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捡个皇子来种田   作者:不鸽   简介: ◆下本主受种田文《怯弱小夫郎》求收藏,文案在下面   徐风来长得高大,不似别家哥儿娇小,是上巧村有名的丑哥儿,被退亲后更是成为上下巧两村的笑话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得活在别人的笑话中,可这一切从他在后院捡到一个男人后改变了。   排雷:   ① 本文种田+生子+非传统打脸 壮受美攻   ②攻受一开始就是见色起意,所以不要怀疑他们的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受俊攻美,双方都长在对方心巴上,提到的壮是针对文中哥儿而言,攻受身份地位悬殊,但这是甜宠文,我会尽量让剧情合理   ③都知道我是细水长流风,所以尽管攻是皇子但主要是为了打脸并不会细讲朝堂,本文主打种田   ④有副cp 正文一笔带过   ⑤中短篇   ⑥受身高腿长,还有薄薄的腹肌和软软的胸肌…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ABO 轻松   主角视角徐风来互动周行川配角《真假少爷看对眼了》求收藏   其它:古代abo种田《赘婿他手撕渣男》求收   一句话简介:强扭的瓜就是甜!!!   立意:挫折与困难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们有更光明的未来 第1章   溧水县上巧村。   是夜;繁星如雨,明亮闪烁。   此时,劳作一日的村民早已歇下,万家灯火熄灭,人声寂静。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狗吠,一声连着一声,一片带起一片。   徐风来正在睡梦中,猛然被后院不知何物带起的巨响惊醒,身子不由发颤,心脏扑通如打鼓般。   他喘了口气,不等呼吸恢复便往窗口看去。   屋里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皎皎星光照进,实不曾看见有何影子。   屋后面放的是家里的柴火干草,但徐风来不担心对方偷柴就怕他们惦记家里的鸡鸭。   徐风来家虽远离村庄,可谁都清楚他家养了不少牲畜,又才刚开春不久,徐风来忧心是村里那些偷鸡摸狗之辈,便赶忙下了地,摸出火折子吹亮,斑驳在墙上的光影也跟着他的呼吸跳了跳。   徐风来走到门后面,挑了一根趁手的木棍,静悄悄开了门,沿着墙边往后院去。   春风料峭,徐风来甫一出门便被夜风吹得缩起了肩颈。   徐家另建了鸡舍,不过是在厨房那一道,与徐风来的房间正是两处,按理说偷鸡贼不该往他窗下边跑,但万一是做贼心虚也没个准。   夜里视物有限,加之今夜只有星光看东西更是模糊,手上临时捎来的火折子也只堪堪照亮,因此待他走到墙角才看到一双横出来的腿。   徐风来停下脚步,站在三五步开外,厉声呵道:“谁?再不走我可打人了。”   没有回应,那腿也一动不动。   徐风来又在原地站了几个瞬息,见对方还是不搭理,这才走上前一点,用手里的木棍捅对方的腿。   捅一下动一下,徐风来皱了皱眉,两步并作一步跨上,火折子照亮了人,吓得他倒抽口气。   就见靠着土墙而放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满脸是血、无声无息的人。   徐风来一愣,顾不得对方是死是活,忙往屋后边跑去...   他的家在桃山边上,屋后不远处是片竹林,有一条山间小径贯穿上下,房子左右没有邻舍,这人忽然出现在他家后院,只能是从桃山或者从村里的小道过来的。   徐风来进了竹林,耳边一片哗啦作响,周遭漆黑,晃动的竹影如拉扯的妖魔鬼怪般更添阴凉之意,若不是徐风来自幼时就与这片竹林为伴,半夜时还真不敢往里跑。   他点着火折子在竹林里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可疑的人。   不...应该说最可疑的人现如今就在那躺着。   徐风来吐了口气,返身折回。   这么一个人躺在那,徐风来也拿不定主意处理只能把徐父叫醒。   徐父见他半夜三更在屋后边敲窗户也是吓得够呛,等披上外衣点着灯过来一看,同样是被吓得吸凉气。   “这是何人?”   “不清楚,好端端在这。”   徐父一边问一边蹲下来探他鼻息:“还活着,流这么多血咱可治不了,你赶紧去找柳郎中。”   徐风来却不想管这闲事,这人半夜一头血倒在这,极有可能是被寻仇或者逃命,他刚刚往竹林那去就是为这,倘若真有人追着来,他也好想法子把人拖出去别祸害自己家。   徐父见他不动,正所谓知子莫若父猜出了他的心思,开口劝道:“怎说也是一条性命,哪可能见死不救,你快去请郎中来。”   徐风来见他爹是铁了心,也知自己劝不动,索性没见到其他人,便顺了他爹的心意:“先把人抬进去。”这人身材颀长不好背。   徐父正要动,忽想起家里就三间房:“抬哪去?”柴房可没有床榻。   徐风来把火折子盖好,木棍扔在一旁:“让你别救又不答应,抬我屋里去。”   徐父被他呛声也不敢再说些旁的话,只能和哥儿抬人进屋。   刚拐到前面,正巧碰上被吵醒的徐母。   徐母睡得迷迷糊糊,乍然见了这么一出,呀的一声:“哪来的人?”   徐父应道:“哪晓得,你去厨房烧些热水来。”   徐母应了两声,慌里慌张往厨房去。   这么一闹一家子全醒了,屋里的灯也各自亮上。   抬人上榻前,徐风来找了块擦脸的手巾往床头垫着,免得这人把床榻弄脏。   徐父嘴里念着:“失礼失礼,有罪莫怪。”说着上来翻对方的耳后。   这是为了确认对方是哥儿还是小子,哥儿的耳后会有一枚花印以此区别身份。   “是个小子。”   徐风来嗯了声,那人脑袋搁他身上,难免把他的衣裳也染了血,只是现下没空理会,他找了灯笼出来点亮:“我出门去了。”   徐父在身后喊:“小心看路。”   “知道了。”   徐风来出了前院,开了篱笆门,沿着屋前的石子路往村里去。   如今深夜,万物也只能看个轮廓,可路上却有熟悉的怡人花香,徐风来认得这是门前种的那几株黄铃花的香气。   走了半里的石子路,拐下羊肠小道,穿过农田菜地,行了一刻钟,才隐隐看见伫立在黑暗中的古朴村庄。   村里养了不少犬,此时听见徐风来的脚步声都跟着吠了起来。   一些没关在院子里的,更是跑到徐风来跟前叫唤。   只他常往村里去,家犬识的他的味,只虚虚吠了两声便停下,只还唔唔哼着。   估计是闻到了徐风来身上的血腥气。   徐父口中的柳郎中是上巧村唯一的大夫,精通医术,平日里村民有个头痛脑热;跌打损伤都是找他。   沿小路走到柳郎中屋前,便瞧见院门上亮着一盏灯笼。   这是一个暗号,只要看见这盏灯笼就说明柳郎中在家,就算夜里有急症也可寻他。   徐风来见灯笼亮着也松口气,走上前去,不急不缓敲了三下门才开口喊人。   柳郎中被惊扰惯了,才喊了没两声他就扯着脖子应答:“别喊,人醒了。”   徐风来进过这间院子,记得里边的布局,而柳郎中的屋子就在边上,这是方便村民喊醒他。   过了会,院子里传出脚步声,柳郎中在里边问:“情况如何?”   “受了伤,流了一头血,昏迷不醒。”   “哟,怎这严重。”他赶紧把外衣带子系上:“你等着,我拿药箱。”   徐风来便站在门外等。   过了会,柳郎中开门出来,借着灯笼光看清他的脸,认出了他:“是你爹伤着了?”   “不是。”徐风来想说不认识,又觉得这样去救一个陌生人不知算什么,干脆没解释:“您快去看看。”   “前边带路。”   两人便脚底生风似的往家去。   到了家门进了院子,正看见徐母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出来。   “柳郎中。”   “伤者在何处?”   “这边请。”徐风来引他去自己房间。   等把人带到门口他就不理了,对方毕竟是小子,身份有别,躺他床上虽是无奈之举可也逾越,之后就得他自己把握尺度。   徐母端了热水进去,一会又出来,借着光看到他身上也沾了血:“快去擦擦身子,把衣裳换下来洗了。”   徐风来回屋拿衣裳。   柳郎中在给那无名小子做检查,又吩咐徐父先用湿手巾将他脸上的血擦一擦方便查看伤势。   有徐父帮忙,徐风来安心去洗漱,这么一闹腾,便有千种睡意也跑了。   等他洗完出来,柳郎中已经检查完毕,解释身上最重的伤是在头部,其次是左手,另外就是几处淤青。   人伤哪徐风来不关心,只问:“如何治?要多少银钱?”   “得先给他止血包扎,还需拿药煎服,少说要三四百文。”   “太贵了...”   徐风来正想压压价,徐父就抢话道:“该怎治就怎治,只要人没事。”   柳郎中怪异地扫了眼他们父子二人,一边开药箱找药一边问:“说不得是我多嘴,只这人面生,长得又这般好,若是下巧村的人也该听说过,但你们半夜请我过来,他究竟是谁?”   一个在上巧村生活四十多年,行医小半辈子的郎中自是见多识广,这人先前被血糊了脸看不真切,可擦干净之后的面容犹如天仙下凡,别说上下巧村,便在溧水县那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若听说过他怎可能一点记忆都无?   徐风来也没法解释,便扯谎道:“是我娘那边的远房亲戚,来投奔我们,谁知赶夜路时出了意外。”   柳郎中翻出止血的伤药、干净的纱布,闻言瞪了他一眼:“我是年纪大可没盲,这人穿的料子极好,何苦用得着投奔你们?”   徐风来一个乡野哥儿哪知道这些?他看了眼床上的人本想再狡辩,可这一望过去就被对方的面容吸引了视线。   哪怕烛光暗淡,那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可羽睫浓密,紧紧闭起的模样甚至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   挺鼻如山峰,唇珠饱满圆润,端的是美而艳艳而不俗。   徐风来有千般好万般好,只一点不好,他欢喜长得好看的人。   所以先前还万分嫌弃的人,此时一见对方真容话语立马就改了:“这是我爹给我买的相公,还请柳郎中保守秘密莫告诉他人。”   柳郎中懵了,如若他没记错,来哥儿不是几日前才被退亲? 第2章   柳郎中还未说话,徐父先骂开了。   “浑小子昏头了满嘴胡言。”嘴上啐一句后又笑呵呵对柳郎中道:“的确是我家娘子的远房亲戚,这不家里遭了事也没旁的去处,只能来投奔我们这些穷亲戚。”   此番说辞柳郎中是断不相信,只是父子二人都不肯透露,他也知自己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其余的事莫说莫问。   “来搭把手。”需要把人扶起来给伤口包扎,他一个人可没四只手。   到底是假亲戚,徐风来不敢上前,便让徐父忙活。   他瞅了瞅假亲戚的脸,想着长得真是好看,若是真亲戚,没了去处,不如让他入赘进徐家,正好他也不用再想着丁税的事,两全其美。   但这些事也只敢私底下想想,若让他爹知道,腿都能给他打折了。   假亲戚睡了他的床,徐风来只能去把柴房的木板床搭起来暂住一晚。   把床搭好后,他又回屋去开箱拿被褥,进进出出两个来回,那边柳郎中也给包扎好了。   假亲戚还在昏迷,只脑袋和左手心用白纱布包裹住,那张漂亮的脸仍旧惨白惨白的。   柳郎中对徐父道:“我回去开方子拿药,你们一会熬了让他喝下去,今夜要小心可会发热,若是发热了就把这包药粉兑水喂给他。”   徐父打他手里接过被折的方方正正的纸包,说道:“我随你去。”   徐风来本想说自己去,但徐父不让肯定有他的道理,就没开口。   柳郎中点点头,背上药箱出去外边等徐父。   徐父回屋拿了钱袋,提过灯笼,同柳郎中一道出门了。   徐风来去了厨房,徐母还在煮水。   “娘,水够了,你回屋歇息去。”   徐母便站起来,打开盖子瞧了瞧,水已经热了...   她把盖子盖回去,转过身问徐风来:“到底怎么回事?”   徐风来摇摇头:“我那会睡得正迷糊,忽然听见一声响,起先以为是偷鸡贼,哪想是他躺在那。”   徐母沉默一会,往徐风来房间去。   她站在床前,弯着身子,将人打量了再打量,未了蹦出一句:“我从未见过这般标致的人。”   忙活这么久徐风来也口渴了,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饮下后说道:“这人不知什么来历,爹也敢救。”   “既是让我们遇见那便是缘分,好歹是一条性命,岂有不救的道理。”   徐风来撇撇嘴:“我只愿不是惹祸上门。”   “不会的,你看他五官端正,无形间一股正气,一定是心地纯善之辈。”   “???”你确定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   假亲戚身上的外衣染了血,先前柳郎中替人检查时已经和徐父一块帮忙给脱掉如今就扔在床底下,徐母帮人把被子掖好才弯下腰捡起抚摸着:“确实是块好料子,触手清爽细腻,应是上好的缎子。”   徐风来想了想,走过去抢了过来:“等洗好后拿去卖了,这人看病还要银子,总不能都由我们家填。”   瞧这人穿的锦衣玉带的,这身行头肯定值钱。   徐母说他:“你这孩子,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救他一命是长辈善心无可厚非,还要花钱又是什么理?   徐风来可明白的很,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总之要他们白花钱就不行...除非...除非他也是徐家人。   徐母还在床头看到一块雕工精良的玉佩,一眼就能看出此物的珍贵,身着华丽又佩戴玉佩,来历定是不简单。   其实哥儿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徐母叹口气,把玉佩塞进枕头底下,免得一眼没看着给弄丢了。   “夜深了,赶紧去休息,明早还要下地。”   这马上就三更天了,过不了多久又得天亮,徐风来把脏衣裳扔进木桶里,这么一会功夫,院子外浓浓夜色中,由远及近传来一抹晕黄。   是徐父回来了。   想起柳郎中的吩咐,徐风来没法子,还是进了厨房,翻出药炉,把炉膛里剩余的火星子舀进去,加了把小树枝,重新把火给点了起来。   徐父回来先进厨房,见药炉已经生了火,便嚷嚷徐风来:“我守着,那毕竟是个汉子,你和你娘都不方便,你们先睡。”   徐风来不想他爹辛苦,可家里就只有三口人,这是只有他爹合适:“那你明日睡晚些,我和娘下地就好了。”   徐父点点头,把灯笼吹了,拿了一包药去煮...   徐风来就哄着徐母先回屋睡。   一夜无梦。   早春的清晨鸟语花香,竹林里的鸟一早就在引颈长鸣。   徐风来起身后就先往竹林去查看一番,昨晚更深夜重,只是大概看一眼,今早他细细地瞧,果然看见好几道血迹。   可是很奇怪,按照血迹来看的话,假亲戚应该是路过了村里。   从村里上桃山有一条小道,这条小道会经过竹林,但若是假亲戚要人救助,进村才更是稳妥,为何舍近求远来了这?   而且夜里黑灯瞎火,捡到假亲戚那会他身上也没照明的东西,他一个人是如何走到这的?   徐风来心思急转,内心有些怀疑,可周遭也没更多的痕迹让他去猜测,暂时只能先歇了这些想法。   折回屋里看一眼,假亲戚还在昏睡,但气色好了许多,也不知是昨夜的烛光没让人看真切还是怎的,白日里那人的脸更是出众,一眼就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叹着气想,花钱是真花钱,可人也是真好看。   徐风来轻轻把门带上,抓紧时间收拾好早饭,同徐母吃了一块下地。   如今正值春耕,他们家地多人少,同样的亩数,别人三天就能种完,他们要五天。   徐家亲戚只有一位嫁到溧水县的姑娘,那是徐父的同胞妹妹,因此村里并没有别的亲戚能帮衬。   徐风来倒有三两好友,只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忙,要帮忙也得等人先忙完。   他换上草鞋下了地。   上巧村的田地很集中,这与它的地势有关。   说起来也与下巧村有些渊源,上下巧村本属同一块地,可某年溧水改道,把这片土地一分为二,还恰巧是太极形。   因此上下巧村便隔着溧水而居,世代为邻。   溧水由高往低,这便造成了两村的住户也集中。   上游是住人的村子,下游是供养全村的农田。   到了下游,由田埂划分开的水田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有些已经插满了绿油油的秧苗,有些还浮着一层清水映着黄泥,而河岸边一字排开的数辆水车咕噜噜转着,灌溉农田的水正由此哗啦啦流入水沟涌向各个渠道...   徐风来到了自己田上,脱了鞋下田,田里分别堆放着数堆秧苗,是徐母先前挑过来的。   他用手挪了一把,开始插秧...   田里埋头的埋头,弯腰的弯腰,谁也没空理会谁。   过了一会徐母也来了,母子二人分头干活。   尽管习惯了早起晚归的日子,可种田毕竟不是轻松活,一年四季都在赶,赶早把秧种好;赶忙把稻谷收了,周而复始...   为了赶活中午也不会回去,就近找块大树底下休息,吃了家里送来的饭一会接着忙。   以往都是徐母回去做饭,晚点再带过来。   今早徐父没过来,一是起得晚,二是不放心家里那假亲戚,中午那顿干脆由他弄。   到了时辰,徐父果然提着个竹篮子从路那头走来。   徐风来自几日前被柳家退亲,跟柳家闹了不痛快后,村民碍于柳家出了秀才,这几日便尽量避着他们,免得被柳家针对,于是徐风来此时也得了安静,母子俩占了一块地方。   徐父过来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大碗白馒头,还有一小碗大小均匀的土豆以及数个水煮蛋。   徐父把熬得软烂的白粥端出来递给徐母:“一会你回家去歇歇。”   徐母一手啃着馒头,一手端着碗嗦粥:“那小子还没醒?”   “没呢,但我看气色好多了。”   “啧。”旁边的徐风来听的直觉眼不是眼鼻不是鼻:“你这是给自己救了个祖宗,要使钱不说还得伺候着。”   徐父笑道:“我家的小祖宗不就坐在我面前?”   “说好话也没用。”但他还是绷不住笑了:“等他醒了不还钱你就知道后悔。”   徐父道:“救人性命哪能只想着要人报答,不该。”   “谁想着报答,把钱还我就阿弥陀佛...”徐风来吃着鸡蛋含含糊糊的。   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好好说了会话才又下田忙活。   待到傍晚,太阳落山,徐风来才和徐母收拾东西归家去。   春日的黄昏虽不比夏日热烈,却也有它的静好。   夕阳暖暖挂着,晴光潋滟,岸边路上是荷着锄头挑着担子回家的村民。   遇上相熟的,便说说笑笑往家去。   母子俩避开众人沿着阡陌行了半刻钟才远远看到一片灿烂的黄色。   那是徐风来家门前怒放的几株黄铃木。   待走近了、上了石子路行上一会,满目便是热烈的黄铃花。   嫩黄色的花朵花团锦簇盛放在枝头,深褐色的树干犹如承载了一树朝云,煞是好看...   而黄色之后,是蔷薇花藤攀着篱笆编就的青篱院墙,那便是徐风来家的前院。   青篱院墙里,炊烟升起,燃烧的柴火味道从木窗飘出,散在方寸中。   徐风来把农具放好,又才捧了个几寸大小的簸箩出来,把院子外掉落的新鲜黄铃花给捡了。   此时正值黄铃花花期,而黄铃花不管干湿都有效用。   但一般干花价值更高,因此每年落下来的黄铃花只要还是完好的,徐风来都会捡起晒干将来拿到医馆去卖钱。 第3章   徐风来家多了个假亲戚的事并没有传开。   除了他们一家和柳郎中也只有徐风来好友柳芽知道。   柳芽也是恰巧得知。   徐风来收了黄铃花后去打扫院子,扫帚才挥没几下,从小河沟洗完菜顺道过来给他送一把新鲜野葱的柳芽就到了。   柳芽这哥儿人长得不大却有一只狗鼻子,往院子外一站不过瞬息功夫就闻出了徐风来家熬着药。   乍然之下还以为是谁病着了,担心非常。   徐风来为了消除他的疑虑,加之对他也没有不可言的,便把头天夜里发生的事说了给他听。   柳芽一听是个好漂亮的小子,好奇心上来,嚷着徐风来带他去看看。   徐风来被他闹得头疼就带他进了屋。   一见了人,柳芽就挪不开眼了。   瞧瞧这又瞧瞧那的,若不是徐风来拦着,小哥儿估计都不知羞上手摸两把。   再待下去怕假亲戚清白不保,徐风来忙把柳芽拉出了房间,把篱笆门上挂着的菜篮子取下塞给他,让他赶早回家去。   眼见着天色逐渐暗下来,柳芽就是想也不能多待,便跟徐风来商量明日再来。   徐风来眼角抽抽,却没说拒绝的话,在暮色四起里,瞧着柳芽的背影走远了才进屋去。   又是一夜。   昨日柳芽送来的那小把野葱正好和鸡蛋炒了做包子馅,那味道简直一流。   因此早上就是吃的素菜包子。   包子经过大火蒸发后又大又软,一开锅白烟散尽后就是麦子和葱蛋混合后的香气。   撕开白白的包子皮,露出里边青黄色的葱蛋陷,咬上一口能把舌尖都吞下去。   吃完早饭,母子二人又赶忙下了地。   还是插秧。   好在两人皆是手脚麻利之辈,家里十多亩的水田这几日也种的七七八八,再两三日就能种完。   转眼又到了傍晚。   身心疲累的母子二人分别扛着农具回家。   走了一会后,路上遇见相熟的叔父停下脚步问徐母:“这两日怎没见楠哥?”   徐母答了:“外头有点事需要他忙活。”   一听是外头的事,问话的叔父便以为是徐父工上的事:“外头的事便罢了,家里若是有需要的嫂子你尽管开口。”   “诶,多谢。”   那叔父摆摆手,视线划过徐风来,最终摇摇头走了。   徐风来知道他的意思。   徐父膝下只有他一个哥儿,将来若是外嫁徐家便绝了后,原本徐父徐母就因为没有小子几度被村里人看轻,更别提如今他又被退亲,村里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   刚刚叔父看他那一眼,是想劝他赶在明年春天前,找个过得去的入赘进徐家,一能免丁税二也好保全徐家的火种。   倒不是徐风来有多厉害会读人心,只这叔父以前去家里坐过,曾以玩笑做借口说过这些话。   那会徐风来还小不大听的明白,后来被点拨开了,对方又提了一次,加上那会也已经跟柳家定亲,徐风来就让徐父同对方说以后莫再说这些自以为是的玩笑话。   此时怕也是记着徐父的话才没说出口来。   徐母也懂他意思,只是为人父母她想得更多也更无奈:“走吧。”   徐风来跟在她后面往家去。   快到家门前时,徐风来就瞧见院外边站了个人。   一身青色衣裳,头发以布裹成包,两段发带垂在颈肩,身姿秀巧,正是柳芽。   徐母看见他,笑问道:“你活干完了?”   柳芽问了好,答道:“都忙好了,我跟爹娘说了明日过来帮你们。”   “那真是辛苦你,进来坐吧。”徐母开了篱笆门。   “诶。”   徐风来落在后边,小声说他‘心怀不轨’的好友:“你发疯了还真过来。”   柳芽跟他咬耳朵:“他就躺在那让我多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   确实不会:“要让孙阳知道有你好看。”   “我才后悔呢,要早知世上有这般好看的人我哪还相得中他。”   他这好友虽是哥儿,却因在家中排行最小,上边又是哥哥姐姐,在家里最得宠脾性便被惯大了,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性在。   徐风来逗他:“那可不能让你再看,万一你悔婚罪过的可就是我。”   “呀,你就逗我。”柳芽羞着上来搂他的手臂。   徐风来笑笑,把挑秧用的担子归在院子角落,让柳芽把自己松开去大缸里打了水洗了把手脸。   徐母进厨房去做晚饭了,而徐父估计去了菜地,从回家就没瞧见影。   徐风来见徐母进了厨房才敢扯着柳芽过去。   这假亲戚的伤怕是十分严重,药一日三餐喂着,虽头一夜没起热,也请柳郎中再来看过,可人就是不醒,若不是气色透着红润呼吸也正常,徐风来还真以为他没熬过去。   柳芽被高自己半个头多的徐风来推攘着往屋去,终于抓住机会反过来笑话他:“哟,你急什么呢?人就在屋里又跑不了”   “一会挨打可别哭,我是去看看他可还活着。”   柳芽道:“那你可真是他的煞星,楠叔在家时好好的,你一进门人就没了。”   徐风来啧了声,两人说着拌着也到了屋门前。   屋里虽然安置了伤者可里边的气息却不难闻。   窗户开着,草药只剩一点稀薄的味道,加之窗户边上的竹筒里插着一枝新鲜正艳的桃花,春风沿着窗户吹进,花香便也徐徐散开。   徐风来没往床前凑,他看了眼假亲戚起伏的胸膛就去倒水喝。   柳芽站在床前,看着这人,只恨自己胸无点墨,竟除了好看就再没别的词去夸赞,他看着看着忽然道:“也不知这人说亲了没有。”   徐风来搁下杯子:“你还真看中了?”   柳芽瞪了他一眼,也走了过来:“他若是未说亲不如就让他娶了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听说书的都这么讲。”   要不说这两是好友,连歪主意都能打到一遭去。   徐风来道:“你倒是敢想,救了这人也不知是福是祸,我只想着他把钱还了,一分也不多要尽早离了我家。”   虽然他也曾有过这念头,毕竟不管谁面对这么一个明月春风的人都会有这昏暗心思,可这人单从身份看就不简单,徐风来不做这梦。   柳芽直叹可惜。   *   周行川觉得脑袋又痛又沉,偏偏耳边还有两道絮絮叨叨的声音,说的什么听不太清楚,只是吵的让他想睁开眼瞧瞧是哪个胆大的。   费劲力气睁开眼皮子,入目却不是熟悉的云帐,而是黄土木梁。   “...”这是哪?   徐风来最先注意到他睁开眼,下意识便跨步过去。   “你醒了。”   周行川眨了眨眼,顺着声望过去。   却见床头,站着一位身穿布衣,头发用布扎成圆包,青色发带垂在两肩前,眉深目清的男人。   男人身量高挑,四肢修长,束腰布衣下可隐隐见结实肌肉。   也不知是哪方水土竟养出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周行川看了眼这高个男人,想要坐起身来,可左手才一用力便疼得他嘶了一声。   徐风来听见了,制止道:“别动,你的手伤了,一会又该流血。”   周行川看着自己包扎好的左手,昏迷前的事情重现脑海,默了一会后对男人道:“能否扶我起来?”   徐风来一愣,猜想对方应该是没看出他哥儿的身份,可这里只有他和柳芽,要等徐父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便上前去扶着他的手臂将人带坐起来,自己也顺势坐在床边。   “这是何地?”   “上巧村。”徐风来听他清越嗓音带着沙哑,转过头吩咐柳芽:“倒杯水来。”   这一转头就把耳后的花印露了个真切,周行川本就在暗暗打量他,因此一眼就看到了那红色的印记,当即失礼道:“你是哥儿?”   徐风来正在接水,闻言看向他:“我是。”他捏着水杯:“有何问题?”   周行川顿了顿,未了摇摇头,动作却是往后挪了半寸。   徐风来看见了并未挑破,只以为他是避嫌,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润润嗓子。”   周行川看了眼那素色的瓷杯子,双手接了过来:“多谢。”入口的水清甜,饮后回甘,他喝了后又再要了一杯,同时还在打量徐风来两人。   倒不怪他认错人,实在没有哪家哥儿是像徐风来这样身高六尺的,本朝的哥儿与姑娘大多以玲珑秀巧为美,再不济也是珠圆玉润,而眼前这人若是把花印遮起来,往外头介绍说是汉子也没人怀疑。   倒是可惜了,这么合心意的一张脸却是个哥儿,周行川心想完后又开口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柳芽这才凑过来,一连四问:“你是何人?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因何事受伤?”   周行川又用手撑着把他腰板都给躺疼了的硬邦邦床板往后挪了挪:“你们可还看到其他人?”   柳芽正想说话,被徐风来伸手拦住。   徐风来看着眼前这人,说话声调不高不低,听着春风拂面,可却透着发号施令的威严来:“没有,救你一个就够麻烦了。”   “...”这哥儿好大的胆子。   周行川虽觉冒犯可也清楚对方没有骗自己的必要,那廉昭该是下落不明了。   他只能想法子留下来等廉昭找他或者四处打听打听。   柳芽又问:“你为何不说话?”   周行川淡淡道:“我不记得了。”   柳芽一头雾水与徐风来对视。   徐风来双手抱胸,冷笑一声:“其实你叫阿靓,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我们自小定了亲,再过两个月就到成亲的日子了。”   周行川:“???”你可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柳芽:“???”这又是哪一出? 第4章   柳芽蹲在徐风来旁边,双手揪着头发,眼神迷茫。   “他真忘了?”   徐风来洗好木盆里的青菜,闻言冷笑道:“这话你也信,他摆明就是把咱两当傻子骗。”   “你怎知晓?”   “真把事情忘了还能凭借花印认出我是哥儿?”徐风来戳他脑袋:“别人唬你两句就上当。”   柳芽抓狂:“为何呀?骗我们又没好处。”   徐风来想了想,道:“他先前问那句可曾见到其他人证明我想的没错,他当夜出现在这确实有人帮助,只是有几个人又去了哪就不清楚了。”   “可会有危险?”   徐风来叹口气:“我也不知,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也别想了赶紧回家去。”   柳芽抬头看了看天,咬了咬唇呜呜两声:“那我先回了,你小心些,明日我再过来。”   “明早你直接去地里,我给你带吃的。”   别人来帮忙干活主人家负责饭菜这是规矩。   “嗯。”   柳芽失魂落魄地走了,不知详情的还以为被骗的是他。   徐风来进去厨房,先把洗好的青菜拧成断下锅炒,一通声响之后,炒好的青菜装盘,他才去自己屋里喊人吃饭。   一刻钟前,假亲戚醒了;半刻钟前,徐父回来了,夫妇两听到他醒了都欣喜若狂,说着是关心人家,结果在屋里一坐就没出来。   徐风来站在门口:“吃饭了。”   搬了长凳坐在床前的徐母侧头应了声,站起身来对假亲戚道:“躺了这么久你也下地走走,活络活络身子。”   满嘴谎言的假亲戚此时一脸乖:“多谢夫人。”   徐风来听后发出一声嘁,扭头走了。   徐母笑对眼睛倒映着烛光的周行川道:“来宝被我们惯坏了,你多担待。”   那双承载着烛光的桃花眼微弯:“不碍事,是我添麻烦了才对。”他掀被下床,先前徐父进来已经把那身洗干净的衣裳拿给他,这会在身上穿着了。   周行川此前一直困在房间里,出了房门才对现下的处境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即将到来的黑暗已经把远方淹没,唯有眼前不远处还有些许轮廓。   因此周行川看见了篱笆门,也看见了黄铃木,还有一直沿着暮色淡化的漫然无际的田野。   他走下屋檐,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眼这楹泥土小房。   没有一丝富贵豪华,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干净。   “站着做什么?吃晚风能饱?”   刁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原是徐风来见他久不进屋,从窗户瞧出正巧看见他望着房舍出神的身影。   这哥儿实在牙尖嘴利,周行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抬步往厨房去。   到了厨房门口也没直接进去,而是借着跨步的姿势顺道打量了眼厨房。   与醒来的那间房一样,合着尺寸与方位打造了配套的家具。   周行川进过府上的厨房,那里便是地板也是铺的青石砖,哪像脚上的,他用鞋子碾一碾鞋底便占满了灰尘。   简直天壤之别。   周行川又看饭桌,四方小桌上摆着清淡的饭菜。   既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山珍海味。   唯一的颜色便是那盆青菜以及酱萝卜。   “快坐下来。”徐父见他踌躇,招手喊道:“都是些粗茶淡饭,你将就吃。”   徐风来舀了四碗粥,一一端过来,见他还在那站着,没好气问道:“你在家吃饭也要人三请四请?”   “...”他都说他忘了,既是忘了的事怎么作答?周行川看向徐风来:“我想净手。”   “磨磨蹭蹭。”徐风来真看不下去:“水在那,快点去洗。”   这哥儿嘴上是一点都不饶人,比他那外祖家的小哥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帕子。”   徐风来指了指抹桌子的布。   周行川终于表露出一丝嫌弃:“脏。”   徐风来一听就想骂人,徐父见状忙打圆场:“你等会,我去拿新的。”他说着出了厨房往房间去。   徐风来深吸口气,结果还是憋不住说道:“大少爷,我劝你趁早收一收那精致的毛病,这可没丫鬟小厮伺候你。”   周行川挑眉:“夫人说我们并未定亲,你是骗我的。”   徐风来这脾气可容不下他这挑衅:“你不应该庆幸,你只是我救回来的一个陌生人,我随时能赶你走。”   “...”这还真是周行川的命脉,在找到廉昭之前他不能离开徐家。   徐风来冷笑一声:“你若是识相,伤养好了就赶紧离开我家。”   被捏住七寸的周行川还要嘴硬:“这是自然。”   “走之前记得把请医拿药和一日三餐的银钱给结了。”   “...”他像是欠钱不还的人?   徐母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干着急。   见两人你来我往仿佛下一瞬就要打起来,她急的流汗水。   想说说自家哥儿可孩子也没做错,想劝劝这年轻人,但受伤失忆已经够可怜了,她真开不了口。   好在徐父拿了一方新帕子进来暂时打破了僵持的氛围:“给你。”   “多谢徐叔。”周行川接过来才发现是新的,而且帕子右下角还绣了一朵梅花。   徐风来眼尖,认出那是自己的,立马看向徐父。   徐父小声道:“就你有新的,总不能拿你娘用过的。”   奈何周行川耳力好,一下子听了个正着,擦手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看向坐在对面的徐风来。   徐风来也正在看着他。   那眼神波澜不惊,一时看不出情绪,周行川恶从心起,故意把帕子收进怀里放着。   徐风来眼神终于变了。   周行川心下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徐母见两人终于不吵,赶忙招呼周行川坐下来用膳。   周行川左手不便,不能捧碗,只能夹了个馒头小口咬着吃。   他默默看着这一家三口。   先前这对和善的夫妻在房里跟他闲聊时介绍了自家哥儿,因此周行川知道了对面哥儿的名字。   徐风来,是夫妻二人的宝贝,所以家里叫他来宝。   同时周行川也知道他是个极聪明的人。   他看出自己在撒谎马上就反将一军,周行川知道如若要隐瞒身份就一定不能让徐风来再察觉出问题。   周行川正慢条斯理吃着馒头,徐父忽然道:“不知你今日会醒,家里也没准备腥气,明日我去老屠夫家买些肉回来。”   “有劳徐叔,所花用的银钱一并记着,日后我会还您。”   “这事不急,养好伤再说。”   “为何不急?家里的银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白捡的,钱先记着,但我丑话说前头,要想留在我家你得帮着干活。”   “干什么活?”   “洗衣做饭,喂鸡喂鸭...”徐风来目光扫到他的左手,话头不由一拐:“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洗衣做饭暂且罢了,你帮着喂喂鸡鸭扫扫屋子。”   “你让我做这些?”周行川震惊。   “怎么?我喊你一声大少爷你还真把自己摆高了?你知不知何为寄人篱下?”   “你...你...简直是放肆。”   “我就大胆了...”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徐父徐母赶忙出声劝。   徐母劝徐风来:“今日是谁惹着你了火气这么大?”   徐父劝周行川:“来宝这孩子心直口快但没恶意,阿靓你别跟他计较。”   阿靓这名字一出来,别说周行川,连徐风来都哑火了。   脸上还莫名漫上红晕。   徐父徐母不知所以然,但两人停下来就好。   徐父又道:“阿靓的伤还没好,不急着做事,把身体养好后再说。”他是一点都没觉得阿靓这名儿有何不对。   这小王八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他爹娘都给笼络了过去,徐风来最后只能妥协一步,告诫他:“你最好是真的养伤,别让我知道你玩些乱七八糟的。”   周行川是何等聪明的人,从这句话就听懂了徐风来的暗示。   原来这哥儿早就看穿了他身份不简单。   难怪对他敌意如此之大。   一时间,周行川对他有了丝好奇,可想起对方哥儿的身份,这丝好奇又很快散去。   用了晚膳之后,一家子赶忙去洗漱,至于周行川,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昨夜是徐父帮他擦洗,今日还是徐父打了水进浴室让他随便冲一冲应付过去。   至于徐风来,一是身份有别,二是他压根不想搭理这王八羔子。   谎话连篇欺负老实人,他看不上。   周行川倒想沐浴,他觉得自己身上哪儿都脏。   可最终也只能单着手浇水把自己上下擦擦。 第5章   翌日一早,徐风来带着早饭去地里跟柳芽会合。   两个哥儿见了面,柳芽先用早饭,徐风来先下地插秧,吃饱了柳芽才脱鞋子进田。   一边弯着腰插秧一边问徐风来:“那人怎样了?”   “还能怎样,想来是赖在我家了。”   “啊?不会真是磕坏脑袋了吧?”   徐风来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是在等人。”   “你是说把他丢在你家后院的那些人?”   徐风来喜欢这个丢字,那王八蛋可不就是被抛下了:“应该。”   柳芽想了想,说:“可我没听说哪家来了外人。”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住在村里,如若有谁家像徐家一样收留了受伤的人一定会传的人尽皆知,可他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我倒忘了这茬。”徐风来站直身子,分析道:“我查看了竹林外侧的血迹,那些人把阿靓放在我家后院后可能原路返回了,但如若不在村里,那就可能过了桥去下巧村。”   “难不成还要去下巧村问?”   徐风来摇摇头。   柳芽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阿靓继续留在你家。”   徐风来叹口气:“我倒是想他走,我爹娘不愿啊,也不知这小子给我爹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人当儿子亲。”   “那想法子赶他走?”   徐风来一琢磨:“可以,我见他极不喜干活,来日安排一堆活让他做,不做完就不给饭吃。”   “好,今日就开始,早点打发早好。”   “不急,等他的手好了再说。”   “...???”咋还能等的呢?   两个哥儿密谋一通,等徐母来了就不再说了。   春耕日子里,下游这片尽是忙着庄稼的人,点点绿连着点点黄,身穿布衣的人落在农田里,不远处水车嘎吱作响,从远方看,好一副春时农忙图。   *   周行川在家里百无聊赖。   徐家一家子都下地去了,家里寂静无比,他吃过早饭也就是徐父特意买回来的猪肉剁成糜熬的肉糜青菜粥后就接着回屋休息。   他头上的药才换过,得明日才去找郎中换。   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左右无事可做,他躺在床上吊着自己的玉佩看。   他原以为是丢了,可昨日清醒过来后,徐父徐母进来看他,聊天到一半,徐母从枕头底下把它掏了出来,也就是这一举动让周行川相信了两位长辈。   一处家境并不富裕的人家,他扫了眼这个屋子,绝对算得上家徒四壁,可却能保持本心没有起贪恋昧下这块玉佩,甚至还好生招待他。   只除了徐风来这意外。   想到徐风来,周行川啧了声。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出了位俊秀非凡的哥儿不说,这哥儿还敏锐机灵。   玉佩在眼前一晃一晃地荡,周行川神游天外。   若徐风来换个身份...   罢,只可巧他是哥儿,偏巧他不是汉子。   周行川叹口气,多思无益,还不如想法子找廉昭。   他这么想,便起身穿上靴子下地出屋去。   先前起来时他就发现了,这间院子很是幽静。   也不知是谁心灵手巧,以蔷薇花做院墙,筑起了一道青篱屏障,而门前盛放的几株黄铃花更是点睛。   周行川在前院逛了逛,也看到了鸡圈,忽然想起徐风来的话,不由眉头抽了抽,干脆转过后院去。   靠墙是干草柴火,听夫人的意思徐风来就是打那救的他。   那一夜的记忆周行川已然模糊,他是意识不清的时候被廉昭带到这,一点不知是怎么来的。   他去了竹林,脚踩在枯黄的竹叶上,踩出一片沙沙响。   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他兜了一圈仔细辨认,终于查到一点痕迹,那是还未被露水冲洗掉的斑斑血迹。   周行川看见这血痕不由快走了几步,可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他望了一眼去处,有一条小道不知通向何方,周行川沿着小道走了小半里路,站在高处上远远看见一片屋子,那应该就是上巧村。   廉昭在村里?   周行川不确定,但得去探一探。   他霎时就想继续走下去,可想到徐家院门没锁家里也没个人...   本来就穷,万一还被偷家...   那徐风来回家肯定把他扒皮了。   罢了,如若廉昭真去了村里,应该也会想法子找人救治,等明日换药再一道问问。   *   如徐风来对柳芽说的那样,他并没有为难假亲戚。   哪怕干了一天的活累的没把腰折成两段,而假亲戚还大爷似的等着饭吃徐风来都没吭一句声。   就连周行川都有些讶异今日居然能风平浪静过去。   又一个白日到来。   天一早一家三口就起了,还是各忙其事,徐父先去挑秧,徐母则去小河沟那洗衣裳,徐风来在家准备早饭。   烟雾弥漫间,打门口走进来一道身影。   徐风来一开始没注意,等对方问了声安才回过头。   他的目光从假亲戚绑着纱布的脑袋划到身上,假亲戚左手伤了身上估计也痛,行动多有不便,这两日穿衣也不太规整,若是徐父看见了可能还会动手帮他理一理,可今日徐父一早出门去了,假亲戚没人帮手,衣带系的松垮,腰带也没绑好。   但尽管如此,那张姿色卓绝的脸不减半分风华。   周行川也知自己现在的形象不雅,凡世家子弟自小就被教导要仪容规整谈吐有礼,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是在府上,诚如徐风来所言没有丫鬟小厮伺候着,连唯一跟在身边的廉昭也不知下落,他左手伤着连屈指都难,能把衣带系上已是勉强,没法子只能找徐父,可他兜了一圈,连不愿踏足的鸡圈也去看过了就是没见到徐父,不得不认清现实此时徐家只有他和徐风来二人。   对方一个小子,徐风来就算看见了也只能当没看见:“去洗漱,一会吃饭。”   周行川问:“徐叔呢?”   “去挑秧了,有事?”   “几时回来?”   “不回来,我带饭过去。”徐风来把锅里蒸好的窝窝头、红薯和鸡蛋羹一一端起。   周行川脸色顿时着急起来:“可我这...”他看向徐风来:“待会还要去找郎中。”   徐风来对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神里含着一丝无助,他是想请人帮忙的,可不知为何没开口说出来,也许是没求过人。   徐风来把早饭端上桌,对他道:“若求人是像你这样吞吞吐吐的,那世间人大概都不用活着,专做那蛔虫去。”   周行川抿了抿唇,最终败下阵来:“请你抬手相助。”未了又补一句:“多谢。”   “里衣可穿好了?”   周行川点头。   徐风来这才走过去,周行川配合着张开手,徐风来把他的腰带解下放在桌上,寻了系带重新解开系好,衣衫拂动间,徐风来看见了里面穿的白色里衣。   这和那衣裳上尚未全数淡去的熏香合着一起,徐风来忽感耳尖发热。   此时两人靠的极近,就算彼此清清白白,但也是一个暧昧的距离。   徐风来比周行川要矮半个头,他这时又低着头,因此周行川垂眼便看见他滴血的耳尖。   他感到一丝好奇:“你很热?耳朵怎红了?”   正在给他整理腰带的徐风来闻言用力一扯,周行川像个粽子似的被绑紧,勒的他生疼。   周行川不得其解:“你又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热的手慌。”徐风来面不改色。   周行川叫苦:“分明凉快的很,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说得对,你事多人又废,趁早养好伤离了我家。”   周行川莫名被骂,委屈的很:“今日我们才见面我就惹着你了?”   “谁跟你俩...”正要吵起来,门外忽然传来徐风来熟悉的脚步声,一会后,包着布头穿着粗服手里提着个木桶的徐母出现在院子里,徐风来未说完的话只能咽回:“去洗漱。”   周行川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规规整整一丝不乱,虽然又被嫌弃一通,可徐风来确确实实帮了他。   算了,宰相肚里能撑船,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哥儿计较。   周行川安慰好自己就去了浴室,到院子里碰上徐母还说了几句话。   徐母是从小河沟洗衣裳回来,晒好就进了厨房。   见徐风来已经把早饭弄好,粥也盛着,徐母用腰间围着的襜衣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问徐风来:“我刚见阿靓从厨房出去,你俩没拌嘴吧?”   “你要是不想我跟他吵就尽早让他离开。”   徐母说:“再怎样也得等他养好伤再说,出了这样的事还失忆了,真真是可怜。”   “...”不,可怜的只是你和爹。   徐风来扶额,如若他有证据证明假亲戚是在撒谎就好了,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一会后,周行川洗漱完回来,见母子俩居然坐着等他,有些受宠若惊:“夫人还要忙,实在不用等我。”   徐母面对他又是另外一幅面孔,笑容和煦:“哪有放着客人自己先吃的道理?对了,你今日要去换药,药钱的事你不必担心,楠哥都跟柳郎中说好了以后一块结给他,一会吃了饭你就去村里找郎中,就沿着外面那条小道一直走,到了村里你随意找个人问,大家都知道。”   “有劳夫人和徐叔记挂。”周行川颔首。   徐母实在是喜爱他,先不说这孩子长得好,就是人也知书达理,只是可惜大家缘分太浅,等恢复记忆终归要散。 第6章   吃了早饭三人就要分道而行。   徐风来和徐母带着给徐父与柳芽的吃食准备去地里,而周行川则去村里。   出门临分开之际,徐风来忽然喊住他。   怕他又要说些什么刺人的话,周行川很是谨慎地转过身。   可徐风来却是道:“村里的狗认生,你最好请别人带路。”   周行川有些意外,属实没想到竟是好意提醒,但他还是说:“不用担忧,它们伤不到我。”   “随你,反正被咬了可别指望我伺候你。”说着就走了。   “...”到底这性子是随了谁?明明徐叔和夫人都不是这般伶牙俐齿的人。   周行川看着他的背影又气结又无可奈何,但最终只能按照徐母的指示,沿着小路穿过田野到了村子前。   在竹林边上看是个轮廓,靠近了瞧才更是清楚。   黄墙黑瓦的房子一楹连着一楹,间杂着数楹茅草屋。   周行川以前也曾去庄子上玩耍过,他以为庄子里的房子已经够破旧,却不知天下之大是他困于一隅。   在京中的他只能看到满目荣华。   *   柳阿婆是上巧村里几个长寿长辈中唯一的妇人。   她如今年纪大了,耳不清目不明,平日看什么都是模糊,后辈与她说话都得靠喊。   她自觉老了不中用,因此平时也不往别的地方去,就坐在自己家门前看村里小辈从巷子里来来往往。   只是今日,她浑浊的眼里闯入一片姝艳。   那是一位穿着魏紫色锦衣的仙人,仙人长身玉立,姿容秀美,哪怕没有金钗满头,从穷巷中走来都让天地添了颜色。   此人正是四处找路的周行川。   他方进村子就遇上几位五六岁的孩童,向他们打听了路,结Ⅹ果走着走着就迷道了,这村里的屋子普遍不高,又刚好能遮挡他的视线,弄得他无法辨认方向,好不容易见着位人,赶忙走过去。   “老婆婆,敢问柳郎中家在何处?”   周行川声音不大,耳朵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的柳阿婆眯着眼辨认,只知道他的唇一闭一合,至于说了什么是一个字都没听清:“你讲什么?”   周行川被吼的一愣,也不怪他,阿婆以为谁都跟她一样,听不清楚的人是不知道自己说话有多大声的,周行川这才看出她有耳疾,便凑过去,一字一句喊道:“婆婆,我向您打听柳郎中。”   “朗宗?我们这可没这个人。”柳阿婆抓住周行川的手:“你是哪家的孩子?眼生的很。”   周行川试图把手拽回来,可没成想阿婆看着年纪大手劲却不小,见阿婆不像能轻易放开,便老实答了:“我是徐楠家的亲戚,来换药。”怕阿婆再次听岔耳,他指了指自己还裹着纱布的脑袋。   阿婆这回看明白了:“哎哟,这是哪弄的?造孽咯,没伤着脸吧?”   周行川摇摇头。   阿婆又道:“没有就好,你长得标致,若是伤着脸破了相可不好,姑娘你是要找仁义小子吧,我带你去,这村里有好几个地痞无赖,一会见着你怕他们不长眼乱说些话。”   周行川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阿婆不仅耳朵不行,眼神也不好,但她一番盛情,由她带着去也免得再走错路。   只是阿婆步子蹒跚,说是带路最后反变成周行川扶着她走。   柳阿婆一把年纪了,没想到古稀之年还能见到这等尤物,心里头也高兴:“姑娘,你可许亲了?”   Ⅹ  “尚未婚配。”   “你是徐家哪房的亲戚?”   按照徐风来给他编的,周行川答道:“如夫人家的。”   “你这姑娘礼貌,比我家的丫头好。”   周行川低头俯首:“我这一身臭规矩哪有阿婆家的妹妹天真率性。”   柳阿婆笑笑,露出一口残缺的牙:“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呀,跟这些乡野丫头不一样。”   阿婆虽老眼昏花却不是心盲,她活到这岁数自然看得出区别。   周行川沉默。   您老倒是清楚,却独独没认出我是男子。   有了柳阿婆带路,周行川终于找着柳郎中的住所,柳郎中的屋子倒是青砖建筑的,想来以他的医术攒下这笔家底也不难。   刚至辰时,柳郎中家没别的病人,他正在院子里整理孩子们采回来的草药。   周行川敲门那会,他还在簸箩里扒拉。   “柳郎中打搅了,我过来换药。”   柳郎中一抬头,就看见门口不熟却记忆深刻的周行川和柳阿婆,他当即站起走过来:“阿婆你哪不舒服?怎不让孩子过来叫我。”   还是村里的人知道怎么跟柳阿婆说话她能准确听进去,周行川见他们无碍沟通的样子也是一愣一愣的。   “这小姑娘找不着路,我顺道带她过来。”   柳郎中看了眼柳阿婆口中的‘姑娘’,嘴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没拆穿:“进来吧。”   周行川扶着柳阿婆一起迈过门坎。   想来柳阿婆是要等他一道的了。   柳郎中安置了柳阿婆,过来给周行川换药的空当问他:“几时醒的?”   “前日下午。”   柳郎中点点头,又问:“怎遇着阿婆了?”   周行川就把找路没找着的事说了一遍。   柳郎中听后就不再说了。   他虽然是大夫可与周行川到底不相熟,瞧这小子的穿衣打扮,若非这段缘今生也遇不着,柳郎中不想自己说错了话把人得罪了。   妥妥帖帖给周行川换了药。   “身上的淤青可好些了?”   “好多了,徐叔每日都有替我擦药。”   “好,你伤口恢复的不错,没有发脓的迹象,但平日还是要小心些不可沾水,我把药方换一换给你拿其它的药。”   柳郎中说着便提笔蘸墨写方子。   周行川打量了眼这充作药房的屋子,一室的药草香。   见除了他们三个再没其他人,低下声问柳郎中:“大夫,我想向您打听打听,这几日除了我可还有其他像受了这伤的人找您看诊?”   柳郎中停下笔,狐疑看了他一眼:“未曾,怎还有其他人?”   周行川既问出这话也想好了对词:“我自醒来后就感觉脑袋像蒙了层雾,想不起许多事,只隐约记得应该还有人与我是一道的,可我听徐叔他们说当时只见了我一个。”   柳郎中一听这话,还以为他的身体有别的情况,赶忙让他坐下重新把脉,可脉象平和,也许是先前养得好,即便受了这伤他的身体也没太大的异处。   “原是如此,那我替你留意留意,若有消息就告知你,至于你说想不起许多事,我估摸着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也许等伤好后就想起来了。”   周行川抬手揖礼:“多谢大夫。”   柳郎中接着写药方:“你大后日再过来换一次药。”   周行川得了医嘱,又拿了三天的药,就告别柳郎中扶着柳阿婆先送她回家。   期间柳阿婆热情邀约要留他做客,可周行川心里记挂着廉昭,也不想去阿婆家添乱,便谢了她的好意,提着药回徐家去了。   *   廉昭的事没有下文,徐家的活却做完了。   有了柳芽的帮忙,隔日又做了一上午,连午时都不到就把将近十二亩的水田全给播种完。   忙完春耕大家都可以松口气。   接下来也不必再没日没夜赶着地里的事。   而周行川知道一时半会间找不着廉昭,又见徐家停止了忙碌,在吃完午饭后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要沐浴。   这沐浴可不是随随便便擦擦身子,而是洗沐和泡浴。   徐风来听到这要求后是一脸的无语,完了又是一副‘你怎么敢’的表情。   虽然周行川也担心他吵起来,可自他醒后这三日,不能洗沐就算了,身上的衣裳也穿了数日,哪怕是在春季不像夏日那样炎热,他依旧觉得自己跟咸鱼没区别。   所以无论如何,今日这沐浴他洗定了。   其实徐风来也没想着跟他吵,大抵也是知道让他腌了这么多日确实委屈他,便丢下一句话:“想沐浴可以,自己生火烧水。”然后就不管了。   周行川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生火烧水算什么,撸起袖子就是干。   但事实证明并不是他有决心这事就一定能做好。   首先他伤了一只手,其次他根本就不会生火,在这两种条件的加持下,他不仅没把火生起来还差点把厨房给点着了。   导致徐父徐母最后手忙脚乱进来帮他。   而徐风来和柳芽则坐在屋檐下看戏。   柳芽一脸鄙夷:“啧啧,大少爷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啊,连生火都不会。”   徐风来看着侧边浓烟滚滚的厨房,心情颇好:“多熏几次就会了,日后再把生火的活交给他。”   “有道理,诶,明日我们上桃山去摘些桃花回来酿酒?”   “成啊,再去摘些野菜,这季节的黄蒿菜正嫩。”   周行川被熏得头昏眼花从厨房里出来那会,看见的就是两个哥儿沐浴在阳光下有说有笑的样子。   尤其是徐风来,从斜上角打下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即便是粗布麻服,可俊秀的眉眼依旧让人挪不开视线。   周行川甚至能看见他浓密而卷起的睫毛。   与现在有些狼狈的他不同,此刻的徐风来悠哉闲适。   平白让他有一点...羡慕。 第7章   周行川若想洗沐是不太行的,他的脑袋瓜子还用纱布包着,真沾了水那可出大问题。   当初徐父给他清理头上的伤口时也只是简单擦了擦,是柳郎中为了更好的观察伤势在徐风来不在屋内那段时间拿剪子给剪掉了,所以头发沾染血迹的地方不多,如今就算要洗也只能把中尾段洗一洗。   周行川也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对此事有异议。   在徐父徐母的帮助下,周行川总算把火生了起来,然后是掌着火等水开,期间徐风来一步都不曾踏足厨房,他就在屋檐下坐着与柳芽谈天说地。   说到高兴的地方就大笑,一点哥儿的矜持都没有。   周行川就是听着他这样的笑声把一锅水烧开了。   他自己打了水去洗浴,可到洗沐时却犯了难,最终还是徐父帮的忙。   徐风来坐在竹凳子上,虽与柳芽说着话,眼角余光却飘到了浴室门口的徐父和周行川身上,当他看见徐父打了水小心翼翼给周行川洗沐时,他转过头抱着双手,一副老爷的样子:“阿靓,你让我爹伺候你这是另外的价钱。”   “什么?”没发现自己对阿靓这名字接受良好的周行川一头雾水。   “我爹这双可是砌墙的手,多少屋子在他手上建成,今日你让他帮你洗沐那是不是得另算?”   周行川还没说话,徐父先说了:“别听这孩子瞎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你现在伤着,别想那么多。”   柳芽听见了,悄悄跟徐风来咬耳朵:“阿靓这小子是给楠叔喝了什么迷魂汤?”   徐风来咬回去:“我要是知道早把这药解了。”   柳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自为之,我看再过不久你就得多个弟弟。”   “滚蛋。”   “也是,做相公差不多要什么弟弟。”   “你要真是闭不上嘴就回去找孙阳说。”   柳芽撇嘴:“一言不合就提孙阳,没劲。”   徐风来双手抱胸冷笑不语。   不过柳芽到底没有多坐,插秧的事忙完了他也得回家去做点事,可不能一直待在徐风来这说话聊天。   因此等周行川洗沐完,他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徐风来也进了柴房,他的房间如今还被假亲戚占着,唉,想念他的竹榻了。   躺在木板床上正想小憩一会,忽然听见假亲戚的呼喊:“来宝...”   徐风来猛地睁开眼,他在叫什么?   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又传了一声。   徐风来连忙下了床往声源去。   他站在门口,双手撑着门框不耐烦问:“喊什么?”   周行川惊恐的声音响起:“我这是怎么了?”   徐风来一僵。   却见房内,假亲戚坐在竹榻上,掀起了徐父借给他的外衣的袖子,露出一只线条分明且修长、雪白细腻,却诡异的透着猩红点点的手臂。   .......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柳郎中再次被请到徐家。   这回他与当事人面面相觑。   看着眼前这张如此生动魅人心魄的脸,柳郎中也是暗暗提口气。   如玉似宝的人与这间泥屋子着实格格不入。   但柳郎中心下暗想若真是徐家的远房亲戚来哥儿跟了他也不亏。   柳郎中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给周行川做了望闻问切,然后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风轻云淡宣布:“这位少爷身娇体贵穿不得麻衣,让他换身好的衣裳便可。”   徐风来一听简直要疯,怒看假亲戚:“你个败家玩意。”   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骂的周行川也很无辜。   他一个锦衣玉食了十八年的公子哥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流落山野,要过粗布麻衣粥水馒头的生活?   徐风来呼口气,掐着眉心让自己冷静:“可要吃药?”   “稳妥点还是吃药好。”柳郎中站起来:“谁与我去?”   还是徐父去。   他知哥儿气着了,要是让他去付诊金估计阿靓活不过今日。   柳郎中要走的时候想起来一事,对周行川道:“你让我留意的事还没进展,不过柳堂夏家昨日来拿了一些治外伤的药,可能与你要找的人有关。”   一听可能是廉昭的下落,周行川身上的疼痒都轻了:“当真?”   “你若是着急可以去看看。”柳郎中说完就走了。   留下周行川对着徐风来和徐母。   徐风来正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听见假亲戚还有事瞒着,更是冷笑连连,用脚勾了长凳坐下,双手抱胸盯着他:“说,怎么回事?”   周行川忍着身上的痒说道:“我近日朦朦胧胧想起一些事,当夜应该还有人与我一起,所以那日去柳郎中那换药的时候我向他提了一句。”   “呵...你再装!”   “夫人...”周行川可怜巴巴看向徐母。   徐母一见他这模样就心疼,主动走过来给台阶下:“真的想起了?”   “只是一点点,很模糊。”周行川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徐母看见了,点点头:“这是好事,能想起来就好。”她又拉起徐风来到门口小声道:“来宝,我记得你有一身棉料子的衣裳,先找出来给阿靓穿着。”   徐风来觉得不可思议:“娘!”   徐母也知自己此举不对,但事急从权:“他原先那身已经泡了水没法穿,也不能现在去溧水县买一身,好来宝,你大人有大量别跟阿靓一般计较,就答应了吧。”   徐风来也知道如果任由假亲戚再穿着徐父的旧衣裳估计会发病而死,但要他拿自己的衣裳给对方穿,这又算什么事?   但要是不给...他回头看了眼假亲戚。   他估计痒得厉害,身上的红疹子越起越多,很想去抓可因为柳郎中的吩咐忍住了,因此眉头紧蹙,汗水都让憋了出来。   徐风来深吸一口气,对徐母道:“娘,我又花钱又赔名声,他不以身相许都说不过去。”说完这句他就去翻箱子了,留下徐母瞪大了眼。   哥儿这是何意?看上了?   徐母被徐风来一句话搅乱了心绪,还在迷茫的时候,徐风来已经把衣裳翻了出来并丢给假亲戚:“换上。”   这身料子还是过年那会,徐父刚做完一桩活手上有银钱,加上那时柳如春那浑蛋考中了秀才,他觉得哥儿喜事将近,花了大价钱买的。   是上好的棉料子,假亲戚穿不了麻布,棉布应该没问题。   周行川也知从柜子里翻出来的衣裳是属于谁的,一时间也被震惊到了。   一个哥儿拿自己的衣裳给小子穿那是极其亲密的事,而他们...   周行川不愿污了徐风来的名声,可如今自己这情况...要节还是要命?   徐风来也看出了他的踌躇,出门前说道:“你只管把你的嘴闭紧,这事谁也不许说,倘若让别人知道了别怪我赖着你。”   周行川受此威胁立马坐直了身子,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这倒是把徐风来逗笑了。   起码这王八羔子比起柳如春那浑蛋还是有点担当,他拉着徐母走出房间,掩上了房门。   他们站在门口等,过了好一会里屋才传来周行川闷闷的声音:“好了。”   徐风来打开了门却没进去:“你先坐着,若是还起那就只能穿湿衣裳。”   周行川一脸沉重地点头。   仿佛穿在他身上的不是舒适柔软的棉布,而是枷锁。   这身衣裳是青绿色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倒也有几分别的颜色。   倒像是一朵清新雅致的花了。   没多久徐父提着药从外边回来,让徐风来生火熬上,他进去找周行川。   是给周行川擦药,柳郎中不仅开了内服的还有外擦的。   擦完了出来把周行川的脏衣裳洗了晒在院子里,闹了这么一出大家都累,反正下午也不用下地,一家子干脆趁时间早,也准备洗沐。   *   换了身衣裳疼痒的感觉确实轻了许多,后边徐父拿了清凉的药膏回来擦,没多久就开始消退,等徐风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时,周行川手臂上的疹子已经消了大半,但他还是把药喝了,并且主动对徐风来说道:“今日之恩我铭感五内,日后一定报答你们。”   徐风来觉得空口无凭:“立个字据?”   “...”   字据还是没立成,因为徐风来家没有纸笔,若是拿木炭在石板上写,总不能日后找假亲戚报恩时抱着它去,所以最终还是口头之约。   一个时辰后,周行川身上的红疹子尽数褪去,他的脸色又恢复红润,若非身上残留的清凉药膏味,仿佛先前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幻觉。   疹子消掉后周行川打算去找柳郎中口中的柳堂夏。   可他不认得路也不认得人。   因为柳家退亲的事近日不怎么想去村里的徐风来一开始并不打算陪他去,只是徐父忙了一早上,刚刚也去了村子此时正打算回屋歇歇,身为他的哥儿怎可能这点体贴都没有?   由此还是徐风来陪着去了。 第8章   门外春光正好,蜂蝶匆忙。   徐家门前的广袤田野被划分成好几块,其中最大的两块是大老爷家的桑树林和油菜花田。   被泥黄色田埂贯穿左右的农田一面是数百株桑树组成的葳蕤林子,绿意葱葱;一面是分畦列亩,漫然无际的金黄菜花。   而村里百姓的菜园和玉米地则是错落分布。   但两人走的并不是门前那条阡陌小道,而是竹林后的小山路。   “为何从这下去?”周行川见是全然陌生的一条路,不由好奇。   从竹林下村里的这条小山路是属于桃山边上的,靠山这边多蕨类植物,因着春天了生长茂盛,叶片又伸出来打扰路人。   徐风来拨开眼前碍眼的叶子,答道:“直走就到柳堂夏家。”   听见这话,周行川便更加确定廉昭就在村子里。   果不其然,行了不到一刻钟,眼前便出现一楹茅草屋子,看范围是属于村子边上,但还是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徐家靠近村落些。   站在柳堂夏家门前,周行川打量着眼前这楹屋子,明明围墙和屋墙都是泥土砖,可屋顶却是茅草覆盖。   徐风来没留意他的打量,让他一旁等着自己上去敲门,不疾不徐叩了许久,他还以为无人在家时,里边才传来一道暴躁的声音:“来了,敲什么敲?”   徐风来认出这声音就是柳堂夏的,便离开门前站到了门槛下。   院门被打开,露出一个方脸,肤色黝黑,身量魁梧的男人。   柳堂夏见是徐风来,顿时形容猥琐:“哟,这不是丑哥儿嘛?找我作甚?”   徐风来知道他嘴臭,不愿跟他多说,开门见山道:“我向你打听一事,你家里最近可是来了外人?”   一听这话,柳堂夏脸色瞬间警惕起来,但很快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你如此关心哥哥可是看上我了?若是如此我也可将...”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忽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掐住,整个人还被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摁在了门板上。   是周行川。   “廉昭在哪?”   他这凶恶的一面把徐风来都吓了一跳。   他真没想到阿靓看着文文弱弱居然如此有劲,单手就把身量与他相差无几的柳堂夏给提了起来。   “咳咳...”周行川是真的气着了,也不知是气他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听他调.戏徐风来那几句,五指扣紧,柳堂夏在他手里脆弱的仿佛一只小鸡仔。   柳堂夏呼吸骤紧,求生的本能让他手脚挣扎。   徐风来瞬间回过神,顾不得失礼上去拉住他:“你冷静些。”   周行川看了他一眼,理智回笼,一把把人甩开。   柳堂夏失重,一屁股墩子坐在了地上,抚着被掐红了的脖子猛喘气。   徐风来看着柳堂夏这样也不免心有戚戚,到底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他不愿关系闹得太僵,而且假亲戚嘴里的廉昭到底是不是在他家还说不准。   “堂夏哥对不住,他这人有病,失心疯来着,你这若是真来了外人还是趁早说得好。”   听他红口白牙就是污蔑,周行川眼角抽了抽,但到底没拆穿他。   柳堂夏抬起一张眼睛泛着红的可怖的脸,怒瞪两人:“你们等着,我告村长去。”   徐风来还没说话周行川已经厉声出口:“人呢?”   徐风来瞥了眼他暴怒的脸色,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这人就算生起气来也还是很美。   桃花眼尾盈着粉,眉头微微蹙着,更显动人。   可柳堂夏此时已无心欣赏,要换了平时他早上嘴调.戏,但见过他的暴戾后什么心思都正了:“我这没你说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里屋传来乓的一声,像是碗碟之类被打碎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柳堂夏脸色又是一变,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徐风来也是清楚他的为人,不由叹口气。   那边周行川已经循着声去了。   周行川闯入左手边的一间屋子,刚进屋就被里边浑臭的味道冲的头昏眼花。   他的视线落在床榻上,那里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床底下是廉昭用尽力气发出消息而打碎的碗片。   周行川顾不得屏住呼吸,走上前去:“廉昭。”   此时的廉昭高热不退,脸唇脖子都红成一片,意识已然不清醒,但还是费力睁开眼,看着周行川:“主...”   “我在,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的左手不便,不等他开口,跟在后面进屋的徐风来便赶忙过来搭把手,周行川背着人出屋时柳堂夏还在原地坐着,周行川留了一个冷漠的眼神:“你最好祈祷廉昭平安无事,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柳堂夏吓的浑身一颤。   他背上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虽然徐风来也不齿柳堂夏的所作所为,但当下之急还是救人先。   “先去找柳郎中。”他走在前边带路。   两人急急忙忙往柳郎中家去,路上遇到叔叔婶婶碰见徐风来带着一个貌美如花的男子有些好奇想开口询问徐风来都没理会,在他的引路下,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柳郎中家,却正巧碰上柳郎中背着药箱要出诊。   柳郎中被拦了下来,顿时急的五官纠结,话都来不及多解释:“我得先去那边看看。”原是有家娘子今日生产却不太顺利,夫家差了人过来请他。   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廉昭等不得,那边的人同样等不得,可周行川没办法强留柳郎中,就在他与自己良心做斗争的时候,从药房走出来个十六七岁的白衫哥儿。   “爹你去吧,我来。”   柳郎中回头看了眼自家哥儿,也顾不得许多了,赶忙去那难产的娘子家。   周行川对上一张尤显稚嫩青涩的清秀脸庞,尽管心中狐疑可情形不等人,不容多想便答应下来:“放哪?”   柳绵见他不置一言便答应也十分惊讶,但还是稳住了心思把人引进药房,原来药房里边又有小间,放着竹榻,是专门安置病人用的,由于用布帘挡着,上次周行川过来也没留意才没发现。   周行川把人安置妥当,柳绵上来诊脉,他细细切了会,眉头拧了起来,而后放下廉昭的手,直言道:“情况不太乐观,不敢说一定能治好,容我先为他施针。”   周行川拱手作揖:“全凭小大夫做主。”这是全权交给柳绵了。   柳绵又对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徐风来道:“来哥哥,烦你去后院找小延过来。”   徐风来点点头,转身掀帘子出去。   柳绵又让周行川出去等。   周行川不敢打扰只能任听吩咐。   在外等了不过片刻,一个身穿缟羽布衣十三四岁的孩童走了进来,面容与小大夫神似,应该就是小延,而徐风来则跟在身后。   那孩子进了药房就往小房间去,一会后,耳聪目明的周行川听到里边小大夫轻声细语的吩咐:“去把爹藏在他床头柜子里的那株人参拿出来切一片让他含着。”   “哥...”   “快去,救人要紧,等爹回来我自会跟他解释。”   周行川这才恍觉自己听到了什么秘密,忙收敛心神安心等待。   果不其然,柳延又返出返进。   周行川也不知那小大夫的医术如何,听他说廉昭情况不妙心下也焦急,只是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惯了,只有一直望着小房间方向的视线出卖了他。   徐风来坐在药房安置的凳子上,双手撑着膝盖,歪着头看假亲戚。   看了好一会,忽然没头没尾问:“你叫什么名儿?”   周行川本能便答了,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抿紧唇看向徐风来。   但徐风来就好像是随口问问,问完就不再说话,换了个姿势还打了个呵欠,他是累了的,若不是这周行川要找什么廉昭他这会都在床上歇着了。   里间,柳绵以家传针法为廉昭施针,在他聚精会神扎了几针后,廉昭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何缘故,秀巧的鼻尖上坠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   柳绵也注意到他醒了,便露出一笑,安抚道:“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听着这轻声细语,廉昭焦渴多日的心田仿佛受到了春雨的灌溉,有了复苏的生机。   周行川与徐风来在外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柳绵才掀帘子出来。   想是耗费了巨多心神,此时他的脸色也有丝苍白:“人暂且是救回来了,只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我爹还不知几时回来,我会先替他剃掉,你们谁把诊金结一结?”   徐风来看向周行川。   “...”这上巧村的哥儿是都掉钱眼子里去了?   但寻医问药付诊金是理所应当的事,独不能他成了例外,周行川说了句稍等便进了里间,只是没一会就出来了,脸色还不太好看。   “我一会回来结。”他丢下这句话就往外边去。   柳绵看向徐风来,后者耸耸肩,没法子只能跟着他的脚步去。 第9章   徐风来追出去,问闷着头走路的周行川。   “你做什么去?”   周行川停下脚步转过身,拧了拧眉说道:“廉昭说荷包被柳堂夏拿去了。”   徐风来一听也心惊:“钱数多少?”   “不多,只有十几两。”周行川有些不好意思,往日他出门不仅现银,就连金银稞子和银票都会带上一些,唯独这次只带了些现银。   对他来说很少,可对徐风来来说那也是巨款,他抬手掌着额头,呼口气,放下手后说道:“不用去了,那柳堂夏是上巧村出了名的混子,嫖赌全沾,如若真在他那怕你去了也拿不回来。”   周行川一听顿时明白为何廉昭的伤能拖这么久:“他拿了钱还不想救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可能就是事实。   柳堂夏的为人上巧村人尽皆知,就因为人混球不思上进,不仅家没成,还把原来好好的家业给败了。   染了赌瘾后更了不得,家里值钱的全部倒卖,连瓦片都掀了去抵数。   为这事弟弟柳堂秋与他分了家,就连寡母也不待见他。   周行川想到那男人,再对比徐家,真真是高下立见。   虽说徐风来日常把钱挂在嘴上,但目前为止还未曾短过他一口吃喝。   那柳堂夏得了十几两的银子还不甘心,还打算让廉昭自生自灭。   周行川气不过,还是去找了柳堂夏,但那柳堂夏似乎知道他们会回来,这会人已经跑没影了。   “看吧,就说你白来一趟。”   周行川目光沉沉看着紧闭的院门:“这笔账我以后再跟他算。”说罢拂袖而去。   徐风来看着他怒气而走的背影,觉得自己应该跟他聊一聊。   周行川做了次无用功,不仅荷包没拿回来人也没逮着。   再回到柳郎中家,柳绵还在里间为廉昭清理伤口,两人只能在外边等。   等了不知多久,柳绵才端着一盆污水从里边出来。   周行川一直等他忙完才走上前去,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也就是那块玉佩拿了出来:“用这个抵药钱。”   柳绵便是不识玉但从光泽看也知道是好东西。   “玉我先收着,等你哪日得了现银再找我换回去。”   “多谢。”见他收下周行川松了口气:“我能否进去看看廉昭?”   柳绵点点头。   周行川便进了里间。   徐风来这才走过来:“那人如何?”   “看今夜,只要退热了就好,我已经让小延去熬药了。”柳绵把玉收好,反问他,“这两人是何来历?”   “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平白无故就出现了。”徐风来又叮嘱他一句,“别告诉你爹。”   柳绵点点头:“那人身上多是刀剑伤,能伤成这样定是冲着命去的。”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不知伤他们的人是寻仇还是劫财。”   “那你这几日可曾听见风声?”   徐风来摇摇头。   柳绵道:“那暂时可放心,上巧村闭塞,只要他们不往溧水县去露了行踪也没人知道。”   徐风来嗯了声。   虽然那夜与他娘说要卖了周行川的行头抵钱,但那不过都是耍笑话,他本就不想沾惹这麻烦,怎还可能去暴露麻烦?   再说把假亲戚的衣裳卖了还不是得自己拿衣裳给他穿,难不成让人裸着?他可不做得不偿失的事。   更别提周行川这娇生惯养的身子还只能穿绸衣棉布。   两人说了会话,周行川打里间出来,见他们两个凑在一块还愣了愣。   “小大夫,廉昭身上的伤该用什么药便用什么药,你放心,这块玉很值钱。”   徐风来听见了嘀咕道:“你对他倒是大方。”   他说的小声周行川没听见,只偏头以眼神询问他。   柳绵对他俩的明朝暗涌不去理会,点头答应下来。   见他的事了了,徐风来就准备打道回府。   “我回去了,你呢?”   周行川还未说话,柳绵说道:“你也回吧,人我会看着,你留在这也无用。”   听他这么说周行川也只能歇了守夜的心思:“那我明日再过来。”这会已经下午,再过不久就天黑了,在上巧村可不比京中灯火通明,夜间出行多有不便。   徐风来带着他没按原路回,而是走乡间的那条小道。   两人在穷巷里穿梭一会,将要拐入正路时,迎面走来一个簪花敷粉的妇人。   她腰上绑着襜衣,臂弯处挂着个装满蔬菜的篮子,显然是刚从地里摘菜回来。   徐风来看见她,脸色沉了下来。   妇人正扭着腰走路,看见徐风来表情也变了变。   其实她最先看到的是徐风来旁边的周行川,不外乎其他,只因这人实在长得好,美的雌雄莫辨,那张脸比她篮子里刚摘下来的青菜都要嫩,何况身姿高挑,便是穿着布衣也难掩通身气质,只是可惜与徐风来走在一道。   因此擦肩而过时,妇人啐了句:“晦气。”   徐风来本想装作不认识,见她这般不留情面,攥紧的拳头猛地松开,回头呵道:“站住。”   妇人转过头来,怒目而视,嘴上骂道:“丑哥儿好没教养,没大没小跟谁说话?”   周行川起先还疑惑徐风来怎忽然与人闹上了,结果一听这话便知两人有怨。   “先前敬你是看在柳如春的面子上,今时既已没有关系我也不必忍着,倘若你再不依不饶别怪我不念往日情面。”   原来此人便是退了徐风来亲的柳如春的生母梅芹。   “哟,好好听听这话,我家春儿能与你有何情分,可别想着来攀高枝。”   攀高枝?这话周行川听得懂,他问徐风来:“这什么柳如春的是皇亲国戚?”   徐风来一时气上心头把他忘了,这会想起他来,又见他听了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听他这话便老实答道:“不是。”乡野小子连县令亲戚都算不上。   周行川笑道:“既不是皇亲国戚那算什么高枝?”   他的笑从容自信,好似皇亲国戚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般,一瞬间让徐风来都觉得皇亲国戚也不过如此了。   徐风来失笑摇头。   哪知这话触怒了梅芹,她指着徐风来的鼻尖骂道:“你真不知羞,平日里不像个哥儿也罢了,今时今日又跟个陌生男子不清不楚,好在春儿退了这门亲事,否则将来孩儿他爹是谁都不清楚。”   这话太重了,若是还让别人听了去,那徐风来当真不用在上巧村做人。   哪怕周行川没见过乡野间的你争我斗,但也清楚名声对于哥儿姑娘来说有多重要。   见她空口无凭便污蔑徐风来,不禁怒上心头:“你这泼妇竟如此野蛮无礼,为官断案都尚且要依凭证据,你却信口雌黄毁人清白,当真是恶毒心肠。”   “呸。”听他反护着徐风来,梅芹一口唾沫吐出来,龇牙咧嘴道:“以你这脸面要找什么样的哥儿姑娘不到,非要瞎了眼看上徐风来这丑哥儿。”   “你才丑,瞧你这脸盘儿怕是照镜子也装不满,小孩打你脸上过都得摔掉大门牙,一开口茅厕都不敢跟你比臭,你最丑。”最后三个字是他咬牙切齿喊出来的。   徐风来听完,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你...将来有你后悔的日子。”梅芹被骂的脸色臊红,又实在吵不过,最终咬着牙跺着脚走了。   徐风来捂着肚子还在笑。   梅芹今日也算棋逢对手了。   周行川拿手扶着额头:“我头晕。”   他伸出另外只手乱晃,应是要找东西扶,可前后都不靠墙,是徐风来出手搀住他的手臂:“怎了?”   “气着了,怎会有这样的人?”他真是见识到了。   徐风来不动声色问他:“你家里人不拌嘴?”   “不像这样吵。”京中的人哪怕不对付也不会把话说的这般直白,明里暗里一堆手段,哪至于拿这些话脏自己的嘴?   “没看出来,你骂人挺厉害的。”说梅芹脸盘大,还说她脸上坑洼多,最关键骂她嘴臭。   “这可不算称赞。”   徐风来唇边带着笑:“可好些了?”   周行川顺了顺呼吸,点点头,拿下了自己的手。   “走吧。”   两人又一道往家去。   周行川想到那妇人说的话,忍了忍,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你被退亲了?”   “嗯,她儿子,就在捡到你的前几天。”徐风来没打算瞒着,他估计还要在这待一段时日,那早晚会知道,瞒着也没必要。   “为何说你攀高枝?”   “她儿子考中了秀才。”   “秀才?”周行川惊到了,“我还以为多大点事。”   “秀才都不算什么?”徐风来扭头看向他,“若是再用功一点,将来也可能是举人。”   周行川摇摇头:“便是中举也不算什么,多少人寒窗苦读十数年最后还是名落孙山。”   “你这话让我以为你多少是个状元。”   “咳。”   见他不自在,徐风来也没再逗他,转了话头:“今日的事多谢你,让我出了口恶气。”他的嘴巴实在不比梅芹厉害,当日她带人上门退亲,话说的难听,把一向好脾气的徐母都给气哭了,徐风来吵没吵过,米粮也没拿回来,还被退了亲,虽说退亲是好事,免得将来进了柳家的门再受磋磨,可着实是气人。   因为这事他好几日不曾去村里。   “不客气,我只是觉得她说话太难听。”到底是有过关系的两家,这般贬低对方难道不是降低自己的身份?说句实在话周行川真没弄明白柳如春一家的心思。   若是他问徐风来,徐风来一定能告诉他。   只是都没有说,徐风来也没再说话。   看来这假亲戚实属古道热肠,怕是换做别的人估计也会帮一帮,自个也别自作多情了。 第10章   关于周行川来历的事徐风来打算暂时按下,他自个心里记下来,想等日后看时机再提。   万一再过不久那位廉昭的伤势痊愈他们选择离开也省了开口的必要。   到了家,徐父徐母也醒了,见两人回来便向周行川问了嘴。   周行川承认找到了人但再多的不去说,徐父徐母也没接着问,估计还以为他想起的事不多,怕说多两句让他难受。   徐风来暗自好笑。   周行川这副乖巧的面孔在他爹娘面前倒披的稳。   前一日徐风来与柳芽约好了上桃山摘桃花寻野菜,所以第二日一早便在家等着他。   周行川也是一早就去了柳郎中那,他去过一趟认得路,倒不用徐风来领着了。   将将辰时,柳芽提着竹篮子从石子路走了上来,站在院门口喊徐风来。   徐风来听见他的声音,打屋里出来,也提上篮子出门。   徐母还在家,见两人出去叮嘱了句路上小心。   徐风来摆摆手算应过,两人拐到屋后穿越竹林上桃山。   今日打扮俊俏的柳芽小小声问徐风来:“怎没见阿靓?”   “去柳郎中家了。”又想起来柳芽还不知道,便把昨日发生的事给他说了说。   柳芽听后直摇头:“这叫廉昭的怪倒霉偏遇上柳堂夏,若不是阿靓警觉怕真的小命不保。”   “你还有心思担心他。”   “只是感叹一句罢了,上巧村出了这么个人,与他同村的我倍感羞辱。”柳芽看着徐风来,“那你如何打算?”   徐风来想到昨日对柳堂夏疾言厉色,说动手就动手;还对梅芹严词回应以及柳如春鄙夷的周行川,叹口气:“我也说不准,如今这人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事到如今我是没了法子。”   “我看还是别去想了,也许你猜的没错,等他们养好伤自己就走了,实在没必要这时候得罪他们,我瞧阿靓那通身气派不像个普通的富家子弟。”   徐风来打趣他:“你还能看出这个?”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在想什么?你赶他走不就是怕他们连累你家,你啊,屁股一翘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那你也没猜到,我是真想过把人留下来当上门女婿。”   “那着实好,回头就挟恩图报让阿靓入赘徐家。”   徐风来笑出声。   两人说说笑笑从山坡上了桃山的山径。   这桃山虽说是山却不高,在山底下就能看到顶,爬上去也用不了多久。   桃山山径因村民铲草施肥摘果等事项修建的宽阔,并纳四五人都不成问题。   入了桃山的山径后那一刹就像误入世外桃源,入目之处皆是粉红。   桃山之所以叫桃山就是因为这个小山丘种满了桃树。   于此相对的是下巧村那杏山。   而今年的桃花早开,像要在这个春天争奇斗艳似的,下巧村那刚占了早春方出尽风头的杏花还未尽数凋落,上巧村的桃花便不甘落后开满了枝头。   粉红色的花朵缀在枝丫,开了漫山遍野,一树更比一树艳,如落日的晚霞坠下了山间。   进了桃山,柳芽欢喜的什么似的,在树与树之间左躲右藏。   徐风来笑他:“你看你像不像个野猴子?”   柳芽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他这样说:“野猴子多好,逍遥自在。”   徐风来道:“野猴子喝露水吃野果沐浴日月精华成了精变了你。”   柳芽在树底下跟他扮鬼脸。   徐风来无奈笑笑。   他的年纪到底要比柳芽长些,不似他小孩心性,做什么事想到的第一件就是玩,两人虽说一块长大,可他毕竟比柳芽多吃两年米,心里也纵容他。   见他玩便让他玩着,自个先去摘,一会分他就好了。   做酿酒用的桃花选料也有讲究,在清明前后采集东南方向枝条上花苞初放或开放不久的桃花做原料,因此徐风钻进了桃花林中寻找东南方向的桃花。   绯红的花蕊尽情舒展着,桃花在鼻翼底下散发着香,闻一口就像是醉了。   *   周行川找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摘完桃花正坐在树底下说体己话。   等秋收过了柳芽就要与孙家的二小子成亲,届时他们可没这么多闲暇时候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周行川在喊徐风来。   柳芽一听,眉头一挑,一脸打趣:“找你。”   “他怎来了?”   不得已,徐风来只能钻出林子来到路边,好在他们距离山坡的位置不远,省了周行川四处找人的工夫。   周行川正站在路心,看他挑开桃花枝走出来,忙走了过去。   “你不在柳郎中家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周行川解释道:“廉昭已经好些了,不过又睡了回去,我闲着无事便回来了,谁知夫人说你上了桃山,便也来看看。”   说话间柳芽也钻了出来,听见这话笑道:“来哥哥上桃山是他的事,你追着做什么?”   徐风来回头斥责他:“别胡说。”   周行川见了他,拱手作揖行了个礼,好声好气道:“是夫人让我来的。”   徐风来猜是他娘觉得阿靓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便让他出来走走。   “你来得正好,恰巧桃花开,自己去逛吧。”又拉柳芽:“挖完野菜便回吧。”   柳芽点点头,与他去挖野菜了。   周行川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看见这片桃林。   他在山脚下的小屋子前仰望只能看见一团颜色,不像现在是鲜明的、芬芳的。   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竟有如此美景,十里桃花绵延不绝,周行川心下感慨,不由念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未念完觉得自己有卖弄文采的嫌疑,便止了声,静静看着眼前的美景。   春意枝头闹,野菜也长得好。   两人不花多少工夫便挖了一篮子的黄蒿菜,这东西满山遍野都是,想吃就来挖一点,只是等春天过了口感干柴苦涩,因此一般都吃头春的最嫩。   两人分别提了两个篮子,如今都装满了,一篮子是翠绿的野菜,一篮子是粉红的花瓣。   摘完桃花野菜就该回了。   徐风来问周行川:“你一会再回?”   “一道吧。”他本就是上来找徐风来,欣赏美景只是顺带,只不过这话不用让徐风来知道。   沿着山径一路无言下了山,在竹林小道的时候柳芽与他们分开,他要从这条小路回去。   回去还得处理桃花瓣,因此徐风来没留他。   进了家门,不仅徐母在,连徐父也回来了。   他一早便去地里给水田灌水,等满了才回家。   种稻子就得小心两件事,灌溉和施肥,这几日没下雨就得人去守着。   那一片都是水田,谁都要水用,好在这几年大体风调雨顺,小有旱情水涝影响也不大。   “这么快回来了?”   这话一听便是徐母问周行川的,徐风来也没去搭话,他进去厨房,拿了木盆出来,舀水清洗桃花瓣。   厨房门口有一口缸,那放着一家的用水,徐家没有井,吃喝的水全是从外边挑回来的。   “娘,装桃花瓣的瓮放哪了?”   正与周行川说着话的徐母闻言进去柴房翻了出来。   “你自己收的东西还问我。”   徐风来笑:“什么都不比问娘好使。”   看着这一幕,周行川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便是知道母亲宠他,可母子二人也没像徐风来与徐母这样相处过,因为中间有规矩礼仪隔着。   周行川忽然想,也许自己可以跟母亲撒撒娇。   徐风来把桃花清洗干净,又用筛子装着晾干水分,瓮也一块洗了倒立放着沥水,等将来装桃花瓣和酒。   洗完了他又用洗过桃花瓣的水把黄蒿菜洗了,晚点可以直接炒。   各人都有各事,独独周行川最闲。   偏还得弄午饭给这位大少爷吃。   按照徐家以往的习惯,非农闲时只吃早晚两顿,中午就算是吃也是随口对付,不像农忙时白面馒头,吃红薯芋子都行,但如今周行川在,还是伤患,别说粥水馒头,恐怕还得再加点肉。   徐父估计也这么想的,见差不多午时了,渔夫也该收了网,打算去村里买条鱼回来吃。   见周行川在家里闲着怕他闷出病来,喊他一块去。   周行川无可无不可,便跟着他一道出门了。 第11章   趁着这会功夫,徐风来打算把屋子扫一扫,这些日子忙着春耕,屋子没有好好清理过,昨日就该弄的,偏又去找什么廉昭的给耽误了。   被褥先抱出去晒,至于其它明日再来清洗。   然后徐风来拿了帕子蒙住脸,腰间围上襜衣,拿着笤帚进了屋。   等周行川与徐父从外边回来,看见的就是满院的衣衫被褥挂在竹竿上晒着。   山下风大,吹得衣衫拂动。   周行川站着,看着这青白蓝颜色挂了好几条竹竿的院子。   忽然就想,难怪老师们有闲云野鹤之志,此时此景确实容易勾起人的归农之意。   徐风来扫完自己房间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周行川在院子里站着,眉头松着,目光深远,摆明是发起呆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虽说不灼人但晒着也不好受,可这人站在底下眼皮子也不带眨,也不知是什么乐趣。   徐风来不敢苟同,径直做自己的事去,把畚箕上的杂物倒进装脏物的竹筐里。   周行川听到脚步声回过了神,然后就看见了这身打扮的徐风来。   他知道徐风来身材俊俏,却不知今日被襜衣带子一勒更显别样景色。   那截窄腰一手就能圈的过来,由于弯着身,襜衣带子落在胯上,底下是像蜜桃一样挺翘饱满的弧度...   意识到自己失礼,周行川猛地收回视线,停止了想入非非。   徐风来却在此时转过头来,四处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在周行川身上:“你看什么?”   周行川一愣,而后脸红了个彻底,冲他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是我失礼了。”说罢就落荒而逃地去了厨房。   “...”居然承认了?   徐风来虽有疑惑却没往心里去,因他实在不认为周行川会对自己有何心思。   *   之后又过了两日,假亲戚虽然还跟个大爷似的,但因着他在梅芹面前帮了徐风来一次,又见他伤没好全,诸多事徐风来不与他计较,虽说准备让他干点活可也一直没提上日程。   倒是周行川每日雷打不动地去柳郎中家看望廉昭,好消息是廉昭高热已经退了,但因伤势拖得太久人虚弱不堪,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每每周行川去看望他时才有一点精神。   见他精神不济,周行川也没问那夜发生的事,准备等他养好一点再说。   有那块玉在柳绵手里握着,柳郎中对他也舍得用贵重的药,估计再养个两日就能下地行走。   这日周行川准备回去,柳郎中喊住他:“稍等,让我看看你的伤。”   周行川便停下来让柳郎中检查。   先是左手,柳郎中拆了纱布,只见左掌心有一道粉嫩狰狞的疤痕。   然后又是头部,周行川看不到,柳郎中却清楚。   他看了后点头说道:“今日起就不用再裹着纱布了,但你也要小心些千万别再伤到,否则伤口崩裂又得重新养,还有暂时别洗沐,等过多两日痂掉了再说。”他吩咐完,去一个木架子里翻瓶瓶罐罐,一会后找出一瓶药来,“这是祛伤痕的膏药,你每日擦一些。”   若是农家汉子柳郎中断不会多此一举,因为比起疤痕别人更在意的是银钱,可这位公子哥是不差钱的主,若是掌心有一道扭曲的痕迹估计他自己也不乐意看。   周行川本以为这疤至少得回到京中才能祛,没成想柳郎中这还有意外收获。   他接过来,拱手道谢。   柳郎中摆摆手,示意他打哪来回哪去。   周行川便揣着药罐子走了。   他沿着乡间小道回到徐家院门前,却见黄铃木底下架着把梯子,一抬头,有一道灰色身影在花丛中。   “你在上面做什么?”   徐风来正踩在树桠之间摘黄铃花,听见问低下头,与仰起头的周行川对上视线:“摘花。”看见他去了纱布的脑袋,又问,“伤口结痂了?”   “嗯,柳郎中还给了去伤痕的膏药。”他扬了扬手里不饰纹理的瓷罐子,“可要帮忙?”   徐风来好笑:“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做什么?”   周行川也跟着笑:“我帮你递篮子。”   “你今日倒是醒觉。”徐风来难得夸他一句,“在下边等着。”说罢又伸手去摘花。   周行川也听话,在树底下的阴凉处站着,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近几日徐风来对他的态度友善了许多,以往两人说不上几句就得拌嘴,可现在徐风来虽说还是会刺人可不再是揪着不放。   他看着黄色花丛中的徐风来,莫名觉得现在的他很是温柔。   徐风来可不知他在想什么,挂在树枝上的竹篮子原先就已经装了大半框,他手脚又快,没一会就摘满了一篮子,取下来弯下身垂着胳膊吊给周行川:“拿进去倒在簸箩上晒,记得匀开。”   周行川给他换了个空篮子,提着装满了的篮子进了院。   院子里设了好几个木架,其中两个已经摆了簸箩晒黄铃花。   周行川把黄铃花倒进簸箩里,正想用手匀开,又担心不知轻重毁坏花瓣,犹豫不决的时候徐母从屋里出来,瞧见他犯难的样子,笑道:“哎哟哟,我来我来。”   周行川听见不免赧然,提着篮子灰溜溜走了。   徐风来不知里边发生了何事,不然也得逗一逗他。   门前一共种了三棵黄铃木,而它又是先开花后长叶,此时还正是花期,便是掉也不过寥寥数几,因此三棵全摘了的话也需要一点时间。   周行川来回跑了几遍,见徐风来还换了棵树,问道:“都摘了?”   徐风来的声音从树顶上传来:“趁早摘了晒干卖掉,再过几日估计得下雨,那时候再摘就晚了。”   周行川听罢感叹一句:“光秃秃的可不好看。”   徐风来笑道:“大少爷是真不知民生疾苦。”   周行川品了下他这句话的意思,难得不敢辩驳。   徐风来见他不说话,知他听懂了也没再揪着不放。   说到底两人是不一样的,如若对方是天上月,他连水中影都不是。   三棵树的黄铃花并没有全部摘掉,因为院子里晒不下,方摘了两棵连篮子竹席都一道用上了,甚至摆到了院子外的过道上,但这两日天气好,晒个一两日就能干,最后一棵届时再摘也来得及。   下午徐父从地里回来,见到秃了顶的两棵黄铃木,兴冲冲对徐风来道,“正巧摘了黄铃花,今晚就杀鸡煲汤吧。”   徐风来还没说话,周行川的眼神倒先亮了起来。   不为其他,他就是馋了。   原谅他的失礼,他在徐家住了一旬,可除了吃过两三回猪肉和鱼肉外鸡鸭一口没吃到,别说吃,便是闻闻味都没有。   对于他来说这种日子跟出家做和尚没什么区别。   因此听到说杀鸡吃,他先点头了。   只是他不知道,寻常人家一旬吃两三回肉已是奢侈,尤其鸡鸭是留着下蛋的,轻易不宰来吃,若不是照顾他这个病患,今日徐父也不会开口。   徐风来也知他爹的心思,点头答应下来。   能吃鸡了周行川很兴奋,尽管他没有具体表现出来,可从徐风来走哪他跟到哪就看的出来。   傍晚时分,徐母去菜园浇菜顺便摘点青菜,徐父去水井那挑水,而徐风来在家准备晚饭。   此时他身后没跟着小尾巴,因为周行川看见他杀鸡放血不知受什么刺激回屋去了。   徐风来围着襜衣在给砂锅里的鸡汤加盐。   加入新鲜黄铃花熬制的汤水泛着浅黄色的光泽,上面浮着斑斑油点,闻起来清香,喝起来香甜。   徐风来往碗里舀了点试试咸淡,然后走到厨房门口喊周行川:“阿靓你过来。”   躲回屋里的周行川听见喊,百般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徐风来打了一海碗的鸡汤,用小篮子装着,见他进来,吩咐道:“送下去给廉昭。”   “给廉昭?”   “怎么你自己的家人也不上心?”徐风来疑惑,当日他掐柳堂夏脖子的时候明明很在意的模样。   “我只是好奇你怎会忽然想起廉昭。”要说他在徐家住了这么久,平日吃口肉徐风来都说要记账,今日却好端端要给廉昭送鸡汤,实在让人起疑。   徐风来却懒得跟他解释,用一块干净的布把装着碗的篮子盖上防止掉落灰尘,又把一个布袋放在旁边:“布袋里是给柳郎中的黄铃花。”   “哦。”见他不说周行川也没再问。   “快些回来,马上开饭了。”   “好。”他应了声便提着东西出去了。   徐风来又抓紧时间起火,把另外半只鸡加蘑菇和生姜下锅炒,之后加水去焖,等到将出锅时再倒入勾芡好的红薯粉水溜滑,一道鸡炒蘑菇便做成了。   周行川赶忙去又赶忙回,甚至来不及等廉昭喝完汤。   到家那会徐父徐母都回来了,徐风来动作迅速连青菜也炒好了。   他赶忙净了手用帕子擦干,又是端饭又是端菜的。   徐父拿着用热水烫过的筷子过来,见他这样笑问:“饿了?”   周行川点头。   夫妇两入座,只徐风来还站着舀汤,先给父母盛了,然后才给周行川装了一碗。   “碗没拿回来?”   “明日再拿。”   反正他每日也会去柳郎中那,徐风来就不说了。   两位长辈动了筷周行川才捧起碗喝了口汤,他抿了抿唇,说:“好香。”   在京中可没有黄铃花煲鸡这道美食,这是他第一次吃。   徐风来问他:“先前我杀鸡你躲什么?”   周行川哪敢说,说了就是打自己的脸:“没什么。”   徐风来眯了眯眼,好似看穿了他的躲避。 第12章   不用忙春耕的日子里哥儿姑娘就能闲着做些其它的事。   摘下来的黄铃花晒了一日就有七八成干,能空出来许多位置,徐风来便赶紧把剩下那棵给摘了。   又晒了两日后黄铃花已尽数晒干,徐风来瞧着天色不对可能要下雨,便把黄玲花干都收了起来。   今日家里很安静,只有徐风来在院子里收拾簸箩发出的声音。   他正在忙活,忽然听到有人在院子外喊:“徐师傅,你在不在家?”   一般这么称呼徐父的大多是找徐父做事的人,徐风来不敢耽搁,忙把簸箩放在一旁,应声道:“我爹上山砍柴了,得午时才回。”   他走过去,看到蔷薇青篱墙外站着个三十左右的方脸汉子。   汉子见了徐风来,笑道:“你就是来哥儿吧?是这么回事,我是下巧村的杨海,想请你爹上我家去修院墙。”   “我爹有空的,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让他去找你。”   “那就有劳了,详细等你爹来了再谈。”   徐风来笑道:“好,家里不便就不留大哥喝茶了。”   “不碍事,你忙着吧。”杨海摆摆手走了。   徐风来看着他走远才接着去把簸箩收进柴房。   又过了半个时辰,徐风来见外边路上还没有周行川的影子,不由蹙了蹙眉。   这假亲戚一早就去了柳郎中家,按照往日这时辰也该回来了,怎这会还不见人影?   而此时的周行川还在与廉昭说着事。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廉昭身上已大好,昨日就能下地行走,不再是躺在床上没日没夜的睡。   周行川见他精神不错便问了他关于那天夜里的事,廉昭都一一答了,正想说说京中府上的事,柳绵忽然进来,他便止了话头。   周行川也知此地不是说这些紧要事的地方,让他先别提免得隔墙有耳。   廉昭是他的属下,自然为他是从。   也因着这样周行川在柳郎中家待的时间就比往常久了点,等他从柳郎中家出来已经将近午时。   他头上的纱布拿掉后能挽个简单的发式,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能用发带随意绑着,他如今年岁尚未及冠,不曾梳发髻,便半束半披,一头乌发如云,长得又好,每日还准时去柳郎中那,弄得村里谁都知道这徐家来了个似无瑕美玉的远房亲戚。   尽管大家都很怀疑这事的真假,但有好事者跟过周行川,见他从柳郎中家出来的确是去了徐家,也就不得不信了。   周行川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在京中的时候若遇上他出行,有胆大的哥儿姑娘还向他的马车掷鲜花鲜果呢,反倒是这上巧村,哥儿姑娘比京中的还要矜持,只遇上过几次远远打量,不曾到面前来打扰过。   周行川没想通这缘故,也没向徐风来提过,免得徐风来认为他臭美而取笑他。   今日他穿过田野回去徐家,在门口碰上砍柴回来的徐父。   徐父穿着单薄的衣衫,腰间绑着一条灰色的腰带,显的人高大健硕。   徐父见着他,问道:“才回来?”   “嗯。”   徐父绕到前面,推开篱笆门:“进去吧。”   周行川扫了眼他的腰后,居然还别了把柴刀。   “孩儿他娘,来宝,我回来了。”徐父进了院子喊道。   徐母在厨房应了声:“你坐下歇歇,饭一会就好了。”   两句话功夫,徐风来也从柴房出来,见不止是徐父,还有后边的周行川,先对他骂了句:“你还知道回来?”不等周行川反应又对徐父道,“爹,下巧村的杨海来找,说请你去修建院墙,我跟他说你午时回来,下午会去看看。”   “杨海?”   “你认得?”   “有些印象,下午我走一趟。”   徐风来嗯了声。   徐父拐去浴室打水洗脸。   被骂的周行川此时问:“你有事找我?”   “你也不瞧瞧这会什么时辰了,怎才回来?”   “...”一向自由惯了的周行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是他理亏,但怕徐风来揪住不放自己又得挨说,便识相地扯开话题,“徐叔是工匠?”   “算不上什么工匠,只是会些泥水活。”   徐风来的另一位祖上是当年南迁的难民之一,流浪到上巧村后无以为家,便入赘到了当时的徐家,而徐家资产薄弱,一直以来人丁也不旺,到了徐父这一辈也只有兄妹二人,偏偏父母还早逝,徐父当时自己拿了主意拜了位绝户的泥水匠为师,以给他养老送终为条件学了他的本事,后来他说到做到,也用这门手艺娶了徐母侯如,生下哥儿徐风来,更为家里建了这座院子,置办了许多田地,可以说有今时今日的生活,全靠徐父当年的这个决定和徐母这些年的相互扶持。   周行川点点头,算是了解。   那边徐母从厨房出来,喊他们:“吃饭了。”   两人又转去厨房。   今日午饭的主菜是猪肉炖粉条,副食是玉米饼。   粉条子是自家做的红薯粉,口感顺滑,芬香浓郁。   再以汤水浸泡玉米饼,饼子便混合了玉米和肉与红薯的香。   徐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是常事。   徐风来咽下嘴里的饼子,问对面吃相文雅的周行川:“你日日往柳郎中家去,那廉昭可大好了?”他会这么问是因为从找到人那一日见过后就再没去过村里所以不清楚。   周行川放下筷子,以手掩住嘴:“已经能下地了。”   徐风来点点头:“那你们打算何时离开?”   徐父徐母也望了过来。   周行川想不明白怎好端端又赶自己走:“我今日晚归是有事耽搁,下次不会了。”   “谁跟你说这个。”徐风来见他住的这么舒坦,真担心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还要回家去。 第13章   那是要说什么?   周行川回想了下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除了在柳郎中家待久了回来的迟并没有其他错事。   他放下手,不明就里:“那为何说起这个?”   徐风来是真的被他这副呆样给逗笑了:“你在这已有一旬多日子,家里不担心?”   徐父一听,也深觉其理:“来宝说得对,你离家这么久父母肯定挂念。”   徐母也跟着劝:“是啊。”   “...”这还是头一回一家三口对于此意见统一,但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屋檐下待久了,周行川只觉得徐风来憋着坏,“真不是要赶我走?”   “红口白牙冤枉谁呢。”徐风来被他道破心思,连忙倒打一耙,“你是不记着事了可廉昭没忘,他既然也已经大好,你们不回家去留在这做什么?”   徐父徐母依旧没有怀疑,吃着饼子看两人一来一回。   周行川见他在徐父徐母面前提起‘失忆’的事,更确认他心怀不轨。   “若是为这事恐还要叨扰一段时日,廉昭虽然已经能下地可伤口未曾痊愈,还奔波不得,至于我父母那边,今日廉昭说起过,已有人回去报信,倒不必担忧。”说完他又看向徐母,“还是夫人和徐叔也觉得我烦了?”   “怎这样想?你待多久都行。”   徐母是最见不得他露出可怜表情的,而周行川也惯会拿捏。   徐风来对于他一没招就搬徐父徐母的行为是十分鄙夷,但也能装作看不见,他只抓住了周行川话里的漏洞:“还有别人?”   周行川一愣,怪自己疏忽,忘了这哥儿的心眼就似那蜂窝子:“廉昭说有。”   徐风来见他什么事都推到廉昭头上,眯了眯眼:“我再问你,可得想清楚了回答,你和廉昭因何流落上巧村?可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这事很重要,徐父徐母也停止了吃饼子的动作,一同望着周行川。   按照徐风来谨慎的性子,这话不应该等到现在才问,周行川一时间摸不透,但也清楚徐风来的聪明,怕说多错多:“不会有危险,我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你可以放心。”   这倒像句人话:“是被人寻仇?”   周行川摇头。   “谋财害命?”   周行川还是摇头,只因害命是真,谋财为假。   都不是...那还能因为什么?   “你家世显赫?”   这点不难猜到,周行川点头。   “是名门望族?”   这也能猜到?周行川惊讶点头。   徐风来嘶了声:“莫不是你家犯了什么事被圣上怪罪,你逃狱至此吧?”   “???”周行川一脸无语:“先前只觉得你能编,现在发现你也挺能想。”   观他表情徐风来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但既然不是因这些还能是哪些?   “总不至于是兄弟阋墙,煮豆燃...”徐风来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看见周行川的脸色变了,“猜来猜去都不对怪没劲,吃饭吧。”   周行川很快就收敛了表情,于是除了徐风来,徐父徐母根本没看出来。   徐母还笑他:“你当是猜谜语呢。”   徐风来眼角余光偷偷瞟了眼假亲戚,见他面色如常才稍微松口气,他是独生,不了解家中有兄弟姐妹的乐趣和烦恼,但自相鱼肉什么的确实过于残忍,“廉昭的伤还要养多久?”   周行川想了想,说了个日子:“差不多半月。”   “成,就让你再住半个月。”   “...”还说不是要赶他走,这都把真话说出来了。   周行川有些郁闷,他以为经过这些日子两人就算不能和谐相处,关系好歹也亲近些,结果全是他一人的错觉。   这哥儿还是想着他早日离了去。   但要说有多过分,他又还会在长辈面前替自己遮掩,真真是难以看透的一个人。   徐风来不经意间猜透了周行川的心事,怕引起他伤感,后半段便没再说话,四个人在厨房吃了午饭,各自收拾好。   天果然是要下雨了,院子外起了风,乌云一片一片压过来,院子瞬间笼罩在昏暗之下。   听着春雷滚滚,雨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掉下来,徐父赶忙去下巧村一趟。   去得早还能回来的早,这天要是下雨黑的也快,晚了不好看路。   尽管出门前没下雨,但徐父还是穿上了蓑衣斗笠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徐父走后不到两刻钟,豆大的春雨便啪嗒啪嗒落下来。   下雨了不方便出门,徐母站在屋里,看着门外滂沱的大雨:“好在你爹出门的早,不然该淋湿了。”   这春雨一落谁都被困在家里出不了门,周行川便与他们喝着茶闲聊:“去下巧村要很久?”   “一刻多钟,这会我爹已经到了。”门外春风裹着春雨,在屋子里都能听见后边雨打竹林的声音,“今儿这雨大了点。”   “这雨来得急下不久,过会就该停了。”庄稼人有经验,徐母倒不担心。   反倒是这场雨来得及时,都说春雨贵如油,上巧村的春耕种完也有好几日了,村民都巴着这场雨。   外边屋檐雨滴成帘,哪怕周行川看不见田野,也能想象到它滂沱的样子。   徐风来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左右闲着无事,回屋睡觉吧。”他说完就起身走了。   周行川心想,自己好大一个人坐在这,徐风来就是能当做看不见。   有的时候他都怀疑徐风来是否有眼疾。   徐母也无奈笑笑:“阿靓你也回屋歇歇去。”   此时他们都在徐母房内。   “好。”周行川站起身,揖了个礼。   *   有雨声相伴,这场午觉徐风来睡得分外舒坦。   就是一觉起来,外面黄水横流有些毁心情。   这雨连连下了一个时辰才有转小的趋势,等到傍晚,天都快黑了才化为细雨,而远处才出现徐父的身影。   从下巧村回上巧村要过桥,如果雨下的大,徐父可能会在下巧村住一晚等雨停了再回。   而今日的雨虽然大但还不至于把桥给淹了,徐父见不影响过桥就赶忙回来了。   毕竟在下巧村留宿那也是麻烦人家,多有不便处不如自己狗窝舒服。   这场春雨似乎才展露它的威风,到了夜间又开始断断续续地下。 第14章   雨下了一夜,早晨起来时还飘着,只是比昨日要收敛一些,毛毛细雨给田野、花瓣、绿叶和茅草都镀上一层白霜。   雨幕中村落炊烟袅袅,更显空蒙。   徐家厨房里,炉膛里的柴火发出燃烧后的噼啪声。   徐风来舀起锅里的青菜汤,问他爹:“下巧村的活谈妥了?”   徐父把放在灶头装着玉米饼的篮子端到饭桌上:“谈好了,等雨停就开工。”   在一旁洗碗的徐母也开口对徐风来说道:“等雨停了你把黄铃花拿去卖了。”   徐风来点点头。   徐父虽说是个泥水匠可能接的活并不多,平时也都是接一些像修补院墙这样的短工,若像是建筑房屋这类的活计下半年才会多一点,因那时成亲的人多,所以上半年徐父比较空闲,有时间看顾着家里的十多亩地,而修补院墙这样的短工工期短工钱也不高,只勉强够一大家子花用,平日徐风来也会想法子赚些钱,如卖黄铃花就是一门,今年三棵树的黄铃花晒干之后有七八十斤,黄铃花的价格一般在十一至十三文之间,只要把黄铃花全卖了也够他们家生活两三个月。   徐父又道:“顺便带阿靓去走走。”   徐风来拿碗舀汤的间隙看了眼对面坐得笔直的假亲戚,假亲戚眼眸闪烁,明显是动了心思,他把装了青菜汤的碗放到假亲戚面前:“逛可以,但不给零花。”   “...”差点忘了他现在身无分文。   周行川恨恨端碗。   看他吃瘪的样子徐风来暗自忍笑,假亲戚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到底知道做人,没跷着二郎腿等人伺候,就算什么忙也帮不上,也会一早就起来坐在厨房里。   “我倒把这事忘了,阿靓一个小子身上没点银钱不合适。”徐父又对周行川说,“一会我给你拿点,你带在身上,着急事也能有个花用。”   徐风来赶忙喊:“记数记数。”   徐母笑他:“还能跑了你的不成?”   虽说‘借钱’的是自己,但周行川也露出了笑意,因为他再一次从徐父徐母身上感受到人性的良善:“多谢徐叔和夫人,日后一定加倍偿还。”   “不说这些,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吃饭吧。”徐父用还没吃的筷子给他碗里夹了个玉米饼。   等吃完早饭屋外的雨还在下,徐风来瞧着下得不大,估计柳芽他们也闲在家就打算去串门,他还回屋拿了些黄玲花干准备一块带过去,刚把东西装好,就听到雨幕中传来喊徐父的声音。   徐风来走出柴房,往院子外看了眼,便看到青篱院墙外站着个穿蓑衣戴斗笠扛着锄头的人,雨势不大,徐风来随手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斗笠戴上冲进雨里。   “民叔?”   “是我。”院子外的中年汉子抬起头,露出徐风来熟悉的脸,“你爹不在?”   雨丝随着风吹到手上,徐风来随意蹭掉:“我爹在屋里,您找他有事?”   “那我跟你说一声,我从地里回来看到你家靠山边那块黄豆地边塌了,砸了半个角的黄豆,缺口我给锄开了,但明儿若是天晴你们记得去撩开补苗。”   “诶,我记着了,谢谢民叔。”   “不碍事,我先回了,有空再过来坐。”   徐风来扯着脖子喊:“好,您路上小心。”   “诶。”   徐风来等他走远,雨幕里只能看见个轮廓才走回去找徐父。   “爹,刚刚民叔过来说山边那块黄豆地边塌了。”   “哎呦。”屋里的徐母一听,噌地站起来,“早让你把它锄了非不听。”   “那条路是村里的,我要是锄了怎么跟大家交代?”庄稼是老百姓的命,徐父也着急,他从凳子上站起身,说着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道。”出了这事徐风来也放不下心去串门,还是看看更安心。   周行川虽然没明白这事具体有多严重,可从徐家一家的反应来看,地边坍塌还把豆子压了是很大的事,于是自告奋勇:“我也去。”   徐父还未说话,徐风来先说道:“你又凑什么热闹?老实在家待着。”   那语气,仿佛周行川不是去添乱的,而是勾三搭四。   徐家父子装扮好又换了草鞋,拿过徐母递来的锄头就出门了。   周行川看着消失在朦胧细雨里的徐家父子的背影,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帮不上。   “夫人,地里的情况很糟糕?”   徐母知他出身不凡,一定不知这农耕之事,便也不想多说让他跟着烦恼:“不碍事,你不用担心,你不是要去看廉昭?来宝屋里有伞,我找出来给你,你去看看就回。”   周行川知道她是有意打发自己出去,难得因为这些不足挂齿之事拧起了眉头。   徐母去徐风来原先也就是周行川现在住的屋里,在门后找到徐风来放好的油纸伞。   那是一把青色的伞,打开之后是朵朵盛开的兰花。   周行川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想徐母为难,便接了伞出门去了。   *   黄豆地里的黄豆已经出苗,展开着身子茁壮地面对风雨吹打。   徐风来和徐父去了塌边的黄豆地看情况,这块黄豆地靠着山这一边上面是泥土路,而泥土最容易松动塌落,他们家的这块地糟了这事也无可厚非,今儿过来只是确认确认损失,好在被砸的只是一垄里的一小块角,等天晴了再补回去就行。   徐父见情况不严重也松了口气:“来宝你去看看出水口,别让它堵了。”   徐风来点点头,找了一圈找到李大民锄开的出水口,因着黄豆地尤其要注意,可以灌溉但不能水涝,否则将造成土壤硬化影响收成。   见垄沟里的水汇聚而顺畅排出徐风来也松了口气。   “爹,顺道也去别的地看看。”   徐父嗯了声,父子两人又转去别的地方。   不管是花生地还是黄豆地全给地边锄开个口子排水。   到了庄稼密集的地方,父子两还碰上村里其他来查看的人。   毕竟这雨下的久,大家难免心有戚戚。   兜了这么一圈一个时辰也就过去了,雨中漫然无际的庄稼地四周寂静,唯有风雨淅沥。   徐风来荷着锄头,沿着地边回家去。   走着走着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滑进田里,顿时把右脚给弄了一脚的泥。   徐父在他身后,看见他险些摔倒,又是担忧又是好笑:“你倒是好好看路。”   “脚滑。”   这一脚是不小心踩进了水田里,也不知把稻苗踩死没有,他自泥洼里抬起脚,一棵稻苗歪着身子陷在坑里,青绿色的叶片上沾染着一滴黄色的泥水,徐风来蹲下身,修长白皙的指尖碰掉泥水珠,把泥洼抚平,稻苗扶正,才又小心走路。 第15章   连绵春雨下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才放晴。   今日徐风来起身,推门见雨后万里碧空如洗,气息芬芳,瞬间心情大好,不由伸长懒腰把凝聚在五脏内的浊气都吐了去。   村里人可娱乐的少,连连下了这么久每日窝在家里头能把人都给憋闷坏。   他看了眼院子,这几日下雨吹进来不少竹叶子,把四处弄得乱糟糟的。   他便不忙着洗漱,先去拿了扫帚扫地。   雨该是半夜停的,虽然地面还很潮湿,但不至于凝成水滩而涟漪。   竹扫帚扫过发出嚓嚓声响,一会后徐父徐母的屋子开了门,徐母从里边出来看见他在扫地,说道:“等干一点好扫。”   “一会要晒衣裳。”   徐母就不说话了,转去厨房生火做早饭。   徐风来把湿漉漉、不管新鲜还是枯黄的竹叶子全都扫成一堆,拿来畚箕铲起倒进竹筐里。   才把扫帚和畚箕放好徐父也起床了。   他先去外边查看天色。   外头乌云散去天空开阔,远方山林青翠,这几日笼罩在上方的萦绕白雾也散了,便知是雨过天晴。   他重新进院子来:“这雨算是停了。”   徐风来听后道:“明日就得动工?”   “今儿晴一日明日是该开工。”说着去了浴室。   徐风来见一家子都起了独假亲戚房门还没开,遂走过去敲门:“阿靓,可起身了?”   屋里传来周行川沙哑的嗓音:“醒了。”   徐风来一愣,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无端怕个什么劲。   “那你快些,一会有事做。”   不管屋里的假亲戚作何想,徐风来却是说完就走。   他也去洗漱,出来时正巧碰上假亲戚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   徐风来没理会他,径直去厨房帮忙。   今早上做的是面,徐风来进去那会徐母还在揉面。   徐风来问:“汤面?”   “做葱油面也成。”   徐风来点点头,先去帮忙剥葱一会好炸葱油。   一家子各自忙碌,洗漱好的周行川从外边进来:“徐叔,夫人。”   徐父徐母各自应了声。   徐风来将洗干净的葱放到篮子里沥水,叫他过来。   周行川不明所以却还是走了过去,徐风来又让他伸左手。   周行川摊开受伤的左手,就见掌心那道狰狞的伤疤已经掉痂,因用了药的原因痕迹也淡了许多。   徐风来见已完全愈合,说道:“一会你跟着我去小河沟那洗衣裳。”   “洗谁的?”   徐风来没好气道:“你自己的。”   周行川才恍惚想起因为受伤的缘故这段时日一直都是徐父在帮他洗。   徐风来见他识相没说拒绝的话也颇为满意。   不用他一大清早就骂人。   最终是做了两碗汤面两碗葱油拌面。   徐父和周行川吃的拌面,徐风来与徐母吃的汤面。   吃了早饭,徐风来去把堆积了几日的脏衣裳用三个木桶装着,他用担子挑两个,剩下那个是装了周行川自己的就让他手提。   他把棒槌和皂荚扔进桶里带着周行川出门。   上巧村虽靠着溧水可村内溪流却不多,众人平日洗衣择菜的地方是一条从桃山流过的小河沟,它浩浩荡荡穿着上巧村而过最后汇入溧水。   此时日头高悬初阳正好。   两人走出石子路迈入了杂草茂盛的羊肠小道。   下过雨之后空气清新万物澄净,麦叶尖上缀着雨滴将落不落。   蜻蜓挥舞着翅膀,透明的羽翼被阳光照过折射出五彩的光,它先是颤颤巍巍飞了会最后落在小草弯曲的叶片上。   两人一前一后过,踩起了水珠,惊飞了才降落的蜻蜓。   徐风来带着周行川拐过一片菜地,还没到小河沟就听见流水潺潺以及村里媳妇夫郎说话的声音。   村民住的集中,因此洗衣择菜的地方也集中,路尽头处是一小丛竹子,而对面岸边上是蔓延而去的桐树,此时尚未开花却已经枝繁叶茂。   若是夏日还能为劳作的人们提供避阴之所。   两人正往那边去,忽然听到徐母的名字。   “...没见侯如上郑媒婆家,莫不是他家哥儿还想着柳秀才能回心转意?”   猝然听见自己的闲话,好奇心让徐风来停下脚步。   周行川耳力更好听了个清,看徐风来停下还看向他,结果却见他一脸平静。   不由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却不知徐风来是习惯了,他打小就被议论,先前说他又高又壮长得丑,在柳如春考中秀才后又说他命好,就不知今时会不会换番言词。   就有夫郎说道:“那春小子如今考中秀才还能看上他?”   又有婶子道:“话不能这样讲,好歹是一块长大的多少有些情分,若是柳家愿意讨来哥儿做小也不是不行。”   嘁...真是晦气,一早就被恶心。   听到这可再装不下去,三两步越过遮挡视线的竹林,高挑身影出现在岸边上。   他一出现,几位婶子叔夫(叔辈的夫郎)顿时噤了声,如缩颈的鹌鹑都不敢说话了,忙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徐风来把担子一撂,目光扫过众人:“婶子叔夫,你们若是好奇不如直接问我,背地乱猜有什么劲?”   别说乱嚼舌头的几人,便是周行川听了都觉得徐风来胆子大。   一般哥儿姑娘听见自己的是非都远远躲着,他倒好还自个冲上去。   众人知他是听了个正着,虽然心底好奇可到底要脸,他身边又还跟着个貌美的男子,几位长辈便是让徐风来抓了现场也不敢再吭声。   “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再听听呢。”   于是择菜的赶紧把菜洗一洗放篮子里;洗衣裳的也加快动作使劲搓揉手上的衣裳好赶紧弄完回去。   见走的走散的散,徐风来还嫌不够热闹,火上浇油道:“各位长辈若是想为自家小辈做打算可千万别顾虑我,我乐意见你们结两姓之好。”   柳家退亲后一直未曾再找过,众人内心自然活络,只是私底下怎么想是一回事,被当众捅穿又是一回事。   先前开口的夫郎被道穿心思,恼羞成怒:“我们也是关心你,何苦拿话来刺?”   徐风来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当即嗤笑一声,这些人背后编排,他纵使不介意可也不是任别人议论的软蛋,都爬到他脸上来了还指望他忍气吞声? 第16章   外人不清楚只看见表面荣华当柳如春是个宝,却不知一个方考中秀才就退亲的人根本没有诚信可言。   若是换了以往他怎么也会开口提醒,只是现在...:“是吗?许是我想错了,那真是抱歉,原来叔夫没这念头。”   “...”   这话更气人了。   那叔夫被软刀子一刺再待不下去,将洗好的衣裳胡乱扭一扭便丢进木桶提着走人,他一走,剩下的也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一时之间,小河沟散的只剩他们两个。   水声潺潺,徐风来面色自若对周行川道:“去洗衣裳。”   周行川见他三言两语就把人给气走是再一次见识到他嘴巴的厉害,暗中告诫自己惹谁都别再惹他,不想这时候触他的霉头便乖乖走下小河沟。   小河沟并不宽深,宽不过一丈;深不过膝,于是连桥也没搭,就往河沟里埋些大石头,上边搭两块木板,方便村民过去对面洗衣择菜。   因此小河沟总共设了有六块长短不一的石板,村民择菜在上、洗衣在下。   周行川是第一次自己来洗衣裳,站在光溜溜的石板上,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十分新奇。   徐风来也走下去跟他同一块石板,两人对面而立:“看着。”   他把脏衣裳倒在石板上,打水冲干净木桶放在一旁,拿出棒槌,将搅烂了的皂荚糊在衣裳上,仔细捶打。   绑绑绑的声音回荡两岸。   周行川一开始只是看他捣衣的动作,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变成在看他的脸。   其实打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徐风来长得好,五官英俊眉目疏朗,身姿挺拔四肢修长,虽是异于哥儿的长相却完全长在他的心尖上。   周行川有个怪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爱娇儿与粉娘,偏偏看中这样刚正的相貌。   这也是为何他对徐风来诸多忍让的原因。   一则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二则对方长了一张他属意的脸。   否则换成其他三番四次挑衅的人早就被他当场整治了。   徐风来注意到落在脸上的灼热视线,抬起头来:“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就是别开口,一开口什么形象都没了。   周行川有些牙疼地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捣洗衣裳。   徐风来见他翻来覆去瞎折腾一通,好奇道:“你是想把这身衣裳也给搓烂了去?”   “...”周行川不耻下问,“我哪做得不对?”   就没一个地方时对的,徐风来道:“你仔细搓一搓袖口和腰间这些位置...”他站起身走过去指导起来。   此时两人不经意间已经挨得极近,呼吸都碰到一块去。   周行川目光落在他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忽然道:“你对谁都这么凶?”   徐风来话音一顿,抬起眼正撞上他的视线,心中泛起莫名涟漪,脑袋一热,把头往后一仰然后撞了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周行川差点被他一头撞进小河沟里,忙捂着被撞疼的额头看向徐风来。   徐风来也疼,但还是强撑着:“可清醒了?”   “你真是...”周行川拿他简直没有办法。   徐风来却已不理会他,走回自己的位置认真洗衣裳。   “赶紧洗。”   周行川放下手认命洗衣裳。   他按照徐风来说的,用皂荚认真搓洗那几个位置。   却不知低下头的徐风来已经红了一张脸。   真是昏头了居然做出这事,若刚才那幕让旁人看了去,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但是...假亲戚真的好看,明明是一副明艳的相貌,睫毛卷长眼眸清亮,鼻梁高挺红唇如血,却偏偏艳而不俗,肤若凝脂,像极了书上说的勾人妖精。   一定是假亲戚蛊惑人心所以他才做这么傻气的事。   徐风来为自己出格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才终于压下内心的悸动,抬起一张恢复冷静的脸。   “先前的事别与我爹娘说。”   “什么?”周行川正把捣洗好的衣裳丢进水里冲洗,听见这话还愣了愣,然后才明白过来徐风来说的是村民说闲话的事不是拿额头撞他的事,“知道了。”   见他这么轻易答应下来,徐风来有些诧异:“你不好奇?”   “乡野之人大多愚昧,而被退亲并不是你的错,他们针对你无非是捧高踩低,等日后你另结好姻缘他们又会掉过头来巴结你。”不得不说他这句话道中了村民的心思。   徐风来见他心里门清,也知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不会看不穿这些手段,只是他的话让人好笑,如今整个上巧村都在看他的笑话,大龄未婚还被退亲,怕是觉得他只配歪瓜裂枣。   哪还有什么好姻缘能看上他。   但这些不必与假亲戚说,再过不久这人就要离开了,没必要去自寻烦恼。   周行川却看出他有未尽之言,只因他露出的那抹稍瞬即逝的笑实在苦涩,虽然短暂却让周行川看到了。   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能去问,到底身份有别,越了界线可不好。   小河沟一直很安静,等两人洗完衣裳准备回去才有年轻妇人端着脏衣物来洗。   见了徐风来,又见他身边有个小子,不敢上前,只远远打了声招呼便作罢。   两人回到家,徐风来又指使周行川拿布把晾衣的竹竿擦一擦,然后才开始晒衣裳。   等这些做完,刚歇口气喝杯水,就听到外边柳芽的声音。   徐风来走出房门,见院子外站了一排的人,是柳芽柳绵与柳枝和她的小姐妹,每人手里都拿着东西,或是篓子或是篮子。   “你们怎来了?”   柳芽道:“找你摸虾,去不去?”   徐风来走上前去,又问柳绵:“你也去?”   柳绵笑道:“这疯哥儿让我一定去,我不去他就赖着不走。”   柳芽道:“成日就在家看医书认草药,不怕把人看呆了。”   徐风来也无奈笑,柳芽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他这时才看向柳绵侧后边的高大男子。   男子五官端正,目光炯炯,虽一身粗布麻衣却掩盖不住凌厉气势。   最让徐风来疑惑的是他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曾见过。 第17章   一场春雨之后,门前的三棵黄铃木长出了绿中带黄的嫩芽。   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该是枝繁叶茂绿意葱葱。   徐风来看着树底下的人好好想了会,才认出这人就是当日从柳堂夏家救回来的廉昭。   “你来找周行川?他在屋里...”说着就要回头喊人,结果却听到柳绵说,“他是来找你的。”   “找我?”徐风来不解,他与廉昭并无交集,能因何事寻他?   就在他看向廉昭的时候,这个高大的男人忽然单膝跪了下来,吓得徐风来与靠近他的柳绵都伸手去搀扶。   “这一跪是为徐公子救助我家主子,大恩大德廉昭没齿难忘。”   高大的男人单膝着地,双手抱拳腰板挺直,望着徐风来的目光带着感激。   这一跪着实把徐风来既跪糊涂也跪愧疚:“你先起来。”   把柳芽他们都吓得顾不得失礼一起过来扶。   廉昭被一群哥儿姑娘围着,也不好意思再跪,顺着徐风来的搀扶站了起来。   “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我们乡下人受不起,可别把我跪折寿了。”徐风来实在受之有愧,“再则救周行川的不是我,是我爹。”   这里只有柳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许是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他笑道:“虽是来哥哥发现阿靓,但确实是楠叔说救的。”   廉昭一愣,但还是又对徐风来拱手揖了个礼:“无论如何您都当得这声谢。”   “这就罢了,我正好也有事要问你。”   柳芽听了说道:“一边走一边说?我还要去摸虾呢。”   “不耽搁你时间。”徐风来无可奈何,“我回去拿东西。”   徐风来才折回去,就看到周行川从屋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徐风来道:“廉昭过来了。”   周行川在屋里时就听到了声所以这会才出来,见徐风来进了柴房,自己把门关上走了出去。   廉昭一见他,本能就要行礼,被负手过来的周行川摆了摆手制止了。   几个哥儿姑娘没见过这场面,尤其柳绵与柳芽,这两人是最经常见周行川的,见他不苟言笑的模样都有些吓到。   美则美矣,可这气势着实慑人。   也就是这会,两人才真正意识到眼前人与他们是不同的。   周行川走过来问几人:“上哪去?”   柳芽和柳绵对视一眼,由柳芽说道:“去摸虾。”   