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笨   作者:默闻寡言   文案:   单纯傻子受×阴郁偏执攻   深宫闺围,纵你一往情深,又能深得几许?   “傻子!去给大爷打水去!要不然,大爷要你好看!”   一眼惊鸿,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好看...我,我好像很喜欢你!”   巫山云不懂,这个傻子的执念为何这样深重,但一切可以为他所用的,就都是有价值的。   “那不是胎记!那是蝴蝶!它在飞!”   可当丑陋肮脏的不详胎记被这傻子奴才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时,轻颤的羽睫下,黝黑嗜血的眸瞳宛如钉钉一般,牢牢地钉在了这傻子身上。   “我可以,我帮你!”   是不自量力吗?即使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吗?   一朝登临绝顶,擦拭手中的鲜红血液,他是无权的废物,是先帝十一个皇子里,唯一的幸存者。   嗜血是他的本性,他用了一只鸡腿,便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傻子的心。   “只要......我上去,你就会给我那个鸡腿吗?”   “是啊。”   “那好吧!嘿嘿,鸡腿,好吃的鸡腿,诶,你怎么也上来了,你要干嘛!”   阴狠毒辣的年轻帝王手里有着无数冤魂,有人说,真正的巫山云早已在三岁时死在了冷宫,如今在位的,是寄在他身子里的恶鬼。   可是世人不知,恶鬼的眼里,养了一只健硕的白兔,那兔子整日蹦蹦跳跳,呆头呆脑,横冲直撞,对他放肆不已。   “我的肚子好像鼓起来了,是不是最近吃多了?”   “嗯,要多晒晒太阳,走动走动。”   一个被世人欺负的傻子,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君王,在不为人知的深红宫闱内,携手两心相知。   我爱他,并不因为他的身份,并不因为他对我好,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生子,非双,剧情内有合理解释,雷误入。   攻受双洁,受智商低于常人,很愚笨,但不影响生活,是个四肢发达内心敏感的人;攻有心理问题,疑神疑鬼(神经病一个),脸上有胎记,都不完美,受比攻年龄大八九岁,年下文。   前期受宠攻,后期攻宠受,双向救赎。   历史背景架空。   全文免费,背景简单,偏甜文,宠文。(带点小虐)不喜勿入。   完结文求看,闷骚清冷师尊攻VS又蠢又坏徒弟受   《魔尊每天都想逃离神殿》 楔子   大雪纷飞的皇宫里,一抹栗棕色的身影频频在皇帝宫殿出入。   你若问他,姓甚名谁,他答不出所以然来。   可你若再问,他为何而去。   他会说,皇帝的宫殿里有个好人,会给他鸡腿吃。   衣领微敞,你会看到,那小麦色的健康肌肤上,有着点点暧昧痕迹。   他的小腹微微隆起,他说,他最近吃了很多鸡腿,大约是吃胖了。   这样痴傻的人儿,本不该出现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   可他偏偏就在了,可他偏偏就光鲜亮丽了。   只因他的背后,站着那天下至尊之人。 第一章 挑水   大雪纷飞,漫天鹅毛柳絮般的雪纷纷扬扬落下。   落在这十五岁少年那宽厚的肩膀上。   少年身上仅一件破袄,甚至有些漏风,袄子里是填充的干草。   走到了皇宫里的马厩,他下意识卷起衣袖,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健硕小臂。   “马儿......”曾仓笑得憨傻,倘若他面无表情,倒也看不出什么端详来,可这一笑,却暴露出了他胎里的不足——他天生痴傻。   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垂下,他将那一丛又一丛的干草放入马槽,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件事——填满马槽,让马儿吃饱,这些马都是他的朋友。   “你们要好好吃,”曾仓皱着眉,佯作严肃的模样,认真道:“你们...好好吃!”   马长胖了,上头的人便会赏他;上头的人赏了他,他便有钱给阿涣买新衣了。   他的想法简单,却干劲十足。   可偏偏这话让别人听了去。   “又和你的马朋友说话呢,傻子!”轻蔑调笑的声音他早已听惯,他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所以只是抿着唇,低头继续喂草。   那粗汉见这傻子竟如此目中无人,要上去抓他衣领。   “啧!”马厩的管领太监踹了自其背后踹了一脚,将他踹得翻滚在马厩一地马粪上。   “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儿敢他妈的踹你老子!”那粗汉粗犷而又粗俗的话语瞬间在这小小的马厩里炸开,他的脸擦在地上,沾染了温热的马粪,曾仓瞧见,居然轻轻笑了笑。   那粗汉目眦欲裂,吼道:“你个没脑子的!笑什么!”   “怎么了,杂家是不配踢你这一脚了?”那太监冷声冷语,尖细的声音像针,曾仓看见他动了怒,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啊!是齐公公啊,齐公公万福——倘若是齐公公踢的,那便是小人的福分!”那粗汉脸上笑开了一朵菊花,褶子堆叠在一起,模样谄媚得让人反胃。   那粗汉自己掌掴着脸,手劲之大,只几巴掌下去,那半边脸上便浮起了肿胀。   “小人不是东西,小人不是东西,竟然一时吃了狗胆,猪油蒙了眼,敢在齐公公面前污言秽语!小人不是东西!齐公公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计较!”   “哼!杂家就看不起你们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齐公公眯了眯眼,声音尖细,“赶紧给杂家滚!别挡了杂家的运,倒霉东西!”   那粗汉连滚带爬逃似的跑出了马厩,嘴里还感恩戴德着齐公公不计较他污言秽语的宽宏大量。   “齐...齐公公。”曾仓也学着那人笑,可却只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行了行了!”齐公公不耐烦道,“赶紧去把那身皮换上喽!杨公公还等着你挑水呢!”   曾仓道:“哦。”   齐公公自然是看不上曾仓这傻人的,可奈何这傻小子身强体壮,一个人能当十个用,这就很好,老杨是管宫里水缸的,宫中大道,应着当下最得宠的徐昭仪的喜爱,原本每隔千步一设的大水缸,如今每隔百步就要有一个,只因这徐昭仪的母家是江南籍贯,她是水里泡出来的冰肌玉肤,甚喜潮湿,故而,哪怕是寒冬腊月,皇帝也要命人日日将那冻了冰的水缸一缸一缸地融冰挑水倒进去,北域的空气是硬气得不得了的硬汉,怎会因这些水而变得潮湿,皇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博美人一笑。   齐公公见他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苍白树皮一般脸上那白多黑少的眼瞪得滚圆,尖声阴阳怪气道:“怎么还不去!”   曾仓伸手,齐公公啧了一声,从内衬拿出十文钱,道:“皆道你是傻子,杂家看着,你倒是正常的很!”   曾仓嘿嘿一笑,欢天喜地地将那少得可怜的几文钱揣进了怀,他还以为齐公公在夸他,摸了摸头,腼腆小声道:“我...我其实...不...不笨的。”   “赶紧去!嘴里嘀嘀咕咕什么呢!拿着钱还在这儿浪费时间!”齐公公骂道。   可真是个傻透顶了的傻子!   齐公公想着,掂量了下自己的钱袋子——杨公公其实给了八十文,这样的价钱在外边儿都能请两三个壮汉了。   齐公公哼着小曲儿,心想,得亏这傻小子个儿小,年龄也不大,穿上那宽大的太监服真真像个宫里人,只要不说话,别人就看不出端详来......   思及此,齐公公在曾仓出门前,皱着眉说道:“去冷宫那边儿打水去了,当心叫人瞧见生面孔!今天打完二十缸就赶紧回来,别在宫里说话!要不然......”齐公公阴恻恻地看着他,“杂家拔了你这牲口的舌头!”   曾仓被他吓得脸色发白,直点头。   直到出门的时候都还两股战战。   曾仓顺着那红墙边儿走,心里还在默念着齐公公千叮咛万嘱咐的——见到轿子要跪下...见到好多人围着一个人要跪下...别人叫他跪,他就一定要跪下...要低着头走,顺着墙边儿,绝对不能抬头。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在金碧辉煌,暗红高大墙瓦下,曾仓一眼也不曾多看。   他来到了一个院落前,他咽了口口水,熟稔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包。   那里头装着的,是热乎乎的三个菜团子,和好吃下饭的咸菜——都是曾仓自己饿着肚子省下来的。   他要带到宫里来,实际上,他已经连续带了半个月了。   他用三长两短的暗号敲了敲冷宫那破烂的大红门,里面走出了一个一身破衣烂衫的娃娃。   曾仓的眼睛亮了亮,这小娃瞧着和他弟弟差不多大,这小家伙的脸上有着蝴蝶!   这是曾仓在半个月前第一次进宫打水时发现的。   “你先吃一口。”半个月了,那小孩的双眸里仍然有着些许警惕。   曾仓以为小孩是心疼他,害羞地笑了笑,不想埋没他的好意,于是张嘴,咬下了一小块。   那孩子见状,一把夺过他手里半个拳头大的菜团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冷宫里最后那个疯子也死了,巫山云想,他不知那疯女人究竟是抢食抢不过他活活饿死的,还是昨夜他将那疯女人关在了门外活活冻死的,他不关心......他现在只知道,那群狗奴才连饭都不肯送了!   他那狼心狗肺的父皇,怕是巴不得自己这个不详之物活活饿死在冷宫!   “昨天为什么没来?”小孩平静问道。   “我弟弟...”曾仓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促狭而又愧疚地看着巫山云,道:“他...他害...害病了,我...”   “呵。”巫山云笑着,向内凹陷的两颊和那苍白得宛如白纸的脸与他额头上红到发黑的胎斑形成强烈对比——他像一个恶鬼,孤身盘桓在冷宫的亡魂。   他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会靠近他,因为他不详,这宫中人人都说他不详,于是他自己便也相信了。   可是.......   巫山云贪婪地大口咀嚼着口中那并不鲜美的菜团子。   不祥之人,便不配活着了吗?   眼前比他高了两头不止的人就那样看着他,他吃得太急,噎住了。   在曾仓手忙脚乱地要去帮他打水之际,他扯住了曾仓的衣袖。   他抓起地上的雪,那新落的雪看似洁白无瑕,掩去了底下冻得发硬的满地泥污。   恰如这皇宫。   新漆日日覆在红墙上,却遮不住这一方之地的恶臭。流金的冠冕时刻流淌着肮脏腥臭的血。   他将雪放入口中,洁白的雪在他的口中缓慢融化,冷得他唇齿麻木,布满血丝的双眸一刻不动地盯着曾仓,盯得曾仓心里发怵。 第二章 别放开   巫山云在咽下最后一口菜团子后笑了。   笑得像个寻常的乖小孩。   可他从不是什么乖小孩啊。   “我让你带的东西,你带来了吗?”巫山云道。   “啊!”曾仓支支吾吾道,“我...对不起,忘了。”   巫山云眼下不耐。   啧,当真是个傻子!   可这皇宫里,也就这傻子愿意帮他了。   巫山云重重闭上了眼,寒冬腊月下,冷宫里是没有碳的,便连最低贱的碳渣都不会有,他的一双小手上布满了冻疮,脑袋上都是跳蚤,微卷的毛发脏乱不已,小脸上都是洗不净的污渍。   曾仓慢吞吞地抬起了手,在巫山云警惕的注视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土。   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嘛,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巫山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独自走进了破烂的冷宫中唯一的一间破旧祀堂,蜷缩在了一个角落。   那是先帝设立的,冷宫中唯一的一间屋子。   冷宫虽也在皇宫红墙之内,却是在最西面,离正宫皇帝住所隔了十万八千里,先帝不喜那些个心术不正的妃子,故而在这空荡荡的荒地里建了一座小祀堂,供那些犯了错的妃子们居住和赎罪。   前年还有些个狗仗人势的太监爱来这里找乐子,门前的侍卫也一直守着,今年冬天,巫山云看了看远方破烂的大门,心道,最后的一个妃子也死了,皇帝特许那个侍卫不再守门了。   巫山云的双目空洞......皇帝是知道他在这里的,皇帝确信他没有吃穿用度,活不过这个冬天。   冷......巫山云只觉得这冬日的风刀刮似的,割得他心口生疼。   曾仓见他蜷缩着的身子微微发抖,连忙解开了自己那破洞的衣服,正面将小家伙环在了怀里。   巫山云愣住了。   是真的愣住了。   他吃力地想要将脑袋从这壮硕少年的怀里挣脱,却被少年牢牢按在胸口。   暖意是会传播的......   久违的温暖,久违的怀抱。   巫山云逐渐不再挣扎,他的眼角湿润,拼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后背也被那人环住,巫山云的心头忽然涌上强烈的委屈感,他开始发疯一般用牙齿撕扯着曾仓胸前的衣襟,像小兽一般,无声无息地发泄着。   他恨这世事的不公,分明出生便是天潢贵胄,却因面上那丑陋难堪的胎记而被皇帝厌恶,他面上的红色胎记上有着无数的划痕,有些甚至还在渗血,那都是他用他那被啃得凹凸不平的尖锐指甲所抓的。   他恨这个世界,他恨他那狠心抛弃了他的母妃,他恨那给与了他生命,却又将他弃之如敝履的皇帝!   他恨,他恨,他恨!   可恨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娃,尽管心智早熟,在这冷宫中独身摸爬滚打了两年,那又如何?   便连最低微的太监都能令他受胯下之辱。   他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可奈何。   曾仓不知所措地拍着他的后背,还以为是自己忘了带那书,惹得小家伙生气了,结结巴巴地小声保证道:“我...下...下次...一一,一定给你带。”   巫山云不再闹了。   他累了,累极了。   好想......死在这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的怀抱,像是那个死在他面前的乳娘一样暖。   那乳娘是个疯的,据说从前也是这皇帝的妃子,曾经诞下一个公主,因为命脉与鸾凤星冲突,被视为不详,皇帝将那不到一个月的小娃亲手淹死后,她便疯了。   后来,一岁的巫山云被扔到了冷宫。   彼时,她已在冷宫里待了三年有余,已然是强弩之末。   可在看见巫山云的那一刻,她扔了自己怀抱中的石头娃娃,眼里闪烁着浑浊的光。   那大约也是一个冬日。   她说,巫山云就是她的孩子。   于是,巫山云侥幸,她拖着濒临崩溃的身子将巫山云抚养至四岁。   她为了给巫山云讨得一口食物,任由那些个下贱的没根玩意儿抚摸她的身子,拿东西捣她的......   后来,她瘦骨嶙峋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看着巫山云啊,就那样看着。   巫山云用一根麻绳便解决了她的生命。   她的眼角有着微不可见的泪花,面上是慰藉的笑。   那是个善良到有些懦弱的女人。   总在退让.......   巫山云早已麻木,他是在五岁时得知自己身世的。   他像一条狗一样俯趴在地上,去捡那些太监吐了唾沫沾满腥臭泥土的干硬馒头。   在那些人的嬉笑中,巫山云抽丝剥茧,理出了自己的身世。   巫山云是何等聪慧,何等无情。   他自己都惊叹于在那个疯乳娘死后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难过,而是庆幸。   并不是在庆幸她脱离苦海,而是在庆幸,他明日能多吃一点饭了。   毕竟,冷宫里每日送的的残羹剩饭只有一碗,这一碗里有菜有米,分量极少,却要和三个人分。   如今死了一个.......他能吃到的就更多了。   冷漠。   何等的冷漠。   可当冷到麻木的手指被人塞入怀里时,丝丝缕缕温暖带来的肿胀痒意和痛意唤回了他的神智,巫山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菜团子的滋味。   很软,很好吃。   他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   “你别不说话......”曾仓忐忑道,他像一个做错了事儿的小孩,却在用哄孩子的话语哄着怀里这个过分瘦小的小家伙,“我......我明天给你带...带好吃的,好...好不好?”   巫山云乖巧地抬头,蹭了蹭曾仓的下巴,说:“好。”   曾仓眉开眼笑,将巫山云抱得更紧了。   再紧一点......巫山云想,再紧一点......最好,永远不要放开。 第三章 意外   刺眼的光芒照耀在那张饱经风霜却依然朴实甚至有点小英俊的脸上。   屋顶又漏了。   曾仓抿着唇,不敢稍作搁置,将怀里睡得正香的曾涣放到了一旁,把屋子里掉落的一地雪扫除后,曾仓立马跑去了集市,花了三文钱买了四斤稻草,呼哧呼哧地爬上几块烂木头随意钉着,拼接在一起所制成的梯子,他一手抱着稻草,一手扶着梯子费力地向上爬。   眼看就要够到那四米高的破烂小屋顶了,那梯子咯吱一声,曾仓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重摔在地上,他眼冒金星,屁股疼得像是被摔成了八瓣。   曾涣听见了声音,连忙小步跑了出来。   “哥!你怎么不叫我!”曾涣老成地沉着小脸问道。   “我...我看...你...你还在睡,就没...没有...叫醒你。”曾仓道。   “疼不疼啊......”曾涣心疼地看着他,干瘦的小手费劲地扒拉着他的大手。   “不...不疼...”曾仓龇牙咧嘴地笑了笑,道:“梯子...太滑了,昨天下雪了,可能是雪...雪落在梯子上了。”   曾仓说着,抬起胳膊将那木梯上的雪全部擦扫在了地上。   他小心地拾起满地稻草杆子,然后又卷成一团,夹在了左边胳膊底下......嘶...胳膊好疼。   曾仓偷偷看了一眼曾涣,曾涣正满脸担心地看着他。   他不能让弟弟担心......   于是曾仓装作轻松的模样,几下便爬上了屋顶。   “你...你去热点团子吧。”曾仓说。   曾涣抹了抹眼泪,说:“好...还是七个吗?”   曾仓犹豫了一瞬,他昨天领了月钱,因为喂马喂得好,还得了五十文赏钱。   “十个吧!”曾仓笑道。   “十个?!”曾涣道,“哥,我吃两个就够了.......”   曾仓想到了红墙里那狼吞虎咽的小孩儿,道:“哥哥还要...要...要给宫里的那...那个神仙,带贡...贡品呢!”   曾涣狐疑道:“还是那个蝴蝶仙?哥,宫里真的有神仙?”   曾仓想到了巫山云脸上呼之欲出的红色蝴蝶,肯定道:“有!”   曾涣不再问了,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好想看看,他还没见过神仙呢!   曾仓难得吃了个饱肚子,他擦了擦嘴,在出门前拍了拍曾涣的头,叮嘱曾涣记得喂鸡崽,又将曾涣四岁时所用来学习句读的一条布满划痕的破旧竹简揣到了怀里。   “对了,你...你...你今天也要去楚先达那里吗?”曾仓问道。   “对。”曾涣道。   “嗯。”曾仓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曾涣问道。   “我...我想...拿...拿点水。”曾仓道。   曾涣拿来了一个竹筒,灌满了水。   “会冻成冰的。”曾涣道。   “我捂...捂着。”曾仓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再不走,他喂马就要迟了!   曾仓想。   他昨日打了足足二十五缸水呢!   杨公公今日亲自来见了曾仓。   曾仓刚好喂完了马,傻兮兮笑着看着杨公公,在杨公公的注视下行了好大一个礼。   双膝沾满了泥土,他跪趴在满是马粪的圈里,却丝毫不觉脏。   怀里竹筒发出了嘎吱一声响,曾仓感到贴近皮肤的那层布衣上似乎濡湿了一层。   水似乎......倒掉了。   即便如此,曾仓依然不敢抬头。   杨公公不甚在意,扬了扬头,道:“那个不知好歹的,居然敢顶撞徐娘娘,已经死了,如今儿,便是我亲自来管。”   “来,拿好。”杨公公说着,将八十文钱放到了曾仓高举过头顶的手里。   曾仓受宠若惊地拿了钱,那沉甸甸的重量......居然这么多?   “行了,赶紧挑水去。”杨公公始终没有踏进马厩一步,捂着鼻子嫌弃道,“莫要等到天黑,天黑了娘娘可就看不见皇上的好意了。”   曾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公公说罢便将一套全新的紫色杂役太监袍扔给了他。   曾仓就着臃肿的衣服套上了那紫袍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杨公公身后进了宫。   杨公公同齐公公自然是大有不同的。   出手阔绰不说,便连进了宫都是仰首挺胸,进出自由的。   杨公公是有品级的内官,曾仓看着他袍子上那活灵活现的好看黄鹂鸟,和领子上白色的羽毛,心想,真好看啊。   他低着头,卑微地跟在杨公公身后。   “今日打十五缸就成。”杨公公说着,“娘娘不一定来。”   曾仓点了点头。   杨公公将他带到了冷宫门口便走了——他可不愿进去,听说啊,这冷宫近来闹鬼闹得凶得很呢!   傻子是不怕鬼的,杨公公斜睨了一眼曾仓,心道,这里也就这傻子敢来了。   曾仓闭着嘴,提了两个桶便走进了冷宫。   昨日雪连下了一夜,冷宫的雪又厚了一层,几乎要没过巫山云的小腿了。   巫山云坐在祀堂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看。   眼中撞进一抹臃肿的紫色,巫山云的唇角有了笑,转瞬即逝。   今天倒是来得早。   他仍坐在台阶上,丝毫没有要下去迎接的意思。   他是皇子,怎么说也该是这人给他拿过来。   巫山云想。   曾仓果然朝他小跑了过来。 第四章 麻雀   “你来了。”巫山云面色不改地看着眼前的人,尽管肚子饿得直叫,他也不曾主动开口讨要吃食。   “嗯......你的菜团子...还有这个...阿涣的书...书简。”曾仓从怀里拿出了有些潮湿的书简,菜团子用布包着,也沾上了湿意。   巫山云不甚在乎,看着曾仓吃了一口后,吃下了所有的吃食。   吃罢后,巫山云抚上竹简,竹简表面有着一层冰霜。   “为什么湿了?”巫山云皱眉问道。   “啊...我...我给你带了水,”眼前的少年有些腼腆和羞恼地说,“但...水...水翻了,所以.......”   巫山云抬眸看他,问道:“内衫都湿透了?”   曾仓点了点头。   巫山云不虞,“你不是要给我带什么吃的吗?”   曾仓愣了愣,摸了摸脑袋,他今早打算给巫山云和曾涣打点麻雀吃的,但是,屋顶漏了,所以他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去补屋顶,将这件事全然忘记了。   “又说话不算数。”巫山云拿着竹简走进了祀堂,道:“做不到的事儿,就别轻易承诺。”   曾仓有些委屈,但他仔细一想,的确是自己这记性太差了,答应了巫山云的事儿好几次都没能履行承诺。   他迅速在冷宫和路旁大缸之间来回挑水,他身强体壮,不过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将十五缸水打得满满当当。   曾仓将那八十文钱的钱串子藏在怀里,怀里还是一片濡湿,现在连后背都有些濡湿了,是挑水累出的汗。   曾仓从腰间拿出了一把木制的弹弓。   弹弓上的筋是兔子筋,那是他爹给他做的,木头的弓柄上被手磨得发亮,应该是有些年头了,看起来跟上了一层油亮的漆一样。   曾仓撑起那弹弓,在冷宫门口瞄准了一只闲来无事正在踱步的麻雀,那麻雀肥嘟嘟的,看起来格外美味。   巫山云好整以暇地坐在祀堂角落的蒲垫上,好在冷宫里有棵极大的槐树,树上的枝干极粗,底下还有无数的折枝,前些日子风大,生生将那树上的一半都撕开了,这冷宫实在荒芜,便连棵树都活不长久。   不过,这可就方便了巫山云。   巫山云将那断枝拾起,堆在了祀堂,生生堆出一个小山来,供自己生火取暖用。   巫山云借着那幽暗的火光,看着竹简上那生涩难懂的字,好在他那疯乳娘也曾是个大家闺秀,在他四岁时曾教过他一些字,故而他也不是全然看不懂这儿童竹简。   正当他看得入迷时,曾仓带着满身风雪闯进了那小祀堂。   巫山云看到了他双手上抓着的正在扑腾的麻雀,笑了。   这是巫山云第一次在曾仓面前笑。   曾仓看得痴住了。   好看......蝴蝶......飞起来了。   巫山云拿着半个刷洗干净的破陶罐将那十几个麻雀分批次煮了。   曾仓还在恍惚,在他的眼里,蝴蝶飞进了冰天雪地里,眼前的小孩仿佛真的是天仙下了凡。   曾仓的麻雀打了两个时辰。   他两个时辰打到的十三只麻雀全都给了巫山云。   天色暗沉,他自己背着风雪,匆匆离去。   袅袅炊烟升起,巫山云有一瞬的恍惚,看着远方越来越小的紫色身影逐渐被吞没在黑夜中,冷宫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第五章 小木剑   巫山云平生爱剑,他收到的第一把剑是一把木剑,曾仓送的。   那是把做工粗糙,几乎看不出剑模样的一根“剑”。   大约半米长,剑柄就是个圆木,还裹上了一层柔软的厚布,巫山云一只手都握不住,得两只手一块儿举着,看起来十分憨傻。   巫山云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喜欢。   那剑是他看着曾仓一日一日地刻出来的,他起初以为曾仓是要替他弄点柴火,所以才整日从那半截入土的树下徘徊,寻找木棍。   可曾仓连着三四日给他捡了满满一屋的柴火,多到那小小祀堂几乎放不下,即便如此曾仓还在找。   在某一天,曾仓忽然眼前一亮,惊喜地拿起了一只笔直的木棍,巫山云见他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直呼幼稚。   又过了七八日,当曾仓扭扭捏捏地将那把几乎看不出模样,只能看出一个形状的“木剑”放到他手上时,他当真愣住了。   从来没人送过他什么。   巫山云拿着那小木剑,鼻头一酸,眼眶通红。   曾仓赶忙问:“你...你这是不...不喜欢...吗?”   巫山云强忍着不落泪,寒冬里一丝摇摇欲坠的火光落到他荒芜的世界,压下嗜血与阴暗,他想,曾仓是什么?算是自己的哥哥吧。   “还好。”巫山云道,“我只是......太久没有出去了。”   “为...为...为什么?”曾仓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因为皇帝。”巫山云扯了扯嘴角,“因为,我的父亲。”   因为我的父亲昏庸,他宁可相信所谓神辉天阁的“神谕”也不愿相信他的儿子。   他巫山云想要的,左不过就是一个机会。   手中的木剑敦实,巫山云抬头看着这万里无云的天空,风虎云龙,天地无风无云,又何来龙虎?   如果有了这个机会.......他定会拼尽全力,化作苍龙穿梭云端,搅得这深宫天翻地覆。   彼时,三年一届的宫选已然开始。   一个秀女眼角飞红,在选秀时竟被身旁的女子绊倒在太后和皇帝面前。   皇帝龙颜大怒,他向来见不惯那些喜欢使小绊子的蠢货!   只见那被绊倒的秀女发髻散乱,一缕发丝凌乱搭在脸侧,在发丝之后的一双眼,摄魂夺魄,含情脉脉。   皇帝怔愣了许久,咽了口口水,即刻便挥手,让那绊倒了她的秀女被拖了下去,永不进选。   帝王目光火热,黏在了她身上一般,她低着头,佯装不知觉。   直到侍官诵念其他秀女身家,关乎利益,皇帝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转移。   在念到她时,皇帝听到了神辉天阁,眼中瞬间泛光,那张五十多岁的老脸上,有了满意和愉悦的神色。   他向来看重神辉天阁。   只见那秀女双目噙泪,我见犹怜。   皇帝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神辉天阁为母家出身的女子,按理来说不该禁不起这样的风浪。   “圣上万福金安!禀圣上,奴婢......常听闻家兄之言,知您气吞山河,纵横驰骋,是天下九五之尊......如今幸得一睹尊容,奴婢...奴婢实是激动啊。愿圣上降罪!”那秀女的声音越来越轻,越发娇柔,说得皇帝轻飘飘的,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   皇后端坐在皇帝身旁,见此,眉头一皱,心知此女子心机深重。   “罢了罢了,妮子年幼,来,赐香囊。”皇帝笑道。   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一位秀女曾被皇帝亲赐香囊,那便是皇帝盛宠七年的徐昭仪。   她是第二个。   那秀女的眼中有着计谋得逞的狡黠笑意。   “我,我可以带你出去。”曾仓天真地说,“只...只要你穿上小...小太监服,躲到我,我...后面......”   “傻子……”巫山云摇了摇头。“我出不去,这宫里的东西,哪怕是一草一木,在没有皇帝的允许下,都出不去。”   “我不傻!”曾仓面红耳赤反驳道,“我...我会做饭...会喂马...我不傻!”   巫山云看着他,想不明白,这人明明这么傻,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傻子,他自己也应当是知道的,为何又要执拗于自己“不傻”,“不笨”这几点呢?   世人又不瞎,他这样,反倒显得更傻了。 第六章 乍暖还寒时候   日子是用来研磨的,巫山云的腰挺得笔直,他像一棵初具雏形的幼竹,却又饱经风雨。   他的一双手不断研磨着墨块,摊开在这祀堂的粗糙黄纸上有着一个一个稚嫩的字。   他天赋异禀,又或许是因为闲来无事吧,总之,在他人生第七个年头的这个春天,他写下了一手完整的《滕王阁序》。   诗里的字他都嚼烂了,咽进肚子里了。   诗里的内容,那“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磅礴大气的志向,和“屈贾谊于长沙”,“窜梁鸿于海曲”的叹惋,他仿佛看得见,摸得着。   历历在目。   在曾仓一日一日的夸赞中,巫山云并没有忘乎所以,可随着他看到的书越来越多,他逐渐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天赋异禀,聪明得过了头。   当他读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时,他皱了眉。   他无师自通,恍惚间觉得,自己越是优秀,越不该让别人知晓。   他身边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比如,有一个很漂亮的废妃,即使被关在冷宫里,也日日花枝招展,那些太监都把上好的饭菜拿给她,旁人来冷宫都是来受罪的,偏生她,成日里大鱼大肉,好不得意。可她却只在冷宫里得意了两个月,后来她死了,她在死时双目圆睁,身上不着寸缕。   思及此,巫山云双眸微阖,他开始尝试练习自己的气量,开始尝试伪装。   曾仓便是他最低级的实验对象,这个傻子,他说什么曾仓都会相信的。   “我从来没有吃过鸡腿。”巫山云在这一日,忽然说。   曾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巫山云有些看不起他,巫山云几乎是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   他心里有些难受,但觉得无所谓,毕竟......巫山云是下凡的神仙,神仙不和他这个凡人说话,也是对的。   可当这神仙当真开口像他讨要某件东西的时候,他又傻傻地指了指自己,似乎在问巫山云,是在和自己说话吗?   巫山云不耐烦了,可他在训练自己,他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不耐,面上眼眶通红,他挤出了泪滴,翼睫下垂,在白皙的下眼睑处划出一片阴影。   “我......知道,这很难,抱歉......我...还是不麻烦你了。”巫山云可怜地说着,模样像极了一个同龄不谙世事到有些愚蠢的小娃。   孙子兵法说,以退为进。巫山云正在尝试使用这样粗糙的战略。   “哦。”曾仓说,“是...是很难......我...我可以,多...多给...给你打几个麻雀。”   巫山云瞬间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的兵法用不到这傻子身上,看了曾仓良久,巫山云才勉强将自己心底的怒火压下。   说什么我是他的神仙,说什么会带我出去!   这点小事儿都不愿帮我做,不就是个鸡腿吗?能值几文钱?那几文钱能比我更重要?可笑!   从前种种甜言蜜语,都不过是这个傻子信口胡诌的傻话罢了!说傻话又不用付出什么,当然是张口就来的了!   巫山云的眼眸变得冰冷,分明是暖阳高照,春暖花开的季节,他的眼里却渐渐覆上一层冰霜。   他梳洗得干净白皙的脸上,那块红斑格外醒目,暖春化开了冰雪,水从祀堂顶部的飞檐滴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明镜,巫山云无意一瞥,便看见了那醒目的一块儿。   他的眼真的红了。   那是什么?   是怒,是气,是不甘,是在使用了一个小伎俩后得不到回应的心灰意冷和得到这傻子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后又担心失去的狼狈不堪。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巫山云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从未如此痛恨过这世界。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巫山云却感到自己的希望在一丝一丝泯灭。   机会.......他只需要一个机会.......   可似乎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是徒劳,他会在今年的冬日冻死在这一方之地吗?   或许更早,他想,他会在某一个夏日,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某个晚上,被他那失心疯死了的的乳娘一同拉下地狱。   腐烂在泥土里,散发着无人问津的恶臭。   巫山云的手再次放到了那块红斑上,身上的衣服破旧,时时散发着经年累月无人照料无人清洗难以言说的酸臭。   他那被啃得参差不齐的尖锐指甲逐渐开始用力,直到面上那一处肮脏的红斑被他缓慢扣出一条又一条血印,直到面庞上的血液滴落在他破了洞,不合脚,足足比他的脚大了一倍的女式宫鞋上。   看着脚上那两双大小样貌不一,且脏到看不出模样的女鞋,蜿蜒的血迹就挂在巫山云脸侧。   在嗅到血腥的那一刻,巫山云暴戾的情绪意外地得到了抒解。   巫山云笑了,笑得风轻云淡,仿佛之前的狼狈、恐慌等等,这一切,都不过是短暂绝望的幻觉。   他像一个没有讨到糖的孩子,在失望委屈这些重大情绪前被击垮了一瞬,之后便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他又站了起来,继续以孱弱的身子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浪。   可那粒种子终究还是埋下了,这疯狂的情绪被卷袭在种子里,终有一日,它会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闭上了眼,曾仓在他身后,他感觉得到。   “你的脸.......”曾仓惊叫了一声,瞬间蹲下身,抱住了巫山云。   尽管巫山云身上的衣物已经许久没洗了,尽管巫山云浑身散发着恶臭,尽管巫山云没有什么能给他的。   可他就这样抱着巫山云,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有些哽咽。   “我...我给你...你买...买鸡腿...别...别怕,别怕。”曾仓说。   巫山云有些近乎纯良的疑惑和不解。   为什么这个人觉得他会怕?   曾仓从自己紫色太监服的下摆伸进去了一只手,拿出了他要给巫山云的东西。   他本来想给巫山云一个惊喜的,在巫山云吃完今天的菜团子之后,他去给巫山云打水,一来二去之间竟然忘记了这东西。   “这是.......”巫山云的双眸有一瞬失神。   曾仓取下了那块包裹着那一团东西的布,那布是干净的,至少比曾仓现在穿着的衣服要干净得多,所以曾仓选择用这块布捂住了巫山云额上的伤口。   暖意自身上传来,巫山云一只眼被那按在额头上的粗布遮挡,一只眼露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曾仓和曾仓手里那一团明显很新的衣物。   巫山云那宛如死灰般的心中,逐渐燃起了一丝火苗。   他迫切地想要点什么,从这个傻子的身上讨要点什么.......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我给你买...买的。”曾仓咧着嘴,吃力地说。   “是什么......”分明一眼就看得出的东西,巫山云却生生接连问了两遍。   “衣服。”曾仓说,“鞋,皂角......还有牙药.......”   衣服和鞋巫山云倒不意外,可皂角和牙药,那是很贵的。   “为什么?”巫山云问着他,眼睛从那一堆东西上又移到了曾仓的脸上。   他不能给曾仓什么,可曾仓似乎什么都愿意给他。   在平民百姓眼里,皂角尚且不算贵重,可牙药......   “嘿嘿,”曾仓傻傻地笑了,“牙...牙药和皂角都...都是阿涣做...做的。”   原来如此。   巫山云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任何笑意,他一把拍开了曾仓的手,自己捂着那块布,又有理霸道地从曾仓的手上抢走了那干净的新衣和洗漱用具,倨傲地走进了祀堂。   曾仓摸了摸头,他转不过弯儿来,不过他看见巫山云笑了,便知道巫山云是开心的,于是,他挑起水桶,便又去抬水了。   这些日子他家里竟也渐渐富裕了,托了这阔绰杨公公的福,他甚至能为曾涣和巫山云买新衣了,手上的钱一日一日地多了起来,都在交由曾涣管着,只不过,他也时常虚报,只为了能省出些钱来偷偷为巫山云买吃食用品什么的。   曾涣将曾仓这些自以为人不知的小把戏看在眼里,却也懒得拆穿,只是时时还是有些吃味,心里对巫山云这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子颇有微词。   元明二十二年春,徐昭仪失仪,着降为正二品婕妤。   同月,皇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孟涟泛,毓质名门,温恭懋著,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美人,赐号“涟”。钦此。   涟美人倚靠在贵妃榻上,慵懒地看着窗外的红梅,皇帝知她喜红梅,喜燕雀,故而遣人将那只迎风立在万丈悬崖的不羁红梅挖到了这深宫,供她一人亵玩。   寇红的指尖抚上唇角的胭脂,炭笔画的眼线几欲斜飞入鬓,唇侧的两点假痣和如黛的娥眉愈发显得她两颊红润,肤白胜雪。   “她还在骂本宫。”涟美人轻启朱唇,话语轻而柔顺,媚意在不经意间自她唇角的三分弧度流露。   饶是跟了她九年的贴身的大宫女,亦会被她这副模样摄住。   “是......娘娘。”那大宫女小心翼翼回话道。   “翻不起风浪的东西,”涟美人翻了翻皓腕,看到了腕子上醒目的红绳——皇帝给予她的定情信物,她眼眸中的轻蔑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本以为是什么样的女人呢,竟能让圣上如此垂爱。”   她这一声圣上叫得毫无敬意,甚至十分轻佻蔑视。   那大宫女的后背瞬间覆上一层冷汗,她跟着小姐一同入宫,生小与小姐一起,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性与手段的。   “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废物罢了,”涟美人的语气中有着无尽的讽刺,“那皇后倒是有趣得紧呢......莫清霜......莫家人。”   那大宫女的脸色瞬间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菊香,认着点主子,皇后的帕子,不是人人都能拿的。”涟美人叹惋着,似乎语重心长,她理了理云鬓,动作慵懒随意,“下辈子,莫要再收她的帕子了,你看得见的,是她帕子里的金子和给你弟弟的那委任状。”   “看不见的,是这宫中,无处不在的蛇蝎。”   凄厉的惨叫被堵在口中,一个宫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第七章 栽花   冬日的雪彻底融完了,徐昭仪失宠的消息传不来冷宫,杨公公用曾仓用得应手,便想让曾仓留下来,永远留下来。   他本是想哄骗着曾仓签下卖身契的,谁料曾仓前面被他哄骗着,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茫然点头,一旦他拿出契纸,曾仓便惧怕得白了脸,在脏乱的马厩里四处躲藏,如窥虎狼。   杨公公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杨公公皱了皱眉,面色不虞道:“不就是一张纸吗?你躲甚?!”   “小...小人...怕...”曾仓躲在栓马柱后面,只露出了一只眼,畏缩害怕地看着杨公公。“我...我...爹娘...死...有..有这种纸。”   杨公公心里憋火,却又不好强行将这人高马大的少年按着画押,怕脏了自己的手,所幸甩袖,沉下面色道:“如今活儿轻了,从前每月八十文,如今每月便五十文。”   曾仓满头大汗点了点头,仍躲在柱子后,不肯出来。   杨公公甩袖,冷哼了一声,骂道:“没脑子的东西!还不赶紧跟杂家进宫去!站在那柱子后作甚!”   曾仓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健壮的少年将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模样好不搞笑,简直要令人笑掉大牙。   曾仓仍穿着紫色杂役袍,在这次入宫时,他低着头,杨公公进了杂货房给他拿了把秃了的扫把,半阖着眼不耐命令道:“自此处,至冷宫,扫了去。”   自这里到冷宫足有数里,于是曾仓拼命地开始扫……   这倒确实比挑水简单,也轻松。曾仓想,他挑水时,一缸水要挑五十桶,他一次能挑两桶,一天里要挑二十五缸水。   他喂马值的是辰班,卯时一刻至巳时一刻。   冬日时每每都要挑水挑到天黑,如今却是快得多了。   宫门亥时一刻关,他扫扫歇歇,扫完不过才未时七刻。   曾仓自然是不知道时刻的,他看着那还没有落到树梢的太阳,在仔细打扫过这一段路后,他兴高采烈地去往了冷宫,却看到了巫山云脸上青紫的伤痕和散落满地的竹简。   那些破旧的竹简被折断,打翻的墨砚磕破了一角,劣质的毛笔不知所踪。   巫山云的面色那样平静,他身上曾仓为他新买的粗布衣服破了个大口子,露出干瘦的身躯。   曾仓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难过。   “他...他们,会遭...遭报应的!”曾仓恨恨道。   “没有人会遭报应。”巫山云平静地说。   “你是...是神仙下凡!”曾仓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们肯...肯定要遭报应!”   “我说了,没人会遭报应!”巫山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上的已然被破坏得不能用的砚台砸在地上,那砚台破了一角,这一砸,这一角是它的破绽,它没有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再次被狠劲砸在地上,墨黑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   “我不是什么狗屁神仙!”巫山云逼近曾仓,双眸充 血,声嘶力竭吼道:“我就是个废物,就是个废子,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碎,不详之物,你懂吗?!你懂什么?你不过就是个傻子!我连你这个傻子都不如!你懂什么啊!”   曾仓似乎被这样的巫山云吓到了,他不断地被逼着后退,呆愣着,促狭着,甚至......在害怕着。   曾仓从小就不擅长辩驳,他小声地在嘟囔着些什么,巫山云却无心再听了。   “你能帮我什么?!”巫山云阖眸,无力地说,“你能有什么用?”   这两句话究竟是说给曾仓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巫山云已经分不清了。   他太累了,累到想一睡不醒,想纵身跃到那满是水的井中去,同那被那些狗奴才扔进井中的,他唯一拥有的一支破笔,沉到水底,得到永世的安宁。   “滚吧。”巫山云听到自己说,“你帮不了我。”   走吧......没人能帮得了我。   巫山云仿佛又听到自己说了这句。   他不值得任何人浪费时间,巫山云有些冷漠地想,他是个怎么也爬不出去的不详之人。   他一定会如他父皇所愿,死在这深宫。   曾仓走了。   曾仓走时抹了抹眼泪。   巫山云就那样坐在祀堂前面的台阶上,目光呆滞落寞至极。   曾仓又拿到了杨公公给的月钱。   加上喂马的钱……足足有一百三十多文呢!   曾仓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他兴高采烈地拿着那钱去了民间小商铺。   “给...给我来五...五斤大米!”曾仓笑着叫道。   “五斤大米?”那伙计见曾仓面上有些傻样,试探性地拿了三斤大米,放到了天平上,拨了拨秤砣,道:“客官,您瞧着,正好儿五斤。”   “嗯......”曾仓看不出端详来,豪爽问道:“要多少钱?”   那伙计眼珠子一转,以往五斤大米不过五十文钱……这既然是个傻子,想必是不知道价钱的。   “六十文,涨价了!”那伙计道。   “啊……”曾仓有些犹豫,拿着手里的钱串子,这......   往日稍稍阔绰点时,都是曾涣和隔壁李大娘来买米的,今日曾仓心血来潮,想自己买一回,谁知,这米居然这么贵。   身后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曾仓瞬间眼前一亮。   “我看看!什么劳什子金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在隔壁买布,见曾仓进来也是甚感欣慰,又担心他会遭人欺骗,便跟在了他身后,在店门口听着。   李大娘瞥见了那明显不足斤的米,瞬间开口破骂。   “奶奶的!这么点子的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年近五十,是村上镇上有名的泼辣妇人,也是个热心肠的。“敢报这样的价,你们这米当真是金子做的!”   那伙计瞬间没了气焰,眼看这镇上著名的泼辣户要在这里撒泼,那伙计也不做争辩,瞬间服软。   “姑奶奶哟,您可别说了,小的这就把米给您盛满,行吗?”那伙计讨饶道。   “盛满?”李大娘冷笑了一声,道:“早干嘛去了?!这会儿子遇到老娘了才说要盛满?我告诉你,晚了!”   李大娘恐吓道:“你且看着,老娘可是镇上出了名的侠肝义胆!你这店,今日做了这般黑心的勾当,老娘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你这黑心铺子,关门大吉!”   那伙计都快叫她吓尿了,最后,店铺老板出面,才堪堪止住了这闹剧。   “小子管教不严,小兄弟,你且说,你要些什么,我赔与你便是了。”那店铺老板叹气道。   李大娘瞬间皱眉,她有心要教训教训这黑心的商家,可曾仓......怕是不会要什么值钱的东西。   “文房四宝。”曾仓说着,吐字清晰,没有丝毫迟钝。“我...我要文房四宝。”   这可不便宜。   李大娘眉开眼笑,得意地看着那面露菜色的老板。   文房四宝......这些个东西加到一块儿,足有一百四五十文!   这曾家小子可真敢要啊!   好在那老板也阔绰,不想平白丢了名声,在赶走了那偷奸耍滑的小伙计之后,便将那五斤米按最低价——三十文卖给了曾仓,还将一副崭新的笔墨纸砚给了曾仓。   李大娘一路上笑开了花儿。   曾涣想要那文房四宝,曾仓上个月才堪堪将曾涣书房的那些个东西制备全,可以说曾涣的东西也都是全新的,这一副自然不会给曾涣……   纸是个稀罕物,曾涣求着曾仓,其它东西拿走无碍,能否将那黄纸留下。   可曾仓并没有答应他。   曾涣愈发讨厌那宫里所谓的“神仙”了!   巫山云以为曾仓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不会来了,可第二日,曾仓来得比平常都早。   他看见了在阳光下努力拼凑那摔碎旧砚的巫山云。   巫山云皱着眉,一言不发。   “我可以帮你。”曾仓蹲了下来,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他的话语轻而快,甚至不太结巴了,“我...我可以帮你,你想要如何,我都可以帮你。”   巫山云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应,接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继续拼凑着那些东西。   曾仓拿出了怀里层层衣服下的文房四宝,递到了巫山云面前。   “为什么不...不走出去躲躲呢?”曾仓问。   “我出去,他们就会有理由杀了我。”巫山云接过墨砚道。   曾仓沉默了。   曾仓在沉默时,看到了冷宫门外不远处的野花。   很好看,巫山云也看到了那花。   他依稀听他那疯乳娘提起过,那花名唤菊。   巫山云不甚在乎。   巫山云得了新的文房四宝,心里的那份无助苦涩淡去了两三分。   他趴在那祀堂破旧窗户的后面,将纸小心翼翼地铺陈在地面上,拿了几块石头将其压住,站在窗边研墨……   巫山云的眼里有着一抹蜷缩在冷宫对面的紫色,那深红宫墙衬得这抹紫越发醒目了。   阳光恰好照不进冷宫,阳光恰好照在曾仓身上,照在曾仓满手泥土上,照在泥土中的花上。   这终年黯淡阴森的冷宫里,照进了一抹明黄。   致使多年以后,巫山云登上那至高无上王座之时,他的脑中也时时出现这样的明黄。   巫山云说,他平生,最喜明黄的菊花,它艳丽得,好似太阳。 第八章 中秋   夏日的萤火飘不到冷宫里,是夜,巫山云秉烛在冷宫中看着前朝史书。   曾仓送他的青色果子还没吃完,夜里困倦,那果子脆甜中带着一丝酸涩,恰好替他解了这长夜困顿。   与此同时,幽梦亭,萤火通明,涟美人蜷在皇帝怀里,姿态慵懒。   “这萤火好看吗?”皇帝微笑问道。   “好看。”涟美人道,“可再好看,也比不上七郎的心意好看。”   皇帝大悦,愈发拢紧了怀里的人。   “涟儿且看,这是什么?”皇帝拿出了明黄的诏书,涟美人眸光一闪,明知故问,佯装愚笨不知,问道:“什么呀?难不成,是给徐姐姐的升位诏书?”   皇帝宠溺地笑了,刮了刮她精致小巧的鼻子,道:“你呀,若是朕周边的人,皆有你这般好心,那就好了。诏书是给你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端重肃雝之范,礼崇位号,实资翊赞之功。咨尔孟氏,丕昭淑惠,珩璜有则,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问于璇宫;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曾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婕妤。尔其懋温恭尚只,承夫嘉命,弥怀谦抑,庶永集夫繁禧。   元明二十二年夏,涟美人喜升正二品婕妤。   “孟氏无子,皇帝切莫要太过纵容她了。”太后半阖眼眸,眼中沉静,她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叹息道。   女人间的那些伎俩,她也是经历过的,她自然看得出这孟氏之女绝非等闲之辈。   皇帝皱眉,喝口了茶,只道:“朕分辨得出,涟儿与她们是不同的。”   皇帝近来难得勤政,太后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孟涟泛厉害便厉害在此,她一方劝勉皇帝勤政,一方又在后宫中搅得众妃惴惴不安。   燥热的夏季在田间泥腿子挖莲子时一日一日就这样消磨过去。   到了秋日,就是树下最青涩的果子也沾染上了秋日微醺的薄红,曾仓带着曾涣,天还没亮便已然在山间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果子准备走下山了。   “你...你的那一半,要分给...给乡里人。”曾仓认真道,“我...哦,特别是李...李大娘,多给她分些。”   曾涣心情愉悦,笑道:“哥,那你的呢?是不是又要给宫里那神仙带些去?”   曾仓的手在下树时被粗糙的树干磨破了皮,手心的软肉有些疼痒,他没忍住,在衣服上蹭了蹭。   “他...他吃的不多的。”曾仓莫名其妙红了脸,支支吾吾道。   “我看呐,”曾涣将那背篓往背上拱了拱,道:“你怕是又被人骗啦!”   曾仓皱了眉,无力反驳道:“我...我没有!”   曾仓抿唇,赌气般加快了步伐,和他错开,向山下走去。   曾涣笑着摇了摇头,捡起了因曾仓步伐加快而被颠簸得滚出了背篓的果子,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爆在无味口腔中,曾涣挑了挑眉,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在意,若是哥哥喜欢,乐得如此,他也不会过多干预。   新秋的果子香甜可口,巫山云一连吃了数个。   曾仓就那样看着他吃,自己直咽口水。   “想吃自己拿。”巫山云道。   “我...”曾仓咽了口口水,道:“不...不想吃。”   巫山云嗤笑了一声,将一个硕大的苹果塞到了曾仓手里。   曾仓道:“这,这是...带给你的。”   “我吃不下。”巫山云随意道。   “哦。”曾仓木讷道。   曾仓咬开了那果子,甜滋滋的,很好吃。   眼见夕阳即将照耀天幕,曾仓估摸算着时间,他要回家里,去山上,趁着天上还有点儿亮光,再去摘些果子,拿去还能卖十几文钱。   “我...我回去了。”曾仓说。   巫山云点了点头,也不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不甚在意,“嗯。”   在曾仓推开冷宫大门,迈出冷宫,然后又关上冷宫大门后,巫山云才抬起头,怔愣地看了那闭合的大门许久。   他没有问曾仓为什么不能多待一会儿,这么一问会显得他很掉价,好似他求着曾仓留下一般。   可巫山云的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爽的。   这人以往日日都要陪他直至黑夜降临,为何这几日一日比一日离开得早呢?   这傻子......是厌烦他了吗?   巫山云压下心中的不适,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书卷上。   中秋佳节。   曾仓从杨公公那里得了三块月饼,曾涣吃了一块,他吃了半块,剩下的一块半曾仓小心地拿油布包了起来。   路上有卖小花灯的,一文钱一个。   曾仓犹豫了瞬息,便买了一个。   巫山云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曾仓想,巫山云,是来凡间历劫的神仙,却也是个孩子。   曾仓未曾想到的是,那鼓鼓囊囊的花灯不过才在他怀里压了一刻不到,便变得干瘪了,而且难以恢复。   巫山云沉默地看着那一团废纸,问道:“这是什么?”   “花...花灯。”曾仓委屈道。   “花灯?”巫山云又看了看那团东西,笑道:“这是花灯?”   “它...本来很好看!”曾仓急忙辩解道,“我...我没有...没有骗人,它真的...很...很好看!”   巫山云盘腿坐在地上,打开油布,拿出了那半块月饼,将其一掰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了曾仓,些许碎渣落在他洗到发白的那件粗布衣服上,他将那些一一仔细抹下,放在手心里,倒入了口中。   他节俭惯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曾仓拿着那小半块儿月饼,并不去吃。   “我...我吃过了,”曾仓说,“这是给...给你带的。”   “吃。”巫山云边笑看着他,道:“你陪我一起吃。”   “就当,陪我过节了。”   那酥黄的月饼便是一轮满月,干净破烂瓦罐里的井水便是上好的酥油茶,曾仓小心地一点一点抿着那月饼,脸上笑开了花。   “那...那你便是...是和我一家的了。”曾仓兴奋道。   巫山云一愣,低头失笑了。   “怎么,你还想让我叫你哥哥?”巫山云笑道。   曾仓见不得他笑,不知怎的,现在他一笑曾仓便要脸红了。   “不...不...不,”曾仓被那月饼呛到了一般面红耳赤道:“我不敢......”   他怎么敢让神仙叫自己哥哥?!   就是借他九个胆子他也不敢的!   巫山云问道:“这几日为何总是匆匆离去?”   “我...要回去和阿...