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真的不想演   作者:白孤生   简介:   01   阿蛮是个死士。   有时候为了任务,也是不得不伪装自己的身份。   比如男扮女装什么的。   可阿蛮没想过自己在这次任务里遇到最大的麻烦,是成为被强抢的妇人。   不过是在寺庙外的一面偶遇,阿蛮就被停车在外的楚王看上,强行夺回了王府。   楚王残暴,世人皆知。   ……如果被他知道,阿蛮其实是个男人,他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02   阿蛮第一次捡到司君,把他当个宝贝养了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他本来就是个死士,身不由己。在司君因伤失忆后,阿蛮把他送去了安全的地方,悄悄离开。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还会再遇到司君。   更没想到的是,司君竟会是楚王。   司君司君,皇姓少司,那人真正的姓名,当是少司君。   也是在那个时候阿蛮才意识到,或许他一开始所认识的少司君,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那不过是一层虚假的伪装。   就好一条披着人皮,会啃噬人肉的疯狗!   幸好,幸好少司君失忆了。   03   阿蛮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逃离的机会。   他收拾行囊,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暗夜里,当月光清晰笼罩在他身上时,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前来迎接他的,却是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你何时发现的?”   少司君于暗处里步出,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捧住阿蛮的脸。残忍血腥的笑意在他的脸上绽放,美丽像是来自地府幽冥的罂粟。   “阿蛮呀阿蛮,你问的是我何时发现你的身份?   “还是问我……何时的恢复记忆?”   【阅前提示】   本文主角皆初哥,风格古早,具备强取豪夺的血腥性质。   攻很疯,有毛病,非常没有底线,剧情不喜的朋友请及时止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轻松 古早   主角 视角阿蛮|互动少司君   一句话简介:毕竟正主和情夫都是同一个人。   立意:勇敢面对重重困难,挽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第1章   阿蛮在取水,长长的勺柄舀起清澈的溪水,又添进木桶里。   取这水,也麻烦。   寺中的管事说,非得是谙分寺后这条溪位于上游位置的溪水最好,还必须用特制的木勺来,说这样的水来供奉,才最敬重佛祖。   跟着过来的赵家娘子早就不干了,甩手把木桶丢到溪水里随便拉了半桶水上来,就自顾自去边上的石头坐下歇息。   她一边休息,一边看着阿蛮取水。   “我说苏家的,你也太听话。那管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三十来岁的女人撇了撇嘴,略有刻薄的眼神一个劲地往阿蛮身上扫,“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故意在蹉跎我们?还有,你那丫鬟呢?怎不让她一起来?”   阿蛮慢慢地说:“反正也无事,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一听阿蛮略低的声音,赵家娘子就忍不住在腹诽。   这老实妇人是两个月前被送过来的,听说夫家是一个姓苏的富商,在走南闯北的时候贪恋外头的好颜色,又嫌弃家中正妻不下蛋,几番争吵之后,索性把人直接给送到寺里来了。   赵家娘子看这老实妇人性格也是不错,就是偏生男相,不管是骨骼还是声音,都比不得寻常女子,太过粗硬。   这世道但凡是个男人,都更喜欢娇滴滴水做的女子,也怨不得她家里那个看不上她,将好端端的正头娘子送到这谙分寺来。   毕竟谙分谙分,便是安分。   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地方,大概就是苏家的身边还跟着个伺候的小丫鬟,平日里还能帮点忙。   赵家的看着阿蛮这慢悠悠的动作,着实等得不耐烦,便沿着上游走了走,说是要去寻些果子。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阿蛮才淡淡开口:“出来吧。”   一道身影消无声息地自林间跃出,动作敏捷得很。   阿蛮看向他:“十三。”   那人面容普通,是丢进人群里一眼看过去也不会有印象的长相。他开口说话,那声线也很寻常,没有任何特色:“十八,任务如何?”   阿蛮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再给我点时间。”   “楼主等不及了。”   阿蛮和十三对视一眼,看到了十三眼底的担忧。   十八是阿蛮在楼里的代号,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他唯一的名字。   阿蛮自小就是孤儿,经挑选入暗楼驯养,而后成为暗楼主人的死士。   他们将主人称之为楼主。   死士可不是个容易活,除却任务过程里的危险,有时更大的危险来自于楼主本身。   这任务完不成,轻则鞭打,重则死亡,在过去这些年里,阿蛮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阿蛮:“期限?”   “至多七天。”   阿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你自己小心。”十三略微犹豫了下,声音更低,“注意点二十七。”   阿蛮苦笑,知道十三的言外之意。   这次任务不算轻松,偏生和阿蛮搭档的是不太喜欢他的二十七。二十七现在化名三紫,名义上是阿蛮的丫鬟。   等赵家娘子回来,十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提着水回去。   刚走到谙分寺的后门,一个疲倦的中年妇人正巧也推开了半掩的门,一看到他们两个便面露惊喜:“苏家的,赵家的,门外有贵人歇脚,管事正让我多找几个人过去送送茶水。”   “余姨,这种粗活也让我们来干?”赵家娘子不满地嚷嚷开了,“我们可都是有夫家的……”   吵闹不过一会,声音又低下来。中年妇人安抚下赵家娘子后,才看向阿蛮。   “苏家的,你能去吗?”   阿蛮笑了笑,点头应了下来。   他们往前头去,途径寺中,偶尔能见其他女眷,也多是神情郁郁,脸色苍白。阿蛮低眉顺眼,穿着朴素衣裙,仿佛也和她们融为一体。   …   今日原是踏青登高的节庆,有许多权贵人家都会来庆丰山游玩,有那不熟地形的便会走得太深误入歧途,偶尔也发生过这种事。   谙分寺待这些寺中施主一般,可对那些误入停留的权贵人家却是上心得很。像是叫人帮忙端茶送水的事,这些尼姑管事可使唤得顺手。   不过,她们也不敢太过。   如寺中的刘夫人与张夫人这等出身不错的,她们还是不敢乱来的。会使唤的,也多是商户出身的。   这就是天然的地位差别。   哪怕都是遭受厌弃,无法再回家的倒霉妇人,在这谙分寺里,因着夫家和自身门第,也仍是分了个三六九等。   行至前头,谙分寺的寺门果然洞开。   正有几个尼姑和妇人在门口进进出出,阿蛮看过去,只见透过大门,隐约能看到外面停着的车马,人数且还不少。   阿蛮见门边有妇人踉跄,就过去帮忙提桶,被他接手的妇人一脸感激,轻声道:“你就去送两回,切莫在外面多待。”到底外男太多。   阿蛮应了声,来回搬了两趟,连汗都没出。   那外头歇息的队伍倒也算知礼,来往护卫小厮都少有往这边探望,只有细碎的说话声。   停留在寺庙外的队伍,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被围在中间的是三四辆马车,外围的才是守卫,而这些守卫看着神态彪悍,各自散开的位置也有说道,正好能互相照应,几乎不留死角。   阿蛮在送水过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若隐若现的熟悉气息。   ……这些人,全都沾过血。   这京城人家,但凡是个有点权势的出门都会有护卫,但是大多看着人高马大的护卫,未必真的杀过人,碰过血。但是这些人不同,他们很危险。   就在这节骨眼上,车队那头像是出了什么事情,阿蛮听到骚动,下意识看了过去。   只是一想那些护卫,不过扫了几眼,他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寺中走。不能再在外面多待,要是惹来这些敏锐侍卫的注意,对他来说也是不利。   哒……   阿蛮刚踏上台阶,猛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寺中那被阿蛮帮过的妇人仿佛看到了什么,急急大叫了声“苏家的”,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却已是来不及。   胳膊猛地被人攥住,继而一拽。   身体迫于那力道不得已转过来,阿蛮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凉如墨的眼眸。   台阶下,站着一个人。   正是他贸然拦住了阿蛮,不许他再动。   阿蛮平静的表情,在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时破裂开来,终于露出了惊诧之色。   像是结实浑圆的石头,开裂了缝隙。   “你叫什么名字?”   不请自来的人开了口,声音就像是清幽的湖水。   不仅听着悦耳,人也长得好看。   这年轻男人面容出众,如同怒放的罂粟带着诱人张扬的美丽,不论眉,眼,鼻梁,都棱角分明,带着另类的气势。   只是越张扬,便越让人不敢靠近。   阿蛮面色微白,下意识就要低头,避开他锐利的注视。   “……我叫阿蛮。”   阿蛮的声音在男人里不算低沉,可相较于女子来说,已算是偏低的。好在他会点变音的技巧,平日里说话也不会引起大家的怀疑。   蛮,不管是从哪种释义,都算不得好。   可这却是除了十八外,他能拥有的唯一一个只属于他的名。   十八是排序,是数字。   在他这个十八死后,还会有下一个十八。   毕竟他就是如此。在上一个十八死去后,才成为现任十八。   “阿蛮?”年轻男人咀嚼着这个名字,笑意随之流淌,“真是个奇特的名字。”   只他越是笑,阿蛮越有不祥的预感。   不管是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还是此刻无数人聚拢而来的目光。   “抱歉,我该回去了。”阿蛮往回收了收力,竟是扯不动,“……烦请郎君松开手,如此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他略略低头,看向年轻男人那张漂亮的脸庞。   那人分明站在台阶底部,仰头注视着阿蛮,黑眸里偏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强势。   他在笑,可是他的笑却极具攻击力,那笑意如同贪婪的毒蛇袭向阿蛮,硬生生将人钉在原处。   寒意渐渐攀爬上阿蛮的后背,让他毛骨悚然。他再没有收敛力气,甩开了男人的束缚。   对方没料到一个寻常女子会有这样的力气,猝不及防之下,竟还真的被阿蛮挣开。   阿蛮转身就走,急急跨了几步台阶,快步朝着寺门赶去。若非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暴露身份,他早就夺路而逃。   ……虽然现在,也无甚差别。   只是阿蛮脚程快,那人动作更快。   阿蛮刚跨过寺门,便觉腰间一股重力,钳制着他无法挣脱。他几乎咬碎了牙,这人的力气何时这么大!   别说阿蛮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的事故惊得无言。   虽然戏文里常听什么权贵强抢民女的戏码,可实际上生活中哪那么容易遇到?往往也只是听说据说,怎比得上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众人骚动起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此处,马车队里更有个士族打扮的人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   他停在台阶下,急急欠身,“楚王殿下,大庭广众之下,切不该行此举呀。”那声音怆然,满是劝诫。   这么近的距离,阿蛮的耳力又很好,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楚王殿下?他竟是王爷?   ……等等,楚王!   一听这名号,寺门处的尼姑女眷皆是软了膝盖,有的真就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哆嗦着,仿佛受尽了惊吓。   楚王性劣,世人皆知。   就连阿蛮也心头震撼,一时间力气微有松懈,就这么个空挡,他的身体突地一轻,就被楚王抱了起来。   自打出生以来,阿蛮都少有和人有过这种亲密接触,更别说如此羞耻的姿势,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放开我,我有夫君了!”   哪怕这话说出来让阿蛮羞耻万分,也在这时候被他拿来阻挡楚王疯狂的行为。   他是不想演,可不得不演!   “那,苏夫人的夫君是谁?”楚王看似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带着恶劣的兴味,“等我把他杀了,你不就成了寡妇?”   “你疯了!”   再是冷静,阿蛮还是脱口而出这话。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楚王何等无畏无惧?   这种霸占民女,欲行恶事的话都说得出口……这周围,可还有无数双眼睛呢!   别个不说,台阶下那士族的眼睛,已是骇然瞪大。   楚王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手指暧昧地摩挲过阿蛮的侧脸,那冰凉的温度刺得阿蛮皮肤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是呀,苏夫人,你怎知……”他平静的黑眸里显露出冷酷的兴奋,那眼神刻薄而锋锐地穿透了怀中人的皮囊,仿佛要将阿蛮潜藏在最底处的隐秘也悉数剖开,“我恰是一个爱强人所难的疯子。”   这一瞬,阿蛮清楚地意识到,楚王是真的不在乎。   他当真要强抢阿蛮!   …   阿蛮身为死士,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曾接触过一些士族,那里头的纨绔子弟也有些,像是强抢民女这样的恶事,也曾有人做过。   可他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是这个被强抢的民女!   在那些灼热的视线里,阿蛮木着脸被楚王强行抱上了马车。他恍惚有种自己的后背要燃烧起来的错觉。   当阿蛮在马车内坐稳的时候,楚王也自然而然地在他身侧坐下。这过分贴近的距离让阿蛮悚然,下意识就往边上躲开。   滋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阿蛮身体一僵。   楚王和阿蛮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是阿蛮的衣裙下摆。男人随性坐下时,正好压住了那片衣角,阿蛮一动,这本就粗劣的布料就随之撕裂了。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在阿蛮动作前就捡走了那片布料,楚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这粗劣的布料,“屠劲松,给苏夫人准备些合身的衣服,多挑些,免得粗糙布料这般折磨苏夫人。”   “唯,大王。”   马车外,有人传来一道低低的声响。   阿蛮隐忍地吸了口气,平静地说:“大王,我只不过是个粗人。”他伸出自己的手,在动作间,袖口滑落,微微露出一截腕骨。   阿蛮那只手的指腹与掌心布满了茧子,关节处微微突起,那是干惯了活的模样。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大概都不必担心布料的粗糙,毕竟更该害怕的是那些布料被掌心磨破。   他不过略微停顿,就要收回来。   可有另外一只手抓住了阿蛮的手腕,正正落在那一截裸露的皮肤上。   楚王的手指比阿蛮要漂亮修长,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将阿蛮的手指衬得更加普通寻常。   可阿蛮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男人暧昧的动作。   他的指腹轻轻摩擦过腕内的皮肤,那反复摩挲的动作着实带着奇怪的意味,阿蛮少有和人这么亲近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挣扎着想要收回手。   他总觉得楚王的眼神,不太对劲。   仿佛被捏着的不是什么手指,而是甜美的食物。   “这掌心的确粗糙。”楚王任由着阿蛮抽回手,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只是这藏在衣裳底下的皮肤,到底有几分细腻。”   阿蛮:“……大王可知刚才这话,有多冒昧?”   楚王放声大笑,凑过身来。   “所以苏夫人想怎么做呢?”   尽管这两个月一直听到别人称呼他“苏家的”“苏夫人”,可当这个称谓屡屡自楚王嘴里念出来,阿蛮还是觉得格外别扭。   毕竟,对于阿蛮来说,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纯然的陌生人。   阿蛮不认识楚王。   或者说,在今天之前,他不认识楚王。   可他认识的这张脸。   应当,也认得这个人。   一年前,在宁兰郡的川河下游,阿蛮捡到了一个受伤的男人。男人自称是遭遇山贼的书生,叫司君,被阿蛮捞起来时,端得是狼狈不堪,胳膊摔断了不说,大腿上也有被野兽撕咬的痕迹。   尽管他长相貌美,有时还笨手笨脚,浑爱说自己没力,娇贵得很。但诸多事宜上都有佐证,甚至还有当地的户籍文书,这种种让阿蛮不得不相信他只是一个倒霉书生。   阿蛮有时都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养活自己的?   只是后来出了些变故,司君不再记得他,阿蛮也以为此生不会再遇他。   谁能想到,老天给阿蛮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司君司君,皇姓少司,那人真正的姓名,当是少司君。   真是荒唐啊……   他倒是自一开始,就留下如此鲜明的线索。 第2章   “苏夫人。”   少司君欺身,凌冽的气息沉沉压下来,男人掐着阿蛮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被迫四目相对的时候,阿蛮清晰地看到了少司君眼底阴郁的恶意。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陌生疏离底下的兴味,不管他们曾经有过什么过去,现在眼前的这位楚王殿下,的的确确是不记得了。   “你走神了。”   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几个月相处里,阿蛮多少摸清楚了少司君的脾气。   这人脸上总是挂着笑。   他笑起来也好看,那会有几分柔软的少年气,软化了过于锋锐的眉眼。有时也会黏腻腻地撒娇,就像是一只慵懒漂亮的兽,乖巧地露出自己的肚皮。   那时候,阿蛮总觉得他需要保护,心中也有几分呵护的心思。   只是现在来看,恐怕过往的记忆,全都是是假象,甚至算不上伪装,只是独属于少司君天然的能力。他是爱笑,可在顷刻间,笑意也能幡然变作凶残的恶劣,毫不留情地击溃松懈的猎物。   “……我担心自己的命,害怕前途不明。”阿蛮咽下满腹心思,看似平静地说,“所以,大王刚才问我,就算明知你冒昧之举我该怎么做……自然是什么都不做。”   他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   “这样,起码能保住自己的命。”   听了阿蛮的话,少司君扬眉,倒也没有不高兴。   相比较能言善辩,少司君意外地更喜欢听真话。听了真话后会怎么样不好说,可总比假话来得安全。   等车厢内重归安静,阿蛮才在心里叹了口气,别说少司君出了意外失忆了,就算他真的恢复了……阿蛮都能感觉到那种荒谬的苦涩蔓延上来。   要是少司君知道他的身份,怕是第一时间就要砍了他的脑袋。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生死大仇。   一年前,有件轰动朝廷的大事。   当时正是太后的六十大寿,各路皇亲国戚自然要赶来贺寿,寿宴散后,楚王在回封地的路上遭遇刺杀。   而当时的阿蛮,正正也领命赶往兰南道,参与截杀楚王一事。   混乱中,谁也没发现楚王去了哪里,也没人寻得到他的下落。截杀一事自是失败,楼主暴怒,将任务失败的怒火宣泄在当时参与的死士身上,阿蛮也在其中,生生领了百鞭,重伤险死。   后来还没养好伤,上头就派发了新的任务。这才有在宁兰郡遇到少司君一事。   少司君,是楚王。   楚王,是楼主的眼中钉。   而阿蛮还参与过截杀一事。   一瞬间,阿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性命堪忧。   他这身份,可万不能被揭穿!   …   临近黄昏,这队车马终于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面轻声唤着:“大王,到王府了。”   阿蛮跟着睁开眼,他刚才一路上不敢放松,现下听着外头的话,这才看向少司君。   却见他正以拳头抵着额角,苍白的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薄汗,好似正在隐忍着痛苦。   阿蛮一惊,下意识越过去想要细看。   只还没抬手就想起他们现下的身份,动作就停在半空。   然这细微的动静已经惊起了少司君的注意,他猛地睁开眼眸,冰冷地看着阿蛮。那一闪而过的杀气,让人寒毛耸立。   “……大王身体不舒服?”   顶着巨大的压力,阿蛮还是把这句话问出来。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不过窗外的人看起来也是个耳聪目明的,当即就低低唤了声,“大王?”   少司君闭上眼,隐忍地吐了口气。   阿蛮敏锐地注意到,原本作为倚靠的扶手已经被生生捏碎,发出尖锐的嘎吱声。   少司君霍然起身,拉着阿蛮大步往外走,阿蛮连忙放松自己紧绷起来的肌肉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去,两人一起下了马车后,站在前头的少司君冷眼扫向边上一个太监打扮的男人。   “屠劲松,找一处地方安置她。”   少司君丢下这么句话,就带着人扬长而去,徒留阿蛮站在这偌大的王府门口。   这看起来是有几分凄凉,可对阿蛮来说,却是万幸。   离了少司君这么个威胁满满的人,起码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戒备着。   名为屠劲松的太监带着几个人笑着迎上来,欠身说:“苏夫人,还请随奴婢来。”   ……又是苏夫人。阿蛮心下无奈,只是沉默地跟着屠劲松去了。   …   楚王府占地甚广,府城高耸,说是府,也可谓城。这规模庞大的府邸内,巷道四通八达,如同蜿蜒的河流淌向四方,谁也窥不清楚真正的全貌。   屠劲松是个面相宽和的人,笑起来很和气。他一路领着阿蛮进来时,遇到的许多侍从都会回避,足以看得出来他在这王府地位不同。   而途径各处,他也会信手为阿蛮解释,不叫他两眼一抹黑。   一路上,虽不至于十步一岗,却也有诸多暗桩。   留意到这点的时候,阿蛮心下叹息。   以他的功夫,想要不惊动侍卫逃离,几乎不大可能。   这毕竟不是杂谈野文,故事里的武侠高手只要有了得的轻功,就能在各种地方出入于无形。   阿蛮可做不到这般。   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才到了一处雅致的小楼前。   只看上面的匾额,写着碧华楼。   这是一处两层高的小楼,底下还有个小池塘,看着颇有雅致。小楼内迎出来两位姑娘,都穿着一水的浅蓝色宫裙。   “苏夫人,这是秋溪,这是秋禾。她们是专门伺候夫人的宫女,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他们就好了。”   屠劲松欠身说着,说是请苏夫人在这歇歇脚,又说了些软和的客套话,这才离了去。   阿蛮松了口气,只说自己不用伺候,让两位宫女可自行休息,只是那两人刚出去没多久,便又进来回话。   秋禾:“苏夫人,屠总管让人送了些成衣过来。待明日会有绣娘来为您量体裁衣,做些合适的秋裳。”   屠劲松送来的成衣多得有些夸张,短短时间就预备了春夏秋冬各四套。如此细节落在秋禾和秋溪眼里别有不同的意味,悄然的,她们待阿蛮的态度更热切了些。   绣娘量体裁衣定是要贴近来做,以那些老道绣娘的眼力,说不得就能看出来男子和女子的差别,这是天生的差别,难以掩饰。   阿蛮略一蹙眉,深知这是急需解决的难题。   而后,秋溪又说:“苏夫人,原本寺内伺候您的丫鬟也送来了,您看可还要让她留着?”   得亏屠劲松细心,这才在离了谙分寺前,派人粗粗检查了这位苏夫人的身份,连带着留在谙分寺的人与东西都一并送了来。   阿蛮想起三紫,眉头微蹙:“让她进来罢。”   秋溪应是,将人送来后,阿蛮只留下三紫说话,两秋都留在楼下。   三紫长相清秀,衣着普通,粗粗一看,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   两人对视一眼并不说话,反倒是看向几处易于藏身的空间,片刻后才转回眼神。   “没有人。”阿蛮率先开口,“暂时安全。”   “谙分寺的任务要失败了。”三紫紧跟着说,“你可有想法?”   阿蛮缓缓摇头,想要避开巡逻的侍卫不算难,可有些地方的枢纽却是避无可避,只要经过便会引起觉察。   以他们俩的功夫,是不可能离开楚王府的。   可要是长久困于楚王府,他俩必死无疑。等时间到了,春风愁总会发作。   三紫:“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一开口,阿蛮立刻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楼主曾下令埋伏楚王,虽是失败,后续也有种种计划,只是能成功潜伏进楚王府的人太少。   像阿蛮这种被抢进府的,当真绝无仅有。   倘若楼主知道他们现在的境遇,也必定要他们留在楚王府!   对上三紫野心勃勃的眼神,阿蛮平静地说:“莫要忘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三紫:“我会尽力联系上楚王府的暗线。”   阿蛮微眯起眼:“你手中有楚王府的暗线?”   三紫嗤笑了声:“起码比你知道的多。”   阿蛮并不在意三紫的奚落,倘若三紫手里有楚王府的暗线,起码春风愁的定时解药还有着落。   三紫最看不惯的就是阿蛮那副冷静的模样,她冷冷地说道:“原本楼主座下你最得宠,偏生你没完成那最重要的任务。”   ——击杀楚王少司君!   尽管进入暗楼的生活异常艰苦,可能活下来的人也多是对楼主死心塌地。   三紫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对于那些任务失败过的死士,三紫的态度惯常如此。   阿蛮:“楼主既留了我一命,便说明我还有能利用的地方。既然你手中有楚王府的暗线,那联系暗线的事情就交给你。不过最近几日,且按兵不动。”   “不必你来教。”   三紫丢下这句话,便恢复平时木讷的表情,做回她那温顺的丫鬟模样。   阿蛮没有与三紫争辩的心思,也清楚只要还在任务中,三紫是决计不会内讧乱来。   某种程度上,他并非不能理解三紫的态度。   死士是楼主养的狗,是趁手的刀。   离了主的狗,不能用的刀,也没有了活的必要。   …   到底初来乍到,阿蛮不敢妄动。   到了晚上吃过东西,沐浴后换了新衣裳,不多时也便歇下了。   入王府三日,无人打扰。   除了绣娘来量体裁衣过,碧华楼一直都很安静。   在阿蛮的压制下,三紫也一直很安分。   至于绣娘来量体裁衣的事,靠着阿蛮的束缚衣,有惊无险地度过。   毕竟这些绣娘不可能真上手碰他。   阿蛮到底是男子,无法真如女子一般拥有着纤细的腰身。手上的老茧可以精心去除,这腰身自得是靠着外力方才能勒紧些。他在谙分寺的这两个月,都是依靠着专门的束缚衣才能维持这个假象。   这几日,每日二餐都按时送来,宫女待阿蛮也很周到。阿蛮借着每日饭后散步的时候,将附近的地形都熟记下来。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楚王府太大,想要出去可不是那么容易。   这日入夜,阿蛮要了水来沐浴,只有三紫留在房间内。   秋溪和秋禾并不着恼,毕竟三紫是苏夫人自己带来的丫鬟。不过她们自诩哪样都不差,再过些时日,总能得到夫人的看重。   而房间内,三紫其实也只在屏风外候着,并未真的伺候阿蛮沐浴。   阿蛮也绝不可能让她来做。   两人趁着这时间交换了情报,而后三紫微微皱眉:“你还是想离了楚王府?”   “你莫不是天真以为,楚王真是看上了我?”阿蛮冷静地说,“纵是真的看中了,一旦想要宠幸,便会暴露身份。到时候,你我都得死!”   三紫莫不是被这天大的机遇冲昏了头脑,没想起这最要紧的事?   阿蛮可是个男的!   三紫这才沉默,一时无话。   她不可能没想到这个紧要的事情,不过是潜伏进楚王府的热切让她更为惦记,故意不去细想此事的诸多漏洞。   阿蛮不理沉默的三紫,自顾自地拧干了头发。   晾到深夜,这才困顿地上了床。   即便如此,待到后半夜,阿蛮还是半睡半醒了。   起初是睡着的。   然后,就是身子一阵阵发冷。   有一种黏糊糊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绕住的窒息感攀爬上了喉咙,令人喘不过气来。   阿蛮猛地睁开了眼。   屋内有人!   三紫?   不,不是三紫!   “谁?”   他下意识摸向藏在被褥底下的灯盏,锐利的眼神扫向不对劲的源头。   黑暗里,有人开口。   “苏夫人醒了?”   阿蛮愣住,这声音……是少司君!   他何时来的?   滴答——   随着脚步声渐近的,是越发浓烈的血气,滴滴落于地上,似雨打窗门。   少司君似乎没有觉察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放荡形骸,他自黑暗中步出至于微弱月光下,泼洒在其背后的月光让人看不清楚少司君的神情,只听得他的声音。   “那刚好,一起去赏月吧。”   ……这是什么疯癫行为?   阿蛮:“……您夜半跑到女子的房间,就为了拉人去看月亮,不觉得太肆无忌惮吗?”他的声音竭力缓而轻,背后寒毛耸立。   “是吗?”   少司君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床前方寸的光亮,压抑到极致的气势轰然而下,兀自将阿蛮整个抱了起来,强势得让人毫无回旋的余地。   砰——   房门自内被少司君踹开,倾泻倒入的月光沐浴在他们身上,阿蛮终于能看得清少司君的脸庞。   月色下,这人正是一身红衣。   血气由此而来。   血染霜衣,比红更艳。   他的眉骨太高,眼底太深。虽是在笑,可锐利的眼神扫过阿蛮时,仍带着如同刀锋的刺痛,仿佛能看破一切的伪装。   猎猎风声里,少司君抱着阿蛮跃上了屋顶:“我可觉得非常收敛呢,苏夫人。” 第3章   碧华楼外,刚刚赶来的屠劲松压下其他人的骚动,与后一步到的江立华对视一眼,总算放下心来。   至于那扑入鼻间的血气,都被他们熟视无睹,只作不觉。   江立华压低声音:“我说老屠,人是你接回来的,难道真的美若天仙,不然怎的……”   屠劲松实话实说:“容貌尚可,偏生男相。”要说貌若天仙,自然是不能。   那骨相他细细瞅过,若非腰身瞧着真是个女人的模样,差点以为是个男人。   屠劲松和江立华都是自小跟着楚王的人,虽也有其他的大太监,却只有他们两人一直备受楚王信任。   这一次楚王进了门就将人随意丢给屠劲松去安排,可点名让屠劲松来处置,本身就是一种隐喻。   平时楚王往王府带人也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别人送的,塞的。   谁能想到,主子不过是去城外散散心,怎就抢回来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已经许了人家的女人?想到王府里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眷,却根本吸引不了楚王的注目……难道主子其实好夺人妻?   屠劲松捅了捅江立华,让他声音小点。而后他微微眯眼笑了起来:“起码这新鲜劲在,能让主子散散心,也是好的。”   