周行川无声点点头,又问廉昭:“你也去?”   廉昭拱手揖礼回道:“徐公子说有事问我。”   周行川疑惑:“有何事不能直接问我?”   廉昭没说话。   与他自小一块长大的周行川知道这是他也不解的意思。   周行川便道:“那我也去走走。”   走就走吧,柳绵和柳芽心想,上巧村可不是他们的,公子哥要去走一走他们也拦不住。   一会后,徐风来挎着篓子出来,手里还提了把镰刀。   “走吧。”见周行川也跟着,问道,“你也去?”   周行川嗯了声。   徐风来就没理他了,把篱笆门带上,几人分前后往小河沟去。   知道徐风来有话要问廉昭,柳绵与柳芽几人都很识趣跟在后头,这自然而然地就把周行川也别在了后面,让廉昭与徐风来在前边。   徐风来见状直截了当问:“我想知道那天夜里你是如何寻上我家的?”   廉昭见他是问这事,老实答道:“是巧合,我当时背着受伤的主子来到上巧村,模糊中只看到你家有烛光,所以去了你家。”   “...”徐风来想起来了,那天夜里因为回来的晚,他们家吃饭洗漱之类的都给耽搁了,入了夜还点着灯,没想到竟是因这缘故,“那你为何只留下周行川一人?”   见他直呼主子名讳,廉昭知晓是周行川自己说的,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一旦我和主子都留在那,我担心你们不肯出手相救。”   还真被他说对了,如果那时候多了个廉昭又见到他的伤势,徐风来是绝对不会同意徐父救人。   徐风来想了想,又问道:“周行川与家里关系闹成这样他还能回去?”   廉昭心下一颤,诧异对方问出这话的同时摸不准他到底知道多少。   不对,这事主子绝不可能向外透露,那徐风来怎知主子是因家事流落至此?   廉昭的心思瞬间换了千百种,但毕竟是周行川的人很快冷静下来,不露声色道:“徐公子不用担心,时间一到主子自会离开。”   徐风来本就是想趁其不意试探他,见他提防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答案遂了了心思:“如此便好。”   廉昭不再说话。   却不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后边的周行川眼里。   周行川见两人并排在一起凑头交谈,眉头莫名拧了起来。 第18章   说什么需要凑这么近?   廉昭也是,不知对方是哥儿?   此时此刻周行川心底涌起千百种念头,却没有一种解释的通。   柳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说道:“原来你叫周行川。”   听见自己的名姓,周行川低头看向他。   这些哥儿姑娘可懂礼数,与他隔开两步的距离,比前边那两个要有眼力见点:“怎么了?”   柳芽一副抓住他小辫子的模样:“你骗来哥哥说自己失忆了,好在来哥哥聪明,阿靓,小子欺骗哥儿是不对的哦。”   周行川想,他虽然撒谎可徐风来也拿话诓他,比不上谁好谁坏,但还是认了错:“是我不该,抱歉。”   柳芽见他赔罪都惊讶了:“你们公子哥也会赔礼道歉?”   周行川道:“公子哥也是识礼的。”   “可书上都说公子哥看中谁就抢,买东西不给钱,横行霸道欺压百姓。”   周行川扶额:“书上说得好,但你下次别去听了。”   柳绵几人听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柳芽也有些不少意思,他挠了挠头,羞赧道:“我也是听书上说的嘛。”   柳绵拿手指头戳他:“早让你少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虽是如此,但周行川还是说道:“也不无道理,倘若日后遇上这种人还是能避则避。”   “唉。”柳芽看了眼前边两个人,问柳绵,“来哥哥与那人说什么呢?”   “我哪清楚。”柳绵不感兴趣,“枝姐儿蔓姐儿,你们一会跟我去采药?”   两个小姑娘还没开口,柳芽先咋呼道:“哎,说好了出来摸虾又采什么药?”   “你抓你的虾我采我的药,两不耽搁。”柳绵笑眯眯摊手。   “就你这哥儿机灵,我告来哥哥去。”柳芽被他摆了一道气呼呼的。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柳枝笑道:“你可省省,就晓得麻烦来哥哥。”   周行川见他们左一口哥哥右一口哥哥,好奇道:“你们倒是都听来哥儿的?”   柳芽解答道:“上巧村有一半的哥儿姑娘都听来哥哥的。”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也是因为来哥哥的缘故所以一直没人打扰你。”   “打扰我?”   “对啊,虽说你现在一无所有但你长得好,若不是大家念着你是来哥哥的‘亲戚’早就来偷看你了。”他咬重了亲戚两个字。   这么说他得了这段时日的清净全都是因为徐风来?   周行川目光扫过两个小姑娘,见她们虽然不上前但确实脸颊绯红:“...”他还一直以为是这村里的哥儿姑娘胆子小。   还有徐风来为何能得到上巧村半数哥儿姑娘的尊崇?   周行川发现,尽管徐风来出生乡野,可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解了这个还有那个。   *   几人要去摸虾的地方就是小河沟。   小河沟环境好,这些小东西尤其多,洗衣择菜那一段就能看到中指长的小鱼成群结队地游,而往下那一段则是螺、蚬和螃蟹小虾多。   到了小河沟下段,徐风来解下篓子,问几人:“谁下?”   柳绵道:“我和枝姐儿她俩去采药。”   柳芽听了冲他抬拳头。   徐风来笑了笑:“那我跟芽哥儿下去。”   这道小河沟从洗衣择菜那段下来有个弧度,因上游为了方便村民后经人工挖掘深度及腰,缓冲下来的下游却不过膝,还是砂石底,穿着草鞋就能下去。   一时间几人分头行动,周行川找了棵桐树在底下站着,双手抱胸远远看着河沟里摸螺抓虾的徐风来。   耳边响起脚步声,周行川目不斜视问:“他与你说了什么?”   来者正是廉昭,他先弯腰拱手揖礼然后才道:“问了那夜的事,还有...他问您与家里关系闹僵还能否回去。”   这倒出乎周行川的意料,他轻笑一声:“看来是让他猜着了。”   “主子...”   周行川又道:“有件事要你去办,联系重五让他送五千两银子过来。”想了想又添了句:“再看看溧水县可有赚钱的产业也弄些来。”   廉昭一听便知他的打算:“是。”   “对了,再去查一查柳如春。”   显然廉昭也听说过柳如春,听到周行川提起对方他还愣了愣:“是。”   “你的伤如何了?”前几日下雨出门不便,周行川便没去柳郎中那。   “已经不碍事了。”他伤的比周行川重还因为柳堂夏私心不肯送医耽搁了,所以才比周行川晚恢复,廉昭又问,“主子可是打算离开了?”   “不急,等京城事了了再说,难得出来就当游完了。”虽然身边有个老想他干活的哥儿这点让人不爽,但其他挺好的。   “我瞧主子消瘦了些,可是徐家招待不周?”   谁知周行川听了这话幽幽望了过来:“我身上只有一块玉佩。”意思就是抵给了柳郎中就不能抵给徐家,徐家让他白吃白住半个多月已经是善心大发。   廉昭连忙告罪:“是属下失职。”   周行川抬起右手摆了摆:“这事不怪你,倒是那柳堂夏那厮,这笔账记得跟他算一算。”   廉昭再次低眉俯首:“是。”   *   徐风来可不知假亲戚的打算,柳芽正在下方用砂石堆起一条边界再用篮子拦住缺口装虾,而他则是顺着小河沟一路捡螺和蚬。   这两样东西虽不值钱,但也能为饭桌添色。   平日里吃不起肉,大家就会弄这些小东西打打牙祭。   而螺和蚬不管是用来煮汤还是煲粥味道都极其鲜美。   黑色的石螺成团附在水中的石壁上,用手摸过去就能抓满满一把。   而石螺肥美,徐风来把个头有拇指大的石螺挑拣扔进篓子,其余小的则是丢回水里。   没一会就让他捡了有半篓子。   他在水里颠了颠,这么多个人分的话这点还不够,起码要装满篓子。   但是背着重,就算在水里驮着走也不方便,他下意识喊道:“阿靓,换个篓子过来。”   说完了才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见周行川在老远一段距离外站着,而听到他喊,柳芽他们全都扭过头来看。   就连在岸边拔草药的柳绵等人都停下了动作。   殊不知柳绵等人想的是:“来哥哥好勇,居然敢叫大少爷干活。”   而柳芽想的是:“都这会才来差使人会不会太晚了些?”显然他还记得与徐风来的密谋。   而最神奇的是,在十数丈外桐树底下站着的周行川真就听话地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问:“篓子在哪?”   上段的柳芽指了指自己这边的岸上。   周行川视线扫过,在河岸边上草丛里看到一个东倒西歪的篓子,他走过去随手抄起往更下段去。   徐风来本不想在廉昭面前使唤周行川,尽管他巴不得假亲戚帮着分担点活,可毕竟是在他下属的面前,若是让对方看见未免让周行川丢面子,可下意识的行为让他来不及反应。   事情已发生再避就太显而易见,他把装了石螺的篓子放在岸边上用水养着,免得石螺缺水死了,强装自若地从周行川手里接篓子时顺道问他:“要不你先回去?”免得一会使唤人的话又脱口而出。   周行川不懂他用意,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光看不干活又不痛快,便蹲下了身子,解释道:“我娇嫩,一会脱了鞋下去割破脚。”   徐风来眼角抽抽,大少爷还知道自己身娇体贵。   河岸位置偏高,假亲戚蹲下身正与河里的徐风来平视:“没让你下来,廉昭在这,你听我使唤不丢人?”   周行川更讶异了:“你在为我着想?”   徐风来发誓再理他就是傻子。   扯了篓子转头就走。   周行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徐风来会在廉昭面前顾及他面子这点确实没想到。   他脚上穿的是布鞋,那是徐母抽空给他量了尺寸做的,要是下水就得把鞋子弄湿,所以他只能沿着河岸往下走:“廉昭听命于我,我做什么事不用与他解释,你不必担心。”   徐风来没理他,仍旧在捡石螺。   周行川又道:“廉昭都跟我说了。”   这点徐风来就没想过能瞒住他。   周行川见他还是不说话,自己也闭了嘴,只是没走,而是一直在河岸站着。   看他一把一把摸那个黑色的不明物,最终忍不住道:“这是何物?”   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哪认得这些粗俗之物,徐风来还是没忍住做了傻子:“石螺,你别说话,再说话不给饭吃。”   “...”周行川无声笑了笑,最终是没再开口。   徐风来又捡了一篓子的石螺,这会他已经离柳芽他们很远,而一抬头,假亲戚还在河岸上站着。   “...”竟一路跟下来了。   此时日已居中,该回家去了。   水面波光粼粼,徐风来一脚一个涟漪,稳稳当当往岸边去。   周行川下意识伸手要扶他,而徐风来却以为他是接篓子,就把沉甸甸的篓子递给了他。   周行川接过来时还被这重量压沉了手臂。   这下边河岸高,已经是徐风来腰间的高度,他要上去不容易,但周围只有假亲戚在,他只能选择自己爬上来。   试着揪住一丛杂草扯了扯试试力道,确定承受的住他才用脚一蹬飞快爬了上去。   “...”利索的动作都把周行川看愣了。   这是真不把他当外人? 第19章   草根处最是藏水,雨又是刚停不久,徐风来这么一握,沾了满手的水珠与草屑。   他上到岸边,随手拍了拍,见周行川看着自己,神色莫名,不解问:“愣着做什么,不想回去?”   上回也是,当着他的面就说什么回屋歇息的话,周行川被他刺激的怀疑自己,脑子乱成一团,不确定问:“你应该清楚我是个小子?”   “废话。”徐风来让他问蒙了:“晒糊涂了?”   周行川嘴唇动了动,想说“那你怎不知依靠我?”却又不知为何想说这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徐风来瞧了好一会他,可也确实没瞧出问题来:“你提,可拿得动?”   周行川无奈:“别小看我。”   “那日后要勤快些。”   “...”   他还是闭嘴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上游的位置,柳芽几人已经在等。   见他们身影,柳芽笑道:“再不回来就要去找你们了。”   徐风来走过去,见空地上摆着两个竹筛子,一个装满了蚬,一个装满了螺,另外就是几捆扎好的草药。   黄褐色与棕褐色的蚬堆起了小尖尖,因缺水打开了壳翕动呼吸。   “我这还有一篓。”徐风来让周行川放在地上。   柳芽对柳绵道:“绵哥儿你来分,我腰酸。”   “就那么会工夫也要偷懒。”柳绵说他,可还是走了过去,将徐风来捡的螺一块倒进筛子里,因太多装不下甚至漏到了地面上,然后才按照五份分匀。   花了差不多一刻钟分好,螺和蚬都多一些,柳绵便做主道:“今日是来哥哥和芽哥儿出力多,就分他们多一些。”   柳枝和柳蔓无异议。   柳绵将蚬分给了徐风来,螺给了柳芽,各自倒进他们的篓子里,然后又拿了几把草药过来,一人分两把:“这是清热去火的。”   草药已经挑选并且清洗干净,回去晒干就行。   徐风来接过来:“回吧。”   各人各自拿上东西。   徐风来正要把篓子挎好的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直接夺了去,是周行川。   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不吩咐也知道帮着干活。   他弯了许久腰泛酸,自是乐得歇着,而且廉昭都主动帮忙了,假亲戚应该多学学人家。   几人在上徐风来家的岔路口分开。   两人回到家,徐父徐母已经做好午饭。   见背了满篓子的螺和蚬回来,徐母笑道:“养两日吐吐沙再来煲粥吃。”   徐父找出个尺寸较大的木盆,让周行川把螺和蚬倒进去,舀了清水养着。   *   天晴之后徐父要去下巧村开工,一早就用过早饭背着工具出门。   徐风来也准备去溧水县一趟。   他把黄玲花干留了几斤自己吃,剩下的全装好放进背篓带去医馆卖掉。   都收拾好了出来还不见假亲戚的影子,站在院子里喊了两声,一会后屋门被打开,周行川走了出来。   徐风来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他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认真瞧了好一会,终于确定是不太一样,往日半披半束的头发尽数绑起,直直缀在脑后,如鹄般修长的脖颈蔓延而下,却被锦衣的领口遮挡住,只留下一段令人遐想的白。   徐风来盯着那段白看了许久,等周行川走到面前还没回过神。   “来宝?”   徐风来被他一叫回过神,又察觉他的称呼:“不许叫我来宝。”   周行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徐风来也看他,但两人视线一旦碰上,他又不自在地挪开:“去溧水县而已你也要梳妆打扮?”   “...”这难道不是礼仪?   徐风来又道:“况且你能在溧水县露脸?”   “...”周行川没办法:“可有帷帽?”   徐风来抿住要扬起的唇,回去徐母屋里翻了一顶出来:“我娘的。”   周行川接过来戴上。   白色皂纱长至颈部可以将整个面容隐去,只能看到一段垂落在身后的乌发。   徐风来很满意,他点点头:“走吧。”   两人出了家门,徐风来领着他从屋后穿过竹林爬桃山。   从上巧村去溧水县有三条路。   一条是坐船沿着溧水而上;一条是从村口,搭牛车或者驴车前去;再一条就是徐风来家后面的那片竹林,从那上桃山,翻过桃山后再走半时辰小道就到了。   周行川在后面,他双手挑起眼前的皂纱别好,垂目正巧望见徐风来做了遮掩的耳后。   “你的花印...”   “我时常一个人出门,为了避免麻烦会做些伪装。”   很成功,如若不是知道他哥儿的身份只怕被骗了去。   桃山上,被春雨淋打过的桃树落了一地的花红,而桃叶却更加翠绿。   周行川见过它最美的时候,若换了以前,此情此景可能引来他吟诗一首,今日他却担忧:“前几日的雨对桃树可有影响?”   走前边的徐风来有些诧异他的问话,但还是答道:“四时变换、晴阴雨雪都有妙处,并不碍事。”   那他就放心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也走到了桃山最高处,再往前就是下坡了。   周行川又看到了另外一片景色。   就见一川绿水穿着青翠的两处山崖而过,而平静的河面上荡着几艘小船,上头皆有戴斗笠的渔夫伫立,或是撒网;或是垂钓。   周行川又问:“那是村里的渔夫?”   徐风来也往下看了眼,想了想:“今日是双日,那是下巧村的。”   “下巧村?”周行川朝远处眺望,果然在河对岸看到一处村庄的影子。   徐风来抬起手,往前一指又往后一指:“这一段到那一段属于上下巧村的范围,两村约好各村每月只能捕捞十日,单日是上巧村,双日是下巧村,剩下十日让溧水休养生息。”   “他们都答应?”   “自是有不愿的人,只是上下巧村斗了几十年,盯对方跟盯贼似的,双方想耍赖也不成。”   “斗什么?”   徐风来见他感兴趣,加上也确实无聊,便把上下巧村的历史说与他听。   原来上下巧村是溧水县本就有的村落,因数十年前战乱致使人口凋零,后来北方的难民往南迁,在两地落了户才又把村子给壮大了,到如今两村已各有近百户人家。   时光流逝,今已太平盛世,两村百姓安居乐业。   但日子虽说过得去,可两村也并非没有龃龉也偶有摩擦。   争执由抢夺溧水而起。   溧水改道将村子一分为二之后,有年遇上大旱,两村境内所有的河流干涸,就只剩溧水还有些许水源,供养两村过活的溧水有多重要世代耕耘的村民心里自然清楚,溧水水面降低,以往灌溉两岸田地都有余的溧水如今供养一村都难,为了活命,两村百姓便这样吵了起来,就算来年暴雨溧水又恢复了以往生机,可这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一个说溧水先从我村头过,一个说溧水边上我地最多,经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争得那叫面红耳赤,若遇上脾气冲的还可能放下活拎起锄头站在田埂上扯着嗓子跟你嚷嚷。   两村人争了几十年也没吵明白,这吵架就成了两村的风俗。   这趣事连带着附近村落都有所耳闻,回回两位村长去里正那议事,遇上同僚偶还被耍笑一番。   周行川听完后也不由得笑了声:“倒是有趣。”   “有趣什么?那些人斗嘴可不管你老弱妇孺,惹到了通通一顿骂。”   谁知周行川笑的更欢:“你也吵?”   徐风来危险地眯起了眼:“阿靓,你今日话有点多。”   周行川便把皂纱放了下来。   徐风来道:“掀起来,一会踏错了掉下山去可没第二条命。”   周行川又把皂纱掀了起来。 第20章   其实徐风来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与他相处一段时日的周行川早已知晓。   两人一路走一路拌,竟也不知不觉到了溧水县城外的小道。   这座小城屹立于山林之间,道路上人头攒动比肩擦踵。   进了县城,人来人往,路两边支着摊子卖东西,摊主尽情吆喝顾客大胆还价。   再往里走一点,商铺林立,鳞次栉比排列有序。   酒馆外幌子飘荡,茶馆内说书先生一回更比一回精彩,掌声不断。   热热闹闹中,徐风来侧身对周行川道:“先去医馆。”   此时周行川已经把皂纱放下,闻言点点头。   徐风来便带他去相熟的医馆。   到了医馆,徐风来进去,周行川在外边等。   接货的是个两鬓发白的老大夫,与徐风来交易数年早已熟悉,见他上门先寒暄几句,其次才说:“今年黄铃花涨了一文钱。”   这对徐风来来说是个好消息:“那可赶巧,今年黄铃花也比去年好。”   “我让人称量。”老大夫随手招来一个药童,指使他去拿杆秤来。   徐风来把用布袋装着的黄铃花从背篓里提出来,一会后药童出来,用秤钩扣住布袋称量。   “一共七十三斤半。”   称完之后药童报了个数,之后一手提着布袋,一手提着秤进了后院。   过了会又出来,说:“布袋正好五两重。”说完把布袋还给了徐风来。   老大夫说:“就按八百八十文算吧。”   徐风来笑道:“多谢李大夫。”   李大夫摆摆手,亲自点了钱数给他。   八百八十文结的铜板,多且重,徐风来用布袋裹好装进背篓里,与李大夫告别后离开了医馆。   周行川就在门侧边等着,见他出来迎了上去。   徐风来看见他,说:“再去买些杂物就回。”   周行川本就是跟着他出来走走,自是他说什么就什么。   去粮油店打了两斤醋,还买了些盐和其他,徐风来见铺子里的红糖品相好,又掏钱买了一斤,徐母身体不好多吃红糖于她有益。   周行川一路跟着他,见他连花一文钱都算的仔仔细细,不解的同时也再次知道老百姓的日子并没有这么容易。   买好东西就该回了,徐风来想着他难得出来一次,身上也有徐父给的些许银钱,便问他:“你买不买?”   周行川并没有什么想买的,他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对平常人家或许难得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不过如此,可看着身边的徐风来,再想到他花钱的样子,在路过一位卖糖糕的大哥时,周行川停下脚步,冲摊主道:“来一碗。”   大哥见是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但气质矜贵的男子,不敢多疑,唉了声,赶紧打了一碗递过去。   周行川一边给了两文钱,一边接过来递给徐风来。   “给我?”   “嗯。”   看着软成一团的糖糕,徐风来十分可耻地心动了,但还是先忍住:“是你要买可不是我求的,钱还是得还给我爹。”   周行川早知他嗜钱如命,闻言也并没有像刚开始那时觉得他市侩:“好。”   徐风来这才接过来。   大哥临商铺设的摊子,徐风来捧着碗蹲到墙边上去吃,周行川见他眼睛微微发亮的样子也不禁勾了勾唇角。   他想:“来宝喜欢吃甜的。”可是饭桌上甜食不多,他一直没发现这个问题。   大哥既然敢支摊子卖糖糕那手艺一定过人,徐风来吃了一碗甜腻腻的糖糕是心满意足。   刚把大哥的碗还给他,又及时从旁边递出来一方手帕。   绽放的梅花在上,是徐风来的手帕。   “给。”   徐风来看看手帕,又看看他,最后抿了抿唇:“不用。”说着就走。   周行川以为自己又冒犯了他,殊不知皂纱遮挡了视线,他没看到徐风来泛红的耳根。   走在前边的徐风来悄悄拿袖子擦了擦嘴。   假亲戚是真不避讳还是也没把他当哥儿看,怎能把用过的手帕再给他?   徐风来一向知道村里人对自己的评价,说壮哥儿丑哥儿的都有,莫不是他也这般觉得?   也是,以周行川的地位什么样的姝色没见过?   他又算得上哪样。   仿佛用食过量,刚刚还甜的发腻的糖糕此时却生出一点苦来。   周行川浑然不觉他在想什么。   两人的相处虽不敢说一定愉快,可也总能说上几句,明明来时还好好的,就算拌嘴徐风来也没真的生气,怎这会又不说话了?   看着还像他把人给得罪了。   难不成是介意刚刚递帕子的行为?   周行川一回想确实是自己唐突,他与徐风来非亲非故哪能做这事?   可就是自然而然做了。   一个瞎想一个懊恼,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家。   周行川做错了事不敢多说怕再添嫌隙。   于是两人直到到家也没再说上一句话。   徐母见他们回来,得知黄铃花涨了一文钱也高兴。   七十斤那就多了七十文,够家里买好几次肉吃了。   又见徐风来还给自己买了红糖,心里头更欢喜,乐呵呵道:“来宝下午你杀只鸡和螺一起煲,还有芽哥儿送了一大碗河虾过来,晚上我去割点韭菜炒着吃。”   今日徐父开工是应该要吃好一些:“嗯。”   *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   徐家厨房,炉膛里的柴火烧的正旺,砂锅里炖煮的鸡汤发出噗噗声响,徐风来往大锅里倒了油,烧热之后将切成段的韭菜下锅炒,炒出香味之后又倒入洗干净的河虾翻炒,待韭菜与河虾炒熟便可出锅。   他往锅里舀了一瓢水,喊道:“吃饭了。”   屋外边的徐父与周行川顿时鱼贯而入。   今日只一道螺煲鸡汤和一道韭菜炒河虾,但是分量足足够四个人吃。   徐母先盛了汤,对周行川道:“你试试这个。”这可是上下巧村的特色。   “多谢夫人。”   尽数入座之后周行川才端起碗抿了一小口,鸡汤混入了螺的鲜,是他不曾接触过的味道,以后等回京可以叫人学着做。   他又夹了一筷子韭菜炒河虾,才嚼了两下就感觉嘴巴疼,可在饭桌上他不能吐出来只能囫囵吞下,然后用舌尖顶了顶发疼的位置,却尝到血的腥味。   徐风来见他吃着吃着不动了,右边的脸颊还鼓起一块,停下筷子问他:“扎破嘴了?”   周行川点点头。   徐母哎呦了声:“倒忘记把虾头剥了。”河虾壳硬,尤其虾头,不小心就会被扎到,只是他们一家吃习惯了没这感觉,可周行川细皮嫩肉的...徐母也不好意思,“阿靓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周行川哪受得住这话,他如今还是白吃白住人家的:“不碍事的夫人,你无需挂怀。。”   “娇气。”徐风来说了句却放下碗筷起身去把灶火重新点了起来。   徐父问他:“你做什么?”   “还有一点韭菜,我再炒两个蛋。”   知他是为了周行川,徐父也不说了。   周行川见他虽是念叨却还是动了手,不知他是为了上午那一碗糖糕还是其他,只是在想,来宝是不是愿意搭理他了? 第21章   半个月很快过去,转眼周行川就在徐家借住了一个多月。   近来徐家也忙,地里的花生豆子得除草施肥,一家子每日都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徐风来□□不完的农活压得喘不过气,身心疲惫也就没心思去‘刁难’周行川。   不过他听柳芽说有好几次看到有哥儿姑娘打他门前过,面容陌生,应该是下巧村来的。   徐风来一直没碰见也就没放心上,这日一家子早回,他刚走上家门前的小坡,就看见两个身影拐过屋角消失不见。   可巧的是他还见到周行川站在门口。   对方穿着他给的那身青衫,长身玉立,傍晚的霞光照在他身上,将人都映照出几分光华。   周行川也看到了他们,当即迎了上来:“你们回来了。”   荷着锄头的徐风来问他:“刚那两人是找你的?”   “非也,是找你的。”   “找我?”徐风来眉头挑了起来,很快他想通了诀窍,瞪了眼周行川,“我们在外忙生忙死,你倒好,在家招蜂引蝶。”   周行川一头雾水:“此话何解?”   “我问你,近来家里是不是有许多哥儿姑娘上门?”   “这几日有,可都说是找你的。”周行川没隐瞒,“我也不认得他们,就说你不在家。”   徐母听后笑道:“怕是打着找来宝的名头实为看你的。”   周行川瞬间读懂不敢再言。   徐父又道:“你样子好,又在上巧村住了月余,名号早传开了,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心里好奇来看两眼也不奇怪,进屋去吧。”   四人一前一后进屋。   徐风来与周行川落在后边,徐风来还道:“我看你还是跟我下地去,免得他们把我家门槛踏破了。”   这他可无辜:“怪我可没道理。”   徐风来当然知道没理,他就是憋的。   进了屋门,把农具归放好,一家子又各自忙碌,徐父去挑水浇菜,徐母去做饭,徐风来喂鸡鸭和清扫院子。   周行川别的做不了,只能收自己的一身衣裳,徐风来与徐母的他不能碰所以不敢收,因此显得无所事事。   徐风来把鸡食拌好,端着鸡食盆出来,见他站在院子里跟个木头似的,使唤道:“阿靓,你去把鸡鸭喂了。”   周行川一听,身子站的更直,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去。”   这话徐风来可不爱听,当下就跟他较上劲了:“就你最闲你不去你做什么?”   “总之不去。”他一时间铁骨铮铮,好像徐风来拿棒子敲都打不折,有脾气的很。   若是之前,他不答应徐风来最多说两句不会强迫人,可今日他心情不好,周行川还往火堆里撞,可把他的气火拱的三丈高,当下恶狠狠说道:“不去就不许吃饭。”   “你为何总是如此?也不是我让他们来的,作何把气撒我头上?”周行川急的原地打转。   厨房里的徐母听见两人的说话声,一开始还听不太清,只是越听越像要吵起来,赶忙走出来:“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听听这话,想来是这段时日也没少吵,徐父徐母都习惯了。   周行川见了徐母跟见了救星似的,告状道:“来宝为那些人迁怒我。”   徐风来冷哼:“真是好笑,我们又没关系为何要迁怒你?”   徐母也疑惑:“那是做什么吵?”   “我让他去喂鸡他不答应。”   “不答应你去不就行了?鸡舍那边脏,你看他是能受得住这个的?”   这话一出来,徐风来就像斗败了的公鸡,瞬间蔫了,端着鸡食盆默不作声去了鸡舍。   周行川与他相处月余,多少懂他情绪,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还有话只是不说了,于是又不安起来。   可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原因。   其实周行川清楚自己被徐风来勾住太多心思,太过注意他,可他不清楚这是因为徐风来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只因为对方长了一张他属意的脸。   见徐风来一声不吭走了,他的内心不由忐忑。   这半月里徐风来从未让他做过活,他每日除了一身衣裳是自己洗的,其余时候相当游手好闲。   周行川知道是因为两位长辈心善才没把自己轰出去。   他还在这愣着忐忑不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那边喂完鸡鸭顺便打扫了鸡舍还捡了好几个蛋的徐风来又重新出现。   见他在院里站着,一见自己眸子也亮了起来,徐风来全当没看见,径直进了厨房。   晚点徐父回家也到了用膳时候,坐在饭桌上,见两人气氛不对,多嘴问了句,徐母就道:“又吵起来了,这两人也不知是哪不对付,一个屋檐下住了月余还能动不动就吵。”   徐父笑道:“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看他们俩天生八字不合。”他是没往歪处想的。   倒是徐母听了这话横了他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周行川被长辈打趣也只能笑笑,他偷偷看对面的徐风来,见对方冷着一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就知道这气还堵着没散。   于是自己心上也像落了块石头一样。   夜晚,洗漱之后的徐家夫妻回了房间,躺在榻上闲聊。   徐母说起今晚的事:“你怎在孩子面前说这个?”   睡外侧的徐父不解:“哪个?”   “冤家那话,那哪是能说哥儿与阿靓的?”   徐父一拍嘴巴:“瞧我这嘴,是说错了。”   徐母摸到他的手拽在手里:“哎,你说哥儿不会看上阿靓了吧?”   “怎这样想?”女子心思细,徐父见妻子这般说以为她知道些什么。   徐母想了想,附在他耳边,把那日徐风来拿衣裳给周行川时说的话告知了徐父。   徐父一听,心也沉了下来,寻思许久,终是叹口气:“要真是如此也不怪哥儿,但是两人...哥儿的事也该做做打算,明儿你别去地里了,上郑媒婆那走一趟。”   “我也是这想法,但是找人相看这事还是要知会哥儿一声,你知道他脾气。”   “我知晓,那明儿你跟他说说,阿靓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早晚都要走的。”   徐母也唉声叹气起来。 第22章   那边周行川躺在竹榻上睁着双眼迷茫。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上巧村待久了待出毛病。   犹记他与徐风来初相见,那人就提到说要他干些喂鸡鸭扫屋子的活,当时他是什么反应?深感冒犯还斥责徐风来放肆。   可如今,他居然在想自己明日是不是该向徐风来赔罪,说以后会帮着做活。   越想越不对劲。   他搂着被子,深深觉得自己是病了。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徐家厨房便传出声响。   徐风来早早起了身进厨房忙活。   他们家不似别家,别家都是汉子小子在外头,哥儿妇人负责屋里,他们家人少,十多亩地如若只靠徐父一人那庄稼都得荒死,所以农忙时候他与侯如都要去帮忙。   不然也不会好几日了才发现有别的哥儿姑娘打着找他的名义上门偷看周行川。   想起周行川,徐风来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这人到底是要在他家住到什么时候?   家里的金窝银窝不稀罕,非留在他这狗窝做什么?   徐风来正神游天外,没注意旁边伸过来一双手,等那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按住鸡食盆边缘他才反应过来,还差点一板子挥过去。   他回过神,旁边正是周行川那张美若天仙的脸。   “你做什么?”   “我来。”   “???”什么玩意?徐风来还当自己听错了,可一看那双手...很好,抓着鸡食盆的力道简直是要把它捏碎了,“滚远点。”   “你还在生气?”   已经没生气却反而被他一句话又给点了起来的徐风来:“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   周行川没闭嘴,还很难解:“我究竟哪做错了?就因为不肯喂鸡所以你现在还生我气?”   “是啊,你生来富贵,这等肮脏活哪是你这双贵手能沾的,松开。”   周行川被他奚落反而抓的更紧了:“昨儿是我错了,我不该如此。”   徐风来看着他,对上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而眼里正是他自己的倒影。   桃花眼水光潋滟,映着自己的影子在不安。   徐风来忽然就没脾气了,他对这人向来都是气也容易不气也容易:“周行川,你何时走?”   “什么?”   “还要在我家住多久?距你上次说的半个月已经到了,廉昭的伤势也早已恢复,你们完全可以离开,若是盘缠不够我能借你一些,你按数还我就行,所以何时走?”   周行川愣住了,还无法理解:“就因为我不肯喂鸡所以你又赶我走?”   徐风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解释,但又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   周行川见他沉默,以为自己猜中他的心思,当即眼一闭心一横承诺道:“我喂就是了,再也不推辞,你别再说要我走的话。”   “...”柳郎中是不是没诊明白,这人是把脑袋摔傻了吧?   徐风来见说不通也就不说了,用手臂拂掉他的手,那双将鸡食盆捏的紧紧的手此时此刻却被他轻而易举推开,“别打搅我,一会还要去地里。”   周行川只能让开。   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意思内心又实在不想离了去,思来想去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所以当徐风来准备去地里的时候他也打算跟着去,只是好巧不巧正撞上来找他的廉昭。   以前廉昭休养时是周行川往柳郎中那跑,现在廉昭好了换他隔三差五往徐家来。   周行川以为他来是回禀关于柳如春或者重五的事,而廉昭也确实先回禀了这两件:“重五的信已经递过去可还未收到回复,至于柳如春...我打听到他似乎要与溧水县的一家商户结亲,因此才退了徐家的亲事。”   “还没定下来?”   “没有,那商户应是骑驴找马,还吊着柳如春。”   “就这样的货色哪配得上来哥儿。”周行川冷笑,“是与谁家?”   “做古董生意的刘家。”   周行川点点头:“那柳如春师从何人可打听到了?”   廉昭做事周全,当周行川让他去打听柳如春的事时就知道怎么做了:“说来是巧,那溧水书院的院长与何知府是同窗。”   “何知府是老师的门生?”   廉昭点点头。   周行川想了想,道:“重五那还没有回复应是抽不开身,这事也先放一放,且让柳如春再逍遥一会,等过阵子我再找他。”   廉昭拱手应是。   他两人在这说着话,那边徐风来扛着东西出来,廉昭见了他也拱手揖礼。   徐风来停下脚步问他:“今儿这么早?”   廉昭道:“我这几日要进山一趟,来跟主子告别。”   徐风来又问:“进山做什么?”   廉昭道:“柳郎中说我既然还要在上巧村多待些时日就不能只靠着他们一家,让我也找法子弄些钱把主子的玉佩换回去,我向绵哥儿打听过,他说打猎来钱最快,正好我有一身力气无处使就打算去试试。”   他本身不是话多的人,平日也板着一张脸,通常都是一棍子闷一个响,今日却老老实实答徐风来的问话,多是因为他是周行川救命恩人的缘故。   徐风来听了他这话,看了眼周行川后哼了声,那意思不言而喻。   偏偏周行川还听懂了。   徐风来出了口气心里痛快多了,对廉昭和颜悦色道:“春日山里多毒蛇蚊虫,你自己要小心,千万记得问绵哥儿要些防身的药带着。”   “差点忘了,绵哥儿要我转告公子,他与柳郎中也要进山采药这几日不在家,若有不便就赶早去溧水县医馆。”廉昭就是与他们父子一道。   “我记着了,那你们小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廉昭见他荷着锄头钉耙,知道他要下地便让开了位置。   最让廉昭没想到的是他那娇生惯养的主子喊住徐风来:“我也去。”   偏徐风来还不搭理他。   而一向对别人不假辞色的周行川居然还乐颠颠跟着。   “...”廉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道浓眉拧到一块去,他家主子是哪不舒服?何至于变了个人似的?   徐父挑着肥在后边,到了地里见到周行川也在,不解问道:“你怎跟来了?这里又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回家去。”   周行川拱手做愧疚状道:“徐叔,往日是我打扰,有不对的地方您多包涵,昨日我思索许久,这段时日麻烦你们甚多,确实应该帮着做些事。”   讲句实在话,也不是徐父徐母爱供着他,毕竟少爷身份摆在那,他们看得开,知道少爷是一时落难早晚要回家去,便是伺候也伺候不了多久。   而道理明白归明白,他们也不是天生爱伺候人,见周行川自己跟着来,徐父就没赶他走了。   “那你帮着除草,松土的事有来宝。”   周行川点点头。 第23章   “阿靓,你要是再把花生当草拔了今日就别想吃饭。”   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徐风来呵斥他的声音。   偏偏周行川听见他的声音更加紧张,将与杂草临近的一棵花生苗再次误拔。   站他边上的徐风来:“…”气死他得了。   徐父担心他们吵起来,忙开口道:“不碍事,赶明儿我补回去就好。”   徐风来一手杵着锄头,一手扶额。   大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能跟出来干活已是不错,万不可过分要求。   徐风来一遍一遍暗示自己才忍住要将周行川臭骂一顿的心思。   周行川第一次下地干活以他领了徐风来两顿骂告终。   农活不好做,整日泡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晒雨淋的,到头了若是天公作美才能求个温饱。   周行川头次做地里的活,徐风来也不敢让他多做,便是干一会歇一会,周行川都体会到了百姓的不易。   傍晚两人先收工回去。   他们在上巧村的下段,这片位置整体偏低,抬头间可见高处那隐在果林后的屋子。   楼宇勾起,虽比不上京中建筑豪华,可也比徐风来家的土院子要幽静雅致。   这还是周行川第一次看见这楹屋子,看模样应是旁人家的庄子。   周行川揉着因拔草而发疼发酸的手,问徐风来:“那是谁家的庄子?”   上巧村的庄子只有一个,哪怕不抬头徐风来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家:“城里做布庄生意的吴家。”   周行川又问:“很大?”   徐风来想了想:“在我家那边看不见,你若是感兴趣有空可去看看,不过确实大,单单房屋就占了一亩地。”   周行川挑眉,忽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把它买下来送你。”   “你疯了?”徐风来以为他在说耍笑话,“我家就我们三口人,要那么大的屋子做什么?还不如他家那桑树林菜花地值钱。”   大少爷手一挥,财大气粗道:“都是小事,我全盘下来。”   “…”大少爷可是不行?不然怎会一干活就不清醒。   徐风来只当他今日干活干疯了并没往心里去,两人回了家,这次也不用徐风来吩咐,周行川自己收了衣裳拿扫帚帮着扫地。   就这样过了三日,这几日周行川履行诺言,真就言出必行,一刻懒也没偷,屋里屋外都帮着打理,反弄得徐风来有些不适应了。   到了第四日,地里的活总算干完,下午一家早早收工回来,到家门口时看见院子外站了个人。   是去山里打猎的廉昭。   他脚边还放着几只膘肥体壮的兔子与山鸡。   见他回来还收获丰富,徐家一家既安心也高兴。   打猎是来钱快,可那是技术活,没点本事谁敢往山里去?   往年便是有老手的猎户都着了畜生的道,何况只是看着高大的廉昭?   见他回来是肯定高兴多余其他。   却不知廉昭见了他们也心情复杂。   尤其是在看到灰头土脸的周行川,他深知主子脾性,生来富贵的人怎会纡尊降贵去做这些事?   所以他想歪了。   等行礼见过几人,把带来的山鸡野兔拿进院子寒暄一番后,廉昭单独请教徐风来。   徐风来跟着他到院子外,一直在等他说话,可见他眉头都要打结了也没憋出来,主动道:“有话但说无妨。”   廉昭纠结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徐公子,我知主子在这叨扰你们许多,也知衣食住行都要钱财过置,你们肯留主子至今已是恩德,我铭记于心,但不怕实话与你说,主子身份不一般,像做些杂活之类的事能免则免,不能免的话你让我来,至于其他…你放心,我这次收获颇丰,等卖了皮子就有银钱了。”   “…”徐风来哪能听不明白廉昭话里的意思,也真是难为他说出这番话,既担心主子劳累也怕他们得罪了周行川,徐风来能怎样?总不能跟廉昭说你误会了是你家少爷自己要求的,那回头周行川就别想在廉昭面前还有威严,所以他只能担下这口巨锅,“我知道了。”   廉昭知这番话会让他心里不痛快,说完又拱手揖礼:“多谢体谅。”   徐风来头疼道:“没事你就回吧,这几日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   廉昭这才揖礼离开。   他一走一直盯着的周行川立马飘了过来:“廉昭和你说什么?”   “周行川。”徐风来喊他。   每回一听他喊自己名字周行川都得挺直腰板,快速回想可是哪又错了。   徐风来不知他想法,自顾自道:“我们家救你是想结个善缘,未曾想过要你报答,至于我总跟你提钱,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给钱难道不应该?”   “应该应该。”   “廉昭以为是我刁难让你去干活这事我也认了,毕竟我也确实做过,再则既不曾想过你报答,你靠双手养活自己难道不应该?”   “应该应该。”只要不是让他离开说的都对。   廉昭要是看到这一幕怕是眼珠子都得掉出来。   周行川何曾奴颜婢膝讨好过别人?   徐风来看他这态度也满意,最后道:“今日不知明日事,你有落难的今天就还可能有落难的明天,倘若事事不会将来如何生存?”   可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就算再落难也不至于山穷水尽。   但周行川还是虚心听着,如果来宝只是念叨这些他乐意多听。   “改日我去跟他说清楚,别再叫他误会。”   徐风来想说不用,可一想这锅一天能背却不能日日背于是就沉默了。   两人站在院子外说话,没注意到门前小坡走上来个人,还是对方出声两人才看到。   “呦,今儿是什么风让你们出门口等我?”两人循声望去,来者正是柳芽。   徐风来问:“你怎来了?”   柳芽手上提了个菜篮子,里面装着择好的蔬菜。   他走到两人跟前,说道:“我就知是我多想,你两哪是等我,有话不在屋里说跑外边干什么?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在说悄悄话?”他一脸兴奋。   徐风来就不惯着他:“成日乱想什么?不过与他说几句道理。”   “你能有什么道理说,让我也听听。”   徐风来就挑了些不重要的说了。   柳芽听后笑道:“你还担心他?阿靓再不济也有花容月貌,实在不行给哥儿小姐做上门女婿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就知狗嘴吐不出象牙。”徐风来不搭理他了,说完就进了院子。   柳芽又对周行川道:“但你下次遇难可得挑一挑地方,别又跑到这穷乡僻野来,乡里人穷出不起好价钱。” 第24章   柳芽是来给徐风来送艾的。   春日的艾鲜嫩,田头地里随处可见,随便都能掐一捧翠绿的嫩芽。   而且艾有祛湿散寒的功效,所能多吃对身体有益处。   他正从小河沟回来,想着徐风来近日都在忙地里的事,怕是没空去折腾这些,就顺道在回来的羊肠小道上掐了一把,结果刚上小坡就看见这二人站在门口。   若说是以往初相识那会,柳芽断然不敢如此耍笑周行川,只是与他相处久了,知他一般不与哥儿姑娘计较,而且身边还有徐风来在。   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柳芽发现一个问题,别看这两人拌嘴拌的你死我活,但阿靓永远都是输的那个,而神奇的是他还从不生气。   这真是与书上不一样的公子。   周行川听了这话也的确没与他计较,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哥儿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他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也就不会与柳芽较真,柳芽逗了他两句就把嫩艾给他,自己回家去了。   又过了几日,廉昭把捕捉到的猎物带去溧水县卖了个好价钱,不仅买了许多东西还给徐家送了五两银子。   一开始徐父没打算收,这五两银子远远超过周行川近来的花用,他受之有愧。   但周行川两人都坚持要他收,徐父拗不过才接了,主要是周行川归期不定仍需叨扰,收了廉昭才放心。   廉昭送了五两银子后又过了两日,此时距离干完农活已差不多一旬,而距离提起去找郑媒婆也有十来日。   但徐母一直拖着没去,主要是地里忙,即便是要给徐风来找亲家也不差这会,而等人闲下来她才想把这事办了。   这日吃过晚膳歇息之前,徐母摸进了柴房。   周行川虽已伤愈可徐风来一直没把房间换回来。   徐风来也已经洗漱过,见徐母进来,有些不解:“娘你有事?”   “来宝啊,娘想跟你商量件事。”徐母坐过来。   徐风来眨了眨眼睛:“何事?”   “是你的亲事。”徐母观察着他的反应,见徐风来露出一点抗拒的神色,小心说道,“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恨爹娘没本事没能为你讨回公道,可柳家忘恩负义咱不能不过日子,你说对不对?”   徐风来点点头。   “那你可有打算?”   徐风来知道他娘,知他来问这话是已经有了想法,他有什么打算不重要,总之不可能实现,于是摇摇头:“爹怎么说?”   徐母听他这么说也暗暗松口气,她就怕徐风来一口回绝了:“我和你爹打算找郑媒婆留意留意。”   徐风来没说话,他的眼睛看着土墙壁的钉孔出神,徐母静静望着也不催促,给足了时间让他选择。   半晌,徐风来像想了很多又像没有,他再次点头,应承下来。 第25章   周行川对此事一无所知。   翌日一早, 吃了早饭的徐母收拾出一篮子的礼品,有十来个鸡蛋,还有一吊过年那会没吃完的腊肉及两把菜干。   这份礼虽不是多重, 但在上巧村来说也算拿得出手。   她用块碎布盖好就要出门去, 正好周行川看见他还好奇问了句。   主要是在徐家住了将近俩月,周行川从未见过徐母提东西出门。   看模样分明是去拜访人家。   可这附近也没徐家的亲戚,唯一的姑姑还嫁去了溧水县,若是去拜访她应该要叫上徐父或者徐风来作伴。   但徐母没说,她对着周行川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理会就径直出门了。   徐母走后徐风来从厨房出来, 没得到答案的周行川还傻愣愣去问他:“夫人去哪?”   徐风来是知道的, 他头一次, 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周行川, 可没等周行川读懂他又收了回去, 眨眼恢复正常:“去村里走走。”   周行川也不傻,知是母子二人不与他说,对方要瞒着他也不能追根究底,说到底他还是个外人,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因为这点自觉, 更无从知道是为了何事, 否则心里又不知该生出哪种滋味。   一个时辰后徐母从村里回来, 篮子已经空空如也, 碎布团成团在篮子里收着,而她脸上有笑意, 徐风来一见她这表情就知道郑媒婆答应帮忙。   知晓结果的事他也没问, 晚点徐母私底下给他说,果然如他所料他也不惊讶。   徐母还在自言自语:“若是能尽快就最好, 相看相看,不成的话也不耽误找下一个,眼见着就要入夏,时间更紧凑了。”   徐风来知她言之有理,如若明年春天他还未成亲就要上交数额不少的丁税,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到那时不单要给钱更不好找亲家。   徐风来心情如何不必说,徐母说的对,他们家的日子还要过,而周行川是迟早要走的。   他这一等又是一个月,等到春日芳菲尽,一晴方觉夏至。   *   这一个月来周行川变化颇大,以往将他弄得狼狈的烧火如今他手到擒来,一直不肯踏足为此还跟徐风来吵过的喂鸡鸭,在被鸭子啄了几次后也学会了在‘虎口’下夺蛋。   除了洗衣扫地,他甚至会锄地摘菜,一些简单的活他全学了个透。   虽然他还是懵懂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可与徐风来越发亲近的关系让他甘之如饴。   尽管这个亲近也只是体现在徐风来不会再动不动呛他。   眼见着梅子金黄杏子肥果园要开始新一轮的采收,上下巧村都忙活起来。   下巧村赶着采摘杏子,上巧村的汉子忙着去大老爷家做短工挣几分银钱。   家中汉子小子忙碌,连哥儿姑娘都不得闲,因此柳芽等人也有好几日没来找徐风来。   等柳芽再次上门却是带了个大消息。   这日早上,柳芽兴冲冲从下坡跑上来,一边走还一边喊:“来哥哥,你在不在家?”   喊了几声徐风来才听见,他从屋里出来,看见柳芽在青篱院墙外探着脑袋。   蔷薇花藤编织的院墙已到花期,朵朵蔷薇开放,柳芽在其中端的是人比花俏。   “你怎来了?忙完了?”   “先不说这个,有一事你听了肯定高兴。”柳芽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何事?”徐风来走过去打开篱笆门想让他进来,柳芽拒绝了。   他垫了垫脚说道:“韩夫子回来了,刚我看见他家的马车进了村。”   “真的?”果然如柳芽所说徐风来一听就露出笑容。   跟在后边过来的周行川一见他表情,顿时拧起眉头:“韩夫子又是何人?”   “是溧水县的贡生。”柳芽只说了这句又对徐风来道,“我已告知过枝姐儿,一会他们会过去,你来不来?去的话得赶早晚了人多。”   “我跟你一道。”徐风来说着就要去收拾东西。   周行川见他为了个韩夫子风风火火,相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免好奇心起:“既是贡生为何会在上巧村?”   “韩夫子确实不是上巧村的人,去年春闱落榜后想安心读书备考,而我们上巧村山川秀丽于是他就搬到了这,在村子边上租了个小院子住着。”   “既不是先生又为何称呼他为韩夫子?”   柳芽见他一问再问也没嫌他烦,还一一告知:“因他不管是老弱妇孺,只要是请教学问的他都会耐心解答,所以大家尊称他为夫子。”   周行川一听瞬间明白来宝为何会如此着急。   当朝对哥儿姑娘管束不严,若是想家里也允许能上学堂去识几个字,但普遍来说束脩太重实在没几家负担的起,而这韩夫子不收束脩也教学难怪人缘极好。   他最后问:“韩夫子年方几何?”   这柳芽知道,因早有人打听清楚:“与来哥哥一般大。”   有学问还年岁相仿...来宝的亲事目前也没着落,不行,他得跟去看看。   周行川这边才下了个莫名其妙的决定,那边已经收拾好的徐风来出来了。   他手上提了个篮子,用布盖着看不出里边物体,但从形状来看应是一篮子鸡蛋。   在徐家住了一个多月因廉昭使钱才想吃肉就吃肉的周行川看了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来宝对什么韩夫子倒是大方。   徐风来被这消息分了神也就没注意周行川的表情。   见他要跟着也没拦,这一段时日他都习惯后边跟个小尾巴,甚至柳芽等人都见怪不怪了。   *   韩夫子家前柳树绕路,绿水满池塘;越过围墙,有菜地数畦、翠竹一丛、小园一许收尽风光。   而此时,篱笆院墙外站着一排来看望他的人,有汉子小子也有夫郎姑娘。   人人手里都提着东西,或是一篮蔬菜,也或是像徐风来这样的送些鸡蛋。   阔气一点的给些腥肉与鱼干,从这就可以看出韩夫子在上巧村有多受尊崇。   前边过来的柳枝两人就排在末尾,两人见了她们径直过去。   柳芽唉呀了声:“还是来晚了。”   两个小姑娘见了周行川只敢点头算打招呼,话也不敢多说,一张俏丽的脸红着,视线更不敢在周行川身上停留。   柳芽见到了还耍笑人家:“都见几回了还害羞。”   直把柳枝和柳蔓笑的伸手来掐他。   柳枝小声道:“他可好看。”   徐风来听见了,抬起带笑的眸子看向周行川。   假亲戚这些时日没少往地里去,可他就跟晒不黑似的,一身肌肤还是那样白的能发光,便是与他同住一屋檐下的徐风来见了都常常受他娇颜暴击。   有时也不禁感慨好在阿靓是个小子,若是个哥儿或姑娘该引得多少人为他头破血流争风吃醋。   殊不知周行川也在看着他,见他忽然红了耳根,心中奇怪,脱口问道:“你很想见他?”   “嗯?”   “那韩夫子,为何要着急见他?”   他有时候总问些或说些听不懂的话,而有时徐风来会回答有时不去理会:“我哪着急?”   明明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着急,周行川咬着后槽牙:“我倒要看看这韩夫子究竟是何方人物。”   徐风来笑道:“说的你会认得似的。”   “不准笑。”   又开始发疯了,徐风来摇摇头不再说话。   前边的柳芽说道:“你去前边看一眼不就清楚了。”   他也只是打趣,没成想周行川还真去了。   “...”柳芽,“他还真想见啊?”   徐风来耸耸肩。   正这时,听见他们说话声排在柳蔓前边的汉子回过头,徐风来身量高一眼就能看到:“真是来哥儿,我还以为听错了,你也来看望韩夫子?。”   徐风来循声望去,目光直接落在对方身上,长方脸厚嘴唇,眉毛粗犷,这副相貌徐风来有些印象,好似是柳如春那边的亲房,只是一时想不起名姓,但既是柳如春的亲戚,徐风来就不想理会,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见徐风来态度平淡,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你也来求学?此前从未听春小子说过你爱学习。”   柳芽几人可认出了他,这是柳如春叔公家的孙子,是他堂兄弟。   他装作不经意实则为徐风来出头道:“来哥哥与柳秀才又没关系他怎会知晓这些?”   又有更前边的汉子听到了,转过身来凑热闹:“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两人到底好过。”   柳芽真想啐他一口,是徐风来在后边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住了话语。   面对这话,徐风来淡淡道:“他娘上我家借米粮时确实口口声声说念着我们家的好。”   柳如春堂兄弟柳如海一听这话顿时没了言语。   凡是听见这话的也都知道徐风来没掺假言。   一个村子里住着的大家都是知根知底。   那柳家虽说如今出了个秀才脸上有光,可往上数到爷爷辈,家底在上巧村来说也不算丰厚,集一大家之力才供养出柳如春爷爷这个童生,偏还赶上权利更迭,诸多事难以详说,后来徐楠靠泥水活发了家,那柳家的老人便找上了门说要与徐家结亲。   徐家亏就亏在这,但凡在上巧村多几门亲戚或者家中有个小子都不至于与柳家绑在一块。   偏生侯如生徐风来时伤了身子无法再怀,加上柳家出过童生,这世道到底是读书人珍贵,夫妇俩想要为哥儿谋好出路,柳家在当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梅芹打着亲家的名头多次找徐家借米粮,村里也有许多人知晓。   而徐风来这句话,明着在说柳家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第26章   要见韩夫子并不难, 周行川身材颀长,往前一站就看见院子里边戴着幞头的年轻男子,只是还未看清对方容颜就听到后边传来争吵声, 当即收了视线回转脚步。   才刚靠近就听到有夫郎说:“要我说这事过去就过去了, 你们到底是没这缘分,我记得你也快二十了,还是赶在明年前把自己的事办了。”   到这徐风来都还能忍:“我的事自有打算,就不劳叔夫担忧。”   又有看热闹的人遥遥喊道:“来哥儿,你莫不是还在想着柳秀才?”   想着柳如春?   这话真是把徐风来逗笑了:“我想他做什么?”   那人见徐风来的目光轻飘飘地看了过来, 顿时底气不足:“想他回心转意?”   “他的回心转意值几个钱?”徐风来唇边冷笑抑制不住, “他要真是有这良心就该把欠我家的米粮还了来。”   柳如海说道:“当日拿出来也是你们家心甘情愿的, 怎今日又说是欠?就算是柳家退亲, 你也不能倒打一耙。”   这才是徐风来愤恨的, 当日梅芹就是这副可恶嘴脸。   柳芽几人也是知道他家吃了这亏,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柳蔓都忍不住说道:“可芹婶子经常在我们面前骂来哥哥,说好歹是结了亲的关系,不想着来哥哥体贴婆家便算了, 借点米粮也推三阻四。”   此话一出柳如海便瞪着眼睛说道:“小丫头乱说什么。”   柳芽柳枝赶忙附和:“我们都听见了。”   一时间在场的小姑娘和小哥儿都附和起来,想来梅芹以前没少口无遮拦才有了今日的反噬。   正这时又有另一道冷冽声音响起:“我听半天算是听明白了, 分明是柳如春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你们不去找他算账反而刁难无辜?”   众人循声望去, 都被来者惊艳到。   他们当然知晓这位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是徐风来家的远房亲戚, 但不妨碍他们见一次惊叹一次。   见他出面替徐风来说话,被徐风来应话的汉子说道:“你一个外乡人怎知我们上巧村的事?可别着了徐家的道。”   周行川冷笑:“我可不是你这有眼无珠的货色, 若是打着为难徐家好攀上柳如春的心思劝你趁早歇了。”   柳芽听了倒吸口气, 悄悄对前边的柳枝说道:“阿靓嘴巴这么厉害。”   柳枝点头,深有同感。   就这时, 院子里正在招待访客的主人闻得外边吵闹之声也走了出来。   “这是做什么?”嗓音温润,一时将众人视线拉回。   徐风来也看了过去。   韩夫子立在门口,两侧是自觉避让开的村民,而他在人群之中,目光直直落在徐风来身上,见徐风来看过去他还点了点头。   徐风来碍于礼仪也点头回应。   “没什么。”他不想在韩夫子家门前闹这些笑话。   可不过是点头的动作,周行川却跟烫了眼睛似的,仿佛两人是在眉目传情。   于是再出口话语刁钻:“我见大家如此尊敬韩夫子想来也是认理的,可今日所见并非如此,倒是我想当然了。”   一句话把众人都囊括了进去,于是不管方才看戏的还是出面说话的脸上都臊了起来。   尤其是故意发难的柳如海,他今日过来是想求韩夫子收家中小儿为徒带在身边仔细教导,见周行川当着韩夫子的面指责他,一时间又羞又怒:“不过是闲聊几句,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十恶不赦了?”   周行川歪头,语气虽是平淡可话却咄咄逼人:“这么说我往你身上泼脏水也可以是闲聊?”   眼见气氛越来越焦灼,韩夫子不得不出面调解:“大家有话好好说,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动气。”   “小事?”周行川如今是见谁逮谁,“韩夫子,可不是什么水都能和稀泥的。”   这是在让韩夫子别胡乱做和事佬。   徐风来见他连韩夫子都说上了,怕把人得罪,想让他消消火气,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周行川一眼瞪了过来。   “...”忽然就不敢说话了。   非但如此,周行川避免他开口说些不该说的,还用眼神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   徐风来有些踌躇,但人是替自己出面,还是提着东西走了过去。   他这般听话,周行川心头的无名火总算消解了些。   “今日之事你们必须向来...来哥儿赔罪。”差点得意忘形当着众人面前喊来宝的周行川赶忙改了口。   要他们给一个哥儿赔罪?   那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   何况这外乡人算什么?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就算出身好可如今不也是借住在徐家,这都两个多月了也没见咸鱼翻身,怕是这辈子都无出头的可能,一个外乡人还敢指使他们做事?   周行川见他们无动于衷,知他们是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非但如此只怕还当个响听听就罢了,由此更加气愤他们轻慢徐风来。   “我以为几位也是敢作敢当的,殊不知是缩头乌龟一个,既然今日不开口那往后也没开口的必要。”他记住这几人的样子后喊徐风来,“我们走。”   那几人还不以为然,柳芽却暗笑,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这小少爷日后回到家中要真是记得今日之事,将来有这些人好受。   徐风来见他说走就走,反应慢了会没跟上去,周行川走了两步见他还愣着,转过身拧起了眉。   徐风来赶忙跟上去,甚至都忘了和柳芽与韩夫子说一声。   周行川见他跟上来脸色才好一些。   等走出韩夫子家一里路的距离,徐风来才想起自己是来求学的。   “...”但是这会再回去也不合适,罢了,改日再走一趟便是。   就是这假亲戚...徐风来是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周行川也憋了一肚子气,但不是针对徐风来:“柳如春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等过几日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打听清楚什么?”   假亲戚怎还跟柳如春扯上关系了?   一直想偷偷把事办了的周行川此时不得不说道:“柳如春中了秀才之后被溧水县的富商看上,他估计是怕你影响他的前程,所以早早就让柳家来退亲。”   徐风来脸色很平静,他一点都不意外:“你怎打听起他来了?”   为何要在意这事?   周行川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身影,明明自己也不知答案的问题却鬼使神差说:“我还能为了什么?”   徐风来也顿住了脚,他微微抬起头,视线对上周行川。   那双眼睛依旧只映着一个他。   而这一刻,徐风来也仿佛鬼迷了心窍:“周行川,你做这些就不怕我看上你?”   “什...什么?”   周行川被吓到结巴,而此时,他的心口仿佛照进了一道光,将这些日子因徐风来起的迷茫都照亮了。   额上脸上连脖颈都飞快涌上一层晕红,眼睫轻颤,似一只刚学会飞翔的蝴蝶般,带着初见人世的清纯与天真。   他为何要害羞?   看着脸红成一片的周行川徐风来又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能转身走人。   见他走周行川也愣住:“来宝...”   徐风来如今也是一团乱就没搭理他的呼喊。   他不说话周行川就拿不准他的意思,才刚刚亮了那么点的心思这会又有昏暗下去的趋势。   从韩夫子家走回徐家也用不了多久,两人一走一追,转眼就到了徐家家门前。   徐风来正想回屋喘口气,结果刚进院子里就看见徐父徐母陪着一眼熟一陌生的两人坐着。   眼熟的那个见他回来,甩着帕子笑道:“可算回来了,等你许久了。”   周行川落在后头,刚进院子就听见这话,不由循声望去。   见一簪花抹粉的妇人坐在徐母对面,而她身边另坐着个二十左右的魁梧汉子。   汉子其貌不扬,肤色黝黑,下巴处还有一个胡豆大的黑痣。   全然陌生的一个人让周行川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眉头紧蹙。   来人正是郑媒婆,她见了周行川,哎呦一声:“这就是你家那亲戚?瞧瞧这相貌身段当真绝色,可说亲了?”   徐母尴尬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而是对周行川道:“阿靓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做。”   这是要支开他。   一向听话的周行川此时却像被钉住了双脚,他甚至十分失礼地问:“他们是谁?”   心头慌乱的徐风来握紧了手里的篮子:“你先出去。”   “来宝...”   “够了周行川...”