阿涣摘果子,拿...拿去...卖钱。”曾仓道。   原来如此。   巫山云佯装不在意,低头吃着手上的碎渣,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扬起的弧度。   万宁殿。   “徐浅碧,你好大的胆子!”皇帝龙颜大怒,在这所谓中秋家宴上,一众皇亲贵族皆匍匐在地上,不敢吭声,唯有涟婕妤虚弱的轻泣和徐婕妤发了疯般的怒吼。   “臣妾没有!臣妾没有!都是这个贱人!是这个贱人自己……”   徐婕妤的话尚未说完,皇帝的佛珠便摔到了她脸上。   “混账东西!”皇帝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涟儿自己给自己下了毒?!”   “圣上......”徐婕妤哭到哑声,她那双剪水杏眸通红,发髻散乱,妆容早已阑干,“圣上......臣妾冤枉啊,圣上......”   皇帝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眼看涟婕妤愈发虚弱,甚至直接昏死过去,太医们惊恐万状,有着池鱼之虑,连忙劝导皇帝,道:“圣上,还是请先将娘娘送回寝宫吧,娘娘,怕是不好了!”   皇帝抱起了涟婕妤,边往寝宫走,边轻声细语地呼唤着......   徐婕妤被压到了冷宫旁的一处闲宅关押。   她疯癫地吼叫着,那叫声惊扰了巫山云。   他隔着围墙见到了这个妃子,这妃子发疯般嘶吼着涟婕妤的名字——孟涟泛。   巫山云自她的吼声中得出了这样的信息——宫中如今盛宠当头的,是一个名唤孟涟泛的婕妤。   巫山云若有所思。   孟涟泛。   巫山云还得知了,眼前的这女人便是几个月前盛宠的徐昭仪,皇帝为了讨得这位昭仪的欢心,不惜在冬日里日日换水。   如今,这徐氏居然被关押到了这里,被关押到这里的妃子,大多都是要废了的。   云泥之别,不过几个月时间,这徐氏便一落千丈。   巫山云心道,这位涟婕妤,当真不容小觑。   此时,皇帝寝宫。   “七郎……”涟婕妤紧紧抓着皇帝的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妾不怕去什么阴曹地府,只怕......只怕来世无缘与七郎再会。”   皇帝的心愈发柔软了,他的眼眶竟也湿润了。   “涟儿,涟儿不怕!”皇帝两只手握着涟婕妤的柔夷,道:“涟儿不会有事的……朕是天子!涟儿是天子的人,便是借那黑白无常十个胆,他们也断不敢在朕眼前将你带走!你哥哥,你哥哥是大祭司,你哥哥也会做法护佑你的,涟儿不怕!”   “来人!给朕来人!”皇帝转头,收起了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面容狰狞,他红着眼怒吼道:“给朕将徐氏那贱婢杖杀了!杀了她!” 第九章 涟昭仪   徐婕妤被杖毙时,巫山云在墙的另一边端坐着,练着字。   一条人命的消逝并没有掀起巫山云心中丝毫波澜,他只是觉得聒噪。   只是鼻间消散不去的血腥气息让他无法静心,他的心中有着淡淡的兴奋......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种感觉,让他能够真实地感觉到他还在活着,还在这酷似地狱的人间。   他只希望这血腥气能再多留一会儿......能再多留一会儿......   可秋风萧瑟,吹走了空中飘荡的血味;可泥土厚重,掩埋了滴落在地上的血。   巫山云的心头没由来地升起一抹不满和压制不住的恼怒。   血......   他还想...再闻闻。   曾仓便是这时候敲响了冷宫的门的。   巫山云猛地抬头,双目赤红。   他的手里攥着一块破碎瓦片,他打开了冷宫的门,门外站着的俨然便是曾仓。   瓦片刺入手心,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地,刺痛感唤回了他的理智。   曾仓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巫山云这般模样,赶忙捧住了巫山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抚开,巫山云动也不动,黝黑眼眸直直地盯着曾仓,他看见了曾仓面上的心疼。   眼前这人在关心他吗?   即使是这样毫无用处的他,即使是这样,低微到了泥里的他,也会有人关心吗?   巫山云笑了。   巫山云顺从地张开了手,瓦片被捏得断成两瓣,其中一瓣扎入了他的皮肉。   曾仓絮絮叨叨道:“怎...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碎瓦片扎到手里,手会坏了的......”   曾仓嘴笨,说不出心中想说的话,也缓解不了巫山云的疼。   于是,他将脸贴近巫山云的手掌,轻轻呼着气……   巫山云感受着手上的湿热气息,内心忽然出奇地平静。   养心殿。   “皇上.......臣妾来为您研墨。”涟婕妤欲言又止,叹息道。   “涟儿这是怎么了?”皇上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关切问道。   “兄长替臣妾算了命数,”涟婕妤娇柔地研磨着上好的墨条,道:“他说,臣妾在今年里,必然会有一子呢!”   “哦?”皇帝的眼眸瞬间亮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那涟儿何故这般?”   涟婕妤抹了抹泪,梨花带雨道:“只因......那孩子太过富贵了,是福星转世呢!臣妾,臣妾怕是无福诞下他了!”   皇帝连忙将她拢到怀里,道:“怎么会!你可是朕的人!你瞧瞧,朕在写什么?”   涟婕妤连忙捂住了眼,偏过头去不敢看。   “圣上的旨意,臣妾怎敢窥探!”涟婕妤佯作惊慌道。   “又如此生疏了.......”皇帝皱了皱眉,宠溺道:“朕不是同你说过吗?私下,你便唤朕七郎就是……”   “臣妾万万不敢!”涟婕妤抬头,凤眸夺魄,眼中有着万般柔情和一汪春水。“上次......圣上在中秋家宴时,叫了臣妾的乳名,皇后,大抵是觉得乱了礼数……”   皇帝眸光一冷,问道:“她难为你了?”   “不是,不是.......”涟婕妤连忙道,“自然不是的!是臣妾......是臣妾僭越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不必理会,你且看.......”   涟婕妤娇羞地瞥了一眼,瞬间笑了,转而却又颦眉。   “七郎,臣妾自是知晓你的心意的,”涟婕妤叹道,“可是,七郎啊,纵然臣妾与你情深义重,你也要多去照看那些姐姐妹妹才好呢~天子,要雨露均沾啊。”   “而且……你不过一年,便将臣妾提至昭仪,姐姐们,怕是会不满吧。”涟婕妤眼中泛着担忧的光,道。   “朕是皇帝。”皇帝道,“没人敢不满朕的旨意!”   一纸诏书,一世荣华,孟涟泛坐上了莲花轿撵,在这十九岁的如花年纪成为了涟昭仪。   秋去冬来,宫里的树都覆了层银装,到处亮晶晶的。   曾仓来时脚上打了滑,摔了个狗吃屎。 第十章 注定无子   初雪落下时,娇嫩小手中的红帕几欲揉碎。   “你说说,本宫进宫一年多了,这肚子,怎的就迟迟没有动静呢?”   太医皱眉把脉,久久不敢开口。   再三确认后,太医道:“娘娘您......体内寒气过重,恐怕......无法孕育子嗣。”   “小德子,”涟昭仪半阖眼眸道,“给本宫杀了他!”   小德子健步如飞,三步并作两步,银丝锋利,只见那太医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痕,便不省人事。   “奴才们不敢脏了娘娘的眼。”小德子跪地,向身后的小太监道:“把他拖出去!”   涟昭仪摆了摆手,心中的波澜始终无法平静。   她早已有了猜想,只是如今,终于确定了而已。   无子.......无子!   她呕心沥血,一路坎坷走到了如今!可不是要替别人做嫁衣的!   涟昭仪唇角微抽,几欲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   一滴泪自眼角无意识滑下。   她自幼遵从母意,虽身为嫡女,却在孟府行事低调至极,便连她嫡亲的兄长都不知她能算计至此。   可如今.......   “娘娘.......”她心腹宫女程姑走了过来,程姑已然年逾五十,见惯人心,如今大抵也是猜出来了。   “怎么了?”涟昭仪捻起秀帕一角,轻轻擦去了泪滴。   “您......可以继承他人子嗣。”程姑道。   “哦?”涟昭仪嗤笑,“谁的?姮美人十岁的十皇子?那可是咱们宫中最小的皇子了。”   程姑自知这并非良计,叹息了一声,只道:“您可以等.......”等其他宫妃再诞子。   “等不了了,”涟昭仪面色平静,“皇帝,快要发觉了。”   “哥哥常说,本宫是花。”涟昭仪折下一支红梅,细细观赏着,须臾,却又像是厌恶极了一般,将它揉碎在掌心.......“可本宫从不是那呆立的花,是毒,是要反了天的妖!老天不教本宫有孕,那本宫,便要搅得天翻地覆来!生生在这世道,搅出一席之地!”   涟昭仪语出惊人,可情绪始终平静,只是手指间渗出的花液,像血,她好似真的成了那勾魂摄魄的妖。   程姑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两日,本宫要多走走......”涟昭仪望向窗外,“本宫,要瞧瞧这天。”   曾仓疼得龇牙咧嘴的,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敲了冷宫的门,仍是三长两短的敲法。   巫山云只抬眸看了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书卷上了,见他这副模样,巫山云难得开口问道:“怎么了?”   “摔...摔了。”曾仓从自己怀里拿出了被压扁的玉米窝窝头,道:“今天给...给你带了咸菜,也...也是李大娘做...做的。”   “有酒吗?”巫山云问道。   曾仓眨了眨眼,认真严肃道:“小...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巫山云咬了几口窝窝头,又喝了两口置放在火堆旁,尚且有些热意的水,道:“你近来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曾仓道:“杨...杨公公不许...不许我在宫里抬头。”   巫山云挑了挑眉,道:“你可以偷偷看。”   曾仓一脸茫然,说:“我...我不看!”   巫山云拗不过他,低头又看起了书。 第十一章 害病   又是一日溪云初起。   巫山云仰面躺在冷宫中的厚雪上,看着天际淡薄的繁星。   夜幕即将落下,巫山云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似乎,是什么人在此走过了。   之后,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娘娘,这边便是冷宫了,您身子单薄,咱们还是回去吧。”   “本宫再看看。”那声音慵懒,巫山云颦眉。   “本宫觉得,此处的星星甚是好看呢。兄长的观星台倘若能建在这里,最好不过了。”   观星台?   巫山云眼眸一沉,偌大的大桓,唯有一家有资格拥有观星台——神辉天阁孟家。   这女人,竟是孟氏的?   思及徐氏死前的一番言论,巫山云瞳孔猛缩。   这女人,便是涟昭仪!   “本宫乏了,明日再来看吧。”   机会!   巫山云想,这是机会!   孟氏无子便坐上了昭仪的位置,宫中极少有女人入宫一年无子的,也极少有女人一年之内,自才人升至昭仪,此人不容小觑。   寻常之法怕是无法让这女人动容。   巫山云又思及了兵法。   得要......用些计谋。   山虎可以放任兔子在自己的地盘苟活,却断然不会让同类在领土上奔跑,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巫山云想。   那么,他便要做那无害的兔子,时而狡黠,但终究要依附于孟氏。   蛰伏......蛰伏到足够强大。   巫山云打定了主意,他想到了曾仓。   要利用这个人吗?   巫山云少见地有些犹豫。   转而,他便笑了。   这还需要犹豫吗?   巫山云的眼底有着一丝偏执和执拗。   是曾仓说的,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心软成不了大事,巫山云早就知道这一点,他在脑内拟定了计划,彼时,曾仓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觉。   是夜,月亮圆圆地在天边悬挂,大方地将自己的光辉洒落在地上,万物都覆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柔光。   “你...你看!”曾仓惊喜叫道。   “怎么了,哥!”曾涣慌张地跑了出来,生怕自己的哥哥又出了什么事儿。   倒扣着的背篓被打开,在朦胧的月光下,原本鸡窝里好生孵蛋的母鸡的身下冒出了几个毛茸茸的头,叽叽喳喳地,像是婴儿的啼哭,母鸡警惕地看着眼前二人,嘴里咯咯咯叫个不停。   曾涣怔了怔,看到了曾仓那孩童般欢喜的笑容,他也笑了。   生活的希望,终于点燃   曾仓第二日像往常一样,又进了宫,给巫山云送饭菜,只是这次敲门,迟迟无人应答。   曾仓大着胆子推开了门。   巫山云脸色难看极了,吃了两口窝窝头,便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曾仓从没见过巫山云生病,他一直以为巫山云的身体很好。   他不知道的是,巫山云身体确实很好,只是巫山云昨日在冰冷刺骨的院子里坐了一夜。   “我......我明日给你带药!”曾仓着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手忙脚乱地替巫山云捂着身子。   巫山云苦笑了一声,懂事地说道:“你且先去干活儿吧,咳咳,我......我无碍的。”   曾仓红了眼眶,却也明白活儿是拖不得的,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冷宫。   风寒是会要人性命的。   曾仓忧心忡忡,扫雪的速度比以往还要快了。   待他扫完雪,他便飞奔到了冷宫中,巫山云的情况更糟了。   只见巫山云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烧得通红,双眼迷迷瞪瞪,蒙着一层水雾。   曾仓去挑了井水,又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烂布,浸在了水中,拧干,敷在巫山云的头上。   曾仓紧张时说话便不结巴了,只是语序颠倒不清。   “阿涣也发热过,”曾仓焦急地自言自语地说着,像是在安慰巫山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发热其实不难治的,真的,不难治的,你看,你现在躺在火堆旁边,身体肯定会一点点变热,然后,然后,有冷的东西敷在你头上,这是李大娘跟我说的,只要有冷的东西敷在头上,敷一夜,那你就能好了。”   巫山云只觉得空气粘稠,便连呼吸间都带着热意。   他想告诉曾仓,他不会有事,他想告诉曾仓,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可他不会告诉曾仓。 第十二章 利用   眼看夕阳即将落下,巫山云头顶的热量却丝毫没有要消减的意思,曾仓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女人的声音自墙后传来,巫山云原本紧闭的双眸在这一瞬霎时睁开,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眼中有着丝丝缕缕的清明。   “去......让她......进来。”巫山云艰难道。   曾仓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道:“可...可我不能在宫中被别人看见.......”   巫山云道:“那我...咳咳...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曾仓咬住了下唇,见巫山云这副模样,他想,娘亲曾告诉过他,身死大过于天,且不说巫山云是神仙转世,巫山云如今不过八岁.......巫山云才活了八年,太短了,一个人的人生不该这么短,巫山云.......不能就这样死了。   曾仓的脑子是一根筋的,他纠结了许久后,看到了巫山云晕厥过去的一瞬间,脑袋一热,便一头冲了出去。   冷宫的大门被他推开时,一行人刚好路过于此。   曾仓就那样跌跌撞撞地,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被门槛绊倒在莲花轿撵前。   涟昭仪挑了挑眉,顺着他身后的冷宫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躺在门槛上,小脸通红。   涟昭仪一愣,问身旁站着的程姑,“那是谁?”   程姑点睛一瞧,连忙回道:“禀娘娘,那是......十二皇子。”   “哦?”涟昭仪涂了蔻丹的指尖轻轻抚到了唇角边,眼神锐利,直勾勾地盯着那昏迷不醒的人儿。“本宫进宫已久,可从未听过这十二皇子啊。”   “是了,因着他母妃身家不好,又被大祭司算出是祸星,所以……”程姑道,“所以,他在襁褓之中,不过四月时,便被送到了此处,宫里的人,便连皇上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谁承想,居然还活着......”   涟昭仪笑了笑,低垂眼眸,心中已有定数。   神辉天阁是个什么东西,别人不清楚,她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想必不过是这倒霉皇子的母家冲撞了神辉天阁的利益,故而殃及了他罢了。   涟昭仪优雅地下了轿撵,前方的小太监立马有眼色地压低了前方的轿头,程姑小跑过去恭敬地扶住了她的手。   “这太监冒冒失失的。”涟昭仪便连看都没有看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的曾仓一眼,道:“想必是偷了什么东西,着急跑了呢,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不等曾仓解释,涟昭仪早已踏入了冷宫里。   曾仓被那几个太监一齐拖到了远处,只见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拿起长而方正的板子,另外四个按住了他的腿,那太监起手便是一下。   曾仓只感觉自己的屁股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直都很烫,只一板子下去,他便想要求饶。   可他又想到了杨公公说的,在宫里千万不能说话,只要说了话,便要拔了他的舌头。   他咬住了下唇,每一下板子都又重又急,他感觉身后火辣辣地疼,眼睛盯着深红的宫墙。   他的嘴唇被咬得露出了肉,血淋淋的一片,看着瘆人。   打完二十板子时,那几个太监还调笑着,说他有种,居然不叫疼云云,可他听不到了,他只能感觉到不断滴落在地的汗珠,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分明是冬天,可他却依然要流下这么多的汗珠呢?   他的面色苍白,似乎随时都会晕厥,他的臀部直到小腿那块,皆渗了血,紫色的杂役袍子的下摆被染成了深红色。   那些人走了,他被留了下来。   他挣扎着,想要扶着墙起来,可他无论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他感觉,他的腿上的筋似乎被那二十大板生生打得断了。   他的衣服里面汗津津的,他想,他不能再待在外面了,他要快些回家去……快些回到家里,躺下来,他爹说了,不管多疼的伤口,只要回家去,躺下来,睡一觉,第二天便会全然好了。   他天真地想着,可他几番挣扎,都没能站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在地上,那一片雪地上都浸满了血。   摔倒时压到了伤口,他愈发疼了,这样便更站不起来了。   最后,是杨公公将他扔出了宫。   杨公公听闻涟昭仪来了冷宫这边,心道不好,便匆忙赶来,来时便看见了倒地不起,滑稽挣扎着的曾仓,他命两个小太监扶住了曾仓,不管三七二十一,捂着鼻子骂着出气多进气少的曾仓,道:“晦气东西!真真是个白痴!居然敢惊了昭仪娘娘的座驾,赶紧给杂家滚出宫去!从明日开始,宫里你不必来了!这个月喂马的月钱和入宫的月钱也都没有了!”   曾仓想解释,可待他回过神来开口解释时,他的身旁早已没了人。   夜幕降临,久久没有见到自家哥哥的曾涣摸着黑找到了宫门那里。   他在雪地里找到了曾仓。   曾仓的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理由。   他说,神仙生病了,所以他才着急着,要出去。   他说,他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哀求着,他还有一个弟弟,希望杨公公不要让他滚.......   曾涣艰难地拖动着曾仓,眼中的泪几欲要被这冰天雪地冻得凝结,自家哥哥成了这副模样,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无心去抹泪,好在曾仓个子不高,他能两只手拖着曾仓,慢慢向前移动……   彼时,巫山云还在发烧。   涟昭仪面露忧色道:“太医怎的还没过来!”   程姑作为她的心腹,见她这副模样,瞬间了然。   孩子在病中时最易依赖别人了,涟昭仪此举,是想让这孩子记住她的好,她怕是,看上这孩子了。   程姑急忙道:“来了来了!”   太医跪在涟昭仪面前,欲要参拜,涟昭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且先免了这些,先看他!”   太医细细为巫山云诊了脉,道:“只是寻常发热而已......只需开些草药,煎煮服下,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可会传染?”程姑问道。   “只是寻常发热,大抵是着了凉,不会传染。”那太医道。   听闻此言,涟昭仪靠近巫山云,细细观摩着。   “你且去抓药,抓了以后,便放到本宫的禅堂去,本宫今日到此之事,莫要同他人声张,否则......”涟昭仪斜睨了那太医一眼,那太医瞬间后背发凉,连忙点头称是。   “这小孩头顶有一块胎记呢。”程姑道。   “是。”涟昭仪也注意到了那块难看的红色印记。   “想必便是因为这个,圣上才嫌他的。”程姑道。   涟昭仪轻轻抚了抚那胎记,只听见了小孩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她侧过头去,鬓角一丝发散落在巫山云脸上,巫山云只觉得脸上瘙痒,他此刻分明无比清醒,却是装作烧糊涂了的模样,嘴里不停轻声叫着:“......娘.......”   涟昭仪一愣,心下难免生出一丝不忍。   她又侧过头去,听到了巫山云断断续续的小声嘟囔。   “历来...历来皇家...要声名....我只求...温饱...娘,我只求...温饱。”   涟昭仪抿唇起身,她微微颔首,心下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命人将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可怜小家伙抱了起来,去往了自己的温絮宫。   她不打算将此事告与皇帝。   涟昭仪想,她要看看这孩子,究竟能不能为她所用。   太蠢会误事,太聪明不好掌控。   涟昭仪靠在轿撵扶手上,拨弄着发髻上的玉流苏。   这孩子,最好,是一张白纸,一张可以任她涂画,听从命令的白纸。 第十三章 白纸   她要这张白纸,为她书写辉煌。   利益?算计?   涟昭仪的手在轿撵的扶手上点了点。   她想,她或许只是好心罢了。   又或许,这种将人从泥土里拉到云端的感觉……她很受用。   巫山云只感觉到自己在被移动,分明一样是被环抱,可那感觉却十分不同。   曾仓会恨他吗?   巫山云想。   曾仓会恨他的,恨他算计,恨他将曾仓当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遮掩,让他的计划更加天衣无缝。   恨就恨吧,反正,便连他自己都恨他自己。   他仿佛置身十八层地狱,滚滚岩浆和不安将他的周身包裹,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沉沦和炎热。   同样置身十八层地狱的,还有曾仓。   这一切拜巫山云所赐。   这故事或许比农夫与蛇更为恶劣。   蛇是为了活下去而杀了农夫,巫山云是为了所谓的“完美”计划而害了曾仓。   巫山云比蛇还要恶 毒。   可曾仓即使是在梦里也还在念着巫山云的名字。   他在担心巫山云,那样严重的发热,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呢?   曾仓腿下的简陋草席早已被鲜血染透,曾涣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想用袖子将泪抹尽,可待看到他哥哥那紧锁的眉头时,泪便流不尽了。   隔壁邻居李大娘过来了,后面常照料他们的张农夫过来了,村上乃至镇子上唯一的一个老中医过来了。   李大娘一边烧着热水一边擦着汗,她是个寡妇,丈夫早年间当兵去了,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同丈夫生小相识,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膝下无子却也没有再嫁,便将这兄弟二人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般帮衬着,抚养长大。   她也在抹着泪,急得满头大汗,曾仓这孩子老实、小心,奈何那皇宫都是些如狼似虎的人,这孩子进宫那会儿,她便一再劝阻,时至今日,她只恨当时没能留下曾仓,终究还是让他进了宫。   老中医抚着山羊胡,看了良久,直叹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老中医才叫张农夫按住了他的身子,又唤曾涣拿来了一把剪刀。   老中医手起刀落,将那因搁置的时间太长,血、肉、衣料、泥土粘黏在一起的脏块剪了下来。   曾仓迷迷糊糊间感到大腿间股后传来疼意,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苍白如纸的面上流下汗珠,唇瓣张合,便连痛苦的呻吟都轻到微不可闻。   曾涣看不下去了,他不明白,明明昨日还健步如飞的哥哥,今晚便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哭着跑到了屋外,心似是被无数生锈的刀锯来回翻搅,割裂,扯开。   他哭得喘不上气,心中更多的,是自责。   他是个拖油瓶,倘若曾仓没有他这个弟弟,那么,曾仓就不会执拗于将他培养成书生,曾仓不执拗于此,那么,他就不必挣更多钱,如此,喂马便会是曾仓唯一的工作。   都是他的错.......   只因他,曾仓进了宫,才会,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不念书了。   曾涣平生第一次乞求神明,是看着模糊的月亮求的。   “月神,我不念书了,我不忘想中举了,我不吃白米饭了,我不要那些笔墨纸砚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哥哥吧。”   曾涣哽咽着,哭到几欲失声。   他感觉呼吸不顺,随时都会晕死过去。   他感到害怕,像是通身被浸入万丈寒潭。   他只有一个哥哥啊!   他在这世间,只有这一个哥哥啊!   曾涣想,若是曾仓活不了,那么,他也断不会独活......曾仓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这样好的哥哥,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阿涣!”李大娘着急地跑了出来,道:“陈大夫给你哥敷上草药了,已经包起来了,你且去看看,你哥在唤着你的名字呢!”   曾涣连忙过去,只见曾仓依然紧闭着双眸,嘴里的确在说些什么。   “涣......”   “哥......”曾涣的泪又一次不要钱般流下。   曾仓双腿上包满了布,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有些发热了。”陈大夫抹着额上的汗,说道,被打了二十大板,又在雪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倘若不是曾仓身体强健,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这会儿本就是身子虚的时候,又发了热……   陈大夫连连叹了几声气。   “如果撑得过今晚,那一切好说......怕只怕……”接下来的话陈大夫没有说明,可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   李大娘抹了抹泪,这俩兄弟的命真真是苦啊!   日子刚刚有了些盼头,便又成了这样!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第十四章 煎熬   风雪像是怪兽,摧残着那摇摇欲坠的破烂草屋,在苍茫天地中,这一抹褐黄摇曳的微光显得那么渺小,似乎随时都会被黑夜吞吃干净。   皇宫里的雪是留不到第二日的,皇宫里的油灯彻夜通明。   巫山云的身旁围满了各色宫女,有人为他擦拭身子,有人为他濯足换水,有人为他擦拭发尾,有人替他喂药。   “禀娘娘,十二皇子头上的热度下去了。”程姑伏首道。   涟昭仪抱着个鸳鸯锦绣的暖炉子,不甚在意道:“嗯。”   程姑问道:“可要为他做些吃食?”   涟昭仪不耐烦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厌烦道:“本宫看程姑你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种事儿,还需请示本宫?”   程姑连忙陪笑道:“是了,是了,是奴婢愚钝,娘娘赎罪,娘娘赎罪。”   程姑一身冷汗,走出了涟昭仪的含香殿还在两股战战。   这是好事儿。   程姑想,这是好事儿,涟娘娘此举,一来是在敲打她,二来,想必也是有意要提拔她,给她更多权力。   这是好事儿。   涟娘娘,肯定了她的能力,也对她足够信任,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程姑逐字逐句地分析着,平复了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后,她终于来到了那小禅殿。   “叫小厨房的都起来,给十二皇子做些吃食去。”程姑道。   深宫之中,袅袅饭香飘至穹顶,又冷凝作了飞雪,落在小草屋的屋顶。   曾涣守了曾仓半夜。   曾仓的情况很不乐观。   又一冰冷的抹布放在了曾仓的头上,曾仓冷得哆嗦了一下。   “唉,他这双腿,需得日日敷着草药。”张大夫抚着山羊胡摇头叹息道。   “日日敷?”李大娘惊叫道,“这......这......”   曾仓敷不起。   “老夫,可以以收药的进价卖与你。”张大夫看着曾涣,道。   “这份草药,要敷至他能完全起身。”张大夫说,“否则,这一双腿啊,可就全然不行了。”   “这药是哪里摘的?”曾涣的眼始终没有离开简陋小床上趴着的曾仓,曾仓双眼紧闭,两片唇也抿得极紧,面上苍白如纸,即使家中仅有的两块被子都覆在了他身上,他也依然在瑟瑟发抖着。   “山顶,唯有春夏之际有,冬季是决然没有的。”张大夫说。   “好。”曾涣捏了捏拳头,又说了一遍:“好.......”   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四处银光闪闪。   巫山云幽幽转醒。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   金色步摇夺目刺眼,飞挑的丹凤眼看起来慵懒魅惑。   巫山云看到了她眼眸里的自己——沉默,眼眸黝黑清澈。   “你可有名字?”涟昭仪问道。   “我......叫巫山云。”巫山云故作唯唯诺诺道。   “巫山云?”涟昭仪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欣赏。   “除却巫山不是云......倒是个好名字,”涟昭仪说着,不甚在意。“是谁给你起的?”   巫山云道:“父皇。”   “哦?”涟昭仪调笑道,“皇上当真是多情呢!想必,他与你母妃定然情深义重吧。”   巫山云不去回答,反而故作不知,问道:“你又是谁?”   “本宫?”寇红的指尖又点在红唇边,涟昭仪指了指自己,笑道:“一个无宠的妃子罢了。”   “不可能。”巫山云睁着黑亮的大眼,道:“父皇不可能不喜欢你。”   “为何?”涟昭仪笑问。   “因为你好看。”巫山云这话说得十分有认真,像是在肯定一个事实。   “好会说话的小子。”涟昭仪转头向程姑调笑道,“倒不像是冷宫里长大的。”   “可你真的很好看。”巫山云执拗道。   “喜欢吃什么?”涟昭仪面上佯作嫌弃道,“瞧你这副干瘦孱弱模样,哪还有个男儿模样——今年年岁几何?可有七岁?”   “我八岁了。”巫山云道。   “嗯。”涟昭仪上下打量着他,自言自语说着,面上皆是不忍之色。“那也未免太小了......你喜欢吃些什么?本宫遣人来做。”   “粥。”巫山云道,“红枣粥。”   “是了,”涟昭仪笑道,“瞧本宫这记性,你身子还虚着呢,想必别的东西也是吃不下的。程姑,去,遣人做两碗红枣粥来!”   “是,娘娘。”程姑恭从道。   “好了,本宫便不打搅你了。”涟昭仪道,“你且好好养着。”   “好。”巫山云道。   涟昭仪才一出门,程姑便看出了她面上的笑意。   “娘娘很满意?”程姑小心试探性问道。   “是。”涟昭仪道,“看得出,他是不太懂礼数的,想必也从未念过书,不过还好,还算聪慧,也不畏人,这很好。”   涟昭仪意味深长道:“他,很适合做本宫的儿子。”   “那......可要将信鸽放到侧殿候着?”程姑道。   涟昭仪听闻此言,面上多了分沉重。   良久,她缓缓道:“嗯。且先放着,不急于一时。”   天光破晓,曾涣一夜未眠,屋里最后走的是李大娘,她抹着泪,叹着气,拍了拍绷紧了神经的曾涣,道:“祸福相依,生死有命,阿涣......相信你哥,他定然能挺过去的。”   曾涣勉强地笑了笑。   曾涣一边帮着曾仓换头上的抹布,一边煮着草药,一边又在烧水,忙得脚不沾地,小而单薄的身子上骤然挑起了这般重任,他却毫无怨言。   曾涣不觉得累,只觉得自己太没用,若是自己再高些,再壮些,或许......或许就能替哥哥多分担一些,哥哥过去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曾涣无时无刻不在愧疚着。   爱是常觉得亏欠。   曾涣的嘴上满是干皮,嘴边甚至出了个水泡。   可他丝毫不觉,他自己如此这般,却不忘每隔几刻给曾仓喂些水,喂些吃食。   日上三竿之时,曾仓头顶的热度终于退却了。   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曾涣数着身上那两百文铜钱,他托李大娘照顾曾仓,随后便去了镇子上,花了二十文买了草药,从医馆出来时又拿十文买了只老母鸡。   他抓着那鸡,小心地拿着草药,又走了回去。   这一趟便到了下午。   他到家时曾仓已然转醒了。   曾仓的面色依然十分难看。   “哥!”曾涣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喜极而泣。   曾仓茫然地眨着眼,曾涣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   曾仓勉强地笑了笑,道:“涣......涣儿。”   “哥!你吓死我了!”曾涣哭得撕心裂肺,第一次在曾仓面前哭成这样,着实吓得曾仓一愣。   他向来聪明老成,有时甚至比曾仓还要稳重沉着,可现在,崩溃的情绪全部翻涌了上来,他只想像个孩子一般,好好大哭一场。   曾仓手忙脚乱,想要拍拍曾涣的背,安慰安慰他,却不想,自己只是稍稍一动,腿上便传来无尽的痛感。   好疼.......   曾仓的脸瞬间白了,他忍住没有叫,表情极为痛苦。   “哥.......哥你怎么了,哥!”曾涣慌乱极了,顾不得鼻涕还挂着,连忙问道。   “我......我的腿.......”曾仓茫然而又痛苦道:“好...好疼,动不了了。”   “你这是怎么了?”曾涣问道,“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曾仓的头混混沌沌的,一时想不起来原因,只摇着头。   曾涣看着他的模样,也不忍再多问,只道出去看看,便抹泪走了出去。   李大娘替曾涣收拾好了母鸡,又将那鸡替他煮上了。   鸡汤的香味散漫在空气中,曾仓闻到了,直咽口水,忽而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大喊大叫呼唤着曾涣。   “怎么了?!”曾涣跑了进来,险些摔了。   “你......你把咱们的那母鸡......”曾仓话音未落,曾涣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曾涣无语道:“是我买的.......”   “哦.......”曾仓趴在破床的草席上,又不说话了。   鸡肉煮好的时候,曾涣将最大的一个鸡腿给了曾仓,又将另一个给李大娘送去了。   他又盛了慢慢一碗鸡汤,端去给了曾仓。   曾仓倒是没心没肺,昨日一天,今日又是一天,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三下五除二便狼吞虎咽啃了那鸡腿,便将骨头都嚼碎了,连骨髓都不放过;他又就着那喷香浓郁的鸡汤吃了三个窝窝头,一个烤土豆。   曾涣吃了少许肉,喝了些汤,吃了两个窝窝头,随后便将汤和肉都放到屋外的大缸里冻着去了——那肉还能再熬些汤。   曾涣又拿了些秋天捡的谷穗和高粱穗,给那一窝鸡喂了食,昨日他忙得昏了头,忘记喂食了。   那些鸡崽子争先恐后地叨食着一长串和高粱穗,曾涣此时才感到一阵疲惫。   若不是曾仓大声唤他,他定然要在柴房里睡过去了。   “又怎么了,哥?”曾涣揉着眼问道。   “你...你去哪里了?”曾仓皱眉问道。   “在柴房喂鸡。”曾涣疲惫道。   “是不是在柴房睡着了!”曾仓的语速极快,说明他在生气。   “是。”曾涣趴倒在自己床上。   曾仓见他这般劳累模样,也不忍心再教训了,摇了摇头,沉默着闭上了眼。   腿上的药物制止不住疼痛,曾仓满头大汗,咬着牙,怎么也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会被疼醒。   直到黎明破晓时分,腿上的疼痛不再那么剧烈了,他方才浅浅酣眠。   正午时分,曾涣又请来了张大夫。   张大夫在曾仓腿上的某处按了按,曾仓疼得惨叫出声。   张大夫面色凝重,道:“果然和老夫猜测的一样。”   “怎么了?”曾涣咽了口口水,紧张问道。   “他这处的筋和骨,怕是都断了。”张大夫指了指曾仓后面的大腿根处,道。   “断.......断了?”曾涣双目失神,曾仓趴着看不到自己后面,面色迷茫。   “不过,若是草药敷得及时,加之粗木固定,养好,也不是不可能。”张大夫抬了抬手,指向了曾涣身后的一个笔直木板。   “每日敷上草药,再以那木板固定,不出十月,大约就能好了。”张大夫道。   “如何固定?”曾涣连忙问道。   “拿布条,越多越好,勒在腿上,每半日一换,切记,不可过紧,亦不可过松……”张大夫说了一连串,曾涣通通拿笔记下了。 第十五章 身登青云梯   养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曾涣年龄还小,为了给曾仓买药,几乎掏尽了家底,就差没卖他们那破旧的小草屋了。   春去秋来,寒暑易节。   苦难似乎如影随形,笼罩着这小小的一家。   曾涣长高了,抽条似的。   可他此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出头的少年。   “哥,”曾涣道,“今天赶集,镇子上很热闹。”   曾仓瑟缩在某一个角落,阳光照射进那愈发破败的草屋,曾仓的眼眸闪烁了一瞬。   他的皮肤像是被岁月煎熬得褪了色,已然没有了原来健康的肤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病态的白。   青色的血管在阳光下格外分明,纵横在一双手上,茧子还在,那手似乎依然十分粗糙。   曾仓不愿出去。   曾涣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自曾仓腿伤好后,他不知怎的,变得格外畏人。   “哥...”曾涣走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就出去看看啊,不会有什么的!”   曾仓慌乱地向后退去,紧张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曾仓的痴傻之症似乎越发严重了。   曾涣苦笑了一声,道:“那...你就先在家待着吧,我去外面做些零工......兴许还能挣点铜板。”   曾仓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曾涣走出了家门,他一如当年的曾仓,他甚至比当年的曾仓更累,更无助。   分明满腹经纶,分明聪慧过人,他却不得不和那些卖力气的莽夫一同蹲在大街上,争夺那些不值钱的活儿维持生计。   “皇后薨了?”孟涟泛笑着看着巫山云,问道。   “是。”巫山云伏首,白金的面具下一双黑眸沉静似水。   他身着月白长袍,翠玉发冠更衬得公子无双,只是面容上不常有表情,便连微笑间都带着丝丝冷意。   常有人说,十二皇子巫山云是被夺了舍的厉鬼。   “她不是很不甘心吗?”孟涟泛轻佻勾唇,试探地问着。“怎么就这么自缢了?”   巫山云道:“大约是九哥去了,她伤心吧。”   “啊,”孟涟泛掩唇,轻笑道:“是了,本宫都忘记了呢,可怜了老九啊,皇上才说要封太子,他便葬身在了蛮夷黄沙里。”   “这些个人,说是不争,”孟涟泛意有所指地看着巫山云,“其实比谁都争得厉害,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有了。”   巫山云也看向了她,笑道:“云儿恭贺母妃,喜升皇后!”   孟涟泛眨了眨眼,忍不住笑般偏头点了点巫山云的脑袋,道:“喜什么啊!圣上还在考量呢!”   孟涟泛懒懒地倚靠在贵妃椅上,道:“你才封了太子,这几日里,你多去瞧瞧你父皇,再去民间府邸赏玩两日,回来便说去体察民情了,知道了吗?”   巫山云温驯地点了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云儿还是如此乖巧,”孟涟泛道,“本宫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有了你这个孩子,你好了,本宫便也好了。”   “山云,你可别让本宫失望啊。”孟涟泛道。   “儿臣定然不会。”巫山云答道,“儿臣,定然为了母妃竭尽所能。”   孟涟泛眼下的笑意有些淡了,道:“罢了,你出去吧,且记住本宫今日与你说的,你父皇如今身子不好了,莫要惹恼了他,多顺着他点。”   “是。”巫山云道。   “太子殿下,”德福在外面侯着,见他出来,马上迎了上去。“殿下,找着了,找着那人了。”   巫山云大步流星,听闻此言,脚下霎时一顿。   他转头看向德福,眼眸深邃,问道:“人在哪儿?”   德福打巫山云八岁便跟着他了,却还是受不住巫山云的凝视,低头颤抖着,道:“在野苹村...离您的王府不过五里。”   那么近吗?   巫山云怔愣了一瞬,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可他却笑不出来。   八年未见,他的王府是十岁时皇帝赏他玩乐的。   原来,他们之间竟只相隔了五里吗?   “杨守德死了吗?”巫山云问道。   杨守德,便是当年带曾仓入宫的杨公公。   “死了。”德福道,“也是在那一年死的,据说,是没留心在胡昭仪前提了十一皇子一句,被乱棍打死了。”   “嗯。”巫山云的眼中有着散不去的阴霾。   “那......要奴才将那人绑过来吗?”德福道。   巫山云道:“不必了。孤去寻。”   “是。”跟着巫山云的时间长了,德福明白主子自有主子的考量,便不敢多嘴。   四爪蛟龙锈金黑袍被侍女高捧在他的面前,他穿上了那衣袍,更衬得他肤色白皙,模样英朗。   巫山云虽然不过十六,却体格强健,尤其喜槊,能单手拿起重达几十斤的槊,应敌时所向披靡。   “参见父皇。”巫山云跪在皇帝榻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皇帝咳嗽了两声,道:“隐儿来了,来,快起来!怎的还是如此...咳咳,如此守礼。”   巫隐是孟涟泛在认他为子时给他的名,他的原名则做了他的字。   孟涟泛要他隐,要他干净,更是要他明白,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礼不可废。”巫山云淡淡道,“父皇,儿臣今日是来向您请辞的。”   “什么?”皇帝闻言瞬间皱眉,“朕知道你骑术很好,可朕唯有你一个儿子了,你也要学你九哥,请缨去那边疆沙道吗?”   “父皇不愿儿臣去,儿臣自然不会去,”巫山云道,“儿臣是要去民间替父皇祈福的,也要去代您体察民情。”   “代朕......”皇帝笑了,“若是旁人,朕倒怕他有不臣之心,对于你,朕反而放心。”   “隐儿,”皇帝道,“老九没了,这偌大的后宫便只有你一个皇子,你可曾怕过?”   “儿臣不懂,”巫山云抬眸,一双黑眸似水深沉,他看着皇帝,问道:“儿臣,该怕什么?”   皇帝一怔,失神笑道:“是了,是了,有涟儿护着你,你该是什么都不必怕的!哈哈哈!”   年至不惑的皇帝睁着浑浊的眼,喃喃道:“大祭司说你是英武大帝下凡,是文曲星、福星降世,你是朕同涟儿七世情缘的孩子,纵是死了那些星位不稳,德不配位的皇子,也无妨的……”   皇帝早已疯魔了。   巫山云的眼底有着恶心,面上不显,眼眸却十足淡漠了,他唤来了太医,叫他们替皇帝又看了脉,说了几句虚情假意祝福的话,便走了。   皇帝倒是感动得热泪盈眶,什么胡话都说了。   皇帝快要不行了。   巫山云想。   可是……如今他手上唯有不足百人的死士,涟贵妃手上有着禁卫军,孟氏一族在左相莫云死后便彻底盘踞在了朝堂上,皇帝更是听信大祭司孟昭谗言将孟涟泛之父孟长安封作了右相。   幸而虎符仍在皇帝手上。   只是,他不足加冠,即使如今登基,怕也是还要再隐忍四年。   四年。   巫山云的目光扫到了暗红宫墙旁的那一抹灿黄。   或许用不到四年。   巫山云的眼眸微动,他承认孟涟泛有勇有谋,否则,她又怎能在短短八年时间里算计得皇帝断子绝孙,却又对她欲罢不能。   可皇帝昏庸愚蠢,却又自恃深情,孟涟泛这一路走来,简直太过顺畅了。   顺畅到她几乎要得意忘形,顺畅到她甚至看不见巫山云私养的那上百死士。   龙符在武将手上,虎符在皇帝手上。   他要拿到虎符.......   巫山云大步流星走到了东宫,换下了身上的太子华服,转而换了一件深灰绣梅的锦衣,腰上挂了令牌便出宫了。 第十六章 相遇   曾仓就在自家院子里小心观望着门外。   透过那破烂不堪的篱笆,他几乎看不到外面有什么人。   他想穿过巷子,去后山上看一看,后山上有果子,有兔子.......他或许可以抓一些回来,给曾涣煲汤喝。   他不愿见人,世间无孔不入的恶意让他觉得与人交流是一件十分劳累的事。   最开始是不愿,久而久之便成了害怕了。   他如今愈发不爱说话了,活像一个哑巴。   于是,在这个热意刚刚冒头的春天,他破天荒地拿了块黑布包住了自己的头,小心翼翼,蹑手蹑脚走出了自己家门。   街道上轻柔的风吹不进那紧紧包裹着头颅的黑布中去,他的额头很快冒出了汗珠,这一路上倒是顺畅无阻,没瞧见什么人。   他现在最怕的,还是那些很自来熟的人。   那些人往往会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或是调笑着,或是惊讶地问一问,他这些年是怎么了?   怎么就要自己的弟弟伺候着,还伺候了这么些年?   曾仓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咿咿呀呀几句后,下午村里的风言风语便要飞满了,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曾仓抿着唇,足下踉跄,急急忙忙地往后山跑。   他的眼睛被前面的黑布遮挡了一块,因而看不太清前方的路。   在笨拙匆忙地奔跑时,他感受到了一丝风,心旷神怡。   可很快,他便被撞倒在地。   在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要起身责骂,而是慌张起身欲逃。   可那人不是好惹的,那人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向后猛地一拉,他向后翻仰,四目相对间,他看到了那人脸上的白金面具熠熠生辉,那人通身的穿着他便连见都没见过,一看就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曾仓如今怕极了这样的人,于是想也不想,赶忙道歉。   他声音颤抖可怜,低声道:“对...对不起。”   傻子唯唯诺诺,声音细弱蚊吟。   巫山云方才瞧着这人的身形便觉得与他记忆中那总是畏缩着身子的曾仓有几分相像,现在是彻底确定了。   他一把扯下曾仓头上包裹着的黑布,只见那曾经覆着一层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如今被捂得白皙,傻子脸上覆着一层薄红,巫山云望着他那微红躲闪的眼眸怔愣了一瞬,心下有了些许异样感觉。   很...奇怪。   巫山云想,曾仓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巫山云单手钳制住了曾仓的面颊,逼着躲闪不已的曾仓看向自己。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傻子,可曾仓.......似乎已经将他彻底忘了。   “你不认得我了?”巫山云眼眸微眯,眼中有着些许威胁之意。   曾仓细细看了他许久,依旧看不出什么端详来。   “我...我...不该...撞到你。”曾仓无助又苍白地道着歉。   巫山云哼笑了一声,眼下却丝毫不见笑意。   “当真不认得了?”巫山云道,“我是,巫山云。”   这回轮到曾仓发愣了。   巫山云?   好耳熟的名字,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像曾涣一样重要的人……被他埋藏在了记忆深处,模糊不清。   细细想来,他能想到的唯有漫天飞舞的蝴蝶和令人如坠寒渊的冬日。   “我......”曾仓微微挣扎着,巫山云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在那张面上留下红印,“好...好疼。”   巫山云闻言骤然放手。   “你能记得些什么?”巫山云嘲讽般笑了笑,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帕子,仔细矜贵地擦了擦手。“倒比之前还要傻上三分了。”   “傻点倒也好。”巫山云喃喃道,“傻点,便不会算计.......倒也好。” 第十七章 掳走   “我...”曾仓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怯怯看了他许久,却又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巫山云问道。   “我要...要回去了。”曾仓面上涨红,似乎是用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我和你一起去。”巫山云淡淡道。   曾仓抿唇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   “不欢迎我?”巫山云挑了挑眉,道:“你当年说,你入宫是为了多赚些钱,给你那弟弟娶媳妇,是吗?”   听见入宫那两个字的时候,曾仓明显瑟缩了一下。   曾仓拼命地摇着头,似乎在笨拙逃避着什么。   巫山云嗤笑了一声,只是抬了抬手,便有一个黑衣人抱着木质箱子轻飘飘跳到了他的身后。   箱子被打开,几百两黄金的灿烂光芒甚至比太阳还要闪烁三分。   “跟我走。”巫山云说,“这些就给你弟弟。”   可曾仓从来没见过金子,也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他抿了抿唇,坚决地摇了摇头。   “没见过金子?”巫山云猜到了,无奈道:“先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曾仓怯懦地看着他,道:“家...不能...带陌...陌生人去。家里...不能有陌生人。”   巫山云很头疼。   前些年也没这么傻啊,难道这傻病当真还会加重吗?   “你是谁!”吼声从身后传来,巫山云转身便看到了目眦欲裂的曾涣。   “阿...阿涣!”曾仓喊道,“你来看看,这...是啥?”   曾涣自然看到了那些金子。   曾涣的两个眉毛拧到了一块儿,又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巫山云。”巫山云道,“当朝太子。”   曾涣怔住了。   他自然知道当朝太子,不屑道:“你放屁!连假冒都不知道怎么假冒,你知道当朝太子叫什么吗?当朝太子叫巫隐。”   巫山云道:“孤习惯以字相称。”   巫山云自腰间取下一块青玉,曾涣在看到那青玉的一瞬几乎面色煞白,却依然没有下跪行礼。   他看不起如今的皇帝,如今最底层的百姓没有几个看得起皇室中人。   他们甚至对这无所作为,苛政的朝廷有着无边的恨意。   可曾涣的恨意不止于此。   他勉强地笑了一声,道:“八年前,他是为了你,才会成那样。”   曾涣并没有问巫山云什么,他开口便是肯定的语气。   巫山云道:“孤会补偿他。”   “你拿什么补偿?”曾涣道,“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巫山云不禁想起了从前,曾仓望着自己,那透亮天真的眸瞳。   曾仓对未来的规划就是要给曾涣买一个大房子,要给曾涣和他自己娶一个媳妇儿。   巫山云思量了片刻,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曾仓偷看了巫山云一眼,巫山云的眉眼很好看,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嗯……见过缩小版的。   曾涣则愣住了,他没想到,曾仓是真的给巫山云说过这件事。   “你...你那下面是什么?”曾仓指了指巫山云的面具,问道。   巫山云的眸子闪了闪,问道:“你记起什么了?”   曾仓的语速快而清晰,记忆中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破笼而出,但他始终记不起来巫山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叫我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曾涣粗暴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谈,抓住了曾仓的手臂就要往回走,“遇见这么个晦气玩意儿!”   巫山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冷,面上始终挂着的温和谦逊的笑全然不见。   曾涣还没走两步,前方便被一群黑衣人堵住去路。   “你说孤晦气?”巫山云一步一步逼近曾涣,“你可知,咒骂本朝太子按律法是要处以极刑的。”   “你!”曾涣怒目圆睁,吼道:“你算是什么太子!你可知,在你父皇即位的这些年里,我们百姓过得有多苦?!去年田里颗粒无收,可朝廷居然还是按着丰年的税来收的!你知道这害死了多少人吗?你们官府,你们皇家的天子,当真在意过我们的死活吗!”   巫山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孤若是你,便会把嘴闭上。”   “我哥哥那样待你......”曾涣红了眼眶,道:“你可知道,便就是那苦涩的菜团子,也是他日复一日吃不饱肚子省下来给你的......更遑论那些新衣,那,那些书简......你却害得他成了这样。”   “你们皇家的人,便都是如此冷血吗?你还要害他吗?”曾涣的眼中满是泪水,他几乎要失声痛哭。   他知道,他拦不住巫山云,他不过一介卑如草芥的平民,又如何挡得住这蛮不讲理的皇权呢?   巫山云道:“孤说了,会补偿他。”   巫山云摘下了面具,黑衣人全部转身,巫山云让曾仓看了个够。   “啊!”曾仓的大脑中亮起了一丝火花,“你是......神仙!”   巫山云诱哄道:“那你愿不愿意和神仙一同走呢?”   “愿...愿意的。”曾仓小声说着,面上有着害羞的红晕。   曾涣不可理喻地死看着曾仓,拽过了曾仓,道:“你不是连门都不愿出吗?!”   曾仓眨了眨眼,道:“可他是神仙啊!”   曾涣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回头看了巫山云一眼,硬生生在巫山云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上看出了得意二字,他恨恨道:“神仙个屁!”   “他脸上有蝴蝶!”曾仓兴奋道,“他真的是神仙,阿涣还记得吗?哥哥在你小时候同你讲过的,他...他真的是!”   “你在胡扯什么?!”曾涣道,“他害得你在床上躺了一年,还害得你不敢出门,不敢同他人说话!他就是个白眼狼!他连白眼狼都不如!就是个畜生!”   巫山云修习内功,耳目通天,自然是能听见曾涣那刻意压低的声音的,不止是他,他所有的手下都能听清......   巫山云的脸瞬间漆黑。   他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抓住了曾仓的衣领,将曾仓拽到了自己身边。   曾仓也不反抗,还盯着巫山云笑,看起来傻不愣登的。   曾涣仍然是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他不理解,他也不打算尊重。   他不明白,他哥六七年都没过出门,甚至都鲜少与他交流,为什么一看到巫山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像曾仓那六七年的自闭都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好生奇怪。   巫山云给曾仓下了什么药吗?   “这些金子你且收下。”巫山云不欲与他纠缠,眼看着早市时间马上过去,百姓们陆陆续续投来好奇的目光,曾仓的状态也不太对劲,一直在瑟缩着,甚至有些发抖。“不过,无论你收不收,孤今日都会带走他。”   “你要对他做什么?!”曾涣看也不看那金子,曾仓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曾仓再掉入火坑里。   “孤说了,”巫山云的耐心已然达到了极限,他的双眸阴冷,像是蛇,像是鹰,“孤会补偿他。”   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曾仓走开了。   曾仓忍不住地回头看,他很担心曾涣,可他却只看到一个黑衣人将曾涣抗回家的那一幕。   “阿...阿涣怎么了!”曾仓焦急地转过了身,问道。   “他没事的。”巫山云道,“他很好,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你...会给阿涣娶媳妇儿?”曾仓问道。   “会。”巫山云又哄着他,“还会给他吃好吃的,给他买大房子……”   曾涣被巫山云武功高强的手下劈了一手刀,劈得不省人事,在一个隐秘草垛上躺了一个时辰后,曾涣悠悠转醒,只感觉身下硌得慌,起身一看,那装满黄金的小箱子正压在自己身下。   而曾仓已然被巫山云掳走。   这个畜生!   曾涣恨得咬牙切齿。 第十八章 解药(1)   曾仓本以为巫山云会再次将他带入那一望无际的深宫里去,可载着二人的马车却只停在了小山的另一边。   曾仓从来没来过这儿,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他们家几里开外就有这样大的一个宅子。   “这...这是?”曾仓问道。   “这是我家。”巫山云道。   “你还好吗?”曾仓忽然关切问道。   巫山云愣了愣,不明所以,皱眉道:“你说什么?”   “发......发热,可好些了?”曾仓结结巴巴道。   曾仓问的,是八岁的巫山云,在曾仓的记忆里,巫山云的状态似乎还停留分离的那一天。   巫山云想了想,坦白道:“我那会儿是故意的,你弟弟说你的腿叫宫里的太监打断了……我会补偿你。”   “嗯.......所以,你的发热可好些了?”曾仓又开始了莫名的执拗。   “好了。”巫山云看着他,眼眸中情绪复杂。   他说不上来对曾仓是什么感觉,感恩?怀念?   他向来淡漠,跟随他的人大多也是有利可图,可曾仓……这个傻子很奇怪,总是会莫名其妙不自量力地帮他。   他要寻曾仓,一方面是因为他向来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另一方面,则是他想试试,曾仓能否压抑住他近来愈发严重的梦魇。   他在三年前杀死自己三个月大的弟弟后,又随着孟涟泛杀了那怀孕的妃子,可他并不觉得害怕。   巫山云揉了揉眉心,孟涟泛要拉他下水,因而每次都是孟涟泛联同他人做戏,他则是孟涟泛手中的刀,她们负责圆场,他负责杀人。   他分明可以命人将那妃子推入井中摔死,可他,却在那一日支走了所有人,将那妃子的脖颈割开,看着她无力挣扎,最终眼神灰暗。   他杀死了那妃子后,又将她的尸身扔下枯井。   他的心中泛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和诡谲的快意。   可这件事,被孟涟泛知晓了。   孟涟泛自那以后便对他有了戒心,在看他的时候,眼里有着厌恶。   是啊,脱下这一身华丽太子衣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梦魇也是三年前开始的。   每至合眼入梦,他便会梦见冷宫那冰冷刺骨的夜,他坐在冷宫的门口,望眼欲穿,却等不来他苦苦等候的人。   绝望像是白蚁,镂空了他看似高大的身躯,让他在苏醒的一瞬彻底成为了废墟,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身子。   多么可笑。   待在曾仓的身边时,他总会莫名感到安心。   这份久违的安心与放松,让向来少眠的他在马车上便起了困意。   可他又不能倚靠在这个脏臭的男人身上,于是他先将曾仓带到了自己的庄子上。   “去洗漱。”巫山云道,“我叫他们打了水。”   “你...你为什么...不叫孤?”曾仓好奇问道。   “嗯?”巫山云总觉得他的问题奇怪至极,“你的意思是,我在你面前也要自称孤?”   “是......可是,你在和所有人说话的时候都会用孤。”曾仓小声说道。   巫山云懒得和他解释,只道:“我乐意。”   曾仓抿唇不再说话了。   曾仓在一众侍女的伺候下洗了他人生中最怪异的一个澡。   他不敢大喊大叫,憋得眼眶通红。   “不习惯?”巫山云问道。   曾仓摇了摇头,不愿说话。   巫山云的耐心再次被推上了至高点。   “有话就说。”巫山云习惯了命令,曾仓害怕命令。   他又使劲摇了摇头,眼泪却滴在了地毯上。   鲜红的毛绒地毯被泪水砸出一个深红的印记来,曾仓道:“我...想回去了。”   “不可能。”巫山云彻底没了耐心,直言不讳道:“你弟弟把你卖给我,他自己娶媳妇去了。” 第十九章 解药(2)   曾仓闻言,以肉眼可见的变化瞬间呆滞。   巫山云如今比曾仓高出了一个头,他嗅着曾仓发顶若有若无的皂香,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平静。   “阿......阿涣开心就好。”在被迫躺到巫山云的床上后良久,曾仓笨拙地笑了。   “去那边。”巫山云说,“别靠太近。”   “我...我想自己...睡。”曾仓道。   巫山云不理他,曾仓便讷讷地转过了身。   许久,许久,久到曾仓觉得有些困倦还有些饿的时候,巫山云突然转了身,一只胳膊悄无声息地搭在了曾仓的腰上。   曾仓傻眼了,瞬间清醒。   他推了推巫山云,浅眠的巫山云顿时警觉睁眼。   巫山云的眼中带着浓重的不耐和危险,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   曾仓不寒而栗,感觉自己仿佛被山间眼冒寒光的狼盯住了。   “你...不...不让碰。”曾仓指了指腰间横着的手,道。   巫山云收紧了手,手下的腰倒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坚韧,反而有些软,不像男人的腰。   “我说的是你别靠太近。”巫山云将话语的重音放在了“你”这个字儿上,说罢,便又闭眼准备酣眠。   曾仓觉得前腰上有东西,睡着不舒服,于是便转了个身,用一种和巫山云面对面的姿势准备入眠。   他本能觉得,这样巫山云的手便碰不到他前腰上那块痒痒的地方了。   曾仓灼热的呼吸扑撒在巫山云的面上,巫山云再次睁眼,入眼的便是曾仓的睡颜。   也就是白了点,巫山云想,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傻相。   曾仓从前肤色黑,又因着要养家,干了许多活,故而常常灰头土脸,如今刚擦洗干净,离得又是这般近,巫山云在他的面上看见了一颗极小的黑痣,像是最细的狼毫笔尖无意点上去的墨渍,巫山云下意识抚了抚那痣,曾仓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眼中像是有一汪泉水。   分明是大男人模样,眼眸却丝毫不沾染尘世的喧嚣,像是小鹿一般清澈透亮。   巫山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在二人呼吸交缠时,曾仓像猫儿似的慵懒开口道:“我...我饿了。”   “嗯.......”巫山云觉得喉间有些干渴,道:“我叫人备菜,你要吃些什么?”   “我想吃鸡腿。”曾仓这次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中带着一丝雀跃,像孩子一般。   “好。”   “想吃果子。”   “好。”   “想吃糖人!”   “没有。”   曾仓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孩子心性暴露无遗。   “你爱吃糖人?”巫山云问道。   “阿涣爱吃。”曾仓支支吾吾道,“我....我是哥哥,是大人,所以...所以我不能爱吃。”   曾仓的内里是个懵懂的小孩,所以,在他的父母还在时,总是会教他,如何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人,大人是不喜欢吃糖人和糖葫芦的,所以,他也不能表现得爱吃,大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大吼大叫发泄情绪的,所以,他只能尽量少去发泄。   “你可以爱吃。”巫山云道,“你可以在我这里爱吃,我会给你。”   曾仓点了点头,笑着说:“那我要吃糖人!”   巫山云看着他的笑,也无奈笑了笑,向窗外扔出一个十字镖,对着窗外道:“十二,去买糖人。”   于是大街上出现了一个面无表情买糖人的杀手,那卖糖人的小贩看着眼前的男人,手抖了抖,那糖人便被画出去一圈。   小贩擦着冷汗,面上陪笑解释:“这...这是全京最新的发髻,我画的是一个女糖人来着。” 第二十章 解药(3)   曾仓一口一口啃着糖人,吃得津津有味,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巫山云买糖人是要花钱的,他得把钱给巫山云。   于是曾仓悄悄摸了摸自己腰侧的口袋,掂量了一下,嗯......还有五个铜板,是之前阿涣交给他保管的。   这个糖人很好看,曾仓想,一定花了很多钱。   于是曾仓将那五个铜板偷偷放到了桌子上。   巫山云本是在翻看着手中竹简的,敏锐如他,纵使曾仓以为自己蹑手蹑脚,天衣无缝,也叫他从头看到了尾。   巫山云捻起那五个铜板,淡淡问道:“给我铜板作甚?”   曾仓挠了挠头,有些被抓包的尴尬,小声道:“给你.......买...买糖人的钱。”   巫山云挑眉问道:“怎么,还想吃?”   曾仓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是...是给你的。”   巫山云笑了笑,朝着檐顶道:“十二,下来受赏。”   十二悄然落下,脸上一片漠然。   “给。”巫山云将那五枚铜板扔给了十二,“拿着这个,去内务府换十两银子。”   十二拱拳,面上依旧无喜无悲,道:“是。”   是夜,曾仓吃饱喝足,舒服得眯眼,昏昏欲睡,便连巫山云揽着他的不适都忽略了。   巫山云在梦中又回到了冷宫。   冷宫的夜一如既往的长,冷宫的风雪一如既往的冷。   年幼的他站在冷宫的残砖破瓦上,被黑暗和绝望包围。   可那小小祀堂里忽然被人点起散发着温暖的柴堆,点点亮光映入眼帘。   一个人在招手,在唤他过去。   他过去了,他在亮光里依偎着,心悸的感觉消去,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巫山云有些恍然,他觉浅,往常鸡鸣之时必起,可今日却一觉睡到了午后。   曾仓撑着头,在一侧看着他。   “饿了?”巫山云问道。   “嗯。”曾仓说,“饿...饿了很久了。”   “备膳。”巫山云起身更衣,曾仓穿着里衣,好奇地打量着巫山云身旁的两个侍女。   曾仓看着看着倒自己红了脸。   “怎么了?”巫山云问道。   “她...她们....都好...好看。”曾仓支支吾吾道,皇族的侍女大都是名门出身,相貌自然是顶好的。   巫山云从未正眼这些下人,宫中美人如花如云,他看厌了,看腻了,金玉其外下的内里不过一片草莽和贪婪。   不过,他见曾仓这副模样,起了逗弄之心。   巫山云招了招手,示意侍女去帮曾仓更衣。   曾仓呆呆地,面红耳赤,一个侍女说“爷,请抬腿。”,他却举起了胳膊;另一个说让他抬头,他却转过了身,一个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   这一屋子人都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便连巫山云向来淡漠的眸子里都沾染了三分笑意。   待曾仓促狭地穿完了巫山云给他买的衣服,巫山云问道:“你不喜欢皇宫?”   曾仓红着脸点头。   “那便不要进去了。”巫山云道,“便呆在这里,可好?”   曾仓抬眸,分明身无长物,可眼眸却闪闪发光,一眼就能望到底,他点头道:“好!” 第二十一章 别想着走   巫山云这个府邸的院子很大,大到曾仓走不完,他甚至觉得巫山云这个府邸的院子比他们周边三四个村子加起来还要大。   院子里有着假山,有着幼鹿,还有一个猫儿一样大小,头顶顶了个黑色“王”字的老虎,奶凶奶凶的,却把曾仓吓得够呛。   猫狗这些寻常之物屡见不鲜,甚至还有雪白的孔雀在院中竹林悠闲漫步。   曾仓看什么都新鲜,巫山云公务忙碌,并没有陪着他,隔着打开的窗户,巫山云偶尔抬头,便会看见曾仓与那小老虎的对峙。   曾仓偶尔向前一步,小老虎便龇牙咧嘴恐吓曾仓,曾仓吓了一跳,向后躲去,动作幅度极大,又吓到了小老虎,于是小老虎也竖着尾巴背着耳向后躲去。   曾仓似乎有些抱歉,怀着歉意又向前了一小步,嘴里还在说些什么,巫山云听不见,大抵也能猜出来,不过是什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一类的蠢话。   巫山云不知不觉看了许久,最后不自知地笑了笑,本来看着繁杂冗长的公文他十分烦躁,如今心情却轻松了些许,便连那些老古板们所写的这些不过脑的杂言乱语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最后曾仓和那小老虎居然意外地相处得很好,小老虎甚至还主动凑进了他的怀里。   是夜,曾仓抱着小老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巫山云。   “怎么了?”巫山云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它...它和我说,要...要一起...一起睡。”曾仓道。   巫山云看了他许久。   曾仓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眼神躲闪。   “好...好吧,”曾仓道,“不...不是它...它说的,是...是我说的。”   巫山云示意一旁的小厮抱走老虎,曾仓依依不舍地看着小厮将老虎抱回了虎舍,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巫山云,似乎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儿一样。   “走吧。”巫山云道。   曾仓耷拉着头,跟在了他身后。   曾仓只吃过苦的菜团子,在他的印象里,菜团子就是苦的。   可今天曾仓吃到了甜的团子,很好吃,糯叽叽的,比白米饭还好吃!   曾仓愣了很久很久。   原来,菜团子也能这么好吃吗?   阿涣能不能吃到这样的菜团子呢?   “我...我想回去。”曾仓原本安静地吃着饭,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声音小到巫山云什么都没听清。   “什么?”巫山云问道。   “我......”曾仓刚才受到了巫山云的冷待,现在说话怯怯的。   “我......还是想回去。”曾仓说这句话时几乎要哭了出来,可他还是僵着脸,低头看着桌子,不曾让眼泪掉出来。   “为什么?”巫山云偏过头,单手从下方捏住了曾仓的下巴,迫使曾仓抬起了头,他微眯眼眸慵懒问道:“就因为我不让你抱着老虎睡?”   曾仓的眼眸中有着丝缕畏惧,怯生生的,分明已然快要二十五岁了,寻常百姓在这个年龄都已然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他却仍像个孩子,几年不曾出门的他变得胆小如鼠,只要谁说话声音稍大些,稍凶些,他便会感到委屈和畏惧。   好在巫山云声音很缓,并没有吓坏这只晕厥羊,曾仓道:“阿...阿涣吃不到......”   巫山云瞬间了然,道:“他可以吃到。”   “我...他吃...吃不到。”曾仓执拗地想要解释,“我看...看不见他...他吃,他...他吃不到!”   巫山云手下加重了力气,十六岁的少年轮廓因为经年强度习武在摇曳红烛下显得硬朗,反观曾仓,面色苍白如纸,经年不曾劳作的他肌肉早就褪去了,又因为自小便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个子也不高,整个人看起来瘦小懦弱,便连影子都弓着背,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巫山云瞧见了曾仓裸露在外的锁骨,喉结上下动了动,便移开眼眸打量着曾仓的模样。   “他都不要你了,”巫山云的手抚上曾仓的面庞,口中的话残忍至极,“他觉得你傻,觉得你笨,把你卖给我了,我给他的钱能让他天天吃这玩意儿,吃三辈子都吃不完,你知道吗?”   “曾仓,”巫山云忽然凑近,银白面具反射出妖冶的光,“这世上没人要你了,你是我的了。”   “知道了吗?”巫山云对上了他的眼眸,残忍一笑。   曾仓几欲要哭出来了,眸中的亮光似乎被什么人一点一点残忍抽离了,眼眸都黯淡了不少。   巫山云抿唇,放开了曾仓,道:“别想着走,我或许还会把他抓过来陪你。”   曾仓用衣袖擦掉了眼泪和鼻涕,道:“好......”   巫山云今夜的梦很奇怪,他的梦里有个人一直在低泣,光影朦胧,镜花水月,他听见泣音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是安慰,而是……吞噬,想一口吃了那低泣的团子。   第二日清晨,巫山云猛地睁眼,一身薄汗潮湿地粘黏在他的后背上,还有,下面。   曾仓的腿安分地并拢着,他紧贴着曾仓的后背,手还箍在曾仓的腰上,起身时,巫山云看见了曾仓洁白亵裤上一片近乎透明的水渍。   巫山云当即便走到了浴桶处让下人打水泡澡,他心中倒没觉得恶心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当下觉得有些丢人。   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就容易冲动,巫山云坐在浴桶里捏了捏眉心,之前饱受噩梦困扰,便连涟贵妃亲赐的侍女他都婉拒了,他一来是受不了这些胭脂俗粉靠他太近,二来每日睡眠不足,头疼欲裂,又要与宫中之人勾心斗角,时刻防备,实在是不想行那种事。   可现在酒足饭饱,每日酣眠,那些梦,那些反应自然就来了,压都压不住。   巫山云扔了自己的里衣,又换上一套新的。   走到床边,曾仓还在酣眠,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觉。   曾仓睡觉时极其安静,甚至一晚上连睡觉的姿势都不会改变。   怎么看都觉得呆,都觉得傻,身无长处,长相平平……   巫山云的手不受控地抚上了曾仓的面颊,轻轻摩挲着……却很好欺负。 第二十二章 腿   睫毛微微翕动,曾仓茫然睁眼,看见的是巫山云。   “你...你要干嘛?”曾仓懵懂地问道。   “自己摸摸后面。”巫山云道。   曾仓将手伸到身后,抚到了一片濡湿,大脑一片空白。   他......是尿床了吗?   曾仓茫然无措地看着巫山云,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巫山云冷着一张脸,道:“你说怎么办?”   曾仓道:“我......我自己去.......去洗。”   “洗得干净吗?”巫山云眼中含着笑意问道。   “洗......洗得干净。”曾仓喏喏道。   巫山云大笑了两声,道:“罢了罢了,扔了吧,我再着人给你买新的去。”   “我...我不要...不要新的,”曾仓诚惶诚恐道,“我...没钱...我可以...可以自己洗。”   巫山云挑了挑眉,将手伸到了他裤腰处,只用力一拽,那亵裤便被整条拉到脚踝,敞露出半边圆股,很白,白得有些晃眼,很翘,似乎也很有弹性。   曾仓呆若木鸡,傻傻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巫山云捏住了他的脚踝,彻底将那裤子扒下,扔出了殿外。   曾仓也不知羞耻,光着屁股就要去捡回亵裤,下面的玩意儿不大,甚至过于秀气,顶端有着淡淡的粉。   巫山云哪能真让他去捡,一把揽住了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按住了曾仓。   “你...它还...还好好的,你...你怎么扔了它!”曾仓气恼道。   曾仓自小过惯了贫苦节俭的生活,耳濡目染,又要教导曾涣,自然是看不惯这种无端浪费行径的。   曾仓胡乱挣扎着,巫山云从来没有和旁人如此亲近过,加上这几天心情愉悦,嗅着曾仓散乱长发间若有若无的皂香,腿上柔软触感只隔着薄薄一层亵裤,手还死揽着坚韧的腰,在某一刻,巫山云神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了。   曾仓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屁股下,不舒服地扭了扭腰,想下去,却在即将离开的那一瞬间又被巫山云重按在腿上。   那东西很硬,曾仓觉得很不舒服,转头看巫山云,却发现巫山云正颦眉,看他时眼中带着狠戾。   曾仓被这眼神吓到,又开始挣扎。   “别动!”巫山云低喝道。   “我......想下去。”曾仓小声道。   “等会。”巫山云的语气不可置否,放在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   曾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的下面,巫山云就那么一直抱着他,微微上下颤动着。   过了一会儿,巫山云猛地咬上了他的脖颈,之后将他从背后压到床上,奇怪的东西压在多年不曾运动却依然坚韧的大腿上,巫山云很凶。   最后,巫山云新换的裤子也脏了,巫山云沉默地将曾仓抱到了浴桶中,曾仓依旧茫然地看着他,只觉得腿间的皮肉似乎已经破了,便是被抱着,偶尔摩擦几下都会很疼,腿上湿湿的,刚刚巫山云给他擦了擦,擦完以后都还是湿湿的。   曾仓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大约是巫山云为了惩罚他弄脏了裤子拿来折磨他的刑具,曾仓委屈至极,他都说了,他可以自己把裤子洗掉——在他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他很早很早就已经学会洗裤子了,他洗的裤子很干净,而且绝对不会洗坏掉。   巫山云真坏啊,曾仓想,蝴蝶仙子的脾气都这么坏吗?   算了,曾仓想,巫山云是神仙,他不能生神仙的气,罚就罚了,受伤了,伤口会长好的。   “你...自己能不能洗?”巫山云少见地不知怎么开口了。   “可...可以。”曾仓的脸颊微红,他喜欢泡在浴桶里的感觉,将半张脸都埋了下去。   巫山云只说了个“嗯”,便大跨步走了出去。   巫山云在床上坐着,鼻间还充斥着暧昧气味,这一方的空气都是湿热的,捻了捻指尖,那里在不久前一直搭在某人的屁股上肆意揉弄……   大约自己是真的太放松了。   巫山云扶额,眉头微颦。   一瞬不自在过后,巫山云不甚在意。   曾仓这澡洗了半个时辰。   曾仓换上新衣出来时,巫山云已经用过早膳了。   屋子也叫人收拾妥当了。   巫山云在一旁看着大臣的奏折,头也不抬道:“今日我要回宫了。”   “啊?”曾仓本是在吃着米饭,听闻此言抬头看向巫山云,眼中有着满满的忧虑。“是...是又要去...去冷宫了吗?”   巫山云扫视奏折的眸光顿了顿,曾仓是不知道他之后的事儿的,所以,在曾仓的印象里,他如今依旧生活在那逼狭的冷宫中苟且偷生。   巫山云随意说道:“是。”   “啊……”曾仓有些不忍道,“那...那你要...要多拿点吃...吃的,要...要不然,会饿。”   巫山云撑着头,调笑道:“不然的话,你再去冷宫为我送些吃食?”   曾仓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曾仓道:“我...我进不去的。”   “是了,”巫山云佯作叹息道,“唉,那我怕是要饿很久了。”   “不...你...不会的!”曾仓着急地端着桌子上的一道凉拌莲藕捧到巫山云面前,道:“你装,现在就...就去...多装些,不...不...不会饿的!”   巫山云从菜盘子里捻起了一片莲藕,塞进了曾仓嘴里,曾仓呆呆地叼着那莲藕,执拗地看着巫山云。   巫山云想,自己或许不该耍他,这个傻子实在太过执着,会惹来很多麻烦。   心里虽这么想着,看着曾仓那呆愣的样子,巫山云还是答应道:“好,我多拿些。”   巫山云在走时被塞了很多糕点,曾仓的眼中有着丝缕忧郁。   巫山云拿出其中一个包袱里的糕点,捻下了一小块儿,用舌尖将其卷进了薄唇中,甜,甜到发腻。   巫山云向来不喜甜,可却吃完了那块糕点。   巫山云一走便是数月,曾仓每日在巫山云的府邸中吃喝玩乐,好不快活,几乎可以说是全然忘记了身处“冷宫”之中的巫山云。   巫山云府邸的下人都由着曹管家管教。   曹管家今年四十有七,是个人精,瞅着曾仓这副模样,又整日观察着巫山云对其的态度,以为不过是娈宠契弟之流,多半是瞧不上的。   但曾仓终归是主子,再怎么瞧不上,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的,曹管家每日忙碌,便差了几个小厮侍女去伺候着。   “主子今日想吃些什么?”曹管家派来的小厮问道。   “包...包子!”曾仓道。   “那奴才差人去给您午膳备着猪肉水晶包子,可好?”那小厮问道。   “好。”曾仓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听到了猪肉便说好了。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曾涣寻到了那府邸。   他大力敲门,几天没有睡好觉的他眼睛上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好不瘆人。   他被波澜不惊的曹管家带着一帮人打出了门外,曾仓瞧见了,上去护着曾涣,曹管家手下的人没轻没重,在曾仓护着曾涣时,那一下竟直直敲到了曾仓的额头上,曾仓茫然地摸了摸脸,脸上血迹纵横流下。   饶是曹管家这般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当即变了脸色,能叫主子藏在府邸里,不舍得带进宫去的,不管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得让着,护着,如今失手伤了主子的人,他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曹管家立马反应了过来,先是压下了那行凶的人,然后又问曾仓有无大碍。   曾仓龇牙咧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曹管家心中一跳,心道不好,赶忙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说不过是寻常磕碰,没有大碍,曹管家才松了一口气,思忖着将事情原委写清后,把信件用飞鸽传给了巫山云。   巫山云第二日午时匆忙赶了过来。   彼时曾仓正在和曾涣吃着猪肉包子还有叫花鸡,小老虎正扒拉着曾仓的裤腿讨食。   曾仓见巫山云来了,顶着一头白色的纱布笑着喊他一起吃。   巫山云面色沉重,甚至十分阴翳。   曾仓看不出,可曾涣却轻易看出,巫山云很不高兴。   巫山云并没有搭理言笑晏晏的两人一兽,叫来了曹管家,询问是怎么回事。   曹管家只得又将原委复述了一通,巫山云轻描淡写道:“这般没用的东西,连主子都识不清,既不长眼又不长脑,留着也是祸害,杖毙了吧。”   曹管家只觉得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后背,一滴汗自额角滴下,他只得压低了身子,低声应是。   “那......那位公子……”曹管家试探问道。   “别管他。”巫山云道,“若是他要带曾仓走,就拦住他们,待孤回来定夺,莫要伤了曾仓。”   巫山云说罢,便走到了桌前一言不合地开始吃饭。   曾仓为他夹了一块儿叫花鸡,然后又转头给小老虎给了一块儿。 第二十三章 比较   餐桌上的三人一开始并不说话,曾仓专注地吃着吃食,曾涣也在狼吞虎咽,双眼却紧盯巫山云,似乎是在警惕着什么,巫山云看了眼曾仓头上的伤,转头不语。   一顿饭就这样压抑至极地吃完,曹管家惊了一身冷汗。   “头上的伤可打紧?”巫山云用帕子擦了擦嘴,问道。   曾仓全神贯注地盯着摆盘上刚刚放下的精美糕点,没有听见巫山云的话。   巫山云敲了敲桌子,曾仓这才回神。   “啊?”曾仓茫然地看着巫山云,道:“你...你刚刚...刚刚说什么?”   “头。”巫山云指了指他的脑袋。   曾仓拿起一个糕点,咬了半个,含含糊糊道:“不...不疼了,没...没事的。”   “你来这里作甚?”巫山云这才看向曾涣,眼神冰冷。   “来找我哥。”曾涣道。   “他在孤这里很好。”巫山云道。   “你的钱,”曾涣拿出了怀里沾满泥土和汗渍的黄金,道:“还你,把我哥放了!”   巫山云嗤笑,道:“你觉得孤很缺钱?”   曾涣起身拍桌道:“太子又如何?太子便能不分青红皂白强抢百姓了?!”   巫山云安坐如素道:“蔑视太子便是蔑视皇室,蔑视天子;构陷太子更是死罪。你可知,你说的这两句话够孤杀你几次?”   “你!”曾涣气得指尖颤抖。   “如何?”巫山云分明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指尖轻点桌面,笑容倏地冷冽,他冷言说道:“你当真以为,若你不是他弟弟,你还能活着同孤理论吗?”   “别......”饶是曾仓再迟钝也该觉察出不对了,他下意识地将曾涣护在身后,茫然地看着巫山云。   巫山云自然不会将曾涣这种人放在心上,起身问道:“糕点可还合你的口味?”   曾仓答非所问道:“你...你答应过的,你...你答应过...答应过我,会...会把...把阿涣...留下。”   “好。”巫山云答应道,“那就把他留下陪你。”   曾仓笑逐颜开,将一块桂花糕递到了他唇边,道:“多...多谢,这...这个好吃,你...你吃这个!”   巫山云慢慢尝了一口,糕点糯香,唇齿甜腻,他不是很喜欢。   “好吃。”巫山云接过了另外半块糕点,塞进了曾仓嘴里,道:“你多吃点。”   曾仓嚼了嚼,满足地笑了。   “蝼蚁之力,怎撼天地。”巫山云道,“你身份低微时,所做的错的是错的,对的亦可以是错的。”   “因为没有人在意你说了什么,没有人在意你做了什么。”   曾涣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   “想要保护他,要与孤抗衡,”巫山云笑了笑,道:“你还远远不够。”   巫山云说罢,便唤来了曹管家。   “你监管不力,罚俸半年。”巫山云道。   曹管家抹了把汗,连忙道:“是,是。”   “他出去便跟着,有什么不对就带回来,莫要伤了他。”巫山云道。   “是......”曹管家道。   巫山云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皇城,温絮宫。   “太子今日出去了?”涟贵妃躺在贵妃榻上,眉间凝着些许霜雪,眼神凌厉。   “是……”程姑道,“倒也没回太子府,似是去了殿下他自己的一个庄园。”   “不打紧,不打紧。”涟贵妃不甚在意道,面上有些不满,道:“只是,本宫将要封后,圣上又龙体抱恙,如此捉急的时候他竟也要抽空出去躲懒,未免也太不成器了。”   “娘娘说的是。”程姑垂首,她不好说些什么。   “哼,”涟贵妃心中隐隐庆幸,面上却依旧端着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行了行了,本宫也不指望太子了,他回来了,便告诉他,封后事宜他无需再顾着了,且让他代本宫先行监国,对了,叫他当心些,莫要叫那些老顽固知道了他在代本宫处理那些个公文。”   “是。”程姑低眉温驯答道。   巫山云下个月才堪堪十七,便连加冠的年龄都没到,自然是不能监国的,可涟贵妃却以要锻炼他为理由,将那些贵族公卿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公文交与了巫山云来看,其余有实际意义的,则皆落入了孟国公手中。   美其名曰,她是在锻炼太子监国。   “太子殿下。”程姑早早便在东宫侯着了。   “程姑。”巫山云扶起了程姑,问道:“可是额娘有何嘱咐?”   程姑道:“这些日子殿下操劳,娘娘看着实在是心疼,所以就想着,叫殿下莫要再为封后之事操劳了,专心监国……”   巫山云笑了,道:“多谢程姑相告,还请程姑告诉额娘,这些孤都明白了。”   程姑前脚出去,巫山云便唤出了自己身旁跟着的九音。   “她查到曾仓了吗?”巫山云问道。   九音道:“回主子,没有。”   “她居然连孤的去向都不查了。”巫山云眯眼思索,又问:“你有几成把握拿到虎符?”   九音跪地,道:“我们百人死而后已,亦不足……一成。”   “九音,”巫山云看向她,道:“你是孤暗影十七卫中唯一的女子,孤从不轻易用你。”   九音道:“殿下恕罪!”   “罢了。”巫山云忽而眸光凌厉,看向一旁,大喝:“谁!”   只见黑影匆忙欲逃,九音瞬息间抬手,沾毒的飞镖瞬间击中了那人。   九音单手将人提了出来,是个宫女,看起来面生,倒不是涟贵妃那方的人。   巫山云什么都没问,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他杀了那瑟瑟发抖的宫女,凌迟。   巫山云捻着薄如蝉翼的人肉,随意扔到荷塘中喂了金鱼。   那金鱼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来人,”巫山云嘴角挂笑,淡淡道:“扔到乱葬岗去。”   一个黑衣人即刻跳出,单手将那心悸而死,体无完肤的宫女拎着出了宫。   “主子......”九音望着巫山云的琥珀色眼眸中有着丝缕忧虑。   “做好你自己的事。”巫山云云淡风轻地擦了擦沾满血液的手,从容轻松道:“叫十二从今日起不用轮值了,叫他去别庄,盯着涟贵妃的人,若是瞧见了,格杀勿论!”   人命卑贱如草芥,至少在这宫中,它当真卑贱如草芥。   可在曾仓那边,便连一只猫儿的性命都是要紧的。   “小...小猫!”曾仓瞧着墙角蜷缩起的一团,兴奋道。   只见一个小厮拿着扫把追打着那猫,嘴上谄媚着,道:“主子小心,主子小心,这样的野物身上不干不净的,可千万莫要叫它挨着您了!”   曾仓着急道:“别...别...别打!别!”   小厮听闻此言,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你过来吧,我...我...我不会...不会害你。”曾仓天真地对着小猫说。   小猫竖着尾巴,浑身炸毛,便连瞳孔都是极度恐惧下竖 起的状态。   小猫怎能听懂他的话,只是紧张恐惧地防备着每一个靠近的庞然大物。   曾仓小心翼翼地向它挪过去,眼看着这猫就要应激跃起,曾涣连忙赶来叫住了他。   曾涣叫人拿了薄毯子,用毯子将猫整个盖住,再将其抱在怀里,就这样将猫带到了房中。   猫儿的耳朵始终竖着,眼睛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幼小稚嫩的爪子也不曾收回去。   曾仓认真道:“别...别怕,我...我给你好吃的!”   猫儿狐疑地看着他,龇牙咧嘴,示意他自己并不好惹。   没一会儿,曾涣便拿着一个鸡腿走了进来。   那鸡腿上什么都没加,刚刚新鲜出锅,还冒着热气,曾仓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咽口水,曾仓如此,更不用说猫了。   那猫当真是饿极了,闻见了食物也不顾危险就要上去抢夺。   曾涣捏住了猫儿的后颈皮,使其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原来是只公狸花啊。”曾涣道。   “它...它很疼!”曾仓担心道,“阿涣,别...别掐它了!”   曾涣道:“猫后颈皮没感觉的,它不会疼。”   “放...放下它!”曾仓气得脸都红了,瞧曾涣揪起来的那么一大片皮,要是揪的是他的脖子,他得有多疼啊!更何况那么小的猫呢?   “好,好……”曾涣犟不过他,无奈,只得将猫放了下来。   那猫一摆脱禁锢就直奔鸡腿而去,那鸡腿极大,甚至比它的身子都要大一圈儿,猫儿费力地拖动着鸡腿,最后发现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又见曾仓曾涣二人似乎没有要赶它走的意思,索性就俯趴在地面上慢慢吃着那喷香鸡腿。   曹管家为猫儿端来了一碗羊奶,曾仓瞧着那猫一见羊奶便丢了魂儿般地喝着,只觉得它爱喝,那便叫它多喝点就是了。   曾涣却将那羊奶端走了。   “它还小,这么喝下去会撑死的。”曾涣道。   “哦。”曾仓道。   曾仓看那小猫吃鸡腿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比他自己吃都香,小猫吃饱喝足,慵懒优雅地舔着自己的小爪子,看起来好不可爱! 第二十四章 重要吗   曾仓在皇宫外逗着猫,巫山云则在细品南方特供的茶叶。   曾仓不过几天时间便和猫混熟了。   皇帝的病愈发严重了,这一日,正是孟涟泛加冕为后的大喜之日。   孟涟泛一袭赤红绣金凤袍,袍上缀有牡丹金凤,便连袍角都绣着金线,凤冠步摇端庄优雅。   一层一层的台阶,一步一步地靠近。   孟涟泛行在她的青云梯上,正要抓住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就在刹那,在孟涟泛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的那一刹那,皇帝的身子摇摇欲坠,忽而向后倒去。   巫山云唇角噙笑,饶有兴味地看着孟涟泛变得苍白的脸和她那圆睁的凤眸。   皇帝驾崩。   虎符不知去向。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皇帝驾崩后第三日,十七岁的巫山云继承皇位,成了新帝,改年号天定,封贵妃孟氏为太后,新帝不及加冠,太后垂帘听政,右相身死,朝中权势由左相孟少安一人独揽。   一时之间,大垣的天下竟成了孟氏的。   皇帝昏庸,民不聊生,苛政猛于虎。   宫中内忧未平,宫外祸患又起。   北方难民揭竿而起,起义军用了三个月时间便荡平了三个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巫山云这几日里成日睡不着,便向孟涟泛请命出宫为先帝守墓,孟涟泛和孟少安忙得焦头烂额,况且大垣确有新帝服丧七日的习俗,故而孟涟泛准许了他过去。   巫山云白日里在祠堂里跪着,到了晚上便去了自己的府邸。   他进门时,曾仓正坐在地下看着一只狸猫和小虎缠斗,两个小东西玩得不亦乐乎。   曾涣在看竹简。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曾涣见他来了,即刻下跪。   曾仓仍坐在地下看着他,笑道:“你来了。”   巫山云还未开口,他身后跟着的太监便先捏着公鸭嗓怒目圆睁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放肆!”李公公怒喝道。   曾仓被他吓得一怔,面上的笑像是潮水般一层一层慢慢褪去,他微微抿唇,眼眸低垂,缓缓站了起来,也学着曾涣的模样想下跪。   “下去!”巫山云冷声对那太监道。   曾仓以为是对他说的,吓得又是一颤。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巫山云。   神仙也会发火吗,神仙也会生气吗?曾仓想。神仙生气了,会打他吗?   “我不是在说你。”巫山云无奈地扶起了曾仓,道。   小虎正警惕地看着巫山云,在巫山云碰到曾仓的那一瞬间咬了巫山云的小腿。   那李公公作势要一脚将小虎踹走,却又被巫山云拦下。   巫山云只一个眼神,李公公便面色苍白地退下了。   李公公是孟涟泛特意派来的,名为照拂,实则监视。   巫山云轻轻踹开了小虎,小虎依旧不依不饶地要扑咬巫山云,曾仓伸手抱走了小虎。   “你还会害怕我啊?”巫山云轻笑道。   曾仓道:“不...不怕的。”   巫山云叫曾涣起了身,道:“怎么不见你最初那桀骜不驯的模样了?”   曾涣看着他,眼中却毫无敬意。   “你待我们兄弟二人不薄,究竟是想要什么?”曾涣问道。   “朕不过是要还他个人情罢了。”巫山云眼眸微闪,优哉游哉喝了口茶道。   “还什么人情?”曾涣觉得这其中缘由怕是不简单,非要刨根问底。   “宫中难进,他那时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了朕两年,又救朕于水火,朕自然是要还他的。”巫山云淡淡道。   “那百两黄金已算是还尽了,”曾涣道,“如今不需要你再还什么了,且放我们走吧。”   巫山云指尖轻点着桌面,道:“朕说没还完,就是没还完,你要教朕怎么还吗?”   分明知道眼前的人如狼似虎,将自家痴傻的哥哥放入他的手心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可曾涣却反驳不了这一句,只因眼前的人坐在权利顶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与其挣扎,不若享受。”巫山云摸了摸曾仓的头,曾仓抱着小老虎玩得不亦乐乎,“至少,朕直到现在都还没对他做什么呢,不是吗?”   “他也很开心。”巫山云道。   巫山云这方才歇下,孟涟泛那方便收到了李公公的密信。   孟涟泛看过后烧了那信,颦眉自语道:“男人?他养个男人在府里是什么意思?”   程姑立在一旁,大抵猜到了,却不敢多语。   “他莫不是有龙阳之好?”孟涟泛说罢,自己先笑了一声,道:“也好也好,如此便也不怕他和哪个贱种生下孽子了。且去告诉李公公,叫他转达皇帝,为保皇帝安健,在平定西北之乱前,便莫要回来了。”   “是......”程姑出了门,叹了声气。   孟涟泛对巫山云当真是一点母子情分也无,正常母亲,哪怕是继母,也断不会如此豁达纵容。   碍于曾涣在府,巫山云只得面上与曾仓分房而睡,夜里却又悄悄开了曾仓的门,钻进了曾仓的被子里。   熟悉的温暖感觉包裹着巫山云,巫山云很快就有了困意,曾仓却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你...你怎么...怎么过来了?”曾仓问道。   “睡不着,怕黑。”巫山云撒谎不打草稿道。   “嗯?”曾仓抱住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巫山云,轻轻拍了拍巫山云的背,嘴里哄着:“睡吧,睡吧……”   巫山云闭上了眼,渐渐进入梦乡。   梦中有着光,光温暖柔和,包裹着他全身,他像个新生的婴儿般纯净、透明,不必勾心斗角,没有冰冷争斗,就依偎在一个角落,蜷缩着,任那明光照射。   明光前方似有什么东西,巫山云只觉得那东西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缓步走近,却望见一片明黄,那黄色璀璨如明珠,绽放在大好阳光下,那是一朵菊花。   再抬眼,目光所及之处,大垣,乃至整个天下,都铺满了菊花,恰似满城尽带黄金甲。   巫山云不受控制,从城墙一跃而下,跌进了花丛中,那是无与伦比的温暖与畅快。   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是他奢求不及的。   可他现在就真真切切地拥有着,一个人毫无保留,不带有任何算计,不希望任何回报的关切。   尽管这关切来自一个大了他八岁的傻子。   第二日,李公公将孟涟泛的话告诉了巫山云。   巫山云乐得清净,九音盗了虎符,却也受了伤,他将手下百名暗卫尽数派了出去,只望能先孟涟泛一步寻到她。   西北之祸患,他不觉得孟涟泛同孟长安能在数月里平定了。   孟氏外戚专政,如今在朝堂上更是一手遮天,若叫孟涟泛得了虎符,后果不堪设想。   可物极必反。   巫山云观察经年,也明白,孟家人骨子里是看不起孟涟泛的,只觉得她是个女子,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孟涟泛工于心计,心思缜密,心狠手辣,野心勃勃。   脱下一切身份桎梏,她比孟家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厉害。   巫山云正在思量着要如何寻到九音,曾仓说要和曾涣出去转转,待巫山云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时,曾仓就已经得了巫山云的同意,走出大门了。   巫山云皱眉,心道,该叫人跟着他们的。   西北丢了三座县城,可京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摆摊的小贩数不胜数,卖的东西小巧而精致。   曾仓走了许久,看得眼花缭乱,想要很多东西,却始终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怎么了?”曾涣问道。   曾仓轻轻摇了摇头,幅度微不可查,额顶紧张到冒出冷汗。   “难受吗?”曾涣关切道。   “不.......”曾仓看着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摩肩擦踵,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艰难开口道:“不...不难受。”   “你……”曾涣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问了,转而又问道:“巫山云对你可好?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儿?有没有伤害你?”   曾仓被他这一系列的问题问得发晕,但还是在努力辨识,一个劲儿地摇头。   “他当真不曾害过你?”曾涣又问了一遍。   曾仓捂住耳朵,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论他怎么遮挡都是徒劳。   路上人们异样的眼光叫他惴惴不安,曾涣的询问让他无比烦躁。   “若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我们就离开他,我们走,好不好?”曾涣道。   “我说了,他没有!”曾仓忽然朝曾涣吼道。   路人纷纷侧目,曾涣愣住了,甚至感受不到身边众人的异样眼光。   他的哥哥,曾仓,自他记事起就脾气温和,事事都会让着他,说话从来都是温良的,他的哥哥从来没有吼过他。   可这一次,他不过关切地问了曾仓两句,居然就被曾仓在大庭广众之下吼了。   巫山云,巫山云,巫山云!   曾涣咬牙切齿,这巫山云在他哥哥心里,都已经要将他这个弟弟给比下去了吗?!   曾涣惶恐地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只觉得如坠冰窟,扯着曾涣的袖子,说想要回去。   “哥,”曾涣红着眼,委屈至极,“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 第二十五章 答应   曾仓瞧着曾涣红了眼,怔然瞬间,手忙脚乱地无措着,掏着里襟似是在找帕子,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带,于是便用手卷起袖子给曾涣擦泪。   曾涣拉着他走出了人群,二人一时相顾无语。   “我...他...他没有你重要......”曾仓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刚刚只是害...害怕,人...人好多。”   曾仓绞着袖子,看起来格外纠结。   “你不...不要讨厌他,他从...从来不...不欺负我的!”曾仓道。   “他看起来哪里像皇帝,”曾涣咬牙切齿道:“分明活脱脱就是个乡野流氓!”   曾仓抿唇不语。   巫山云当了皇帝反而清闲了不少,坐在书案边,他在思考。   他对曾仓是什么感觉呢?   说不上来。   只觉得这人傻傻的,一个大男人,却不生胡子,这些年脸也捂得白皙,活脱脱一副小白脸模样,不会算计,不会绕弯子,纯良,像一张白纸。   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他生来就是要算计的,就连他父皇的死都逃脱不了他的算计。   他叫九音朝那老东西的茶水里放了五毒散,故而那老东西会回光返照,最后死在孟涟泛美梦将成之际。   巫山云不想孟涟泛美梦成真,他就是要看她歇斯底里,她日思夜想的东西就近在眼前,分明再进一步就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成为堂堂正正的嫡母,可他偏偏就不叫她如意。   巫山云笑了,抬眼,眼中满是阴翳嗜杀之意。   他也曾找过其他内侍,甚至去过南风馆,比曾仓年轻俊俏的男子多了去了,可只要他们一凑近,巫山云便会感到反胃,感到无比恶心。   很奇怪。   巫山云想,大抵是因为曾仓曾帮过他,因而他并不排斥曾仓的靠近。   甚至……很喜欢。   可他并不喜欢曾仓,巫山云想,曾仓这人,没什么值得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傻子罢了。   自湳諷己那天对曾仓莫名其妙的冲动,也只是因为年少和天燥罢了。   曾仓拿着巫山云的荷包给巫山云买了一顶很好看的帽子还有很多糖葫芦。   糖葫芦好看,吃起来酸甜可口。   曾仓吃着吃着忽然就站定了,不动了。   “怎么了?”曾涣咬了口糖葫芦,问道。   “她……”曾仓道,“她...她的脖子......很疼。”   曾涣闻言向前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脖颈上戴着铁项圈,纤细脖子被磨得血肉模糊,偌大镣铐紧锁着她,如兽一般,没有自由,任人宰割,在这里明码标价。   那女子长相清秀,看起来二十岁有余,这个年龄,寻常女子早已婚嫁,可她却不知遭受了多少苦难,面上风霜深重。   女子身上薄纱似纸,伤痕累累的躯体被无数人的目光上下打量,更有甚者借着“查看货物”这一理由对她上下其手。   曾涣看不下去了,上前问道:“敢问这女子身价几何?”   那老板谄媚笑着,道:“这是个妓子,不值几个钱的,也就……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曾涣笑了,道:“她可会吟诗?可会弹曲?年岁几何?你竟也敢要五十两?”   那老板见他身后的曾仓似乎穿着华贵,只当曾涣是个小厮,大声道:“老爷,这位老爷!想必您也不是个缺银子的,若是真心喜欢,便带回去吧!”   曾涣见此,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曾仓不用管。   曾仓慢慢靠近那女子,只见那女子狼狈地蜷缩着身躯,眼中黯淡无光。   “好了好了,”那老板朝地上啐了一口,道:“那便三十五两,给你了!”   曾涣从腰包里拿出了三个银锭,又补了半块,那老板放在戥(děng)子上称了称,确定足了斤两后便将人给了曾涣。   曾涣先是取下了女子的镣铐,曾仓见女子不住地瑟瑟发抖着,以为她很冷,于是脱下了巫山云为他准备的云锦外衫披到了女子身上。   那女子受宠若惊,眼睛如小鹿一般无措。   曾仓朝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女子经历过无数男子,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曾仓在看着她时眼中没有任何欲 望,有着的,是最纯净的善意。   曾仓伸手,似乎想要看看她的伤口如何,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只问道:“你...你很疼的吧......”   那女子怔愣了片刻,她看出了曾仓异于常人。   “他自小便这样。”曾涣道,“他是我哥。”   “原来如此。”那女子落寞垂眸,转而又挂着柔和的微笑道:“不疼的。”   曾仓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心中有了丝异样的感觉,红着耳尖道了句:“嗯......”   “你可有住处?”曾涣问道,“可有家室?”   那女子霎时红了眼眶,模样我见犹怜,问道:“公子......莫不是嫌妾身不清白?”   “不是不是,”曾涣连忙解释道:“只是,若你已有家室,我权当是替你赎身,撕了这奴契,我再为你疗伤,待你痊愈,你便也是自由人了。”   曾仓见女子哭了,便替她抹了泪。   曾仓无意识做出的这一举动,不只是那女子愣住了,就连曾涣都愣住了。   曾涣眨了眨眼,道:“若你还没有家室,我们也可替你提供暂住之所……”   那女子躬身,欲下跪,道:“妾身秦言音谢过公子。”   “我们兄弟二人都姓曾,”曾涣赶忙扶起了她,挠了挠头,道:“他叫曾仓,我叫曾涣。”   “公子大恩大德言音永生难忘,定竭尽心力好好侍奉着。”秦言音眼中饱含泪水,哭起来梨花带雨。   曾仓看着,悄悄红了脸。   他也是个男人,也懂得分辨美丑,自然喜欢好看的女孩。   曾仓一回府邸便将秦言音带到了巫山云面前。   巫山云纠结许久,已然得出结论——他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这个傻子。   可在看见那女人披着他给曾仓的外衣时,巫山云当即沉了面色。   “这是?”巫山云皱眉问道。   “可...可以先...先帮她包扎一下吗?”曾仓问道。   “她来路不明,朕为何要替她医治?”巫山云反问道。   秦言音原本只惊异于这庄园之庞大奢华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只心道曾氏兄弟二人的身份当真深不可测,如今又听闻巫山云自称为“朕”,瞬间吓得膝软跪地。   “皇......皇上......”秦言音双目失神,她当真没想到,这一回居然攀上了金凤凰,这二人竟然和皇帝相识!瞧着曾仓毫无芥蒂的样子,他似乎和皇帝还很熟呢!   如此,秦言音心中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打算。   他是傻子,我是妓子,他不嫌我,我亦不会嫌他,如此,倒是天赐的良缘呢!   秦言音如是想。   曾仓脸颊通红,看也不敢看秦言音一眼,巫山云见此简直要被气笑。   曾仓恳求道:“帮...帮帮她,好吗?”   “朕不是救世主,天下如此难民千万,难道都要接到朕的私府中吗?”巫山云冷言道。   曾仓努力解释道:“她...她不占地方的,她可以...可以睡我的房间,我...我去柴...柴房睡!平日,她也可以...可以吃我的饭。”   巫山云忽然笑道:“也好。那便让她睡你的屋子,你也不必睡柴房,你和朕睡。”   曾仓见他松了口,欢天喜地地笨拙道谢,巫山云命人给秦言音诊治,秦言音的脖颈上围了一圈纱布。   曾涣没敢告诉巫山云,这女人是个妓子。   这头巫山云刚收了这女子,那头的孟涟泛便已知晓了此事。   “妓子?”孟涟泛微颦秀眉,道:“不打紧,他十七了,有自己的分寸。”   程姑道:“是......”   是夜,曾仓原本所住的侧屋就贴着巫山云的主屋,本就是掩人耳目的东西,可有可无,即使给了别人,巫山云也不在乎。   他搂着曾仓,心道:这人傻不拉几的,一不小心就会叫人骗去,倘若他梦魇之症还没好,曾仓就要死要活不叫他抱了,那就不好了。   所以,曾仓可以有女人,却断断不能在这会儿有!   至少……得等他不需要曾仓了,才能准许他去寻个女人。   巫山云如此想着,便说了出来。   “嗯?”曾仓分明快要睡着了,硬生生被他叫了起来,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我说,你不能有女人,不能喜欢别人。”巫山云道。   曾仓轻哼了一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极轻的“嗯”,巫山云便当曾仓是答应了。   “你答应了我,便不能食言。”巫山云捏住了曾仓的鼻子,偏不叫他睡。   “嗯嗯。”曾仓睡意当头,不管巫山云说什么都敷衍答应着。   “若是当真找了别的女子,当真喜欢上了别的女子……”巫山云道,“那我便会惩罚你,因为你言而无信,犯了欺君大罪。”   曾仓拍了拍巫山云捏着他鼻子的手,又轻哼出了一个“嗯”来。   巫山云满意地笑了笑。 第二十六章 吃味   桃花落下,被伊人柔夷轻轻拾起,小心置放,沾染污泥的花最终还是被人葬入泥土,化作春泥,又护了下一代芬芳。   曾仓看着秦言音埋了花,不解问道:“那...那么好看.....为什么要埋...埋了?”   