江立华听得屠劲松的话,也是心里忧愁。   一年前,楚王在回封地的路上遭遇刺杀,失踪了小半年才重新找回来。寻回来的楚王殿下哪都没出问题,唯独丢失了这几个月的记忆,还落下了时不时头疼的宿疾。   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听了甚是担心,连派了几个御医前来,都说是失忆所致,难以痊愈。说是好好养着,或有恢复那天,这种话一听就知是这些医者心里都没底。   一想到这,江立华就叹了口气。   …   阿蛮也想叹气。   大口大口地叹气。   不知道少司君到底发哪门子疯,大半夜掳人来屋顶赏月,他也是不懂,这天上的月有什么好看的?刚杀了人就诗兴大发,定要来一场风花雪月吗?   他裹着被褥,跟条毛毛虫似地躺在屋顶上,仰头看着硕大圆润的月,倒是胃中打鼓。   不管少司君今晚做了什么,可阿蛮扮作女子,吃食上当然也要与女子一般吃得少些,半夜还要起来,以阿蛮的胃口,着实饿了。   “苏夫人在想什么?”   “月亮又大又圆,像个饼。”   阿蛮脱口而出,在听到少司君朗声大笑后,才蠕动着侧过头,看着男人过于锋利的棱角。   他听得出来,这一次少司君是真的在笑。阿蛮皱了皱脸,他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可乐的?   “苏夫人饿了?”少司君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在他们三步外的地方出现,“去,准备些吃食来。”   “喏。”   阿蛮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楼主身边也有这些。那些暗卫与他们这些死士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主人手里趁手的刀。尽管分辨不出人数,不过每每少司君出现时,阿蛮或多或少能感觉到有人在盯梢。   不多时,阿蛮看着几个侍卫扛着小桌和食盒上来,终于憋不住问了句。   “就非得要在屋顶上吃吗?”   下去吃不行吗?   “不是说了要赏月?”少司君懒洋洋地说,“这碧华楼上,可是最好的观景处。”   这碧华楼上加宽的屋檐,本就是为了这个准备的。   ……不懂这些风花雪月。   阿蛮读过书,也识得字。   不过对书中那些诗情画意,他多是体会不来。   像少司君这种登高望远就为了看月这种事,阿蛮虽不理解,可也不多说什么。   少司君在看月亮,他就埋头吃宵夜。   只是吃着吃着,他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无他,边上有这么一道侵略性极强的视线在盯着,就算是再神经大条的人都不可能毫无所觉,更何况是阿蛮。   他敏锐的神经正在疯狂地提醒着不对劲,或许是因为男人的视线,也或许是因为那身血淋淋的衣裳。   “大王为何这么盯着我看?”   “吃得这么香甜,便这么喜欢?”   “只是饿了。”阿蛮老实回答,“厨房的手艺,也比谙分寺的要好上许多。”   少司君盯着阿蛮的吃相,不紧不慢动了筷子。只他的眼神太有穿透性,尤其他这一身血衣,也不知刚在哪犯了杀戒,浑然一具凶神恶煞的鬼神模样。阿蛮恍惚觉得少司君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他的皮肉。   每吃一口,都要幽幽地望一眼阿蛮。   ……说起来,少司君这个习惯,阿蛮也不是第一次体会了。   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说的是宁兰郡的相识——那时候的司君就有这样的毛病,在吃食时总会盯着阿蛮看。   阿蛮不喜欢,也不习惯。   做死士的,总是习惯隐藏在暗处,被人这么时时刻刻盯着,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面对阿蛮的抗议,司君却是笑着说:那样胃口好。   这是什么奇怪毛病?   盯着人,能下饭?   “大王,您盯着我看,是觉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阿蛮越过菜肴看向少司君,“若是有……”   “下饭。”少司君不疾不徐地答道,“令人颇有食欲。”   ……比起身为司君轻笑着的回应,此刻的少司君话里多出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那种慵懒与随性底下,是堂而皇之的霸道。   阿蛮:“……”   等他停下筷,少司君便也停了动作。   阿蛮看了眼,发现他吃的不多,只是略略动了几筷子。   而且吃的也多是辣口。   他现在的食量这么少吗?   稍一抬眼,发觉少司君也在看他。   “大王,您还要赏月吗?”   阿蛮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向天上漂亮的圆月,淡淡的银白光晕染透了周遭的黑暗,看多几眼,倒也是好看。   “吃饱喝足,确是该歇息。”   少司君起了身,踩着高耸的屋檐朝着他走来。阿蛮往后退了退,连声说:“只需给我一个梯子,我也可……”   话还没说完,血气扑面而来。   少司君已在阿蛮的眼前。   那距离近得几乎没有缝隙,连眨眼的声息也能觉察。   阿蛮屏住呼吸,就见少司君抬手拂过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阿蛮特地在前额留了遮挡的头发,而今赤|裸裸的对视,让他产生一种迫切想要遮掩自己的冲动。   “不知为何,你这双眼睛……”少司君微眯起眼,“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阿蛮心口狂跳,面上强自镇定地说:“大王见多识广,见过千人千面,偶尔相似,也为寻常。”   “苏夫人这口才,却是不错。”少司君低笑出声,“怨不得这般胆大。”   “……胆大?”   “寻常人见了这般多血,不该害怕吗?”   “害怕,大王就会不做吗?”   “不会。”   “那不如省省力气,思考如何从王府出去。”   “你想离开王府?”少司君扬眉,饶有趣味地问,“你怎没想过,你或许出不去了?”   “大王,我已有丈夫。”阿蛮蹙眉,避开少司君锐利的眼神,“您这做派,是强夺他人之妻。您不怕遭到唾骂吗?”   “唾骂?”少司君不怒反笑,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煞气蛰伏在眼底,“你身在祁东,没听闻过楚王府的名声?”   阿蛮冷汗渗透了后背的衣裳,略微一动就是湿凉。   不必身处祁东,也能听闻楚王的桀骜。   说是无恶不作可能过于癫狂,却也是个混账之徒。   除却那些不堪的名声外,最为让阿蛮谨记的,却是楼主对楚王的忌惮。   楼主这般人物,对于死士而言已是庞然大物。   连主人都警惕、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楚王,又岂是池中物?   少司君何尝惧怕这区区唾骂?   阿蛮:“大王自是可以随意妄为,可我不能。您不怕,我怕。”   “有何不能?”   “人生而不同,不论身份,亦或男女。您妄为可活,我妄为得死。”阿蛮叹了一声,“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何须我说出口?”   “你怕死?”   阿蛮笑了。   “谁人不畏死?”   “可我觉得,夫人是不怕死的。”少司君清清冷冷地说,被略去姓氏后的称谓有着异样的炽热,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盯着阿蛮,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毕竟夫人瞧着,像是极为熟悉这血气呢。”   阿蛮缓缓眨了眨眼:“大抵是谙分寺内,管事的偶有惩戒妇人,久之,便也习惯了。”   “谙分寺的管事?”少司君漫不经心地扬眉,“已经屠了个干净。”   阿蛮悚然。   他的视线一寸一寸落在妖艳的血衣上。   这难以掩盖的煞气,便是由此而来。   “……大王夜半未睡,是自庆丰山而归。”   “是呀,”少司君笑了起来,冰凉的手指摩挲着阿蛮的脸颊,“谁叫我寻不到夫人的好夫君呢?”   阿蛮一口气没上来,开始疯狂思考之前他的假身份是谁经手的,能不能经得起王府的彻查……尽管被抢当时他想过这个问题,却也觉得少司君不会那么上心。   不过一个普通“妇人”,入府好几天都不被召见,那日的强抢或许只是兴起,并不长久。   却没想到,少司君居然真的打算杀了阿蛮的“丈夫”,好叫他真的成个寡妇! 第4章   阿蛮别开脑袋,不叫那冷冰冰的手指触碰脸颊,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大王此举,未免太荒唐……我的夫君做错了什么?”   这种谎言说多了,阿蛮都有些恍惚。   “谁让他娶了夫人?”少司君笑了起来,垂落下来的手臂顺势抓住了阿蛮的手指,“而本王思来想去,总归不想做情夫的。”   “……大王可以不做。”阿蛮幽幽,“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承担不起大王的厚爱。”   “谁说夫人普通?”   少司君的手指滑动,最终掐住阿蛮的指尖。   阿蛮这双手布满操劳的痕迹,触感并不细腻,还有几分粗糙。可男人把玩着手指的姿态,却好似这是什么有趣的玩具。   少司君的动作并不粗暴,可阿蛮却身体紧绷,连呼吸都微弱下来。   他的背脊发凉,喉咙紧缩,要不是出奇的理智克制着他,阿蛮怕是要一拳挥出去……就像是食物在看到猎食者时一瞬间的自我保护欲。   他感觉少司君看着他的眼神不对劲。   “大王,我们该下去……”   阿蛮的话还没说完,就噎在喉咙,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司君微弯身含住他的指尖。   在月下,阿蛮能清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舔舐着手指,那模样就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湿腻的舌头舔至指间,那湿润奇异的感觉让阿蛮回过神猛地挣扎起来。   男人反扣住他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扼碎骨头,强行把着不让人退开。锋利的齿尖压入皮肤,两排牙齿来回磨损着可怜的皮肉,细细密密的刺痛袭击着阿蛮,如同一个危险的预兆。   阿蛮越是挣扎,少司君就越是兴奋。他漆黑的眼眸宛若有火,在炽烈燃烧,带着怪异的狂烈。   急促炽热的呼吸如同绷紧的弓弦。   阿蛮仿佛能听到那气声透过男人喉咙时灼热燃烧的渴望。   而这欲|望,会将他彻底啃噬。   “……绵密似融……”少司君的声音有着奇异的颤抖,像是一个人忍耐到了极致后理智寸寸崩裂的声音,“……是甜?”   少司君想吃了他?   这种念头突如其来又无比尖锐地扎下来,让阿蛮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   “大王,放开!”阿蛮支起膝盖抵住少司君压迫下来的身躯,“您不是说不想做情夫的吗?”   说出情夫这两个字,阿蛮忍不住脸色扭曲,动作却是不慢,在少司君要再进一步前,用力将人推开。   阿蛮灵巧地在这屋檐外扩的地界站稳,拉开了自己和少司君的距离。   男人捕猎的肢体在刹那的绷紧后,缓缓放松下来,他翩然起身,视线却紧跟阿蛮,时时刻刻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就像是一头还没放弃捕食的怪物。   甚至对阿蛮刚才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不对劲。   阿蛮在心里重复。   少司君看起来,非常不对劲。   本该冰凉冷漠的眼眸此刻却浸满了狂热的情绪,那浓烈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到底是哪种……是情欲,亦或是食欲……没听说楚王是个食人魔呀……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怪癖,就算楚王府再怎么封闭不让外人进去,以楼主的秉性早就掘地三尺挖了个干净!   ……所以,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何种怪异的渴望,才会让阿蛮此刻毛骨悚然?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非但没消下去,脑袋也跟着麻痹地刺痛起来,脸在紧张到极致的时候略有麻木,眼神也无法自少司君的身上移开——但凡有一瞬不留神,他就会被扑倒。   这不是阿蛮自作多情,而是事实!   倏忽,少司君深吸一口气。   那可真是长长的一口,就像是强迫自己关闭上某种倾泻的阀口般。   阿蛮都能留意到那些气流是怎样穿过他的胸腔,再沉淀在身体内。   膨胀的攻击欲勉强蛰伏起来,就像是抖擞皮毛收敛的恶兽,逐层压制下来的暴戾褪去后,理智终于得以浮现而出。   少司君粗暴捏住自己的眉心,而后迈步朝着阿蛮走来。   阿蛮下意识后退,却被他喝止。   “你想死的话,就继续后退。”森然的恶毒浸满空气,少司君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可以试试到底谁更快些。”   阿蛮木着脸停在原地,被少司君一把搂住了腰。   他是怎么带着阿蛮上来的,就怎么带着他下去。只是上来的时候还有被褥作为缓冲带,这一回却是切切实实有了接触。   阿蛮其实不懂少司君到底有什么癖好,血干了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更别说那些味道。就算阿蛮早就习惯了血气,却也会在完成任务后立刻清除干净。   两人一齐落到二楼的平台上,阿蛮挣扎着下来,男人并未拦着他的动作,只是幽幽地注视了片刻,转身便离开。   ……就非得多带这一下吗?   他自己也能下来。   阿蛮遥遥望着少司君踏月离开的身影,自然也感觉到了那些暗地里注视的视线如潮水般褪去。   连带着小楼下停留的那些人也一起。   许久后,阿蛮转身步入屋内暗色。   冷汗津津早已遍布全身,他仿佛在地狱走了个来回。   少司君来的时候就没有点灯,阿蛮借着月色坐在寂寥的室内,狂跳的心口终于缓慢平复下来。他沉沉地吐了口气,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   ……幸亏,他连歇息的时候,都没有卸下伪装的束缚带,不然依着少司君这难以预料的举止,今夜就该暴露了。   这对阿蛮的行动产生少许限制,也是他不愿让少司君过于靠近的原因。   接触的次数多了,难免生疑。   很快,三紫翻身上来。   没点灯的屋里,她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楚王很喜欢你?”   阿蛮循着声音看向三紫,意识到她并不清楚楼顶发生的事情……也是,楚王身边那么多暗卫,除非三紫不要命了去窥探,不然她根本不能知情。   阿蛮缓声说:“楚王似乎在谙分寺大开杀戒,兴意未平,这才来寻了我这个也同是谙分寺出身的人。”   “什么!”   三紫的反应可比阿蛮要大得多。   “他要是在谙分寺里杀了人,那任务……”   阿蛮:“自然是失败了。”   早在少司君说起的时候,阿蛮就有这个猜想。   三紫却不能如他这么平静,他们虽然被迫离开谙分寺,可是任务到底有人接应,加上她传出去的消息,肯定还有后头的人接手。   可楚王这一动,却是彻底毁了。   “莫不是你在楚王面前泄露了身份,才叫谙分寺遭了灾?”三紫狐疑地看向阿蛮,“要不是你,不会意外频发。”   “倘若真如我愿,我怕是世上最不希望出现这个局面的人。”   别的话不能保证,可这一句阿蛮是真心实意。   潜伏进谙分寺也就算了,现在在楚王面前演的这叫什么?   一个被强取豪夺的倒霉妇人?   听听少司君说的是什么话,情夫!他敢说,阿蛮都不敢听!   三紫正要细细询问今夜的事,却听到外头有杂乱的动静。   阿蛮和三紫对视了眼,三紫往屋内处隐蔽处靠,他则是点燃了屋内灯火,而后出了门。   他倚在栏杆往下看,正看到碧华楼的门庭开着,好些人进进出出,都抬着许多东西。瞧着那认真隆重的模样,大概都是些贵重的物件。   秋溪和秋禾两人也在忙进忙出。   阿蛮等到底下都安静了,方才踱步下去,就见两个宫女都在挑灯查看那些箱笼,又一一登记在册。眼看阿蛮出现,她们俩撇开杂务,齐齐上前行礼。   阿蛮能感觉到,她们比之前还要恭敬。   就像是真的将他当做了掌权的主子。   “这些从何而来?”   秋禾恭敬地说:“是方才大王遣人送来的,说是这碧华楼太过素净,就增添了些摆件物什。”   些?   阿蛮看着自屋内摆到庭外满满当当的箱笼,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   这可真是好“一些”呢!   回了楼上,三紫意义不明地看了阿蛮几眼。   “十八,我倒是没想到,楚王对你居然真的在意。”   阿蛮没理这句话:“谙分寺的事,你我都暂不要去管。再过两日确定真无人盯梢,你且去联系王府内的暗线,得到楼内的主意后再行打算。”   他一说起正事,三紫的态度也变得正经起来。   “你之前有一事倒是说对了,你要是女的,楚王要你也就随他去了,可偏生是个男人……要是他真要行事,却暴露了你的身份,怕是会影响楼主的大计。”   毕竟阿蛮是在仓促下被掳来的,眼下谙分寺大概也在楚王的控制下,要是意外暴露再顺藤摸瓜,肯定能发现些痕迹。   阿蛮斜睨她一眼:“你有办法?”   三紫自腰间抽出匕首:“将你□□割了?反正夜里灯一熄,在被窝里一滚,只要没了那物,进哪个洞不是洞?”   阿蛮皮笑肉不笑:“滚。”   见他难得冷脸,三紫撇嘴不再言,翻身就下了楼。   阿蛮于桌边独坐,清楚三紫刚才那话并非玩笑。要不是她打不过他,她真敢提刀来割。   他叹息着揉了揉脸,不去想三紫,而是惦记着方才少司君奇怪的言行。   ……他到底怎么了?   …   少司君在做梦。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因为他正趴在一个看不清人脸的青年背上。风很大,刮得人皮肤刺痛,应该是秋雨的时刻,那些薄凉的雨水渗透皮肤,连血液都要冻僵。   秋风秋雨再是冻人,他也丝毫感觉不到,只贪婪地呼吸着。   这香甜的味道,在风雨里也难以掩盖。   ……好饿。   永不平息的饥渴在腹腔里燃烧。   好饿。   多么甜美的香气,是从未有过的气息,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知道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剧烈的食欲如火灼烧着他的喉咙,令他的喉结难以自控地吞咽起来。   青年背着他,胳膊都在颤抖。   那是力气用尽后,还在拼命压榨最后一点力量,因而连皮肉都要维持不住的哀鸣……根本不知道背上的魔鬼,在想着何其可怖的念头。   他听到自己说:“放我下来吧。”   与此同时,他也能听到那恶毒、极端的低语,听起来像是少司君一贯会有的恶劣念头。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吧……   ——然后我会在你离开的那一瞬,吃了你。   “要么我带着你出去,要么就一起死在这。”他听到青年说话了,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打晕你。”   “你要跑不动了。”   “只要我还能走,用牙齿咬,用胳膊拽,总能把你拖出去的。”他又听到那人叹气,“别再说这种胡话了,阿君,你再忍一忍……”   他的声音满是安抚,低哑的嗓音里透着疲倦,却还有着习惯的笑意。   “都到这时候了,我可不惯你那些赖脾气。”   是笑骂,却也是不自觉的宠溺。   真奇怪呀……   少司君在梦中听这青年带着些许哄骗的低哑嗓音,食欲平息了些。   可随之咕噜咕噜冒泡起来的,却是另外一种磅礴的毁灭欲。   他倚靠在青年的背脊上,却想顺着他的肩膀抚上他的喉咙。他想舔舐那片皮肤品尝味道,感受青年呻|吟时轻颤的身体……扼住那截喉管时,那求饶的声音是否也会这么动听诱人?   食欲纠缠着奇异怜爱所燃烧起来的欲|望之火几近燎原。   呼哧——   少司君在剧烈的头疼里醒来,那剧痛让他的眉间紧蹙,暴戾浮现在眉间,呼吸间皆是难以遏制的杀意。   少司君张开口,想要唤一个名字。   本该熟悉万分的称呼却始终卡在喉咙。   ……他叫什么来着? 第5章   “这个月的解药。”   三紫随手抛来一个小瓶子,阿蛮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是一颗灰色的药丸子。   三紫带来解药的同时,也带回了楼内的意思。果不其然,暗楼要求他们继续潜伏在楚王府,最好能得到王府的布防图。   “你可与楼内说过现下的处境?”阿蛮抓着那瓶子,看向三紫,“一旦暴露,王府内的暗线也可能连根拔起。”   “说了。康野认为,可以承受这样的风险。”三紫沉着脸色说,“在暴露前,尽可能收集足够多的信息。”   康野是楼内的提刑,多数任务都透过他直接发放,暗线既传回来这样的口信,便说明主人也是这样的看法。   阿蛮的大拇指拨开瓶口,看也不看就吞下瓶中药物。   三紫横他一眼:“你不怕我替换了你的药?”   “我要是暴毙在此,你也只是稍比我晚些死,又有何惧?”阿蛮漫不经心地说,“更何况这任务,早晚都会要了咱俩的命。”   三紫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楚王对阿蛮不过一时兴起,而偏是这样的情绪,早晚都会暴露阿蛮的真实性别。   一旦暴露,后果可想而知。   早在三紫联系暗线的时候,阿蛮就猜到了这个可能,如今也不算意外,只是平静地说:“王府布防图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不管盗取还是丈量实地情况,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   即使是有些激进的三紫:“……盗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碧华楼居于王府左后,内廷与外廷的连接处戒备森严,必须有牌子才能通过守备,以我们两人的身手,或许能借助外力出去,可必是回不来。”   阿蛮:“只要一动,便只有一次机会。”   此地深处内廷,进出都不容易,加之内外廷距离过远……只一次就能安全潜伏到书房并顺利找到布防图的可能性有多高?   三紫:“可光靠我们,想丈量实地也不可能。”   或许他们能够探清楚内廷的情况,可三紫清楚,楼主最想要的肯定是那些紧要的地方,如侍卫巡逻布防,如王府内的暗桩,如府内的紧要处……越是盘算,三紫这心就越是往下沉。   这里面,不知有多少是禁止外人靠近的。   阿蛮见三紫脸色阴沉,心知她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阿蛮有一计。   只要寻个法子引起王府骚乱,届时府内防线必定为之一动,另有人提前潜伏在高处,便是不能尝鼎一脔,只要记住要紧时动起来的地方,略知一二重要的地方。   楼主要布防图的目的,不外乎也是为了探查这些布防。   只是一来他们人手怕是不足以引起大骚乱,强行一用必定要有人牺牲,二来阿蛮对这个任务,有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抵触。   阿蛮收起瓶子,起身踱步走到窗边眺望着北方,心里叹了叹。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楼主的心思,怕是要剑指……   “你就不问问谙分寺是什么情况?”   背后的三紫开口。   “楚王是疯,却不傻。不会无缘无故屠杀整个寺的人,出事的顶多就是管事之流。”阿蛮不紧不慢地说,“只是借由这件事……我们的任务对象,怕是也死了罢。”   阿蛮和三紫一起潜入谙分寺,本是为了挖出一桩陈年旧事。   他们的目标对象,是一名叫殷妙的中年妇人。据任务的要求,不管是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都需要自殷妙的嘴里问出实情。   不幸的是,他们入寺后,虽找到了这个妇人,可她却已经是痴痴呆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嗯。”三紫不情不愿地说,“你怎么猜到的?”   阿蛮回头看着三紫,淡淡开口:“你没想过,就算祁东是楚王的地盘,为何我们混入庆丰山,还需得用这样谨慎的手段?”   谙分寺不过是庆丰山上的一座小庙,就算在权贵中稍有名气,本也不值当这么审慎。   从一开始,暗楼要求他们如此潜伏,通过种种手段才进入寺庙的时候,阿蛮就已经猜到,如此规避的原因之下,怕是为了掩人耳目。   ——除开他们之外,也有人在盯着谙分寺。   能让暗楼如此避讳的人,只可能是地头蛇。   三紫:“……是楚王?他盯着谙分寺,难道是殷妙身上的秘密,与他有关?”   阿蛮叹气:“谙分寺既被处理,多想无用。”他们现在身处楚王府,对于府外事情本也鞭长莫及。   三紫只是觉得可惜可恨,她和阿蛮互相配合,已经让殷妙清醒了些,也问了点时期出来。   再有几天时间,她自信能完成这任务。   阿蛮:“你不如多想想,楚王出现在谙分寺,又把我们带出来,到底是意外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罢。”   三紫悚然一惊:“你是说,我们这一路上,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不,不可能,我没有感觉到其他眼线。”   他们本就是死士,对盯梢最为敏感,如果碧华楼有人盯着,他们不可能毫无所觉。   阿蛮:“那楚王真看上我了不成?”   三紫细细打量着阿蛮的面容,经过乔装后,他的容貌变得柔和许多,没有身为男子时的棱角,要说难看定然没有,可是绝代风华也远不能够。   她收到楼主命令时,心里是有点发虚的,这份心虚来自于阿蛮……她横看竖看,还是没理解楚王这次发疯的原因。   别说三紫不理解,阿蛮也不理解。   既没有鲜明的原因,那天晚上,少司君突兀来访时的怪异举止,就成为了思量的关键。   阿蛮曾与少司君有过几个月接触,言行举止是无法掩藏,起码那个时候,阿蛮不觉得少司君是个好色之徒。   那他抢阿蛮入府,是有别的算计?和谙分寺有关,还是阿蛮身上有某种他看重都特殊原因?再者说……那天晚上的楚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少司君及时停下,阿蛮真有种要被啃食殆尽的错觉。   三紫深吸一口气,还要说话,就听到楼下吵闹起来。不多时,秋禾急急上来,欠身说话。   “苏夫人,方才柳侍君的狸奴跑了进来,费了番功夫才捉了送回去。”   狸奴……   阿蛮扫了眼三紫,三紫会意,出声问起王府妻妾的情况。   她和阿蛮虽是不对付,可到底是自己人。对外的时候,自是携手合作。   依着当朝律法,亲王能有一妃四夫人。   楚王还未娶妻,王府里并没有王妃。除却皇帝赐下来的两位夫人外,另有十来位侍妾。   府内将没分位的侍妾称之为侍君。   阿蛮对上三紫看好戏的眼神,无奈揉了揉眉心。   想来捉狸奴是假,打探才是真。   他让秋禾退下,对三紫道。   “莫要大意,不论楚王袭击谙分寺的真实原因为何,面上他借用的是追查苏喆的名义。”阿蛮的声音沉下来,“告知楼内,苏喆这个身份,万不可再出现!”   …   寂静庭院内有树成荫,时而有鸟雀声起,幽深清凉。   “查不到苏喆的踪迹?”   少司君坐在亭里闭目养神,亭下立着个黑脸汉子,正毕恭毕敬地回禀。   黑脸汉子:“顺着通山道去,说是往淮南走。只是一路上的驿站官道,并未追查到相似的车队。”   苏夫人的丈夫是淮南一位富商,名叫苏喆。   苏喆时常来往淮南与祁东,做的是丝绸生意。   夫妻两人成婚三年,膝下无子,后苏喆爱慕一外室,与苏夫人起了嫌隙。   数次争执后,苏喆将夫人送往庆丰山的谙分寺,名义上说是静养,其实是打着给外室挪位的主意。   在将苏夫人送到寺里后,苏喆就带着美眷启程回淮南了。按理说,这样的富商车队途经官道驿站,沿途肯定会留下踪迹,不该如此悄无声息。   “蠢蛋。”藏在树荫底下另有一人作文士打扮,长袍加身,手中有一蒲扇轻轻晃动,端得是惬意非凡。   “为何只取官道?旁门左近之路为何不寻,再者说,谁说这人又真实存在?”   “身份文牒具在,来往也有人证,如何不在?”黑脸汉子粗声粗气地说,“郎正卿,你可莫要口出妄语。”正卿是文士的表字。   “这哪里是妄语,是对少伯的好意提醒。”少伯,亦是黑脸汉子的表字。   对面文士捋着胡子,瘦削的脸上满是和善的神情。只潘山海却深知,郎宣此人老谋深算,说的话全是陷阱全是坑,轻易不能放松。   “潘山海,继续往下追查。”   少司君蓦地开口,一文一武立刻安静下来,默然听着主上的吩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彻查清楚。”   “唯!”   待潘山海离开后,郎宣摇晃着蒲扇笑吟吟地说,“大王,您怀疑,这苏喆是故意送苏夫人进谙分寺?”   “正卿,孤是好色之人吗?”   少司君以手撑着额头,垂下的阴影封闭了他所有的情绪。   郎宣的微笑僵硬了一瞬,蒲扇压在身前。此景此景,这突然的发问诡异到有些好笑的地步。   可郎宣不敢笑,相反,他露出了慎重的神情。   而守在楚王身后的屠劲松面色微动,呼吸更轻了些。   他们在楚王身边多年,自是清楚大王的脾气。别说好色,这些年能近身的男女少之又少。   郎宣轻声:“大王,可是此人不妥?”   这句话听起来和之前的问话无甚区别,可真实含义却是天差地别。   屠劲松紧随其后:“奴婢以为,大王并不喜欢人。”甭管男人,女人,这世上之人,楚王多是不喜欢的。   少司君扬眉。   是呀,他连人都不怎么喜欢。   那这抢进来的女人,夜里所梦的男人……偏是那么巧,都叫他在了意?   “呵。”   突兀的,少司君捂着脸低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怪异的笑声越发清晰,癫狂得宛如疯狂的刽子手。男人眉眼流淌出来的愉悦,正正透着嗜血的恶意。   世上巧合之事,能有几何? 第6章   除了每日饭后的散步外,阿蛮有时也会想要外出,落在秋禾与秋溪的眼里,这便是苏夫人逐渐适应了王府生活的表现,故而态度非常殷勤。   每次外出的时候,两个宫女都必定会有一个人跟在阿蛮身后,或许是怕他无聊,也会主动与他说些有趣的事。   阿蛮听了一耳朵,有时会顺着她们的话头说下去,虽然回应不外乎“这样”“原来如此”“不错”的简短言语,但也能让场面不冷下去。   有时,也会说起楚王。   她们说,楚王不怎么喜欢那些个妾室,也没有碰过两位夫人。   这种后院隐秘的话,在秋溪坦然说出来的时候,就连阿蛮也没忍住问了句:“为何这么说?”这样的话,也能拿出来乱说吗?   秋溪:“两位夫人是宫中赐下,说是天子赏赐,可应当也是皇贵妃的旨意。大王和福王的关系,不大好呢。”   皇贵妃是福王的母亲。   而今朝堂上,天启帝膝下有十来个儿子,嫡长子被立为太子,年长皇子多已封王就藩。   楚王排行老七,和太子是一母同胞。   只是比起受宠的太子,楚王并不怎么得天启帝的喜欢,不然也不会被封在祁东这地方。   多年前皇后因病去世,天启帝没再立后,只扶了德妃为皇贵妃处理后宫之事。楚王从前在宫中和福王不和,不想碰皇贵妃选的人甚是合理。   “皇家有个规矩,承宠的女子,会在额头点上花瓣,寓意花开富贵。”秋禾小小声地说,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可是不管是夫人,还是那些侍君,从没有人点上花瓣呢。”   阿蛮喃喃:“可大王现在应当是……”   多少岁来着?   起码也得有二十岁出头,他就没有什么……嗯,欲|望吗?   难道他不喜欢女人?   “也曾有人因此,觉得大王喜欢男的,送来几位调|教好的俊俏郎君。大王嫌恶心,将那送礼的人砍了脑袋。”   往后就再也没人敢误会楚王的喜好。   只是送来的美人王府都来者不拒,故而外界多以为楚王是个好色之人。   ……好吧。   阿蛮嘴巴微张,不知要说什么,又嗫嗫闭上。   可能,少司君就是不喜欢人。   闲话三两句,两个秋又忙转移了话题,不敢说及太多。   即便是王府内的人,也是惧怕楚王的。   阿蛮看得出来,两个宫女在面对楚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僵硬。   秋禾:“苏夫人若是有意,也可以去流芳斋走走,那后头的花园,才叫漂亮。”   秋溪跟着应话:“是呢,眼下这时节,唯有菊花最是烂漫。换做是夏日,菡萏池也有……”她的话还没说完,秋禾就下意识碰了碰她,秋溪面色微僵,话锋一转,“……不过那地方太远,还是不如流芳斋的小花园。”   阿蛮:“菡萏池,离这很远吗?”   在阿蛮有意无意的问话下,秋溪和秋禾到底透了些口风,说是前些日子菡萏池出过事,有位侍君淹死在池子里。   这听起来是件大事,也不怪乎她们两人会这般神情。阿蛮不再说要去菡萏池,只说要去流芳斋看看。   两位宫女放下心来,引着阿蛮往那边去。   “……苏夫人若是喜欢,流芳斋也有书可看……”   “书?”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阿蛮抬头,有些好奇地问:“流芳斋是书斋?”   秋禾笑着说:“是有些书放置在流芳斋内,不过规模不大。若要说多,还得去石渠阁,不过那得大王准许才可去。”   走了好一段路,方才到了流芳斋。   这流芳斋后,果然有一个小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起来,应当也是有人打理,只是秋日时节,放眼都是金灿灿的黄。   不过阿蛮只看了几眼,更多的时间,却是留在流芳斋内。   