徐风来抬起头,周行川此时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红了,身体紧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这是我的事,请你出去。”   郑媒婆与男子见了这情况,一人不解,一人不满。   男子更是直接站起身:“这门亲事是我高攀不上,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诶...”郑媒婆一跺脚,“这都是什么事?如妹子可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也看到了...”她摊着双手,一脸无可奈何。   侯如抱歉道:“是我们对你不住,来日一定登门赔罪,望莫介怀。”   “你们还是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郑媒婆说完唉声叹气走了。   他们一走,院子静了下来。   头顶上的青天白云翻滚,犹如两人心头的情绪。   徐风来与周行川对面而立静默不语。   徐父也摇头叹气沉思,过了半晌才说道:“罢了,正巧这人我也不是很满意,你再托她找过。”   徐母看了眼徐风来两人,点点头。   将父母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的徐风来此时却说道:“周行川,你离开我家吧。”   周行川没说话。   徐风来眼神恢复清明,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你若是还留在这,旁人都认为我们不清不楚,你会害了我。”   周行川抿紧了唇。   徐风来又笑道:“还是说你希望我挟恩图报,威胁你与我成亲?”   只是那笑容有着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徐父呵斥:“来宝!”   徐风来没理会,接着说:“周行川,若明年春天我还未成亲就要上交丁税,而且你欠我一条性命,如若我真这么要求,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徐父正想骂他,却听到周行川开口说:“好。”   这个字就好像晴天霹雳,把一家三口都打蒙了。   尤其是刚还咄咄逼人的徐风来这会直接哑了。   周行川此时可不管什么挟恩图报还是威胁,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徐风来与旁人在一起:“我不曾婚配也无侍妾,清清白白正配你。”   “你...”这回结巴的人换成了徐风来。   “只是婚姻大事还需回禀父...父亲母亲,请他们择良辰吉日,届时风光迎你进门。”   徐风来在他一通话里终于找回理智:“你疯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闭嘴。”原本只是想借机赶人走没成想会有这么一出的徐风来自个先乱了心境。   此时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又热又乱。   “来宝...”   “你别说话。”徐风来人都傻了,完全没搞明白现如今是什么情况。   他没想明白只能落荒而逃。   周行川见状要跟,却被徐母喊住:“你让他静静。”   周行川停住脚步看着她。   徐母踌躇了会,还是问道:“你是真心的?”   周行川点头。   徐母又问:“是为了报答我们家的救命之恩?”   周行川摇头。   徐母顿住了话语。   周行川想了想,说:“若说是为何我我还不是很清楚,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我今日没把握住来宝,将来一定后悔终生。”   徐父徐母对视一眼。   两人是过来人,不会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怕是阿靓早就看中了哥儿却一直身在局中。   徐父感叹:“难怪你一直赖着不走。”他还真以为是不方便离开。   只是徐母也有一事担忧:“阿靓,我知你出身富贵,而大家族中门第之见颇深,我们来宝只是个乡野哥儿,一无管家之道二无满腹书华,到底是不般配,趁你现在...”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周行川非常失礼地打断她:“我以身家性命起誓,绝不辜负来宝。。”   “什么?”连徐母都被震惊到了。   “我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比起高门之女,来宝会更适合。”   “那也不用发誓。”徐母吓得忙改口。   “其余事一会再说,我先去看看来宝。”   “不用去。”徐父喊住他,“应该是去找芽哥儿了,别担心,等他想通自然就会回来。”   周行川只能等着,正好他自己也一头乱,免得去了也是吵起来,不如趁这会理一理自己的心思。   这一等就到下午,周行川坐在黄铃木下等了几个时辰也没见徐风来的身影,倒是把廉昭和柳绵给等来了。   “主子。”   周行川此时没心思应付他们,满心满眼全是徐风来:“你们怎来了?”   柳绵说道:“上午的事我听说了,来看看来哥哥,他人呢?”   “徐叔说去找芽哥儿了。”   柳绵疑惑:“你俩不是一块走的,怎去找谁你还不清楚?”   周行川唉声叹气。   柳绵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情况,好奇问道:“怎了?又拌嘴了?”   “未曾,只是我说答应与他的亲事,他就跑了。”   “...???!!!”别说柳绵,廉昭都愣了。 第27章   与其说廉昭是愣住不如说是惊讶。   但短暂的失态之后他又觉得果然如此。   先前他就怀疑主子一直留在上巧村的原因, 毕竟主子那点爱好在京城是人尽皆知,没道理到了上巧村看见个处处合心意的人却还不动心。   是的,廉昭第一眼见徐风来就意识到这个问题。   如今见主子真红鸾星动他这颗心反倒放了下来。   柳绵也很快换上一副看戏的表情:“先前来哥哥还骗我爹说你是楠伯给他买来的相公, 没成想你们真有这缘分。”   原本老神在在坐着的人听到这话差点一跟头摔下凳子:“来宝真这么说?”   “我爹不小心说出来的应该假不了。”   是救治周行川的第二日饭桌上柳郎中说漏了嘴。   如此周行川更坐不住想去问个清楚。   柳绵看见他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笑道:“虽然我也乐于见你们喜结连理,可阿靓你当真想清楚了?”   周行川的眉眼瞬间沉了下来,似乎是不悦柳绵的质疑。   而一旦他开始释放气势,那绝对不是柳绵所能承受得住。   可柳绵也没怕他,或者说怕却没有后退。   “来哥哥不像对你无意, 只是你二人身份悬殊, 我不想他选了你日后却要担惊受怕。”   周行川周身凌冽的气势如潮水般褪去, 又恢复成那个和善好说话任由徐风来欺负的假亲戚。   “ 不会。”   本想挺身而出挡在柳绵面前的廉昭听见这话, 眼皮撑了撑, 露出丝不可思议来。   徐风来不过一介乡野哥儿,而周行川是何人?   但管他的,主子欢喜就好。   “好吧,我且信你, 既然来哥哥不在我改日再来,先回了。”柳绵说完就走, 等走远了才敢吐出口长气。   这阿靓是要吓谁?   柳绵走了廉昭还留着, 他来找周行川本就有事。   “主子。”廉昭先拱手揖礼, “已收到重五的回信, 他正往溧水县来。”   “嘱咐他的事可曾办了?”   “正在处理。”   周行川略一沉吟:“置办产业的事让他人去办,先让他回京禀告大哥我要与来宝成亲的事。”   “您...”廉昭想了想:“真想好了?”   周行川眯眼:“连你也这么问, 我像是胡乱做决定的人?”哪怕他是坐着, 上位者的气势都要比站着的廉昭强。   廉昭连忙告罪:“属下失言。”   “没怪罪你,去办你的事。”周行川摆摆手。   廉昭低头看着坐在树下的人, 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在他身上,使得本就精致的面容更像是披了一层光华,耀眼了眉目,柔和了神情。   “是。”他再次拱手揖礼而后离去。   只留周行川还在等着出走的人。   *   而徐风来当日却没有回家,他也不知是怕见到周行川还是不敢面对,当夜宿在了柳芽家。   柳芽听说他回家后还发生了这事是又呆又惊,一时间都不知该问哪件好。   又见徐风来自个也是愁眉不展,干脆先让他冷静冷静等过会再说。   徐风来在柳芽家住了一晚,好在两家交情不错,他们小时候就经常互相留宿,柳芽父母和哥嫂也表示欢迎,否则徐风来昨夜就该露宿山头。   只是天亮之后他还不敢回去,也不好意思继续留在柳芽家,便跟着柳芽下了一上午的地,想再消耗点时光。   临近夏收地里的活不多,也不需要留午地做,柳芽让家里人先回去,自己和徐风来慢悠悠地走。   其实是想和徐风来说些体己话:“想了一夜你可弄清楚了?”   徐风来看着柳芽,面色沉沉,既点头又摇头。   把柳芽弄蒙了,挠着头道:“这是何意?我看你对阿靓也并非没这心思。”   “又让你知道了。”徐风来叹口气,“我哪知道他是怎么想?究竟是为了救命之恩还是那样...才答应的。”   “哪样?”   徐风来瞪他:“非要我说明白。”   见他一副羞于开口的样子,柳芽扑哧一笑:“你也有今日。”   徐风来被他耍笑,只能恨恨闭了闭眼,耳根子红了个透。   “来哥哥,你既喜欢阿靓何苦要想那么多?先把亲成了其他事日后再说。”   徐风来叹气:“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他家...我这出身与他到底不相配。”   “你又何苦来愁?倘若阿靓家里真不答应日后你再跟他和离便是,我听书上都说什么去母留子,咱也来一回,你抓紧时间怀上到时候把阿靓休了,和楠叔他们带着孩子过快活日子。”柳芽越想越觉得是,到时候不仅可以省了丁税,还能有个便宜孩子,而且阿靓长得多好,将来孩子一定也漂漂亮亮。   虽然徐风来知道这是个馊主意,但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那夜洗净脸的假亲戚他见第一眼就心动,只因担心对方给家里带来麻烦才克制。   加上后面一堆事情,时间推移,他的情感也越陷越深。   在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面前,徐风来都清楚自己与周行川的差距。   可是...这又怎样?   倘若有缘真能做这短暂的几月夫夫那也是修来的福分。   再说心里住了这人,他还能屈就换成他人?定是不能的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   “没错。”   真就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家去。   柳芽眼尖,看见前边有道熟悉身影反迎着人潮走来。   他一愣,然后用手肘碰身边的徐风来:“那是阿靓?”   徐风来还未看过去人却先僵了。   只是未等反应,耳边就炸起数道声响。   一道是物体落水的声音,一道是还停留在溧水下段,还未尽数散去的村民呼喊声。   有妇人喊:“快来人啊,有人跳河了。”   两人连忙循声望去,就见十数丈宽的溧水河面上沉沉浮浮着一个脑袋。   从对方扑腾水面露出的双臂来看那应该是个姑娘。   徐风来一见跳河的是位姑娘也顾不得周行川,脚步一转就往河边冲去。   周行川已经远远看见他,也听见妇人呼喊,只他不熟水性没办法救人,正为难之际就见徐风来跟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来宝。”他一时间肝胆具震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喉咙口。   徐风来冲到岸边便一头扎进了水里,那边柳芽叶跟了上来,没一会岸边聚拢了一堆循声走过来的村民。   柳芽最先回过神,他急急对周行川道:“阿靓,把你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然后离开这。 ”又去赶看热闹的村民,“各位叔叔伯伯,此处多有不便烦请你们先避让开。”   那些妇人夫郎一听就知道是何意思,跳河的毕竟是位姑娘,而且救人的还是哥儿,汉子留在这影响名声,于是帮着柳芽把人赶开。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汉子们也不敢介怀,连忙退了十数丈,只是非要见到人平安才走。   溧水在非夏汛时温和,包容一切。   可就算这样,往年还是有人丧生在这条河。   而今日,跳河的姑娘是绝对心存死念,敢救人的那位也的确是水性了得。   只着里衣的周行川离河岸远远站着,只能看见河面上一起一落的脑袋。   徐风来犹入海的鱼,在水中的起伏都颇具张力。   那双修长的手臂拨着水,将阻碍全化成了力量。   这是周行川第一次见这样的徐风来。   哪怕他不是被救的那个人也感觉到了徐风来救人的决心。   上下巧村的汉子普遍都会水,而哥儿姑娘因身份原因,别说水性连戏水都难,就更别提是下水救人。   但上巧村的村民却大多知道哥儿徐风来会水,只因数年前他便入河救过失足的新妇。   可哪怕会水徐风来此次救人也不顺利,跳河的姑娘存了死志,若非认出救人的是徐风来只怕连救人的都被拖累了去。   徐风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带回岸边,等上了岸,见到熟悉的面容,尚不及发怒,对方已经扑到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连上前来给徐风来披衣裳的柳芽见了人都惊讶。   “蔓姐儿!”   没错,跳河寻死的人正是柳蔓。   徐风来本想将人骂一顿,有什么天大的事过不去非得寻死解决,可见了柳蔓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的头发衣裳都在滴水,而柳蔓一身衣裙也因浸水的缘故紧紧黏在身上,若非岸边已经由妇人夫郎们筑起一道人墙,只怕被十数丈外的汉子都看了去。   徐风来一颗心沉着,面无表情,他脱下湿透的外衣披在柳蔓身上,遮挡住了泄露的春光。   而柳芽也反应过来,赶忙把周行川的外衣披在徐风来身上。   所幸周行川穿的是衣袍,足够宽大,能将徐风来整个掩住,显然他也认出了这是谁的衣裳,心中又有莫名思绪,只是如今来不及理会,他暗叹口气,轻拍着柳蔓的背安抚道:“没事了。”   柳蔓还是哭,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化作眼泪流出来。   这时筑成人墙的夫郎妇人都围了过来,认出是柳蔓,你一言我一语劝道:“这是做什么?天大的事也用不着寻死。”   “蔓姑娘,人活着才有盼头啊。”   “就是啊蔓姑娘,什么事这般想不开?”   水珠从两人身上滚落,顷刻间便将脚下那片地浸湿,徐风来一言不发,只是手臂紧紧圈着柳蔓,仿佛在传递着什么。   站在远处的周行川久不见他们上来,焦急无比,顾不得失礼,忙上前到岸边,冲着下面喊:“来宝?”   岸边的位置高于河岸,周行川身材颀长,稍微踮踮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满眼都是被人围着的徐风来。   柳芽回过神,看着头发下巴都在淌水的徐风来,道:“我送蔓姐儿回去,你先回家。”   徐风来道:“别让她回家,先在你那住几日。”   他们都心知肚明,柳蔓会跳河绝对跟她爹娘有关。   “好。”柳芽点头,又去扶柳蔓,“蔓姐儿,来哥哥身上湿透了,你跟我回去,也让他换身衣裳。”   柳蔓理智尚存,况且被水一泡更是清醒,哭也哭够了劲,抽泣着放开徐风来,一张鹅蛋脸布满痕迹,也不知是泪痕还是水痕:“来哥哥谢谢你。”   徐风来擦掉她的泪水:“不论何事都以性命为重,你还有我们。”   “嗯。”柳蔓低着头。   帮忙救人的妇人夫郎自告奋勇:“我们送你回去,免得不知道的乱说闲话。”   “多谢叔夫婶子。”   几人又是叹气。   两拨人错开而走。   周行川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徐风来。   对方还站在那,身上裹着他新买的衣裳,因入水的缘故,松散的头发落在额前,给往日坚强的面容披上一层柔弱。   周行川心念一动,不由上前一步:“来宝...”   徐风来在柳蔓等人身上收回视线,看到岸边的周行川,沉默了会,举步走了上去。   周行川见人上来,想要检查检查,可又怕唐突了他,伸着双手举棋不定:“如何?可有难受的地方?”   徐风来摇摇头。   “对不起,我若是会水就不用你冒险。”他很是愧疚。   徐风来笑了声,因柳蔓跳河而起的迷茫愤怒在他的一句话里消减了些:“没事,我想蔓姐儿也不会想你去救。”   “可我担心。”周行川一双桃花眼看着他,“来宝,我的心到现在也没静下来。”   徐风来脸上的笑僵住了,半晌才恢复平常。   他也看着周行川,这人就是有这般能力能让那双眼可以只倒映着他,他收回视线:“回家吧,我有话对你说。”   一听这话周行川又紧张起来:“又是要我走的话?”   “...”作孽多了的徐风来此时终于尝到了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苦,“不是,我...”正巧一阵风吹来,未出口的话全化作了喷嚏。   周行川猛地回过神,想起他如今的情况又是懊恼:“不说了,先回家换衣裳。”   徐风来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两人沿着小道回到家,徐父徐母见他一身湿漉漉回来,还披着周行川的外衣,一时间惊诧。   不由多想是否两人动了手。   但徐风来没空解释,他先回屋换衣裳,留下周行川在外边。   周行川三言两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徐父徐母一听是柳蔓跳河,异口同声叹口气。   徐父一声感叹:“造孽啊。”   周行川就知道他们清楚缘由,正想问一句,却听到徐风来在屋里喊。   周行川连忙推门进去。   这是他在徐家住了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进柴房。   本该充满杂味的柴房因徐风来住了许久,已经有了他身上的味道。   周行川认出是皂角香。   徐风来已经换了一身干爽衣裳,湿发被一块干巾包裹着,人坐在木板床上,见他进来,道:“把门关上。”   周行川又把房门关好,一时间,光线被尽数隔绝,屋子里暗了下来,看不太清楚对方却放大了呼吸。   徐风来又让他坐下。   柴房没有凳子,要坐也只能坐在木板床上。   周行川在床尾坐下。   他分神想了想,这床比他睡得那张还要硬。   “...”在床头的徐风来,“过来些。”   周行川慢吞吞挪了过去,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有一臂的距离。   “啧。”徐风来很是不耐烦,他伸出手臂将人扯了过来,正想探头过去,却见周行川敏捷地抬手捂住额头:“不许撞我。”   “...呆子。”徐风来又羞又怒。   蠢死他得了,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   周行川正想反驳,偏徐风来又侧头靠过来,而瞬息之后,一双温暖的唇落在了唇瓣上。 第28章   这双唇才刚从河里出来, 应该是凉的,可偏偏暖,像外头的日光, 也软, 一点都不像徐风来这个人。   周行川愣怔地看着徐风来,而对方也已经退开。   暗暗光线中,周行川听见徐风来有些颤抖的声音:“厌恶吗?”   “不...”还未说完就被徐风来捂住嘴。   他此时像极了掩耳盗铃的那个人。   周行川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徐风来现在很紧张,尽管他下定决心要与周行川成亲, 可真到了这步还是由不得发抖。   两人此时靠的极近, 加上光线暗, 呼吸缠绕在一块, 更是放大了心跳声。   徐风来仿佛听见自己那如擂鼓的心跳:“你真愿意与我成亲?”   周行川想说话, 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捂着嘴,于是只能点头。   “你家...能同意?”   周行川想要开口只能把他的手拉下来,拉下来却没放,反拽在手里:“此事有我, 你不必担忧。”   徐风来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那样烫, 仿佛能把人灼穿:“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先与我成亲, 倘若你家不同意我们便和离, 我虽出身乡野可也看不惯自己夫君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若你有更好的良缘我不拦你,你也别为难我, 咱们好聚好散。”   周行川也不知自己此时是何种心情才能听他把这番话说完。   他气愤, 气来宝不信任自己。   也心疼,心疼来宝小心翼翼。   他问:“你心里可有我?”   徐风来没想到他问这么直白的话, 瞬间有些庆幸先让他关了门,否则自己现在脸红脖子热的样子让他看了去该要遭笑话。   他垂下眼睫,遮住一片羞涩:“嗯。”   周行川听他回答,心里头又热又难受:“你既心里也有我,为何要将我拱手让人?”   眼眸抬了起来:“谁想将你让人了?”   周行川指责他:“你刚刚那话难道不是这意思?”   “...”打着去父留子心思的徐风来只能背下这口黑锅,“那你答不答应?”   “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我都答应,你别担心,父...父亲母亲疼爱我,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说起这个,都到谈婚论嫁的份上了还不知他身份,徐风来觉得自己一定是色.欲薰心了,不然怎把这么重要的事给抛在脑后:“你的事还不打算同我说?”   周行川讨好地捏了捏他的手:“再等等,我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到那时不管是柳如春还是谁,只要欺负过来宝的人他都要让他们尝到恶果。   看着他无师自通就晓得哄人的招数,徐风来内心五味杂陈。   周行川见他不说话,低着头乖巧的样子让他内心温暖,缠绵的话语不由脱口而出:“来宝...”   “做什...”   话还未说完就止在对方的动作中,周行川靠了过来,柔软的吻落在额头,周行川珍惜的一吻落下,又轻轻拽着他的手,把人拥进了怀里。   徐风来一张脸红了个透,心脏仿佛打鼓般,他再扛不住,将额头贴在周行川的肩窝,整张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   屋外,徐父徐母忍着听墙角的冲动,等着哥儿出来给解释。   他们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两刻钟都好似过了两天。   就在他们把眼睛瞪累,那扇关了小半个时辰的门才打开。   他们家哥儿最先从里边出来。   已经换了身衣裳的哥儿长发随意绑着,往日俊朗的眉目今时看起来却多了丝柔软。   而他身后,是身材颀长的阿靓。   夫妻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把话说开的两人就是出来面对徐父徐母的。   徐风来率先开口:“爹,娘,我要和周行川成亲。”   徐父徐母异口同声:“好。”   “???”就答应了?   但不管怎样都好,只要答应就行。   “其他事能省则省,先拜堂再说,你的生辰八字一会告诉我娘,好去找人挑个良辰吉日。”   若说拜堂成亲那肯定是回京才算数,有高堂见证,可他答应过来宝先成亲,此时他只以为是徐风来担心柳芽他们喝不到喜酒,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我已经去信家里,但最快也要一个月才有回复。”   徐风来问他:“你家在何处?”   “京城。”   竟然还是天子脚下的少爷。   徐风来没往溧水县去,而周行川家又知他在这,便一直没张贴寻人,他们也就无从猜到周行川的身份。   况且周行川除了不爱干活有点小洁癖外,基本没大陋习,就更没往别处想了。   徐风来听了,更觉柳芽说得对,还是早点把生米煮成熟饭,怀上孩子再说。   *   尽管徐风来没有一点被强迫的迹象,但徐父还是觉得该再问问哥儿。   夜晚,夫妇俩坐在床榻上,哥儿搬了小凳子正襟危坐在他们面前。   徐父蹙着眉头问他:“你跟爹说说你做的什么打算?”   自己父母是不能瞒着,徐风来直言道:“他那样的人家我们配不上。”   徐母听了瞪眼:“那你还答应?”   “可我心里有他,不想自己后悔。”徐风来低头,抠着自己的手,“若说打算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我想着先成亲,就算日后他家不同意再和离便是。”   徐父沉声道:“来宝,我和你娘不愿你过这种日子。”   徐母也附和:“若是和离你将来还怎么说亲事,娘不答应。”   “不会再有其他人。”徐风来抬起眸子,“只要怀上孩子就好了。”   “糊涂。”徐父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吹鼻子瞪眼,“咱家穷是穷点可也清清白白,你这样做将孩子置于何地?你要真这样想还是趁早回了阿靓,我与你娘不可能答应。”他说完转过身不再看着徐风来。   徐母见他动了气,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为难:“你真是傻了。”   徐风来抿紧了唇。   他本来可以瞒着爹娘做这事,可结果是一样的,他出身乡野这事改不了,门第之见如天高海深,他跨不过去,周行川也低不下来。   就像如今,他甚至不明白周行川怎就看上了他。   一家三口正沉默不语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这时候敲门的也只有周行川。   徐风来瞬间挺直了肩背,不知他听了多少。   外头果然是周行川。   他身后有一地皎洁月光,照得万物婆娑。   而他的眉眼藏在月光后,一时间让人看不清神情。   他开口,语气却是正常:“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徐风来不知他是否听见,内心紧张,表面却装作如常:“什么?”   周行川将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枚玉佩被他吊在手指上:“这块玉佩是我出生时家里准备的,我把它给你,日后谁见了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他亲自为徐风来佩戴,还给扶正了。   透着晶莹玉润光芒的佩玉落在粗布麻衣上,竟也有一丝相得映彰。   徐风来低头看了眼价值不菲的玉佩:“可我没什么东西给你。”   “你有。”周行川桃花眼发亮,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抖开,“定情信物我早就收到了。”   与这枚玉佩比起来,这方手帕甚至不是什么好料子,可却被对方珍之重之收藏,徐风来内心不免动容。   他想,哪怕日后真的分开,得过这个人的珍重也极好了。   *   这段关系说开也并没有给生活带来太多的变化,最多就是周行川黏糊了点。   明明前一日都还只敢坐床尾的人,现在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跑徐风来面前,非得跟他说说话勾勾手指才甘愿。   别看徐风来平时稳重,可到底是情窦初开,被心上人这么对待,难免会脸红心热。   好在周行川黏糊归黏糊,却不会为难他。   吃过早饭的两人去洗衣裳,而徐父则出门去找人挑选日子。   尽管前一晚父子二人谈话不愉快,他却还是顺了哥儿的心意。   两人去小河沟那洗衣裳,因着就要成亲,周行川便一点都不避着众人,来宝喊得亲热,怕是不用多久,整个上巧村都知道徐家好事将近。   若是以往,徐风来怎么也得说他两句,可今日却闭紧了嘴,任由他宣之于众。   不过到底是没影的事,外人就算心里有疑也没当着他们的面问出来。   两人洗完衣裳回来,正走上小坡,徐风来就看到院子外站了个眼熟的身影。   恰巧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徐风来看见他的脸,撞上他的视线。   见是他,不由快走几步:“韩夫子你怎来了?”   来人正是住在村子边上的韩夫子。   韩夫子微微笑道:“我来找你。”   他是从诗书中长大的人,端的是气质温润,举手投足都有读书人那股文雅之气。   “里边坐。”听他是找自己的,徐风来内心诧异,但不管如何,毕竟是‘恩师’,礼数还是要周到。   徐风来开了篱笆门请他进去,又让周行川先把衣裳晒了,他去泡茶。   韩夫子喊住他:“不用麻烦,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徐风来只好停下,院子里有竹椅,他搬了两张过来,一张给对方。   韩夫子谢过之后掀衣摆坐下,他问:“这位兄台从未见过。”   徐风来看了眼竖长耳朵的周行川,道:“是我家里人。”   韩夫子听了愣住,似乎对这个答案不能接受。   徐风来疑惑,微微歪头却没出声。   韩夫子很快反应过来,表情恢复正常:“你们要成亲了?”   “嗯,届时还请夫子赏脸喝杯喜酒。”说起这个,就算他掩饰住了激动,可闪烁的眼眸还是能让人看出他很期待。   “好。”韩夫子嗓音忽然干涩,“先前的事我很抱歉,我已经训诫过他们。”   徐风来也没猜到韩夫子竟然为了这事找他:“多谢夫子,有劳了。”   尽管是前日才发生的事,可这两日事情太多,徐风来都快忘了。   韩夫子不过是假借这件事来见他,只是有人下手更快,他再次失去了机会。   而且那人目光如炬,仿佛他是觊觎他宝物的贼人,视线能将他后背烫穿,对徐风来的在意不言而喻。   一瞬间,韩夫子再坐不下去,他站了起来:“有事你忙,我先回了。”   徐风来起身去送他。   到了外边,韩夫子还是忍不住问:“你可还去我那学字?”   徐风来笑道:“自是去的,改日有空我再去拜访。”   韩夫子这才走了。   徐风来等他走远才把篱笆门关上,一回头就看到周行川双手抱胸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心中无来由一咯噔:“你做什么?”   周行川哼哼:“来宝,我吃味了。” 第29章   周行川表情冷漠, 可徐风来却品出‘快来哄我’的意思。   他本就因昨日的事而心虚,尽管今时不是他的错,还是软了态度:“你想怎样?”   周行川勾了勾手指:“过来。”   徐风来听话走了过去。   才到他面前, 就被他伸手揽进怀里。   周行川的冷漠顷刻间化成了抱怨:“见了他你眼里就没我了。”   突然的亲密让徐风来心跳变快, 下意识以手撑着他的胸膛,想也不想便反驳:“胡说。”   “那一直是我?”   “废话。”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徐风来抿了抿唇,瞪了他一眼。   只是他不知道,以往该凶狠的一眼这会却有娇嗔的味道。   周行川忍不住笑, 他低头亲了亲徐风来的额头, 而后凑在他耳边, 低语道:“我也是。”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带起一阵阵战栗。   呼吸之间, 徐风来又听见了那阵鼓声,咚咚咚不绝于耳。   他知道来源于哪里,可控制不住,耳根子绯红, 双唇抿得紧紧的,看着周行川的眼神却有说不出的情意。   此时的他似春日枝头上那一朵含羞待放的花。   周行川实在喜爱的紧, 生气的徐风来可爱, 瞪着人的徐风来也可爱, 只要是他, 周行川都觉得喜欢。   两人视线相对,眼眸中的影子越来越近, 就快要挨一起时, 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哎呦喂,青天白日就让我看这一出, 你两臊不臊?”   拥在一起的两人赶忙撒开。   又不知是骗谁,背对站着。   徐风来看向声源处,就见柳芽捂着双眼站在青篱墙外,一簇鲜花怒放中,他的嘴角翘得老高。   被人瞧了个正着,哪怕是好友,徐风来也不免羞赧:“你怎来了?”   柳芽放下手,明知故问:“是嫌我来错了?”   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了,今时今日轮到他被打趣:“自己推门进来。”   “那是那是。”柳芽打开篱笆门走了进来。   虽然有些遗憾被打断,可徐风来知道他有事,偷偷看了眼周行川,却见对方也一副可惜的样子。   他倒是好,直接给表露出来了。   徐风来把两张竹椅搬到屋檐下,让柳芽坐下说。   柳芽一坐下便道:“蔓姐儿的事我打听清楚了,是她爹娘贪图八两的彩礼,把她许给下巧村一个跛脚的鳏夫,听说那鳏夫上一任妻子就是被他打跑的。”   徐风来坐在他旁边,听闻这话也拧起了眉头。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独是徐家,柳蔓家也一样。   柳蔓在家中排行第三,上边两个是哥哥,下边还有一个快要说亲的弟弟,平日里她爹娘对她有多苛刻村里人都知道,如今为这八两彩礼应承这婚事,是当真把柳蔓往火坑推。   可哪怕两人再气愤也无用,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没办法替柳蔓回绝或者出头。   徐风来问:“蔓姐儿如何了?”   “我劝了她一宿,好歹是放下寻死的念头,可也没用,这婚事一日不解决,她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哥儿女子地位低下,若父母心疼,能自己做主那是福分,否则就像柳蔓这样,出了虎窝入狼窝。   周行川倒了两杯水出来,正听见这话,说道:“此事倒不难解决。”   两人顿时抬头望来,柳芽问:“你有法子?”   周行川把水杯给他们:“就得看柳蔓姑娘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柳芽直点头。   徐风来道:“你点头有何用?”   柳芽唉声叹气。   周行川道:“你问问她,愿不愿意随来宝入京。”   徐风来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他这决定突然,徐风来未曾听他说过,只是想想也是,周行川到底是要回家的,他们真成了亲,那带他回京也是正常。   毕竟对方也不知他心底想法。   柳芽蹙着眉想了想,道:“就怕蔓姐儿愿意可她家不肯放人。”   “这倒不必担忧,我会让人解决。”   柳芽思忖半晌,叹口气道:“见不到就见不到吧,好过跳进火坑。”他把杯子里的水喝掉,站起身,“我回去问问她,若是她愿意,我们再过来。”   徐风来嗯了声。   柳芽把杯子给他,冲他眨了眨眼:“我走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我劝一句,还是回房好。”   徐风来扬手就要打。   柳芽笑着跑走了,   徐风来闹红了一张脸,哪怕罪魁祸首主动坐在他旁边,他也避开视线不理会。   周行川伸手去探他的手,被徐风来避开,又不甘心再去碰,也不知是没地方避还是怎样,真让他握住了。   “生气了?”   “没有。”   他是真没生气,就是觉得不好意思。   不知怎么面对他。   周行川凑过去,轻声道:“来宝,之前芽哥儿与我讲过,他说上巧村半数的哥儿姑娘都尊敬你,我想我知道是何缘故了。”   徐风来转过了头。   视线对上,他看见周行川眼里的一片认真。   “像昨日那事,你还做过,对不对?”   半晌,徐风来才点点头。   他说:“溧水虽养育了上下巧村,可也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尤其是哥儿与姑娘,往年有被逼无路跳河的,也有不小心落水的,一旦发生这事轻则丢名声重则丢命,我还记得,是我八岁那年,上巧村有位姑娘落河被救,家里认为她失了名节将人草草嫁了,没多久那姑娘就因故去世,后来我就央我爹,求他教我游泳。”   这世上加诸在哥儿与姑娘身上的束缚太多,徐风来不想一直被禁锢着,所以他要尽自己所能去打破一切能打破的。   不是哥儿姑娘不能游泳,只是他们没有机会。   庆幸的是徐父徐母以小见大,没有阻拦徐风来,每年夏日,还会在徐风来去小河沟游泳时替他望风。   周行川握紧他的手:“来宝,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徐风来望着他。   “我心悦你,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他探头过来,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我为你心动,却直到前几日才明白,我爱慕你的聪明、勇敢与善良。”   他在这小小的上巧村,窥见了世间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徐风来。   刚知道周行川心里也有他的时候,徐风来实在迷茫,他着实想不出自己有哪一点是值得他喜欢的。   所以那会他第一念头是逃跑。   可当两人额头相抵,周行川那双倒映着他影子的眼,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   周行川没有说假话。   答应与他成亲,不是因救命之恩,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真切切心里有着他。   *   柳蔓的回复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以她的意思,若是可能,她连家都不愿再回去。   得了她的首肯,周行川转头就去找廉昭吩咐他办妥此事。   又过了几日,徐父托人挑选良辰吉日的结果出来了,两人生辰八字六合,但最快的日子还要在三个月后。   徐风来得知后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其他。   他原本想着打铁趁热早点把事办了,可如今却还得等。   三个月,届时周行川家里人都得到消息,已经足够他们来找回周行川。   若是周家不答应,周行川怕也不能忤逆父母。   徐风来无声叹气,虽然周行川说过万事有他,可徐风来却不想他为难。   再说勉强来的亲事有何用呢?   到时候怕还是要一地鸡毛。   只是这些徐风来都没说,他自己藏在心里。   看着周行川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他又不免想,也许可以信一信对方。   *   周行川在徐家住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候,迎来了上巧村的丰收季节。   地里的麦子熟了,金黄金黄的一片,家家户户忙着收割麦子。   徐家也忙,而且他家人手少,更是忙碌。   马上就是徐家的儿婿,周行川本也跟着干了一个多月的活,尽管能做到的不多,可他还是主动下了地。   徐父托人挑选日子的事在村里传开了,谁都知道徐家好事将近,见他们地里头多了个如玉似宝的人,说来也奇怪,看着就是出身大家的人,居然真的提着割刀弯了腰。   于是周行川干活也成了上巧村的一大奇观。   徐家的麦子种的不多,三个老手带着周行川这个新手,只忙活了三四天就全数割完,后续只等着晒干入仓。   收完麦子就可以歇口气,接下来再忙就差不多得一个月后,那会稻子花生熟了,夏收才真正开始。   *   周行川跟着下了四天的地,隔日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腰都快断了。   他不是第一次这般觉得,先前陪着徐风来去做活,第二日也会这样。   只是身娇体贵的人,不管做几次都习惯不了。   入了夏,天亮的早,鸡圈那边的公鸡早早扯着脖子打鸣。   周行川听久了,也能从中把握时辰,起床穿衣洗漱。   只是他起来那会,徐家一家都醒了。   徐父徐母去晒麦子,而徐风来正在厨房忙活早饭。   上Ⅹ巧村的饮食习惯多米粥,早上那一顿基本都是喝粥,极少数才是包子面条。   今早熬的就是南瓜小米粥。   进了厨房,周行川便闻见南瓜的清香。   徐风来正坐在炉灶前的小凳子上,往炉膛里塞柴。   “来宝。”   徐风来听见声,回过头来:“醒了。”   “嗯。”周行川走过来,随手拉过另外一张小凳子,坐在他旁边,蔫巴巴道,“我好累。”   徐风来听出他是在撒娇。   偏对方一点都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对。   徐风来前不久问过,知道周行川比他还小一岁,如今才十八,又是娇宠着长大的,撒娇也没什么,徐风来自认自己年长一岁,所以能接受。   又不由想前阵时候,那会周行川是不敢的,若是敢说这话,自己早骂他了。   然后徐风来就反思自己,先前是否对他太过苛刻。   可真正经去想,还是觉得再换回以前,他还会那么做。   而且徐风来的性子也不似其他哥儿,他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刚正,也不晓得说软话去哄。   若非两人互通了心意,这会他搭理都不搭理周行川。   “嗯,干农活都这样。”   周行川听了这话,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你累不累?”   “我习惯了。”   他却不知这风轻云淡的一句有多让周行川心疼。   天下人有天下人的苦,可别人的苦有其他人去疼,而徐风来就该是他用手心捧着。   “若是早两年认识你就好了,早点把你带回家去。”   这边柔情软语,可扛不住他的心上人是个直愣子:“怕是不能,我那会还跟柳如春有婚约。”   说到柳如春,周行川心里又有情绪,一是厌恶,二也恼怒这人霸占了来宝未婚夫君名头好几年,就不由怒上心头:“你这几日可有空?”   “怎了?”   “我记得他家还欠我们家好些米粮,我带你去讨回来。”   徐风来心动:“你有法子?”   “保证连本带利拿回来。”   “好。”   周行川伸手去扣他的手。   徐风来的指尖拂过他的掌心,摸到硬物,停了下来,翻过周行川的掌心看。   周行川伸过来的是右手,就见他的掌心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两人牵手的次数不多,次次徐风来还紧张,自然就没注意到这事。   徐风来知他出身富贵,想来以前是没有,可能是在他家这几个月才长的。   他的指尖碰了碰周行川手心上的薄茧:“你爹娘若是知道该心疼了。”   周行川见他表情似有愧疚,眼眸一转,想到了什么,笑道:“你以为是干活长的?”   徐风来盯着他不说话。   周行川嘴角笑意渐深:“我从小习武,这茧子早就陪着我了。”   “真不是干活长的?”虽是这么说徐风来却没有怀疑,富贵子弟通五经贯六艺才是正常的。   周行川摇头:“我并非吃不得苦。”他小时候犯过一次错,被父皇下令丢到军营,在那待了半年。   那里的日子不比上巧村好过。   听了这话,徐风来放开他的手:“先前也不知是谁,让干活跟要他命似的。”   “喂鸡除外。”说罢周行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右手抬起,掌着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这边压,一边唇也跟了上去,蜻蜓点水吻在徐风来唇上。   两人互通心意已有一段日子,除了牵手拥抱,最过分的也就是亲亲额头,因此除了最开始那日,徐风来壮着胆子亲他外,这是第一次亲吻。   即便是一触即分,两人的心跳也不由加快。   周行川是忍不住,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唇瓣翕动的模样,本能就想尝一尝味道。   徐风来是让他亲蒙了。 第30章   反应过来后脸飞快红成一片, 比日落时候的晚霞还红艳。   他把头稍稍后仰,完全没想过推人:“你做什么?也不怕爹娘看见。”   周行川道:“我听着声,不怕。”   “这是怕不怕的问题?”徐风来瞪他, 虽说先主动的人是他, 可他也只敢在私底下,这人倒好,厨房的窗户和门都开着,只要他爹娘回来,探头就能看见。   就算是心知肚明的关系, 也不能在父母面前失礼。   周行川清楚自己孟浪, 以他的教养, 确实不是做如此轻薄之事的人。   说来是惭愧, 前几年太子哥哥成亲, 与太子妃焦不离孟,周行川还笑话过他一个大老爷们黏糊,可等现在自己有了心上人,周行川才懂何为情难自禁。   “好, 下次在屋里亲。”   “...”你是懂得安排的。   *   周行川说去找柳如春要回所欠的米粮并不是哄徐风来开心。   两人商量好了直接去溧水书院找柳如春。   翌日一早,两人就收拾收拾出发。   徐风来肩膀上披了个褡裢, 纯粹是为了一会买东西方便, 省得没袋子装。   还是他走在前头, 周行川在后边跟着。   这不是两人第二次一同去溧水县, 那次之后还去过好几回。   每回周行川都在后边看着他。   这会瞧出了一丝不同:“来宝,你的花印...?”   徐风来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后, 既而想起了什么似的, 又放下手:“你在,不必藏着。”   他以前用东西将花印遮掩起来是不想引起麻烦, 包括前几回与周行川去县城也一样,只是现在不同了,他们互相爱慕,周行川今后会是他的依靠。   徐风来说的平淡,却不知这句话在周行川心底引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一直都知道来宝是个很坚强的人,但就像世间所有的情人一样,他们互为软肋,也互为铠甲。   来宝肯依赖他,周行川打心底里高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手臂随着步伐摆动,只要他抬起手,就能碰到徐风来,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吓得徐风来扭过头看他。   “你又做什么?”   周行川嘴角勾起:“想牵你。”   徐风来看了看脚下的路:“山路难行,牵着不好走,一会滚下山去。”   周行川还是没松开:“等到了那边我再放。”   徐风来见他坚持也就没再说话,周行川走快一步,两人并肩走着。   他说的那边是下坡那段,那段路窄,虽然还是能容下两个人,可为了安全,也不能并排走,毕竟另一边就是山崖。   周行川牵着还不罢休,手指挤进了指缝,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相扣才甘愿。   他们出发那会时辰早,走着走着日头也爬了上来,两人又是年轻力壮,没一会相握的手掌便有了黏腻的感觉。   徐风来见他出汗了也不松开,不知他犯了哪样病,但不可否认他自己也不想放,他心下忽然很轻松地想,那就一块做个痴呆人吧。   *   溧水书院落于溧水县城内,依山而建,占地数亩,山脚至书院门前的石阶就有百数之多,象征求学不易。   两人拾阶而上,到书院门前,就见山门右边,有一大石,楷着溧水书院四字。   徐风来虽与柳如春有多年婚约,却是第一次来溧水书院。   不为其他,一是徐风来对他感情淡淡,与对方牵扯在一块无非是因娃娃亲,二是柳如春一直不希望他来溧水书院,徐风来也自觉,从不做这事。   其实有些时候,一些事情的发生是有预兆的。   比如柳家退亲这事,徐风来自小就觉得自己与柳家格格不入,偶尔也会想,真要嫁去柳家该怎么讨生活,好在上天怜悯,在这桩婚事要成之前取消了。   溧水书院允许家属探访。   因溧水书院的学子大都住在书院内,偶尔家属过来送东西或者找人,书院都给这个方便。   这也便宜了周行川。   两人在山门处登记过后,便有童子引他们前去学子居住的宿舍。   溧水书院坐落半山腰,书院内的一景一物都讲究自然。   周行川见多识广,溧水书院的奇特只引来他视线的划过,而徐风来不同,他是第一次涉足此地,瞧哪哪新鲜,就算是一丛竹子或者三两棵玉兰他都觉得好看。   周行川走在他半步前的地方,不经意回头瞧见他东张西望,一脸好奇,不禁露出笑容。   来宝在家里只管显露出成熟稳重,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少年心性的样子。   见他好奇,不由放慢了脚步。   他慢下来,徐风来也跟着顿足,而前边的童子不知他们停下,还自顾自走着,徐风来看看他又看看童子,一头雾水,眼睛眨了眨,似乎在问怎么了?   周行川道:“你若是觉得有趣,一会我们再多逛逛。”   徐风来心想,书院这般神圣的地方,哪是能像市井任由他观看的?   周行川读懂了他的眼神,以前他没发觉,其实来宝的心思很好猜。   “走吧,先把事办了。”   徐风来点点头。   两人快走几步,跟上童子的步伐。   童子带着他们七绕八绕,走过长廊,穿过小径,终于到达一处院落前。   身着蓝色衣衫的童子揖礼道:“此处便是柳秀才居住的宿舍,你们先在此等候,一会柳秀才下学就会回来。”   周行川颔首:“有劳。”   童子退下。   “进去坐。”说罢迈开脚步,穿过圆拱门进了院子。   宿舍共有八大间屋子,对门而设,很是宽敞,每间屋子前边还摆有圆石桌石凳,而院子里架了好几条竹竿,分别晒着学子的衣物。   徐风来不小心瞥见,连忙移开目光。   怕不小心再看见,他还转过身,面朝着拱门。   周行川了然,坐到他旁边,抬手遮住他的眼:“靠着我歇会?”   知他好意,徐风来就没拂开他的手:“不用。”   周行川手掌宽大,把他的眉眼与鼻梁都遮了起来,只留下挺翘的鼻尖与淡色的唇。   那俊秀的五官即便遮挡了最动人的双眼,可鼻尖与嘴巴单拎出哪样都好看。   徐风来俊就俊在线条偏硬,少了哥儿的柔软,因此才被上巧村称丑哥儿。   偏偏就是世人所不懂,周行川才能捡到这块宝。   他看着被他蒙住双眼全身心信赖的徐风来,忽然想到那日他用帕子蒙住口鼻打扫的模样。   一时间不由口干舌燥。   徐风来听着越发靠近的呼吸,仿佛就在脸侧,问道:“怎了?”   他的脸微微歪过来,差点就和不自觉靠近的周行川碰了个正着。   意识到场地不宜,周行川猛地坐直了腰:“无事,只是忽然想到我们来早了,学院下学还要好一会。”   “抱歉,我不知晓这事。”   “要说也是我的错。”周行川笑道,“早知我们先在山下逛一会再上来。”   徐风来没再说话。   好在周行川坐的这处位置背阴,哪怕日头越爬越高也晒不到他们,而且山上凉爽,即便日上三竿也不觉得热。   反而微风徐徐,徐风来还闻到怡人的花香。   只是这股香味陌生,也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无法得知花种。   周行川的手一直抬着未曾放下,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听见钟声敲响,这半日的课业方结束。   悠长的钟声也将徐风来的思绪拉回,他对周行川道:“放下来吧,我看不见后边。”   这是怕周行川举累了。   周行川也听话,还知道顺杆子爬,把手塞进徐风来手里:“酸了,你揉揉。”   徐风来瞥了他一眼,无奈揉搓起来。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外边才传来脚步与说话声。   而后先是三人成行的学子出现在拱门外。   少年抬头间见到姝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纷纷愣在当场。   那人坐在石凳上,长发高悬,露出修长脖颈,一身绛紫色衣袍,尽显高贵优雅,即便态度慵懒,可还是动人心魄,仿佛他不是闲闲坐在石凳上,而是一步一步等着他们踏入此处陷阱。   三人久久没回神,后边的人避让不急,一头撞了上来才把三人撞醒。   其中一个圆脸的学子斗胆问:“你们是...”   “我们找柳如春。”   柳如春竟有这般天姿国色的亲友?圆脸少年虽有疑问,却礼貌地没说出来:“他在后面。”   说罢不敢再堵在门口,与同学一同入屋。   后边的学子跟上,见了周行川都愣神,然后见他旁边还坐着个俊美男子,都不免好奇。   只是没人敢上前来,实在是周行川此时就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就连徐风来扭头看见他此时的样子都觉得陌生。   只他也不敢问,专心等着柳如春出现。   院子外的学子有继续往前走的,也有进了这处院子的,等柳如春出现的时候,宿舍已经走进好几拨人。   要说柳如春这人,周行川自是没见过,但不妨碍他认出来,只因他一出现,看见徐风来时就停了脚步,脸色还当场就变了。   似是害怕又似是愤怒。   “你怎来了?”不同于其他成群结伴的学子,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说着就要上手拉扯徐风来,结果手才递出去,就被旁边伸出的手截住,还顺势捏住了手腕。   周行川要想拿捏他实在是容易。   “就是他?”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徐风来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撇开视线,点点头。   周行川笑了声。   他上下打量了眼柳如春,原以为这厮就算人品不行,但至少该风流倜傥,结果就这?   相貌普通,丢到人群里眨眼就找不着,要说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识几个字。 第31章   柳如春身边不乏富贵子弟, 他一个平民之子,早就学会了看眼色行事,自然而然也读懂了周行川眼里的蔑视。   不, 也不能说蔑视, 这人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就收起了目光,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自打中了秀才,柳如春在溧水书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已经许久不曾遭遇过旁人的无视,如今周行川的态度惹起了他的怒火。   他怒瞪徐风来:“这是何人?”   若不是为那些米粮, 徐风来是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他:“你债主大人的未来夫婿。”   “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周行川被徐风来的回答取悦到了, 他一把挥开柳如春的手, 淡淡说道:“那姓刘的商户可应承与你的婚事了?”   这话一出柳如春直接变了脸色:“你究竟是谁?”   看着面若菜色的柳如春, 周行川笑意更甚:“来宝不是说了吗?柳如春你不仅眼瞎耳朵也不行?”   柳如春见他滑头, 直接转向徐风来:“来哥儿,我俩好歹从小一起长大,有话不能好好说?”   不说还好一说徐风来更来气:“我倒是好好说了,可你家听?柳如春, 遇上你家这些货色就当我倒霉,我来这就为了一件事, 把欠我家的米粮还了, 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周行川弯着眉眼补了句:“是双倍还, 借了这么多年也该给些利息, 考虑清楚再回答,否则别怪我让你鸡飞蛋打。”   柳如春如今被人捏住了命脉, 心中十分不情愿, 可却不能不答应,因此面容扭曲:“我家哪有这么多...”   “这么点都没有?”周行川疑惑, “原来你家是想把徐家当粮仓,只拿不还啊。”   柳如春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和恼怒。   周行川看懂了,这是知道自己没担当,却贪图安逸佯装不知,坏人全让梅芹做了,他自己当个缩头乌龟。   想到这,他原本冷笑对人的眉目也沉了下来:“这是你家的事,我只给你两天时间,若是两日后你还未按照我的要求将米粮双倍归还,我不仅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连溧水书院也待不下去。”   “你...”柳如春怒目圆睁。   周行川看都不看,拉着徐风来就走。   彻底不理躲在门后看热闹的一众学子。   学子见他们一走,与柳如春同一个屋檐下的碍于同窗交情,走出来问了两句,只是柳如春哪敢实话相告?随意敷衍了过去。   而徐风来被他牵着走出宿舍好一段距离,阳光明媚、绿草茵茵、花团锦簇,却了无人迹,只他们两人在小径上。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拱门,问周行川:“你怎知他会答应?”   周行川因前头他那句话心里高兴,便还是在学院内,都旁若无人的牵着他的手不放:“刘家不知他曾定过亲,而且到如今还没把亲事许下,柳如春因也是知道他们的打算,所以这时候决不能让刘家知道与你的事,为了堵我们的口,他一定会照做的。”   徐风来怕被人看见落人口舌,不敢亲近,可挣了又挣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反倒惹他握的更紧,只能作罢:“我要是知道这事,当日就不该放过他。”   周行川向他保证:“你放心,他想要功名利禄,我一样都不会让他得到。”   徐风来从未做过此等‘狐假虎威’的事,一时间有些不习惯:“是否太过仗势欺人?”   周行川摇了摇头没说话。   要是让他知道真正的‘仗势欺人’是怎样,来宝又不知作何感想了。   徐风来见他不说话,误以为他觉得自己旧情难忘,便小声解释道:“我不是心疼他,就是觉得既说了互不相干拿回米粮就算了,以后他过什么生活我也不在意。”   听他的话,周行川明知他多想却坏心眼的还捉弄他:“真的?”   徐风来点头如捣蒜。   他鲜少有这般急躁的时候,看来是真的担心周行川误会。   周行川见他一双眼睛亮晶晶望着自己,忍着笑,捏了捏他的手指,低声道:“逗你的,我带你四处逛逛?”   徐风来松口气,也无暇去理会他的逗弄,他看了看四周,宿舍位置偏高,可以看见远处山林的美景,他一介粗人,着实不想打扰此处清静:“算了,我们回吧。”   “嗯,此地也不算什么,等日后回京,我再带你去那边的书院走走。”周行川知道他喜爱读书,否则也不会去联系韩夫子,只打算回了京城再找老师教导来宝,若是来宝不愿,他亲自教也成。   亲自教更好,他可以抓着来宝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   两人下了山,在溧水县逛了半个时辰,买了些东西就回去了。   周行川身上有廉昭给的钱,平时也没机会花销,难得来一次溧水县,他就逮着给徐风来用。   明明身上只有几两银子,却偏偏让他用出来上百两的气势。   两人提着一堆东西步行回家,徐父徐母听见米粮能要回来心里头也高兴。   *   两日后,柳如春父母亲自用驴车拉了两车粮食过来。   也许是看出他们来的方向是徐家,有机敏的村民跟着一块来看热闹。   因此驴车后边跟了好些个好事的村民。   借给柳家的粮食虽然没有立字据,可徐风来心里有数,见他们夫妻上门,非但一句歉意不说,柳如春父亲更是摆着脸色,而梅芹眼神怨毒。   徐风来也不再忍着,喊徐父拿了秤砣出来,按斤称重,属实了才放人走。   看着一斤不多一斤不少的粮食,徐风来就知道梅芹也记着,对柳家的所作所为更是看不上。   所以也没给好脸色。   梅芹估计是得了柳如春的嘱咐,不敢再得罪徐家,因此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了也不敢吭声,只是走的时候恶狠狠瞪了眼徐风来。   徐风来拿回了粮食,还出了口恶气,心里痛快,也就不在意她这无能狂怒了。   两车粮食把徐风来暂住的那间柴房堆得满满的,仅剩角落这一块有下脚的地方。   看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徐风来心里也跟着填满了。   周行川趁机凑过来:“来宝,我办好了这事,你是不是该给一些好处?”   “你要什么?”心情好的徐风来答应的也痛快。   周行川没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徐风来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有一串火苗在跳,自己眉头也跟着跳了跳:“你...”   周行川靠近他,此时两人离得极近。   徐风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的视线紧张的四处乱看,这才注意到柴房的门和窗户都被关上了。   “...”做的这么明显,想猜不到都难。   周行川呼吸着他的呼吸,缓缓凑了过来。   是给足了时间他做准备,如果不答应,推开就行。   可徐风来没有,他只是闭上了眼,等着温暖的吻落下。   这次不比前两次的蜻蜓点水和一触即分。   徐风来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   火热的舌缠缠绵绵勾着他,仿佛密不透风的网,将他裹得连呼吸都忘了。   半晌后,周行川好笑地退开:“呼吸。”   徐风来一口粗气喘了出来。   周行川揽着他的腰,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分担了重量。   徐风来一颗心咚咚咚跳个不停,仿佛在胸口揣了一只小兔子。   周行川借着他靠着自己的姿势,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耳侧。   徐风来紧张,手下意识揪着他的衣裳,感觉到湿润的唇瓣落在耳边那层薄薄的肌肤上,不用问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成了猴屁股,没脸见人似的,直往周行川肩窝埋。 第32章   夏日渐深, 满园蔷薇却依旧。   转眼又是小半月过去,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徐父换下夏日的薄衫, 穿上无袖的汗褂。   精壮的手臂被日头晒得发黑, 栗子壳般的肤色。   他将手巾浸湿裹着清水往脖子上浇,以此来消一消暑气。   正值午时,外边热得很,一家人都窝在屋里。   徐风来更是打着蒲扇在扇风。   他看着头顶仿佛能把人晒融化的太阳,念叨了句:“又得脱掉一层皮了。”   夏收是一整年里最忙的时候, 偏偏那段时日也最热, 上巧村已临近夏收, 今年这日头却比去年还烈。   周行川坐在他旁边, 听见这句话, 疑惑地嗯了声。   可徐风来没有回答他。   暑气一直到傍晚才有减退的趋势。   徐家在山脚下,后边又是竹林,比起村里相对会凉爽一些。   因此尽管村里还身在灼热,徐家却已有凉风。   傍晚余晖挂在山头, 阳光透过云层,烧出火一般的颜色。   灿烂的晚霞在天边绽放, 美不胜收。   廉昭就是这时候带着柳蔓过来的。   他走在前边, 背着个简陋包袱的柳蔓在后边。   屋里边, 扫地的扫地, 喂鸡的喂鸡,各有其事。   徐风来正巧从鸡舍那边拐出来, 撞见他们二人, 又见柳蔓背着个包袱,顿时明了。   距离柳蔓跳河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廉昭办事速度虽不快但妥当,徐风来不知他是怎么办成的,但柳蔓总归是离了火坑。   廉昭本想喊周行川,可也先看到从侧边走出来的徐风来,见状对他点头致意。   徐风来也点头,由于手上还拿着鸡食盆,所以他没去开门:“自己进来。”   廉昭这才打开篱笆门进入。   旁边由蔷薇花藤织成的青篱院墙,苍翠欲滴、姹紫千红、香味浓郁,昨日徐风来才摘了两捧放进屋里点缀。   “来哥哥。”柳蔓眼红红的跟他打招呼。   徐风来走过去,因着手脏没伸手揉她的头,但嗓音轻柔下来:“没事了。”   “嗯。”柳蔓重重一点头。   周行川耳聪目明,在厨房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看柳蔓,又看看廉昭:“都办妥了?”   廉昭也点头,他看着周行川,欲言又止。   周行川了解他,知道这是有话要私底下跟他说,于是和徐风来打了个招呼,跟廉昭出了外边。   “何事?”   廉昭一开始没说话,他本就不是喜怒言于色的人,经常瘫着一张脸,周行川也不催促他,只在一旁站着。   廉昭似乎在做心理斗争,他沉默了很久,才小声道:“早上芽哥儿来找绵哥儿,无意间说漏嘴,我恰巧听见。”   周行川挑眉。   廉昭眼一闭,飞快说道:“他们说徐公子打算去父留子,等有了孩子就与你和离。”   “...”好一个去父留子。   周行川也瘫着一张脸。   廉昭与他相处已久自然懂他心思,观他神色就知道周行川早已知晓:“您何时知道的?”   “柳蔓姑娘落水那一晚。”那一晚徐风来在徐父徐母屋里说的那些话他全听到了。   “您不怪徐公子?”   周行川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无奈:“我知他所想。”   徐风来太聪明太冷静,若是别的时候,周行川一定为他着迷,可一旦这性子放在两人感情上,周行川就觉得心塞。   不过归根结底都是他没能让来宝放心。   廉昭也懂,他名义上是周行川的属下,可两人却是师出同门的兄弟,比起重五他们,廉昭更能设身处地去思考徐风来所处的位置。   这事本也不该他出声,可周行川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又见他做出种种事情,廉昭清楚他已泥足深陷,不想他蒙在鼓里等将来事情发生而措手不及。   徐风来很好,但应该更大胆些,他拥有周行川所有的偏爱。   见周行川心里有数,廉昭也放下心来,他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此次回京之后,我会离开。”   周行川一愣,稍后想明白缘由:“因为柳绵?”   见他看出来,廉昭迟疑了会,终是点点头。   周行川没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会才接着问:“留在上巧村?”   廉昭摇头:“绵哥儿说他志在医道,若有机会想去大江南北看看,我想陪着他。”   “也好。”周行川道,“在上巧村能学到看到的东西终究太少。”   柳绵既心有大志,又有廉昭在身边,确实不该拘泥于上巧村。   “主子...”廉昭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幸亏与他一起长大的周行川懂:“师父仙逝时让你留在我身边是担心你无人照顾,如今你既有了着落,他在天之灵也能安心,想做什么便去做,无需顾虑我。”   廉昭双手抱拳:“是。”   “对了,重五那边可有消息?”   “有,他正往溧水县来,不日就到。”   周行川皱眉:“我不是吩咐他先回京回禀大哥?”   “重五信上说担心您,回京的事已交由旁人去办,您可放心。”   周行川不语,他身边的侍卫大多都是父皇所安排,尤其是重五,既然这会违背他的意思往溧水县来,一定是父皇着急他的安危。   也不知父皇母妃听到他遇见了意中人该是何种心情。   廉昭见他沉默不语,沉默了半晌才道:“主子,您的事该告诉徐公子了。”   这是真心为周行川考虑,毕竟徐风来现在只以为他出身世家就已经做好和离的打算,若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恐怕会缩回手脚,斩断与周行川所有的联系。   廉昭所言极是,周行川也深知这点,他扶额:“我再想想。”   原本他是想等重五把事办妥再给徐风来一个惊喜,可那天晚上无意得知徐风来的打算,他的真实身份就成了一根刺,不管说出来还是继续瞒着都梗在心口,怎样都难。   其实在听见徐风来的打算之后,他确实很愤怒,气愤对方的不信任,可到底是爱意占了上风,他只恼怒了一瞬,后边就明白了徐风来的担忧。   所以他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如既往地对待徐风来。   他只能从言行举止中表露自己对来宝的爱慕。   好在效果是有的,来宝已经越来越依赖他。   廉昭走后,周行川立在黄昏中独自思考了好一会,残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最后,他似乎做了决定,转身进了院子。   吃过晚膳后各自洗漱准备休息。   家里的房间实在有限,加上柴房也塞满了粮食,柳蔓住进来更显逼仄,只能让她暂住柴房,徐风来搬回他自己屋里,而周行川打地铺。   本不该做此安排,只是两人的事已板上钉钉,徐父徐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过了这段时日再说。   地板打扫干净之后徐风来铺了一床席子,地上硬夜里还寒凉,徐风来又给垫了一床褥子,总之是尽量让周行川睡得舒坦些。   屋里烛光摇晃,周行川坐在长凳上,看着在铺床的徐风来。   徐风来三两下把床铺好,见他还是坐着,也不说话就沉沉望着自己,主动问道:“你有话要说?”   到底是放在心里的人,徐风来也注意到他今晚的沉默,若是换了先前,他应该黏在他身边像个小鸟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行川起身,牵着他的手坐到竹榻上:“关于我身世的事,我想告诉你。”   徐风来歪头:“嗯?怎忽然要说这个?”   周行川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接我的人快到了。”   徐风来听后,沉默下来。   周行川一眨不眨看着他,生怕错过他的表情。   也不知他心里想了什么,抬起头来,问:“几时?”   “就这几日。”   徐风来点点头。   周行川扣紧他的手:“来宝,当今天子姓周,你可知?”   徐风来睁大了眼。   皇家的事哪怕他们远在上巧村也有所耳闻,自然知道天子贵姓,而这人不会无故提起圣上,并且他也姓周,还来自京城...   徐风来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周行川早就预料到了,死死握着。   抽不出只能作罢,徐风来的视线透出一丝慌乱,他的唇也抿了起来。   周行川与他手心相贴,仿佛要以此传递力量给他:“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徐风来移开视线:“你不该来招惹我。”   “可我情难自禁,来宝,也许你不信,除了你,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   徐风来的视线转了回来。   对上周行川认真的眼神,徐风来也沉默,他从不觉得周行川是在玩弄他,如果是这个原因,周行川图什么呢?   若说是为了先前的拌嘴而故意报复,那未免太幼稚,周行川也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所以徐风来从未怀疑过周行川对他的情意。   只是现在,身份那道鸿沟成了天堑,他一时间不知如何选择。   可要说分开...徐风来垂眸,看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   那是不可能的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身份有别?”   “什么身份?你真要说有别那就是我是小子你是哥儿,我若早知世上有一个你,投胎那会就该落在这上巧村,与你青梅竹马,早日把你讨回家。”他明知徐风来在担心什么,却还是选择以自己的方法安抚。   听了这席话要说不动容是假的,徐风来本就有同他一搏到底的念头,如今知晓他决心,这种想法就更是坚定:“不怕圣上怪罪?”   周行川反问他:“那你怕不怕?”   徐风来没有回答他:“若是圣上要你娶贵子贵女,你又该如何?”   “不会的。”知道他不会信,周行川解释道,“我受伤的事与二皇兄有关。”   徐风来屏息。   周行川又道:“其中关系复杂,我有时间再慢慢与你说,只一件事你清楚便好,身在皇家万般不自由,我不贪那位置,父皇母妃也不希望我争抢,为了安太子哥哥和皇后娘娘的心,我的正妻不能太出众。”   “可我这...”何止是不出众,简直低落到尘埃。   “在我心里你最好,只是外人不会懂,也委屈你,与我成亲后,谁都会觉得你是我找的挡箭牌。”   要不是懂他的情意,徐风来知晓他的身世之时都有这种错觉。   他实在太普通了。   普通到除了种地做饭什么也不会。   徐风来的手绕到他脑后,摸先前受伤的位置:“既然已经立了太子,你二哥为何伤你?”   这些事情他看不明白,但他懂一个家只有一个说话做主的。   “他想要,便想撺掇我去试探父皇,只是他的打算父皇与太子哥哥都清楚,本想给他一个机会,谁知他冥顽不灵,在我留在上巧村这段时日,他应该被父皇发落了。”   徐风来听不大明白,可他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心上人很受父亲大哥的喜爱与信任。   “所以你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周行川点头,计划是父皇和太子哥哥商量之后定下的,他只需要按照计划走,受伤也在意料之中,太子哥哥不想他牵扯太深,因此一直没找他回去。   这回重五过来,估计是二皇兄的事已经处理好,父皇担心他,想要他回京。   徐风来想起他那时候一脸血的模样,目光有了变化。   周行川一直留意着他,见他流露出心疼,忙不迭问:“来宝,一直陪着我可好?”   徐风来眨了眨眼睛,不可否认他想过退缩,毕竟相差悬殊,可他实在不想将周行川拱手让人:“日后你会成为笑柄,说你娶了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哥儿,而乡野哥儿还霸道无理,不允许你纳妾。”   他是丑话说在前头,让周行川明白他日后会面临到的问题以及知晓他的想法。   “目不识丁可以学,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允许我纳妾也不是善妒,而是你在意我,得成比目何辞死,你可要说到做到别把我让出去。”   徐风来轻声道:“我不让,也得你自己不想走。”   “不走,你在哪它就在哪,只听你的话。”   “真听我的?”   “说一不二,让往东不往西,我若是做不到,就让我断子...”   还没说完就被徐风来一把捂住嘴:“狗嘴吐不出象牙,好端端发什么誓?你若断子那不也是我的子孙?”   周行川大喜,一把拉下他的手:“你答应了?”   徐风来长睫颤动,嗯了声。   周行川大喜过望,隐隐切切问:“那明儿就收拾东西,等重五来了我们就走?”   徐风来想了想,一口回绝:“不行。”   周行川错愕:“为何?”   “地里的庄稼熟了,收完才能走。” 第33章   这个原因让周行川哭笑不得。   他看着徐风来, 昳丽的眉眼尽是无奈:“来宝,你忘了我是谁?”   徐风来是个踏实的人,或者说活了十九年的他, 想象不出来他即将衣食无忧的生活是怎样的, 相比这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他更想抓住眼前:“十亩地,手脚麻利的话小半个月就能割完。”   看着一点都不为即将到来的富贵生活而心动的心上人,气的周行川扑过去咬他。   两人闹着闹着就变成了唇齿间的缠绵。   徐风来被他压在柔软的被面上,亲的气喘吁吁。   因为情动, 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看着周行川的目光带着媚意。   周行川被他看的心痒难耐, 微风吹拂的夏夜里, 他却感觉浑身冒着热气, 他低下头,又亲了亲徐风来水光潋滟的唇。   徐风来眼睫颤动,不由抬手推他的肩膀:“该歇息了。”   周行川沉沉嗯了声。   他清润的嗓音仿佛披上了一层隐忍的色彩。   徐风来抵着他肩膀的手指不禁缩起。   他并非不懂人事的小孩,与他同岁的哥儿姑娘尽数已成亲, 见他有婚约在身,迟早也是要面临的, 担心他新婚之夜怯场, 顾不得羞臊与他说过闺中之事。   这会周行川的情况就与朋友口中相似。   仅仅是一个亲吻就能把人撩拨的起心火, 徐风来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有如此本事。   明明在村民口中, 他是又高又壮的丑哥儿。   他心想,周行川真的好怪的一个人。   *   夏收是一件既充满喜悦也辛苦的事。   知晓周行川的身份之后, 便是他想跟着来, 徐父徐母也没答应。   徐风来对他倒是如往常,只是徐父徐母所思所虑他也能理解, 周行川无所谓不代表圣上与娘娘不介意,若因此而怪罪,拒了亲事是小,治罪是大。   所以在徐家忙着收庄稼的时候,周行川被留在了家里。   炎炎火日,铄石流金。   溧水下段一片金灿灿。   稻穗压弯了腰,果实累累。   今年天气好,庄稼地里施肥勤快,整体收成不错,哪怕上交了官府的税收也还能留下好些自家吃的粮食。   因此人人都欢喜。   只是烈日当空,实在将人晒得不轻,傍晚收工时,有些耐不住的汉子脱了上衣就往溧水跳,可把妇人夫郎羞得掩面而行。   徐家地多人少,哪怕今年有了柳蔓的加入,进展也不是很快。   前两日才割了一小部分,而到第四日,忙碌的上巧村忽然迎来一队陌生人马。   带头的是位骑着黑马,梳着幞头,穿着云纹圆领衫,腰悬宝剑的高大男人。   他身后跟着六七位同样装扮只是花色纹样不同的男人。   而他们身后,还有两辆满载的马车。   上巧村门口有一颗高耸却也经过修建的松树,正是迎客松的模样。   而树底下坐着三五老汉,身着汗褂,敞着衣襟,正悠然自在地谈天说地,而后边不远处还有一群嬉笑玩闹的孩童。   为首的男人下了马,昂首挺胸迈向老汉。   “老人家,打搅了,请问徐楠家往哪走?”   两鬓花白的老汉抬起头,一张黝黑、布满皱纹的脸看向男人:“你们是...”   男人抱拳拱手,态度亲和有礼:“我们是远方来的客人,有事拜见徐楠前辈。”   “徐家还有这样的客人呢...”老汉没想明白,但人家问路既是知晓又岂有隐瞒的道理,他转过身,朝后边叫小孙子,“虎子,你过来给这位大哥带带路。”   年仅七八岁的男孩听见祖父叫,忙不迭跑了过来:“去哪?”   老汉摆摆手:“去丑哥儿家。”   虎子点点头:“你们随我来。”   男人听见丑哥儿几字,无声皱了皱眉,只是很快便拉平。   “多谢老人家。”他抬起手往前挥,身后的人得到命令,牵过马匹与马车,跟上他的脚步。   虎子虽年幼,可上巧村是他的家乡,每处地方都认得,人也机灵,见他们又是骑马又是拉车的,就没往小路带,而是沿着大路去。   他们走后,村口的老汉抚着胡子问:“徐家哪来此等气派的客人?”   有人想了想,灵光一闪:“莫不是同他家那远房亲戚有关?”   几人被这么一提醒,瞬间想起来三个多月前,徐家来了位远房亲戚。   “我看是,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你看先前那几人,一身威严之气,比衙门里的差役还像样。”   “怕是不得了,别的不说,那些马匹,毛发柔顺膘肥体壮,一般人家能养的这么好?”   几人一回想,都不禁认同。   又想起徐家好事将近的事,不由感叹道:“丑哥儿命好啊。”   一行人正是来此迎周行川回京的重五等人。   虎子岁数小,步子不大,重五几人随便跨两步就能跟上,他心底着急见到周行川,没走几步就把虎子叉着胳膊抱起来,让他指路。   而随着越来越接近徐家,重五的眉头也越蹙越深...   徐家门前的三株黄铃树枝繁叶茂,透着青翠的绿意,篱笆建筑的青篱院墙蔷薇绽放,显得雅静别致,可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徐家简陋的事实。   而他们的三殿下就住在这。   廉昭居然让殿下住在此等地方!   重五心头升起怒火,廉昭太不像话。   到了徐家门前,重五把虎子放下,因着手头上也没可赏小孩的东西,恰好置办东西时剩了一些散钱,他抓了一把赏给虎子。   虎子人都呆了,竖着眉头瞪着眼睛,哪里敢收?   重五面容刚毅,那股凶气比起廉昭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知道自己不像善人,便耐着心思哄了两句。   虎子确认他不是想把自己买走,这才捧着两手的铜板跑了。   重五随手抓的一把散钱,得小孩合起双手成掌才能握住。   被留在家里的周行川听见外边有马蹄声,心有所感,从厨房走了出来。   这一出现就和外边的重五打了个照面。   实在是篱笆院墙高度有限,挡不住身材颀长的两人。   就见重五一见他,当即单膝跪下行礼,声音哽咽:“殿下,您受苦了。”那语气,仿佛周行川不是来的上巧村,而是进了刑房。   不够周行川也确实消瘦不少。   徐家就算没有苛待他,可也与京中不同,锦衣玉食十八年的皇子,如今过着只能算是裹腹的生活。   周行川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可要说不习惯那也是最开始的时候,现在他觉得挺好的,还有滋有味。   他手掌向上,手指抬了抬,示意他们起来,一边打开篱笆门走了出去:“先把东西搬进去。”   重五带来的几人都是周行川的侍卫,自然认得主子,他们把缰绳系在黄铃树下,麻利卸车。   却见盖在上面的麻布掀开,露出一个个大红箱子。   几人卸了车抬着东西进院。   周行川问重五:“只有你们几人?”   重五说道:“其他人留在溧水县。”   周行川又问:“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   “已经处理好。”Ⅹ重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卷起来的纸,“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弄到这些。”   他双手恭敬递过,周行川接过来,解了带子打开看了眼,是各类铺子的地契。   有酒楼、客栈、布庄,全是当下挣钱的生意。   周行川扫了眼,把地契收了起来:“庄子呢?”   重五默了默,还是如实道:“那家人不想卖。”   “价格低?”   “并非。”重五起初也想不明白,要说报答救命恩情,花钱了事就算了,何至于还要置办产业,甚至是宅院,可自打知道自家殿下看上人家哥儿后,他就明白了,是殿下色令智昏,“人家地里头还种了庄稼,全跟生意有关,您又要庄子还要地,岂不是强人所难?”   周行川哼了声:“所以拒绝了?”   重五为难:“您一向不喜以权势压人...”所以他去找人沟通时没说买家是三殿下。   周行川又哼了声:“罢了,此事日后再说,你进来吧,喝口茶水。”   重五跟着他进去。   马车上的东西在他们两人说话期间,几人动作迅速也已搬抬进来,就放在院子里。   周行川看了眼,忽然问答:“那里边该不会是五千两?”   “是些别的东西,那五千两银票用钱匣子装着也放在里边。”重五还没有笨到带着五千两现银招摇过市。   “拿出来。”   “是。”   东西都是他安排人装的,哪一箱放了哪些物品他都知道,重五走到其中一箱面前,开了锁,从里掏出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红木匣子。 第34章   重五把钱匣子从箱子里翻了出来, 又转手递给周行川。   周行川开了锁扣看了眼,估摸着是重五想到方便兑换,银票的面额不大, 尽数是些五十一百两的。   圆润指尖从银票面上划过, 周行川啪地一下合上匣子:“屋里喝茶。”   重五斗胆,当着周行川的面打量了眼这三间泥房子,顿时歇了进去一坐的心思,他怕自己再看会连夜把殿下绑回京城:“殿下,您准备何时动身?”   “还早。”周行川依着徐风来的话说, “地里的粮食还没收完, 收完了还得晒, 最快也得半个月。”   重五听他一口一个农活, 还头头是道, 眉头也跟着跳了跳:“廉昭在何处?”   “他在柳郎中家。”周行川大概是知道他的打算,替廉昭昭雪,“此事不怪廉昭,落在这合该是我的缘分, 对了,还有一事交你去办。”   他这话就是不让重五问责廉昭, 重五是他的侍卫长自然懂他的意思:“殿下请吩咐。”   “上巧村有一名叫柳堂夏的无赖, 先前廉昭伤重碰巧让他救了, 可偏偏他拿了钱却不肯救人, 差点害廉昭殒命,我本想发落了他, 可这人不知躲哪去了, 一直未露面,你想法子找到他, 送进牢里去。”   要说这柳堂夏多笨也不是,他知道周行川几人会盯着他,故而不敢白天出现,周行川也没时间守着他,所以让他逍遥了几个月。   重五问道:“可有线索?”   “此人好赌,你去溧水县的赌坊走一走。”   “是。”   事情吩咐完,周行川忽然诡异地陷入沉默。   重五偷偷看了眼他,见他出神,明显是在想事,而能让他挂念的事无非就那几件,重五便斗胆道:“殿下,害您的人已被陛下贬为庶民,阖家驱逐出京。”   周行川一愣,心头大石落下,也不知是该松口气亦或是其他:“嗯,父皇和母妃如何?”   “陛下与娘娘身体康健,只是挂念您,殿下,还是早日回京的好。”   周行川见他满心满眼全是让自己回京的念头,就不想跟他说了:“你既然不想喝茶那便回去吧,把事办妥了再过来。”   “殿下还是随我去溧水县...”   “重五,我心上人在这,你让我去哪?”   “...”重五吃瘪,顿时不敢言语。   同时他也有一些好奇,这徐家哥儿究竟是何等姿色,能让清心寡欲的三殿下动心,还甘愿留在上巧村干农活了解农耕之事?   “还不走?”   见周行川沉下了眉眼,重五不敢再留,忙带着人离去。   他们带了水囊,倒不至于一定要喝徐家的一口茶,周行川就是知道才敢赶人,不然为自己办事,到头来一口茶水都舍不得给,传出去岂不是说他苛待下属?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周行川看了看几个大箱子,里边的东西他也不知是何物,但是要归置也得等来宝回来,于是他心安理得将箱子留在院子里,捧着钱匣子回屋放好,然后去厨房生火烧水做饭。   来宝不让他下地,可看着来宝这般劳累,周行川又心疼,只能力所能及去帮一帮。   没一会,烟囱里就飘出了炊烟。   *   落日时分,先回来的徐风来和柳蔓出现在小坡前。   两人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握着割刀,一身疲惫。   还未进院子,徐风来就闻见烟火的气味,知晓是周行川已经把火生好,而进了院子,就看到那堆放在一块的几个红木箱子。   家里的院子不大,而那几个大箱子又实在是显眼,想装作看不到都难。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周行川打扫屋子把里边的搬了出来,可认真一瞧,红木箱子是新的,油漆光亮,每个箱子还上着方形的铜锁,明显就不是他家那旧箱子。   徐风来拿下斗笠在手里,喊周行川:“阿靓。”   周行川听到他喊,马上从厨房出来:“回来了。”   徐风来问他:“这是哪来的?”   “重五带过来的。”   徐风来知道重五是谁,听到他的名字还愣了愣,一会反应过来,四处看了看:“人呢?”   “他们住客栈。”   徐风来松了口气,可能是近乡情怯,心里知道要面对,可真碰上还是会紧张,人不在这他也能缓一缓:“箱子可不能放在这。”   “是重五给家里准备的礼物,你打开看看,然后给芽哥儿他们都备一份,明日我送过去。”   徐风来一听,心想这重五倒是有心,又不免想,他既备了礼物来,周家那边是否也接受他?   他心里想知道,可碍于柳蔓在,便忍着没问出来:“你来分吧,我去做饭。”   柳蔓很有眼力见道:“我去就好,你们忙。”   她主动分担,徐风来也不会拦着。   先把斗笠和割刀放好,这才重新出来。   重五一共带了八个箱子,他一一打开看过,箱子里边除了布匹、金银首饰,还有山珍海珍等干品,另外就是玉器古玩,全是值钱玩意。   徐风来见了都愣了。   明明是八箱东西,他却忽然就信了周行川当真是皇子的事,先前他还半信半疑来着。   这些东西徐风来可不会分:“我怕送了他们也不收。”   周行川在上巧村住了三个多月,多少懂此地的人情世故,重五到底是天子脚下待久了,没想过这份礼拿出来合不合适:“玉器古玩就算了,布匹和金银首饰可以备一份,还有这些干品,也分一点。”好在没准备字画之类的。   徐风来点点头,说来也巧,布匹重五准备了有三箱,每个料子都有。   好一些的绸缎,那可不是徐风来的身份配穿的,重五敢备这份礼,一定是周家那边的指示,他稍稍放下了心。   他依照柳芽、柳枝和柳绵三人的姿容,每样料子挑一匹,每人各选了三匹布。   金银首饰款式众多,也不知重五是如何准备的,难为他还备的齐全。   徐风来想了想,道:“芽哥儿和绵哥儿就备簪子金钗和项圈,至于枝姐儿,给她多准备一副耳环。”   哥儿虽是像女子那样作为出嫁的一方,可妆容与女子比起来又不同,更加接近男子的装扮。   东西是周行川让备的,怎么分配还是要经过他的同意。   在这些事上周行川没意见:“依你。”   徐风来分好,同样也没少了柳蔓那一份。   这一分就好几样出去,可在这大几箱子面前,那也是冰山一角。   “带过来倒是麻烦,来日还得带回去。”   周行川道:“不必担忧,我会让重五先送到封地的府上。”   “封地?”   “嗯,溧水县就属于我封地的管辖,只是父皇母妃舍不得我,及冠之前不让我前去封地,所以我们还得在京城住几年。”   徐风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日后我们还能回来?”   “你想回自然可以回,只是得常住府衙了。”   “能回来就好。”   仅是如此他就露出笑意,周行川不由暗叹,让来宝背井离乡跟着自己去京城,确实为难了他。   只是目前这些箱子往哪塞还是个问题。   三间屋子,柴房堆了粮食和工具,而且还摆了木板床,根本就收不下。   也不能放在外边,唯一能放的也就只有他的房间和徐父屋里。   把给柳芽几人的礼物准备好之后,徐风来就和周行川两人先把箱子抬进去,公平起见,一间屋子分了四个。   几大箱子塞进去后,屋里更显逼仄。   一瞬间仿佛落脚的地方都没了,转个身都能左脚跟右脚打架。 第35章   他们两人刚搬完, 徐父徐母就回来了,徐风来把这事给他们说了说。   夫妻两听后也诧异,还特意开箱子也看了看。   那些古玩玉器金银首饰闪了徐父的眼, 他震惊道:“乖乖, 这要是换成银子得多少钱?”   徐母听后,拍他胳膊:“这可不能动。”   徐父道:“没想着动,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些好东西,托阿靓的福了。”   周行川笑了笑没说话。   徐风来也没插嘴。   原本他还担心,爹娘见了这些东西会跟他一样心里有落差, 怕爹娘对周行川恭敬, 好在是如常。   要说起这个, 徐父徐母完全没这想法。   就算他们知道未来儿婿是皇亲国戚, 可他们先遇见的是‘一无所有’的阿靓, 那会周行川还是个受了伤、忘了事的小可怜,这会哪怕他们知道失忆是假的,也没想过去奉承他。   把箱子归置好后晚饭也做好了,几人吃了饭, 又先后去洗漱,趁这工夫, 徐风来把给柳蔓的那份礼给她。   柳蔓说什么也不肯收。   她本就因徐风来的帮助捡回一条性命, 后面更是因为他脱离苦海, 别说让她为奴为婢, 就算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徐风来的恩情,怎还可能贪图这些身外之物?   徐风来劝道:“签卖身契是为了唬住你家里人, 在我心里你就是妹妹, 别多想,这份礼也是阿靓让我备的, 你若是不收,心里就是怪罪我们。”   柳蔓一听顿时急了:“来哥哥,你知道我不是...”   “那就收下。”徐风来又补了句,“芽哥儿他们都有。”   没法子,柳蔓这才拧着眉头、一脸为难收了。   徐风来又道:“最迟一个月,我们就会离开上巧村,你若是还有其他事要办的抓紧时间去办了。”   柳蔓点点头。   徐风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我心里有一事要跟你商量,不知你可愿意?”   她也不问什么事,直接点头:“愿意的。”   “我爹娘想收你做义女,你若是答应,离开上巧村之前,我们就先把这事办了。”   柳蔓瞬间红了眼眶,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只化成一个好字。   徐风来笑了笑:“歇息吧,明日还要下地。”   柳蔓送他出去。   徐风来回去自己屋里,就见床榻前摆着一盆热水,而周行川坐在旁边,看模样正等着他。   徐风来把门关上后走了过来:“你端过来的?”   “嗯,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泡泡脚去去乏。”   徐风来跟他一个屋里睡了好几日,已经没开始那股紧张,而且要说两人的关系,本就是因针锋相对起的心思,自然就少了个股扭捏劲儿。   走到他身边坐下,脱了草鞋,将双脚放进盛着温度适宜热水的木盆里,仿佛有奇效,脚放进去的刹那,身心当真愉悦了不少。   这几日忙,加上家里也没什么事,往往洗漱过后躺床上,还说着话呢下一瞬徐风来就睡了,这也让周行川知道收割庄稼并不轻松。   他自然而然靠过去,徐风来也懂他心思,歪过身子,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周行川抓过他的手,握在手里把玩,惯于做农活的手跟他的不一样,哪怕是个哥儿也粗糙,可他竟很喜欢这种感觉,不似摸着玉的触感,好像在摩挲徐风来前十八年的人生。   徐风来看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肤色差异,他的手是麦子那般的颜色,可周行川的如白玉无瑕,他说:“有些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是个皇子。”   “嗯?”   “哪怕在最开始,你也只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完全不像我知道的那些公子哥。”   周行川好笑:“你哪知道的?又是书上说的?”   徐风来被他取笑,恼怒地捏了他一把。   周行川顺势将他的两只手包裹住:“先不说你们救了我,再则你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我为难你们做什么?”   “挺深明大义。”   周行川用侧脸蹭了蹭他的脑门:“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他只是不喜以权势压人,不代表他性子好。   徐风来想,也许不是别人不知道,只是他们不敢说。   两人互表心意已有一段时日,关于周行川家里人他也陆陆续续了解一些,包括周行川在京城的事。   少年矜贵,又是有‘不爱娇娥好儿郎’的名声,就算别个对他有心思的哥儿姑娘,也会因为对方拒之千里的态度而远离。   所以让他捡了宝。   他想,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周行川。   徐风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气息与热水的包裹下,渐渐合起了眼,在他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周行川忽然想起了什么:“差点把这事忘了。”   徐风来惊醒,又被他轻轻推开并摆正身体,完全清醒过来。   就见周行川走去箱子那边,从顶上抱了个匣子过来,直接塞给他。   徐风来困顿地眨了眨眼。   周行川示意他打开。   徐风来便打开,入目的就是一张地契。   他虽是识字,可认得的不多,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才恍惚猜出是一家玉器行的地契。   “这是何意?”   周行川站在他面前,单手成拳放在唇边挡住尴尬的神色,他轻咳了声,道:“以前不清楚对你的心意,就让重五备了些产业给你们作为报答。”   徐风来翻了翻,发现地契足足有八张,而地契之下,更是厚厚一叠的银票,就这些东西,把匣子都装满了。   “...”忽然就一夜暴富。   他看着周行川,眼里的困意消失,神色复杂:“你出手真大方。”又是地契又是五千两,如若没互相爱慕,这些东西足够他们一家逍遥快活一世了。   周行川挽尊道:“我知你们救我不是为了报答,这些也不过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就算你们不要我也会想法子让你们收下。”   徐风来合上匣子,将其放在一旁,而后看着周行川:“过来。”   周行川走过去。   徐风来又命令道:“蹲下来。”   于是周行川又蹲下身来。   他这样自然而然地听从徐风来的吩咐,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徐风来内心也欢喜他的顺从,这样想着,就着坐着的姿势,头往前倾,微错开一些,将唇印在周行川唇上。   周行川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张开唇化被动为主动。   徐风来根本不敌他,没一会就被他亲的软了身子,绵绵倒在周行川怀里。   周行川目光隐晦看了眼他殷红的唇,扶着他坐直,顺手抽过放在一旁擦脚用的干巾垫在大腿上,将徐风来的双脚自木盆里捧起,放在干巾上,细细擦拭掉水珠。   然后将干巾丢进木盆,把木盆端到床尾放着,又重新过来,抱着徐风来躺在床上。   徐风来正疑惑,他的吻又跟着落了下来。   这是还没过瘾,想要更方便亲他而已。   徐风来被他结实的双臂困在床榻之间,被亲的直哼哼。   明明比他还小一岁,可肩膀宽阔、上臂有力,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仿佛一张网,将他密不透风得罩着,一丝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的亲吻持续了有半刻钟,房间里黏腻的水声才慢慢停止。   徐风来仰面躺着,一双眼盈满了水雾,可眼神涣散,明显也沉溺其中了。   周行川再控制不住,呼出一口气,额头抵着徐风来锁骨的位置,隐忍说道:“来宝,我好想成亲。”   只是一瞬间,徐风来就懂他的言下之意。   一张脸更是红了。   他的目光动了动,抬起手,搭在周行川的背上,好似在回应他:“我也想。”   周行川猛地抬起头来。   徐风来对上他真切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红的似要滴血,还是坚定不移道:“周行川,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来宝。”   周行川的头又埋了下来。   徐风来的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内心也有丝意犹未尽。   身体深处仿佛有一把火烧着,只要一个机会就能燃成熊熊火焰。   而点起这把火的人,每每都克制住了。   他想着他十九,比周行川大一岁,又是个哥儿,稳重与矜持些无可厚非。   可周行川年轻气盛居然也能忍住不伤他。   他在周行川心里是占了分量的。   能让一位皇子对他唯命是从、甚至打洗脚水的分量。   周行川等身体里的那股火下去趋近熄灭才伏在徐风来耳边说:“我先前承诺要把村子里的庄子和农田买下来送你,可重五没办到,那家人不肯卖。”   徐风来安抚他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有些好笑:“你还真去找人家了?”他一直以为周行川只是说笑,甚至都把这事忘了。   “嗯。”周行川双臂伸直撑起身子,“原先我就与你说过,他们欺你辱你无非是因为你现在地位不及他们。”   徐风来听懂了:“所以你想让我借你的势?”   “是帮你讨回公道。”他忽然泄了气般,又趴回徐风来身上,“可没成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徐风来心下百感交集,既好笑也甜蜜。   他在上巧村长大,对于那些嘴碎的人欺软怕硬的性子早已知晓,虽说恼怒,可也没想让这些事在心里常住,毕竟那些人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忍不了骂回去就是,然后过了就算过了。   可他没想过,这人竟一丝一毫都记在心里,还暗戳戳的为他做这么多。   于是他也不想就这么过去了:“不,他们已经怕了。”   “嗯?”周行川抬起头。   徐风来看着他:“他们已经在猜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会不会一怒为男颜,找他们算账。” 第36章   不得不说徐风来真的很了解他们。   当有队人马进村来找徐楠, 而且出手大方,给虎子的赏钱就是别人在码头做工好几日的量,这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还让不少人又惊又慌。   没人怀疑这些老翁们看走了眼, 因为重五他们离开之际,又被许多人瞧见。   一时间,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上巧村散开。   不过这都不是徐风来关心的事,他照常下地收割稻谷。   地里的农活还要好几日才能做完,偏偏家里还攒了一堆的事等着他们去解决。   因此一家人恨不得长出六只手。   他们下地后不久, 重五一伙人又出现在上巧村。   他回去思考了一夜, 殿下不想离开上巧村无非就是因为地里的活没干完, 没关系, 他们人多, 你一手我一手,总能加快速度。   于是他带着人回来,先去拜见了周行川,告知了愿意帮忙的打算。   周行川挑了挑眉, 没戳破他内心的小九九,重五乐意帮忙, 也省了来宝辛苦。   于是他把一伙人带到溧水下段。   重五几人身为周行川的侍卫, 见过刀光剑影、也爬过死人堆, 唯独没有下过地。   几人信誓旦旦来, 到了田头才发现他们惯于耍刀弄剑的手,割不明白一颗稻谷。   而重五也在此时见到了殿下的心上人。   怎么说呢, 若说气质, 确实比不上京城里的公子小姐,但胜在落落大方, 瞧着不大的年纪,却好似洞晓世事,有一股超脱世俗的淡然。   再看他的眉眼,重五就知道殿下为何心悦他了,这都长殿下心坎去了能不动心?   重五不着痕迹打量一番,知道他们两人不能讲究般不般配,主要是殿下喜欢。   他见了人,正儿八经行了礼,徐风来也算将他的脸与名字对上,有个印象。   几人的到来在开始之际不仅没起到帮助的作用,反而越帮越忙。   徐父不想他们添乱,可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就让他们去打谷子。   而徐风来则趁机和周行川说几句话:“你怎把他们领过来了?”   周行川看了眼正卖力打谷子的重五:“重五想早点回京。”   这倒是不假,那心思连徐风来都看出来了:“回京之前得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   周行川点头:“这是自然。”   “礼送了?”   “一会去。”   “那你先去,等回家再跟你细说。”   “嗯。”   等他走了,徐风来才重新下地。   重新弯下腰割稻子前他看了眼重五几人,让他们下地属实大材小用,只是打谷子确实比割谷子要上手多了。   *   柳芽几人与徐风来感情甚笃,而周行川在徐家这几个月,与他们交往也频繁,几人对他也算照顾,送礼无非是报答他们这几个月的关照。   正是夏收,家家户户的青壮年都下了地,好在尚有妇人与夫郎看家,周行川不算白跑一趟。   而他送礼的事没多久就被传了出去。   传出去的人正是柳芽柳绵几人的娘亲与阿父。   几人既是带了炫耀,也是为徐风来打抱不平。   当时柳家退亲,徐风来沦为村里的笑柄,这些人怎么难听怎么奚落,如今徐风来福气在后头,寻了个这么好的郎君,他们又与徐家交好,且小辈也与徐风来亲密,多少也把他当半个孩子看待,今时今日再不用忍着,只管添油加醋了说。   不用一日,徐家给几人送礼的事就传遍了上巧村。   这自是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但徐风来还不知道这事。   傍晚一家收工回来,本想留重五几人吃个便饭,但是几人还得赶回溧水县,只喝了口茶水就走了。   他们不留徐家也不能强求,然后是忙着晚饭、喂鸡喂鸭,浇菜扫地的事。   等锅里的饭煮好,五人坐在饭桌上,徐风来才宣布:“爹,娘,蔓姐儿同意留在你们膝下孝顺,你们抓紧时间挑个日子,把改姓的事办了。”   既是改姓,就得摆上酒席请人吃饭见证。   而柳蔓是她爹娘签了卖身契的,之后如何就再与柳家无关,要怎么对她也是主人家说了算。   只徐家不是好逸恶劳的人家,柳蔓也是徐父徐母看着长大的,做不到把人当奴婢使唤,又见她可怜,才生了收为义女的打算。   徐父点点头:“我明儿先找人问问。”   徐风来又道:“至于家里的田地还有这间屋子,爹你想如何?”   徐父现在心态尚未发生变化,这份家底都是他一手一脚攒的,要说弃了那是不舍的很:“既去了京城便是鞭长莫及,我就是想管也看不到摸不着,但要说卖掉我着实不舍,我先去问问你姑姑,她若是想要,便宜卖给她,若是也不想管,我再问问其他人,租出去。”   徐风来嗯了声,他光顾着说话,半天不见得扒一口饭,而家里自从来了柳蔓,他就坐到了周行川旁边,所以周行川殷勤地给他夹菜,没一会碗里就堆成了小山高:“还有一事,阿靓让人在县城置办了产业。”这事他没想着瞒家里。   徐父听了,说:“送东西就够了,怎还破这费?”   周行川道:“就当做是来宝的嫁妆,不算在聘礼内。”   柳蔓听了忍着笑。   徐风来打趣道:“我倒是没用,连嫁妆都让你出。”他眼角余光瞥到自己的碗,才下意识端起来扒一口。   周行川道:“铺子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找人打理,只是这间祖宅,你们若是舍不得,推翻了重建,若是舍得,我想改成学堂。”   听他的话,几人均是一愣。   周行川又道:“我原先想过重新买一块地,只是屋子若不常住,没了人气也容易倒塌,若是推翻重建,将来也没多少机会回上巧村,怕被人占了去又是一通掰扯,不如改建学堂,徐叔你觉得如何?”   理是这个理,他们都明白。   但这是徐家的祖屋...   徐父视线转了转,最终是叹口气:“你说得对,来宝结了这门亲事,不知多少人眼红,改成学堂也算是为村里做件好事,就这么决定吧。”   周行川听他语气含着不舍,劝解道:“徐叔,我知晓你们舍不得,但你们要想留在上巧村,来宝也不放心,所以我斗胆做这决定。”   徐父看向徐风来,对上他的目光,虽是看着他却是对周行川说:“我和你婶自然是跟着来宝,就是麻烦你,得照顾我们一家了。”   “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孝顺你们理所应当。”   “你是好孩子,我信得过。”   大概是离别在即,以后再相见也不知何时,一家子心头都有离愁萦绕,这股情绪一直弥漫到吃完晚饭、各自洗漱回屋。   徐风来坐在床榻上,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行川后边洗漱进来,见他坐着发呆,关上门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徐风来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周行川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不想走?”   徐风来也没瞒着:“有一点。”   “那是委屈你了,要跟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徐风来把头靠过去,周行川顺势把人搂住。   “也还好,心里有所准备,只是这一走,就喝不到芽哥儿的喜酒了。”   柳芽成亲的日子在十月,而他们最晚下个月就得动身,重五都已经来了,不会让周行川留太久。   周行川想了想,干脆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   徐风来绝对不算瘦弱,可这人就真跟抱麻袋似的,轻易就把他扛起来。   徐风来坐在他大腿上,与他面对面。   “等过几日忙完了,你请芽哥儿和他未来夫君去县城,我摆上一桌,就当提前为他庆贺。”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去酒楼就不必了,就在家里吧,整两桌好菜,叫上绵哥儿枝姐儿他们,聚上一聚再好好道别。”   哪怕马上他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改不了省钱的习惯。   “都依你,心情好些了?”   “嗯。”徐风来看着他,忽然伸出双手抓着他的耳朵,“我怎就看上你了?”   周行川任他抓着,也不恼:“我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又火眼金睛,不看上我看上谁?”   “臭美。”徐风来忍不住笑。   周行川喜欢他笑,来宝眉目俊朗,笑起来时光风霁月,明媚清辉。   他探头过去,亲了亲徐风来的脸颊:“建学堂之事是我自作主张,你怪不怪我?”   “这是好事。”徐风来自己就是个哥儿,也想天底下的哥儿姑娘都能够读书识字,“只是请夫子也要花销,我暂时还不会别的挣钱法子,只能先让你垫着了。”   “跟我还说这些生疏的话?”周行川黏过去,含住他的下嘴唇用牙齿研磨。   他没用力,可这样暧昧的调.情手段徐风来依旧招架不住。   搭在周行川肩膀上的手推了推,周行川怕伤着他,放了开来,因此徐风来得以脱离掌控:“田地若是不想卖,只要找人打理就好,收成可以卖掉或者贴补学堂。”   下嘴唇被咬过,有异样的感觉,徐风来总担心是破了,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没尝到腥味才放下心:“我跟爹娘商量商量。”   周行川与他面对面的姿势,自然看清那一截粉红舌尖在皓齿中一闪而过的光景,刹那之间,他的心神全被勾引了去,不由抬手掌住徐风来的后脑将他按向自己。   与他亲密多回,徐风来自然懂他现在的眼神,也就没反抗,乖乖地任他亲。   亲够了,周行川才把人放开:“歇息吧。” 第37章   自打周行川给柳芽几人送礼的事在村里传开后, 徐风来便注意到时不时有人走到徐家这边的田埂上搭话。   目的不明,聊着聊着最后问上一句可要帮忙。   几人完全没多想,只当他们是客气。   直到一连好几日, 他们忙完回家, 都遇上前去家里送东西的村民,大多是瓢瓜与蔬菜等不值钱的玩意,这时候一家子才反应过来,那些人是在巴结他们。   实在不怪徐父徐母没转过来,他们一家在上巧村地位低下, 便是村里商量什么事, 也从轮不到徐父发言。   如今风水轮流转, 一个个的反过来奉承他们。   一家子又是好笑又是觉得世态炎凉。   最后徐父徐母觉得该哪样还是哪样, 别人要送东西他们拦不住, 只能是不收了事。   *   徐风来也没在意,每日忙着地里的农活就已经够累,实在没心思再与他们勾心斗角。   有了重五几人的帮忙,地里的活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加快, 最多这两日就可以收割完。   收割完的粮食晒干之后除掉交税和暂且吃用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徐风来与父母商量过, 准备全卖了, 去京城也要花销, 况且京城是天子脚下, 可不是溧水县能比的,他们现在能多弄一些银钱便多弄一些。   虽说身边是有周行川, 再不济也有那五千两, 衣食住行不用他们操心,可钱多总不会是坏处。   知晓他打算的周行川也没说让他生气的话, 一点头,随他决定。   他诸多好处中唯这点,徐风来最可心。   过了两日,田里的稻谷收割完,原先金灿灿的农田现在只能看见铺在稻草头上晒的青黄稻草在地里。   本来稻草也有用处,按照以往是要收回家里的,只是下半年也不种地了,徐父就想着把稻草送人去。   要说卖也有人要,只是都要离开了,徐父想着多做件好事算是积德。   *   今年不用想着双抢,一家子也能松口气。   往年这时候,抢着收割、抢着下秧,等忙完人都能瘦一圈。   稻谷收完后的第三日,徐父与徐母就去了县城。   一是去找出嫁的妹妹问问田地的事,二是买酒菜回来,明日摆酒请客,为着柳蔓改姓的事。   人是早就请好了,相熟的几家不必说,村长是一定要请的。   徐家在上巧村没有宗亲,自然就没有族老见证,所以只能请村长。   *   而徐风来三人则留在家里,除了打扫屋子,还要收拾出明日摆酒用的碗筷。   柳芽与柳绵柳枝三家人不必说,那是一定会来,然后还有徐父其他的好友,村长家里也不知来几人,最少都得准备六桌。   但家里也没这么多碗筷,就连桌子都是找柳芽他们凑的。   “阿靓,你先去把屋里那张桌子收拾出来,省得明日团团转。”   周行川听他吩咐,折进了屋里。   徐风来与柳蔓两人手脚麻利,将木盆里的碗筷清洗好放进篮子里沥水,然后提到一边放着。   之后他也去房间,帮着把桌子搬出来,用湿布擦干净。   晚些时候,徐父徐母还未回来,柳芽和柳枝几人却过来了,手上还提着篮子,装着碗碟和筷子。   因知晓他们会过来,所以院门没关,几人便直接进来了。   见三人坐在屋檐下吃着瓜纳凉,悠悠哉哉的,而院子里摆着两张擦洗过的桌子,柳芽问道:“都忙完了?”   徐风来喊他们过来坐,一块吃瓜,然后才答他:“菜还没弄。”   柳芽道:“那一会我们把桌子搬来再帮忙。”   徐风来点点头。   柳芽几人去洗了手,过来拿瓜吃。   瓜是自己地里种的,但不多,产也就那么十来个,昨晚徐风来去摘菜的时候顺便摘了两个,提前用打回来的井水泡了一天一夜,这会吃冰凉冰凉的,入口时仿佛暑气都能消了去。   柳芽几人吃了,都说甜。   几人坐在凳子上,一边吃瓜一边闲聊。   柳芽问徐风来:“你们准备何时动身?”   “还不清楚。”   柳芽捧着啃了一半的瓜唉声叹气:“去那么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柳绵拿肩膀怼他:“来哥哥找到如意郎君是好事,你伤春悲秋做什么?”   柳芽瞪他:“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又怪罪我了。”柳绵笑。   柳枝也搭话:“你还挤兑绵哥儿呢,他将来也要离了上巧村去。”   柳绵想要云游四方的事几人一直知晓,何况现在又与廉昭心意相通,走是早晚的事。   柳芽被她一说更难受了:“都走了,就剩我跟枝姐儿。”   徐风来笑道:“苦着脸做什么,又不是不回来。”   柳芽梗着脖子:“几年见一次跟时时见能是一样?”   柳蔓被他说的没心情吃瓜:“你再说我可就要哭了。”   “那我不说了。”柳芽也怕真把他们弄哭,诚如柳绵所说,这都是好事。   徐风来找到相伴一生的人、柳蔓再不用受家里磋磨、柳绵也能实现心中梦想。   徐风来见他仿佛霜打的茄子蔫了脑袋,不想再被即将到来的分别影响几人心情,故而转了话题:“你们在村里可有听见风声?”   柳芽几人想了想,才知道他问的是谁。   柳枝家与柳蔓家挨得近,回答道:“吵是有听见,但估计也不敢寻过来。”   “呸。”柳芽可不服气,“这不要脸的玩意要是敢来,我见一次骂一次。”   几人听了不由发笑。   柳蔓也弯着眉眼,如今她脱了泥沼,就算听到父母的名字,心里也只是有些不舒服,可再不惧怕了。   她现在有义兄一家疼,从今以后这才是她的家人。   柳绵伸手去捏他的脸颊:“你也好在是说亲了,否则谁敢要你。”   柳芽一扭头把自己的脸从柳绵的魔爪抽离:“不要就不要,我和来哥哥作伴去。”   柳枝笑他:“来哥哥才不要你。”   徐风来但笑不语。   看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也不嫌吵闹,这种场景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柳芽几人吃了瓜,在徐家坐了两刻钟就回了,他们还要回去搬桌椅,然后还得帮忙洗菜。   等把桌椅搬好,几人又帮着清洗瓜果蔬菜,等都忙完了,正坐下来歇口气,就听到外边有马蹄声响起。   包括柳芽几人在内,都听出这是重五带来的马车。   因为除了他,没谁能赶得起马车。   果不其然,高大的重五出现在院子外。   他手上还提着半边猪肉。   徐风来先迎上去,帮着把猪肉接过来放。   周行川也走了过来,问他:“遇上徐叔他们了?”   重五拱手行礼:“正要来找殿下,碰巧在城门口遇见。”   那时候徐父徐母正准备搭车回来,他给撞见就把人给拦了。   地里的活做完了,重五这时候过来肯定是有事。   “外边说。”   重五又跟着他出去。   刚出院门,就迎上一陌生妇人。   凭借对方与徐父相差无几的面貌,周行川认出来人,于是停下脚步,弯腰行礼:“晚辈见过姑母。”   身上穿着新衣裙、头上插着银簪子、手上戴着金手镯,身形瘦削的人正是徐风来的姑姑徐莲。   她见了人,眼前一亮:“你就是阿靓?”   周行川站直身子:“正是。”   “哎呦喂,我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小子。”她乐得眯起了一双眼。   徐母在她后边走过来,听见这话也笑:“屋里坐,有的是时间让你好好看。”她又轻声细语问周行川,“上哪去?”   “不去哪,就在外边。”   徐母知道是重五有事找他,那就不是她能过问的,于是说了声去吧就推着小姑子进屋。   很快徐莲就被院子里的哥儿姑娘围着了。   周行川与重五走到黄铃树下,那里树影斑驳:“何事?”   “回京的日子得推迟,今日我收到飞鸽传书,陛下下了圣旨,正往溧水县来。”   “什么圣旨?”   像是知晓周行川的的紧张,重五也没瞒着他:“陛下说,殿下要娶徐家哥儿做正妻,可不能让人家没名没分跟着你进京,所以下了赐婚的圣旨。”   “当真?”   重五便把飞鸽送来的纸条找出来递给他。   周行川仔细读过,认出这是太子哥哥的笔迹,当即喜出望外:“我还以为父皇会...”   虽是未完之言,可重五却懂:“殿下是杞人忧天了。”   周行川把纸条卷好自己收着,准备拿给来宝看,也让他高兴高兴:“重五,我记得你娶妻了。”   “是。”   “那你应该懂,有所爱便有所惧。”   重五心想,我与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这么多弯弯绕绕。   想是这般想,话却没敢说出来。   周行川不知他所想,收好纸条,整个人神清气爽:“进去喝口茶吧,若是有空,明日带上兄弟们来家里喝酒。”   重五还能怎样,只能乖乖应:“是。”   院子里,徐莲正拉着柳蔓说话。   徐风来在帮徐父整理他们带回来的东西。   周行川见状,走了过去。   “我做什么?”   徐风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用你忙,招呼姑姑去。”   周行川便去了。   徐风来又打量了几眼徐父,见他眉头蹙着,回来到现在话也不说,反常的很。   只是人多口杂,打算等晚些时候再问他。   重五主要是来递消息,喝了口茶歇了会就又回县城了。   徐莲还留在这,她今晚要在家里住一夜,明日喝酒。   徐父徐母买的东西大多是明日酒席上要用的,也有瓜子花生等,专门买来招待客人。   晚些时候,柳芽几人见家里忙得差不多了,也都先回家去,明早再过来。 第38章   徐莲对周行川这个侄婿可谓是满意。   先不提对方的身份, 长得那也是端正标致,明白了讲,能结这门亲那是徐家祖坟冒青烟了。   她拉着周行川聊了许久, 等吃饭才肯把人放开。   吃了饭, 又各自去洗漱,家里房间有限,委屈徐莲今夜跟柳蔓睡一屋,因此徐母又去她屋里抱了一床被褥,而趁着徐莲洗漱的间隙, 徐风来也进了徐父屋里。   他开门见山问:“爹, 可是卖地的事没商量好?”   徐父坐在桌子前, 见他看出来也没瞒着:“你姑父不想花钱。”   徐母也无可奈何:“他说我们家结了这门好亲事, 将来留在京城, 这地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他帮着看管。”   徐风来听明白了,姑父不仅是不想花钱买,还想捡便宜。   “那你们怎么想?”   徐父:“我没答应。”   徐风来嗯了声:“正好阿靓跟我说过, 地可以租出去,地租正好贴补给学堂。”   徐父窝了一肚子的气, 听见这提议, 一口答应下来:“成, 明日我问问村长。”   他们两家的关系也并不像表面那么好,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徐父看在妹夫对妹妹也算上心的份上, 诸多事情忍让了, 今时今日才被他蹬鼻子上脸。   徐风来身为他儿子自然也知晓两者之间的龃龉,劝了句:“别想了, 歇息吧。”   徐父摆摆手。   徐风来便回了自己屋。   周行川倒是已经上了榻,他睡了两日地铺,着实是睡不习惯,徐风来见他难受,自个心疼,就瞒着父母让周行川上了榻,两人同床而眠。   不过就他所想,徐父徐母应该早就知晓了,只是没戳穿他。   周行川一直在等他回来,等人屁股挨到了床榻,自己就凑了过去。   “怎了?”他也看出今日徐父兴致不高。   “地的事没商量好,爹准备问问谁要租,到时候租出去。”   “嗯,给你看样东西。”他把小纸条掏出来。   徐风来不解,卷开后就着摇晃的烛光辨认这一手蝇头小字,这遒劲的字倒比地契容易辨认多了,他越看,脸上惊喜越是藏不住。   所以他做出了和周行川一样的反应:“真的?”   周行川桃花眼闪烁:“千真万确。”   徐风来激动不已,下意识抱住他。   周行川揽着他,笑道:“这会没再想要与我和离了吧?”   徐风来被他说的心虚,不敢承认:“才没有。”   周行川故意吓他:“可别再想,若是与我和离,你就是抗旨不遵,是要问罪的。”   徐风来蹭他:“不想了。”   周行川抱着他,心满意足。   *   “恭喜恭喜啊。”   “恭喜你啊,老徐。”   一早,徐家院门外就响起了鞭炮声,前来喝酒的人笑容满面、口道贺词。   今日事情倒不多,饭菜有帮忙做饭的叔伯准备,他们只需要招待客人。   一时间徐家热火朝天,喧闹声繁。   等吃了酒席,在村长与其他人的见证下,柳蔓向徐父徐母三拜九叩后,敬了茶,正式改姓徐。   放在心头的一件大事办完,几人都松了口气。   *   喝完酒,客人也各自归家,徐莲也得回去了。   正好重五来了,由他送回去。   送走了徐莲,刚刚还热闹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但尽管安静,大家也舒心。   徐风来与徐母徐蔓把碗筷收拾干净,分好,一会好送回给柳芽他们。   等忙完已经是申时。   送桌椅和碗筷回来的几人也能歇会。   徐父今日高兴,不小心多喝了几杯,说是头晕,散席后就回屋睡了。   倒是周行川,也喝了不少,只是酒量好,还能跟着徐风来跑这跑那。   都忙完了,徐风来让他也回屋睡会,周行川却要拉着他一起。   青天白日的,徐母徐蔓都在,徐风来羞臊,却又拗不过他,最终是被他拉回了屋。   只是门刚关上,他就被人压在了门板上。   还未清楚是怎么回事,呼吸就被掠夺。   迷离间,是缠绵在唇齿的酒香。   今日酒席上的酒有好几种,不仅有他们汉子爱喝的白酒,也有徐风来亲手酿制的,哥儿姑娘都爱喝的桃花酿。   周行川看到这粉红色的酒就想起了那日的桃花灼灼,不知是何种情绪,缠着徐风来一块喝了几杯。   徐风来闭上眼,任由这股味道将自己包裹,一点一点侵蚀。   “唔...”他清醒过来,视线落在眼前微微低着头的人身上。   此时徐风来无法形容周行川给他的感觉,仿佛是一只即将对羔羊下口的猛虎,盯着他的目光似乎要将他拆吃入腹。   可徐风来却不怕,他甚至用搭在周行川肩膀上的手改去抚摸他的后颈:“醉了?”   就见刚刚还是猛虎的人在他的抚摸下变成了缠人的小猫:“没有,只是想亲你。”   徐风来用舌尖顶了顶被他咬疼的软肉:“太大力了,疼。”   “我看看。”   徐风来不知人心险恶,毫无防备地张开了嘴,结果又被他密不透风吻住。   气的徐风来锤他。   周行川怕真把人惹着,不甘不愿放开。   徐风来抬手抹掉嘴边沾染的涎水:“还说没醉。”   周行川低笑一声,沉沉的嗓音好似也染上了酒意,醉人得很。   “陪我睡一会。”   徐风来没好气地拉着他上榻。   周行川确实没醉,今日席上的酒还不足以让他忘我。   徐风来只当他醉了,还帮着把他的鞋袜与外衣脱了,扶着人躺下。   两人向来是身份颠倒,周行川才是照顾他的那个,一时间被他妥帖对待,周行川还有些受宠若惊。   难得享受来宝的柔情蜜意,周行川也乐得装醉。   外边也没事做,晚饭用不着准备,今日酒席多了有,要吃的时候热一热,省了他许多事,因此徐风来才跟着他躺下。   方一躺下,周行川的手就伸了过来,将他拦腰搂着。   徐风来扒他的手:“热。”   周行川起身摸到蒲扇,塞进他手里,然后又重新搂着他。   “...”徐风来看在他是醉酒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一边被他搂着,一边扇风。   徐徐的风往两人身上吹过,周行川感觉不到热似的,又往徐风来身后贴。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后颈,令徐风来不安地动了动脖颈。   虽说不是第一回相拥而眠,可那是晚上,与白天到底不一样。   徐风来就是紧张。   他去摸周行川的手,想把人拉开,结果却摸到周行川的左手,碰到了他手心那条淡到快消失的疤。   柳郎中给的药到底是不够好,没能把疤完全去除,不过比起刚愈合那会的狰狞,如今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   摸到这道疤,徐风来就不由想起他刚受伤那会。   于是要把人拉扯开的动作停住,反而轻轻揉着早已愈合的伤口。   周行川鼻尖在他后颈蹭了蹭,察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徐风来没说话,可能是觉得现在问疼不疼有点矫情。   “嗯?”   徐风来问:“可还能好?”   周行川听懂了:“不碍事,旁人也看不见。”   “到底是条疤。”   周行川立马改口:“回去让御医看看。”   “嗯,你不是要睡?”   “那你可不许走。”   “知道了。”   周行川将鼻子藏在他的后颈处,闻着两人身上相同的皂角香,渐渐地真进了梦乡。   徐风来在给两人扇风,扇着扇着也累了,打了个呵欠,蒲扇掉到了床下,他被周行川握着手,也这么睡了过去。   *   家里的十多亩地最终分好几家人租了出去,签了契约,每年的租金用来贴补学堂。   而建学堂的事周行川在酒席那日也与村长商量过,到时候请他监工。   建学堂那是好事,可把村长乐得与周行川多喝了几杯酒。   除却徐家,其实外人还不知道周行川的真实身份,就是柳绵,廉昭也没说,倒不是他要瞒着,只是主子没说,他也不能私底下透露,因此所有人都只知道周行川有钱。   而徐家要改建学堂的事在村里传开后,更如平地惊雷,直将上巧村众人砸了个蒙。   一时间议论声不断。   尤其是柳如春家,他们一大家子与徐家积怨最深,知晓周行川出身不凡后,不由惶惶。   再则就是奚落过徐风来的那几人。   尤其是在小河沟与韩夫子门前嘲笑徐风来的,更怕他含恨在心,私底下报复。   在村长拿着登记田地的册子去找徐父商量建学堂的事时,也有妇人夫郎,带着东西上门赔罪。   徐风来听见有人喊,从屋里走了出来。   走到院子外边一看,认出了人。   本不想开门,但见他们赔笑的样子,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找我有事?”   有夫郎赔笑着:“来哥儿,我们是来给你赔罪的。”   徐风来认出他们就是当日在小河沟背地说闲话的那几人,当然,也许不止他们,只是只有他们几个是被徐风来抓到了的:“赔罪就不必了,我也没什么好原谅你们。”   听他这么说,几人立马急了。   “都怪叔夫这张嘴,没个把门,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徐风来双手抱胸:“没必要,你们也不觉得是自己错了。”   一时间一串叠声:“错了错了。”   “我们真的错了。”   “以后不敢了。”   徐风来看着他们:“倒不是我要你们难堪,叔夫婶子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们自己才清楚。”   “真的真的,我向你保证,日后再也不说三道四。”   徐风来见目的达到,又添了一把火:“成,今日正好村长也在,就让他做个见证,日后若是再听到你们挑拨是非,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见是要见村长,几人又迟疑。   但徐风来态度强硬,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几人对视一眼,最终点了头。   于是徐风来就领着他们去后边找村长。   村长见是为了这事,一时间也百感交集。   说三道四挑拨是非这事在村里是屡见不鲜,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挨人家说两口,真的假的混在一起说,到头来谁也不知真假,传着传着全变了样。   他是村长,又是汉子,总不好抓着人去纠缠这些事,只管教好自己屋里人,今时今日见他们被徐风来镇住,也不由叹气。   但能少点事那确实是好的。   于是在村长的见证下,几人发了誓,若日后再搬弄唇舌,家中孩儿就不能上学堂。   几人说完顿感没脸,正要走,徐风来叫住他们:“东西。”   几人面面相觑。   徐风来下巴微抬,看着他们提着的篮子:“不是给我的?”   几人忙说是,又给送进徐家去。   徐风来这才满意。   虽说是些小玩意,可赔罪要有赔罪的样子,哪是发个誓道个歉就能好的。 第39章   他们送来的也并不是些贵重东西。   多是些鸡蛋、笋干、红薯和鲜蔬之类。   既是赔罪的礼物, 徐风来也不嫌弃,都一一收拾好,还把笋干泡了一小把, 打算晚上和肉一起炖。   家里很安静, 徐母与徐蔓在屋里,要赶在去京城之前,给每人做两身衣裳出来。   重五带来的布放着也是放着,而且去京城也不能穿着粗布麻衣,如今他们可是代表了周行川。   母女二人商量过, 想着辛苦就辛苦一些, 抓紧时间做两套, 省得再花银子去买。   徐风来的针线活犹如画凤为鸡, 待在屋里也是打打下手, 所以承接过了家里的杂活,让她们专心缝制衣裳。   他把笋干放在木盆里倒了清水泡着,走出厨房时看了看天色。   已临近午时,周行川也不知何时回来。   他今日去了溧水县, 忙什么事也没说,一早就骑着重五留下来的马匹出发, 到如今也没回。   这几个月, 虽说起争执的时候是有, 可也从没分开过, 后面互通心意,周行川更是成了他的小尾巴, 现下只是半天不见人, 他就已经不习惯。   徐风来转去了徐母屋里。   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笸箩,箩筐里装着各色绣线和剪刀。   而徐母与徐蔓对面而坐, 正专心致志给手里的布匹缝线。   徐母见他过来,头也不抬问了句:“谁叫你?”   “没谁,就村里那几个多嘴的。”   徐母听后,手上动作不停,只冷笑一声:“找你做什么?”   “上门赔罪。”   “都是些欺软怕硬的玩意。”   徐风来不置可否。   他帮着整理绣线,见这都三四天了,两人也才各缝好一套,便问道:“我去看看枝姐儿可有空,请她帮一帮?”   柳芽与柳绵跟他一样,绣绣帕子差不多,制衣就难为人了。   徐蔓虽说改了姓,却不敢点头,可她听到徐风来的提议后抬起了眼,杏眼闪闪发亮,是想柳枝过来的。   徐母也看见了,笑道:“让你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待一块是无聊了些,那你去看看,就说请她做工,按工钱算回给她。”后半句是对徐风来说的。   徐蔓脸红红:“跟娘待一块也欢喜。”   “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徐母笑。   有她答应,徐风来便去村里找柳枝,正好她有空,忙不迭就带着工具去了。   至于工钱不工钱的,她就没答应收,权当是帮忙。   又碰上柳芽,他也是闲着,干脆也凑个热闹,一块过去。   等周行川骑着马从外头回来,已经日落西山,小院子升起了炊烟,飘来阵阵饭菜香。   他把缰绳系好,进了屋,先去厨房。   正在看火的徐风来听见脚步声,忙回过头:“怎这时才回来?”   相处许久,他已经能认对方的脚步。   “才刚忙完。”   “去做什么?”他细细看着周行川,见他好好的才放下心。   要怪也就怪他,早上周行川出门时没说他也不去问,现在才来忍不住。   “重五找了几个掌柜,我去掌掌眼。”   原是为了这事。   “如何?”   “先留了两个,打算等日后再从府上调个管事过来。”   “嗯。”   周行川凑过来,贴着他的后背,往溢出白烟的锅里看了眼,问他:“煮什么呢?好香。”   “笋干炖肉。”   “那我一会要多吃一点。”   两人是脸挨着脸说话,一天没见他,徐风来想的紧,便侧了侧头,亲了下他的脸颊。   周行川笑笑,顺势把他抱住,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撒:“想你了。”   徐风来便去抓他的手握着。   炉膛里Ⅹ的火烧着,菜还要一会才好,他便把上午那几人来赔罪的事告诉周行川。   周行川对此是可有可无。   “只那几人,我可没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徐风来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哪几个。   笑了笑,又往周行川脸上亲了下。   两人分开一天,就想凑在一块黏糊,要不是怕有人进来,来宝会害羞,周行川只想抱着他不撒手。   *   过了几日,割下来的稻谷晒干了,徐父把交税的那部分除开,剩下的问了村民,比市价便宜个一文或者半分的价格卖掉了。   这段时日闲在家,徐风来便把不用的、又不准备带去京城的,先收拾收拾,将来要给谁或者留着给夫子用,都能有个安排。   也不知京城的人何时到,鸡舍里的鸡鸭也不能带去京城,徐父就让徐风来常杀来吃,正好给大家伙补补身子。   因此隔一两日,桌子上都能看到鸡肉鸭肉。   可就算这样,鸡舍里还有许多。   *   徐风来又与周行川商量,给柳芽他们各备一份新婚礼物。   先前那一份是周行川感谢他们这段时日的照顾,提出来要给的。   现在是柳芽即将成亲,柳绵也好事将近,而都给他们准备了,柳枝也不能落下,就干脆一起备了。   这份礼还是从重五带来的那八个大箱子里挑的,对于周行川来说是中规中矩不出格,可在柳芽几人眼里,那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   孙阳年纪比徐风来还小一岁,因经常干活,皮肤晒得黝黑,人也高大,娇小的柳芽在他面前就是老虎与小猫。   他这人老实憨厚,品性有目共睹,徐风来还知道他很疼柳芽,经常给柳芽买东西。   就是柳芽现在头上绑的发带、插的簪子都是他送的。   有这么一个把柳芽放在心上疼的人,徐风来也能放心。   他跟着柳芽来过几次徐风来家里,只是这回不一样,他是作为客人来的。   徐风来准备了两桌好酒好菜。   请了柳芽孙阳柳绵他们,还请了重五几人。   两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   柳芽几人心里都清楚这顿是离别饭,但也没去说些扫兴的话,开开心心吃饭喝酒,一直闹到下午才散场。   他们回去之前,徐风来把提前准备的新婚礼物也给了几人。   柳芽几人自是不肯收。   可徐风来坚持,又听他言之有理,只能是收了。   而等一出徐风来家的院子,柳芽就偷偷揩眼角。   这是憋了一天的眼泪现在才敢流。   柳绵与柳枝也没笑话他,并不是只有他不舍,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一见他哭,都跟着掉起了泪珠子。   *   在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重五收到赴溧水县迎接周行川等人回京队伍的飞鸽传书。   信是他安排回京传消息的下属送过来的,只有他知道他们的联系方法。   信上说圣上派了蔡公公来宣旨,他们路过府衙时见了何知府,何知府得知他们要来上巧村迎接三殿下回京,要跟着一块来。   不日将抵达溧水县。   还说何知府在知晓三殿下流落溧水县后,吓得乌纱帽都抖了抖,说是要给殿下请安,实则是想确认周行川的安危。   重五收到传信后,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几人的打算,立即打马去往上巧村。   徐风来听到人马马上就到,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期待亦或是害怕,二者兼之。   尽管周行川早已经将来者本意告诉他,他还是忍不住紧张。 第40章   周行川听了重五的报信, 倒端得住,先打发重五回去把手里的事办妥。   无非就是为了宅院和铺子的事。   至于柳堂夏,重五一出手, 没几日就在一间赌坊把人堵了, 亲自给送进了牢房,少说要个三年才能出来。   与廉昭的性命相比,这个惩罚算轻了。   夜晚,徐风来在收拾徐母这段时日赶制的新衣。   周行川洗漱完,从外边披着夜色进来。   见他动作磨蹭, 表情也呆呆的,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心知肚明原因:“来宝。”   “嗯?”徐风来抬起头。   周行川也没说什么:“不是都收拾好了?”   其实要带的东西并不多, 锅碗瓢盆床柜桌椅这些自然是不带, 全都留着到时候学堂建好,转给夫子们用,而若是他们用不到再让柳芽他们拿走,这事已经吩咐过村长, 届时他会看着办。   于是能带上路的一些细软,无非就是衣裳和银钱。   其实是收拾好了的, 只不过他心里没个着落, 又翻出来重新装一遍。   他把新衣往旁边放一放, 问周行川:“可知来的是何人?”   重五有说, 只是他自己心不在焉没听进去。   “是父皇跟前伺候的蔡公公。”   徐风来抿了抿唇:“我听说这些太监,尤其是圣上跟前的, 都很了不得。”   周行川被他逗乐了:“哪听的?又是书上?”   徐风来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 见他还笑,恼的去捶他:“不准笑。”   他这力道就跟小猫抓挠, 不痛不痒,周行川顺势把他抱住:“再厉害也大不过父皇,再说了,多厉害的人见了你都得叫一声王妃,我知道你担心,但是别怕,万事有我。”   “总觉得做梦似的...”就说不出到底是哪样感受。   “谁说不是,我一直以为我要孤独终老。”   “成心逗我。”徐风来乜了他一眼,“多的是人稀罕你。”   “别人无所谓,我只要你稀罕。”周行川亲了亲他的额头,“别想了,睡吧,估计这两日他们就会到,待不了多久,趁有时间,跟芽哥儿他们多玩玩。”   徐风来摇头:“我都能想象他泪眼婆娑的样子了。”说完把自己逗笑了,眉眼弯了弯。   周行川见他终于开心,赶紧拉着他上床歇息,免得一会又多想,该睡不着。   *   确实如周行川预料,蔡公公带领的人马不日就抵达县城,只是他们到的时间晚,若是再来上巧村,那得连夜赶路多有不便,于是和重五他们会合后,一行人先在客栈住下,而何知府则去了衙门,找县令带路。   本也不用县令带路,只是何知府想着县令在,能让村长认得脸,免得唐突了远方来的贵客。   于是翌日一早,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往上巧村去。   所经之处,凡是有百姓的地方,都认得这是衙门的仪仗,且不止于此,还有更大的官在后头,于是又是好奇又是惊讶,县令带着大人到底是往哪去?   *   不到两炷香工夫,一队人马出现在上巧村村口。   正值炎夏,又是早上,村口的迎客松处无人逗留,只看到三五孩童。   县令本想让孩子传村长,话还没说出就被重五挡了。   “蔡公公,只是迎接殿下回京,想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不如我直接带您去找殿下?”   那蔡公公四十多的年纪,面白无须,重五虽说是周行川身边的侍卫,可职位也不低,人家现在寻求他的意见是尊重他,蔡公公自是知晓,他的目光在这老旧的山村里梭巡一圈,点了点头:“善,咱家也挂念殿下的紧。”   于是重五带路:“这边请。”   一行人又雄赳赳气昂昂往徐家去。   走的是大路,自然要经过村里,免不得要从村民门前经过,一开始村民远远看见县令,以为是谁家犯了事,赶忙把在屋前戏耍的娃儿抱进屋里,关上院门。   等队伍走远了,才敢打门缝偷看。   一时间人人自疑,问对面的邻居。   “前边那人好像是徐家那远房亲戚的手下?”   “的确是,这么说县令是来找徐家的?”   怕是如此,而且县令还跟在后头,只能说明前面的人地位更高。   那人脑筋一转,说道:“赶紧告诉村长去。”   邻居一想,连忙出来,和他拐过穷巷,抄了近路去村长家。   *   那三棵黄铃木依旧茂盛,花期长的蔷薇也还灿烂。   重五带着人上了门前小坡,指着前面的一楹屋子道:“就是此处。”   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蔡公公一打眼,就夸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太傅时常念叨归农归农,我觉得此地不错。”   重五听了眉头抽抽,太傅的归农是手底下有千顷良田,而徐家有什么?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内心腹诽归腹诽,对方也是因着殿下才对徐家出口称赞,他自然不会捅破:“我去禀告殿下。”   蔡公公伸手拦住他:“岂有让殿下相迎的道理。”他说着迈步上前,只是刚好到院门口,就碰上迎面而来的周行川。   他一打眼,下意识跪下行礼。   “参见殿下。”   于是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周行川打开篱笆门出来,看了眼都排到小坡下边的队伍:“起来吧。”   一众人各自起身。   周行川认出了何知府:“何大人也来了。”   三十来岁,穿着常服的何知府上前一步,行礼道:“不知殿下在此,微臣失礼了。”   “免了吧,没怪罪你。”周行川又看向蔡公公,“蔡公公,有劳你走这一趟。”   蔡公公微弯身:“殿下折煞咱家了。”   “屋里简陋,就不请你进去了,宣旨吧。”   蔡公公又揖礼:“还请殿下让徐公子出来。”   周行川又折回去喊徐风来他们。   徐风来今日穿了身庭芜绿衣裳,外罩竹月色纱衣,与以往的沉稳不同,多了几分少年气。   而蔡公公见了人也惊讶,都说纸包不住火,当三殿下流连上巧村,还请与一乡野哥儿成亲的消息刚传回宫中,就不知从哪漏了风声,转头就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外人都在猜这乡野哥儿是怎样的天姿国色,才能把有‘京城第一美’之称的三殿下迷住,所以蔡公公下意识也认为,这徐家哥儿该是与三殿下一样是个美人,或者更惊为天人。   结果却出乎意料。   这乡野哥儿甚至不像一般哥儿,既不娇小也不柔软。   是像男子那样的俊秀。   不过想起三殿下特殊的嗜好,他又觉得很正常?   蔡公公失态也只是一瞬,见徐家一家人出来,便请出圣旨宣读。   一时间,所有人,除了蔡公公外又全部跪下,而徐风来与周行川跪在前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家哥儿徐风来蕙质兰心,宜家宜室,今特赐婚于三皇子周行川...钦此。”蔡公公合上圣旨,笑对徐风来道,“王妃,接旨吧。”   徐风来举高双手,等着那厚重的、安排了他下半生的旨意落在手上。   等村长急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周行川扶起徐风来的那一幕。   他虽然只认得县令,可看这些人仪表不凡,也知不是一般人,当下一个咯噔,也不知自己这张老脸能值几分重,开口喊道:“大人...”   他是从小路走上来的,在侧方出现,于是一行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看向他。   这一看,他额头的汗水止不住的流。   “属下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县令却笑道:“你小子有福啦。”   村长一头雾水。   县令向他介绍周行川:“这是三皇子殿下,而徐家哥儿被皇上赐婚,不日将与殿下成亲。”   什么?   别说县令,后边偷摸跟来想看热闹的村民也愣了。 第41章   阿靓居然是三皇子?   可徐家对外明明说是远房亲戚。   当时他们就怀疑, 徐家怎可能有如此显贵的亲戚,还真是徐家骗人。   可就算惊疑,几人也不敢跑出去让徐家给个交代。   只能是偷偷地跑了。   其实重五早已发现他们, 只是无关紧要, 就没让人去追回。   “殿下,出发之际陛下吩咐过,若是无事,请您早日动身回京。”   外出许久,是该回京去安安父皇母妃的心:“进来歇会吧, 一会出发。”   此时时辰尚早, 动身也合适。   周行川让蔡公公几人先进屋坐会喝口茶, 然后吩咐重五帮着把东西搬上马车。   重五本就牵了马车过来, 就是想着哪怕殿下要即刻启程也方便, 若是明日动身,他就在马车上睡一宿,明早也能出发。   于是蔡公公何知府县令几人随着周行川进去歇歇脚。   徐风来则带着重五进去拿包袱。   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所以这会能不慌不忙。   而徐母和徐蔓则是拿了碗, 倒了茶水请随行的侍从喝。   来的人多,把黄铃树下和屋檐下都挤满了。   搬了一刻多钟, 把包袱收拾的七七八八时, 徐风来听见柳芽几人的声音。   他连忙走出房间去。   院子外, 柳芽柳绵几人不知何时来了, 身后跟着同样背着包袱的廉昭。   柳芽一见他,就冲上来抱住他。   脸埋在他的胸口:“来哥哥, 我舍不得你。”   徐风来没说话, 只拍了拍他的背。   柳绵也走过来,眼睛同样红红的。   柳枝和徐蔓同是抱作一团, 只姑娘要矜持些,相携着进了徐母屋里。   几人一时静默,廉昭看了此景,识相地把空间留给他们,去厨房找周行川。   柳芽抱了他一会,抽噎着松开人。   徐风来抬手擦掉他两颊的泪水:“可别哭了。”   “我难受。”他自小就与徐风来柳绵几人待在一块,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虽说是去京城过好日子,可想到几年也不能见一面,他心里头就难受。   “你们来了倒好,我还想着一会进村去找你们。”   柳绵说道:“我们一听有外人进村就赶忙过来了。”   徐风来向他伸出手,柳绵会意,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你们自小就喊我哥哥,我便仗着辈分嘱咐你们几句,芽哥儿在村里还好,父母兄长在,就算进了孙家的门也不怕被人欺负,只是绵哥儿你,若真是往别处去,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管到了哪地,都一定要给我去信。”   柳绵点头。   柳芽含着泡眼泪:“你也记得给我写信。”   “知晓了,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学无止境,一定要勤勉,将来有你的好处。”   柳芽点头。   徐风来心里也不好受,只他毕竟比二人年长,若是自己也哭哭啼啼,这两位怕得成泪人了。   他摸了摸柳芽的脸,又摸了摸柳绵的头。   一时间离愁绕心头。   三人相顾无言时,周行川走了过来。   “来宝,差不多要启程了。”   京城路远,早点出发还能赶到府衙住一晚,否则夜宿山林就多一分危险。   “殿下,还请您好好照顾来哥哥和楠伯他们。”关于周行川的身份几人也是前几日才知晓,当时也吓了一跳。   毕竟想过周行川出身富贵,只以为是世家子弟,哪往皇亲国戚上边想过。   别说他们,徐风来那会刚知道的时候,还想起过他嘲讽梅芹的事,难怪不把秀才放在眼里。   周行川笑道:“莫哭了,等成亲时,我会提前派人来接你们。”   “真的?”柳芽当即阴转晴。   连徐风来眼睛也亮了几分。   他从没听阿靓说这事。   “本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可我怕你再哭下去,来宝也该忍不住。”   徐风来听了拿手肘肘他。   柳芽顿时破涕为笑。   这时重五过来:“殿下,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重五又去通知蔡公公几人。   全部人移步到院子外,房门一一锁上,徐父把钥匙交给了村长。   这几间屋子会保留下来给夫子居住,学堂是绕着旧屋子展开,连黄铃木和蔷薇花墙都留着,家具之类的也原封不动,等夫子过来看了再做打算,而掌管的人非村长莫属。   “村长,家里就拜托你了。”   村长哎呦道:“跟我还见什么外。”   徐父笑了笑:“你也保重身体,来日再见。”   “唉,路上小心啊。”   “走吧。”   周行川一声令下,上马的上马,赶车的赶车。   重五一共牵了两辆马车过来,周行川和徐风来坐一辆,徐父徐母与柳蔓坐一辆,只是现在周行川那辆塞进了柳绵和柳芽。   殿下都没发话,蔡公公几人自然不敢置喙。   马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五脏俱全,重五想得周到,不仅准备了茶水,连零嘴也一块备了。   原本是孝敬徐风来在路上解闷的,这会被周行川搜刮出来,塞给了柳芽柳绵。   “我看你们也不常往溧水县去,留着打打牙祭。”   柳芽与柳绵对视一眼:“谢谢殿下。”   路不好走,马车摇摇晃晃,三人又是第一次坐,就算垫子铺的再软和,他们都觉得晃荡,只是路再长都有尽头,何况徐家到村口没多远。   马车停了下来,重五在外面说:“殿下,是徐公子几位好友的家人拦车。”   周行川便起身去挑开帘子,让徐风来几人下去。   后边马车,徐父徐母也下来了。   就见柳芽、柳绵、柳枝的双亲都在外头,顶着烈日,手上提着篮子。   乡里人家不懂什么规矩,人只晓得找认识的,不知道要先见过几位来头大的。   柳芽他爹对徐父道:“我就猜你们今日走,这孩子跑的老快,一溜烟就看不见人影。”   徐父道:“阿靓家里人挂念他,想着早点回去。”   柳芽娘亲道:“实在匆忙,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就拿了点粮食给你们在路上吃。”   徐母推托:“可使不得。”   柳郎中也说道:“我倒没准备吃的,给你们拿了些药,京城路远,或许用得着。”是些防水土不服、蚊虫叮咬和外伤用的药。   徐风来知道不收他们放心不下,干脆让徐蔓全接过来:“多谢叔叔伯伯和婶子叔夫。”   柳郎中夫郎道:“你们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有空,常回来看看。”   这话不过是说说,来哥儿那夫家这般来头,怎可能常回来?   徐风来点头,因不能再耽搁,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拱手弯腰作揖:“你们也多保重。”又看向柳芽几人,“照顾好自己。”   三人点头。   徐风来重新上了马车。   只是进去后,他还挑开窗帘,伸出头来,看着前面的几位好友。   一双手从背后揽了过来,周行川依偎着他,无声给他支持。   马车轱辘轱辘往前走,没一会就把村口的几人落在后面,再久一点,就成了一条线再是一个黑点,等直到看不见,徐风来才放下帘子,一同的还有后面的徐蔓。   徐风来坐回原位,屁股才坐直,就被周行川整个拥住。   他收拾收拾心情,问周行川:“你不热?”   周行川低头叼住他的脸:“还没成亲就嫌弃我了。”   徐风来懒得理他。   队伍要进县城,重五还有一点事没办完,他要去叮嘱打理商铺的那两位管事,廉昭则要带人去买路上要用的东西。   周行川把他喊过来,嘱咐他买一些零嘴回来。   剩余的人在原地等,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廉昭和重五才前后回来。   等人到齐,马车再次转了起来。   这次是县令目送他们离开。 第42章   虽说去府城的路要比京城的近, 可也得大半天的时间,何况他们从溧水县出发时就已经晚了,因此为了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府城, 一路上马车赶得飞快。   这也自然为难了从未出过远门坐过马车的徐家一家人。   跟这一群身手矫健、骑着马奔腾过的人相比起来, 徐家一家都是瓷娃娃。   去府城的路就算是官道,可也有坎坷不平的地方。   车轮子一滚过去,人就得飞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屁股都要颠烂了。   徐风来内心叫苦不迭, 好几次都差点一头磕在车厢上。   要不是周行川在一旁护眼珠子似的看得紧, 早就一头包了。   再次稳住徐风来之后, 周行川忍无可忍, 冲外边驾车的重五喊道:“重五, 你若是不会赶车就让廉昭来。”   重五心知他是迁怒,可也不敢反驳。   殿下在里边看不清楚,他在外边可知晓,这路又无人打理, 还是山林间的过道,许是受刮风下雨之故, 吹了许多石子下来, 就算走路一不打眼都可能把脚崴了, 何况是赶马车?   就别说是廉昭, 就是让最擅长赶车的车夫来他都只能走成花。   但他只能提议:“可要休息一会?”   周行川同意了:“休息一刻钟。”   于是重五就喊旁边的护卫去通知前后,停车整顿休息。   周行川对徐风来道:“下车去走一走?”   徐风来点点头。   他实在是坐不住了。   队伍原地休息, 护卫在一旁戒备。   这个队伍也只有周行川能下令歇息, 于是蔡公公与何知府都走了过来。   蔡公公恭敬问周行川:“殿下,可是有不适?”   “无碍, 休息一会再走。”   他没说原因,可两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知道他是为了谁。   这一下,内心又是另外一个想法。   别的不说,殿下是真的护着这哥儿。   两人隐晦地、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徐风来。   恕他们眼拙,这哥儿除了个高点、人俊点,是真没别的不同。   怎就把三殿下迷得晕头转向?   徐风来却没心思理会他们,点头算打过招呼,就去了后边看徐父他们。   徐父他们更不好受,一来年纪也大了,徐蔓还是个姑娘,这会一脸菜色。   徐风来问了他们几人的情况,徐母严重一些,刚吐过一回。   徐父哈哈笑道:“竟不知我这一生会败在坐马车上。”   徐风来知他是苦中作乐:“再忍忍,应该快到了。”   徐母道:“以前还以为坐马车多威风,如今看来这福也不是谁都能享的。”   这时徐蔓又从马车下来:“娘,我在柳郎中给的篮子里找到生姜片。”   徐风来去拿过来让徐母含着。   要说还是柳郎中周到,多亏他备了这东西。   山林之间的风带着树木花草的气息,哪怕只是下来换口气,几人都觉得好些了。   一刻钟时间很快溜走,队伍又得重新出发。   不过含了生姜片,徐母感觉好一些了。   徐风来回去自己的马车上,周行川随后而上。   “徐叔他们如何?”   “好些了,只是头一回出门不习惯,你别担心。”   周行川走到他身边坐下:“后边的路我让他们慢点走。”   徐风来不想拖累他,可若是只有他自己,这头点了撑一撑就过去了,可后边还有父母家人,总不能不顾他们,但他还是说:“紧着你的事来。”   周行川看着他煞白的脸,语气心疼:“京城早晚能到,可别把你们折腾出病来,放心吧,重五几人非一般山贼能抗衡,不碍事的。”   徐风来也累,听他这话嗯了声,将头靠在他身上。   周行川扶住他的身子:“睡会吧。”   徐风来全身心依偎着他,也确实是累,感觉比做农活还辛苦,于是哪怕颠簸,他都强迫自己入睡。   *   再说上巧村。   那几人听到周行川的真实身份后回到村里,顾不上聚在一块说话,都把这消息带回自己家。   说不清是惊恐还是羡慕,每人都大肆地宣扬,一时间合家老少都知道这事了。   “我个乖乖,是真的?没诓骗我们?”   亲耳听见的那人拍着胸脯说:“不信你们去问村长。”   家里的老妪便说道:“我就说阿靓...不,三殿下,他那通身气派就不似一般人。”   她的相公也说道:“先前那几个进村的人就感觉不一样,谁敢想竟是皇上的儿子。”   男人的妻子忽然问:“你们说徐家是不是早知道了?”   这句话一出来,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很显然,她的夫君、公公婆婆也是一样想法。   有这想法的还有其他人。   都在猜徐家是不是早知道那人身份不一般,而故意瞒着,就是为了方便他家哥儿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他们这会清醒,敢想却不敢说。   那可是三殿下,若是得罪了他,到时候找个由头把他们送进大牢去,可有得他们受。   但大部分人还是明事理的,知道不管徐家清不清楚这件事,人家现在就是看中了徐风来,丑哥儿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他们得罪不起。   这会他们还不知道徐家已经离开了上巧村。   有多事的汉子随口说了句:“来哥儿被退过亲,你们说殿下可会替他讨回公道?”   他家里人应了句:“谁说的好,要说这事也是柳家先惹出来的。”   汉子眼珠子一转,起身道:“我去外边打听打听。”   家里人知道他的性子,可也拦不住他,他娘吩咐了句:“看看就好,这事轮不上我们插手。”   “知道了。”说着就拐出家门,看热闹去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而且还是这等大事,没多久就人尽皆知。   尤其是住在村口的那些人,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徐家一家子坐着马车离开上巧村的,村长还在一旁守着,那一定是做不了假。   这事传到了柳如春家、还传到了那次在韩夫子门外,取笑徐风来几人的家里。   他们都一个反应,跌落在地、目瞪口呆。   *   徐风来自是不知村里的情况,马车在颠簸了大半天后,终于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了府城。   何知府一下地就着急忙慌安排他们居住的地方。   除了周行川和徐家一家、蔡公公是被请到了府上,其他人则留在驿站,等明日再出发。 第43章   他们在何知府府上留宿了一晚。   翌日一早, 几人还在用膳,府上的仆人就来禀告说重五几人已在门外等候。   等一行人吃饱从府里出来,徐风来就发现马车被换了。   原是何知府知道他们一家坐不惯马车, 特意吩咐下人准备了更大更宽敞、可供躺卧的马车。   说起这个, 倒不是重五办事不力,只是县城到底比不上府城,能找出马车就算不错,若是想要这种可供休息的马车,就得花时间等木匠做好。   重五本打算来了府城再重新换, 只不过何知府比他动作更快。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 徐风来还没习惯身份上的转变, 被人这样特殊对待心里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可他也知道对方是看在周行川的面子上, 甚至人家要讨好的对象也是周行川。   周行川深知此理, 心安理得接受了。   告别何知府后,一行人重新出发。   *   换了马车,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好受许多,起码能躺着歇息, 于是一天的路有大半时间都是睡过去的。   所以徐风来没机会领略路上的风景。   就像府城,也只是匆匆一瞥。   他现在就只记得府城的建筑更高、道路更宽、路面更加干净, 摊贩行人也比溧水县多。   因着是骑马赶车回去, 去京城的时间大大缩短, 花个一旬左右就能到。   一行人在路上奔波七八日之后, 总算到了进京前最后要经过的一个府城。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周行川为了照顾徐风来他们, 歇息的地方都尽量选在城内, 于是徐风来就发现,越是靠近京城, 这些城镇一个比一个繁华。   他就不由想到溧水县,然后他发现自己就是书上说的坐井观天,以前他以为溧水县够大够繁华了,结果山外有山。   这一夜大家歇在客栈里。   重五和廉昭安排房间时,还是把他们两人安排在了一个屋。   如今两人是皇上赐婚,是比板上钉钉还更脱不了的干系,而且就他们认为,他家殿下也不会想和徐公子分开。   两人在订房时,喊了热水,时辰一到店小二就抬着浴桶和热水进屋。   徐风来先去洗,他洗完了才轮到周行川。   这一路上,两人同吃同住,要说洗沐这事,在家时前后错开,现在是同一个屋里,可屏风挡着,除了哗啦啦水声什么也看不见,徐风来就算局促,也没多紧张。   何况现在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甚至能洗完之后就擦一擦沾湿的发尾然后上床歇息。   他会留半边床给周行川。   正要睡着时,床榻塌陷,一个散发着潮气的人上了床,还钻到他这边,从背后把他搂着。   徐风来本能挣了挣:“热。”   周行川非但不放,还贴的更紧了:“你近来越发嫌弃我了。”   徐风来无意争辩:“你跟个火炉似的,我受不住热。”   周行川才不想听他辩驳,听他声音含含糊糊,显然是快要睡着了,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转过来,堵住他的唇。   嘴上说着嫌弃的人每每这时都会乖巧地张开嘴,任他夺取呼吸。   周行川亲够了,才把人放开:“此地离京不远,再走个两日就能到。”   徐风来睁开了眼睛。   周行川摸到他的手握在手里,亲了亲他的眼睫:“父皇为我赐婚的事应当是在京中传开了。”   徐风来卷长的睫毛眨了眨,状似无意问:“你怕你的爱慕者砸我鸡蛋?”   周行川笑了笑:“他们不敢,但可能会看热闹。”   徐风来一脸淡然:“让他们看。”   “不怕?”   徐风来瞥了眼他:“知道你身份后我就料想到了,毕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乡野哥儿。”   “若是有人敢笑话你,不必忍着,万事有我。”   这倒是未雨绸缪了。   徐风来知道他是怕自己受委屈,不由笑出声,抬起手勾住他的后颈:“我是圣上赐婚,谁胆子那么大敢笑话我?”   周行川见他明白,也笑,只是还是说道:“总会有不长眼的。”   “别担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永远在你身后。”周行川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   徐风来搂着他,嘴角挂着笑,重新闭上眼。   连日的赶路到底是累了,他没一会就呼吸清浅,周行川见他睡着,也歇了心思,明早还要赶路,拖过夹被,盖住两人腰间,搂着他睡了。   *   要说周行川预料也没错,他要与一个乡野哥儿成亲的事在京中是人尽皆知,就连城郊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一时间都对这位哥儿很是好奇。   要说三殿下,那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   先不说对方的身份与美貌,就是他那‘不爱娇儿与粉娘’的癖好,也为人所知。   因此都觉得,能把三殿下收服的人,要么与三殿下一样是有惊为天人的相貌,要么是文采斐然。   一定是有京中这些贵子贵女没有的过人之处。   于是在知道他们不日就要抵达京城,京中百姓实在是忍不住好奇,想要一睹真容。   只是他们也不知三殿下几人何时入京,于是就堵在三殿下府邸前,将正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   那之后第三日的早晨,队伍终于行至京城五里的城郊处。   再走一刻钟,城门近在眼前。   因着快到京城,队伍放缓了脚步,一行人沿着弯曲的道路从远及近,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条游走的蛇。   眼见要入京了,重五在帘外问:“殿下,是先入宫还是回府?”   周行川掀开眼帘,起身去探窗帘,挑开一角,这一片是他熟悉的地方,行人或挑担或牵牛赶车或背着包袱,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满脸笑意。   他放下帘子:“先回府里。”   徐风来在他后边起来。   周行川转过身,替他理了理睡乱了的衣衫:“先送你们回府,之后我会入宫拜见父皇母妃,中午会尽量赶回来陪你们用膳。”   他久游在外,回家第一件事肯定是向父母报平安,徐风来能理解:“你也久未见圣上与娘娘,不用牵挂我们,陪他们吃完饭再回。”   周行川抱着他,笑道:“还未入门,就站在你公公婆婆这边了?”   徐风来被他调笑,也觉羞赧,干脆将身子一转,留下一对通红的耳朵对着他:“没个正经。”   与他相知相许这段时日,周行川知道他一旦害羞,总会先红一对耳朵。   每每这对晶莹剔透的耳朵尖染上红色,周行川就很心动。   总想用牙齿叼着,细细碾磨,那一定滋味绝佳。   他看着那对耳朵,目光隐晦,告诉自己再忍忍,马上就可以一尝滋味了。   *   重五得了他的吩咐,让侍卫去传前边的同僚,让他们先回三皇子府,于是队伍进了城门,直接就往三皇子府去。   徐风来坐在马车里,听着越发嘈杂的声响。   他想,京城一定很热闹。   此时三皇子府早有人在外候着。   出来迎接周行川回京的侍卫都是会办事的人,早早就有人先行回京,让府上准备恭迎主子回府。   所以三皇子府的管家在马车还未抵达府邸所在的街巷时,就已经带人在外边候着了。   而原先守在三皇子府外的百姓在看到管家都出来站着了,就清楚三殿下回京了,还马上就到。   于是赶紧吆喝人去传信,赶紧来看未来的王妃。   马蹄跌踩在地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徐风来却敏锐的发现,越走外边越静。   等重五喊一声到了,周行川先行下车在外等着,而他后边下去,脚刚沾地,身子才站直,就听到一片吸气声。   他一片懵懂,不由抬头看了眼这座威严而辉煌的宅邸。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繁华富贵。 第44章   面前的建筑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气势雄伟。   连台阶前的两只石狮子都栩栩如生、尘埃不染。   可见仆人用心之至。   徐风来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见周行川下车,就带着人上前跪拜的管事身上。   老者恭敬跪拜:“老奴恭迎殿下回京。”   “都起来吧, 近来府上可好?”   邓公公站起身道:“一切都好, 只是十分挂念殿下。”   “让你担忧了。”邓公公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自小就伺候他,与他感情匪浅,所以周行川才说这话。   另一边蔡公公走过来,他要回宫里, 既然周行川已经到府上, 他也不能再耽搁, 得向圣上回话。   周行川客气几句允了他的辞, 等他们走了, 才牵着徐风来介绍:“邓公公,这就是府上另一个主人。”   他们朝徐风来投来打量的目光,却不是恶意的,而是要记住这个主子。   以邓公公为首, 又一次揖礼道:“见过徐公子。”   周行川向徐风来说道:“他便是府上的管事邓公公。”   “邓公公。”徐风来向他颔首示意。   邓公公忙拱手回礼。   周行川又道:“先领徐叔他们入府休息。”   邓公公早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知道这位中年汉子就是殿下的泰山, 忙走上前去引路:“请老爷夫人这边来。”   徐父徐母忙道打扰不敢。   两位老实人头次被人称为老爷夫人, 还是皇子府里的管事, 真真羞臊的很, 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走起路来同手同脚。   周行川牵着徐风来的手落在后头, 目光扫过围在府外的百姓身上, 仰首挺胸地带着心上人进去了。   直把他们看了个迷糊。   这真是三皇子的心上人?   这心上人真是个哥儿?   有这般高大、这般俊秀的哥儿?   他一点都不娇软、也没有祸国相貌,怎就把三殿下迷得团团转了?   他们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三殿下对对方的呵护不似假的。   众人无解,只能一头雾水散去。   *   入了府,更觉别有洞天,曲折回廊,玉桂芳庭。   周行着急入宫,才一进府门就吩咐道:“去备水,一会我要沐浴。”   邓公公错了两步走过来,斗胆问道:“殿下可是要入宫?”   周行川点头。   邓公公道:“早上宫里派人来传话,说若是您回了,不必急着进宫请安,陛下与娘娘会出宫。”   周行川疑惑他父皇的此举,但是转念一想,出宫必然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而是他带回来的心上人。   “知道了,去备水吧。”   邓公公就让小厮去准备。   然后由他领着人穿过回廊、拱门、花园往后院去。   一边走一边向周行川解释:“徐公子落脚的庭院已经备好,就在后面那条街,伺候的人也选好了,都在那边候着。”   周行川听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是圣上的意思。”   周行川更讶异了:“父皇比我还着急?”   邓公公与他关系亲厚,说是管事,倒更像个长辈,要是别人听了这话不敢怎样,他却笑道:“您好不容易遇到心爱之人,圣上说怎么也得帮您套牢了。”   徐风来被他说的脸上一红。   徐父徐母与徐蔓更觉皇恩浩荡。   周行川看向徐风来,打趣道:“这回放心了吧。”   有外人在,徐风来不能拿他怎样,只能横了他一眼。   周行川又看着邓公公说道:“你办事我放心,等见过父皇母妃,再领来宝他们过去。”   徐风来几人自是听他的安排。   说着聊着也到了后院,徐家一家子紧张,没把路记住,只知道进了某个院子。   这院子却是比他们的家还大,栽着花种着树,悠悠雅静。   周行川却知道这是待客用的院子,不是他的归岳院。   果不其然,邓公公对徐父几人说道:“请老爷夫人小姐在此歇息,一会会有人送热水过来,伺候你们沐浴更衣。”   “不必不必,我们自己来就好。”   倒不是徐父要下未来儿婿的面子,实在是老实人向来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哪有过被人伺候的经验。   周行川安抚道:“徐叔,进了府就是到家了,听邓公公的就好。”   “唉。”   周行川又去拉徐风来:“你去我屋里。”   徐风来却摇摇头:“不合适。”   “怎么不...”   徐风来赶紧瞪他,生怕他嘴快说错话:“我就在这,你一会过来。”   周行川读懂他意思,正好他也还有事,就遂了他的愿:“那我先去处理些事情,忙完了再过来找你们。”   徐风来点头。   周行川这才带着邓公公走了。   他们一走,院子就静了,徐父徐母徐蔓松下劲,缓缓松了口气。   徐母更是说道:“与皇家结亲不一定是真好。”   徐父忙小声道:“别瞎说,隔墙有耳。”   徐母忙捂住嘴。   来了京城,他们就更是要谨言慎行,说不定祸从口出。   徐风来道:“你们也不必太过忧虑,咱们小心行事就好。”   虽说是不惹事,可他们也未必就怕事。   徐风来可是清楚的很,他是圣上金口玉言的赐婚,只要不是圣上与娘娘怪罪,在他们没犯事的前提下,谁也别想挨他们。   *   徐父在屋里转了一圈,好奇地这摸摸那看看,回来后对他们三说道:“我也瞧不出个名堂,但看着就贵。”   徐母与徐蔓被他逗笑了。   连徐风来也勾起了唇角:“没事,我们慢慢学。”   徐父背着双手,点点头:“倒是这个理。”   好不容易到京,又是只有一家人在,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干脆坐着说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传来脚步声。   邓公公去而复返,他身后还跟着数名丫鬟。   “徐公子,殿下让老奴给您和老爷夫人小姐准备了吃食。”   徐风来忙站起身迎接:“多谢邓公公。”   邓公公进了屋,笑道:“您日后就是殿下的夫郎,也是老奴的主子,不用跟老奴客气。”他说完,让丫鬟来布置膳食。   “周行川吃了吗?”   见徐风来居然称呼三殿下的名讳,几名丫鬟不由屏住了呼吸。   邓公公却面色不变:“殿下还在忙,您不必担忧,老奴会看着。”   徐风来知道是自己瞎操心了,就没再说话。   丫鬟们布膳完毕,邓公公又请他们上桌,清楚自己待在这他们会不自在,安排好就要走了:“丫鬟就在外边候着,有吩咐您喊一声。”   徐风来点点头。   再见到周行川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他显然也梳洗过,身上换了更轻巧凉快的罗衣长衫,青丝梳的整整齐齐。   可不是刚下马车那会风尘仆仆的样子。   徐风来见了此时的他,忽然就明白,这个锦衣少年才是真实的他。   一会要迎接圣上,周行川有几句话要叮嘱他们。   说完之后又教他们如何行礼,事事亲为,看呆了一众小厮婢女。   才教导完,就有下人匆匆来报,御驾已到府街,请殿下与徐公子等移驾。   周行川便领着他们几人去府门前等待。   就那么会工夫,原本热热闹闹、人满为患的府门前,因着士兵开路,百姓被拦在士兵与刀剑之后,而远处,一明黄仪仗缓缓而来。   车轮子滚过的声音轱辘轱辘响,没一会就到了跟前。   周行川先带头跪拜行礼。   “儿臣恭迎父皇。”   “草民参见圣上。”   脚步声响起又落下,明黄色的衣摆落在周行川与徐风来眼前。   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徐风来几人按照周行川教的,慢慢站了起来。   只是站起来后没有立刻抬起头,而是低着,视线看着地面。   他在等眼前至尊之人开口:“徐家哥儿,抬起头来。”   徐风来这才挺直了身子,抬起头后,他的视线闯入一张人脸。   是与周行川有几分相似,但更显成熟稳重且俊美的男子。   圣上见了他,眼神扫过,在徐风来快把自己给憋晕过去时,听到他一声笑:“老三,你眼光不错。”   周行川听后脸上即刻堆起了笑容:“儿臣就知道您会喜欢来宝。”   “少卖乖,晚点再跟你算账。”   徐风来如释重负松口气的同时,才注意到圣上旁边还有个貌美女子。   要说周行川与他父亲只有三四分相似,而与这个妇人却有七八分。   以至于徐风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周行川的生母,也就是慧贵妃。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徐风来眼里那一瞬间只剩下惊艳。   而慧贵妃看到了,她阅人无数,单从徐风来一双清澈眼眸就知晓他并非是爱慕虚荣之人,对他不由更多了几分好感。   慧贵妃笑的温婉:“陛下,还是进里面说话。”   圣上嗯了声,笑的平易近人:“亲家公亲家母,进里边去坐。”   徐父徐母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第45章   圣上抛下儿子与未来儿媳, 与爱妃一起,和徐父徐母走在前头进了府。   周行川和徐风来落在后头,与他小声咬耳朵:“我看父皇母妃很满意你。”   徐风来点点头:“你娘生的真好看。”   “???”周行川疑惑了, “你就只想到这个?”   徐风来笑了笑:“你比娘娘好看。”   可心上人却不上这当:“哼。”   邓公公偷偷跟过来:“殿下, 可要传膳?”   周行川反问他:“宫里的人怎么说?”   “陛下与娘娘倒是吃了些点心。”   周行川想了想,道:“传吧。”   邓公公退下。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浸泡在规矩里长大的,徐风来懂的事情还没有一个小厮或者婢女的多,也知道这事不该他做主,也就没多问。   前头, 圣上二人已经和徐母徐母往正厅去。   宫里随行的太监与侍女也在旁边伺候。   一群人入了正厅, 圣上又给几人赐座, 于是徐家一家四口坐一头, 周行川在对面, 他与慧贵妃在上坐。   才落座,婢女端着茶水点心鱼贯而入,一会又礼数周到退下。   圣上开口道:“亲家公亲家母,你们初到京城, 我本该尽地主之谊,只是事务繁忙, 实在抽不出空来, 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你们见谅。”   徐父徐母也不是痴呆之人, 听这话就知道陛下是迁就他们, 所以也放低了自己的身份。   堂上是一国之君,就算真要尽地主之谊, 也轮不到他来, 只能说他是真心实意赞同这门亲事,所以对徐家也高看一眼。   甚至给出了这等恩惠。   这若是换成其他人, 早就大呼惶恐了。   也就是徐父夫妻俩实在,还真就把他当亲家看待。   “可别这么说,我们都是粗人一个,随随便便就好。”   圣上又道:“这几日就让行川陪你们在京中走走,见见本土风情。”   “谢陛下好意,只是您和娘娘也有些时日未见阿靓,还是让他多陪陪你们,共叙天伦。”   “阿靓?”   周行川指着自己:“来宝给我取的名。”   圣上好奇:“这又是何故?”   周行川便把当日之事解释了一遍。   把圣上听的哈哈大笑,点着周行川说:“就得有这么个人治一治你。”   Ⅹ 慧贵妃也用帕子掩着唇笑。   周行川说的声情并茂,让徐风来听了如临当日,那会只想着反将假亲戚一招,哪想过还有今日的纠缠,于是他也多少有些难为情,见圣上与慧贵妃都不像是介意要问罪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   因着周行川这一出,气氛活跃开,圣上又问了徐风来几句,甚至连徐蔓他都关心到了。   可谓是雨露均沾。   一时间正融洽,几人有说有笑的,邓公公偷偷潜身进来,摸到周行川旁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周行川便逮着空了提道:“父皇母妃,儿臣准备了膳食,还请移驾偏厅。”   “行吧,先去吃点东西。”圣上起身,其余人才敢站起来。   到了偏厅,就见到婢女正在忙碌,布置碗筷。   等他们坐下,又端来清水,给众人清洗。   因着是迎接圣上与贵妃的膳食,又逢主子带着心上人回府,所以这顿午膳很是丰盛。   多的是徐风来叫不出名的珍馐。   一顿饭吃下来,他们一家只知道一个事,原来大户人家是真的食不言寝不语。   而且每道菜,帮圣上布食的侍女甚至不夹第三遍。   等用了午膳,圣上与贵妃就得准备回宫了。   本就诸事颇多,就连这半个多时辰也是抽出来的空,多待不得。   慧贵妃临走时,才终于拉过徐风来的手,轻声细语道:“时间仓促,许多话没来得及与你说,婚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着人在准备,至于其他事情,若是遇上难处,尽管跟行川讲,你不用怕,万事有我和陛下为你做主。”   徐风来诚惶诚恐:“多谢娘娘。”   慧贵妃又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   这才暂别他们几人,上了马车启程回宫。   周行川应该是有事,要跟着一块去,只是他骑马,并排在圣上与娘娘的马车旁,调转马头时,还朝徐风来挥了挥手。   徐风来也朝他挥了挥。   *   圣上为徐家置办的宅院就位于三皇子府后门那条街,从后门出去,拐个弯就到正门。   院子许是置办了有一段时日,甚至匾额都已挂好。   邓公公领着一家四口过去那边,还让候在府里的下人们都齐过来认认脸。   于是徐父徐母成了老爷夫人,徐风来与徐蔓则是公子小姐。   每人身边都跟了人伺候。   而新家也不是上巧村,大到分院而住,再不是喊一嗓子对方就能听见。   如今一家四口分了三个小院住,徐风来在凤藻院,徐蔓在轻红院,而徐父徐母是一盖青。   这院名许是取的有讲究,可徐风来大字不识几个,诗词更是不懂,哪晓得这些缘故,既然圣上都已打点好,他干脆放宽心接受。   一家子连日奔波,先前又面见圣上贵妃,此时心神早已疲惫。   邓公公也许是看出了他们内心劳累,等让下人认完脸之后,就让婢女领着他们回屋歇息。   徐风来打量着这间屋子,是他原先那间卧室两倍之大,床榻隐在屏风之后,书桌茶桌一应俱全。   屋里许是点了香,闻着清新怡人,而大开的窗户外边,是一株翠绿的玉兰。   等来日花期,屋里将会飘满玉兰花香。   徐风来把带来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想要收拾收拾,他带来的东西不多,除了两身换洗衣裳,也就是一些细软,可等他打开衣柜,看到里面挂放着的衣裳,又觉得自己这些实在是不配放进去。   干脆门一关,睡醒了再说。   *   他这一觉睡得沉,也不知睡了多久,才隐隐听见周行川的声音。   他似乎在与人说话,回他话的人是个年轻女子,嗓音娇软。   徐风来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而外边在说话的人也已经推开房门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人影也从屏风外绕到了床榻前。   周行川原以为他睡着,却正好看见他睁着眼:“醒了?”   徐风来眨了眨眼,注意到天色已沉:“才回来?”   他刚睡醒,嗓音带着沙哑。   周行川站在床边:“可要喝水?”   徐风来嗯了声。   周行川又折出去给他倒水。   他还是任劳任怨。   徐风来干脆坐起身来。   床榻铺了柔软的褥子,睡在上面像躺在云朵上,徐风来刚躺下那会还不习惯,只是太累,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他脱了外衣才去歇息,周行川再进来那会,他刚好把外衣穿上在系带子。   周行川坐在床边,顺手把水杯递给他。   徐风来接过来喝了,问他:“谁在外边说话?”   “丫鬟,我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在外边做什么?”   “主人在歇息,他们自然得守在外边,等你吩咐。”   徐风来不敢苟同:“倒是会折磨人。”   尽管他听过,丫鬟小厮就是伺候人的命,可真轮到他被伺候了,真觉得浑身不舒坦。   周行川靠过来,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他们的本分。”   徐风来垂眸看着他。   如今这小少爷回了京,可算到了他的场子,再不是上巧村那个,听他使唤的阿靓了。   当然,徐风来也清楚,这才是周行川的生活,他现在,应该要与他同一条战线。   不管如何,他都是受益的那个。   周行川长睫微卷眼眸明亮、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这么一张脸怼到面前,徐风来不可能不心动。   他的下巴转了转,唇瓣擦过周行川的脸颊。   “可要歇会?”   “正有此意。”周行川笑了笑,欣然应允,又搂着他躺了回去。   徐风来提醒他:“这是新被子,可别弄脏了。”   知道他爱干净,周行川二话不说又爬起来,把两人的外衣脱掉搭在屏风上。   然后才回来接着搂他。   周行川先压着他吻了一阵,以解相思,才与他头挨着头说话:“婚期定下来了,母妃为我们挑了八月十九这日。”   原先他们在上巧村挑的是下个月的日子,也能用,只是皇子大婚毕竟不是小家小户,步骤繁琐,为了不出差错,因此才挑了八月。   徐风来气息微急:“反正我现在是撒手掌柜,你做主就好。”   “等过几日就让廉昭回去接芽哥儿他们,早些过来,也能多住一段时日。”   徐风来看着他,内心感动,只是嘴笨也不是甜言蜜语的人,就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谢谢。”   周行川拿下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过两日会有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你规矩,是皇后娘娘指派的人,不过你放心,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不会刁难于你,只是宫里的规矩复杂,须得你多花些心思。”   “你呢?”   “我任上积压了不少事,得尽早处理好,所以这段时日恐无法一直陪着你。”   徐风来没说话,以往在上巧村时,两人日日相对,可回了京城却要分开。   本就是浓情蜜意时,他心里不是滋味。   可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自是知晓正事为重。   所以他最终还是嗯了声。   周行川又吩咐道:“若是得闲不必闷在家里,与徐叔他们出去走走,我让重五陪着你们。”   “重五还是跟着你好。”   “不必担忧,我身边能用的人多,而重五你们熟悉,城中也都知道他是我的侍卫,他与你们出去我才放心。”   说到这个,徐风来又想到那定情信物:“我戴着玉佩就好。”   “一块带着。”   徐风来又应了声:“不说了,你睡会吧。”   两人是一同回的京,好歹他还睡了一个多时辰,可周行川一到府上就是忙这忙那的,还进宫一趟,肯定也是累了。   周行川把脸又往他那边靠了靠,听话地闭眼睡去。   徐风来把手搭在他的后腰上,摸到他一身热气,怕他睡出汗来,就抽过丫鬟准备的团扇,轻轻给他扇风。   *   三皇子带着心上人回京的事不消多久就传遍了京城。   自然也就包括徐风来‘不娇不媚’反高大俊秀的事。   于是别提那些个公子小姐听了是什么反应。   尤其是隔日,宫里的赏赐一批一批送进徐府。   先是圣上的、再是贵妃的,然后是皇后娘娘的,甚至连太子都送了礼过去。   别说徐家一家人呆了,就连京城但凡是能说出个名姓来的人物都呆了。   于是大家都清楚了,圣上与贵妃很是满意这个乡野哥儿,甚至替他们撑起了腰,让徐家一夜之间,晋升京城新贵。 第46章   其中不少人以为, 徐家会从此趾高气扬,毕竟是山鸡变凤凰,可事实却出乎人意料。   徐家非但没有因此招摇过市, 反而谦虚谨慎的很, 一连数日都不曾出过徐府。   想要看笑话的人没看到,却不知倒不是徐家人不想出去看看。   而是徐父徐母他们,面对身份的改变还没习惯。   尤其是圣上和皇后等人接连不断的赏赐。   一家子如今都还惴惴不安。   虽然他们也清楚这一切都是周行川带来的,可无功不受禄,他们家的哥儿是与三皇子结亲, 可他们并不是卖子求荣。   因此夫妇俩心里清楚, 甚至还叮嘱了徐蔓, 可千万别在外面拿三皇子的名头说事。   *   周行川的兄弟姐妹众多, 只他一个特殊, 因慧贵妃身体虚弱,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便是皇后娘娘,除了太子外还有一儿一女, 就更别提其他妃子。   一开始,除了皇后与太子外, 又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送了礼物过来。   有些是周行川陪着的, 有些是自己过来的。   因此周行川的几个兄弟姐妹, 除了太子, 徐风来都已见过。   而他在家歇了几日缓过连日奔波的劳累之后,皇后娘娘派来的教习嬷嬷也瞧着时机过来。   徐风来只知大户人家规矩多, 却不知与皇宫比起来是大巫见小巫。   皇后娘娘派来的教习嬷嬷一共两位, 暂时就在徐家住下,一日三餐管教着徐风来。   学规矩倒是不难, 只是磨人,而徐风来又是个能忍的,纵使折磨也从未对周行川说一句苦。   倒是有几次周行川傍晚过来,见他还被教习嬷嬷管着学这学那,自个心疼了。   这不,又一次看到之后,入了夜还赖在徐风来屋里不走,抱着他一个劲撒娇喊来宝。   徐风来被他压在床上,任由他的脑袋在胸口上蹭。   他被教习嬷嬷训导了几日,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腰背酸的厉害。   好不容易入夜可以休息了,这人又黏着不走。   实在是不想说话,就用手摸他的脑袋。   周行川蹭了他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我去跟母妃说,让她把嬷嬷叫回去。”   徐风来不见得多想学,可他也知道不能恃宠而骄:“圣上与娘娘已经给了许多恩惠,再不能耍小性子连这也免了,说起这个,倒有一事拜托你。”   “何事?”   “你去找个女先生来,给小妹讲学。”   他有什么要求周行川都是一口答应:“好。”   徐风来仰头看了他好一会:“你该回去了。”   “你倒是心狠,一日不见我,就待了这么一会也赶我走。”   那是因为嬷嬷在,他不想明日又被嬷嬷说什么于理不合,他叹口气:“等成亲就好了。”   周行川听了这话,又凑上来看着他笑:“想成亲了?”   徐风来不吝承认。   周行川一听果然欢喜。   他在这事上总是有着孩子一样的冲动。   明明知道徐风来心里也有他,可总是要听对方挂在嘴上才甘愿。   他心里高兴,捧着徐风来的脸亲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离开。   *   转眼一家四口来京的日子已有一旬。   起初那几日还好,徐父徐母倒也能待得住。   可后来连徐蔓也有了正事做,她要上学,只他们两个老东西成日无所事事,就开始浑身不舒坦。   总想找活做。   要不说还是劳苦命,都跟着孩子入京享福了,还是念着下地干活。   一日徐风来下课,一家四口吃午膳时,徐父就唉声叹气地提了一嘴。   徐风来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下午他就跟教习嬷嬷请假,带着重五出去了一趟。   要说徐父闲不住,那才正常。   可是要还让他去种地,又实在轮不到他。   圣上与娘娘赏赐的东西大多是珠宝之类,产业和田产都有,只是徐父算账不会,而地里也有人管着,他再去也无用。   不如拾回老本行,还是做泥水匠去。   因此徐风来打算去牙行问上一问。   可徐府大门他也是头一次出,外边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知晓,只能带上重五。   至于廉昭,他前两日就动身回上巧村去接柳绵他们了。   重五知道他要去牙行,也没问目的,只管领着人去。   一路走徐风来就一路观察周围路线。   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比溧水县大数倍不止,连牙行都四处分布,每个方向各有一个。   三皇子府这一带处于城南地段,离牙行也不远。   走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   牙行很大,整整占了三条街,各类交易场所齐全。   一进去里边,比肩擦踵,人来人往。   重五小心跟在他身后,警惕着过往的任何一个人。   徐风来凭着自己仅认识的几个字眼,终于找到了工匠行。   略一思忖便直接走了进去。   重五见到他来工匠行,就清楚他的目的了。   他们调查过徐家,知道徐父在上巧村就以泥水活为生。   纵使心头有话要说,重五都暂时按捺住。   徐风来进了铺子,四处打量了眼,铺子里边供奉了祖师爷的神主,而牙郎不过二十出头,年轻的很。   牙郎见了客人,忙殷勤上前:“公子请里边喝茶。”   面对他的热情,徐风来只是一笑,态度友好问道:“请问您这可还需要泥水匠?”   一般牙郎管买卖撮合,但是像这些需要团体出动的,都会直接与人商定好,用哪一家的泥水匠,而徐父在上巧村那时就是这样,他并不是单打独斗,也是与人合作的。   只是现在人生地不熟,一切都得重新做起,徐风来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因此才想着先来看看。   结果先前还热情满满的牙郎一听他是找活干的,当即收起了笑,摆着手不耐烦道:“去去去,我这不缺人,你到别的地方问去。”   重五见他这态度,正要说话,让徐风来拦了下来,他摇摇头,告别了牙郎,走出了商铺。   只是换了几家都没着落,都说不缺人。   看来城南这边是找不到了,就不知道其他地方怎样。   徐风来打算去别处看看,重五见他心意已决,又带着他到城东那边走了一趟,结果还是不如人意。   徐风来不免丧气。   但他自知此事不能强求,若是没遇上那也是机缘未到。   “回去吧。”   重五却知他近段时日都关在府里学规矩,难得出来一趟,便劝道:“可要四处走走?”   徐风来站在人群中望了眼这四通八达的街巷。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于是起了心思:“也好。”   他们现在位于城东这边,从出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而京城不禁夜市,已有摊贩开始准备要售卖的东西。   此处又有一条位于水陆要冲的汴河,河上州桥拱立、岸边楼宇巍峨,端的是风景如画、游人如织、还有许多文人墨客在此饮酒对诗。   但最繁荣的还得是城南那边的行街,那边因皇宫禁军诸班所在,京城士庶、公私荣干之人多出入其间,因而夜市即使是大风雪、阴雨天也通晓不绝,其灯火、油烟致使蚊蚋都难以驻足。   不过现在尚未入夜,要想一观还得等数个时辰。   重五一边走一边介绍,徐风来便也跟着他在周围走了走。   要说起来,徐风来对重五的了解并不多,只一些浅显的:“我听阿靓说,你已成亲。”   重五现在都听习惯这个名字了:“是的。”   “那可有孩儿?”   重五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却露出一个微笑:“有个闺女。”   徐风来又问:“几岁了?”   “刚三岁。”   徐风来点点头。 第47章   他的视线四处搜寻, 可巧让他看见有个卖小玩意的摊贩,于是走了过去,挑了几个小姑娘玩的东西。   九连环这些估计重五家里不缺, 他就挑了草编的蚂蚱, 一连串的,让小姑娘慢慢玩。   还有几个其他的,付了钱,直接拿过来递给重五:“送你闺女的。”   “不必...”   他还没说完徐风来便打断了:“就是些小玩意,不贵重, 你别嫌弃。”   重五倒不是嫌弃, 他跟着周行川在乡下住了一个多月, 受徐家影响, 已经改了大手花钱的毛病, 而且他那闺女他知道,这要是拿回去,一晚上就给折腾坏了,属实是浪费。   可到底是徐风来的心意, 他还是收了:“多谢公子。”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只是太冒昧, 你若是拒绝也无妨。”   “您请说。”   徐风来道:“你也知道我们家, 若不是因为周行川, 一辈子也不会踏足此地, 而我爹娘穷苦了大半辈子,就算一朝鸡犬升天, 骨子里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性子, 若说让他们去与城中这些大人物打交道,属实为难他们, 我听说你父母健在,我就想着,能否允许我爹娘与他们来往。”   重五一听,连忙告罪:“您有吩咐但说无妨,属下一定办到。”   徐风来叹口气:“我就是不愿你这般见外。”   重五听明白了,徐风来将来就算是他的半个主子,可在徐父徐母这一事上,他希望他们是朋友,而不是上下属之间的交往。   “好。”   徐风来松口气:“多谢。”   重五与他相识也有一个多月,多少了解他的品性。   徐风来就算出身不好,却是值得交往的人。   既然是殿下喜欢的人,那他不介意让殿下再高兴高兴。   “徐公子,可要去殿下任职的地方看看?”   徐风来一听,眼眸瞬间亮了。   “劳你带路。”   重五便领着他去。   周行川如今在刑部任职,领了侍郎的差事做,底下的人都知道他是三皇子,也没人敢慢待他,只是他自己不拿着架子,讲究亲力亲为,因此在刑部的名声很好,也得别人尊重。   他们胡乱走这会,正好到刑部附近,走过去刚好赶上周行川下值。   刑部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有差役在门口把守。   重五没有带他进去,而是就站在侧边等。   没等多久,就听到里边传来震耳钟声,又过了半刻钟,三三两两的刑部官员从里边成群结伴出来。   徐风来还注意到,钟声响起之后,从街两头冒出许多抬着轿子或牵着马车的仆人。   应该是来接官员下值的。   徐风来想到这茬,问重五:“阿靓不会从别的地方走了?”   “不会,除了冬日,殿下一般都走回去。”   该是冬日犯懒。   说起来,两人尽管在一起也有好几个月,可对对方的事却知之甚少。   徐风来想到冬日会赖床、得要人送着来上班的周行川,又觉得他有趣。   前面出来的官员在门口互相道别之后就上了自家的轿子或马车,扬长而去。   两人在门口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徐风来才听见周行川的声音。   他该是与同僚说着事,嘴里是些徐风来听不懂的话。   他也无意去听,这个位置因门口石兽的遮掩不好看到,所以他走出一步,就看到里边出来的周行川。   与别的官员不同,他穿着常服,徐风来疑惑,上班该穿官袍才对。   周行川还未发现他,是他后边随行的侍从,先看到了两人,忙失礼打断周行川的话头。   然后徐风来就注意到周行川猛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桃花眼仿佛星星般闪闪发亮:“来宝。Ⅹ”   说着脚步一转,往这边快步走来。   “你怎来了?”   徐风来露出笑:“来看看你。”   周行川也笑:“查岗来了?”   “对,可有好好做事?”   “当然,你来,我给你介绍介绍。”他说着去牵徐风来的手。   徐风来任他牵着往先前一同与他出来的几位官员那边去。   那些官员都穿着獬豸纹样的官袍,或红或紫,徐风来见识有限,分不出哪个官阶大点。   “与你们介绍介绍,这位便是我的心上人徐风来,来宝,这几位都是刑部司的同僚,这是孙志谦孙大人、李尚德李大人...”一共有四位同僚,他都介绍了。   徐风来学了几日规矩,正巧够卖弄,便以草民的身份行了个礼:“诸位大人有礼。”   四位大人亦回礼:“徐公子有礼。”   几位大人年纪轻轻,实乃人中龙凤。   徐风来再次意识到人外有人。   