秦言音看着那花,眼中的复杂情绪曾仓看不懂。   “质本洁来还洁去。”秦言音叹道,“只是不愿如此娇嫩的花,在风吹日晒下枯萎腐败罢了。”   曾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地上拾起一朵花,红着脸插在了秦言音头上。   秦言音愣了愣,转而扭头笑了,笑颜如花。   巫山云在寻曾仓。   他要曾仓替他研墨,平时总待在虎园同老虎玩闹的人不见了踪影,问过才知道,原来他这一日里都在跟着秦言音瞎转悠。   秦言音作为下人被巫山云安排在了厨房,今日恰好厨房要做一道桃花糕,故而叫她去采些新鲜桃花。   巫山云踱步去了桃花林,命李公公回去,今日不必再跟着。   才来便看到了这一幕——曾仓脸颊酡红,害羞地看着秦言音,秦言音耳边别着一朵桃花,笑得花枝招展。   巫山云莫名觉得这一幕无比刺眼,心中发闷。   “你们在干甚?”巫山云冷脸问道。   秦言音见此花容失色,连忙下跪请罪。   曾仓要去扶她,却被巫山云抓住了胳膊。   “朕问你,你们,在干嘛?!”巫山云眸光冷冽,看得曾仓打了个颤。   “摘...摘桃花...给...给你...做吃的。”曾仓结结巴巴道。   巫山云冷哼一声,道:“朕不喜甜物,什么桃花糕,枣花糕,如今都不许再做了。”   曾仓愣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再也吃不到这些好吃的糕点了吗?   曾仓耷拉着脑袋,拉了拉巫山云的袖子,小声问道:“桂...桂花糕呢?”   巫山云冷面道:“不许!”   曾仓又问道:“玫瑰花糕呢?”   巫山云看也不看他,也没赦免了秦言音,道:“不许。”   “哦,好吧。”曾仓仍捏着巫山云的袖子。   “放开。”巫山云瞧着他这副委屈模样,面上不耐,心中的火气却消了大半。   “真...真的不...不能再吃了吗?”曾仓不依不饶问道。   巫山云毫不留情,道:“是,以后都不许了。”   曾仓抿唇,良久,他又道:“可...可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可以给我的。”   “你...你说过,我可以爱...爱吃甜的,可...可以吃糖葫芦……我...我想要什么你...你都会给我。”   巫山云俯身,捏住了曾仓的下巴,迫使这痴傻的人儿抬起头,只见这人的双眼蒙了一层薄汽,眼眶通红,泪滴酝在眼眶里,似乎随时都会从那里坠落。   巫山云残忍道:“你可以吃,但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为...为什么?”曾仓的泪滴总算是滑落,从脸庞慢慢滑下,被巫山云捏在指下。   “因为我会生气。”巫山云冷声,眼中有着千年寒霜,“我一生气,就会杀人。”   “你如果不想要她死,就离她远些。”巫山云道。   曾仓似乎是今天才认识巫山云,就那样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曾仓说:“这...不好的......”   巫山云讽刺一笑,凑近了曾仓,问道:“怎么,你心疼了?”   曾仓认真地看着他,皱眉道:“杀人……不好的。”   巫山云愣了愣,转而笑道:“哦?你还知道杀人不好?”   曾仓认真说教道:“每...每个人活着,不管...不管怎样,都...都有他活着的盼头,杀...杀人就是抢...抢了人家活的盼头,这不...不好的.......”   “什么盼头不盼头,我如今是皇帝,与这妓子云泥之别,想杀她,动动指头便杀了。”巫山云冷漠道。   曾仓皱着眉,像教训曾涣一样捏住了巫山云的耳朵,道:“你...听话!”   巫山云彻底僵住了,秦言音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听话...才有糖吃。”曾仓捏巫山云耳朵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力,甚至说不上是捏,只是堪堪放着。   手指温热,耳尖冰凉。   指腹粗糙,耳尖润滑。   巫山云的耳朵当即红了,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捏过他的耳朵。   这傻子......   曾仓矮他一头,巫山云俯着身子,微风吹过,桃花纷纷扬扬飘落,落在了巫山云肩头,落在了曾仓头顶。   最终落在地上,惊起一地涟漪,尘土在微风中飞扬。   巫山云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曾仓松开了手,笑着说道:“你...你不能杀人。”   巫山云也笑了,少年半面纯银面具,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你别和她在一起。”巫山云道。   曾仓想也不想就道:“可我喜欢她!”   秦言音仍跪在地上,身子却是一震。   巫山云敛去笑意,道:“你们相识不过寥寥几日,谈何喜欢?”   曾仓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话,却也猜出了大概意思,道:“我...我和她待着...很开心。”   “你和我待着就不开心?”巫山云反问道。   曾仓道:“也...也很开心,所以,我也喜欢你啊。”   巫山云发觉曾仓所说的喜欢和他所认为的喜欢是不同的,道:“喜欢……这词到了你嘴里竟如此随便,我不稀罕你的所谓喜欢。”   曾仓道:“你...别生气了,小...小秦姑娘很好看的,人...人也很好......”   巫山云看了一眼秦言音,问道:“你当真喜欢她?”   曾仓点了点头。   巫山云笑了,道:“陇西的慕亲王府中近来人手不足,那便叫她去那边吧。”   曾仓愣住了,问道:“那...那里是哪儿?”   巫山云笑得恶意满满,他说:“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巫山云接着道:“既然你不叫我杀人,那我便不杀,但她,必须得去陇西,否则,我便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曾仓呆住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的选择题,可他没得选。   “好……”曾仓失落地对着秦言音道:“你...你到了那边……要...要好好照...照顾自己。”   于是隔日,秦言音便拿着包袱走出了巫山云的府邸,坐上了去往陇西的轿撵。   在临走前,曾仓去送了她,她在曾仓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此行山高水远,曾仓红着脸道:“你...要好好的。”   秦言音红了眼眶,轻声道:“我这一生轻贱,能得了这条性命属实不易,要多谢你,倘若还能再见……只愿你我二人,能再续前缘,或可白头偕老也未可知。”   曾仓使劲点着头。   这一番话全叫巫山云听了去。   巫山云看见秦言音亲了曾仓,也看见了曾仓躲都不躲,甚至因这一吻红了脸。   再续前缘吗?   巫山云冷笑。   怕只怕她没那个命再见曾仓。   他一把拽过了曾仓,曾仓哭着喊着叫秦言音别走,看起来和秦言音情深义重。   二人不过认识几日!何来情深义重?!   巫山云捂住了曾仓的嘴,曾仓默默地哭着,也不理人,眼睛肿成了核桃,便连曾涣都拿他没办法。   “她想必是我哥喜欢上的第一个女人。”曾涣道。   巫山云不语,看着曾仓抱着小狸猫背对着他望眼欲穿,心中的邪火无端疯长。   下午,巫山云叫曾涣同曹管家去了京城置办食材和药材,要在京城住上七八日。   夜里,曾仓卷着被子在床上抽泣着,巫山云紧拧眉头,一把揽过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那个女人就对你这么重要?”巫山云压着火气问道。   “她...她说喜欢我!”曾仓道,“娘亲说了,我...我这样的...世上的女...女子是不会喜欢的,若...若是碰上了,有女...女子不嫌我,我...就一定要留住的!”   “我...我也喜欢她!可你...你偏偏要拆散我们!我...我讨厌你!”曾仓哭得像个孩子,说话更结巴了。   巫山云将他翻了过来,俯身撑在他身侧,道:“我也喜欢你。”   此话一出,少年心跳如鼓,心中还有着火气,烧得面颊滚烫。   曾仓呆呆地看着他,急道:“你...你又不是女子!”   巫山云俯身,咬在了曾仓哭红的脖颈上,轻咬了几口便出了明显的红肿印子。   巫山云道:“你就这点出息?嗯?没了女子便活不成了?你把我当作了什么?啊?”   巫山云红着眼问道:“是把我当做了你的弟弟,还是朋友?抑或只不过是个会无条件满足你的傻子!”   “既然我在你眼里如此不重要,何不当时就叫我死在冷宫,你远远看着就好!何必来嘘寒问暖!”   “我比你更讨厌我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得不到,别人也断不能得到。”   吻落在曾仓的面上,杂乱无章,曾仓推拒着,却被他牢牢压在床上。 第二十七章 云雨   夜里空气燥热,燃起暧昧,如荒原上的点点火焰,一触即燃,一发不可收拾。   曾仓仍哽咽着,想必秦言音的离去当真是让他伤心极了,巫山云从没见过他哭成这副模样。   曾仓不喜欢哭,即使哭,也是默不作声地暗自落泪。   巫山云吻上了他的唇角,他受惊般躲开,巫山云又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了头。   “真就这么喜欢她吗?”巫山云问道。   曾仓不说话,想要扭头不看巫山云,可却连头都扭不过去。   巫山云也不再问了。   他只当曾仓默认了。   怒火煮着酸意在心中发酵,最后,在衣衫被扯开的一瞬,巫山云无端想到了许多从前看过的画册,在此刻,什么怒火,什么酸意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冲动,这冲动像是一匹脱缰野马,怎么也拉不回,最终巫山云放手,由着它胡作非为。   这一夜云雨翻腾,天际零零散散落下了小雨,淋落到大地,大地生机勃勃。   巫山云做了很多很奇怪的事。   曾仓不懂,只觉得很疼,非常疼。   大约,也是巫山云惩罚他的方式吧。   曾仓想,他想走了,他不想和巫山云在一起了,巫山云脾气太坏,他就是神仙也不行,他脾气实在太坏了!   后来巫山云告诉他,这是挚友之间会做的事儿,他对曾仓做出了这样的事儿,是因为他把曾仓当做最好的朋友。   而曾仓也只许和他这么做,因为他要曾仓把他也当做那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曾仓懵懂地听着巫山云的胡言乱语,最终痴痴地点了点头,居然还是相信了。   巫山云之后一天都闷闷不乐的。   夜里,在巫山云给他上药时,曾仓愣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力道重了,他也不曾喊叫。   巫山云拿出了一根一只粗的药玉,缓缓推入。   曾仓疼得眉头紧锁,扭着腰身,却叫那物件折磨得越发厉害了。   巫山云轻声道:“莫要乱动,这是好东西……能让你老的时候过得舒心些。”   曾仓哪里听得进去,巫山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药玉彻底弄进去。   药玉本是他寻来医他的梦魇的,放在枕芯里日日枕着,他的梦魇之症会轻些。   只是想不到,会用在这人身上。   少年情窦初开,自然把持不住,方才又对着曾仓上药,此刻已然面容通红,   曾仓戳了戳他的脸,担忧地问道:“你...你是不是又...又发热了,脸怎...怎么这样红?”   巫山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脸边,眼中失神道:“真的......很红吗?”   曾仓眨了眨眼,只觉得后面有些不太舒服,道:“很...很红,还...还很烫”   巫山云抓着他的手又缓慢向下探去,问道:“那你再摸摸,这些地方,烫不烫?”   曾仓咽了口口水,下意识想逃,却又被巫山云欺身压住,不得逃脱……   巫山云不是禽兽,自然不会再叫他疼,只是将脸贴到他的面上,轻轻磨蹭着,手在下方缓慢揉弄着曾仓……   曾仓微喘着气,眼中蒙上了雾。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难受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   又是一夜笙歌唱遍。   巫山云的心情连着愉悦了数天,直到曾涣回来,他都依然成日微笑着。   可曾仓却与他截然相反。   曾仓的身上居然多了抹愁闷,曾涣对此感到讶然。   毕竟,在曾仓卧床的那几年里,他都很少从曾仓的身上看见愁闷二字。   如今曾仓总是蜷缩着身子,默默坐在某一处静静发呆。   旁人不唤他,他便不知道起身,他似乎给自己画了个小小的圈子,将自己圈在了里面,不愿再出来了。   巫山云这一日踱步到了他面前。   曾仓仍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狸花猫慵懒地躺在他的腿上伸懒腰,曾仓并不搭理巫山云。   巫山云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在曾仓面前晃了晃,曾仓看清了那是什么后,眼眸中终于有了亮光。   曾仓咽了口口水,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东西。   那东西外皮焦脆酥香,内里肉质软嫩,咬一口汁水横流,香气钻进了曾仓的鼻子里,叫曾仓挪不开眼。   那是一个大鸡腿,包在油纸里,巫山云亲自叫厨子烤炙的。   喷香的鸡腿摆在了面前,曾仓起身,伸手想去拿,可巫山云却坏心眼后退了一步,曾仓刚刚站起,身形不稳,直直栽到了巫山云身上,巫山云笑出了声,胸前宽厚的胸膛微微震动着。   “我...我想...想吃。”曾仓道。   “自己来拿。”巫山云眼底含笑道。   巫山云年龄不比曾仓,却生得极高极壮,又刻意抬高了手,曾仓连跳了数次,才抢到了心心念念的鸡腿。   拿到了即刻便啃了起来,这几日身上隐隐围绕着的愁苦烟消云散,曾仓粗而短小的眉毛舒展开来,满眼都是满足。   “好...好吃!”曾仓道。   “是吗?”巫山云有意逗弄他,道:“给我吃一口呗?”   曾仓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眸黝黑,亮晶晶地看着他,曾仓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将啃了一半的鸡腿递给了巫山云,曾仓小声道:“只...只准吃一口……”   巫山云见四下无人,不顾矜贵,一口咬掉了半个鸡腿,嚼在嘴里,饶有兴味地看着曾仓逐渐变得呆愣的面庞。   他最近不知怎的,很喜欢欺负这个傻子。   想要看曾仓哭,想要曾仓哭着记住自己。   曾仓着实呆愣住了,盯着那一根骨头,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鸡肉去了哪里。   过了很久,曾仓一脸委屈地啃着骨头上衔连的那一层焦皮,转过身去,彻底不理巫山云了。   巫山云居然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曾仓眼巴巴地看着巫山云,巫山云将油纸包给了他,他立马迫不及待地打开。   里面俨然又是一个鸡腿,比刚才那个还要大,还要香!   曾仓心满意足地啃起了鸡腿,边啃边警惕地看着巫山云,似乎生怕他过来抢自己的鸡腿。   “我不抢你的,”巫山云笑道,“你且好好吃吧。”   “嗯嗯!”曾仓终于喜笑颜开,眯着眼幸福地啃着鸡腿。   巫山云单指屈起,轻轻抚着曾仓的面颊,曾仓吃得满嘴是油,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动作。   “她会给你鸡腿吗?”巫山云问道。   曾仓疑惑地看向巫山云,巫山云又问道:“那个女子,叫秦什么的那个妓子,她会给你鸡腿吗?”   曾仓想了想,摇了摇头,口齿不清道:“不...不会。”   “可我会。”巫山云道。   “嗯......”曾仓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就嗯了一声,接着啃起了他的鸡腿。   “所以,我离开的话,你也会难过吗?”巫山云贴近了他,轻声问道。   曾仓觉得耳边很痒,侧过耳朵,认真想了想,道:“你...如果真...真的离...离开了的话,我...我会,非...非常难过的。”   巫山云笑了,只道:“会难过到什么地步?”   曾仓道:“会...会吃不下...鸡腿。”   巫山云忍俊不禁,道:“那还真是,非常难过了。”   曾仓格外认真地说:“因...因为,你...你走了,就没有人会...会给我鸡腿了。”   巫山云拿出贴身帕子,替他擦掉了唇角的油渍,在这一瞬间,曾仓瞧见了巫山云浓密弯翘如蝶翼的睫毛和澈亮的眼眸,又想起了巫山云面具下那振翅欲飞的红蝶,觉得巫山云也非常好看。   巫山云道:“是啊,所以,你还是向诸天神佛祈祷,你我不会分离吧。”   曾仓不解地看着巫山云,问道:“祈...祈祷……是什么意思?”   巫山云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便是,求着他们做某一件事儿。”   “你...你不也是神...神仙吗?”曾仓道,“我...我求你,就...就够了。”   巫山云失笑,问道:“究竟是谁告诉你,我是神仙的?”   “你的头...头上有蝴蝶!应当是...是蝴蝶神仙!”曾仓总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上变得格外执拗,尤其是这一件事儿。   “那你有什么心愿?可要求些什么?”巫山云以为曾仓会说再多给他两个鸡腿,可曾仓却说:“我...我想求你,叫小秦...一路平安顺遂,她...她受了太多苦了,和...和我很像,我不...不想要她再...再受苦了。”   巫山云沉默了许久,道:“好。”   十二一夜狂奔才堪堪撵上秦言音的马车,巫山云本是叫那轿夫在将到陇西之时把轿撵赶到崖边叫秦言音坠入深渊的,可十二中途而来,只为传主子一句赦免的话,那轿夫一路上和秦言音说了很多,在知晓了秦言音悲惨的身世后,早已动了恻隐之心,如今听闻此言更是喜不胜收。   十二夜里奔波,奈何其他暗卫都被分了出去寻九音了,只有他一人独身护着主子,劳累些也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十八章 朋友   巫山云这辈子作恶多端,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   他手上的亡魂数不胜数,良善二字早在他幼年时被自己为了生计吞吃入腹。   他冷漠,似乎与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出不去,感受不到,外面的人同样进不来。   可有一个人却呆头呆脑闯了进来,在屏障里大肆铺张,就那样轻飘飘地落下,赶都赶不走,何况巫山云不想赶。   孤独在冷宫的黑夜里如影随形,却有一个人为他带来火烛,为他点燃温暖,那人的身影始终伴着他。   在你的身躯和灵魂于同一个低谷腐烂时,有这么一个人,伸出手,轻抚你恶臭流脓的伤疤,你以为他会嫌弃,可他却将伤疤和你一同拥如怀中。   他似乎永不会放手。   他似乎永不会离去。   你盼望着,他永不放手,永不离去。最终,你攀登到顶端,于是,你将他握在手心,你告诉他,他不可以离去了。   巫山云自私冷漠,从不将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他眼里的世界简单至极,非黑即白。   在他的眼里,只有自己和其他人之分。   他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我...我喜欢猫。”曾仓问道,“你...是不是也...也喜欢?”   巫山云道:“我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自己。”   曾仓道:“可...可你可以...可以同时喜欢...猫和...和你自己。”   “可我不喜欢,”巫山云微眯眼眸,慵懒微笑回答道:“我只喜欢我自己。”   “我呢?”曾仓执拗地问,“你...你之前说喜欢我的!”   巫山云迟疑了一瞬,后失笑,道:“是,你赢了,我还喜欢你,现在不止喜欢我自己了。”   曾仓得意地看着巫山云,手指逗弄着膝上趴伏的猫儿。   “所...所以,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曾仓的这句话问得很轻,比一片羽毛重不了多少,语速很快,故而居然没有多少结巴。   曾仓很在乎朋友。   在曾仓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曾拥有过一个朋友。   那时八岁的曾仓比同龄小孩要发育得晚,脑子也不太灵光。   村里村外的小朋友总是喜欢欺负他,拿他找乐子,甚至有些顽童会拿石子丢他的头,用这样的方式去比赛,看谁砸得到他的头。   他的额头上常常顶着几个大包。   后来,终于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了。   那小孩不会砸他,甚至还会笑眯眯地给他果子吃——尽管大多数时候那果子都是酸的。   小孩会带他认识很多朋友,那些欺负过他的人见小孩和他成为了朋友,他会常常上树去给小孩摘果子,也想要和他做朋友。   于是,在一时之间,他拥有了很多朋友。   可是,这些朋友递给他的果子都是酸的,涩的。   他们从来不将好吃的东西分享给他,却在他面前将难吃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吃不下那些东西,他们却说,只有吃了这些,他们才会和他做朋友。   于是他只能拼命地吃,拼命地吃……最后吃得高烧不退。   他的娘亲告诉他,那些人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需要这些朋友,他懵懂地点头。   后来便有了曾涣,他一心扑在曾涣身上,便再也没有理会过那些人。   如今他很高兴,因为他又有了朋友。   巫山云点头,道:“的确……只有你一个。”   曾仓笑得眯了眼,道:“我...我也是!我们是...是一辈子的朋友!”   一辈子吗?   巫山云看着曾仓,心道,这家伙真的懂一辈子有多长吗?   巫山云揽过曾仓,在幽微烛火下,缓缓褪去曾仓宽松的衣物,低头落下一吻,曾仓张着嘴微微喘气,巫山云一口咬到了他前胸,手指在某一处扣弄,曾仓不适地扭动着身子,巫山云却摸到了一处凹陷。   巫山云一怔,转而问道:“这是什么?”   曾仓迷茫地看向他,说:“是……屁股?”   巫山云顿时笑了,他曾偶然翻阅过古书,似乎瞧见了有关那东西的古文记载,仔细回想过后,他讶然搅弄那处,果然有着润滑的东西渐渐淌出,曾仓也伏趴在他怀里,浑身泛红,眼中酝满水雾。   这世上有一种男子,千万人中只独出一个,身子里有着异于常人的构造,可以为其他男人诞下一子,其子因由着这天赋异禀的男人诞下,故而自小体魄强健,头脑聪敏,无论男孩女孩,一旦降世,必然掀起腥风血雨,更有甚者能够改朝换代,走上权利巅峰。   巫山云的孩子不需要掀起腥风血雨,只要这孩子想,巫山云便会双手将其捧上皇位。   “我...我们一定要...要这样吗?”曾仓委屈地问道。   巫山云初尝禁果,还没品完其中滋味,又加之年少,自然是见到这人便会把持不住的。   “嗯......”巫山云扶着曾仓坚韧的腰身,将曾仓的腿曲折至胸 部,下方已然准备就绪,巫山云全然进入时,眼角有着一抹飞红,心中更是无与伦比的满足和舒适。   他想将他们二人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又是一夜难眠。   曾仓第二日睡到了午后,曾涣在侧屋没寻到他,便以为他又提早吃了饭,去了虎园同小虎玩闹,没有再去寻他。   巫山云在床上屈膝看竹简,曾仓揉了揉眼,爬到了他面前,抬头仰视他,道:“我...我饿了。”   曾仓已然二十六岁了,有些时候却很像个孩子。   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仰头撒娇般低语,在别人眼里或许怪异至极,可在巫山云眼里,曾仓的这一行为可爱无比。   曾仓肩头的里衣不知怎的缓缓滑下,露出的半个圆润肩膀上有着清晰的牙印。   巫山云一把扔了竹简,又将曾仓压在床上,曾仓费力想要起身,巫山云却又按住了他的双手。   “我...我不想……”曾仓抗拒地扭过了头。   “为什么?”巫山云笑问,某一处抵着曾仓。   “不...不舒服!”曾仓气道,“你...你到底有...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总...总是欺负我!”   巫山云强词夺理道:“朋友间就是这样的,你欺负我,我欺负你,打打闹闹才对,我欺负了你,你大可欺负回来。”   曾仓摇了摇头,说道:“我...我不欺负你,娘亲告诉过我,我...我不可以欺负比...比我小的小朋友。”   “是吗?”巫山云笑道,“那我,可要欺负你喽……”   白日里四处聒噪,巫山云叫十二守在院外,只说自己在静静处理公务,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却在卧房里又荒唐了数个时辰才叫下人端来饭菜。   曾仓尽管腰酸背痛,依旧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   巫山云则是慢条斯理地吃着吃食,眼睛一直紧盯曾仓。   曾涣近来喜爱看书简,常常在巫山云为他安置的小书房里坐着看书,一看就是一天,不到三更半夜,是绝对不会出书房的,故而他没有察觉到曾仓和巫山云之间的猫腻儿。   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曾涣再回想起这一天时,总会莫名其妙给自己来一巴掌,只怪自己一时疏忽,叫自己的傻哥哥被人吃干抹净都毫不知情,直到某一天,自家哥哥的肚子渐渐隆起,他才发觉不对。   温絮宫。   红鸾帐里鸳鸯被,女子的贴身肚兜正挂在床头,孟涟泛的一双玉手搭在男人纹理分明的肌肉上,看起来好不柔弱。   “郎君当真是厉害呢~”孟涟泛娇 喘道:“不过数月,就平定了那些刁民。”   男人轻哼一声,道:“好妹妹,你可当真是要了哥哥的命啊!皇帝如今不在宫中,虎符又不知所踪,你怎能坐得住呢?”   孟涟泛蔻指抚上他的薄唇,道:“莫要说这些个败兴话……”   “你当真觉得,虎符失窃与皇帝无关?”男人问道。   “是皇帝还是孟少安抑或是孟昭,都不要紧的。”孟涟泛道,“有什么要紧的呢?当下,最要紧的,是你我二人情投意合……”   “且还是将皇帝召回来吧。”男人道。   孟涟泛闻言,瞬间翻腾起身,拾起地上丝绸红袍披在自己身上,起手用发簪挽起秀发,眼中全无方才温情,满是冷然。   “哀家要做什么,怎么做,岂容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孟涟泛转身冷言冷语道。   “你当真是……”那男人愣了愣,抓住了孟涟泛的脚踝,讨好亲吻了一口,喃喃道:“翻脸无情啊。”   孟涟泛收回了自己的脚,走向温泉浴池,道:“有情?无情?你用什么定夺?又凭什么定夺?哀家已然登临绝顶,对你有情便是有情,无情,便是无情。一切的一切,你只有受着,不能抗拒。”   “哈哈哈!”那男人大笑,开玩笑般说道:“那我即刻便去宰了那小皇帝,提着他的头颅登上帝位再将你纳入后宫,岂不美哉?”   孟涟泛眼底乍然一冷,背对着男人,男人看不真切。   孟涟泛慵懒说道:“还是将皇帝接回来吧,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得接回他,才能堵得住群臣的口啊。” 第二十九章 回宫   第二日一早,巫山云便接到了孟涟泛的旨意,西北反叛已平,孟涟泛要他立即回宫。   巫山云离不开曾仓,便想着法子,要将曾仓一同带去。   曾仓对皇宫十分抗拒,巫山云别无他法,只得威逼利诱。   曾仓摸着狸花猫,道:“为...为什么要入...入宫?这...这里不好吗?这里有...有小猫...老虎,有好吃的,什么都...都有!”   “好是好,”巫山云佯作苦恼道,“可我如今成了皇帝,是必须要入宫的啊。”   “那...那你去。”曾仓道,“我...不去。”   “我们还是好朋友吗?”巫山云问道,“如果是的话,你为什么不陪我去呢?”   巫山云揽过曾仓,卖惨道:“你且想想,我啊,一进宫就要被关入冷宫,没有好吃的,又没有你,而且这次和以往大有不同,这次我一旦进了宫,咱俩或许很多很多年都不能再见了……多惨啊。”   巫山云的眼中不知何时竟然酝满了清泪,要落不落,曾仓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颤,连忙替他擦去泪水。   “我...我去……”曾仓妥协道。   “好。”巫山云笑了,捏住曾仓的手,心道,这傻子当真好骗,可是要看住了,只许他一人骗,若是旁人将这傻子骗走了可就不好了。   “那...那我们悄悄走,别...别叫阿涣知道了!”曾仓神秘道。   “为什么?”巫山云笑道,“你若是执意要走,他拦得住?”   曾苍皱眉认真道:“可...可他会伤心的!”   曾涣是不会叫曾仓再度入宫的,可巫山云是皇帝啊,在这皇权大于天的社会里,他们无论如何挣扎,都拧不过巫山云,只要巫山云想,他们如何挣扎都于事无补。   曾仓摸着小虎的头,依依不舍道:“小...虎可...可以和我们一...一起去吗?”   宫中自然是不许他们带老虎进去的。   巫山云摇了摇头。   曾仓眼中有着些许落寞。   “那...那我们入宫,一...一定要带很...很多吃的!”曾仓道,“要...要不然,就又要挨饿了。”   巫山云道:“不必了,我在宫中藏了许多吃食。”   巫山云说这句话时眼底满是笑意。   曾仓,很可爱。   巫山云想,天真得可爱。   曾仓特殊的血统恰好可以解释曾仓皮肤极白和体毛稀缺的这些特征,巫山云抚着曾仓的腰身,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里轻轻揉按。   过了很久,他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想要孩子吗?”   此话一出,便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想和这个傻子生孩子?即使曾仓的确能生,他也断不能叫这个傻子生啊,倘若生出来孩子和曾仓一样痴傻,那……   曾仓也愣住了。   他仔细思考了很久,看向巫山云道:“想...想的,我可以...照顾好他!阿...阿涣就是我养大的!”   曾仓的话语里隐隐带着自豪意味,巫山云不禁失笑,摸了摸他的头,道:“嗯。”   尽管巫山云说自己藏了许多吃食,曾仓依旧装了满满两大包袱的食物上了马车,彼时曾涣正在书房里看书。   曾仓依依不舍地望着大门,期待着曾涣能够出来,却又害怕曾涣出来拦住了他们,他一时心软,便走不了了。   如此矛盾的心理使他不觉红了眼眶,最终咬着下唇,看着巫山云拉上了车帘。   一路颠簸,京城很远。   巫山云坐在马车上看书,曾仓掀开窗帘看着窗外山峦起伏,青青碧草,大好阳光。   “我......”曾仓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全然咽回了肚子。   “怎么了?”巫山云问道。   曾仓喏喏道:“我...能不能回...回去。”   曾仓后悔了。   巫山云一把搂住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耳侧,半抱着将人搂进了怀中,脑袋垫在他的肩膀上,问道:“又怎么了?”   “宫...宫里不好。”曾仓说,“冷...冷宫更不好!”   “可我是皇帝啊,”巫山云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探进了曾仓的短衫里,指尖碾住了某一点。巫山云叼着他的耳尖,道:“皇帝……是不需要住在冷宫里的。”   “为...为什么?”曾仓呆呆的,感觉身上有些不舒服,却也没有挣扎,强力忍耐着不适。   在曾仓的世界里是没有贫富贵贱之分的,他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更不知道巫山云和自己身份的差距,只知道巫山云似乎有很多钱,钱是什么?钱就是可以换东西的差距,可即使巫山云有很多钱那又怎样,巫山云在他眼里始终都是一个孩子,可巫山云脸上的那蝴蝶让曾仓觉得巫山云是神仙,他觉得他不如巫山云,也正是因为那蝴蝶。   后来,巫山云说要做他的朋友,他们做了最好的朋友才会做的事儿,对于这一点,他很开心。   蝴蝶神仙要和他做朋友了,他当然开心啊!   所以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忍耐着,只希望能永远拥有一个神仙朋友。   “因为皇帝是真龙,”巫山云的吻已然攀至曾仓的后颈,下面也有了反应,“真龙是神仙,神仙怎么会住在冷宫呢?”   “你...你之前也是神仙,”曾仓偏着脖子反驳道,“你之前...也住在...在冷宫!”   “现在不一样了。”巫山云干脆扯开了他那碍事的衣衫,露出了半个润白肩膀,前几日所留下的痕迹消散了不少,却还是能依稀辨出位置,巫山云又朝着那位置咬了一口,马车颠簸了一下,车夫赶忙道歉,李公公的马车在后面儿,他尖着嗓子说了几句,巫山云则对外说了句无碍。   曾仓小声喘息,问道:“你...你是不是在骗我!”   巫山云抬头看向他,问道:“此话怎讲?”   曾仓愣了愣,他听不懂巫山云说这样文绉绉的话,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眨了眨眼。   巫山云重新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在骗你呢?”   曾仓这才听懂,只道:“你...你就是要把...把我骗到冷宫里去,给你做菜团子!”   巫山云失笑,一口咬在了曾仓的脖颈上,摩挲数下后,道:“你可真是……”   曾仓疼得“嘶”了一声,支支吾吾道:“能...能不能让我...我咬你。”   曾仓实在是疼得紧了,想换个法子实行这所谓的,由巫山云一手杜撰的“朋友义务”。   巫山云抬眸,笑问:“哦?你想咬我?”   曾仓认真且诚恳道:“我...我们是好朋...友,应该...互相这样!”   巫山云闻言,扯开了自己的衣衫,单手撑在车内横椅上,示意曾仓去咬。   曾仓像一只小兽一般,轻轻地在巫山云的脖子上留下痕迹,巫山云则是一边享受着曾仓为数不多的主动,一边悄悄在曾仓屁股上大肆揉捏……   这一路上,巫山云十分愉快。   皇宫的城墙延绵无尽,护城河围绕着皇宫,宫门屹立着,门外的守卫却睡眼惺忪,看起来好不慵惰。   李公公拿了宫牌,那守卫瞧见龙牌顿时来了精神,跪直了身子恭迎着圣驾。   巫山云一行人入了宫。   曾仓的衣衫凌乱,巫山云替他理了理衣裳。   “我...我真的不想去……”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曾仓仿佛在某一瞬间又看到了在雪地里绝望爬行的自己,顿时语无伦次,扒在巫山云身上默默落泪,求着巫山云放他走。   巫山云轻轻地啄吻着曾仓,安抚他紧张的情绪,巫山云道:“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没事的……”   巫山云的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恼怒,又像是难过,仔细品鉴,那情绪里居然还带着几分酸涩意味。   巫山云恍然,他似乎,是在懊悔?   在懊悔当初鬼迷心窍,居然利用了曾仓,使这个本就不被上天厚爱的人无端受了无妄之灾,卧床数年后甚至开始害怕与外人接触。   还有心疼。   曾仓只是无意看见宫中青砖红瓦便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可见此事的确伤他极深,以至于他草木皆兵,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巫山云亲了亲曾仓的额头,良久,曾仓的情绪才渐渐缓和。   曾仓曾在皇宫中待过一段时间,却从未真正进入过皇宫。   只见漫长官道之后柳暗花明,所见杨柳依依,花团锦簇,蝶燕双 飞,四处欣欣向荣,一片生机勃勃,有条不紊。   有一位天仙似的人儿缓缓走了过来,给巫山云行了个礼,又转头给曾仓也行了个礼。   “这里是御花园。”巫山云道,“有很多花,还有秋千。”   听到“秋千”二字,曾仓的眼神霎时亮了 ,可他身在宫中,曾经那杨公公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曾仓低着头,不曾言语。   “怎么了?”巫山云问道,“不喜欢吗?”   曾仓仍然低头不语。   那宫女瞧见曾仓在皇帝面前还这副模样,顿时大跌眼镜,这人……居然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吗?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好生厉害! 第三十章 惩罚   曾仓紧张地捏着衣角,浑然不知旁人如何看他。   “怎么了?”巫山云察觉出了他的不对,问道。   曾仓仍然不语。   巫山云颦眉,将曾仓带入卧房。   “究竟怎么了?”巫山云挥了挥手,太监宫女们便都退下了。   “我……”曾仓低声道:“我是...是不能说话的,也...也不能抬头!”   “为什么?”巫山云问道。   “因为……这是在...在宫里。”曾仓道。   “谁和你说的?曾涣?”巫山云问道。   “不...不是,”曾仓摇了摇头,道:“是...是杨...杨公公。”   “杨公公?”巫山云轻笑道:“不必怕的,从今往后,你不用怕任何人。”   曾仓摇了摇头,道:“他...他很厉害......没有人敢...敢惹他的。”   巫山云摸了摸他的头,夕阳西下,他的眼眸深幽,他说:“我是皇帝,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厉害。”   曾仓愣住了,他不明白皇帝是什么,在他的潜意识里甚至觉得巫山云是需要他去保护的。   “嗯......”曾仓点头,心里有些疑惑。   傍晚时巫山云去见了孟涟泛,彼时孟涟泛正在逗弄着她的那只波斯猫。   巫山云向她行了礼便坐在了一旁。   “近来可还好?”孟涟泛支着头询问他。   “很好。”巫山云答道。   孟涟泛笑了,道:“皇帝可知道近来朝臣们争议最多的是何事?”   巫山云答道:“西北叛乱之事。”   “还有,”孟涟泛道,“还有你的后宫。”   孟涟泛叹气道:“先帝去得突然,其中因果,也终是不能公之于众,那寒食散啊,皇帝可千万莫要沾染……你还年幼,虎符如今在哀家手上,倒也稳妥。你虽说是年幼,却也已然到了立后的时候了……”   巫山云立即道:“父皇骤然离世,儿臣寝食难安,无心立后。”   “急什么,”此话正合孟涟泛的心意,“哀家对前朝也是如是说的。只是皇嗣事大,即使没有皇后,后宫也是要有的,七日后大选,你且好好看看,若是有喜欢的便留下,若是没有……倒也无妨,明年立春时再议吧。”   巫山云眼眸微闪,他大概是知晓孟涟泛的意思的。   虎符失窃,此事唯有孟涟泛一人知晓,龙虎双符可调动边疆军队,谁拿到了这虎符便是按住了大垣命脉,孟涟泛此时说这话,一来是试探,虎符失窃之事隐秘至极,唯有皇帝最后面见的孟涟泛和那盗窃之人知晓。   巫山云应答道:“是。”   “哀家知道你的身边有人,”孟涟泛道,“你也莫要太过了,毕竟如今你已然是皇帝了,有些事儿,自己暗地里做做也就罢了,明面儿上还是要顾及皇家威严的,你可明白?”   巫山云道:“谨遵母后教诲。”   “还是寻不到她的踪迹吗?”回殿后,巫山云在一个荒废的假山后问十二。   “属下无能!”十二即刻下跪。   “起来。”巫山云面无表情道,“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何地?”   “在扬州,皇帝驾崩那日。”十二道。   “她被神辉天阁的人射中三箭,揣着虎符坠入山崖,自此不见踪迹。”十二道。   巫山云道:“林一呢?是他同九音做的对接,他该提前一日去的。”   十二抿唇不语。   “说!”巫山云目光狠戾。   “他……他,那日,吃酒……”十二说罢,巫山云便紧闭双眸。   良久,巫山云笑了,他说:“无妨,无妨……找到九音便没事了,你也不必紧张。”   林一跟他最久,也是这一众暗卫中资历最老的,林一忠心耿耿,心细如发,按理来说,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巫山云想到了楚七,他与林一向来不合,二人实力不相上下,他或许是想取而代之。   “召回楚七,”巫山云眸沉似水,“告诉他,朕欲杀林一。”   “是。”十二说罢身形隐入暗夜。   踱步至正殿,只见一个人独自坐在秋千上晃荡着。   秋千晃不高,巫山云瞧着心情稍加愉悦,便亲自上前去晃了晃。   曾仓正在荡着秋千,不想身后有人忽然开始推他的秋千,他制止不及,只能抓紧绳子,以一种被环抱的姿势被迫荡高。   “停……停下来!”曾仓大叫道,“别……”   巫山云笑了,道:“我推的,你还不放心?”   曾仓愣住了,道:“你...你回来了?”   “嗯。”巫山云缓缓卸了力道,将曾仓放了下来。   曾仓雀跃道:“你...你当真...不去冷...冷宫了?”   “是。”巫山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再也不必去了。”   “我...我原本不相信的。”曾仓诚实道。   “啊……”巫山云佯作不忿道,“那你岂不是在欺骗好朋友?”   曾仓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我没有……”   “不用解释了。”巫山云叹息摆手道,“我都知道了,大约也只是我将你当做了好朋友,你其实并不在乎,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将我当做好朋友。”   “不...是,不是。”曾仓抱住了他的小臂,着急道:“你...你也是我...我的好朋友!对...对不起,我...我不该骗你……”   “不必多言。”巫山云有意逗弄他,摇了摇头道,“你我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吧。”   “不...不行……”曾仓着急得几欲要哭了。“我...我......”   巫山云见此,心中的施恶欲在一瞬被满足,轻咳了一声,心道,自己已然将人家吃干抹净,哄骗得哪里都尝遍了,还这般欺负人家,这当真好吗?   看着曾仓自责内疚的样子,巫山云居然又笑了。   当然好。   “今晚……你若是我……我就原谅你。”巫山云凑在曾仓耳旁低语道。   曾仓理解不了他的话语,却依然忙不迭地点头,说:“我...我答应就是了,你...你别生气了。”   巫山云轻轻啄了啄他的脸颊,道:“只要你照做,你以后便是对我说千百个谎,我都原谅你。”   “不...不会了,”曾仓像一只无措的大壮兔子,眼神无辜纯良,身子却强壮有力,经年累月所累积的肌肉纹理依旧在身上,曾仓却不懂得如何去利用,只能对这无耻的登徒子言听计从。“我...我不会再...再骗你了。”   夜中。   “不...不行,那个,那个怎么能……”曾仓在被翻来覆去折腾了数次后,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眸光几欲涣散。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以后不再骗我了,如今便又要骗我了吗?”巫山云微眯双眸,即使已然释放过两次,他依旧精神抖擞。   嗜血欲 望被转移到了别处后,他将这一夜的压力都化作了作弄眼前人的手段。   “可...可这……”曾仓不知该如何形容巫山云手中的东西,只道:“巫...山云,我会...会死的。”   “你叫我什么?”曾仓说话时有着停顿,“巫”字又念得极轻,在巫山云听来,便是曾仓撒娇般唤着他的名字——山云。   “巫...巫山云。”曾仓怯懦道。   “叫后面那两个字。”巫山云咬着曾仓的耳朵,渐渐推入手中的东西。   “不...不要……”曾仓俯在他肩头,双腿被打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言语里的哭腔惹人怜爱,“不……”   “叫了,我就放过你。”巫山云道。   “山...山云,求你...不...啊!!!”曾仓双眸失神,呆呆地看着前面,像一只被玩弄坏了的小兽一般无措。   “这也是药玉,”巫山云坏心眼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嗓音低沉道:“对你有好处的,且受着吧。今夜,教你用别的伺候。”   曾仓不语,他便加大手上的力度,又找着角度折腾,最后曾仓几乎没有力气去反抗,像个断线娃娃般按照他的旨意做了许多许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儿,被迫说了许多曾仓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巫山云一直玩到了午夜时分。   巫山云的荒诞行径传到孟涟泛的耳中时已经到了第二日午时。   孟涟泛并没有召见巫山云,她向来不喜多管闲事,巫山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根本不在乎,哪怕巫山云喜欢一条狗,她都觉得无妨,只要那狗不影响她手中的权利,不会蠢到蹦跶上明面,巫山云如何,都与她无关。   不过,她倒是十分好奇,巫山云这金屋里守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男子。   “禀太后,那人……是个傻子。”李公公为难地回禀道。   “傻子?”孟涟泛微眯双眸,笑问道:“倒能有多傻?且带哀家去瞧瞧。”   曾仓昨日被折腾的狠了,晚上又没吃东西,如今日上三竿都还盘腿扶腰坐在床上扒拉着吃食。   孟涟泛一进门,所有侍奉的宫女太监便都屈膝下跪,不敢抬头,唯有曾仓,直愣愣地坐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孟涟泛。   这女子,好似画本里的神仙妃子活生生走了出来!   曾仓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一时竟连吃饭都忘了。 第三十一章 戾气   孟涟泛只瞧着曾仓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经程姑点醒才发觉,原来,这曾仓便是数年前为巫山云冲撞了她轿撵的人。   如此看来,这二人的渊源似乎还很深呢。   孟涟泛觉得有趣,便叫过了曾仓,道:“你...可还记得哀家?”   曾仓摇了摇头,道:“我...我没见过你。”   “可哀家似乎见过你呢。”孟涟泛不以为意,眸光犀利,扫视着巫山云屋内摆放着的东西。   “我...”曾仓努力回想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在脑海中寻到这般好看的人。“我真的...真的没有见过你。”   在为巫山云撞轿撵的那日,曾仓始终没有抬头看孟涟泛一眼,自然不记得她的相貌。   “啊。”孟涟泛觉得无趣,拢了拢发髻,道:“那你便自己玩吧,哀家要回宫了。”   “哦。”曾仓送着她,送到了门口,犹豫了许久,说了一句:“一...一路平安!”   孟涟泛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笑,转眼之际笑意直达眼底,向程姑笑道:“原来傻子也会送人啊。”   宫女太监来得声势浩大,走得风风火火,孟涟泛的太后仪驾盛大,宫里的人大多司空见惯,可曾仓却扒着门看了许久。   “看起来的确是个傻子。”孟涟泛道,“只是不知,这内里究竟是何模样。”   “罢了,”孟涟泛慵懒道,“既然是皇帝想要的,不管是什么样,都是好的。二人你情我愿,哀家便就不再多管闲事了。”   “程姑,”孟涟泛忽然问道:“二小姐,当真在选秀名单里?”   “是……”程姑不知该如何开口,孟涟泛冷笑,便连程姑都看出了孟家的那些小心思,言语间如此小心翼翼,湳諷孟昭之心,如今当真是路人皆知了。   “告诉李公公,盯紧皇帝,莫要让他和哪个贱妇留下孽种。”孟涟泛冷笑道。   “是……”程姑连忙低头答是。   “他现在,还不能有孩子。”孟涟泛喃喃道,“大权还不在哀家手上,他若是死了,哀家怕是也要受人牵制了。”   皇室秘史程姑自然是听不得的,连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巫山云今日去上了朝,孟涟泛大肆嘉奖了降敌有功的恒亲王。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巫山云回到自己宫殿时已是午时,曾仓坐在桌边等着巫山云,一瞧见巫山云的身影,便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怎么饿成这样了?”巫山云更衣净手,坐下优雅地拿起筷子用膳。   “我...我要等你...你回来一起吃!”曾仓道。   “嗯。”巫山云夹了块糖醋鱼,面色有些凝重。   “你...你怎么了?”曾仓问道。   “什么?”巫山云食不知味,听闻此言回神道。   “你...好像不...不开心。”曾仓说。   “孟太后今日来见你了?”巫山云问道。   “孟...那是谁?”曾仓想了想,问道。   “一个女人,所有人都围着她。”巫山云道。   “嗯......”曾仓吃了口米饭,又吃了块白斩鸡,道:“她...她很好看!”   巫山云抬眸,语气冷然道:“是个女人你都觉得好看。”   曾仓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喏喏道:“可...可她真的很漂亮。”   巫山云无语扶额,曾仓的关注点总是如此……直白。   巫山云盯着曾仓看了许久,忽然问道:“那我呢?”   曾仓想了想,笑道:“你...你也好看!”   “和她比呢?”巫山云追问道。   曾仓纠结了许久,最后道:“我...我不知道,男...男子和女子,比不了的。”   巫山云抓住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直勾勾地看着他,笑问:“那...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曾仓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一下子跳得特别快,几乎要跳出来了,嘴里的饭噎得慌,脸上着火了一样,又烫又热。   嘴里的饭真的将他噎得够呛,曾仓偏过头去,咳得惊天动地,眼角泛着泪花,曾仓抬手抹掉了那一星半点的泪,赶忙端起一碗汤将饭顺下。   巫山云失笑,戏言道:“这么紧张干嘛?”   曾仓摇了摇头,看着巫山云认真道:“我...我更喜欢你。”   这回轮到巫山云噎住了。   巫山云隐忍着轻咳了几声,喝了口茶水便好了。   巫山云午时侧卧在贵妃椅上,眼眸深邃,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曾仓,良久,他说:“想吃鸡腿吗?”   曾仓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犹豫了瞬间,还是点了点头,道:“吃!”   巫山云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鸡腿,从怀里拿出,道:“过来,我就给你。”   曾仓慢慢靠近,靠近……最后被巫山云覆在身下。   他们,又要做只有好朋友之间可以做的事儿了吗?   曾仓懵懂地看着巫山云,居然主动地轻啄了上去。   巫山云后背一僵,回以狂风骤雨般的吻。   这次和以往不同,巫山云很凶,曾仓觉得,巫山云几乎是要将他的肚子弄烂了,疼倒不怎么疼,舒服也是有的,但是……有一个奇怪的小口出现在他腹腔内靠近肚子的位置,那似乎是巫山云顶开的,曾仓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巫山云究竟做了什么,只以为巫山云是要将自己开膛破肚,吓得忙不迭想要挣扎。   “不...不行,我...啊...我还有...弟弟,要...阿涣需要我...照顾,不...不行……”曾仓语无伦次地无力抗拒着巫山云,巫山云却不为所动,依旧一意孤行,直到那处软烂泛红,巫山云才停止了暴行。   曾仓只感觉到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似乎进去了,他脑袋发晕,头沉得抬不起来,两条大腿不规矩地扭着,攀在巫山云身上,曾仓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句,眼角还挂着泪花。   巫山云望向窗外,恍然,夜已三更。   第二日,曾仓发了热,面红耳赤,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巫山云听不真切。   刘太医面色难堪,略有些尴尬地看着巫山云,道:“回...回禀陛下,这...这位公子无碍,只是……床笫之事,还是莫要太过了。”   巫山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曾仓滚烫的面颊,刘太医见到这一幕恨不得自戳双目。   巫山云以空气无法流通为借口,将一众宫女太监都遣了出去,便连李公公也不例外,只留了一个刘太医在殿里。   “听闻刘太医家族世代为宫中太医啊。”巫山云道,“那必然,是忠心耿耿了。”   刘太医擦了把汗,道:“是是是,臣定当为了陛下万死不辞!”   巫山云轻笑,道:“朕不需要你万死不辞。”   是夜,十二打探到了刘太医家中底细。   “回主子,他老来得子,只有一个儿子,又是正室所出,故而十分宠爱。”十二道。   巫山云捏着手中佛珠,心下已有了打算。   他向来喜欢未雨绸缪,刘太医来日必有大用。   “楚七来了吗?”巫山云问道。   “已经到巴陵了,”十二道,“约莫,还有三日便能到。”   “九音如何了?”巫山云问道。   “大哥还在寻她,他说他很内疚。”十二道。   “他何止该内疚。”巫山云淡漠道,“若是寻不到九音,便叫他自戕吧。”   十二分不清巫山云说的究竟是气话还是真打算处置林一,只得应是,将巫山云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讲与林一。   彼时,林一已经寻到了九音,九音在一个村子里,正准备嫁与一个农夫。   九音失忆了,虎符更是不知所踪。   林一要带走九音,可那糙汉怎会放过这个白白得来的便宜媳妇儿,凶神恶煞地带着一家人抓着九音不让她走。   林一杀了那一家子人。   血液渗透进土地,九音瞧着这遍地的尸体却仍旧面无表情。   她是杀手,是死士,是被巫山云精心包装过的棋子。   她自小便进入了杀手组织,专业的感情戒断训练使她即使是失去了记忆也已经没有任何情感。   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木偶,永远由别人提着。   飞鸽一路上死了数只,加密的信纸最终飞入宫墙。   彼时,巫山云正在处置楚七。   “陛...陛下!”楚七的所有手指都已被巫山云折断,眼睛被剜出,又煮了汤,捣碎了,叫楚七生生吃下。   收到飞鸽来信时,巫山云随手撕了楚七的半个耳朵,血液溅在银白面具上,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显得格外瘆人,楚七的惨叫更是响彻天地。   巫山云拿起密信,那看似不过是一篇友人的问好书信,可按照一定的顺序将其中话语排列组合后,巫山云得知了九音失忆,虎符不知去向的消息。   巫山云面色冷然,又拿起一把小刀,走向楚七。   “贪心不足蛇吞象,”巫山云喃喃道,“楚七,你可是坏了朕的大事儿啊。”   “朕,该怎么罚你呢?”巫山云说罢,便用小刀割下了楚七残缺的耳朵,又扒开他的嘴,割下了他的舌头。 第三十二章 看花   曾湳諷仓在巫山云殿外的御花园里发现了一种很奇异的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那花的花瓣艳红厚重,又光滑似女子姣好的面颊,曾仓伸手便要摘下,却又收回了手。   曾仓想,这花在那里活得好好的,假若没有自己的干预,这花或许能活很久,而自己一旦摘下了它,它反而活不了多久了。   这么好看的花,怎么能因为自己而死呢?   于是,曾仓轻柔地摸了摸花瓣,道:“你...你好好长着,别...别怕,我不...不摘你了。”   巫山云今日一日里都有事儿,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午膳都是御膳房做了两份,一份分到寝殿中给曾仓吃,一份分到书房巫山云自己吃。   宫里宫外的流言愈发猖獗了。   巫山云皱眉批着大臣的谏言。   今日批了下来,一百零五份谏言竹简里,有七十三份是劝诫他广纳后妃的。   巫山云批阅完奏折已是中夜。   头疼之症隐隐发作,巫山云只想拿起他那长槊将朝前的人一个一个全部捅死。   一群长舌妇,孟氏外戚主政,几欲要吞了巫家江山,可却没有一个老臣敢站出来谏言孟氏,大事置之不理,成天就在这些个小事儿上斤斤计较,苦口婆心。   巫山云揉了揉眉心,抬眸,只看到大垣江山危在旦夕,摇摇欲坠。   巫山云回到寝殿时曾仓正坐在台阶上打着瞌睡。   巫山云挥手示意太监宫女退去,他顺手揉了揉曾仓的脑袋,问道:“怎么还不去歇息?”   曾仓起身,慵懒地揉了揉眼,道:“我...我在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干嘛?”巫山云笑问,心中划过一丝暖意,“你没了我,便连觉都睡不成了?”   “不...不是!”曾仓的眼眸亮晶晶的,他拉着巫山云的袖子,穿过一众宫女太监将巫山云带到了御花园。   