这一来二去,两个秋便知道,苏夫人喜欢看书。   阿蛮的确喜欢看书。   在暗楼内,除了各种武艺技巧的学习外,有些机灵的,也会被教导读书写字。虽只是为了方便完成任务,却也让阿蛮领略了一番不同的滋味。   不过他们毕竟是死士,还是以身手技巧为要,学习完毕后就少有接触书籍的机会,在外做任务的时候更不必说……这还是阿蛮头一次有这样随便看书的机会。   去的次数多了,秋禾便提议阿蛮可以将喜欢的书带回来,左不过这流芳斋少有人来,等看完再送回去便是。   阿蛮便带了几本回来。   在阿蛮带着宫女外出的时日里,无人关注的三紫也趁着这个机会收集周遭的情况,每日回来与阿蛮互相对照。   很快,他们便将碧华楼附近的地形与建筑摸得七七八八。   只是这距离他们要完成的最终任务,还隔得老远。   这日,阿蛮坐在窗下看书,眼角余光瞥到要出去的三紫,按下书页抬起头。   “若我是你,这几日最好安分些。”   三紫停下动作,狐疑看他:“何意?”   “你近日出去的次数太多,再继续下去,会引起秋禾秋溪的怀疑。”   “她们都不是什么聪明人,敷衍一二足矣。”三紫撇嘴,“要真是聪明聪慧的,一开始也不会沦落到来伺候你。”   “她们是屠劲松派来的人。”阿蛮捏着眉心叹了口气,“我不觉得屠劲松是个傻瓜。”   一提起屠劲松,三紫这才认真起来。   在王府内待的时日长了些,也都知道屠劲松和江立华是跟在楚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   “你发现什么了?”   “不是什么事情非得到发现时,才开始警惕。”阿蛮淡淡地说,“你想完成任务,我也想。可若你要连累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三紫有些不服气,却也知道阿蛮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   “整日困在这,也不见得能完成任务。”三紫嘀咕着,“丁苦这几日也没什么消息。”   丁苦就是和三紫联系的暗线。   他是王府上的采买管事,手中还算有点小权利,进出王府也方便。   “楼内派发这个任务,未必觉得我们真能完成。”只是在赌。阿蛮摇了摇头,说到这里,他微微皱眉,瞥向三紫,“你为何着急出府?”   三紫面色微变,若无其事地说:“我并无此意。”   阿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只是这一眼,也让三紫这些时日焦躁的心情立刻冷静下来,她认真回想了自己近日的作为,也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换做以往,三紫肯定是夜间潜伏,不会白日这么肆无忌惮。   大概正如十八所言,她这些日子太过焦虑。   三紫的确是想早日出府,只是被阿蛮泼了冷水后,人也冷静下来,接下来几日相安无事。   这日,阿蛮刚要出门还书,就见秋禾急急自门外进来,看到他就眼前一亮:“苏夫人,大王来了。”   什么!   阿蛮眼神微颤,还未有任何反应,就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秋禾知礼得很,听到些许动静就立刻跪倒下来。   越过秋禾匍匐的身影,阿蛮看到了以少司君为首的一行人。   少司君身着月牙色常服,腰间的佩玉在行走间纹丝不动,那身姿端得是温文儒雅,好一个俊美的郎君。只是阿蛮刚瞥见男人的脸,便下意识低头,也跟着秋禾跪倒下来。   他觉得自己得了一种病。   一种不能直视少司君的脸的病。   感觉胃都痛了起来。   沙沙,沙沙……   阿蛮还未及说话,就被一股力量强行拉了起来。   “夫人,”少司君漫不经心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蛮,“膝下有黄金,可不能这般随意跪倒。”   阿蛮微愣,不只是为了这过近的距离,也是为了这么句荒唐言。   这不是阿蛮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语。   再上一次,怕是还得追溯到宁兰郡的时候。   那时,阿蛮在路上遇到有人纵马,眼瞅街边有幼童就在眼前却太远来不及出手,他便故意装作摔倒,将自己拦在了马前。   那马受惊失控,把马背上的人摔了下来,那叫一个鼻青脸肿。   能闹市纵马的人,自然是有些家底。翻身起来后,拽着阿蛮的领子就要揍。   那时他是怎么说话来着……   哦,阿蛮在跪地求饶。   “……郎君,郎君,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人撞了……”   听着哆嗦窝囊的话,再配上他的动作,谁都不得不相信这只是一出意外。   挨了几记踢踹,阿蛮弓着身摔倒在地,听着那些人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那受惊的小孩早就被父母抱走,一时间路上也没人敢和得罪贵人的阿蛮说话。   他慢慢爬起来,平静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却是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拐角处正安静站着的书生。   司君看到了。   不知为何,原本神色淡淡的阿蛮竟有一瞬间的难堪,下意识低了低头。过了会,才迈步走到书生跟前,“你怎么出来了?”   那时的司君受了重伤,人也病恹恹的,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样,只有时说话忒不好听。   “那不过几个酒囊饭袋,精力空虚,迟早马上风。以你的身手,怎不赏他们几拳?”   阿蛮:“他们在本地有些势力,跪下求饶免得挨那些麻烦,本也不算什么。”   他真要报复,等夜间套麻袋揍一顿也很容易,不必非得在人前做这一场。   司君却是往前一步,拽住了阿蛮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让阿蛮不经意打了个颤,那手指顺着脉搏往上,紧握住他的小臂,几乎让人挣扎不开。   “阿蛮,膝下有黄金,可不能这般随意跪倒。”司君缓缓笑起来,只是眉眼里没有半分笑意,“跪得容易,可就再难挺直腰骨。”   那时的阿蛮听了书生的话,是什么感觉来着?   哈哈。   他觉得……   书生太过天真纯粹。   不通世俗,不知艰苦的人,才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在暗楼里,死士便是一条狗。   阿蛮跪过的人太多,他跪过主人,跪过康野,跪过皇权,也跪过任务对象……跪的时候多了,就连自身的奴骨都能拿来算计,都能是完成任务的捷径。   只是当司君成了少司君的时候,他当初所说的话与此时重叠……同样的人说出同样的话,却只能让阿蛮感到遍体寒意。   “夫人,你似乎很爱走神?”少司君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手指正正抓着阿蛮的小臂,“尤其是这般时候……”   他凑近了些,冰冷的黑眼倒映着阿蛮小小的身影。   “我怎么觉得,夫人是对我方才的话有异议?”   阿蛮微顿,一些本不该说,也轮不到他说的话涌到喉间。许是因着刚才想起从前的画面,不由得就这么流淌出来。   “我只是觉得……大王方才的话,或许有些不妥。”   换做旁人,方才遇楚王而不跪?   脑袋该搬家了。   生死一线间,焉知自己能有这样的殊荣?   少司君欺身而上,那骤然拉近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笑了起来,只那笑声浸满了浓郁的恶意,“啊,我知道了……夫人是觉得这话畸轻畸重,待人不够公正,可那又如何?”   他既觉得那幕刺眼,就非得要其抹去,改变不可。   没有缘由,也无需细想。   “我想让谁怎么活,他就该怎么活。   “这世道,本就该如此。” 第7章   碧华楼上,少司君和阿蛮相对而坐,宫人在送来茶水糕点后一并退下,这氛围静谧祥和得很,只是阿蛮却始终没能放松。   他低头碰了碰茶盏,感觉到少司君的视线如影随形。   只是经历了方才的失言惊魂,阿蛮打定主意再不要开口说话,便一心一意吃着茶,顺便品尝这送来的糕点。   楚王驾到就是非同一般,这底下送来的瓜果糕点也是从前不曾吃过的甜香。阿蛮本是要分散注意,久之倒是认认真真吃了起来。   吃完一盘,又喝了口茶。   那叫一个唇齿留香。   阿蛮时常吃不饱。   做任务时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方方面面都要谨慎,饥饿是时常有的事情,他的胃也因此落下了毛病,有时发作起来会疼得一身汗。   为了男扮女装,他吃得比以往更少,近来偶有胃痛,只是不算严重。   他吃完茶水,下意识摸了摸胃的位置。   只是说曹操曹操到,那隐隐的痛感在那下一瞬就翻涌上来,令他的神经为之一跳。   阿蛮吸了口气,神情毫无变化。   ……哦,原来刚才看到少司君的时候不是错觉。   是真的开始胃痛了。   “夫人怎么不吃?”   “吃了这般多,是我失礼了。”   “我喜欢看你吃东西。”少司君平静地说,像是根本不觉得这话多么奇怪,“你每次吃东西,都会让我拥有食欲。”   阿蛮睫毛微颤,下意识抬头看他。   在日光下说出这段话的少司君没有夜间的阴鸷疯狂,那眉眼清淡得很,除去时常落在阿蛮身上的眼神,看起来并无异样。   阿蛮缓缓言道:“……大王近来没什么胃口?”   少司君:“自记事以来,于吃食上都没什么胃口。”   ……那不可能。   阿蛮藏于袖子里的手指微动,慢慢收紧成拳头。   至少在宁兰郡的时候,他吃食都很正常,阿蛮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很好养活,只除了……   司君也爱盯着阿蛮看。   他的脸,是什么下饭神器?   又或者……   是什么引起了少司君的兴趣,以至于拥有了食欲?   而这,才是少司君死盯他不放的原因。   阿蛮在心里细细思量着楚王对他另眼相待的缘由,却没落下回答:“大王可曾看过大夫?”   “药石无医。”   少司君随意捏起一块糕点咬了半口,细细咀嚼着。   而那随口抛出来的字句,却是如此惊人。   怎会有人这么随便说出来这种话?   阿蛮不由得仔细观察起少司君,从他进食的模样,再到他细微的神态,动作……虽未蹙眉,可阿蛮感觉得到甜香的糕点在少司君的口中,仿佛是干瘪无味的劣质馒头。   天生没有味觉吗?   不然为何对美味也无动于衷?   阿蛮莫名涌起这样的猜想。   身为一个只要吃饱就挺高兴的人来说,的确不太能理解。   只是腹中抽搐的感觉越发强烈,让他神色微白,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细想。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握成拳,将那抽痛隐忍下来。   “……这么来看,大王也很好养活。”   “很好养活?”少司君扬眉,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何意?”   “大王不怎么爱吃东西,岂不是没有偏好,做什么吃什么,不是很好养活吗?”   少司君笑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手,“那像夫人这般,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养活?”   “有的吃就是福。”阿蛮勉强笑了笑,额头隐隐有薄汗,“总不能多嘴挑剔。”   少司君若有所思地盯着阿蛮看了好一会,那锐利的眼神近乎穿透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僵住,呼吸都轻了下来。   好在之后,少司君也没再说什么,甚至还在碧华楼吃了夕食方才回去。   有楚王在,夕食的水准直线上升,虽不是大鱼大肉,却也精致许多。只阿蛮胃痛,吃得比往日少了许多。   饭后楚王并未多留,待他离开后,秋禾与秋溪两个围了上来,都压不住脸上的喜色。   三紫:“你们怎么这么高兴?”   秋溪:“大王虽有夫人侍君,却不曾听说与哪个一起吃饭。”   秋禾也道:“这可是别人不曾有的殊荣呢。”   不过吃了个饭,只因是和楚王一起吃的,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无上荣耀。再想起宫女猜测那些后宫女人未有承宠的事情,阿蛮就感觉胃痛更烈。   阿蛮抿了抿唇,哑声说:“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   秋禾秋溪忙上前想要搀扶,阿蛮摇了摇头,自行上了二楼去。两个秋没有跟上来,三紫却是紧跟其后。   待阿蛮进了房间,三紫想跟着跨进去时,却看他转身压住门框,拦在她的跟前。   那阻拦之意非常明显。   三紫停下来,反射性将阿蛮打量了一番,只除了脸色微微发白,其他倒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压低声音:“你平日出任务,说话也是这么不知分寸吗?”   楚王刚来时,三紫听着十八与他的对话,心都快要跳出来。楚王想宠谁就宠谁,十八说那话是在戳谁的心窝子?   让他别跪着还不乐意了不成?   那话往浅了说是一时失言,往深了说是不知好歹!   如果十八以往也是这么做任务的,她都要开始怀疑,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此事是我失言,往后不再会。”阿蛮撑住门框的手指绷紧,指甲微白,其用力程度近乎痉挛,“三紫,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三紫狐疑打量着他,仍是不能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低声嘟囔了几句,到底转了身。   就在阿蛮要关门的瞬间,三紫突兀回头,劈手袭向他的面门。   阿蛮神情肃然,矮身避开她的袭击。   无声无息里,两人飞快交起手来。   不到三十招,三紫被阿蛮掼在墙上,自她发间夺走的木簪已然抵住她的太阳穴。   卡在喉间的胳膊勒得三紫满脸发红,拼命挣扎起来,“……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觉得我有些不对,所以想试探我?”阿蛮面无表情地说,“可你终究只是二十七。”   呼哧,呼哧……   三紫已经说不出话来。   阿蛮的声音冷漠,透着冰冷寒意:“再有下次,我会直接杀了你。滚!”   他拗断木簪,一个巧劲将人踹到边上去。   三紫死里逃生,不敢耽误,翻身下了楼。   待寻了处无人的空房间,这才真的敢咳嗽出声,胸口剧烈的起伏,是对刚才濒临死亡的恐惧。   阿蛮刚才,真的差点杀了她。   楼内排序,虽不是完全依照武艺,阿蛮也不是身手最好的那批,可三紫是真的打不过阿蛮。   方才出手试探,只是本能觉得阿蛮有些不对,却摸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劲。   ……只是看阿蛮暴打她的模样,应当只是她想多了罢。   …   驱走三紫后,阿蛮倚靠在门板上沉沉吸了口气。   许是因为放松下来,胃中绞痛再压不住剧烈翻涌起来,疼得他脸色发白,额头薄汗冒出,整个人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   阿蛮勉力调整呼吸,挨过最疼的一波,勉强靠着门板坐起来,掐着几个穴位缓缓按压,也不知揉了多久,一阵作呕的欲|望翻涌上来,他才起身去屏风后扶着木桶吐了出来。   吐完后,他趺坐在边上,虽是汗津津的模样,可人已是轻松许多。   久病成医,阿蛮往往是这般熬过去的。   缓过劲,他先叹了口气。   不必三紫说,他也知道今日那话不该说。   不过是旧时旧事与今时今影交叠一处,让人恍然似梦。   他在司君面前总会不自觉放松下来,仿佛那是安全所在……毕竟在那相处的几个月里,是阿蛮难得轻松的日子。   可司君是司君,少司君是少司君。   纵然他们是同一个人,可阿蛮也不能再沉溺过往。   阿蛮慢慢爬起来清理自己刚才弄出来的狼藉,又推开窗户散去味道,等将一切都遮掩干净后,方才拖着疲乏的身体倒在床上。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天本该要去流芳斋还书,可到底困顿上涌,还没再想什么就跌落梦乡。   小睡两刻钟,阿蛮转醒,迷瞪着翻了身。   正当他懒洋洋地盯着窗口的落日斜阳时,沐浴着血红残阳的三紫刚巧翻窗进来,满脸焦虑,甚至顾不上不久前的争端。   阿蛮坐起身来,蹙眉看向她。   三紫声音又快又急:“十八,楚王招你今夜侍寝!”   命令已经送到碧华楼,只是传令太监听说苏夫人刚歇下,便说不必唤人起身。眼下秋溪秋禾两人在底下喜出望外,可三紫听了却是如遭雷劈,立刻赶来告知阿蛮。   在她看来,这的确是这潜伏最大的破绽。   如果十八真是个女人该多好,顺顺利利送上床,也不必有现在的麻烦。   身为死士,什么贞洁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现在楚王看中的是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身体。   阿蛮听了三紫的话后面无表情,只是无来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少司君不是说他不做情夫的吗!   总觉得,胃又痛起来了呢。 第8章   侍寝,是一件喜事。   至少对于身处后院的女子而言,确是如此。   阿蛮也是临到头了,方才知道要有那么多的步骤。沐浴更衣,涂抹妆容,听那派来的管事姑姑提点礼仪,再有小轿抬到门外,等待着阿蛮上轿。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苏夫人是不愿意的。   面无表情不说,且看那张苍白的脸色与疲倦的神态,也足以看出她的想法。   可这里是楚王府。   楚王想要如何,自是只能如何。   秋禾和秋溪本要伺候阿蛮沐浴穿衣,不过这活被三紫给抢走后,她俩只能铆足劲为阿蛮上妆,直将他苍白的面容涂得血气饱满。   后来,那管事姑姑只说不够,又帮着多描绘了几层。   秋溪和秋禾欲言又止,不敢开口。   阿蛮已经不想去数这脸上到底涂了几层铅粉,管事姑姑说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满腹的心思都只停留在今夜的事情上。   “……夫人……苏夫人,时辰到了。”   新来的管事姑姑咳嗽了声,神情严肃得很。   阿蛮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才慢吞吞站起身。三紫挤开秋溪和秋禾抢先一步,搀扶住了他的胳膊。   一点冰凉的东西经由衣袖的掩盖,被三紫飞快塞到了阿蛮的手里。   阿蛮握紧了那东西,目光飞快掠过三紫,望向寂静门外的小轿。   唉。   他无声无息叹了口气,迈开了步。   小轿摇摇晃晃抬起来,前后各四个人跟着,摇摇晃晃的红灯笼照亮前路,投射下来的光影怪异又扭曲。   碧华楼位于王府西南一角,自小楼出,先是西,行了一段,再北……阿蛮在心里默记着方向与大致的时间,边抚摸着三紫临行前塞到他手里的东西。   即便阿蛮知道此行凶险,可他还是没有带上匕首等物。   三紫知道他的想法时,差点以为他疯了!   “你是在发什么疯?你这一去,必定暴露身份,你连一点防身器具都不带,是觉得自己赤手空拳就能敌过王府守卫吗?”   “纵是带上利器,以我一人,就能敌得过王府守卫?”   三紫语塞,咬住下唇。   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无谓挣扎,可连挣扎都不做,岂非束手就擒?   阿蛮轻叹一声:“我有主意。”   其实也算不得主意,只是此行生死攸关,困兽犹斗罢了。   “你能有什么主意?”三紫的声音紧绷,“就算现在想要自宫,且来不及了!”   ……怎就和这事杠上了?   他就非得做太监不可?   阿蛮无奈地捏着眉间,吐了口气:“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总不会害自己。”   很显然,三紫还是不大放心。   阿蛮想着那时三紫的神情,再低头看着手里冰凉的小瓶子,到底拨开瓶盖看了眼,旋即面无表情地盖上去。   这妮子有病呢。   给他送春|药做什么!   阿蛮头疼地将小瓶子塞到腰带里,眼不见心不烦。   …   一顶轿子,将阿蛮摇摇晃晃送到了正殿。虽然这事非常荒唐,可对阿蛮来说,一路上所经过的地方,即便隔着一道门帘,却也在他的心中交错起来,成为一张鲜明的路线图。   这倒是意外之喜。   被人搀扶下来时,比起这座恢宏宽敞的殿宇,阿蛮最先感受到的却是守卫在外的森严。   隐约间,还有些许血气。   很淡。   这里,刚刚死过人。   阿蛮沉默地跟在管事姑姑身后,进到殿内的那一刹,浑身汗毛耸立。   ……嗯,好多同行。   普通人无法觉察到的视线,一一扎根在他身上,在确定来者是谁以及无害后,绝大多数视线方才移开。   但是这殿内的血气,就更浓郁了。   虽有幽幽冷香,可完全藏不住血气特有的腥。   “大王,苏夫人带到。”   管事姑姑一板一眼地说。   阿蛮这才抬起头,看向被包围着的楚王。   男人背对着他,正张开臂膀任由着人褪去华贵厚重的外裳,而后换上舒适的常服。听到管事姑姑的禀报,少司君这才看了过来,原本冷硬的神情微有松动,旋即扬眉,“是夫人的主意?”   “……是管事姑姑的主意。”   这话没头没尾的,可奇怪是,阿蛮明白他在问什么。   说的是脸上的胭脂水粉。   少司君迈步走来,还未靠近,原本还算放松的表情骤然一冷,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息,露出不悦的神情。   啊,是他身上的味道?   阿蛮莫名觉得好笑,这一瞬的变化,就像是一头被逆着毛摸了的美丽野兽。   既不高兴,又想龇牙。   阿蛮也不想讲自己弄成这模样,可谁让这派来的管事姑姑有着各式各样的规矩,最终衣服不知熏了不知多少香,味道冲得很。   要不是阿蛮万分抗拒,她还要他换上那轻薄的纱衣呢!   要说,这全怪楚王自己!   不过,这对阿蛮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很显然,少司君并不喜欢。   “备水。”少司君蹙眉,“晚些,孤要用居临池。”   “大王!”   阿蛮几乎是在听清楚他的话后,就下意识打断了楚王的命令,他深吸一口气,对上男人望来的黑眸。   他还没说话,身侧的管事姑姑转身,凛然喝道:“多嘴!大王还没发话,岂能无端发言!”   这般斥责,阿蛮还未答,少司君一双冷漠的眼眸已经扫向管事姑姑。   他冷声喝道:“那孤,何时让你说话了?”   嬷嬷一惊,猛然跪倒在地。   只是跪了,却不敢为自己呼救。在楚王身前伺候久了,总归知道大王最不喜有人聒噪。   少司君行至阿蛮跟前,那扑面而来的熏香盖住了原有的味道,让男人眉间越紧蹙,想来甚是不满。   “有二心,不当留。逐出去,断手。”   他一双眼睛只看着阿蛮,漫不经心地就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待到此时,这管事姑姑再忍不住惊恐拼命磕起头来,声音凄厉仓皇:“大王,大王,奴婢知错唔唔唔……”后面的话再没说出口,就被迅速入殿的侍卫拖了出去。   阿蛮作出受惊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点情绪都无,生生死死,于他是寻常。   ……有二心?   阿蛮思索着少司君的话,管事姑姑是依着规矩派来管教他的,可楚王却说她有二心……他的视线扫过眼前这位身披常服,显得稍微柔和的王爷。   只那柔和,也只与平日作比。   他望向阿蛮的眉间,仍是紧蹙,想来这浓妆厚抹,香气熏天,从不是这位王君的喜好。   管事姑姑是在殿前伺候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楚王的偏好。   明知如此,故意为之。   想来,是这后院里哪位的手笔。   二心由此来。   “你方才要说何事?”殿内寂静后,少司君丝毫不受刚才风波的影响,反而仔细打量着阿蛮的眉眼,这越是看,便越是笑,“不过,夫人来时,可曾看过自己的模样?”   送来碧华楼的诸多赏赐里,自是有镜。   只是阿蛮并未仔细看过装扮后的自己,故而摇了摇头。   少司君抓住阿蛮的胳膊肘汪里面走。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僵了僵,人已经被带过屏风,直面那几有半身高的镜子。   ……然后,阿蛮不想说话。   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确也见过些贵族小姐装扮自己,只是没想到这浓妆出现在自己身上时,颇有一种陌生怪异的感觉。   白得像鬼的脸,两颊怪异的红,另有娇小浓艳的唇妆……   少司君只是笑,却非嘲笑,真是有容忍之量。   毕竟阿蛮自己是有点人忍不下去的。   “贵族女子化这般浓妆,多是盛事祭典,而今这般场合,倒也不必。”楚王声音悠悠,自阿蛮身后起,“毕竟是这般夜晚,合该便宜行事。”   那声音愈发近,宛如就在阿蛮的耳根。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莫要浪费。”   冰凉的吐息让阿蛮哆嗦了下,却准确无误拦住了少司君触碰的动作。   “您虽然下令要我侍寝,可我不愿意做那不守妇道之人。如若大王真要如此,还请大王赐死。”   要是三紫听到阿蛮的话,怕是要气得呕血。   “夫人就那般喜欢苏喆?”少司君似笑非笑,他就站在阿蛮的身后,两人的身影交叠倒映在镜子内,竟是有着某种奇异的和谐,“哪怕那个男人薄情寡义?”   “……对。”   阿蛮义正言辞地吐出这个字。   毕竟苏喆这个名字,就算是个假身份,也并非毫无意义。   “可我最喜欢的,就是把冥顽不灵的人生生抽去傲骨,”少司君不怒反笑,阿蛮对上镜中的倒影,清楚看到了那张漂亮脸上露出的笑容,却直叫人毛骨悚然,“夫人可想尝尝?”   “……大王一边让人莫要轻易跪拜,一边又要肆意折辱,不觉得这很喜怒无常吗?”   “是呀,我就是这样的恶人。”少司君轻易就承认了自己罪责,冰凉的手指擦过阿蛮的脸颊,入手的湿腻感令人不喜,“喜怒无常,翻脸无情,说话不算话,还嗜血残忍,这么说起来,外界的传闻还真是一个都不错呢。”   ……怎么听起来还有几分兴味盎然?   远比之前还要危险的征兆降临,阿蛮能感觉到少司君话里蕴含的恶意。   这便是上位者的权势。   只要他们愿意,就算真的身具傲骨又何如?他们有的是手段摧毁那一无用处的尊严。   阿蛮叹了气:“那我只能在一切发生前咬舌自尽了。”   “这是威胁?”   少司君微眯起眼,手指向前掐住了阿蛮的喉咙。五指并未怎么用力,只是掐在了血脉跳动处。只是这样的姿势,却迫使阿蛮不得已仰起头,连带身体也陷入男人的怀抱中。   阿蛮一瞬间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   “……一直行威胁不义之事的人,不是大王自己吗?”阿蛮抿紧了唇,声音微僵,“我不过孤身一人,能够凭借的除己身外,还有什么?”   疯了!   阿蛮几乎能想象得到三紫疯狂辱骂他的话,可他既已说出口,就不忌惮继续往下说。   他得赌,也必须赌!   赌,楚王不欲他死!   “夫人就那么喜欢那苏喆,即便他宠妾灭妻,也非要为其守节?”   ……当初到底是谁经手他身份的,阿蛮心好累,好想揍他。   “夫君他……在纳妾前,待我极好。他画画不错,曾为我描绘许多画作。也曾教我读书写字,明白许多道理。他只是……受人蛊惑。”话到最后,竟是有几分真情实感。   阿蛮为了显得句句真心,不免在其中加入一些曾经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譬如,司君的确曾给阿蛮画过人像画。   罪过。   罪过!   这也不能怪阿蛮。   虽说已想过要将少司君和司君彻底分开,切莫再想曾经的事情。可要编得真实,编得有情谊,非得真真假假说起来才能真实。而回首过去多年,能和阿蛮关系亲近的人寥寥无几。   这一瞬,阿蛮也说不清楚他为何不选择楼内与他关系一贯不错的十三,反倒是选择了司君曾做过的事。   ……想必是因为,他和十三在楼内整日不是任务就是打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罢。   “除却这爱夫之心,夫人也甚是狡诈。”少司君手掌用力,将那喉咙往后压,迫使阿蛮的身体更多、更深陷入他的怀里,“这般肆无忌惮,不过是以为我不舍得夫人死……”声音越发轻,越发喃喃,到了最后,近似无声。   少司君的臂膀环上阿蛮腰腹,手掌扣紧他的喉咙,却是一个无法挣扎的□□拥抱。   糟了。   某个瞬间,阿蛮觉察到危险。   太近,太紧,太亲密。   近到可以透过浓密香气之下,属于人之本身最纯粹的气息。   呼——   吸——   冰凉的鼻尖蹭到脖颈,本该无所觉的气息,一瞬间竟是无比粗重。   啊……味道。   好饿。   怀中人闷哼一声,刺痛自其后脖颈而生,尖锐的犬齿陷入皮肉,似啃食,如吞噬。   ……也有奇异的怀念。   怅然若失凭空起,那怪异的空落落反倒激起了血性。   那兽恨不得勒死怀里的猎物,在此处,在那处都烙下伤口,寻寻觅觅,反反复复,仿佛是在寻一处最好部位下口,又有湿腻软物舔过创口,将渗透的血沫吞下。   甜呢。   嘻嘻嘻……比那手指还要甘美。 第9章   “……大王,你清醒些……”   “……”   “大王!”   “……”   寂静的殿宇内,空荡荡得好像只有阿蛮一个人。那些原本在内伺候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徒留他的声响回荡。   阿蛮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能挣开少司君的禁锢时,真想骂人。   最近吃太少还是有报应的,现在这报应岂不就来了。   楚王不是说不爱吃饭,药石无医……听听,还用这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楚王要死了呢……这力气怎还这么大呢?   当万不得已之时,阿蛮只能使出混招。   人被禁锢无法挣扎的时候,要攻击哪里最有可能让对方松手?   上三路和下三路。   上三路为头、喉、胸,下三路为腹、裆、腿。   以阿蛮的身手,本该是上三路为要。可他一个“普通妇人”,怎能使出精密的招数,无可奈何下,便只能走下三路了。   所以,殿内潜伏的暗卫就见到了瞠目结舌的一幕。   那位大王多次宽待的苏夫人,许是受袭,许是紧张,又或是极度癫狂之下,竟是险些袭击了龙根!   ……嗯,幸亏大王机敏,这才避开了那险恶的一击。   当然,避开的同时,他自是松了手,得以让那苏夫人如一尾灵活的鱼儿钻入内殿。   阿蛮为何不往外跑?   他深知道这殿内并非无人,可“苏夫人”是不该知道这点的,然朝外而去又能有几分生路?   士兵陈列,威风赫赫。   他不退反进,在闯进内殿时,最先做的事情是夺走一灯盏,继而灵活地逃直窗前。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矫健的身影,如游龙般掠至跟前,几乎堵住阿蛮所有去路。   今夜大王召他侍寝,难道真是贪慕他的“美色”,强行施为?   阿蛮觉得不是。   少司君在乎的,或许是阿蛮身上奇怪的吸引。   正是这样的吸引,才叫楚王堂而皇之,于众目睽睽之下抢走妇人,丝毫不忌惮之后会有的恶名。   既非贪色,为何今夜非要侍寝?   定有别的原因。   尽管摸不透少司君的想法,阿蛮还是模模糊糊觉察到了危险。   他今日所行之事种种要真计较起来,根本走不出这个门。   可直到现在,阿蛮还好端端站在楚王的面前,就足够说明,他赌对了!   方才种种,楚王并不生气。   别说生气,在他眼底,正有怪异的兴味。仿若有火燃烧,幽暗而诡谲,正一错也不错地盯着阿蛮。   “夫人这断子绝孙腿未免毒辣。”少司君似笑非笑,只是眼底毫无笑意,“以灯盏为器,是想自裁?”   少司君觉得有趣。   若是阿蛮真能乖顺,听话,温柔地匍匐在他的脚下?   不,这不是他所想要的。   少司君此人,所欲、所贪、所喜者,从来都是那等暴烈之事。阿蛮越是反抗,越是挣扎,便越会引起他的欢愉。   ……可情知如此,阿蛮难道能顺从?   他睫毛微颤,却是平静开口:“为求自保,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毕竟顺从,也是死。   “哈哈哈哈哈哈——”听完阿蛮的回答,少司君大笑出声,那肆意张狂的风流尽显其身,言辞间竟有欢悦:“夫人此前将自己说得那般谨慎微小,什么所言不妥不得不跪,呵,于这低眉顺眼的皮囊下,又藏着何等烈性?”   阿蛮神经微跳,不知为何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或许今日所为,会引起更大的祸患。   少司君是个越不让他做什么,就非得做些什么的脾性。而今这位大王竟是抛却了先前不管为何的目的,只将所有的注意都落在阿蛮的身上。   不管此前少司君为何在意他,那番种种皆是外物,许是他身上的东西,许是他表露出来的特征,许是他那能引人食欲的地方……   可此时此刻,他清楚明了地意识到,少司君在看他。   那锐利的视线几乎要穿透所有伪装,直剥最深处的存在。   真真正正地注视着阿蛮这个人。   ……啊,少司君在兴奋。   这才是今夜滋生出来的,对阿蛮而言真正的危机!   少司君是一个因为寻不到苏喆就趁夜屠了谙分寺管事的狂徒,是一个外界本有暴戾残暴之恶名的疯子,在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做?   