他想起了韩夫子,也想到了柳如春。   上巧村闭塞,村民犹如坐井观天,而柳如春只是考中了秀才,村民便奉他为神。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遇上了周行川,徐风来也是这目光短浅中的一个。   徐风来悄悄打量了眼他们,他们也在看徐风来。   不为别的,就是好奇。   早就听说三皇子爱上了一个乡野哥儿,也听说了这哥儿样貌惊奇。   几人心中本就有想见识一番的念头,只是怕三皇子介怀,一直没敢提出来,可如今看三皇子大大方方的态度,一点都不因对方的出身而心存芥蒂,想来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行川本就没想着要瞒,他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徐风来是他的夫郎。   只是徐风来忙,教习嬷嬷整日教导着他,他也不想再让旁的事分了来宝的心。   不然他早就举办宴席向京中的世家介绍徐家了。   而今日来宝来接他下值这事让他喜出望外,当下也没心思再与同僚说案件的事。   “剩下的事明日再说,你们也回吧。”   几人哪看不出来他是心飞了,当即也有些好笑。   以前都在猜谁能摘下这朵高岭之花,可不想竟被一个乡野哥儿采了去,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几人告别了二人,乘着自家的马车回府去了。   等他们走了,周行川才把视线放在重五身上:“你也回家去。”   重五知他是嫌自己碍事,识相地退下了,还把跟着周行川的下属一块给带走。   徐风来被教习嬷嬷管了几日,当然知道这些侍从跟着对方是为何:“你让他们都走了,谁保护你?”   在外边呢,也不能牵着他的手招摇过市,周行川觉得可惜:“放心,出不了差错。”   徐风来就没再这事上纠结下去。   周行川与他并肩走着,问他:“怎这会跑出来?”   徐风来没想过瞒他:“爹说在家待不住,我就想着给他找点事做,最好是干回老本行,可也不凑巧,去了城南城东的牙行问过都不缺人。”   “是我的疏忽,这段时日一直忙着任上的事,忽略了徐叔和夫人。”   “你忙你的事就好,家里不用担心。”   周行川喜欢听他说家里。   在他爱慕上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把两人连在了一起,犹如一体密不可分。   “此事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   徐风来却是知道他的打算:“不用,慢慢找就好了,爹也不会想在官府里做事。”   周行川叹口气:“我可是你未婚夫婿。”   “你若是卖个面子,去工部求个差事给爹,回头人家说你以公谋私,对爹也是一味讨好,又何苦这样?”   周行川无奈,只能妥协:“成,听你的,我不干预。”   徐风来笑了笑。   仗着自己穿了宽大袖子的衣裳,别人看不见,偷偷去勾周行川的手指。   这一勾,把他什么脾气都勾没了。   原本是勾手指,可周行川不甘愿,偷偷变成了十指相扣。   尽管时间短暂,但也抚平了他不能牵手的怨念。 第48章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三皇子府去。   周行川自打回京以来, 便恢复了上朝,朝会之后还要去刑部处理这几个月积压的事情,好在他上头还有一位尚书, 下边的主事也能拿得住主意, 倒不用事事过问他,紧要的事都处理了,一些不怕耽搁的就放在他案前等他回来再做决策。   因此这些时日,不仅徐风来忙,他自己也是脚不沾地。   每日只能下值之后去徐家坐一会, 吃了晚膳再回府。   对比上巧村两人间如影随形, 如今能相处的时候少了许多, 所以周行川很珍惜。   而从刑部回徐家是肯定要经过三皇子府, 先前几日, 周行川也是过门不入,这次也一样,只是刚走到三皇子府前,眼尖的家仆已经看到他, 赶忙从府门口小跑下来。   “殿下请留步。”门卫斗胆下来拦人,“文清少爷来了。”   徐风来没见过这位, 但听周行川说起过, 他有两位嫡亲舅舅, 一位嫡亲姨母, 而这位文清少爷就是二舅舅家的小公子。   与周行川算是青梅竹马。   说来也是失礼,他们入京已有一旬, 可徐风来未曾上门拜访过, 那边也没派人过来。   对比周行川这边的兄弟姐妹,外祖那边也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想来是对他这位外甥媳不太满意。   既然那边不愿见他们, 徐风来也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你去吧,我先回了。”   周行川留住他:“正巧来了,一块去见见。”   躲是躲不过,徐风来也不是怕事的人,点点头。   两人遂一块进去,周行川又吩咐门卫:“你去徐府通报一声,说我和来宝晚点到。”   门卫领了吩咐,转去徐府。   *   文清已经来了有一会,都怪表哥,回京许久也不上家里坐坐,还让他在这坐了许久的冷板凳,因此这会正生着气。   想着等表哥回来,一定好好说道说道。   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笑容还没挂上去,就看到他身边同行的一样高大俊秀的年轻人。   对方面生,又能同周行川并肩而行,想也知道他的身份。   徐风来一进厅门,就看到里边坐着的貌美哥儿。   该是外祖家专出美人,除了名誉‘京城第一美’的慧贵妃和周行川,外家的子侄个个不差。   文清一袭西子色衣袍,身姿细挑,容貌秀美。   认真看,他的轮廓与周行川甚至有几分相似。   这位表弟与徐风来目前所见的哥儿不同,气质矜贵,该是他们比不上的。   文清也是第一回见徐风来。   虽然这位表哥夫的名号与外表早有人传给他听,可他心里不服气,他高坐云端的表哥岂是这种泥腿子配得上的,一定是有什么狐媚手段。   表哥年纪轻不经事才被蒙骗了。   所以他故意忽略徐风来,只对周行川道:“表哥,我等你好久了。”   周行川没搭理他:“来宝,他就是文清表弟。”   徐风来颔首示意。   可恶,他就说这乡野哥儿有狐媚本事,不然怎可能笑起来这般好看?   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文家的教养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于是文清别别扭扭地行了个礼。   周行川引两人互相见过,又安置徐风来坐下,才问文清:“你找我何事?”   “你还问我,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也不去家里坐坐,祖母一直念叨你。”   周行川头疼:“我不是向两位舅舅解释过了,任上堆积了许多事情,等忙完这段时日再去。”   文清哼了声:“我看你是陷在温柔乡了。”   “那你这话也没错。”周行川是一点都不吝于隐藏,“可还有事?没的话早点回去。”   文清美目圆睁:“我才刚见到你。”   “我好得很,见也见到了,你可以向外祖母交差。”   周行川把丫鬟送过来的茶水亲自端给徐风来,还问他饿不饿,可要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徐风来轻微摇了摇头。   他这面面俱到的所作所为让文清目瞪口呆。   这真是他那不可一世的表哥?   “表哥!”   “行了行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用膳。”说着坐回了椅子上。   周行川拿他没法子,只能吩咐丫鬟备膳。   徐风来没说话,想着文清来都来了,既然要留,他们陪一会也无妨,结果周行川又说:“吃完饭就回去,可别再赖着。”   文清一听,顿感不对劲:“你呢?”   “我去徐府。”   文清腾的站了起来:“你...你重色轻友。”   说着脚一跺,委委屈屈地走了。   他带来的小厮连忙去追。   徐风来也呆住了:“你把人气跑了。”   “走就走了,不理他,我们回去吧。”   徐风来站起身,不放心地又问了句:“不碍事?”   “无事,文清虽然骄纵可没什么心眼,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明儿就好了。”   是他的表兄弟,也得是他才清楚。   徐风来听他这么说就没往心里去,结果第二日,宫里派人来传话,说慧贵妃要见他,请他入宫一趟。   徐风来摸不好未来婆婆的心思,还以为她是过问昨日的事,一时间内心忐忑。   惴惴不安地带着教习嬷嬷跟着宫里传话的太监坐着马车入了宫。   进了宫门,又换上轿子,由太监抬着往后宫去。   因此徐风来也没机会看见皇宫高墙,只感觉颠簸了一阵,轿子外就传来陌生的声音:“徐公子,请下轿。”   轿子里边的徐风来趁此深呼吸,稳定心神。   轿帘被挑了开来,徐风来躬身从里边出去。   轿子直到贵妃娘娘居住的兰芝殿。   兰芝殿门口,一排的宫女太监,徐风来下了轿,不由挺直了腰背。   两位随行的教习嬷嬷露出满意的神色。   宫女领着徐风来入内。   殿内有花圃、秋千,瞧着像是娘娘刚入宫时就置办的。   花圃内种有各色奇花,比桃花艳、杏花香,只是徐风来也认不出品种。   他看着那块花圃,就想着种点菜。   他收回胡思乱想的心思,在门口等着宫女先去通报。   “娘娘,徐公子到了。”   “快请他进来。”   听着贵妃欢喜的声音,徐风来想,许不是为了文清的事。   宫女复又出来领他进去。   徐风来入了内,却见堂皇殿内,不仅是慧贵妃在,还有三位穿着打扮皆是富贵的妇人。   金钗步摇、璎珞环佩,雍容华贵。   徐风来只来得及悄悄看了眼,便到了跟前,依着教习嬷嬷教导的,跪拜行礼:“风来见过娘娘。”   “快起来。”慧贵妃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特意走过来扶他。   徐风来顺着她的牵引站起身,慧贵妃又一脸笑意对他道:“来见过两位舅母和姨母。”   徐风来不由又开始猜测。   慧贵妃已经开始介绍。   坐右边的这两位妇人,年纪稍长一些、身材丰满,韵味犹存的是大舅母,旁边那位年轻点,姿容更胜一筹的是二舅母。   至于姨母,倒是好认,她与贵妃娘娘形似。   连周行川都不及她相像。   徐风来又一一行礼见过。   也不知是哪股风吹的,单看昨日文清的态度,外祖家对他应该是不甚满意。   可今日两位舅母的态度却是热络。   一会夸徐风来与众不同,又夸他赤忱,总之捡尽了好话说。   把徐风来听的云里雾里。   他被贵妃娘娘安排坐在旁边,与妯娌闲聊。   听她们夸完了,贵妃娘娘才开口:“今日请你们过来,一是想让你们见上一见,二是呢,我到底身在宫中,诸多事不方便,来哥儿初到京城,咱们又是一家人,少不了要哥哥嫂嫂们看顾看顾,也都怪川儿失礼,回京许久竟也不曾上门拜访长辈,有事也不知晓与我这母妃说,害父亲母亲误解而恼怒了他。”   徐风来算是听明白了,今日请他进宫,不是为了问罪,而是要给他撑腰。   大舅母听了当即就表示:“都怪我们粗心大意,没服侍好父亲母亲,二老这几日身体不大畅快,夫君与二叔又多虑娘娘知道了担心,就瞒着没往您这通报,还说殿下刚回京,事务繁忙,不许我们拿这些小事打扰他。”   说着就开始用帕子揩眼角。   可把徐风来看的目瞪口呆。   他忽然想起那日周行川为了他与梅芹拌嘴的事,那时他还问周行川来着。   不成想竟是真的,这话里一拐三绕,全是学问。   慧贵妃今日是要给儿媳撑腰,可也不是问罪娘家,点到即止就罢,顺着大舅母给的台阶就下了:“可请太医看过?”   “请了,开了几服药,吃过之后已经好了许多。”   慧贵妃又道:“好在是无碍,否则我可要生气了,我也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作何就瞒着我?”   二舅母也跟着请罪:“下次再不敢自作主张。”   慧贵妃嗯了声,她在家中排行第三,姨母最小:“小妹可曾去看望过二老?”   姨母点头:“看过了,都是些老毛病,您放宽心。”   “那就好。”   大舅母二舅母又说起了其他,徐风来只静静听着。   过了有一刻多钟,许是内眷不能在宫内多留,又或者是其他,大舅母几人起身告辞。   而慧贵妃也没留她们,让宫女送她们出去。   而她们一走,慧贵妃就让宫女过来扶她坐贵妃榻上去。   徐风来拿不准主意,只能是跟着。   便看着她慵懒往后一靠,她姿色绝美,却不艳俗,更不似画本子里的魅世妖妃,一举一动都清尘脱俗,见之让人心旷神怡。   徐风来偷偷看了眼她,见她撑着脑袋,似是精神不济,可外表却看不出来,但又想起周行川说的,慧贵妃身子骨虚弱,未出阁时就已经药不离口,这些年虽说在宫里调养的好,可到底是上了年纪,近几年又有严重的趋势。   徐风来也不清楚她是什么病,只周行川说了一嘴是娘胎带出来的,先天不足,请了许多名医来看都没治好。   “娘娘,可要请太医来?”   慧贵妃睁开眼,看着他,安抚笑了笑:“无碍,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   徐风来就没说话了。   慧贵妃见他沉默,又主动道:“这件事确实是川儿疏忽,未曾设想周到,冷落了你。”   徐风来知道她说的是文家的事,摇摇头:“我知道我与他之间有如云泥之别,也不敢想人人都能喜欢我,只要他心里有我,您和圣上能够支持,我便已心满意足。”   慧贵妃见他通透,也微微一笑:“那日你们刚回京,他随我和圣上进宫,说了许多你的事。”   徐风来抬起了头。   慧贵妃又道:“可到了今日才终于明白他为何认准了你。”   也不知是说徐风来无知无畏,还是说他真能事事淡然处之。   今日徐风来第一次入宫,他不仅没闹出笑话,反而件件事都得体。   很有眼力见,不该自己开口的一句也不多说。   这在外边来看或许显得木楞,可在皇宫却刚好。   因为皇宫中人人都知祸从口出这句话。   守得住嘴,就能保得住命。   “娘娘...”   慧贵妃抬起手,示意他不用说:“他的事我不拦着,只要你真心待他就好。”   徐风来郑重承诺:“我绝不负他。”   慧贵妃又露出一点笑意:“那就不枉他费心为你做这一切。”   难怪...昨日文清才找上门,今日娘娘就知晓,还特意召见他与两位舅母和姨母。   原来都是周行川。   他当时还奇怪,怎这时辰才召他入宫。   “多谢娘娘。”   “以后就是唤我母妃了,不必客气。”   “嗯。”   以徐风来目前的身份,他并不能在宫里久待,坐了没多久,聊了聊昏礼的事,慧贵妃也乏了,就吩咐太监送他出宫,还赏赐了一堆东西让他带回去。   *   徐风来从宫里出来后马车是直接到徐府的。   家里面,因为娘娘忽然召见,心有担忧的徐父徐母都在等他。   徐蔓也不放心,只是她要上学,不能一块陪着等。   徐父徐母见徐风来全须全尾回来,又问了是何事召他入宫,确定是闲聊才放心。   徐风来从宫里出来,又得投入到学习中去。   一直等周行川从刑部下值过来,教习嬷嬷才宣布今日的学习暂告段落。   *   吃了晚膳,周行川照旧在徐府多留一阵子。   徐父徐母也不打搅他们,让他们回房里说话。   徐风来也想跟他说一说今日的事,因此门一关上,就先跟他致谢。   周行川听了眉头一挑:“就这么谢我?”   徐风来没法子,只能凑过去了亲了亲他。   正要退开之际,却被周行川一把揽住腰身。   周行川与他额头相抵:“让你受委屈了。”   徐风来抬手搭在他的脑后:“没有。”   “有时候想想不如在上巧村,还潇洒自在。”   “嗯,不干活就没饭吃。”   “你真是...”一句话堵得周行川无话可说。   徐风来眉眼带笑:“到底是贱骨头的命,有荣华富贵不去想,我现在就想着种点菜养养鸡鸭。”   “三皇子府有不住的院子,到时候辟出来让你种。”   “我准备让爹娘去庄子上住一段时日,这泥水匠的活也不知何时能找到,他们再在府上待着怕得长草发霉。”   “好,我吩咐人送他们过去。”   “你怎这么体贴?”   “那可有奖赏?”   徐风来笑着没说话,用手摩挲着他的颈部。   周行川被他笑的受不了,主动去亲他。   徐风来没拒绝,顺从地张开了嘴,任由他勾着唇舌嬉戏。   一吻毕,二人气喘吁吁分开。   周行川把人拥进怀里,头凑在他脖颈间,吸食着他身上的香气。   好似要以此一平欲.Ⅹ火。   徐风来仰着头,下巴抬起,水润的眼眸望着烛光倒映的房梁。   他感受着火热的唇在脖颈裸露的肌肤上流连辗转。   眼睫颤了颤,最终是闭上了眼。 第49章   也不知是因为慧贵妃那日的敲打起了作用还是文家认清了现实。   过了两日文家就派了请帖, 请徐风来一家上门去做客。   只是那会徐父徐母已经去了城郊外的庄子上,家里就他和徐蔓在。   要说长辈请是没有推辞的道理。   因此徐风来问过徐蔓的意见之后,带着她去赴约。   文家乃书香门第, 又是京城八大世家之一, 门规森严。   徐蔓还有些怕这样的场面,只她现在是徐风来的小妹,不管再怕都得站在他的身后,所以打定了主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就算泯然于众人, 也好过出丑给徐家丢人。   这是她的想法, 没跟徐风来说。   徐风来不清楚, 他带着重五和徐蔓就去了。   可能是文家有意‘解释’二者之间的误会, 宴席并没有请其他人, 全是文家一家。   也没有刁难人的场景出现,不管是长辈或晚辈,都对他们客客气气。   就连文老爷子和文老夫人都态度亲切。   这让徐风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可是听周行川说过,文老夫人也就罢了, 她本就爱护晚辈,可文老爷子不一样, 他严肃古板, 甚至周行川都挨过他的教训。   没道理对他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哥儿有好脸色。   想来是知道他与周行川的婚事再无挽回的可能, 认命了。   徐风来倒不介意他们的态度, 大大方方去赴宴,完了也大大方方离开。   一点都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   *   又过了将近两旬, 去上巧村接柳绵他们的廉昭回来了。   两辆马车进了城门, 直往徐府去。   而那时,徐风来已经学了快一个月的宫规。   宫里来的教习嬷嬷只管教规矩, 别的事不理会,她们见徐风来已经学会,便向皇后娘娘请旨回宫。   皇后娘娘听闻之后,下了口谕,让她们暂且待在徐风来身边,等他成亲之后再回宫。   徐风来不懂,两位嬷嬷却懂。   她们可是皇后宫里的人,出去外边就代表了皇后。   徐风来不管是带着她们出门做任何事,赴宴交际都罢,那些人都得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对徐风来恭敬一些。   于是两位嬷嬷便也明白了。   这位平平无奇的乡野哥儿,其实深得圣上与两位娘娘的宠爱。   *   等柳芽几人入京那会,天气已经是桂月。   距离婚期仅有半月。   昏礼的事全程不用徐家打理,贵妃娘娘与三皇子府一手包揽了过去。   因此徐风来连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都不清楚。   辰时,同廉昭一起去上巧村接人的侍卫有一位先行回来报信,说马车午时就到。   得了信的徐家一家都欢喜。   尤其是徐蔓,说起来她才是最孤寂的那一个。   徐父徐母好歹有对方能说说话,徐风来身边也有一个周行川。   唯独她,幼时好友远在上巧村,身边只有刚认识的丫鬟和女先生。   不过她却没抱怨过。   可在她脸上看到笑容时,徐风来就意识到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徐蔓既然入了徐家的族谱,那她就得习惯这种生活。   午时,远方而来的两辆马车停在了徐府门口。   徐风来上前去接。   前边,柳绵在廉昭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身后跟着的是柳枝。   而柳芽与孙阳则在后面那一辆马车。   柳芽一见到他,就撒丫子向他奔来:“来哥哥。”   徐风来一把接住他,唇畔带笑:“看样子路上没受罪,生龙活虎的。”   “才不是,是见了你高兴。”   徐风来分别看了眼他们,路途奔波,几人脸色确实不佳,但也正如柳芽所说,因着要见到好友了,几人脸上都有喜色。   柳绵四周看了眼,被高大的楼宇折服:“京城可真繁华。”   “明日再带你们出去走走,如今先去吃饭。”   徐风来要带他们进去。   柳芽一咋一呼的:“等等,我们还带了东西。”   他又折回去帮忙提大包小包。   徐凤来见状,也跟着过去。   他一动,后边的丫鬟小厮可就待不住,连忙上前说他们来就好。   倒被徐风来拦住了:“让他们自己来,你们若是太客气,他们该不习惯。”   丫鬟小厮便笑了出来。   人人手里都提了包袱,也不知搜刮了什么东西,一摇一摆地进了府门。   几人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柳芽感叹道:“太气派了。”   这附近临近三皇子府,又挨着皇宫,所建楼宇皆是气派辉煌。   只府内格局稍有改变。   进了后院,徐风来分派道:“枝姐儿就跟小妹住一屋,你们三就跟我住一个院子。”   廉昭在京城也有房子,如今他虽说与柳绵是情意相投,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不能把人喊回自己家里住,徐风来也是考虑到这个,他把人接进京就要负责好几人的安危。   四人自是服从他的安排。   放下包袱,又去喝口茶准备开饭。   饭菜也是精心准备的,并不是全部荤腥,徐风来担心他们舟车劳顿,胃口不佳,让厨房准备了鱼肉粥外,还有几道开胃的小菜。   这在别的府上肯定是显得寒酸,可柳芽几人却大快朵颐。   他们心里是没那种攀比的想法。   徐父徐母知道他们来也高兴,在上巧村那会还不爱跟晚辈说话,每每这时候都主动避开,可也许是闲的太久,也离开上巧村太久,他们迫切想知道故乡的消息,于是也跟着徐风来一块坐着,听他们说村里的事。   “...要说柳如春也是善恶有报,知道你与阿靓的事后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现如今学也没去上,就在家躺着。”   再听起这名字已经有隔世的感觉,徐风来的心情丝毫不为他所动:“我与他无话可说。”   柳芽气愤填膺:“听说他是因为镇上的富商才退了你的亲事,要不是柳家自己说漏嘴,我们都被瞒在鼓里。”   梅芹知道柳如春的亲事泡汤之后,在自家院子里破口大骂,也就是这般才被人知道这些内情。   “他这事成的可能本也不大。”   “还有他那堂兄,我听村长说,阿靓说他们当日不道歉,往后不允许他们家的孩子上学堂。”   徐风来一愣,当时周行川说过,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原先他还以为是要他们内心难安,却不知周行川选择用更狠的方式。   老家改建的学堂不收束脩,想上学的人只要交上一定的粮食就可以入学,请夫子以及书籍笔墨之类的费用全都由周行川一力承担。   这对上巧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读书最大的问题就在书籍笔墨。   一刀纸就得花费一家一个月甚至是两个月的进账,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   不然韩夫子也不会仅仅只是指点指点就能得到如此尊崇。   而如今周行川的一句话,就断了那几家孩子求学的梦。   不过这全都是因为他们咎由自取   当初周行川给过他们机会。   徐风来笑了笑:“当日他们对阿靓视若无睹时就应该想到有今日。”   柳芽几人听了,也松口气。   他们还怕徐风来心软。   毕竟来哥哥一向善良。   而且他也不爱与村里的人争斗,现如今听他这么说,也放下心来。   年轻人的事徐父徐母就不去理了,他们更关心学堂的进展。   柳芽答道:“我们出发时村长已经在带人挖地基,快的话年底就能建成。”   “那就好。”   徐父徐母露出笑。   几人又在一起说了好一会话,徐风来担心他们疲惫,就赶他们先去歇一会,等睡醒了再说。   *   等傍晚周行川下值回来Ⅹ,几人已经睡醒一觉,正在家里闲逛。   院子里种了好一些珍贵花卉,其中菊花也不少。   马上就到中秋,这花期也到了,几人就在院子里赏花。   要说赏花这门学问,几人是不可能懂的。   在上巧村,野花漫山遍野的长,没有谁会特意去看。   可在京城,人人却把它关在院子里,真搞不明白。   也许是这里的花更好看。   周行川从前院过来,柳绵最先注意到。   ‘阿靓回来了。’   尽管知道他的身份,可还是习惯了称呼他为阿靓。   一句话拉回众人的视线,纷纷往那边看去。   周行川走过来,免了丫鬟小厮的行礼,笑问:“几时到的?”   徐风来答:“午时那会。”   周行川走到他身边,挨着他站着:“怎不让人去叫我?”   “可得好好做事,别成日就想着偷闲。”   周行川暗暗掐他的腰。   面上却对柳绵他们道:“明日我休沐,顺便带你们去走走。”   柳绵几人都说好。   他的到来也只引走了一会的心神,那边柳芽又指着一朵白色、匙莲型的菊花问:“这又是何品种?”   花匠道:“此菊名为瑶台玉凤。”   柳芽啧啧道:“这菊花的名字都要比我的名字好听,柳芽柳芽,听了只知道我嫩。”   把众人逗得发笑。   徐风来也眉眼弯弯。   他这一个月被关在府里学那么磨人的规矩,知心好友也不在身边,自是压抑一些,如今柳芽他们来了,脸上的笑容一整日都没下去过。   周行川看出来了,吃味道:“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喜欢的该是柳芽他们才对。”   徐风来疑惑看着他。   周行川越说越觉得是这样:“你疼他们就跟疼眼珠子似的。”   徐风来好笑:“你怎还吃起他们的醋了?”   “哼。”   徐风来看了看周围的人,见他们的心思都在菊花上,这才偷偷附在周行川耳边:“你说错了,我最喜欢你。”   周行川就是恨。   恨得牙痒痒。   怪自己非要计较。   也怪他撩拨。   更怪还未成亲,要是成了亲...他会让来宝后悔的。 第50章   京城繁华, 不仅有通晓不绝的夜市,还有逢初一十五举办的庙会。   只是柳绵几人来的不巧,初一的庙会刚过, 要想看就只能等中秋佳节那一天。   不过有周行川做东, 几人也玩的尽兴。   早上先去了城外的庙宇祭拜、回来之后坐船游览汴河,午时带他们去酒楼吃饭,下午又在各处街巷逛逛,逛到晚上等夜市开,又欣赏夜市的美景。   这日他们玩的开心, 也够累, 几乎是一沾床就呼呼大睡。   *   因周行川只休沐一日, 剩下的那几日是重五和廉昭领路, 带他们将京城玩了个遍。   用柳芽的话来说, 就是不虚此行。   日子转眼就到了中秋节。   每逢这日,宫中都会摆下佳宴,请文武百官携家眷参加。   徐家也在邀约内,毕竟徐风来是未来的三王妃。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露面。   机灵的都知道这是圣上要向世人宣布三王妃人选。   所以没人敢触霉头, 徐家第一次参加宫宴,以完美落幕。   而八月十九就是婚期, 按照习俗, 新人前三天不能见面, 因此一对鸳鸯被迫分隔两地。   徐风来倒还好, 能忍受得住,可苦了周行川。   他本想百无禁忌, 偷偷去找徐风来。   可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徐风来这回却铁了心, 无论如何也不肯在私底下相见,这结果自然就是周行川又记了他一笔。   *   八月十九, 宜嫁娶。   迎亲的队伍长长长,吹吹又打打。   红毯更是直接从三皇子府摆到徐府门前。   而三皇子迎亲派头可足,八抬花轿,十里红妆相迎。   这一日,京中百姓还有那在城郊外的都赶过来看热闹。   顺便接点喜糖喜果沾沾喜气。   迎亲队伍中有专门负责撒的婢女,一把一把从贴了喜字的提篮里掏出来,撒给围观的百姓。   鞭炮噼噼啪啪的放,热闹非凡。   而新郎官今日更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他着大红喜袍、戴新帽,骑着高头大马,迎娶意中人。   *   徐府、凤藻院。   今日给徐风来梳头的妇人乃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此人福禄双全,周行川左挑右选,最终觉得她合适,亲自上门去请,而对方卖他这个面子。   梳好头,又为徐风来插上玉簪,再赋几句吉祥话,她的任务就算完成。   徐风来站起身,向她拱手揖礼:“多谢老夫人。”   赵老夫人笑了笑,眼尾的皱纹折成一块,年迈却慈祥,她放下梳子,贴身婢女立马迎过来,扶她坐下。   正这时,外边吹吹打打的声音更响了。   柳芽猫似的闪进来,嚷嚷道:“他们来了。”   屋里的丫鬟都跟着笑。   徐风来扭头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面容今日淡施粉黛,此刻薄唇却抿了起来。   还是那张端正俊秀的脸,可多了丝风情。   他收回目光,肩背笔直地站着。   *   本朝婚嫁习俗,不管是哥儿或姑娘,出嫁那日都得由兄弟背出家门。   可徐风来只有一个表弟,才十岁出头,哪背得动他?   而找外人代替也不行,所以只能他自己走出去。   时辰一到,喜娘就进来扶他了。   门外都是人,人人脸上都笑着。   祝贺他们新婚之喜。   徐风来没说话,可耳尖已是悄悄红了。   虽然没有兄弟背他出门,可守门的人却是慧贵妃请了娘家的子侄帮忙。   那边也是意思意思,没怎么为难周行川就把人放进来了。   因此等徐风来走出凤藻院,周行川也已经沿着花园小径到了门口。   本朝哥儿成亲,可不戴盖头。   因此对方的装扮看的一清二楚。   他们身上的喜服是宫里的绣娘一针一线绣的。   按照品阶制定的喜服。   喜服袖子宽大,腰间却被玉带束缚住,裹出一段优美的弧线。   周行川定定看了两眼,万般不舍地挪开目光。   他上前一步,众目睽睽之下,一吭不响地把徐风来打横抱起,大步而去。   此举惹来惊呼。   徐风来也吓了一跳,本能抬手圈住他的脖子。   陡然间两人气息相触,徐风来先扛不住红了脸,默默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到底是年轻力壮,周行川抱着他步履坚定,一路到花轿前。   把人塞进花轿后,他还偷了个吻,又闹得徐风来瞪他。   这便宜占的机巧,除了当事人谁也没看见,因此周行川才敢胆大妄为。   *   因周行川的身份,两人在拜堂成亲之前,还要先去祖庙祭拜,不过这一部分已经在前边就完成了,如今是直接回三皇子府拜堂。   那里圣上与慧贵妃已经在等着。   下了轿,两人各持一头牵红入府,跨过火盆,直接到正厅。   正厅里一派喜气洋洋,人满为患。   来者都是大富大贵。   圣上与慧贵妃高坐上首,而在他们的正前方,摆着两个红色的拜垫。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   听到礼成那两个字后,两人都无声松口气。   礼成之后,是进喜房喝合卺酒。   皇家的昏礼程序尤其繁琐,徐风来只感觉除了拜堂,什么事也记不住了。   提线木偶似的在喜娘的指引下共饮交杯酒。   做完这一步,两人就是真真正正绑在一块了。   生同衾死同穴。   *   放下酒杯,周行川目不转睛将人看着。   徐风来被他看的羞赧,转过了身子侧对着他。   今日徐风来上了妆,眉间甚至点了花钿,是一朵梅花。   红色的梅花在眉心绽放,使得原本端正的面目多了几分热烈。   周行川本就喜他的容貌,如今这略施粉黛的模样正正是勾了他的心神。   他的视线灼热的仿佛能将人烫出个洞来。   徐风来受不住,出声提醒:“你还不去外边敬酒。”   周行川不想去,一点都不想。   他现在一脑子的想法满肚子的话要对来宝说。   可外头不仅是文武百官,还有父皇母妃,他不得不去。   “我很快回来。”他丢下这句话就起身走了。   他一走,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才消失,徐风来才得以松口气。 第51章   喜房内燃烧的龙凤烛烛光映衬在窗棂贴着的双喜窗花上。   照得格外红。   屏风后的床榻悬挂着的幔帐垂落, 模模糊糊映着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原先还热闹的屋子此时静谧的只剩下黏腻的亲吻声。   徐风来被周行川压制着双手困在床上亲,呼吸间,是对方身上的酒香。   先前周行川从外头回来, 第一时间屏退了候在屋里的婢女和喜娘, 方关上门就把人往床上按。   一边亲还一边脱徐风来的衣服。   徐风来让他亲蒙了,本能挣扎,结果就被周行川单手抓着手腕按在头顶压制住。   他一时不知该顾哪样好,左右为难间,又被周行川解了衣带。   穿在身上的喜服往两边松散开, 露出同色的里衣。   周行川单膝跪在床沿上, 腰背拱起, 像一只就要对猎物伸出獠牙的猛兽。   他微微把人松开, 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徐风来的脸上:“来宝。”   徐风来因为被他激烈地亲吻而脸颊泛红, 他试图挣开双手:“你喝醉了?”   周行川抬起那只解开他衣带的手,将里衣轻轻一拨,露出大半个肩头。   锁骨线在里衣的半遮半掩下显露出来。   烛光朦胧,透过红色的幔帐落在裸.露的肌肤上, 仿佛一块上好的玉透着温润的光,让周行川的眼神越发深沉。   今晚是新婚之夜, 洞房花烛合情合理, 两人本也是心意相通。   徐风来不会拒绝, 可他不想心上人在此时却是个醉鬼:“周行川...”   周行川看着他, 沉默许久才低下头,亲了亲他眉间的花钿:“没醉。”温软的唇挨过徐风来的脸颊, “我要开始了。”   徐风来移开目光, 半晌嗯了一声。   周行川松开他一直被钳制的双手,改去解两人的喜服。   一件件红色衣裳从幔帐掉落到床底下。   不一会, 暧昧的声音响起,有人压抑着喘息,像猫儿一样低咛。   正是春宵帐暖。   *   三皇子府,更深夜重时,仍旧灯火如昼。   来赴喜宴的宾客早已尽兴散场,穿行在走廊与后厨和花园之间的是三皇子府的下人。   守在屋外的婢女捂嘴偷笑,偷偷说起今晚的趣事,说殿下屋里有猫,叫唤了大半夜,把三王妃恼的大骂殿下,听那声音都气哑了。   偏生殿下宠爱,也不赶那猫儿,还逗弄起来,没一会又开始叫。   三王妃就被气哭了。   她们笑殿下坏心眼,新婚之夜如此欺负王妃,也不怕王妃让他睡书房。   *   会不会赶他睡书房周行川不知道,他只清楚自己可算报了来宝撩拨他的仇。   来宝已经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只是此时的模样好不可怜。   眼睫湿透了,唇角也是破的。   这会两人汗津津黏在一块,周行川搂着个汗人却不嫌弃,还如珍似宝地不肯松开半分。   他扬声喊了句备水。   守夜的婢女就等着吩咐,一听殿下透着餍足的声音,赶紧收了闲聊的心思,让人去后厨传话。   不过一会,婢女就请示要进屋,周行川准了。   王府有汤池,只是在另外一处,来宝已经睡了,他不想把人叫醒,也不想抱着来宝出去让别人看见,就只让人在屋里备下热水。   能容纳两人的浴桶装好了热水,婢女恭敬走到屏风边上:“殿下,热水已备好。”   “嗯,一会把床榻收拾了。”   婢女自是照办。   周行川掀开被子下了床,然后弯身将人打横抱起,穿过屏风走向浴桶。   来宝该是累着了,这样折腾都没醒。   还闭着眼睛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一入浴桶,热水抚平了身体上的疲惫,徐风来入睡前拧起的眉头这会无意识松散开。   周行川拿过手巾,细细擦洗他的身体。   来宝的身材丰满健硕,触感光滑。   周行川给两人清洗好,拿过搭在屏风上的干手巾,擦干两人身上的水珠,这才抱着他回床榻。   穿上的喜被虽还是鸳鸯图案,可细看已经不同,婢女动作迅速,在他们回来前就已经重新收拾好床铺。   周行川把人放在里侧,给人上了药,这才抱着人安心睡去。   *   第二日一对新人要入宫敬茶,自是不能睡懒觉。   徐风来被周行川叫醒那会,浑身酸痛,整个身子仿佛被马车碾过。   尤其是胸口和屁股的位置,火辣辣的疼。   掀开被子一瞧,好的很,一身的红印。   “周行川,你属狗的?”他咬牙切齿放下被子。   而始作俑者非但不反省自己,还笑的一脸灿烂:“嗯,你最忠实的狗狗。”   徐风来一点都不怀疑昨晚这人是要将自己拆吃入腹。   还是骨头都不留的那种,想起昨夜的疯狂,又不由面红耳赤。   他一把推开凑到跟前的笑脸,没好气道:“你不想做人只管自己去。”   周行川拉下他的手,放在嘴边偷了个香:“我自己来就好。”   徐风来不想读懂他这一语双关。   拉出自己的手,坐起身准备穿衣。   一动、腰骨就咯吱响,可见昨晚有多操劳。   徐风来虽然入京已一月有余,徐府也不缺伺候的人,可他却一直坚持事事亲为,所以不管是洗漱还是穿衣,从未让人帮忙过。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昨晚被这人那般欺负,该他献献殷勤:“累,你给我穿。”   他的来宝一向就不是个矫情的人,哪怕昨晚是两人第一次坦诚相对,他今日的态度依旧大方。   只要忽略那张忽然泛红的脸。   “好。”周行川本就心甘情愿听他使唤,何况他昨晚还拿了诸多好处。   腰往下的感觉不太好,徐风来只能慢吞吞挪到床边,一抬头,是周行川赤.裸却结实的身体,终于后知后觉不自在起来,眼睫颤抖地挪开视线。   周行川看到了,却故意装没看见。   还故意在他面前展示。   弄得徐风来又瞪他。   今日是徐风来以皇家三儿媳的身份入宫敬茶,自然不是前几次那样随随便便,而是得穿上王妃的服饰。   这种宫装更加复杂,好在两人的款式相同,只图案略有区别,周行川也不至于不会。   伺候着他穿好衣裳,周行川先搂过来亲了亲他,然后才把人放开:“饿的话先吃点东西再去。”   昨晚的颠鸾倒凤不仅记忆记得,身体也记得,两人仅仅只是拥抱和简单的亲吻,徐风来都感觉到身体在发抖,他用了全部的克制力才没让自己露馅:“不必,别误了时辰。”   “那在路上吃。”周行川喊婢女进来给徐风来梳洗。   他也去穿衣裳。   没遇上徐风来之前,他处处要人伺候着,身后永远跟着小厮,再不济是廉昭。   可自从在上巧村待了几个月,凡事亲力亲为之后,他回到三皇子府,再没让小厮伺候穿过一次衣裳。   最开始那段时日,还把邓公公吓得跑他面前来请示,是否小厮伺候不周到。   等两人梳洗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马车早已经在府门口等着。   徐风来身上的异样感还很重,走路缓慢,周行川为了配合他,也慢慢走,若不是徐风来不肯,他都想扶着。   千难万难上了马车,等车帘一落下,徐风来就不装了,直接躺下。   周行川俯身问他:“很难受?”   倒也不只是疼,身上的骨肉仿佛是分离的,骨子里透着酥麻,可皮肉却泛着酸软,他不好意思说,大概周行川也知道,毕竟昨晚失态的模样他一清二楚,只是哥儿本身承欢不易,难免毛病多一些:“还好,我再躺一会。”   周行川嗯了声,自觉伸手过来,给他细细揉捏。 第52章   他们入宫那会, 正赶上朝会结束。   两人便在兰芝殿给圣上与娘娘敬茶。   慧贵妃知道他们会空着肚子过来,特意让小厨房备了早膳。   就连事务繁忙的圣上都挪了半个时辰的空出来,与儿子儿媳共叙天伦。   但他确实忙碌, 吃过早膳喝了杯茶, 就又要赶去御书房批写奏折。   周行川就趁这工夫,带着徐风来去椒房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很是高兴,开开心心款待了他们。   皇后娘娘母家乃是开国功臣,她因出身将门,性格不似别的妃子, 豪爽也不失母仪天下之风, 她与圣上是两小无猜, 和慧贵妃也是手帕之交。   就因这关系, 皇后娘娘待他如亲子, 而慧贵妃也不希望他争那个位置。   周行川很小就知道,自己是三皇子,日后也只能是王爷。   所以他坚定不移站在圣上这边,与太子哥哥交好。   两人在椒房殿坐了一刻多钟, 后边又回去慧贵妃那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最后时辰差不多了, 两人就带着圣上、皇后和慧贵妃给的赏赐回府。   这些名贵的赏赐、奇珍异玩, 以前是一辈子可能都见不上一个, 可现在徐风来觉得自己嚣张了, 居然觉得看腻了。   *   回到三皇子府,远不到午时, 两人是新婚第二天, 昨夜胡闹累了,周行川这几日也不用上值, 便带着来宝去睡个回笼觉。   他们在屋里睡,小厮和婢女也不敢打扰,就算到了午时,见他们没传膳也不敢叫门。   一觉睡醒已经午时过半,京城的天气,过了中秋后就开始转凉。   屋里开着窗,不知从哪飘来阵阵玉桂香。   周行川先醒过来,他睁开眼就看到枕着他的手臂,埋头在他肩窝,呼吸均匀的徐风来。   婚前两人也曾同床而眠过,可感受都不如这一次。   他们拜过天地、拜过列祖列宗和高堂,这人一辈子都是他的了。   昨晚来宝哭红了的眼角睡了一夜之后已经看不出痕迹,周行川用手描绘着他的睫毛,感受着每根睫毛刺着指尖的触觉。   徐风来本在熟悉的怀抱里睡得安稳,结果就被他扰醒了。   他感受到眼皮上的重量:“你干什么?”   他眼睛未睁,只是双唇一动,呢喃出声。   周行川见他醒了,收回手,顺势搭在他的腰上:“起来吃东西。”   徐风来睁开眼睛,双眸还有睡意:“你吵醒我就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周行川气他不解风情,翻身压住他,堵住那张厉害的嘴,缠绵许久后,报复性地咬了下他的唇,“我疼你你还嫌我烦。”   徐风来舔了舔不疼但有刺痛感的唇:“有你这么疼的?”   周行川定定盯着他,视线逐渐滚烫起来:“大白日的,你别招我。”   徐风来就把他推开,坐起身来。   “下午要整理嫁妆单子,你陪我一起。”   周行川也坐起来,却不死心地把他抱住:“来宝,今日母妃说给你找个夫子,我倒是有个人选。”   徐风来扭头看着他:“你当时为何不说?”   周行川抓过他的手捏着把玩,以前他就喜欢挨着蹭着徐风来,有了肌肤之亲就更是心痒难耐:“当时是想着请恩师出山,可他年事已高,想想还是作罢。”   徐风来没见过他这位恩师,但是听说过,是位当世大儒,那样的人来教导他学习,他怕自己朽木一根,气坏老先生:“那你想请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徐风来反捏了捏他的手,“你也得有这时间。”这人每日不仅要早起上朝,还得去刑部处理案子。   周行川乐呵呵表示:“为了你,怎么也得有。”   “随你吧,别嫌我笨就好。”   周行川一口叼住他的脸颊肉用双唇吮了吮,松开后说:“先约法三章,怎么学听我,布置的学业也要完成,若是做不到,就随我处置。”   他就差没把‘图谋不轨’刻脑门上。   徐风来抬手擦了擦脸颊,看破不说破:“你别太过分。”   “为夫疼你还来不及。”他说着,又去亲徐风来。   看着成了亲就变成黏人大狗的相公,徐风来也无奈。   但是能如何?自己挑的,怎么也得宠下去。   *   下午两人就在库房那整理徐风来的嫁妆。   说是嫁妆,其实都是皇室这边给的。   他们一家带来京城的财产,除了几身衣裳,也就几十两存银。   那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圣上与娘娘就是知晓他们家底单薄,将来成亲也拿不出好东西。   在成亲之前就赏了徐风来许多。   再包括皇后赏的,太子及几位兄弟姐妹送的,那数目自然可观。   而周行川为了给他撑场子,拿出半个身家娶他,如今偌大个三皇子府,有一半是在他名下。   这些赏赐以及周行川给的彩礼,徐父徐母留了一部分给徐蔓将来成亲,剩下的都给他了,这还不包括溧水县的产业和那五千两,如今徐风来的财力已经能和周行川相比。   而周行川的意思是,他的嫁妆还是在他名下,不用并到三皇子府。   徐风来不知他作何打算,但夫夫一体,这等小事他愿意听夫君的。   两人花了一下午,也没将嫁妆整理明白,总归不急这一时半会,徐风来想着明日再接着整理。   *   而明日是回门的日子,礼物的事有邓公公打理,都准备妥当了再拿单子给两人过目,确认没问题就好。   徐府与三皇子府就隔着一条街,往后要想串门也容易。   而回门之后,柳芽他们也要准备返回上巧村了。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对于他们,徐风来已经开始接受离别。   就是徐蔓,他们离开的那日,小姑娘哭成了个泪人。   这一走就得将来周行川前往封地才能相见,少说要个一两年。   而廉昭也会一起离开。   他与柳绵会先在上巧村成亲,然后再辞别柳郎中夫夫,与柳绵行遍大江南北完成毕生所愿。   几位好友约定要常写书信。   三皇子府的马车跟着他们的马车一直到城门口,秋风萧瑟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一直到消失于天际边。   *   柳芽他们离开后,日子还要继续。   徐风来如今正式成了三王妃,得开始学习管家之道。   只是他大字不识,还得先学字和算术。   但他刻苦勤勉,人也聪慧,一点就通。   慧贵妃不要求他六艺精通,但这两样得会,所以不仅让邓公公帮衬着,还派了身边的嬷嬷来指点他。   因此接下来的日子,徐风来几乎日日待在周行川的书房,一日三餐都在那边吃。   周行川说要教他念书也没食言,他早早把刑部的事处理好,下午早些回来,教他读书写字。   初始的每日还会交代任务,让徐风来学会十个大字,每个字按照他的笔迹临摹,得融会贯通,他回来会检查,叮嘱邓公公看着他,不许偷懒,是一点夫夫情分都没念。   一旦发现徐风来没写好或者没写够,就变着法在床上折腾他。   说是惩罚,不过假公济私罢了。   在他第一天提出这想法的时候徐风来就知晓他的打算。   只是他没想到周行川居然这么狠,半点不肯通融。   有好几次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如坐针毡。   这日子一眨一闭也就到了九月初。   要说起这段时日,还有一件事。   徐风来自入京后,其实也收过世家的请帖,但那都是与文家沾亲带故的。   可当他成了三王妃Ⅹ后,来自其他世家的请帖也下到了三皇子府。   成日不是这家小姐邀请他赴宴就是那家公子邀请他。 第53章   偏徐风来近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 脑袋都快埋进书里,实不想应承。   但京城世家的来往比上巧村要复杂,徐风来不能自作主张。   因此等周行川下值回来, 他就把这事告知了周行川。   周行川就对他解释道:“如今你嫁入三皇子府, 身为三王妃,代表的就是我的脸面,既是有邀约,去赴宴也无妨,若是有人胆敢对你不敬, 你只管告诉我。”他是不能让来宝受欺负的。   徐风来听明白了。   难怪他入京月余这些人也不见请他, 原是因为未成亲前, 他就是个无名哥儿, 如今别人也不是请他, 而是请三王妃。   加上递帖子来的是大理寺卿家的千金,徐风来就带着慧贵妃派来协助他的方嬷嬷和重五去赴宴。   要说宴上也无事发生,来赴宴的公子小姐对他客客气气。   就是太客气了,让徐风来倍感无聊, 心想还不如回去练字。   于是他在宴席上专心吃喝,不得不说, 大理寺卿府上的厨子不错, 有几道点心做的很合徐风来口味。   其中一道是蟹黄酥, 倒要比三皇子府的厨子做的精细。   加上来赴宴的公子小姐还自成一派, 只徐风来这个半道冒出的乡野哥儿跟谁也不沾边。   他们聊闺中趣事,兴趣来了做什么行酒令、吟诗作对之类的。   这都是徐风来不会的。   而宴席还久, 没一两个时辰散不了。   徐风来听的头疼, 可又不能失礼中途走人,只能硬生生坐下去。   好不容易散席, 只感头痛欲裂。   下午周行川从刑部回来,问他玩的如何。   徐风来摇头道:“他们的热闹与我无关,我坐的屁股都疼,还不如在家念书写字。”说完又怕周行川觉得自己丢人,“你是知道,我一不会作诗二不会写词,就算丢人也不是我想的。”   周行川听他的话,好笑道:“我何时这样想过?难不成我第一天知道?”   徐风来倒不是自卑,相反他在宴席上不卑不亢,连方嬷嬷都说他架子端的好。   只是周行川太好,不论是人品、家世亦或是学识,他都值得更好的。   他主动投怀送抱,圈着周行川的脖颈:“我会努力跟上你的。”   周行川回搂住他的腰:“跟不上也无妨,我比你早接触这些年,合该是要为你遮风挡雨的。”   “日后再有这些宴席我就不去了,我要学习。”   周行川都只有一个字:“好。”   他的偏爱一向明目张胆,徐风来也就没多想。   接下来的日子他除了每日回徐府看看爹娘和小妹,对于那些邀约一应都拒绝了,倒也没把话说死,而是让邓公公备了礼,人不到,礼是送过去了的。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   那日徐风来在书房临摹周行川留下的字帖,忽然邓公公来报,说是户部尚书孟大人家的公子递了名帖,要求见他。   徐风来还很是诧异,他一向与这些名门贵子没有交集,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找上他了?   但不管如何,人总得去见见。   徐风来只能搁下毛笔,随邓公公前去正厅会客。   孟大人家的小公子年方十六,生的眉清目秀,气质如月皎皎。   近来入了秋,京城的天冷了许多,孟小公子不仅一身锦袍,外头还搭了一件披风。   他应也是刚引进正厅,徐风来进来时,他刚把披风解下交给跟过来服侍的同是哥儿的小厮手里。   见了徐风来,他又起身行礼:“明钰见过三王妃。”   徐风来请他坐下:“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他向来有话直说,也不会兜兜绕绕套一番亲近再来讲,显然这样的性子在京城不是很吃得开。   孟明钰面色有片刻的呆愣,但很快恢复正常:“后日是我的生辰,我想请三王妃到府上做客。”   又是宴席啊,徐风来正想拒了,却眼尖看到邓公公在给他使眼色,于是话头一改:“好。”   孟明钰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爽快答应,还愣了愣。   徐风来记挂着今日的任务,随着他对文字的熟悉,周行川加了数量,从前边的每日十个大字到现在的十五个,如今他才练了五个,还有三分之二没写完呢。   见他不说话,就想送客:“还有事?”   孟明钰回过神来:“那我在府上静候王妃光临。”   “嗯。”   孟明钰起身告辞。   不用徐风来吩咐,会有小厮送他出府。   等他走了,徐风来才问邓公公:“你先前有话要说?”   邓公公对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妃很是无奈:“孟小公子的生母乃是太子妃的亲姑姑。”估计跟王妃说哪位大人他也不清楚,不如直接点明了。   那是不能拒了。   太子妃对他客气,他若是拒了她表弟的约,该让她下不来台。   心虚的徐风来摸了摸鼻子:“还好有你。”   邓公公失笑。   三王妃虽出身乡野,可也有好处,他无心朝堂之事,不想着结党营私,不会给殿下添乱,甚至陛下与太子都喜欢他这身‘野性’,那殿下就更无后顾之忧。   徐风来回去书房继续练字,等周行川下值回来,他还剩三个大字没有临摹。   不过没到晚膳时候,周行川也不能惩罚他。   但他喜欢和来宝待在一起,就赖在书房没走。   每日下值回来,也会向他过问府上的事,以了解他一日做了什么。   若说最开始徐风来还嫌他打扰,现在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   “一切照旧,只上午孟尚书家的小公子来过,邀请我后日去孟府赴他的生辰宴。”   周行川看着俯身在书案前,执笔在纸上来回勾勒的徐风来:“答应了?”   “差点就拒了,好在邓公公提醒得早。”   周行川就知道是这结果,也不意外。   “正好带小妹去看看。”   先前的一些帖子也有送到徐府的,只徐蔓见他不去,她也婉拒了。   “好,你若是闲着,就去看书,别打扰我。”   周行川提醒他:“那你可赶紧,还有一个时辰就该用膳了。”   “才不让你得偿所愿。”徐风来也和他杠上了。   今日的大字不好写,徐风来要想在一个时辰内写完这三个大字,得争分夺秒,不然就得任周行川处置。   周行川为了让他认赌服输,真就听话去看书了,不再打扰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书房门外的响动时轻时重,而屋内只有书页翻过和毛笔摩擦过纸张的沙沙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头扎进练字里的徐风来终于放下毛笔,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这才注意到房内已经点了烛火。   “...”又没赶上?   周行川一直留意着他这边,见他放下笔,自己也放下书,还看到他脸上怀疑的表情,一边忍着笑,一边起身走过来:“该用膳了,还不饿?”   自是饿的,先前心神全用在练字上,现在松懈下来,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   “饿。”   周行川走到书案前:“去吃饭。”   徐风来也从书案后出来,两人并肩往外走。   膳食一般设在他们屋里,今晚吃的还是徐风来熟悉的菜色,有一道黄铃花煲鸡汤。   徐风来不喜浪费粮食,他打小就跟田地打交道,深知粒粒皆辛苦,所以自他进了三皇子府,就改了规矩,每日的膳食够他们两吃就好,不可铺张浪费。   原先邓公公是想问过周行川的意见,要知道以前周行川一个人时,桌子上也是满满的一桌菜色,可这位殿下着实是耳根子软,夫郎说一他绝不说二。   因此邓公公就知道了,府上的事,还都得是听王妃的。   黄铃花是他从上巧村带过来的,剩的不多,与爹娘各分了一半。   也不常吃,偶尔才拿一些熬汤。   徐风来给周行川舀了一碗黄澄澄还飘着几朵油花的鸡汤:“后日你去不去?”   周行川道:“应该只是内眷之间的小聚,我去不合适。”   徐风来点点头。   周行川用汤勺舀了口汤抿进嘴里,未了说道:“我下午看的那本书挺有趣,晚上念给你听?”   自从徐风来开始念书写字,这种场景就时常上演。   “嗯。”   然后徐风来就后悔了,他就不应该信周行川。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传记之类,结果却是一风情话本,也不知怎么混进三皇子的书房,还被周行川看到。   如今书上那痴情人的手段全被周行川用在了他的身上。   问就是后悔。   徐风来被他欺负的泪眼红红,气的牙痒,一口咬住他结实的胳膊,以此出气。   但他没舍得用力,被周行川轻巧就卸了攻击。   那人捏着他的下巴,又狠狠吻过来。   像足了没吃过肉的饿狼。 第54章   孟明钰的生辰宴定于酉时初开席。   而尚书府在城东, 与城南的三皇子府有三刻钟左右的车程。   徐风来得赶在开席前抵达尚书府,因此一到时辰,就接上徐蔓出发。   小姑娘经过这段时日的学习, 一改在上巧村时的面貌, 变得沉静内敛如判若两人。   兄妹两在马车上说了许多的话,快到尚书府时,徐风来叮嘱了她一句:“若遇上合得来的公子小姐,可以试试来往,若是不想, 就只管跟着我。”   徐蔓自是为他是从。   马车在尚书府正门前停下, 重五在外边请他们下车。   徐风来带着徐蔓下了马车, 却见尚书府门前, 不止停着他这一辆, 京中的贵子千金们也在其他的豪华马车里钻出身子,被搀扶着走下马车。   他们衣着华美,穿金戴银,徐风来只打眼瞧过, 就认出他们头上或者手上的一件饰品,都够京中的普通百姓一家几年的花销。   徐风来虽是与周行川成了亲, 身份不同以往, 可他清苦了将近二十年, 还是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   因此往日里也不怎么装扮自己, 更不会往身上戴一些饰品。   除了周行川送他的那块玉一直戴着,其余时候, 只有出门办事或者赴宴时, 他才会把圣上与娘娘赏赐的首饰或者周行川送的礼挑两样戴上。   与这些衣香鬓影或者大家闺秀比起来,他依旧算得上寒酸。   那些贵子千金多是熟识, 一下马车就各自联系起来,亲亲切切说着话。   徐风来正想带徐蔓进去,听到旁边马车声响,而后有人喊他:“表哥夫。”   声音倒是耳熟,徐风来转过身,却见是周行川的表弟文清。   他与文清关系说不上好,但毕竟是这里唯一认得的人,他还是停住了脚步。   “你也才到。”   文清也是自己带着小厮过来的,他的几位嫂嫂不曾同行。   “一块进去。”   徐风来可有可无。   重五去递了请帖,门房一见是三王妃,纷纷跪下行礼。   徐风来已经多少习惯这种不是跪人就是人跪他的生活,抬抬手让他们起来,尚书府的家丁识趣地上前来领他们过去。   文清一直跟着他。   走在回廊要去后院时,他说:“尚书府家的秋菊远近闻名,前几日大哥哥就说尚书府上添了不少秋菊的品种,今日正好瞧瞧。”   徐风来猜他是无话找话,因为徐风来对赏花这些事并不是很热衷:“嗯,那你多看两眼。”   “...”所以表哥到底看中了他什么?如此木讷,亏表哥还怕他受欺负特意找自己多关照他。   想起周行川的吩咐,文清又不能一走了之,只能气闷跟着。   不过徐风来也确实看到尚书府家种了许多菊花。   不仅长廊上摆了长长一条过道,甚至花圃里,都灿烂盛放着。   徐风来对菊花了解不多,只是花开烂漫,冷香清淡,不由让人多看两眼。   进了后花园,整个是可见的名贵菊花,一盆盆地摆放在一块,而桌案穿插其中,就像被秋菊环绕了。   想来布置这里也让家丁花了不少心思。   徐风来见到了孟明钰,他今日妆容精致,十分好看。   他是主人公,自然得在此接待客人。   孟明钰看见他,带着人过来行礼:“三王妃。”   今日是他的生辰,徐风来不想喧宾夺主:“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大家开开心心玩,不必顾虑我。”   他这么说,就是不想别人再过来打扰。   虽说礼数不可废,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孟明钰领了话,便安排他入座,   这些宴席也学着朝堂那一套,都分个尊贵卑贱,什么身份坐哪个位置都有讲究,可今日他上门是客,自然是客随主便。   他们的位置离主座最近,而文清在他旁边。   坐下之后,徐风来让徐蔓也去看看那些花。   身边就留方嬷嬷跟着。   周行川倒是想过给他配大丫鬟,可他不习惯身边有人跟着,平日也不用人伺候,因此除了方嬷嬷,他身边没别的婢女。   出门也只带重五,少数情况带上邓公公。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后花园。   衣香鬓影暗香浮动。   临近开宴,天色也暗了下来,小径通幽之处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笼,如同置身一片晕黄色的灯笼海中。   *   公子小姐之间的宴会不似小子那般,有歌舞助兴。   因为弹琴跳舞的人多是他们自己。   一众贵子贵女前后展示自己的才艺,端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就连文清,都弹了一首乐曲。   唯独徐风来,老神在在坐着,相比起看他们玩乐,眼前的点心小菜更得他目光。   展示完了才艺,又不知谁提出,以菊或月为令,随性起诗。   徐风来还在想又是这些戏码,就不知谁说了句:“不如我们请三王妃先?”   一时间落针可闻,所有的视线都凝在了徐风来身上。   徐风来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我?”   那人道:“您随意就好。”   徐风来看着他,这人嘴上说着随意,其实目光灼灼,用意已不言而喻。   目光环视一圈,在场之人,绝大多数,掩饰的好不曾浮于表面,可眼眸闪烁,明显心里有鬼。   他就清楚了,这就算不是鸿门宴,也是来者不善。   京中的三六九等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讲究,这些贵子贵女也有自己的一个圈子,或自诩身份,目下无尘。   就像与户部尚书小公子来往的这几人一样,那地位都是与户部尚书平级或者与太子妃有所关联的。   他当时就想,怎么还轮得到孟明钰亲自上门送请帖,原是在这等着。   徐风来收回视线,看向孟明钰:“你也这么想?”   孟明钰微笑:“还望王妃赏脸。”   徐风来明白了,他点点头,站起了身。   他的个子高,在这一群人里是鹤立鸡群,更别说此时众人还是坐着,他站起来的时候,一瞬间有泰山压顶的凌厉,他看着最先说话的那人:“你现在是在为难我?”   此话一出,众人呆愣。   实在是过于直接了。   徐风来又看向孟明钰:“我的出身想必你们都清楚,此时此举实在不免让我怀疑,你们是故意想让我出丑。”   这话有撕破脸的嫌疑,真让徐风来再说下去,那明日谁都知道他们故意在他的生辰宴上刁难徐风来:“王妃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是不是误会你们自己才清楚,我来赴宴是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既然你们都不是真心欢迎,日后再有这些宴会不必再往三皇子府递请帖,今日扰了你的兴我很抱歉,就此告辞了。”   他说着迈开步子走出桌案,徐蔓与方嬷嬷前后跟上。   他一走,文清也左右看看,最终还是脚一跺,跟着上去了。   后花园众人神色各异,他们不像孟明钰,与徐风来打过一次交道,是一点都不清楚徐风来的性子,今时今日看见了,被他当面挑破心思,又见他离席,终于后知后觉怕了起来。   也就再没了欢宴下去的心思。   徐风来带着徐蔓与方嬷嬷在前头走,文清和他的小厮在后边追。   “表哥夫,你等等。”   徐风来个高腿长,走得快,文清大家闺秀,不论哪时哪刻都注重礼仪,不敢撒丫子追,就落后他几步。   徐风来见他跟了出来,才停下脚步等他:“你也走?”   文清喘着气追上来:“你都走了我还留着做什么?”   徐风来疑惑:“我走是因为他们要让我难堪,你与他们不是自幼一起长大?”   文清很不雅地抱怨道:“知道我与你是一家人他们还为难你,想来也没念着这情分。”   一家人...徐风来搞不懂他们。   要说文家有多待见他倒不见得,他与周行川成亲一个月了,去文家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可如今文清说他们是一家人...   “倒不必为了我与他们生气。”   文清道:“你倒是好脾性。”   徐风来笑了笑,见他喘匀了气,又开始走。   许是怕冲突了贵子贵女们,此时走廊很安静,一个家丁也没见到。   徐风来在中间,文清和徐蔓在他左右,方嬷嬷和文清的小厮跟在身后。   文清侧目打量了眼他,明明才刚经历过别人的刁难,可徐风来的脸上一点都不见愠色,可你要说他不生气,他又甩脸走人。   真不知表哥到底看中了他什么?   徐风来想了想,说:“可能是喜欢我会种地?”   文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话说出了口。   “种地有什么好的?又脏又累,那都是下人才干的活。”   徐风来知道他不是贬低自己,而是这些人就是这么想的。   虽说士农工商,可在这些世家眼里,他就是上不得台面。   “那你可曾想过,若是没有这些人,你们吃的用的穿的,都从哪里来?每年孟春之月,圣上都要率领文武百官到郊外鞭春,祈求丰年,舅舅他们,包括尚书大人,与农夫都一样,不过是各司其职。”   据文清所知,这位表哥夫大字不识,可现在来看,他分明不是。   受这样的徐风来而影响,他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   徐风来也不是教训他,更不是在替自己又或者是老百姓抱不平,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有更好的,那人自然就不会选择坏的。   一飞冲天也不过是少数人才敢做的梦而已。   文清沉默下来,徐风来也没再说话,沿着长廊一直走,走出了尚书府大门。   家丁见他们离开,又行礼相送。   送主人来做客的马车都在正门两侧停着,徐风来一眼就看到了三皇子府的马车。   倒不是他家的够大够繁华,而是重五就靠在最里侧。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文府的,估计是被遮挡住了,文清身边的小厮机灵,已经去找了:“可要去府上坐坐?”   文清看了眼天色,宴席本就是傍晚才开始,如今过了一个时辰,天早黑了:“下次吧。”   徐风来也不强求:“那你路上小心。”   文清点点头。   徐风来打算等他上了马车再走,就站在门口与他等了好一会,差不多半刻钟,马蹄声传来,小厮重新出现在眼前。   文清看见自己府上的马车,与徐风来告别后,就先离开了。   徐风来一直等他走远,这才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重五在一旁等,见他过来,搬下凳子让他踩着上去。   徐蔓与方嬷嬷正想跟上,却被重五拦住,请她们坐旁边的那辆。   两人反应过来,是周行川来了。   徐风来也是进了里边才知道,他看着懒懒斜靠在车厢的男人,有些意外:“你怎来了?”   周行川伸出手把他牵到身边坐下:“想你便来了。”   他向来不吝于说情话,徐风来都习惯了,又见他身上穿的是带去刑部的衣裳,知道他是一下值就来了这边:“等很久了?怎不进去找我?”   “还好,今日刑部有事,我也晚回,如何?玩的可尽兴?”   “东西好吃花也好看,各个公子小姐十八般才艺样样精通。”   周行川听出了一丝不对:“受委屈了?”   徐风来朝他眨了眨眼:“他们倒是想,只不过我没上当。”   周行川见他没往心里去,也放松心神,好笑问他:“发生何事了?”   马车里只有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徐风来看着他,说起了来龙去脉:“其实他们说了什么我也没注意听,只是不知怎的,忽然要行令做诗,还说请我开头,我哪会这些,就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先走了,还有文清表弟也走了。”   周行川听了,没说替他出气也没说怪罪的话:“我的来宝要是像他们一样,十年如一日受老师教导,一定比他们更厉害。”   