巫山云跟着他,一众宫女太监跟着巫山云,只见曾仓手里拿着一个小灯,灯光幽暗,曾仓弯腰在花丛里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巫山云嗅着花间香腻的香味,中夜困倦,飞虫环绕,他却没有丝毫不耐,反倒饶有兴味地看着曾仓。   “找...找到了!”曾仓举起灯,惊喜道:“你来看看!”   巫山云走近,花枝抽打在他腿上,身后的李公公一直“哎呦哎呦”地叫着,劝导他不要进去,会伤了龙体。   可他只是回眸给与了一个警示的眼神。   他依然大步向前,于是,他看清了那朵盛着露珠的暗红玫瑰。   像是暗夜里最璀璨的星光。   巫山云轻笑,道:“很好看。”   曾仓道:“我...我一早...就看到了!”   巫山云抚了抚曾仓的面颊,眼眸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问:“所以,你从早上一直等到了现在吗?”   曾仓愉快地点了点头。   巫山云道:“我为你摘下它,如何?”   “不!”曾仓连忙道,“不...它...会死的!”   “是吗?”巫山云凑近,在曾仓耳边低语问道:“你前几日也说自己会死,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曾仓愣了愣,紧张地摸了摸肚子,问道:“我...我感觉我肚子...坏了,我...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   “你不会死的。”巫山云道,“你会活得好好的。”   “那......”曾仓还想问些什么,巫山云捏了捏他的脸,道:“咱们回去吧。”   “哦......”曾仓看起来蔫蔫的,他没有完全相信巫山云的话。   踏过荆棘丛生的花丛,曾仓龇牙咧嘴地挠腿。   巫山云无奈地看着曾仓,道:“回去给你上些药吧。”   于是,巫山云用上好的金疮药为曾仓涂了腿。   曾仓歪着头,问道:“你...你是皇帝啊?”   “嗯,怎么了?”巫山云抬眸看他。   “皇...皇帝是天子!”曾仓道,“我...我听翠姑说的,皇帝...是世上唯一的神仙。”   翠姑是御花园中的花奴。   “我...不能和你做朋友。”曾仓道。   巫山云笑了,也扯起自己的裤腿,让曾仓看那腿上荆棘刺出的伤痕。   它在流血,它流下的血晕染在裤子上,被擦开,涂抹得乱七八糟。   “啊!”曾仓道,“你...赶紧擦擦!”   “我不是神仙。”巫山云凑近了曾仓,语气是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残忍,他掀下自己的面具,将丑陋暗红的胎记展示给曾仓。“我脸上的那块你所谓的‘蝴蝶’,只不过是个胎记,还是个不详的胎记。”   巫山云笑了,道:“我也是个人,我不仅是个人,还是个从血臭到骨子里的人,是个无权无势的废物,如今只能只任人宰割。”   曾仓愣了很久,最终默默地拿起药涂抹在了巫山云的腿上。   “你...很好。”曾仓说,“你...一直都很好。”   “你懂什么?”巫山云嗤笑。   曾仓说:“我...我娘说,别人说...说我傻,是因为别人...有问题,不...不是我。”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很好很好,能活着,就很好。”曾仓尝试用他那蹩脚的词语解释他心中的想法,却始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巫山云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我还活着,就很好?”巫山云问道。   “是。”曾仓点头,笑道:“花...草...树,活着都很不...不容易,人...更不容易,能...能活下来,就...很好!”   傻子最容易知足,因为他的思想足够简单。   “可我不止想要活着,”巫山云道,“我想要不受制于人。”   十九躺在屋顶上看着垫脚准备偷听的李公公,从口袋拿出了一颗石子,笑着一击打散了李公公垫脚的砖石,李公公四脚朝天,险些摔断了腰。   曾仓听不懂巫山云的话,笑了笑,道:“那...那就努力让自己...不受制于人就好了。”   巫山云也笑了,搂着曾仓,熄了烛光,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曾仓将这话还给了巫山云,道:“你...才什么都...都不知道呢!”   “是。”巫山云将头埋进曾仓的脖颈,曾仓痒得发笑。“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笨,我傻......”   曾仓又不满了,他说:“你才...才不笨呢!笨...笨人活不下来的。”   在曾仓的眼里,鲜活的生命就是造化神秀,每一段生命单拿出来都是一部史诗巨作。   他觉得自己不笨,是因为他努力地活了下来,还带着自己的弟弟一同活了下来,于是,他就是不笨的,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因为他靠着智慧养活了自己和弟弟。   巫山云被困意卷袭,曾仓身上暖烘烘的,他越抱越紧,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直到曾仓说“疼”的时候,他才放松了手臂。   “别,别难过了。”曾仓忽然道,“我...我会陪着你的。”   巫山云睁眼,缱绻地看着曾仓,眼中晦暗不明。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傻子。”巫山云喃喃道。   “我...我说了我...不傻!”曾仓气道,“我...很聪...聪明!”   曾仓气得转过了身,别人可以说他,骂他,甚至打他,可就巫山云不行!   曾仓最后越想越气,干脆卷着被子滚到了一旁,背影看起来像一只鼓起的河豚。   巫山云笑着戳了戳河豚的背,说了句“冷”,河豚就泄了气,又滚回来了。   曾仓想,巫山云就和曾涣一样大,他比巫山云要年长很多,按着他娘告诉他的来做的话他应该让着比他小的孩子,不能欺软怕硬,所以,他打算让着巫山云,不多和他计较。   巫山云又轻轻环抱住了曾仓,疲倦道:“睡吧。”   第二天,曾仓醒来时发现周遭的环境和自己睡前的环境好像有点不一样。   这里……有好多书。   巫山云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曾仓起身,发现自己方才正在一个贵妃榻上。   “床呢?”曾仓问道。   巫山云抬眸,随口道:“叫你晚上吃了。”   “不...不可能!”曾仓皱眉反驳道,“我...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你...你肯定也...也吃了!”   李公公本在给巫山云研墨,听闻此言没忍住笑了一声。   巫山云上早朝时曾仓没醒,下了早朝还是没醒,于是就干脆命人将曾仓抬到书房来,近日公务繁忙,而且大多是针对他的,故而巫山云引以为傲的忍耐力都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他实在太过烦躁,便将曾仓带来,想着或许能和曾仓逗趣一番,疏解疏解他心中的烦闷。   巫山云没有责怪李公公失礼,他面上不显,可眼底也有着笑意。   “这是书房。”巫山云道,“看书写字的地方。”   “我...从不看...看书。”曾仓道,“我...不识得几个字的。”   巫山云挑眉问道:“所以呢?”   “我...想去御花园找翠...翠姑玩儿。”曾仓道。 第三十三章 朋友   巫山云道:“那你便去吧。”   曾仓起身,伸了个懒腰,惬意道:“我...要吃饭。”   巫山云手下一顿,道:“问翠姑要去。”   曾仓闻言便就真的去找翠姑了。   翠姑今天要带着他抓蝴蝶呢,他答应好人家了,肯定得过去。   曾仓才一出门,书房里的气压就低得可怕。   李公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巫山云,眉眼阴翳,眸沉似水。   巫山云动怒了,只因为那个傻子不愿留在书房。   李公公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这皇帝难当大用,怕是连先帝都不及……   曾仓如约来到了御花园,翠姑正在那儿等着。   “你是宫里喂马的吗?”翠姑好奇地问。   曾仓摇头。   “那...那你是干什么的?”翠姑眨了眨眼,问道。   曾仓答非所问,道:“我...我好饿,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翠姑颦眉,思考了很久,最后一拍脑袋,道:“对了!我昨日偷藏了一个馍馍呢,就在我床上包袱里,你且帮我浇浇花,我回去给你拿!”   曾仓点了点头,笑道:“好......”   翠姑慢悠悠地回了屋,也不立刻去找馒头,反倒在凉爽的屋子里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翠姑暗喜,心道这傻子当真是好骗呢。   如此,她便可偷得半日闲暇了。   曾仓在太阳下晒了两个时辰。   巫山云看见他时,只觉得他黑了一圈,双颊又过分红润,显然是中暑了。   巫山云看着曾仓不住地抹汗,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浇...浇花。”曾仓道。   “浇了多久了?”巫山云问道。   “不...不知道。”曾仓道。   “御花园的宫女呢?”巫山云又问。   “我...不...不知道。”曾仓脚下虚浮,心里泛着恶心,手微微颤抖。   “蠢货!”巫山云眼看着他即将要跌倒,赶忙向前一步揽住了他。   巫山云下颚紧绷,划出完美的弧线,曾仓嗫喏道:“我...我好难受,好...好饿。”   巫山云开始有些后悔早上气极所说的那句气话了。   “可是,那个什么翠姑叫你浇花的?”巫山云横抱起曾仓,面容冷淡,谈及翠姑时眼神阴狠。   “不...她...去拿馒头了。”曾仓迷迷糊糊道。   “李嘉伟!过来!”巫山云道,“把那名唤翠姑的,给朕打入慎刑司!”   李公公赶忙过去,低眉顺眼,直声应是。   巫山云给曾仓喂了些粥,曾仓勉强有了些精神气儿,于是巫山云又给曾仓喂了些清凉解暑的糯米团子。   喂糯米团子时,曾仓的舌尖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巫山云的指腹。   巫山云眼眸瞬间暗沉,他挥手,叫李公公关门退下。   巫山云从食盒中拿出糯米团子,刻意将其捏在食指指腹上,叫曾仓去吃。   曾仓就着他的指头神志不清地啃食着,牙齿轻轻碾过指腹,舌尖舔舐,团子被吃干抹净,曾仓想要撤回舌尖,却被巫山云夹在两指间动弹不得。   曾仓疑惑地看着巫山云,眼眸蒙着一层水雾,迷茫而又无措,不知该不该合口。   巫山云轻轻地在曾仓的口中翻搅,搅得滚烫的唾液顺着曾仓的嘴角淌下,拉扯出银丝。   “唔.....”曾仓忙不迭地想要擦口水,却被巫山云的另一只手按住了。   曾仓眼巴巴地看着他,舌尖被玩弄到麻木,曾仓的眼角挂上了泪珠,看起来好不可怜。   曾仓想要抗拒,可巫山云的手探到了下方,曾仓本来就意识不清,巫山云只揉弄了数下,他便四肢瘫软,趴伏在了巫山云身上。   “难...难受。”曾仓喏喏道。   “是吗?”巫山云的头上也出了层薄汗,浑身上下都叫曾仓传染热了。“我也难受。”   巫山云问:“以后,还和翠姑玩儿吗?嗯?她连个馒头都不给你,叫你在大太阳下活活晒到中暑!”   曾仓咬着下唇,没再说话。   巫山云内心的恶意在一瞬间迸发,他想要吓唬一下曾仓,便褪下了曾仓的亵裤,曾仓颤抖着身子,也不说话,由着他胡作非为。   “很热呢。”巫山云低吻着曾仓的脖颈,喃喃道,“如果进去,应该,会很舒服吧?”   曾仓抖如筛糠,他不知道巫山云在说什么,可他下意识地觉得巫山云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他小声道:“山...山云,别...别折腾我了,我...好困,好累...”   巫山云本来只是想吓唬他,可这一声“山云”险些叫他失去理智,曾仓的这一句,像是在求饶,像是在撒娇。   “以后,还和不和陌生人玩儿了?”巫山云叼着他的耳尖,在尖锐虎牙间轻轻摩挲。   曾仓觉得痒,扭头要往一侧躲,却被巫山云按住了脖颈。   “不...不了。”曾仓躲闪不及,头脑昏昏沉沉,只想尽快歇息,无奈之下,只能被迫答应签署巫山云的不平等条约。   “嗯。”巫山云收放自如,收回了手,道:“那就快些睡吧。”   曾仓愣住了,眼看着巫山云正在整理衣冠准备下床离去,下意识拽住了巫山云的衣角。   巫山云也愣住了,问道:“怎么了?不是瞌睡吗?”   “你...去哪儿?”曾仓问道。   “自然是去书房批阅奏折。”巫山云又走近,捏了捏曾仓通红的脸,愉悦笑道。   曾仓低头抿唇,后又抬眸道:“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是不喜欢书房吗?”巫山云笑道。   曾仓小声道:“喜...喜欢的,带我...去。”   巫山云不喜欢坐轿撵,他贵为皇帝,平日里却总是步行上朝,他喜欢自己掌控一切。   这一日,他难得地使了龙头撵,曾仓就倚靠在他怀里,阖眸浅眠。   翠姑被拖去了慎刑司,那地方原是拷打犯人用的,如今巫山云开口,便是要慎刑司使尽手段将翠姑折磨至死。   太监捂着翠姑的嘴,翠姑瞪视着轿撵上的曾仓,目眦欲裂。   她发疯般挣扎着,却被身强体壮的太监将头按压在了地上,太监跪地行礼,巫山云便连一丝淡漠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们。   他的手指卷弄着曾仓的长发。   不知死活的卑贱东西,简直愚不可及,居然敢欺负他的人。   巫山云的轿撵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伺候他的小太监和宫女们。   “到了。”巫山云道。   曾仓迷迷糊糊地睁眼,扶着巫山云下了轿。   书房里的墨香味很好闻,曾仓嗅着墨香,听着沙沙的写字声和飒飒的微风声,又看了一眼前面的巫山云,将自己蜷成一团,渐渐进入梦乡。   巫山云无意瞥见曾仓,心底批阅奏折郁结的怒气瞬间化为乌有,他起身,走近,随手拿起一张薄毯盖在了曾仓身上,在曾仓的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一吻。   巫山云又坐回了案前,一坐便是数个时辰。   天色漆黑,巫山云要抱起酣眠的曾仓,可曾仓却缓缓睁眼,迷茫地与他四目相对。   “天...黑了。”曾仓说。   “嗯。”巫山云起身道,“走吧。”   “你很...很累吧?”曾仓走在路上问道。   “嗯?”巫山云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很累,总...总是很累。”曾仓道。   “我......”巫山云想说自己不累,开口,却又是一顿。   天际群星璀璨,流星划过,无际星空下的这一小撮人在宽广无边的大地上行走着,秉烛夜游。   “没...关系的。”曾仓仰望星空,道:“都会...过去的。”   巫山云默然,久而一笑,道:“我知道。”   “饿吗?”巫山云问道。   “饿。”曾仓道。“想...想吃烤鸡。”   “我叫小厨房给你做。”巫山云道。   “你...不饿吗?”曾仓问道。   “我和你一起吃啊。”巫山云笑道,“走吧。”   “嗯。”曾仓跟着巫山云,曾仓的身后是同样跟着巫山云的太监们。   大晚上,曾仓抱着半只烤鸡啃得满嘴流油,开心地眯起了眼。   李公公站在一旁侍奉,见曾仓这副模样,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巫山云道:“你退下吧。”   李公公退守到了门外,一直到二人就寝才回自己的房子去,一进去就叫自家厨房也做了只烤鸡。   烤鸡油腻,李公公只浅尝了两口,便皱眉放下,吃了几块藕粉桂花酥将那腻味儿压下。   李公公这就纳闷了,宫中的吃食琳琅满目,什么灯影牛肉,荷包里脊,佛跳墙,应有尽有,为何这曾仓偏偏就逮着这贫贱油腻的鸡肉不放呢?   最后他摇了摇头,心道,当真是个傻子。   曾仓的心思便没有他这般重,吃了饭就又开始呼呼大睡。   这让白天就已起了心思的巫山云颇为无奈,白天念着这人中暑难受,没舍得动他,如今眼前小没良心的吃饱喝足转头就睡,真真是……   巫山云偏就不放过他,吻自额角滑落到脖颈,曾仓痒得发笑,手挑开衣襟,曾仓睡眼惺忪,有些懵懂地看着巫山云,巫山云手上动作一刻不停,眼睛也直直地望着曾仓。 第三十四章 恐惧   曾仓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不知道巫山云想干什么,微微推拒着。   “怎么了?”巫山云反倒问起了他。   “我...困。”曾仓说。   巫山云手下动作不停,吻上了曾仓的唇,缠绵许久,才从嘴里吐出“不困”二字。   曾仓不语,他还是很困。   巫山云一点一点地挑起他的欲 望,曾仓轻喘了几声,呜咽道:“为...为什么朋友...要这样?”   巫山云道:“不,只有我们可以这样,因为,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曾仓愣住了,再开口明显结巴得更厉害了,问道:“所...所以,我们,不...不一样吗?”   巫山云笑着咬了咬他的鼻尖,道:“我们,当然不一样了。”   红烛摇曳,映出的身影叫人面红耳赤,不敢多看。   曾仓坐在巫山云身上,巫山云扶着他的腰,眸光暗沉,低哑的嗓音和时时发出的命令叫曾仓双目失神,几欲坐不住。   又...有什么热热的,被他吃进肚子里了。   曾仓不知道巫山云对他做了怎样过分的事,只以为这是世上再寻常不过的,朋友间的玩闹罢了。   有时,他很疼,有时,他也的确很快乐。   曾仓躺在巫山云枕侧,觉得两个人枕一个枕头有点太逼狭了,于是便挪到了另一个枕头上。   两个枕头离得很远,曾仓实在是困得不行,头沾上枕头便闭了眼。   巫山云的手从曾仓的腰上掉落到了床上,巫山云今日大抵是真的很累了,曾仓做出了这般大的动作,他居然也没有醒来。   后半夜,巫山云的额头上冒出大粒冷汗,唇色苍白,睁眼的一瞬双眸失焦。   那感觉,像是从万丈深渊骤然坠下,心里发空。   他四下摸索,迫切地想要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   可那人……那答应好他,会一直陪着他的那人,却寻不见了,梦境中的曾仓也是笑着愈行愈远,巫山云失了智,居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思及此,巫山云呼吸一窒,龙床的围帐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了进去,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理智在一瞬被抛飞至九霄云外,巫山云冷漠地想,曾仓也走了。   所有的……所有的,他能拥有的,都会抛下他渐行渐远。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戒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感到自己正在坠落。   没有尽头,不断坠落。   心中巨大的空虚引发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慌,这恐慌又叫他自绝无能,引发他的恼怒。   恼怒过盛,又引发了他嗜血的欲 望。   他想要嗅到血腥,想要将手埋进黏腻的血浆。   想要看生命逝去,想要亲手送那些,本就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消失于世间。   攥着戒指的手指愈发用力,骨节发白,他感到一阵一阵的恶心,几乎无法呼吸。   曾仓不能走。   巫山云想。   曾仓,答应过他,不会走。   如果曾仓走了,他会把曾仓抓回来,或是挖了眼睛,或是再打断腿脚,或是干脆日日灌些叫他浑身无力只能躺着任人摆布的药……   种种阴暗思想在他的心中滋生,他面无表情,失神地坐在黑暗中,嘴角因情绪的巨大变化而微微抽搐,仿佛这世间,又只余他一人。   他忽然感到无边的委屈。   曾仓……他怎么能两次闯入他的世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理智已然被恐惧和不忿淹没,巫山云双目猩红,似是要滴出血滴。   他本高高在上,却如此纠结,如此不堪。   就在巫山云深陷自我怀疑的漩涡不可自拔时,曾仓的手伸了过来,他被巫山云吵醒了。   曾仓的手,摸在了巫山云的大腿上,他轻安抚着巫山云,柔软又温情。   曾仓慢慢地又挪了过去,他躺在巫山云的枕头上,不过片刻就又睡着了。   他酣眠香甜,巫山云却轻抚着他的脸颊,久久不能释怀。   “你不会走的......对吗?”巫山云喃喃自语,曾仓自然浑然不觉。   巫山云久久未能得到答复,长夜漫漫,他却就那样坐着,坐到了天际晨曦初起。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岁月,在曾仓看不见的那无数个没有人陪伴的黑夜,他无数次地惊醒,又难以入眠,数着星辰,坐在门槛上等待太阳升起,驱逐黑暗,等待那臃肿的身影再次挤入他的视线。   “你...不能走的。”巫山云道。   他不惜一切代价,卧薪尝胆,只是想往上爬,想爬得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不受人掣肘。   孟涟泛。   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女人当做过他的母亲。   孟涟泛自然也没有将他当做过儿子,只是巫山云年幼时,她常常大发慈悲地抱着巫山云去先帝面前恩爱,面子之后,她对巫山云向来是鄙夷不屑的。   巫山云表现得太过乖巧了。   他甚至在所谓第一次杀人时浑身颤抖,蜷缩在屋子里三日油盐不进。   最后孟涟泛忍无可忍,担心自己败露,进了那屋子,给了他一巴掌,将他的嘴角掌掴出血迹,又将那米饭徒手抓起,硬生生塞进了他嘴里。   孟涟泛佛口蛇心,向来心狠手辣。   她在认巫山云为子的当日便告诉了年幼的巫山云,她孟涟泛可以拥有很多孩子,可巫山云,却只能拥有一个母妃。   她要叫巫山云退无可退,无路可选。   巫山云如她所愿,对她唯命是从。   中庸之道,在怒而不发。   他沉默着,从不崭露头角。   孟涟泛从一个低等的秀女一步一步攀爬至皇贵妃的宝座,经年累月的成功使她无比骄傲,使她目中无人。   使她不明白,她背后倚靠着的始终是堵着天下人悠悠众口的神辉天阁。   孟昭一早便去见了孟涟泛。   孟昭不曾行礼,孟涟泛彼时才进完早膳,拿着手帕轻轻擦拭唇角,眼下冷然,她面若桃花,笑道:“哥哥今日好兴致,倒有机会来和妹妹叙上一叙了。”   四下无人之处,他们兄妹二人常常剥去面具,坦诚相见。   “你不让孟熙进宫?”孟昭单刀直入,眼神犀利。   “哦?”孟涟泛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涟泛不懂呢。”   “呵。”孟昭冷笑,问道:“怎么?如今见了我和父亲也要摆上你那一副虚伪嘴脸了?”   孟涟泛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三分,她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熙儿那丫头心性是极高的,哀家只是怕她入宫会受了委屈……毕竟,唉,这皇帝的相貌,颇是瘆人呢。”   孟昭又何尝不知她是在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孟昭起身,道:“皇帝贵为天子,你却一再阻挠他娶妻立妾,孟涟泛,你是何居心?!”   “你们又是什么意思?”孟涟泛眸光冷凝,脸上笑意不复,她语气冷然道:“宫里有哀家一个不够,竟还要塞个皇后进来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孟昭道,“你如此,可是已然不将父亲放在眼里了?”   孟涟泛侧头支着半边面颊,慵懒反问:“你们,又何曾将哀家放在眼里过。”   这一句话叫孟昭火冒三丈,颤抖着手指着孟涟泛的鼻子,久久不能言语。   “哥哥可是又用寒石散了?”孟涟泛戏谑笑道:“哥哥可是要当心呢,那东西,会损人寿命的。”   孟涟泛佯作叹息威胁道:“真是的,那玩意儿分明是哥哥拿来控制先帝的,这怎的就叫哥哥自己也用了呢?哥哥,你说,这件事若是叫父亲知道了,他又会如何处置你呢?”   孟涟泛的话锋骤然凌厉,讥讽之意充斥在话语间。   “哥哥如此不争气,父亲就是再不喜欢我,也得喜欢了!”   孟昭的脸忽红忽白,最后他气极,拂袖而去。   孟涟泛的嘴角挂着笑,心情愉悦。   若是虎符能找回来,管他什么孟昭孟长安,什么哥哥父亲的,全都,通通赐死!   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离不得寒石散的废物,居然也敢到她面前叫板。   孟涟泛想,她如今,可是至高无上的太后啊。   只要皇帝一日不及冠,她在朝堂上便就是那掌控全局的主导者。   堂下跪着的万千百姓,都要仰仗她的鼻息苟活,她要谁死,谁就得死;要谁活着,谁就必须得活着。   天家的赏是赏,罚也是赏。   孟涟泛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不可自拔之际,巫山云正端坐在书房批改奏折。   孟涟泛这次将大部分无用奏折分给了孟长安,巫山云看着这一份份奏折,直觉得头晕眼花。   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酒囊饭袋!   巫山云看了一个多时辰,居然找不出一个标新立异的人。   陈词滥调,满篇毫无依据的夸赞,华而不实,这叫巫山云非常恶心。   直到他翻到了一个人的文章。   那是关于南方水患的文章,字体苍劲有力,文章并没有多么华丽惊艳,反而十分朴实无华,一板一眼地讲述着解决方法,隐隐约约又在痛骂着地方官的贪得无厌,还有惋惜和无奈的劝诫。   巫山云看完了那篇文章,思索良久,批文不似其它文章那般敷衍,长篇大论,直写了两三张纸。 第三十五章 药   人才难得,巫山云批阅完毕后又翻看了那人的姓名,暗暗记下——洪霖。   此子堪当大用。   巫山云想。   曾仓又去了御花园,却没有寻到翠姑。   翠姑大约是出宫嫁人去了吧,曾仓落寞地想,她常常说要出宫嫁一个好郎官呢。   可是,这深红宫墙屹立在每一条路上,四面八方,延绵不绝。   翠姑没了声息,血液渗入宫里黑土,又不知养活了哪一方树木。   在这宫里,人命不比草芥贵重多少。   曾仓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是自顾自地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动凋零的花叶。   “你们...喜欢吃这个......”曾仓说,“我...我喜欢吃鸡腿。”   自古红颜多薄命,花瓣凋零无声,曾仓看着那萎靡的花叶,不禁有些难过,他似乎能理解秦姑娘那日的葬花的行为了。   如此好看的花,怎么能忍心叫它跌入泥土呢?   就应当手捧厚土,包裹薄布,将它们庄重埋葬。   蚂蚁们很厉害,曾仓很敬佩它们,它们总是能搬动比自己重很多很多的东西。   有人从曾仓身后拎住了他的领子。   曾仓回头,看见了巫山云。   “怎...怎么了?”曾仓问道。   “还疼吗?”巫山云问。   曾仓不说话了,转过身去继续看蚂蚁。   巫山云笑了,轻轻踢了踢曾仓的屁 股,曾仓立即跳了起来,揉着屁 股,愤懑不平地看着巫山云。   “还疼啊。”巫山云笑得欠揍,道:“来...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曾仓紧拧眉头看着他,倔强道:“今天……我一个人睡!”   巫山云挑了挑眉,道:“真的要这样吗?”   曾仓决绝地点头。   “那好吧。”巫山云无奈摆手妥协,意味深长道:“你若是一个人睡,可就吃不到我殿里的东西了啊。”   曾仓不以为然,到了晚上他才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严重。   偏殿,曾仓坐在床上,望着那一盘菜叶子发呆。   甚至没有一个馒头,就是一盘,水煮白菜!   曾仓浅浅尝了一口,立即皱着脸把菜吐出去了。   那菜看起来寡淡无味,倒也不是不能下口,可是……他一尝才知道,那菜又咸又油,甚至还带着中药的苦味,吃一口宛如受刑一般。   曾仓嗅到了隔壁的饭香,肚子里打着雷,饿得头晕眼花,想着那些美食,不住地咽口水。   曾仓本就不是个经得起诱惑的人,他暗搓搓凑到门边,看着巫山云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一大桌子菜。   曾仓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可巫山云却突然道:“进来,你的伤还没好,今晚不作弄你了。”   曾仓闻言,立即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   巫山云早已为他备好了一大碗米饭,桌上的菜也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   曾仓狼吞虎咽,他的眼睛几乎要饿得发绿了。   巫山云无奈地看着曾仓,又问道:“方才看你走路都不便了,是不是疼得厉害?昨晚是我没有分寸了,若是实在疼,今晚便趴着睡吧。”   曾仓摇了摇头,道:“上...上点药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巫山云道:“那一会儿我们一同去梳洗一番,之后我替你抹药。”   曾仓闻了闻自己身上,满不在乎地说:“我...我还没臭,过...过几天洗。”   巫山云唇角含笑,抚上了曾仓的面庞,温言道:“乖,日后天天都要洗。”   曾仓挣扎无果,最后只得妥协。   这一日宫中大选。   孟涟泛在一旁坐着,目光冷冽。   秀女花枝招展,巫山云装模作样选了几个便不再选了。   孟熙上前行礼,孟涟泛慵懒道:“抬头,叫哀家好生瞧瞧。”   孟熙抬头,这面孔惊为天人,甚至比孟涟泛这绝世美人都要艳丽三分。   孟涟泛心下一惊,扭头看向巫山云,却发现巫山云眼底居然波澜不惊。   孟涟泛喝了口茶水,又拿出手帕擦了擦唇角,她差点忘了,巫山云原是喜欢男子的,再艳丽的女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件俗不可耐的凡物。   可巫山云要留下孟熙。   “皇帝可是看中了此女的相貌?”孟涟泛眼底冷然,面上含笑道。   “是。”巫山云淡淡道,“而且,她是额娘的侄女,不是吗?”   孟涟泛低声道:“唉,是啊。哀家自小疼爱她,实在是不忍她进宫,你也知道,宫中可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一入宫门深似海,哀家是不忍她落入这无边大海,同哀家一样困守一隅啊。”   巫山云眼眸晦暗不明,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孟涟泛为了阻止孟家分权,居然如此口不择言。   “如此,那便不选她了。”巫山云顺从道。   孟涟泛方才舒展笑颜,巫山云便又道:“既然额娘这般疼爱这位姑娘,那便就叫姑娘在宫中小住几日,陪着额娘如何?”   孟涟泛笑着应好,心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便是在宫里住几日,做个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伤大雅。   巫山云选了七个女子,五个封为才人,两个封为了美人。   巫山云将曾仓也带到了后宫中,曾仓一人住在春禧殿中,偌大的宫殿分了十几个宫女和数个太监。   曾仓很高兴,也很忐忑,他害怕又吃不到巫山云殿里的食物了。   巫山云告诉他,他只是暂住在春禧殿中,没几日便会回到巫山云的寝殿中去。   曾仓觉得这里其实也很不错——宫女太监很多,他们会陪他玩乐。   巫山云的那宫殿里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两人,白日里太监都出去了,宫女又大都战战兢兢的,他很无聊。   孟昭入宫见孟涟泛时给了孟熙一种药,他告诉孟熙,只要她喝下这副药出现在巫山云的床帏之间,便可入宫步步高升了。   他说,没有男人能拒绝她。   孟昭的这一番言论打动了摇摆不定的孟熙,她攥紧了药,紧咬下唇,目光决绝。   巫山云今日回来的也很晚。   曾仓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巫山云心情愉悦地回到自己的寝宫,掀开门帘时才想起曾仓今夜在春禧殿,于是就要出去,可他的鼻间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味,他瞬间捂住鼻子退了出去,只那一下,他便神志不清。   巫山云大抵知道了那是谁,屋里的女人几乎不着寸缕,巫山云眼眸冷凝,准备将计就计。   不需要巫山云说,李公公瞧见这一幕立即拉开巫山云,遣人去请来了孟涟泛。   孟涟泛赶来时,巫山云正斜靠在门上,面色潮红,药效来得极快,巫山云呼吸粗重,几乎要神志不清了。   太医来把脉时大惊失色,说此药凶猛,若不及时疏解恐会伤及龙体,影响其生育能力。   “把他扶去春禧殿。”孟涟泛捏着眉心道,“这不知羞耻的贱妇!给本宫牵来几只野狗,她既然如此自甘堕落,本宫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曾仓正在吃着饭,便被踉跄进来的巫山云扑倒在桌上,饭菜随着餐巾被扫落在地,弄得满地狼藉,巫山云进来时还关上了门,他浑身好似火烧。   欲 望燎原,热 吻粗糙,曾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任他索取。   “你...你怎么了?”曾仓茫然地问着巫山云,巫山云则撕扯着他的衣物,不予答复。   “你的头...头好热,是...是发热了吗,我,我给你拿东西擦擦!”曾仓抵着他的额头紧张道。   巫山云捏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压在桌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无礼蛮横。   这一夜的巫山云吓坏了曾仓。   第二日,曾仓顶着满身的痕迹趴在巫山云的身上。   巫山云的东西仍在他的身子里。   曾仓起得比巫山云早些,他缓慢起身,巫山云的东西滑了出去,大片黏 滑的白 浊 液体顺着曾仓的大腿滑下。   曾仓摸了摸,发现,那似乎和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是东西一个味道的,应该,也是他自己的东西吧。   巫山云太坏了,曾仓想,巫山云昨天可能又把他的肚子弄坏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他不住地喊停,可巫山云呢?根本就不理会他!   曾仓开始怀疑了,他怀疑巫山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否则,怎么会总是欺负他呢?   巫山云或许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傻,所以就一直欺负他……   曾仓委屈地起身,腿上青紫一片,他眼眶通红,默默流着泪,翻身准备下床,却在越过巫山云时被巫山云一手揽住腰身,重重跌到了巫山云身上。   “我昨天生病了。”巫山云解释道,笑着用头抵住曾仓的额头,道:“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我那时候头很热,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曾仓道:“那...那你也不能那样!”   “嗯……”巫山云将头贴到了曾仓的脖颈间,哼声道:“下次,下次绝对不会了。”   巫山云如今是有了后宫,却专宠春禧殿,从来不会去其它宫殿过夜。   太后对此置之不理,这可苦煞了一众妃子。 第三十六章 破裂   孟涟泛杀了孟熙。   她与孟熙的关系说不上有多好,却也并没有坏到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她如此,是在向孟家示威——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摆布的无宠小姐了,她如今是大垣的太后!   孟昭目眦欲裂,孟长安面色阴沉。   这一次孟长安亲自见了孟涟泛。   孟涟泛待孟长安行过礼后才优哉游哉地叫了句“父亲”。   “你杀了熙儿?”孟长安双目如鹰,打量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女儿。   孟涟泛故作为难道:“父亲有所不知,涟儿实在是有所苦衷啊。”   “哦?”孟长安道,“有何苦衷?”   “熙儿......祸乱宫闱,居然给皇帝下了那样的药,太医说,那药物或许会叫皇帝丧失生育能力,大垣如今只皇帝一人流淌着天家的血脉......哀家与先帝相濡以沫,实在是气急攻心,原只是想略施惩戒,却不想……熙儿她居然就这样去了。”孟涟泛说着,装模作样挤出几滴泪水,拿着绣花手帕擦掩了一番。   “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孟长安起身,指着孟涟泛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他怒道:“你叫她在众妃面前死得如此不体面,岂不是在打我孟家的脸?!孟涟泛,你别忘了,倘若没有神辉天阁,你什么都不是!”   孟涟泛见此,索性也不装了,慵懒躺在贵妃椅上,挑眉道:“哦?什么都不是?”   孟涟泛眼底冷凝,面上不显,只轻飘飘问道:“那哀家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手段。”   孟涟泛如此不驯,便连孟长安都已不放在眼里。   孟长安气极反笑,面上微微抽搐,沉默了良久,他说:“我当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了。”   “父亲说我过分,”孟涟泛轻轻端起茶杯,道:“父亲这么多年,又何曾将我当做过你的女儿。”   “我、孟昭,都不过是你手下一颗精心打磨的棋子罢了。”孟涟泛微微叹道,“棋子说废便废,你如此冷情,又怎么好意思反过来说我不顾及你们的颜面。”   “我何时说要废你?!”孟长安问道。   “你叫孟熙那黄毛丫头进宫,不就是为了有个皇嗣吗?到那时候,杀了如今的皇帝,再废了哀家的实权,孟熙又对你们唯命是从,这天下岂不就是你们二人的了?”孟涟泛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道:“不不不,哀家说错了,这天下,便是父亲一人的天下了,毕竟,寒石散这东西啊,吃多了,可是会死人的。”   孟长安再次起身问道:“你说的,是谁?!”   “哀家说的是谁父亲自有定夺,孟涟泛转身道:“哀家有些乏了,父亲回去代哀家问母亲好,这些天里,便别再来寻哀家了。”   孟长安左手攥紧桌角,眼眸阴翳至极。   这方巫山云见到了林一。   “属下有罪!”林一风尘仆仆,一见到巫山云便跪了下来。   这里是巫山云无意中得到的一个密室,此处似乎已然被人荒置了许久,那物件儿都是太祖开国时的老玩意儿了,蒙着的灰足有三四层。   说来也好笑,此地居然是曾仓先发现的。   巫山云今日又将曾仓留在了书房,曾仓因着昨晚的事儿行动不便,便趴在贵妃椅上看小人书,看罢了那书,他依旧百无聊赖,于是便走到了几十个书架之后,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在那个角落的桌柜底下,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棋子,于是要将棋子拨弄出来,却发现那棋子居然怎么都不动弹,好在他近来吃饱喝足,力气十分大,于是他直接挪走了那放满了书的桌柜,看到了下方的棋盘。   棋盘上排列着他看不懂的棋局,他挨个摸过,发现这些个棋子居然全部焊死在地上,怎么都动不了,曾仓兴致缺缺,他发现,这棋局似乎差了一个棋子——黑子和白子摆出的形状从对角线方向来看是对称的,可是白子的方向上差了一个棋子,于是这好端端的对称图案便四不像了。   曾仓从巫山云的桌子上拿走了一个白子,巫山云正批阅奏折,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曾仓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告诉巫山云,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   巫山云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只以为是曾仓太过无聊,想逗他解闷,巫山云无奈一笑,看着曾仓亮晶晶的眼神,却也还是跟着去了。   “你...看。”曾仓指着墙下一个半米窄的通道说。   巫山云怔愣了许久,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曾仓傻笑着,指了指棋局,开心道:“你...你看那个,对称了,门...就开啦!”   “原来如此。”巫山云笑着摸了摸曾仓的头,道:“你真的很厉害呢。”   自此,这密室便成了他会见那几个影卫的地方。   “你是有罪。”巫山云道,“楚七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可你依旧被他算计,坏了朕的大事,朕很失望。”   林一单腿下跪,道:“请主子降罪!”   “朕已然杀了他。”巫山云淡淡道,“如今他死了,罪便全然是他的了。”   林一抬头,似乎怔愣了一瞬,眼眶在一瞬间通红。   “他……死了?”林一目光呆滞,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死了。”巫山云道。   “陛下,我.......”林一宛若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道:“此事,属下也有责任,请陛下降罪。”   沉默良久,巫山云道:“他想杀你。”   林一苦涩道:“我知道。”   “你就如此由着他,也是在害他。”巫山云道。   “是。”林一低垂眼眸,道:“所以属下该死。”   “十二喜欢你。”巫山云突然道。   林一彻底愣住了,结巴道:“他……怎么……”   “进来。”巫山云道。   十二默不作声走了进来。   “十二跟了朕三年,从未为任何人说过情。”巫山云微微颔首,“你将楚七当做了什么?又将他,当做了什么?”   十二看着林一,林一道:“楚七,是属下带进来的,属下自小无亲无故,属下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弟弟……”   “十二……”林一几乎不敢正视十二,只道:“属下将十二看做兄弟,属下喜欢女子……”   十二抿唇不语,巫山云饶有兴味笑道:“那九音呢?”   十二又看向林一,林一道:“属下从未将她看做女子。”   九音的能力在林一之上,她是这一众影卫中实力最盛的一个,林一十分敬佩她。   十二又低下了头。   巫山云道:“既然如此,那便罚你半年俸禄吧,拮据一段时间总能叫你长些记性,待你助九音恢复记忆后速速寻回虎符。倘若虎符失窃,朕,不会饶了你们。”   林一拱手下跪道:“是。”   巫山云道:“十二,这几日便留在朕身边侍候。”   十二下跪道:“是。”   巫山云不欲多管闲事,可曾仓却和十二搭上了话。   十二穿着侍卫的宽大衣袍跟在巫山云身后,曾仓和十二同行,他认得这人。   巫山云批阅奏折时特许十二和曾仓聊天解闷。   就这样,几日过后曾仓逐渐熟稔,居然问了十二:“你有...有心上人吗?”   十二不会对主子撒谎,也不会对这个傻子撒谎。   “我有。”十二道。   “谁...啊?”曾仓饶有趣味地问道。   “林一。”十二说出这两个字时,面上火烧火燎。   “不认...认识。”曾仓叹气道,“我也...也有喜欢的人。”   “他叫什么?”十二难得开口问道。   “她叫秦言音!”曾仓笑道,“我...我真的,很喜欢她!她...她也喜欢我!”   十二低声道:“我以为,你喜欢主子。”   “我也...也喜欢他啊!”曾仓道。“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十二难得地唇角挂笑,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却无心与他人分享。   林一喜欢女子,这无声的拒绝,他又怎会不明白。   十二在当晚轮值时喝了酒,他酒量极差,不过三杯两盏酒,便不省人事。   一个男子自南风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胭脂水粉俗味,瞧见了酩酊大醉的十二。   他用扇骨挑起了十二的下巴,模样倒是周正,比那些个不男不女令人作呕的做作玩意儿好多了。   男子欲将他抱回家,却不想只走了一段路,颈间一凉,再看时,脑袋缓缓掉落,他甚至还眨着眼,便已人首分离,怀中的人不见踪影。   林一收起长刀,抱住了十二。   十二天生便是做影卫的料,他骨架极小,体力好,行动灵便,纵然不过只在巫山云身旁待了三年,也依旧成为了巫山云的左膀右臂,足以见得其能力之强悍。   十二也是林一带进来的,只是在楚七之后。   林一将十二带回卧房擦洗了一番,十二却突然醒来,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林一身子一僵,不知如何是好。   十二笑道:“林哥,又梦见你了。”   林一不语,十二便抬手捂住眼睛,道:“这次的梦有点真……” 第三十七章 十二(番外·第一人称,剧情无关,不喜可跳)   我是一个孤儿,战乱时爹娘离散,只余下个五岁的我,四处流浪。   我从小就死心眼,按主子的话来说,我这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主子抬举我了。   我十三岁那年遇到了林一,他那时,也不过十八岁。   他比主子还要年长三岁,在主子十二岁时他便跟着主子了。   林一是一个老乞丐养大的,老乞丐将他养到了十四岁,便撒手人寰,留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叫楚青。   楚青比林一小一岁,他自觉高人一等,从不愿叫林一哥哥。   林一后来将楚青也介绍给主子了,好在老乞丐有些见识,自小就教他们练基本功,主子见他身手不错,便也留下了,改名叫做楚七。   主子给了他们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顶好的,渐渐,渐渐,楚七忘了自己的出身,以为自己生来便富贵,他看不起后面儿来的我也就罢了,后来,居然也看不起了林一。   我一直以为林一是喜欢楚七的,因为他待林一太过包容,我从没见过严于律己的林一对别人如此纵容。   我十三岁瞎了眼那年偷了林一的钱袋子。   我那时愤世嫉俗,被林一揪着脖子也不吐出一个好字。   我仇富,见不得别人比我好。   我心眼儿坏,会去偷瞎眼老太太摆卖的菜和鱼干。   我曾因别人一句话而咬掉那人的鼻子,也曾为了一个承诺油米不进苦等三日。   林一那时笑着,说我蔫儿坏的。   说我平时不吭声,只要一说话就能正中靶心。   他抓到了我,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先把我带到了城外树林深处,我以为他要杀我,吓得嘴唇发白,紧咬着嘴唇,犹豫要不要开口讨饶。   最后,他把我扔进了一个温泉,温泉水滑,我从没来过这里,据传闻,这里有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野兽。   他让我洗澡,他教我武功,他给我吃的,住的,半年后,我管他叫哥哥。   他一直叫我小赖子,后来,他问了我姓名。   姓名?   只有需要被人呼唤时,人们才需要姓名。   我的悲惨命运导致我无亲无故,我的沉闷较真性格导致我没有朋友。   久而久之,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也就没有了名字。   我摇了摇头,他显然一愣,最后道:“那……就叫主子给你起吧。”   又过了半年,他带我去见了一个人,那人便是他口中的主子。   那人雍容华贵,看起来烨然若神人。   他给我起了名,他叫我十二,因为我是第十二个追随他的人。   他很厉害,身上流淌着皇族的血脉。   我跟随着主子,目光却总是不自知地放在林一身上。   我这辈子没和别人那么亲近过,我一直叫林一大哥。   我以为,他知道我的心意。   那么一切的一切,他所有的“分寸”,便都是拒绝,是连我这样的蠢货都看得懂的拒绝。   直到主子杀了楚七。   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主子要杀楚七,待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了这么多年,主子的心性和脾气,我最清楚不过,可我没有告诉林一,因为我明白,这场祸事牵连了太多利益,定然会殃及众多人。   他必定会受到一定的惩罚,可我不希望他为了楚七变成那个罪魁祸首。   主子洞若观火,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直接在林一面前点明了,这叫我无地自容。   林一说,我是他兄弟。   去他妈的兄弟。   我那晚轮值,我值的是白班,晚上便全然轻松了。   于是我去喝了酒。   我感受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起,却无所谓了。   我想等这玩意儿抱着我去客栈开间房,便突然起身,然后痛揍他一顿,并且独占那个客房。   我从来不知道,林一居然也会跟踪别人。   他杀了那个人,尸体一如既往处理得很干净。   林一是冷漠的,我时常觉得他是一个两极分化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三种人——兄弟,主子,其他人。   未来,或许还会有妻子。   酒太浑浊,我的头脑发昏,我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只以为是我昏睡了过去,再睁眼光线朦胧,好似神明编织出的梦。   梦中的他将我放在床上,就那样看着我,我说,这次的梦,有点真啊……   他揽着我的腰,我伸手,似乎摸到了他额上的青筋。   他满头大汗,似乎很热。   我十五岁第一次梦见他时,他也很热。   我吻了他,一如既往。   他却愣住了。   他没有放开他的手,从前的梦中,林一总是会惊惧放手,之后,梦戛然而止。   可这次的梦很长……长到我有些怀疑。   他那样看着我,就好像他的眼里有我。   “我不做你兄弟。”我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身子明显僵了一瞬。   “我要你......”我几乎咬着他的耳朵,我说:“干 我。”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且粗重,我似乎看到了他猩红的双眸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他吻了我,在我的梦里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大约是主子激励了我,这梦做得很大胆,我有预感,这次的梦大约是我有生以来能梦到的,关于他的,最香 艳的梦了。   林一在我的面前一直是一个温柔微笑,谦逊有礼,平易近人的好哥哥。   或许是我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吧,我的梦里的他,居然如此……急不可耐。   嗯……   我当真一直觉得这是场极真的梦,第二日醒来便会湮灭。   直到林一剥了我的衣服,将我扔进了水桶中,我的梦和我的酒都醒了。   他......在干什么?!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我的嗓子里像是吃了一盆沙枣般,又哑又干,我问他:“你在干什么?”   “你说,我是你兄弟啊。”   林一笑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笑,笑意全然不达眼底,皮笑肉不笑,甚至带着隐隐的狰狞和燎原怒意。   “不是谁都可以吗?”林一道,“那样的东西,你都由着他动你。”   我的心底燃起了无名怒火,我不甘,我不愿,我不信!   “关你屁事!”我嗤笑。   激怒林一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可我还是不知死活地激怒了他。   林一掐住了我的脖子。   “知道,我为什么喝他的酒吗?”林一须臾便放开了我,他的声音也有些哑。   “他是你好弟弟呗。”我承认,我嫉妒楚七,尽管楚七愚不可及,不自量力,可我依然嫉妒他。   林一的手越过水面,直接上手揉捏我的下面,我挣扎着,面红耳赤。   他按住了我的肩膀,强行让我坐在了浴桶中,浴桶下方极窄,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总之,在我坐下后,他的小臂关节抵着我的肚子,手完全把住了那玩意儿。   我连呼吸都轻了三分,生怕他手下用力,我便会永久地失去我的快乐。   这种事儿,林一真的做得出来。   “他说,你喜欢他。”林一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说,曲向湖那一夜,你的味道很好。”   我当即就愣住了。   “我没能辨别他的话,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我试图告诉我自己,他在胡说八道,可关心则乱,我伸手接过了他的酒,他说,只要我喝了那酒,他就不再招惹你。”   林一手上的茧子很厚,他手下加重,我哼唧了两声,便红着脸要起身。   “我,今日跟着你,便是要同你解释的。我不欲在主子面前承认,也正是,因为这个。”林一低垂眼眸道,“我怕连累你。”   我此时不可能当着林一的面跨出浴桶,于是我说:“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再聊。”   林一坏极了,他说:“都是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没什么稀奇的。   那你到底在看什么?!还上下打量……明明,刚刚全部都……   我的步伐虚浮,脸颊滚烫,我说:“我就是事儿逼,你...先出去。”   林一把我抱出了浴桶,他说:“既然谁都可以,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在他锲而不舍的询问和那坦荡荡的注视下,我点了头。   我听见自己说:“谁都不行,那人如果把我送到客栈,我便会赶走他,独占这个房间……但,你可以。”   就这一句话,林一这一晚上压着我做了四次。   我第二日发热了,这事儿叫主子知晓了,主子笑骂林一口嫌体正直,又罚了林一一年的俸禄。   主子为我放了长假,还来看望了我,我很感动,却也十分羞耻。   林一向主子讨来了上好的药玉,说要给我用,我不想夹着那玩意儿,他甚至不顾我在发热,强行掰开我的腿,塞了进去。   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和他有过一夜露水姻缘的人,他怎么就,这么简单粗暴呢?   我有点烦他了。   果然,男人就是贱,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一旦有一天忽然得到了,也就不太稀罕了,我对我自己展开了深刻的反省,并且将一切都怪罪在了自己的天性上。   我因为这件小事儿和他生了气,他看起来依然柔情似水,似乎对我用情至深。   鬼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总之,日子还长着呢,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第三十八章 不育   在巫山云十八岁生辰的当天,太医诊出他因孟熙的药物而不育。   孟涟泛见巫山云年龄越来越大,本想叫巫山云多去后宫,雨露均沾,可谁知……   这太医是太医院最年长的太医,资历高,能力强,在一众太医中威望极高。   孟涟泛听到这个消息时大惊,赶忙叫别的太医为巫山云诊断,他们给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因药物不育。   孟涟泛坐在自己的寝宫里按着太阳穴,神辉天阁在上朝时禀告了最新的天象和关于皇帝不育最新的原因:“太后于冬至一阳虚宿之时出生,此乃虚日鼠星宿大盛之时,故而先帝少子,皇帝无孕。”   桩桩件件直指孟涟泛。   孟涟泛气极反笑,怒指着一众宫女,砸了满屋墨宝。   孟涟泛甚至顾不得脸面了,便连巫山云的生辰都没有大办,只是草草了事。   可这并不妨碍巫山云拥有一个愉悦的生日。   今日所有人都在围着惊慌失措的孟涟泛转,皇帝寝宫这边格外冷清。   曾仓看着巫山云手中的鸡腿,一步一步朝床边挪去。   “想吃吗?”巫山云笑问。   曾仓点头。   “上去,我就给你。”巫山云眼底暗沉道。   “嗯?真...真的吗?”曾仓问道,“可今日是...是你的生辰,我...我不能抢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我要给谁就给谁。”