阿蛮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暗卫蠢蠢欲动地注视着这一幕。   这些藏于幽暗处的魅影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两人搏斗的画面。   就在苏夫人动的那一瞬。   大王也毫不犹豫欺进。   说是搏斗,或许太过高看这一回事。   毕竟阿蛮不能用全力。   若是当真一对一,不说胜之,保全自己总归没什么问题。可一来阿蛮近时少食体虚,二来他难道真的能暴露实力不成?   可他必须动。   因为再退已不能,少司君不会再信那他所谓“咬舌自尽”的说法。   两人秦王绕柱不多时,阿蛮就已经被男人扛了起来。   ……扛?   一时间,存在的种种僵持,都在少司君这出其不意的动作里呆住。   头朝下被扛过肩的阿蛮震惊少司君这突兀的行为,在一片茫然中被丢上了寝床。   阿蛮打了个滚坐起身来,正看到少司君掏出手帕,在他脸上狠狠擦了一记。   等下……   阿蛮欲说话,又被擦了一记。   擦了一下,又是一下,再是一下,擦得阿蛮愣是说不出话了。   ……不是,这在干嘛?   阿蛮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迷茫。   刚刚不还威严森森,肆意妄为,眼下突然有此做派,就像是一瞬间暴起的怪物安顺下来,如何不叫人困惑?   可少司君不理。   他接连几下擦拭,仍不能完全擦掉那些胭脂水粉,反倒是阿蛮的脸被磨得生疼。   “……大王,那是肉,不是石头。”阿蛮无奈出声,“会痛。”   “我还以为,夫人没有痛苦与害怕的情绪呢。”少司君手里的帕子已经脏兮兮的,嘴上慢条斯理地说,“换做别个,现在已经被拖下去斩了。”   阿蛮抿唇。   少司君仍盯着那一脸粉白不喜,丢开已被污了的手帕,几步走到木架支撑的铜盆前,自底下小格取出又一张帕子沾湿。   而后折返回来,捏着阿蛮的下颚,一次又一次,终将他脸上那些多余的粉擦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其中,不知用掉了多少张帕子。   用了丢,丢了再取,如此反复。   少司君不是那等会伺候人的,初初做来这样的事,也很是粗鲁,将阿蛮擦得东倒西歪。   看着阿蛮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少司君终于是满意了。   阿蛮幽幽:“大王可以让我自己来。”   少司君:“岂有己之为乐哉?”   阿蛮叹气,他从前到底是怎么觉得,司君是个天真文弱,只偶尔嘴毒的书生?   到底是他看人眼光太差,还是少司君太会隐瞒?   丢下最后一张湿帕子,少司君净了手,终于再慢悠悠走回来。   此前所有的对峙,都在少司君这无厘头的动作下陷入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尴尬,阿蛮眼睁睁看着男人走了过来,压着他的肩膀躺下来。   刚才发生的激烈冲突,竟是真的连提也不提,就随手抛却,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瞬时暴起,转瞬栖伏。   如此任性恣意。   如此喜怒无常。   阿蛮神经紧绷,不敢放松。   烛光次第熄灭,只余下淡淡光辉,朦胧床帐内,阿蛮听到少司君的声音悠然响起:“夫人识字爱书,略通武艺,那苏喆可当真是没眼光。”   莫要说了。   不知为何,一听到楚王提起苏喆,阿蛮只觉得尴尬。   ……幸好楚王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不是?”阿蛮不言不语,可身后人却没放过他,那声音朗朗,却如恶鬼在世,“毕竟如夫人这般机敏聪慧的人,可从不多见。”   阿蛮心口一跳,只觉不安。   方要说话,一只大手却捂住了他的口鼻,也堵住他的话头,“嘘……”近在耳根的吐息让阿蛮的身体不自觉哆嗦了下。   竟不知那气声穿耳过,却是叫人酥软。   “今夜我可以不动夫人……”少司君幽幽叹息,话到最后尾音,竟是有几分可怜委屈,好似吃了多大的亏,“可总该让人尝尝味罢?”   在这几乎看不清的幽暗夜里,湿热的鼻息扑打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在那低低呢喃里,竟比先前的舔舐啃咬还要暧|昧三分。   可尝,又是怎么个尝法?   阿蛮毛骨悚然,先前尤不够,他还想怎么尝?   一进一退间,一瓶已经早被主人忘记的东西自散乱的腰带滚了下来。   它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却在这紧密暧|昧环境下,滚在了少司君的手边。   “呵,这是何物?”   黑暗里,阿蛮听着少司君的轻笑,突兀瞪大了眼。 第10章   阿蛮反射性摸向腰间,那入手空空的感觉,让他抿紧了唇,在心里将三紫暴揍了一顿。   “夫人莫不是想饮鸠而死吧?”   “……如果是的话,那就好了。”阿蛮语气幽幽,绝望地说,“或者,大王可以当它是。”   这要是毒|药,那还好说呢。   偏生是那最难以解释,不入流的东西。   少司君兴致盎然剥开瓶口,只听那细微的声响,阿蛮都听得出来男人的动作,他立刻摸黑按住他的手腕,“大王莫不是要尝尝?”   虽说此尝非彼尝,可这玩意也不能尝哇!   “若夫人说说这是何物,或许我便不尝了呢?”少司君笑吟吟地说,他没有反抗阿蛮的动作,却也没有收敛。   颇有一种要是阿蛮不说,他现在就亲口试试的感觉。   “您都不知这里面是什么,怎能这般胡来?”阿蛮没忍住说,“要这真的是鸠毒呢?”   “有夫人跟着陪葬,岂不快活?”那人漫不经心地说,好似真也不将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哎呀,想起这般画面,竟觉热血沸腾,着实叫人兴奋呢。”   ……而他所言,为真。   阿蛮当真在他的话里听出了跃跃欲试。   三紫说阿蛮疯。   可阿蛮看来,少司君才是真正的疯子。   “那我说了,大王能还我吗?”   “自然。”   好吧。   阿蛮硬着头皮:“是我那婢子在临行前塞给我的春|药。”   一时间,床榻寂静。   阿蛮隐约能感觉到,少司君的视线随着这句话沉沉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得不抓紧机会给自己解释。   “那婢子的想法与我不同,大王莫要……”   “真叫人后悔呀。”少司君忽而叹气,“方才真是不该答应夫人。”   阿蛮:“……大王自然不会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对吧?”   真是令人害怕的沉默。   “……对吧?”   少司君将瓶口复原,随手抛给阿蛮。   阿蛮下意识去接,就在接到的那一瞬间,有道黑影笼罩下来,将他握着瓶子的手也一并牢牢压在了床榻上。   “说来也是奇怪,”少司君漫不经心地问,“夫人这身手,自哪学来的?”   夜色中凭手接物,如此本能反应,非常人孰能至焉?   自阿蛮入王府,不论是谙分寺亦或是其出身,都如老牛犁地那般被犁了好几遍,自是清清楚楚。   余事到底经年累月,所获不多。   但也足够看出其生平如何。   说是这苏夫人出身绥夷。夷嘛,一听就是很偏远的地方,在北。其父经商,与苏喆父亲因商事有所往来,这才指腹为婚。   而后数年,绥夷遭灾,苏夫人一家老小皆在灾祸里去世,只余下孤身一人。苏喆信守承诺,到了岁数就迎娶过门,至此三年,方才有这宠妾灭妻之事。   阿蛮慢慢说:“绥夷在北,其风彪悍。总该粗通武艺,不然,安能生之?”   若非拼死,他怎能活到现在,怎能撑到暗楼挑选无父无母之子?   少司君一时默,自阿蛮那平静的语气里,头一次品出些许真情。   自他抢阿蛮入府,至这数次见面,阿蛮在他面前几乎从无隐瞒。   寻常言语,少司君自能分辨出真伪,然几多真几多假,其实根本不重要。   最为要紧的,乃是无论卑微谨慎,或是方才为求生反求死的挣扎,都少有得见任何情绪。   阿蛮害怕时,是静的,反抗时,亦是静,无论那张脸上有何神情,皆不曾有过真正的真情实感。   是演出来的?   细细思量过往数次,少司君却不觉得是这样。   那同样是属于真实的一部分。   可缘何如此?   为何至此?   少司君分明看到了真,却总觉得假?   一种连现在的少司君也说不清楚的笃定,叫他认定阿蛮在他面前,仍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却梦中人眼前人之惑外,更为要紧的事。   那浑圆毫无瑕疵的壳,恰在今夜有了那么一瞬的崩裂。   “阿蛮少时,是怎样的?”   少司君巧妙地转变了称呼,隐藏在亲昵称谓之下,是一双如虎如狼的利目。   他看到了那道缝隙,他试图扎穿那道缝隙。   阿蛮于黑暗中沉默望向他,二人纠缠之姿是如此亲密,一如曾经有过的交好,一如此时此刻自少司君口中的亲昵的称谓。   阿蛮呀……   阿蛮呢。   蛮,是他入暗楼前的名字。是父母撒手人寰前,求了十里八乡闻名的秀才老爷给他起的名字。   可怜阿耶阿母不曾读书,竟不知蛮字并无任何美意,欣喜地将之冠在小儿身上。   至于姓氏,大抵曾是有的。   可阿蛮不记得了。   入了暗楼,便不再有过去,不再有姓名,所有人等皆是无名氏。   杀。   杀!   杀!!   直到为其主杀出一片坦途的人,方才有资格进入排序。   于是,无名氏变成了十八。   他拥有了第二个名字,叫十八。   十八是一把好用的刀,在之后短短几年内,他的确如三紫所言,几近成为主人座下最得宠的狗。   毕竟,是很好用的刀。   直到那最重要的一次任务降临,直到他们这些只配生活在暗处的杀徒聚集于兰南道截杀楚王却遭失败,其后发生的一切几乎天翻地覆。   死士,依附其主而生。   若是不能为主完成任务,又有何用?   合该责之,摧之。   于是,他在暗楼里勉强拥有的一点点幸福被彻底摧毁,作为他不能完成任务的惩罚。   为何思及暗楼的日子,却只能勉强想起一个十三?   自是因为,仅仅剩下十三。   他受了百鞭,又领了任务自去宁兰郡。伤势尚未完全痊愈,而心却已将死。   那本是他的穷途末路。   可就在宁兰,他捡到了司君。   ……司君,是一个怎样的人呀?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是个鲜活,散漫,跳脱,有趣的人。   就像是狂放的火焰于枯萎旷野上熊熊燃烧。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又问:“为何不答,再不说,我便自为你取名。”   如此随性,如此自在。   听了这话,他嘴唇微微蠕动,许久之后,到底自喉咙挤出一个字:“蛮。”   蛮啊,粗野也。   为出身绥夷的孩子取南蛮之恶,多少能看出当日夫子的讥讽。   可这是他唯有的,除却暗楼外一点温暖,便存于这名上。   “蛮,真是个奇特的名字。”司君听到他的回答,那张漂亮张扬的脸上露出趣味,“你阿耶阿母希望你生得强悍,可你怎么比我还矮?   又笑,“那以后,我就叫你阿蛮罢。”   司君戳了戳阿蛮的心口,而后变作五指按在胸膛,推着沉默如石的他动弹起来。   “阿蛮呀阿蛮,好阿蛮,你再不生火做饭,我可真的要饿得如窗外狸奴,只会哀哀叫唤了。”   书生如此亲昵,如此自然地称呼着。   好呀,他便又叫做阿蛮了。   阿蛮呀阿蛮,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又为何不愿答话?   可少时的苦与痛着实多到说不清,道不出,阿蛮又该如何说?   秘密封闭了他的口,便如磐石。   阿蛮嘴唇微动,却什么都说不出。   少司君觉察到了阿蛮的异样,即便有秘密,可先前种种逼迫无论为何,怀中人都能说出个四五六来,为何在这时却如锯嘴葫芦?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那般笑了起来。   兴奋的、张扬的、几乎称之为恶劣的笑容流露,伴随着温柔话语下的恶毒全然倾注在阿蛮身上。   “阿蛮?”   少司君唤他。   “阿蛮。”   又一次。   “好阿蛮,当真不能说吗?”   少司君再不称夫人,反反复复含于嘴中皆是阿蛮这黏糊糊的称呼,仿佛他们当真是亲密无间、可以用闺中名姓的关系。   倘若世上有诛心之论,那自眼前男人口中说出的“阿蛮”二字,对他而言的确诛心。   面对这步步紧逼,几不能退避的胁迫,阿蛮叹了口气。   而后,他快准狠地将手腕递到楚王的嘴边。   手被压了一只,他还有另一只呢。   不仅是递,更甚之是塞。   真说起来颇有舍身喂虎的架势。   若非阿蛮现在身上没有利器,他非得生割开皮肉,令血液流淌而至,好叫大王什么话都莫要再说了。   少司君叼着阿蛮的手腕,难得有些愣了。   “谁人都有苦,只苦不必多言,早已过去。大王先前不是说要尝尝,不若试试?”   阿蛮所行,常出乎意料。   出乎常人意料便罢,可出乎少司君的意料,便不相同。   他听着阿蛮的话,竟有放声大笑的欲|望。   阿蛮让他尝,他便真的尝了起来。   仔细的,不余遗力的。   …   此一夜阿蛮歇在楚王身旁,自然不可能真的睡着。   直到日月交换之际,身旁微有动静。   是少司君起身了。   阿蛮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作。   他沉静地、缓缓地呼吸。   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昨夜的怪异荒诞一概抹去。   正如阿蛮提议,昨夜少司君正细细品尝了他。   以唇,以舌,以齿。   藏于被褥之下,阿蛮的皮肉竟有无数鲜明的牙印。   若非阿蛮牢牢守住了底线,不叫那衣裳罗裙彻底褪去,想必不仅身份暴露,或许还有别的灾祸降临。   于半睡半醒间,阿蛮思索着昨夜似狂似疯的少司君,隐隐约约有了个成形的念头……怕不是这位楚王真有食人癖好?昨夜他以身饲虎之事,可真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险些以为身上非人,而是喜食生肉的恶兽。   悔之晚矣,却无力束缚。   谁能生擒一头疯狂的野兽呢?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隐忍,为何不吃了他?   这话说起来或许太过刻薄,可对王公贵族,尤其是楚王这样的身份而言,要当真有这样的癖好……也非不能行之事。   楚王隐忍克制,是因为阿蛮猜错了,还是这其中还有别的根源?   在这冷静的思索之下,属于阿蛮真心的那部分在微微轻颤。   ……司君曾与他相交,也是源于这份特殊吗?   沙沙——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停下,掀起了厚重的床帐。他听见有人坐下来的声音,闻到了笔墨的气息。   湿凉凉的笔尖舔上皮肤,让阿蛮茫然睁眼。   少司君俊美漂亮的脸庞距离他不过一拳之距,阿蛮能清楚地看到他眉角下有一颗极浅极浅的痣,也能看到漆黑眼眸中小小的自己。   少司君在阿蛮的额间,落下了一朵花。 第11章   三紫焦虑到几乎要啃烂自己的手指,已是一夜未睡。   待到天明,仍没有人踏足这僻静的碧华楼,她方才情绪平复许多,至少有足够的理智去思考。   ……难不成,十八真的避开了灾祸?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王要人侍寝,难道还能赖掉?   这不能够呀。   三紫想不出阿蛮到底是如何死里逃生的,难道那楚王不起?连那两个秋都说在这后院许是无人侍寝……   她这心七上八下,可到底随着日头升起确认了一件事。甭管十八用了什么法子,他都生生避开这个风波了。   放心之余,三紫不免想起自己昨夜临行塞给阿蛮的东西。   她相信阿蛮能一眼认出来。   别看那只是春|药,可要真使唤起来,能叫人失去意识,无比振奋。三紫不过想着到了万不得已时,阿蛮且将这东西用了,也许能叫楚王神魂颠倒,以至失去意识?   至于这药能不能用,怎么用,阿蛮又该如何让楚王服下,这就不是三紫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直到朝食的时辰过去,三紫才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的听力比那两个秋要好得多,抢先到了门外,就见外面那行人的气派与昨日不可同日而语。   去的时候是轿,回来的是马车。   江立华亲自送回来的人,他脸上的笑意甭说有多真诚呢。   当十八自马车出来,三紫的眼皮狂跳。   不说那换了的罗裙,她的眼睛牢牢钉在了阿蛮的额间再移不开。   那是一朵盛开的娇娥。   娇娥是只有祁东才有的花,花开五瓣,色近红,矜贵娇憨,是此地受人喜爱的花种。   秋溪与秋禾高兴不已,欢欢喜喜地将夫人迎进门。她们脸上的喜悦和兴奋并不作假,洋溢着某种三紫分辨不清楚的喜色。   许是因为昨夜疲惫,阿蛮没让任何人近身,只说上楼歇息。   不多时,三紫翻身上来,正正看到那原本说要去休息的人坐在桌边。在他手边,是温热的水。   阿蛮不喜欢吃茶,往往渴了总是喝水,不过两日,秋溪秋禾就已经摸透了他的习惯,总在屋内备着热水。   三紫瞥了眼,就迅速定神看着阿蛮的额头。   “你昨夜莫不是真侍了寝?”   “真如何,假如何?”阿蛮握着本该泡着茶的茶盏,喝了口水,“在那些人的眼中,已是如此。”   三紫又惊又惑,犹豫着说:“你难道将我给你的东西用了?”   说到这,阿蛮幽幽望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那东西不妥?”   “……那也不失为一种法子!”   呵。阿蛮冷笑。   三紫在那刻薄的笑声里咳嗽了声,急忙换了话题:“你到底是怎么避开此祸?”   阿蛮兴意阑珊,根本不想提起。   只是取出手帕,提起水壶倒在其上打湿。   三紫:“要作甚?”   阿蛮:“将额头这东西抹去。”   三紫想起此前秋溪与秋禾说过的话,在看着阿蛮额间那一抹艳色,不由得说:“要不,你还是留着?”   阿蛮一记眼刀横了过去,三紫理直气壮地说:“都说这是承宠的象征,你要是贸贸然自己去除,定会引起楚王怀疑。”   ……何必等到现在才怀疑?   阿蛮心里一晒,隐约有种猜想,或许楚王已经觉出有些不妥,方才有昨晚的试探。而他为了躲过必死之局,却也引来那人更多的兴趣。   “楚王若要怀疑,也不只在这一件。”阿蛮并不在意,稍一拧干手帕,就往额头上擦,“三紫,你总抱着我们能完成任务,顺顺利利离开的美梦。”   “你又何尝不是?”三紫冷哼了声,“谁又想死呢?”   阿蛮沉默。是啊,如果能活,谁又想死?   “别擦了。”三紫硬邦邦地说,“没擦掉。”   阿蛮一愣,丢下手帕起身朝镜子看去,却见额间娇娥鲜艳如初,硬要说,也只是稍稍褪色了些。   等时日久了,这好颜色总会消退。   可一想到在消失前,所有人在看到他时都会忍不住先看一眼他的额头,阿蛮就有些憋气。   他粗鲁地拂过额头,宽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几个若隐若现的痕迹。那印痕交错叠加,有着怪异的淫|靡。   三紫一眼瞥见,如遭雷劈。   她几步上前,正要抓过手腕细看,阿蛮却已经倒退数步,冷着脸将手背在身后。   “二十七,你又要作甚?”   “你昨晚与楚王,你,你居然……”   三紫语句混乱,显然是认定昨夜阿蛮与楚王必定发生了什么。   阿蛮:“若我昨夜真与楚王翻云覆雨,而今焉有你的活路?”   “那你身上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三紫连声追问,“那不就是欢好的痕迹吗?我在三十二身上也是见过的。”   三十二长相姣好,以色惑人,便是她的手段。   阿蛮捏了捏眉心:“昨夜没做,没被发现,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他丢下这句话,没打算满足三紫更多的窥私欲,说起了要紧事。   “三月前,太子代天子巡视,约莫半月后,会抵达祁东。”   这消息一出,三紫果然不再纠结其他,一心只在这要事上。   “天子怎会让太子离京?”三紫蹙眉,“巡视又是为何?”   “边境有守军暴虐,引发哗变。此事可大可小,在镇压处理后,天子派储君代帝巡视,安抚民心。”   “怨不得会来祁东。”三紫喃喃。   祁东是楚王的封地,虽不至于与边境交接,却远不如江南富饶,天府肥沃。而太子与楚王是嫡亲兄弟,路过自家弟弟的封地,肯定要来看望一番。   毕竟太子性格温良仁厚,兄弟咸服。   太子的到来,对于阿蛮与三紫却是一件好事。他们围困王府,行动不便,可贵客来访,原本肃穆的王府便会因此而动。   会有更多的人进出,会有更多的间隙,也会有更多的机会。   三紫清楚这个消息的重要,提前得知,他们能有更多的准备。可问题就在这,如此情报,阿蛮又是如何知道的?   阿蛮会知道,自然是和少司君脱不开干系。   晨起那顿朝食,吃得不尴不尬。   就在将歇未歇的时候,殿外送来急报,楚王一个眼神,那黑脸大汉就什么都说了。   原本想起身避嫌的阿蛮:“……”   思及那一瞬的哑口无言,阿蛮抿唇。   这其中不大对劲。   “只这消息,也可能是楚王放出来试探的。”他慢慢地说,看向听到消息后就面露喜色的三紫,“需慎之再慎之。”   三紫:“好。”   此后数日,甚是平静。   阿蛮将未还的书还了回去,又取了几本新书回来。流芳斋的小花园落了一地的黄叶,随着风吹,又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   他站在流芳斋前,若有所思地回望着长道。   自入府已来,他们一点点记住了后院的布局。   虽不至于完全,却比之前清晰许多。可若要越过守备查探更多,却是不能够了。   唯一的机会,或者说距离他们最近的机会,便是能叫整个王府动起来的太子驾临一事。   只是自知道这任务以来,阿蛮心中其实一直有个困惑。   王府自是依着制样所造,虽有大小之分,可万变不离其宗,哪里是中轴线,哪里是内廷,哪里是外府,纵是没有图纸,可若是去过其他王府、或是有其他王府的图纸,其实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当然他们主人要的不是图纸,而是更进一步的布防图。   可要了布防图又能做些什么?   拥有封地的诸王所建之府邸,从来易守难攻。   纵是有了布防图,想要自外攻向内,必然需要许多兵力。且如今这情形下,天子虽老身体还算健硕,储君仁善又颇得朝臣认可,这般情形下即便他们主人想要……也是不能够的。   除非,要这布防图不是为了攻打时用上。   易守难攻……   倘若由始至终,那第一把火就是打算在内部燃起的呢?   王府内,焉能只有丁苦一人?   只是那楚王,当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   待到深秋,菊花最是盛放之际,太子少司恒就是在这样一片怒放的灿黄中抵达祁东。   楚王率属臣出门相迎,天公不作美,刚一进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待兄弟俩入了王府,衣裳下摆总归有些凌乱。   宽阔华美的大门推开,几位宫人侍奉一旁,有那温水,澡豆并着衣物等皆准备周全。   “请太子殿下先行换洗,臣告退……”   “七弟当真这般无情不成,君君臣臣那是对外人,如何连你也要这般?”太子是个仁厚的脾气,长相也正是位温润文人,听到少司君的话,无奈笑了起来,“我特地绕了几十里路,又担着回京后被阿耶责骂的可能特特来见,烦请赏我一副好脸色罢。”   少司君不咸不淡:“太子殿下有这般的好胆色,臣弟岂敢置喙?”他横了眼面带笑意的太子,眼底的寒意让太子咳嗽了声,摸着鼻子不敢看他。   太子巡视北方诸地,可祁东本不在名单上,他前来一事,待回朝中总归会有些风波。   到底太子宽和,得了少司君几句讥讽也不当回事,等到二人洗手更衣,重新坐下时,气氛已比之前好上许多。   来时路,少司君一直阴阳怪气,直到此时,太子方才能问起他的头疾。   少司君淡淡:“一如既往。”   太子脸色却是沉了沉:“那混账!”   楚王被刺一案自是掀起惊涛骇浪,更别说失而复得,又失忆忘却的惊奇事,早惹得京中议论纷纷。   偏生此事如悬案,查来查去,竟是落在了流寇身上。   而圣君天子,竟也这么默认下来。   荒谬!   在太子和楚王心中,对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心知肚明。   楚王不得天子喜爱,可毕竟是太子的嫡亲兄弟。有他在,太子便有坚实的臂膀。   袭楚王,是为断太子一臂。   事由他起,太子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许是楚王已将那苦难全然忘却的缘故,对于此事,他的反应倒是不如太子激烈,只道:“早有他死的那一日。”   平静话语下,是森然的杀意。   太子叹了口气,吃了好几口温热的酒,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隔了好一会才又开口。   “你最近,于吃食上……”   “大兄勿要多言。”   极难得的,少司君叫了那少时称谓,太子本该欢喜,却不知为何面上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   少司君知道太子要问什么,也清楚他担心什么,可如他所言,于此事上,最该闭嘴的人,就是太子。   他吃下那寡淡无味的酒。   少司君时常感到饥饿,可味同嚼蜡这样的事,已是习以为常。   ……啊,错了。   少司君手里把玩着的杯盏停了下来。   一瞬间那种颤栗的食欲再一次涌现上来,连同那多年藏于幽深的所有欲|望在他身躯肆虐,它们疯狂暴戾地鼓动起来,试图刺激得他发狂。   可他安定地坐在这,还能和太子平静地聊天。   于是那些暴虐扎根在少司君的骨髓里,愈发将其磨砺成一头张扬暴烈的怪物。   滴答——   雨声渐停,屋檐有雨滴溅落。   少司君适时停下,偏头看着窗外的湿景。太子似乎问他怎么想,大抵是以为与朝中诸事,储君争端有关。   那些他追逐,厮杀,血腥的本性。   可此时,少司君只是在想一滴泪。   在羞耻到极致,难堪到绝望的时候,再是品性坚毅者总会露出破绽。   那一夜,有那连阿蛮都没有发觉的湿润,他像是哭了,却也没有真哭。只那眼角耻辱到发红,艳丽得好看。   少司君想,可我尚不曾真正做些什么呢……真是可怜。   他附下身去,厚实的舌舔过着阿蛮发红的眼角,那滴连主人都不知道的眼泪在刚滑落之际,就被他用另外一种湿意覆盖。   肩膀的味道,与四肢不同,而那脸上皮肤的甜美,又别有不同。   但那滴泪……   让他的舌根发涩。   慢慢的,又有一种奇异的甘美泛出,竟是涎水溢满,兴奋更甚。   苦尽甘来。   呀,原来是苦味。   可这苦呀,美味得很,直叫人发狂。   摧毁不足够,撕裂亦不能平息,贪婪大摇大摆地行走于世上,总会有能榨干阿蛮的时候。   不只是眼泪,而是浑身上下,所有能流淌的汁液。   真是快活的未来呀。 第12章   淅淅沥沥的绵雨对祁东而言,算得上少有。此地自来粗犷,不管风雨皆是大开大合。   李顺护着太子归来,收拢雨具,伺候主子宽衣解带,屋内几人忙来忙去,惹得太子笑了起来。   “不碍事,孤自己来便是。”   “太子殿下宽和,奴婢却是不能蹬鼻子上眼。”   这次来祁东探望楚王,太子轻车简便,带的人并不多。身边惯用的人也只带了李顺和马赫。   “左不过些寻常事。”太子叹息了声,“有些时候没见到七弟,总觉得他开朗了不少。”   李顺和马赫忍不住对视了眼,似吃惊似沉默,开朗……楚王吗?   恕他们眼拙,真是横看竖看也是没看出来。今日楚王接驾时,可是狠狠将太子殿下冷嘲热讽了一顿。   马赫:“殿下,奴婢观今日这些士卒精悍强壮,与军镇士兵相比,也不逞多让。”   太子斜睨他一眼,懒洋洋地说:“七弟能力出众,合该有的事。”   “奴婢只是觉得,大王长大了。”   李顺无声无息瞥了眼马赫,只在心里叹,这人还真是大胆。这话岂止是在说楚王长大了,更是意有所指。   太子沉了沉脸色:“不许胡说。”   “殿下!”马赫叹声,“奴婢不是要挑拨您与大王的关系,只是大王到底外放多时……”   “孤让你住口!”   太子厉声,马赫扑通跪倒在地。   李顺老实巴交地站着,只随着太子的眼神望来,他连忙跟着跪下,轻声细语地说:“奴婢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太子却不再看他们,只冷冷说道:“是孤之前太纵容你们,叫你们升了不该有的心思。楚王是孤之兄弟臂膀,任是谁会背叛孤,唯独他不会,再有下次,就莫要再孤身旁留着!”   不止马赫,连带李顺也被赶了出去。   “说说吧,今日又是替哪个大臣来做说客?”李顺阴阳怪气,“别以为太子耳根软,就真的能什么都听进去。”   说到底,楚王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可不同。   马赫面无表情,揣着手守在门外,并不理会李顺的奚落。   翌日,王府设宴,楚王作陪。   太子并未带女眷来,宴席上,便也没有楚王的家眷出席。   太子想起楚王至今空悬的王妃位置,不由得说起宫中事:“当年想要为你挑选王妃,你说孝期未过,不能为家。后来皇贵妃几次挑选,你都推托不应。我出行前,隐约听到宫中传闻,这一次父亲怕是要有定夺。”   楚王的年纪已过二十,加之名声不好,有资格的、愿意嫁给他的贵女许是不多。   太子有时怀疑,七弟在外如此肆意妄为,不会是打着弄臭自己声名的成算吧?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不娶。”   仅仅二字,就应付了大兄一片拳拳爱弟之心,当真将人气得绝倒。   天子是个脾气不好的,楚王的性格就更不必说。太子头疼地揉着自己眉角,感觉等回京后,光是此事都有得拉扯。   毕竟天子已经拟定主意,许是等他回去,那旨意都要发下来了。可要是抗旨不尊,天子必然大怒。   ……只是少司君不愿娶妻的原因,太子心知肚明。   太子又叹一声。   少司君:“你来我这,天天叹气。若是这般,那就回去。”   太子嘀咕:“不过一日,哪里天天?”   吃饱喝足后,太子抓着楚王,兴致勃勃地逛起王府。   王府内诸事井井有条,景致华美,看得太子放下心来,笑着说:“你失忆回来后,我本是想让你留在京城养伤,谁知你执意要回来,真是……”这也是太子出巡后,怎么也要顺道过来探望亲弟的缘故。   少司君:“死且死不了,又不是受了重伤。”   比起遇袭,仅仅失忆,好似已不是什么大事。   少司君记忆里最后能想起来的事情,便是他在一间客栈里醒来。   除却脑后剧痛,他浑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势,而在他枕边放着一个包袱。   包袱中,有黄白之物数十两。   另有一份简短书信。   上书归去。   他不知为何会在客栈中,亦不知身旁这些物什,少司君唯独能想起来的,只有最后那场厮杀。   于是他知道,自己失忆了。   那本该让人警惕,也叫人慌张的时刻,少司君却是盯着那简短书信沉默良久,有着他难以解释的惆怅。   他似乎丢失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却再也想不起来。   就在少司君沉思时,太子不知看到什么,望着庭院深深的脸庞有些尴尬,“七弟,那是你后院女眷,我该避……”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顿住。   少司君回神循着他的话看去,见那菡萏池旁站着两拨人,有人怒骂着扬起胳膊,却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手腕。   如此后院争执,也怨不得太子尴尬。   …   “柳侍君,烦请自重。”阿蛮声音倦倦,想来已经无聊透顶,“我与大王做了什么,都与你没有干系。”   秋日,秋雨后。   本该是个好天气,可惜没遇到好事。   柳侍君杏脸桃腮,长得漂亮,只那嫉妒与愤怒冲昏了她,叫那张脸也显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阿蛮叹了声,撒开了她的手。   “我无意起争端,抱歉。”   他说完这话,便示意秋溪回去。   如果知道今日出来会遇到这样的事,阿蛮肯定会龟缩在碧华楼不出一步。   自打被抢来楚王府,阿蛮就不曾与后院女眷见过,从秋溪秋禾的态度中也能看出偶尔是有人相邀,只阿蛮从来都是不见。   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要是起了纷争,光是想想都很麻烦。   只是巧合难避,到底是撞见了。   这位柳侍君的狸奴据说曾溜进碧华楼,两个秋找了好一会才给人送回去。而今见到,也是秋溪最先认出,悄悄在阿蛮耳边说了。   阿蛮一听,便想走人。   奈何柳侍君眼尖,一眼还是看到了,急急带着人走来,正欲说话,可那话头刚起,便先看到了盛开的娇娥。   柳侍君满脸的热情瞬间冻结,不可置信地盯着阿蛮的额间。   在亲眼看到前,谁也不曾把那些传闻放在眼中。   毕竟,楚王是不亲近人的。   后院里那么多女人,不论是朝廷封的夫人还是底下送来的侍君,楚王都一视同仁,根本没有亲近的意思。   一件事,如果大家都是如此,那便仿佛也能忍受。可要是有人在这时候出挑,还是个根本就不在他们预料中的人,那一瞬间引起的妒忌与愤恨,就远比什么都要深。   柳侍君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尖锐发问:“你额间的……你究竟如何勾引到大王,直叫他带你回府的?”   秋溪急急说道:“柳侍君,还请慎言。”   “有你说话的份吗?”柳侍君冷冷瞪她一眼,而后看向阿蛮,“娇娥,可真是美好的寓意,苏夫人,一女侍二夫,这滋味可美?”   不该如此,不当如此。   可那娇娥刺眼得很,叫她压不住气。   且那许多,也不过是心里话。   她们在这王庭空耗了多少年,凭什么她们不能得到的殊荣,却叫一个无名的女子得到?   还是一个有夫之妇!   阿蛮不欲说话,柳侍君气上头来,方才有气急想抽人的事。   结果阿蛮主动避开,身后还是传来了脚步声,他心生厌烦,索性停下来,转身一手刀劈在柳侍君的脖颈。   “啊!”   跟在柳侍君身旁的宫女失声尖叫,阿蛮扶住柳侍君软倒下来的身体,只道:“还不快过来搀扶你家主子。”   两个宫女急急挪动步伐赶来,一左一右将昏迷的柳侍君扶起来。   阿蛮是没有不打女人的自觉。   女人又如何?   在暗楼内,有多少凭借着女子的柔情魅意溺死了竞争者?   在死亡面前,谁都是敌手。   干脆利落解决了一场纷争,阿蛮长出一口气,下意识揉了揉眉间,却突想起指下皮肤烙印的痕迹,不免有些心烦。   也不知楚王到底用的是什么上等墨色,这褪去的痕迹竟是如此缓慢,这都几天了还那么明显。   “回去吧。”阿蛮对秋溪说,“最近还是……”他眼角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声音越来越迟缓,最后还没说完就彻底停下。   藏在树荫遮掩下的,不是少司君又是谁?   除他之外,另有一位温文尔雅的男人站在他的身侧,岁数年长些。   能和楚王这般亲密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太子又能是谁?   阿蛮:“……”   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   一行人朝这过来,少司君步伐快些,在阿蛮还没跪下行礼的时候就牢牢抓住其手腕。   “不过几日,就忘了我说过什么?”   “……又非只有大王在。”   “何妨?”   太子饶有趣味地听着少司君与妇人的一来一回,视线不免也在那人额间的娇娥打转,心中略有惊讶。   少司君是什么脾气,他还不知道吗?   若他不愿,不肯的事,就是千求万求也是无用。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见少司君亲近哪个人,可眼前这一幕却是打破了他的想法。尽管不见神态柔和,可少司君能捉着谁的手,与谁耐心说话,已是石破天惊。   这人是谁?   是谁家送来的女人?   宫里封的那两位夫人,太子是记得她们的模样,都是贵女出身,不是如今眼前这般……太子细细打量了眼,忍不住眉心一抽。   此女出身门第,必定不高。   眼见好七弟根本没管顾他这头,太子只得好脾气地叫了声:“七弟,这位是……”   少司君:“是臣弟的夫人。”   太子:“……我记得你那两位夫人,并不是这般长相。”   这到底是哪来的夫人?   少司君:“自是抢来的。”   “抢,抢来的?”太子的声音哆嗦起来,“那你说的夫人……”   “抢来他人的夫人。”少司君乖戾地笑起来,“不便是我的夫人?”   抢来的人,自然是他的。   太子听完眼前一黑,直想晕过去。   原来此夫人非彼夫人。   他竟不知,七弟染上了这等强夺人妻的癖好! 第13章   阿蛮眼瞅着太子左眼写着荒谬,右眼写着可耻。许是因为素养犹在,没能吐出什么过激的言语,脸色却是白了又青,青了又黑。   如此荒唐事,如果阿蛮只是旁观者,或许会以为八卦。可当自己是八卦的中心,便很无语凝噎。   阿蛮:“太子殿下与大王定是有要事,我这便离去……”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少司君淡淡扫了他一眼。   虽然没说话,可依着阿蛮的理解,那大概是“让你走了吗”的意思。   太子咳嗽了声,平静地说:“七弟啊,这位……夫人说得没错,女眷在场,总是该注意些。”   少司君:“大兄说得不错,那我和夫人就先告退了。”   太子:“……”   阿蛮:“……”   阿蛮瞥见着太子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满脸茫然。不过他自己也差不多,只是近来被少司君的出其不意折腾得已经有些麻木,甚至还有余力回话。   “大王说笑了,该走的是我才是。”   阿蛮凭借着一身蛮劲与巧力,到底是挣脱开来转身就走。   秋溪左右为难,匆忙忙朝着太子和楚王行了个礼,就急忙追上阿蛮的身影。   这下换得太子看着阿蛮的背影目瞪口呆,他少有看过这么……呃,率性的人。   太子结巴了下,搜肠刮肚出这么一个比较好听的词语。   若换做其他人,怕是不知礼数,不懂礼法的罪名就压了下来。   “你喜欢这样的?”   太子收回眼神看向少司君,少司君勾起个意义不明的笑。   “我就喜欢这样的。”   太子嘶了声,白净的脸上泛着汗,无奈地说:“你的趣味未免也太……怎能劫掠他人妇?”   “大兄不该高兴吗?”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多年以来,总算有人能叫我瞧得顺眼,难道不是一桩好事?”   太子心里骂了句声混球,要是少司君喜欢的是那两个“夫人”,他才不会这么多事咧!   他都能想到等过些时候,这消息报到京城去,天子会是怎样动怒。   太子叹了口气:“既是你喜欢的,出身便罢了,总该叫人教她些礼数。”   方才照面不曾见礼便罢了,毕竟有少司君阻拦在先,可是哪有这般转身就无礼离开的……呃,虽然看那娘子的模样,对他这位七弟颇有避之如虎的模样。   想到这里,太子又有些气顺了。   大抵是某种看到少司君也要吃瘪的暗爽罢。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那些礼数规矩有什么学的必要?”那散漫的态度一看便知,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太子:“往后她会落人笑话。”   少司君:“有我在,谁敢笑话?”   太子:“当着你面自然是不敢,可是背后呢?人言可畏。”   少司君:“谁人背后无人说?”   太子:“可你担得,寻常人担不得。”   他语重心长,带着几分劝诫。   “这不是为了你脸上有面,而是为了她好。你既是将她抢进府来,就该好好待她。不然这般尴尬身份,她该如何自处?你总该为她的处境着想。”   少司君稍微正经了些,只是也没正经到哪里去,他拍了拍太子的胳膊,慢悠悠地说:“大兄所思所念,于常人是不错的。”   “她非常人?”   少司君大笑,换做他人,自谙分寺见面伊始,就当溅血阶台上。绝无活路。   …   丁苦是个瘦小汉子,老实本分,一说话,嘴上就有几个豁牙,少有人能在意他这样普通的小管事。   不过,他有个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喝点小酒。   有时候是三杯,有时候是七杯,也有时候是两杯。   每日心情不同,喝的数量就不同。   比如这天夜里他就美|美喝了三杯,伴着微醺酒意躺进被窝。   他打鼾的时候,那鼾声吵闹得很,只一听就知道这人就在房间内酣睡。   也是在这个夜晚,三紫悄然离了碧华楼。   小楼内,灯火通明。   秋溪和秋禾两个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无处下脚。倒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楚王莫名其妙又送来无数东西,直将整个大堂堆得满满当当。   除却两个秋外,这一回屠劲松还另送来两位二等太监,眼下这四个人都在下头忙活。   阿蛮听着下头传来的动静,手指翻开了又一页书,惦记着三紫的查探,心里却想着今日的事。   太子和楚王的关系,真如传闻那般和睦。嫡亲兄弟亲厚本是应该,只这般就容易引发有心人妒恨。   太子仁厚亲和,才华横溢,凡事讲究仁政。只是文成武就上,于武道一途并不熟练,也少有表现出军事上的才华。   可楚王就不一样了。   他最遭人诟病之事,除却暴戾不堪的名声外,追究其下,当属天启二十五年无诏出兵。   天启二十五年,剌氐骚扰边境,守军不敌,竟是叫其攻下涂勇关,而后一道长驱直入,南下掠夺。   接连三道急报飞往京都,将满朝文武并那天子惊得瞠目,涂勇关已有七十余年不曾有过这样的败迹。   就在朝中紧锣密鼓择人抗击剌氐时,那头粮草刚备齐,这头却已经听到了战果。   却是十九岁的楚王无诏出兵,亲领千骑直扑剌氐主力,掐准他们志得意满,沾沾自喜之际,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仅仅千骑,吃掉了剌氐三千人。   其余剌氐兵力溃败,被其后追上来的翁志虎将军所拦,全军覆没。   这样的战报传到京都,天子大喜,天子亦大怒。   自来藩王分封,无诏不得出封土。便有守军,也多做仪仗之用,焉能真当士兵使唤?   于某些人的口中,便成了楚王有谋逆之心。   若非朝中有太子嫡系为楚王辩解,并太子直言劝说,想必楚王的下场不会多么好看。   此一战中,楚王吃尽挂落儿,别说什么赏赐,人没事就已是不错。   而后数年,楚王越发沉寂,偶尔有听闻,皆是残暴声名,比之从前更上一层楼。   可楚王沉寂,惦记着他的人却有。   譬如阿蛮的主人。   即便天启帝不满,竭力打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王于领兵一事上是有天赋的。而这,正正弥补了在位太子的不足。   毕竟自剌氐一战后,许多武将对楚王都颇有好感。而以仁治所擅的太子最缺的,便是来自武将的支持。   有楚王在,许多事上太子就有了无形的保障。   这如何能让人心安?   楚王得死。   这便是兰南道之事的根源。   阿蛮头疼地揉着额头,想必太子到来的消息,已早早传了出去。若是他那位主人知道,想必心中又有想法。   他漫无目的又翻开一页书,盯着上头的文字沉默。   近几日,果如阿蛮之前所想,因着太子来到,王府内有了不同的调动。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已能敏感捕捉到些许要紧处。   阿蛮和三紫交替探查下,已为先前的记录填补了不少空白。   只是阿蛮一遍又一遍描绘着脑中残缺的布防图,心却在慢慢下沉。以近来楚王对他的态度,他真能有完成任务,顺利离开的那天吗?   想起三紫屡次试探,还曾问他是不是给楚王下降头了,阿蛮便想放声大笑,他要真有这样的本事,定会先让楚王放他离开。   他可真的不想演。   …   只是阿蛮不想招惹麻烦,许多麻烦还是会亲自找上门来。   正如这日,阿蛮在流芳斋看书,那靠窗下的桌面上正摆着文房四宝,是因着他经常来此后,秋禾准备的。   他看着手中书籍,不自觉提起笔,又换到左手,于纸上写下寥寥数字。   那不过是阿蛮不熟,不擅的字罢了,提笔片刻就放下,只他身后却有脚步声缓缓走来。   那熟悉的危险感涌了上来,不必转身,阿蛮都知道是谁。   少司君怎会到这来?   “阿蛮,是左利手?”   阿蛮垂下头,看着方才自己写字的左手,“是的。”   少司君将要起身的阿蛮按坐了下去,越过他的肩头看着桌上墨汁未干的白纸。   那躬身微弯的姿态,几乎将阿蛮牢牢环抱在他的怀里。那近来日渐被阿蛮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的时候,比起恐惧不安,他最先的反应却是这么近,少司君闻到他的味道不会又要发狂吗?   在察觉到楚王在看那些字的时候,阿蛮心口莫名狂跳了几下,又慢慢放松下来……无事,他用的是左手。   少司君:“平时阿蛮吃饭取物,用的不外乎右手,怎么写起字来,就换了左手?”   阿蛮:“……从前就是惯用左手,家中说右手才是常人所用,便改了许多。”   少司君:“原来是这样。”从这男人的声音里,也听不出来他是信了还是不信,只是语气还算温和,带着几分趣味。   “阿蛮这般喜欢看书,石渠阁内的书籍更多,若是有意,自也可去。”   石渠阁?   阿蛮微微一怔,不只是因为这是王府内真正的藏书阁。还因为这石渠阁的位置,更在外廷。   这不正是填补布防图的好机会?   只不知为何,阿蛮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苦涩。   可面上,他却微微蹙眉,谨慎地问:“秋溪她们说过,石渠阁是王府中的藏书阁,我当真能去?”   “那是自然。”少司君笑眯眯地拍了拍阿蛮的肩膀,“只不过,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是请求,名为命令。   “明日庆丰山踏青,阿蛮与我同去。”他低低笑了起来,“不然我可要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呀。”   ……少司君再这样,食不下咽,寝食难安的就要变成阿蛮了。   谁教他说话的时候要凑近在人耳边说的?炙热气息丝丝如缕,差点没叫阿蛮的耳朵麻掉。   尽管不想与楚王多亲近,可他所言,阿蛮却无法拒绝,到底答应下来。   翌日,太子与楚王一同出门,一眼瞥见队伍中后端多出一辆马车。   他挑眉看着楚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这多出来的马车……”   “怎就是多出来的?”少司君漫不经心打断了太子的话,“这是给夫人准备的。”   太子:“……哪位夫人?”   太子:“……哪位?”   少司君:“还能是哪位?”   太子眼前一黑:“你出门都要带着她?”   “不是大兄所言,要好好待人,为其处境考虑?”少司君笑了起来,眉间戾气顿消,反有种慵懒散漫的率性,“我认真思索后,觉得大兄说得对,要常将人带在身旁,勿以为不喜。”   太子:“……你思索完后,就这么个好好对待法?”   日日将个妇人带在身旁,只会被世人以为昏庸好色啊七弟!   “自然。”少司君理直气壮,“这可多亏了大兄的教导。”   将人拴在身边行走,多美妙的主意。   太子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我是这么教导的吗? 第14章   秋溪和三紫一左一右跪坐在马车门口,眼观鼻口观心,正是一副如木如石的模样。   无他,就在片刻前,车队刚动起来,楚王就跟着挤上了马车。   这马车分明还算宽敞,只多了少司君后,就变得拥挤逼仄起来,连那呼吸也透着少许压抑。阿蛮不自觉动了动,就被一条胳膊拦住。   阿蛮闭眼深呼吸,而后睁眼平静地说:“大王,您上了马车来,太子殿下不曾说些什么吗?”   他暗示。   少司君把玩着阿蛮腰上的佩饰,随性地说:“太子仁厚,当然不会说什么。”   阿蛮:“以太子那日的看法,怕是不喜大王和妇人相亲。”   他明示。   少司君扬起眉,声音里竟有几分颤抖,像是在为阿蛮的怀疑感到难过:“阿蛮呀阿蛮,你怎能如此误解太子,他当然不会这么想,只会为你我感到欢喜。”好一副不欲兄长被误解的模样。   阿蛮听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啊,好做作,好胃痛。   他都能隐约感到两个婢女不可置信的眼神。   动来动去,跟坐不住似的。   腰间有沉沉的坠感,阿蛮低头一看,却是少司君将他腰间的佩饰给扯了下来。   刚刚做了坏事的少司君冲着阿蛮露出一副无辜模样,信手举起来玉佩翻看了几眼,摇了摇头:“这东西颇为无趣。”   阿蛮看了眼,那是玉雕的游鱼,瞧着精致漂亮。   是那堆赏赐里的东西,也不知怎的就惹了少司君不喜欢了。   少司君解下自己腰间的错金银带钩,先是比划了两下,发觉男女绦带不尽相同,他不满地蹙眉,漂亮脸庞上露出不喜,颇有下一瞬间便要宽衣解带的打算,阿蛮赶忙按住男人的手腕。   “……我觉得这游鱼,挺好的。”   “好在何处?”   “摇头摆尾,自由洒脱。”阿蛮慢慢地说,只心里却是叹了叹,且如釜底游鱼,正似他如今处境。   “……是吗?”   分明他们对话的是游鱼玉佩,可少司君的视线慢慢望向阿蛮,不知觉察到了什么,那如黑玉的眼睛骤然间冷得如同将要吞噬猎物的恶兽。   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近得阿蛮能看清楚少司君的眉眼神情,包括那幽暗彻骨的残忍本色。   咻——   快得几乎破空的一声,那块游鱼玉佩就被少司君丢出窗外。   “阿蛮是在渴望如游鱼般自由,还是觉得……”一双有力的手臂将阿蛮拉进怀中,近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中,“此刻正困于樊笼之中?”   那犀利的语气几乎扎穿人的皮肉,望穿最底下的所思所想。   阿蛮伸手撑住少司君的胸膛,不欲叫两人太过亲密,不只是因为他想保持距离,更因为这马车上除了他们外,还有秋溪和三紫在。   “大王擅长明知故问。”阿蛮扬眉,“那您希望我怎么回答?”   少司君一手搂着阿蛮的腰,一手抓着他撑在身上的手腕,那姿势无端暧昧,便是不愿,也有亲密无间的意味。   少司君看起来竟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方才缓缓作答:“首先,忘记那个男人。”   答非所问。   原本蓄势待发在等待着楚王说出些石破天惊的话的阿蛮:“……”   ……虽然这话也很石破天惊,那它就不是那个味道,懂吗?   苏喆到底有什么魅力,总能叫少司君念念不忘?!   每次听到少司君提起苏喆,阿蛮都有种无端的尴尬,因为苏喆这个存在既是假的,也是真的。   有那么一部分的经历是依托司君而生。   少司君念着苏喆,无疑是在念着另一个自己。   一个,阿蛮不曾认清过的司君。   思及此处,那微小的动摇与情绪被彻底封闭起来,阿蛮轻声说:“大王找到苏喆的行踪了?”   “没有。”少司君抓起阿蛮的手腕,侧过头蹭了蹭微凉的皮肤,“真有意思,他既是行商,怎能连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阿蛮自少司君的声音里听出不曾掩饰的杀意……如果这世上真存在苏喆,那他定是完了。   一时间,阿蛮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吐槽。   那人在阿蛮的注视下坦然地舔舐上手腕内侧的皮肤,利齿叼起的皮肉之下,跳动的脉搏流淌着鲜活的血液。   “……大王!”   少司君尝过阿蛮的血。   无比香甜。   是之前任何浅尝即止都无法企及的甜美。   每一次靠近,都会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在鼓动着少司君。   撕裂他。   啃食他。   吞没他。   是最纯粹的食欲。   却从没有过这么疯狂的时候。   他就像是一条面对着绝世美味的疯狗饿兽,时时刻刻有那无法克制的欲|望。   怪事,少司君从来都是肆意张狂的人。   既不杀阿蛮,又为何不吃了?   留下命来,抢进府中,浅尝即止,小意包容……可当真是从不曾有过的稀罕。   什么在阻止着他?   这份少有的犹豫,连带少司君自己也很好奇。   好奇,会点燃兴奋的渴望。   少司君黑色的眼眸烧起一把浓烈的火焰,炙热的嘴唇贴在皮肤上,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阿蛮。   漆黑如墨的眼眸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欲|望,是贪婪,暴虐,黑暗,与无穷尽的索求。   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全是意图攫取的欲念。   “阿蛮,剥开这身柔软的皮囊,底下又会藏着怎样的惊喜和秘密?”少司君笑了起来,可那笑意里流淌着残忍的兴奋,“我真的,很好奇。”   这尾游鱼,死生皆在樊笼中。   绝无逃脱的可能。   …   “我觉得……”   “闭嘴。”   “我觉得楚王是真的喜欢你。”   三紫不顾阿蛮的打断,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庆丰山的别院里。   这处别院位于山腰,景致优美,空气清香,有能登高望远处,可一览众山小。白日赏景时,太子赞不绝口,还当即吟诗一首。   而今夜深人静,秋溪已然歇下,留三紫守夜。   “那是喜欢?”阿蛮笑了笑,只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徒有欲|望。”   更准确来说,可能是食欲。   “便是欲|望,却也是少有的欲|望。”三紫紧接着说,“楚王在外声名不好,谁都以为他是个荒淫之人,可他居然没有碰过后院的女人……要么是他有问题,要么就是这些传闻全是他故意放出来的。”   这的确是实话。   楚王的声名,有几多是故意自污?   “可对你,他却有诸多破例,那些恩宠,那朵娇娥……”三紫的声音逐渐低下来,眼睛却森森盯着阿蛮,“如若是这样,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怎么,你是想要完成那未竞的大业?”阿蛮讥讽地说道,“二十七,你想刺杀楚王?”   “不行?”   三紫这反问,已将她的意思流淌出来。   阿蛮淡淡地说:“荒唐。”   三紫气急:“你是失了胆量,还是没了心力?这难道不是个好机会吗?”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可三紫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阿蛮慢慢地抬头看着三紫,平静地问:“三紫,你做了什么?”   三紫微愣,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和丁苦往来的时候,除了传递消息,还做了什么……哦,莫不是将出行的消息一并送出,意图在庆丰山上重现旧日情形吧?”   阿蛮的声音越是温柔,三紫的脸色就越是紧绷,直到最后皱着眉头,凶恶地望着他:“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是呀,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阿蛮叹了口气,在三紫始料未及的情况下突然抬手掐住她的脖子,“可我说过吧,要是再有下一回,我就杀了你。”   他的手指越发勒紧,平静的眼底翻起杀气。   三紫瞪大了眼,没想到阿蛮竟是这么干脆利落,真要杀了她。   难道他不想要解药了!   “……嗬……我……”   她死命挣扎起来,却没办法彻底挣脱开。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窗边忽而有细微的动静。   “十八,放开她吧。”   一道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声音,让阿蛮眉头紧皱,随手将三紫抛开看向窗边突然出现的男人。   “……十三。”   那是一张略有苍老的中年男子的脸,与十三原来的模样大不相同。   十三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三紫说:“你和十八来做任务前,我就说过,你若管不住臭脾气,十八早晚会杀了你。”   三紫捂着嘴咳嗽,无暇回应十三的话。   阿蛮其实能算是死士里脾气最好的一个。   可是他这人也有个习惯,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件事上踩他的底线,那他也会在瞬间出手要了性命。   大不了回去受责罚。   “别与我说,主人也同意了三紫荒唐的主意?”阿蛮蹙眉,冰冷地说,“莫要忘了,这里可是祁东。”   想要在楚王的地盘上动人,这得是多大多膨胀的欲|望?   “当然不是。”十三笑了起来,“二十七所图甚广,可一口吃不了热包子,太贪心可不行。”   “可你来了。”阿蛮慢慢地说,“那便还是有事。”   十三的易容功夫无人能及,加上他的身手,想要混进庆丰山别院不是难事。虽不难,亦有风险,若非要事,十三也不可能冒险前来。   “没错。”十三深吸一口气,“主人要你做一件事。”   以阿蛮对十三的熟悉,他这般犹豫迟疑,要么这任务困难到无法完成,要么离奇到古怪。   “主人要你设法喂食楚王,试探他的反应如何。”他靠近阿蛮,低声说话,那声音只在二人之间,“以血,以肉皆可。”   十三话里,充盈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与担忧,虽然浅得难以捉摸,却叫阿蛮在震惊过后骤然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   竟然,当真如此。   ……可那人在他面前,一直肆无忌惮地袒露着,一丝一毫也没有隐瞒过。   这任务硬要说来,却是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已能算是完成。   毕竟少司君,早已尝过他的血呀。 第15章   十三的到来,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变化。他仅仅只是在桌前坐了一会,就已经为自己涂抹出另外一张脸。   “像吗?”   那是三紫的脸。   三紫摸着自己的脸,惊讶地说:“你是想替代我……”她的视线在阿蛮和十三的身上打着转,狐疑的神情流露于表。   十三和十八曾是一对好搭档。   不过碍于某种原因,他们已经很少一起出任务。三紫跟在阿蛮身边,既是帮助,也是某种钳制。   “二十七,待会你换上我的衣服,我为你易容。”十三淡淡说道,“我会与你说说接下来你该的事。”   三紫翻身而起,皱着眉说:“十三,别以为你……”   “你再留下来,焉有活路?”十三打断了三紫的话,平静地看着她,“十八不会留你的。”   三紫下意识看向阿蛮,却见他朝着三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光看着那个笑,三紫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十八将一个温顺坚韧的妇人扮演得很好,以至于三紫都有些忘记他以前到底是怎么一步步闯出来的。   一看她那模样,十三就知道她害怕了:“为了你的命,也为了任务能完成,这是便宜之计。”   三紫不忿,却清楚十三说得有理。   一时间,她沉默下来。   十三的手艺很好,在他的精心涂抹下,眨眼间,三紫就从一个小姑娘变作方才十三的脸,脸上的胡须加之低眉顺眼的模样,便是一个有些苍老的中年男人。   十三与三紫如是如是,这般这般说了几句,三紫点头,趁着夜色离去。   而十三捡起三紫脱下来的衣裳,将就着穿在身上,就在动作间,他的身形微微调整,竟是与三紫一般无二。   这需得是童子功,自小练起来。   还得有非常之天赋。   阿蛮:“你故意支开她,等消息传回去,主人会不高兴。”   “这一次派我来传信,楼内怕是早有预料,不是什么大事。”十三叹了口气,他和十八关系好,也不是什么秘密,“康野先前几次给你派任务时,总要让三紫随同,其用意,你也该清楚。”   康野的意志多数时候代表着主人,明知三紫和十八合不来却还如此,自是有些不信任他了。   “当初兰南道的任务失败后,楼内派遣你去宁兰,本意是让你去送死,可你偏偏没死……”十三的声音一直很淡,带着些许轻叹,“刚好,主人也后悔了。”   可盛怒下的惩戒已无法扭转,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主人恢复理智后既舍不得十八,却也不能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便有了如今这般拧巴的局面。   阿蛮沉默不语,并未接着十三的话。   十三不以为意,只是走到阿蛮身旁,“之前在外,消息不清不楚的,你和楚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蛮:“你不如先告诉我,那任务是从何而来?”   十三沉吟,露出犹豫:“我也不知,只是收到了楼内传来的情报。主人对这件事很看重。”   阿蛮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两下,到底没有说出那些隐秘而不可传之事。   “楚王并不是喜欢我。”阿蛮回答了十三的问题,“只是不知为何引发了他的兴味,或许刚好,与你送来的新任务有关。”   十三皱眉,即便这任务是他带来的,可它蕴含的意味却令人惊颤。   身为任务的执行者,阿蛮却比他还要自在得多,先是为他介绍了平日三紫的活动范围,行为举止,顺带还让他与自己一起上床睡。   十三摇头:“一切照旧罢,你身上的束缚衣也别时常穿着,得空寻个安全的时机也得歇一歇,时日久了,小心骨头被勒断了。”   阿蛮摸了摸自己的腰,应了下来。   …   原本庆丰山一行只打算歇脚两日,欣赏下美景便罢,太子毕竟有要事在身,不可能在祁东待太久。   奈何他们上山第二日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比太子刚进城那天还要大,直将屋檐敲得叮当响,如同狂暴的乐章。   山雨骤急,就算太子想走,也有无数人跪倒在他的跟前,恳求太子要小心为上。   太子无奈,眼角瞥见楚王悠哉悠哉坐于边上,登时怒从胆边起,“七弟,你可有什么法子?”   “下雨天,留客天。天公如此殷勤,大兄何必焦急?”少司君打了个响指,兴味盎然地说,“不如多待几日,也好多做几首诗留予后世。”   太子:“……”   我就多余问这小子一嘴!   雨天路滑,山道也有滑崩的风险,太子到底拗不过底下人的担忧,便在庆丰山别院多待了几日。   直到雨水停歇,太子立刻督促楚王点齐人马,急于下山。   阿蛮所在的那辆马车很安静。   这几日,少司君偶尔会来见他,却也不做什么,有时候仅仅只是和他吃一顿饭。   阿蛮留意到这几次少司君在吃食上,倒是多动了几筷子,不再和之前一样只是略略吃几口。   倒是和以前在宁兰郡没什么差别了。   滴答——   阿蛮回过神来,听着外头的声音。   这个秋日却是下足了雨水,连日不休。刚停没多久,就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   轰隆隆——   似是雷声,像是炮响。   秋溪仓皇抬头,轻声说:“这雷声好吓人。”化身为三紫的十三被她抓着手,也就跟着说“是呀,真吓人”云云,而那声音听着竟是和三紫没什么差别。   阿蛮微微蹙眉,这雷声,也太近了些。   不像是在天上,更像是地鸣。   他忽而瞪大了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掀开了车帘往车窗外探身,那细细的雨丝拍打在他的头发与身上,可阿蛮却仰头死死地盯着山道两侧。   “夫人,夫人……”   车厢内,秋溪惊慌地叫着他,与“三紫”一起扑过来抓着她,生怕人掉下去。   “停车,停车!”   阿蛮厉声。   车队左右,早有侍卫投来注视。   就在这瞬间,马蹄声急急自前而后,有黑骑飞驰而来,声音穿透雨声:“楚王有令,全队往后,立刻撤退!”   咔哒——   几乎能听到那一瞬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并拢停下,而后在咴咴马叫声里,整列车队调转方向飞快撤离。   在听到撤退命令后,阿蛮就已经缩回马车内,秋溪急急为他擦拭发间额头的湿意,“夫人呀,方才那样着实太危险,您为何要出去……”   “我听到了山崩。”阿蛮眉间有几分严肃,“那不是雷声。”   马车因着赶路颠簸起来,秋溪摇摇晃晃,几乎坐不住。   是“三紫”拉了她一把人才没歪倒下去。   就在车队掉头不久,那宛如雷鸣的动静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接连不休,几乎响彻天地。   轰隆隆——   宛如天崩地裂。   马车跑得几乎散架,耳边皆是催促声。阿蛮撑住自己的身体,听着那崩坍声越发远去,紧绷的神经方才稍微放松下来。   待马车速度放缓,秋溪这才惊甫未定地说:“夫人,原来那是山崩,这声音实在是大得惊人,就像是地翻了般……”   “三紫”安慰着说:“现在放缓了速度,应当是远离了危险。”   阿蛮听着他们两人说话,不知为何还是有些不安。   车队急急回到别院休整。   阿蛮刚下马车,就看到有几骑士兵冒雨离开,他不经意扫过别院前的这些人……咦,少司君呢?   太子已是下了马车,有太监守在边上为他撑伞,依稀是那位叫马赫的。越过来回的侍从,太子也同样看到阿蛮。   太子那张白净的脸上浮现出片刻的犹豫,朝着阿蛮走来。   阿蛮欠身,太子虚虚扶了一下,宽慰地说道:“七弟他去查探情况,晚些便回。”   合该是去检查山崩情况,只现在刚有崩塌就立刻前去,怕是有些危险。   阿蛮敏锐地觉察出不妥,只是在太子面前,他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很显然,太子没有和弟媳相处的经历,颇有些为难。他搓了搓手,抬头看着暗沉的天,“这雨不知何时才能停?”   他身旁的太监细声细语地说:“殿下洪福齐天,方才山崩也能提前预警。这雨呀,肯定也能早早顺从心意停下的。”   太子笑骂了一句:“方才是七弟发觉的,和孤有何干系?”他的脸色沉下来,要是迟迟不能自祁东而归,那停留在几十里外的仪仗车马肯定会来寻。   要是闹大了,可就有些麻烦。   只这秋雨颇有雷霆之势,也只能祈求天公作美。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雨势自午后就不曾停歇,雷声一阵追着一阵,仿若天空破开,如洪倾注。   本是出去提水的秋溪急急回来,“夫人,前院传来消息,说是立刻收拾东西要往高处去!”太子已经先行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   阿蛮脸色微变,立刻就想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可能,要走蛟了?   这时候多余的行囊都是负累,阿蛮只带上了必需品。待到前院时,门口乌泱泱一片全是人,隐约来看,却不只是别院里的。   大概还有些是被困于庆丰山的人。   或是富贵,或是贫困,在此时不过都是将要逃命的倒霉蛋。   这些被聚集来的人面有惊慌,在侍卫的指挥下有马的骑马,没马的用脚,舍去大多的负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山顶。   这其中也有些人抱怨,可在雪白的兵刃下到底不敢再言。   哒哒——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又有几骑靠近,为首马背上的男人,却是半日不见的少司君。   