马车不知何时动了起来,摇摇晃晃中,徐风来一头往他心口扎:“那是,他们种地就比不过我。”   周行川抱着他:“以后他们再叫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估计没人会请我了,我刚刚可是下了狠话,若不是真心邀约,不必再给我下帖子。”   周行川嗯了声,伸手勾住他的下巴抬了起来,亲了下他的额头:“都是他们请你做客,我们也可以请他们。”   徐风来却摇摇头:“还是算了,又花钱又耗神,我懒得折腾。”   周行川接着道:“不请他们来府里,就请他们去庄上,那里好玩得多,多住几日都无妨,省得在家闲得慌。”   徐风来听明白了,这人是要暗戳戳使坏。   那些人拿他们擅长的东西欺负徐风来,这人就要在徐风来的场子里替他出气。   公平公正。   要说今晚这事,多委屈不见得,可被人故意针对,难受是有一点,本来他的性子,也不是什么都往心里去,当场出过气就好了,可这人却要给他撑腰,那就不一样了,他心里暖的厉害。   而且这人还一下值就过来接他,明明连他几时出来都不知道,一直在等...   他想说些好听的话,奈何嘴笨,书读的也少,到头来一句也没想到。   憋了半晌,冒出一句:“周行川,遇上你是我几世的福气。”   周行川笑道:“那你叫声夫君我听听。”   那个称呼让徐风来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脸红了个透:“没个正经。”   周行川紧紧抱住想要挣脱怀抱的人:“哪里不正经?”   徐风来抿着唇没说话。   偏偏周行川就是要逗他,低头过来,亲了下他的唇:“不过是让你叫声夫君怎就不正经了?还是说你在想其他?”   徐风来被他逗得不耐烦,干脆使出绝招,抬起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一头撞过去堵他的嘴。   更是着了周行川的道,被周行川捕捉住唇舌,吻的气喘吁吁。   那吻还沿着唇角往脖子一路下...   徐风来被他抵在角落,推了推他的手臂:“不许胡来。”在马车上呢,而且重五还在外边。   周行川抬起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小声在他耳边道:“忍着点,重五听得见。”   那还来...徐风来挣脱不开,吓得是绷紧了身子...   *   马车快到府街时,赶车的重五听到他家殿下说:“再去附近兜一圈。”   重五虽不解,却还是听令调转了方向。   原以为是他们还想再逛逛夜市,可一直没见殿下喊停车,车厢里也没声响,就不由怀疑两位主子是不是睡着了。   直到他听见咚的一声,好似是谁撞上了车厢。   “殿下...”   “无事,回府吧。”   重五更是疑惑,他家殿下的声音怎听起来还很是愉悦?   像是...重五反应过来,再不敢说话,赶忙赶着马车回三皇子府。 第55章   马车很快抵达三皇子府, 刚一停稳,不等重五出声,一只修长的手便挑开车帘, 徐风来从里头走了出来。   重五低垂着头, 生怕殿下发觉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可他也疑惑,看王妃这步伐矫健的模样,似乎没发生什么羞耻的事?   *   只他不知道,徐风来回去之后就把周行川赶去了旁室,两天没让他进屋。   要说周行川一个皇子, 怎么也轮不到夫郎来下他面子, 偏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没敢让旁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惹毛了徐风来。   夫夫之间的情趣也不好往外说, 不知缘由的下人多起了嘴, 说徐风来恃宠而骄,一旦殿下动怒,好日子早晚到头。   徐风来却没空去理会,他陷在了自己的羞耻当中, 他没让周行川进屋,自己也没出这屋子, 连学习都是在屋里进行的。   尤其不敢去外边, 一旦去外边就要带上重五, 而只要一见到重五, 他就想起那晚上的事。   就恨不得把周行川给削一顿。   *   两人闹别扭,可以说是徐风来单方面跟周行川闹别扭的第三日, 本该申时中就到家的周行川却没回来, 而是每日随他上下值、护他安危的侍从回来报信,说他与孟明理和其他几位同僚去喝酒了, 要晚点才回。   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日,这还是周行川第一次在外喝酒,过时不回。   但徐风来也好奇这孟明理是谁。   邓公公解释道:“是孟尚书家的大公子,明钰少爷的亲哥哥。”   徐风来还疑惑周行川怎和他们喝起了酒,邓公公又解释道:“几位大人与殿下年纪相仿,殿下尚未成亲前,与他们就多有来往。”   那就是好友之间的相聚,徐风来点点头,他能理解,毕竟他在上巧村时,也时常找柳芽他们玩,虽说是在京城,玩的方式不一样,可意义却是一样的。   “也不知几时才回,你让厨房添着柴火,熬些清淡的小粥,再煮点醒酒汤。”   “老奴知晓。”   周行川今日没空检查他的功课,徐风来就自个动手收一收放好,等他明日一块检查。   然后去用晚膳,他中午那顿就是自己吃的,这会周行川不在,他也不至于吃不下,只不过是有点食不知味。   吃了晚饭又去洗漱,本该入睡的时辰,他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没一会就要爬起身来看一眼,好像睡得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扎人的刀山火海。   *   也不知等了多久,徐风来只知道屋里的蜡烛少了一截,才听到院子里传来吵闹的声响。   然后听到周行川的声音:“这时辰来宝该是睡下了,别吵着他,我在旁室歇息。”   邓公公适时道:“王妃让老奴煮了醒酒汤,殿下喝了再睡。”他问过了,周行川在外边是吃了晚膳的。   徐风来明明听见周行川的脚步声就在门外,可他就是没进来。   “端过来吧。”   徐风来听到他的声音,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放松下来后,疲乏袭来,他打了个呵欠,却还是坐起身子,掀开幔帐穿鞋下床。   他出屋那会周行川已经不在门外,婢女与小厮都在旁室,进进出出,手上都抬着东西。   是要伺候周行川洗漱。   见徐风来披衣而出,又忙忙行礼。   徐风来摆摆手,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旁室的家具陈放仿着他们屋子,只是比那边要小一点,摆设上略有不同。   小厮动作麻利,没一会就备好了热水,秋季凉爽,周行川又刚喝了酒回来,不宜洗沐,邓公公就吩咐人备了热水给他擦洗。   在上巧村住了好几个月,这些事他不再假手于人。   因此徐风来过来那会,他正在屏风后擦洗。   衣襟敞着,露出白皙、却线条清晰而结实的胸膛。   徐风来绕进屏风后,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是周行川今日所穿衣物上面的,脏衣裳就搭在屏风上。   别看他刚刚说话条理清晰,实则他喝了许多,脑袋晕乎乎的,就没听出徐风来的脚步声,呵斥道:“滚出去。”   徐风来没搭理他,走过去从背后抢过手巾:“怎这么晚才回来?”   周行川还在想哪个胆大妄为的东西不经他吩咐就过来,猛回头对上他的脸,顿时像哑了的炮仗:“来宝。”   徐风来又去沾湿手巾拧干重新给他擦脸:“喝了多少?”   “很多。”   看样子这回是真醉了。   徐风来没再说话,仔细给他擦脸、脖子和胸膛,整个身体都擦了一遍,又让他换上干净里衣:“好了,上床睡觉。”   周行川醉归醉,还知道顺杆子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陪我。”   这几日两人也没好好说过话,徐风来就算有天大的怒气,在对他的思念下也磨没了。   “嗯。”   他也没带着人回屋,而是就在旁室躺下。   周行川搂着他,还把鼻子贴在他的脖子上。   灼热的呼吸烫着徐风来的身体。   “头疼不疼?”   “不疼。”   这会倒是乖。   徐风来无声笑了笑,抬起手给他脑袋按摩。   周行川却把他的手拿下来握着:“不碍事。”   徐风来没听他的,他爹每次喝醉酒,都嚷着头疼,没道理周行川天赋异禀。   不过他只抽了一只手,另外一只还在他手里塞着。   周行川只要握着他的手,不管是一只还是一双,只要能碰他就开心。   也不说话,闭着眼呼吸清浅,好像是睡了。   两人沉默下来,徐风来给他按摩,他静静享受。   是邓公公打破了一室宁静:“殿下,醒酒汤端来了。”   周行川没开口,徐风来喊道:“送进来。”   邓公公听见他的声音,旋即加快脚步绕过了屏风。   徐风来让周行川起来先把醒酒汤喝了。   刚刚还像睡了的人这会很是听话地照做。   邓公公见他们终于重归于好,欣慰地弯了弯眉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喝了醒酒汤,徐风来扯过被子给两人盖上,打了个呵欠:“睡吧。”   周行川就抱着他睡去。   *   但很显然,周行川并不是天赋异禀,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一早醒来,头痛欲裂。   偏今日有早朝,他身为皇子又是刑部侍郎,不得不去。   徐风来本想替他告假,可周行川却拦着了:“不行,就算今日我只有一口气,爬都得去。”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也不知在犟个什么。   可徐风来却有预感,这事同他有关。   只是时间紧迫,等不及他细问。   那边婢女在备水给周行川洗漱,徐风来干脆一块起来,帮他更衣。   周行川见他醒了还跟着起来,想叫他回去接着睡。   徐风来帮他把官袍穿好,理理衣襟、腰带...“今日我陪你去。”   “嗯?真的?还有这好事?”   他一连三问,看来是当真欢喜和讶异。   徐风来给整理的妥妥帖帖后,退开半步:“赶紧洗漱,我也回屋换身衣裳。”   “不急不急,你慢慢来。”   他这会整个人就成了那夜落金钱,像见了阳光般笑容灿烂,一点宿醉的样子都看不着。   徐风来没理会他,回屋去换衣裳,简单梳洗一番,就要出去。   这时周行川已经忙好了,手里还拿了件披风,见他出来,给他披上:“外边寒冷,小心别着凉了。”   京城早已入秋,而随着往深秋递进,一天寒过一天,白日或许还好,可早晚却是阴凉渗人。   马车早已经在外等着,邓公公也备好了吃食在上面。   没办法,上朝时辰早,下朝时间还不一定,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在大殿上站着,所以每位大人入宫上朝时,下人都会准备些点心让他们垫肚子。   马车都是这时候出发,可以不用着急,因此车夫赶得缓慢,也不晃荡。   徐风来给他斟了杯热茶:“润润嗓子。”   被他冷落两天的周行川这会受宠若惊:“你今日怎了?不仅温柔体贴,还陪我去上朝。”   说的以往的徐风来好似很可恶似的。   徐风来没回答他:“你昨夜与他们喝酒,是为了替我出气?”   周行川没想到原因在这,他一向知道来宝聪明,见他猜到也不再隐瞒:“你是我捧在手心的人,就算是我也不能让你受委屈,本该那日就为你讨回公道,只是孟家那小公子毕竟是哥儿,我不好找他算账,孟明理既身为他大哥,自该替弟弟受一受。”   徐风来看着他没说话。   他本以为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想到这人竟弯弯绕绕地去找不相关的人替他出气。   这人总有办法让他多欢喜他。   徐风来抬起手,搂着他的脖子,抬起头朝他被茶水湿润了的唇吻去。   尽管是一触即分。   他柔声说:“我不生你气了。”   话音甫落便听闷闷一声响,空茶杯掉落在铺了垫子的脚边,徐风来被他整个人困在怀里,激烈地亲吻。   这人也不知犯了什么病,吻的又凶又急,徐风来的唇都被他吸疼了。   好不容易分开,徐风来狠喘了两口气,才感觉缓过了劲。   周行川盯着他,目光又沉又热:“来宝,以后不许不理我。”   徐风来受不住他的视线,扭开了头:“嗯。”   周行川把头伸过来,小声问他:“那今晚我回屋里睡?”   徐风来还是嗯。   周行川高兴了,搂着他,下巴靠他肩膀上:“庄子上我已经派人去准备了,帖子也已写好,明日就请他们过来,你好好招待他们。”   他着重好好两个字。   那些人想以自己的所长刁难来宝,实在不算光明正大,既然他们非要玩,那周行川也不吝奉陪。   他做事一向不出声响,就像柳如春、就像那几个多嘴为难他的人。   谁又能想到,他在这因马车上的事跟他闹脾气,周行川却还是默默把事做了,徐风来此时,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都这么难受了,还要强撑着。”   车内的烛光摇晃,照在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徐风来不由心疼。   周行川却不当回事:“他们也好不到哪去,昨日散场时,他们可是被抬着走的。”   那小模样还有点想要邀功的意思。   徐风来抬手托着他的双颊:“这会谁都知道你是个夫管严了。”   周行川眉一挑:“有什么所谓。”   徐风来没忍住笑了笑。   “你请他们去庄子上,我也得跟着去。”而周行川要上值,是抽不开身一块去的,两人就得分开几日。   周行川抓着他的手:“只能待白日,傍晚前回来。”他可不要独守空闺。   徐风来好笑,却没答应他:“总得他们回我才回。”他怕这人耍赖,就端过一碟点心,亲自夹了喂他,“吃点东西,我顺便入宫给母妃和皇后请安,等你下朝再回去。”   周行川自然乐意。 第56章   宫门前聚集了许多马车, 一个个穿红着绿的官员从上边下来。   到了这两人就得分开,去前朝和后宫的路不是同一条。   下车之前,周行川抱着他不放, 像个撒娇的孩子, 非要徐风来亲一亲他才肯罢休。   旁人都认得三皇子府的马车,怕被人不经意看见了笑话,徐风来无奈答应,因此等人一下马车,他就赶紧让车夫从另一边进去。   守门士兵见了三皇子的腰牌, 询问了两句就放行了。   上朝的时辰早, 就算路上花点时间, 进宫时天仍未亮。   没谁会这时辰来请安, 因此兰芝殿的宫人见了徐风来都诧异。   徐风来知晓慧贵妃这时候肯定还在睡, 没让宫人去打扰,自己到偏殿坐着等。   没一会,服侍慧贵妃长大的老人也是她奶娘,钱嬷嬷恭敬走上前来:“王妃, 娘娘才睡回去,恐您要等一等。”   徐风来担心是慧贵妃身体出了问题:“可是身体不适?”   钱嬷嬷头低着:“昨夜陛下留宿兰芝殿。”   徐风来就明白了:“一会母妃醒了你告诉她一声, 我就在这等, 你忙你的吧。”   钱嬷嬷听了, 让宫女送了点心和茶水过来, 真就忙自己的去了。   徐风来刚刚在马车上与周行川分食了点心,这会还不饿, 倒是茶水喝了好几杯。   殿内也不知点了什么香, 熏得人昏昏欲睡。   徐风来本就没睡醒,一连打了几个呵欠, 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等着等着自己得睡着了,就起身出外边走一走。   入了秋,殿内还盛放的花朵不多,品种最丰富的也就是当季的菊花,除此之外还有山茶和木芙蓉。   负责兰芝殿的花匠每日都得伺候这些祖宗,徐风来逛到花园的时候,花匠正在修剪山茶的枝条。   徐风来见一簇山茶红艳艳的开得好,问他:“这能否剪了?”   “王妃是想用来插瓶?”   “放母妃宫里添添颜色正好。”   花匠听了,便拿着剪刀过来,找准角度,咔嚓一声给剪了。   徐风来多要了两枝,打算送到皇后宫里。   然后他回去偏殿,叫宫女拿来花瓶,宫女得知他要插瓶,抱了一尊紫色的花瓶过来。   红色山茶冷艳,紫色花瓶高贵,合在一起典雅,相得映彰。   一枝花插好,天也亮了,徐风来见慧贵妃还要一会才醒,就与宫女说先到皇后宫里走一趟。   宫女答应会禀告慧贵妃,他就抱着山茶花走了。   到皇后宫里,原先以为也要等,结果皇后已经换了窄袖箭装,正在殿外练习箭术。   与雍容华贵的慧贵妃不一样,皇后出身将家,从小学习武术,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就算进了宫里,也不像其他娘娘,把花园的位置改成了校场。   这是位不拘一格的国母。   “风来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听见声,回过头:“风来来了。”她英气的面容点点浅笑,目光扫到他捧着的山茶花,眉一挑,“从你母妃宫里过来?”   徐风来笑道:“今日风来借花献佛。”   “看来这书没白念,进里边坐吧。”   徐风来把茶花交给宫女,随着她入内。   入了殿内,皇后让他先坐着:“我去换身衣裳。”   徐风来自然不敢置喙,乖乖坐下。   过了一刻钟,皇后才重新出来。   尽管一样是身着宽大华丽的宫装,可还是一眼能看出她与慧贵妃的区别。   皇后的面容较为英气,与娇弱的慧贵妃不一样,她精气神足,一点都不像三个孩子的娘。   宫女端上了热茶,皇后请他品尝,又问他:“今日怎想起来看我了?”   她在孩子面前,不喜自称本宫。   “风来挂念娘娘。”   皇后笑道:“可别拿好话哄我,我不上当。”   徐风来也不介意,又再说了几句。   皇后嘴上说着不信,可仍旧笑眯眯的:“行了,有话你就说,别跟我绕圈子。”   徐风来这才把来意告诉她。   他找皇后确实有事,为的就是请京中贵子贵女去庄子上‘做客’的事。   若真像周行川说的那样做,保不准这些公子小姐回来告状,那他肯定要跟一国之母和慧贵妃通禀一声。   他原本也没想着皇后娘娘能答应,因为这件事做出来显得他气量不够。   可皇后听了,点点头:“想做什么做便是,你父皇母妃还在,护得住你们两个。”   徐风来万万没想到她是说这么一句话,当即错愕地没能出声。   皇后还是笑:“那日的事太子妃已告知过我,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对,我也训诫过太子妃,若是老三咽不下这口气,那就出了吧,不是什么大事。”   “大嫂她...”   “不用担心太子妃,只是小惩大诫,无伤大雅。”   皇后都这么说了,徐风来肯定不会再矫情。   又与皇后聊了一会,她忽然道:“老三确实护着你,什么都自己担着,我以前可没发现他是个情种。”   “此话何解?”   “你可知,以老三的身份,要娶世家任何一位公子小姐,都不是难事?”   徐风来点头。   她又道:“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哥儿或小姐,能让他后宅安宁,就拿宴会这事来说,起码不用他烦恼人情礼往,他们会打理的妥妥帖帖,你要知道,世家的每一场宴会,都有自己的目的。”   徐风来还是点头。   皇后见他清楚,接着说:“在你推掉的那些宴请中,有一些得要他出面解释,这些他没告诉你吧?”   徐风来摇头。   皇后笑道:“我知晓他选你是为了让我和太子放心,只他大可不必这么做,但他说他心悦你,非你不可,我们就遂了他的愿,其实你未入宫前,我们都以为你是他找回来的靶子,可亲眼见了他为你做的事,我就想,遭了,这孩子陷入情爱中,已不可自拔。”   就算徐风来一直清楚周行川对自己的感情,可在长辈嘴里听到又不一样。   他当即羞得没能说出话来。   皇后看着他,打趣道:“他对你如此情深义重,你抓把劲,早日让文妹妹抱上孙子。”   徐风来整张脸都红了。   他没想到一国之母居然也像普通母亲一样,会说这些话。   皇后笑够了,终于肯放过他:“老三跟我们说,他事事尊重你的意愿,你不想去参加宴会那便不去,其余人再说些闲话,有我和你母妃在,不必担忧,你只管和老三好好过日子。”   徐风来起身,朝她跪拜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起来吧,你母妃也该醒了,我就不留你用膳了。”   徐风来站起来,行礼退下。   与来时不一样,他现在一身轻松,以及很想、很想见到周行川。   回到兰芝殿,慧贵妃果然醒了,已经梳洗好,见他回来,言笑晏晏:“见过薛姐姐了?”   这薛姐姐就是皇后,她们二人还以闺名相称。   徐风来行完礼,回话道:“见过了,儿臣从兰芝殿摘了一枝山茶送给了娘娘。”   “无碍,你想要什么尽管拿,今日怎这么早进宫来?”慧贵妃让他在一旁坐下。   徐风来坐下后道:“我与行川一块来的。”   他始终没改过对周行川的称呼。   见他们如胶似漆的,慧贵妃便含笑不语。   周行川与他说过,每年秋冬,慧贵妃的身体就会犯病,徐风来想起这事,问了问她这几日的情况,得到一切安好也放心。   然后才说起正事,就是对皇后说的那件。   慧贵妃听了,同是点点头:“母妃早告诉过你,受了欺负有我和你父皇替你撑腰,往后想做什么便去做,母妃支持你。”   徐风来眨了眨眼睛:“多谢母妃。”   慧贵妃拍了拍他的手:“咱母子之间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   徐风来一直在兰芝殿坐到下朝钟声响起,他知道周行川也会过来,就没急着走,果不其然,两刻钟后,周行川出现在殿门口。   他还穿着红色官袍,腰间束起,身材颀长,如芝兰玉树。   他先给慧贵妃行了礼,然后才凑到徐风来身边坐着。   见他过来,慧贵妃让嬷嬷传膳,两人就陪慧贵妃用了早膳才出宫。   周行川还要上值,徐风来不能陪着他,只能送他到刑部门口。   两人方‘和好如初’,周行川黏他的紧,到了刑部门口还不想下车。   最后是徐风来让他亲过瘾了,才肯下车去。   徐风来送他到刑部,就坐着马车回三皇子府了。   又去徐府见爹娘与小妹,坐了小半日才回去念书写字。   *   下午周行川下值,检查过徐风来这几日的功课,然后他发现两人闹别扭那几日,徐风来的任务都超额完成。   弄得周行川有点子迷糊,自己好像耽误来宝学习了?   用过晚膳洗漱好,周行川就抱着他滚到床榻上,势要把这几日的量补回来。   凉爽的夜晚,徐风来反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全是他咬的红印子,腰又酸又麻,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   每每这时候他就后悔,做什么色.欲薰心咬周行川这个美人钩。   “来宝...”   偏偏欺负他的那个人,还压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用着低沉的嗓音喊他。   徐风来推他:“起来,热。”   可想而知喊得有多厉害,一开口声音都是破的。   “让我再抱抱你。”   徐风来没力气把他掀下来,自然也知道一会还得滚到一块去,就懒得理会他了。   “明日还得去庄子上。”   周行川嗯了声,抬起头来:“最后一次。”   徐风来抬眸,对上他那双如星如月、欲语还休的桃花眼。   他抬起手掌着他的后脑勺按向自己,吻上那两瓣红艳的唇。 第57章   周行川的庄子在距离城中有半日车程的郊外。   那里的百顷良田被青山绿水环绕着。   因为招收了许多长工在此处做活, 而他们成家立业或者拖家带口,已经自成一个村子。   村子依着山间林路而建,远远地便瞧见一片的黄泥墙或者木屋子, 充满着烟火的气息。   这里即将迎来贵客。   于是整个村子都在为迎接将要到来的客人在做准备。   *   三皇子府的请帖下到了当日去参加孟明钰生日宴的每一个公子小姐手中。   当得知三皇子邀请他们去郊外的别院做客时, 所有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那片领地,除了皇室中人,也只有文家人到过。   如今三皇子邀请他们过去,是否有别的意思?   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也有明白此举的, 比如孟明钰, 他是太子妃的表弟, 当日又是自己牵头刁难三王妃, 而且前几日大哥还被三皇子‘针对’, 这次宴请,与他那回一样,同是来者不善。   可三皇子邀请,他不能推托不去。   太子妃那日可说的明明白白, 如今三王妃的背后,不仅是圣上与慧贵妃, 还有皇后娘娘在。   更别提还有个护犊子的三皇子。   *   因此当得知其他人高高兴兴赴约, 甚至还抱着被三皇子看中的心思去赴宴时, 只有孟明钰内心忐忑, 想回到生辰那日,一巴掌扇死听信谗言的自己, 省得招来今日的恶果。   前头还不知有什么事在等着, 而他、只能踏进去。   *   要说起周行川的庄子,其实与别院还有一段距离, 步行也就一刻钟的事。   这次请他们过去‘做客’,周行川狠得下心,除了徐风来、徐蔓以及文清之外,其余人全都安排在了庄子上,吃住都与庄上的长工一起。   但也怕这些长工不懂事冲撞了贵子贵女。   周行川特意吩咐邓公公先带人过去看着。   好在这时间也不算久,两天足够他们长个记性。   别院在府上的管事过来下达命令后就开始收拾,等徐风来带着徐蔓与文清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打理妥当。   进去别院之前,有一条枫林路。   这条路的两旁尽是枫树。   如今正值深秋,枫叶红似火,又被山风吹了一地,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马车碾着枫叶而过,溅出一地的沙沙声。   徐蔓挑着车帘,看着外边的景色,感叹道:“这里真美,早知也把爹娘带过来。”   徐父徐母在圣上御赐的另外一个庄子上,那是赏给徐家的土地。   徐风来也打眼瞧了下:“时机不巧,等下回吧。”   小姑娘放下车帘,正襟危坐坐好。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达别院门前,早有等候的家丁守着,一见马车到了,马上迎过来。   几人下了马车,看守别院的家丁道:“请王妃先入内休息,膳食已经备好,一会就能开席。”   徐风来不着痕迹拿手撑了撑昨晚操劳过度的腰:“带路。”   进了别院,首见便是金果满树的垂丝海棠。   等进了后院,或孤值庭院前后又或丛植草坪角隅,皆是海棠。   只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海棠花期在春,如今已是秋季。   *   文清这位表少爷倒比徐风来这位主子更清楚别院的布置。   他喊来家丁,吩咐他们准备好,他要去泡温泉。   徐风来倒是听说了别院有两处温泉,其中一口就在周行川留宿的院子内,只供他一人使用。   这温泉是奇观,徐风来只听过还未见过,听说那是个能冒热水的玩意。   京城少,周行川却幸运的拥有两口。   “这么早就去泡温泉?”   这还是上午。   文清一脸得意地说:“是他们得罪你,又不是我惹你们不高兴了,表哥让我跟着你,是免得你受欺负,但我看你好像也不需要我,我就不参与你们的事了。”   “只是请他们来做客,怎你说的像我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似的?”   文清哼哼,一脸‘别把我当傻子’的表情。   徐风来本就不想拘着他,他甚至怀疑周行川把文清喊过来,是为了表示‘一视同仁’。   “先去用膳,之后你要做什么事我不拦着。”   这点文清还是乐于听他的。   *   在别院吃过午饭之后,几人就得分道扬镳,文清准备去泡温泉,而徐风来要去庄子那,接待客人。   而那些下了马车的公子小姐,在看到破旧简陋的屋子后,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上当受骗了。   他们没来过不代表他们不知道,三殿下在此处有一座别院,那里风景秀丽,更有罕见的温泉。   可此地,肮脏不堪,若是可以,他们连下地都不愿。   当即就有人说话了:“殿下为何要骗我们?”   孟明钰的脸色也不好,他也没想到三殿下居然这么狠,将他们一群人丢到了庄子上。   有人品过味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我们的三王妃。”   一句话捅破了那日的难堪,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起来。   正这时,先行一步过来的邓公公带着人过来。   “老奴见过各位公子小姐。”   见了邓公公,甭管他们是不是在生着气,都得还礼。   邓公公笑眯眯的:“请公子小姐们随老奴来。”   这里头,有地位比孟明钰高的,可因着他是太子妃的表弟,又不一样,他开口问道:“邓公公,不知王妃在何处?”   邓公公没瞒着:“王妃在别院,一会就过来,请各位公子小姐暂候片刻,老奴已经备好了膳食,先请各位过去食用。”   听到徐风来不仅在别院而且现在还不在这,他们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都是三殿下给他们的下马威。   为了那个乡野哥儿。   *   徐风来在他们饱含不满的目光中姗姗来迟。   面对他们的不满,徐风来依旧淡定。   将所有视线一览而过,徐风来喝了口茶,淡淡道:“你们也知道我这人出身乡野,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举办宴席来招待你们,于是我和行川商量,觉得你们大概也腻了那些金迷纸醉的生活,故而今日把你们请到此处,见见田园风光。”   他把话敞开了说,明着告诉大家这是他们两人的主意,当即就有人发问:“倒是劳烦殿下与王妃费心了,只是请我们来此地游玩尚能理解,又因何将我们安排在此地居住?”   “看总不如动手来的真实,我有些好玩的要与你们一起,衣裳已经备好,就请挪步厢房,先换衣裳吧。”   众人听到这才反应过来,徐风来穿的是简单的竖褐。   众人心有不解,却又不能反抗,人家三王妃都穿得了,没道理他们比他还高贵。   就算三王妃出身乡野又如何?人家现在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风来其实没想要怎么为难他们,而且秋收已过,即不能安排他们去帮忙割稻子,也不能让他们晒谷子。   加上这些贵子贵女们,哪晓得做这些活?   此地情况与徐家在上巧村时不一样,讲究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而且良田百顷,除了必备的一些庄稼,还种了棉花、桑叶、莲藕,也养了蚕,庄子上的长工,他们的夫郎或者妻子,就在庄子上的绣房做活。   所以经邓公公提议,徐风来与周行川拍案决定,就让这些贵子贵女们过过纺织女的生活。   为了方便他们,邓公公特意给绣房里的织娘放了两日的假,就请他们监督着这些贵子贵女,好好教导他们。   女红虽是公子小姐们必备的才艺,可那与纺织不同,单单操作纺车,就差点让他们抓破脑袋,不过也有乐趣在,一群双八年华的公子小姐聚在一块,少不了比较,个个都势要做第一个学会的人。   徐风来也不会纺车,但不妨碍他装模作样。   倒是徐蔓,小姑娘上手最快,简直是过目不忘。   让她拔了头筹,这些公子小姐内心不服气,纷纷围着徐蔓问话。   小姑娘也不怯场,都一一答了。   就连绣房资格最老的绣娘都说徐蔓有天赋。   第一天,众人在绣房度过,虽然还是不满徐风来的安排,但好在减少了对徐风来的敌意。   这次要在庄子待够两日,第二日早上,他们以为还是会在绣房度过,结果徐风来把他们带去了地里头。   挖红薯。   是的,挖红薯。   这些公子小姐又惊呆了。   他们不是不认得红薯,只是不知道红薯是长这样的。   有圆有尖有长,模样千奇百怪。   可削了皮,切成长条或者块又或者榨成粉,做成糖水亦或是红薯干,他们都能认出来。   却从未想过,它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下午一群人就要返程,徐风来带他们过一过老百姓的生活后,就又带着他们上山捡栗子。   庄子靠山,不仅有野生的栗子树,长工还自己种了好一些。   这是周行川对他们的恩惠,本来那片山也属于周行川的,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他名下,就算是一颗板栗,不问自取都为偷。   只是周行川体贴他们不易,像 这些小东西,谁所得就算谁的,不用上交账房,可补贴家里。   庄上的长工都感激三殿下,知道殿下的夫郎会过来,都用心对待。   听说他们要去捡栗子,也让人带着去。   一路都小心保护好。   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生活。   他们泡在规矩里长大,一颦一笑都得按照礼仪来,何况是像这些山野孩子才会做的事?   可因为徐风来,他们做了,不仅是纺织,还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他们在这片山林之间无拘无束地嬉笑打闹,不用怕长辈看见了训斥,不用怕失礼于人。   徐风来本就没想过要为难他们,带他们来庄子上,也是想让他们知道,老百姓的生活并不容易。   不应该再去嘲讽别人的艰难。   捡完栗子,众人就得下山回去。   马车已经在等着。   徐风来道:“这两日你们也辛苦了,若是不嫌弃,就把这些栗子带回去,当做小小心意。”   几乎每人手上都提了一篮子个头饱满的栗子。   他们看了看手上的栗子,这些都是他们亲手剥的,甚至手上还被刺扎破了好些个包。   可是看着陪他们一起上山的妇人与夫郎,众人第一次,动作划一。   “我不喜欢吃栗子,还是给你吧。”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他们把手上的篮子连带板栗还给了这些朴实的人们。   徐风来只是看着,但笑不语。   妇人与夫郎见王妃不阻拦,这才敢收。   “多谢公子。”   “多谢小姐。”   徐风来又道:“时辰也不早了,大家收拾收拾回京吧。”   于是一群人回去厢房,简单梳洗梳洗,又坐着各家的马车回京。   徐风来在最后,庄上的妇人与夫郎热情难却,给他送了许多东西。   他知道这都是因为周行川仁厚,这些人投桃报李,因此也没拒绝,全都收了。   之后才带着徐蔓坐上马车。   而前头,贵子贵女们的马车没有直接回自己府上,而是去了三皇子府。   他们下了马车,看见三皇子的府邸,个个都诧异。   因着徐风来和邓公公还在后头,而先行下值的周行川却在府上,他早已吩咐好,因此守门的家丁一见他们回来,纷纷下来迎。   “殿下请各位公子小姐入府暂坐片刻。”   今时的他们可不是前两日还心存幻想的他们,就怕是三殿下秋后算账,一时间内心狐疑忐忑。   可三皇子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去。   结果随着家丁进了三皇子府,却不是往正厅去,而是去了花园。   花园已经设下桌案与美食,一看就是要款待客人的。   而前几日他们还心心念念的三皇子,如今就坐在亭中,把酒交欢。   见了周行川,一群人哗啦啦跪下:“见过殿下。”   “都起来吧,先找位置坐下。”   众人不敢不听,只能是按亲疏远近,各自找交好的人一起坐。   但他们内心确实不安,只以为是邓公公或者徐风来派人向殿下告状,对方要问他们的罪。   孟明钰看看这看看那,在徐风来面前趾高气扬的人如今都成了缩颈鹌鹑,只能自己做那出头鸟,起身行礼问道:“殿下,不知您找我们还有何事?”   花园与凉亭只有一条一丈长的小径,隔得并不远,周行川坐在上头,他们坐在下头,他甚至不用站起来,就能看清孟明钰:“无事,只是请你们来做客,怎么也得吃顿饭才行。”   吃饭?   也许是众人的疑惑够明显,周行川难得又解释一句:“等来宝到了就开席,先喝口茶吧。”   众人尽管疑惑,可也只能按捺住。   他们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期盼徐风来出现。   以往周行川在他们眼前,那一定是希望对方眼中只有自己,可如今,他们只想殿下看不见自己。   徐风来晚了将近一炷香才到府,看见门口一字排开的马车,他也不惊讶,下了马车,带着徐蔓与文清径直入府。   三人直往后院去,公子小姐们听到脚步声,纷纷扭头看来。   徐风来身上还披着披风,对方身姿修长,踏着夕阳而来。   “嗯?在等我们?”   他在小径中心停下脚步。   周行川见他回来,朝他招招手:“过来。”   徐风来又走了过去。   徐蔓与文清机灵,没跟着一块去,而是坐到了仅剩的一张空桌上。   等他们回来,周行川吩咐小厮开宴,又才看向徐风来:“累不累?”   徐风来摇摇头,小声道:“还好,只是想你了。”   周行川失笑:“行行好,可别这时候招我。”   徐风来就不说话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见凉亭里的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再次明白,三殿下不会再选择其他人。   他认准了这个叫徐风来的哥儿。   而接下来,就好似真像周行川所说,只是留他们吃顿便饭,并没有为难他们。   甚至连这两日的事也没过问。   等用了晚膳,周行川也不留人,直接吩咐人送他们出去。   真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就连文清都没得到他的温柔以待。   仿佛他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徐风来身上。   把人送走,周行川就拖着人回房间。   来宝脸皮薄,容易害羞,不喜被人看到两人亲近,所以就算想做点什么,周行川都得把人带回屋里。   一关上门,他就把人拥进怀里亲吻。   徐风来没推开他,他说想念并非是欺骗,分开这两日,他没有一时是不想他的。   他一只手圈着周行川的脖颈,一手掌着他的后脑。   两人的唇舌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块。   呼吸相融、缠绵悱恻。   一吻毕,两人额头相抵,周行川双眼紧紧看着他,两人目光碰撞。   “如何?”   “挺好。”   周行川笑了,看今晚那些人的反应,他们的整治是有效果的。 第58章   庄子上长工家人给的东西着实多, 又都是些自己家里头种的小玩意,徐凤来便留了一部分在府里,剩下的分成三份送进了皇宫, 圣上、皇后与慧贵妃各领一份。   倒不是徐风来攀龙附凤忘了自己父母, 而是这些地里头的东西,他们的庄子上也有,但是他带回来的板栗,送了一些过去徐府,让下人做几道美食给家人尝鲜。   上次请贵子贵女们去庄子上做客, 两人原本以为, 多少会被告状, 结果却出乎意料, 他们不仅没让家里人在朝上参周行川一本, 也没往后宫,说徐风来一句不是。   甚至之后过了好几日,还有人上门找徐风来叙旧。   经此一事,徐风来也明白, 自己与这些贵子贵女不是一路人,不是都说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实在玩不来也不勉强, 他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 相比较今日参加这位贵子的邀约亦或是明日去赴那位贵女的请,徐风来更宁愿好好学习。   不过别人要找他, 他也没拦着不让人进门, 这一来二去,倒也有几位说得上话的泛泛之交。   趁着冬季还未来临, 又逢休沐,周行川带着徐风来与徐家,又一同去别院住了两日。   在那处温暖舒服的汤池子里怎么欺负徐风来不说,好歹是让徐父徐母开了眼界。   之后日子还是平平淡淡的过。   十月底,京城一夜变天,下起了雪。   京城的冬季要比上巧村来得早以及寒冷,屋里早早升起了地暖,徐风来待在家还好,倒不至于受那冷风吹,就是周行川,就算不入宫上朝,每日上下值,都得在外边冻上一会,因此府上的下人,都会备上手炉给他。   而这人到了冬季,就展现了他惰性的一面,常常赖在床上不起,任凭婢女在屋外催促,时常都是被他搂着当暖炉的徐风来轻声细语喊他,要向他讨一些好处才肯起床。   转眼到了仲冬中旬,京城的雪下的越发频繁,常常一觉醒来,外边已是银装素裹,越靠近冬月便越是寒冷,连三皇子府外的街道上,除了摊贩,行人也少了许多。   这天早上,徐风来喊醒周行川去上朝之后,自己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被窝里还有周行川身上的味道,徐风来拥着被子,做了个美梦。   一觉睡醒,外头折胶堕指,他在被窝里,还舍不得清醒。   意犹未尽地吃了早膳,方准备过书房学习,就听邓公公来报:“王妃,殿下派人传来消息,娘娘昨日病了,现请您进宫去。”   徐风来一听,眉头蹙起,面露忧色:“快备马车。”   “马车已在外等候。”   徐风来急急忙忙往前去。   方嬷嬷见他就这么走了,也赶忙拿上斗篷跟着。   “母妃病情如何?”   “王妃不必担忧,只是旧疾复发,现已平安无事。”   徐风来听了顿时松口气,而这口气一旦松下来,又被外边的寒风一吹,不由打了个激灵。   方嬷嬷赶紧把斗篷给他披上。   徐风来系好带子,被厚实的披风裹着,温暖许多,出了外边,他带上方嬷嬷坐着马车直往宫里去。   兰芝殿,才一入殿门,徐风来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药味,等到了慧贵妃床前,这股药味就更是浓了。   慧贵妃靠坐在床头,脸上未施粉黛,面色苍白。   “母妃。”   慧贵妃拍了拍床边的位置,让他坐下:“川儿告诉你的?”   徐风来依言坐下,一脸担忧:“您早该让人来告诉我们。”   “别担心,不过是老毛病,等冬天过了就没事了。”   徐风来问她:“可还有哪不舒服?”   慧贵妃挺享受被儿媳关怀:“就是胸闷,每年冬天都得犯一回。”   徐风来不懂医,不敢妄言,只是道:“儿臣斗胆,等开了春,不若您随儿臣去别院住一段时日,兴许对您的病情有益。”   都说养病需要一个好的环境,宫里好是好,可慧贵妃成日都在兰芝殿,这里的景色再好,看十多二十年也腻。   “我会跟你父皇说。”这就是答应下来了。   徐风来见她虽面有病色,可精神头不错,应是无大碍,可也不敢过分打扰她,陪她说了会话让她好好休息,一直等她睡醒,又陪她吃了午膳才离宫。   下午周行川下值回来,带着一身的寒气进了书房。   书房虽没有地暖,可烧了炭,要比外头暖和。   见他回来,徐风来上前帮他拿斗篷。   周行川问他:“见过母妃了?”   徐风来把斗篷挂好,闻言应了句:“见过了,吃了午膳才出宫,对了,我向母妃提起,等开春之后,请她随我去别院住一段时日。”   周行川一听就知他是什么打算:“前几年我也请她去别院住过,只是她这病,冬日犯的时候较多,其余时候倒看不出来,不过她在别院住了两个月那年,病情确实不像以往重。”   “那为何不在别院住多一段时日?”   周行川把他搂过来,两人前胸贴着后背:“母妃是一朝贵妃,哪能在别院常住?”   徐风来也不懂,入宫的女人,大多是为了家族的荣誉而不得已为之,可他知道,慧贵妃与皇后同其他妃子不一样,圣上对她二人是真心相惜的。   只是长辈的事不容晚辈置喙,甚至要不是相处过,他都不知道,皇后与贵妃还能是知己好友的关系。   “你若是不能开口,我去向父皇讨个恩典,将母妃带出皇宫。”   “我去就好,如今我已成家,母妃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徐风来听明白了,不出宫不是圣上不许,而是慧贵妃放心不下还年幼的孩子。   虽然只是去别院养着,可在跟前,到底看顾的要及时一些。   慧贵妃就算不担心皇后,也会防着其他妃子,就如同前二皇子的母妃,如今已被罢黜妃位的欣贵人。   已近年关,这事再提不急,两人就没在此事上纠结,周行川又去检查徐风来的功课。   通过这几月的学习,如今他已能识字,阅读无碍,但要是说写诗作赋,那还差许多。   不过他的进步斐然。   徐风来一边学习,也一边接起了管理三皇子府的重担,尤其是两人手里头还有诸多产业。   管理产业可比学习要难多了,有好几次徐风来打了退堂鼓,想着不如做回老本行种地算了。   可又着实不甘心,他不是轻易言败的人。   年关就在这一日又一日的流逝中到了。   这是他们,也是徐家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   京城的年关要比上巧村热闹,除夕那夜,烟火不绝。   连皇宫都闹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这个新年,京城整整热闹了半个月。   也让徐风来见识了大户人家、深墙高院的年是如何过的。   真就是能闲的一天到晚都是宴会,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徐风来实在不能苟同。   *   元宵佳节一过,周行川就得去上朝,他仿佛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闲,元宵那夜,两人从外边逛完灯会回来,他就把人压在床上,抵死缠绵。   闹得实在厉害,第二日他去上朝时,徐风来眼皮子都没睁一下。   徐风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那会,腰酸背痛,整个身子好像被人拆解过又重新装回来一样,哪哪不舒服。   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情事,可周行川这副有今日没来朝的闹法他真吃不消。   恹恹起了床,吃了一碗鲜美的虾仁粥,本该去书房练字看账本,他都偷懒没去,又躲回屋里睡大觉。   院子里伺候的婢女是知晓内情的,昨夜殿下的房中猫叫了一夜,今儿王妃犯懒实在正常。   他这一睡又是半日过去,醒来那会都差不多是周行川下值的时辰了。   他懒懒地躺在榻上,虽与周行川成亲了小半年,也习惯了前后有人跟着的日子,可要他让婢女过来服侍他,还是开不了口。   他决定找罪魁祸首负责。   等周行川从刑部回来,听到邓公公说徐风来一日没出房门,还以为他是病了,着急忙慌赶回后院,进了屋,就见他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他走过来坐下,手搭在徐风来胳膊上:“哪不舒服?”   徐风来早听见了脚步声,等他开口才睁开眼睛,他翻过身,背对着周行川:“给我揉揉。”   “只是这里难受?”他上手去按揉。   徐风来嘟哝道:“你再像昨晚那个吃法,我早晚被你玩死。”   周行川靠过来,低低笑:“你不也喜欢,一会要我慢点一会要我重点...”   徐风来忙转过身捂他的嘴:“你真是...”他往门外看了眼,好在外头没人守着,“嘴上有个把门。”   周行川盯着他看,眉眼弯弯。   徐风来随他入京已有半年,这半年来被好生养着,脸色红润了不少。   也许是成了亲的缘故,以往他端正的眉目沉敛,如今却能从眉梢眼尾觑见那丝淡淡的媚意。   “那我在床上与你说。”   就得到徐风来的一个瞪眼。   徐风来又翻过身去,让他别偷懒接着按。   周行川任劳任怨:“有一事告诉你,父皇同意母妃去别院了。”   “几时去?”   “至少得等开春,你别操心,我会让人先去别院打点好。”   徐风来嗯了声。   周行川又问他:“今日的功课没做?”   徐风来说他:“你也不看看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周行川笑道:“夫夫恩爱自然是好事。”   见他扭曲自己的意思,徐风来干脆挑明了:“我身子不适,可不能再来。”   “放心吧,没要闹你。”   周行川在他这还是有点信用的,徐风来就信了。 第59章   圣上并不放心外边的人照顾慧贵妃, 他吩咐身边的内侍,拨了一堆人跟着慧贵妃出宫去别院伺候。   上次周行川只是带着徐风来与徐父徐母徐蔓过来,都前拥后簇, 这次慧贵妃去别院养病, 侍卫将别院围的是水泄不通。   慧贵妃是他的婆婆,作为儿媳,徐风来自然得跟着去,尽管周行川多有不舍,可一边是母亲, 他哪能做出不孝的事?   慧贵妃也无意分开他们, 只是徐风来坚持, 她也没法子。   两人住到别院时, 正巧春耕伊始。   徐风来一见那广袤的田地、绿汪汪的稻苗, 骨头又痒了,想去帮帮忙。   他自是要请示慧贵妃,慧贵妃知道他的出身,也从来没嫌弃过, 见他都飞上枝头了还念着下地,不由心想这孩子真是心眼直, 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可却没想到, 徐风来一去, 连着好几日都是早出晚归, 她在别院住着,只有晚膳时候才能见一眼徐风来。   而徐风来从外头回来, 身上还带着点点污迹和泥土的气息。   整个人的面貌也不一样, 仿佛他不是去做苦巴巴种地这活,神采奕奕的。   一日母子俩坐在一块吃饭, 慧贵妃忍不住问他:“种地不苦?你怎还开开心心的。”   “苦,我开心是因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母妃,当您亲手栽下一粒种子,将来收获一担粮食,你就会发现再苦也值得。”   他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慧贵妃笑道:“看你这模样,我都想去试试了。”   徐风来一拍脑袋:“说的也是,指不定多动一动,您身体好得更快。”   为了方便照顾慧贵妃,别院是有女医守着的。   徐风来说风就是雨,吃完饭就让人安排了。   只不过不是让慧贵妃跟他一块去种地,而是让人将花园收拾收拾,先让慧贵妃从种花开始。   慧贵妃并不是嘴上说说,她是真起了动手的心思,她也想试试徐风来喜欢的这种感觉。   因此第二日,在婢女和花匠的帮助与指导下,慧贵妃锄了一垄地,栽下一地属于她的月季。   于是这一个月来,徐风来陪她种花,也教她种菜。   种菜的地是别院的,没动用庄子那边。   别院周围有空地,开垦出来能种许多东西。   不种地的时候,徐风来就陪她四处走走,别院附近的景色,四季皆不同,春天的花红柳绿与秋季的红枫似火是不一样的。   慧贵妃在此地住着,心旷神怡,气色较之初来别院那会,确实好了许多。   春耕忙活了一个月,徐家那边的庄子也搞定了,听说慧贵妃在此处休养,徐母特意过来陪陪慧贵妃,还带了一个消息给徐风来。   “蔓儿说韩夫子入京了,你可见过他?”   听到韩夫子的名号,徐风来一愣:“何时的事?”   徐母想了想:“大约是一旬前的事,他往家里递了帖子说要见你,可那会我和你爹都在庄子上,只蔓儿接待了他,你不知道?”   徐风来摇摇头。   徐母见状没再说什么。   慧贵妃道:“你若是有事,先回去也无妨,有亲家在这陪着我,不碍事。”   徐风来虽跟着她来了别院,可也没忘记府上的夫君,最少隔个两三日他就要回去见周行川,毕竟周行川要在刑部坐班,也没时间天天跑别院来找他。   可是上次回去,周行川就没跟他说韩夫子来找过。   他不信小妹没有告诉周行川这事,难不成是对方忘了?   要说换做旁人,他还能等等,可那是他的恩师韩夫子。   就算他没行拜师礼,但毕竟受过韩夫子恩惠。   韩夫子此时上京又是为了春闱的事,徐风来担忧他是有事,只能失礼,向慧贵妃说明,带着重五回去京中。   回到京城,徐风来先去了徐府,在徐蔓那里确认韩夫子来过,并且周行川也知晓后,他又问了韩夫子的住处,因着到家的时辰晚了,这会再去拜见不合适,徐风来只能先行回家。   按照约定的日子,他该是要明日才回府,因此周行川下值回来看到他,又惊喜又诧异。   徐风来也不是多能忍着的人,他开门见山问:“韩夫子来找我,你为何不告诉我?”   周行川见两人见面还没好好说话他先问别的男人,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徐风来细细打量着他的反应,观他表情,又问:“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没有,我知晓你对他无意。”   “我心里只有你,我只是担心他找我有事。”   “可他喜欢你。”   “嗯...嗯?什么?”   周行川转过头不看他:“他心悦你,我自然不能让他见你。”   “怎么可能。”   周行川猛地回过头来瞪他:“我也是男人,我还能不懂他?”   “所以...你吃味了?”   “放心,人没事,只是找你叙旧。”   徐风来看他这副别扭的模样,既好笑又甜蜜,他去勾周行川的手,两人尾指相连,轻声道:“倒是委屈你了,还记得问这事。”   听他调笑,周行川没好气哼了声,手却不舍得放开:“一回来你就为了别人质问我。”   “我的错我的错,我道歉。”徐风来连连赔罪。   周行川的臭脸就没摆多久,一句软话就让哄好了,就算成亲快半年,也还是新婚燕尔,何况周行川还是初尝人事,他本就喜欢黏着徐风来,但是这一个多月,他们聚少离多,心里更是想念,回回徐风来从别院回家,他都会缠着人闹半天,此时也不例外,被徐风来拿话一哄,整个人就熨帖了,只想亲近他:“那你还要去见他?”   徐风来不是故意要与他做对,也不是诚心让他吃味:“还是见见吧,他到底有恩于我。”   “不许私下见他,我明日请他来府上。”   徐风来点头。   *   此时春闱早已结束,赴京的考生就等着放榜,因此韩夫子有时间赴约。   他来到三皇子府,见到半年多未见的人,看他脸色红润,衣着华丽,一举一动都不再是一年前初认识的那个哥儿,再次明白,他就是错过了这个人。   “学生见过殿下与王妃。”   周行川喝着茶没说话,为了不让徐风来单独见人,他还特意告了一天的假。   徐风来被他行礼,心情又不一样:“夫子是折煞我了,请坐下说话。”   韩夫子的笑容依旧清朗温润:“王妃近来可好?”   “我一切安好,劳夫子挂心。”   韩夫子这才坐下:“当日求见王妃,一是许久未见,二是芽哥儿托学生给您带了封信。”   周行川一听他还藏着掖着,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要说与韩夫子只是泛泛之交,可柳芽他们不一样,徐风来高兴问:“他们可安好?”   “一切安好。”说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徐风来。   徐风来本想现在就打开看看,可想到韩夫子在这,还是按捺住了。   “多谢夫子。”   韩夫子摇摇头。   其实他能与徐风来说的话不多,向周行川隐瞒下这封信,固执地来见徐风来已经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他当然想与徐风来多待一会,可周行川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不想让徐风来知道他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因此在周行川的灼灼目光中,他只坐了一刻钟就离开了三皇子府。   但周行川却觉得一刻钟都多了。   他一走,徐风来就迫不及待打开信来看。   柳芽话多,写信也不例外,前边一通废话,说那几个被周行川下令不准上学堂的人是如何的后悔莫及,说柳如春那条腿没长好,瘸了不说,还得罪了县城的富商,更被溧水书院逐出,如今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了功名利禄,还因为瘸了一条腿说不上亲事,总之是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又说柳绵婚事将近,成亲之后就会离开上巧村,还说柳枝也说了亲,是县城的一位书生,总之他们每个人,都有光明美好的明天。   如今上巧村,学堂开起来了,村里的孩子都有书念,他们家租出去的十多亩地也种上了庄稼。   学堂前的黄铃花如期绽放,蔷薇叶绿,一切都好。   周行川看他眉眼带笑的模样,不禁吃味嘀咕:“这些事你不是早已知晓。”   他们会知晓自然是廉昭说的,廉昭与周行川就算不是上下属的关系,也还是师兄弟,仍旧有联系。   徐风来把信折好,妥帖收着:“我高兴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你对我好。”他抬眸看着周行川,眼里的情意藏不住,“虽然我觉得你与韩夫子较劲有些幼稚,但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周行川,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上你。”   周行川哼哼:“你倒是心宽,左一口夫子右一口夫子,生怕我醋不死我自己。”   “我心宽是因为我与他并无其他情谊,你吃他的醋是不是傻?”   周行川低下头,咬了一口他的唇:“你还说。”   徐风来趁势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呢喃:“亲亲我。”   他来这一招,周行川就什么账也忘了跟他算,搂着人就是一番缠绵。   *   徐风来在家留了两日,又返回别院。   他还是这边住几日那边住几日,两头跑。   就这么又过了一个月,春闱放榜,韩夫子没有愧对他这三年的准备,榜上有名,进士及第。   徐风来没去见他,只让人送了份礼过去算祝贺。   韩夫子大概也真放下了,那之后没再来找过他。   *   转眼到了春末,慧贵妃种下的花与菜都生了根发了芽,别院一片生机勃勃。   这日早上,徐风来起来,帮着慧贵妃在院子里清除花圃里的杂草,蹲的久了起身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倒地不起了。   他只记得陷入昏迷时,耳边是慧贵妃着急的呼唤。   再睁眼时天色已西沉,灿若如金的光华穿过门缝照进,照的尘埃飞扬。   入目是熟悉的幔帐,还是别院,他住的那间房。   他感觉手上很沉,一转眼,却看到周行川在床边趴着。   不愧是有京城第一美称号的人,连趴着睡的模样都好看。   徐风来受他蛊惑,翻转过身,拿手去碰他的眼睫毛,结果刚玩没两下,睡着的人就悠悠转醒。   一对上视线,周行川立马坐直了身子问:“醒了,可还有哪不舒服?”   “你怎来了?”   “重五告诉我你好端端晕了,我放心不下。”   说起这个,徐风来总算想起上午的事:“我怎么了?”   “你好得很,是它调皮。”   “什么?”   周行川把手搭在他平坦的腹部上:“女医为你诊了脉,我们有孩子了。”   徐风来眨了眨眼。   周行川看着他。   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徐风来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没诊错?”   “没错,已两月有余。”   “...”   徐风来颓然躺直了。   他这反应不在周行川预料内,一时间忐忑不已:“你不高兴?”   “它已经两个月了,可我上回还与你...”   周行川见他是担心这事,松了口气:“没事,它结实的很。”   徐风来瞪他:“再结实也不能胡闹了。”   “好。”想闹也不行,前三月与后三月尤其注意,不能行房。   徐风来还有一事想不透:“怎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是没有,是你没在意。”周行川问过了,徐风来最近饭量增大,还好辣口,但没见他害喜,慧贵妃与徐母就没往这方面想,若不是今日他晕倒,女医诊了脉,可能得等月份大了才发觉。   徐风来显然也想到了这事:“都说酸儿辣女,肚子里要是个闺女,你不许嫌弃。”   “我倒是想说,你可别有了闺女眼里更看不见我。”   徐风来好笑:“你到底要瞎吃醋到什么时候?”   “这辈子都不能忘。”   徐风来让他上床来,周行川问他饿不饿,徐风来摇摇头,又让他上来。   周行川来的匆忙,之后一直守在床前,衣裳都没换一套,只能脱了外衣和鞋子上去搂着他并排躺着。   徐风来靠在他怀里:“吓到你了?”   周行川抚着他的背,轻轻嗯了声。   重五来报信,他听了第一句就蒙了,来到别院见了人,又从慧贵妃那得知是因为怀孕才昏迷,人才渐渐清醒过来。   “母妃她们呢?”   “在母妃屋里,知晓你是怀孕,她们已经在商量给孩子准备什么东西了。”   “唔...居然是有了。”   周行川纳闷:“你好像一点都不激动。”   徐风来笑道:“都成亲了,有孩子不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周行川视线向下,扫了眼他还没起伏的腹部:“可不是,我还没过够两人的日子。”   徐风来说他:“孩子听得懂,可别再乱说话。”   他一说周行川就念叨:“还说你不会,现在孩子还未出生,你就帮着她了。”   徐风来懒得跟他计较:“还未睡醒吧?再睡会。”   “你看看,还说不是。”   徐风来见他还喋喋不休,干脆撑起身子,以嘴堵住他。   周行川果然安静下来,两人亲亲密密,在这狭小的一片天地里拥抱亲吻。   *   徐风来有了身子的事传回宫里,圣上与皇后又给了不少赏赐,只是头三月最为紧要,这事就没往外说,周行川也不想他颠簸,就让他在别院养胎,反正这里安静,又有慧贵妃和女官在,徐母也陪着,徐风来能轻松自在。   也是后来周行川才发现,有了孩子这事来宝不是不激动,只是他的紧张来得比任何人都要慢,等他们都适应了这件事,来宝才显示出反常来。   他会下意识护着肚子,甚至周行川抱他用力一点都不行。   周行川于是又往还未出生的闺女头上记了一笔。   徐风来的肚子一个月比一个月大,身材也渐渐变得不一样,尤其是胸前,到了后三个月,已经有肿胀的趋势,为此周行川还诡异的兴奋了。   徐风来是一点都不知道他的打算。   都说十月怀胎,正月的时候,徐风来身子发动,经过千辛万苦,诞下一位千金。   虽是个闺女,可不管是周行川还是慧贵妃,都没有表新出失望的神色。   慧贵妃甚至怕他们照顾不好,也为了让徐风来好好做月子,把孩子接到了她屋里照顾。   奶娘是精心挑选的,身体康健,面容姣好,岁数年轻,正适合照顾孩子。   徐风来在睡了半日后才醒过来,孩子只匆匆见过一眼,后来他下床走动时,知道他醒了的慧贵妃才抱着孩子过来。   慧贵妃向陛下请了恩典,可长久住在别院养病,而经过去年的休养,她果然没在冬季犯过病,精神瞧着也更加好了。   徐风来见了自己闺女,孩子在阿父肚子里就养得好,圆圆的一个,模样喜人。   但他也有些担心,夜晚与周行川躺一块休息时,他问周行川:“孩子日后不会像我一样高大吧?”   因怀孕没少受徐风来冷落的周行川这会说道:“高大才好,让她学武去。”   “听听你这话,是亲爹能说的?”   周行川哼了声:“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我可有许多账等着与你算。”   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徐风来身子一转,留着背对着他。   周行川也不生气,搂着人睡了。   *   孩子是生了,可徐风来还有一件烦恼。   他也恼怒周行川那乌鸦嘴,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的身体真有了异样。   再一次被胸.部的肿胀折磨得难以入睡的徐风来,不得不开口求助周行川。   周行川早就发现了,还憋着坏,就等他服软。   “还觉不觉得我胡说了?”   徐风来憋得难受,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我错了,你快帮帮我。”   周行川使着坏,解开他的衣襟,终于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软馒头。   *   闺女的大名还未取,但她阿爹因为她得了甜头,就给人取了小名叫甜甜。   慧贵妃几人不知这名字有何含义,徐风来却知晓,只是当着长辈的面不能反驳不能斥责,憋到私底下把人说了一通。   两人本就是针锋相对才起的情意,真吵闹起来也正常,就是好久没吵了,两人莫名还有些怀念。   孩子月份渐渐大了,从刚出生那会的皱巴巴长成了珠圆玉润的可爱,已经能看出轮廓,肖似周行川。   为此徐风来也松了口气,闺女能继承她爹的美貌最好,要是像他,五大三粗的,那真是要头疼死。   甜甜出生之后,徐风来更加忙碌,他学习、管理和种地一样没落下,一天恨不得掰成三天来过,久而久之,不管是京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这位三王妃与别个不一样。   后来他能独当一面,三皇子府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他兴农、搞养殖,城郊的那些荒地被开垦出来,成了桑田、成了蚕屋,也成了鸡圈牛舍。   甜甜才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闻名远近,一是为她那传奇的两位父亲,二是因她那像周行川的美貌。   某日她从祖母那回到府上,兴冲冲跑去后院找阿父。   三皇子府的后院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年初进府时未曾见到的一池荷花,今日开的灿烂。   “阿父阿父...”小丫头一叠声的呼唤从远及近,后头还有贴身的婢女小声喊着小姐慢些。   徐风来从书房出来,看到小丫头撒丫子地奔跑,也不由笑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小丫头本想冲进阿父怀里,可见到阿父隆起的腹部时,生生停住了脚步:“阿父。”   徐风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怎么了?”   “皇后祖母说要我进宫去。”   “进宫做什么?”   小丫头比划道:“学武。”   “...”徐风来看向后边过来的方嬷嬷,“皇后真这么说?”   方嬷嬷点点头。   倒像是皇后会干的事。   于是等周行川下值回来,就听到他的闺女被打包送进宫里的事。   已为人父却还是那样年轻的周行川暗地偷着笑,面上却一脸沉痛:“真是苦了甜甜。”   “...”可别装了,隔着一间屋子都听到你的算盘声。   周行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想拆穿,干脆也不装了,过来抱着他:“今日孩子可听话?”   说的是徐风来肚子里的这个,刚四个月。   “嗯。”   “来宝,再过两年,我们就回溧水县吧。”   “怎么了?”   “父皇有放权给太子哥哥的打算,将来太子哥哥继位,我们就可以前去封地了。”   “好。”   周行川笑了笑:“此生有你和孩子相伴,我已足矣。”   徐风来扣住他的手,眼神已说明一切。   当年周行川一句得成比目何辞死,那么今时徐风来也是一样,君当作磐石,他亦做蒲苇。   两心相知,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