裕的脸太红了,确实像是喝醉了。   “孤发现你很容易害羞。”古兰时一边给他洗身子,一边趁机不动声色地占便宜,“王爷在京城的时候也那么容易害羞吗?孤看你左拥右抱好几个都不害臊。”   贺裕愤愤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整个浴房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古兰时不让男的进来,也不让女的进来。   在伺候贺裕沐浴这件事上,他一向是亲力亲为。   “想说什么?”古兰时将人整个从水里捞了起来,抄起一条棉巾给他擦身。   贺裕有点冷,瑟缩了一下,抖了抖身上的水:“我在京城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古兰时的动作一顿,面上波澜不惊:“京城哪个男人敢为难你?”   “男人,女人,都没有过。”贺裕一板一眼回道,“你是第一个。”   古兰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缓慢,浴桶周围湿润的味道有些粘稠。   大巫叫贺裕一声大妃,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他是第一个和自己行了床事的人。   但是古兰时不知道自己也是贺裕的第一个男人。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孤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的?”   贺裕又瞪他:“不信拉倒。”   古兰时眯了眯眸子。   贺裕又怂了:“真的。”   古兰时轻笑一声,看上去心情不错。   “今晚孤睡在你这里,明日去洛城,你跟着一起走。”   这就算是答应了。   贺裕有点困,打了个哈欠,也没力气高兴了。   他很自然地伸手搭在古兰时的脖子上:“抱我回去睡觉吧,好困。”   次日,天边刚刚泛白,贺裕就被扯着起身,两个女奴手忙脚乱地伺候他漱口净面。   古兰时早早地坐在了马车里,他叫人在马车里铺上了三层羊毛毯,还放了一层貂裘被,提前叫奴女洗了葡萄,备了点心。   看着贺裕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又朝大巫要了一些安神香。   前半段路程大巫也坐在马车里,他看着古兰时任由贺裕枕着自己的腿睡觉,眼角抽了抽。   “殿下,此次去洛城,大妃可能……”   “谢庭川这次来不是为了贺裕。”古兰时沉声道,“今早那边来信了。”   大巫神色一定:“那是……”   “西域八国汇聚于乌夜国洛城,接待中原使臣,他们要谈休战的事情。”古兰时脸上忧色未减,俊眉压低,“休战之事繁重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中原那边也不止派了谢庭川来,禹国等国的使臣已经到了。”   中原和西域难得有这样的会面,这次回洛城,估计有不少事儿等着他。   “贺裕的事情去姑且放在一边,孤在东境安插的探子来报,齐国那边似乎是想要和亲。”   古兰时又加了些许安神散,让贺裕睡得更沉了。他睡得熟,听不见二人的谈话声。   大巫惊了:“和亲?让谁和亲?”   这也是古兰时头疼的地方。   他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不久,暂时还想不出来任何对策,也猜不透事情发展的趋势。   “王室凋零,这一辈只有怡儿能去。”他深呼一口气,“贺昭今年已经二十六七岁了,怡儿今年才几岁?”   二人相差了十四五岁,若是再长几岁,贺昭都能当怡儿的爹了。   听说贺昭后宫无人,上位那么久也不立后,齐国那边说是害怕女色勿政,焉知不是他们皇帝有什么羞于启齿的隐疾?   齐国人心狡诈,善于算计,古兰怡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公主,不谙世事,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若是真的被送到了齐国,一不留神就会被那些人给害死。   古兰时想想就一阵后怕:“无论如何,不能让公主和亲。”   大巫也发愁道:“可是陛下那边若是铁了心想把公主送出去……”   “那就先过孤这一关。”古兰时闭上眼睛,“有仗,孤去打。是死是活都不用他担责。但若是怡儿因为他被送到齐国,落得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孤第一个跟他至死方休。”   大巫垂眸,敛去了眼底的情绪:“殿下,乌夜国现在的状况不太好,也许我们已经禁不住战事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古兰时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可是为什么两国的和平要用一个弱女子交换?   她甚至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古兰时艰涩答道:“大巫,孤在这世上没有多少在乎的人了。”他抱紧了怀中的贺裕,听到对方梦呓一声,于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腰。   母后走了,哥哥走了。   他现在只剩下一对弟妹要保护了。   如果连他们都护不住,他这个大殿下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大巫也是一声叹气,他知道古兰时的为难,也不再逼他。……   去洛城的路上走的是大道,比去南边的路平缓了许多,马蹄声“哒哒”作响,车轮滚动,大巫下去骑马,贺裕靠在古兰时的怀里,身子有些发热。   估计是因为昨天折腾一番之后没洗干净。   “你以后能不能弄在外面……”贺裕咕哝道,有些起床气似的,“难受死了。”   古兰时拍了拍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不许给孤提要求。”   贺裕哼唧了两声,躺倒在马车里。   还好这马车足够宽敞,铺的垫子也够软够舒服,才让他好受了一些。   “到了洛城之后,我就一直待在你身边吗?”贺裕迷迷糊糊中问道,“说我是你的男宠?”   古兰时眉头一拧,他似乎不喜欢听到“男宠”这两个字。   他弹了贺裕的脑门一下:“姑且让你当孤的大妃。”   贺裕清醒了一瞬:“到时候我会被人认出来的。”   “你戴着面纱,哪里都不能去。”古兰时冷冷道,“只能跟在孤的身边。”   贺裕苦着脸:“这样……”   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样子,古兰时有点心软:“宴会上会有很多中原点心,还有大漠没有的山珍海味,你可以装一点带回郾城。”   贺裕心想,自己也没那么肤浅吧。   而且谁知道谢庭川会不会把自己带走,如果这次能顺利离开乌夜国的话,谁还惦记那些吃的喝的。   他努努嘴:“哦……”   他们的队伍行进了三四天才来到洛城。   西域太大,洛城离郾城不算太远,饶是这样,大家都赶了那么久的行程。   乌夜国的都城比郾城热闹许多,这几天又赶上八国齐聚,街上穿着奇装异服的异国人更多了。   贺裕躲在马车里,不敢抛头露面。   西域八国各有各的特殊长相,有些人的眼珠子是灰色的,有些人的肤色比贺裕还白,有些人的头发天生就打着卷儿。   他们再奇怪,也没有贺裕一个中原长相的人奇怪。   中原诸国的使臣还没来,贺裕决定先安安分分地待在古兰时身边。   古兰时这两天很忙,白天的时候一直待在外面,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贺裕真就像对方的妻子一样,在人没回来之前先给他暖好被窝,等人回来之后给他脱衣裳,偶尔还会给他捏捏腿。   这天晚上,古兰时抱着他睡觉的时候呼吸有点重,贺裕安抚性地摸了摸对方的肩膀:“你很累吗?”   古兰时没有回答。   “晚上女巫送来了两块黄金糕,可甜了,你要不要尝尝?”还是不答。   “明天不是有猎会吗,我能去吗?”   原来黄金糕是讨好他的手段,贺裕的真正目的是想出去逛逛。   古兰时不重不轻地掐了掐他的腰,嗓子沙哑:“你再乱拱,保证你明天下不了床。”   贺裕一下子僵住了。   他觉得古兰时这人太恐怖了,前十八年活得无欲无求,一旦尝到鲜之后就欲罢不能,稍微磕磕碰碰都能擦边走火,差点要把他榨干了。   他嘴皮子都不太利索:“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那就老实一点。”古兰时按着他的头,往怀里带,无意间提起,“今天白天有没有别人找你?就是除了大巫和每天给你送吃食那几个女奴以外的人。”   贺裕摇摇头:“没有。”   古兰时的胸口被这人蹭得痒痒的:“要是有人来找你,不必理会。大巫这几日看着你,你有事就找大巫。”   贺裕“哦”了一声,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问道:“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就算真的出什么事儿,古兰时也不想让对方知道,于是淡漠否认:“没有,只是害怕有人来找你麻烦。”   国王也许会找贺裕的不痛快,胡佳族那些人也有可能会找他的麻烦。   古兰时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没法护他周全,只能让大巫上心一些。   “孤今天见到了谢庭川。”他忽然道。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贺裕鼻尖微微耸动了一下,佯装不在乎的语气:“怎么了吗?”   “他身边带着两个婢女。”古兰时又沉稳道,“是你府上的人,孤见过的。”   古兰时的话让贺裕心中酸涩不已,他胸口起伏得厉害:“白晞,和云缃?”   她们怎么会来这?   大漠风重,两个小丫头细皮嫩肉的,来这岂不是活受罪?   古兰时沉默了片刻,应道:“好像是她们。”   “求求你明天带我去猎会吧。”贺裕忽然坐起身,点了油灯,淡黄色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了他左眼的泪痕,“我什么都能做。”   说着,就要去解古兰时的衿带。   因为是夜里,矜带系得松松垮垮的,几乎是一扯就掉了。   古兰时“嘶”了一声,大掌盖住了对方的手,眼神放出两道凶光:“贺裕,你想死吗?”   贺裕瑟缩了一下身子,手臂都在发抖。   他胡乱抹一把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古兰时。   古兰时有些恼了,他慢慢坐起来,掐着贺裕的下巴:“你真的就那么在乎你府里那两个丫头?”   方才还不乐意,说什么身上有伤口,这会儿又什么都能做了?   贺裕闭上了眼睛:“我不在乎她们,还有谁在乎她们?”   云缃和白晞是母后侍女的孩子,打小就跟着他的。   在冷宫最难的那一段时间,她们也不曾离弃。   但是后来淑妃发难,将两个小丫头调走,他后面又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让这二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按照规矩,这两个丫鬟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得给自己当暖床丫头了。   但是贺裕一直舍不得碰她们,他想着未来有一天,将她们都收作义妹,挑个好夫婿,风风光光从瑾王府嫁出去。   但是愿望还没实现,他自己就遭难了。   两个丫鬟是从他这个罪人的府中放出去的,指不定吃了多少苦。   贺裕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两个如同亲妹的侍女。   古兰时听对方如此倔强的语气,气笑了,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脸:“你既然上赶着求、糙,孤就成全你。”   他刚想要去吻贺裕,就看见对方紧紧闭着的眼睛,和颤动的睫毛。   一副很害怕的模样。   古兰时心中戾气更甚:“你再摆出这副表情,孤明日就派人杀了那对侍女,饶是谢庭川都没法一天十二个时辰看在她们身边吧?”   贺裕睁开了眼睛,惊恐地摇了摇头,咬唇道:“……我听话就是了。”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丑吗?”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双眼通红,头发乱成鸟窝,像是被糟蹋了一样。   古兰时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脸,蓝绿色的眼眸似乎掺杂着几分愠怒和不屑:“真让人倒胃口。”   听到这句话,贺裕的眼神瞬间灰败了下来。   这么多天以来,他早就习惯了古兰时说话难听,但是这次听到的时候,他竟然那么难过。   “你可以,不看我的脸。”贺裕闷闷道。   古兰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想要生气,最后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那么容易被贺裕牵动情绪?   为什么听到对方关心自己的侍女之后要生气?   为什么和对方说这种话之后,他也会有一点不舒服。   古兰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爬到贺裕身边,将他那边的油灯给熄了。   寝殿内一下就黑了下来。   贺裕也冷静了下来,心想自己身份地位不比昔日,他没有任性的权力,若是真的惹恼了古兰时,吃苦的只有自己。   他拽了拽古兰时的胳膊:“我错了。”   古兰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贺裕心里更慌:“古兰时,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古兰时握紧拳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古兰时,我伤口好痛,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贺裕趴在古兰时耳边道。   古兰时沉重呼了口气,伸手将自己这边的油灯点亮,将人扯了过来,没什么好脾气地问:“哪儿?”   贺裕一口亲了上去,啄在对方的脸上:“没,眼泪干了,脸疼。”   古兰时忍住想要把对方掐死的冲动,换来了守夜的女奴:“打一盆水过来。”   贺裕心中窃喜,看看,这人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只要给点甜头就心软的人是很好糊弄的。   他跨坐在古兰时的大腿上,很诚挚道:“明天能带我去猎会吗?我保证不乱跑。”   古兰时冷冷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贺裕喜出望外,搂着他的脖子拱了两下:“你对我真好。”   古兰时抬眸看他,心想,这人难道是因为小时候经常遭人白眼,现在被人骂也不会生气了吗?   好了伤疤忘了疼,可真好哄。   他刚才明明说了很过分的话,还以为贺裕要跟自己闹上半天呢。   想到这,古兰时的手掌穿过对方的乌发,轻轻揉搓着对方的后颈:“孤等会儿给你洗脸。”   古兰时的性格很拧巴,就算自己做错了事也从来不会主动低头,必须要别人先服软。   但是真的看见对方服软了之后又于心不忍,想要为对方做点什么弥补。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懊恼。   他哥哥曾说,他这样的性格,在军中领兵打仗还可以,但是很难讨心上人欢心。   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贺裕张着小嘴,似乎有些惊讶,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你。”   “你现在是孤的大妃,孤给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古兰时将人带进了些,吻了吻对方颤抖的睫毛,“洗好了之后赶紧睡觉,明日猎会要一大早上起来,还要换上骑马的行装。明日你跟孤同乘一匹马,省得跑丢了。”   贺裕心想,你真是高估我了,要是没人帮忙,我连马背都上不去,更遑论骑着马跑丢了。   不消停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贺裕难得早起的时候还那么精神,洁面之后容光焕发,笑起来眉眼弯成两道月牙。   古兰时眼神别开,唤女巫来:“给他梳大妃发髻。”   【作者有话说】   看见重复片段的宝宝可以清一下缓存,这章是三章的量。接下来更新安排是周日周一连着更,周二周三休息。 第40章 孤的大妃   “古兰时,这样行不行啊?”   贺裕摆弄着自己的小辫子,然后又摸了摸那繁杂的发髻,和脸上点缀的宝石珍珠,晃了晃脑袋,满头的珠翠玛瑙“叮叮当当”地响。   女巫在旁边拿着面纱,等着给他戴上。   等到戴上面纱,还有谁能发现他是个男人。   古兰时眼神微微游移,点了点头,冷淡一声:“嗯。”   贺裕有些苦恼:“我这样看上去很像个女人啊。”   “挺好的,省得被找麻烦。”古兰时倒是不介意那些人用贺裕男人身份的事情刁难,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近洛城人多眼杂,他不想惹是生非。   贺裕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反正他现在干什么都得听古兰时的,别说是扮成女人了,就算是扮成猫猫狗狗,那还不是古兰时一句话的事情。   外面马蹄声嘶鸣,似乎在催促殿内的人尽快走。贺裕身上的饰品太多,不好走路,古兰时见状,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腾空的那一刹那,贺裕闭上了眼睛。   古兰时微微垂首:“别怕。”……   洛城在北部,地势隆起,能看见远处的高山。   骏马奔腾,山峰如簇。旌旗猎猎,号角呕哑。   在一望无际的草甸上,群羊如云,鹿声呦呦。   乌夜国身为东道主,和西域八国一起派遣士兵,包围成一个浩瀚的猎场,每个士兵都跟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动伫立在此。   贺裕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从前跟着皇室宗亲举办围猎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主要负责赏景赏马会。   他就躲在古兰时身边,一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忍不住靠在对方怀里,做足了小鸟依人的王储大妃模样。   古兰时目光横扫,如游隼一般,凝视着远方的使臣和国王。   只见那些人坐在猎场中央,把酒言欢,侃侃而谈的样子。十几个舞女站在他们面前,扭动着水蛇腰,媚眼抛飞,她们的舞姿并不像中原那般拘谨,甚至不是很齐整。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扭着扭着就扭到了西域某国的首领怀中。   贺裕不经意间瞥了眼斜对角正在低头喝酒的谢庭川,喉结一滚,手抖着去拿面前矮桌上的葡萄。剥了一颗之后,犹豫了半晌,捏着举到了古兰时的嘴边:“你尝尝甜不甜。”   古兰时垂眸看了他一眼,张嘴将那颗葡萄含进嘴里。   贺裕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温湿,在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讷讷地收回了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眉来眼去,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打情骂俏”。   秋狄国大王子兴致勃勃地一手撑着脑袋,看着二人的互动:“乌夜国大殿下好艳福。”   这句话一出,周围数道目光瞬间定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古兰时漫不经心地一笑,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大王子不遑多让。”   只见秋狄国大王子身边的两个女人抖了抖身子,硬着头皮给他倒酒。   远处的谢庭川见状,目光复杂地看了贺裕一眼,随后又撇过头去,好像不甚关心的样子。   他今天没有带仆从,孤身一人。   清冷淡远的孤高模样,在一众散发着酒肉臭的大汉中脱尘而出。   秋狄国大王子随手指了一个跳舞的女人:“去陪陪大殿下,身边只有一个女人怎么够。”   随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古兰时身边的贺裕,掩去眼底深处的贪婪:“这个舞女看着不像是西域人,也不知道大殿下是从哪里搜刮来的。大殿下可否忍痛割爱?等会儿本王再从秋狄国给你挑几个送过来。”   古兰时慢慢抬眸,眼中划过一抹阴狠:“大王子似乎误会了什么。这是孤的大妃。”   他将贺裕揽在了自己的怀中,身上的气息冰冷却可靠。   秋狄国的大王子闻言,错愕一瞬,然后扑哧笑了:“大殿下糊涂了,异种人怎么能当得西域王室的大妃?这小娘子一看就是个……中原人。”   中原那几个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巫师,传译他们的话。   过了半晌,禹国使臣爽朗一笑:“不知西域是什么规矩,不与外族通婚?”   在座的其中几个人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们这一行就是为了和亲和互送物资,若是他们不能与外族通婚,前者不就作罢了吗?   秋狄国大王子语气悠闲道:“西域信仰巫神,每年都要举办祭祀,参加祭祀大典的王室子孙要求致精至纯的西域血脉,所以王室王子,尤其是——王储,不能娶中原人作王后或者大妃,但若是嫁出去的女儿,便无所谓了。”   听到这句解释,禹国使臣紧绷的脸松缓了些许:“原来是这样,是在下见识短了。”   听到这话,原本一直默不开口的谢庭川蓦然道:“若是一定要娶呢?会有什么后果?”   秋狄国大王子看见齐国人就烦,但是又不得不陪笑脸,毕竟对方是中原霸主,五国中最难缠的角色:“当然是受到巫神的惩罚。”   这话说得玄乎,大家都没有仔细问下去。   不过,这么说的话,古兰时不就要受到巫神的惩罚了吗?   这惩罚是什么?打板子还是关牢狱?   众人纷纷侧目。   古兰时冷笑一声:“孤的大妃是乌夜国人,只是肤色稍白些。大妃身子不好,日后也不会生育,你们且宽心吧。”   古兰时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狠厉果断,谁见了不得喊一声“疯子”,这样的人,得罪了之后也只会惹自己一身腥。所以听到这番解释后,再也没人主动开口。   正上方的古兰苘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娶了大妃,他知晓对方的脾性,怕是哪一日心血来潮想要剃度出家也不会跟自己打招呼的。   诸国聚会,他需要古兰时这样的人物镇场子,没必要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的儿子甩脸子。   所以他暂时不追究大妃的事情,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贺裕早就头皮发麻了,心想今天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古兰时看出来对方想要打退堂鼓,便在他耳旁轻轻道:“这样的场子孤也不喜欢,等会儿带你去骑马,最前边有一片林子,里面有一汪泉水,等会儿可以把鞋脱了踩踩水。”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家里停电了。   宝宝们可以关注一下作者嘛,可以随时看见更新。   再求求海星,么么你们。 第41章 吐露心声   按照惯例,大家宴饮之后便要去围猎了。   但是清点人数的时候,他们发现古兰时已经提前离席了,就连乌夜国国王听到之后也是愣了一下。   古兰时没打招呼就离开,相当于当众打了乌夜国皇帝一个巴掌。此举仿佛在告诉大家,他要做什么,说什么,完全不需要征得古兰苘的同意。   早就听闻这父子俩不和,没想到已经到了外人在也不给面子的程度。   古兰时骑着马,身边也没带侍卫,只带了贺裕一个人。   这片林子比贺裕想象中还要大,周围阴森森的,时有怪声传来,像是鸟叫,但是中原没有这样的鸟,在贺裕耳朵里更显诡异。他穿得单薄,没走两步就开始打冷战了。   古兰时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系在贺裕身上,牵着他的手往里走:“你也看见了,谢庭川他们今日来是为了商量和亲的事情。”   贺裕侧目问道:“和亲?”   “他们想要休战,最近战事频繁,几大国都已显疲态。”古兰时沉声道,“和亲是最好的法子。”   他提着剑,一手斩断道上那些枯枝败叶,一手紧紧地握着贺裕的手。感受到对方掌心冰冷,他将动作放缓了些。   虽然是围猎,但也难保不会遇到危险。   这里已经接近西域东北角,林子里不仅有毒虫,还有野兽出没。   贺裕思忖片刻,有些犹疑道:“西域王室不外娶,便只能外嫁了。古兰王室,并无适龄女子,这……”   “孤还有一个妹妹。”古兰时道,面上并无波澜,“怡儿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的年纪,才刚刚懂事了几年?就要被派出和亲?   想起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贺裕心中一痛:“这不妥。”   “孤会尽力阻拦,”古兰时的情绪也低落了许多,他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就算真的劝阻不了,孤也会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她十五岁之后再将人送出去。”   古兰时已经不是第一次碰上无能为力的事情。   上次耳闻王兄战死秋狄国耶硖城的噩耗,他连亲自给他收尸都做不到。   乌夜国的流民等着他安顿,大殿下的位子等着他继承,国王那边也等着他的交代。   面对亲人的离开,他能做的就只有一些善后的琐事。   他从来都拦不住什么。   贺裕感受到对方情绪的低迷,便拍了拍对方的胸脯,给他顺气:“是谁要和怡儿和亲?”   “贺昭。”   “?”   贺裕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猛然咳了两声:“怎么会是皇兄?”   古兰时瞥了他一眼:“就是贺昭。”   “和亲也是皇兄的意思?”   “国王的意思,但是齐国那边没有拒绝,想必贺昭已经答应了。”   古兰时忽然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他滞在了原地,没再往前面走。   古兰时耐心地等他。   “若是,若是……”贺裕想不出来安慰的话,“若是日后怡儿真的去了齐国,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她。”   古兰时上下扫视了他一眼:“你有本事逃出乌夜国再说。”   贺裕一噎,没再说话了。   一种怪异的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   就算不明说,二人也知道,古兰怡要走,贺裕也是要走的。   古兰时的母后死了,王兄也死了。他身边的人,最后都会离他而去的。   想到这一点,贺裕竟然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他这种偏执又别扭的性子,何尝不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分离而导致的。   明明在大半年以前,谋划京城刺杀的时候,古兰时还没有现在这么疯狂。   那时候只是个稍微有些算计的小孩罢了。   再次见到对方的时候,贺裕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孤寂感更重了。   那时候,他才刚失去自己的亲哥哥没有没多久。   古兰时拉着他坐在一块石板上休息,主动打破了这僵局:“你之前问孤,为什么对同父异母的弟妹那么好,孤现在可以告诉你。”   贺裕拍了拍双膝的灰,手搭在大腿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乌夜国现任国王的大妃,是孤母后的表妹。她是为了救母后而被人害死的,死相凄惨。那时候,古兰延只有四岁,怡儿只有两岁。”   贺裕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   “王兄与孤从小就待这一双弟妹很好,就算他们跟孤不是同一个父亲,他们也是孤的亲人。他们明辨是非,从来不受恶人挑拨教唆,古兰延安分,怡儿乖巧,他们是一对让人省心的弟妹。”贺裕点点头。   “怡儿小时候就有那种……怪病,你也看见了,她身子弱,孤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古兰时阖上了眼睛,“若是去了中原,只怕被人吞了都不会反抗,她性子软,秉性单纯,哪里斗得过你们中原人。”   贺裕忍不住反驳:“我们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把他们说得像是洪水猛兽一样,现在到底是谁囚禁谁,谁折磨谁?   古兰时轻笑一声:“好吧,不过孤知道你们皇帝的后宫很危险,你大小在那长大,应该是知道的吧?”   贺裕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别人我不知道,但皇兄……我知道他后宫无人。”   而且他并没有立后纳妃的打算。 第42章 置身险境   二人没法在和亲之事上继续聊下去。   贺裕觉得自己的皇兄是个高风亮节的明君,不会做出强迫幼女之事。   而古兰时则是觉得贺昭不是个好东西,什么都干得出来。   二人赌气似的一起走了一段路,谁都没有说话。   这片林子太大了,周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贺裕都觉得有点累了。   他今日戴了许多头饰,玛瑙翡翠叮叮当当地响,扯得他头皮都疼。   贺裕踹了路边的石子一脚:“我累了,走不动。”   古兰时牵着马,冷哼一声:“你不走孤自己走,忘了告诉你,这林子有野狼,被狼吃了可别怪孤没提醒你。”野狼?   贺裕左右环视一圈,心中感到害怕,但是又觉得这是古兰时在诓骗自己。   他自觉放慢了脚步,踩在草丛里的声音轻轻的。   古兰时见着对方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讽笑一声:“还累吗?”   贺裕越发觉得这是对方在骗自己,于是音量拔高:“出门前还说我是你的大妃,你会保护好我,出来之后就知道欺负我!”   古兰时眉头一拧,在盯了对方一会儿后,倏然道:“过来。”   贺裕后退半步:“干什么?”   “手。”古兰时将人直接拉到了自己身边,将对手的手抬了起来,见对方手腕上赫然有两个红点,大概是被什么毒虫咬伤了,“不疼吗?就知道硬挺着?”   贺裕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有伤口,他讪讪道:“我以为是被树枝擦破了。”   古兰时轻哧一声:“那么笨,怎么长到那么大的?”   贺裕本来还想反驳两句,但是看着对方从袖中掏出上药,耐心给自己处理伤口,便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清风渐起,古兰时额前两缕蜷曲的发微微浮动,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出一小截阴影。蓝绿色的眼眸散发着幽光,在日影下更显深邃神秘。   他今日穿的是乌夜国骑装,身后带着箭篓和弓,腰侧别着长刀,肚脐那一圈露在外面,紧实的肌肉线条丰满,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刀痕剑痕。   贺裕愣了大概有几息的功夫。   古兰时看出对方在分神,以为这人还在想和亲的事情,便捏了一下对方的腰肉。   常年养尊处优的贺裕腰侧和小腹上有一圈不算太难看的赘肉,白白嫩嫩的,古兰时喜欢掐着这层肉,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贺裕觉得疼,便推开了对方的手:“你干什么,这是在外面。”   古兰时本来没有多想,被这么一提醒,眼里倒是透出几分兴趣:“孤没想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贺裕耳垂染红了,他低着头,不想再聊这件事:“泉水呢?猎物呢?我们这是出来踏青的吗?”   “猎物等到最后那一两个时辰再打就行了。”   “你不是要和那些使臣比赛的吗?就一两个时辰怎么够?”   “够了。”古兰时拍了拍自己的宝驹,“孤的马又不是拿来运货的,这么一整天下来,一直载着那些猎物,岂不是要累坏了。”   贺裕心中愤愤不平,他担心累着马都不担心会不会累着自己。   他想爬到马背上,但是自己一个人又爬不上去。   他也不敢找古兰时帮忙,因为这人非但不会帮忙,还会刺自己两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贺裕扯了扯古兰时的袖子,语气可怜巴巴:“大殿下,我能不能去马背上休息一会儿?”   古兰时拍开了这人的手:“你这一身懒肉,就该多动两下。”   贺裕忽地抱紧了对方的腰:“求你了,我真的走不动了。”   古兰时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的后腰上乱蹭,忍无可忍地将这双手掰开,然后捏紧贺裕的下巴,将唇印了上去。   温湿的气息刹那间裹紧了贺裕,他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小脸憋得通红,推了两下推不动,只好认命地迎合对方。   林子里太静,静得能听见对方跳动的心声。   不知过了多久,古兰时才舍得放开他。   “记得,下次求人的时候用这招,其他的没用。”   说罢,单手搂着贺裕的腰,轻轻一掀,就将人抬到了马背上。   贺裕脸上的红晕还没褪下去,他瘫在马背上,舔了舔唇角,再也不说话了。   古兰时牵着马,时不时回头看贺裕有没有坐稳。   林子深处越来越冷,周围依旧不见人影。   从围猎场的舆图来看,泉水确实是在这附近,而且不远处还有个三四丈的陡坡,周围敝体的树丛倒是少了。   按理说,这附近应该有不少野兔一类的猎物。   但是草丛中和周围的那些灌木林子里都静得出奇,根本不像有活物的样子。   古兰时机敏地环顾四周,抬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贺裕,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好像不对劲,你先别睡。”   贺裕不以为意:“你看到人了吗?就算是秋狄国的人也不敢这时候朝你下手吧?”   古兰时摇摇头,屏气观察着南边的一个林子,兀然间,他从箭娄里抽出一只羽箭,几乎没有瞄准就射了出去。   “咻”的一声,传来利刃扎进血肉的声音。   一只野狼在“嗷”了两嗓子之后就发不出声音来了,它从矮坡滚落下去,撞出一片飞扬的尘土。   贺裕被吓醒了,他瞪大眸子,拽紧了缰绳。   古兰时没有等在原地,他一脚登上马镫,飞身上马,将贺裕箍在怀中:“是野狼群,它们早就盯上了我们,我们骑马去前面的陡坡底下避一下。”   贺裕艰难地“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在那只狼死后,几十只野狼前仆后继地从那片林子里钻出来,穷追不舍地跟在他们的马后边,嘴里发出“嗷呜”的嘶吼声。   古兰时今天牵出来的不是往日里骑的马,跑得不够快,眼见着就要被那些野狼追上了。   一只野狼咬伤了这匹马的后蹄,马儿嘶鸣一声,撅起大片尘土,差点摔在地上。   那个陡坡近在咫尺。   古兰时心中一沉,将贺裕紧紧抱在怀里,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从那个陡坡上翻滚下来。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一声,本文更新的时间是晚上十点钟到十一点钟,一周五到七更,特殊情况会在评论区置顶说明。   接下来七天不出意外的话的是日更。 第43章 自作多情   “咳咳咳……”   古兰时放开了贺裕,呕出了一口血,他趴在草地上,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   虽然常年在战场打仗,但是古兰时的脸上从来没有一点疤痕,如今倒是被这陡坡上的碎石子和烂树枝划伤了。   也不知道伤口重不重。   古兰时瘫在草地上,发现自己的腿好像不能动了。   脱下马靴之后,发现他的脚腕肿起来了,腿上还有好几道伤痕,还好穿的是黑色,要不然这满身的血可要吓坏身边这个胆小鬼了。   滚下来的时候,贺裕被人紧紧裹在怀里,除了感觉小腹被勒得有点疼、后背有一点刮伤以外,好像没有什么很重的伤口。   他爬到古兰时身边:“你怎么样了?还能走吗?”   “不行。”古兰时重重呼出一口气,因为疼得厉害,脸上又开始发白。他从自己的袖口中抖出伤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撕开自己的衣衫,将药粉倒在自己的伤口处。   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刺痛了贺裕的眼睛,原来这人把他保护得好好的,自己却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背你。”   古兰时看着他那小身板,忍不住道:“你没法把孤背出去,如果半路上再遇到什么野兽,我俩只有死的份,至少这个小峡谷里还安全一些。”   贺裕泄了气,他又坐了回去:“那我们在这里等着不也是死路一条吗?”   “你可以走。”古兰时冷静地看着他,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开始流冷汗,“再等一会儿留在上面的狼就该走了,孤吹口哨,将孤养的鹰唤过来。它能帮你带到有人的地方去,你出去找人回来救孤。”   “鹰?”   “是,”古兰时解释道,“它一直在附近,只是你没发现。”   贺裕按住了他的手:“你不怕我跑了吗?”   古兰时注视着他,语气有些虚弱:“你会吗?”   贺裕缩了一下脖子:“我一个人出去又不能独活,谁都知道我是你的大妃。”   也不知道他们这种巫神国家有没有那种给皇室陪葬的规矩。   贺裕打了个寒战。   “也不一定。”古兰时将怀里的舆图抛给他,声音越来越轻,“这附近最近的是齐国使臣的狩猎营地。等会儿孤叫那头鹰带你去找谢庭川的人马,你跟他说你的真实身份,再解释你是被胁迫的,他自然有办法将你保下来,带回齐国。”   片刻之后,他手作哨状,吹出来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几乎是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贺裕呆愣地看着快要闭上眼睛的古兰时,慌张地拍了拍他的脸:“古兰时,别睡,别睡,你醒醒。”   他看着古兰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心中一痛:“你刚刚为什么把我保护得那么好,你本来可以少受一点伤的。”   古兰时扯了扯嘴角:“不保护好你,你皇兄一定不会放过乌夜国。”   贺裕跪坐在地上,呆呆道:“是因为乌夜国,还是因为我?”   风卷过落叶,在断壁边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闻言,古兰时眸光一狠,将人推开:“少自作多情。你现在就去找谢庭川吧,回到你的齐国,今日若是孤死不成,来日孤必定亲手宰了你们兄弟二人。”   忽然间,一只尖喙老鹰盘旋在天上,过了几息功夫才降落在二人身边。   古兰时拍了拍他的头,像是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这只老鹰能不能听懂。   他出气多进气少地看着贺裕,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贺裕的眼里掉落下豆大的泪水,他哭着将那副舆图揣在怀里,看着那只老鹰飞向自己,他下意识地挡住脸。   谁知那只鹰只是站在了他的肩头,扑棱着翅膀。   它太沉了,个头也大,差点将贺裕压摔跤了。   贺裕胆战心惊地摸了摸它的毛:“你等我一下。”   他将自己别在腰上的一枚玉佩放到了古兰时的怀里,想了一会儿之后觉得不妥,又塞到了古兰时的手里。   那枚玉佩,正是前几日他在东境集市上买的。   他看着古兰时有些颤动的长睫,没有犹豫,拍了拍肩上老鹰的爪子:“我们走吧。”   避免这只乌夜国的老鹰听不懂,贺裕还是用乌夜语说的。   舆图很大,贺裕看起来有点费劲,还好有老鹰指路。   林子很深,也很冷,但是跑着又会出汗。   贺裕全身上下都紧绷着,生怕林子里又跳出一只野狼将自己吃了。   他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约莫跑了有一刻钟的功夫,他才看见了巡逻的齐国士兵。   贺裕几乎是喜极而泣,他扯掉了自己头上的珠饰,顺手抓住一个士兵:“我是齐国人,能不能带我去见云麾将军?”   那个士兵收回了快要拔出刀鞘的剑,诧异道:“你叫什么,为什么要见我们将军?”   “我是,我是……”贺裕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他现在对外的身份应该还是被贬的罪王,这样堂而皇之告诉对方自己被乌夜国人抓走了,岂不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贺裕眼前。   只见谢庭川刚换好骑装,拍了拍自己的马。那匹马吐了口气,“呼噜”一声,甩了一下尾巴。   贺裕一边大声喊“谢将军”,一边冲着对方招手。   谢庭川回眸,看着向自己奔过来却被士兵架着的贺裕,饶是千年如冰川一般的脸也下意识扭曲了一下:“王爷?”他轻喃一声。   他吩咐那些士兵放开贺裕,然后将人扶了起来:“王……你怎么在这?”   贺裕来不及解释,拽着他的胳膊:“谢将军,求你给我派几个人手去救人。”   谢庭川安抚他道:“你先别急,我帮你安排。”   说罢,他立刻指了一个小队,大概有十来个人。   “这些够吗?要不我跟着一起去吧?”   贺裕头发散乱,脸上还落了一层灰,衣衫皱皱巴巴的,像个逃难的。   看着谢庭川三两下就将自己要的人点出来了,他心口一酸,绷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   随后,他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抱紧了谢庭川,脸埋在对方怀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住手,那是你嫂子!!! 第44章 不是自愿   谢庭川将受了惊吓的贺裕安排在自己的营帐中,然后派了十几个齐国兵,跟着老鹰去救人。   因为担心贺裕一个人在帐中会害怕,所以谢庭川没有跟过去,而是留在原地陪着对方。   他将下午的狩猎取消了,命人端来了小半锅羊奶,烤了两个羊腿,然后又摘了些新鲜的果子来。   贺裕确实有点饿了,他扒拉着羊腿,吃得嘴上一圈都是油。   吃完一个之后,他看着另外一个,没有继续吃下去,而是擦了擦手,转头去吃果子。   谢庭川规规矩矩地站在对方身前,弓腰颔首。   贺裕捧着羊奶,小声道:“谢将军,你坐下便是了。”   谢庭川看着对方有些邋遢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蹙眉问道:“王爷这些天一直在乌夜国吗?”   贺裕吸了口羊奶,很轻地点了点头。   “陛下一直在找王爷。”谢庭川又道,“这些天来,王爷怎么也不派个信来呢?”   贺裕一噎,讷讷的,没有回答。   谢庭川以为这人还吓得没有回魂,便低下眉眼:“是微臣唐突了。”   帐内有些冷了,外边寒风嘶吼,听得人心里冷飕飕的。   贺裕坐在软毯边上,搓了搓手,缓了一会儿才道:“谢将军,我现在是被贬的罪王,流放到西疆之后不知所踪了,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谢庭川滞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什么。   没过多久,他才慢慢道:“王爷和陛下的事情,微臣都知道。陛下本来是想等到京中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再接王爷回来,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王爷放心,日后陛下会帮王爷重新正名的。”果然。   谢庭川什么都知道。   贺裕眸光一凛。   之前他就觉得这位云麾将军和皇兄的关系有些过密了,关于皇兄的事情,他似乎知道得很多。   “我想跟你们回去。”贺裕冷静下来,他现在根本不纠结二人的关系,他只担心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去,“谢将军最近不是驻扎在西疆吗?你将我随便安顿在哪儿都行,我不急着回京城。”   谢庭川心中有疑,但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便直接应了下来:“好。”   “等会儿……”贺裕舔了舔唇,“等会儿把人救过来之后,可以让我过去看看吗?”   “王爷请便。”   还是自家人好说话。   在古兰时那边受了那么久的气,终于吐出来了。   贺裕又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对了。”他用肩头蹭了蹭眼角,“皇兄要和乌夜国和亲?”   他对贺昭的事情一向十分在意,和亲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也得了解个七七八八的。   提到和亲,谢庭川的面色微微变化:“是。”   “他不是不娶吗?”贺裕小声嘟囔道,“他这么多年以来都不近女色,好歹先立了后,纳几个妃子,直接将乌夜国的幼女娶回来,岂不是落人话柄?外族之女怎能独占后宫,况且那古兰怡才几岁……”   还要一些难听的话他也不想说了,毕竟这是他的皇兄。   在外人面前,他也不能太落自己亲皇兄的面子。   他拉住谢庭川,坐到自己的身边:“你坐下便是了,站那么久不累吗?”   谢庭川往日里就最守君臣之礼,既寡淡又无趣,也难怪二十好几了也还未成家。   只见他垂下眼帘,沉声道:“王爷,和亲一事,陛下并不知情。”贺裕:“?”   他跳了起来,瞪大眼眸,小嘴张得很大,连话都不会说了:“不,不是,谢将军,你没有说笑吧?”   贺昭不知情,那这算哪门子和亲?   “这件事,是微臣的主意。”谢庭川又说了一句让贺裕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话。   为什么皇兄和亲的事情能让谢庭川做主?   这是皇兄的纵容还是谢庭川的僭越?   贺裕瘫坐下来,又吸了一口羊奶,面露难色:“谢将军,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和亲是你的主意’。”   谢庭川睫毛一抖,似乎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和亲一事不会成的,王爷也不用知道太多。”   听到这话,贺裕更是抓心挠肝。   什么叫“和亲一事不会成”,那古兰时不就白担心了吗?   可是为什么不会成,是因为皇兄不会答应吗?   可是既然知道如此,那为什么谢将军还要和皇兄对着来呢,难不成是他好日子过够了,想在皇兄那儿找点苦吃?   “王爷且好好休息便是了。”谢庭川抄起挂在一边的长矛,“今日毕竟是围猎,微臣去外边狩两只野兽回来,也好向乌夜国国王交差。”   贺裕艰难地点了点头,折腾了那么久,他也累了。看着谢庭川也不像是个会和他解释那么多的人,若是实在想知道的话,日后回去问皇兄便是了。   他现在只想等到古兰时回来之后,他再去看看。   一想到马上就要回齐国了,贺裕竟然开心不起来。   他躺在谢庭川的毯子上,摸了摸腰上别的另一块玉佩,指腹轻轻划过那枚玉佩上的镂花,心中有点泛酸。   这不是什么好玉佩,用的玉不好,雕的技术也差些火候,但是这是在东境集市上买的。   这大概是他在乌夜国的最后回忆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了下来。   这几个时辰以来没有旁人打扰,贺裕睡得十分舒服。   帐外飘着羊肉汤的香气,他看着帐内桌上已经被端走的羊腿,心中“咯噔”一下,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时候,谢庭川掀开帐子走了进来:“王爷起了?还请王爷先用膳,半时辰之后我们便要回洛城的驿馆了。”   贺裕揽了揽衣襟,就要往外走:“今天救的人呢?我要去看看他。”   谢庭川拦住了他:“王爷,乌夜国大殿下已经走了。”   听到这一声,贺裕滞住了脚步。他后退半步,呼吸一疼:“你认出他了?是他自己走的?你没跟他说我在里面吗?”   “乌夜国的士兵将人带走的。”谢庭川有些复杂地看着他,“王爷,您这次有些任性了,陛下若是知道您和乌夜国大殿下……他会生气的。”   贺裕全身一僵。   果然,谢庭川还是认出自己了。   他将大妃的头饰扯掉了,但是衣衫扯不掉,白日里暂时没想起来,等到看见他要救的人是古兰时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贺裕对皇兄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喃喃道:“我不是,你别跟皇兄说。我不是,我不是……”   谢庭川见对方如此害怕的模样,只当对方是担心自己成了断袖一事被贺裕发现,想要宽慰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本事。   他生性淡漠,遇到事儿了只会蹙眉,根本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贺裕眼眶一红,他抹了抹眼睛:“我不是自愿的,是他强迫我的。” 第45章 为爱做局   谢庭川平淡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的眼中闪着清寒的光,很是怜悯地看着贺裕:“微臣定会禀报陛下,替王爷讨回公道。”   听到对方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兄,贺裕更慌了,他抓着对方的胳膊,冰凉的铠甲刺激得他手一缩:“不要告诉他。”   “可是……”   “求你了,谢将军。”贺裕双眼红肿,如雪似玉的脸上灰扑扑的,“若是告诉皇兄……他定然是要叫你讨伐乌夜国的,好不容易换得的和平,没有必要为了我一个废人大动干戈。”   谢庭川松怔片刻,目光游移到他的脸上,半晌才道:“王爷妄自菲薄了。”   但是多余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没有哪个将军不会心疼自己的兵,西疆连年战火不断,战士们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   好不容易有了停火的转机,无论是谢庭川还是贺裕都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贺裕是贺昭的心头肉,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受过这样的屈辱,肯定不愿意轻易放过乌夜国。   可是齐国的战士已经打不起了。   贺裕听对方这么说,心中算是松了口气。   他怅然若失地跌坐在软毯上,腰间的玉佩磕在了桌角,“叮当”一声,贺裕以为不小心将它摔碎了,吓得脸色煞白。   在紧紧握住那枚玉佩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紧张。   还记得在滚下哪个陡坡后,古兰时满身都是伤,他问对方到底是为了乌夜国还是自己,对方叫他不要自作多情。那他呢?   让谢庭川保守这个秘密,是为了齐国还是古兰时?   如果被皇兄知道了这件事,他肯定是要拿古兰时出气的。   贺裕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   他马上要和谢庭川回齐国了,那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古兰时了。……   回驿馆的路上,贺裕一直心不在焉的,睡了小半个时辰,还从梦中惊醒了。   他满脑子都是古兰时躺在血泊里的画面。   贺裕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铁链磨出来的红痕已经消退下去了,他身上好像没有留下古兰时的痕迹。   只有一块玉佩,还是他自己买的。   乌夜国的这几个月,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润的男声,是谢庭川:“王爷,进院子里朝南第一间就是您的寝房,乌夜国国王夜间设宴,臣需代齐国赴宴。您在驿馆里不要走动,会有丫鬟来替王爷洗浴。”   贺裕应了一声,然后慢慢走下了马车。   看见谢庭川神色匆匆的模样,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将军,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赴宴吗?”   谢庭川动作一顿,神色严谨:“王爷,宴会上人多眼杂,若是被乌夜国大殿下的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贺裕低下头来,心想他就是想看看乌夜国的大殿下呢。   “王爷且宽心,”谢庭川以为对方是太害怕了,不想离开自己,“整个驿馆的人都是中原人,王爷唤一声他们就来了。”   贺裕讪讪道:“好。”   待到谢庭川走了之后,他的心绪有些不宁。   几个中原面孔的丫鬟说要给他洗浴,贺裕瞧着自己一身脏污,确实该好好洗洗。   褪下乌夜国大妃服饰之后,他爬进了浴桶里,双手撑在壁缘,阖上双眼。   他散着头发,一头乌黑清亮的头发被打湿了,浮在水面上,沾了几片花瓣。   这是血舞的气味儿,也是古兰时身上的味道。   贺裕用手揽过几片花瓣,蝶一般的长睫轻轻颤动,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将花瓣放掉。   “秀荷,你知道今夜的晚宴都有谁在吗?”   身边的丫鬟有些怯怯地道:“各国使臣都去了,奴婢不知具体都有谁。”   贺裕咬了一下下唇,然后又问道:“你知道今天的围猎有人受伤吗?”   秀荷怔然:“奴婢不知。”   贺裕泄了气,也罢,一个伺候人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呢,他这是急病乱投医了。   “帮我按一下头吧。”他躺倒在浴桶上,“头疼。”   终于有秀荷会的了,她脸上神色也松和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水瓢:“爷是哪里疼?”   因为谢庭川没有透露贺裕的身份,所以齐国驿馆的人都唤他“爷”。   贺裕还没说话,窗边忽然传出一阵动静。   秀荷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窗开了,奴婢去关上。”   贺裕再次阖上了眼睛,“嗯”了一声。   窗被关上了,挡住了屋外的寒风,浴房里又暖和起来了。   不一会儿,一双手按上了他的头皮,他整个人都松泛了下来,浮在水上,像一条快活的鱼:“秀荷,力道太重了,轻一点。”   那双手的力道轻了点。   确实舒服,不过感觉毫无章法,不像是经常伺候人的奴婢,倒像是个武夫。   贺裕蹙眉道:“秀荷,你之前是在哪儿伺候的?”   头顶上传来了一道阴沉又喑哑的声音:“王爷不满意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贺裕惊得蓦地睁开眼睛,在看见古兰时的那一刹那,他吓得叫了一声。   但是古兰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贺裕“呜呜”两声,眼中的惊恐都要溢出来了。   掌心的湿气让古兰时觉得痒痒的,他单手将贺裕捞了出来,见对方只穿了一条亵裤,心中冒着三丈火:“王爷艳福不浅啊,孤是不是来得太早了,若是再晚一点,你和那丫鬟都要滚到榻上去了吧?”   贺裕掰开了他的手,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这时候还惦记着哪个丫鬟。   古兰时扯着他的头发,眸中泛着危险的绿光,慢慢靠近他的脸,然后轻吐两个字:“杀了。”   贺裕觉得头皮疼,听到对方这句话后,心中也气急:“古兰时,你这个疯子!