头冠不知跌落何处,叫那本该齐整的发型散乱,漆黑的长发在雨水中凌乱地贴服在他的肩膀上,浸透了冰冷的光泽。   越是如此,越有一种别样的锋芒。   少司君信手勒住缰绳,在那寂静无声的人群里扫过。风雨越急,刮在身上,叫他那苍白美丽的面孔越发冰冷。   终于,那双冰凉的眼睛捕获到了他想要的猎物,他慢慢弯起自己的嘴角,露出某种极具攻击力的笑容。   就像是捕猎的毒蛇昂起自己的上半身,少司君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哒哒踩着水坑,越过那些不自觉分开的人群走向别院门口。   阿蛮不自觉仰头,对上男人的眼睛。   多么毛骨悚然的专注。   如毒蛇缠绕的阴冷,也在那一瞬间爬满他的身体,宛如被毒牙死死地钉在原地。   “阿蛮,”少司君低低叫着,伴着漫山的冰冷风雨伸出手,“与我同骑。” 第16章   在连绵不断的雨势里奔驰,再是强健的身体,也不可抵御冰凉的寒意。   风雨愈大,哪怕有遮掩,凉飕飕的雨丝仍是顺着缝隙钻进来。大雨是有重量的,阿蛮被迫依靠在少司君怀里,顺着湿透的衣裳,那结实冷硬的肌肉硌得人生疼。   雨天路滑,有些地方难走,偶有百姓滑倒,又被边上跟着的侍卫给拖起来。起初这些人埋怨这些王府侍卫过分强迫,可当他们走到累极不能再走的时候,却也是这些人拖着他们勉力坚持。   队伍是安静的,无声的。   毕竟负雨前进本就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   就连阿蛮,也逐渐能感受到胯下骏马的疲倦。也不知这半日楚王到底骑着它做了些什么,竟消耗了这等好马大量的体力。   “冷?”   少司君的声音自后传来,让阿蛮无意识地哆嗦了下。太近,也太亲密,男人的臂膀就搂在他身前,他再怎么躲闪,也会避无可避地触碰到少司君的胳膊。   “……没有,冷的不该是大王吗?”   冒雨奔波半天的人又不是阿蛮。   “去清点了庆丰山的人。”   朦朦胧胧的雨势里,少司君说的话仿若也带上了潮湿的凉意。   “偌大的山头,您亲自带人去了?”阿蛮有些吃惊,“……真是一片拳拳爱民之心。”   这话说出来,阿蛮都恍惚不已。   这真的是楚王吗?   “爱民?”少司君许是觉得阿蛮这话说得有趣,慢慢咀嚼着这个词,“我可不是为了这个。”   阿蛮:“……即便不是,您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世人作态,多是为了好声名。   不管少司君这般是为何,可最终还是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还是坦坦荡荡的好,若是自一开始就有了不该怀揣的期待,破灭时不更痛苦?”少司君淡漠地说,“顺手带走他们,这也只是符合‘人’该做的事罢。”   阿蛮觉得少司君这最后半句话味道怪怪的,难道他就不是人了吗?   雨势越来越大,山林不可避免地暗淡下来,就算有火把,在这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好悬赶在入夜前,他们终于赶到山顶。   那处人影幢幢,包括少司君在内,这是最后一批赶到的人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就轰鸣声自远处而来。   洪水并着重物敲击的声量如潮水倒涌,江流倾贯,叫那些心有抱怨的人全都煞白了脸,只呆呆望着咆哮声的来处。   即便周遭都笼罩在彻底的黑夜里,透过若隐若现摇晃的火光,仍能隐隐窥探到那波涛与惊骇,如蛟龙,如兽吼,是人力所不能抗的天力。   真的走蛟了。   阿蛮一瞬间想起庆丰山脚下,还有个热闹的集市。   这泥沙俱下,又该如何承受?   极致的寂静里,有人低低啜泣起来,或许是为了无法逃离的亲人,也或许是幸免于难的后怕。   “若是不出意外,山下的辛通等人该收到消息,紧急召人撤离了。”少司君的声音,就在这片死寂中漫不经心地响起,“山道堵得正是时候,挡住了洪流的必经之路,受损不会太严重。”   阿蛮恍惚有种少司君是特地在给他解释的错觉。   他很想说不是。   可是在场除了他之外,少司君又能和谁说话?   阿蛮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大王在山崩后,就立刻意识到这点?”   不然山下的人,是怎么收到这翻山越岭才可能传达到的消息?   “你猜?”少司君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那种杀人犯会有的恶劣,“说不定,也只是老天爷开眼,叫他们天人自有感应呢。”   阿蛮无奈:“他们如何敢称之为天人?”要是那些人听到少司君这么说,怕不是一个个都得跪地求饶?   少司君只是笑,却是不语。   …   庆丰山的飞鹤峰上,有一座两百多年历史的古寺,而今这座古寺正敞开大门,迎接这群受惊惶惶的百姓。   在寺内僧人的安排下,他们陆陆续续在各处生了火,以驱赶连绵不绝的寒意。后厨的炉灶不曾停歇,热水一桶桶往外搬运。   粗茶淡饭在这个时候,也变得可口起来,没人会嫌弃。   至少这里安全,也不必淋雨。   他们听着外头不绝的轰鸣声,到底是安了心。   至于住的地方,这座古寺毕竟也不那么大,就只能挤一挤。女眷在一块,男人在一块,这时候也就分不出个高低贵贱,能有个地方歇息落脚,已是不错了。   这些人里,能有个单间的,不外乎太子和楚王。   阿蛮原本是想要和“三紫”他俩找个地方挤一挤,可是人刚朝着后殿走了几步,就被少司君拽住手腕。   阿蛮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这种不祥的预感就变作了现实。   寺庙的禅房说大不大,也就是一张床,一套桌椅,如此就已经算得奢华。再加上搬来的木桶,已经将这房间挤得几乎没有地方。   “去泡一下。”   少司君将停在禅房门口的阿蛮往屋内推了推,随手抓过宫人送来的衣裳,“还有新的衣裳。”   阿蛮捧着新衣裳,先是看了看屋内正散发着热气的木桶,再看向一身湿漉漉的少司君,“……大王不先自己泡泡?”   少司君扬眉,似笑非笑地在阿蛮身上打量了一圈,“山中野寺,柴木也不多,总得省着用。阿蛮这是打算与我洗个鸳鸯浴?”   阿蛮倒退一步,嘴角抽搐了下:“您可以先洗,之后我再随便擦洗就是了。”   少司君推着他到屋中央,声音一如他的手掌薄凉,带着鲜明的恶劣:“阿蛮再废话,我就要扒光你的衣服,亲自将你丢进去。”   阿蛮一口气没上来,攥紧手里的衣裳恨不得暴打少司君几下。   眼瞅着阿蛮变了脸色,少司君却有些兴奋,他喃喃着说:“……要不真这么做了罢,到时候阿蛮会是什么表情呢?”   阿蛮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推了出去:“或许会忍不住以下犯上。”   被阿蛮的怪力猛推出门,少司君愣愣站在门前,听着身后砰一声猛关上门的声响,也不知这动作到底哪里戳到他的笑点,阿蛮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到男人爽朗的笑声。   阿蛮不自觉想起少司君笑起来的模样。   他大笑时,锋利的棱角会随之软化,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少年气来。即便知道那是一头凶猛的兽,谁能不为这样迷乱的美丽所蛊惑?   阿蛮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捂着脸走到木桶前,直直将脑袋闷进水里。   咕噜噜,咕噜噜——   醒醒吧你!   湿衣服黏在身上,想要脱掉很麻烦,可更麻烦的是穿在里面的那身束缚衣。那一圈正紧紧缠裹在腰腹间,勒出近似于女子的身形。   当阿蛮将其卸下时,不免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将整个身子都埋在了热水里,近来从未有过的轻松蔓延上来。   他坐着发了会呆,极难得的,什么都没想。   滴答——   直到雨声自滂沱转而淅淅沥沥,那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将他惊醒。   阿蛮拧干头发,又设法将那束缚衣弄得半干才又重新穿上,就在他准备穿衣时,门外已经响起了些许动静。   “……你这混账,有你这么做弟弟的吗?”   “大兄何必拘谨,不过半桶热水,怎的……”   “你给我过来!”   阿蛮:“……”   听起来楚王是去抢了太子殿下的热水。   好的吧,是他想多了。   少司君的确是不会苦了自己。   就是苦了太子这做大兄的。   阿蛮在无语伴随着好笑的过程中穿好了衣裳,正在思考这湿哒哒的头发要如何解决的时候,便响起了敲门声。   阿蛮打开了门,门外是已然换了衣裳的少司君,只他的头发也是有些潮湿,正披散在肩上。在他身后的几个宫人欠了欠身,便鱼贯而入将那木桶给抬了出去。   少司君跨步走了进来,另有几个宫人手捧汤婆子,欲要为他们打理湿发。   即便这狭窄的房间挤进来这么多个人,那些宫人也像是毫无存在感,远远比不上少司君一人给予的压迫性。   见阿蛮有些沉默地站在边上,少司君一把将人带了过来,按坐在床沿,“早些弄干,也能早些歇息。”   阿蛮的目光幽幽扫向这屋内唯一的一张床——窄得两个人要睡下,几乎得紧密贴在一块——又幽幽落在少司君的身上。   少司君感觉到阿蛮的眼神,苍白的脸庞流露出某种古怪的笑意:“你不想与我同床?”   一瞬间,那些存在不强烈的宫人看起来更想消失了。   阿蛮缓缓地扯动嘴角:“……我可以去睡地板,或者,后殿。”   少司君凑近阿蛮,冰凉的手指抚上阿蛮的脸:“你可以选择与我在这睡一晚,或者往后……都与我同床共枕。”声音在如此亲密的距离下宛如叹息。   可再温柔的蛊惑,那也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威胁,不是包裹在甜蜜的糖浆里就能忽略其中恶劣的兴味。   阿蛮模糊地意识到不对,是近来常有的,愈演愈烈的困惑:“……大王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真有种像是要给他捆腰带上走哪带哪的错觉了。   听到这话,少司君笑了起来。   可惜的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冷硬的眼眸里充斥着某种怪异的蠢蠢欲动,他越是靠近阿蛮,阿蛮便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再无可退的地方。   “既然这么多话,该是不想睡,”太近了,近得就像少司君是贴在他的唇边说话,“刚好,我有一桩事想尝尝看。”   蠢蠢欲动变作燃烧的火焰,像是某种危险的征兆。而这征兆被阿蛮敏锐地捕捉到,下意识要窜出去。   只可惜少司君的胳膊猛地撑在阿蛮左右,拦住了去路。笼罩下来的身影几乎将阿蛮彻底遮掩住,就连呼吸都浸满了他的气息。   少司君俯身,有奇异、湿热的触感擦过阿蛮的嘴角。   阿蛮如同被捏住了后脖颈,猛地僵在原地。 第17章   阿蛮听到了心跳声,一阵一阵的,就像是在打鼓。他不敢动,可那人却是得寸进尺,开始轻柔地舔舐过阿蛮的上唇。   那就像是某种古怪的尝试。   少司君的动作不甚熟练,像是头一回有这样紧密的接触,便多了几分粗暴与生涩。   “等……”   就在阿蛮张嘴阻拦的那瞬间,灵活的肉块跟着挤了进来,跟着攻|城|略|地。   唔呜。   那真是一头贪婪的怪物。   刚生涩地撕咬过皮肉,就兴奋地想要吞食。   阿蛮抬手推着少司君的肩膀,谁成想这人根本动也不动,手掌反倒是摸索着扣住了阿蛮的手指,将人禁锢在方寸间。   他的动作有些暴躁,透着怪异的饥渴。两条舌头在狭窄的空间里游走打架,越是退,越被得寸进尺,活似一头狂暴的捕猎者。   嘶……   锋利的齿尖划破柔滑的舌头,那点点猩红溢散出来的瞬间,就已经被机敏地捕捉到。   少司君眼底的黑色焰火彻底燃烧,那没来由的兴奋刺痛着阿蛮敏|感的神经,他反射性也跟着扣住少司君的手指,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分明是为了挣扎,却显得无端的暧|昧。   这种交缠令人窒息,就连呼吸都被彻底压制,只剩下那个紧密的接口。   那可怜的肉块被反复地啃噬,摩擦,舔舐,就仿佛那是一块甜美的糖块……   “唔哈……”   阿蛮奋力挣扎,膝盖顶住少司君的胸腹硬是将人推开了些,那一瞬间的松动叫他抓到空隙扑倒在床板上。   他一手抓住床沿,刚拽到边上的床帐,腰间被人抓住往后一带,登时被拖了回去。系带被阿蛮的手指带过,瞬间床帐也跟着放倒下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   这床本来就小,又只铺了一层褥子,两人激烈动作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阿蛮一窒,忽而意识到,就在方才他俩纠缠的时候,那些原本还在屋内的宫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上哪来这么麻溜的功夫啊?   能不能顺便把他带走?   就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阿蛮被少司君压在床上,自上而下的压力让他失却了先手,男人俯身下来,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刺痛让阿蛮闷哼了声,肯定是见了血。于是那啃咬的力道变得疯狂,自耳朵,再到脖颈,与那肩膀上,纠缠的呼吸声里皆是贪婪的渴望。   每一道渗出血液的伤口,都会被无比仔细地舔舐过,再佐以过分的吮吸。   “……古寺清净……大王做这种事,不觉得羞耻荒谬吗?”   阿蛮气急,却不能大声嚷嚷,刚才这激烈的动静外头必然已经听到了,要是再剧烈挣扎,想必相隔不远的太子居所也能听到。   阿蛮到底是落败于不够无耻。   少司君许是觉得阿蛮话多,又或者他贪恋那唇舌的肥美,于是又将阿蛮还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激烈的亲吻声是如此清晰,那兴奋的火焰将少司君的眼底都烧得发红。   这种感觉太奇怪,也太无法承受。   那远比之前的任何接触都要亲密,让心脏的跳动几乎要崩裂胸口,而呼吸都带着狂乱的颤栗。   两人不知纠缠到几时,直到少司君满足的时候,那已然是夜深人静,就连屋内的烛光也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继而彻底熄灭。   阿蛮呼吸急促,庆幸于这场黑暗的降临。   没有人能看到他面红耳赤的脸,便也不能够看到他眼底的震颤与动摇。   他略一动,少司君原本稍微松懈的拥抱就猛地收紧,将人牢牢地禁锢在怀里,像是生怕鸟雀惊飞了似的。   “……你到底……”   阿蛮刚开口,就猛地闭嘴。   那声音太暧|昧,也太轻柔,连原本要责骂的话都不像是控诉,反倒像是情话。   黑暗里,有东西触碰上阿蛮的嘴唇,是少司君的手指,那粗糙的指腹来回摩|挲着本就肿胀的唇|瓣。   只听得少司君轻轻叹息了声,竟像是有些不满足:“可惜了。”阿蛮不想理他,那根手指却还得寸进尺,想要趁着缝隙钻进湿热的口腔,他气得狠咬了一口。   然少司君却是不退反进,带着血味的手指更用力捅进那柔|软的地方,灵活地夹住那倒霉的肉块。   那真真是一场折磨。   阿蛮含着少司君的手指呜呜起来,在漆黑一片中摸上男人的衣襟,却听到他低低笑起来。   “阿蛮,这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阿蛮拼命将那两根手指推出来,咳嗽了好几声,恨恨说道:“除了血味,还是什么味?”   他又听到少司君一声叹。   “可我尝着的阿蛮,却是美味极了。”两人在这狭窄黑暗的床板上纠缠,紧密得几乎不可分离,少司君在他耳边低低说着,“可惜灭了灯,没法看清阿蛮如今的模样。”   甜的,涩的,肥美的气息。   不论少司君尝过的哪一处,都是如此刺激味蕾,诱发着他最深层的饥|渴。   真是奇怪呀,迄今为止他又怎么还忍得住,没将阿蛮整个囫囵吞了下去呢?   一瞬间,奇异的羞耻直冲阿蛮的脑门,他没忍住朝着少司君的方向挥拳,凭借着那动作的破空声,少司君抬手接住了他的拳头,然后拽着在嘴边咬了一下。   阿蛮:“……”   算了,还不如睡觉。   他试图拽回来,拽了两下,竟是拽不动。   “阿蛮打我。”   少司君说。   “……是谁先胡来?”阿蛮幽幽地说,“您可还记得这是在寺庙里!”   “寺庙也是人建的,人有欲|望,很奇怪吗?”少司君随意散漫地说,“可阿蛮打我。”   他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出去这点是吧?   “我连大王的边都没挨到。”阿蛮强调。   “挨着呢。”少司君竟没皮没脸地晃悠着他们的手。   ……这也能算?   啊,阿蛮想上脚踹了。   …   那夜的“讨论”无果,以少司君差点开启另一轮纠缠,而阿蛮见势就躲,灵活得像是一尾鱼而结束。那床实在是小,而山中古寺,那木板稍稍一动就嘎吱嘎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昨晚到底是做了什么呢!   翌日醒来的阿蛮脸色不太好,他连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的他一直被一头漂亮的兽压在身下,它的兽爪搭在他的胸口,轻轻松松压制了他所有的挣扎,肥厚的舌头湿淋淋地舔舐过他的全身,一次又一次,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惊醒后,发现罪魁祸首是少司君。   他不知什么时候将脑袋压在阿蛮的胸膛上,胳膊也搂得死紧。   咚——   守在屋外的宫人都清晰可见地听到了重物坠|落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掉了。   这日天晴风净,日光肆无忌惮地散落在大地上,仿佛昨日几乎破了天的倾倒银河之势是所有人的幻觉。   看着这新出的日头,所有人都很兴奋,少司君立刻点了人去查探山道的情况。   回禀的消息算不得好。   原本崩塌的山道的确拦住了昨日的走蛟,没让那些泥沙直冲山脚的村落,却也将本就堵住的道路变得更加淤积难清。   索性别院并未正面受损,里头的粮食运出来,倒是还能维持一小段时间的吃喝。   少司君便将部分侍卫抽调去清|理山道,其余人等在那些跟随上山的百姓里征召。他们中还有吃喝的人自是不必多管,没得吃喝的人自然愿意为了这吃食而献出劳动。   一日下来,进度可喜。   依着现下的速度,大概还有三四日就能挖通。   这日傍晚,少司君回来的时候,正正撞上了太子在寺庙里溜达。   一看到少司君,太子白净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兄弟俩谈过这次事故,可以说是意外,可那山崩要说人为,那也未必不可能。安全起见,最好不要暴露太子在此的消息,这才一切都以楚王为主。   为此,太子当然要少出面,少在外走动最好。   为了避免这位好弟弟折腾人,太子先声夺人:“七弟,你不是说要再晚些,怎这个时候回来,莫不是惦记着什么……”说着说着,他的脸色登时有几分古怪,复有几分扭曲。   他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你们昨夜,没乱来吧?”   这可不是他愿意多嘴。   实在是,实在是昨天晚上他俩太过分,那激烈的床板声连他都听到了!   少司君斜睨了眼太子,心里头却想着,要是让阿蛮听到了大兄这话,会是如何呢?   那张一贯淡定平静的脸上,大抵会流露出某种鲜活的情绪。是羞耻,挣扎,回避,与无法克制的沉|沦……   少司君就是喜欢看阿蛮这样的神情。   明知不可以却偏偏沉迷,明不愿意却还是沉溺,那种犹豫徘徊,羞耻挣扎的迷茫在阿蛮眼底浮现的时候,会让少司君滋生出另外一种膨胀的欲|望。   那不只是食欲,是比食欲还要滔天的欲|望。   少司君仔细捕捉着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任由这头失控的怪物在他记忆里驰骋,试图翻涌起任何一点相熟的碎片,可那些空白的片段令怪物暴戾而愤怒。   记忆里没有阿蛮。   可必定,该有阿蛮的位置。   太子就见不言不语的少司君扯开一抹怪异的微笑,充斥着某种歇斯底里的亢奋。那种神经质的兴奋与贪婪交错在一起流淌着另类的攻击欲,竟叫他的皮肤都开始刺痛起来。   太子喃喃:“……七弟?”   有那么一瞬间,竟是连他都有了恐惧。 第18章   少司君不喜欢人。这几乎是认识他的人的共识,哪怕是身为他嫡亲大哥的太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他不是少司君的兄弟,如果他们不是出自一母,他们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接触。   楚王在外的声名,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太子心里清楚。或许贪婪好色为假,可是残忍嗜杀却并非虚妄。   就当初袭杀剌氐一事,他拒不接受降兵,所收俘虏上千众皆被斩杀。便有许多大臣直言其残暴,无仁爱之心。   太子有时理解他,有时也不可避免会畏惧。   那是来自于知根知底的惶恐。   所以少司君对于阿蛮的偏爱,就叫人有些捉摸不透。有那么一瞬,叫太子联想到某个可怕的方向……可如果是真的,阿蛮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他早该被少司君杀了。   那些动摇的情绪很快被太子妥善安置起来,他一巴掌拍在少司君的脑门上,将人往后殿带。   “神经兮兮的,要发作也别光天化日的,到时候被谁逮住了又是一个上谏,苦的还不是我?”   “大兄何必管,天子想骂,就任由他骂去。”少司君戾气未消,说出来的话便带着三分煞气,“将我当做他多骂几句,就当做我尽孝了。”   太子心惊,一是为了少司君这句天子,竟是连阿耶皇父都不肯叫,二来是为了那句“将我当做他”,他压低声音骂了起来:“七弟,莫要荒唐,许多事情……”   “许多事情,该死的另有其人。”少司君森冷地打断太子的话。   太子猛地抬眼看向少司君,却见他已经别开了眼,看向道路尽头匆匆走过的人。   “阿蛮——”   被叫住的人一个哆嗦,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没长耳朵,可到底是被叫住了,只得慢慢挪回来,被迫沐浴在少司君的视线下。   阿蛮身后跟着的两个人都低着头,匆匆地行了礼。   阿蛮的眼神自少司君的身上扫过,不由得望向边上的太子。   一只手有些不满地捏着阿蛮的脸,将他给掰正过来,“阿蛮看大兄做什么?”少司君的手指起初是捏在他的脸上,而后像是觉得手感不错,竟是开始揉搓起来。   阿蛮含糊不清地说:“……总该行个礼。”   少司君:“大兄不是那等会在意的人。”   太子:“……”   不,我在意。   我很在意听到了吗?   太子无能狂怒,自后面踹了少司君一脚,转身就走。少司君一时不察,还真给踹了个踉跄。   阿蛮趁着少司君身形不稳,连忙将自己的脸抢回来。   “……你笑了?”   “没笑。”   刚勾起的嘴角迅速绷紧,阿蛮正经地说。   少司君阴森森:“回答太快,撒谎。”   阿蛮猛地往后倒退几步,紧张兮兮地盯着少司君的手。   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再也不会掉以轻心。   少司君只是定定看了眼阿蛮,半晌后轻呵了声,带着人离去。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低低在阿蛮耳边说了句“今晚等着”。   阿蛮面无表情,他今晚必定会找个地方好好过夜,绝不会被少司君逮回去。   经过休整,这些聚集到古寺的人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这一日太阳出来了,雨水没接着下,食物和水暂时还够,也有足够的人力去疏通山道,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顺利,也就让有心人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就这大半日的功夫,只消阿蛮离开房间出现在前后殿,在他身边总会冒出三三两两的女郎。有的人是想来打探消息,也有的人是看上了阿蛮额间的娇娥。   或是算计,或是勾搭,种种心思叫人不免退避。   入夜后,那些去疏通山道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整座寺庙热闹得很。   阿蛮寻了个机会支开秋溪让她去歇息,带着“三紫”钻进了后殿佛像后的小隔间。这地方狭窄得很,容了两个人进来就几乎不能转身。   可要是有谁进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三紫”声音轻轻:“你在躲他。”   阿蛮:“不躲不行。”面对十三,他远比在三紫面前要坦然得多。   “你今天嘴巴肿很厉害,被他咬的?”十三持续性暴击,“所以你现在才躲着他吗?”   那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好奇。   阿蛮:“……”   他突然有点后悔支开秋溪,起码她还在的时候,十三说话不会这么快准狠。   “他有点,奇怪。”阿蛮憋了会气,到底是泄了,慢吞吞地说,“还有点吓人。”   “楚王是挺吓人的。”十三赞同,“但你也没有全力抵抗呀。”   阿蛮要是真竭力反抗,也不至于被压着啃。   “你这话不对哦。”阿蛮认真指出来,“不管我有没有尽力抵抗,动手胡来的人不是楚王吗?”   这又怎能怪他?且阿蛮是有一身好力气,可楚王的力气也不小啊!   “是我错了。”十三干脆利落地认错,“不过你本来就是被强取豪夺来的,楚王昨夜……”他仔细思索了用词,“完全是他会有的行径。”   够了。阿蛮痛苦地捂住十三的嘴,他并不想在这讨论昨晚上那点破事。   这地方到底是清净,敢于像他俩这样打扰佛祖安宁的人没几个,偶尔会有人进来上香,待没多久也就出去了。   慢慢的,四周都安静下来。   听着外面的寂静,十三低声和阿蛮说:“要是发现你不见了,他们会来找。”就这么方寸大的地方,真想掘地三尺总能把人给找出来的。   阿蛮:“我知道,躲在这不过权宜之计。”依着楚王昨夜那劲儿,今晚上想要应付过去的确不容易。   他压低了声音,正要和十三说一说他的计划。   忽而,两人一同静了下来。   “走水了,走水了——”   寂静的深夜里,忽而有人嘶吼,伴随着熊熊燃烧起来的火势,整座小殿都被笼罩在火光下。   阿蛮看向十三。   可十三朝着他摇了摇头。   他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和十三没有关系,那是意外?如果不是意外,那和楼内有没有关系?   阿蛮的心里快速闪过几个念头。   “水,水……”   “快走啊,火烧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火光里,到处是惨乱的叫声。   边上的十三正要出去查探情况,就被阿蛮猛地抓住了手腕。   有人闯进来了。   “这里没人。”   “楚王不在这。”   简短的两句话含糊在喉咙里,一扫而过确定没有目标后,他们又猛地冲了出去。   干脆利落,目标果断。   这是奔着楚王来的?这些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混在了外面那些灾民里?   阿蛮心里蓦然浮现出两个字,山崩!   如果山崩不是意外?   那走蛟呢?   阿蛮一想,又摇头,走蛟这等伟力,到底不是人力能轻易而为的。   “十三,这看起来不对。”阿蛮压低声音说,“这从一开始就奔着楚王来的,或许是更深一层……”   太子。   阿蛮和十三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即便十三说这件事他不知情,可这件事多么像是往日重现。   “我真的不清楚。”十三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我并没有得到相关的情报。”   阿蛮拍了拍他的胳膊,死士接了命令外出,未必能知道全部。   毕竟死士也只是用来做事的棋子,棋子哪有上得了棋盘的资格?   “既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按照最开始的任务要求来。”阿蛮平静地说,“我的任务是拿到布防图与试探楚王,你的任务是辅佐我。”   其他的事,都与他们无关。   阿蛮带着十三自小殿后面翻了出去。   外头果然是一片混乱,厨房的位置烧了起来,那熊熊的火势高涨,在接连下了好些天雨的现在,本不该有这样庞然的火势。   有人刻意纵火。   阿蛮微眯起眼,在一片救火声里听到了兵刃交接的声响。他朝声音来源赶去的时候,顺手捡了根树枝。   攀上短墙,其壁后正是一场围剿。   好些王府侍卫软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十来个人正在缩减包围圈。   被围困者,正是少司君。   借着若隐若现的火光,隐约能看到那些袭击者的身上都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果然是混在百姓里进来的。   他们动手狠辣,招招朝着楚王的致命处去。   “好吧,如果这是楚王真正的实力,那你被他压着啃……”在一旁观察占据的十三不由得开口。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阿蛮痛苦地打断他的话,“你看到太子了吗?”   “没有。”   一路赶来,也没看到太子的踪影。   阿蛮不免有些狐疑,他的神经在突突跳动,提醒着他或许有哪里不对劲,可在看到少司君受伤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下意识翻过了短墙。   “你要做什么?”十三也跟着攀上墙头,嘶嘶着说,“你是要……”   “当然是为了完成任务。”阿蛮的语速简短急促,“你在这待着,不要跟来。”   墙头上的十三沉默地看着阿蛮的身影轻巧地没入黑夜之中,加入那场他本不需要插手的战局。   不管此间事有无主人的手笔,任由着楚王在此死去,主人应当也会高兴不是吗?   ……阿蛮,你当真只是为了任务? 第19章   接连几颗小石子在暗夜弹射而去,被击中的人无不是脚筋发麻,原本完整的包围圈便漏出了破绽。   少司君完美地抓住了那个空当,撕开了一个口子。   “……”   藏于暗处的阿蛮遥遥听到有人怒骂了声,他心中一突,手中的石子再次飞射出去。   “不要活的。”   他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可这不是官话。   阿蛮的脸色沉了下来。   就在这个瞬间,场中情形骤然一转,那凄厉的惨叫声让他一愣,猛地看向声音来源处。   在远处若隐若现的火光照射下,这处密林的暗影都在摇曳中滋生出鬼魅气息,那些在林间灵活窜动的身影便神似怨魂,一个个都吞吐着不堪的杀念。   然这些凶神恶煞的怨鬼却在这时莫名僵住,仿佛看到了什么怪异惶恐之事,一个个竟是连上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阿蛮丢下随手捡的树枝木棍,灵活地窜上身边的一棵树,隔着重重叠叠的枝丫总算看清楚了场中事。   只在他看清楚的那瞬间,阿蛮也没忍住瞪大了眼。   那是少司君……   可也更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兽。   少司君的脚底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身上全是血,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不住流淌出来。   可男人的手上,胸前,衣襟,甚至于嘴边也有血,他抬起头的那瞬间,身边围着的杀手竟是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就像是在恐惧这头凶兽。   阿蛮只看到了结果,而那些包抄少司君的杀手却是看到了整个过程。   就算少司君的身手再是强悍,可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纵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以一敌多。   可方才黑暗中连连有人中招,说明除了那些被放倒的侍卫外,肯定还有人摸了过来。   然最重要的,却是少司君忽而狂性大发。   用上这样的词语,已是竭尽他们全力。   因为他们更想将之形容为一头野兽。   就在那个偷袭者为少司君争取了些许机会的瞬息,他却不先行突围,反倒是在众人围困中扑向了其中一个人。   他们以为少司君是打算利用那同伴来威胁他们停手,心中正为此事嗤之以鼻,只觉得其荒唐时,更为荒唐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见证了一场活生生的屠杀。   少司君并非是要挟那人,相反,他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凶兽,正以种种难以想象的残暴方式在袭杀对方。   ——刀在贯穿对方心口的瞬间,手腕一转,硬将刀口转了半边,横着卡在了胸骨上。   热血喷洒了少司君一头一脸,却更加刺激了他的凶性,竟一口咬住那人的喉咙,活生生将人撕咬至死。那人在惨叫,哀嚎,求饶,他却充耳不闻,便是彻头彻尾残暴的猎杀者。   当少司君自那人的尸体上抬眼,谁都不敢与他对视。   