巫山云道。   “哦,好...好吧。”曾仓磨磨蹭蹭地抬腿上床,他刚上去,巫山云就紧随其后。   “你...你干嘛?”曾仓干巴巴地问。   巫山云扔了鸡腿,倾身压了上去。   曾仓撑着他,懵懂地看着他,模样看起来格外老实憨厚。   “怎么了?”分明是巫山云说话不算数,他开口却反问起了曾仓。   “我......”曾仓说,“鸡腿......”   “你也知道今日是我生辰。”巫山云笑道,“你能不能……满足我?”   曾仓看着他,说道:“鸡腿。”   巫山云和他对峙了良久,最后妥协,下床将那鸡腿又捡了上来,曾仓乐呵呵地啃完了鸡腿,巫山云乐呵呵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啃完了鸡腿。   巫山云扯开了曾仓的衣带,俯身咬了上去,直至吻痕遍布全身,巫山云才开始步入正轨,一点一点将这痴傻的人儿吞吃殆尽。   曾仓不知最近是怎么了,一瞧见巫山云心头便跳得厉害。   他觉得,大抵是因为见巫山云见得多了,故而有点恶心,所以心脏才会跳得这么快。   只是……才半个时辰不见人,曾仓便悄悄趴在了门口静静看着巫山云写字。   巫山云的字很好看,尽管曾仓看不懂,他依然觉得好看。   巫山云静心写罢一页,抬头便撞见了曾仓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巫山云问道,“你也想学写字?”   “不...不是。”曾仓鬼鬼祟祟偷窥被抓,有些莫名的心虚。   “那你在这儿看什么?看我写字?”巫山云笑道。   曾仓的脸几乎在那一瞬间红了。   “我...我...”曾仓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   “我出...出去转转!”曾仓道。   “嗯。”巫山云看着他仓皇逃脱的背影,又不禁一笑。   这傻子......也不知成天在想些什么。   曾仓面红耳赤,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事实上,大家只是在做自己寻常的事儿罢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无权无势,相貌平平的小人物。   可曾仓就是觉得有人在看他,在议论他,因为他的脸现在很红,于是他找了一条看起来很荒芜的小路,沿路走过,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那天的那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曾仓看到了无比香 艳的一幕,听着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呻 吟,曾仓想,他们俩大概是很好的朋友吧。   有一枚玉佩吸引了曾仓的注意力,那是饕鬄模样的玉佩,只有皇室成员可以拥有。   曾仓不懂这些,只觉得那暗黄玉佩的模样十分好看,便暗暗记下了,他记得巫山云是会雕刻这些东西的,到时候就让巫山云给他也雕一个。   曾仓的步伐很轻,远方的二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自顾自地在这一片无人之地苟且着,说着动情的话。   事罢之后,恒亲王说:“或许,可以叫林美人怀上皇帝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叫她在巫隐闻到那药之前,就有身孕?”孟涟泛有着一颗玲珑心,听闻此言即刻便反应了过来。   “我从前是太放任皇帝了,”孟涟泛恨恨道,“他便连一房妃妾都不曾宠幸过,成天和个傻子厮混在一起……”   “朝堂之中又有多少人知晓此事?”恒亲王冷笑道:“他们既然不知道,那么,巫隐所宠幸的,就不是那个傻子,而是林美人。”   “只要巫山云死了,便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孟涟泛笑道:“还是你狠心呢~他可是你的亲侄子啊。”   是夜,巫山云和曾仓用过晚膳后便坐在了门外小院,静静赏月品茶。   曾仓自然是看不懂月的盈缺的,他也品不出茶的回甘,巫山云所享受的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太过枯燥无味了。   “原...原来,她也有好朋友……”曾仓自言自语嘀咕道。   这一番话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巫山云问道:“你在说谁?”   “那...那天来...来看我的那个...非常...漂亮的人。”曾仓道。   “孟涟泛......”巫山云喃喃自语,转而问道:“她和谁是好朋友?”   “和...和一个人。”曾仓说了句废话。   “我当然知道是人,”巫山云笑了笑,又问:“是什么样的人?男人?女人?还是壮硕的美男子?”   “是一个......男人!”曾仓道,“很...很老的男人。”   巫山云一怔,问道:“那男人身上有什么?”   曾仓瞬间想到了那块玉佩。   “有一块...好看的玉!”曾仓道,“我...我也想要那样的玉,好...好看!”   “是这样的玉吗?”巫山云自屋里拿出了一块貔貅玉佩问道。   “是!”曾仓道,“可...可以给我吗?”   巫山云将玉送给了他,这玉本是他的皇爷爷赐予皇帝和恒亲王这兄弟二人的物件儿,皇帝临死时将这块玉又交给了巫山云,因而如今,这世上只有他和恒亲王二人有着如此精美的貔貅玉佩。   巫山云问道:“你为什么会说他们是朋友?你听到了什么?”   曾仓笑了,他说:“当然是...看见,他们两...两个人,在做好朋友...之间才能做的事!”   巫山云了然一笑,坏心眼地继续问道:“哦?好朋友之间会做什么?”   曾仓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事,只知道他有时候会疼,有时候则不会,于是,他说:“就是...那种,有...有时候会疼,有时候不...不会疼的事儿。”   疼,是因为一开始二人都没有什么经验,近来二人高度契合,已经很少有会疼的现象了。   巫山云暗暗凑近了曾仓,又问道:“所以,不疼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手指如游动的小蛇,渐渐滑进衣服,捻住其中一点,轻轻揪弄。   曾仓正在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巫山云的问题,哪成想这人居然……   曾仓扭了扭身子,别扭道:“别……”   巫山云又凑近他的耳廓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曾仓说:“我...我不知道,只...只是有时,会...会很奇怪。”   “哦?”巫山云故作讶然问道:“怎么就奇怪了?”   “嗯......”曾仓道,“就是...很热,明明,受不了,却...还是……”   巫山云吻住了他的唇,将他接下来的话语都堵在了唇舌间。   巫山云没有将他带进屋,就在这空无一人的院中,在院子里的花丛中,柔软草坪上,巫山云肆意驰骋着,曾仓低泣,没有出声,被欺负得狠了,也只是默默流泪,甚至不曾反抗。   这次和以往不同,曾仓清楚地感受到,肚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巫山云弄到他身体里的东西吸走了,甚至一滴都没有滴下来。   这很奇怪。   巫山云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填灌,到了午夜时分,曾仓的衣物和巫山云的衣物都被垫在了地下,曾仓无力地抱着自己的腿——这是巫山云教他的,他现在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巫山云肆意进出的物件。   巫山云将他翻过了身,可怜的曾仓甚至连跪趴在地上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的腰不住地往下塌,似乎随时都会面朝大地,五体投地。   巫山云捏住了他的脚踝,将他的一条腿抗在肩上,汗珠滴落,他再次吻上了曾仓的唇。   曾仓在小声求饶,眼眸里盛着满满的水雾,看起来朦胧而又迷茫。   小鹿般的眼眸加上轻声的讨饶,巫山云心中的冲动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一次又一次地玩弄着可怜的人儿,丝毫不理会那人一声比一声可怜的求饶。 第三十九章 爱人   孟涟泛不愿再见巫山云了,如今,在她的眼里,巫山云已然成了那一无是处的弃子,她唤来了林美人,威逼利诱,让林美人答应了她。   此事未成,风波又起。   朝堂上,众臣进谏,要孟涟泛去普生寺闭关为皇帝祈福。   孟涟泛冷笑,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地危言耸听!哀家在时尚且如此,哀家不在时,你们岂不是要反了!啊?!”   一个年长的老臣持着玉笏恭敬走出,道:“太后如此,恐危及社稷,当下应以皇嗣为重,况神辉天阁乃先帝亲点,应当不会出错,还请太后依照阁主所言,且去普生寺暂且修行一段时间吧。”   孟涟泛起身,直接越过垂帘,面容骄横。   她睥睨着一众大臣,巫山云坐在皇位上,见她走了出来依旧安之若素。   底下朝臣却一片哗然。   “这......”权臣们交头接耳,“这太后怎可公然上朝堂……”   孟长安看着孟涟泛,眼神讥讽。   孟涟泛指着下面的人说道:“你们,都说哀家祸国殃民,是吗?!”   恒亲王站了出来,他说:“太后成日操劳湳諷,以国事为重,怎会祸国殃民!”   孟涟泛眼含泪水地看着他,模样看起来我见犹怜。   可恒亲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星宿之说的确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还请太后您且去普生寺中静休一月,倘若彼时情况仍然未有好转,就说明星宿之说为虚,神辉天阁的阁主犯了欺君之罪!”   孟长安冷哼一声,道:“恒亲王是要代皇帝诛老朽的九族吗?”   “自然不是。”恒亲王笑道,“欺君之罪乃是大罪,此事又关系到太后,阁主倘若真的虚言误事,岂不是辜负了圣上对神辉天阁的信任?如此一来,阁主当然是要问罪的。”   “问罪如何?”孟长安眯眼问道,“恒亲王可是要越俎代庖,替圣上斩了先帝亲封的阁主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巫山云坐山观虎斗,心中在算计着些什么,思绪却从议政殿摆放的那一抹金黄中随着那些细微的,看不清轮廓的花粉颗粒飘向昨日的佳肴。   曾仓向来逆来顺受,这傻子对朋友倒是出奇的包容他都将人玩透了,像是一颗熟透的果子,被他从里到外揉捏出甜美的果肉,最终全部黏 腻地捧在手掌上舔舐。   夏日的燥热使巫山云带着鎏金冠冕的额头上滚落汗珠,这场争端是如何结束的,他不甚在意。   九音近来吃了些许药,已然能断断续续地记起一些东西了。   巫山云在下朝时魂不守舍,孟涟泛最终妥协,她要去普生寺修行一个月。   巫山云自然是有生育能力的,只是,那德高望重的太医的宝贝独子尚且在他的手中,于是乎,那太医听从了他的话召集了院中所有的太医小聚了数天,最终众太医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来帮助巫山云这个无权皇帝,改变这孟氏外戚一支独大局势,于是通通欺骗了孟涟泛。   孟涟泛当真去了普生寺。   在这段时日里,皇宫才真正掌握在了巫山云的手中,可孟涟泛在宫中多年,眼线极多,巫山云在行事时依然要格外小心。   巫山云在政事上依旧没有话语权,可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将宫内禁军侍卫整顿一新。   现在,只要九音恢复记忆……他就可以召集军队,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我...我不想吃。”曾仓中午时食欲不振,整个人看起来恹恹欲睡。   巫山云觉得有些讶然,并没有多想,只问道:“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   曾仓道:“嗯...莴笋不...不够新鲜,有股...怪味...我...我只吃了两口,就...就不想吃了。”   原来是嘴巴叫他养得刁了,巫山云不禁一笑,道:“那我叫他们晚膳多备几个你爱吃的糕点如何?”   曾仓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一小片赘肉,道:“不...不想吃。”   “嗯?”巫山云将人揽进怀里,顺着曾仓的手也捏上了曾仓的肚子。“害怕吃胖?胖点倒好,抱起来软乎乎的。”   曾仓皱眉,道:“胖...不好!”   巫山云仍笑着说没什么,曾仓心中愈发着急了,他如此在乎的事儿被别人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觉得有些难受。   于是,曾仓在这一晚又转过了身,不愿再理会巫山云了。   巫山云将手搭在他腰上,曾仓向前挪动,让那手落在床上。   巫山云看着曾仓的背影,似乎看到了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河豚被无知的人类气到睡不着觉,午睡都不安生,只要巫山云试图靠近,他就会悄悄挪走。   巫山云忍无可忍,在曾仓第五次拒绝他把手搭到曾仓腰上后,直接撑起身子支在曾仓上方,眼眸直直地盯着曾仓。   曾仓气得眼眶通红,鼻头一耸一耸的,他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巫山云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低声询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不问倒好,这一问,曾仓的泪水便如失去闸门的流水般不断流下,甚至最后小声地哭出了声。   曾仓今天的情绪似乎格外敏感。   “你怎么了?”巫山云伸手为他把脉,却把不出什么东西,脉象平稳有力。   “我......”曾仓哭得喘不上气,看着近在眼前的巫山云,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巫山云的脖颈,轻轻落下一吻。   “我们...做...做朋友会...会做的那...那种事吧。”曾仓道。   巫山云一怔,眼眸在一瞬幽暗如墨。   “原来.......是想要了吗?”巫山云轻笑,手指抚着曾仓脸颊上的泪痕。   “我...我不知道。”曾仓说,“就...就是,很...很害怕。”   “怕什么?”巫山云说罢便扒开了曾仓的外衫,埋头在颈间吸 吮。   曾仓看着龙床明黄穹顶,道:“我...怕你不要我做朋友了。”   巫山云动作一顿,起身看着曾仓,又问:“为什么会突然害怕?”   曾仓摇头,说不知道。   “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在乎你吗?”巫山云问道,“你觉得我不在乎你的想法,不在乎你说了什么,你觉得我总在一意孤行,总觉得我如果厌倦了,就会抛弃你。”   曾仓愣住了,他心里百味杂陈。   “这是因为,你太在乎我了啊。”巫山云笑道,“这很好……这很好。”   “因为你似乎真的喜欢上我了。”巫山云自言自语道。   曾仓不解地看向巫山云,说:“可...可我一直很喜欢你。”   “这不一样。”巫山云立即轻声道,“在乎和不在乎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巫山云倾身,一下一下,如蜻蜓点水般吻着曾仓的唇瓣,眼眸深情而又专一,曾仓映在他眼眸中,天上天下,似乎只此一人。   曾仓没由来地开始紧张,心脏狂跳不止,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巫山云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鼓动,他笑了,他起身扯开了曾仓的衣衫,肆意在曾仓的身上留下印记,那是独属于他的烙印,是曾仓此生抹不去的羁绊。   修长的腿再次被架到宽厚肩膀上,午后蝉鸣聒噪,曾仓的腿微微颤抖着,双目失神地望着窗外,翠绿叶片灼烫了他的眼眸,他骤然失声,噎泣地低声说着什么。   巫山云再次顶开那个小缝,在最后一次发泄进那窄小敏 感的地方时,巫山云说:“我骗了你。”   “什...么?”曾仓累得昏昏欲睡,听到了这句话又强打起精神,问道。   “我们不是朋友。”巫山云笑着,这笑叫曾仓的心中猛地一揪。   “为...为什么?”曾仓失神地问他,心似乎被什么人残忍地抛到了深渊,不断下坠……   “因为,我们是爱人。”巫山云再次动 情地吻上了曾仓。   “因为,我们注定厮守终生,白头到老。与友谊不同,我们之间,不容他人插足。”巫山云又将发硬发烫的物件塞入了那早已软烂得一塌糊涂的地方。   曾仓迷茫地看着巫山云,似乎并不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   “爱...爱人?可...可我是男人啊。”曾仓疑惑轻喘,很快便连问都问不出了。   在曾仓的固有认知里,男人和男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更不可能厮守终身,白头到老的。   男人和男人之间最好的关系只能是挚友,可他不知道,他早已被名为巫山云的那只毒蛇引诱得吃下禁果,弥足深陷却浑然不知。   一次次的顶弄使曾仓浑身无力,他宛若一汪微不足道的池水,在巫山云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溃散,最终丢兵弃甲,将自己完全交由男人肆意掌控。   巫山云睡去时身子上早已看不成了,贴身宫女进来收拾床单时一眼都不敢看,低着头,叫空气中暧昧潮闷的气息熏红了脸。   巫山云穿上了亵衣,支着头静静看着曾仓毫无戒备的睡颜。   分明没什么好看的,还这么傻……可,他就是离不开。 第四十章 可我不喜欢你   朝中对孟涟泛的正面评价少得可怜。   巫山云批阅着一个三朝元老的奏折,暗暗有些头疼。   可更让他头疼的,是曾仓。   曾仓一早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爱...爱你的,以后...别做那种事了。”曾仓躲在门后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徒留下巫山云坐在椅子上怔愣。   宫女太监们不得令不敢拦了曾仓的去路,曾仓一路小跑,股后胀痛,他今日收到了曾涣不知从哪里寄过来的信件,托了个识字的小宫女替他读了出来,曾涣很担心他,现在正在找他,听说他到了宫里,花了大价钱打点了宫里的太监,才将这份信送到了他手里。   曾仓抿唇。   他也想阿涣了。   巫山云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不过是看他好欺负,看他傻,想占他便宜罢了。   曾仓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边收拾,边委屈地回想着自己和巫山云之间的种种。   他总以为巫山云是不同的,因为巫山云的确对他很好,可如今看来,巫山云似乎和那些他小时候认识的所谓“朋友”,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对他好,也只是想看他出洋相,只是想找点乐子。   曾仓专心致志地收拾着东西,连巫山云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都不知道。   巫山云看着他收拾衣物,又将衣物包成了一个包裹,准备提走。   “怎么了?”巫山云问道。   “我...我要出去。”曾仓道。   “去哪里?”巫山云问道。   “找...找阿涣。”曾仓道。   “他不要你了,你找不到他。”巫山云说,“你只能留在这里。”   曾仓皱眉,气愤道:“你...你又...又骗我...你!”   生气的傻子看起来滑稽至极,狼狈不堪,可巫山云却着实没有什么心情去笑。   他走近曾仓,曾仓看着他那狼一般冷漠的眼,不住地后退。   “怕什么?”巫山云问道,“你在怕什么?”   “你......我要出去!”曾仓鼓起勇气吼道。   “前几日还好好的,”巫山云问道,“为什么现在就要出去?”   巫山云强势地在曾仓怀里搜寻着,他扯开了曾仓的衣服,曾仓不住地往后躲,曾仓这一辈子害怕过很多人,可他从没害怕过巫山云,可在此刻,他只觉得巫山云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温柔的躯壳被褪下,内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与几乎变态的控制欲。   曾仓的衣服被扯乱,巫山云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粗略扫了一眼后,巫山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他叫你回去,你就要回去?嗯?”巫山云钳制住了曾仓的下颚,眼眸阴翳嗜血,“你是他的哥哥,还是他养的狗?”   曾仓不住地摇头,想要挣脱巫山云,可巫山云却又被他这不顺从的动作激怒了。   “不爱我,你爱谁?”巫山云怒极反笑,“那个姓秦的妓女?还是那个叫翠姑的贱婢?”   曾仓倔强地看着他,心下虽然慌乱害怕,他却仍然觉得,巫山云不会伤害他。   “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巫山云问道,“你当真以为,我有用不尽的好脾气吗?”   “你想走?那种事儿,就是做不得也做了百余次了,”巫山云冷笑,只要一想到这人可能会不受控制地离开,他的心中便不可抑制地涌上怒气。“你也不瞧瞧自己这番模样。”   巫山云凑近,曾仓的下颚被他紧紧捏住,疼得曾仓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若不是我给了你这么多,那些人,又怎么会靠近你?”巫山云说着,瞧见了曾仓流下的泪水,松开了手,面容依然冷峻至极。   巫山云的这一番话越发证实了曾仓内心的想法——巫山云的确看不起他,或许,便连巫山云所谓的“爱”也只不过是戏耍他的一种手段罢了。   曾仓逃脱了巫山云桎梏后,便狼狈地想要捡回自己掉落在床底下的包裹。   巫山云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曾仓居然还想跑吗?曾仓凭什么?就凭那张平淡无奇的脸?还是凭他那一穷二白的身世?   曾仓向来逆来顺受,巫山云习惯了哄骗他,习惯了诱导他,如今巫山云自己戳穿了的谎言反倒反咬了他自己一口。   情动至极的肺腑之言,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可笑。   巫山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沾染上了他曾经最厌恶的,独属于皇族的那份傲慢。   他没法接受曾仓的拒绝,更不会放任曾仓离去。   近来的烦心事儿一件接着一件,他腹背受敌,进退维谷,本就烦躁,曾仓又在这里无理取闹。   巫山云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又派李公公寻到了那胆大包天的送信太监,他命人起锅烧水,将曾仓的包裹扔进了火堆里,曾仓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傻傻地,想要扑过去抓住自己的包裹——去挽留住他那少得可怜的,能拥有的东西。   巫山云却旁若无人地桎梏住了他的腰身,迫使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将人牢牢按在腿上,逼着曾仓看眼前的一幕。   “你觉得我是神仙?”巫山云凑在他耳边,少年人的音线不似同龄人般清脆,反倒沙哑低沉,似乎为巫山云徒增了几岁的阅历。   “你知道违逆神仙的下场吗?”巫山云近乎残忍地让曾仓去看,让曾仓去听。   看那送信的小太监被活生生扔进沸腾的锅中,小太监浑身的皮都被烫烂,不住地惨叫,不住地挣扎,想要往外逃,可每每当他挨到锅的边缘,便会有神色冷漠的太监拿着棍子将他戳下去。   那惨叫不绝于耳,曾仓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巫山云的话就从他的耳朵钻进大脑,如恶魔的低语一般,扯得他心里生疼,胸腔发闷。   曾仓终于忍不住了,他将头偏向一边,干呕了起来。   肉糜的味道充斥在鼻间,曾仓呕得泪流满面,巫山云却不管不顾,将面色惨白的曾仓一把横抱起,大步走向寝殿。   此时夕阳西下,鸽子在天际翁鸣,曾仓的眼里映出一抹嫩绿的杨柳,杨柳依依东望,好似一个鲜活的生命。   可那样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的眼前被活活折磨至死。   那人也应该是有父母的,那人也应该是有朋友的。   可他,就那样死了,像一只牲畜一般,就那样……活活煮成了肉汤,皮肉漂浮在汤面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肉味。   可在场的人早已司空见惯。   宫中比这残忍的事儿比比皆是。   曾仓被巫山云扔到了床上,他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就那样茫然地仰面躺在床上。   巫山云先去沐浴更衣了,曾仓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床帐。   刚刚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算是什么?曾仓想,这是巫山云给他的惩罚吗?   曾仓仍记得那小太监给他送信时得意鲜活的面孔,可谁知那面孔最后居然布满水泡,煮去皮肉,眼眸无光……最后,只剩下带着零星血肉的骨架。   巫山云在警告他,用了一条人命。   曾仓此刻方才恍然醒悟,巫山云这或许是在警告他,如果他逃跑,巫山云也会那样对他。   曾仓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为数不多的聪慧让他看透了巫山云今日的所作所为。   巫山云在靠近曾仓时,一直仰躺不动的曾仓几乎在一瞬间狼狈地翻滚过去,他背贴墙角,双目失神,嘴唇微微颤抖,恐惧地看着巫山云。   巫山云不再是神仙,巫山云是佛经中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恶魔。   一条人命,不应该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消失。   可它的确消失了,消失在了曾仓的眼前,伴着他终身都无法忘却的恐怖记忆,如今,曾仓每看巫山云一眼,这样的恐怖记忆便就会再浮现一次。   巫山云是个疯子,是个一句话就能引得他发狂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嗜血,乐于折磨他人。   尽管曾仓当时背对着巫山云,也依旧感受到了,当时,在那小太监一次一次惨叫,一次一次试图爬出滚烫烧红的大锅时,巫山云在笑。   这一点让曾仓毛骨悚然。   他怎么笑得出口?   曾仓觉得巫山云是如此的可怕,记忆中那稚嫩的面孔和倔强的双眸离他越来越远,便连前几日,心中的异样感觉也不复。   曾仓想跑,他的胸膛起伏,呼吸粗重,目光惊恐,这一次,不为曾涣,不因气恼,他原始的求生欲促使他想要逃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偌大皇宫。   巫山云仍笑着,分明是与前几日无异的,那般温柔的笑,却叫曾仓几乎战栗着,不敢靠近。   巫山云笑着命令道:“过来。”   曾仓的泪蓄满眼眶,他捂着嘴,拼命摇头。   巫山云无奈一笑,道:“你觉得,你不过来我就抓不到你了?”   眼看着巫山云褪去鞋袜,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曾仓膝软,狼狈地爬向龙床一角,试图躲避巫山云。   巫山云倒是饶有兴味地缓慢跟着曾仓,最后一把捞起曾仓的脚踝,将人拉到了自己身下。   笑着将曾仓的手反别到背后,单腿跪压着曾仓,曾仓拼命反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好玩吗?”巫山云笑问,眼底却毫无笑意,这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瘆得慌。 第四十一章 听话   烛光摇曳,曾仓拼命摇头,嘴里早已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极了,那人,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就那样死了……   他不可抑制地开始恐惧,恐惧巫山云,恐惧周遭的一切,如之前一般。   巫山云压着他,手似一条水蛇,滑进曾仓的衣衫中。   曾仓不敢动弹,就那样被他压在身下,身体不住地战栗着。   “还在害怕吗?”巫山云凑到他的耳边,轻语,又是轻语,曾仓开始呜咽,似乎已然害怕到了极点。   “还想走吗?”巫山云说着,手已然揉到了曾仓的双股上,“还想去找你那个弟弟吗?”   曾仓的头埋在柔软被褥里,眼泪和来不及收回的涎水打湿了一片被褥,染出一片深色,看起来格外旖旎。   “你如果敢说想,”巫山云眯眼威胁道,“我就打断你的腿。”   巫山云的话语不似有伪,曾仓喘不上气,微微挣扎了一瞬,模样狼狈至极。   巫山云发现了他的异常,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曾仓由于缺氧浑身发软,眼眸有些涣散。   曾仓就那样看着他,眼眸迷茫而又恐惧,蒙着一层胆怯的雾气,在某一瞬间,巫山云的心底忽然触动,可曾仓微微推拒的手却又将他拉到无边炼狱,他在怒火中受刑,于是怒火燃烧,殃及池鱼,他粗暴地吻上曾仓的唇,这一刻,什么谦谦君子,什么礼义道德,在他的眼里都成了狗屁。   他是举世无双的皇帝,是能够呼风唤雨的存在,他的身上有着天保定尔,以莫不兴的福祉。   巫山云扯下曾仓肩头的衣服,可怜的傻子不敢挣扎,呆愣地躺在床上,任由身上的人对他肆意啃咬舔 舐,在他的身上留下烙印一般的痕迹。   巫山云的手指搅弄着曾仓的口腔,曾仓下 身早已被巫山云扒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只余外衣和一件里衣,外衣的扣子被扯下,挂在曾仓的臂膀上,里衣大张,胸前褐色两点红肿不堪,碰一下都疼的不行。   曾仓轻轻蹬腿,可脚踝却被巫山云紧握在手中,巫山云慢慢摩挲着,眼中有着痴迷。   “你说,要是你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孩子,你是不是就跑不了了呢?嗯?”巫山云上下抚摸着曾仓的大腿,平日里二人亲热时,曾仓纵然羞涩,身体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反应,可今日,曾仓一看见巫山云便会想起那被活生生煮死的太监……   他嘴唇苍白,泪忍不住地落下。   他不过一介平民,俶尔窥见皇家的阴暗,向来阳光明媚的世界被污浊侵染,曾仓的世界观受到了重大打击。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皇宫,接受不了这样的巫山云。   此刻,巫山云似乎已然和这日日夜夜张着血盆大口的皇宫融为一体了。   在巫山云进入时,曾仓由于过度害怕而生涩的下方传来撕裂一般疼痛。   曾仓的泪不禁失守,他今日的确被吓坏了。   可巫山云似乎终于释放,他不断地作弄着曾仓,享受着曾仓的顺从,从前曾仓不愿的,他今日偏偏都拿来强迫曾仓去做,曾仓害怕他,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巫山云睡去时,曾仓仍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着。   傻子的世界简单至极,此刻,曾仓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狼窝,死亡离他近在咫尺。   巫山云睡着时,手仍然抓着曾仓的大腿。   曾仓惧怕极了,身子酸痛,大脑困顿,可他却偏偏就被这恐惧感逼迫得怎么都睡不着了。   曾仓在前一日还觉得巫山云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他想,他要好好对待巫山云,要努力将巫山云当做他自己最好的朋友。   巫山云什么都顺着他,甚至愿意真正和他成为朋友,他当然高兴,毕竟,在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朋友,即使巫山云年龄比他要小一些,他仍然很高兴。   可巫山云却说,把他当做了恋人。   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这是不对的,这是会被世上的人唾骂的。   那天晚上,巫山云告诉他,他们所做的事儿是只有恋人能做的。   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开心的,毕竟......从小到大,没有人喜欢过他。   可,他仍然很生气,因为巫山云也觉得他傻,还一直骗他。   于是,曾仓赌气,一早就跑到了巫山云的书房门口,说自己不爱他。   曾仓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回去陪阿涣两天,再好好气气巫山云,他也要让巫山云知道知道骗他的后果。   可巫山云……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他看到了巫山云最不堪的一面,最残忍的一面。   巫山云当着他的面,用惨不忍睹的方法杀死了一个太监。   只因为那太监替曾涣送信。   巫山云...巫山云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曾仓不懂,人的有礼,人的温柔,人的体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伪装的。   可有些人,无论如何伪装,傲慢和偏见都已经融到了他的骨子里。   巫山云第二日起床时,曾仓依然蜷在角落,瑟瑟发抖,一双眼眸无神又恐惧,眼珠发红,曾仓拢着那崩了扣子的衣衫,企图将自己藏在那衣服下。   巫山云觉得好笑,坏心眼地一把将曾仓的衣服扯过,曾仓瞬间抖了抖,鸵鸟一般将头埋到臂膀间,他浑身遍布青紫的掐痕和深色的吻痕。   巫山云痴痴地拂过那些痕迹,曾仓瞬间像是受惊一般,狼狈地想要朝床下跑去。   巫山云怎会让他得逞,只是伸手一揽,便将人拦腰困在怀里。   巫山云摩挲着他的腰眼,转而又摸到了他的腿上,用手掌丈量着曾仓的腿骨。   “我昨日说了什么?嗯?”巫山云问道。   曾仓颤抖着嘴唇,不敢言语。   巫山云威胁一般顶了顶,曾仓瞬间回神,语无伦次地讨好亲吻着巫山云的脖颈,他说:“对...对不起,我...对不起.......”   巫山云享受着他的吻,转而又笑着将两指插入他泥泞不堪的后 股,在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热度后,巫山云道:“好热......你在吸我的手吗?昨天还没把你喂饱?这么饥渴?”   曾仓的脑中一片混沌,时而出现巫山云温柔的面庞,巫山云说,在他那里,曾仓可以做小孩,曾仓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曾仓,时而又出现曾涣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他点了点头,巫山云瞬间呼吸粗重。   巫山云再次进入时,曾仓低叫了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被什么人灌上浆糊一类的东西,晕晕乎乎的,头很沉,还有点疼。   好...难受。   曾仓被巫山云压在床上,头偏向一方,他像是一个被主人玩坏的布娃娃,眼泪自红肿的眼角流下,曾仓的眼中居然浮现了一丝绝望之意。   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弄坏了,疼得厉害。   巫山云......从来不会这样对他。   曾仓昏厥了。   巫山云眼眸阴翳地看着太医,太医战战兢兢地为曾仓开了药。   曾仓发热了,而且还很严重,自面颊到脖颈,一片通红。   这场高烧连烧了三日,巫山云坐在曾仓床边儿上,牵着曾仓的手,道:“我说要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你要惹我生气,要惹我发怒……”巫山云抚着曾仓的面庞,轻叹了一口气,“你喜欢女子,可你的身子却能同女子一般有孕,她们都不适合你的,唯有我能在这乱世护你周全。”   曾仓微微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熟悉的银白面具,曾仓面色煞白,双眸失焦,嘴里不住地哭喊着:“不...求求你,不要……”   巫山云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骤然一疼。   “别再试图离开了,”巫山云紧握着曾仓的手,“我不会让你离开,没有了你,我又要怎么熬过这漫漫长夜呢?”   巫山云将毛巾覆到曾仓额头上,曾仓的泪又划过面庞,巫山云替他擦去泪滴,轻声道:“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什么是听话呢?   曾仓不懂,他只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巫山云说的几个字,他头疼欲裂,浑身像被丢进了岩浆,哪里都是烫的,还没力气,除此之外,巫山云的粗暴行为给他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曾仓的烧在第五日时终于褪去,整个人瘦了一圈,前几日养出来的肉都不见了,他看起来更孱弱了些。   巫山云抚摸着曾仓的面颊,自言自语道:“这几日,再多吃些东西吧,补一补,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命人给你准备着。”   曾仓不敢看他,也不出声,只是抿唇紧张地低头,呼吸紊乱。   巫山云强迫他抬头,却看见了他虚弱的面颊和蓄了满眼的泪花。   似乎很可怜。   可曾仓却十分抗拒他的接触,在这一瞬间,向后靠去,逃一般跌到了后面的被褥上。   曾仓的嘴唇依然颤抖着,眼中布满恐惧。   巫山云怔愣了很久,最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怎样   朗朗晴日,白鸽翻飞。   巫山云一袭玄色金绣五爪金龙袍,流冕华丽,可再华丽的流冕都遮不住他眼中横生的戾气。   孟长安眯眼看着他,只觉得他最近是翅膀硬了,并没有多做他想。   巫山云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向来无关紧要。   孟涟泛虽然被迫去了普生寺祈福,但她的眼线依旧穿插在朝堂中,恒亲王便是其中之一。   巫山云有帝王之气,应当小心。   这句话是当晚,恒亲王传与孟涟泛的。   孟涟泛对此不以为然,巫山云是个什么东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一个在冷宫受尽虐待,懦弱无能,脑子又笨得不行的蠢货,只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因为自己,是救他出冷宫的人,巫山云再怎么变态,心理再怎么扭曲她都管不着,也不想管。   巫山云伪装多年,近来情绪不稳,泄露了一星半点,可孟涟泛却反而认为,巫山云泄露的这一星半点的真实面貌,不过是为了威慑众人的伪装。   巫山云的情绪的确有些失控。   他对曾仓用上了平生所有的耐力和关切,那两个女人呢?   秦言音勾引曾仓,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翠姑哄骗曾仓,让他晒到几欲晕厥,可曾仓还是眼巴巴地守着她。   他待曾仓那样好,曾仓将他弃如敝履,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曾仓从不顾忌他的感受。   只因曾仓未曾经历过他所经历过的绝望。   他不过略施小惩,在曾仓面前杀鸡儆猴,曾仓就俨然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他本来就傻,这样一来,看起来又可笑又傻。   曾仓在他眼里,从来都是那个不明事理的傻子,对这样的傻子而言,巫山云觉得,恐吓或许比诱哄更有用。   巫山云傍晚回到寝宫,却发现曾仓仍然呆滞地坐在床上。   曾仓午时吃了一碗米饭,没吃一口菜,他饿疯了般将米饭拨到嘴里,便连嚼都不嚼,就那样干巴巴地吃了下去。   吃罢后又喝了些水,便就这样坐着了,一直到现在,晚膳摆在他面前都凉透了,他也不想吃。   “不是最爱吃鸡腿了吗?”巫山云夹起桌上的鸡腿,要放到曾仓碗里。   曾仓立即打翻了碗,乍然受惊一般向后躲去。   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米饭散落一地,曾仓素日最爱的鸡腿也掉到了远处。   巫山云拿着悬在半空中的筷子,下颚线紧绷。   巫山云有些生气。   “你什么意思?”巫山云冷笑,摔了筷子,曾仓的身子猛地一颤,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曾仓连滚带爬,以为是自己的浪费行径惹怒了巫山云,他连忙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捡起地上的鸡腿张嘴就吃。   巫山云立即起身,钳住了曾仓下颚,迫使曾仓张口,他将曾仓吃进嘴里的那些鸡肉全部用手指挑了出去。   “我......”巫山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曾仓现在就像是一只受惊的仓鼠,迟钝,茫然,警惕,只要他稍有大动作,便会抱头鼠窜。   巫山云看着曾仓,曾仓的眼中一片空洞,早已没了灵气。   “你当真就这么害怕我吗?”巫山云的恐吓目的已然达成,他如今只需要冷着脸,曾仓自己便会害怕,便会按他所说的一切来。   这分明很好,可巫山云感到烦躁。   巫山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能隐忍不发到极致的人,这世间的事儿,只有他想不想做之分,几乎没有他做不到的。   读书过目不忘使他看遍天下文章,并且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明白人生须臾一粟,皆是沧海浮尘,想要什么,就必须全力去争取。   他明白,他对曾仓是不一样的。   他自小受尽苦难和折磨,曾仓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在那段最漆黑无望的日子里伴随了他两年。   可是......曾仓蠢笨,便连和他说话都十分费劲。   他是世间至尊的皇帝,喜爱上这么个傻子,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曾仓看着巫山云,他眼中的巫山云早已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魔鬼,便是看一眼都会心惊胆战,无所适从。   仲夏夜蝉鸣声声,屋外的暑意退去,余下一片清凉,枝桠头上暂歇的鸟儿轻声低语。   屋内的寒气却在攀升。   曾仓努力想挣脱巫山云,可巫山云却用力将他环抱。   “你...放开.......”曾仓颤抖着嗓音,道。   “为什么?”巫山云问道。   “你...你杀了人.......”曾仓低声哽咽,话语逻辑混乱,他似乎已然处于崩溃边缘了。“你...我.......别碰我...”   杀人是不好的,在曾仓的世界里,人死了便是这世上最大的事儿,毕竟人命大于天。   “人我已经杀了,”巫山云近乎冷漠地说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曾仓仍然像只鸵鸟,将头低埋,如果这里有沙土,他的头一定已然深埋了进去。   “说话!”巫山云道。   “别...别再杀人了。”曾仓怯懦道,“不...不好,人...不该这样死。”   巫山云道:“这宫中人命如草芥,他今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宫外的人往我这里送信,来日,便也能伙同图谋不轨之人送些大逆不道的玩意儿进宫。宫里的斗争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狠手辣才能步步高升,妇人之仁,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曾仓几乎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只是笨拙又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根本听不懂。”巫山云自嘲一笑,见曾仓这副模样,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笨蛋。”   曾仓这次却没有着急反驳,只是默默地看着地板。   “你还记得入宫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巫山云道,“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   他才是那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居然将傻子的承诺当了真。   “可你不过陪了我月余就要走。”巫山云面无表情,脸上却像是覆了一层寒霜,一靠近,便能感到刺骨的冷意。   曾仓迷茫至极,他不知道自己早已被诱导着许下了这不平等的承诺。   巫山云忽然道:“你出尔反尔,要接受惩罚。”   曾仓拼命摇头,面色煞白,他认为巫山云所说的那惩罚,便是像小太监一样,在沸水中被烫死。   巫山云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你...若是再跑,我真的,会打断你的腿,还有你弟弟……我会杀了他,我不想这样伤害你,你别逼我,好吗?”   曾仓听到了巫山云提及他的弟弟,立马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巫山云。   “你...不...不能伤害阿...阿涣!”曾仓鼓起勇气道,“他...他是我...唯...唯一的弟弟!你...伤害了他,我...我就...就......”   曾仓就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威胁巫山云,在他看来,巫山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东西。   巫山云却笑了,一把将他横抱起,曾仓惊呼了一声,由于害怕摔下去,便双手紧搂着巫山云的脖颈,他几乎可以说是半挂在了巫山云的身上。   一场气势汹汹的发热和这几日进食过少使曾仓的身子变得疲软无力,曾仓再次被巫山云放到了床上,巫山云唤侍女拿来了一碗米饭,道:“我看着你吃,今日,吃完了这些,我晚上便不作弄你了。”   曾仓看着眼前的米饭,没有一点食欲,可他如今一闻见肉菜味儿,鼻间便又会嗅到被活活蒸煮至死的太监。   曾仓仍然只吃米饭,从前能吃三碗米饭的曾仓,今天只吃了小半碗,菜仍然一口没动。   巫山云皱眉看着曾仓嚼蜡一般食不知味,问道:“你不是最爱吃肉菜了吗?”   曾仓摇头,忍不住想吐。   “来人,拿来莲藕桂花糕,还有西子莲藕,糯米团子……”巫山云一连串说了许多食物名,这些食物大多都不带荤腥。   曾仓又吃了些糕点和糯米团子,喝了几大口水,他紧绷了数日,才一吃饱困意便席卷全身。   “睡吧。”巫山云轻拍着他的背,似乎真的要放过他了。   曾仓做了个梦,梦里的巫山云又变回了从前那人——他聪明,机智,会包容自己的一切,会给自己很多吃的。   梦里的巫山云与他缠绵,梦里的巫山云随和而又美好。   可曾仓在睡梦中骤然醒来时,巫山云正将他的子孙根捏在手里把玩着。   巫山云向来说话算话,曾仓没有吃完米饭,他身体力行,当夜就给了曾仓一个教训。   奇怪的东西在曾仓的腿间,曾仓大腿上的裤子已被褪去,只余一双腿与巫山云苟且着……   巫山云在曾仓后方摩擦着,前面则是将那软糯糯的东西生生捏得吐露了透明的液体,曾仓难耐地扭身,巫山云便在他的屁 股上落下一个巴掌。   曾仓感觉后面一疼,便不敢动弹了。   挺拔的水蜜桃在这一掌下微微泛红,巫山云看着心痒,便又是一掌,惩罚般亵玩着曾仓。   曾仓感受着那火辣辣的疼痛,又将脸埋到了被褥里装鸵鸟。 第四十三章 羁绊   巫山云哼笑一声,揉捏着手下手感极好的软肉,问道:“疼吗?”   曾仓将头埋在被褥里小幅度上下点头。   “多吃点饭,”巫山云见曾仓这副模样,一把将人拉起,道:“多长点肉……”   “我...我不想吃肉。”曾仓喏喏道,“会...会恶心。”   “是因为那日吗?”巫山云轻声问道。   “嗯......”曾仓将头扭过去,仍然很怕他。   “宫里死人是常事。”巫山云道,“我......那日的确是冲动了些。”   “你不该惹我的。”巫山云恶人先告状,抚着曾仓的面庞,道:“我就是个疯子,你惹了我,我就会发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疯成什么模样,吓到了你......的确是我的不对。”   “曾仓……”巫山云牢牢抱住眼前的人,低声道:“你帮帮我,好吗?你帮我改过来,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发疯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杀人……”   巫山云的诡计果然骗到了曾仓,当曾仓心中的怜悯大过恐惧时,他拍了拍巫山云的后背,居然开始安慰巫山云。   “没...没事的。”曾仓呆呆地安慰着巫山云,“人...人都会这样的……”   巫山云的手不安分地摸到了曾仓光裸的屁 股上,肆意揉弄着,嘴上还在卖惨,他问曾仓:“你也会这样吗?”   “我......”曾仓仔细想了想,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杀人什么的,但他会宰鸡,有时候甚至会帮别人宰羊,众生平等……所以,这应该也算是和杀人同等的罪过吧,于是曾仓点了点头,道:“我...我也会!”   巫山云笑了,却不出声,曾仓看不道他的脸,手僵硬地拍打他的背。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巫山云佯作语无伦次道:“我...我只是太怕了,太怕失去你了!”   “我很爱你,”巫山云道,“我有预感,我这一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除了你……”   曾仓忙不迭地安慰着巫山云,结巴道:“你...你别...别难受了。”   巫山云的手指已然探到曾仓的股缝中了,曾仓却还在安慰着根本不需要被安慰的他。   傻子是这样好骗,巫山云想,这世上,只有他能骗得这傻子,其余人若是敢骗,他定然不会放过。   巫山云还在卖惨,手指却已然玩弄得曾仓脸颊红润,微微喘气,曾仓此时是一丝睡意也无了。   “怎么了?”巫山云将手指拿到他面前,银丝拉下,巫山云还要佯作不懂地问他:“这是什么?”   曾仓身体特殊,前些日子巫山云玩透了他的身子,早就知晓了他身上的敏 感点,如今刻意玩弄,他自然受不住的。   “我...我不知道。”曾仓憋红了脸道,“我......”   巫山云再接再厉,在增加手指的同时,还在曾仓的耳边咬着耳朵科普:“这是男人和女人做ai的时候,女人会流的东西。”   “你说,男人和男人不能在一起,”巫山云将曾仓揽在怀里,诱导曾仓看向下方,曾仓看着那泥泞的地方,瞬间呆愣住了……那...那是什么?他是不是要坏掉了,怎么会......   “你还是男人吗?”巫山云笑着调侃,手从两根加到四根,加快了速度,水声荡漾在寝宫中,比水声更动情的,是曾仓受不住的,小兽般的低吟。   曾仓的手按在巫山云粗壮的小臂上,试图阻止他的动作,可巫山云却又怎会因他的阻止而留情,在曾仓咬着下唇大喘着气时,巫山云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就那样看着曾仓,突然问道:“你那日说不爱我,你爱谁?”   曾仓瞬间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下的东西骤然离开,他不适地微微动了动。   过了良久,曾仓说:“我......”   我会发疯......   曾仓的脑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浮现了这句话。   曾仓一个激灵,赶忙道:“爱...爱的......”   巫山云微怔,问道:“你...说什么?”   “我...”曾仓困难开口道:“我爱你。”   巫山云瞬间将曾仓扑倒到床上,吻落在曾仓身上,巫山云宛如吃了十碗兴奋剂,动作极其粗鲁,肆意把玩着身下讨好着他的傻子。   曾仓宛如狂风巨浪中的一艘小船,随着风暴迷茫地荡漾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   海浪拍打礁石,濡湿一片暗沉的颜色;小船不定地飘荡,似乎随时都会被海浪淹没在无尽大海中。   小船躲避,又怎能躲过无处不在的风暴,小船要逃,又怎能逃出漫无边际的海洋。   只余一盏玻璃罩下的红烛,缓慢淌下蜡液,照亮昏暗天地。   小船最终还是被掀翻在了大海中,无数海水注入小船,小船慢慢下坠......最后沉入大海,沉入一片黑暗。   可即便如此,大海已经不曾放过小船,它仍然在拍打着,用海底的暗流肆意操纵着……无法反抗的小船只能任大海摆布,最终与大海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巫山云满意地看着曾仓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他也不知道今晚究竟做了几次,药玉将他的子子孙孙堵在曾仓的肚子里,巫山云抚摸着曾仓泛红的面颊,摸着摸着,手指又轻抚在曾仓的小腹上。   如果,这里有一颗种子,能生根发芽,长出无尽藤蔓,或许......曾仓便永远不会再离开了。   那无尽的藤蔓是羁绊,是困住曾仓的,流淌着二人血脉的孩子。   只需要一个孩子......他们便能永不分离了。   巫山云似乎魔怔了,可在这一刻,他却像是有了什么神奇感应,总觉得……曾仓的肚子里已然似乎有着什么了。   “你会怀上的......”巫山云喃喃道,“会的。”   第二日,巫山云叫来了刘太医为曾仓看脉。   刘太医的孙子之前被他掳走,刘太医最终吃了哑巴亏,也看透了这表面人畜无害的皇帝。   “替他诊脉,看看有没有喜脉。”巫山云面无表情道。   曾仓吃着桂花酥,脚悬空坐在床边儿上。   刘太医似乎瞬间石化了,他看着巫山云,犹犹豫豫道:“禀...禀圣上......男...男人,理应上不会有孕的。”   刘太医只觉得巫山云被这狐媚男人蒙了眼,居然痴心妄想,想要一个男子有孕。   “朕叫你看,你就看!”巫山云语气森然道。   刘太医咽了口口水,正要直接搭上曾仓的手,却被巫山云拦下。   “你看诊垫的白布呢?”巫山云不耐问道。   “臣与...这位公子,同是男人,自然是不必拿......”刘太医抹了把汗,试图解释。   巫山云却不容置否道:“垫!”   刘太医无奈垫上白布看诊,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刘太医两撮短小的眉毛拧巴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这...这......   刘太医反复看脉,又叫曾仓伸舌头,最终颤颤巍巍道:“这...这位公子...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刘太医不解,上次给曾仓看脉也不过七天以前,为何那时他没有发现呢?   巫山云闻言一愣,立即道:“你再诊,看看孩子有没有事儿。”   刘太医又诊了许久,道:“从脉象气血来看,孩子是无碍的,很健康,大约是昨晚公子好胃口,又疏解了心情,故而孩子同他一体,脉象也稳妥了不少。”   巫山云简直欣喜若狂,他的手颤抖着,抚上了曾仓的小腹,曾仓不明所以地看着巫山云,问道:“你...你很冷吗?怎么了?”   巫山云摇了摇头,高兴到眼眶泛红,他叫刘太医出去了后一把抱住曾仓,承诺道:“待我......待我,杀了那些人,便...便封你为后。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也会是我后宫中唯一的主人。我不会叫那些女人留在后宫算计你,我.......我此生只你一人。”   巫山云突如其来的承诺让曾仓摸不着头脑,只是迷茫地点着头,示意他知道了,转而又皱眉道:“杀...杀人是不对的!”   