你给我滚出去!”   “方才不是还向那个丫鬟拐弯抹角地打听孤的事情吗?”古兰时拍了拍他的脸,将人身上的水随意擦干,然后抬手扔到榻上,“现在孤站在你面前了,孤好得很。”   贺裕这才得以窥见古兰时的全身。   他发现对方只有走路的时候不太稳当,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硬撑着。   贺裕眼睛有些湿润,亏他还那么担心,原来对方一直都是装的:“你骗我……”   古兰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解开了自己的革带,“啪”的一声,衣衫坠落在地。   “是装的,只不过孤没想到瑾王殿下那么担心孤,让谢庭川派了十几个人来救孤。”   贺裕见着对方的动作,不停地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古兰时抓着对方的脚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孤给了你机会,没想到你真的舍不得让孤死。”   贺裕一边说“不要”,一边扇了古兰时一个巴掌。   这次的古兰时,完全不生气。   他冷笑了一声:“你弄出再大的动静也没有用的,整个驿馆的人都中了迷魂香,没有一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孤找了几个人拖住了谢庭川,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贺裕流下了绝望的眼泪,他想要踹古兰时,却发现自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他看着自己的亵裤被扒了下来,人也被翻了过来,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古兰时,我会恨你的,我一定会恨你的……”   古兰时吻了吻他的眼睛,语气一抖:“那你恨我吧。”连自称都换了。   恨我吧,不要离开我。   他试过放贺裕走,但是只过了半天就反悔了。   看见贺裕和那个丫鬟有说有笑的样子,他简直想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他们的身份不允许他们在一起,那他就让瑾王贺裕这个身份消失在这世上。   他看着贺裕空洞的脸,说出了一句更让人绝望的话:“外面的人渐渐醒过来了,一刻钟之后,齐国的驿馆会有一场大火,孤找了一具新鲜的尸体,瑾王贺裕死在这场火里了。”   从此之后,贺裕就只是他的大妃了。   【作者有话说】   古兰时偏执又阴暗的爱终于冒头了 第46章 困兽犹斗   三天了,这是贺裕被锁在古兰时王宫的第三天。   他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古兰时每晚都会来他这里,但是两个人见了面也不说话。   准确地来说,是贺裕不理睬对方。   古兰时似乎也不需要对方的理睬,他知道贺裕还在生他的气,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他和贺裕每天晚上都会行房事,完事之后他抱对方去沐浴,困了就抱在一起睡觉。   围猎已过,诸国正在商讨停战事宜。古兰时这几日闲了下来,白天出去料理政事,晚上回去之后一直看着贺裕。   整个王宫都被重兵包围了,他一点都不担心对方有逃跑的机会。   这天晚上,看见古兰时又来了,贺裕呆愣地伸手解开自己的革带,将柜子里的小盒子摆到了软枕边上。   他的眼神看着很空,像是被人打散了一样。   古兰时没有动他,只是将帏帘放了下来,捏起他的下巴,轻轻地吻他。   光影摇曳,血舞花的气息充斥鼻间,贺裕惊恐地推开他,然后缩成了一团,爬到了枕头边上。   古兰时眸光一沉:“今天谢庭川的人已经走了,你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到贺昭耳朵里了。”   贺裕尖叫了一声,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贺裕,留在这里不好吗?”古兰时问他,“我以后不会把你当奴隶,你就是我的大妃了。”   贺裕拿枕头砸他,他继续尖叫着,像是个魔怔的人。   古兰时全然受着。   对方砸了几下之后就没有力气了,手一松,将枕头放下,一下子瘫在了床上。他小声地哭着,肩头一耸一耸的,被养得白净的脸上泪痕遍布。   古兰时慢慢靠近他,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我知道你气不过,你可以打我,我不会生气。”   贺裕颤抖着身子,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了,古兰时,我求求你了……”   这是这三天以来,他对古兰时说的第一句话。   古兰时喉结滚了一圈,将人锁在怀里,按着对方的手:“贺裕,留在我身边吧。”   他是自私,是胆大包天。   他不求贺裕能爱他,只求对方能够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   古兰时伸出手,将怀中镶着翠玉的方盒递给他:“这是大妃金钗。”   从前大巫将这个东西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说让他把这个东西给贺裕。   他那时说了句什么?   ——“他不配。”   可是他现在想要主动把大妃金钗交给贺裕了。   只见贺裕接过那个盒子,往地上狠狠一摔,他平时不会用那么大的力气,这一次倒是使出了十成的劲儿,盒子摔在地上瞬间裂成了好几块,里面的金钗也摔变形了。   古兰时握紧拳头,将摔得四分五裂的盒子捡了起来,然后又将那只金钗掰直了。   简单的修复并不能使这支金钗恢复原样,反而更别扭了。钗头的一只金凤完全变形了,像是一只落难的大雁,在水里扑腾挣扎的样子。   他在贺裕惊恐的眼神下,将这支金钗插到了贺裕的头上。   古兰时不怎么夸人,尤其是对贺裕,今天的他却面无表情地夸了一句:“好看。”   那声音,冷得快要滴出水来。   贺裕想要拔出那支金钗,却被古兰时按下了:“那晚服侍你的秀荷被我带回王宫了,我没杀她。你乖乖听话,我就饶她一命。”   说出这句话后,古兰时又有些懊悔。   他将秀荷留下来的本意是害怕贺裕太孤单了,想给他找个齐国的“家乡人”,做个伴,说说话。   可是话说出口之后,却又变成了威胁。   他这一辈子,习惯了命令、指示和威胁,却学不会哄人、讨好和尊重。   贺裕愤恨地看着他,没再动那支金钗。   “今晚戴着这钗子吧。”古兰时将人慢慢放倒,去亲他的额头、脸颊、耳垂,和他喉间微微凸出的那一块骨头。   意识到对方是想让自己戴着这支钗子做什么事情之后,贺裕恨不得立马杀了对方。   怎么会这样呢?   古兰时怎么会变得这么陌生?他还是他吗?   在看到对方右胸口的剑痕时,古兰时微微顿了一下。他仔细抚摸着对方的伤疤,却看见贺裕流出了眼泪来。   这人很好哭,无论在哪里都喜欢哭。   古兰时没想过原来自己那么喜欢对方的眼泪,但是看着此情此景,他又有些蹙眉:“这伤口还疼吗?”   疤痕都结了大半年了,怎么还会疼的呢?   这是他留在贺裕身上的唯一痕迹,但是那一剑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关于他俩所有的过往,好像都是不愉快的。   贺裕别过头去,咬着唇,不说话。   古兰时也不逼问,他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身上沾着羊毛毯子上面的羊毛,痒痒的,不舒服。   古兰时将人抱去洗浴,又是亲力亲为。   贺裕瑟缩在浴桶里,他看着清水慢慢变得浑浊,闷着脸,想要跳出浴桶,却被古兰时按了下来。   “洗干净了才能睡觉。”他拿水瓢在贺裕身上轻轻地浇水,这样也算是安抚了。“烫吗?”   贺裕不说话,潜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似乎是想要憋死自己。   古兰时一只手就将人捞了上来:“如果不想让我以后把你身边带水的东西都撤走的话,就别再做这种事。”   贺裕无力地垂下了手。   他被折腾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见古兰时拦腰抱着自己,他一点都没有反抗,像从前一样抱着他的脖子,还打了个哈欠。   古兰时见对方主动揽着自己的脖子,面上微微松动,他单纯地将对方的举动归因于对方正在放松对自己的戒备。   但是放到榻上之后,贺裕还是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明日我们回郾城。”古兰时又一把将人扯进怀中,“怡儿昨日传信给我,说她很想你。”   贺裕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意思是别靠近他。   古兰时按住了他的手:“再这样就捆起来了。”   贺裕抽回了手,眼皮子再也撑不住,终究是困得睡过去了。 第47章 花开花败   郾城算是贺裕比较熟悉的地方,但是自从回来之后,他一直闷闷不乐的。   古兰怡来找过他两次,见对方也不怎么搭理自己,还哭着问古兰时贺裕是不是生病了。   古兰时只是皱着眉,没有回答对方。   贺裕现在住在他的寝殿里,平日里没有什么喜欢做的,只是躺在床上,像一个没有气息的木偶。   也只有秀荷过来的时候,他会和对方说几句话。   古兰时心里吃味,但是他也不敢真的把秀荷怎么样,若是她出事了,贺裕第一个不放过自己。   这一日,秀荷怯生生地给贺裕泡茶,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搭话。   “最近宫外的白杨木长得可好了,听说百姓都拿这种木头做秋千呢。”   贺裕转了转眼珠子:“秋千?”   见对方感兴趣,秀荷立马接着道:“是啊,王宫里也能做,殿下喜欢吗?”   贺裕伸出手,想要接过茶杯,却露出了一段玉藕似的胳膊,上边遍布红痕。   青的,紫的,红的,全都是古兰时做的好事。   他像是被雷击一般,将手收了回来,嘴里喃喃道:“不要了,不要了……”   不知是不要茶水,还是不要秋千。   秀荷只装作没看见,她忧心忡忡道:“殿下……”乌夜国内的平民和奴隶统统都得喊贺裕“大妃殿下”,就算是身为中原人的秀荷也不例外。   她在王宫里待的这几天,也渐渐明白过来,贺裕为什么会被乌夜国人抓走,自己为什么被乌夜国人抓走。   贺裕躲在了墙边,一脸戒备地看着秀荷:“如果你哪一天能回到齐国,关于我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要是想活命的话。”   秀荷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你走吧,不要旁敲侧击地问我喜欢什么了。”其实贺裕清楚得很,这几日秀荷总是问自己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都是古兰时的授意。   她一个同样被困在宫内的丫鬟,怎么能知道宫外的白杨木长得好不好呢?   秀荷觉得自己办砸了事,想要继续留在这,但是看贺裕一脸伤神的模样,又不忍心继续打扰,便拂了拂身,离开了。   贺裕本来想要再睡一觉,但是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这是古兰时的声音。   贺裕窝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身子,没有搭理他。   “说话。”这是古兰时命令的声音。   说是命令,倒也不准确,他的声音是平和的,只是他这个人硬气惯了,才沾了些许霸道的感觉。   “开口说话,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放你走。”   大概过了几息的功夫,贺裕的头慢慢从被子里探了出来,露出一双眼睛:“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古兰时坐在床边上,“嗯”了一声。   “我今晚不想要了。”贺裕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下一刻就要散了。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愿望有些太小了,他又尝试着许了个大一点的愿望,“明天也不想要。”   古兰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好。”   “那后天……”   “不要得寸进尺。”古兰时及时制止他,他没有纵着对方。“想吃什么?”   贺裕瘪了瘪嘴:“随便吧。”   古兰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气势有点可怕。   贺裕有些烦了,他真想给古兰时一脚,但是对方不会痛,他还会累,想想是有些不划算,便老实道:“我要吃鱼。”   尽挑一些大漠没有的东西。   可是古兰时却“嗯”了一声。   贺裕又故意道:“我还想吃闲笋蒸鹅、红烧鸠子,喝荔枝酒。”   古兰时何尝不知道对方在刁难自己,他没有生气,只是轻轻颔首:“今晚可能来不及了,等明日给你准备。我等会儿派人出去买鱼和鹅,乌夜国有葡萄酒,你可以喝一点点,但是不能多喝。”   贺裕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明日就不想吃了。”   古兰时掐着他的后脖颈,将人带到自己的怀里来:“不吃晚上就多弄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贺裕恐怕是会失禁。   他瞪着古兰时:“明日不是说好了……”   “那就后天。”古兰时又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贺裕没有挣扎地躺在对方怀里,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在古兰时面前,怎么反抗都是没有用的。   他打量了古兰时一眼,目光中透着隐隐的讥讽,壮着胆子,小声道:“年纪轻轻的玩坏了身子,小心以后生不出孩子,乌夜国就无后了。”   古兰时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我本来就不会有孩子的。”   还没等贺裕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就被人腾空抱了起来。   “啊……”他惊呼一声,捶打着古兰时的肩膀,“干什么?”   “出去晒晒太阳,你现在天天窝在寝殿里,人都要发霉了。”他稳步将人抱到外面,来往的女奴纷纷低下头后退半步。   贺裕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他现在没有力气。   不知何时,王宫里种了一片腊梅。   屋外寒风呼啸,这些枯枝也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从中原移植过来的,一路山水颠簸,早就快开败了。   原来现在中原是冬天了。   也对,宫外都下雪了,中原现在也应该下雪了。   也不知道京城里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皇兄听到自己的死讯会难过吗?谢将军应该很自责吧?   除了他们以外,这世上还会有人关心自己的死活吗?   贺裕心里呆怔。   远处的宫人们正在忙着什么,围着十几个侍卫,还有三棵被锯下来的白杨木。   一个已经成型的秋千已经做好了,他们现在好像是在做另一个。   “这里是梅花园,”古兰时将人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有白梅,也有红梅。”   贺裕看着大漠干裂的土地,感受到能将人耳朵冻红的西北风,嘴角一扯:“古兰时,它们活不下来的。”   “那就再从中原运过来一批。”古兰时道,“下一批开败的时候,就是春天了。”   【作者有话说】   能球球海星嘛宝宝们 第48章 一意孤行   贺裕不懂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能讨好自己了吗?   原本该是中原的东西,何必强求它们留在大漠。   活不下来的,一个都活不下来的。   他有些厌倦地揉了揉眼睛:“古兰时,我看不懂你。”   古兰时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挂在了贺裕的身上,沉默着,没有开口。   贺裕折了一段梅枝,枝头已经干瘪,掐下来的时候都费了些功夫。   “你关着我,困着我,羞辱我。”他将那段梅枝抱在怀中,轻轻道,“是为了什么?”   这答案似乎有点太显而易见了,但是不论是贺裕还是古兰时,都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贺裕,做我的大妃吧。”古兰时的声音有些执拗。   “大妃?你把瑾王贺裕杀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我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一具行尸走肉,你还妄想我像活人一样,对你哭对你笑吗?”贺裕忽地将那段梅枝撂在地上,猛猛踩了几脚。   “还有这个,这是什么!”   贺裕将自己头上那根大妃金钗拔了下来,再次摔到地上。   “砰”的一声,修复了没几天的钗子再次断裂。   “你为什么要逼着我戴这个,我不要,我不要当你的大妃,”他苍白的脸迅速变得红润,情绪不太受控,“古兰时,你放过我罢,既然你不愿意放我走,那就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古兰时按住他的手,将人锁在怀里,嘶哑着声音:“贺裕,别这样。”   竟然这般难得,这次先红了眼眶的,是古兰时。   他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贺裕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他在古兰时的怀里,轻轻抖着身子:“你为什么……不愿意放过我。”   古兰时拍着他的肩膀,像是安抚一般,嘴唇翕动两下:“贺裕,我喜欢你。”   像是把自己最大的把柄交付出去一样。   蜷曲的黑发在空中飘荡着,寒风吹压着他的长睫,古兰时的嘴唇有些干裂。   他有些慌张,也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好像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在此之前,就连他本人都从未确定过这件事。   荒谬,太荒谬了。   贺裕整个人都僵住了。   古兰时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半晌不回应,古兰时知道自己的话吓到了对方:“冷了吗,回寝殿吧。”   贺裕摇摇头:“古兰时,我不喜欢你。”   古兰时架着他身子的手一顿,阖眼道:“你现在在气头上,别跟我说这些。”   贺裕推开他,似乎是逼着对方认清这个结果:“明天,后天,无论你什么时候问,我都不喜欢你。清醒的我不喜欢你,不清醒的我也不喜欢你。”   闻言,古兰时望着远处还在搭建的秋千,自嘲地笑了两声。   他伸手扯下腰上的玉佩,捏着贺裕的脸:“那这是你给谁买的,为什么走之前要把这个塞在我手心里,你的呢,你不是也有一个一样的吗?”   古兰时伸手扯过对方腰上那枚一模一样的玉佩,眉眼中也沾了些许疯狂:“在这呢……你不也是一直贴身戴着吗?”   贺裕想要伸手去抢,却被人躲过。   “明明逃走了,为什么还要打听我是死是活?”古兰时将两枚玉佩捏在掌心里,“贺裕,你为什么不承认……”   就在此时,贺裕忽然抓了狂,他将古兰时手里的玉佩一把夺过,猛地扔到了远处的池子里。   池子是最近刚挖的,刚刚引好水,里边都是淤泥。   这是准备等到来年五六月的时候,给贺裕移来荷花和莲叶看的。   “噗通”两声,两枚玉佩一起消失了。   古兰时猩红着眼睛,他掐着贺裕的胳膊,却不敢太用力:“你干什么!”   贺裕心中竟然有那么几分畅快,他巴不得对方因为太生气了而掐死自己:“古兰时,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有多稀罕这枚破玉佩。”   他用手指着荷花池的方向:“这种东西,我想扔就扔了。”   古兰时红着眼,眸中似乎含着泪,倔强地盯着他,然后往前几步,靠近池子边上,迅速解开了自己的裘衣,然后又脱了马靴,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珠饰。   贺裕面色一变:“你干什么?古兰时你疯了,现在是冬天。”   他抓着古兰时的手臂,似乎想要制止对方的举动。   怕自己力气太小抓不住,贺裕又喊来了周围好几个侍卫:“你们大殿下要跳池子里,快来按着他。”   那些个侍卫吓得路都不会走了,一股脑全部涌上来,想要围住古兰时。   “退下!”古兰时站在池边,低哑一声,“谁上前一步,军法处置。”   那些个侍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决定听从古兰时的话。   “把大妃带回去。”   “……是。”   那些侍卫转身想要带贺裕走。   贺裕想要上前一步,却因为体力不支,情绪起伏太大,晕了过去。……   北风在雪野上呼啸着,天地苍茫一片。   寒鸦绕树,发出干枯而又悲戚的鸟鸣声。   寝殿内的暖炉噼啪作响,火星四溅,屋内暖和得让人额间都微微冒汗。   贺裕动了动手指,嘴里还梦呓着:“不要,古兰时不要……”   猛地睁开眼睛,他心有余悸地急喘了两下。   大巫正跪坐在床边,见贺裕已经清醒,便将他手上的针慢慢地拔了下来:“大妃现在感觉如何?”   贺裕抓着大巫的手:“我怎么了,这是哪儿,古兰时呢?”   大巫有些吃痛,他温和地拨开贺裕的手,将针慢慢放回自己的医箱里:“大妃只是太虚弱了,休息两天便好。这里是大殿下的寝殿,大殿下现在……”   他犹豫了片刻:“还没醒。”   天还没黑,又不是歇息了,肯定是晕倒了。   贺裕一下瘫在了床上,他捂着脸,蜷缩着身子:“他是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大巫叹了口气,问道:“大妃要去看看殿下吗,如果你去看殿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贺裕才不管对方高不高兴:“不去。”   “大殿下就在南门第一间躺着,奴在给他驱寒。”   贺裕睁开了眼睛:“你退下吧。” 第49章 今夜风雪   寝殿内燃起袅袅的香烟,满室都是艾草的气味。   “咳咳咳……”古兰时伤了嗓子,咳嗽的时候低哑粗糙,像是磨坏的刀片。   大巫给他喂了一口药,没过多久又被对方吐了出来。   “苦。”古兰时吐出来一个字。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睡袍,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衫,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   此时的大殿下实在虚弱,明明是偏深的肤色,却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架势。   “殿下,良药苦口。”大巫担忧地举着汤药,“奴给你准备点蜜饯来?”   古兰时揉着眉心,单手撑在床上,语气有些粗鲁,甚至有些不屑:“贺裕喝药才需要蜜饯。”   一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二人的脸色都再次变化了一番。   古兰时提起他就心生躁郁:“他人呢,怎么样了?”   他知道贺裕晕过去了,但是没什么大碍。   这人现在娇贵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别说现在了,就说从前,古兰时好像也未曾苛待过他。   一有点风吹日晒就禁不住,身子比怡儿还弱。   古兰时还三天两头说贺昭宠溺他,事实上他对贺裕也有些好过头了。   “大妃无碍。”大巫道,“殿下放心。”   “他……”古兰时的眼神晦暗几分,“知道孤醒了吗?”   “……大概是知道。”   “他没说要来看看孤吗?”古兰时情绪起伏太大,又开始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大巫无奈地拍了拍古兰时的背:“大殿下,你不是不知道大妃的脾气。”   古兰时阖上眼睛。   现在的贺裕大概恨死自己了,怎么会来看他。   说起来也是好笑,他竟然在渴望贺裕关心自己。   古兰时忽然想起来在梅花园里,自己说的什么。他喜欢贺裕。   可是怎么会喜欢上贺裕呢……   他那么恨齐国人,尤其是贺昭,恨到想要啖其血肉的地步。   而贺裕,是贺昭的亲弟弟,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怎么能喜欢上这样的人呢?   当时古兰时在齐国,刺杀一事之后,所有人都想杀了自己,唯独贺裕留下了自己的性命。   贺裕甚至是这场刺杀中唯一的受害者。   古兰时不是顾影自怜的人,但是当他知道贺裕因为可怜自己,去打听郢水之战的真相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心尖微动。   他恨齐国,恨齐国的所有人,但是在战场之外,他只伤过贺裕一个齐国人。   而最后,也只有贺裕愿意和他合作,将他当作一个正常人来尊重。   贺裕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其他中原人那么狡诈,有时候甚至有些呆怔。   他有时候是张扬的,甚至有些放肆,因为他天生就是尊贵的。   可是大多数情况下他是狡黠的,故意示弱是他,假意服软也是他,张牙舞爪的是他,以下犯上的也是他。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很会说谎,古兰时已经无数次沉沦在他那双灵动的眸子中了。   在古兰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应该抽身退出的时候,他就已经陷下去了。   可是古兰时知道自己没有和贺裕在一起的机会。   这是唯一的出路,虽然对对方有一些残忍。   没有关系,恨着吧,总归比做陌路人要好一些。   古兰时躺倒了下来:“孤不想喝药,你下去吧。”   大巫见对方油盐不进,心中着急得快要烧起来:“殿下,你在荷花池中冻伤了,若是不喝药的话,会落下病根的。”   古兰时胸前剧烈起伏了一下,却没有松口的意思:“下去吧。”   大巫默默地退下了。   他左思右想,现在也只有一个人能让大殿下听话喝药了。   一刻钟之后,大巫出现在了大殿下的寝殿中,现在这地方只有贺裕一个人住着。   进去的时候,贺裕正坐在门边扔小石子。   大巫“哎呦”一声:“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呢?屋外风重,你可别冻坏了身子,赶快回屋吧。”   贺裕看到是他来了,也不抬头:“什么都不让做,你们是打算像养牲畜一样养着我吗?”   这位可真是会曲解他的意思。   面对这两个活祖宗,大巫可真是有苦难言。   他蹲下身子和对方平视:“殿下,大殿下现在身子虚弱,还不肯喝药,你去劝劝罢。”   贺裕心想,这关他什么事儿。   他踹翻了脚边一颗看起来大一点的石子,闷声道:“他自己作死,我之前已经拦过了,没拦住。”   这能怪得了谁。   大巫又道:“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殿下跳进荷花池是为了什么,看在他往日对你还不错的份上,你去劝劝吧。他现在听不进奴的话,想必只有你的话有用了。”   贺裕瞪了他一眼。   又不是快要死了,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贺裕铁了心不想去看古兰时,但是转身回寝殿的那一刹那,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古兰时在荷花池边上掉落的那一滴泪。   他那样倔强又好面子的人,竟然也会为别人流泪。   那双蓝绿色的眸子闪着晶莹泪光的时候,像是全天底下最罕见的宝石一样。   贺裕牙关发酸,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喘不过气来。他靠在床边,看着紧跟过来的大巫,垂下眼帘:“都说了不去,别来烦我。”   大巫脚步一顿,也有些伤神:“那殿下就好好休息吧,奴回头照看着大殿下,若是有什么急事,再来告诉殿下。”   贺裕心中空落落的。   这几日以来他一直和古兰时一起睡,今晚对方不在,他倒是不习惯了。   他摸了摸古兰时的软枕,上边有血舞花的气味儿。   不止枕头,被子,床帏,甚至是他用过的茶具,都有一股血舞花的味道。   古兰时的所有东西都有他的味道,连贺裕身上也有。   他踢开了对方的枕头,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   夜里,灯火稀疏,扑闪着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的样子。   贺裕收紧了身上的衣衫,感受到了一道人影落在脸上,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古兰时爬到了床上,慢慢躺了下去:“贺裕,你的心真狠。”他的嗓子很粗,最后应该还是没有好好喝药。   贺裕翻了个身,对上了古兰时有些怨气的眸子,打了个寒战:“你怎么回来了?”   “怕你一个人睡害怕。”古兰时揽着对方的头,“今夜风雪重。”   贺裕瑟缩了一下,没敢动。   古兰时的声音轻飘飘的,那是太过虚弱导致的:“贺裕,那两枚玉佩我没找回来。” 第50章 往后余生   贺裕的呼吸停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才答了一声:“早就告诉你不要捡。”   古兰时没了声音。   他现在不想说话,声音粗得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害怕喝苦药?”贺裕又小声问道。   其实大巫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很仔细。他知道古兰时被捞上来之后晕倒了,知道他受了风寒,知道他伤了嗓子,也知道他不愿意吃药。   只是他不愿意见古兰时,更不愿意去哄他吃药。   他本来想就这么晾着古兰时,但是听见对方说自己还是没有找到那两枚玉佩的时候,贺裕的心竟然像是被锐器扎了一样疼。   密密麻麻的酸涩,蔓延至四肢百骸,搅乱他的心弦,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恨古兰时,可是又情不自禁地心软。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两枚玉佩意味着什么。   扔出去的那一瞬间,他的手也抖了一下。   贺裕悄然无声地握紧了拳头,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滑落到软枕上,湿了一片。   其实他也恨这样的自己。   古兰时呼吸的声音收紧了一些,他低哑道:“你在关心我吗?”   “我是怕你死了。”贺裕竟然也学得嘴毒了起来,“我在这王宫里就人尽可欺了。”   虽然古兰时一直说他“笨”,但是其实他是个聪明人。   比如说他现在很清楚自己所处的局势,他现在只能依附着古兰时生存,若是对方出了什么事儿,他一定是第一个没有好日子过的人。   再比如说他知道什么话能让古兰时心痛,他惯会挑那些伤人的话去说。他不好受,也不想让古兰时好受。   闻言,古兰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发热。   他翻了个身,离贺裕稍微远了一些。   他身子骨强健,得了重病也能在几天内痊愈。   但是贺裕不一样,他太娇气了,若是被过了病气,怕是要难受好长一段时间了。   “也好,”古兰时扯出一抹笑,“至少你还想活着。”   他害怕贺裕哪天又琢磨怎么自尽的事情,毕竟他之前就吓过自己一回。   这人刚开始还挺没骨气的,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就丧失了活下去的欲望了。   自残、自尽,贺裕什么事儿都做过了。   对于这事儿,古兰时从前只有一点点怕,现在是很害怕。   贺裕挪了挪身子,不再说话。   二人就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却跟不认识彼此一般。   古兰时摸到对方厚厚的羊毛睡袍,害怕对方睡起来不舒服,便想要给他调整一下。   中原人穿不来这些东西,几颗扣子拧在一起,还有繁复的衣带垫在腰下,明早醒来肯定要难受。   当他的手伸到贺裕的领口处的时候,对方会错了意。   “现在吗?”贺裕的声音,麻木中掺杂了几分厌恶,“柜子里没油了。”   他好像早就料到古兰时来看自己的缘由一样。   古兰时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身子烫,脑袋也没有那么清醒,过了几息功夫才反应过来贺裕的意思。   贺裕以为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无力地闭上,嗓子像吞了刀片一样:“贺裕,你以为我找你是做这种事情的?”   贺裕刚想反问“难道不是吗”,但是一听到对方有些痛苦的声音,就将话咽了回去。   “那我白日里说的喜欢你,你当成是什么?”古兰时艰难地撑起身子,“你以为我垂涎你的身子,喜欢跟你上床吗?”   他的声音中有隐隐的怒气,这让贺裕感到很熟悉。   从前每次惹恼古兰时的时候,他都会用这样的语气。   贺裕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见对方如此害怕自己,古兰时的气一下郁结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去。   忽地,他吐出了一口血,胸前的衣襟顿时被染成红色,像一朵盛开的血舞花。   血味儿,是贺裕最害怕闻到的。   他抖着身子,窝在角落里,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古兰时:“你怎么了……大巫,大巫!”   他朝外面喊,却没有听见回应。   贺裕是真的慌了,他想要爬下床,脚腕却被古兰时一把捏住。   对方用有些戾气的声音问他:“贺裕,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贺裕猝不及防地被扯回来,差点摔了一跤。   他往床边缩了一点,看着对方身上的血,只觉得快要呼吸不下去:“你流血了,好多血……”   当年母后死的时候,身上也有血,也是这样的,一大片血。   贺裕不是没见过古兰时流血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尤其害怕对方这一次咯血。   古兰时握紧贺裕的手:“回答我,贺裕,回答我!”   “啊!”   贺裕抱着头尖叫,他从床上摔了下来,古兰时的反应慢了些,没拉住他。   贺裕在地上滚了一圈,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很疼。   古兰时看着狼狈不堪的贺裕,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被人一脚踹开。   “不要逼我,古兰时,不要逼我……”贺裕蜷缩在一起,抱着自己的膝盖。   然后,他就开始小声“呜呜”起来,像是幼兽发出来的悲鸣。   古兰时知道贺裕自从被锁在宫殿之后,就有了心障,情绪不稳定不说,脾气还大了不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人抱回床上:“好好睡吧,今晚我不动你。”   离别前,他轻轻附身,想要给贺裕一个吻。   唇快要落下的时候,贺裕决然别过头去,二人的唇角就这样擦了一下。   古兰时滞了一下,像是抑制不住脾气,忽然手上发狠,捏着贺裕的下巴,将他朝自己的方向上拧。   二人就这样别扭地亲上了,唇舌碰撞之间,溢出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说不清是谁咬的谁。   贺裕闷哼了一声,抬起头,眼眶肿得像是核桃。   古兰时摸了摸对方的下巴,眸中泛起凉薄的冷光,他再次以一种偏执的方式告诉对方。   他的往后余生只有自己。   不愿意也得接受。   不爱也得爱。 第51章 转圜之机   昨夜古兰时没有留在寝殿休息,贺裕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有了一点困意。   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贺裕感觉胃里难受,起身的时候吐了一次,被人伺候洗漱,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收拾齐整。   大巫听闻他不舒服,前来给他把脉。   贺裕的手腕比从前还细,白皙的肤色中,凸出几条青筋,看着就虚弱。   大巫叹了口气,饶是大殿下这样温和地养着,贺裕的身子都那么弱,实在是件麻烦事。   贺裕见大巫神色难看,心中咯噔一声:“大巫,我有什么病?”   大巫收回药箱,手中动作一顿:“大妃气血不足,忧思成疾了。奴给殿下开两副药,等会儿叫人给殿下煎了吃吧。”   贺裕舔了舔干燥的唇:“多谢你。”   他最初刚到乌夜国的时候,心疾还没有那么严重。   现在竟然到了要用药调养的地步。   大巫心中叹惋:“殿下,你……”   贺裕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别为古兰时说好话,我不想听。你退下吧,我是死是活自是老天说了算,你也不必劝我。”   大巫赧然道:“奴不是为大殿下说什么,奴是想叮嘱殿下你……仔细身子,好好休养,才能来日方长。”   听到这句话,贺裕冷冷一笑:“来日方长?我在这宫中不过是熬日子等死罢了,我还有什么来日?还是说大巫能帮我逃出去?”   大巫身子一震:“殿下说笑了。”   “昨夜古兰时没有留在我这。”贺裕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大殿下昨夜去军营了。”大巫尊敬答道。   贺裕听到“军营”二字,眉眼微微压低:“军中出事了?”   郾城毗邻齐国西疆,若是出事儿,也只能是和齐国有关的事儿。   大巫摇头:“军师大人送来密信,说东境出了点事,烦请殿下去一趟。具体是什么,奴也不知。”军师大人……   贺裕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了一张病弱美人的脸。   那个人,叫陆瑾。   他猛地睁开眼睛:“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巫应道:“想是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贺裕喉结一滑,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或许他还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大巫走后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贺裕喝了两口鱼片粥便撂下了筷子。   下人给他剥了一盘新鲜的葡萄,贺裕看着没有胃口,还没吃上就觉得酸得难受。   下午本想小憩一会儿,但不成想窗边忽然响起了一些细细簌簌的的动静,身边看守的下人去查看,过了一会儿都没有回来。   贺裕心中一沉,刚想起身,却被人捂住了嘴。   “王爷莫动,惊扰了外边的人就不好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刹那间扰乱贺裕的心湖。   “你……”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有些病态的眼眸。   陆瑾的眼尾很深,像是常年忧思一般,但是目光中的那股精明,倒是与他的外貌相悖。   他轻笑一声,笑出来的气音有些酥麻:“宫人说他们的大妃住在这儿,臣只是来碰个运气,没想到真是瑾王殿下。”   贺裕鼻腔泛酸,他呆愣看着陆瑾的脸,一点都没犹豫问道:“你能救我出去吗?”   陆瑾微微一笑:“臣愿尽力一试。”   贺裕简直想抱着面前这个人痛哭一场:“……若是事成,必有重视给你。”   陆瑾不置可否,单只手撑在软枕边,身上散发着凌冽的茶香味:“首先,王爷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贺裕现在的脸色很难看,只是他自己感受不出来。   他立马点头:“好。”   “其次,王爷可能要委屈自个儿,假意迎合古兰时。”陆瑾望进对方的眼眸,“王爷可能不了解这位大殿下,若是逼急了,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贺裕蝶一般的长睫扑闪了两下,落下眼帘:“我明白了。”   其实他不觉得古兰时会真的伤害自己,但是他也无法确定。   毕竟那人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疯子。   “最后,还请殿下收下这个。”陆瑾往他手中塞了一个纸蛾,“这是臣练的千机术,万里之外可以传信给他人,只需要将想说的话写在这上面。”   贺裕攥紧这只纸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多谢。”   “这次是臣偷跑出来,不能留在王爷身边太久,还请王爷珍重自身。”陆瑾慢慢起身,目光落向了这张床上的另外一只枕头,他眸光一沉,撂下了最后一句话,“陛下知道王爷还活着。”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都消失在了寝殿里。   贺裕咬着自己的唇肉,鼻尖微耸。   他看了眼对方待过的地方,确定这不是自己的臆想,难过地撇过头,小声地哭出声。   午后,贺裕躺在床上,厚重羊毛毯搭在小腹处,露出一双长腿。   他静静地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十分平稳。他有些不安,梦呓了两句。   古兰时看他皱着眉,伸出手想要抚平,却把人扰醒了。   贺裕睡眼惺忪地看着对方,下意识嘤咛一声,想要翻身,差点滚落在地。   古兰时将人稳稳接住,然后放回床上:“大巫说你病了。”   贺裕“嗯”了一声,不咸不淡的。   古兰时看着他的脸,刚想说什么,却眉头一紧:“什么味道,这里有人来过吗?”   贺裕紧张得胸闷,气也短了些:“什么……”   “有一股茶味儿。”古兰时睨了他一眼,翻开他枕边的被子,“你喝茶了?”   还好贺裕做了提前准备,叫女奴给自己泡了一壶碧螺春,已经盖过了陆瑾身上的味道:“喝了一点。”   古兰时靠近他,轻轻嗅了一下,闻到一股茶味才作罢:“病中不能喝茶。”   贺裕有些心虚,却面不改色地撒谎:“嘴馋了,从前在京城我就喜欢品茶,已经好久没喝了。”   提到京城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亏欠了他,觉得愧疚,古兰时对他总是能温和些许:“你若是喜欢,我让人去集市上再给你买一些。”   贺裕摇摇头:“就解解馋,不用那么多。”   古兰时没说话。   贺裕壮着胆子,拽了一下对方的衣袖:“你今晚留在寝殿睡吗?”   【作者有话说】   审核老师:无任何性暗示无任何性暗示无任何性暗示 第52章 卸磨杀驴   古兰时觉得贺裕吃错药了,看着对方希冀的目光,他喉结一滚,道了声“嗯”。   他的喉咙还没好,粗哑的声音像是磨在地上的小石子:“大巫说你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午膳吃了什么?”   贺裕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半张脸:“鱼片粥。”   “还有呢?”   “就鱼片粥。”   古兰时坐在床边,掀开羊毛毯,看着对方平坦的小腹:“现在饿了么?”   “没有。”贺裕缩了回去,像是十分抗拒对方的靠近,“我晌午吃得挺饱的。”   古兰时不太满意对方抗拒的姿态,他揉了揉对方的小腹:“这两日宫外正在过乞巧节。”   贺裕被这动静折腾得有点痒,他躲了两下:“什么意思?”   “孟邦节。”古兰时用乌夜语道,“用中原话说,就是乞巧节。”   乞巧节是有情人的节日。   贺裕心想,这种事情跟他和古兰时都没有关系。   “我带你去梦河谷。”古兰时道,“那儿没有雪,只有一条常年不冻的河,那里的河水是宝石蓝的颜色,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整条河上像是铺了一层金片。”   贺裕“啊”了一声,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想起陆瑾的话,便委婉道:“我不想舟车劳顿。”   “半个时辰就到了,不是很远。”古兰时道,“我已经叫巫师过去准备了。”   贺裕的话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对面这人一旦确定了什么,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嘟囔了一声,然后将头埋了起来。   古兰时见这人不太愿意搭理自己,便将他头上的被子扯开:“想要闷死自己?”   贺裕的眼睛上浮着一层湿气,他看着古兰时,心中一横:“我为什么要跟你过什么……孟邦节。”   古兰时理所当然道:“你是我的大妃。”   “大妃又不是王后。”贺裕的声音忽然高亢了几分,“你以后会娶正妻,要生子继业,我就只是你的一个玩物,你别假惺惺的了。”   闻言,古兰时的眼眸晦暗了几分,他有些不悦地拧眉:“贺裕,我说的话,你好像一直当作耳旁风。”   贺裕别开了眼神:“什么……”   “你不用总是担心我会娶正妻,我……”   “我不是担心你娶正妻,我希望你早点成家立业。”贺裕轻轻打断他,“然后放过我,或者杀了我。”   不知怎么的,明明陆瑾交代过要好好和对方说话,但是他一出口就是戳人心窝子的伤人话。   果不其然,听到这些话,古兰时脸色一变,眼中暗藏着波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贺裕,看着对方躲避和畏惧的姿态,掐住对方的下巴:“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贺裕眼中灰了一下,不过那也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他翻了个身:“给你腾好位子了,晚上你自便。”   古兰时的床很大,睡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   他那里是为了给对方腾位子,分明就是躲着对方。   古兰时解开了裘衣,然后拿绢布擦了擦了手:“你猜我上午见到谁了?”   贺裕不想搭理,却不得不敷衍一句:“不知道。”   “谢庭川带着人马来东境,越过国王跟我谈判。”古兰时道,“他们毁约了,贺昭和怡儿的和亲作废。”   这算是个好消息。   贺裕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不过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古兰时冷冷的声音落了下来,“谢庭川身上有伤。”   贺裕猛地别过头:“什么伤,很严重吗?”   看见对方那么关心谢庭川,古兰时哧了一声:“他就算受了再严重的伤,我都没办法把他怎么样,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贺裕的气息有些颤抖:“你最好什么都没做。”   “他看起来很虚弱,连马都上不了。”古兰时知道贺裕对这些齐国人感兴趣,便缓缓道来,“真是怪了,最近没有战事,他竟然伤成这样。”   贺裕咬了咬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是不是你皇兄害怕自己的人功高盖主,所以私下用刑了。”说起这个,就连古兰时都鄙弃不止,“你们齐国人惯会做卸磨杀驴的事情。”   停战协议一旦定下,想必最近几年西域和中原都打不起来了。   届时,谢庭川也就无用了。   贺裕想起谢庭川高山雪水一般的人物,若是真的成为弃子,那也太残忍了一些,他心中不免一寒:“你骗人。”   他有些固执道:“皇兄不是那样的人。”   古兰时冷哼了一声:“也就你这种混吃等死的草包才会觉得你皇兄是一个待人和善的好人。他若是好人,便走不到那个位子。”   贺裕捂住了耳朵,不想听对面说话。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了。   古兰时也不想跟他吵,他掀开了毯子,本来想要抱着贺裕歇一会儿,刚靠近对方,脸色就变了。   贺裕身上的味道不是碧螺春,倒像是东境经常用的茶叶。   王宫中备着的一点碧螺春都是从中原的江南采来的,放了好些年,有一种霉味儿。   而贺裕身上的茶味,闻着似乎新鲜许多。   古兰时眸光几度闪烁,他搭着贺裕的腰,问道:“今天到底有没有人来过,说实话。”   贺裕心慌了一瞬,他慢慢扭头,看着古兰时:“你什么意思?我这儿能有什么人来?”   古兰时气笑了:“你是不是以为西域的人不识茶,所以你就能在我面前撒谎?”   贺裕硬着头皮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好奇,值得你这么护着的人,是何方神圣。”古兰时忽然捏住了他的腰,“他是来干什么的?他碰过你了?”   贺裕有些吃痛,他弓着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裕,你撒谎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一直重复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起来实在拙劣。”古兰时看着对方的脸,忽然从旁边的抽屉里掏出来了一根银针。   看着泛着冷光的银针,贺裕害怕得往床边缩:“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古兰时按住了对方的脚腕,把他往自己怀里拽,眼神中放出狠光,他不再像往日般温和,仿佛突然释放了自己压抑许久的凶性:“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不然我就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尾骨上,这二者,你自己选一个。” 第53章 腰下刺青   乌夜国近些年来才废黜给奴隶黥面的俗例。   但是古兰皇室的人从小就要学习刺青,皇室中人有权力在任何非贵族的平民身上留下自己喜欢的图案,也可以将人带回皇宫,将人锁在自己身边。   乌夜国人见怪不怪,对于他们来说,被皇室的人相中,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有一些人以脸上有刺青为荣,这象征着他们是皇室看中的人。   古兰时从未在别人身上留下刺青的痕迹,连寝殿里的银针都很久没有拿出来过了。   带有墨水的刺针轻轻穿过肌肤,细嫩的肌肤被挑破,周遭立刻泛红,甚至溢出一些血水,引得“被施刑者”战栗不已。   古兰时给别人点青的手法很稳,而且用了麻沸散,疼倒不是很疼。但是屈辱。   贺裕不是乌夜国的奴隶,他是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瑾王,最落魄的时候都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及腰的乌发垂落,盖主了他脸上的神色。   他的后腰上被刺上了一朵红色的血舞花。   “啊……”他的喉中不断溢出一些不成调的痛呼声。   贺裕不敢躲,害怕对方手抖,刺针滑到别的地方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朵花才刺完。   古兰时握着他刺针的半截腰,附身落下轻轻一吻:“你很美,贺裕。”   贺裕艰难地爬起身,他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腰身,然后抬手打了古兰时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古兰时一点都没躲,被扇得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伸出手,抹去了嘴边的血,然后抽出案边的绢布,擦了擦手:“麻沸散的药效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我让女奴炖了乌鸡汤,还做了一些药膳,这两日别沾水,小心得炎症。”   贺裕摸着没有知觉的腰侧,眼泪汩汩地流,他拉过枕头,将人缩成一团。   他不该对古兰时有任何的同情,对方总是能做出一些让自己恨之入骨的事情。   “我给过你选择。”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古兰时气息都有些不稳道,“是你自讨苦吃。”   贺裕不看他,也不搭理他。   “这个刺青洗不去,这辈子你都要戴着它。”古兰时又道,“贺裕,这是你的惩罚。”   方才,古兰时问他白日里来过的那个人是谁,贺裕闭口不答。   古兰时没有跟他开玩笑,将人掀翻了之后就开始给他刺血舞花。   他好像一直在哭。   古兰时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心思,他帮贺裕穿上了衣裳,然后帮他擦了擦眼泪。   “陆瑾不是值得信任的人。”古兰时倏然道,“他当时投奔我的时候,卖了齐国军的消息给我。”   贺裕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古兰时又自顾自道,“贺昭确实在乌夜国安插了眼线,但是那人不是陆瑾,若陆瑾是贺昭的人,我不会留他的性命至今。”   闻言,贺裕抓住了他的手,恨恨道:“你明明都知道,那你还……”   对他做出这种事情。   古兰时一哂:“我就是想让你亲口承认,谁知道你宁愿接受刺青,都不愿供出他。贺裕……你可知晓,你的命在我手里,他的命也在我手里。”   陆瑾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但若是这人做的事情太过界,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陆瑾。   今天的事情,就有点过界了。   贺裕抓着他的手腕:“古兰时,不要再做让我恨你的事情。”   古兰时那双蓝绿色的眸中闪出幽光:“陆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这么护着他?我都告诉你了他做过背叛贺昭的事情……”   “就凭他没有强迫过我。”贺裕近乎于疯狂,“古兰时,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向着你,难道你对我很好吗?”   “每一次,每一次跟你上床,我都觉得恶心。”他有些哽咽,“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   贺裕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后腰上的刺青还隐隐作痛。   他看到了古兰时脸上闪过的,一瞬即逝的错愕和受伤。   那些澎湃而出的恨意让贺裕的面目都显得狰狞了几分,如今他终于也能狠狠出一口气。   但是他的心好疼,疼得他全身发酸发软,他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   古兰时拿起银针的包,几乎是落荒而逃。   尊贵如他,他这辈子都鲜少这么狼狈过,他所有的不堪和脏污浑浊,似乎都在贺裕面前施展殆尽。   他刚离开寝殿,就撞上了来给贺裕施针的大巫。   他差点跌落在地,被大巫稳稳扶住:“大殿下,你怎么了?”   古兰时微微张开口,他怔然道:“孤没事,你去看看贺裕吧。孤刚刚给他后腰上点了青,可能会发炎。”   大巫大惊失色:“殿下,大妃犯了什么错,点青可是……”对有罪之人的刑罚。   后半句话他没说。   “孤用了麻沸散,”古兰时道,“应该不疼,只是……他很难过。”   大巫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殿下,你知道大妃身子虚,禁不得这个的。”   古兰时垂下头:“是,都是孤的错。”   但是当他知道陆瑾在贺裕的身上留了气味儿的时候,他恨不得杀人泄愤。   那么重的味道,分明是故意留下来的。   那个陆瑾,要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贺裕的话,不可能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古兰时不能动贺裕,也不敢动陆瑾,只能在对方的身上留下更重的痕迹。   