他抽出刀来,血液在脚下流淌。   少司君本该逃。   在这群杀手因为他的疯狂胆颤时,在他们还没有重拾起信心时。   可他不退反进,握着手中刀扑向另一人。   刚才那人的死亡似乎并没有平息少司君这突如其来的躁动,他变得越发暴戾,也越发疯狂。   他的杀性彻底释放出来,见的血越多,就让他越是兴奋,赫然是一头失去理智的恶鬼。   是人就该审时度势,可少司君没有。   “他不是人!”   阿蛮隐约听到有人这么喊。   “恶鬼,怪物!”   纵是他,在看到少司君那嗜杀残暴的一面时,也不免赞同他们的话。   少司君的确是杀性入骨,受伤只会让他越来越亢奋。他似乎意识不到痛,也不知道什么叫退缩,他的眼底只有溃逃的猎物。   连阿蛮都有些怀疑,少司君真的还需要他帮忙吗?   这些人看起来已经被少司君吓破了胆,再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围剿,只是在被动防御而已。   被少司君分而杀之,是迟早的事。   可在这时候,阿蛮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哨声。   声音穿透半空,传入了林中,这些原本已经被击溃的袭击者忽而精神一奋,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   不好,他们还有后手!   阿蛮当机立断下了树,顺势一滚藏入了暗影里,借着复杂地形的掩饰,他匍匐靠近了激烈争斗的地方。   有一具尸体就倒在暗影里,阿蛮掰开他的指骨将那冰凉的兵刃握在手里,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把。   “唔啊——”   在外侧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刚和阿蛮打了照面,就被他撒了尘土,眼睛迷得睁不开。   就在那个瞬间,阿蛮就已经干脆利落抹了他的脖子。   这人死前的悲鸣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可阿蛮观察已久,早已经看清了他们的位置,凭借着记忆他摸黑刀掉第二个人,又弯腰避开第三人的劈砍。   阿蛮的加入,让原本就在勉力支撑的队伍彻底溃败。   少司君杀到兴起的时候,直接拧断了最后一个人的脖子。   滴答——   那些血低落下来的声音,就像是水珠,雨丝。   阿蛮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少司君。   少司君抛开手里的尸体,缓缓抬眸盯着阿蛮,他手中的刀已经有些卷了刃,想来品质并不怎么好,可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却还是无比刺耳。   他的眼睛……   阿蛮的喉咙紧绷,难以吞咽那样的压力。   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被吓破胆,在对上少司君视线的那瞬间,仿佛对面站立的是一头暴虐疯狂的凶兽,在他的眼底几乎没有任何残存的情绪,只有狂暴的杀意。   犹不知休。   又一声哨响。   更近了。   阿蛮猛地握紧手里的兵刃,提着朝少司君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候,那道身影软倒下来。   阿蛮一惊,下意识朝着少司君扑了过去,一经靠近,那血味扑面而来,哪怕是早就习惯了这味道的阿蛮,都没忍住皱了皱眉。   少司君的身上都是血,分不清楚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受的伤。   阿蛮半跪在他身侧,手指一连摸过好几个地方,试图检查少司君身上的伤势,可一只手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那冰凉的寒意叫人一惊。   “……是迷药。”少司君开口,那声音乍然一听甚是冰冷,可冰封万里下,却是暴动的岩浆,“你该离开这。”   离开?   阿蛮只觉得好笑。   如果他真要离开,一开始就不该过来,当做看不到岂不是更好?   第三声哨响。   阿蛮迅速摸过所有的尸体,将有用没用的东西丢在扒下来的衣服里做了个包袱,撕下布料迅速给两把兵刃裹起来与包袱一起挂在胸前,而后再回转到少司君面前。   这些事说起来繁琐,可阿蛮的动作极快,也不过眨眼间就收拾妥当。   “你……”   少司君那句话还没说出口,阿蛮就已经将人背了起来。   “我知道一条小道。”阿蛮背着少司君急急往深处走,“也可能会有陷阱,不过现在回去寺庙也无异于自投罗网。”   后手明显自寺中来。   该是解决了楚王留在里面的侍卫。   关于这条小道,还是白日里阿蛮出来闲逛,与寺中小僧搭话时得知的。   没办法,阿蛮习惯了。   到哪里都会下意识打听消息。   加之阿蛮总给人感觉一种很真诚的亲和感,交谈起来很舒服,不知不觉就会聊到一些不常提到的事。   比如他知道秋溪有个兄长,秋禾有个妹妹,就连新来两个小太监的家底也知道得差不多。   这都是在说话间,无知无觉就被带出来的消息。   “我不在的时候,阿蛮倒是过得多姿多彩。”少司君在阿蛮背上幽幽地说,分明很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知怎的就让人有些发凉,“我在的时候,倒是转身就跑。”   阿蛮:“……”   你也不看看自己干的是人事吗?   阿蛮摸着黑往小僧说的方向走,也不知到走了多久,终于寻摸到了一条下山的小道。   直到这个时候,阿蛮才松了口气。   少司君:“声音远了些,你放我下来吧。”   阿蛮凝神,果然,少司君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哨声。   那显然是敌人的一种口令。   他将人放下来,又问了句。   “大王身上的伤势在何处?”阿蛮一边说,一边在包袱里掏出一件衣裳撕开,“我先包扎。”   方才是情势紧张来不及,现在得了喘息的机会,自然是要先行包扎,免得滴落的血液成了追踪的线索。   少司君沉默了会,指了几个方向。   阿蛮循着感觉摸了上去,入手就是湿腻的触感,他心中一颤,没忍住说:“大王应当早些说。”   这伤口可远比他预料得还多,还深。   现在什么伤药都没有,只靠着包扎压迫止血,未必能管用。   “呵,不过是小伤。”   阿蛮听他还笑得出来,顿时有些无语,勒紧的力道又加了三分,听到少司君闷哼了声,又没忍住叹了口气。   少司君:“叹气做什么?”   阿蛮低头打结:“大王真是个疯子。”   这样以身试险的事情也做得来,就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湿腻冰冷的手指抚上阿蛮的脸孔,那种触感怪异得就像是毒蛇在滑动爬行,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蛮下意识后仰起脑袋欲要避开,那手指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他的喉间,毛骨悚然自后背爬升的瞬间,令人不由得想起少司君刚才到底是如何撕咬猎物,虐杀敌人。   那只扼断喉咙的手,就在此刻温柔地抚摸起阿蛮的脖颈。   “那阿蛮,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少司君在笑,却正正如那些人所言,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而现在这头恶鬼直勾勾地盯着阿蛮。   目不转睛的,活似要咬下一块肉那般的偏执专注。 第20章   太静了。   呼吸间皆是土壤潮湿的气息,缭绕不去的血气近在咫尺,阿蛮能感觉到那种克制的颤栗,正透过他们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   那是强行压下的亢奋。   刚才的厮杀似乎激起了少司君某种本能,哪怕到了现在也不知休。   “大王不觉得自己做得太明显?”阿蛮缓缓地说,“太子殿下不在这。”   若真是意外,太子怎么可能失踪?   “我已经让人提前护送他去安全的地方。”少司君笑意更浓,大拇指摩挲着阿蛮的下巴,“还有呢?”   一个疑点还不够吗?   阿蛮沉默了会,才道:“您也不笨。”   这根本不像是个回答。   更像是某种恭维与谄媚,可在阿蛮嘴里,偏偏就很真诚。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顿了顿,阿蛮又说:“要不是这走蛟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灾祸,我都要怀疑是否从一开始来庆丰山,大王就是另有图谋。”   “话怎么能说得这般难听。”少司君低低抽了声气,是阿蛮为了止血将布条勒得更紧了些,“不过引蛇出洞。”   ……这人居然还承认了!   阿蛮:“命只有一条,大王还是好些珍惜才是。”   他自那拼凑起来的包袱里摸出一把火折子塞到少司君的手里,又抓住少司君的胳膊,将人重新背起来。   “你将我当工具用?”   “那我还是大王的坐骑呢。”   趴在阿蛮背上的少司君:“……”   他难得被噎住,一时无话。   阿蛮背着少司君开始下山。   既是小道,便非常陡峭,难走不说,摸黑更是险中险,只有火折子那点星的光亮能看清一点周围的情况。   一路上,倒是还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   多数是少司君挑起的。   “阿蛮平时喜欢吃什么?”   “能吃饱就行。”   “很喜欢看书?”   “喜欢。”   “就那么喜欢苏喆?”   “……为什么又提起他,大王有那么多女人,多看看她们不好吗?”   “不喜欢。阿蛮在嫉妒?”   “……大王想多了。”   “也是。阿蛮要是真嫉妒了,我便将她们的脑袋当做礼物给你可好?”   “……”   “可怜她们?”   “我活下来也不易,为何要可怜她们。”顿了顿,“但她们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她们多是皇贵妃的人。”   阿蛮行走的动作微微僵住,没想到少司君会这么直白赤裸,将本不应该和他这个外人提及的事情就这么轻易说了出来。   少司君趴在阿蛮的背上低低笑,笑着笑着,便变作了咳嗽。   阿蛮:“您还是歇着罢,别多话了。”   少司君却有几分痴缠,勾着阿蛮肩膀的胳膊用力了些,将两人贴得更紧,“阿蛮怎不问我有无后手?”   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背着他闷头逃命。   像是个呆子。   “您有点烦人。”阿蛮抿着嘴,“再不歇息,我要把大王打晕。”   好大胆,好无情的呆子。   少司君嘀嘀咕咕着,到底是慢慢安静下来。   阿蛮听着背上的人呼吸声逐渐平稳了些,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少司君先是中了迷药,强撑着与多人厮杀,又有许多伤势……不管从哪看,现下都需要好好休息。   火折子灭了。   阿蛮单手往上托了托少司君,分出一只手来探路。   他的动作很利索,行动也很果断,像是曾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做起来甚是熟练。   深一脚,浅一脚。   慢慢的,少司君好似真的睡着了。   这摇摇晃晃的感觉,似乎自这狼狈的现实一路蔓延到了梦乡中,即便是在梦里,他也好像是趴在谁的背上行走。   鼻尖时不时会挨蹭到对方的脖颈,那甜美的香气就顺着呼吸窜进少司君的肺腑。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煽动食欲的人。   每每遇到这样的人,有用的会被调得远远的,没用的就会被诛杀。   少司君从不会让隐患留在身边。   这是第一个如此靠近他,诱惑他,而少司君又偏偏不能杀他的人。   这个人,正在千方百计地救他。   “你是蠢货吗?”少司君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任何人对你好点,就能得你拼命相救,那你的命也未免太不值当。”   “命是最宝贵的,我很在乎自己的命。”被少司君这么说,那个人也不生气,反倒笑起来,“我这不是在拼命,我是在,唔……让我们的命更值钱。”   “值在何处?”   “患难与共,这样难得的经历,难道还不够值钱吗?”   “……呆子!”   也不知哪里戳中了那人的笑点,让青年乐了起来,身体因为笑轻轻颤抖,便也带连到少司君也品尝到那愉悦。   风很凉,雨也冷。   可是紧紧相拥的地方,是暖的。   那份暖意蔓延了许久,直到它离去的那瞬间,少司君才猛然惊醒。   意识下坠的瞬息,梦中的记忆变得模糊。   少司君睁开眼,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额间一片湿凉,他信手一抓,正是打湿后微微拧干的布条。   啪嗒——   他侧过头去,就看到身侧有一个小火堆燃着,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司君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该是从昨夜那些人身上扒的,虽然也有些粗鄙,可到底比他原本那套被血浸透的衣服要好多了。   倒伏的树干遍地都是,也有些许顽强屹立,多剩下光秃秃的躯干。遍地是淤积的粘土,干涸后形成了斑裂的痕迹。   不过这僻静山涧内虽被走蛟肆虐过,仍有溪流潺潺而过,水面勉强还算清澈,只是偶尔沉浮着些许落叶。   那清透的日光散落下来,照得站在溪水中央的那身影有些模糊。   阳光正好,伴着身旁火堆,将通身的寒意驱散。   少司君慢慢起身,缓步走到溪边。   阿蛮背对着他站着,手中举着一根树杈,正躬身盯着溪中鱼。   少司君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阿蛮的小腿,许是担心溪水打湿衣裳,那人将裤腿扎了起来,露出了赤|裸的小腿肚。   咻——   噗呲——   阿蛮手持树杈快准狠地戳进水面,而后再抬起来的时候,尖端正穿着一尾鱼。   少司君听到阿蛮笑了。   很安静的笑。   却莫名让他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抓了三尾。”阿蛮声音轻快地自言自语着,“再抓一尾?算了,就给他一尾罢。”   他顺手取下已经死掉的鱼,转身就和少司君对上眼。   阿蛮:“……”   这人脚底下的功夫怎么悄然无声的!   少司君微笑。   阿蛮下意识往后倒退两步:“……大王什么时候醒的?”   “阿蛮捕鱼的身姿真是飒爽。”少司君扬眉,扫过他不自觉颤抖的手,“只吃两尾怎够?背了我一宿,应该多吃些才是。”   少司君朝着阿蛮伸出手。   阿蛮下意识将树杈的一端递给少司君,忽而反应过来想要缩回来的时候,就感到一沉,少司君并不介意这根湿漉漉的树杈,反而抓着树杈中段将人拽上了岸。   等上来后,阿蛮手里的树杈和鱼都被少司君取走。   “大王会弄吗?”阿蛮有些担心,“您身上的伤……”伤势虽不致命,可他们没有伤药,轻易动作容易再度崩裂。   “你的手哆嗦成那样还能抓鱼,我如何就不能弄?”少司君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边上歇着去。”   可阿蛮不听话。   阿蛮鬼鬼祟祟跟在少司君的身后探头,就见男人果真会杀鱼。   那动作看起来,还蛮干脆利落的。   去苦胆,去鳞,还挺会的。   少司君弄着弄着,就感觉到后背有一道幽怨的视线,他转头看去,却见阿蛮背对着他坐在火堆边。   那蜷缩成一团的背影,不知怎的有一种在生闷气的错觉。   毛绒绒地生气,毛绒绒地缩成个球。   少司君取了方才那根树杈捅了捅阿蛮。   阿蛮无声往前挪了挪。   少司君又捅了捅。   阿蛮继续往前……挪不动了,再往前就是火堆了。   阿蛮倏地转头看他。   很显然,眼睛黑亮得很。   少司君倏地意识到,他的确是有点生气。   可他看着阿蛮这般模样,却是有几分兴奋。   不论喜怒哀乐,当阿蛮表露出某些真实情绪的时刻,少司君都能察觉到那种扭曲的蠢蠢欲动。   “阿蛮不高兴?”   阿蛮抿着唇,生硬地说:“大王看错了。”   “生气都不敢当面生。”少司君慢慢地弯起自己的嘴角,带着一种怪异的愉悦感,“真是个呆子。”   ……有什么好高兴的?   阿蛮搞不懂少司君。   又蜷缩成一团。   等少司君提着处理好的鱼走来,坐在边上熟练地烤起来的时候,阿蛮到底没忍住问:“大王很擅长这个?”   “偶尔外出没得吃,总要因地制宜。”少司君平静地说,那高挑的眉骨微微下压时,便莫名有种莫名的肃杀之气,“将就着吃罢。”   他说得随性,待往阿蛮那瞥一眼,发觉人又缩成一团。   阿蛮抱着膝盖幽幽吐气,原来这人是会做饭的。   ——“阿蛮呀,我饿了……”   ——“今日吃什么,阿蛮做的吗?要不还是吃阿蛮吧?”   ——“好阿蛮,你听到腹中打鼓的声音了吗?”   阿蛮想起之前司君缠着他的种种撒娇,一时间有些恍惚,又有几分羞恼。   这人从前,可真会装。 第21章   少司君的烤鱼居然还能入口。   虽然没有味道,还腥。   可在这时候,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阿蛮在少司君还没醒来前,有去翻找过其他地方,不过多是被走蛟摧毁,也不剩什么能吃喝的。   而那鱼,少司君只碰了一点,其余都给了阿蛮。   阿蛮嘟哝:“我那话,只是玩笑。”   又不是真不让吃。   少司君:“没有胃口。”   阿蛮沉默了一瞬,目光不由得落在少司君的嘴巴上,很快又移开视线。   他隐隐约约觉察到昨夜最开始那人让少司君发狂的原因,许是与他的“顽疾”有关,可出于本能的警告,他不想深究。   吃完了东西,阿蛮见少司君状态还算不错,就迅速灭掉了火堆,清理起他们刚才留下的种种痕迹。   “还要继续往下走?”少司君扬眉,“你该休息。”   阿蛮眼底有着淡淡的淤青,大抵自昨夜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休息。   “那条小道并不是什么隐蔽所在,加之一路有血残留,等天亮了只要有心追查肯定会找到。”阿蛮摇头,“他们脚程再慢,追上来是迟早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舀溪水将火堆彻底打湿,又进行了一番伪装。   “不管大王有什么后手,大抵也得等到山道被挖通。最快,那也得等到明日。”阿蛮弄完,半蹲在原地打量确认,“至少也得挨到那个时候。”   少司君:“阿蛮真聪明。”   阿蛮微顿,下意识看向少司君。   他在笑。   眉眼微弯,看起来漂亮极了。   阿蛮平直地划过去,避开少司君的注目:“大王谬赞。”   少司君不疾不徐地说:“他们的人不少,却也不多。想要搜山,就必定会分散人手。就算真的遇上,干掉就是。”   阿蛮挑眉:“以我们两个?”   少司君的眼底是没有温度的冷酷:“足矣。”   阿蛮无奈摇了摇头,不知少司君是哪来的底气。他本就负伤在身,以一敌十这样的事来,也不是每次都能成的。   不过等他收拾好一切,预备出发的时候,少司君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默默地跟在他的身旁。   比起昨夜少司君昏睡时的静谧,此时此刻清醒着的平静反而让阿蛮有些不自在。   他在前方带路,始终如芒在背。   来自身后那专注偏执的眼神叫人发毛。   有点恶意,有点煞气,那是一种让阿蛮警惕,却又不至于浑身绷紧的危险。   他用捡来的木棍探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中的疑窦却是越来越多。   少司君是个只要兴起便会强夺妇人的狂徒,是个身有顽疾的疯子,是个见血会兴奋的嗜血刽子手……不论是哪种行为,都该让人提心吊胆,决不可放松戒备。   越和少司君接触,阿蛮越有一种奇怪的错觉,有些瞬间他感觉自己接触到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头赤裸的兽。   这种感觉微妙奇特,往往稍纵即逝。只在不经意间会提醒着阿蛮,切莫因为少司君平日的言行所松懈。   可他当真没有半点松懈之心吗?   这个问题浮现出来的那一瞬间,阿蛮倏地一惊。   他不由得回想起入王府以来的种种。   少司君肆意妄为,任性恣意,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哪怕是为了任务,他会这般忍让退却吗?   哈。   答案浮现的那一刻,阿蛮抿紧了唇。   是因为会不自觉幻视到往日司君的模样——即便他已经自我强调过无数遍他们根本不一样——还是因为少司君偶尔会流露出鲜活生动的一面?   他大半夜掳人去赏月吃宵夜时,他理直气壮地噎太子时,那些自然生动的情绪在嬉笑怒骂里流淌,多么正常呀,往往总会模糊阿蛮对危险的感知。   ……可少司君当真正常吗?   就在这个瞬间,走神的阿蛮胳膊被一股重力拉住,被猛地拽了下去,跌坐在一具温热的身体上。   他们走的这条甬道狭窄,颇有山体一线天的感觉。本来就挤得慌,现在两人滚在一处,更是肉贴肉。   “嘘。”少司君捂住阿蛮的嘴,在他耳边用气声说话,“听。”   阿蛮收敛心神,于沙沙风声里,他听到了些许细碎的声响。   是脚步声。是布料擦过草木的声音。是交谈声。   “……还要再找吗?这么大一座山,跑了人怎么可能找到?”   “血迹是通往那条小道,人肯定是往山下逃。”   “他们必定在溪边休整过!”   “别吵了!要是不能在山道挖通前杀了那个王爷,我们都别想活。”   最后说话的那个人许是威严深重,怒骂了几句后,其他人都闭嘴了。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们顶上。   如果这些人多疑些,再往边上凌乱的泥道多走几步,就有可能发现这条裂缝。   可比起这个,他们说话的方式才叫阿蛮蹙眉。   果然他昨夜没听错,这些人说的是契语。   契语是一种黑话。   往往只有在和异族接壤的地方才会有人用。   用契语,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听不出口音,分不出是哪个异族,也难以找起。   等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后,阿蛮也判断出他们的人数。   约莫十来二十人。   阿蛮的心往下沉,这不过只是分散搜索的部分人手,那现在整座山对少司君而言岂非天罗地网?   他屈指敲了敲少司君捂着他的手掌,示意撒手。   少司君倒是松开了,却又摸上了阿蛮的耳朵,微凉的手指揉搓着那可怜的耳垂,低低念了一句:“破了。”   阿蛮微愣,后知后觉想起来,昨天的确是被划破了点皮。不过其他擦伤的地方更多,他根本没留神这么点小伤口。   阿蛮挣扎着站起身来,回头看着仍坐在地上的少司君:“您当真将剩下所有的侍卫都遣派给了太子殿下?”就没给自己留下哪怕一点点防护?   那些因为迷药倒在地上的侍卫就暂且不论了,阿蛮甚至怀疑他们是与少司君一般无二的饵。   当然,少司君必定是其中最引人,也最令人瞩目的。   许多事情早在少司君的算计中,只是阿蛮不清楚他为何需要用这样铁血的手段,将自己也当做计划的一部分。   阿蛮隐隐感觉到某种冰凉的寒意,正在缓慢地渗透进骨髓。   也不知是否有这秋日的影响。   少司君仰起头,却没有回答阿蛮的问题,反而若有所思:“你很担心我的安全?”   一瞬间,阿蛮哑口无言。   “……我只是怕莫名其妙死在庆丰山。”阿蛮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飞快地转移话题,“这些人已经追到这里来了,这地方他们查探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要不然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休整吧。”   他紧张的时候,语速就有些快。   少司君面无表情地盯着阿蛮,当所有情绪收敛的瞬间,他的视线如刀锋般犀利,活似要剖开阿蛮的皮囊。   “不。”   一个低沉的否定就这么抛了出来,少司君眼眸里沉淀着某种暴戾的煞气:“当杀。”   随意又轻慢,仿若那不过浮毛之轻。   …   滴答——   淅淅沥沥的雨,与滴滴答答的血。   老天翻脸无情,午后本是艳阳高照,却又突兀地下起了雨。   寒风,冷雨,与不安暴躁的情绪,让追杀小队没有觉察到致命的危险。   自然,也合该死去。   在这接连不断的雨幕里,腐烂的土腥味自地底翻涌,与满地残缺不堪的尸体缠绕一起,变作另外一种腐朽的气息。   阿蛮有点想吐。   雨水顺着鬓发滑落下来,他慢慢抬起手撸了把头发,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彻夜不睡到底有些影响他的精力,方才过于激烈的动作也让他的腰腹有些发疼。   那该死的、要命的束缚衣,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威胁了阿蛮的身体。   阿蛮握刀的手痉挛到发颤,那是用力过度后的疲乏。他甩了甩刀,将刀尖上的血气也淋于雨幕中。   “大王……”   阿蛮哑声,叫着那个嗜杀的暴徒,只是将将出声,又猛地停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发了什么疯,才会赞成少司君。   或许,少司君也并不在乎他的意见。   很显然昨夜的厮杀并没有满足少司君的杀性,那头暴戾的兽只是暂且蛰伏下来,在嗅闻到猎物的瞬间便毫不犹豫地脱笼而出,追逐撕咬着猎物。   阿蛮有种奇异的恍惚感,似乎他之前所接触到的那部分少司君,都只是虚伪的人皮。   只是一头兽漫步世间时披上的皮囊。   啊……毕竟,此时此刻少司君抬眼望向他的眼神,先前所见的暴虐煞气已经彻底凝固成阴鸷残暴的黑暗。   怎么能忽略掉呢?   阿蛮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少司君。   先前种种,都是假象。   身为死士,他不该对危险的存在有着本能的察觉吗?   阿蛮那该死的敏感的神经偏偏在少司君的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大概是自作孽不可活罢。   这是他犯下的错误。   刚才阿蛮短暂急促的呼唤,到底吸引了少司君的注意。   他朝着阿蛮走来。   很少有人会给阿蛮这样强迫的威压,仿佛每一步都会踏碎地面。   那种沉重的压力,迫使着阿蛮攥紧了手里的兵刃。   他没有动,也没有后退。   直到少司君在他面前停下。   那兽微微前倾着身体,冰凉的鼻尖蹭过阿蛮的脸颊,继而缓缓落入脖颈处。   那一瞬间,阿蛮几乎连呼吸都停住。   他猛地意识到,少司君在嗅闻他的气息。   冰凉的雨水,带走了大多的气味。   而最浓郁的地方,自然是血脉喷张之处。   这显然是少司君不能忍受的。   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全然不像对待其他造物那样暴虐,他轻轻蹭过的皮肤一阵阵轻颤,在那甜美的气息里,也夹杂着恐惧的味道。   “你的呼吸,不对。”   那头怪物亲密地拢上阿蛮的腰,正正掐住隐隐发痛的骨头上。   又一个错误。   他不该让少司君近身。   少司君跪倒在他的身前,那姿势让阿蛮吓得几乎要后退。   可几乎,便意味着不能。   那双手正牢牢禁锢着他的腰,他的动作。   “有东西在束缚着阿蛮,”像是毒蛇一般危险的嘶嘶鸣声响起,怪物仰头看他,用那张美丽至极的苍白面孔淫靡地蹭过某个隐秘之处,“……到底,是什么呢?”   阿蛮浑身汗毛耸立,毛骨悚然顺着他的脊椎窜上来。   于他而言,真正的恐惧降临了。 第22章   少司君做事很随心所欲,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只要他想,那便做了。   不为目的,没有缘由。   正如他之前有过对阿蛮的怀疑,可为何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何偏偏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   哈,为何需要理由呢?   锵——   极其刺耳的一声。   两柄曾经并肩作战的兵刃碰撞在一处,任何一方持刀的人都不肯退缩。   雨水打湿阿蛮的睫毛,不断冲刷带走残留的血气,连呼吸都只剩下冰凉的寒气。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与他不过半臂距离的少司君,漆黑的眼眸里半点情绪都没有。   一瞬间,所有曾经流淌的柔软情绪都封闭不见,此时此刻的阿蛮又仿若回到最初,变成那颗一言不发的石头。   可少司君如何愿意,如何能忍受?   同样漆黑的眼眸紧盯着阿蛮,暴戾的火焰在瞳孔里炽烈燃烧,它会毫无怜悯之心地毁灭所有。   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雨幕中响起,这又是一场厮杀。这阵仗比起之前虽然不算大,可两个人也根本没有留守,像是拼尽全力在厮杀。   只是不同于先前的残暴,这新生的战役更像是两头兽正在确认领地,或者,某种另类的求偶方式?   阿蛮横刀挡住少司君的刀锋,那巨大的力气逼得他闷哼了声。   他的呼吸异常急促,就连喉咙都火辣辣地刺痛,他勉强咽下一口腥甜,手腕一转抽开刀锋就地一滚。   他肋骨生疼,让翻身的动作变得僵硬,险之又险避开了少司君的攻击。   可比起这点刺痛,阿蛮的手已经要握不住刀。   背着少司君走了一宿的山路,迄今不曾休息,再加上一场精疲力尽的搏杀……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哪怕阿蛮如何用力紧攥着刀柄,那种麻胀已经蔓延到他的小臂。他知道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会抓不住这沉重的刀柄。   趁着这时间来临之前,他必须尽快解决,如果不行,那就只能意味着他的死亡将至。   毕竟谁也不知道少司君在戳破他的身份之后会做出什么。   阿蛮咬住腮帮子,血味刺激着他清醒,一个跨步绕过树干,拉开两人的距离,左手扒住树皮猛地一个旋滑踹向少司君的膝盖骨。   少司君的瞳孔紧紧收缩,凶狠的表情下尽是狂热,他比之以往任何一场都要沉浸于战斗中,那种兴奋感让他全然没收住力道。   锵锵锵——   接连不断的劈砍砸在刀背上,硬生生将阿蛮压得跪倒在地,趁着他失神的瞬间,少司君刀尖一勾挑飞了他的兵刃。   悬飞出去的兵刃摔落在泥泞里,发出激荡的喧哗声,可比之更激烈的,却是少司君也一同抛开兵器后的撕打。   阿蛮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直到被榨干以后的力量前都不曾罢休。   “唔——”   他被少司君抓着衣领狠狠掼在粗糙树干上,终于被逼出了第一个气声。他的右手被拧到后背,强硬的力量压在他的脊背上,任着阿蛮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   ……凭什么这人没怎么吃东西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阿蛮气得用左手捶了两记树干。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与两人剧烈动作后粗重的呼吸声。   阿蛮能感觉到后背沉重的压迫,他们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迫使得他磨|蹭|到那粗糙的树皮。   无端的,阿蛮打了个寒颤,下一瞬,一声哀鸣无法自控地自喉咙溢出。   少司君的牙齿狠狠咬穿他的脖颈,剧烈的撕裂痛苦中,鲜热的血液流淌而出,被男人所吸食。   血液如甜蜜浓浆滑入少司君的喉咙,让他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咆哮,这种甜美的芬芳以摧枯拉朽的力量碾碎了他所有的克制。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少司君这辈子第一次真正的进食。大量的血液吞吃入腹,饥肠辘辘的怪物发出餍|足的叹息。   他在猎食本能的刺激下撕咬出更大的口子,吞吃着愈发多的血液。   “……嘶……唔呜……”   如果不是阿蛮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声勉强拽住他最后一丝克制,或许少司君会一口一口地将新鲜的皮肉吞下,以填平那从未真正得到满足的食欲。   “……大王……”   粗厚的舌头反复、执着地舔过血脉跳动最激烈的所在,那也同样是味道最浓郁的地方之一。   “少司君!”   阿蛮的声音就像是穿刺迷雾的微光,尽管有些虚弱,可在拼尽全力之下,还是勉强吸引了少司君的注意力。   他感到男人的动作稍稍停下,而后更为冰凉的鼻尖蹭上他的耳根,那种怪异的触感让阿蛮的身体一阵阵打着颤。猎食者与猎物的关系,总会让处于下方的猎物瑟瑟发抖。   只是阿蛮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源于失血过多。   “……你还是把我杀了吧。”阿蛮没再挣扎,用额头抵着粗糙的树干,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刚杀的猎物,起码足够新鲜。”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感。   技不如人,是他应得的。   只是哪怕要吃,也别是这种活生生的吃法吧?   