巫山云失笑,紧张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你......你摸摸,”巫山云将曾仓的手牵住,按在了曾仓的小腹上。“你这里,已经有我的种了,你知道吗?”   “什...什么?”曾仓依然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看着巫山云   “十个月以后,你这里,就会有一个孩子出来了。”巫山云轻笑着,眼底满是幸福。   曾仓却瞬间石化,他结结巴巴问道:“孩子......为什么......从,这里出来?”   “你不想要吗?”巫山云问道,“那可是我们俩的孩子啊……”   “我...我...”曾仓一着急,说话便更加结巴了。“我...怎么...怎么会,孩子是从哪...哪里来的,我......我不知道。”   巫山云吻住了他的唇,安抚下了他惊疑不定的情绪。 第四十四章 牵挂   孩子是什么?   是放纵后的副作用?是修成正果后的嘉奖?是一个人生命的延续吗?   巫山云不知道,可他抚着曾仓的那只手是那样温柔,似乎生怕将人摸坏了。   有些计划要提前了。   巫山云想。   巫山云前些日子得了一种药,倘若叫九音吃下,九音便会恢复记忆,可那药只能维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九音便会瘫痪在床,神志不清,与死人无异。   这药极其危险,是十七寻来的,效用也只有他和巫山云二人知晓。   虎符事关重要,可九音也是他的得力好手,他起初还有些犹豫,如今全然不再犹豫了。   “十二。”是夜,巫山云唤来了十二,“传话十七,让他将药给九音。”   巫山云话语不容置喙,他决定弃车保帅,面色淡然。   十二弓身俯首道:“禀陛下,九音已醒,她说虎符在龙泉谷的一处草丛里。”   “嗯?”巫山云转头看向十二,道:“她醒了?”   “是。”十二道,“九音说,她会寻得虎符,还请主子.......信守承诺。”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自口中说出,尽管只是一五一十地传话,十二的背上仍然出了一身汗。   巫山云倒是面不改色,只道:“君无戏言,你同林一护着她去,叫孟二自樊城回来跟朕。”   十二道:“是!”   “你与林一有情,朕已然知晓了。”巫山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是一段佳话,你们二人又忠心耿耿,朕自然不会干涉,只是希望你们的情意不要再误了朕的正事。”   “朕放了他一次,也成全了你们二人,如若再犯,绝不轻饶。”巫山云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着说。   恩威并施,十二瞬间白了脸,跪地道:“是,属下定会和大哥严加约束,不会再犯!”   “去吧。告诉十七,药不必送了。”巫山云说罢,便风轻云淡地回了屋。   巫山云本不想这样轻放了他们,按他一贯作风,定然是要小惩大诫一番的,可近来曾仓有了喜事,他不愿再见血腥,故而便也就这样放了他们二人。   曾仓还坐在床上发呆,巫山云却黏黏糊糊地吻上了他的锁骨。   古籍说,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孕时不能行房事,可男子恰恰相反,男子体热易燥,在孕时要时时疏解;男子身体强健,孕口也极其坚固,瓣膜很厚,即使行了那档子事也伤不到孩子,反而另一方的精华能化作孩子的养料,让孩子身体更为强健。   巫山云细细翻看了这一段,仔细研读,故而一有时间便要抱着曾仓耳鬓厮磨一番,美其名曰,都是为了孩子。   曾仓摸着自己的肚子,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有孩子呢?他又不是女人!这......这会不会是巫山云在骗他呢?何况巫山云之前就骗过他,这.......这怎么可能呢!   曾仓抿唇,猛地推了巫山云一把,巫山云不动如山,抬眸看他,眼中笑意盈盈,似乎喜不胜收。   “怎么了?”巫山云问道。   “你...是不是又...又在骗我......”曾仓可怜兮兮地看着巫山云,似乎要碎了。   “我......”巫山云正想说些什么,想承诺些什么,曾仓却又说:“我...我不想要...要这个.......”   巫山云的满腔欢喜瞬间被冷水泼灭,他问道:“为什么?”   “我.......”曾仓迷茫地看着巫山云,想,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是孩子呢?   他.......不能有宝宝,宝宝跟着他,会受苦,会每天吃苦的要命的菜团子。   曾仓道:“就是...不想.......”   巫山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笑了,笑得满不在意。   “是啊,傻瓜,”巫山云笑着,笑意不达眼底,“你是男人啊,男人怎么会怀上孩子呢?”   曾仓听着他的话,心里对于巫山云再次欺骗自己觉得很不是滋味,却也安心了不少。   他是个傻子,他明白,他现在保护不了任何人,也无法给某个小生命带来保障,巫山云.......巫山云是个疯子,倘若哪天又发起了疯……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想生孩子,娘亲告诉过他的,生孩子很疼,他这样特殊的人,生孩子或许会死的。   曾仓不想死,曾仓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也行将就木地按照他娘亲教给他的方法老老实实地活着。   倘若他娘亲还在世,或许不会预料到,自己儿子善良的天性会吸引到这样一个疯子,不依不饶,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将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步一步地引诱至狼窝,吃干抹净后还要蛮不讲理地诱骗自己的孩子为他诞下足以牵扯一生的血脉。   巫山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从前他对曾仓不过是喜欢,许多时候也只是占有欲在作祟,可如今,他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   巫山云在知晓了曾仓不想要这个孩子后,便一再对他隐瞒,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害孩子,伤害自己身子的行为。   “我...我不是傻瓜!”曾仓红了眼眶,委屈至极,急道:“你...你要是真那么嫌...嫌我,就...就...就让我走好了!”   曾仓的情绪波动极大,巫山云怕他伤了胎气,心中有怒却隐忍不发。   他不懂,曾仓到底在抗拒什么?他也摸不准,曾仓究竟是不喜欢孩子,还是就不喜欢他们俩的孩子。   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吗?只待他寻回虎符,设计杀尽那些反对他的人……他们,他们就能厮守终生了。   巫山云轻吻在曾仓的唇角,用着僵硬的语气,柔声细语道:“好...好...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来,你打我几拳,出出气,我才是傻子,我才笨,我们的阿仓最聪明了……”   曾仓瞬间愣住了。   他哪里见过这般模样的巫山云,只见巫山云眼眸含笑,无奈地看着他,眼里话语里满是宠溺。   曾仓被他迷惑了,渐渐没了怒气,不自在地扭过了头,道:“我...我不会...原...原谅你!”   “好阿仓,”巫山云的肉麻话越说越顺口,他的手掌覆在曾仓的手背上,带着曾仓的手抚到自己脸上,目光看起来真挚而又深情,“阿仓最好了,就是不原谅,也定然不会再恼我了,是吧?”   曾仓转头,面上憋得通红,便连耳垂都红透了,巫山云眼眸微转,他似乎找到了顺曾仓毛,让曾仓言听计从的方法。   原来,曾仓吃软不吃硬,长了个这么大个儿,思维却跟个孩子似的,听了这些哄人的软话便害羞得不行了。   巫山云的手悄无声息地环在了曾仓的腰上,嘴里还在哄骗着这个单纯的傻子。   曾仓想逃,却叫巫山云的话说得不上不下,羞得不行。   原来……巫山云真的很爱他啊。   曾仓想,娘亲说过,这世上,如果真的有人很爱很爱他的话,他就一定不能辜负了那个人,他也要很爱很爱那个人……这样才是公平的。   那种事儿,他们之前常做的,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曾仓如是想,巫山云轻轻剥开了曾仓的衣服,本想着曾仓若是挣扎,他便按住曾仓的手,半强迫着他接受,可曾仓却忽然依着他,温驯地被他压在床上亵玩。   “你太好了……”巫山云双眸失神地看着曾仓,眼里有着说不上来的疯狂,“我...这辈子没拥有过什么好东西,也没遇到过什么好人……可你,你让我瞧见了,所以,你跑不了,也别想离开。”   巫山云不是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他的童年便连一碗馊了的米饭都得不到。   他的执念或许来自于缺爱,他的执念,更多来自于从未得到过。   像是久旱偏逢一隅甘霖,只一瞬的热望,他便祈求着,祈祷着,希望得到永远。   他渴望曾仓的承诺,渴望曾仓不会离开,渴望曾仓的陪伴。   他深知,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也不会有人,能将光芒照进他内心深处的冷宫中去。   那一抹灿黄是太阳,是曾仓心无芥蒂的笑,是曾仓无欲无求的好,是曾仓在星空暗夜下,不顾一切地拉着他,前往花园路上寻找玫瑰时的奔跑。   是他从前可望不可及的纯粹善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曾仓,巫山云想,尽管曾仓是个傻子。   他要把人藏好,如果可以,他也想学一回汉帝,打一栋纯金宫殿,将曾仓藏在宫殿里,每日拿着世上最珍贵,最好的东西供着,养着……不叫曾仓接触那些个心怀不轨的畜生,只日日与他寻欢作乐,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曾仓的身上布满红痕,大腿上倒没有青紫痕迹,巫山云将曾仓的腿折叠在胸前,这个姿势并不会撞青傻子的腿,只是时间长了,曾仓的腿会微微抽筋。   巫山云搂着曾仓,曾仓早已酣眠,眼角湿润。   古籍上说,男子若是有孕,相貌或许会越来越好……   巫山云的指尖停留在曾仓的脸颊上,手下的触感与嫩滑的鸡蛋无异,他微微皱眉,这可不好,他不希望曾仓变得更好看,近来他似乎病得越来越严重了,旁人多看曾仓一眼,他就不爽一分。   倘若曾仓真的变了相貌,吸引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这傻子又这般不谙世事,叫别人欺负去了可怎么办?   且,就让太医开些药吧,巫山云想,给这傻子面上添些无关紧要的斑点……让他再丑上三分。 第四十五章 拖油瓶   曾仓醒来时,巫山云罕见的还在他的身边。   曾仓揉了揉眼,茫然地看着本不该还在寝宫的巫山云,问道:“你...你怎么还在?”   巫山云怔了一瞬,他刚刚下了早朝,处理了一堆破事儿,又抓紧时间批阅了公文,好不容易赶了过来,刚想俯身与曾仓亲近一番,却冷不丁听到了这句话。   “你不想我在?”巫山云瞬间冷了面庞,心中浮上一层怒意。   曾仓摇了摇头,说:“饿...饿了。”   巫山云心底的怒意瞬间灰飞烟灭,他无奈地看着曾仓,曾仓道:“疼...屁...屁 股,今天特别疼……”   前些日子巫山云才与他大做过几次,那时巫山云心中又火气,故而又凶又猛,昨日知晓曾仓有孕,他又过于激动,旧伤未愈,新伤又来,曾仓纵然日日抹着上好的药,含着药玉,后 股也依旧受不住巫山云这般玩弄。   “是吗?”巫山云看着他,道:“我给你揉揉?”   曾仓立即警惕地看向巫山云,拒绝道:“不...我...我自己揉!”   巫山云笑着,柔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给我看看呗,看看就不疼了。”   曾仓犹豫狐疑地看着巫山云,抿唇,慢慢向床边挪去。   傻子太好骗了,幸而巫山云并不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巫山云轻轻掰开两股,只见那处红肿水润,巫山云又拿了些加了些许薄荷的药,抹开在了那处。   曾仓顿时觉得那火辣辣的感觉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清凉的舒爽。   巫山云果然帮他缓解了那热胀的感觉。   “谢...谢谢你。”曾仓低头,向那罪魁祸首道着谢。   巫山云摸了摸曾仓的头,道:“没事的。”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孟涟泛便等不及要从普生寺出来了。   可孟昭的所谓“天象”,死死地压着她,受先帝影响,本国子民过度信奉神明,尊神辉天阁为上,几乎已经到了神辉天阁说风就是雨的地步。   更可怕的时,信奉神明的不止有无知的草莽百姓,还有朝臣,朝中半数大臣都是神辉天阁的忠实信徒。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涟泛冷笑,神辉天阁与她密不可分,当年她初入宫闱,神辉天阁的势力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孟家能走到现在,也少不了她从中推波助澜。   既然孟昭要兔死狗烹,那么,就怪不得她翻脸无情了。   “李公公,给孟祭祀的寒石散,可备好了?”孟涟泛冷笑,她在孟府中为数不多的眼冒着生命危险为她传来了消息——孟长安正在勒令孟昭戒断寒石散。   孟昭本就不成器,倘若,他在朝堂上,在与势力孟长安平分秋色且向来厌恶神辉天阁的叶将军脚旁发现了这寒石散,那可就有意思了呢。   李公公立马道:“是……可是,如此一来,给皇帝的份额便不太够了。”   孟涟泛不耐道:“不够就不够了,下个月多加些就是,左不过叫他多闹腾两天罢了。”   巫山云背手眺望天际,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何五为他端来了茶水,巫山云摆了摆手,问道:“太后还是在给朕喂寒石散吗?”   何五道:“是,而且,这月的份例少了许多,故而,您今日要焦躁些。”   “她如今腹背受敌,居然还惦记着朕。”巫山云轻笑了一声,道:“看来,也不是蠢得无药可救。”   “你在太后身边也有些时日了,杀了姓李的那个阉人,取而代之吧。”巫山云微微颔首,道。   何五擅长伪装,尤其擅长易容和伪音,他在孟涟泛身旁蛰伏了四年有余,太后已然知晓了他的能力,并且敲打过他,将他当做李嘉伟的替代品,只要这李公公一朝遭遇不测,他便会成为孟涟泛新的心腹。   九音窃取虎符之时,倘若不是他在从中推波助澜,九音也是断然逃不出皇宫的。   “是。”何五道,“禀主子,九音……可还好?”   九音是何五的妹妹。   “她很好,已然恢复记忆了。”巫山云道。   何五松了口气,跪地道:“谢主子隆恩,虎符丢失事重,还请主子风波过后重罚我兄妹二人!”   “不必了。”巫山云道,“朕答应了九音,会许她荣华富贵,放她走,你也一样。”   何五一怔,看着巫山云,眼中有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他比巫山云大了七岁,可他钦佩眼前的人,巫山云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有谋略的人。   少时惊鸿一瞥,巫山云转身,救下了他即将要被卖入青楼的年幼妹妹,还有断了一双腿,脸被按入泥污的他。   “我不想走。”何五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待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他已然条件反射般跪下了。   “那便留下。”巫山云淡淡道,“朕也会许你地位,权利。”   “朕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巫山云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了,敏 感如他,又怎会看不出何五的小心思。   回到寝宫,巫山云揽过曾仓,想了想,还是将刚刚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讲与了他。   “你...你是说...他...他喜欢你?”曾仓眨了眨眼,期待地问道:“那...那你可不可以也喜欢他?”   巫山云本是想叫曾仓吃味的,却不想曾仓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你什么意思?”巫山云皱眉,面色不虞。   “就是...有情人...总...总能在一起的!”曾仓傻笑道,“戏里面都...都这么写的!”   巫山云气极反笑,阴测测道:“你是不是打算,让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然后好放过了你?”   巫山云捏着曾仓的脸颊,手指用力,道:“我还以为你多善良呢,自己扑不了火,就要把火嫁接到别人身上去?嗯?”   曾仓认真道:“可...可他喜欢你。”   巫山云没有任何犹豫道:“我喜欢你。”   曾仓有些难过道:“我...我没什么好...好喜欢的,我......我连阿涣都养...养活不起,村...村子里所...所有人都说...我...我就是拖着阿...阿涣的拖油瓶。”   “是吗?”巫山云顺水推舟道,“所以,其实曾涣在很久以前就不想要你了吧?”   曾仓回想了一下过去曾涣对他恨铁不成钢的谩骂,呆了呆,眼泪瞬间蓄满眼眶。   其实,那时的曾涣的确忍无可忍了,因为曾仓总是躲在屋子里,不愿出去,不愿见人,曾涣那时年龄很小,极易冲动,一时犯下傻事,只那一次。后来他也尝试开导过曾仓,可曾仓似乎更加封闭了,这件事像把刀湳諷子扎在曾仓那本迟钝的心上,将曾仓那颗粗糙的心一刀扎透。   巫山云的这句话犹如钝刀,一点一点划开了曾仓曾经的伤口,事后又在伤口上猛撒了一把盐。   “你想着早点出去找人家,人家还觉得你累赘,不愿见你呢。”巫山云的话如同魔鬼暗夜的低语,诱导着曾仓的泪滴砸落在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碎裂开来。   曾仓眼里满是受伤。   “这世上没人看得起你,除了我,没有人会喜欢你。”巫山云轻轻覆住了曾仓的双唇,湿 软灵活的舌头钻进唇瓣,撬开笨拙的贝齿,一点一点,攻城略地。   直到曾仓面色通红喘不上气来巫山云才依依不舍地放过了他。   曾仓道:“那...我...我会自己喜欢...我自己。”   巫山云一愣,笑了,他捧着曾仓的脸,道:“好,那我们俩一块喜欢你,怎么样?”   曾仓点头道:“好........”   “我呢?”巫山云忍不住问道,“你喜欢我吗?”   曾仓昨日才说了爱,今日巫山云便要急着验证,他不信曾仓床上说的爱,他深知男人在床上,在兴头上说的任何话都是在放屁。   曾仓犹犹豫豫,纠结了很久,才小声地说了句喜欢。   有了这句喜欢,那便足够了。   巫山云在刹那间觉得天地忽然明朗了起来,这一声喜欢,照亮了他的世界。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的一切,都在走向他想要的那个结局。   这样很好。   巫山云再次吻上曾仓,吻轻柔得像是飘落的花瓣。   曾仓茫然地感受着巫山云温情的掠夺,巫山云吻过曾仓后,摸了摸曾仓的小腹,意有所指道:“这里很软呢。”   “人...人的肚子...都...都是软的!”曾仓道。“阿...阿涣小...小时候,肚子也...也很软。”   曾仓看了眼巫山云,最终还是没敢上手摸他的肚子,只努了努嘴,道:“你...你摸摸...你自己的。”   巫山云道:“我的也是软的……你知道吗?这么软的肚子,是很容易受伤的,磕磕碰碰,甚至有时候不慎跌倒,都有可能会撞到它,所以,我们要保护好自己的小肚子。”   曾仓满不在意道:“撞...撞一下,不...不会怎么样的。”   “不不不,”巫山云眼眸幽深,道:“有时候很严重,小肚子被什么东西撞一下,是会死人的。” 第四十六章 骨架   曾仓双眸呆滞地捂着肚子,说:“我...我之前撞...撞到过...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烛光映在巫山云眼眸上,为他的眼眸覆上无形红纱,显得晦明不定。   “很危险。”巫山云忍笑道,“也许再撞一下,你就要死了。”   曾仓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皱眉道:“那...那你离...离我远些!”   “嗯?”巫山云不明所以地看着曾仓。   “你...每每,干...干那档子事时,都会撞到的!”曾仓气道,“我...我都不知道...要...要被你害死多少回了!”   巫山云大笑,搂住曾仓亲了亲,道:“你啊你,你可真是……”   曾仓挣扎着,他觉得这件事不好笑。   “我...我...”曾仓气得眼眶通红,道:“我烦...烦你了!”   巫山云当真是坏极了,他看着气急败坏的曾仓,竟然学起了曾仓的语调,刻意曲解道:“可我...我...我不觉得...你...你烦。”   曾仓瞬间气得落了泪,眼泪不要钱般滴落在床上,“你...你根本不...不喜欢我!”   “我...我烦死你了!”曾仓擦了擦眼角的泪,挣扎着从巫山云怀里起身,只穿了一件薄衫便要往外走。   巫山云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曾仓向外走去,又摇头笑了笑,很快,曾仓便被门口挡着的彪形大汉吓得又回了屋。   今日是六子值夜,六子彪悍如斯,脾气火爆,软硬不吃,曾仓站在他面前,拨了拨他,说了句:“麻烦...让一下。”   六子只一眯眼,又将双手抱到胸前,死死地看着他,他便吓得回了屋。   “怎么?不是烦我吗?”巫山云调笑道。   “不...不烦了。”曾仓默默吸了吸鼻子,脱下了鞋,钻进了被褥中,装睡。   巫山云揽住了曾仓的腰,呢喃道:“你说我什么,都不算是冤枉,唯有那句不喜欢,着实是冤了我啊。”   巫山云亲了亲曾仓的脖颈,曾仓立马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没转身。   “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疯了。”巫山云喃喃自语道,“你还记得吗?那会儿,我都快要饿死了,饿得不行了,你在打水,看见我眼巴巴地望了你很久,最后跌在雪地里,想爬起来……却怎么都爬不起来。”   “那雪太厚了,我的脚下一直在打滑,我害怕我就那样死了,又想,我就那样死了,其实也好,活着也是受罪。”   “不...不好!”曾仓忍不住反驳道。   “没睡着啊?”巫山云笑着,又搂紧了他。   “没...没有。”曾仓闷闷道。   “你第一次见我,就看呆了。”巫山云笑着,将下巴垫在曾仓头上,轻轻磨蹭着,像是一只惬意的大型猫科动物。“多好玩啊。”   “你...你是神仙。”曾仓嘟囔道,“不...不对!你长得像神仙。”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曾仓很难将眼前这个总喜欢欺负自己的恶劣男人和缥缈出尘的神仙再联系到一起,故而得出了这个结论。   “啊。”巫山云有点好笑道,“所以,如此说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似乎还下降了不少呢。”   曾仓不再言语,他困了。   “你那会儿怎么想的?”巫山云贴近他,深嗅了一口,问道:“一日里就带了两个菜团子果腹,居然还都给了我?”   曾仓瞌睡得不行,只迷迷糊糊道:“你...你饿了,给...给你吃。”   巫山云笑道:“你就不知道给自己留一个?”   曾仓没有给他答复,呼吸平稳,看来已然是睡着了。   第二日,在朝堂上,巫山云的表现极为反常,他扶额不耐,目光阴翳地看着众臣子,只见大殿之上,位居左护发之位的孟昭居然不时地擦着面庞上的虚汗。   “女真部近来收成极差,故而……只送来了牛羊八百匹。”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走到正堂上,回禀着朝事。   满堂朝臣顿时变了面色。   巫山云面如死水,眼眸纯黑,他定定地看着那太监,道:“只八百匹?”   “是……而且,路上死了三百匹……女真部落统领完颜跋力说,近来常闻大垣地广物博,想...想必,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那小太监抖如筛糠,一湳諷个细小的物件被他状似不经意地洒落在地上,一时满堂皆是,刘将军脚下最多,孟昭瞧见那东西,面上瞬间褪了血色,面容苍白,虚汗直下。   孟长安心道不好,正要呵斥,却只见瞬息之间,孟昭发疯般跪倒在刘将军脚下,也不顾脏乱,抓起地上的黑灰颗粒便要往嘴里塞。   孟长安目眦欲裂,恒亲王佯作讶然,大声道:“这......这可是寒石散?!”   刘将军瞬间一脚踹在孟昭肩上,孟昭吞食了那玩意儿,此刻正飘飘然忘乎所以,也不知疼,顺势便没皮没脸躺在了殿上。   一众臣子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像一团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吃着那举国皆知的毒玩意儿,刘将军怒道:“寒石散经年混入军中,挥之不去,致使军中将领颓靡不振!此物藕断丝连,本将早就知晓朝中有人在暗推波澜,却不想,居然是你这道貌岸然的小人!你如此,算得什么天命之人,不过是个贪慕虚荣,卖国求荣的废物罢了!”   孟长安哪听得别人如此辱骂自家儿子,他眸光犀利,开口道:“刘将军此言何意?难道是在质疑在位十年有余的孟大祭祀?呵!你可别忘了,先帝与胡人一战,倘若不是孟祭祀算出那日风雨方向,又怎能逃出生天?大祭祀屡次违背天意,救陛下,救百姓,救我大垣于水火,故而天道惩戒,要叫他英年早逝,才让他在睡梦中恋上了这等毒物……他是何等大义凛然!竟...竟还要叫你扣上这顶帽子,你.......你意欲何为?!”   孟长安颠倒黑白,低头装模作样擦拭眼泪,刘将军也不惯着他,直接在朝堂上用粗话骂道:“倚老卖老的无耻老儿!孟昭这厮是什么玩意儿,老子再清楚不过!你他妈道是这厮梦里恋上毒物,又为何不早早向圣上说明,食了寒石散之人神志不清,你又为何要叫他继续主持摘星台?难道,就不怕吃了那毒物头晕眼花,假看了天意,回来胡说一通?!”   恒亲王闻言,立即附和道:“刘将军此言颇有道理!臣不禁想,前些时日,大祭司所言,太后冲撞帝王之事,是否也略有端倪?太后已然静修半月有余,可圣上却……不见好转,这是否也足以说明,太后的无辜。太后呕心沥血,大祭司那日着实是有点太……过激了。”   巫山云看着下面的人演着一出又一出的戏,言语里你来我往,两不相让,唇角不禁勾出一个笑来。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深知孟涟泛之为人,明白这眼高于顶的女人此时已然要反击,他只需静静看着,只待虎符入手,他便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乌烟瘴气的朝堂。   如今居然连曾经连着被打败五次的女真部都敢如此看不起大垣了,其他草原各部,想必就更看不起他们了。   巫山云的心中涌上郁结之气,大垣如今实属强弩之末,但大垣历史悠久,先帝的迷信与毫无休止的浪费使大垣千疮百孔,几乎只余一副骨架。   可这骨架依旧高大,哪怕他再无所事事一世,或者再糜烂一世,大垣都不会倒下。   大垣会慢慢腐烂,最后被另一个种性的人据为己有。   巫山云暗暗捏紧扶手,天下是他巫家的天下,如今他与曾仓情投意合,也依然厌恶与旁人接触,故而日后继承大统的,定然是他和曾仓的孩子,他不愿他们的孩子承受那么多,更不愿叫巫家的天下拱手让人,他冷漠地扫视着殿中那些只会暗玩把戏,从不将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也从不会关心国家大事的蚂蟥,眼中的杀意遮掩不住。   孟昭被停了职,孟长安以退为进,一口咬死孟昭吸食寒石散就是天罚所致,最终同林将军妥协,将孟昭暂时停职,接太后回宫。   孟长安自然知晓这是谁人手笔,却也只能咽下这哑巴亏。   今日下朝时,巫山云身上气压很低。   曾仓捧着刚刚出炉的软糯东坡肉正坐在桌前啃食着。   “好吃吗?”巫山云的声音乍然而起,曾仓愣了愣,转头看向巫山云。   巫山云看着那油光发亮的嘴唇,先替曾仓擦了擦,随后按住了他的头直直吻下,吻法粗暴,曾仓扭过头,却叫巫山云锐利的虎牙划破了嘴唇,血腥在口中蔓延开来,曾仓感觉不适,想要躲开,巫山云却越发兴奋,不依不饶地舔舐着曾仓的上颚,那是人最敏 感的地方,他只舔舐了几下,便听见了曾仓受不住的喘息和微不可闻的呻 吟。   曾仓只觉得腿软,他想要推拒,手却被巫山云紧紧攥着,挣脱不得。   曾仓被亲了许久,嘴唇微微红肿,他看着巫山云,不明所以。 第四十七章 真心   巫山云的吻法粗暴,手下更是直接,直碾着曾仓胸前两点,肆意揉弄,将身下的傻子欺负得连连喘息。   傻子抗拒着身上的人,伸出手想要阻拦,却被巫山云抓住按在了他胸口上,曾仓茫然地感受着手下的鼓动,手指轻轻蜷起,巫山云却道:“我很难过。”   巫山云面上一片风平浪静,致使曾仓十分怀疑他此话的真实性。   “他们.......”话在心中憋得越久便越难说出口,巫山云停顿了一会儿,俯身咬在了曾仓脖颈上,他感到心安,闷声道:“算了.......还是做吧。”   曾仓敏 感地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异常,试探性地轻轻拍了拍巫山云的背,巫山云浑身一僵,将头深埋在曾仓的衣服里,嗅着他的气息,内心躁动的嗜血之意总算平复瞬息。   “为...为什么...难过?”曾仓拢好了衣服问道。   巫山云低垂眼眸,眼中有着些许落寞,曾仓捕捉到了这些落寞,将它们轻轻拢起,慢慢抚散。   “我想改变,但现在却改不了。”巫山云沉默良久,缓缓道。   “朝堂之中沉珂难医……”巫山云喃喃道,“我忍不住啊,好想...杀了他们。”   巫山云闭眼,漆黑的夜里皆是那些所谓位高权重的小丑,戴着虚伪的面具信奉虚假的神灵。   “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与而为之。”巫山云讥讽一笑,说出的话曾仓完全不懂。   “何其可悲,”巫山云道,“大垣,从里面到外面都烂透了。”   曾仓不知要怎么开解他,只是沉默地听着,巫山云说罢心里便好受多了,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不许任何人揣摩他的心思,帝王心术,他猜忌多疑,防范着身边所有的人,却独独在曾仓面前说了这些。   可曾仓什么都不懂,只会轻轻地吻他的眼角,以示安抚。   巫山云回以缠绵缱绻的吻,吻逐渐激烈,二人渐入佳境,曾仓的衣衫被巫山云轻而易举地挑开,大手覆在小腹上,巫山云问道:“今天...很想我?”   据巫山云分派在曾仓身边的人所说,曾仓今日一睁眼便在迷迷糊糊地叫喊着巫山云的名字,见巫山云不在,他怔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要去吃饭。   曾仓已经逐渐开始依赖巫山云了,巫山云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曾仓如今有孕,身子里的小东西闹腾着,要自己的父亲陪在身边呢。   “嗯.......”曾仓应答道,“很...很奇怪。”   巫山云笑了笑,问道:“怎么就奇怪了?嗯?”   “我...我平时都...都很怕见...见你的。”曾仓想也不想,直言不讳。   巫山云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他正色询问道:“为什么?”   “你...你杀人。”曾仓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道:“你...你...欺负我,骗我...你...是坏...坏孩子。”   巫山云眯了眯眼,捏住了曾仓胸前褐色一点,二指衔住,揉捏拉扯,曾仓唇里急促地呼出轻喘,眼中瞬间蒙上水雾。   巫山云啃上了他的脖子,吸 吮得那处体无完肤。   “你觉得我坏?”巫山云笑道,“你怕是没见过真正坏的人。”   “不...不要......”曾仓时不时地抽气,再开口讨饶时已然带上哭音。   “真正坏的人,是会把你吃干抹净后弃之如敝履的......”巫山云吻着曾仓的眼角,手下捣弄着。   “你这样的傻子啊……”巫山云低声哼笑着,“就是被人灌满了肚子,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巫山云捂住了曾仓的眼,在曾仓低泣求饶下,挺身开始了今夜的征伐。   他今日仍然格外着急,变着法子折腾着曾仓,丝毫不加以节制,嘴中也一直不干不净地折辱着傻子。   曾仓第二日便不叫巫山云再碰了,傻子叫昨夜某人口无遮拦的所谓“调情”手段气得哭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巫山云便叫来了太医为他诊脉,太医摸着山羊胡,说他脉象依旧平稳,只是睡眠不足,今日补上几个时辰的觉就好了。   曾仓今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理巫山云了。   无论巫山云怎样引诱,他始终无动于衷,横着两个眉毛,不开口,不交流,不接触。   用过晚膳后,曾仓仍然躲避着巫山云,不叫他碰,只要巫山云一碰曾仓,曾仓就立马起身,或是实在躲不过,他便在巫山云碰他的那一下打掉巫山云的手。   曾仓怎么说也是经年累月干过活儿的男人,手下的力道自然也是不轻的,更何况,他生气时不知轻重,也没收着力,只一下就将巫山云的虎口打得青紫。   曾仓有点心虚,可一想到昨天晚上巫山云的所作所为,他那火气便就又上来了。   这人太坏,打这一下还不够解气的!   这份怒气持续的时间格外长久,直到曾仓怒气冲冲地掀开被子,看见了一只猫。   那是他养在巫山云府邸的小狸花猫,如今长大了,却依然记得他,一瞧见他便哼哼唧唧地打着呼噜往身上蹭。   曾仓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抱住猫咪,猫咪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面颊,曾仓呆呆道:“这...这...它...怎么会……”   “我托人带进来的。”巫山云见势立即搂住了曾仓的腰,将曾仓抱在怀里,曾仓微微挣扎了几下,最后说:“你...你不要骂...骂我傻子!你...你说喜...喜欢我,就...就不应该那...那样叫我!”   “傻瓜,”巫山云摸了摸他的头,道:“爱人在床上的呢喃无论是什么,都不带有恶意的,只是为了增添情 趣罢了。”   曾仓气极,巫山云说了许多,可他只听到了第一句里“傻瓜”二字,废了好大劲儿挣脱了巫山云,转头道:“你...你还骂我!我...我...我最讨厌别...别人说我傻...你...你根本...就不...不喜欢我!”   曾仓摸着小猫,说:“猫...猫就喜欢我,它很...很好,它...它从来不觉得...我...我傻!”   “傻点怎么了?”巫山云强势地将他压在身下,揪住猫的后颈皮扔下了床,邪笑抚着曾仓的面颊道:“傻点...更好吃,不是吗?”   曾仓的脑子转不过来弯儿,他又不是吃的,怎么会用好不好吃来说他?   而且,什么吃的是傻的?糯米团子吗?他觉得那就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巫山云的一只腿顶入他的大腿间,巫山云带动了他的身子,在那只腿上轻轻上下磨蹭着,曾仓感觉到了下 身的异样,抿唇,想要起身,巫山云却又将他按了回去,不容置否地说:“今夜,哪儿也不许去。”   曾仓不甘示弱地看着他,说:“不...不和你睡...我...我要和...和猫睡!”   巫山云气极反笑,心道当真是将这傻子给宠坏了,如今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居然还想着要用一只猫来代替他。   “猫会半夜给你盖被子防止你着凉吗?”巫山云一把扯下曾仓的裤子,看着那被濡湿的一片,和鼓起的轮廓,微微讶然,随后又是一笑:“口嫌体正直,也不问问你的小兄弟愿不愿意和猫睡一块儿去。”   “我...我弟弟...也...也喜欢猫。”曾仓的回答驴头不对马嘴,可巫山云偏偏听懂了。   巫山云在那玩意儿上撸动了两把,问道:“这个小兄弟呢?它也同意了吗?”   巫山云的手覆在了曾仓的肚子上,轻柔抚弄那不太明显的隆起,进入时,曾仓受不住地开始呻 吟,那如猫叫一般被主人刻意压制的声音就是巫山云最好的催 情剂。   孟涟泛大仇得报,终于走出了普生寺回到了宫中。   站在宫墙外,孟涟泛有一瞬的恍惚,她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自己,穿着天青衣裙,带着家族的荣耀入宫……那时的她,年轻,野心勃勃,容貌更是倾城倾国。   如今斯人已去,往事不复,孟涟泛放下车帘,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落寞。   其实,在第一次进入皇宫时,她也露怯了,那一晚,她真的很想很想翻过这压抑至极的红墙,就那样逃走,不顾一切地远离……   可她终究放不下墙里的富贵荣华,最终将一具又一具白骨砌入红墙,日日看着。   即使日日看着,也不会愧疚,更不会后悔,她反而十分得意。   她在得意着,毕竟,被砌进墙里的,不是她。   曾经无比陌生的地方如今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孟涟泛坐在轿中微微阖眸,豆蔻指尖明艳依旧,衬得她好似一朵曼殊沙华,开在彼岸丛中,危险而又多情,艳丽却又颓靡。   忽然,轿外一声惊呼,孟涟泛睁眼,只见轿旁引路的李公公骤然倒地,瞳孔涣散,面色、唇色乌黑,俨然是一副中毒身亡的模样。   孟涟泛几乎在顷刻间便想到了孟长安。   她捏紧把手,目光狠戾。   这,是孟长安给他的警告,也是挑衅。 第四十八章 误会   曾仓第二日捂着肚子说肚子疼,巫山云听闻此言,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的。   他轻摸着曾仓的肚子,似是生怕将曾仓碰坏了。   “肚子怎么会疼?”巫山云面容冷凝,心急如焚,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可是撞到了哪里?”   曾仓摇了摇头,面容苍白。   巫山云刹那间变了面色,朝外吼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巫山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曾仓紧咬下唇,良久,忽然从床上跑了下去,光着脚奔向院中,然后狂奔到了茅房。   巫山云跟着他,同样光着脚站在不远处,浑身僵硬,他像是死了一遭一样。   那一瞬间,他从曾仓想到了孩子,又从孩子想到了曾仓。   孩子没了,还会再有……可倘若曾仓没了,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曾仓了。   待曾仓自茅房出来,他满面春风,心旷神怡。   巫山云一把将他抱起,阴着脸问:“昨日吃什么了?”   曾仓心虚地缩了缩脑袋,不安分地挣扎道:“我......我要...自,自己走!”   “脚会脏。”巫山云皱眉道。   “已......已经脏了!”曾仓仍然挣扎道。   巫山云停下了脚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言语。   曾仓咽了口口水,道:“吃...吃了个鸡腿,有...有点酸……”   巫山云仍然看着他,不说话,周身气压极低。   曾仓笨拙地想要挣扎,却被他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曾仓瞬间呆住了。   “你...你不能打我屁股!”曾仓红着脸,气愤地挣扎着,“我...我不是...小...小孩,你不...不能打我!”   “不是小孩?”巫山云重复着他的话,巴掌却一下又一下拍在他圆滚滚的屁股上。   曾仓挣扎不了,在院子里,大庭广众之下,他的屁股被巫山云连打了十几个巴掌,他急到红了眼眶,可巫山云却还是不曾放过他。   巫山云将他抱回屋时,他的头一直埋在巫山云胸前。   太医为他诊过平安脉后,巫山云便叫这乌泱泱一屋子人都退下了。   他今日没有去上早朝,这是孟涟泛的意思,她让巫山云佯装抱病,她要给那些大臣一个下马威,她要让所有人明白,皇帝只对她言听计从。   巫山云的确对她言听计从,可这一场闹剧持续得太久,他已然十分不耐烦了。   九音找回了虎符,可十二断了条腿,孟涟泛,孟长安,他们也都在寻找虎符,十二的腿是在和孟涟泛派去的死士打斗时不慎跌下悬崖折断的。   好在悬崖上有着无数枯木,拦住了疾速下坠的十二,只是断了条腿,还能再养回来。   巫山云攥着手里那一方小而沉重的符,心中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他给十二记了大功,也同意了九音要离去的请求。   九音的背影萧瑟,她向来喜怒不言语色,比她的哥哥,要强太多了。   巫山云收回目光,紧紧抓着虎符,抬眸看向林一,道:“待朕杀了他们,便为你们二人赐婚!”   “谢主子!”林一跪地道谢,十二在木屋修养着。   “朕已然派了最好的御医为他诊病,假以时日,他定然会好起来的。”巫山云安抚道。   林一道:“属下代十二谢过主子关怀!”   “无碍,”巫山云唇角噙笑,道:“你,去叫十四模仿孟涟泛的笔法文风给恒亲王和孟长安写封信,邀他们,后日来宫中一叙。”   林一道:“是。”   巫山云看着眼前的幽暗密室,喃喃道:“大垣,是时候该有真正的皇上了。”   生杀予夺的权利被握在别人的手里,感觉当真是……太不好了。   林美人有孕了,已然显怀,小腹隆起一个弧度,孟涟泛说,林美人在选秀后最先被宠幸,故而有了身孕。   林美人的肚子里塞了棉花,她的确有了孕,可这孕并非足了三个月,这是何五秘密传给他的信息。   待孩子落地之日,便是巫山云身死之时。   巫山云不以为然,嗤笑着,如今孟家元气大伤,孟涟泛得意忘形,李公公被十九毒死,栽赃到了孟长安头上,何五代替了李公公,在孟涟泛身边跟着,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日日汇报给了巫山云。   孟涟泛剑走偏锋,可她却输在了时间上,输在了骄傲自大上。   巫山云早就将隐患布满在她的四周,她却眼高于顶,从来都看不见。   厚积薄发之时,巫山云的心中仍然异常冷静,他并没有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   唯一能让他不再冷静的,恐怕也就只有曾仓了。   这个傻子简直胆大包天,从来都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兴许是有些日子没沾荤腥了,曾仓昨日嘴馋,偷跑去厨房,也没人瞧见,他便偷偷摸摸从桌子上拿下了一个鸡腿,啃时只觉得有些发酸,却没有多想,殊不知,那鸡腿在暑日放了一天,早已吃不得了,只是小厨房帮厨近来松懈,打算将这鸡腿拿回家去喂了狗和鸡吃,可谁承想,这鸡腿居然进了曾仓的肚子,害得曾仓跑肚了一天。   巫山云当着被吓得够呛,生怕曾仓和曾仓肚子里的小东西一块儿魂归九天,怀孕当真辛苦,而且还十分危险。   巫山云晚上回去后,试探性问曾仓,道:“若你的肚子里当真有了孩子,你会如何?”   曾仓呆了呆,纠结道:“我...我不知道,我...养不起他的……”   巫山云温柔地捏着他的手指,道:“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养,你不用担心能不能把他养活,生养一个孩子要受很多苦,且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为了我们的孩子而受这些苦?”   曾仓犹豫了许久,最终抿唇点了点头。   巫山云没忍住,伸手刮在了他鼻子上,笑着打趣道:“前些日子不是还不愿吗?要死要活的,今日怎么就又愿意了?”   曾仓低头,神情颇不自在结结巴巴紧张道:“如...如果,如果是和你...你的孩...孩子,我...我.......会...保护好他。”   巫山云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曾仓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所以,我是不同的,是吗?”巫山云十指相扣握住了曾仓的手,佯装不在意地问道。   曾仓害羞地直白道:“你...自然是...是不同的,你...你是这...这世上唯...唯一喜欢我的人。”   “那你呢?”巫山云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曾仓给的爱意太过模糊,巫山云忍不住地要一遍一遍询问,一次一次试探。   “喜...喜欢的!”曾仓道,“你...你别杀人,我...我就喜欢你!”   巫山云牵着曾仓的手,放在了曾仓的小肚子上,低声道:“摸一摸吧。”   曾仓迷茫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巫山云沉吟不语,最终张口,道:“小肚子...真的很软呢。”   曾仓却皱眉道:“我...我觉得我...我近来胖...胖了。”   巫山云捏了捏那里的软肉,笑道:“不胖的。”   曾仓道:“胖!肚...肚子都大...大了一点点!”   巫山云哄道:“太瘦了不好,男人嘛,总要有点肉才显得富贵。”   曾仓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当真想吃肉了?”巫山云问道。   曾仓点了点头,提到这个难免会想起巫山云那日的所作所为,他只觉得巫山云那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让他觉得恐惧。   “我叫厨房给你备着,待会儿端上来。”巫山云说着就要下床唤人。   曾仓却拽住了他的衣袖,道:“不...不用了!我...我现在...不...不想吃……”   巫山云一怔,问道:“为什么?”   曾仓看了他许久,如实道:“我...我也不知道,一...一看见你,我...我就不想吃了,没...没胃口了。”   巫山云诡异地站在床边儿上沉默了良久,最后幽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倒了你的胃口了?”   曾仓想,这话似乎有点怪,可却没什么问题,他看着巫山云就会想起那日的事儿,自然什么都吃不下,于是便点了点头。   巫山云却宛如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上前捏住了曾仓的下巴,目光阴翳。   巫山云强压内心的怒气,道:“我早已同你解释过了,那日,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你也答应了我,要陪我共渡难关,要监督我不再做出那样的傻事……你,是不是后悔了?”   曾仓摇了摇头,没有挣扎,反而摸上了巫山云的脸,道:“我...我从来没...没有这么想...想过,我...我一直觉...觉得你可...可以改过来的。”   “你...你那样做,害死...死了一个人,这...这当然是...是你的错。”曾仓道,“我...我想帮...帮你,但...不知道怎...怎么才能真正帮助到你。”   “所以,请...请你不要觉得...我傻,我...我真的很...很想很想帮你。” 第四十九章 不需要   巫山云需要人帮吗?   巫山云需要救赎吗?   你要如何去救赎一个生来便由泥污捏造的人呢?   他并非是坏,并非是恶,他身上有着的是超乎坏和恶的,残忍漠然的本性。   这样的本性致使他像孤狼一样防范着所有人,他生来便在与天地抗争,在寒冬中顽强偷生,好在他身上常常覆着一层气运,致使现在得以步步高升,直往青云。   若是后天所导致的,那还尚有挽救的余地,可这并非是后天所导致的,这份恶,是自他出世起便伴随着他的原生之罪。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巫山云将曾仓按到怀里,道,“不必介怀,前路还长,待我斩尽了肖小,与你共赴荣华。”   “哦。”曾仓完全听不懂,却不想叫巫山云看扁了,便装作听懂的样子,干巴巴说了一声哦。   巫山云好笑地落下一吻,低声道:“你便是你,这世上有人喜欢聪明的,可我就是喜欢不太聪明的,你自有你的好,又何须对这笨或是不笨斤斤计较呢?”   曾仓抿唇,道:“不...不聪明的话,会...会被别人骗的。”   “没人敢骗你,”巫山云笑道,“我会一直在的。”   “不!不好!”曾仓立即反驳道,“你...你不会...一...一直在的!你...你只是说...说而已。”   巫山云认真问道:“你不信我?”   曾仓摇了摇头。   巫山云没憋住笑,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可曾听过君无戏言?”   “不...不信,君...君无戏言也...也是你说的。”曾仓执拗道。   “啊......”巫山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只有身体力行地让你相信了。”   曾仓疑惑地看向他,他却一把将曾仓推倒在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了曾仓的唇,多说无益,实践出真知。   曾仓既然不信,那么,他便要用以后的所作所为来让曾仓相信。   他不会辜负曾仓,他深知自己离不开曾仓,所以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曾仓留下。   指尖肆意游走,划在皮肤上,力道大得生生留下印痕。   巫山云珍惜曾仓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加以克制,看起来却更像是在戏弄这个可怜的傻子,就光是前戏,他便做了半个时辰。   巫山云的忍耐力极强,曾仓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没过多久,曾仓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   巫山云依托起曾仓,进入时迫使曾仓和他面对面接吻,曾仓喉中低声呜咽着,声音沙哑又可怜,眼中迷茫又无辜,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眼神,床下会叫巫山云心软得一塌糊涂,可在床上,却能激得他如狼似虎。   巫山云的体力十分惊人,曾仓的手无力地搭垂在巫山云腰上,手指蜷起,指甲划过,落下一道道划痕。   曾仓叫这混蛋玩弄得失了声,泪水无意识地流下,他说不清身子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一会儿往上走,一会儿往下坠的,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什么,他的身子如今极致敏 感,只要巫山云稍加触碰,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将手搭在巫山云的脖颈上,讨好般舔舐巫山云的薄唇,巫山云回以深吻,曾仓说:“不...不行了.......你...啊!不...你今天就...就放了我吧......”   巫山云轻抚着他的身子,只一个深顶,曾仓便双目失神,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多次的极致愉悦让曾仓的大脑几乎无法运转,巫山云一次又一次坏心眼的玩弄让他招架不住。   曾仓的手上都布满汗珠,一双手紧攥着身下的床单,巫山云俯身再次深入,与曾仓十指相扣,强 迫曾仓舒展手指。   曾仓的呻 吟极小声,曾仓也是隐忍惯了,努力尝试让自己不发出声,却不想这一行为激起了巫山云的胜负欲,他于是开始变着法子地欺负曾仓,让曾仓一次又一次地发出羞耻的声音,最终把傻子欺负到崩溃低泣。   巫山云第二日仍然上了早朝,他容光焕发,不顾孟涟泛的命令声称自己病愈,便上了朝。   孟涟泛在后面垂帘听政,眉头深颦,她觉得巫山云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反抗她的命令了。   “孟祭祀近来可好?”巫山云佯作关切问向孟长安。   孟长安饶是再眼高于顶,也断然不会傻到在朝堂上不回皇帝的话,他手持玉笏鞠躬道:“禀圣上,犬子已无大碍,只是寒石散实在伤身,故而近来正在休养,不宜处理神辉天阁之事,望陛下暂时罢免犬子祭祀之位,另寻贤能吧!”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巫山云还没说话,各个朝臣便已急不可耐,说什么大祭司忧国忧民,本领通天之类的屁话。   这些人中,有的是孟昭手下的幕僚,有的是给孟昭送了无数礼,不愿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官员,有的,则是真正信奉神辉天阁的忠实信徒。   孟长安以退为进,得意地看着巫山云,看着巫山云身后的孟涟泛,他就是要让孟涟泛知道,孟昭对朝中众臣的影响有多么深刻。   巫山云正襟危坐,不容置喙道:“右丞此言有理,孟祭祀劳苦功高,也是时候该功成身退了,如此,便且直接赐大祭司良田万顷,叫他颐养天年吧。”   颐养天年?什么颐养天年!孟昭不过区区四十岁,怎的就要回去颐养天年了?!   孟长安猛得抬头,先看的却是孟涟泛,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孟涟泛指使皇帝所做的。   孟涟泛眼眸微动,她没想到这巫山云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他是当真什么都听不懂吗?只理解字面意思吗?便就要这样顺着孟长安的意思革了孟昭的职?   无知有时是祸端,此时祸端在巫山云身上,背负骂名的也是他,何不就顺水推舟,   “皇帝大了,哀家也老了,皇帝自有一套治国理念,哀家便也不再指手画脚,画蛇添足了,你且自己看着处理吧。”孟涟泛慵懒微笑道。   “母后所言甚是。”巫山云道,“那不若,以后母后便安居后宫吧,莫要再上朝堂劳心伤神了。”   孟涟泛面上笑容顿时一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你尚年幼,哀家总是放心不下的。”   巫山云转头道:“朕已然十九了,离及冠不过一年时间。”   孟涟泛语气冷然,道:“那也是还未及冠,根据我大垣律法,帝王未至及冠,定然是要有太后监政的。”   “律法不也是皇帝定的吗?”巫山云转头,微微一笑,笑容中的挑衅张扬之意丝毫不加以掩饰。孟涟泛一怔,心道不好,她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巫山云。   巫山云在她的面前向来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何尝......这般挑衅地看过她。   “朕觉得,朕已然及冠了。”巫山云道,“年龄没有及冠,可是……我大垣向来重才不是吗?太祖也曾说过,皇帝才高者无论老幼,皆可治国。”   孟涟泛立即道:“太祖所言才高八斗者学富五车,皇帝自小愚钝,自然不可比拟。还是且安心再学习一年,明年再治国吧。”   巫山云道:“母后当真是奇怪,方才还说支持我的一切决定,话还没落地,便出尔反尔了。”   孟涟泛正欲反驳,巫山云却道:“母后如此,又如何肩负监政大任呢?”   孟涟泛立即起身,指着巫山云的指尖气到颤抖,她怒问:“皇帝是在说哀家德不配位?!”   巫山云笑而不语,只道:“来人,太后心悸,且先将她扶至寝宫歇息。”   孟涟泛看着围来的一众太监,朝后挥手,示意不要动她,她剜了巫山云一眼,便快步离开了。   孟长安对此将信将疑,只觉得这又是孟涟泛的什么诡计,看起来像是二人离间,谁又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端倪呢?   朝中太后一党,孟昭一党,孟长安一党皆在求巫山云三思,巫山云在隐隐约约中听到了有人暗骂他昏君。   巫山云只微笑睥睨着众臣,不怒自威。   待偌大朝堂彻底安静下来后,巫山云指了指一边的顶梁红柱,眼中冷凝道:“朕知道各位大臣皆是玉壶冰心,若是你们当真觉得朕所作所为有违天意,且就去撞撞那柱子,看看自己撞断了脖子后还能不能起来说一句‘昏君’。”   众大臣汗流浃背,但依旧有不怕死的在无脑叫嚣着,巫山云随意点了个人,禁卫军便将那大臣按住,巫山云看了眼那人,很眼熟,待太监提醒过后,巫山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那卖官敛了无数财后,意图攀上孟家大树,拼命给孟府送钱的许大夫。   巫山云微微眯眼,骨子里的嗜血之意不断翻腾。   他要将孟氏这一锅老鼠一窝拿下,就必须要有一个导火索,让他们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巫山云眼神示意其中一个禁卫军按着许大夫的头撞柱子——那禁卫军也是巫山云手下的暗卫之一。   于是,那禁卫军便照做,一把拽住许大夫的头发,撞向坚固的顶梁柱。   许大夫的哀嚎响彻深宫。 第五十章 雷霆   皇家是天,帝王的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鲜血溅了满堂,巫山云的笑诡谲至极,站在最前面的孟长安眼睁睁地看着那大夫被活活撞死在他面前,头上的血洞不住地流淌血液,血浆溅在雪白玉笏上,染出一片颓靡艳色。   