他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布贺裕是他的人,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私心和野欲盖住了理智,他只想告诉贺裕,他是自己的。 第54章 对你心软   梦河谷,年轻的男男女女光着脚踩水,脸上洋溢着笑容。   水光潋滟,蓝光盈盈。   正午的阳光添了几分躁意,这里没有冰雪,只有一条蓝宝石缎带般的河谷。   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乌啼声,雾气缭绕,宛若仙境。   远处有无数个火堆,闪着蓝色的火焰,人们排着队将事先准备好的贡品丢进火堆里,祈望河神进化他们的心灵。   贡品刹那间燃尽,变成飞灰。   乌夜国的乞巧节,是神赐的节日,为天下每一对有情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一对新人手牵着手淌过梦河谷,就意味着他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王室的马车停靠在了谷边,来往的行人纷纷认出了古兰时,单膝下跪向其行礼。   古兰时身边跟着一个头戴面纱的男人,他身量纤纤,穿着一身天蓝色长衫,头上戴着两串红玛瑙珠饰,簪着大妃金钗。   他的身份太明显,可是他分明是个男人。   来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停留了目光。   贺裕麻木地感受着大家的目光,像一个木雕一样站立在原地。   古兰时牵着他的手:“怎么手心这么冷?”   他的语气不算温柔,甚至有些凉意。   但是他下意识地将贺裕的手往自己的怀里塞:“等会儿我给你拿一件狐裘出来。”   现在不冷,晒久了太阳甚至会感到有些热。   贺裕木着脸拒绝道:“不用。”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古兰时也不恼,只是又将人的手拉了回来:“等会儿把鞋脱了,我们光脚淌过这条河。”   贺裕不是乌夜国人,自然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深意。   “不要。”他下意识地拒绝。   这几天,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好”“不用”“不要”。   但是古兰时一点都没生气,反而很耐心地跟他周旋。   “你不淌过去,难不成要让人抬过去吗?”他问。   贺裕鼻头有点红,好像是被风吹的:“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王宫。”   他的声音很轻,再弱一些就会消散在风中。   虽然他总是在拒绝,但是古兰时从来没有应允过,照样我行我素。   从王宫出来的时候,古兰时几乎是将人拖出来的。   不过没有弄伤他罢了。   古兰时替他挡住了风,帮他捋了一下鬓角的碎发:“贺裕,听话。”   贺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冷然一声:“我没说要来这儿,是你擅作主张。”   “孟邦节我必须到场,你是大妃,也得到场。”   贺裕一听到“大妃”这两个字就觉得恶心。   “大妃?”他讽刺道,“你父王认吗?乌夜国的百姓认吗?你把一个不清不楚的敌国男人锁在自己身边,他就成了你的大妃了?”   古兰时对这种冷嘲热讽早已经见怪不怪,他把人揽在怀里,宽阔的胸膛挡住了所有寒风,他的语气中夹杂着平静的疯狂,在对方耳畔轻轻道:“你知道吗?大巫有一种让人失去所有记忆的药,我不想让你变成傻子,但是你现在总是说一些让我很难受的话……”   贺裕浑身一震,他想逃开,却被人攥住了手腕。   白皙的手腕上立马留下了几道痕迹。   他这样容易留疤的身体,就好像一块脆弱的璞玉,让人忍不住掐碎。   “我现在还不想用那种药。”古兰时有些慵懒的眼神中隐藏着狠绝的冷光,他是如此凉薄,像是要把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温情都斩断,“如果你是期望在我身边得到一个正统的地位,那我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你。如果你只是单纯为了呛我,那我告诉你,没有那个必要。”   贺裕抬着头与他对视,害怕得浑身都在打颤。   他从前也害怕古兰时,但是他知道对方不会越过底线伤害自己。因为对方顾忌着皇兄,也顾忌着他的身份。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在外人眼里,他真正的身份已经死了。陆瑾说皇兄知道他还活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话。   抛开一切不谈,他现在就是古兰时养的一个小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刚才古兰时说要把自己变成傻子,当真是吓到他了。   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会这么做。   被风吹了那么久,古兰时的手指有些冰冷,他贴了贴贺裕的脸:“所以,乖乖过河,好吗?”近乎于哄人的语气。   贺裕推开了他的手,牙关都在打颤:“如果有一天我能逃出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古兰时低哑地笑了,他的喉咙还没好,还有一种沙砾摩挲的感觉:“你亲手杀了我吗?”   贺裕抿着唇,也没有点头。   “也好啊。”古兰时俯下身,单膝跪地给他脱鞋袜,“我死后,古兰延会继承大殿下的位子,我死而无憾了。”   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牵挂一样。   “我欠你一剑,你随时都可以还回来。”古兰时指了指自己的右胸,“我那一剑没有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在床上躺了几天。但是如果你拿剑刺我的右胸,我大概就活不成了。”   贺裕僵硬地坐在马车边上。   “我的心长在右边。”古兰时认真道,“很浅,我一摸,就能感受到它在跳。”   他站起身,将贺裕抱下了马车,把他的头贴近自己的右胸口:“能听见吗?”   贺裕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听到右边胸腔里那缓慢而又有力的心跳时,瞳孔中满是惊诧之色。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他阖上眼睛,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你可以杀了我。”古兰时稳步将人抱去河岸边,“如果哪一天你真的被我折磨得恨不得杀了我,那就杀了我。”   贺裕的脑海有些紊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我也可能在那一天到来前就把你变成傻子,对你做什么都不会反抗的傻子。”古兰时慢慢将人放了下来,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这是河神祝福过的河水,他们现在淌过去,就会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古兰时的眸子忽然暗了下来:   “贺裕,要打赌吗?”   赌我会不会对你心软。 第55章 神若渡我   贺裕别过头去,提起了自己的裙裤:“过河吧。”他沉声道。   他不知道古兰时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思考背后的含义。   他们两个人,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罢,想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呢。   过去的十九年让贺裕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惜命的人,为了保住自己这条贱命,他不惜弯腰、下跪,做了不少忍辱负重的事情。   可是偏偏到了古兰时这里,他一直压抑住的“骨气”好像喷薄而出了。   古兰时甚至也没有要求过特别过分的事情,无非就是床笫之事。   可是他就事不愿意顺从,不愿意给好脸,也不愿意讨好半分。   那是自讨苦吃吗?   不,那时有恃无恐。   贺裕从未表明自己的心意,可是古兰时早已经诉说衷肠。   过去欺辱他的人会毫无底线地让他难堪,可是古兰时不会。   他难受的时候,对方甚至比自己更痛。   想到这儿,贺裕心中有一股扭曲的快感,他好像应该高兴,但是他又没有那么痛快。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古兰时也到了底线,不再迁就顺从。   毕竟这人方才也说了,大巫手里有一种药,能让人变成没有记忆的傻子。   如果古兰时厌倦了这种日子……   贺裕垂下眼帘,感受到膝盖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有些痒,也有些凉,他问古兰时:“方才过去的那两些人,在祝福我们。”   他学的那点乌夜国语派上了用场。   “淌过这条河,有什么寓意吗?”他继续道。   古兰时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情人节,两个人手牵着手情人河,你觉得有什么寓意?河岸对面有人在焚烧祭品,看见了吗?他们在祭神,梦河谷有河神,神会保佑每一对淌过梦河的情人。”   他没有明说,其实河神的旨意是让每一对情人“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这对于古兰时和贺裕来说,到底算是保佑,还是诅咒呢?   贺裕哆嗦了一下身子,似乎是踩到了深处,脚底打滑了。水花溅在了他微微泛粉的脸上,此时暮光正好,透过谷上积雪,照进他的眸中。   日光炯碎,江山迟丽。   这一幕,美得像画一样。   他轻轻道:“我们是男人。”   神不会祝福罔顾伦常的人。   古兰时紧紧扣住了他的手,不知是说给谁听的:“神没有那么小气。”   贺裕的心尖颤动了一下,他没有抽回手,快步地走在前面。   古兰时跟在他后边,帮忙托着他的衣摆。   梦河很浅,最深处也不过到人大腿处。   从河岸这头到那头,约莫有七八丈的距离。   二人牵着手走过了。   上岸的时候,远处的火堆也差不多燃完了。祭祀结束了。   古兰时站在高台上,讲了半炷香的时间,具体说了什么贺裕也只能听懂三四成,便没有主动去听。   无非就是祝福有情人平安美满,保佑乌夜国子孙昌顺的官话。   他讲完没多久之后,大巫顶替了他的位子,站在上面给子民做唱词。   底下的乌夜国人通通双手握紧置于颌下,紧闭双眼,微微垂头。   这大概是一首很美的情歌,可因为加了乌夜国北部口音,贺裕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听完了。   古兰时静静站在他身边,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朵淡粉色的花,他将这花别在贺裕头上,解释道:“梦河花,只有梦河谷有。”   贺裕有些不自在:“为什么给我?”   “乌夜国人喜欢往耳朵上别花,但是我们肤色都偏深,从不用粉色的花。”古兰时道,“这颜色衬你。”   贺裕的肤色像是从蚌壳里开出来磨好的珍珠粉,在这西北的黄土上,有种让人舍不得触碰的美。   怕他被弄脏,怕他被打碎。   贺裕摘下了花,愣了一下。   这是石竹花,他在中原见过。   在中原洒点水就能活的品种,放到西域之后,却只能在温暖的梦河谷才能开出这么一小片。   但是它开得很好,不仅有了香味儿,花瓣也比中原的大一些。   “古兰时,我们要在这待多久?”他怔怔问道。   “明日回王宫。”   “……好。”   晚上的梦河谷热闹得像是过年一样,众人围着火堆跳舞唱歌,欢声笑语。   贺裕一个人在营帐中,只能听见延绵不绝的嘈杂。   他裹紧了衣裳,给自己烤了一个窝窝头。   这时,大巫掀开了帘子,拎着一个药箱:“大妃殿下,该喝药了,奴给您煎药。”   贺裕抬头瞥了他一眼,闷闷道:“哦。”   “大妃可是不高兴了?”大巫猜测道,“奴将大殿下找来陪着你可好?”   贺裕烤着的窝窝头差点掉下去。   大巫凭什么认为古兰时来了他就能高兴了。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在忙活配药的大巫,问道:“我问你一件事情,你不许告诉古兰时,可好?”   大巫手中的动作一顿。   “好吧,你想告诉也行。”贺裕就知道这人是个忠心护主的,拜托他保密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巫轻笑一声:“殿下先问吧。”   “就是……你手中不是有那个让人失忆的药吗?真的会让人变成傻子吗?”贺裕探头探脑,脸上还不小心蹭上了灰,让人的心肠刹那间软了下来。   大巫有些错愕,在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解释道:“奴没有这种药。”   贺裕惊了:“什么意思?”   “但是奴有让人忘情的药。”大巫道,“是忘记七情六欲的药,除了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活死人以外,没有任何副作用。”   【作者有话说】   这周任务不多所以更新也不多,作者前中期走榜要压一下字数,不是故意不更!   绝对不会坑文的,发誓! 第56章 一反常态   贺裕怔了片刻,然后戳了戳手中的窝窝头。   原来这个人又在骗人。   大巫有些不解:“大妃问这个做什么?”   贺裕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大巫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   目光扫过对方的腰侧时,大巫欲言又止。   贺裕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有些不自在道:“我腰上的伤口已经好了。”   他将古兰时留下的刺青说成是“伤口”。   不是什么人的专属印记,只是某个连名字都不想提起的人留下来的伤疤。   其实贺裕有偷偷照过镜子,他腰侧那朵鲜红的血舞花很漂亮。   他的身子本就肤白如玉,再刻上这么一朵栩栩如生的花,美得他自己都看呆了。   可是这么漂亮的东西,却时刻提醒着他现在的身份地位。   为人所困,寄人篱下。   是耻辱,是枷锁,偏偏不是爱。   大巫面露不忍:“大妃……”   贺裕不希望别人因为这件事情同情自己,他别过了脸:“我没事。”   “大妃莫要伤神了,奴知道齐国的西南部有一个圣手,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倘若你真的不想留下这痕迹,或许他有办法让你恢复如初。”   大巫言辞恳切,他的话让人怀疑不起来。   但是贺裕却心中一凛。   “生死人,肉白骨。”贺裕重复了一遍,“这传闻似乎夸大了些。连大巫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竟然能做到?而且大巫说的那人在齐国的西南,我今生还有机会回到齐国吗?”   “还有……”他继续道,“大巫是不是忘记了,这刺青是古兰时亲自纹的,若是他知道你帮我出招抹了这刺青,他大抵是要怪罪于你的。”   大巫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辞一反常态,他的神色僵了片刻:“奴失言了。”   贺裕没有多想,毕竟大巫对古兰时的忠心日月可鉴,连他一个为外人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不是和古兰时作对,只是真的心疼自己。   也许他是真的可怜透了,竟然连大巫都看不下去,帮他支招。   “这里没你事了,你先下去吧,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   贺裕将烤好的窝窝头剥开来了,咬了一口,有点苦。   可能是烤过了,有点干,咬起来也费劲。   大巫叹了口气,颔首应下,退了出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营帐的门帘又被人掀起。   鼻间涌入了一阵花香,那是古兰时带来的。   贺裕耸了耸鼻子,然后将手里的窝窝头放了下来,爬到了软垫上。   古兰时看到啃了一半的窝窝头,眉心微微一蹙,他弯下腰将那些吃剩的皮都捡了起来:“又乱扔东西。”   “这些东西招虫蚁,如果半夜有东西咬你,我可不帮你涂药。”   贺裕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   “起来。”古兰时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命令的语气,虽然听着不是很凶。   贺裕不想听他的话,但是又有点害怕他,不敢违逆他,于是磨磨蹭蹭地露出了个脑袋:“要做什么?”   “擦身子。”古兰时将人从被窝里薅了出来,“今天都淌过水了,你不知道你自己身上有多脏吗?”   贺裕不觉得自己脏,他闻着自己的胳膊还是香的,他轻声一句:“嫌我脏就不要碰我。”   古兰时手中的动作一顿,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心:“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舍得对你怎么样?我白天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忘记了?”   贺裕看穿了他:“我问过大巫了,他手里没有你说的那种药,你今天又骗我。”   营帐中一刹那安静了下来。   古兰时脸上一点都没有被拆台的尴尬,他站起身,将贺裕打横抱起,放到了一边的矮凳上。   矮凳前放了温水,那是刚刚下人端进来的。   贺裕见对方不说话,心中犯怵:“你别罚大巫,是我逼他说的。”   古兰时还是没说话。   “你要罚就罚我吧。”贺裕看不出对方有没有生气,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是我多嘴。”   “你是大妃。”古兰时倏然道,“你问他什么他都要回答,这是他该做的,我没必要罚他。”   贺裕屏住了呼吸。   他的脚很凉,古兰时给他洗的时候,感觉自己捧了一对冰砖。   “不过你确实很不听话。”古兰时道,“你要领罚吗?”   贺裕下意识地想要缩脚,却被人按住,他有些怯生生的:“……罚什么?”   古兰时没说话。   他这几日都是这样,动不动就沉默半天,贺裕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越是这样,贺裕越是害怕。   古兰时静静地给他擦好身子,然后净了净手,将人抱到了软垫上。   洗干净的贺裕身上有一股檀木的清香,那是他身上自带的味道。   “你……”贺裕本来还想开口问什么,却被人堵住了唇,“唔……”   古兰时半边身子撑在软垫上,蜷曲的发掉在了贺裕的脸上,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伤好了吗?”   贺裕猛地推开了他:“你疯了吗,这是在外面。”   这营帐是前几天临时扎的,漏音很严重,只要有点动静,外面巡逻的人就能发现。   古兰时看着他慌张又厌恶的神色,忽地笑了一下:“怕什么?脸皮那么薄?”   贺裕想要退,却动弹不得:“今天是乞巧节,多少人想要爬上大殿下的龙床,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随便找个人解决。”   听到这番话,古兰时气息陡然一变,他眯着眼睛:“贺裕,你真的很会惹我生气。”   “我不想要,你要强上吗?”贺裕和他争锋相对。   二人鼻尖的距离不过一寸,说话时吞吐的气息都能让对方感受到。   “我知道,你不是说过了吗,和我做那种事,你觉得恶心。”古兰时说这话的时候,眸间泛起一道寒光。   “可是我觉得欢愉就够了。”他又道。   贺裕有些害怕,他的伤口确实好了,但只是结痂了,并非好全了。   穿粗料磨着都会痛,更别说做这种事情了。   “明天,明天……”贺裕低声求饶,“你让我再缓一天,我的伤口还没好。”   古兰时觉得这个人又在骗他。   毕竟贺裕也不是第一次卖乖讨好了。   “噗”的一声,营帐内的烛火灭了。   那是古兰时熄灭的。   贺裕闭上眼睛:“别灭灯,我害怕。”   古兰时并不为之所动。   贺裕豁出去了:“我腰上那朵血舞花很漂亮,你不想看看吗?”   大概过了几息的功夫,营帐内又亮了起来。   但也只是微弱的烛光,勉强能视物。   贺裕的目光有些散,脸上也苍白了许多。   古兰时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不想被人知道我们在做这种事情的话,就别发出声音。” 第57章 旧日恩情   次日醒来的时候,贺裕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几乎都动弹不了。   他在宽大的软垫上扭动了一下,一抬头,撞进了古兰时硬邦邦的胸膛。   对方的几缕头发落在了前胸上,发尾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贺裕动了动鼻尖,费力地推了他一下:“我饿了。”   古兰时早在被撞到的那一瞬就醒了,他睁开有些惺忪的睡眼,按着贺裕的头,往自己怀里一带,嗓子有些哑:“想吃什么?”   昨天晚上贺裕没吃什么东西,还被折腾了一晚上,早就饥肠辘辘。   贺裕声音很轻道:“清淡一点的吧。”   古兰时“嗯”了一声,然后慢慢地爬起来,穿戴好,唤了下人进来。   两个女奴毕恭毕敬地走进营帐内,连头都不敢抬。   她们早就准备好了早膳,就等着二人醒来再端进来。   古兰时扫了一眼盘子里的点心,指了两样说撤下去,然后将剩下的东西留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有人送温水进来。   贺裕上半身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纱衣,他侧卧在垫子上,裹着被子,眼神中露出幼兽一般的不安。   他的胳膊,前胸,甚至小腹处,都留下来了很重的痕迹。   有些地方一碰就疼。   贺裕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人是把在战场上那股蛮劲用到了榻上,有时候他疼得哭出泪水,对方见着,却越来越起劲。   古兰时揉了揉他的头,将人提了起来,用温水打湿了帕子,给他细细地擦脸。   “等会儿回王宫,路上会经过东境集市,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买一些。”他开口道。   贺裕有些蔫蔫的:“我没什么喜欢的。”   “可以买一些齐国的点心带着。”古兰时耐心地伺候他,“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我叫人在王宫里给你收拾了一间杂物间,专门放你的东西。”   贺裕不知道对方又是在耍什么心眼,虽然心中不想顺从,但是嘴上却应下了:“知道了。”   一行人一直磨蹭到下午才启程。   贺裕最近觉多,躺在古兰时的怀中就睡着了,大巫说这是最近用的药太多了,留下来的遗症。   古兰时在马车里点了养神香,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其实贺裕吃的穿的都是王宫里最好的,就是怎么也长不胖,除了肚子那一圈,其他地方都瘦得咯人。   大巫总是说他忧思过度,古兰时也不知道怎么开解。   他这个人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哄着人高兴,他一开口就是生硬的斥责或者命令,总是叫人听着不舒服。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他和贺裕的日子还长,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会怎么照顾对方。   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大概是快晚膳的时间,他们才来到了东境集市附近。   古兰时不想夜间赶路,便提出在这边休息一晚上。   大巫等人自然是没有意见,于是一个个各司其职,有人去找客栈,有人去喂马,有人去抬行李。   贺裕睡得沉,被人抱进房间之后才悠悠转醒。   “这是王宫吗……”   “不是。”古兰时道,“东境集市。”   贺裕“哦”了一声,他睡够了,想要起来喝口水:“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晚上吗?”   “嗯。”古兰时答道,“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出去选几道清淡的菜,让小二送上来。”   贺裕半梦半醒之间点了点头,感觉到古兰时已经离开了,才用案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喝得快,咕咚咕咚的,丝毫没有察觉这个房间有陌生人的气息。   放下茶杯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的鼻间窜入了一股浓烈的茶香。   是雨后新芽的味道,甘冽、清香。   这是大漠里闻不到的味道,除了……陆瑾在的时候。   贺裕猛然睁眼,转身就看见正在冲自己微笑的陆瑾。   “你……”他刚发出了一点声音,就被人用扇柄堵住。   只是轻轻的一点,没有很重的力气。   二人隔得很近,只不过一拳的距离。   贺裕有些惊恐,他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吗,古兰时很快就要上来了。”   陆瑾收了扇子,别在自己的腰间:“所有臣想请王爷尽快跟着臣离开。”   他朝贺裕伸出了手。   贺裕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你这么做,古兰时不会放过你。”   “臣本来就没打算回来。”陆瑾淡然道,“有一件事情臣一直瞒着王爷,其实臣欠着先皇后的恩情……臣年幼之时,先皇后救过臣一命。”   贺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我母后?”   “正是。”陆瑾道,“王爷可以信臣,臣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但绝对不是忘恩的人。”   他的言辞恳切,叫人不忍心怀疑。   贺裕怔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搭上了他的手。   陆瑾将人揽进了怀中,大掌盖住他的头:“王爷,闭眼。”   贺裕闭紧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耳边呼啸的寒风,和夜晚摊贩的吆喝声。   露在外面的脸有些发烫,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陆瑾的轻功很好,就算怀中抱着一个人,也不耽误他身轻如燕。   没过多久,贺裕就睁开了眼睛。   陆瑾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农户家中。   脚边还有一篓子废旧的炊具,灶台像是很久都没有擦过的样子。   陆瑾道:“委屈王爷先待在这里,东境的集市不用检查来往者的身份,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机会。臣先去给你准备一匹赶路用的马,这里距离齐国的地界不过几十公里,骑马的话很快就能到了。”   贺裕愣愣点头:“你跟我一起走吗?”   陆瑾道:“在下跟着你一起。”   贺裕躁动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多谢。”   陆瑾轻声笑了:“王爷不必与臣如此客气,这是臣该做的。”   “若是我能成功回到齐国,”贺裕道,“皇兄那边,我会帮你说情。”   他还没忘记陆瑾是齐国的叛徒,若是此时回去,必然会遭到针对。   陆瑾微微一怔,颔首道:“王爷费心了。”他去找马了。   贺裕坐在破破烂烂的椅子上,脚边还窜过去几只小老鼠。   远处好像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古兰时可能已经发现自己离开了。 第58章 青梅竹马   黑暗中,贺裕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依稀察觉到破落的院子外有铁蹄的声音。   他不安地站起来,又坐下,几次想要打开门出去瞧瞧,手都搭在门把上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忽然间,门被踹开了,月色透进了些许,贺裕发现自己的里衬都被汗湿了。   还好,来的人是陆瑾。   陆瑾的模样看起来很狼狈,几缕乌发凌乱地垂在胸前,天青色的长衫也皱皱巴巴的,胸脯起伏了几下,下巴上淌过几滴汗水。   “王爷,外边被乌夜国大殿下的士兵包围了。”   贺裕心尖一颤,有些艰涩开口:“现在很难出去了吗?”   陆瑾对上他有些期望的眼神,无奈地点了点头:“臣现在还是分城驻军的军师,晚一点得回去,不然会暴露身份。”   贺裕拉住了他的衣角:“古兰时很有可能已经怀疑上你了。”   陆瑾微微一愣。   “上次你来王宫之后,身上留下来的气味儿被他认出来了。”贺裕道,“也许你现在不应该回去,他肯定会把你抓起来。”   陆瑾沉默了一瞬道:“王爷,臣必须要回去。躲在这里不是办法,如果臣不出去,那也没办法带着王爷出去。”   贺裕的手抖了一下,在清冷的月色下,和对方对视了一瞬。   “古兰时是睚眦必报的人,你会没命的。”   陆瑾道:“臣这一行,早就把这条命许给王爷了。”   他微微上挑的凤眸在月色的映衬下加深了些许,那副病态已然不见,宽阔的胸膛为贺裕遮挡了大半寒风。   贺裕后退了半步,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一样。   “我……是不是在王宫中见过你?”他喃喃问道。   陆瑾怔了一下,然后垂帘一笑:“王爷说笑了。”   贺裕两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你很眼熟。”   陆瑾不紧不慢地拂开了他的手:“王爷,我们还是轻声些吧。外边的士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臣等会儿会把你送到臣的一处居所,你且安心住着。”   贺裕心中有些不安和困惑,但是终究也没再说什么。   他被陆瑾带出了这处暂时歇脚的破地方。   街道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和巡逻队,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好在陆瑾的功夫还算不错,最后二人有惊无险地到达了他所说的居所处。   这是一个干净的小院子,院中甚至种了一排芦荟,散发着清幽的味道。   贺裕拨开了门口的帘子,走进了卧房中。   “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查不到这里,王爷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臣现在就得回军营了,久了会让人起疑。”陆瑾道。   贺裕有些害怕,他现在不敢一个人待着,但是他知道应该听从陆瑾的安排。   他抬起头,有些犹疑地问道:“陆瑾,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陆瑾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的眼神很深,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王爷跟着臣出来,不相信也得相信了,不是吗?”   这样的回答让贺裕心中难安。   他看得出来陆瑾的脸色有些失望,有一种明明真心待人却被人怀疑的低落。   贺裕连忙道:“抱歉,我说错话了。”   陆瑾摇了摇头:“无妨。”   “你多加小心。”贺裕轻轻道,“我等着你回来。”   陆瑾又一次走了。   这一次,他整整两天都没有回来。   贺裕在房中等得寝食难安。   他惊讶于士兵们竟然真的没有找上门来,原来这里真的是个安全的地方。   房中没有什么吃食,只有几块凉透了的野草饼和一罐装好的牛奶。   贺裕吃不下这些东西,但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会在用膳的时间咬上几口。   堪堪能支持着他活下去。   陆瑾再一次掀开院中的帘子时,带着一身伤。   他浑身都散发着血腥味儿,身上穿的还是走时穿的那套天青色长衫,如今已经变成了几块破布,挂在身上。   他乌黑秀丽的头发黏在了一起,发尾微微泛红,是血光。   陆瑾的身后跟着一匹马。   贺裕僵硬地看着他把手中的缰绳递给自己,然后又朝自己怀里塞了一副舆图:“王爷,这是逃出去的路线图,请你照着红线逃出东境,一直往东边走。”   贺裕木然问道:“那你怎么办?”   “臣死不足惜。”陆瑾虚弱地笑了一下,在倒地前说了一句,“小殿下,不要忘记我。”   听到这句话,贺裕的瞳孔赫然放大。   陆瑾在他的面前缓缓倒下,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撑不住了。小殿下……   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叫他的人。   贺裕想要将他扛起来带走,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对方。   他哭了,哭得浑身发软,他锤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想要使劲儿,却摔了个跟头。   陆瑾在他耳边道:“王爷,追兵要来了,快走。”   他说,不要管他。   贺裕瘫在地上,几息功夫之后,几乎是心如死灰地上了马。   平时没有力气骑马的人,今天倒是破天荒地牢牢抓住了缰绳,他回头含泪看着陆瑾,说:“活下去,我一定会来救你。”   陆瑾已经闭上了眼睛。 第59章 屹立不倒   贺裕五岁的时候,母后从宫外捡来了一个小乞丐。   那个小乞丐比他大了两三岁的样子,浑身瘦巴巴的,脸色苍白如薄纸。   他现在还能记得那双眼睛,总是水汪汪的,惹人怜惜。   贺裕骂这小孩是“乞丐”,是过来和他争宠的野孩子。   母后很不高兴,还叫他给这个小孩道歉。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是孟家家仆的儿子。   孟家是母后的娘家,这孩子是母后奶娘的孙子。   谁都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宫里的人也不敢乱嚼舌根,那时候,距离孟家被判处满门抄斩只有一个月。   许是提前听到了风声,母后费尽心机,和宫外连续联络了好几日,却也只保全了一个家仆的孙子。   那孩子很会照顾人,皇兄不在的日子里,都是他照顾贺裕。   贺裕和他睡过一张榻,喝过同一碗水,冬天一起堆雪人,春天一起编草笼捕鸟。   不知何时起,贺裕的记忆就慢慢模糊了。   大抵是母后自尽后,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包括陪着他度过几个月的陆瑾。   他只记得那双亮汪汪的眸子。   这人会扯着嗓子在自己背后喊:“小殿下,慢一点,不然要摔跤了。”……   黄沙飞扬,万籁俱寂。贺裕披星戴月,飞驰在广袤的大漠之中。   他身上的衣衫有些脏了,靴子也磨破了一半。   在马背上坐久了,颠得全身上下都疼。   贺裕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他挥动着马鞭,顺着这条没人的小道快速疾行着。   忽然间,马儿被一块破旗子吓到,受惊之后焦躁地颠了两下,将贺裕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贺裕滚落到一个破旧的营帐边上,嘴里吐出一口血。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可能摔断了骨头。   “咳咳咳……”   他重重咳嗽了两下,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儿朝远方跑去,他肯定是追不上了。   贺裕掀开了自己的裤脚,发现自己的脚腕上都是细小的伤口,估计是刚才蹭在石子上刮着了。   他的手边爬过几只毒虫,他害怕地抽回了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力气。   一个绝望的想法在心中浮现……   他不会是要在这里等死吧。不行。   贺裕看着怀中的地图,这个地方离齐国的疆域不过十几里路,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他爬都得爬回去,死也得死在齐国。   打定主意之后,他艰难地挪动了半步。   怀里还有两个凉了的野草饼,那是他以防不备放着的,没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场。   今天晚上他已经筋疲力尽,天也快要亮了,他决定在这个破帐篷里睡一晚,等到明天夜里再继续赶路。   白日容易被发现,就继续藏着罢。   贺裕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容易。   方才坐在马鞍上没有发现,这大漠的夜竟然这么冷。   这个营帐像是路过的商客留下来的,里头还有破了个口子的狐皮大氅。   贺裕将那块狐皮掀开,本来想要盖在身上,却掀出了一窝毒虫。   他“啊”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将那块大氅扔开了。   贺裕缩在一旁的软垫上,看着那些毒虫朝着有光亮的地方爬远。   他将头埋在了膝盖之间,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贺裕慢慢没了知觉,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之后,他才渐渐地恢复了意识。   他腿上的伤口发炎了,整个人更加虚弱无力。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便慢慢地撑起了身子,将帐帘拉上。   只要熬过这半日就好了。   贺裕将怀里另一个野草饼掏了出来,嚼了两下, 犹豫了一会儿,把剩下的半个放了回去。   身子沉甸甸的,头也有些晕。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是被一阵铁蹄声吵醒的。   贺裕的身子都在抖,他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听着这脚步的声音,外边至少有百十号人。   他惊恐地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一点生意。   里面透进一些霞光,现在大抵是日落的时辰。   倏然间,他的耳畔响起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咚。咚。咚。   贺裕心如死灰地看着地面,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祈求外面的人只是路过。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进了耳朵:“你自己爬出来,还是我进去把你拎出来,选一样。”   是古兰时的声音。   这一切,全都完了。   贺裕翕动着嘴唇,慢慢地爬到了帘边,掀开了帐子。   “你来了。”他说。   风吹动着他的额发,日落的霞光映在他脸上。   贺裕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像是别人扔掉的破布娃娃。   古兰时眯着眼看他,在瞧见对方那张狼狈憔悴的脸时,心赫然一痛。   “怎么不站起来?”他问。   贺裕咬着嘴唇,声音有点轻:“腿站不起来。”   古兰时脸上一变,两个大跨步上前,将贺裕抱了出来:“腿摔断了吗?”   闻到对方胸口这股熟悉的气味儿,贺裕心中说不出来的苦涩:“都是伤口,石头划的,疼。”   古兰时挡着他半个身子,然后将他的裤腿卷了起来。   在看到那些伤口的时候,他的眉皱得很深。   “受伤了也不亏,腿断了更好,省得你总是逃跑。”他的语气中卷携着一股浓浓的愠怒。   贺裕抖了抖,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他的双拳轻轻放在胸前,一副谁都不信任的模样。   这时候,他对上了古兰时的脸。   对方看着很憔悴,像是很久都没有睡好觉的模样。那头乌黑亮丽的卷发有些毛躁,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泽。   贺裕心口一酸,不知道是害怕更多,还是别的什么情愫更多:“对不起……”   逃跑被捉已经成定局,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卖乖讨好。   他知道古兰时的软肋,那是他永远屹立不倒的最大筹码。   古兰时剜了他一眼,对上他这么惨兮兮的模样,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要是真的知道对不起,便不会一次又一次惹我生气。”古兰时冷冰冰道。   贺裕缩在了他的怀里,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有一种预感——恐怕他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 第60章 岂曰无心   古兰时将贺裕带回了宫中,什么都没说,也不亲自看着他。   贺裕天天被锁在王宫中,除了来换药的巫师和平时伺候的女奴们,几乎见不着别人。   连古兰延和古兰怡都在前几日被送回洛城了。   贺裕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干瞪着蜜粉色的床帏,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身上的伤口处有很严重的炎症,大巫每日都要花小半个时辰帮他换药,包扎,每一步的功夫都很细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用晚膳的时候,古兰时来看他了。   对方接过了下人手里的碗,用勺子在鱼片粥上面轻轻刮了一层,然后又吹了吹,送到了贺裕的嘴边。   贺裕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张口也不是,闭着嘴也不是。   古兰时的眸光低沉了些许:“为什么不吃?”   贺裕不经意间咬住了下半边唇:“我想见陆瑾。”   古兰时几乎要被气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带你去见他?”   贺裕有些拧巴道:“他对我有恩。”   “可是他跟我有仇,”古兰时不客气道,“我已经把他杀了,你要是实在想报恩的话,下辈子再想想办法吧。”   贺裕的心一沉:“我不信。”   这个男人总是骗他,他不相信陆瑾就这么死了。   或许会关起来,或许会让那人受尽折磨,总之不会杀了他。   古兰时是一个很恶劣的人,对于得罪过自己的人,他总是会想办法让对方吃尽苦头。   古兰时眉头轻挑,用无所谓的语气道:“信不信由你。”   贺裕打翻了他的粥,“砰”的一声,陶瓷片碎了满地,鱼片粥也全洒了。   古兰时的身上溅到了一点,有点烫,但他只是皱了皱眉。   贺裕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身子,这几乎已经是他习惯性的行为。   寝殿里太安静了,落针可闻。   古兰时阖上了眼睛:“贺裕,你真的有点不识抬举。”   他弯着腰,去捡地上的碎陶瓷片,手指被割伤了,血瞬间流出,红得刺眼。   贺裕瞧见了,欲言又止。   他抿了抿唇道:“你要是把他杀了的话,那就顺带着把我杀了吧。这日子过得我也快疯了,真的。”   他总是将生死的事情挂在嘴边,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不怕死,还是料定了对方舍不得自己死。   “陆瑾没死。”古兰时呼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他还吊着一口气,但是随时会死。”   贺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把他关在哪里了,我想见他,求求你了。”   为了表示诚意,他坐起了身,抓着对方的胳膊:“我的事情跟他没关系,他救我是为了报恩,我母后从前救过他的命。”   古兰时看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淡淡道:“他这么做既然是为了报恩,那你们之间就两清了。”   贺裕摇摇头:“这事儿没法两清。”   他是他的,母后是母后的。   他不想母后费尽心思救回来的人因自己而死。   然而这句话在古兰时耳朵里却是别的味道:“是没法两清,还是你不想两清?”   贺裕愣了一下,道:“什么……”   “你跟他在那个小别院里都做了什么?”古兰时隐忍道,“两天的时间,他应该把想做的都做了吧?你呢,贺裕?为了逃出去,你又把自己的什么东西掏出来了?是你那颗自始至终都捂不暖的心,还是被我弄过了的身子?”   贺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听见了世间最难听的话。   古兰时别过头,冷冷一笑:“早在上一次陆瑾出现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们两人之间有鬼……”   贺裕猛地推了一下他。   古兰时巍然不动。   “你总是那么天真。”他抓住了贺裕的手腕,强硬地按了下来,“除了我想让你打,要不然你根本动不了我。”   贺裕垂着头,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无力抗争。   在这个地方,他只能顺从古兰时。   看到他这样子,古兰时的语气又不经意软了下来:“我可以不在乎你和陆瑾发生了什么,你要是想让他活,我便让他活着。”   贺裕的手指动了一下,给了一点反应。   “但是我不想让你再见到他。”古兰时将人轻轻揽在了怀中,“可以吗?”   贺裕能听得了软话,听不得硬话。   他渐渐卸下了防备,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用一种有些可怜却倔强的语气道:“我真的没跟陆瑾做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古兰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   看着对方明显是不信的样子,贺裕又道:“为什么你总觉得他跟我有什么,你真的很……”   他本来想说矫情,但是又觉得这样会惹怒他,便换了个词。   “多疑。”   古兰时的眸光有些阴鸷,他缓缓道:“我把陆瑾抓走的时候,你猜他身上带着什么?”   贺裕不语,眼神也有些闪躲。   “你逃跑的时候,发现自己袖口的绣花不见了吗?”古兰时眯着眼睛,“他把你的袖口剪下来,贴身放在里衣里。”   贺裕的脸木了一下。   “你还敢说陆瑾对你无心吗?” 第61章 别有用心   贺裕从来没有想过陆瑾对自己有心思。   毕竟每次见面的时候,这人总是毕恭毕敬、从不逾矩,总来没有流露出别的情绪。   他垂着头,默然不语。   古兰时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没了怒气:“好好养伤吧,我这几日没事,会一直守着你。”   这对贺裕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陆瑾被他抓了,谢庭川那边误以为自己死了。   这世上除了古兰时以外,还有谁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吗?   陆瑾说皇兄知道自己还活着,他的话是真的吗?   “别的事情也就算了,陆瑾的事情,我必须要提醒你。”古兰时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是担心吓到了面前本就惊魂未定的人,“他不是真心想要帮你。”   贺裕的睫毛抖了一下。   “你一开始是藏在那个破院子里对吧?”古兰时道,“你刚走没多久,我就发现了你的踪迹。”   “你的踪迹,是陆瑾故意透露给我的。”   贺裕抬起头来,目光中似乎有些迷茫。   不只是困惑,还有小心翼翼。   他大概知道古兰时接下来要讲什么话,他有点不敢相信。   “他自始至终都没想真的帮你跑出去。”古兰时从一边的柜子里掏出了陆瑾之前塞给他的地图,“这个图的路线,不是通往齐国。”   贺裕看着他手里的地图,默默发怔。   “你没发现这是往北走的图吗?”古兰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是去禹国的路线。”   听到这话,贺裕猛地抢过了这份地图。   其实地图上标出的线路并不是很明显,有几个点画得有些模棱两可。   他走错过几个岔路口,又不得不原路返回。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贺裕从小到大都被养在深宫中,读过一些兵法,看了一些舆图,但都是纸上谈兵。   他一直以为自己用不到这些东西,从来也没有用心学过。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上面吃亏。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古兰时道,“东郊集市离齐国地域很近,怎么可能骑一晚上马都到不了齐国边防。”   贺裕眼神涣散,这才想起来自己匆忙赶路的时候有多愚蠢。   他害怕极了,心里之有一个念头,除了往前走就是往前走。   “你一个齐国人,从乌夜国的领域中窜到禹国边境,你猜那些巡检司会不会直接就地把你杀了?”古兰时又泼了一盆冷水,“更何况你当时还一副难民的模样。”   贺裕的眼睛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要这么迫害他。   他只是想要回家。   他不是惦记着荣华富贵,也不是贪生怕死,他只是想要再见自己的皇兄一面。   古兰时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低落,便主动伸出了手,揉了揉他身上撞伤的地方,划开里面的瘀血,动作轻轻柔柔的:“抓到陆瑾的这些天,他一直向我挑衅,明里暗里跟我说你和他已经有过肌肤之亲。”   贺裕疼得皱眉,却没有出声。   “你就这么信他了?”   “我不想相信,但是自从回来之后,你一直对他多有维护之意,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确实不好受。”古兰时也有些懊恼,“若是陆瑾真心为你也就罢了,可是他明明别有用心,还想要将你推入死境,你却为了这样的人一直给我难堪。”   “所以你就用方才那些话来伤我吗?”贺裕坐在那儿,下巴垫在双膝上,双手抱着腿,说不出有多委屈,“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本来就不知道陆瑾的用心,就算他真的想要害我,我也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一直想要帮我逃出这个地方。”   古兰时给他揉伤口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失态。   他一方面安慰自己贺裕跟着他是想要逃跑,肯定没那个心情做这种事情,另一方面又觉得贺裕为了逃跑,也不是做不出献身于人的事情,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   男人的嫉妒心一烧起来真是熄不了火,于是疑问变成了质问,挽回变成了伤害。   他一直如此,没有爱人的能力,却有爱人的野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我要见他。”贺裕坚定道,“我必须要当着他的面求证。”   古兰时收回了手,“嗯”了一下。   贺裕见对方如此爽快,还有些不适应。   “只是有一点我必须要提前告诉你。”古兰时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可怖的话,“他的手筋和脚筋全都被我挑了,现在就是废人一个。他受了重刑,身上的气味儿不是很好闻,问话的时候,离远一些。”贺裕心一沉。   他不是不知道古兰时对待自己的敌人有多狠,但是他没想到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将陆瑾折腾到了这个地步。   “古兰时,你真可怕。”他发自内心地说道。   古兰时轻哧一声,不置可否:“我向来如此。”   贺裕想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些,却在刚准备动身子的时候被人搂住了腰。   二人坐着的时候,古兰时都比他高半个头,他俯视着,问道:“害怕我了?”   贺裕想要挣脱,又被人牢牢箍住。   “不许动。”古兰时的语气不容置喙,“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你想要留疤吗?”   贺裕蹬了他一脚:“留疤怎么了,嫌丑你就找别人去。”   古兰时又按住他的脚腕,轻轻道:“我不嫌丑,我是怕你崩裂了伤口,要重新上药。”   贺裕身形一定,收回了脚。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或许……也不喜欢我。”古兰时尽量放低了姿态,“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在这个地方,你肯定是安全的。”   贺裕听着他别扭的语气,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过去的古兰时,哪里会这么跟自己讲话?   “别的我不说了。”古兰时将他的脚塞回被子里,“陆瑾的命我会一直留着,你先好好休息,等睡醒了再去看他。”   贺裕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我现在就想去。”   古兰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乌夜国的地牢有点像中原人的驯兽所,里面的人被关在一个又一个的笼子里,笼子上还都是倒刺。   这里不透光,关久了的人会变成瞎子。湿气比地上要重一些,还有些闷热。   哀嚎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贺裕有点害怕这种地方,不过还好古兰时一直搂着他,他能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热。   走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他们才走到了陆瑾的笼子边上。   陆瑾披头散发地躺在笼子里,身上遍布伤口,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若不是他的胸脯还有些起伏,贺裕大概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周围的狱卒点燃了两个火把,照亮了陆瑾的脸。   陆瑾勉强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变得浑浊,看上去像是瞎了一般。   贺裕被吓了一跳,他看着对方遍布血渍的脸,心中一沉。   陆瑾看着他,嘴角抽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王爷真是命大啊。”   贺裕心中沉痛,听到对方这么开口,他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为什么……”他喃喃道。   陆瑾想要抬头,却动弹不了一点,只能放弃,低着头,沙哑道:“王爷问哪个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我。”贺裕颤着声音,“我那么相信你。”   “大概是因为,我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烂货吧。”陆瑾自顾自道,“若是在下心狠一些,王爷早该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贺裕想要上前,古兰时害怕他被笼子上的刺伤到,又将人拽了回来:“别冲动。”   “你说清楚!”贺裕几乎是喊了出来。 第62章 单独谈话   陆瑾喑哑地笑出声,齿间、嘴角边,全部都是血,往日温润谦和的模样已不再,他现在看上去有些瘆人。   “告诉你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他伸出手,颤抖着指向贺裕身边的古兰时,“让他离开,我只说给你一个听。”   闻言,古兰时皱起眉:“你别太过分了。”   贺裕下意识地缩在古兰时的怀中,没有回答什么。   陆瑾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脸上,一副随时准备赴死的模样:“王爷,您自已选一样吧。”   贺裕喉结滑动,犹豫了片刻,将古兰时轻轻推开了:“你在外面等我。”   古兰时有些不赞同:“你不怕他再找机会害你吗?”   贺裕的眼睫扑闪了一下,在火光中,他的侧脸柔和了几分。   他的眼神好像还是很害怕,但是他没有改变主意:“我会保护好自己。”   陆瑾看着这二人防贼似的防着自己,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大殿下,在下现在这副模样还怎么害人,你关心则乱了。”   古兰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现寒光:“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你知道孤的手段。”   陆瑾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着。   大概是因为快要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感到害怕了。   “我只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时间一到我就会带你走。”古兰时对着贺裕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陆瑾的牢笼。   地牢中阴湿重寒,细听还有滴水的声音,不知从哪里渗出来的。   贺裕和陆瑾保持着距离,然后慢慢蹲了下来,跟他平视:“如果母后知道自己当年费尽心思救下的孩子是如此心肠歹毒的人,大概会不得安息。”   陆瑾听到对方提起先皇后,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垂下了头:“我不欠她的,更不欠你们姓贺的。”   贺裕心中一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陆瑾喃喃道,“难道你们的母后没有跟你说过,我陆家一家人都为孟家而死了吗?”   贺裕屏气凝神,听着他说话。   “当年先皇下令抄斩孟家人,孟家下人通通发卖为奴。但是在官兵进府抓人之前,他们就商量好了,让我三岁的妹妹顶替你们孟家小小姐去斩首,把我年逾七十的祖母换成卧病不起的孟家老太太,而我父母是孟家军的后勤……早在很久之前就死在了孟将军的战场上。”   “孟家人将我塞到皇后的宫中,那是他们因为有愧于我家里人。”陆瑾眼神涣散,嘴角的皮已经干裂,他像是一个濒死之人,声音沙哑得似乎到了垂暮之年一般,“是了,我们是家养的奴才,按理说就该为主子死。”   “可是我不甘心,我看着你们兄弟俩在皇宫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想起我那被斩首的妹妹,她死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陆瑾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贺裕,“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   贺裕的眉头忽然皱得很深,心又开始揪疼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股情绪从何而来,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殿下,小殿下,请允许我再这么叫您一次。”陆瑾扯了扯嘴角,“陆某这一生只为了一件事而活,那就是……报仇。”   “于是我进了齐国军中,得到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的重用。”他慢慢道,“然后再卖给乌夜国一个人情,透露了行军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贺裕忽然攀住了笼子,细嫩的手掌瞬间被笼子上的刺被扎伤。   他看着陆瑾,嘴里蹦出了几个字:“畜生……”   陆瑾欣赏着对方满怀恨意的眼神,继续道:“那一战,齐国伤亡惨重,乌夜国大胜,先皇很是生气,差点要剥了贺昭的王位。”   贺裕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陆瑾!你他娘的真是个畜生……”   “后来,我投奔了乌夜国。”陆瑾阖上了眼睛,“王爷,你知道前几天我有多想弄死你吗?追兵明明马上要追上来了,我却带着你逃到了另一个院子里。我的匕首都快要掏出来了,却又按回去了。”   贺裕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差点被对方给杀了。   “王爷,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真的很单纯,像一只白纸一样,让人不忍心伤害。从小到大,什么脏的臭的都是贺昭在你前面顶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直都是被保护得好好的孩子……”陆瑾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我就恨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第63章 错不在你   陆瑾的眼神看似是饱含了浓浓的恨意,但是在这充满怨气的目光背后,好像还有一层别的情愫。   贺裕慢慢地松开了手,血顺着细白的手指淌了下来,他颤抖着胳膊,问道:“你可知道那一战,齐国死了多少人?”   他对前线的事情不太了解,但是因为那一战太过于惨烈,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贺昭打了败仗。   那时候夺嫡之事愈演愈烈,贺昭差点因为这件事被贬黜,永远无法登上那个位子。   陆瑾闻言,勾起了一个讽刺的笑:“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贺裕气息都开始发抖,他看着对方的眼神,恨不得亲手了解这人:“你真的,该死。”   “这话用不着你说。”陆瑾的声音又沉又缓,像是无法进气的样子,“我生来就是贱命一条,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之后,本来就是要死的。”   贺裕翕动着唇:“你之前……为什么不杀了我?”   陆瑾费劲地翻了个身,双目无神地看着笼子的顶端:“王爷想听真话吗?”   贺裕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他。   陆瑾感受到了这道强烈的目光,他艰难地吞咽着嘴里的血,道:“王爷,你是整个凤栖宫最蠢的人。”   贺裕愣了愣神。   陆瑾继续道:“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软下来了几分。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儿时在一起玩耍的画面……那是他悲惨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了。   明明这人跟自己的仇人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可是陆瑾却不舍得杀了他。   “我始终惦念着你的好,所以也不愿让你看到如此狼狈丑恶的我。”陆瑾说着说着,大概是觉得自己可笑,脸上笼着一层悲色,“我要杀了你,可是不想亲手杀了你,我想你在死之前,都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好人。”   他看着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胳膊,往日的风光霁月已不再,他现在就是躲在地牢里的一只脏臭老鼠。   “本来也不想让你瞧见这样子,你要是真的死在外面该有多好……但是谁叫大殿下本事通天,又将你带回来了。”   陆瑾嘴里的血越来越多,多到淌出了嘴角。   贺裕目光一凛:“你怎么了!”   陆瑾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他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直挺挺躺在那儿:“王爷,如果你还愿意信我的话,就听我说……”   “郾城王宫里有贺昭的人,他在想办法带你出去。”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才是真的……内应。”   贺裕眼睁睁看着陆瑾在自己面前断了气。   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   他那样漂亮的眼睛,却被仇恨和不甘熏得污浊了几分。   贺裕瘫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其实除了贺昭以外,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忘记过一些事情。   大抵就是在陆瑾来王宫的那一段时间。   他的脑海中没有太多关于陆瑾的回忆,对方的模样都很模糊。   但是他依稀记得雪地里的高个子哥哥,托着他的衣摆慢慢地跑,风一吹,雪落在他的脸上。   哥哥将他脸上的雪吹散,说:小殿下,慢些。   耳畔似乎传来一阵银铃声,那是他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来的声音。   雪下大了,慢慢盖住了所有人的脸。   银铃声也戛然而止。   贺裕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绢布,伸到笼中,遮住了陆瑾的脸。   他嘴里喃喃一句:“作孽。”   然后就抽出了手,脚步有些慌乱地小跑了出去。   古兰时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在发现这人双手都是血地朝自己跑来的时候,面色一沉。   贺裕脚上的伤还没好,走路一簸一簸的,慢吞吞地扑到了古兰时的怀中。   古兰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抬起了他的一双手:“怎么弄的?”   贺裕心虚地小声道:“自己弄的。”   古兰时心中怒火中烧,却又不舍得吼他:“好日子过够了想给自己找点苦吃?”   贺裕摇了摇头,神智还有些不清醒:“陆瑾死了……”   他看上去害怕极了。   古兰时的气息一下子散开了,他问道:“怎么不叫我?”   贺裕摇了摇头,就这么瘫在了对方的怀里:“古兰时,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他的声线都在颤,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   不知道陆瑾说了什么,竟然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古兰时揽着他的腰,破天荒地哄了他一次:“陆瑾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信他。”   贺裕忽然小声啜泣起来:“都怪我……”   旁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古兰时一滞,吻了吻他的额头:“不是你的错。” 第64章 大巫身份   陆瑾死后,贺裕连着发了三天的烧,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总是梦呓,脸上像是敷了一层粉,白得透亮。   古兰时推了公务,在他身边陪着。   第四天,贺裕的身子没有前几天那么烫了,食欲也好了一些。   古兰时又贴心地给他端来了肉末粥,一口一口地喂他。   贺裕微微扬起头,半个身子都躺在对方怀中,小口抿着。   “咳咳咳……”他吃快了就要被米粒呛到,呛得脸颊发红发热。   还好古兰时提前给他垫了围兜,这才没有弄脏衣衫。   “难受吗?”   古兰时压低了声音,克制又温柔。   贺裕艰难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苦色。他的身子本来就虚弱,还接二连三地生病,迟早有一天要被拖垮。   古兰时放下了碗,想要起身。   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却被人拉住了袖口。   贺裕有些紧张地问他:“去哪儿?”   古兰时揉了揉他的头:“我今早叫人去东郊的集市买了玉米粉,去叫下人给你熬一些,稀的玉米糊不会被呛到。”   贺裕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   他老实地“哦”了一声。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王宫的下人们平时不会这般冒失,估计是出了什么事儿,才会有这样的响动。   古兰时眸光一寒,看向门外。   贺裕抓住了被角,探了半边头,小声道:“你去看看吧。”   古兰时没有立刻走,而是先将人抱到了枕边,吩咐道:“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就回来了。”   贺裕顺势躺了下来,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十分不安,却又故作镇定:“嗯。”   下人们步履匆匆的脚步声勾得贺裕心中躁动不已,他翻了个身,捂住了耳朵,想要再次睡过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忽然发现,当古兰时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就容易焦躁难安、患得患失。   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古兰时压抑着怒容回到了寝殿。   他走路的时候脚底带风,关门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一些。   贺裕被吓了一跳,他掀开被子,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睛盯着对方,好像是在无声询问:怎么了?   古兰时隐忍着,坐在他的身边,嘶哑开口:“贺裕,这两天我可能没法陪你了。”   贺裕心中一惊:“到底怎么了?”   “怡儿被人偷偷带走了。”古兰时重重呼出一口气,“国王决定和禹国和亲,怡儿要嫁给禹国的皇帝。”   “禹国的皇帝?”这个人,贺裕听说过的。“他已经快四十岁了!”   比他皇兄还老。   “他们越过我直接在北境谈判的。不过还好北境有我的线人,昨夜送了一封加急密函到郾城王宫。”古兰时的语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对面说怡儿前天已经跟着和亲队伍北上了,现在正在路上。我要去斓城那条线截下队伍,然后将怡儿带回来。”   贺裕听得心惊肉跳,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疼:“事不宜迟,快去吧。怡儿如今才十二岁,可不能毁在那个老混蛋手上。”   古兰时一只手掌盖着他的半边脸,忽然凑近了些许:“我让大巫点兵去了,顺利的话,一个时辰后就能出发。”   贺裕点头道:“好。”   古兰时呼吸一促:“有没有要跟我说的?”   他看着贺裕,眼中有几分无声的期待。   贺裕被盯得耳垂发热,一句话卡在了嗓子眼,半天都说不出口。   古兰时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这人不背后诅咒自己死在路上就不错了,哪里会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跟自己说。   正当他眼神灰暗,想要抽身离开的时候,贺裕忽地拽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乌黑的发垂落在掌间,有些痒。   “你小心一些。”贺裕细若蚊声,“带着怡儿一起回来。”   古兰时定住了身子,从他的掌间抽出了自己那捋蜷曲的发,倏然间俯下身来,钳住贺裕的下巴,将唇印了上去。   他这是得寸进尺。   贺裕闭上了眼睛,呼吸有点乱,倒是也没有拒绝对方的亲近。   二人在一起那么久,古兰时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他熟练地捧着对方的双颊,蹭了蹭对方的鼻尖,像是要在临行前拼命汲取对方身上的味道。   “等我回来。”古兰时哑声道。   贺裕想要“嗯”一声,但是根本没发出声来,只是鼻中轻轻扫了一点气音。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别离开我,别又让我一个人找你那么久。”古兰时按着他的手,盖上了自己的右胸口,“你都不知道,我差点疯了。”   他说的,自然是前几天贺裕跟着陆瑾逃跑那件事。   贺裕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口中忽然有点干,他讷讷道:“知道了。”……古兰时走了。   他走的时候,宫外电闪雷鸣,狂风四起,风沙迷眼。   贺裕心口空落落的,他知道这是因为古兰时离开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也不知道自己会和古兰时纠缠多久。   现在看来,他大抵是逃不出去了。   古兰时对他确实还不错,如果顺着他的心意过活,说不定能在乌夜国过上养尊处优的快活日子。   但是他明白自己不是贪图富贵享乐的人,他在齐国还有很多牵挂着的人。   想到这儿,贺裕的心忽然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   “轰隆隆”一声,空中响起了一道闷雷。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被绊住了,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站出了一个人,将他托了起来。   “王爷。”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润男声,是大巫。   贺裕张着嘴,回头看他,眼中有几分诧异:“大巫,你没跟着古兰时一起走吗?”   还有,他叫自己什么……   该不会是和陆瑾聊多了,被带偏了吧?   大巫摇摇头:“大殿下带了别的巫师,叫奴才看顾好你。”   贺裕讪讪道:“我没事……现在就要回寝殿了。你若是没事的话,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王爷。”待他走了几步之后,大巫又唤道,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肃重语气,“前几天,陛下传信于奴才,时机已到,西疆已经打点妥当,请王爷于十日后回齐国。”   这句话几乎震碎了贺裕的耳朵。   他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站在原地。   只见大巫又跪了下来,行了一个中原臣子礼:“这么久以来,王爷受苦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大巫这条线埋得很久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他一直以来都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而且他最开始磕cp不是因为闲得慌,是想保护贺裕。   终于能说了,爽。   从下旬起这本开始走大榜,会加速更新,不会像现在这么不稳定啦! 第65章 禹国和亲   贺裕恍惚间想起了陆瑾临死前说的话。   乌夜国真的有皇兄的内应。   古兰时也曾经说过,乌夜国有贺昭的人,但是他排查不出来。   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大巫。   贺裕脚底发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你真的是……”   大巫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王爷,先回寝殿吧。”   回到寝殿后,贺裕喝了两杯热茶,双颊氤氲着,浮出一层薄粉色。   他看着身边的大巫,有些不安地问道:“你真的是皇兄的人?”   “真的。”大巫笑道,“奴才儿时在中原长大,父亲是中原人。”竟然如此……   怪不得贺裕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比一般的乌夜国人要温润和善一些。   “那你怎么会是我皇兄的人?”贺裕问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奴才八岁之后就来到了乌夜国,那时候陛下都刚出生没多久,更别说王爷您了。”大巫解释道,“奴才的父亲是骁勇将军麾下的一名武官,那两年战乱纷纷,奴才的母亲带着奴才来到了乌夜国避难,后来……乌夜国人因为母亲嫁给了中原人为由,将她当成异类,绑在木架上活活烧死了。”   骁勇将军是贺裕的外祖父,也是先皇后的生父。   “奴才本来也是要被烧死的,但是母亲从前的好友于心不忍,提前通知了她,于是母亲就将我早早地送了出去。”   贺裕听得心惊:“你母亲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走?”   “走不了的。”大巫摇头苦涩笑道,“连她的家都容不下她,她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在乌夜国其他地方也是活不了的。”   若是没有丈夫的庇护,这些可怜的女子在战乱中只有一个下场——死。   无非是死得痛快和死得屈辱一些的差别罢了。   贺裕又问:“那……你的父亲呢?”   “父亲战死,临死前将奴才和母亲送到了乌夜国,本以为会有活路,谁知道乌夜国人竟然如此……难容异己。”大巫的眼神落寞了许多,“母亲是乌夜国人,虽然没有入父亲家的祠堂,但是父亲终身未娶。只希望……他们在已经在地底下团聚了。”   贺裕没想到大巫的身份竟然如此凄凉。   他喃喃一声:“但愿吧。”   怪不得大巫会成为齐国的人,他的母亲被乌夜国人迫害至此,他不恨乌夜国人就不错了。   “奴才前几年一直在乌夜国学习医术,慢慢爬到了大巫的位子。后来奴才费了些心思,跟陛下暗中联系上了,现在看来,奴才是陛下埋在乌夜国中最隐秘的一条暗线。”   听到这些话,贺裕紧张地问道:“那皇兄是打算为了我而暴露你了?”   大巫一怔,然后道:“王爷不必担忧,奴才本来就该回齐国了。”   贺裕没有理解对方的“该”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有些混乱,手指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茶具,口干舌燥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大约是十日后。”大巫道,“王爷放心,等到时机成熟,奴才会带着王爷离开。”   十日……也就是说他在乌夜国只有十日的时间了。   古兰时刚刚离开,这十日内,他能来得及赶回来吗?   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并没有因为能够逃出去而感到十分雀跃。   大巫只当他最近太过疲累,逃了两次又被抓回去了两次,怕是对这次也没什么信心。   “王爷最近睡得不好,还要多多休息才是。”大巫垂着头,道,“您不用多想些什么,陛下已经打点好一切了。”   皇兄向来是可靠的,贺裕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让大巫去给自己煮一碗安神汤来,然后对着窗发呆。   细细数来,他已经在乌夜国待了大半年的时间。   初秋的时候被押到西疆,现在已经快要开春了。   贺裕的心隐隐作痛,眉眼间总是有一抹淡淡的愁绪,怎么也下不去。   古兰时去了之后就没有传信回来,宫外总是有异动,有时候半夜都能听到铁蹄声,弄得人心惶惶的。   古兰怡和亲的事情一经传开了,贺裕在荡秋千的时候偶尔听到路过的女奴聊天扯闲,还说起了这件事情。   贺裕难得动怒,斥责她们不许以讹传讹。   女奴们吓得大气不敢喘地离开了。……   第七日,古兰时带着兵马回来了。   同样带来的,还有古兰怡被封为和硕公主,宣布她与禹国和亲的“好消息”。 第66章 别离开我   贺裕本以为古兰时会经历一场恶战,但是这人身上连一点伤口都没有。   古兰时看上去很疲惫,像是把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似的。他发丝凌乱,不复从前那般有光泽,双眼有些灰暗,脸上也蹭上了灰尘。身上的战铠像去时一样完好无损,但是他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贺裕心尖微动,几天来的焦躁和不安一扫而空。   情绪像是平淡无波的古井,漾起了丝丝波纹。   “你回来了……”贺裕绕在他身边,见他不愿意说话的模样,主动搭话道,“你受伤了吗?”   古兰时的胸前掉落了几根小辫子,毛毛躁躁的,有些打结了。   他就坐在台阶上,身边放着一把重剑,重剑上镶嵌着他最喜欢的红宝石,此时却也暗淡无光。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糟糕。   贺裕又戳了戳他的手肘:“古兰时……”他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面前的人。   古兰时忽地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了贺裕的身上。   他的气息变得十分颓然,让人不忍直视。   “我输了。”他哑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输了……我对不起怡儿。”   像是被尖锐的刀刃锯过的枯木,明明有着齐整的锋缘,却腐朽内里。   贺裕心中一紧,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古兰时的头,没敢看他,只是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正如前几天古兰时对他的说的那样,他再原话返还。   别总是……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是我的错。”古兰时趴在贺裕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哭了,尾音都颤抖着,“我连怡儿的面都没有见到。”   贺裕口干舌燥,他吞了口唾沫,压下嘴角的苦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短短七天,算上赶路的时间,他和和亲队伍交涉的时间也就这么一两天。   这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带了几千个人,和亲队伍最多几百个人,你怎么可能输呢?”贺裕很不解。   这人抱着势必要把古兰怡带回来的决心,但是最终只带回来了一句“我输了”。   这不像是古兰时往日里的风格。   古兰时的气息逐渐平稳了下来,他缓缓阖上了眼睛,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我没打,我带着他们撤退了。”   贺裕抖了一下身子,他慢慢地蹲下来,和对方平视。   他看到了对方红肿的眼眶,和自己衣裙上的泪渍。   “古兰时,怎么了?”他轻轻地问。   他知道古兰时做什么事儿都有自己的原因。   就算是撤退,也绝对不是他主动放弃古兰怡的。   “我带着人追上去的时候,和亲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乌夜国的边线。”古兰时慢慢解释道,“禹国的人马就在边线对面,只要我这边准备抢人,对面会立马发兵反击。”   贺裕双眸瞪大:“他们这是有备而来?”   “国王和他们商量和亲的时候签了书契,若是乌夜国毁约,他们有权随时发动攻击。禹国的将军带着三万人马等在了北境线上,他们就是等着我主动追上来,然后瓮中捉鳖。”古兰时十分疲惫地眺望北方,似乎是在回想前几日的事情。   贺裕的手猛然揪紧:“然后呢?”   “我身后有五千人。”古兰时沉声道,“他们都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死我一个不要紧,但是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他们的性命都赔进去。对面是在守株待兔,我们……要么妥协,要么死。”   “妥协”这两个字对于古兰时这种向来要强的天之骄子来说,是多么沉重。   “怡儿的马车就在前面,在对峙的时候,她派来了一个女奴,传达她的话。”   古兰时无神地看着自己的那把重剑,声音又哑又轻。   “她说,王兄,照顾好自己。”   甚至在离别前,她都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她在乌夜国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是交待好自己的王兄,照顾好自己。   古兰怡只有十二岁,她这辈子都长在深宫内院里,她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她比谁都懂事。   她是最早妥协的那个人。   当时的古兰时夹在中间,前面是他唯一的妹妹,后面是五千个沙场上的兄弟。   看似有得选,其实没得选。   如果他退一步,那这五千个人都能平安回家。   如果他向前一步,就算这一次带走了古兰怡,那下一次呢?   禹国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只会不停地在北境线找乌夜国的麻烦。   到时候,只会流更多血,死更多人。   贺裕听得心口发酸,他无力地握住了古兰时的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   “她身子弱,身边常年离不开人,可是禹国只允许她带两个陪嫁的女奴。”古兰时的语气中都带着浓浓的恨意,“这哪里是去和亲,分明是让她送死。”   或许古兰怡自己也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了。   历来被送去的公主,就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的。   倏然间,古兰时一拳砸向了地面,鲜血瞬间顺着他的指缝渗了出来。   他的额角跳动着青筋,一副隐忍许久的模样。   贺裕被吓到了,看向他的手,颤颤道:“古兰时……我送你去包扎伤口。”   “不用。”古兰时收回了手,他还是害怕吓到贺裕,于是尽力敛回了自己的脾气,“你回寝殿等着我,我先去沐浴。”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自己了,整个人又脏又乱的。   贺裕点了点头,然后将人扶了起来。   临了,他又安抚了一句:“怡儿是所有乌夜国人的英雄。”   古兰时起身的时候,差点被绊倒。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我不要她做英雄,我宁愿她做一个一事无成的公主。”   这些莫须有的光环并不能减少她的半分苦难。   众人高举着她,将她推上了那个位子,可是谁问过她愿不愿意呢。   ——其实她愿不愿意都不重要。   往后数十年,人们只有在提起她的时候会露出几分爱戴的神色和几声唏嘘感慨,而她却付出了自己悲惨又无法与外人言道的一生。   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人,总是愿意牺牲女人去换取短暂而又虚伪的和平。……   今夜的风比平时还要重一些,吹得门窗呼哧作响。   贺裕躺在床上,辗转难安。   方才大巫来见过他,说古兰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几日,他们还是像往常那样待在古兰时身边做事就好。   贺裕的心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扯开了一样。   暖黄色的床帏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在光影中的视线逐渐变得迷离了些许。   不知何时,他的腰间忽然伸上了一双手。   掌心传来的温热,带来阵阵暖意。   半梦半醒之间,贺裕听到了一身沉重的叹息。   身后的人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猫,流浪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安身的地方,于是拼命地往里挤。   古兰时的下巴垫在了贺裕的肩上。   贺裕的鼻间落入了一阵好闻的花香。   他听到古兰时轻喃:“贺裕,我只剩下你了。”   贺裕浑身绷紧。   又听他说:“别离开我。” 第67章 江南多雨   古兰时又颓靡了两天,大巫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宫殿打扰他。   这些天以来,他的身边只有贺裕。   自从古兰时回来之后,贺裕的脾气变得很好,甚至还会主动宽慰。   “你晚上就吃了一点东西。”贺裕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身前那两盘点心,“这样对身子不好,还是多吃一点吧。”   他将那两盘点心慢慢推了出去,推到了古兰时的身前。   古兰时正在旁边翻阅兵书,声色有些清冷:“不用了。”   他似乎还没从前几天的事情中走出来。   贺裕从盘子里掐出了一块肉馅月饼,举到了他的嘴边:“古兰时,你吃一点吧,这是我们中原的月饼,很好吃的。”   快要开春了,距离中秋节还早,现在买到的月饼都是乌夜国人自己做的。   没有中原人做的爽口,但是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古兰时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忽然问道:“贺裕。”   贺裕举着月饼的手都有点酸了,他疑惑道:“嗯?”   “你是不是可怜我?”他继续问道,虽然一副拒绝的模样,但是目光一直放在对方举着月饼的手上。   贺裕讪讪收回了手:“你哪里用得着我可怜。”   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等等。”   古兰时攥住了他想要收回去的手,俯下身子,一口咬住了他手中的月饼。   肉馅的,放凉了不好吃,外边的一层酥皮都软了。   柔和的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他颓丧的气息在灯火中又些迷离。   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人。   贺裕心口一紧。   等到他真的离开之后,他就见不到对面这个人了。   贺裕伸出手,摸了摸古兰时的侧脸:“你……以后会去中原吗?”   古兰时赫然抬头,随后扯了扯嘴角:“现在还在想逃跑的事情?”   “不是。”贺裕的声音轻了下来,随口扯了一句,“我看见你吃月饼,心里有点想念京城的糕点。”   古兰时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这块月饼,慢条斯理地咬了几口,随后拿帕子擦了擦嘴:“想吃什么,我叫人骑千里马给你买。”   “有点麻烦吧……”   “不麻烦。”古兰时看着他,眼神平静,语气平稳,“你的事情都不麻烦。”   听到这话,贺裕的鼻尖耸了一下。   他的心像是被豁开了一个口子,不停地灌着冷风,有些刺痛。   他慢慢地抚上了自己的衣兜,在摸到了什么东西之后,他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些许。   贺裕张开了唇,似乎是在玩笑:“你把我放回去,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捏紧了手里的东西,有些凉意,还有些硌人。   如果他还在齐国就好了,如果他从来都没有遇见这个人就好了。   古兰时眉头一蹙,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我不会放你回去,除非你自己有本事逃出去。”   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往日贺裕都不会当回事,今天这句却让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贺裕低下了头,眼睫轻颤:“古兰时,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古兰时放下了手中的兵书,将灯火拉近了些许,看着他的脸道:“我知道。”   所有人都很讨厌他。   所有人都在离他而去。   细细算来,现在他身边真的只有贺裕了。   贺裕咬着下唇,从桌上拿起了一块月饼,咬了一口,皱着眉头:“不好吃。”   不好吃的东西,对方却吃得津津有味。   古兰时瞥了他一眼,伸出了手:“不好吃给我,我吃。”   贺裕就咬了一小口,还剩下大半块月饼。   他有些犹疑地递到对方手里:“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吃这种东西。”   “我不喜欢吃。”古兰时道。   “那你还吃。”   “我饿了,还不行吗?”古兰时没有仔细解释,他站起身来,将贺裕抱了起来,“去沐浴吧。”   “我自己能走……”   “我喜欢抱着你去。”古兰时不由分说道。   二人维持着一种古怪的温馨气氛,就像是战场上的双方忽然暂停休战,握手言和。但是仇敌终究是仇敌,他们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给对方假意示好罢了。   贺裕窝缩在他的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儿。   古兰时的胸膛硬邦邦的,还有各种刀伤,棍伤,凹凸不平,沟壑纵横。   比起“他一定打了很多胜仗吧”,贺裕更想问“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古兰时按住了他的头,制止道:“不要瞎闻。”   “闻闻都不行了。”贺裕嘟囔了一声,不再开口。   从寝房到浴房不过几步的距离,来往的宫人纷纷退到了墙根,给二人行礼。   除了古兰时以外,他怀中的贺裕就是整个王宫中最尊贵的人。   只有乌夜国人才知道这一声“大妃”的分量。……   两个人一向是一起沐浴,在水中,贺裕能看得出对方的异样。   “你……”贺裕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一些,“什么时候……”   古兰时将人重新扯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在他头上浇水:“刚刚。”   贺裕的脸红了,有些恼,说道:“那块月饼,你不喜欢吃还吃,是不是因为那是我拿给你吃的?”   古兰时低着头看他,宽厚的肩膀盖住了他。   “贺裕,你真的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沉缓道。   贺裕感觉他的胳膊太粗壮了,拧也拧不动,干脆就放弃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承认。”   “不。”古兰时道,“我承认。”   贺裕身子僵了一下。   “但是一般人都不会说出来,你还非要找我刨根问底。”古兰时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贺裕,你看着真笨。”   贺裕差点跌倒在浴桶中,还好被对方一把捞了起来,才没有呛水。   “吓到了?”古兰时将人提溜了起来,然后揽住了对方的腰身,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轻轻吸了一口他的颈肉,“你身上的气味儿变了,我走的这些天,是不是没有好好沐浴?”   贺裕闻言,满脸不服气:“我隔一天就要洗一次,你们这边太干了,洗了之后也难受……”   “嗯。”古兰时道,“中原,尤其是江南一带多雨,有些湿冷,待久了也不舒适。”   贺裕心想,自己在京城长了十九年也没有觉得不舒适。   “你还去过江南吗?”他问道。   “去过,但是很快就离开了,到那的时候得了一场病。”古兰时道,“伤风了好些日子。”   “我都没怎么去过江南。”贺裕感慨了一声,“听说他们那儿的糕点做得不错,我还真的很想尝尝呢。”   此话一出,古兰时浇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贺裕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又惹对方生气:“你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怎么一直在提中原的事情?”古兰时的目光锁住了对方,“又想逃了?”   二人温情的时候不多,每次都会被诸如此类的事打破气氛。   “贺裕想要逃跑”这几个字一直像是卡在古兰时喉间的一根刺,想咽又咽不下去,想吐也吐不出来。   贺裕翕动了一下嘴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古兰时眸光一暗,像是藏了什么暗火。   但是他最终也没有露出半分愠怒的神色,只是盯着对方,问道:“住在王宫里很不好吗?”   贺裕敛眸道:“我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谈好不好的。”   古兰时的胸膛忽然起伏了几下,他收紧了胳膊,将人抱在怀中:“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会给你寻来,只要你不离开我。你不是阶下囚,你是……大妃。”   “我只是你的大妃。”贺裕报复似的咬了他一口,“又不是你的正妃,你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到时候我怎么办?留在这王宫中做一个没名没份的大妃?且不说你父王了,就说你们乌夜国人……有几个是真心实意认了我的大妃之位的?”   这一番话,堵得古兰时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他大概很想反驳,但是这些都是事实。   古兰时执起他的下巴,吻了吻他的唇角,喑哑着声音道:“大妃是你,正妃也是你,不会有别人的。”   贺裕本想再反驳什么,但是一想到二人或许没多少日子了,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古兰时也挺可怜的。   “你今晚想要吗?”他问。   古兰时在水中沉浮了一下,然后忽地将贺裕整个人都抬了起来,又从一旁的木施上抽出两条巾帕,将贺裕慢慢地擦干。   贺裕打了个冷战:“是不是没关窗?”   “关了,是你扛不住冷。”古兰时答道,“等会儿去暖阁里,那儿有烧好的地龙。”   贺裕抬眸看向他,倏然间——抬起腿,挂在了他的身上。   古兰时将他托了起来:“做什么?”   “我今晚……可以在上面,动,”贺裕嗫嚅着,“你只消受着便是。”   闻言,古兰时抽了一口凉气。   他微阖双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然后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大巫给你吃错了什么药?”   听到“大巫”二字,贺裕心虚地别开了眼神:“你不要算了,我本来就没什么力气。”   “要。”古兰时拧了一下对方的腰,“我要。” 第68章 今夜多雨   贺裕累得瘫在了床上,浑身都汗津津的,只露出了半边侧脸,轻轻地呼吸着。   古兰时餍足地看着他,然后又将人提了起来:“带你去沐浴。”   贺裕不想再下水:“困……”   “乖。”古兰时吃饱喝足之后脾气就会很好,“不沐浴的话,等会儿睡着不舒服。”   贺裕有些迷离地看着古兰时,然后慢腾腾地伸出了手,示意让对方抱自己。   古兰时有力的双臂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二人的肌肤紧紧相贴着,他们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热。   木桶里的水是宫人们重新烧的,贺裕半躺在上面,看着对方的胸前的沟壑发呆。   他有些迷怔道:“古兰时,刚才舒服吗?”   古兰时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直接回答他:“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安慰我,才愿意做这些事情。”   贺裕心口有些酸胀,怕自己掉眼泪,便转过头去:“我才没有那个闲心……”   “那你是为了什么。”古兰时走了过来,拨开了一阵水纹,他紧贴着他,将对方整个人都拢在怀中,“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   贺裕微微张唇,一抬头,却被俯身的古兰时吻住。   他慌乱中只抓住了对方的一缕头发。   在那一瞬间,他有种快要溺毙的感觉。   古兰时的气势有些凌厉,甚至有些霸道,几乎是以逼迫的方式跟他接吻。   贺裕感觉到自己渐渐地呼不上气来,猛地推开古兰时,正想说些什么,就被人抱在了怀中。   “别说话。”古兰时趴在他的肩头,“让我抱一会儿,别说话,也别回答我。”疯子。真是个疯子。   贺裕喉结一滚,胸脯一起一伏,也没有推拒,也没有再开口。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大概要三天才能回来。”古兰时在对方的肩口轻轻地拱了一下,“一定要等我,好吗?”   贺裕有些艰涩地抬头问道:“怎么又要出去?”   “有点事情要办。”古兰时没有直接告诉他要出去做什么,“是很重要的事情。”   听到对方的后半句话,贺裕将那句“不去行吗”咽了回去。   其实,古兰时离开才是最好的。   这样能保证他顺利回到齐国。   贺裕撑起了一个笑:“那你快去快回。”   古兰时用指腹蹭了蹭对方的脸,看着对方的笑意,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现在,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贺裕浑身抖了一下,他趴在木桶边上,紧紧抿着唇,唇色都白了。   古兰时见状,也不愿意勉强:“不想说就算了。”   “有。”贺裕忽然拽了一下对方头上的珠饰,捧在了手心里,“有喜欢你。”   他的眼睛很漂亮,在烛火下更是灿若星光。   红色的玛瑙在他的手心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   古兰时一怔,气息颤抖着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眼眶似乎是红了一圈,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是骗我的……”   “不是骗你的。”贺裕害怕自己的表情太难看,干脆躲到了他的胸膛中。“早些睡吧,明天早些去,早点回。”   长夜寂寥,梦中无缘。   北风惊扰枝杈,鸟儿作啼,殿外乌云压城,又是雨天。   大漠罕有云雨,可是这几日竟然如此频繁地落雨。   古兰时走了,临走前,只在枕头上留下了一缕发香。   贺裕轻轻靠着他的枕头,伸出手放在他躺过的地方,似乎是在跟对方相拥一样。   “大妃,大巫求见。”一个小侍卫匆匆进来通报。   贺裕蜷缩了一下身子,将羊毛毯子裹到了自己的身上:“叫他进来吧。”   他的乌夜语已经十分流畅,能跟乌夜国人进行一些日常的交流。   没过多时,大巫脚下生风地走了进来。   “王爷。”他跪在了床边。   贺裕慢慢地起身,披上一件狐皮大氅:“何时出发?”   大巫颔首道:“今夜谢将军会带着一万人马夜袭郾城,奴才身为大巫,会顶替大殿下作出一些临时调遣。奴才需将大妃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但是路上遇袭,大妃不幸身死。”   听到最后那一句话,贺裕闭紧了双眼。   “之后呢?”   “王爷假死脱身之后,奴才会亲自护送当王爷回西疆,陛下说暂时不让您回京城,需要在西疆待半年左右。”半年么……   其实就这么躲在西疆才是他本来的归路。   只怪当初一步错,步步错。   贺裕点点头:“全凭皇兄做主便是。”……   齐国军夜袭,号角声惊扰了人们的安眠,远处的火光和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断击打着贺裕惴惴不安的心。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黑色斗笠的人跪在了他面前。   “王爷,事成了。”   是大巫的声音。   贺裕掌心微微出汗:“那我……”   “现在就走。”大巫的语速很快,语气也有些急,“快要来不及了,将军争取到的时间有限。”   贺裕呼出一口气,搭上了他的手:“好。”   临走前,他的腰间滑落了一块玉佩。   像是无意的,又像是有心的。   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块玉佩和之前古兰时下水寻找的玉佩是同一个花纹图案。   但是掉在地上之后,立刻碎成了两瓣。   玉佩碎裂的声音不小,但是在纷乱中很容易被盖了过去。……   到达洛城王宫的时候,古兰时已经筋疲力尽。   两三天的行程,硬是给他缩到了一天。   正上方的古兰苘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眉心微蹙道:“你真的要娶一个异族人做正妃,还是个男人?”说完之后,他轻哧了一下,似乎是十分不屑。   古兰时笔直地站在王宫大殿中央,他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落寞。   “是。”   古兰苘手指轻点王座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知道老祖宗的规矩。你想娶个男人孤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要娶异族人……必须要经过那一关。”   古兰时垂着头,一直没有正眼瞧他:“好。”   “老二,你要想好,就算你真的过了那一关,你也没法继承王位了。等你从那个地方出来,孤就会把大殿下的位子传给老三。”   古兰时闭上了双眼,没有犹豫:“我知道。”   “呵。”古兰苘满脸冷漠,眼中只有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嘲讽和奚落,没有半分可怜和心疼。“那里可不是给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死在那儿了也别怪孤没有提醒你。”   随后,他朝古兰时撂下了一个腰牌。   “我的生死,向来不用你管。”古兰时捡起了腰牌,决然地从大殿中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怕各位忘记了再提醒一下,之前有说乌夜国王室要强行娶异族人的话,会受到巫神的惩罚 第69章 天神山上   深山中,只有鹞子的啼叫和猛兽的嘶鸣,古兰时只拎着一把弯刀,他不断砍断身边的荆棘,艰难地向丛林深处探去。   这里是天神山,传说中是巫神降临的地方。   整个乌夜国的子民都将这座山当作是灵魂的栖息地,它本来叫作天山,第一任国王觉得这个名字不能够体现子民的敬意,于是又在后边添了一个“神”字。   所有犯错的乌夜国人,都要在天神山接受巫神的惩罚,得到巫神的原谅。   古兰时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脚下一个没注意,踩碎了一根树枝。   他低头看去,不免胆寒。   那竟然不是树枝,而是一截……断骨。   古往今来,死在天神山的人数不胜数。   这里随处都有枯骨残骸,还有蚕食尸体的秃鹫。   古兰时闭上了眼睛,感受猎物的方向。   与异族通婚,是重罪。   他必须要在天神山猎一只白虎,献给山顶的巫神,才能得到原谅。   如果巫神原谅他,就会收下这只白虎。如果巫神不原谅他,他献祭的猎物尸身就会以别的形式出现在天神山外。   不被巫神原谅的人,是被诅咒的人。   古兰时估摸着自己应该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便摘了一个野果充饥,又盘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忽然间,远方传来一声虎啸。……   西疆的风是干冷的,吹到人的脸上,有些刺痛。   贺裕正坐在一条小溪边发呆。   春日的西疆,好不容易见了一些绿意,劲风卷席着这些小草,像是要把它们拦腰斩断一样。   贺裕撑起了身子,护住了几棵小草。   他的手有点干裂了,但是他没说,他不想给谢将军添麻烦。这里是军营,军中的汉子们往日里都是用猪油抹手,实在不行就硬扛着,手上开裂长疮的人不少。   他不该为了这点小事让谢庭川特意派人去集市上买手膏。   可是他有一点点疼。   以往古兰时每晚都会执着他的手,给他擦桂花油和手霜。他浑身上下都被养得好好的,没有半分受到虐待的痕迹。   贺裕呆怔地看着身边的小溪,忽然转向身边的丫鬟,说道:“这条小溪在发光。”   那丫鬟是秀荷,他逃出皇宫的时候顺便将这丫头一并带上了。   秀荷点点头:“回爷的话,这是梦河,在乌夜语中,是情人河的意思。”   她从小在西疆长大,知道这条小溪的由来。   “这是梦河的分流,梦河是一条很宽的河,在乌夜国境内,乌夜国人在每年的孟邦节都会齐聚梦河,祈求河神祝福他们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贺裕的手抖了一下,他忽然趴在了那条小溪边上,招呼着秀荷:“有没有瓶子,我想要个瓶子……”   秀荷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爷这是要……”   “帮我装一点河水。”贺裕艰涩地说道,“我想带回京城。”   秀荷被吓到了,但还是遵循着对方的要求:“奴婢这就回去拿,您等一会儿。”   贺裕就这么趴在那条小溪边上,也不说话。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了来人。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清润男声:“王爷,塞外风寒,请先回去吧。陛下为王爷准备了住处,在军营中多有不便,王爷还是先迁居吧。”不是秀荷。   贺裕转头,看向身后的谢庭川,眼神中闪过一抹落寞:“劳烦王爷了。”   谢庭川负手而立,发觉贺裕在盯着那条小溪,便主动开口问道:“王爷在干什么?”   “没什么。”贺裕抿了抿唇,“看见了一条会发光的小溪,觉得奇怪,便叫秀荷拿瓶子装一些溪水回去。”   谢庭川沉默良久,道:“王爷,这溪水是活水,装回去也放不久的。”   贺裕慢慢捏紧了拳头,他重重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撑起一抹笑意:“是吗……那便算了。”   他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小跑而来的小丫头,忽地眼眶一酸,他感觉自己的心尖像是被虫蚁啃噬过一样,酥酥麻麻的。   秀荷上一次像这样冲着自己奔来的时候,还是在郾城的王宫中。   远处是古兰时为他扎的秋千,身边是古兰时为他引的沟渠,身后是古兰时为他种的梅花。   当时只道是寻常。   “走吧,今晚我就带着人迁居到皇兄给我准备的院子里,劳烦将军到时候拨些人给我。”贺裕垂下了头,将自己的披风收紧了一些。   “好。”谢庭川微微颔首,临了前,又道了一声,“王爷,陛下正准备为王爷翻案,事成之后,王爷回京城便指日可待了。”   “是吗……”   贺裕喃喃了一声,“我也有点想家了。”   他眺望远方的山林,不知为何,他的眼皮子跳得厉害,心也空荡荡的,胸很闷。   奇怪,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深山的入口处有重兵把手,古兰时出来之后,立即有人冲上去将人扶起。   “大殿下。”侍卫们看着古兰时身上的伤,触目惊心,立即惊慌道,“赶快将大殿下送回王宫!”   耳畔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嘈杂声音,古兰时慢慢阖上了眼睛。   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只白虎的头。   巫神接受了他的祭品,那头白虎的尸身被留在了天神山山顶。   他现在只要将这虎首拿回去交差便是了。   国王收下了他的虎首,嘱咐随行的人好好照顾古兰时,随后便将他遣回了郾城。   次日,他宣布废黜古兰时的王储之位,让三皇子古兰延即位。   古兰时被废的时候,还没有醒过来。   当他醒了之后,周围的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畏缩,还有些……悲悯。   “二,二皇子,你醒了。”一个侍卫跪在了古兰时面前,双手捧着一碗汤药,“请二皇子用药。”   古兰时一怔,脸色有些虚弱道:“二皇子……他竟然这么快就下令将我废了。”   他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这大殿下之位,他并不稀罕。   那侍卫颤巍巍地递过去了汤药,古兰时接了过来,一口气饮尽。   古兰时喝完之后问道:“对了,大妃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指甲断了正在驯服中,打字的速度太慢,答应大家的二更可能要晚一点,尽量在十二半点之前! 第70章 没有原谅   贺昭知道自己的亲弟弟这些日子以来很辛苦,特意叫人将这个别院翻新了一遍,还从京城拨了几个人来伺候。   贺裕那几张熟悉的脸时,几乎要站不住。   白晞最先忍不住,扑到了自家王爷的怀中:“王爷……你受苦了。”   云缃跟在她的身后,也在偷偷抹眼泪。她看着王爷,哽咽道:“王爷瘦了。”   身后几个家丁,都是从王府出去的人。   皇兄将他们保护得很好,几个丫头小子,除了身子长高长壮了以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要说变化最大的,应该还是贺裕。   他喜极而泣,抱着怀里的白晞,问道:“你如今越发圆滚了,瞧着脸上又胖了不少。”   白晞嗔了他一眼:“王爷惯会取笑奴婢。”   云缃将白晞拽了回来,轻轻道:“王爷一路风尘,想必是累了,咱们先伺候他洗漱歇息吧。有想说的话,日后再说。”   贺裕笑着道:“不用你们伺候,哪里还这么金贵……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这番话又引得两个小丫头啼哭不止。   秀荷跟在了贺裕身边,做事的时候有些拘谨。还好白晞是个话匣子,这个年纪的丫头都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几句话的功夫就打成一片了。   贺裕看着热闹的院子,心中的落寞才少了一些。   他打开了卧房的门,没想到身后的谢庭川也跟着走了进来。   贺裕留了门,转身看向对方:“不知将军有何事?”   “王爷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里面叙话。”谢庭川微微弓腰,“微臣确实有话想跟王爷说。”   贺裕凝眸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正堂的案桌边上。   贺裕看向了桌上的茶盏,没有抬眸,直接问道:“将军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   谢庭川颔首道:“这几个月以来,微臣一直往返于京城和西疆。”   贺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也给谢庭川倒了一杯,对方以手背盖住茶杯:“哪里好让王爷做这样的事情。”   谢庭川显然没有心思跟他喝茶,他面有焦色,但是并不表现出来:“请王爷恕罪,微臣并未跟陛下禀明……王爷在乌夜国中的境况。”   贺裕睫毛一颤,烛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打下一小排阴影。   他喝了一口茶水,摇了摇头:“是我不让将军告诉皇兄的,你何罪只有?”   谢庭川看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悯然:“王爷受苦了。”   “你们每个人都是这么说。”贺裕轻笑一声,“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其实我在乌夜国待得挺好的,乌夜国的大殿下待我很好。”   “大殿下……”谢庭川沉声道,“王爷,他已经不是大殿下了。”   贺裕的手晃了一下,差点没拿稳茶杯。   他尽量表现得淡然,但是掌心还是冒出了细汗:“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有所不知,古兰时被废了。”   谢庭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贺裕的眼睛。   听到这句话,贺裕的手彻底没拿住,将手中的茶水全部洒落。   他急慌慌地抽出帕子来去擦拭,嘴边还喃喃道:“抱歉,我失态了。”   谢庭川复杂地看着他:“王爷……现在的大殿下是他们的三皇子,古兰延。”   “那古兰时呢?”贺裕脱口而出,“他现在在哪儿?是犯了什么错吗?”   谢庭川别开了眼神,似乎是因为看出了什么别的东西,有些于心不忍:“二皇子无错,只是因为跟国王说要娶异族人,受了点惩罚,现在正在郾城的王宫中躺着养伤。”   贺裕的眼神有些涣散,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面前的案桌,重复道:“受了点惩罚……”   谢庭川忍不住问道:“王爷似乎很关心乌夜国的二皇子?”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贺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垂着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神采。   他的手揉搓着自己的袖口,像是十分不安的模样。   谢庭川叹了口气:“王爷,回到京城之后,陛下会为你选妃的。一段孽缘罢了,王爷莫要放在心上了。”   这话几乎是将一切都挑明了,忽然间,贺裕眨着眼睛,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珠串似的。   “他是为了我……”贺裕再也忍不住,“他是为了我,他说他要娶我……”   闻言,谢庭川的眉头皱得更深:“王爷,皇上并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他这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大约是做惯了冷漠的人,说出来的话才这般不近人情。   规劝不像规劝,倒像是……警醒。   谢庭川太了解贺昭了,他知道若是被贺昭知道之后,这件事情会有多难收场。到时候,苦的只会是两边的百姓和无辜的战士们。   所以他不希望贺昭这边出问题。   就当他是个没心的人吧。   贺裕哭过之后便也收了情绪,他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咽下了喉间的苦涩:“我不会让皇兄知道这件事情的。”   谢庭川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子,放在了桌子上。   贺裕红着眼眶问道:“将军这是……”   “梦河的水。”谢庭川道,“煮沸了装起来的,大概能保存一段时间,王爷且收好吧。”   贺裕接过了那个瓶子,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多谢……将军。”谢庭川走了。   留在西疆的前几个晚上,贺裕总是难以安眠。……   这个峡谷叫做赤浇谷,常年风重,寸草难生。   这是乌夜国边境的一个峡谷,穿过这个峡谷没多久,就能看见齐国的边哨。   几百个人正在这个峡谷寻找着什么。   古兰时已经几天几夜都没有睡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刚醒来就赶到了这个峡谷,双手一刻不停地挖着泥土和石块,上边已经遍布伤痕。   身边的巫师劝解道:“殿下,你先歇一会儿吧,这些事情让士兵去做吧。”   古兰时想要拨开他阻拦的手,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巫师有心不忍,含泪劝道:“殿下,那一晚过后咱们的人就来找过了,正逢雷雨,赤浇谷内都是泥水和滚落的石块,若是有人,也早就被埋到地底下了。我们的人都伤了好几个,也未寻回大妃殿下。就算殿下没日没夜地扒,也无济于事啊。”   古兰时就这么怔在那儿,那一头乌黑漂亮的卷发早就泥泞不堪,脸上也都是干涸的泥水,他未戴任何珠饰,一身黑袍早就磨破了洞,浑身乱糟糟的模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用粗哑的声音道。   身旁几个巫师都在劝:“殿下,你好歹休息一会儿……”   “不要。”古兰时固执地继续挖身边的土块,“不要……”   他几乎是魔怔了一般,口中一直重复着着两个字。   见巫师又想劝,他猛地推开了那些人。   古兰时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动作一时都不停歇,他的脸上忽然滚下了一行泪水:“你们不知道,他很害怕打雷。”   “赤浇谷多雷雨,我不能放着他一个人在这儿。”   “我要带他回去,你们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倏然间,赤浇谷又开始电闪雷鸣。   混着泥土味儿的大风呼啸着,这儿马上又要迎来一场暴雨。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赶过来通报:“二皇子殿下……王宫外出现了一具……没有头的白虎尸体,百姓都在围观,殿下要不要先回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古兰时的神色更加僵硬了。   他再也撑不住,躺倒在地上。   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冲去了他脸上的泥泞。   “快将殿下扶起来!”   “大家快撤!”   耳畔一阵嘈杂,在这一刹那,他眼前光怪陆离,闪过许多画面。   古兰时阖上了双眼。   原来巫神没有原谅他。贺裕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为了避免有人说我扯淡,我先提前剧透一下,白虎的事情是人为的!   还是来晚了,抱歉!   终于写到这儿了,马上要进入第三阶段了,大家应该也猜到了! 第71章 翻案回京   半年后。   京城最近出了个大事儿,原是一年前的通敌叛国案被翻案,废王贺裕被判无罪。皇上令人将瑾王送回京城,恢复其亲王封号和亲王待遇。   山高路远,贺裕一行人花了五日的功夫才从西疆赶回了京城。   贺昭早就让人将瑾王府翻新了一遍,贺裕刚下马车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一年多未回京城,恍若隔世一般。   “瑾王府”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崭新的牌匾,看着像是刚刚挂上去的。   “皇上还让人重新修建了小花园和长廊,”白晞说道,“这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就是为了等着王爷回来。王爷在西疆待惯了,乍一回到京城,是得要适应几日呢。”   两个小丫头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曾经被人掳走的事情,还以为贺裕一直在西疆等着。   贺裕也没有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皇兄思虑周全。”   “王爷等会儿要入宫觐见吗?”云缃在身后提着行李,“听府中的人说,今日宫里来人了,说是要让王爷入府后前往皇宫,陛下有召。”   贺裕颔首道:“本王等会儿就去。”   皇宫的人来得勤,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人前来通报。贺裕刚坐下没多久,就等来了皇宫中的公公。   那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引着贺裕,将人送进了皇宫的御用马车。   马蹄声铃铃作响,贺裕躺在里边,小憩了一会儿。   本来以为长途跋涉过后再坐马车会感到疲乏,没想到皇宫中拨来的马车都这般舒适,贺裕靠在软毯上,闻着车内早已点燃的安神香,没过多久就睡沉了过去。   白晞和云缃跟在他的身边,就这么一直盯着他,寸步不离。   经此一事,两个丫头也长了心眼,她们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主子,生怕京中还有歹人想要害贺裕。   不过半个时辰,一行人就来到了皇宫中。   陛下洪恩,准予瑾王乘车入皇宫。   贺裕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走到了晨阳殿门口。   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皇兄了,没想到他们兄弟二人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贺昭是在门口等着他的。   贺裕一见到皇兄,就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对方的怀中:“皇兄……”   贺昭拍着他的背,原本一直紧绷的脸也松缓了些许:“回来就好。”   “这些日子以来都还好吗?”贺昭问道,“在西疆如何?”   贺裕的神色一僵,慢慢地放开了自家皇兄,脸上挂着泪痕道:“一切都很好。”   比起走的时候,现在的他像是藏了更多心事的模样。   贺昭锁着眉,他何尝看不出自己这个亲弟弟是在强颜欢笑。   此时,贺昭身后走出了一个样貌俊秀的儒雅男人,他没有戴头巾,而是将自己整张脸都露了出来,用一根发簪别好。   这便是大巫了。   “微臣叩见瑾王殿下。”大巫行了一个中原的臣子礼节。   贺裕微微启唇,看向他:“你现在是……”   贺昭替他解答了:“陈钰是他在中原的名字,他现在在太医院里当差,是朕的御用太医。”   陈钰看向了贺裕,笑得如沐春风:“许久不见殿下,殿下安否?”   他这张脸换上中原的打扮之后,便更像中原人了。   想来也是古兰时太信任他,所以才从来都没有怀疑他。   若是碰上贺昭这样的人,怕是早就将他的身世翻个底朝天了。   贺裕勾唇一笑:“一切都好。”   正是夏日,殿外吹的风都是滚烫的。站在外面不大舒爽,众人寒暄过后便进殿了。   今年贺昭没有带着宫人前往避暑山庄,就是等着贺裕回来。   “等你安顿下来,朕就带着你一起去避暑山庄。”贺昭唤下人端来了两碗冰镇杨梅,“这是你从前最爱喝的,快尝尝罢。”   贺裕看着那碗杨梅汤,又不免眼红落泪。   贺昭看着又是一阵心疼,他这个弟弟身体娇弱,这么大了一直没有出过远门。这次流放西疆本来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半路上被乌夜国人掳了去,叫他吃尽了苦头。   若不是一直和大巫联系着,他几乎要坐不住,主动带兵打到乌夜国去。   他叹了口气,道:“都是皇兄的错。”   贺裕摇摇头,端起碗来尝了一颗杨梅,口中酸酸甜甜的,将他的泪水逼了回去。   “皇兄莫要自责了。”他道,“都过去了。”   兄弟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太阳落山,贺昭才将人放回去。   “你如今已经快要二十岁了。”贺昭看着他,忽然提起道,“下个月就要行冠礼了,还好没有错过,在那之前回了京城。”   贺裕心中一紧:“皇兄……”   “也是时候为你选个正妃了。”贺昭的目光忽然落向了身旁候着的陈钰,眼神晦暗不明,“回来之后便在京中多走动走动,若是有喜欢的女子,便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贺裕嘴唇翕动着,怔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应允。   贺昭观察着他的神色,眉眼压低了几分,问道:“怎么了?”   “没事……”贺裕的眼神悄然无声地投向了一边的陈钰,对方也正好看了他一眼,二人的视线交错了一瞬,然后又都匆匆别开。   贺裕感觉自己的喉头一紧。   随之,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声:“全听皇兄的。”……   贺裕回来之后便不大高兴,看着没有精神,整日蔫蔫的。   白晞一直缠着他,鼓动他多出去走走,贺裕一直在推拒。   云缃看出了王爷的不对劲,但是没多问,只道是他还没适应回来。   这一日,皇宫中送来了两个舞女,还是贺昭亲自下令送来的。   从前贺裕倒是真的风流,但他也不敢乱来,偶尔去花楼的时候只是摸摸小手捏捏腰,从来也不敢动真格的。   因为贺昭明令禁止不许他胡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是真的疼爱自己,但是教训自己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手软。   贺昭一直管着他的私事,从来不让乱七八糟的人接近他,如今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给他送人来了?   就是因为他已经快加冠了?所以也不用拘着做什么了?   贺裕看着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心中只觉得无甚滋味。   他让人好好招待着这二人,等到皇兄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再寻个由头将人放出去。   夜晚,贺裕准备回床上入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被褥中塞着两个人。   他被吓了一跳,急忙唤了白晞和云缃来,将这二人抬了出去。   这二人,正是白日里的舞女。   贺裕有些头疼,他坐在床边,揉着眉心,看向了那两个已经穿戴齐整的舞女,问道:“你们是受了何人的意,做这样的事情?”   那两个舞女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贺裕深呼了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床板:“若是不愿意说的话,就滚出王府。”   那两个舞女看起来也很为难,一副苦不堪言的神色。   贺裕又放缓了声音,轻轻安抚道:“你们只管说,出了事儿本王负责。”   她们脸上似乎有所动摇,但还是没有张开嘴说出一个字。   贺裕不是傻子,他盘坐在床上,闭上了双眼:“是皇兄托你们来的,对吧?”   那俩舞女神色一变,其中一个打了个寒颤,随后开口道:“请……王爷恕罪。”   此时的贺裕心乱如麻。   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但是没想到皇兄这么快就有所察觉。   不行,不能让皇兄知道。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曾经和古兰时之间发生过什么,估计会连累到整个乌夜国。   但无论是乌夜国还是齐国,都经不起连绵不断的战争了。   贺裕轻轻勾起其中一个舞女的脸,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只是冰冷地吐出了几个字:“今晚你跟本王一起睡,她出去。”   另外一个舞女诚惶诚恐地站起身,退了出去。   那个被“相中”的舞女慢慢抬起了脸,然后主动脱掉了自己的外衫。   云缃和白晞对视了一眼,慢慢地后退离开了。   临走前,还带上了房门。   听到“咔擦”的关门声,贺裕才按住了她的肩头。看着她有些困惑的目光,他开口道:“你去榻上睡,不许发出声音,不许脱衣衫,不许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那个舞女有些害怕道:“王爷……”   这一声若是被正常男人听着了,怕是骨头都酥了。   贺裕拧眉道:“快去。” 第72章 被迫揭穿   贺裕离开京城太久,大概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皇兄是何许人物。   要是贺昭能被他这些障眼法给唬住,也不可能在这个位子上坐那么久。   他耍的这些小把戏能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不出几日,贺裕就又被召进宫内。   这次陪伴御前的是谢庭川,奇怪的是,这位征战沙场数年的大将军又在给贺昭磨墨。   谢庭川磨墨的手法看着十分熟练,像是经常为贺昭做这件事一样。   从前贺裕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倒是品出了点别的意思来。……他们二人怎么离得这般近?为何皇兄靠近谢将军的时候,谢将军看着有些不自在?   他晃了晃神,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心惊。   也罢,换谁站在天子面前都会不自在的。伴君如伴虎,在宫中,就算是再机敏善辩的人都会害怕贺昭,更何况向来沉默寡言的谢庭川呢。   贺昭站在那儿练字,看都不看贺裕一眼。   贺裕有些坐立难安,喝了好几杯茶水,最终忍不住问道:“皇兄唤臣弟来是所为何事?”   贺昭忽地手一抖,手中的笔轻轻颤了一下,墨水溅出了些许。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废了。”   谢庭川会意,将他练废的纸抽去,叠好,扔进了废纸篓中。   动作一气呵成。   贺裕有些心惊,缩着脖子问道:“皇兄要是忙的话……”   “不忙。”贺昭终于抬起头来看他,接过了谢庭川递过来的湿帕,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   谢庭川看着他擦手的动作,睫毛轻颤,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听说你最近很喜欢朕送去的那一对舞女?”贺昭问道。   这件事儿在京中都传开了。   说道瑾王殿下最近夜夜笙歌,纵情声色,又道这对舞女是怎样天姿国色,宛若九天玄女,将王爷迷得出不了府。   也有人说瑾王殿下是在西疆过惯了清苦日子,一回到京城便克制不住,食髓知味。   贺裕甚至不敢抬头,他伪装出来的镇定在皇兄面前总是破绽百出。   “是……”他缓缓道,“多谢皇兄恩赐。”   贺昭看着他,负手而立,头上戴的冕旒微微晃动,一袭明黄龙袍气势逼人。   “说起来,琉月和琉星还是云麾将军献给朕的。”贺昭倏然道,“没想到如今成全了老七。”   这话一出,无论是他身边的谢庭川,还是站在一旁的贺裕,身子都绷紧了一些。   贺裕喉结一滚,有些勉强道:“这二人……确实不错。”   此话一出,前方的谢庭川忽然像是泄了气一般,彻底阖上了眼睛。   他研磨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仔细一看,他的脸色有点惨白,气息有些紊乱。   贺裕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道:“皇兄……”   贺昭冷笑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弟弟:“她们不叫琉月琉星,不过是朕随意胡诌的名字。你这么喜欢她们,竟然连她们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贺裕心悸了一瞬,立马解释道:“臣弟还以为是皇兄赐给她们的名字。”   “那你说说,她们叫什么?”贺昭问道。   贺裕顿时哑口无言。   这对舞女在他府中待了数日,一到晚上就进房上榻入睡,一到白天就走。   贺裕几乎没跟她们说过话,又怎么能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   眼看着大事不妙,他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他先认错,皇兄就不会重罚他了。   “臣弟知错。”   “那你说说,你错在什么地方了?”贺昭问道,“贺裕,不要欺瞒朕。”   贺昭甚少连名带姓地叫他。   贺裕舔了一下干裂的唇角,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皇兄,臣弟……”   他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件事很难圆过去,他哪怕是撒个小谎,都能被贺昭察觉到。   他是贺昭一手带大的,贺昭对他实在是了如指掌。   “你啊,”贺昭见贺裕害怕得整个人都在颤,叹了口气,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他慢慢地踱步到这人身边,将人拉了起来,“朕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贺裕一直垂着头,不敢对上贺昭的眼神。   “陈钰之前和朕说过一些乌夜国的事情。”贺昭道,“朕知道有些事情非你所愿,这一年来你吃了太多苦。朕对不起母后,也对不起你。”   他的眼神蓦然间闪过些许戾色:“都是乌夜国那个二皇子的错。”   陈钰……大巫。   乌夜国二皇子……古兰时。   这句话太突然,整个晨阳殿都静了下来。   贺裕感觉自己的胸口闷得厉害,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他终于抬眸,对上贺昭的眼睛:“皇兄,这件事……”   “朕会为你出气。”贺昭打断他,“朕之前没有答应乌夜国的和亲,但是和乌夜国国王商量过——齐国不会再犯乌夜国边境,只要对面送来一个皇室质子。现在看来,那位二皇子就很合适。”   他一直盯紧着贺裕的脸色,看到对方的眼睛慢慢瞪大,眼神逐渐变得惶恐,便又下了一剂猛料:“乌夜国那个国王是个不当事的,也不见得有多疼爱自己的子女,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你放心,等到质子入京城,朕就派人偷偷解决了他。乌夜国国王应该不会追究,就算要追究,赔点金银土地也就罢了,你说呢,老七?”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是如同谈论家常便饭一般淡然。   但是偏偏叫人听出了威胁和逼迫的气势。   贺裕咬紧了自己的唇肉,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中去,却感受不到疼痛。   他是没看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就连一旁的谢庭川都有些于心不忍地别过头去。   “不要……皇兄不要。”这时候,贺裕竟也不怕对方的责骂了,他又跪在了地上,扯着贺昭的袖袍,紧紧阖上双眼,颤抖着道,“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是臣弟自愿的。是臣弟喜欢男人,臣弟对不起母后和皇兄,皇兄要打要骂就冲着臣弟来吧。”   听到这句话,贺昭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变得十分可怖。   他阴恻恻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贺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73章 自甘堕落   贺裕吓得哆嗦不止,对于他这个皇兄,他总是敬畏多于敬爱。   “皇兄……”   贺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底晦暗不明:“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护着你,宠着你,把身边所有好东西都留着你,你却这么作践自己。”   贺裕亮亮的泪痕滑过红润的脸颊,羽睫上挂着晶莹,呆愣地看着贺昭,不敢再说话。   贺昭看着这样的幼弟,一时之间又有些心软,虽然胸间燃着一团火,但他还是尽力压着脾气:“他将你关在王宫这些日子,对你做了什么?”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的胆子不大,偶尔会耍一些小聪明,人也有些狡猾。   如果他是为了自保才委身于古兰时,那么贺昭会心疼他,然后将那个二皇子抓到京城来凌迟处死。   但是贺昭不能接受自己的弟弟会真的对欺负过自己的人动了心思。   贺昭一想到他为了这样的人求情,就恨不得扇他两个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他不仅怨贺裕不争气,还怨自己。   是他没有教好他,没有护好他,才叫他中了那个乌夜国男人的迷魂计。   贺裕抖着唇又想撒谎,却被人一眼看穿。   贺昭拂开他的手,冷淡道:“说实话。”   眼见着贺裕又要哭,贺昭顿时感到头疼不已。   此时,谢庭川忽然插话道:“陛下,地上凉,王爷的身子弱,先叫王爷起来吧。”   贺昭冷哼一声:“是朕叫他跪的吗?”   谢庭川抿了抿薄唇,主动伸手搀扶贺裕:“王爷,先起来吧。”   贺裕心一横,冲着谢庭川摇了摇头,颤着继续道:“皇兄生气就罚臣弟吧,都是臣弟的错。”   他越是这么说,贺昭就越是生气。   从前那个精明算计的贺裕去哪儿了?那个俏皮狡猾的贺裕去哪儿了?那个只听哥哥话的乖巧弟弟去哪儿了?   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被人拐走了这么些天还不长记性,反而为曾经屈辱过他的人求起情了。   贺昭哪里是生气他喜欢上了男人。   他分明是生气贺裕这般自轻自贱,为了一个欺他辱他的人,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   谢庭川是最了解贺昭的,他眼看着这兄弟俩越聊越僵,便又插口道:“陛下,王爷在开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冰湖,得了寒腿,西疆的军医看过之后说他不能久跪。”   听到这话,贺裕的眼中闪过一抹茫然。   随后,他便理解了谢庭川的意思,匆忙低下头来,嘴角微微抽了两下,一副隐忍剧痛的模样。   贺昭皱了皱眉,没什么好气地将自己这个蠢弟弟托了起来,又将人拽到一边的椅子上。   一提起西疆,贺昭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罢,也罢,都是欠他的。   若不是他没看好贺裕,又怎么会叫乌夜国的人将他掳了去,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贺裕吃过的苦,受的伤,都是他的错。   贺裕依旧苦着脸,闷闷道:“皇兄……臣弟错了。”   “闭嘴。”贺昭低喝一声,唤来了身边的大公公,“叫太医过来,给王爷看腿。”   贺裕慌了:“皇兄,不用请太医。”   这时候,殿外的公公正好尖喝道:“陛下,陈太医给您请平安脉。”是陈钰。   贺昭摆了一下手,示意叫人进来:“正好叫他进来给瑾王看看伤腿。”   “是。”   没过多久,陈钰便提着药箱走进了晨阳殿。   他先是给贺昭行了个礼,随后又拜了拜贺裕。   “陛下,微臣为陛下把平安脉。”   “先给瑾王看看。”贺昭吩咐道,“从头到脚都查一遍,看看有什么隐疾和积伤。”   陈钰身子一顿,应允道:“微臣遵旨。还请王爷移步。”   贺裕有些不情愿地跟着陈钰走到了一边的榻上,不经意间揉了揉退,拧着眉头。   陈钰心领神会,摸了一会儿脉之后,又去看他的舌头,浑身敲敲打打一番之后,向贺昭回禀道:“王爷身子虚弱,是气血不足之症。双膝间似乎还有陈伤,需要静养补气。”   贺昭看着消瘦的弟弟,无奈道:“回去要养好身子。等会儿叫李又海给你从库房里挑一些补品带走。”   李又海是贺昭身边的御前太监,颇得信任。   贺裕面上一喜,哭腔都收回去了一些。他试探着问道:“那皇兄还要乌夜国送质子过来吗?”   贺昭气急反笑:“你现在除了能想到那个二皇子的事以外,还能想想自己的事儿吗?”   贺裕缩了缩脚脖子,拿一边的褥子盖上自己的腿,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皇兄为什么而生气一样。   “皇兄,臣弟没想……他的事儿。”他垂着头,很小声地说道,“就是问问。”   贺昭瞥了他一眼,又吩咐谢庭川:“你在京城多待些时日,西疆那边不急着回去。”   见他俩开始聊军事,贺裕无聊地揪手指头。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呆呆地坐在那儿,又可怜又好笑。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贺昭惦念着他身子不好,没忍心跟他发脾气,最后叫来了个侍卫,将人送出去了。   他走的时候,谢庭川也跟着离开了。   谢庭川跟在贺昭的身后,像是一块泛着幽光的松玉一样,周遭的气息冷冷清清的。   朝内诸臣都不敢轻易跟这位齐国战神搭话,贺裕却觉得谢庭川比一般人还要可亲一些。   “谢将军,方才多谢你了。”   他主动走过去打招呼。   谢庭川颔首道:“王爷日后还是莫要在陛下面前提乌夜国二皇子的事情了,容易惹祸上身。”   贺裕讷讷道:“啊……好。”   “陛下很是疼爱王爷,王爷也别责怪陛下。自从王爷被乌夜国人掳走之后,陛下就经常去先皇后的灵位前跪着,一跪就是几个时辰。本来陛下是想在两年内清理怀王余党的,但是害怕你在西疆受苦,硬生生用了一年时间就将所有事情办妥了。”   贺裕眼眶发酸,重重点头道:“本王知道了。”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望向身边的谢庭川,心中有些不安分:“谢将军……怎么什么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最近卡文严重……   跟大家说一下,贺昭真的不坏,作为我下一本书的攻,他怎么可能是个坏蛋呢!   理解不了贺昭的可以代入一下老父亲的角色,再把贺裕代进千娇万宠长大的漂亮大宝贝,把古兰时代入黄毛贼……   其实就是恨铁不成钢! 第74章 不可告人   谢庭川颤了颤睫毛,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与贺裕并肩而立。   残阳下,浮光涌动,橙黄的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贺裕心中越发不安,又试探了一句:“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将军似乎至今未娶呢。”   谢庭川的脸色惨白了几分。   他本就是长相清冷精致的美人,就算是被送到塞外吹了几年寒风,底子的优越也没有被磨平。   因此,他脸色的细微变化都会格外明显。   “四海未定,何以家为。”谢庭川缓缓道,“王爷莫要多心了。微臣不过是个莽人,注定要在塞外待一辈子的,哪家的好姑娘嫁了微臣,岂不是要独守一辈子空闺。这样……对谁都不好。”   贺裕难以将谢庭川这张脸和“莽人”二字对应上。   他越发觉得奇怪,却也不敢明说。   “听说怀王一党的人都被处死了,运气好一些的也被流放了。”贺裕又道,“十来个五品之上的大臣,竟然全都落到这般地步,很是让人唏嘘。”   谢庭川不知道接些什么,只是附和了一句:“怀王余孽,罪无可赦。”   贺裕闻言,翕动了一下唇。   “可是本王听说,谢将军最开始是效力于怀王的。”   他忽然出口的一番话,震得谢庭川脸色都变了。   其实这事儿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几乎朝中所有人都知道谢庭川和怀王的那些事情。   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提出,多少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贺裕有些复杂地看着谢庭川,察觉到对方脸色有些难看,也不再逼迫对方,只是微微颔首:“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将军莫要介意。”   谢庭川紧紧抿唇:“王爷多虑了,微臣只是在晨阳殿站久了,身子不适。”   这话中的搪塞谁都能听得出来。   他一个扎在西疆的将军,怎么可能站这么一会儿就身子不适了。   贺裕没有揭穿,此时此刻他的心绪也有些阴郁,他向谢庭川告别,随后就出宫找王府的马车了。……   前几日日头毒,人们都蔫蔫儿的提不起精神,今日起了大风,京中迎来了立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   暴雨之后,皇帝贺昭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和太监,还有一些信得过的近臣和皇室宗亲,前往避暑山庄。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次日黄昏前赶到了。   贺裕作为皇上胞弟,理所当然地被捎上了。   他没带什么人,身边只跟着白晞和云缃,还有两个小厮和侍卫。   白晞见自家王爷一直没精打采的,便主动道:“王爷今儿可要吃蟹粉糕,奴婢从巧儿姐姐那边讨了些蟹粉来呢。”   巧儿是皇上身边的宫女,是先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姑姑生的小女儿,从小就跟着侍奉,贺裕跟她也很亲近。   听说这位巧儿姑娘是留给贺昭的暖床丫鬟,本来封王的时候就得给人抬成侍妾的,不知为何到现在也没名没份的,只跟在贺昭身边做一些杂事。   贺裕心中烦闷,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   皇兄是重情义的人,他不可能亏待巧儿。   要么就是……他从来没碰过巧儿。   难道皇兄真的和谢将军有什么……别的关系。   贺裕越想越心惊,突然站起身来,打翻了一壶刚烧开的热水。   热水洒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大叫一声,忍着痛坐了回去。   白晞被他这样的举动吓到了,连忙唤人找冰块儿来,给贺裕手背上轻柔地敷上一层冰袋之后,又忙不迭地出门找随行的太医。   贺昭一听到贺裕把自己烫伤了,也特地绕道来看他。   贺裕看着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瘦,脸上的骨头都见形状了,懒洋洋的没有气色。   贺昭走进贺裕的寝房之后就一直皱眉,眼神间的担忧就没散去过。   “瑾王这几日吃得进吗?”他开口问贺裕身边的贴身丫鬟,“睡得还好吗?”   白晞头都不敢抬,老实回答道:“王爷这几日一直忧心忡忡,还经常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用膳的时候进得不多,只是挑一些清淡寡味的菜,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有时候晚上睡得很晚,起得却很早。”   真是作践自己。   贺裕有些心虚地别开眼,晃动着自己那只伤手,生怕别人瞧不见自己是个伤患似的。   贺昭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他用手指敲了敲对方的额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贺裕咽了口口水,嗫嚅道:“哪有……”   “那个男人真就叫你这般魂牵梦萦?”贺昭又问。   贺裕听到对方提起“那个男人”,心中赫然揪痛,只是面上波澜不惊:“皇兄多虑了。”   贺昭冷哼了一声,他又叮嘱了几句,便要着急回去。   本来他今日是不得空的,但是谁叫贺裕弄伤了自己,因为担心他的伤势,这才特地绕远路过来一趟。   贺裕的院子是个清凉秀美的好地方,但是这地方离贺昭处理政事的勤政殿太远了,徒步过来都得小半个时辰。   贺昭今日没空教训他,只是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贺裕叫人给自己做了些能用得进的糕点,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白晞看着心疼:“王爷吃不进便罢了。”   贺裕摇摇头道:“白晞,以后别跟皇兄说本王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勤政殿。   贺昭挥手写下了几个大字,不知道是在批阅什么。   “乌夜国新继任的那个大殿下资历太浅。”他倏然间道,“听说他处理政事也不太勤勉,前几日还和国王吵了一次。”   谢庭川答道:“古兰延少时勤奋好学,虽然年纪不大,但不是无能之辈。”   贺昭放下了笔,“砰”的一声,溅起许多墨水。   他冷然道:“谢卿一直在西疆,对乌夜国的人了如指掌,战事繁忙,却也还能得空给远在京城的朕送舞女来。”   谢庭川呼吸一滞,直挺挺跪在地上,鬓间的发有些凌乱:“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贺昭慢慢踱步到他身边,忽然掐起他的下巴,力道有些发狠:“谢庭川,先是和亲,再是舞女,朕都没有追究你。但是有一句必须告诉你,不要以为上过朕的床,就能做朕的主。” 第75章 暴殄天物   谢庭川的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微臣谨记。”   贺昭慢慢松开了手,然后又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却依旧阴寒:“朕最近有个打算,说来与谢卿听,可好?”   谢庭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阖上了眼睛,紧咬牙关道:“陛下请讲。”   “朕想在寿宴上邀请各国使臣前来一叙,你觉得可好?”贺昭问道。   他的生辰是八月初二,大概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还有时间准备。   只要不是劳民伤财的事情,谢庭川没有理由败贺昭的兴致:“陛下开心就好。”   贺昭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什么,嘴里忽然冒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贺裕和那个乌夜国二皇子的事情?”   谢庭川有些僵硬地点头:“是。”   闻言,贺昭轻笑一声:“是什么时候?”   “使臣齐聚乌夜国洛城的时候。”谢庭川双目有些无神道,“当时微臣以为王爷已经身死,便没有禀报给陛下,望陛下恕罪。”   孰不住这一切都在贺昭的掌控之中。   他手中最隐秘的一条暗线就潜伏在古兰时身侧,贺裕是死是活,他最清楚不过。   只是……陈钰之前对他有所隐瞒,没有说贺裕在乌夜国当那二皇子的禁.脔,若是早知道如此,他肯定早就发兵攻打乌夜国了。   贺昭冷嗤一声,手掌慢慢抚上了他的肩,然后蹲了下来,和他平视:“寿宴的事情交给你办,朕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点……乌夜国来的必须是那个二皇子。”   谢庭川眼帘轻垂:“是。”   “寿宴上给他下点绊子,别让他好过。”贺昭又道,“先别告诉那傻小子,朕看他最近昏头了,要是知道那个二皇子要来,怕是要得失心疯了。”   那傻小子指的自然是贺裕了。   谢庭川:“是。若是陛下没有旁的吩咐,微臣就告退了。”   “朕确实没有别的吩咐,但是现在还没到你走的时候。”贺昭勾起了他的脸,下巴微微扬起,目光落在了勤政殿偏殿的一张软榻上,示意道,“自己先去处理一下吧,朕批完折子就过来。”   谢庭川从喉中溢出一声:“臣遵旨。”……   齐国皇帝的二十七岁寿宴,邀请中原其余四国和西域八国前来赴宴。   诸国立刻安排了前往京城的使臣,并且准备了厚礼祝寿。   乌夜国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了。   古兰时将国王送来的密信烧毁,然后重重咳了一声。   他在郾城王宫养病数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见好。   现在又要跋山涉水赶往京城,怕是身子吃不消了。   身边的巫师安抚道:“殿下身子欠安,这事儿交给大殿下做便是,国王何苦要为难殿下呢。”   古兰时轻轻上扬了嘴角:“他巴不得孤早点去死。”   “殿下不想去的话便推了吧,”这位巫师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待古兰时如同自己的亲子一般,“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孤要去。”   古兰时缓缓站起了身,踱步至桌边,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块同心玉佩。   那是一块已经碎裂的玉佩,品质粗劣,粘好了之后也裂痕斑斑,是扔到路上都不会有人捡的模样。   但是古兰时却如视珍宝一般,将这块玉放在了上好的檀木匣子里,仔细地封存着。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玉佩,喃喃道:“大妃在齐国,孤要将他带回来。”   巫师只当是古兰时太过思念,便劝解道:“殿下,大妃……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古兰时将那块玉佩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他还活着。”   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下这句话的。   巫师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忍心继续劝下去,便道:“殿下好好休息吧,奴为殿下检查送给齐国皇帝的寿礼。”   古兰时没出声,对方摇着头就退下了。   待人走后,古兰时鼻尖微耸,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滚出,在大漠的日光下散发着淡淡莹光。   贺裕没死,他真的没死。   原来这一切都是骗他的,他好好的,大巫也好好的。   走就走了,逃便逃了,为什么要伪装成死了的模样。   这半年来,他无数次前往赤浇古,无数次想从峡边跳下去陪对方长眠于此。……幸好没有冲动,不然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古兰时顿时心如刀绞,将玉佩收好之后,心想自己见到贺裕之后,一定要拿刀狠狠刺他几刀才痛快。   就算贺昭追责也不要紧,他要赶在下地狱前拽上贺裕,让他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贺裕平日不出门,一出门就遇见了一桩麻烦事儿。   原来是宫中一位太妃的侄女,礼部尚书林大人的嫡女——林语婉不小心落了水,正好被他瞧见了。   他当时也没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忙着下去救人,没想到自己呛了水,躺在床上休息了三四日也不见好。   林语婉亲自上门感谢,贺裕却没有见她。   白晞问贺裕为什么不见这位美人,还纳闷他怎么变了性子。   贺裕只是道了一句:“萍水相逢而已,还是不要有太多牵扯的好。”   他这边是不想有牵扯,没成想林家那边竟然写了个折子上报给皇上,说要好好感谢贺裕的救命之恩。   这事儿细细品味之后就能察觉到不对劲,单是感谢就罢了,何必要绕过本人向皇上感谢。   于是皇上当晚召见了林语婉,细细盘问过后,才发现这姑娘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几句话都离不开贺裕这个人。   后来皇上又问了她年岁,读过多少书,家中兄弟姐妹几人。   最后却没有多说什么,又叫人回去了。   贺裕知道这件事之后,惊得绕远路去勤政殿求见陛下,害怕对方乱点鸳鸯谱。   “皇兄!臣弟无意于娶亲,还请皇兄莫要耽误了人家。”   贺昭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确实是耽误人家。”   他向自己的弟弟甩去了一卷诗集:“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十三岁便写下近百首佳作,嫁给你简直暴殄天物。”   贺裕没有翻看那些东西,脸上一赧:“皇兄……”   “滚回去养病。”贺昭又没好气道,“谁允许你出来的?” 第76章 请求赐婚   贺裕被骂回去之后,又心急得三日都没有睡好觉。   白晞和云缃在一边看着干着急,每日变着法儿地给自家王爷做京中时兴的糕点和甜水。   贺裕吃不下这些东西,他在西疆的时候总是念着,真的回来之后倒是不想了。   这日,避暑山庄传开了一则消息。   听说陛下要给自己的七弟瑾王赐婚,现在相中了林家的女儿,林语婉。   二人之间在山庄内巧遇,贺裕还救了落水的林语婉。郎有情妾有意,说不定不日之后便要听到好消息了。   若是这事儿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贺裕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的寝房搬来了两台冰鉴,还有四五个小太监专门给他扇风,凉爽如秋夜,他却抓心挠肝地睡不着。   “王爷。”白晞又端来了一碗绿豆汤,“王爷喝了再小憩一会儿,吧。”   贺裕叹着气,接过白晞手中的绿豆汤。   他仰头喝了几口,眉头深锁。   放下碗之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白晞,那天碰上林语婉是什么时候?”   白晞思忖了一会儿,道:“晚膳前一个时辰。”   太阳还未落山的时辰,就算是避暑山庄里也有些燥热。   “她挑着那个点儿和自己的丫鬟在外闲逛。”贺裕喃喃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当日出去是因为被白晞拽出去摘莲子了。   那几日他都被自己的丫鬟叫出去做各种事儿解闷,不是摘莲子就是抓知了,要么就是扎秋千。   因为天儿太热了,他们每次出去的时候都看不见几个人,怎么那天就那么巧了,正好遇见落水的林语婉。   白晞脸色一变,猜测道:“许是给太妃请安回来的路上吧。”   贺裕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件事情:“也罢,这事儿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思绪。等本王明日去见过皇兄,再跟他说本王不急于婚事,也省得耽误了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女。”   白晞正要应声,却听见屋外小太监的传报:“王爷,林家大小姐求见王爷。”   贺裕一怔,疑道:“她来做什么?”   他刚想说不见,又听见小太监说:“林小姐特地来见王爷。”   从她的住所到贺裕这儿要走不少路,她又用不得轿撵,想必是吃了些苦头才来到这儿的。   贺裕又觉得于心不忍,烈日当空,一个姑娘从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他还闭门不见,实在失礼。   “让她进来吧。”贺裕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襟,准备在正厅见她。   林语婉今日打扮素朴,穿得一身水粉色千水裙,梳了一个流云髻,只戴了一支素银簪子,未施粉黛,却还是能看得出是一个美人胚子。   “民女参见王爷。”   贺裕只是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眼,他喝了一口茶水,道:“林小姐请坐吧。”   “多谢王爷。”   林语婉举手投足之间都风度优雅,淡定从容,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瞧过正上方坐着的人,全然没有山庄中传闻那般,对这位瑾王殿下芳心暗许、非君不可的模样。   贺裕清声咳了咳,问道:“可以喝酸梅汤吗?本王叫丫鬟给你端一碗来。”   “不用了。”林语婉道,“多谢王爷。”   她缓缓抬眸,对上贺裕的眼神,道:“今日前来,是想和王爷商量一件事情。”   贺裕有些错愕,缓了一会儿道:“你说。”   “民女想嫁进瑾王府。”她忽然掷地有声道,“成为王爷的王妃。”   贺裕差点一口茶水卡在嗓子中,呛得脸都红了。   身边的白晞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回过神来忙着给自家王爷擦嘴。   贺裕接过她递来的帕子,使劲地擦了擦,然后问道:“林小姐,这件事情恐怕……”   “王爷先别着急拒绝民女。”林语婉道,“民女只是想跟王爷做一场交易。”   贺裕眯了眯眼睛,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这位才女,开口道:“你说。”   “民女嫁给王爷,成为王爷的正妃,林家上下从此便都是王爷的人了。”   贺裕道:“这么说来,对你林家有什么好处,林小姐可别说相中了本王府中的王妃之位了。”   这样一位出身尚可,而且饱读诗书的女子,应该不至于庸俗至此。   “此事……说来话长。”林语婉垂下了头,目光中忽然有些哀伤。   贺裕仔细地听着,没有错漏对方说的任何一句话。   林家子嗣单薄,到这一脉就只有林语婉一个嫡小姐,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少爷。   前一阵子林大人被孟贤王请去吃酒,对方酒后撒泼,不仅给林大人强行灌酒,还一直打听林家小姐的事情。   原来孟贤王已经丧妻一年,想要娶个续弦,正好看中了林家小姐。   孟贤王是皇室宗亲,是先帝的小叔叔,比贺昭还大两个辈分,如今已经年逾五十了。   若只是年纪大了点也就罢了,听说他还有一些……恶癖。   他已经娶了三四个续弦,每一个都是暴毙而亡,死相凄惨。   明眼人都知道这人做了什么,但是碍于对方辈分高,地位尊贵,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当林大人发现对方一直在打听自己的女儿时,吓得当场就要告退,却不想被人按住了,还灌了一肚子酒。   孟贤王不敢打当朝命官,但是他有千百种折磨人的法子,叫人比挨了打还难受。   不知道那酒中有什么东西,林大人回去躺了三天才好。   听到这儿,贺裕有些不解道:“林家在朝中地位不低,林大人何必要受这个罪?”   “王爷有所不知。”林语婉苦涩道,“父亲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从不结党营私,他为人刚正不可,因此也在朝中树敌颇多。家中幼弟尚未长成,这一脉只剩下民女一个,实在是……孤立无援。孟贤王年轻时曾在战场上救过先帝一命,有先帝赐的免死令牌。他在皇室宗亲中地位特殊,饶是陛下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林家根本就无法反抗。”   贺裕沉思了一会儿,就将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所以林语婉是故意设计的落水,就是为了等着他来救。   这些天的传闻说不定也是这位林小姐亲自授意的,就是为了让大家都相信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有了私情。   “一开始民女也想过自尽于房中,一了百了。”林语婉的眼神中划过一抹仇恨,“可是民女想不通,为什么到头来……死的是民女,而不是那些作恶多端的歹人。”   她这话指向太明显,贺裕掩面咳了咳。   这孟贤王好歹是他爷爷辈的人,也不该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咒骂那人。   林语婉收敛了些脾气,有些歉然道:“民女失言了。”   “可是你怎么想着找上本王?”