孟长安僵住了,看着眼前状似疯魔的巫山云,他彻底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孟涟泛也被架着,送回了独属于太后的懿宁宫中。   巫山云扫视下方,不怒自威,问道:“你们...可还有谁,要同朕理论的?”   朝堂上鸦雀无声。   他们本就为利熙熙,为利攘攘,如今巫山云这副随时都会杀人的模样的确唬到了他们,毕竟,命都没了,还要那些个利做什么呢?   巫山云嗤笑了一声,便下了朝。   他就这样轻而易举,胆大妄为地将这两方对立的局,搅得混乱。   恒亲王,孟长安,孟涟泛,这三方各有思虑,就差个机会聚一聚,将此事说明白了,议清楚了,于是巫山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巫山云写了一封密旨,他召了刘将军过来,将密旨盖上国章后连带着虎符给了刘将军。   龙虎二符合一,刘将军即刻拿着符连夜赶往城外,巫山云命他夜中带回城外驻守的两万大军回宫护驾。   是夜,此夜天际明朗如昼,圆月如盘,就那样直晃晃地照着皇宫里的苟且。   孟长安与孟涟泛对坐着,面色不虞。   孟涟泛用梳子理了理发丝,不甚在意道:“林美人已然有孕了,且就加大皇帝日日所食的寒石散分量,叫他无故暴毙吧。”   孟长安眯了眯眼,问道:“虎符当真在你那里?”   孟涟泛手下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孟长安,问道:“父亲此话何意?若非在哀家手里,又能在谁那里呢?”   “在皇帝手里。”孟长安凝重道,“皇帝今日此举未免太过荒唐,倘若不是手中已然有了实权,他定然不会如此。”   孟涟泛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看向孟长安道:“虎符在哀家手里。”   说罢,便拿出了那虎符模样的东西虚晃了一下。   孟长安见她如此欲盖弥彰,横眉道:“你!你个蠢货!”   孟涟泛面沉如水,道:“老东西,这就是虎符!”   这可是她照着虎符的模样特意招人制成的呢,即使不是原来的虎符,模样也像了七八分,反正拿来镇住这些个蠢货是足够了。   刘将军验证过虎符后,便带着完美契合的龙虎二符赶忙奔向城外,想要动这护城的兵马,并非他一人可以独断,军中各将领需得亲眼看见这契合的二符,否则,是不敢随意带兵听令的。   在军中,龙虎二符大于天,大于天子。   见符听命,这是太祖留湳諷下的规矩。   “你!”孟长安看着孟涟泛,只觉得近些年她同孟昭二人当真是愈发不像话了,巫山云如此嚣张,手中定然已有了制衡他们的东西,那虎符多半是叫孟涟泛这蠢货弄丢了,兴许……当真已然在这傀儡皇帝手中了。   孟长安几乎是立即想到了鹤蚌相争之理,瞬间变了面色,他开口询问道:“今日……是你写信叫我来的?”   孟涟泛颦眉道:“怎么会,分明是你叫哀家来此一聚,讨论皇帝此举的。”   孟长安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还锃亮的月亮忽然被一片乌云遮挡,四下漆黑,唯有灯光点点。   孟涟泛也变了面色,却仍道:“他......纵是虎符在他手里,禁卫军也是听命于哀家的!宫中上下有着近五千禁卫军,他便是算计,又能奈哀家何!”   孟长安激动起身道:“你!妇道人家!愚不可及!倘若虎符当真在他手中,那护城的两万大军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孟涟泛慌了神,道:“不...不可能!他……”   孟长安心觉不好,正要开门出逃,却不料开门后一人迎面倒下,瞳孔涣散,后背横七竖八插着数十只羽箭。   孟长安被那人身形高大的人撞倒在地下,恍惚间似乎认出了那人……那正是恒亲王。   孟涟泛惊声尖叫,惊恐地掐着身旁程姑的胳膊,程姑被掐得生疼,却不敢出声。   恒亲王死了。   孟涟泛下意识叫身边的人去唤来了禁卫军,于是,浩浩荡荡身着皇家铠甲的军队立即赶来,孟涟泛心下稍微安定了些许,便道:“去给哀家查!究竟是什么人,在皇宫中谋害了亲王,简直胆大包天!”   “是朕赐死了他。”巫山云自黑暗中踱步而出,面上的面具在夜里折射着幽暗的光。   他的身后只跟着何五一人。   孟涟泛见此,不禁一笑,道:“皇帝当真是得了失心疯了,居然连自己的亲叔叔都要杀。”   巫山云倒也不惧,道:“朕就是再失心疯,也定然不会和自己爱人的兄弟共处一室。”   孟长安猛得回头看向孟涟泛,他气到胡须都在颤抖,大骂道:“你...你这水性杨花的……”   孟涟泛不以为然,微叹道:“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甚至夺人所好,我们女人这样做,便是失了礼数,要天打雷劈了。唉,这算是什么世道啊。”   孟涟泛在宫中多年,又掌权数年,这五千禁卫军早已换成了她的人,只见她寇红指尖轻点贵妃椅把手,微微颔首,便道:“皇帝常年服用寒石散,被魔障所困,实是哀家教导无方,且速速擒制,来日哀家唤法师来为皇帝驱魔做法。”   巫山云看着孟涟泛,好笑道:“额娘对儿臣还当真是好呢,这种时候还不忘给自己和儿臣找些能自圆其说的说辞。”   孟涟泛看着他,不屑地笑了一声,彻底撕破脸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嗯?居然如此忘恩负义,倘若不是哀家将你从冷宫带出来,你以为你又能活到几时?!”   “你倒是冠冕堂皇,便连林美人那莫须有的孩子都要扣到朕的身上。”巫山云道,“孟涟泛,你是何居心?!居然要拿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来祸乱皇家血脉!”   “少说废话!”孟涟泛道,“还愣着作甚!他说的都是疯话,赶紧将他拿下啊!”   禁卫军闻言蜂拥而上,将巫山云和何五这二人围得水泄不通,好在巫山云武功不错,只一人便打倒了数十人。   刘将军率众将士攻破城门,直奔混乱至极的太后寝宫院落中,这些禁卫军见巫山云和何五颇有身手,孟涟泛又在一旁催促,便都下了死手。   巫山云当即吹响了舌下暗哨,暗处伏着的上百暗卫听见这声音一齐出动,下来与这些人殊死搏斗。   何五伤了一只胳膊,巫山云听到了刘将军所率的军队行过的脚步声。   孟涟泛显然也听到了,她脸色瞬间煞白,眼睛死盯着巫山云,打算鱼死网破,殊死一搏。   “虎符,居然真的在你手上!”孟涟泛咬牙切齿,一张绝美面庞被气得扭曲。   “那窃虎符的贱人,也是你养的?”孟涟泛问着巫山云,巫山云忙于应付,自然不会应答她的话。   “杀了他!”孟涟泛颤抖着手指,双目赤红,声嘶力竭道:“给哀家杀了他!他已经彻底疯魔,无药可救了!”   刘将军破门而入的那一瞬,巫山云才抬头看向她,隔着无数的人,隔着满地的尸体,巫山云欣然一笑,顶着满身的鲜血,道:“孟涟泛,你且看看你那副模样,我们俩,究竟谁无药可救了?究竟谁才疯魔了呢?”   “如今倒也不妨告诉你,李姓的那阉人是朕叫何五杀死了的,何五也是朕手下的暗卫。”巫山云道。   “你好大的胆子!”孟涟泛万万没有想到,巫山云这般怯懦变 态的蠢货,居然能将所有人玩得团团转。“竟敢在哀家的眼下养这些臭虫!你......你当真是……”   “不得不说,朕养的这些个暗卫,可比你那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千禁卫军好得多了。”巫山云淡淡道,“至少现在,他们一个人便对着四五个人呢,便是如此,他们依然游刃有余。”   哀嚎响彻在深宫城墙中,曾涣担心曾仓,趁乱便溜进了宫中,他头脑聪明,不过三四刻时间便找到了曾仓所在的皇帝寝宫。   门口还守着几个人,曾涣只得远远等着,等曾仓出来小解,便上前去寻他。   他一开始当真只是想瞧瞧曾仓过得怎样,有没有受巫山云的欺负。   几个月没见了,也不知他的哥哥如今是胖了还是瘦了,高了还是矮了。   在宫中饿不着的。   曾涣想,倒不至于叫曾仓饿瘦了。   曾仓今日忧心忡忡,坐在桌前喝了一壶又一壶茶,吊着精神等巫山云回来。   茶水喝多了,上厕所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巫山云分派给他的那几个人只负责他的安全,自然不会跟着他,在他出恭时也要守着他。   于是曾涣将曾仓拉到一边。   曾仓衣服松散,他见到曾涣时满脸恍惚,似乎没有认出来眼前的人。   “你...阿...阿涣?”曾仓呆呆地叫了曾涣的名字,反应过来后激动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第五十一章 雷霆(2)   巫山云的手段像是晴空乍响的一道惊雷,震得天翻地覆,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只闻两万将士的步伐震动宫闱,怒吼冲破云霄。   孟涟泛看着巫山云,目眦欲裂,她咬牙切齿道:“哀家......养你多年,从未想过你会背叛哀家,却不想,你居然狼子野心,反咬了哀家一口……”   “朕狼子野心?”巫山云笑了,道:“孟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真龙天子狼子野心!古来帝王哪个没有野望,倘若没有这野望来夷平四海八荒,甘做他人手中傀儡,又怎称得上是帝王!”   孟涟泛怔然,在这一刻,她方才真真正正看清巫山云那桀骜的狼眸。   垂死之际,铁骑擦身而过,孟涟泛那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在此刻全然散开,翠雀金钗落了满地,她双眸无神,就那样看着巫山云,道:“哀家这一生,算计了那么多人……却败在了你这个小子的身上,哀家……”   话音未落,巫山云将其一剑封喉。   血落满地,巫山云眸色清冷,紧盯着孟涟泛那不可置信的眼,他淡淡道:“念在你我母子一场,还是叫你体面些去吧。”   花钿委地无人收,孟涟泛身体抽搐,在大雨之下,精致的妆容被雨水冲刷,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死不瞑目。   巫山云这厢在清理余孽,那边的曾涣却猛地发现了自家哥哥身上的点点红痕。   “这.......这是什么……”曾涣看着那裸露在外的半枚吻痕,下意识扯开了曾仓的衣服,曾仓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曾涣。   曾涣看着曾仓那大片大片的痕迹和红肿的两点,顿时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待你!”曾涣失声哭道,“你......你都这副模样了,他居然还不肯放过你,这个畜生!”   曾仓见曾涣痛哭,将自己的衣服拢起,笨拙地哄着曾涣,道:“别……阿涣别...别哭。”   曾涣颤抖着手,替曾仓系好衣带,抹了把泪,咬牙切齿道:“定然是他逼迫你的!哥,你别怕,阿涣带你走!咱们……咱们走!”   曾仓见曾涣哭成这副模样,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只能任曾涣拉着自己去换了衣裳。   今日宫中大乱,宫人四下逃窜,巫山云本命人看好曾仓,谁承想那人一时疏忽,不过出恭一刻,回来时曾仓便已不见了人影。   那人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回去复命后详细讲明因果后便自裁了。   巫山云重重合眼,脱下沉重甲胄后,他的面颊和衣袖上依然沾有血液。   今日的一切,都十分顺畅,顺畅到另他喜出望外……   巫山云摔下青铜酒杯,面无表情,睁眼,眸色阴翳。   “找。”良久,巫山云才道出这一字。“闭关卡,绝细径,翻天覆地,掘地三尺,给朕找!”   巫山云很少在人前失态,这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的。   “宫中宦官婢女失职,俱赐死,换新人。”   一个战战兢兢的宫人跑了进来。   “禀皇上……楚太傅、郑大夫、许大夫等人求见……”   巫山云听了名字便知道来者是什么货色,冷笑一声,道:“宫中暴乱,今日来进谏的大夫臣子皆死于此。”   那宫人抖了抖身子,颤颤巍巍地回了个大礼,巫山云率暗卫二话不说便取了这些墙头草的项上人头。   皇宫浴血,红墙腥暗,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可那血液却依旧将雪白的梨花染得赤红。   巫山云一夜未眠,曾仓亦是一夜未眠。   曾仓正穿着不合身的宫人衣服坐在曾涣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车上想着些什么。   “阿...阿涣,”曾仓茫然问道,“男...男子当真可...可以和男子在...在一起吗?”   曾涣在前方赶马,听闻此言,怒气冲冲道:“男子就该娶女子为妻!怎能与男子厮混!我早该看出那巫山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居然……居然仗着你什么都依着他,便哄骗你做出那样的事!”   曾仓抿唇不语,心下不知怎的,居然有些难过。   “他...他说喜欢...喜欢我的。”曾仓小声说道。   “哼!”曾涣只将鞭下的马当做是巫山云,用尽全力一鞭抽在马屁 股上,恨恨道:“那都是骗你的!他这样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可不见得真能做得到!不过是诱你,逗弄你的戏言罢了!仔细想想,他与当初那些欺辱你的混蛋小子们,又有何异!你对他那么好,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祸害你,让你如此这般……他喜欢你?真真是见了鬼了!”   “哥……”曾涣转头问道,“我早就想问了……适才换衣时,我瞧见你肚子,似乎有些大了,可是他将什么恶心玩意儿放到了你后面……你……”   曾仓愣了愣,道:“没...没有,胖了......”   曾涣的眼眶又泛起红来,他不禁道:“他如此恩将仇报,戏弄于你,侮辱你,我......我难受,你这样好的人,为何总要受这些人的欺负!走!哥,咱们,咱们去个没人的地方,咱们自己过日子......再也不回这里来了!” 第五十二章 逃脱   大垣本就乱象横生,皇族之战又祸及诸多,民众四下奔逃,纵是巫山云实权在握,也不能在几日之内寻到曾仓。   巫山云快要急疯了,这份急迫像是蚀骨的药,像是燎原的火,疼得他钻心,烧得他难耐,夜不能寐。   曾仓有着他们二人的孩子,如今他已然斩尽肖小,大权在握,曾仓却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离他而去。   走得这样决绝,甚至没有留下一份书信,哪怕是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巫山云不懂,冷宫时,他一无所有,曾仓却义无反顾,同他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在他寻不到曾仓的这些年里,他无数次假设过,无数次幻想过,他想,曾仓这样的傻子,或许根本活不下来的,或许没多久就会叫人打死,或是叫人坑害,最后身死人手。   如今好不容易他浴血归来,得到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滔天权势,曾仓却要弃他而去。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巫山云呼吸紊乱,慌乱,无与伦比的慌乱,像是柔弱的菟丝草,萦绕在他的心脏上,就那样挥之不去,剪不断,理还乱地缠绕着,直到心脏被勒出血丝,血一滴一滴地落到他肺腑里,呛得他呼吸不顺。   巫山云徒自问十二:“难道我待他还不够好吗?他一介草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我给了他顶好的吃穿用度,整日里装好人,哄他开心,便是如此他还要阳奉阴违.......”   十二头上直冒冷汗,跪地道:“主子息怒!”   巫山云起身,双眸布满血丝,他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息怒……若是让我抓到他,定要将他……”   巫山云气得浑身颤抖,时至今日曾仓已然失踪了整整两天,他手下的暗卫全部被派了出去,依然杳无音信,巫山云失眠了两天。   他不能闭眼,即使浅眠一瞬,他依旧会做噩梦,噩梦是给他的惩罚,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惩罚莫过于此了,他一闭眼满眼便都是曾仓的各种死法,有被劫匪劫持后残忍杀害的,有意外坠下马车后摔断了腿的,甚至还有被他那个混蛋弟弟卖到窑子的……   诸如此类的梦搅得巫山云心神不宁,几乎睡一刻便会惊醒,惊醒之后便再难入眠,巫山云整日阴翳,眉宇间的戾气散不尽,皇宫整日弥漫着一股死气,巫山云那日说是要杀尽宫人,却也只是杀了大半太监,宫女留下了不少,若是当真都赶尽杀绝了,宫中的新人便无人调 教了。   即便如此,宫中依然人人自危。   龙虎二符向来是由丞相和皇帝二人持有的,不过大垣有祖规,龙符由武将亲拿,而虎符则一分为二,一半归于皇帝,一半归于丞相。   先帝虽然信任孟氏一族,却依然留了个心眼,自己时时刻刻紧攥着虎符,绝不将实权拱手让人,这才叫巫山云有了可乘之机,一击毙命,将嚣张至极的孟氏一族扼死在宫中。   巫山云要杀尽奸佞,天下太平,可杀红了眼的时候便会殃及池鱼。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巫山云本就不虞,心中嗜杀之意压抑不住,偏偏就有人要上来送死。   “皇帝暴虐无道,又夷平神辉天阁对神明不敬,我...我大垣...亡矣!”   巫山云高坐在帝位上,他面无表情,眸深似水,戏谑地看着下方那胡子花白的老头痛心疾首,缓缓开口道:“你说朕暴虐无道?朕经年由孟氏掣肘时,你们又在哪儿?”   巫山云嗤笑,眸光冷冽地扫视着众臣子,道:“你们说朕毁了神辉天阁便是对神明不禁?君不见,饿殍遍野,朱门酒臭,多少无辜百姓因着修建这所谓的神辉天阁,饿死在自家门口。”   “你怜悯氏族之时,可曾真正见过稻田里那些被苛政压垮了身子的百姓们?”巫山云微微俯身,道:“罢了,同你们这些人说再多也是鸡同鸭讲,既然大夫如此怜悯孟氏一族和神辉天阁,那朕,便送你去见他们吧。”   那白发苍苍的大夫在被人拖走之时还在骂着他暴君。   “等等,”巫山云似是来了什么兴致,只朝拖着那大夫的御前侍卫招手道:“回来,把他带回来。”   “朕向来欣赏文死谏,武死战。”巫山云笑得阴森诡异,“既然大夫如此舍生取义,那朕也不好辜负了大夫的心意……自然,是要依着大夫的意思,叫大夫青史留名,叫世人警醒的。”   巫山云在朝堂上发了疯,一发不可收拾,他先是命人守门,后又一片一片地剜下了那大夫的肉,直至那大夫流血过多身亡于此,才放了一脸菜色的众人离去。   他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正殿中,抬头直视刺目的阳光,眼中有一瞬恍惚,他嘴里喃喃道:“你说过……要帮我的。”   曾仓这几日过得很好,只是心下依然有些牵挂。   “巫...巫山云有病的。”曾仓道。   “他是有病。”曾涣挽起袖子,正在努力地耕种一块儿肥沃的土地。   曾仓喂着“嘎嘎”叫个不停的小鸭子,道:“你...你也知道吗?他...他...一发病,就会...会杀人的!”   曾涣闻言一怔,转身擦汗,问道:“他当着你的面杀过人?”   曾仓打了个寒噤,似乎不愿回想那一日的事儿,低头自顾自地喂鸭子。   曾涣狐疑地走到他身旁,拿起自己做的竹子水壶喝了口水,低声道:“哥,我在问你.......”   曾仓僵硬地点了点头,说:“是...那个送...送信的人,他...像是煮...煮米汤一样,煮死了。”   曾涣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曾仓,分明刚刚喝完水,嗓子里仍然发干,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信。”曾仓说,“我...我和巫山云...吵起来了,他...他......”   曾涣立即问道:“他是不是打你了?!”   曾仓回想起那日巫山云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眼眶发红,一言不发。   曾涣瞧他这副模样,顿时明了,愤愤道:“他那时趁我不备,悄悄将你掳走,便连面都不叫我们二人见,又如此残忍,草菅人命,我断然不会再将你交给他。” 第五十三章 隐世   曾仓闷闷低声道:“他有...有时,其实挺好的……”   曾涣没听清,再问时曾仓闭口不言。   曾涣寻到的地方很不错,背临山谷,面朝河流,远离市集,离大垣同样很远,曾涣带着曾仓马不停蹄足足跑了三日才到了地方。   路上是有不少关卡拦截,却都叫曾涣给了些银两,又将曾仓扮作女子模样,通通糊弄过去了。   极尽讽刺的是,这一路上曾涣所用来打点的,用来伪装的钱都是巫山云当初赠他的百金。   路途崎岖,好在曾仓和曾涣皮糙肉厚,一路挺到了这里。   曾涣叫人打点好了这屋子,又坐了数个时辰的马车去了附近小镇上买了些小鸡小鸭,前些日子还有人送来了五只羊和三头猪,加上之前二人所坐的那两匹马,可谓是应有尽有了。   这样的好日子叫曾仓整日乐呵呵的,他乐得照顾这些动物,很多时候他更愿意和动物说话,动物不会反驳他,不会欺骗他,更不会轻蔑地嘲笑他,戏弄他。   曾仓是一个很少会做梦的人,他的记性不好,谁骂了他,笑了他,甚至打了他,他都记不清楚。   可这一夜,他梦到了十二岁,他爹娘刚走的那段日子里难熬的某一天。   人都是势利眼。   曾仓自然不清楚这些,他只记别人的好,从不记别人的坏。   那时曾涣不过三四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梦里曾仓无助地站在原地,人的恶意是无端的,他们只见曾仓护着怀里那个脏乱的野孩子,不会还手,便一个劲儿地打他,踹他,朝他头上扔牛粪猪粪。   直到李大娘出面,骂走了那帮子混世魔王。   可画面转眼变换,曾仓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口大锅,锅里人脸腐烂……   曾仓醒来时仍在梦魇中,胃里翻江倒海,他匆忙地趿上鞋,冲到门外去吐了个底朝天。   梦的最后一幕,是双眸通红的巫山云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走……   若说前几日曾仓是因着曾涣在这里,故而不想走,那么这几日,他便是完全醒悟了过来,根本不敢走了。   他经过那个梦,忽然明白,他走的这几日里,巫山云一定快要气疯了,他一旦被巫山云捉住,下场恐怕比那小太监还要惨。   巫山云的确在发疯,夜里,有一个宫女在替他更衣时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心头便瞬间泛起恶心,挥手间香消玉殒。   他残暴如斯,丝毫不加以掩饰,历来帝王要声名,要服众,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切,史官瞠目结舌,文人口诛笔伐。   是夜,巫山云坐在床头喝酒,手里紧握着曾仓的衣物,脚旁的猫不断地叫着,巫山云踹了它一脚,却眼花缭乱,一脚踢空,那蠢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要命了一般凑了过来,嗅着巫山云手中的衣物,黏黏糊糊哼叫着。   巫山云嗓音嘶哑,看着猫,他说:“他不要你了。”   “他也不要我了。”   烈酒入喉,睡意才涌上心头无边的恐慌接踵而至。   “你说……你这么爱他,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还活不活了?”巫山云喃喃地问着猫。   猫当然不可能应答,只是徒自舔毛。   “我不吓唬你了……”巫山云哭了,正像一个孩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哭了。   他是位高权重,可他的心绪终究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第五十四章 来煎人寿   夏日的暴雨在屋外击打门窗,曾仓的肚子一日比一日要明显了,曾涣每每问他,他都会傻傻地说是吃胖了。   他又知道什么呢?   被人莫名其妙拐上了床,吃干抹净后甚至还留下了一个小包子,他却傻不拉几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近来十分想看见巫山云。   想碰碰他,想抱抱他,想和他一起……吃鸡腿。   可是巫山云真的很凶,曾仓想,巫山云不仅很凶,还很坏,像是在看社戏时,里面凶神恶煞的什么恶鬼一样,曾仓直到今天才明白,巫山云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他是一个人,一个和他不同的,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人。   他是世间最渺小的尘埃,巫山云同他本有着云泥之别,可他不懂。   在曾仓的眼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认真努力地生活着,他们每天都会好好地清洗自己的脸,好好用木炭洗牙,他甚至会好好吃饭,会去锄地,会照顾好自己家的小动物……他会做的事情太多了。   那么别人又凭什么用他们自以为是的意义,来定义他是否卑微呢?   曾仓就觉得自己比巫山云要厉害,据曾仓所知,巫山云直到现在都还不会做饭呢。   他可是十二岁就能将菜团子做熟的厨艺天才。   可是巫山云那么凶……他不敢回去。   巫山云会杀了他的,而且他现在越来越胖,快些走两步都会感到头晕,跑也跑不了,如果叫巫山云找到了……   曾仓想到了这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曾涣乘着马车去了镇子里,曾仓的肚子实在可疑,他这可怜的傻哥哥,也不知是在宫廷里染上了什么病,他要去镇子里请来中医为曾仓把脉医治一番。   本以为这穷乡僻壤之地应当混乱不堪,是法外之地,却不想短短六个月的时间,朝廷的手便已伸到了这里,曾涣愕然地看着一处土墙上贴着的通缉令,即刻将汗巾绑在脑后,遮住了面庞。   好在当地人眼生,他如今留了一圈胡子,一路上倒也没人看出端倪来。   这一程有惊无险,曾涣还是冒险寻到了那老中医,老中医是个世外之人,眼光毒辣,只抚了抚山羊胡便道出了曾涣的通缉犯身份。   “老先生,”曾涣红了眼框,当即下跪,哽咽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本无意苦争于乱世,我哥哥天生痴傻,将我从垂髫之纪辛苦养大,却不想...受了那...那皇帝迫害,那皇帝,他人面兽心!将我支开之后,因着我哥哥不知晓人事,便诱骗他,做了那档子腌臜事儿,受尽屈辱与折磨,也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羞辱与白眼,好容易虎口逃生,却不想又害了病,还请老先生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倒是直言直语,”老中医笑道,“竟连皇帝都敢如此咒骂。”   “换做旁人,老夫或许还不信……他,老夫早年为他诊脉,知晓他有心悸之症,他自己不知,老夫却明了,他自幼苦难,命途多舛,故而生性自私淡漠,却独独不能对一人释怀。”老中医叹道,“你如今强行将其带走,他故病复发,又来寻了老夫,倒也巧合啊。”   暴雨落在飞檐之上,巫山云唇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   数月不曾寻到曾仓,他夜夜不得安眠。   举头恍惚,不见明月,却梦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他像是一头无可奈何的雄狮,只得低伏在日月之间,备受煎熬,无能怒吼。   数月的煎熬几欲令他精神恍惚,什么惩罚,什么报复,如今通通被他抛之脑后,他只望曾仓能回来,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第五十五章 寻找   后世对大垣汤厉帝巫隐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锐评其有治国之才,却无治国之心,其所为东衔街之变,杀朝臣数百,又堂而皇之地欲盖弥彰,说此乃梦魇之症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汤者,除虐去残曰汤。   厉者,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   他诛杀亲族,视众王如眼中之刺,狼顾之象令人胆寒,面上半边冷冽玄铁面具衬得他如阿修罗在世,举世能见者无不双股战战。   狼尚亲友,有余情在矣,他恣睢妄为,以法治国,上下同罪,实在不近人情。   法严民惧,四下揭竿而起,他放松征税,征以半数,命大灾之地三年免于赋税,百姓乐哉,故而起义无疾而终。   皇宫奢靡,他以身作则,遣宫女太监半数,餐食简素,又命合宫一色,唯玄色为上。   后人如何评价,巫山云尚且不知,只是近来时时想去寻那老中医,人却迟迟不到,顾左右而言他,他有些恼了。   历经六个月,他将那些有反心的臣子连根拔起,手法简单粗暴,甚至自定法度,以苛法为名将其坑杀。   宫中人人自危,巫山云心生一计,叫十二扮了他的模样,成日学着他的腔调在帘后代他上朝,朝中之臣大多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臣,近来四下安稳,他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出去寻曾仓。   “如今算来,已有八个月多了。”巫山云望月饮酒,心中无限绝望,情绪陈杂,他心中几欲麻木到作呕,他说:“十二,朕既要天下,也必须得要他……”   十二同样喝了酒,转身跪地道:“请主子放心,我们百影暗卫在此静候主子佳音。”   “若是能寻到他,便好了。”巫山云疲惫合眸,不过六个月时间,他面上就已消瘦了一圈。   猫咪不耐地伸爪,将他上好的袖袍当做玩具撕扯,见他不理会,便蹬鼻子上脸,直接从他背后一跃而上,扒在他后背上,爪勾透过衣料,直接勾进了他的肉里,巫山云一把抓过猫,自其后颈皮揪起,一人一猫对视着,巫山云本就烦躁,心说一剑杀了这猫一了百了,对峙良久后却又生硬地将猫抱在怀里。   “你该庆幸他喜欢你。”巫山云醉意朦胧道。“我不杀你,我怕他伤心。”   巫山云举樽,对着冬日阴寒的明月一袭单衣诵着秋日的愁情之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何如...”   “罢了。”醉意烧灼内心,煎熬理智,他却依旧从内心深处挖出了这一句来,“我不要这一句了,我只要,只要人生若只如初见时...”   去时分明是大好晴天,来时却又飘起丝丝冰雪。   曾涣在中原待惯了,北方冬日里大多会下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掩盖一切生机,却不想南方这边只是给万物覆上了一层薄霜,冷意随着雨雪丝丝入骨,夹杂着阴气森森,雾气朦胧,又是黄昏之时,好不瘆人。   好在车疾马快,匆匆忙忙,两个时辰后终究还是赶往了那隐蔽小屋。   曾仓正在酣眠,曾涣满身风霜,在门外拍散了身上的寒气方才进屋。   老中医一眼便望见了曾仓非同寻常隆起的腹部,不禁大惊。   “这.......”老中医道,“这可是……”   “老先生,这是怎么了?”曾涣慌忙问道。   老中医连忙把了把脉,道:“他似乎...有孕在身,已然八个月了湳諷。”   “你...说什么?”曾涣瞠目结舌,惊愕之际没有收住声音,不可思议道:“他可是男人!   男子...男子怎么可能会有孕!   这一声吵醒了曾仓,曾仓醒来只见曾涣双眸微红,一时有些怔愣,问道:“阿...阿涣,怎...怎么了?”   曾涣认定男子不会有孕,而自家哥哥却不知被巫山云灌了什么药,玩弄至有孕都不自知,巫山云那个畜生,倘若不是他及时前来阻止,带走了哥哥,想必巫山云定然会胁迫着他哥哥做出更多不堪的事儿来!   曾涣没有理会曾仓,咬牙切齿,恨意几乎溢出双眸,他问道:“可是那皇帝所为?!以药物强行改变了我哥的身体……”   “非也非也。”老中医道,“古籍有云,隰有山兮位东南,山有雀兮唤合丹,合丹患难啮于鳖,渔人救之,渔人好男风,久苦无子,故赠以一子于腹。”   “此等传说怎可轻信?”曾涣道。   曾仓迷茫道:“你...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雀...什么鱼?”   曾涣依旧没有回答他,曾仓觉得有些委屈,徒自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抿唇不语。   “传说亦是由人而来,”老中医道,“想必这位公子便是有着那渔人的血脉,故而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可以有孕的男子。”   “你...说什么?”曾仓一脸空白,他听懂了这句话,这句话给他的打击和恐吓不亚于巫山云此时当场出现。   “我......”曾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   他...有一个小孩了吗?   曾仓的第一反应是,他完成了他娘的遗愿,真的为老曾家传宗接代了。   还没等曾仓缓过神儿来,曾涣便立即问道:“这孩子能不能打掉?”   “不可!”   “不...不行!”   老中医和曾仓异口同声。   老中医微微叹气,道:“你要明白,其一,这孩子已然八月有余,早已成型,倘若真的力欲除之,恐怕公子性命亦会不保。其二,当今圣上雷霆之威,登基不过六个月,日夜操劳,大垣已隐隐有兴复之相,故而可见其手段之厉害,找到你们,不过假以时日,倘若贸然伤了皇子,你我定然尸骨无存。其三,这位公子似乎也想留下孩子。”   曾涣看向曾仓,眼眶通红,崩溃至几欲失声,自责到语无伦次:“哥...你...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那贼人放松警惕,哥...你本来可以好好的,你......都是我的错!”   曾涣害怕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曾仓因这个孩子与巫山云平白生出的无数羁绊。   他明白,曾仓的身份与巫山云是绝对不对等的,他不信巫山云会因一时对男人的新鲜,而对自己哥哥一心一意,他深知男人的劣性,自己的哥哥如此痴傻,巫山云哪怕背着他与千人有染他都浑然不知,只一心一意地为那贼人着想。   此时巫山云正因自己的袖袍被一个感激涕零的臣子触碰到了而恶心,尽管他已然烧了那衣袍,却依然恶心得吃不下饭,自从曾仓走后,他越来越没法忍受别人的触碰,甚至觉得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别有用心,他可以看见那些人从内心蔓延至外表的污秽,便是触碰一下,他都会觉得自己是沾染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是夜,巫山云带着数名锦衣卫一刻不停地赶路,前往了从前为他诊病的老中医所在那座小镇。   夜行之时他的心一直在狂跳,似乎......在与那个最重要的人无限靠近…… 第五十六章 寻找(2)   曾仓不知道其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他要有一个孩子了。   照顾一个孩子需要什么呢?   曾仓想,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他要给孩子买虎头鞋,买小拨浪鼓逗小孩开心,还要给小孩买糖……   小孩子很可爱呢。   曾仓想,曾涣小时候就可爱极了,他那时是怎样照顾曾涣的,他早已记不清了,却独独记得曾涣那藕节似的小臂,软绵绵红扑扑的小脸蛋和睡觉时总是撅着的小屁 股,这些都可爱极了。   他也要拥有一个孩子啦!   他的爹娘在地底下一定会很高兴。   只是近来曾仓似乎反倒消瘦了不少,傻子的心性单纯,按理来说并不会惴惴不安,可是,今日曾仓格外心慌。   “阿...阿涣。”夜里,曾仓翻坐起来,曾涣抿唇,一夜没有合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仓了解曾涣的习性,明白他并没有睡着。   于是他说:“我...真的想...留下他。”   曾涣不语,死攥拳头。   “他...或许会很可爱。”曾仓认真道,“或许会很喜欢我们,会...会和我们一...一起玩。”   “他不会。”曾涣冷语打断道,“他只会让巫山云那个变态没日没夜地纠缠你,作弄你,待你与他生出感情,巫山云便会将他夺走,让你痛不欲生。”   曾仓向来嘴笨,曾涣只说了两句,他便不再开口了。   诡异地沉默了许久后,曾仓问道:“孩...孩子也是他的吗?”   曾涣并不搭理他,只是徒自转过身生闷气。   曾仓悻悻而归,夜半仍然难以入眠。   曾仓抚着肚子,茫然无措,他想,巫山云的确是一个很坏的人,但并非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或许他可以去找巫山云,让巫山云不要再和自己抢这个孩子了……   可是巫山云很凶......   巫山云再凶也不会凶孩子吧?   巫山云只有在发病时很凶。   他应该去找巫山云吗?   在某一瞬间,曾仓满心满眼几乎都填满了这个念想——去找巫山云。   这大约类似于某种兽的本能,孕期的兽总是很依赖另一半。   曾仓是个一根筋的单细胞生物,此刻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要生产了,他体内的生物激素在这一刻彻底刺激了他的神经,本能代替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在这夜色漆黑如墨的夜晚,曾仓头脑发热,踉跄地拿着一个行李包就这样走了出去。   南方的夜中刮着刺骨的风,曾仓顶着那风漫无目的地走了几百米后便有些后悔了。   曾仓抚摸着肚子,将行李包打开,铺在地上,拿出了自己棉衣和棉裤,将那粗糙的木棉衣和木棉裤用绳子绑在了自己的腰上,他本就有了身子行动不便,又穿着臃肿的棉衣,再绑上一层格外困难,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这一切,抬头四下张望,却只见目之所及皆是清一色的翠竹。   曾仓想要回去了,却寻不到回去的路。 第五十七章 报复   巫山云在赶往那个小镇时路过了一片竹林,竹林幽暗寂静,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竹叶含霜,月色清寂,巫山云拉停骏马,四下张望。   奇怪。   他的感觉向来很准,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是很准。   他不禁回想起那一天,他代替他父皇去民间微服私访的那一天,他也是被一种异样的感觉诱着走向了曾仓所在的村子里。   他鬼使神差般叫停了身后的队伍,跃下马背,独自一人闯进竹林。   寻寻觅觅了良久,直到彻底看不见来时的路,巫山云才恍然间看见了一片蓝色的粗糙布料,就那样平铺在地上,尚有余温。   巫山云双眸失神,激动地拿起那块布,放在鼻间轻嗅。   劣质皂角的清香和寒气逼人的霜露味儿混在一起,夹杂着丝丝温暖如初春暖阳般的熟悉气味。   巫山云在这一瞬情绪失控,先是如饿狼一般将布料衔在牙间仔细研磨撕咬,像是在释放他无以复加的激动与思念。   就差一点……   巫山云的心中积加着戾气,双眸猩红,手指攥起。   他肯定还没有走远。   巫山云倏然抬眸,可四下空荡,八方密布的竹林让他无法抉择,感觉在这一刻失灵,分明他和曾仓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巫山云看着四下搜寻的手下,面容冷峻。   如果能找到曾仓,他会怎么做?   巫山云扪心自问,眸光微冷。   自然是绑上链子,关在宫中日日玩弄。   不,不,不,关在宫中,曾仓日日都能见着光,见着外面,时间久了便会想出去,自己一时心软将他放出去了定然还会再逃。   那便在地下打一个独属于曾仓的金屋,将曾仓日日囚在里面,每日只等着他去宠幸。   孩子自然是要生下来的,却只能由他教导,绝不能交由曾仓。   若是交给了那个傻子,那个傻子的眼里岂还容得下他。   最好…最好便叫曾仓永远生活在与世隔绝的黄金屋中,每日所想所思所念,都只有他一个。   这个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着他的心意,却仍口口声声大言不惭地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要帮他。   呵。   怪只怪他巫山云色令智昏,居然着了这傻子的道,叫这傻子玩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如今他离不开曾仓了,曾仓又凭什么就能说走就走,凭什么成日无端威胁他!   若是找到了曾仓……   巫山云心底怒火积压,眸沉似水,两个时辰后,天际泛起鱼肚白,竹林叫那几十人灰头土脸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不见曾仓的影子。   这人似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巫山云深吸了一口气,正襟危坐道:“朕要你们何用。”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寒毛直竖。   “散开,去镇子上找,朕的身边不必留人。”巫山云重重闭眼,眼眸中布满血丝,看起来格外瘆人,“寻到他的人,封千户。”   一众侍卫瞬间跪地,齐道:“属下遵旨!”   曾仓迷迷糊糊醒来时身边只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男子笑容玩味,手中把玩着银针。   他在曾仓的肚子上比划着银针,问道:“你说,倘若我一针扎死了你腹中的孽子,巫山云会不会把自己给气死呢?哈哈哈!”   曾仓眨了眨眼,慌忙捂住肚子,抿唇不语。   “你吓他作甚。”一女子自男子身后竹门走进,手上端着一碗姜汤,道:“他又没做错什么。”   男子眼眸一亮,迅速跑上前去接过碗,笑道:“可巫山云那厮在乎他啊,姐姐~”   “巫山云罪有应得,欲取我性命。”女子道,“我定不会饶他。”   曾仓闻言,抬头怯怯道:“那...那是因为他...他有病。”   男子嗤笑道:“有病且去治啊,作弄别人算什么?”   女子眉眼冷酷,但细看却能看出她眼中的淡淡同情。   “九音,要我说,便一针将这小子扎个半死不活……”男子言语间手中暗针已然蓄势待发。   九音示意他将姜汤递给曾仓。   “秦寒,我不恨他。”九音叹道,“他欲害我,却也养了我这一身功夫。”   恨与感恩交织一体,巫山云作为主子自然是没错的,可当九音得知巫山云那日欲强行灌她那药时,心中不禁生出丝丝冷意。   她算是功成身退,可巫山云的冷漠令她不得不怀疑,在数年后,巫山云是否会忌惮她,或是杀了所有百影暗卫以正明其身。   曾仓不敢喝那姜汤,九音回神,无奈地笑了笑,道:“南方寒气逼人,我同秦寒寻见你时你倒地不起,虽不知男子为何可以有孕,但寒气袭人总是不好的,且喝些姜汤缓缓吧。”   曾仓道:“他...他会...来找我吗?”   九音道:“他会。可他寻不到这里。”   曾仓小口抿着烫口暖心的姜汤,道:“我...我想他了。”   九音一愣,秦寒则是一脸恶寒状。   九音低笑了两声,道:“很快了,很快你便能见到他了。”   “姐姐,巫山云生性残暴,又格外冷漠,倘若我们拿他来直接威胁巫山云,或许...会有性命之虞。”秦寒道。   “危险也要尝试。”九音踏出门外,看着这一片幽深如墨的竹林。“巫山云如今已然疯魔,我在百影暗卫时便耳闻巫山云对他不凡,但愿能用他,或是我的性命来换得巫山云一线理智。”   “还这天下百姓安宁。”   巫山云暴政,律法严苛至三岁小儿误食他人糖水都要处以割舍之刑,百姓草木皆兵,成日担惊受怕,却又不敢生有反心,只得受着。   巫山云只手遮天,又不容得忠臣进谏,只一意孤行,谁人都不相信,实在是大垣之不幸矣。   九音成日游走于民间乡里,百姓民生历历在目,也誓要死谏,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迫使巫山云仔细聆听。   秦寒微微叹气,旋即又笑得轻松,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姐姐要以身入局,我自然要陪着,只愿我们在地能为连理枝,生生世世……”   九音默默推开了他逐渐靠近的脸。 第五十八章 深仇   曾仓一下一下地摸着肚子,这方九音已然将纸鹤传与巫山云。   巫山云找到了那老中医,还有六神无主的曾涣。   “你说什么?”巫山云咬牙切齿,双眸泛着血丝,翻涌杀意。   “我找不到他了,”曾涣崩溃至极,泪流满面,自责不已,“都是我的错,我……我分明注意到他不对劲了,可……”   “当然都是你的错。”巫山云气急攻心,沉重闭眼强行压下杀意,他明白曾涣于曾仓而言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他杀了曾涣,只怕曾仓也会自寻短见,这口窝囊气他生生咽下,寻到曾仓后,他定然要将这厮关押到大牢,日日派人鞭打,只吊着他一条命给曾仓留个念想就好。   巫山云缓了半天,看着曾涣那张脸,心中积压多日的沉闷一瞬爆发,他攥着曾涣的领子,一拳砸在了曾涣脸上,曾涣微微偏头,同样双眸猩红,他转头,也还了巫山云一拳,巫山云的面具掉落在地上,身后的侍卫剑拔弩张,巫山云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二人皆喘着粗气,身上满是泥土,狼狈至极。   “你他妈畜生。”   “你找死。”   二人同时开口怒吼,巫山云忍无可忍,三两下就将曾涣打得鼻青脸肿。   “你懂些什么!”巫山云不再端着帝王的架子,不顾一切地发泄着,他看着躺在地下起不来的曾涣,吼道:“我他妈已经平定了内乱,掌了权,只要他跟着我,这辈子吃喝不愁,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人能伤害他,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害他和我的孩子!你懂吗!你他妈凭什么把他带走,曾涣,我告诉你,倘若你哥跟着你,他绝对活不过今年!”   曾涣气极,抱住了巫山云的小腿一口咬下,目光狠戾。   巫山云下意识想一脚踹在他头上,关键时刻却也只是让下属拉开了他。   巫山云捡起面具,擦去了上面的灰尘,又系在脸上,道:“疯狗。”   “你这个畜生!你骗我哥,你欺负他什么都不懂,你对他做了那种腌臜事儿,你不是人,你他妈是畜生!你这样的畜生我见得多了,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玩腻了就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你谈什么保护不保护,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照顾不好他!”   曾涣声嘶力竭,嗓子几乎要喊到破音。   “你知不知道,我哥当年为了你,为了你这个畜生不在宫里发烧烧死,去撞了贵妃的轿子,被人打到双腿筋骨寸断,又扔到了皇宫门口,那时你在哪儿?我哥他躺在床上八载有余,成日里唯唯诺诺,只害怕拖累了我,我日日为他上山采药,伺候他生计,我又求什么图什么,不过是想让他活着!那时候你又在哪!”   曾涣哽咽到失声,“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皇室出身罢了,若我早知道我哥当年救的是你这个畜生,早该跟他一同进宫去,将你掐死算了!”   “我们做错了什么?巫山云,我问问你,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巫山云握紧了拳,抿唇不语,转头道:“将他压进屋子锁着。”   侍卫们个个胆战心惊,也不由得纷纷猜测着这曾涣是何许人也,若是换了旁人敢对巫山云如此大逆不道,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巫山云当然知道曾仓为他做了什么。   泪水无声滑下,这世界昏暗无光,世人对他百般谩骂,曾仓便是这世上他唯一能看见的光。   一个人怎能在黑暗中生活六个月呢?   巫山云心如刀绞,明明近在眼前,却抓不住,寻不到。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苦,崩溃的吗?   纸鹤上的内容他已然看到了,他马不停蹄,孤身一人来到了那处隐藏在竹林深处的茅屋。   九音正在门口悠然吹着竹箫。   “他人呢?”只三个字,巫山云的嗓音沙哑得不成话。   “在里面睡着。”九音微笑道,“孕中的人总是嗜睡。”   巫山云眸光阴鸷,胡渣邋遢,他说:“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九音轻笑,道:“主子,你我之间何来恩怨,我今日,为天下百姓而来。”   巫山云道:“你想要什么?”   九音道:“主子,你且睁眼看看这山河万里,绵延江山,每一寸地都是百姓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庄子也曾说过,民为治国之本,社稷次之,君为末,可你却恣意妄为,以苛法来迫使百姓遵从你的意愿,如此与暴君无异啊。”   巫山云道:“我不信你,先让我看看他。”   二人的谈话牛头不对马嘴,九音微微颦眉,叹了口气,道:“主子向来睿智果断,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反而斩不断了呢?”   “是啊巫山云,”秦寒一手拿着刀,一手架着曾仓的脖子,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笑容阴沉而狠戾,“怎么到你自己身上,便理还乱了?”   巫山云身躯一震,同曾仓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的呼吸一窒。   “你这是干什么?”九音看着胡闹的秦寒道,“我不是叫你在屋里照顾他吗?”   “他不是想看曾仓吗?”秦寒道,“那我就让他看个够!”   “巫子寒。”巫山云道,“你要如何?”   九音闻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是皇族宗亲?”   “我是吗?”巫子寒低笑了两声,道:“姐姐,你别忘了巫山云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啊,只因我父亲在朝堂上说了两句逆耳的话,他便要血洗我们陵亲王府。”   “你如此绝情,竟也会对这傻子动心?”巫子寒道,“那便让我好好瞧瞧,这傻子死时,你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巫子寒话罢便要动手,巫山云却抽出利剑,一剑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鲜血淋漓,自大腿滴落在地上,血肉外翻,深可见骨,筋脉似乎已经断了。   巫子寒果然停了手,饶有兴味地看着巫山云。   “不错,你是懂我的。”巫子寒看着面色发白的巫山云,道:“这傻子与我无冤无仇,我就是杀了他心里也确实不痛快,不若,你便自戕吧,待你死后,我便放了这傻子。”   “想来也可笑啊,”巫子寒道,“你巫山云受尽屈辱,一朝成帝,最终居然要为了一个傻子而屈辱赴死,这些倘若写在史书上,也不知后人要如何取笑,哈哈哈哈!”   巫山云看着那离曾仓脖颈近在咫尺的刀,举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间,剑刃锋利,触肤的一瞬血便沿着剑滑落在地上。   巫山云想,若是他死了便能换得曾仓和孩子的一线生机,那么,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管这巫子寒怎么说,他都是死得其所的。   曾仓看着巫山云腿上流下的血,刚睡醒,本来就有些蒙的他居然忽然大力甩开了掣肘他的胳膊,朝巫山云扑去。   巫子寒一瞬恍神,回神之后便要拿刀去刺曾仓的后心,刀刃却被九音生生抓住。   巫山云见此,瞬间利用内力推剑,使宝剑直刺巫子寒眉心,贯穿后脑。   九音看着巫子寒愣了很久,直到他倒在了地上。   曾仓抱住了巫山云,巫山云本想发火,本想说教,曾仓却像猫儿一般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   “你......”巫山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了。   “别...别打我,”曾仓抬头,眼眶微红,“如果...如果你要煮我,可不可以...等娃娃出来再...再煮。”   “还有...我...我想自己选锅。”   巫山云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哑声道:“我...错了。”   曾仓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巫山云也不顾自己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牢牢抱住曾仓,道:“是我错了......我是个疯子,可我不该让你知道。”   “我爱你。” 第五十九章 改变(大结局)   曾仓不知所措了,这样紧张的氛围让他手忙脚乱,他满眼都是巫山云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慌乱地想要替巫山云按住。   巫山云面色苍白,恍惚地看着曾仓,在他的生死之间,曾仓站在最上方,在此时此刻,他只想合眸,只想……抱着眼前的人,好好睡一觉。   巫山云倒在了地上,九音紧绷着下颚,拔出了巫山云的剑,缓缓走到了巫山云面前。   曾仓见此,立即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九音。   九音一愣,低垂眼眸,扔了手中的剑,道:“我在你眼中,已经成了恶人了吗?”   曾仓红着眼眶,道:“求你...救救他。”   九音自竹屋中拿出纱布,看了一眼呼吸均匀的巫山云,道:“他只是睡着了。”   巫山云的手还攥着曾仓的衣角。   九音喃喃道:“如此一来,我便又亏欠了他许多了。”   “你...不...不欠他。”曾仓不解道,“你...你没借他的东西,怎...怎么会欠他什么呢?”   “欠了很多。”九音笑了笑,笑容极浅,有些疲倦。   她可是差一点要了巫山云的命啊。   巫山云向来睚眦必报,醒来的第一件事儿恐怕就是要杀她。   天际破晓,残云身披霞光丝缕飘摇,巫山云幽幽睁眼,肌肉一瞬紧绷,他感受到了身边不可忽略的温度。   低头,心却柔软得几乎化成了一滩水。   曾仓正蜷在他身旁,睡得酣甜。   巫山云只是不自知地轻轻抚了抚曾仓额角的碎发,曾仓却迷糊地抬起了头。   “你...醒了?”曾仓道。   “嗯。”巫山云紧抱着怀里的人,只害怕这是一场美梦,醒来时曾仓又远在天边,他触之不及。   “我...的肚子,好像...有孩子了。”曾仓看着巫山云,似乎格外挣扎。   “阿...阿涣说...是...你。”曾仓道。   “你不是和我说过了吗?”巫山云轻抚着曾仓的肚子,道。   “那你别煮我。”曾仓道。   巫山云失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曾仓算是松了口气,又谈判道:“你把阿涣...接过来和我一起住,我...我就不跑了!”   想到曾涣,巫山云犹豫了片刻,心头又燃起一丝怒火,若不是因为这个人无事生非带走了曾仓,他怎会白白煎熬数月。   这个人实在可恶,他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   “好。”巫山云道。   “你不能...不能偷偷打他。”曾仓道,“他是我弟弟...你...你打我就好。”   巫山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敢打你,不过吓了吓就更傻了。”   “我不傻!”曾仓立即反驳道,“你再这样说,我...我就不和你养...养娃娃了!”   巫山云道:“好,不说了。”   九音自门外走了进来,道:“这一切皆因我而起,你若杀我,我无怨。”   “我不杀你。”巫山云道,“你也救了他。”   “我想请你入朝为官。”巫山云平静道。   九音讶然抬眸,笑道:“我一介女子怎能入朝为官。”   “从前也有女子为官,只是不多,你不算特例。前朝鱼龙混杂,太后在位之时便昭告天下我有疯癫之症,索性我便疯得彻底了些,管他什么鱼什么龙,全然一剑砍死,如今朝中焕然一新,我也正四下招揽贤才。你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我知晓你饱读诗书,也明白你心系天下,故而想邀你入朝。”巫山云淡淡道。   九音看着他,道:“是因为他吗?”   “不是。”巫山云道,“我从来如此。”   九音愣了愣,道:“我在百影里待了近十年,从不知你……居然如此讲理。”   巫山云挑了挑眉,道:“我何时不讲理了?”   九音笑了笑,道:“是啊,你不过是没有心,无情无义罢了,倒也不是不讲理。”   “那便,朝中相见。”九音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