贺裕问道,“嫁给本王并不是万全之策,你要是能进宫服侍皇兄,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林语婉扯了扯嘴角,道:“陛下如今已经要二十七了,还未立后。这么多年来后宫一直无人,多少请求陛下选秀的折子被驳回,民女不觉得自己能成为第一人。”   所以她最好的选择就变成了贺裕。   贺昭对贺裕的偏心和袒护整个京城都能看得见,若是不能进宫,嫁给瑾王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贺裕的心中有些凛然。   好好的一个惊世才女,家世和相貌都是一等一地出挑,本该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夫君,却被欺男霸女的皇室宗亲给逼到这个地步。   “本王的名声可不太好听。”贺裕自嘲一笑,“你倒是不嫌弃。”   林语婉轻轻捏住了拳头:“王爷很好。”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她根本没得选。   贺裕叹了口气道:“林家的事情本王知道了,本王会跟皇兄说的,不至于叫你嫁给孟贤王当续弦。”   “王爷这是……”林语婉脸色一变,清秀的小脸顿时有些煞白,“没看上民女吗?”   她甚至不惜以林家作饵。   她父亲年事已高,但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还是愿意抛弃自己守了一辈子的底线,投靠能救自己女儿的人。   林家人仔细筛选后便发觉,贺裕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贺裕是当今陛下的亲弟,投诚瑾王也就是投诚陛下,效力君主便是忠君之道,也不算是背弃了祖训。   贺裕摇摇头:“你的事情,本王会帮你。但是本王不会娶你,本王……”   他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有些赧然道:“本王是断袖,只喜欢男人,你嫁进王府,岂不是要误你一生?”   本以为这句话能让林语婉打退堂鼓,但是没想到对方听到这话后眼中一亮:“如此更好。”   贺裕:“……”   “王爷莫怪。”林语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便道,“王爷只当娶了个摆设进王府,再过十年,或是再过五年,若是王爷想把民女休弃也可。民女不会干涉王爷的私事,还会帮你料理王府的事情。若是王爷相信民女的话,倒不如考虑民女的提议。左右……王爷的婚事也是要过陛下那一关的,到时候若是真的受了陛下的安排,娶了一个真心敬爱王爷的女子,岂不是更加有悖于王爷初心?”   这番话一出,贺裕沉默了许久。   他这样的人,确实不该耽误别人。   不过就算是林语婉,他也觉得自己是耽误了人家。   倏然间,林语婉站了起来,向贺裕行了一个大礼:“求王爷成全。”   贺裕忙叫白晞将人扶起,然后叹了口气:“也罢,本王可以先跟你订婚,占着个未婚夫妻的噱头。你我年岁都还小,不急着成婚,本王给你思虑的时间,你也不用担心孟贤王再来找林家麻烦,这个准瑾王妃的名号已经能护住你了。”   孟贤王再想要纠缠,就只能去找贺昭。   到时候,就算孟贤王再想娶林家小姐做续弦,也得掂量掂量到底值不值得为这件事得罪贺昭。   林语婉听后,眼眶瞬间红了:“多谢王爷成全。”   待人走后,贺裕许久不能回神。   他约莫着呆坐了半个时辰,才想到要差人送口信给贺昭,说是晚间要跟对方商量婚事。   白晞见他一直发呆,便主动问道:“王爷还要睡会儿吗?”   “不用了。”贺裕摇了摇头,勉强一笑,“你陪本王出去走走吧。”   白晞颔首:“是。”   随后,她又有些迟疑地问道:“王爷方才说的话都是搪塞林小姐的吗?”   贺裕顿了顿:“本王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你问的是哪一句?”   白晞的脸有点红:“就是……王爷喜欢男人那句话。”   不应该啊,王爷从前在京城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女子,怎么会突然变成断袖呢?   贺裕合上眼,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回道:“这句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高亮】林小姐这段不是废话!(感觉会被催进度所以提前解释一下)别的就不剧透了!   我也很急哈哈哈!   最近已经尽量日更啦!麻烦大家耐心等等喔。 第77章 好久不见   陛下给瑾王府和林家的大小姐赐婚了。   林家小姐现在成了准瑾王妃,隔三岔五地来给皇上和瑾王请安。   也许是她的授意,这赐婚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立刻就飞遍了整个避暑山庄。   想必用不了多久,京城中的那些人也该知道了。   孟贤王这次没有跟着来避暑山庄,而是留在了京城中,可能是留了个心眼,想要趁着能主事的都走了,强行生米煮成熟饭,将林小姐娶回王府,但是他没想到林语婉跟着太妃一起去了避暑山庄。   林语婉可不是单纯来避暑山庄享受的,她是早早地盯准了贺裕,所以才跟着来的。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这几日,贺裕和她也算是相敬如宾。二人没什么相同的喜好,只是偶尔会说两句话。他们一起坐在院中的长亭内纳凉,各做各的事情。   贺裕觉得这样也好,或许找一个“假王妃”来蒙混过关,然后浑浑噩噩地度过后半生,才是他的宿命。   “前几日听闻皇上说王爷在西疆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冰湖中,双膝落下了病根,民女给王爷做了一双护膝。”林语婉今日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的大概就是她说的护膝了。   贺裕微微一笑,叫白晞收下了这个匣子,然后道了声:“林小姐有心了。”   林语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然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书,像往常一般静坐在那儿看书。   贺裕也不多问,叫来了自己的两个丫鬟,在那儿抛骰子玩儿。   他们没有发出来太大的声音,害怕扰到了这位才女读书。   不过多时,外边突然走进来了一个小厮,颔首对贺裕说道:“王爷,皇上召您今晚去绮罗堂丈量身上的尺寸。”   贺裕抬头问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叫本王去量尺寸?”   “陛下说要给王爷赶制一套新的礼服,过去的那几套放在库房中,有些旧了。”小厮如实回答道,“下个月初二是陛下的寿宴,齐国宴请了各方使臣,齐聚京城。陛下特地叮嘱要给王爷和林小姐各赶制一套新礼服,在寿宴上穿。”   贺裕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闷:“各方使臣?”   “回王爷的话,就是中原余下四国和西域八国。”小厮又道。   贺裕拿着骰子的手有些颤抖,他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又问:“可有入京使臣的名单?”   小厮有些犹疑道:“有是有的,不过要先问过礼部,王爷需要吗?”   贺裕咬紧了下唇,沉默了半晌,才道:“帮本王去要一份吧。”   “是。”   带人走后,林语婉慢慢抬起头来,放下了手中的书,柔声问道:“王爷是有朋友在别国吗?”   贺裕摇摇头道:“本王好奇而已。”   看他不太想说的样子,林语婉便没有再开口问。   她站起身来,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贺裕整个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一直到晚膳后,等来了礼部送来的单子,他才恢复了神思。   他拿着单子细细地查看着,直到看到了“乌夜国”那三个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滚烫了起来。   贺裕的目光移到了后边的几个人名上。   第一个便是“乌夜国皇室二皇子,古兰时”。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反复盯着那个名字,拇指放在那个名字上,揉搓了几遍,才相信乌夜国那边真的派来了古兰时。   贺裕眼眶泛酸,整个胸口都闷得难受,羽睫扑簌,上面挂着几滴晶莹。   白晞在一边看着心惊胆战的,有些怯生生地问道:“王爷可是身子不舒坦?”   贺裕抹了抹眼泪,摇摇头:“没有,别担心。”   他将那份名单揉皱了扔掉,然后又觉得心悸得难受,他将那份名单捡了回来,叫人拿来了剪子,将古兰时那行字剪了下来。   白晞害怕自家王爷得了疯症,着急忙慌地想要叫太医:“王爷,奴婢去给您找太医来瞧瞧……”   贺裕扑哧一笑,然后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不用去,本王没疯,本王只是……”只是什么?   他说不上来,也说不口。   他将那行剪下来的字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中,心中想着,只要遥遥能够见一面,看到他还安好,就好了。   毕竟他是齐国王爷,古兰时是乌夜国二皇子。   他们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白晞觉得贺裕这样实在不大正常,左思右想,端了盘点心给他:“殿下定是饿了。”   贺裕拈起了一块桃酥道:“桃花已经不开了,你做的桃酥还是一样的味道。”   白晞恬然一笑,没有说什么。……   七月下旬,各国使臣已经纷纷赶来京城。   因为贺昭现在正居避暑山庄,所以礼部将京城中的驿馆也迁了过来。   所以各国使臣直接来到了避暑山庄的驿馆附近。   贺裕这几日总是忧心忡忡,吃不下也睡不好,白晞觉得自家王爷总是心不在焉地盯着院外,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七月二十五,西域第一个使臣入住驿馆,正是乌夜国。   但是听说古兰时作为使臣之首,并没有出现在驿馆。   这一天,贺裕正在书房中陪着贺昭下棋,一连输了五局。   贺昭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你心有旁骛,此局还是输。”   贺裕看了眼棋局,干脆耍赖地将自己那边的棋盘推翻了:“臣弟本来就下不过皇兄。”   “呵。”贺昭懒得揭穿他,“听说你前几日找礼部要了份单子?”   贺裕动作一顿:“嗯。”   “看到自己想看的了?”贺昭又问道。   “嗯……”贺裕没敢搭话,搪塞道,“臣弟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贺昭睨了他一眼,叫人过来收了棋盘,拿手帕擦了擦手,半晌都没有回复贺裕。   贺裕有些心虚地低着头,正想着要不然一走了之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外边的通报声。   “陛下,乌夜国使臣前来拜见,陛下此时要见吗?”   听到这句话,贺裕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脸色有些发白,手上还不小心碰倒了刚收拾好的棋盘。   任谁见了都能看出他的异样。   贺昭站起了身,没有看他,只是大手一挥:“宣。”   贺裕有些紧张地跟着站起身来:“皇兄臣弟先行告退。”   贺昭却叫住了他:“慢着,来都来了,回去作甚。”   他这话说得好像掺杂了别的意思,贺裕不想猜,也不敢猜。……   不一会儿,整个勤政殿都飘进了一股香风。   那是血舞花的气味儿,是西域独有的味道。   来人穿的是西域特有的沉香木做的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了一阵空灵的脚步声。那人脚踝上和手腕处都戴着银铃,一晃一步地响。他一头乌发已经盖过了腰间,微微有些蜷曲,其间缀着红玉和翡翠,额间戴着代表乌夜国王室的红玛瑙。   贺裕僵在了原地,不敢回头。   “乌夜国古兰时,见过齐国君主。”古兰时微微颔首道。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贺裕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具。   贺昭眯着眼看着这位乌夜国二皇子,应声道:“乌夜国二皇子,请坐。”   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个愚蠢的弟弟,介绍道:“这是朕的胞弟,瑾王。”   贺裕抿紧了唇,赶忙拱手行了个见面礼:“见过二皇子。”   谁料古兰时就这么定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贺裕。   他的目光太过于灼热,即使是低着头的贺裕都能感受到。   直到贺昭身边的大太监提醒道“二殿下请入座吧”,古兰时才挪了挪身子,走到了一边的座椅上。   “二殿下长得很眼熟。”贺昭冷眼看着他,问道,“从前来过京城?”   古兰时当日刺杀的时候,贺昭不在宴席上。   但是他后来多少看了这个刺客几次,对古兰时还有些印象。   古兰时垂着头道:“乌夜国人的长相与中原有些不一样,或许陛下是觉得这种西域面相眼熟。”   “哦……是吗?”贺昭轻轻抿了口茶水,也没有深问下去。   毕竟问了也没什么意思,他就算是要治古兰时的罪,也没法现在找他麻烦。不然失了宾主之仪,齐国反而成了理亏的那一方了。   贺昭跟这位乌夜国使臣寒暄了一番,聊了一些有的没的,随后便叫人回驿馆安置了。   全程贺裕都没有抬起眼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喝茶。   古兰时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到他身上,像是鹰隼一般,凌厉而又尖锐。   贺裕不知道自己的皇兄是不是故意的,他在回去的路上失了神,差点跌倒掉落到湖中。   白晞拿着手绢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心疼道:“王爷走路也得仔细这些。”   贺裕摇摇头,说自己没事儿。……   夜晚,林语婉又过来了。   她带来了自己做的两个小菜,说是可以消暑。   贺裕客气地尝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叫小厮将人送了出去。   白晞问道:“王爷可是觉得这小菜不太爽口?”   “没有,林小姐的手艺不错。只是本王今日脾胃不和,吃不进东西,不怪她。”   贺裕叫人收好了这些菜,然后又传来了一个丫鬟,将这些菜打包送进冰窖中。   “好歹是她的一番心意,还是不要浪费了。”他又道。   白晞应了一声:“王爷,这里蚊虫多,奴婢去院外点一些艾草。”   “好。”贺裕揉了揉眉心,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倏然间,正堂中所有的燃灯全都灭了,他眼前一黑,感受到了一股香风袭来。   贺裕有些惶恐地站起身:“白晞,你还在吗?”   “王爷要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一道熟悉得让人感觉到窒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贺裕停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古兰时将人抱在了怀中,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有些贪恋似的:“瑾王殿下,好久不见。” 第78章 最大把柄   贺裕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喉结一滚,发出了粗糙沙哑的声音:“古兰时,这里是齐国。”   “我知道。”古兰时低沉道,“那又如何呢?”   二人就这么无声对峙了一会儿,贺裕攥紧了拳头,趁身后的人没有防备,他忽然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你别逼我动手,”他颤抖着声线道,“你把我院子里的人怎么样了?”   黑暗中,二人都看不到彼此的神色。   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满满戒备,古兰时忽然嗤笑了一声。   “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总喜欢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你就范的人吗?”   贺裕猛地挣脱开了他,然后将簪子举了起来,指着他,嘴唇不停地发抖:“谁让你过来的?你把白晞她们怎么样了?”   古兰时感受不到那根簪子指着什么地方,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踏出了一步:“我没动你的丫鬟。”   紧接着,继续道:“你是想要杀了我吗,贺裕?”   贺裕慢慢地将簪子收回了一些,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他摇摇头,喉中溢出一声轻微的嘶鸣:“古兰时,你别逼我。”   “我哪里敢逼你。”古兰时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冷静,“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瑾王,我哪里敢对你不敬。”   他嘴上说着恭敬,手上却在做着过分的事情。   古兰时的力气很大,轻轻一拍,就将对方的手给打开:“贺裕,你还活着。原来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有……”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左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   贺裕将簪子刺进了他的胸膛,温热的血顺着簪尖流淌出来。   “多高兴。”古兰时最后的三个字还没说出口。   贺裕显然也愣住了。   他知道古兰时的功夫了得,这样的袭击对于对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在黑暗中,古兰时也肯定能躲开这样的攻击。   但是对方没有躲开。   贺裕握着簪子的另一端,脸色煞白,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手止不住地抖动,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你……怎么不躲开?”   古兰时没有拔下那根簪子,只是静悄悄地点亮了一盏油灯,二人的脸瞬间出现在彼此的眼中。   他闷哼了一声,当着贺裕的面,拔下了那根簪子。   同时他也看见了贺裕那张惊恐的脸。   古兰时轻声一笑:“很害怕?”   贺裕又往后退了些,有些狼狈的样子:“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这样的话,能消气吗?”古兰时蹲了下来,跟贺裕平视。纵然他表现得已经足够波澜不惊,但是眼底中那一闪而逝的伤痛还是出卖了他。   贺裕想要站起来往外跑,但是被人一把抓住了脚腕。   “跑什么?”古兰时平静问道,“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你,你害怕我吗?”   从贺裕踏入乌夜国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再做过伤害他的事情。最多说话的语气冲一些,做那事的时候狠一些。   要说有,那就是二人在京城初遇的那一晚,他将贺裕当成了贺昭,不小心刺中了对方的右胸口。   “这一簪子,不足以弥补当年的那一剑,是吧。”古兰时看着那根滴血的簪子,忽然眼神中发狠,猛地又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那就再补上几次,补到你满意为止。”   “不要……”贺裕的动作奇快,几乎是刹那间就将对方的手拦下了,“古兰时,不要……”   他满脸涕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一样,白净的脸上都是泪痕,说不出来的可怜味儿。   “不要”二字说出口的时候,他已经泣不成声。   古兰时的眼睫扑簌了几下,眼眶也微微发红。夜风轻轻曳着他蜷曲的黑发,他的情绪笼罩于随时会熄灭的灯影之中。   不知是不是贺裕的错觉,此时,他身上的血舞花香味儿似乎变得有点苦。   “那你解气了吗?”古兰时问道,“能原谅了我吗?”   贺裕痛苦地摇头,后退道:“你曾经刺我一剑,我今日还你了。今晚过后,我们两清了。”   “两清”这个词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   不再爱,也不再恨,两人不再有任何瓜葛。   这比不原谅不放过还要可怕。   古兰时低低地笑出声,像是疯症了一般:“你要跟我两清?”   他猛地抓住了贺裕的手腕,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任由贺裕怎么扑腾,怎么挣扎,他都不放开。   “我不同意。”古兰时重重地咬住了对方的肩膀,“我不同意。”   贺裕能感到自己的肩膀有些湿润。   不知道是被咬出来的血,还是古兰时的泪。   也许是都有吧。   “古兰时……你要是再与我纠缠不休,我明日一定上报王兄,叫他杀了你。”贺裕放了狠话,有些吃痛道,“你……放开我。”   “那就杀了我吧。”古兰时阖上了眼睛,“我早就不想活了。”   这般无赖,这般难缠。   贺裕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慢慢地将簪子抵到了自己的脖间。他脸色灰白地看着仰起头来,和对方对视:“你非要这么折磨我的话,不如我自己了结自己。”   古兰时一怔,想要伸出手制止,却看见对方抵着脖颈的动作更深。   血珠瞬间滋了出来,在光滑洁白的颈间,格外醒目。   看着他决绝的脸,古兰时倏然间有些慌神了。   “你别动……”   贺裕可真是聪明,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抓到了古兰时的最大把柄。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一整天在忙,明天就闲下来了!   请假原因在前面一章置顶,没看到的宝可以去看一下,绝对不是故意不更! 第79章 两全其美   “滚——”贺裕压着声音冲着他嘶吼道,“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古兰时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像是要制止对方的模样。   “不要碰我!”贺裕又用簪子刺深了几分,“离开这里。”   古兰时口中喃喃道“好”,然后后退了一步:“我不碰你。”   就在这个时候,贺裕的院子忽然亮了起来。   屋外涌进来了几十个举着火把的侍卫,为首的那个侍卫高声问道:“王爷可安好?”   贺裕猛地回头看去,他放下了簪子,推了古兰时一把:“我这边的人找过来了,你再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   古兰时几次翕动嘴唇,就在外面的侍卫要破门而入的时候,他留下了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消失在大堂中,贺裕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忽然倒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屋外的侍卫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看见躺倒在地上的贺裕,还有他脖间的血迹,一下全都慌了。   “王爷!”   “王爷你怎么了!”   “快宣太医!”……   半夜,整个避暑山庄都不得安宁。   原来是陛下的亲弟瑾王殿下在院中遭遇了刺客的袭击,陛下勃然大怒,命令整个山庄的侍卫全力搜查今夜的刺客。   众人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这刺客再钻到他们的院中,到时候被查到了都解释不清楚。   谁不知道当今的圣上十分宠爱自己的亲弟,若是被他发现了有谋害瑾王的嫌疑,那可真是碰上大麻烦了。   此时,贺裕正坐在床上,苍白着脸喝药。   补血气的药很苦,总是让他想到在郾城王宫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的古兰时也是这样,为他请巫师调理身子,有时候他嫌药苦,对方还会偷偷给他塞蜜饯。   贺昭只披了一件外衫就赶来了,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看着贺裕脖子上包好的伤口,有些阴阳怪气地问道:“都要杀你了,还护着呢?”   贺裕身子一滞,仰头将整碗药饮尽,没有说话。   他双眼肿胀,还有些呆愣,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模样。   贺昭见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执意这般也无妨,朕等会儿就派人去驿馆将人抓过来,在你面前凌迟处死。”   听到这话,贺裕有些激动,甚至不留神打碎了自己手中的药碗:“皇兄!”   他现在好像只有听到这种话才会给一些反应。   贺昭重重地拍了一下案桌,怒斥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人!”   此时此刻,林语婉正站在一旁,有些局促地看着这对兄弟俩。   她不知道贺裕和古兰时的事情,但是听到这段对话之后,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   原来贺裕真的喜欢男人……   而且对方好像是乌夜国的人。   贺裕低下了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有些沙哑道:“皇兄,臣弟知错了。不过这些伤口和他真的没有关系,是臣弟自己划伤自己的。”   贺昭觉得自己这个愚蠢的弟弟简直是疯了。   “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贺昭冷冷地看着他,明明是三伏天,说出来的话却是像是能冻死人一样,“弄死自己,让他难过?贺裕,朕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弟弟。”   以往贺裕听到自己的皇兄指责自己都会有些难过,但是他今天没有什么情绪。   他只是垂着头,近乎于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不做反驳,也不给一点反应。   谢庭川站在一边,有些于心不忍地出口道:“陛下,王爷今日受惊了,不妨让王爷好好休息一晚上。”   若是他不出口阻拦的话,这对兄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皇兄……”贺裕有些讷讷地道,“接下来几日臣弟不想出门了,若是皇兄不信臣弟的话,可以派侍卫守在院子里。臣弟绝对不会惹是生非,还望皇兄息怒。”   贺昭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几次欲言又止。   “贺裕,朕从来不觉得你是在惹是生非。”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贺裕从西疆回来之后,他不知道偷偷叹过多少次气。   贺昭将屋内的林语婉支走了,此时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   谢庭川本来也想走,但是被贺昭偷偷地扣住了手腕,他给了他一个挽留的眼神。   贺昭的心思太重,说话做事的时候总是太过决断。   贺裕的事情不是小事儿,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够洞悉自己这个弟弟的所思所想,还是多留一个人在一边劝着更好一些。   “你没有相中自己这个未婚妻,是吗?”贺昭问道。   贺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贺昭隐忍道:“你是想要糊弄谁?你以为你娶个正经的王妃,朕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是吗?”   贺裕摇摇头:“皇兄,臣弟和林小姐是各取所需。”   “好一个各取所需。”贺昭冷嗤道,“你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   贺裕深呼了一口气,正想要开口回答的时候,被对方打断。   “别扯上朕。”贺昭出声道,“朕可没叫你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贺裕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似的,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喜欢那个二皇子,所以护着他,甚至还划破了自己的脖子。”贺昭又道,“那他呢,他为你做了什么?朕的侍卫刚进来,他就一溜烟偷跑了,他为你做了什么?”   听到这些话,贺裕嘴边有些苦涩。他想要辩解两句,但是他发现自己有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着他,明明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明明他已经拼命地在想两全其美的法子。   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放过他。   贺裕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轻轻啜泣道:“皇兄……别说了,别说了。”   贺昭闭上了眼睛,看着他这副模样,也不想再为难。   “也罢,明日朕再来看你。”   贺昭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好哥哥。看到贺裕这个模样,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撂下这句话后,他就甩袖子离开了。   看着贺昭已经远去的背影,谢庭川紧锁眉头,在跟着离开之前,他朝着贺裕的方向,声音清冷道:“王爷,其实你没有明白陛下的意思。”   说罢,他害怕扰了对方歇息,没有多留,也轻手轻脚地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作者捉虫可能不是很仔细,如果看到有虫的话可以直接留言哦,我看到都会回的! 第80章 得过且过   贺裕说是要在院中待到贺昭的寿辰才出门,这几日真的就一直老老实实地在房中养伤,几乎是成天躺在床上。   古兰时也没有再来过。   这几日只有林语婉会时常来看望,她有时候会带一些消暑的甜水来,贺裕喝下去之后,感觉身子舒适了不少。   “王爷身子消瘦,丫鬟婆子们应该看着您在午膳和晚膳的时多用一些。”   林语婉一边端着绿豆汤,一边叮嘱道。   贺裕淡淡一笑:“吃太多了就难受,还不如不吃了。”   “王爷的手腕瞧着都快比民女的手腕还要细了。”林语婉有些不赞同道,“还是得多吃一些。”   贺裕接过了她手中的绿豆汤,摇摇头道:“本王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不用太担心。”   林语婉见他这副模样,叹口气,有些试探地道:“王爷是为了心上人才如此吗……”   贺裕喝绿豆汤的动作一顿,他避而不答:“只不过是胃口不好罢了,本王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就这样,三伏天的日子里总是吃不进东西。”   林语婉知道他不想就那件事情多说,便识趣地不再问了。   “听说昨日皇兄又召了你去。”贺裕主动开口问,“他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林语婉神色滞了一瞬,斟酌了一下措辞,道:“皇上只是问了王爷的病,还嘱咐民女照顾好王爷。”   “就这样?”贺裕有些狐疑。   虽然最近皇兄没有来看过他,但是对方一定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事情。   除了这些伤病,皇兄最关注的就是古兰时的事情了。   “就这样。”林语婉颔首道。   “那好吧。”贺裕侧躺在床上,脖颈间的纱布格外显眼。虽然那些伤口不是很深,但是贺昭还是叮嘱太医好生照料着,就害怕贺裕的身上留下疤来。   林语婉在他这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是贺裕的准王妃,来照看他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日子来,避暑山庄中有了些风言风语,多是嚼舌根的话,大抵也是因为心中嫉恨,所以看不惯林语婉“攀高枝儿”的做派。   贺裕听过之后觉得荒谬,便叫人传话下去,说不许再谈论林语婉的事情,不然他一定不放过那些人。   他对自己这个准王妃倒是袒护,惹得某些人心中酸得不是滋味。   贺裕等到林语婉走后就开始躺下来小憩,没过多久就睡熟了。   屋外的白晞也有点瞌睡,一边煎药,一边点着头,差点要栽倒的样子。   夏日中蝉鸣盛,扰得人心神不宁。   一个身影悄悄坐到了贺裕的床边上,那人拈起了一块绢布,细细地擦拭着贺裕额间的汗水。   “嗯……”睡梦中的贺裕总是喜欢发出各种梦呓的声音。   他的呼吸十分平稳,只是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古兰时一直盯着他的睡颜,没有要叫醒对方的打算。   “瑾王妃……”他低低喃喃了一声,“原来你是想过娶亲生子的。”   这才是正常人的日子,是尊贵的瑾王应该有的生活。   他看过了,那位林小姐长相恬静可人,气质温良,还出自书香门第,是京中的名门贵女。   这二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贺裕,过去我总是觉得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总是不顾别人的想法,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古兰时苦涩地笑道,“可是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不堪。”   在看到他和林语婉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时,古兰时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多余。   这段缘分,本来就是他捆来的,是他强求来的。   贺裕本来就不应该和他有半分关系。   “这几日我总是做噩梦,我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过分了,才将你推得那么远。”古兰时阖上了眼睛,轻轻眨了眨睫毛,左边的脸颊立刻滚落了几滴泪水,“来齐国之前我就想带你走,哪怕贺昭会要我的命。”   贺裕的呼吸声忽然停了下来。   “但是我忘记了,你从来就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你宁愿给自己安排一场假死,都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   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是古兰时自己一个人的痴人说梦。   “贺昭的寿宴一过,我就会离开齐国。”古兰时伸出手来,给他掖了掖被角,“说来说去,还是我对不起你。”   贺裕的眉毛忽然抖动了一下。   古兰时看见了,但是没有戳破。   他放下了床帏,慢慢消失在贺裕的房中。   片刻之后,那个本该在熟睡的人脸上晶莹一片。   他的枕边放着一块粘好的劣质同心玉佩。——贺昭的寿宴是在避暑山庄中的湖心岛上。   各国使臣齐聚一堂,两列席位之间开出了个圆台,一群舞动着水袖的中原歌女正唱着江南的小调,歌声余音绕梁。   贺裕穿着繁重的礼服,坐在贺昭的左手边,林语婉作为他的准王妃,也被允许坐在贺昭的边上。   过去的贺裕总是觉得这些中原人的花样有些无趣,宫中的人每逢佳节就得看一遍这些乐舞,反反复复看下来总会觉得疲乏。   过去的一年他都漂泊在外,倒是许久都没赏过宫中的乐舞了。虽然换了些新花样,但是贺裕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脸色,不甚感兴趣的模样。   林语婉同他隔了一个席位,目光总是忍不住朝他投去。   她能感受到这场寿宴上的另一道目光——同样炽热又不可忽视。   那是乌夜国的使臣,古兰时。   贺裕像是感受不到这些目光似的,之一个劲儿地喝酒。   周围的人不敢劝他,坐在高位的贺昭又忙着跟各国使臣虚与委蛇,贺裕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给自己灌酒。   古兰时几次想要出口,都欲言又止。   此时,林语婉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绕开人堆去找贺裕。   也不知道这丫鬟跟贺裕说了些什么,对方怔了片刻,便无奈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接下来贺裕都没有再举起酒杯。   古兰时忽然感到有些胸闷。   他给自己倒了酒,连着三杯都仰头饮尽,喉腔中一阵热辣。   酒水是热的,心却是凉的。 第81章 寿宴刺杀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中原长相的人站了起来,手中端了一杯酒:“陛下,听闻乌夜国男女皆善歌舞,今日各国使臣齐聚一堂,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中原的歌舞想必诸位已经看厌了,不如请乌夜国的使臣为陛下生辰助兴?”   出声的人是禹国的使臣,皇室中最小的皇子。   他是皇后所出,当今禹国太子的亲弟,和贺裕一样,都是不好招惹的人。   古兰时闻言,眼中一抹戾色稍纵即逝,他的手掌轻轻掩着酒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禹国那个小皇子好像一直盯着他,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却不见笑意:“乌夜国的小公主到我们那儿已经有一阵子了,她虽然不会舞,但是歌唱得极好,父王每日都要听着怡娘娘的歌才能安眠呢。”   听到这句话,古兰时没收住力道,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   古兰怡远嫁和亲,一直是他心中的伤痛。   虽然他能想办法让自己的妹妹在禹国好过一些,但是他始终都不能将人带回来。   贺裕脸色也变了一番,冷声道:“本王还以为中原五国都是礼数周全的大国,却不想禹国的皇室中人对自己的庶母这般无礼,想来是禹国的皇后娘娘不曾管教,才叫这位皇子在外出言不逊。”   禹国的皇后早逝,这位皇子从小就是太后养大的。   听说古兰怡现在是禹国那皇帝老儿后宫的四妃之首,虽然是妾,却也是身份贵重的妃子。   毕竟她是乌夜国大妃生下的公主,身份本就尊贵,就算禹国暗地里再怎么侮辱作践她,在外面的面子还是要给周全。   禹国皇子确实是失言,但是贺裕的这一番话讲得也毫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有娘生没娘养了。   果不其然,禹国那个皇子顿时脸色铁青,但是看到出口说话的人,倒是也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只好阴阳怪气道:“瑾王殿下倒是被管教得好。”   贺裕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轻轻一嗤:“本王是皇兄带大的,自然是被管教得极好。”   既然已经将贺昭搬出来了,禹国那个皇子也不敢再搭腔,他不太气顺地坐了回去。   贺昭坐在最高位,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禹国皇子:“禹国使臣的提议倒是有趣。”   贺裕闻言,紧锁着眉头,看向自己的皇兄。   他本来还想要出口制止,没想到贺昭直接冲着乌夜国使臣的方向,道:“不知乌夜国的使臣作何想法?”   古兰时身上的血舞花味儿似乎重了些许,弥漫到整个宴厅中的人都能闻到。   他低垂着眼帘,沉声道:“孤不善舞,带来的人都是乌夜国的侍卫,他们只会舞刀弄枪,若是让他们上场,割断了在座哪位的耳朵,可就不好看了。”   “哦?”贺昭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可是朕瞧着乌夜国使臣有些脸熟,说来也不怕各位笑话,一年前的宫宴上,有个跟乌夜国使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装作舞姬刺杀朕,却不小心伤到了朕的胞弟,瑾王。这可真是……太巧了。”   古兰时听得波澜不惊,有理有据回道:“西域八国的人长相都略有相似,陛下现在瞧着孤跟秋狄国使臣,是否就有几分相像呢。”   这为此秋狄国派来的是太子,长相和气势确实都跟古兰时有几分相似。   众人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秋狄国太子,不禁面面相觑。   贺昭轻笑了一声:“原是如此,那是朕看错了。”   贺裕听得掌心微微冒汗,酒杯都差点握不住了。   就在此时,堂外传来一声呼喝,三四个身穿奇装异服的人举着剑走进了殿堂中,他们都戴着青铜面罩,身披黑色披风,全身上下遮挡得密不透风。   起初大家还以为这些人是齐国准备的什么特殊祝寿节目,但是当他们看见这些人拔出剑鞘的剑之后,才后知后觉——这些人不对劲。   贺昭只是晃了一瞬,便提高了警惕,将身边的人唤了过来:“保护瑾王!”   他身边的大太监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他挥了挥拂尘,挡在了贺昭面前,大叫一声:“护驾——”   刹那间,整个宴厅都乱了套。   那些人看着像是死士,直攻不守,短短几息的功夫,就砍死了几个侍卫。   陈钰守在贺昭身边,贴身护着。看到这些人的身法之后,他眯了眯眼睛,道:“陛下,这些人好像是余家的人。”   十几年前,他还在齐国的时候,就被余家的人追杀过。   他们派出来的都是死士,和今日的刺客身法一模一样。   陈钰复杂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古兰时,看到对方应付刺客还算是心有余力,便慢慢地别开了眼神。   贺裕这边只有林语婉一个人挡在前面,贺昭身边的侍卫被来往抱头鼠窜的宾客给围堵住了,无法及时走到贺裕的身边。   贺裕将林语婉拉到了身后,他唇色有些苍白,但是没有后退半步,他的手慢慢抚上了腰间的短剑,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此时那几个刺客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正提着刀朝贺裕的方向去。   贺昭急火攻心之下,将身前的所有侍卫都拉开了,飞身想拦住刺入贺裕的剑。   大太监尖叫一声:“陛下——”   贺裕抬起了胳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噗嗤”一声,是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贺裕的鼻间窜入了一股很重的血舞花气味儿。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   古兰时的嘴角淌出了一丝血水,随后便再也压抑不住,从喉腔中吐出了好几口腥红的血。   他今日穿的是黑色,就算是泡在血池中,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伤得有多重。   古兰时从腰间取下了三枚飞针,在那刺客还想再刺一剑的时候,将对方的喉咙给刺穿了。   那刺客举着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随后,慢慢倒了下来。   场上的刺客被清理干净了,地上躺着几个侍卫的尸体。古兰时再也支撑不住,拿着飞针的手轻轻地垂了下来。   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贺裕的怀中,嘴里的话模糊不清。   贺裕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脸:“古兰时,先别睡,我叫宫中的太医给你看看……”   古兰时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是他还是尽力说说着什么,仿佛是要把自己最后的心愿传达给对方:“贺裕……”   贺裕听着心中酸涩,他甚至不敢触碰对方的胸膛,怕刚刚碰上去就沾到了满手的血。   “我在,你说。”   “原谅我……”古兰时的又吐出了好几口血,眼皮子终究是垂了下去,“当年刺中你的这一剑,我还回去了。”他真的很累。   这半年以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当他得知贺裕还活着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当天晚上就偷偷溜进齐国。   好不容易跋山涉水来到了齐国,又听闻他已经有了未婚妻。   他们之间那段过往,只是不堪的回忆,说不定贺裕做梦都想忘记这些东西。   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他们的身份是错的,他们的遇见是错的,他们的所有纠缠都是错的。   当古兰时决定一个人回乌夜国的时候,又碰上了今天的刺杀。当他看见刺客的剑朝着贺裕的胸口捅过去的时候,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要看着贺裕死在自己面前。至少这样贺裕在往后余生中还能念着他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   “古兰时!古兰时!”贺裕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   周围的人发现刺客已经被制服了之后,便也犹豫着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在看见贺裕抱着古兰时的身体原地嚎哭不止的时候,那些人都有些错愕。   贺昭身边的大太监惊魂未定,又忙着去照看贺裕这边的情况。看到古兰时身上的伤口时,他捏了把冷汗:“王爷,您先别着急。乌夜国使臣伤到的是右胸口,应该不会危及性命的。”   就在这个时候,贺昭身边的陈钰也挤开了人堆,来到了古兰时和贺裕的身边。他直接拉开了古兰时的袖子,为他把了一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贺裕带着哭腔问:“大巫,他怎么样了?”   这个称呼一出,几个清醒的人皆是晃了晃神。   就好像一切都还没变,他们还在郾城的王宫一般。   “他……的情况很不好,微臣需要给他施针吊命,等会儿先将人送到内殿。”陈钰快速道,“王爷,麻烦您去跟陛下请示一下,微臣需要几个太医当助手。”   贺裕点点头,含着眼泪将手中的人交托给对方,然后站起身来,径直朝着神色复杂的贺昭走去。   身后的大太监也有些慌乱:“王爷,王爷……这乌夜国的使臣好像没有……”   “陈公公,他的心长在右胸口。”贺裕打断了他的话。   整个宴厅都静默了下来。   且不说这古兰时为什么要替贺裕挡剑,就说贺裕知道古兰时的心长在右胸口的事情……为什么这二人看着如此亲近?   贺昭看到自己的弟弟朝他走过来,脸上晦暗不明,无奈中夹杂着几分愠怒:“去查今天的刺客!”   周围的侍卫和太监瞬间散开了些许。   随后,贺昭对贺裕轻轻道:“先把他治好吧,有什么需求直接说就是了。”   他确实十分厌恶乌夜国这个二皇子,但是看在这人替贺裕挡了一剑的份上,他可以暂时既往不咎。   贺裕点了点头,满怀谢意地看了自己的皇兄一眼,然后拉着两个头发花白的太医:“你们跟本王来。”   古兰时被陈钰挪到了后边的内殿,整个殿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味儿。   两个老太医叫苦不迭:“王爷,您跑慢点。”他们俩都已经年过七十了,哪里能像贺裕这么跑。   贺裕有些歉意道:“事情紧急,得罪了。”   他赶到的时候,陈钰正好刚扎完针出来。   两个太医跟着走进了内殿,几个人神色慌张地给屋内的人清理伤口。   宫女们端了一盆又一盆血水出来,内殿中一点声响都没有。   贺裕等得心焦,但是也忍住没有打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陈钰才带着两个太医从内殿中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贺裕着急忙慌地问道。   陈钰面色沉重:“现在姑且吊着一条命,接下来要看二皇子自己的造化了。”   贺裕两眼发黑,差点往后栽倒,还是大太监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陈钰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以说他几乎是看着古兰时长大的,他对待古兰时的感情,并不比贺裕少多少。   乌夜国负了他,但是古兰时没有。   若不是因为着急送贺裕回来,他现在应该还是古兰时心目中那个亦师亦兄的大巫。   “再给二皇子三日的时间罢,这三日可能会发生意外,还清王爷找人好生照看着。微臣再去翻阅一些古籍,看看能不能找到医治二皇子的法子。”   贺裕倚靠着门边,有些怔然地点了点头。   他没敢进去看古兰时,而是一个人慢慢走到了外面,又派了一批侍卫轮流巡逻,尽量不让任何人扰了古兰时。   夜幕降临,宾客已经散去,贺裕怅然若失地坐到了外面的长廊中。   凉风习习,吹散了他的鬓发。   他身上的血气味儿还没有散去,雪白的衣襟上还沾着几点血迹。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忽然被盖上了一件披风。   “避暑山庄的晚上有些凉,王爷坐在这儿,仔细得了风寒。”林语婉的语气有些绵柔,是那种听了之后很舒服的声音。   贺裕紧绷的神色并未缓解半分:“今日让你受惊了。”   “那刺客来的时候,王爷将民女护在了身后,有何惊吓?”林语婉道,“殿下若是实在担忧的话,不妨进去照看着。”   贺裕回过头来看她,有些苦涩地笑道:“正是因为不想进去,才逃到了这里。”   往日里,每次林语婉提到跟古兰时有关的事情时,他总是逃避。   今日他倒是没想着法儿搪塞对方了。   “乌夜国二皇子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不必太担心了。”林语婉轻声安慰道。   贺裕微微仰头,看着天边的弯月。   “但愿吧。”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82章 陷入昏迷   古兰时昏迷的第一日,贺昭查到了前一天的刺客是谁派来的。   余家原先是怀王一派的人,自从怀王被斩首示众之后,余家也被判处举家流放。   余家的人怀恨在心,于是将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死士放了出去,就是为了搅乱贺昭的生辰宴。   “听说余家家主的妻女几乎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侍卫头领跪在地上,恭敬回禀道,“余家家主现在已经自尽。”   贺昭用帕子擦了擦手,掀开了那卷判处余家的诏书。   他冷哼了一声:“死得这么利落。”   “余家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侍卫首领附和道,“想必是抱着必死的心,才派出死士刺杀陛下。”   贺昭眼神中闪过一抹幽光。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过了片刻之后,贺昭朝着勤政殿门口的方向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杵在门口做什么?”   贺裕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先是给贺昭行了一礼,然后问道:“皇兄……这事儿有定论了吗?”   “有了,余家的人做的。”贺昭将手中的诏书扔给了他,“是朕的疏忽,当时没有斩草除根。”   贺裕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卷诏书,一目十行快速扫过之后,有些哑然道:“余家的人,好大的胆子。”   本来这些人都该判成死罪,但是怀王一事牵连了太多人,若是将所有人都斩首示众,只怕会引起不小的恐慌。   所以贺昭才将一部分人流放了出去。   “余家家主的妻女全都死在了流放路上,他对朕怀恨在心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贺昭道,“只是他应该没想到,最后伤到的是乌夜国的人。”   听到“乌夜国”这三个字,贺裕的眼睫扑簌了一下,低垂了头。   贺昭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便主动问道:“古兰时现在还好吗?”   贺裕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没醒,陈太医说他现在的情况还很危险。”   贺昭看见了贺裕有些红肿的眼眶,叹了口气,将人招了过来:“哭过便不要站在风口中,你想来找朕,直接进来便是,这里又没有人敢拦你。桌上有温热的湿帕,你先过来擦擦脸。”   贺裕乖巧地点了点头,挪步走了过去。   这盆水大概是刚打来的,还冒着热气。贺昭读书看字的时候都有净手的习惯,所以宫女经常给他打水端过来备着。   贺昭拧干了湿帕,像儿时那般,细细地给贺裕擦脸。   擦着擦着,就看见了对方的眼中又开始闪烁着泪花。   “怎么还像小时候那么爱哭?”贺昭用指腹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很有耐心道,“现在不是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吗?”   贺裕扑在了自家皇兄的怀中,肆无忌惮地哭嚎起来:“可是……陈太医说了,他可能会撑不过去。”   贺昭身子一僵,脸上的神色更加复杂。   “贺裕,你真就这么喜欢他?”他有些严肃地问道。   贺裕不说话,他不敢应,也不想反驳什么。   兄弟二人就这么对峙着,一直到贺昭先没忍住,败下阵来:“看在他救了你的份上,朕可以重新考虑你们的事情。”   从前觉得古兰时并非良配,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份,还因为担心他对贺裕的真心。   现在看来,这个二皇子对贺裕倒也是有几分真心。   毕竟在这天底下,愿意为贺裕挡剑的人没有几个。   贺昭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回到齐国的这一个月以来一直都有些郁郁寡欢,无非就是那个人不在身边。   虽然贺昭也气贺裕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心丢在了西域,还是在古兰时那样的人身上,但是说实话,他更心疼自己这个弟弟。   已经折腾够久了,他不愿让贺裕再流眼泪了。   只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是答应这二人的事情又有何妨呢?   “古兰时的兵权被乌夜国国王收了,王储的身份也被剥了,他现在就是个空壳子,若是朕想让乌夜国国王送他过来当质子,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贺裕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心中就狠狠刺痛了一下。   原来他的兵权也被剥了,那他现在在乌夜国就真的只有一个二皇子的身份了。   可是乌夜国的国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个儿子,古兰时是死是活,都不是那个国王关心的事。   所以这半年以来,古兰时在乌夜国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呢?   贺裕摇摇头:“臣弟不想让乌夜国把他送过来当质子。”   古兰时现在还在生死边缘,他不想让对方一醒过来就听见自己要去当质子的消息。   贺昭紧锁着眉头:“那你想如何,跟着他一起回西域吗?你别忘了,你还有未婚妻,林家小姐才是你的正妃。朕能应允让古兰时留在你身边,就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贺裕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皇兄,先等他醒了再说吧。”   贺昭又想说什么,看着自己的弟弟露出这样的表情,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也罢,你先回去看着吧。”   “好,臣弟告退。”……   待到贺裕走后,谢庭川慢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你说,朕同意他俩的事情,是对是错?”贺昭的眼神定在贺裕离去的那个门口。   谢庭川颔首道:“陛下做的事情,自然都是对的事。”   贺裕冷笑了一声:“你倒是会奉承,先前在怀王麾下的时候,也像现在这般会甜言蜜语吗?”   谢庭川的身子抖了一下,呼吸都有些不平稳。   他笔直地跪了下来:“微臣言错。”   “行了,起来吧,这几日朕身边乱糟糟的,头有些疼,你过来给朕按一按吧。”   贺昭阖上了眼睛,坐了回去。   谢庭川挥开了衣袍,慢慢起身。   其实他不会这做这些杂事,但是跟在贺昭身边,他渐渐地学会了这些伺候人的活。   若是只用做这些事情,那就说明贺昭的心情还不错。   贺昭忽然感受到自己的额边搭上了一双有些冰凉的手,闻到了一股春雪清冽的气味儿之后,他躁郁不安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上位的这几年来,他一直都有些易怒。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需要谢庭川陪在自己身边。   “你说……”他赫然开口道,“若是当年登位的是老三,他是不是早就将你娶进宫中了?”   谢庭川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弄疼了贺昭。   他猛然间想要抽回手,却被人按住。   “陛下……”   “继续。”贺昭沉声道。   谢庭川嘴唇翕动了一下,将手放了回去,继续给对方按头。   “怎么,”贺昭的笑意不达眼底,“现在光是提起他的名字都让你如此害怕了吗?”   谢庭川咬着自己的唇肉,喉结滚了一圈,回道:“没有。”   “朕知道你恨朕。”贺昭忽然将人拽进了自己的怀中,他微微俯下身来,大掌托着对方的头,逼着对方跟自己对视,“但是你现在除了讨好朕以外,别无选择。谢庭川,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谢庭川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臣没有,陛下多虑了。”——古兰时一直躺在内殿,没有醒来的迹象。   贺裕坐在床边,拧干了巾帕,将他脸上的汗水擦去了。   就算是在乌夜国的时候,他也甚少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细细想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为古兰时做这样的事情。   他就坐在那儿,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只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他一直知道自己没什么用,但是不知道自己这般拖累人。遇到事情的时候,除了哭以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贺裕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人了。   这两天他常常怨自己,若是他有武功傍身的话,那个刺客的剑是不是就不会指向他了?   那么古兰时是否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方才皇兄的意思是……答应让古兰时留在自己身边了。   可是且不说古兰时愿不愿意留下来,就说他现在生死未卜躺在床上的模样,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贺裕看着他苍白的睡颜,心中涩涩麻麻的,像是被虫蚁啃噬了一般疼痛。   他为古兰时掖了一下被角,起身给他端药。   一边吹着滚烫药汁的热气,一边轻轻道:“那枚同心玉佩我收到了。”   当时逃出郾城王宫的时候他刻意将那块玉佩留了下来,却不想这玉佩后来又碎成这样。   “你可能不知道,你走的那几天,雪融了许多,池塘里的冰水也开始化冻了。宫中的女奴发现了这枚玉佩,就将它送到了我的手中。当时丢的是一对玉佩,可是我又叫人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另一块。就算是找到的这一块,也已经不成样子了。”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玉佩,这只是东郊集市的摊贩手中最不起眼的玉佩。   经过乌夜国的冬雪积压,它还能勉强保持完整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前几日来我房中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贺裕有些艰难地说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亲口跟你说过。我想等你醒来的时候再跟你说,古兰时……别让我等太久了。”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像是彻底睡死了过去,连呼吸的声音都很轻。   昨夜贺裕甚至一晚上都没有睡,他一直在外面守着古兰时,就是害怕对方半夜忽然出事儿。   贺裕给他喂了药,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外陈钰正守在门口附近,也是一副踌躇不前的模样。   贺裕顿住了脚步:“陈太医若是想进去看看的话,就直接进去吧。皇宫中没有哪个太医的医术比你还好,有你照看着,本王也放心些。”   陈钰微微颔首:“是,王爷。”   白晞和云缃也一直守在外边,看着贺裕出来的时候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有些急了:“王爷,您两日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怎么说也得吃点东西,不然怎么照顾别人呢?”   她们倒是想让贺裕休息,换成她们照顾古兰时,但是贺裕不同意。   一方面是害怕累着这两个丫头,另一方面是不想把这些事情假手于人。   古兰时到底是因为他才受伤的,只有亲力亲为地照顾对方,贺裕的心才能好受一些。   “本王没事。”贺裕有些虚弱地摇头微笑,“你们送来点心了吗?本王吃些点心就好。”   他现在没什么胃口,御膳房做的那些小菜他也吃不进,只能吃一些白晞做的糕点。   “做了些荷花酥,还蒸了几个青团。”白晞急忙道,“王爷吃一些吧。”   贺裕刚点头,踏出台阶的第一步,就两眼一黑,昏倒了过去。   云缃的身手好,连忙将人抱住了,然后迅速吩咐花容失色的白晞传太医过来。——瑾王昏倒是件大事儿,不仅惊动了勤政殿的贺昭,还惊动了暂住在避暑山庄的各国使臣。   陈钰来看过,说是过于疲劳才昏倒的,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   各国使臣就算再看不惯贺裕也不得不特地过来慰问一番,白晞和佩鸾两个小丫头既要忙着照顾好贺裕,又要忙着与那些使臣周旋。   她们没有将贺裕送回院中,而是留在了内殿,和古兰时的寝房只作一墙之隔。   贺裕这一觉睡得不安,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半夜里会流虚汗,有时候会心悸,还会大叫。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但是任谁都叫不醒他。   就这样睡了两天之后,贺裕才悠悠转醒。   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渴得冒烟了,声音哑着唤道:“白晞,水……有没有水?”   白晞正端着药碗散热气,听到这一声之后,差点将手中的碗给打了。   她连忙放下药碗,倒了些晾好的水,举到贺裕的嘴边:“王爷,您喝水。”   贺裕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之后,猛地咳嗽了两声:“本王睡了多久?”   白晞答道:“已经两日了。”   贺裕掀开了被子,急忙问道:“那古兰时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白晞手中的动作僵了一瞬:“王爷,他还没醒。” 第83章 一了百了   贺裕起身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也有些灰了。   白晞不忍道:“奴婢先伺候王爷净面,等会儿王爷再去看看乌夜国二皇子吧。”   贺裕摸了下自己的脸,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那你去打水来吧。”   不一会儿,白晞端来了一盆温凉的水,然后仔细拧干了帕子,耐心地给贺裕一点一点擦拭着。   “这几日本王昏迷着,是谁在照顾他?”贺裕不经意间问道。   白晞手中动作一顿:“王爷,乌夜国使臣团还有旁人,那人毕竟是乌夜国的二皇子,他们肯定会服侍得好好的。王爷刚刚醒过来,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了。”   贺裕就是因为太过疲劳才昏倒的。   现在看见对方刚醒来就又问起古兰时的事情,白晞怎么能不担心呢?   “这样……”贺裕喃喃了一声,“那本王等会儿再去看他吧。”   白晞看着他喝了点小米粥,才扶着他下地走动。   贺裕慢慢地走到了古兰时寝房的门前,正好碰上了一个端着午膳的女奴。   贺裕叫住了他,用乌夜语问道:“他现在能吃东西吗?”   那个女奴显然不认识贺裕,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中原长相的男人能说乌夜语。   她只隐隐约约听说了,这个男人的来头很不一般,似乎跟她们的二殿下有关系。   “能吃。”她诚惶诚恐地答道,“但是只能吃一点点,要掰着嘴喂下去。这几日吃的都是菜汤,和一些软和的泡了水的面点。”   贺裕皱眉道:“是陈太医吩咐的吗?”   “是……”她点头道,“陈太医说必须要喂一点。”   “好。”   那女奴见没有别的吩咐了,就自己绕了过去。   贺裕站在门口,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感觉胸口又沉闷了几分。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和古兰时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但是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他宁愿古兰时在西域好好地活着,也不想对方因为保护自己,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   古兰时的上半身用几层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右胸口中间还是渗出了一些血迹。半年未见,他身上的伤疤似乎又多了。锁骨添了一处,小腹添了一处,右边的肩膀上也添了一处。   不是说兵权被剥了吗……为什么他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   “抱歉。”他沙哑的声音在沉默的寝房中响起,“这两天没来看你。”   他握着古兰时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手有点凉之后,搓了几下,试图将对方的手捂热。   “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知不知道皇兄已经答应我让你留在京城了,咱们以后……或许能够一直在一起了。”   贺裕低着头讲话,他不想将脸上的情绪展露出来,哪怕这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   所以他没有看见,在这句话出口之后,躺在床上的人眼睫眨了一下。   “其实我跟林语婉不是两情相悦,是她有求于我,所以我才向皇上请旨赐婚。”贺裕薄唇轻抿,声音也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房中又静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有太多话要说,或许是因为没有话要说,贺裕就坐在窗边的那张凳子上,良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启唇道:“你说让我原谅你……除非你现在就醒过来,要不然我以后都不会原谅你。”   说罢,他不由得自嘲一笑。   他真是疯了,才会跟一个意识不清的人说这些话。   贺裕握紧了拳头,害怕自己再待在这个血气未散的房中,会忍不住继续难受,便站了起来:“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就在他转身那一瞬,他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虽然力气不是很大,但是对方确实是在扯着他的手。贺裕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甚至不敢回过头来,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真的……原谅我吗?”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   这声音太轻了,像是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一样。出声的人气息很弱,但是能听得出他已经尽力了。   贺裕的手在发抖,他慢慢地转头,和那双有些灰浊的眼睛对上了。   古兰时的眸子是清亮的,是蓝绿色的,像是西域古老秘境的湖泊一样,迷人而有危险。   但是他这次睁开眼睛都很勉强,他的目光有些暗,像是蒙了灰的明珠。   贺裕坐了回来,有些激动地回握住对方的手,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古兰时看他这般高兴,也微微勾唇一笑,然而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太激动,哪怕只是笑了笑,也不小心引得自己重重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贺裕一瞬间有些慌神,他赶忙将人的手放回了床上,然后叮嘱道:“你先顺顺气,你躺太久了,别扯着伤口了。”   古兰时的唇色有些苍白,唇边也有些干裂。   贺裕瞧见了,将桌边的水端了过来,缓缓地喂了对方几口:“别着急,慢慢喝。”   古兰时虽然是在喝水,但是目光一直没有从贺裕的身上移开过。   他的眼神太过于炽热,让人没法忽略。   贺裕有些赧然地将水端到床柜边上,然后拈起帕子给对方好好擦拭了一番:“你什么时候醒的?”   古兰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刚进来的时候。”   贺裕面色一变:“那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不是……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只有一点意识,但是没法睁眼。我听到你要走,才睁开了眼睛。”古兰时的声音依旧很轻,“你先前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   贺裕动作顿了顿,有些羞恼:“我看你是装的。”   古兰时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些:“我要是能醒的话,肯定早就醒了。我看见你难过,我的心里更难过。我恨不得早点醒来告诉你我没事。”   这冷不丁的酸话听得贺裕耳垂发红,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先让守在外边的女奴唤来了陈钰:“我先叫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陈钰说过只要古兰时自己能醒过来就没事了,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叫他过来看看比较好。   女奴没说古兰时已经醒了,陈钰以为是例行把脉,便没有戴面罩,直接走了进来。   当古兰时看见这位陈太医的脸时,唇上的笑容一下子滞住了。陈钰更是顿住了脚步,一双手紧张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贺裕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不想先听到古兰时出声道:“大巫,别来无恙。”   那语气,说不清是夹杂着些许嘲弄,还是单单有些疏离。   陈钰心中很不是滋味,只好颔首走过去,取下了身上背着的药箱。他微微鞠躬道:“二殿下,别来无恙。”   古兰时别过头去,不想看他:“这几日是你一直在给我看病?”   陈钰点头:“是。”   贺裕看这二人之间不太对劲,便主动捏了捏古兰时的手掌:“在避暑山庄,他的医术无人能比,你别使性子了。”   古兰时眼中闪过几分戾色:“我没使性子,只是这位……太医曾经背叛过乌夜国,我不敢用他。”   这话说出口之后,陈钰的身子一震,没再搭话。其实他对乌夜国的感情也很复杂,他若是真的痛恨乌夜国所有人就算了,可偏偏他身边有个待他极好的古兰时,对古兰时,他总是愧疚更多一些。   他不回答,也不敢回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古兰时,甚至连一声“抱歉”都说不出口。   贺裕有些急了:“他要想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这几日大巫一直挑灯夜读翻阅古籍,就是为了找出救你的法子。要是没有他,你早就一命呜呼了。他确实是齐国的人,但是他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再这般不识好歹,我方才说的话就统统不作数了。”   一听到这话,古兰时的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   他拽着贺裕的手:“别……你让他来瞧就是了。”   贺裕闻言,向陈钰使了个眼色。   陈钰有些尴尬地走到了他们二人之间,手搭在了古兰时的手腕上,过了片刻,原先紧皱的眉眼舒缓了几分,回道:“殿下只要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几日就好了,不过右胸口的伤大概要休养至少一个月才能好。”   贺裕听到之后,也是面上一喜:“那就是说他现在没事了。”   陈钰微笑着点头:“回王爷的话,确实是这样。”   贺裕转过头来看古兰时:“太好了,你没事了!”   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钰就已经收好了药箱,悄悄退出了内殿。   贺裕听见了关门的声音,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大巫走了。”   “他不是你们的太医吗?”古兰时有些阴阳怪气道,“乌夜国的大巫已经死在赤浇谷了。”   “行了,别这么说他。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是他真的是有苦衷的。这么多年以来,他虽然一直在你身边,但是除了我的事情以外,他没有将乌夜国的任何机密消息透露给皇兄,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贺裕口干舌燥地将陈钰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给古兰时听。   古兰时听了之后,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他不是没有查过大巫的身份,十年前宫中送来的消息说大巫只是个小村子里出来的、略懂些医术的少年,是个可用之才,他这才将人留在了身边,一步一步地将对方提拔到大巫的位子上。   古兰时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人的亲生父亲是齐国人,原来这人和乌夜国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你确实也有恨他的理由,但是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他从来都不是乌夜国的人,但是他对你已经算是尽忠职守。这一次,加上在乌夜国的那些年,他多少次将你从生死边缘上扯了回来,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我不求你对他和颜悦色,但是也别像方才那般刻薄。大巫的心中……其实也很不好受。”   贺裕拍了拍他的手,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又添了一句:“你刚刚醒来,就别劳神了。这些话你能听得进就听,听不进就算了。”毕竟……古兰时和大巫以后应该也没什么能够见面的日子了。   古兰时的情绪有些复杂,他敛下了眼眸,声音有些嘶哑地回应道:“我知道了,你也好好休息。”   贺裕对着他微微一笑:“我先去勤政殿跟我皇兄说一声,你已经醒了的事情。”   古兰时有些错愕:“你皇兄?”   “皇兄之前还问我你的伤势呢。”贺裕点点头,“你这次毕竟是为了救我才伤得那么重,皇兄于心不忍,口风松了一些,才答应你留在这里。”   他现在倒是有点体会出皇兄之前为什么那么反对他们二人的事情。在皇兄眼中,他喜欢上的不仅是敌国的人,还是个一直欺辱他的人。古兰时从来没有表露过心意,但是他却一直要死要活的。   贺裕本来就不聪明,还容易心软,贺昭了解自己这个弟弟,担心他被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次寿宴上,古兰时挺身而出,为他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剑。这已经能够证明,古兰时心中是有他的,而且——他的地位很重,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古兰时有些犹豫道:“那……你以后还要娶那个林家小姐吗?”   看到对方有些期盼的目光,贺裕别开了眼神,有些心虚道:“她是我的正妃,这一点没法变。皇兄只是答应你留在我身边,没说让你进王府……”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这话听着确实不像那么回事,不让进王妃就算了,还要让古兰时眼睁睁看着他娶妻,实在是有些残忍了。   可是贺裕答应林语婉的事情在前,就算他身上出了再多变故,他也不能毁约,不然林语婉可就要京城里那个混蛋给糟蹋了。   那样温文尔雅的女子,声音轻轻柔柔,气质也温婉可人,美得像一首前朝古诗一般。贺裕不忍心看到她遭受此难。   古兰时有点可怜道:“你不是说她是有求于你吗?”   “是……”贺裕刚想顺着说下去,忽然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你刚刚听得不清楚吗?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古兰时面色一变,又露出了有些可怜的神色:“就听到了这一句。”……   贺裕从内殿里走了出来,满脑子都是林语婉的事情。他原本想的是自己此生跟古兰时再无可能,如果能和林语婉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倒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现在古兰时已经来到了京城,他不能擅作主张地将人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对林语婉不好。   看来改天还是得和她好好谈谈。   贺裕这么想着,一个没留神,竟然撞上了人。   听到一道女子的呼声,贺裕才连忙反应过来,伸出手扶住对方。   在看见对方的脸之后,贺裕手中的动作一顿。   原来正是林语婉。   “抱歉,是本王没看路,可有伤着的地方?”方才贺裕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前面有人都没察觉到。   林语婉摇了摇头:“王爷这般匆忙是要做什么去?”   “本王去勤政殿一趟。”贺裕看见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林小姐现在可得空了?”   林语婉微微翕动嘴唇:“有空。不知王爷可有什么要事?”   “若是方便的话,不如借一步说话。”贺裕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前面有个长廊,坐在那儿说吧。”   林语婉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她大概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要说什么事。   “好,王爷请。”   因为事未婚男女,二人都带了丫鬟避嫌,好在这个长廊雅致清幽,来往宫人也多,二人倒是端得一副坦荡荡的样子。   长廊边上是慢慢一池塘的荷花,林语婉叫自己的丫鬟折了几朵,然后仔细地收好,捧在怀中。   她一向打扮素雅,很少涂脂抹粉,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这样素面相迎就已经很美了。古兰时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这样的人,怎么能搭在自己这个断袖的手里呢?   林语婉看得出他的纠结,便主动道:“王爷今日的愁容散去了不少,可是乌夜国使臣已经清醒了?”   贺裕的目光放到了她怀中的荷花上,点头道:“是。”   林语婉垂眸道:“王爷现在看起来很是苦恼,是因为民女的事情吗?”   贺裕有些艰涩道:“你都猜到了。”   “若是真的让王爷很为难的话,那民女就去求皇上取消婚约吧。”林语婉波澜不惊道,“王爷别因为民女而感到为难,这件事本来就是民女有求于你,若是给王爷造成了困扰,那就是民女的过失了。”   对方越是这样说,贺裕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抱歉,林小姐。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贺裕解释道,“有些事情本来应该早点跟你说,之前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本王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见面了,现在想来也是造化弄人。”   林语婉轻轻颔首,一副侧耳聆听的模样。   “其实本王跟乌夜国二皇子相识于乌夜国,就是之前流放西疆的那段日子。”贺裕的声音缓缓流出,“在那儿,本王已经跟他成过一次亲了。”   在孟邦节的梦河谷,在万众瞩目的情人水中。   听到这句话,林语婉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呼吸也有些不平稳。   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这也算是个秘密了。   贺裕苦笑着摇头:“你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打听一下。乌夜国二皇子之前是王储,娶了一个异邦人作大妃。他的王储职位,就是因为他执意要娶本王才废掉的。”   林语婉听得有些心惊,忍不住叹惋道:“乌夜国二皇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之前和他在一起是……意外,本王本来应该一直待在西疆的。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本王曾经去过乌夜国。本王和他的这段关系,也是见不得人的。”贺裕继续道,“本王回来之后,皇兄知道了这些事情。本王曾经跟皇兄保证过,不会再跟古兰时有任何关系,但是……你也看见了。”   贺裕轻轻垂下了头,说不清是庆幸更多,还是苦涩更多:“这次皇兄的寿宴,他救了本王。皇兄现在松口了,本王现在想……把他留在身边。”   林语婉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佯装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当然是最好的。王爷心想事成,民女要恭喜王爷。”   贺裕有些纠结道:“本王没说不跟你成亲……只是觉得有些耽误你。成亲之后本王不会对你做出任何无礼的行为,你只需安心住在瑾王府就好。”   林语婉抬眸道:“这样的话……乌夜国使臣不会介意吗?”   他当然介意……   贺裕轻轻咳了一声:“本王答应你的事情在先,自然是要先照顾到你这边。”   林语婉眼神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摇头道:“王爷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王爷不用顾虑那么多,民女的事情让民女自己解决吧。”   “不行。”贺裕摇摇头,“孟贤王不是好对付的人,若是将你送到他身边,只能是死路一条。林小姐,本王说了会保你,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说罢,他站起身来:“本王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不敢瞒你,并没有旁的意思。若是这件事情有旁的解决之法更好,本王回去想想办法。林小姐安心等着便是,本王不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贺裕回去之后,听古兰时主动问起这件事。   贺裕没有隐瞒地将林语婉找上自己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听完之后,古兰时的情绪确实不太好。   “那个孟贤王可有武功傍身?”他问道。   贺裕愕然道:“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觉得你们有些小题大做了。”古兰时道,“直接将人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两更量,明天就休息一天啦! 第84章 心悦于你   贺裕差点被他的话呛到,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是憋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说辞。   其实古兰时说得不错,若是孟贤王暴毙于府中,岂不是一了百了了吗?但是……   贺裕面色有些古怪道:“孟贤王是我叔公,他有我皇爷爷赐的免死金牌,在齐国地位尊崇。”   “不要紧,”古兰时微微一笑,“我是乌夜国人。”   贺裕:“……”   “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妥,就假装没听见我今天所说的话。”古兰时轻轻举起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当吧。”   贺裕慢慢地拂开了他的手,摇摇头道:“古兰时,你现在还受着伤,大巫说你的伤口至少要修养一个月才能好,你别冲动。”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跟那个林小姐成婚吧。”古兰时的脸色忽然耷拉了下来,“你明明是我的大妃。”   贺裕眉头一拧:“古兰时,我现在是齐国的瑾王。”   听到这句话,古兰时还以为对方生气了,毕竟对于贺裕来说,在乌夜国的那段日子并不光彩。他有些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当你的王妃,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娶别人……”   哪怕是假的也不愿。   他一想到贺裕要跟另一个人拜堂成亲,就浑身都不舒坦。他们中原人重视女儿家的名节,如果真的成婚了,那贺裕这辈子都要跟那位林小姐纠缠不休了。   贺裕用一根手指堵住了他的唇:“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跟你说,在齐国没有人知道我过去是什么身份,他们只知道我是齐国的瑾王,已经跟林家小姐订婚了。”   闻言,古兰时看上去更加失落了。   本来受过伤之后就有些虚弱,垂着脑袋的样子更是显得有些可怜。他的头发很长,蜷曲着散在整个后背,只串了几颗红色玛瑙,像是贺裕小时候见到的太后宫中养着的黑色波斯猫。   从前的古兰时总是这么强势,现在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贺裕忍不住道:“你现在先好好养伤,反正我和林家小姐的事情还不急。”   其实他现在也很头疼。贺昭之前答应古兰时留在自己身边,但是没有应允让他当自己的“王妃”。若是他想要跟古兰时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必须要过贺昭那一关。   不知为什么,贺裕忽然想起来古兰时之前为了娶自己为正妃才被乌夜国国王废黜的事情。明明古兰时也为自己付出了很多……   贺裕叹了口气,端正了颜色问道:“古兰时,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吗?”   古兰时神色也肃然了几分:“贺裕,我都追你追到这儿来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贺裕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别过头去,回道:“谁知道你的心意……你以前只会用强的。旁人要是不说,我以为你以前经常用这样的手段对别人呢……”   “怎么会。”古兰时急忙解释道,“大巫说的话你也听过了,我在你之前都没有碰过别人。”   “嗯。”   贺裕现在知道了。   “从前是我混蛋。”古兰时举着他的手,想要朝自己的脸上打去,“要么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贺裕抽回了手,有些恼了:“谁要打你?”   古兰时是陈钰他们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儿拉回来的,是他盼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的,现在要是打一顿,不小心将人打出好歹了怎么办?   贺裕心中确实有些怨气,但是过去这么久,他已经没有那么恨对方了。   古兰时趴在了贺裕的怀中,蹭了一下对方的脖颈:“贺裕,你也喜欢我吗?”   这么久以来,他都没听说过贺裕亲口承认这一点。   在临别前那个晚上,贺裕那样主动,他还以为他已经得到了贺裕的心。但是他没想到从洛城回来之后,就听见了对方身死的消息。   他颓靡过一阵时间,甚至想过跟贺裕一起去死。   在听到贺裕假死回国的消息之后,古兰时更加觉得其实贺裕对自己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心思,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来到齐国之后,他好像能感觉到贺裕是在乎自己的,但是他又害怕是自己多想了。   “一直到我这次醒过来前,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才隐隐约约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古兰时的声音轻下去了很多,也缓下来了许多,似乎是想多给多方一些考虑的时间,“贺裕,你真的喜欢我吗?你还恨我吗?”   贺裕揉上了他的头,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道:“恨你就应该让皇兄把你赶出齐国,恨你就应该让你死在皇兄的寿宴上。为了照顾你,我都病倒了两天。古兰时……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回到齐国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报给皇兄,让他派兵杀了你。”   古兰时身子一震:“贺裕……”   “喜欢你。”贺裕道,“如果在乌夜国的时候,你能对我好一点,那我可能会更早地发现这一点。” 第85章 你还有我   古兰时在避暑山庄养了十几天。其他几国的使臣早就走了,就剩下乌夜国的使臣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古兰时显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他成天缠着贺裕,不是叫他给自己喂饭喂药,就是求他给自己讲一些齐国的轶闻趣事。   贺裕也顺着他,三天两头朝他殿里跑。   于是避暑山庄中逐渐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瑾王殿下其实是个断袖,和乌夜国的二皇子暗地里纠缠不清,林家小姐其实是拿来掩人耳目的挡箭牌。   古兰时听到之后,轻笑了一声:“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贺裕睨了他一眼:“都怪你,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齐国人最喜欢捕风捉影,日后说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古兰时握住了他的手,有些诚恳道:“你若是觉得齐国不好,可以跟我一起回乌夜国。”   听到这句话,贺裕脸色一滞:“这……”   虽然他在齐国的时候经常怀念在乌夜国的那段日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还想回到那个地方。寄人篱下、受人宰割的日子,他不敢再重温一遍。   他知道古兰时应该不会再这么对他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回去。这个地方带给他的,终究是痛苦更多一些。   而且,贺昭是肯定不会同意他再次回到乌夜国的。   古兰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忙解释道:“不回郾城,找个牧羊放马的地方,一起隐居可好?”   贺裕轻哼了一声,像是玩笑道:“一起隐居的话,谁来伺候我?我作什么放着齐国的瑾王不做,陪着你一起去流浪?”   古兰时放轻了声音:“我伺候你,我一辈子都伺候你。不是说一直在外流浪,只是带着你在西疆待上一段时间。不止西边的大漠和草原,还有江南的水墨细雨,还有北国的冰天雪地,我都想跟你一起去看。我带着你去周游各国,带着你游山玩水,反正你现在是个闲散王爷,我是个闲散皇子,咱们在一起正正好。”   听到他的这些话,贺裕也有些心动。   但是其中某些字眼刺痛了他。   贺裕有些担忧道:“古兰时,你以后真的……不再领兵打仗了吗?”   虽然贺裕没有领兵打仗过,但是他多少能体会到,一个真正的将士,绝对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战场。不用多问,贺裕也能猜到古兰时兵权被剥是乌夜国国王的手笔。   古兰时在乌夜国呼声太高,几乎高过他这个国王。他这个二儿子手上的兵权,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刺。   既然已经收回去了,应该就不容易拿回来了。   但是……古兰时真的甘心吗?   闻言,古兰时的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伤痛:“乌夜国和周围诸国都签订了和平契约,乌夜国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我手中的兵权被国王收走,他已经安插了自己的人在军中。”   贺裕心头一紧:“和平契约不过是一纸空谈,古往今来有多少毁约先例,乌夜国国王若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这么舍弃你。”   “不过是借个由头罢了,他早就想除掉我了。他想要的是一个温顺的,不会反抗的儿子,就像古兰延那样的。”古兰时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也许他的人真有什么本事吧,但愿他能……替我好好守住乌夜国疆土。”   古兰时对权位和功勋都不热衷,他心中只记挂着乌夜国万千子民。   若是顶替他位子的人能够好好护住乌夜国,那他就再无遗憾了。   包括古兰延,包括郾城军的新主帅。   贺裕爱抚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古兰时,你还有我。”……   将近九月,暑热褪去,贺昭即将带着皇宫众人返回皇城。   乌夜国使臣团的人全部都已经回国了,除了古兰时。   贺裕软磨硬泡了三天,才求得贺昭的一封书信。那封书信是寄给乌夜国国王的,信上说邀请古兰时在皇城多待一段时间,依旧以使臣的身份。   既然是贺昭的亲笔,料想乌夜国国王应该也不会拒绝。   贺裕拉着古兰时在京城中游玩了好几日,什么糕点铺子,玉器首饰,还有银枪重剑,他们搜罗了不少回府中。   虽说古兰时是以使臣的身份待在京城,但是他没有住在驿馆,而是三天两头地往瑾王府里窜。   “这是京城中最有名的一家玉器店做的同心玉佩,”贺裕拿指腹剐蹭着那枚玉佩上的流苏,“上次在东郊集市上买的那一对,就是仿照这一对做的。”   这一对同心玉花了一百两黄金,是贺裕好几个月的月例钱。   当初那对同心玉就花了两枚掺着杂质的绿宝石,按照中原的货币算法,怕是只值几个铜板。   古兰时对这些玉石很感兴趣,刚上手摸了摸这块玉佩,就知道做工非凡,不是俗物。   “也就乌夜国的东郊集市敢光明正大地卖仿货,这是先皇与皇后的定情信物,后来只又做了十枚,说是只能由皇室子弟买来送给心爱之人。”贺裕解释道,“我也是回来之后,听人说起才知道的。”   古兰时轻轻扯了扯嘴角:“那另一枚玉佩是拿来送我的吗?”   贺裕将盛着玉佩的木盒子朝他那边推了推,理所当然道:“从前那一枚都给你,更别说这一枚了。你若是不想要就还给我……”   “要。”古兰时一下压住了盒子,“我当然要。”   贺裕别过头,笑意爬上嘴角。   “贺裕,郾城王宫的荷花开了,我临走前还找画师画下来了。”古兰时道,“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另一枚丢了的玉佩也能找到。”   聊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贺裕的心总是会有种钝痛的感觉,在郾城的那些日子,就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既然已经丢了,就不要再找回来了。破了的东西,再怎么修补也是破的,而且还是那么廉价的东西。”   贺裕似乎意有所指。   他的目光落向了胸前那两个厚重的木盒,感受到了鼻间嗅到的清香,开口继续道:“新的是完好的,这才是要好好珍惜的。” 第86章 孟贤王薨   这一日,孟贤王下了拜帖,说是要看望贺裕这个小辈。   贺裕拜帖后就一直愁眉不展,他往日里和孟贤王并没有什么来往,只是偶尔皇室宫宴的时候能见到一面。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孟贤王找上门来,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林语婉一听到这件事之后就来到了王府,求见贺裕。   贺裕接见了对方,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本王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豁得出去。他不敢直接找皇兄,就绕过皇兄来找本王,估计是想向本王施压。”   林语婉泫然道:“若是王爷实在为难的话……便罢了。”   她当然是不想踏进这个龙潭虎穴,但是她也不想牵扯无辜的人进来,更何况对方本来就有了心上人。   她与贺裕并无交情,若不是她设计与人结识,也许他们这一生都不会有所交集。   “你也太小瞧了本王。”贺裕安抚道,“你以为他绕过皇兄,皇兄就真的不知道吗?他以为自己到本王府上充长辈耍威风,本王就怕了他?事情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一定有转圜的余地,你先莫要害怕,且待他来了再说。”   林语婉冲他摇了摇头:“王爷,民女知道这就是民女的命数了。若是真的那般结果……王爷也不用觉得有愧于民女。王爷愿意这么帮助民女,已经让民女感恩戴德了。”   听到“命数”二字,贺裕心中猛地一紧。   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明眸皓齿的乌夜国公主,古兰怡。她也是认了自己的命数,才远嫁禹国,成了两国和平外皮下唯一的牺牲品。   他不喜欢“命数”这个词,他也不希望看到这些花朵一般的人儿就这样夭折在暴徒的手中。   “本王一定不会叫你有事。”贺裕掷地有声道,“你且在家中候着,这些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妥。”   林语婉走了,走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水,到底是刚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而且总是在深宅大院中,涉世未深,没见过这么流氓的架势,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失控了。   古兰时一直在屏风后面偷听二人讲话,见贺裕脸上也有些愁眉不展,便悄悄隐去了身形,离开了。——孟贤王薨了。   下完拜帖的次日,天儿蒙蒙亮的时候,贺裕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骚动声。   小厮和丫鬟们都在窃窃私语,还怕吵醒了屋里的人,特意压低了声音谈论。   贺裕本来就睡得浅,一听到门外的动静,便招人来询问。问过之后才知道是孟贤王昨晚暴毙了,走的时候很不体面——他是死在温柔乡的,房中的花娘吓得花容失色,一直到王府的人来了才慌张离开。   贺裕听了之后,最后那点困意都散去了。   他问道:“孟贤王尸身现在在何处?”   “被抬回王府了。”小厮道,“这事儿不光彩,王府也不想声张,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事儿背后仿佛有个推手似的,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贺裕喉头一紧,又问道:“皇宫中得知此事了吗?”   “皇上应该已经知道了。”小厮道,“王爷可要进宫?”   “不。”贺裕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道:“你先叫人进来伺候更衣。”   “是。”   贺裕捯饬好自己之后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偷偷摸摸来到了京城中的驿馆。   这几日古兰时没有宿在瑾王府,他们见面也少了些。   走进驿馆的时候,贺裕发现这人正在看书。   古兰时穿得一身乌黑的乌夜国使臣袍子,敛去了那股与生俱来的凌厉气势,添了几分书卷气。他就静静坐在一排翠竹下面,石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看上去是刚沏好的。   贺裕刚到的时候气息有些紊乱,脚步也有些虚浮。   他就看着古兰时,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你……”   贺裕没注意脚下的石子,倏然间向前方跌去。   他没有跌倒在地,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缓缓抬起头来:“你的伤……好全了?”   “嗯。”古兰时将人扶了起来,又帮人拍了一下身上的灰,“怎么这般不小心?”   “我走得太急了,没看脚下。”贺裕道。   “一大早的找我有什么事儿?”古兰时将人牵过来,坐到石凳上,“你唤我一声,我就去王府了,何苦来回奔波?”   “这次是要紧事。”贺裕欲言又止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古兰时,你知不知道,孟贤王突然暴毙了,听说是在京城的花楼里……”   “知道。”古兰时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对方放松些:“先坐下来喝口茶。”   贺裕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对劲:“古兰时,你老实坦白,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古兰时闻言,忽然轻笑一声:“怎么说?”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去把孟贤王杀了?”贺裕低着脑袋,压着声音问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这里没人。”古兰时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   贺裕有些紧张的情绪被他逗得一扫而空:“你正经一些。你知不知道按照齐国律法,刺杀齐国皇室得判什么罪?”   若真是古兰时做的,他肯定得想办法将这件事盖下来。这么看的话,他确实应该去皇宫一趟。   “不知道。”古兰时冲着他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按照乌夜国律法,刺杀齐国皇室不判罪。”若是昭告天下了,说不定还得赏他点东西呢。   贺裕顿时哑口无言。   是了,若是古兰时害怕的话,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了。这人总是这般,十七岁的时候就敢单枪匹马闯京城刺杀齐国皇帝,现在过去了快两年的时间,他的胆子只会是越来越大。   “所以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吗?”贺裕又问。   “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又为何要来问我?”古兰时含笑看着他。   贺裕抿唇问道:“那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是因为……死的?”   古兰时答道:“我查到他下落的时候,没想到他正好在花楼。我事先收买了那两个花娘,叫她们帮我应付孟贤王府的人。然后给孟贤王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他看起来像是纵欲而死,但其实是被我毒死的。”   “用毒?”贺裕微微张开了嘴。   “西域的人出门在外总是会带一些毒药防身,”古兰时解释道,“这毒药是……原来的大巫炼制的,在王宫中保存了二十多年。分到我手里的就只有一小瓶,全都拿来对付孟贤王了。”   贺裕下意识担忧道:“那你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以为我只会用毒药防身吗?若不是知道那孟贤王离奇暴毙会对你不利,我就直接一剑砍断他的脑袋了。”   若是孟贤王昨日遇到的是刺客,那么就算是同样身为皇室子弟的贺裕都会被怀疑成是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毕竟孟贤王和林语婉的事情不算是秘密,而且在此之前孟贤王已经给他下了拜帖。   但若是像现在这样,死在花楼里,对外宣布是纵欲而死,那么这件事就好解释多了。   贺裕明白过来了,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你费心了。”   “你的事情,我一向放在心上。”古兰时顺着说道,“先坐下喝口水,孟贤王已经死了,你也能安心了。”   贺裕想了一会儿,拒绝道:“我得先去宫中一趟,这件事得视线跟皇兄聊好,毕竟孟贤王身份特殊,就算是举行丧礼也有说道。”   古兰时虽然舍不得这么快放他走,但是看着他眉头紧皱的模样,还是将人的手松开了。   他慢慢抚平了对方的眉:“去吧,路上当心些。”   临了,在他耳边低语一句:“我今天晚上去你府上找你,给我留个门。”   贺裕喉结一滚,眸光暗了几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好,那你……早点来。”……   驶进皇宫的马车总是慢悠悠的,马蹄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宫墙之中,周边来往的宫女太监纷纷向马车内的人行礼。   贺裕到晨阳殿的时候,竟没有见到贺昭。   大太监叫他等待了一会儿,贺裕心中难安,以为皇兄被要事绊住,有些郁闷,只一个劲儿地喝茶。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贺昭才从内殿慢慢走了出来。看到坐着的贺裕,沉声问道:“今天那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贺裕颔首道:“见过皇兄。臣弟今日前来打扰,是想问问……孟贤王之事。”   贺昭点了点头:“孟贤王……王府的人不是已经在处理了吗?朕到时候给他取个谥号,风光下葬就罢了。”   贺裕面不改色顺着道:“臣弟惶恐。孟贤王昨日还向臣弟府中递了一封拜帖,没想到晚上就……”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贺昭肃然道,“孟贤王去的时候不体面,叫史官改写两笔,说是病逝就罢了,你莫要再参与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贺昭冲着身边的陈公公使了个眼色,陈公公立刻会意,立刻带着晨阳殿的人出去了。   见周围已经没人,贺裕也藏着掖着了。他直接道:“皇兄,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了?”   贺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有些阴阴地看着他:“知道,你倒是胆大。”   “不是,臣弟没有……”贺裕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想来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古兰时也是他的人,“好吧,这件事确实是臣弟的错。”   “谁说你有错?”贺昭睨了他一眼,“朕说你胆大,是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做什么都敢瞒着朕。这事儿万一不成,你可想过后果?”   “臣弟……”贺裕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却只应了下来,“臣弟知罪。”   “朕知道是谁做的。”贺昭冷哼了一声,“你自然是没有那样的本事,也亏得古兰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将你从这件事上撇出去。”   贺裕面上一赧:“皇兄,他是为了臣弟所以才……”   “行了,别胳膊肘往外拐了。”贺昭有些烦闷地甩手道,“朕又没说要降罪于他,这不是想了法子将你们二人都撇出去吗?” 第87章 内殿失火   贺裕闻言,面上一喜道:“皇兄……”   “其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朕已经有了猜测。不用你过来跟朕说,朕也知道你和林家小姐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孟贤王的动静闹得太大了,朕多少听说了一些。避暑山庄发生的那些事情多有漏洞,细细想来,就知道是你和林语婉在一起演戏哄朕。古兰时怕是不甘心让林家小姐当上瑾王妃,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从根儿上解决了孟贤王这个麻烦。”   听到这些话,贺裕有些心惊地解释道:“皇兄,林小姐也是被逼无奈,不是故意欺君。请皇兄宽恕她这一回吧。”   “朕知道。”贺昭目光凛然,敲了敲桌面,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过来看看这些谥号,毕竟是咱们的皇叔公,就算是下葬也得风光一些。”   贺裕走近来瞧了,看到通通都是“文”“贤”“德”“仁”一类的字眼,有些嗤之以鼻道:“皇兄不是不知道孟贤王是什么样的人,只怕这些字太重了,他担不起。”   “他担不担得起是他的事,给他谥号是朕的事。”贺昭道,“选两个好听的字便罢了,等会儿叫礼部的人来好好筹办这件事,只要不落人话柄就好。”贺裕点点头。   “古兰时这件事办得不错,看来他为了你还是会费些心思的。乌夜国那边朕会拖着,你且跟他在京城待着吧。”   听到这话,贺裕心中也有些雀跃。他想问问能不能给个古兰时正经名分的事情,但是又害怕自己口快,惹恼了贺昭,便将这事儿咽回了肚子里。   贺裕又在晨阳殿中待了一会儿,一直到贺昭倦了之后叫他回去,他才离开。   晨阳殿后边有个隐秘的内殿,平常人没法儿进去。贺裕感觉自己的鞋袜松垮了,有些不舒服,便主动提出要去内殿换一下。   谁承想这话让大太监脸色一变,对方瞬间拦住了他的去路:“王爷,您这边请……”他手指向的地方是晨阳殿对面的偏殿。   贺裕顿住了脚步,感到有些反常。   他皱起了眉头,问道:“内殿怎么了?”   那大太监沉声道:“内殿前日叫下人烧毁了,现在正在整修中。”   一听到这话,贺裕更觉出来几分不同寻常,他慢慢推开了太监的拂尘,道:“陈公公,你可不要瞒本王。”   那个大太监立刻低下头来:“老奴岂敢?”   就在这个时候,殿内走出来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他走路的步子带着一股风,虽然看着有些清瘦,但是有种松竹般的气势。   贺裕看到来人之后,有些哑声道:“谢将军。”   “王爷,殿内确实被烧毁了。微臣昨日进宫的时候,去内殿帮皇上寻东西,没成想触倒了烛火,这才燃起来了。今日微臣进宫帮忙修整内殿,现在内殿中狼藉一片,王爷还是去偏殿休息吧。”   谢庭川微微颔首道。   贺裕有些机敏地打量着身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曾经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他心中也越来越惴惴不安。   “将军……”看见谢庭川要走,贺裕拉住了他的胳膊,“本王心中有一疑惑,不知将军能否为我解惑。”   谢庭川停住了脚步,他看了贺裕一会儿,有些艰涩地问道:“不知王爷想知道些什么?”   “将军先跟本王去偏殿吧。”贺裕倒。   谢庭川定了片刻,遂叹了口气:“那王爷先请吧。”   偏殿点着安神香,茶具被清洗得崭新光滑,门口处一点灰尘都看不见,也像是一直都有人住着的样子。   贺裕坐在了里边的矮榻上,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将军,你可知道皇兄为何至今未娶?”   听到这句问话,谢庭川鼻息一颤,轻轻道:“微臣不知。”   贺裕听到他这么回答,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那……将军能否告知本王,皇兄为何总是召你入晨阳殿?”   谢庭川的手搭在了案桌边上,若是细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指正死死按着桌面,骨节发白。   “陛下关心西疆战事罢了。”   “现在是休战期。”贺裕的气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皇兄好像没有召将军入宫的理由。”   谢庭川这回没话可说了。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贺裕咬紧了下唇,也是思忖了一会儿,才斟酌道:“将军,皇兄不纳妃立后,是因为他喜欢男人吧?”   若不是看见皇兄与谢庭川在一起的时候如此奇怪,他也不会想到这一层面上去。可是……   他又难以相信这件事。   谢庭川的声音很轻,语气中似乎有几分隐忍:“王爷,不可背后妄议陛下。”   “陛下是本王的兄长,本王不过是想知道他多年不立后的原因。”贺裕回答道,“谢将军,其实皇兄喜欢的人……”   “王爷。”谢庭川打断了他,那白玉一般的面孔竟浮上了一些虚汗,“微臣不知王爷所想的是什么,但是微臣要提醒王爷,无论陛下是否立后纳妃,都不是你我该管的事情。”   贺裕一下子息声了。   他能感觉到谢庭川对这件事很抵触,似乎不想提起的样子。   贺裕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但是他也不打算深问了。   有时候,答案已经近在咫尺,寻找答案的人却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求知欲望。   “本王知道了,今天是本王叨扰了。”贺裕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将军请回吧。”   回到王府的贺裕依旧蔫巴巴的,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致。   左右闲得没事,他就找了几个下人,吩咐他们把孟贤王暴毙的丑事儿再传得远一些,最好是在两天内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然后他又唤人给林语婉送了一道拜帖,说是要明天来看望。   初秋已经有些凉意,贺裕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满庭翠松,月影斑驳。   倏然间,院内掀起了一阵轻风。贺裕的肩膀上落下了一件披风,一股熟悉的血舞花气味儿窜进鼻间。   “方才我过来,看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能跟我说说吗?”古兰时在他耳边轻语道,“今日的事情,你皇兄可是为难你了?” 第88章 远征禹国   “皇兄没有为难我,只是我……”贺裕抿紧了唇,“我发现了一件事,不知是否是我想多了。”   古兰时微微凝眸,问道:“是什么事儿?”   “我感觉……皇兄和谢将军之间有些不对劲。”贺裕轻轻道。“他们好像过于亲密了,不太像是君臣,倒像是……”她欲言又止。   古兰时立刻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他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不了解你们的皇帝,但是我和谢庭川交过几次手。他当年是为怀王办事,那时候你皇兄还是王爷,和怀王争斗了许多年。你皇兄上位之后,立刻将怀王的人全都清理干净了,单单留下来个谢庭川。这事儿说起来……倒是十分蹊跷。”   贺裕听了之后,低下了头去:“我不知道……”他现在脑子乱哄哄的。   谢庭川是他敬重的人,贺昭也是他敬重的人,这二者若是真的有什么,本来也不关他的事儿,他没必要在这儿烦忧。但是今天和谢庭川交谈之后,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谢庭川,不像是自愿的。   那他的皇兄岂不是变成了从前的古兰时那种人?   贺裕知道自己喜欢古兰时,但若是再让古兰时变成从前那个样子,他是万万吃不消的。别说喜欢了,不恨上就不错了。   “现在先别想这些事情了,想了也没什么用。”古兰时安慰道,“先好好休息,今天在外奔波一天了,你应该累了。”   贺裕闷闷地点了点头。   古兰时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好好陪陪贺裕,二人在房中聊了两个多时辰,贺裕的心情跟着好了很多。他坐在烛火边,透着温和的暖光,看着古兰时俊美的侧脸,恍惚间想起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古兰时的时候就相中了对方,只是一直碍于身份不好意思说。他当时知道自己不近男色,但是对于古兰时的触碰,他并不觉得反感。   他最初嫌恶的是古兰时的威胁和强迫,而非他这个人本身。   像古兰时那样的面容,是他在中原活了十九年从未见过的极品。他一向喜欢美人,只要古兰时肯好好待自己,对动心也是早晚的事。若是这人没有对他做过那些事情,或许他们之间不必走那么多弯路。   红烛轻曳,窗边透进了一抹淡淡的香味儿,那是丫鬟奴婢们点的驱赶蚊虫的香药。   贺裕闻着这股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慢慢浮躁了一些,手掌也不安地轻轻磋磨着。   今晚月色朦胧,初秋的风混杂着些许凉意,二人的肌肤只轻轻一碰,便有些发热。   二人自从重逢之后就没有做过那事,古兰时没有主动提过,贺裕也没有主动要过。   贺裕有些哑声道:“古兰时,你知不知道,下个月我就及冠了。”   古兰时“嗯”了一声:“我会为你找一件礼物。”   贺裕抬眸看他:“我不要你的礼物。”   “为什么?”古兰时问。   “因为我想送你一个礼物。”贺裕想了一会儿,继续道,“你得先收了我的礼物。”   古兰时轻声笑了一下,他稍深的肤色泛着温和的光泽,伸出手,揉了揉贺裕的的头:“你及冠是大日子,怎么送别人礼物?”   “因为我想。”贺裕咳了咳声,“好了,天色很晚了,要不要现在歇息?”   古兰时默了片刻,问道:“你找我就是为了休息的吗?”   贺裕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不然……你还想做什么?”舌头都差点捋不直了。   “没有,那睡觉吧。”古兰时揽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向后倒去,“过几日我有事先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你别担心。”   贺裕心中的躁动还没散去,听闻这句话,他有些愕然道:“什么?”   “怡儿的事情,终究要有人解决。之前跟你聊过,我也想了很多,我打了一辈子的仗,确实放心将兵权拱手让人。乌夜国的国王太过于软弱,一旦和周边各国发生了冲突,他永远都只会忍让和妥协,这样下去不行。我想要收回兵权,然后逼禹国将怡儿送回来。”   那时候他没得选,现在他有了时间和精力,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在不伤到两国百姓和普通将士的情况下将古兰怡救出来。   “你不知道,当我听见禹国的那个小皇子如此侮辱怡儿的时候,我心中如刀割一般。”古兰时的声色沉了下来,呼吸有几分紊乱,“我必须要救她出来,我不能让她死在那个地方。”   贺裕深有同感,他和古兰怡在王宫中相处数日,他也已经将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当作自己亲妹一般。那天听到禹国使臣那样说古兰怡,他也恨不得冲上前去给对方两个耳光。   “我支持你做这件事,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去。”贺裕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会跟皇兄请示的,就说我们去游山玩水了。”   “不可。”古兰时拧眉道,“我不能让你身陷险境,战场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别犯傻。”   “我没有……”贺裕狡辩道,“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我一个人在京城中待着多无聊,你就让我一起吧。其实我也很……担心你。”   “不行。”古兰时有些肃然了,“若是被你皇兄知道你又为了我骗他,他肯定不会轻饶你,也会更加看不惯我。你听我的,在京城中等着我的好消息。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回,不是照样好好的,你别担心。”   贺裕的眼眶有些红了:“也不知道你吹嘘个什么劲儿,是谁躺在那儿三天三夜差点把命留在避暑山庄了?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刀枪不入吗?你要是把命留在了禹国边境,那我怎么办?我只是想着,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起码让我看得到你,能够马上知道你的消息……而不是在京城中一直等待,等得你哪天没了命都不知道。”   听到这些话后,古兰时的喉头有些艰涩,他没法再说出来拒绝的话,但是要让他答应让贺裕同行,也万万不可能。   “我保证。”古兰时抱着他,“一定在一个月之内回来,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去西疆,但是到时候我要将你留在齐国境内,你不能跟着我回乌夜国,知道吗?”   “一个月……”贺裕嘟囔了一下,“你以为你是神仙,一个月就能相处对付禹国的法子,还能将怡儿顺利带回来。”   “我已经有想法了,只是不知道能否行得通。你且放心,我一定会立刻处理好这些事情,不会叫你担心。齐国的西疆离乌夜国和禹国的边境也不远,若是有消息,一定能让你尽快知道。”   古兰时的手掌心微微发汗,纵使他知道给自己设一个月的时间有些为难,但是他还是这么说了。   他要在贺裕及冠之前,将自己的妹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然后再去参加他的及冠礼。   贺裕还是不高兴,但是听到自己能跟着一起去西疆之后,情绪比方才稍微好了一些。   他冷哼了一声:“你要是死在了外边,我立马找个新人,把你忘记。”   古兰时紧紧揽着他的腰,低语道:“不许。”有几分紧张,还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嘴上说着不许,但其实心中不是这么想。   如果他真的丧命于战场,他只希望贺裕不要为自己而难过。若是找个新人能忘了他,他说不定会在地府中祝福他。   他不希望贺裕经历这种痛苦,他自己曾经饱受这种痛苦的折磨,他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难熬。   原来爱一个人到了极致,不是占有,而是心疼。心疼他的过去,心疼他的感受,心疼他的未来。   贺裕翻了个身,跟他面对面平视:“古兰时你……唔……”   他的唇被人封住,落下一片湿软,周边的气息变得浓郁,贺裕的眸子微微睁大了几分,想将人推开,可刚用了些力气,就被人重重地箍在怀里。   “古兰时……”他模糊不清地叫他。   古兰时有些不舍地分开,然后又啄了一下对方的唇瓣:“干什么?”   “你要把我憋死。”贺裕的耳垂有点红了。   “我们亲了几回了,怎么不长记性?不会换气吗?”古兰时点了点他的鼻尖。   贺裕不说话,眼神像是还在生气。   古兰时哄了哄他,然后又在他的耳畔轻轻道:“今天晚上要不要?”   贺裕依旧梗着脖子,有些粗声粗气的:“这种事情你还问我,你以前不是很能耐的吗?”   以前哪里轮得到贺裕说不要,这个人一向喜欢用强的,如今倒是成了斯文人了。   古兰时挠了一下他的手掌心:“我的好王爷,你可饶了我吧,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要是能让我回到从前,我一定第一个去掐死过去的自己。”   贺裕哼哼了两声:“你也有今天。”   “可不是吗?”古兰时嗅了嗅他的发香,眼神逐渐有些迷离,“贺裕,我真的很想你。”   贺裕心中一软,伸出了手,揽着古兰时的脖子,抱着他狠狠地亲了一口:“现在轮到你伺候我了。”   古兰时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幽深:“我很荣幸伺候王爷。”   壁上映着两道身影。   血舞花混杂着一种生腥味儿,在房中逐渐蔓延开……   一夜难得安稳。——贺裕的及冠礼十一件大事儿,贺昭早早地就叫人准备去了。礼部最近几日很忙,不仅要忙活孟贤王的丧葬礼,还要筹备贺裕的及冠礼,就算有内务府帮衬着,也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好贺昭给的时间充裕,他们能有喘息的时间,尽可能将这两件差事都办妥。   林语婉得知孟贤王死了之后,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她登门拜访,却不敢提道谢的事情,毕竟这事儿虽然是贺裕他们做的,但是不能明说。她只是送了些礼品便离开了。一开始贺裕不肯收,但是林语婉又说这些东西是自家父亲准备的,若是不收的话,他们林家上下都难以安心,贺裕便收下了。   给“准女婿”送礼也没什么,量别人也说不出闲话来。   贺昭那边渐渐松了口,有意拟旨撤了贺裕和林语婉的婚约。   这几日京中太平,除了孟贤王头七那日,贺裕作为皇室子弟出席丧礼,几乎没什么别的大事儿发生。   这天,古兰时跟贺裕说自己要走了,大概就在明日。   贺裕想跟着一起,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皇宫,和贺昭提起这件事。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皇兄竟然如此不买账。只见贺昭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疾言厉色地骂贺裕不识好歹,还跟他反复说西疆有多危险,又继续斥责贺裕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就差说出“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贺裕只好一直哄着,还保证说自己只到西疆便不再往前走了,接下来的路让古兰时一个人去走。   贺昭懒得搭理他,将贺裕赶了出去之后,又晾了他半个时辰,自己一个人在晨阳殿内喝茶。   谁知他身边的大太监没过多久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跟贺昭说贺裕在外边跪得晕了过去。   “谁让他跪着的,朕不过是叫他在外边等着!”贺昭骂完之后便也跟着去看人的情况如何。   陈钰被召了过来,看到贺裕颤抖的睫毛之后,怔了怔,然后清了清声音,跟贺昭回禀道:“陛下且安心,王爷不过是有些中暑。初秋还有些热,跪在外面那么久是容易晕倒。”   贺昭没好气地让陈钰给配药,有些头疼地坐到了一边,止不住地揉自己的眉心。   陈钰给贺裕开了一副清热去暑气的药,给他灌了喝下去之后,没过多久人就醒了。   贺裕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神,轻轻地问贺昭:“皇兄……你就当臣弟去西疆游山玩水不行吗?”   其实他一开始不想跟贺昭说实话,但是古兰时反复叮嘱自己不许在自己皇兄面前撒谎,要实话实话,他这才将自己所想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贺昭。   他料到了贺昭会反对,但是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游山玩水?”贺昭冷笑了一声,“别让大漠的沙子将你呛死就不错了,还游山玩水。你在西疆也是待过的,难道那地方给你留下的印象还不错?你放着京城里的金贵王爷不当,非要跑到那种地方找苦吃。你也别打量着蒙朕,说是到西疆就停下,谁知道你会不会跟着古兰时溜回乌夜国。贺裕,朕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对你太过于心软,才让你这般得寸进尺。朕就应该将你软禁在王府,等到及冠的时候再放出来。”   贺裕被人训得有些蔫巴,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你也别给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朕本来不想管你,但是谁叫你这么大了还不听话,总是做一些将自己置于险境的事情,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能够禁得起你这么冒险?”贺昭又冷声道,“你就待在京城中好好反省,其他的地方都不许去。若是让朕发现你跟着古兰时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你和古兰时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了,尤其是古兰时……朕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贺裕“哦”了一声,胸口有些闷闷的。   这样的皇兄很可怕,但是他心中只有敬畏,没有脾气。他知道皇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是他太胡闹了一些。   想想也是,他担心古兰时所以想着跟他去乌夜国打仗,难道贺昭就不会担心弟弟了吗?他离家那么远那么久,贺昭作为兄长,岂不是要忧愁得每日都要拜神求佛保自己的弟弟平安?   想到这儿,贺裕有些不忍心了。   他只好放弃这个想法,回府中找古兰时,跟他说自己不能去了。   古兰时不意外,他知道贺昭瞧不上他,也不认为他有保全贺裕的能力。能让他这样一个异国的皇室中人留在京城,已经是贺昭的最大退步了。   古兰时没有浪费时间,趁着还没有离开京城,他时时刻刻都黏着贺贺裕,争取多陪对方一会儿。   贺裕这几日有些惴惴不安,他从集市上买了传信的飞鸽,说是以后甜天给古兰时写信。   古兰时心想这些鸽子长得那么肥,别在路上被人打了吃了。   还不如他养的鹰隼,飞得又快,又不容易出问题。   不过看到贺裕兴奋的模样,他还是没忍心说得出口,只是提醒了一句:“信鸽在路上容易被拦截,若是没收到我的回信,准是因为信鸽出了问题,别瞎想。”   贺裕“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喂鸽子。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古兰时身边没跟着人,孤身轻装上阵,走的时候十分隐蔽。   为他送行的只有贺裕和贺裕身边的几个小丫鬟,还有林语婉。   过不了几日贺裕和林语婉的婚约就要作废,林语婉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感谢古兰时的恩情。贺裕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这件事是古兰时的功劳,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林语婉心中感激,便连着几天做了一些手工活,送给二人作“新婚之礼”。   贺昭不一定会同意将二人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但是在林语婉这儿,他们已经是同心同德的“夫妻”了。   “愿二皇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她嘱咐道。   古兰时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又将目光对准了贺裕。他看着将“难受”二字写在脸上的贺裕,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头,叮嘱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娶你。”   夕阳下的余晖衬得贺裕的脸上有些发红,他后退了半步,向古兰时摆了摆手:“快走吧,路上小心些。有什么事情就传信告诉我,我一直在京城中等着你。我的及冠礼在三十三日后,那时你一定要赶回来。怡儿的事情若是实在不成也不必心急,这事儿也可以从长计议。你要好好的,才能将她救出来。”   古兰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他挥动着鞭子,朝着城外的方向奔去……——乌夜国和禹国的边境在北方,虽然是初秋,但是那边的人已经开始防寒了。   古兰时没有直接回乌夜国,而是北上去了禹国。他在这儿有认识的老朋友,不知道许久未见,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   禹国的国力在中原五国中位列第二,仅次于齐国。虽说是第二,但是二者的差距很大,就算是再给上十年的时间,也无甚反超的可能,禹国和下面几个小国的差距极小,往日里争吵不断,有过不少小打小闹。   他们说的也是中原话,古兰时在这个地方没什么沟通的障碍。   禹国中都的一间小客栈中,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正站在窗边,往下下方的人潮流动,微微发怔。   他的身后是一个异域长相的人,气质十分出挑,穿着一身黑袍,哪怕是坐在桌边这种隐秘的角落中,也不容易被人忽视。   “乌夜国二皇子,真是稀客。”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刻意压低了一样。   古兰时抬眸看向他,那双蓝绿色的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桑扶澜,好久不见了。”   那个名叫桑扶澜的男人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意味不明:“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落魄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被妾室生的弟弟所取代的滋味不好受吧?”   古兰时没有动怒,只是云淡风轻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的太子之位不是也被废了,亏你还是唯一的嫡子。”   闻言,桑扶澜慢慢转身,眼神有些凶:“你大老远找过来,是为了和我吵架的吗?”   【作者有话说】   桑扶澜大概会出现在另一本书中,名叫《腰下剑》,写完皇兄和将军的故事之后写这本,感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哦宝贝们! 第89章 虎威将军   “当然不是。”古兰时慢悠悠喝了口茶水,道,“我是来找你做笔买卖的。”   听到这句话,桑扶澜的眼中浮现一抹异样的光彩:“哦?”   “听闻你父皇将你母后拘在了皇宫后山中。”古兰时问道,“可有此事?”   桑扶澜捏紧了拳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禹国君主对你母子二人这般,你可想过……”古兰时压低了后面那几个字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过桑扶澜不是常人,他脸色一变,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   “我当然不愿意管你的闲适。”古兰时握紧了水杯,手指上骨节微微发白,“桑扶澜,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小妹还在你们这儿?”   这话倒是提醒久居宫外的桑扶澜了。   宫中的事情他平日里没有多过问,那个老皇帝又娶了多少新欢,他也不在乎。除了母后的以外,他不在乎禹国皇宫中的任何人。   “你说的是乌夜国的小公主古兰怡?”桑扶澜对这人没有印象,“你想让我帮你把她救出来?”   “若只是救出来,何需用你。只要我偷偷溜进皇宫,将人带出来就罢了。”古兰时摇了摇头。   他不是没有那个本事,他之所以一直不这么做,是因为古兰怡的存在象征着两国和平。若是他执意这么做,禹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算禹国主动来犯,也是他们占理。乌夜国的军队不比当年,现在各部都在韬光养晦,他们禁不得常年的战事。   桑扶澜拧眉道:“你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古兰时慢慢开口道:“我想要你登上那个位子,将她亲自送回来。我乌夜国愿与你禹国交好,互不再犯。”   桑扶澜眯了眯眼睛:“古兰时,你当真信得过我。”   “我只能信你。”古兰时平静回答道,“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我记得你也有个妹妹,你应该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桑扶澜又沉默了一阵,许久才回答道:“好,我答应你。不过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最近父皇身子不大好了,诸位皇子虎视眈眈,想要登上这个位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你父皇身子不太好?”古兰时有些惊了,“他不是才四十多岁吗?”   “呵——”   桑扶澜冷嗤了一声,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   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回道:“他那样的人,昏庸无能,成日沉浸于酒池肉林之中,早早地掏空了身子,再加上有人偷偷害他,就是不想死也难。”   偏偏这皇帝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在四处求药,企图能够治好自己身上的毛病。   古兰时听了之后,脸上的愠怒更甚:“竟然让他这样的人毁了我的妹妹。”   “别的我不知道,有一点我倒是清楚。他虽然喜好女色,但是不喜欢小的,你妹妹年龄尚小,最多让她跳个舞唱个歌拿来娶乐,应该不会对她真的做什么,你且放宽心吧。”桑扶澜道,“若是真像你所说这般,那我愿意跟你合作。你先回到乌夜国安顿好你的事情,有什么事情书信联系。”   古兰时颔首:“好。”……   乌夜国黄沙飞扬,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此时正是风大的时候。   古兰时又用了伪造的文牒进入郾城,全身上下都蒙着面,坐在茶馆里听人聊天谈闲。   “听闻这虎威将军前日又打了个败仗,那秋狄国也不过是出了个小将,竟然将虎威将军打得节节败退。若不是援兵及时赶到,恐怕乌夜国又要丢失一座城池了。”   “最近秋狄国实力大增,隐隐有越过乌夜国的趋势。他们有着壮志雄心,这几日总是骚扰边境,扰得不行不得安生。”   “那又能怎么办呢,只可惜……二皇子已经不在军中,不然肯定不会叫那些秋狄国人好过。”   虎威将军正是从洛城调遣来的将军,是乌夜国国王现在的心腹。   古兰时听着他们的谈话,一时间怒火中烧,但是他一直隐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看来这位虎威将军不得民心,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不过这人也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秋狄国边疆的那些将军他每个都交过手,从没发现哪位不好对付的,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打了败仗,损了兵马不说,还灭了乌夜国百姓和将士的气焰。   当真是无用至极,也亏得国王那么信任他。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作者专栏里皇兄和谢将军的文已经发了一章试阅,大家可以去看看!   正式更新要等到这本完结,不过本文结局也快了,十天以内! 第90章 兄弟相见   古兰时正要放下一颗掺着杂质的绿宝石走人,谁知道刚站起身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目光。   自从再次回国之后,他一直对周遭人的眼神和语气十分敏锐,这道目光有些熟悉,古兰时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他压低了斗篷的帽子,戴上了面纱,快速走出了那家茶馆。   古兰时的轻功不错,他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左拐右拐,几个闪身的功夫就甩开了那个人。   他朝着自己栖身的客栈方向走,没想到在一个阴暗的街角处又遇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竟然没有彻底甩开那个人。   古兰时脸色一变,抽出腰间的短刀,压低了眉眼,沉声道:“阁下为何藏头露尾?”   那人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对方个子不高,有点瘦,同样带着黑色的斗篷和面纱,蜷曲的黑发上,缀着几颗红色玛瑙。   古兰时眸光微微放大:“你……”   “王兄。”那人打断了他,将面纱缓缓摘下来,“是我。”   原来跟踪他的人是古兰延。   自从上次郾城一别,他们已经快一年没见了。   “老三?”古兰时迟疑道,“你怎么在这儿?”   古兰延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王兄,叹了口气道:“王兄,我找你很久了,你去哪儿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个子窜得很快,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便又长高了一截。一开始看见这人的时候,古兰时都没敢相信对方真的是自己的弟弟。   “我在齐国。”古兰时道,“你怎么在找我?你不应该在洛城吗?”   据他所知,古兰延一直待在洛城,受控于国王,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远远没有以前自在。   这个大殿下,并非是那么好当的。   古兰延苦笑一声,他的嗓音比从前低沉了许多,渐渐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也有了几分正经王储的气势:“王兄,乌夜国东部军防薄弱,军中不能没有你。”   古兰时愣了一会儿,随后哑声道:“老三,这个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如今国王病重,已经一月没有上朝,洛城大权由我掌管。”古兰延忽然吐出了一个惊骇的消息,“王兄,回来吧,军中不能没有你。”   古兰时微阖双眼:“老三,国王怎么了?”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简单,但是谁承想他现在能走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当年的他,都一直逃不开国王的掌控。   “我下了毒。”古兰延面色波澜不惊,但是吐出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吓人,“他命不久矣。”   古兰时翕动着嘴唇,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似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老三,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古兰延颔首道,“二哥,我知道你一直下不了手,这个恶人不如让我当罢,他再不死,整个乌夜国都会毁在他的手中。你忘了当年大哥就是因为他猜忌生疑才死在了秋狄国!他从来不管自己的子民,也不在乎自己的子女,他眼中只有自己,这样的父亲,要他做什么?”   大哥二哥,他们幼时才会这么称呼彼此。   古兰时恍惚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防着你,害怕你反叛,害怕你起兵,其实他们不知道你才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有情义的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根本不会去做。即便如此,你都落到了这样的结局。那个国王根本不值得我们把他当作父亲一样敬爱,他甚至想逼死我们!”古兰延眼中含泪,目光中夹杂着一抹浓浓的恨意,“我知道你可能不赞同我这么做,但是我不后悔。”   巷里的风很大,吹得古兰时眼睛有些疼。   他的心中很复杂,他不怨古兰延擅作主张,也不单纯恨他们的父亲,他根本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感受。   或许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错误。   “哥,你回来吧,怡儿已经走了,乌夜国只剩下我了。”古兰延像儿时一样,走到他的身边,扯起他的衣袖,“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但是乌夜国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古兰时看着对方含泪的眼睛,伸出手,轻轻抹了对方的泪:“老三,我可以暂时留下来,但是我不会留在这里太久。”古兰延一怔。   “但是我一直都是乌夜国的人,也一直是你的二哥,你有什么困难就直接书信给我,我收到了之后一定会赶回来帮你。”古兰时继续道,“国王的事情,我就当作没听见,做你想做的事情罢。无论怎么样,二哥都支持你。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和怡儿是二哥的亲人了。”   听到这句话,古兰延眼眶再度发酸,他没忍住,扑到了古兰时的怀里,像一个孩童般嚎啕大哭道:“二哥,你不知道这几个月以来是怎么过的,我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想你,想大哥,想怡儿……”   古兰时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起来,他摸了摸对方的头:“你很有本事,比二哥更适合当乌夜国的国王。别害怕,我帮你守着乌夜国。”   古兰延到底还是个孩子,积攒了太久的情绪没有发泄,一时之间有些收不回来了。   他哭了很久,才从古兰时的怀中起来,有些哽咽道:“二哥,谢谢你。”   “亲兄弟,说这个做什么?”古兰时安慰道,“别难受了,先回去吧。等晚一点我会回郾城王宫,但是不会声张,你来王宫里找我。我回来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禹国和秋狄国。”   古兰延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但是很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二人又叙了一会儿旧,也不过是最近一段日子是否安好的问话,兄弟二人都是报喜不报忧,聊了两句便结束了。   临走之前,古兰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问了一嘴:“两个月前,我在王宫中收到了一封密函,上面说半年前出现在王宫的白虎是国王所为。老三,这封密函是你送的吗?”   古兰延抿了抿嘴唇,应道:“是我。”   古兰时扯了一下嘴角:“原来如此,此事当真吗?”   “当真,不过那时候我一直被国王监视,无法暗中给你送信,一直到我找机会给他下毒,才开始有掌权的机会,能够自由行动。”古兰延解释道,“二哥,别担心。巫神之说不过是迷信,你为乌夜国做出了那么多,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该求巫神的原谅,反倒是巫神应该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守护着它的信徒们。”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古兰延是那种阴暗披小孩的人设,有点依赖兄长(情感上)(但不是那种情感)   隔壁的催更我都看见啦,十月肯定开,要先存点稿子。   作者现在研一刚开学,每天都累得想上吊,没有存稿不敢更新。   所以请多等一会儿!我的坑品很好的! 第91章 暗中所伤   虎威将军被革职,被国王紧急远调回洛城。因战败给秋狄国,虎威将军心中有愧,便自缢于回城途中。   古兰时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正在郾城王宫中了解当今的兵防布局。   “自缢……”他重复了一遍,然后轻哧了一声,“怕是国王亲自动的手。”   古兰延抿着唇,也应和道:“虎威将军太过于无用了。”   “他身边当真没有可用的人了吗?竟然让这样的人去秋狄国打仗。秋狄国驻守边防的那几个是难得的蠢货,但是对上这样的人都打不过,虎威将军更是世间少有。”   古兰时曾经消极了好一阵子,那一段时间他不爱与人聊闲,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刻薄的话了。   古兰延随之一笑:“王兄,你这样领兵打仗的天才才是百年难得一见,胜败乃兵家常事,国王既然敢将虎威将军派出去,那么就说明他身上肯定有几分本事,只不过一山更比一山高罢了。东边和南边从前都是你统管,大家看惯了你打胜仗,自然会觉得虎威将军这一败十分罕见。”   古兰时推演了作战的棋局,眯了眯眼睛,道:“南方的事情好办,秋狄国那几个人还没从我手中讨过好。我真正担心的……是北部。”   古兰延呼吸一滞:“王兄的意思是你要跟禹国打?可是怡儿已经和亲,我们不是和禹国友好建/交了吗?”   古兰时不作答,只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兵防图。   “前一阵子我作为使臣团之首,被派去齐国京城参加齐国皇帝的生辰宴,遇见了禹国皇帝的小儿子。他出言不逊,还侮辱我国公主。我想,怡儿在那一定备感煎熬。”古兰时的语气有些落寞,他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带着兵马追到北部,眼睁睁看着古兰怡被禹国的和亲使团接走的画面。   古兰延握紧了拳头:“什么——他们竟然敢!”   “我曾想过怡儿在那不好过,但是没想到一个小皇子都敢出言不逊,她的日子肯定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痛苦一些。。”古兰时摇摇头,“老三,怡儿不能继续待在那儿了。趁她还小,赶紧将人救回来,若是让她在禹国受到了伤害,那就是我们两个做哥哥的失责。”   古兰延眸光一顿,有些热切,还有几分着急:“王兄可是想到什么好办法?”   “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近日禹国出了件大事儿。   现任皇帝病危,亟需立下王储,继承大统。   禹国王室共有五六个正当年的皇子,除去已经被废太子的桑扶澜,也还有四五个成年的皇子。   几个皇子每日斗得不可开交,短短三天,就有一个皇子离奇暴毙。   朝中惴惴不安,诸臣不敢立刻站队,只一边推拒着各个皇子的邀约,一边找准时机,观察哪位皇子最有希望继承大统。   国王病重,每个皇子轮流侍疾,往日他们倒是巴不得自己这个父皇早点死,如今却护得好好的,生怕老皇帝撒手人寰,留下几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就算夺得了那个位子也遭人诟病。   古兰时这几日一直暗自跟桑扶澜联系,知道对方正在汇聚兵马至都城,便心安了些许。   桑扶澜手中有一张最大的牌,那便是兵权,那时其他几个皇子都没有的筹码。   古兰时对这场权变胜券在握,因为他马上也要重新掌握郾城的兵权,到北部和对方汇合。   “今天晚上我便启程去南方,先将那几个骚扰边境百姓的秋狄国人除去,然后在北上去禹国。”古兰时仔细地叮嘱道,“你在郾城守好城土,若是出现什么变故,切忌当断不断。老三,我知道你往日熟读兵书,调兵遣将这一块并不逊色于我。若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要做好大家的主心骨。怡儿能不能平安回来,就看这一战。”   古兰延郑重点头:“王兄,我省得。”   古兰时并没有很担心郾城的情况,他很欣慰自己最后的弟弟不是脓包废物,而是个还有成长余地的人物。交给他的事情,古兰时很放心。   秋狄国一战并不用费多少力气,他悄悄亮相于南边,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对方的人马全部斩杀在此地了。   他手中的旧部一看见是他出现了,各个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下来叩头拜他。   古兰时的喉头也有些艰涩道:“起来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往外说。剩下手脚健全的,今晚便跟孤一起北上,身上负伤的,慢慢跟在后边,不要随意走动。兄弟们清点一下人数,将伤亡名单呈上来,这次的仗打得轻松,将那些战死于此地的兄弟们背上马,把他们的尸首带回郾城安息。”   听闻这声号令,众将士们慢慢地呜咽起来。   这一仗确实轻松,但是也死了不少人。是战争就会流血,是战争就会牺牲。   而那些长眠此处的人,将会被他们铭记于心,永世难忘。……   自从京城一别,已经过了二十日。   距离贺裕的生日不过十来日,古兰时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时间了,他每日的夜晚都在瞭望台眺望东边的星火,仿佛能在那个方向找到一些安心。   北部的边防由桑扶盈的旧部掌控,在和桑扶盈暗中联系过后,北部禹国军竟然偷偷给乌夜国军开了条小道,支持他们北上增援桑扶澜。   但是他们只放了五千人进去,也不过是增添点气势,告诉旁人乌夜国已经站在了桑扶澜这边,并不能起到什么关键性的作用。   桑扶澜自始至终都在防着古兰时,古兰时能够理解。他手上也押着桑扶澜卖国通敌的罪证,若是这笔买卖算翻了账,他自然也有筹码和对方叫嚣。   又过了五日,就在古兰时以为事情在往自己想象中的范围内发展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   古兰时遇刺了,不是被禹国王室的人刺杀,而是被自己人所害。   对方是用暗镖伤人,古兰时一个不备,就中了对方的暗器。   最让人揪心的是,这枚暗镖上淬满剧毒,不是医术高超的巫师根本没有办法医好古兰时。   古兰时在床上躺了两天,军中的人便找出了那刺客。   那人是虎威将军的人,竟然也偷偷混到了北上的队伍中,这次也是古兰时行走匆忙,没有好好清点人数,这才着了道。   那人被押上来的时候满脸不屑,甚至狞笑着:“古兰时,你命不久矣。我今日先去死,等着你过两天和我在地狱相见!”   身边有人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将人扇晕了。   古兰时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只阖眼说了句:“拉出去,叛军者,凌迟处死。” 第92章 生生世世(正文完)   古兰时中毒,无人能够医治,乌夜国兵一时之间失去了主心骨,群龙无首。   他们想在禹国的地界广而告之,寻求名医,但是又害怕打草惊蛇,误人大事。   一连三日,古兰时躺在床上,眼看着身子越来越瘦弱,颧边都隐隐地有些凸起,一个大将再也看不过去:“有什么比将军的命还重要!”   说罢,便要冲出帐子,找人寻名医来。   古兰时喊住了他,眼神示意他“不可”。   若是这件事败在他们,别说古兰怡了,就算是闯入禹国地界的五千弟兄,都再也回不去了。   古兰时不可能拿着将士的命去冒险。   他眼中划过一抹深沉的痛意,唤了人来:“去拿纸笔。”   若是真的天要亡他,他必须在最后的日子里,给贺裕写下一封信。   古兰时的胸口忽然疼得厉害,一个忍不住,咯了一口黑血出来。   军帐中传出来隐隐的啜泣声,像是在为古兰时哀鸣。——禹国人正内斗得热火朝天的,根本顾不上乌夜国这边出现的乱子,但是古兰时中毒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一个身穿斗篷的男人端坐在禹国京城附近的一个茶馆中,听闻路过的商人提及此事,差点打烂了手中的杯子。   随后,他一个闪身消失在茶馆。   桑扶澜大势正好,乌夜国的兵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他们此时就在禹国京郊的山脚,稍微打听一番便知道了。   男人压低了帽子,匆匆闪身来到了古兰时的主帐附近,看见帐外人潮涌动,为首的几个汉子已经满脸眼泪,心道不好。   里面的人出来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是提着药箱,面色无奈地冲着跪在地上的那群汉子摇了摇头。   正当此时,男人忽然被人发现。   “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一个小兵大喊道。   男人听闻,怔了怔身子,随后便看见数把刀枪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瞬间动弹不得。   原先跪在地上的那些汉子一看有人擅闯营帐,各个都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怒目瞪着来人。   黑衣人一看这架势,无奈地掀开了斗篷,露出了清俊的面容。   “是我。”   看见他的模样之后,身边瞬间响起了几道惊呼声。   “大巫!”   “竟然是大巫!”   “大巫回来了。”   最先抽出佩刀的一个大将瞬间面色涨红,就差落泪了:“大巫,你竟然没死!你来得正好,将军在里边躺着呢。若是你都瞧不好,这天下怕是没人再能救将军了。”   陈钰微微颔首道:“我就是为了殿下来的,你们且让开,让我看看殿下。”   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古兰时的帐内散发着一种毒气,躺在床上的人看着病怏怏的,整张脸都发紫,并不久矣的模样。   陈钰满脸凝重地走近了些,看到古兰时的脸,眉头一皱。   “孟来,别叫人来了,没人能治好孤,你们且去准备回国的事宜吧。给大殿下写一封信,叫他过来一趟……”   “殿下。”陈钰打断了古兰时,“是我。”   古兰时微微睁开眼睛,浑浊的眼中亮了一下:“大巫……”   陈钰心口泛酸:“是大妃叫我来的。”   本只是以防万一,谁知真的碰上对方命悬一线的时候。   古兰时猛猛咳了两声:“是贺裕……”   “是。”大巫道,“殿下一定要坚持下去,大妃还在京城中等着你。”……   距离贺裕收到那封绝笔信已经过去了两日的时间。   这两日以来,他吃不下谁不着,反反复复端详着那封信,几乎要将那封信磨破了。   古兰时的字向来刚劲有力,但是这封信上的字看着有些潦草,确实是重病之人写下的。   贺裕不知哭了多少次,王府里的几个下人怎么哄都哄不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他们不将活的古兰时送到他身边,恐怕贺裕是好不了了。   北方传来战报,桑扶澜大胜继位,乌夜国士兵已经班师回朝,古兰怡作为备送回乌夜国,两国大喜。   所有人都没有提到古兰时的名字。   贺裕心如死灰,他既收不到古兰时的书信,也收不到大巫的消息,他一个人在王府中急得团团转,一下子也病倒了。   后日便是他的冠礼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夜晚多风,窗户总是被吹开。   贺裕躺在床上,唤下人关窗。   唤了两声没人答应,便只好自己下去关。   他刚踩进木屐,便听到了窗户咿呀的声音,有人来关上了。他疲惫地说道:“白晞,你来得正好,给本王倒杯茶水。”   没多几息的功夫,他的床边多出了一杯茶水,但是那递茶的手,分明是个男人的。   贺裕猛地抬头,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古兰时,对方身上乱糟糟的,像是逃难来的。一头蜷曲的黑发失去了光泽,什么玛瑙首饰都不见,只有一袭纯黑的袍子,衬得他更加虚弱。   贺裕睁大了眼睛,失了声,只撞进了对方怀中,锤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你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你这天杀的,丢了封绝笔信便没有后信了,害得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说罢,泪如雨下。   古兰时被他锤得咳了两声,虚弱地笑了一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盒:“这是给你的加冠礼。”   他在路上耗费了许多时间,就是因为中途回去拿了这个木盒。   贺裕哭够了之后才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盒子:“这是什么?”   “正妃金钗。”古兰时道,“贺裕,抱歉,让你久等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每个皇子一出生就会收到两根钗子,一个是正妃金钗,一个是大妃金钗,现在它们都在贺裕手中了。   “贺裕,带你加冠之后我们便成亲,可好?”古兰时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珍重的吻,“我定不会负你。”   贺裕重重点了点头:“以后你不许抛下我。”   “我绝不会了。”——十月十五,七皇子瑾王冠礼,百臣赴宴,全京同喜。   这日,皇上宣布为瑾王赐婚,而后又宣布齐国与乌夜国永世交好。   自那日之后,瑾王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整个京城都难寻到他的身影。   乌夜国境内,梦河谷。   古兰时掐了一捧粉色的花,做了一个花环,戴在了贺裕的头上。   贺裕抬起眸子看自己的头顶:“现在倒好了,没有珍馐美食,锦衣华服便罢了,现在连正儿八经的首饰都没有了,做了个野花套成的圈子往我头上戴。”   古兰时被他逗笑了:“这样好看。”   “哼。”贺裕摘下了花环,道,“下个月皇兄召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   “成亲。”   “啊?”   “啊什么啊,”贺裕拿花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想让我无名无份的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吗?”   古兰时乐了:“是我思虑不周。”其实在乌夜国,只要收了金钗,便算是成亲了。   “没想到我们真的要成亲了。”贺裕躺在梦河边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古兰时在金灿灿的日光下,抱着他的头,和他拥吻在一起。   花香扑鼻,二人的脸上都泛着柔和的光泽,身边有金光粼粼的情人河水,远处有鸟啼空谷,像是梦中的神境一般。   “我说了,神会祝福我们的。”古兰时和他十指相扣,“淌过情人河的情人,会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这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贺裕笑道。   宛若当年一般。   “是神的示意。”古兰时纠正道,“我们是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先这样,番外有个成亲,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