阿蛮晕乎乎地想,难道真的要让他亲眼感受着少司君到底是怎么把他一点点撕咬干净吗?   那他的下场,未免比那些杀手还要惨烈倒霉些……不过,再一想他曾经袭杀楚王的经历,好像这也是他该有的报应……   阿蛮疲惫到极致的身体再撑不住,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地软倒下去。   …   下雨了。   阿蛮趴在窗前,仰头看着雨。   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而后一道温热的身体也跟着挤过来,清朗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埋汰:“就这点雨,有什么值当你看了这么久?”   “是春雨呀。”阿蛮淡淡地说,“这个月盼了好久,总算下了第一场雨。”   他一转头,就看到司君那张漂亮的脸庞正蹭在他的胳膊上。   阿蛮一怔,下意识要后退,却被书生牢牢抓住了胳膊,那双清润的眼眸扫了过来,带着几分迷茫。   “阿蛮,你躲什么呢?”   阿蛮越是往后躲,司君就会跟着挤过来,偏生要挨蹭在他身边。   真是奇怪,司君分明年长,可阿蛮为什么总觉得他在撒娇?   大概是因为司君的距离感很奇怪。   最开始将司君捡回来的时候,阿蛮就觉得他像是一头暴躁的小兽,时不时就冷着脸,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   可很快,这种薄凉就莫名其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过分亲近的黏糊感。   阿蛮少与人亲近,往往会接触到其他人的时刻,也正是厮杀与搏斗的瞬间,故而每次司君出其不意接近他时,他总会下意识出手。   好几次,都差点伤了司君。   要么背摔,要么过肩摔,再不济也是一个肘击,想想也是可怜。   司君又是个爱撒娇的脾气,要是被阿蛮抓了、压了哪,接下来好几天都会哀哀地瞅他。   这硬是让阿蛮那本就冷淡的心里滋生出了一点点难得的愧疚感。   于是乎,阿蛮开始尽量克制自己的本能。   先是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不要去戒备司君……司君不会伤害他,司君就是个书生,只是长得过分漂亮……他只是个普通人……   忍耐,压抑,与克制。   经过几番痛苦的挣扎,阿蛮终于将那生死间磨砺出来的本能压制下来。   司君再靠近阿蛮的时候,他不会再下意识出手伤人。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天,司君的眼睛盛满了笑意。   ……那多漂亮呀。   望着那一幕的阿蛮在心里赞叹,他喜欢司君笑起来的模样。   所以,他也纵容了司君没有距离感的坏毛病。   偶尔外出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养伤的司君坐在小院里。在听到脚步声后,他就会循着声响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阿蛮。   冷漠会淡去,无情融化成多情,司君眉眼弯弯,朝着他笑了起来。   那种等待,那种欢喜,在那一瞬间化作利刃彻底贯穿了阿蛮,让他怔愣地停在原地。   某种酸涩的,膨胀的感觉挤满了他的胸腔,竟是让他动也不动,只能呆呆看着司君。   他不懂这些慌乱的情绪意味着什么,只得无措地将其藏起来。   藏得深些,再深些才好。   他本能地知道,这决不能被暗楼知晓。   毕竟,这是阿蛮偷来的宝贝。   司君站起身,一步步朝着阿蛮走过来,可不知为何,本该觉得欢喜的他却是下意识往后倒退。   司君越是靠近,阿蛮就越压不住那种逃跑的冲动。   他听到司君叫他。   “阿蛮——”   在话出口的那瞬间,阿蛮的耳边仿若听到了二重奏,犹如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   啪嗒——   还是雨声……不是……是柴火燃烧的声音……下雨天的柴火……   断断续续的念头闪过,阿蛮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他略一动,刺痛自脖颈蔓延而来,彻底将他惊醒。   阿蛮猛地睁开眼,就见顶上是黑漆漆的石壁。   这是哪?   ……他没死?   这接连两个想法窜过脑子的瞬间,阿蛮一下子坐起来,却牵动腰腹的闷痛,又歪倒在一边。   他的呼吸仍是急促,且喘不过气。   束缚衣正牢牢地压制着他的腰腹肋骨,以至于连大口呼吸都是痛苦。   阿蛮勉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声,迅速打量了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有些阴暗的洞穴,地面出乎意料是干燥的,只是呼吸间的空气透着潮|湿的气息。外面还下着雨,可洞穴内却有跳动的火光。   阿蛮的视线不自觉被靠近洞口的那丛篝火吸引,现在的天气,上哪有这般干燥的柴火?   他摸上脖颈处的伤口,奇异发现那地方竟被好生包扎起来。手指顺着粗糙的边缘摩擦过去,这是少司君做的?   只这洞穴内却没有他的踪影。   阿蛮看向山洞深处,那幽深不可见底的甬道内,隐隐传来了窸窣的动静。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只这轻微的动作,就已经能感受到四肢的酸痛无力。   阿蛮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以现在这样的体力,他是无法和少司君抗衡的。   可少司君为什么不杀他?   换句话说,他为什么不吃了他?   阿蛮可还记得,男人利齿咬下的那瞬间,那人几乎连整个身体都在颤栗。   那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漫长饥饿后终于得到满足的狂喜。   当人如同动物那般也成为食物时,哪怕再如何镇定的人,都未必能克制住惶恐。   而眼下,阿蛮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注视着男人自山洞甬道步出,已经是非比寻常的毅力了。   男人一手拎着捆好的干柴,一手提着刀,如此寻常的动作被他做来却平添了几分煞气。   可更为人瞩目的却是他正赤|裸着上半身,下|身也只着亵裤。那富有爆发力的漂亮皮肉与紧致腰身散发着强烈的雄性气息,在意识到阿蛮醒来的瞬间,少司君抬起眼,是阴郁而压迫的一眼。   阿蛮的眼神只在那赤|裸的皮肤上停留了一瞬,就跟被火烫了似地落在少司君手里提着的干柴上。   如果不是这怪异的僵硬气氛,他定要拿这点来转移话题。   这山洞中怎会有干柴?   “山洞的另一个出口,是一线天。有突出山石遮挡,依附洞口生长的小树还算干燥。”   阿蛮分明没有说出口,可少司君似乎循着他的视线猜出了他的问题,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只从这一句的平静里,似乎能判断出少司君已经恢复了正常。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阿蛮的神经却依然紧绷,始终无法放松下来。   他就这么靠着墙站着,注视着男人自他面前经过,将收拾出来的一部分柴火丢到火堆里燃烧。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有些暗淡的火苗又跳动起来,将昏暗的山洞照得明亮许多。   已经入了夜,雨势仍是大,这火堆是唯一的光源。   其实这很危险。   尤其是在野外追逐的过程中,生火就意味着给对方留下鲜明的痕迹。如果那些人入了夜都要冒雨追踪的话,未必不能找到……   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阿蛮强迫自己中断了念头。   就算少司君被抓了,和阿蛮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么认真思考做什么?   “你只睡了一会。”少司君背对着他,平静地说,“你可以再睡一会。”   阿蛮惊讶地意识到,少司君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谨慎地回答:“不必。”   阿蛮还能感觉到那种虚弱在四肢游荡,可自梦中惊醒的感觉并不舒服,现在的环境也不足够安全。这两种原因叠加之下,他一旦清醒就很难再入睡。   曾经在暗楼内的锻炼也确保了阿蛮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也能保持着一定的理智。   少司君起身看向他,背对着火光,阿蛮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只一瞬,阿蛮就意识到危险从何而来。   少司君一步步朝着他走来,越是靠近,那强烈的窥视感就越发紧逼,仿佛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阿蛮伸手拦住他,男人并不在意,也就顺着他的力道停下来。   两人的距离只有半臂之远,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   “我本想让你多休息。”   几乎同时开口,不过因为阿蛮的踌躇,他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少司君打断。   听到男人的话,阿蛮没忍住扬起眉头。   就看到他不紧不慢露出一个略有恶意的微笑:“毕竟我怕接下来的事情,阿蛮再承受不住,晕过去了……那可怎么办?”   阿蛮后背发凉,近乎本能地动起手来。   不过几招,乏力的他被掐着腰抵在了墙面上,粗糙的石壁摩擦得皮肉生疼,可这都无法引起阿蛮的在意。   他反射性要按住少司君另一只手。   一只抓在阿蛮绦带上的手。   “我饿了。”   就在两人相持间,少司君出其不意地说。   “……饿了就去打猎。”   这山中也不至于连一点吃都没有。   可即便阿蛮这么说,可他和男人都心知肚明,男人说的饿,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饿。   ”可是阿蛮呀……“少司君的声音变得柔|软而甜蜜,仿佛是浸泡在蜜罐子里才能有的嗓音莫名的熟悉,“那些东西,可从来都没让我吃饱过呢。”   真是奇怪,这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却让阿蛮汗毛耸立。   滋啦——   就在那样称得上悦耳的低笑声里,少司君的手指突破了阿蛮的阻拦,撕开了本就岌岌可危的绦带,布料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露出里面的亵|衣。   阿蛮是那种哪怕被逼到了绝境,也还会试图寻找出路的人,哪怕是现在已经近乎没有力气,却还是会试图挣出一线生机。   如果是平常,少司君会很乐意看到阿蛮垂死挣扎的模样。   毕竟,那是一种极难得的生命力。   可现在,少司君只想剥开他的礼物。   继撕开阿蛮的外衫,他又以同样强硬的态度撕开了内里的亵|衣,把微凉的手指伸了进去。   哈,少司君低低笑出声来。   入手紧绷的感觉,让他流露出某种奇异的愉悦感。   他低头去看阿蛮的表情。   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底下,到底有着一闪而过的惊慌。   而后,阿蛮到底忍不住少司君这种死亡逼视,一手盖在他的脸上拼命将他往外退。   这几乎是本能的动作。   ……呃,在少司君还是司君的时候,在他太过无视距离腻歪的时候,阿蛮的确是会这么做。   只是,当他这么对待少司君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掌心湿|漉|漉的触感,这惊得他立刻抽回了手。   阿蛮气急:“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说到底,那也是另外一个人的皮肉。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阿蛮都建议我吃了你,而今又怎么会觉得,我会嫌弃你呢?”   阿蛮扯了扯嘴角:“……我是让大王杀了我后再吃。”   “阿蛮还是活着的时候比较有趣。”少司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小秘密,“毕竟,要是换做其他人,怎有这样的胆量?”   阿蛮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男人一边说着说,一边撕开了其余的布料。   纵然到了这个地步,阿蛮心知少司君已经知道得差不多,可这样的动作仍是带来无法磨灭的羞耻感。   所有的隐秘,都在少司君的强制下被迫袒露。   男人的视线在束缚衣上逡巡,似是困惑似是赞叹,手指也不由得抚上束缚衣的边缘,指腹细细摩擦着那一层被勒住的皮肉。   一点又一点,蹭得令人发痒。   阿蛮的呼吸紧绷,胸腔的起伏几乎凝滞住,少司君的手掌却是压在了他的小|腹上,强悍的压力迫使得他急促呼吸了两下,带动着手腕也上下起伏,那动作硬是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暧|昧。   “好阿蛮,告诉我,该怎么解开这玩意?”少司君唤着他的名字,就像是在咀嚼着肥美的猎物,“我可不想弄坏你。”   阿蛮沉默了许久,仿佛是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直到火堆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仿若才惊动了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个字几乎是自喉咙里挤出来:“后背。”   就在这句话音刚落下,阿蛮就被重新放到在地上,上半身的衣服彻底除去,只余下那牢固的束缚衣还停留在身上。   后背是习武之人最为防备的要害之一,每每被迫保持着这种姿势,阿蛮都无法放松下来。   男人的指腹抚上赤|裸的后背时,阿蛮几乎要跳起来,却被强硬的力道压制下去。   那束缚衣是用某种特制的布料制造而成,不可能单靠力气将其撕毁。其开口就在后背处,凭借着系带将左右牢牢锁住,一般凭借着自己很难穿脱,不过阿蛮早已习以为常。   可习惯不代表没有伤害。   当少司君挑开第一个结口时,阿蛮的呼吸一窒。   第二个,第三个……   当所有的结口都被彻底解开的时候,那口气才长长地吐了出来。   男人的动作变得粗鲁了些,一把将左右扯得更开,将其彻底剥离,随手抛在了火堆边上。听着那声脆响,阿蛮无意识颤抖了下。   他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可少司君不允许他这样做。   男人的手掌压在阿蛮赤|裸的背脊上,不住摩|挲着那在松开束缚后飞快红|肿起来的地方。   随着少司君的动作,阿蛮的颤抖越发明显,他微微挣扎了下,喉咙发出些许声响,“……你在做什么?”   “阿蛮不觉得疼吗?”少司君居高临下压制着他,微微躬身靠在阿蛮的耳边,“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阿蛮抿紧了唇,那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逼红了他的眼角,叫他说不出话来。   少司君也不在意,似乎对他亲手剥光的阿蛮异常满意,略有粗糙的掌心磨蹭着整个后背,那竟像是某种怪异的安抚。那细细密密的颤抖也在这样的接触下平息,好似阿蛮已经被迫接受了现下的局面。   直到某个瞬间,阿蛮的腰腹猛地一卷,人已经侧过身来,拳头狠狠地砸向少司君。   啪——   清脆的一声响,少司君牢牢抓住了阿蛮的拳头,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硬生生将那条胳膊强行压倒在阿蛮的头顶。而另一只手,已经被跨坐在阿蛮胸口的少司君以膝盖压住。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阿蛮,似是好奇,又觉得有趣:“怎到了这个时候,阿蛮还学不会放弃?”   放弃是什么东西?   是稍一松懈就必定死亡的结局。   要是随随便便就认命,他这命可活不到现在。   少司君许是为了一劳永逸,用方才撕碎的布料将阿蛮的两条胳膊都捆了起来,一边捆一边饶有趣味地说:“阿蛮要是不回答,那待会,我可要靠我自己的手段,将你的答案榨出来了。”   阿蛮没来由哆嗦了下,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确信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少司君的手段。   “……你方才说,你饿了。”阿蛮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不逃走……”   “阿蛮怕死?”   阿蛮沉默片刻,咬牙说:“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阿蛮挣扎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少司君既不愿意撕裂猎物的喉咙,就只能换另一种方式渴求液|体。   少司君笑了起来,如蛇语般嘶嘶的声音响起,每一句都让人胆颤心惊,“哎呀,被阿蛮猜到了呢。”   阿蛮抿紧了唇,再度蹂|躏起自己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腮帮子。   只那细微的动作眨眼就被男人发现,他捏住阿蛮的脸,强迫他张开了嘴。   那血水也被少司君吞吃入腹中。   阿蛮被迫扬起头。   那唇舌间的刺痛与滋滋作响的水声让他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知道少司君只是在进食,可偏生是这样的方式……   直到少司君略有满足,他方才压着阿蛮的胸口抬起头来,朝着身下的青年微微扬唇。   ——我的。   哪怕只是无声,阿蛮都能听到少司君这么说。   阿蛮的喉咙像是被无数棉花堵住,却还是拼命让那声音自牙龈里挤出来:“……我不属于你。”   而这话,终于让少司君如同戏耍的动作停下来,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阿蛮,那目光如同利刃深深扎穿青年的皮肉骨血,仿佛剥开一层还不够,他非得要彻底撕开阿蛮所有的伪装才行。   “阿蛮不喜欢这样吗?”手指顺着阿蛮留有掐痕的脸颊滑落到胸口,继而在他的小|腹打着转,少司君似笑非笑,“可我怎么觉得,你更喜欢这样?”   他歪着头,漂亮的嘴巴吐出残酷的话语。   “……完全地属于谁,或者,拥有谁。”   阿蛮的身体猛地僵住。   那些藏于深处的连他自己都尚且弄不清楚的情感被少司君干脆又直接地扯出来,以至于在直面的那一瞬间,就连阿蛮也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是遗憾呢,在我之前,有人也曾试图驯养你……”少司君漫不经心地扯下阿蛮裤子的系带,“是那苏喆?”   少司君敏锐地意识到,在他之前,也当有人与阿蛮亲密接触过,有些时候,阿蛮望着他的眼神,当真是有趣极了。   阿蛮在透过他,看着谁?   阿蛮一边警惕少司君越来越荒唐的动作,一边又被他的话噎住。   ……为什么又提苏喆!   “仔细想想,也许不是呢。”少司君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毕竟阿蛮的身份是假的,谁又能肯定,那苏喆便是真的呢?”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的手指探入布料深处。   哎呀哎呀,阿蛮果真不是女儿身呢。   怪物兴奋地露出了獠牙。   那条小蛇,到底被唤醒。   阿蛮的反应远比少司君预料到的还要激烈。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被束缚住的双臂无法动弹,那就用脚,用尽一切还能动的肢体去反抗。   他的的眼角是一片烧起的红。   羞耻,不堪。   与迷茫的青涩。   少司君喜欢阿蛮身上任何倾泻出来的情绪,不论是好的,坏的,欢愉的,痛苦的,只要这一切是他给予,是他施加的,他便无比兴奋。   他笑出声来。   那是一种极其恶劣,扭曲的反应。   “原来阿蛮和那个人,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吗?”少司君的声线低沉下来,流露出紧绷的亢奋,“那这样如何?”   那手指灵巧得要命,自上而下滑落,带来毛骨悚然的酥|麻。   那对阿蛮来说,的确称得上毛骨悚然。   他自己不是没碰过,年少时总会有醒来后不得已的情况,只是次数并不多。毕竟大量的体力都消耗在训练和任务里,哪有什么精力来思考这样?   在进入暗楼后那么久以来,唯一称得上悠闲的时间,竟是在宁兰郡的那段时日。   故而,也有那么几次晨起发作。   阿蛮要么就是躺在床上,等着那热意自己慢慢平复,极其偶尔的时候,会自行解决,也就那么一两次吧。   可倒霉的是,就在那么一两次中,阿蛮也不幸地遇到了变故。   他的呼吸急促,视线落在身上的少司君,没错,他那倒霉的,可怜的,少有的经历里,也有这个混蛋的出现。   那一天,当他试探时,窗外却响起了敲击声。   司君漫不经心的嗓音透过窗户传了进来,“阿蛮,你今日怎么还不起?”   阿蛮僵住。   连带着那小蛇也跟着僵住。   原本昂起的小蛇在短暂的停滞后,又变得更加茁壮成长,简直让阿蛮无地自容。   窗外司君的声音再度响起。   “阿蛮?”   阿蛮深知这书生的坏毛病,要是他不应,这人真的会掀开窗户欢快地扑棱进来。   到时候这床上的狼藉,足以让阿蛮这辈子都羞耻到抬不起头来。   迫不得已,他只能压着声音说话,“我醒了,你且等等,我收拾收拾就起来。”   “阿蛮既醒了,那我进去……”   “不行!”   阿蛮几乎是抖着嗓子挤出这句话,“你不许进来,我这就出去。”   窗外的人停顿半晌,声音玩味。   “阿蛮,你莫不是背着我在偷吃什么好东西吧?”   “……没有。”   阿蛮用力掐住小蛇的尖端,令它在剧痛中软倒在草丛里,可怜巴巴得要命。而它的主人也痛得无声攥紧拳头,却又快速地整理好了一切。   所以说,有过这样惨痛的经历,阿蛮又怎可能会再有多余的冲动,自然是从此封心锁欲,不曾宣泄。   可沉睡了这么久的小蛇却是不管不顾主人的心思,一经他人的触碰唤醒,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少司君轻佻的拔蛇助长,让那具身体哆嗦得更厉害。   在挣扎不了后,阿蛮开始忍耐。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压抑着呼吸,克制着呻|吟。   可他偶尔颤抖的睫毛,时而急促的吐息,与彻底红透的脖颈却是赤|裸裸地袒露着一切。   这条小蛇到底稚嫩,也还很青涩。   轻易就倒戈在敌人的手里。   “……你放开,这不行,你……”阿蛮哆嗦起来,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快点撒手……”   那骤然僵住的身体,与紧随而来的气味,足以说明了一切。   少司君饶有趣味地看着小蛇吐出来的东西,尝了一口,“……倒是与其他味道不大一样。”而后,他竟是一口一口将其吞吃入腹。   骤然看到这一幕的阿蛮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在哆嗦,而且哆嗦得远比之前还要厉害。   少司君扬眉:“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阿蛮气若游丝:“……猜到与亲眼看到,是两码事。”   这能一样吗?   当面让他看到如此羞耻的事情,他真的恨不得晕过去。   少司君笑了起来,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笑得次数实在是太多,就像是怒放而艳丽的罂粟,正肆无忌惮地蛊惑着独一无二的猎物。   “阿蛮呀,这可差得远呢。”   他在阿蛮的目瞪口呆下,慢条斯理地扶住那条软倒的小蛇,散落下来的头发跟随着少司君的动作扫落腿间。   阿蛮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可男人在做出如此疯狂之事时,那黑沉沉的眼珠子却是始终注视着阿蛮。   偏执。贪婪。   疲软的小蛇在温热的唇舌里,被强迫着再度醒来。   不知休的怪物,怎可能只吃一次,就能喂饱的?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洞穴入口时,燃烧了大半夜的篝火早就熄灭,只剩下残留的余温。   本该有鸟叫,雀鸣,或者任何生灵活动的声音。   可此时此刻这座山头却只留下肃静。   那奇异的肃杀之气,本就不同寻常。   自山道鱼贯而入的王府铁骑朝四面八方而去,恶狠狠地扑向要道。   只是这些阴谋与算计,此时都与阿蛮无关。   他又倦又困,再没有多余的精力。   只隐隐感觉睡了一会,而后就有人抱起他,略一惊动后,又在听不清的安抚声中昏睡过去。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那头怪物过分贪吃。   小蛇分明是新手,却是根本不顾它啜泣的可怜模样,一次又一次强迫着它哭得更大声。   当小蛇的主人也啜泣得厉害的时候,怪物又变作一副温柔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舔舐过他眼角的泪痕。   可那手底下生榨的动作,却是半点都没停下呢。   阿蛮疲累不堪,以至于其后发生的种种都模糊不清,也不清楚自己换过衣服,被搬上了马车。   而这些,都是少司君亲力亲为。   亲自带队找到楚王殿下的潘山海琢磨了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不远处的文士身上。   郎宣正蹲在树下,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蚂蚁。   这些顽固的小生命经过风雨摧残,走蛟折磨后,仍然有不少族群存活,在风停雨歇后又钻了出来,紧张地忙活了起来。   “郎正卿,大王都受伤了,你还这么悠闲自在。”潘山海磨牙,“要不是你压着不让我趁夜进山,怎会有这样的事?”   郎宣漫不经意地摇了摇头:“你我都知道,这是大王拿定的主意,怎能肆意提前?”   潘山海咬牙:“这也是你拟定的主意。”   郎宣:“错了。大王的幕僚又非只我一个,应当说,这是大家伙一同商讨出来,最后呈现在大王案前。”   巧舌如簧!   潘山海深知自己口才是辩不过郎宣的,压根没打算和他继续瞎扯,“可这位夫人,又怎么能追上大王的步伐?”   若真的一切如计划所行,根本不可能会有阿蛮的出现。   郎宣意味深远:“原来少伯是拿不定,这才来找我探口风的。”他的目光自那堆修补巢穴的蚂蚁身上移开,落到那辆马车上。   而后,郎宣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   那是找到楚王的山洞。   只不过掩藏在漫长的山道后,已是看不清了。   他想起他们这群人寻到山洞时,楚王不许他们入内,却叫死士先行送进去衣物与水,而后又将那位夫人亲自抱出来,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漏……   “或许,大王也在筑巢呢?”郎宣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妙哉。”   潘山海无能狂怒,他最讨厌和这些谋士说话了,尤其是郎宣。总爱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仿佛说明白清楚些,活似要了他们的命!   “潘山海。”   轻飘飘的一声传唤自马车而来,潘山海肃然,几步赶过去。   “还请大王吩咐。”   “事情办得怎么样?”   “府内叛徒十三人皆已活捉。庆丰山贼巢一百七十五人,死九十六,活七十九。太子殿下已安全回府。受灾百姓已经指引下山,不曾滞留。”   潘山海毕恭毕敬地说。   不得不说,这些杀手里,有一小半都是在进山前死的。   那一看,就和楚王脱不开干系。   这也是他们提心吊胆的缘故,大王一但杀疯了,可是会不管不顾的!   少司君只在听到太子消息时略有停顿,而后平静地吩咐下去,“那便下山罢,那些叛徒且留着命,别死了。”   “唯。”   山路虽难走,到底被清理出能容马车经过的地方。摇摇晃晃的车厢内,少司君垂眸打量着正常蜷缩在他腿边睡着的青年。   是呀,青年。   阿蛮可是个男人呢。   少司君的指腹摩挲着阿蛮红肿的眼睛,那是哭了太多次的后遗症。   而肿胀的地方,又哪里只有这一处?   阿蛮的小蛇,却也是红肿非常呢。   少司君坏得很,眼下还拨弄着阿蛮的耳垂,看沉睡的青年困顿地动了动,最后将整个脑袋都拱在他的手掌下,仿若这样就能让那头怪物满足。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呢?   还主动送上门。   真是个呆子。   少司君轻轻叹息,只那纯粹是虚伪作态,他是半点都没心软,也绝不可能动摇。   毕竟……   嘻,怪物怎可能会轻易满足?   哪怕吃饱了也不餍足。   毕竟他还想看。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看着阿蛮在欲|望里沉沦,看着阿蛮羞耻到痛哭。   不管阿蛮惦记的人是谁,可往后余生,他只能记住少司君。 第23章   秋风秋雨,王府内一片肃杀。   自庆丰山归来的队伍,带着血腥的气息,整座城都寂静下来,不敢再有他念。   而在这片诡异的平静里,唯一的变动,或许是那位苏夫人搬家了。   在那人被楚王亲自抱回王府的那一刻,所有的东西已经安然存放在了昭阳殿。   包括秋禾,两位小太监,并着更多新来的宫人。   在昭阳殿的新主人还没抵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宫殿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可惜这位新主人还没缘得见,自回府以来都在昏睡。   “记住,这边不比碧华楼,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秋禾带着“三紫”穿行在几座肃静的宫宇中,一边与她说话,“要是出事,可谁都保不住你。”   秋禾一边这么说,却不自觉想到了昭阳殿的新主人……如果是那位的话,或许也未必不能。   “三紫”低眉顺眼,“姐姐,我晓得的。”   秋禾见她这般模样,到底是放了心。   从比之前闹腾的时候要强得多。   带着“三紫”认了一通道路,秋禾这才将人带了回去,顺带去厨房提了膳食过来。   刚回到昭阳殿外,就见李德匆匆出来,与她俩正面撞上。   李德和张顺是一开始被派来的小太监。   秋禾不免埋怨了句:“怎这般莽莽撞撞?”   李德脸上满是喜悦,拱着手说:“秋禾姐姐,夫人醒了。”   一时间,秋禾也露出喜色。   苏夫人与楚王一道回来后,迄今昏睡已有一日,着太医来看过,只说是失血过多,加之身体疲劳过度,这才一直低烧。   而今醒来,这些伺候的人自然高兴。   待到殿中,果然苏夫人已经醒来,正靠坐在床头出神,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这才朝着外头看来。   苏夫人的脸色比从前要苍白许多,黑亮的眼中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淡淡自他们几个身上扫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秋禾低声说:“夫人刚醒来,可要吃点什么?”   “不要叫我夫人。”苏夫人开口了,竟是一把微凉的男声,“也不必这般待我。”   也是,毕竟这位苏夫人送回来的时候,便已是换了合适的男装,不再有任何伪装的那种,而今听到苏夫人真实的声音,这几个人也不觉得惊讶。   褪去伪装后的苏夫人与先前有几分相似,那些修饰也不过是将他身上过于男性化的部分稍加遮掩罢了,并未彻底改变他的模样。   他原本的模样,就很讨人喜欢。   是那种清清淡淡,却又很平和的感觉。   秋禾欠身:“夫人说笑了,奴婢怎敢不敬?”   苏夫人又倦怠地捏了捏眉心,袖口滑落下来的手腕露出了细细密密的痕迹。他像是发觉了,眼底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立刻放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方才说:“罢了,我不饿。你们都下去吧。”   话罢,他的目光又转了回来。   “等等,三紫先留下吧。”   秋禾与李德都恭敬欠身,朝外走的时候,秋禾与“三紫”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要好好安抚好苏夫人。   “三紫”低垂着眉眼,待到屋内没有了其他人,这才缓步走到床边。   阿蛮看了眼十三,下巴扬了扬,让他在床边坐下说话。   “我睡了多久?”阿蛮的声音沙哑,“一天?”   “嗯。”十三点了点头。   他们这样的人,对于身体总归有些掌控力,哪怕受伤昏迷也不会有太长的时间,像阿蛮这种一昏一天的,确实少有。   “太医说你失血过多。”十三叹了口气,“这得是多重的伤势,你真的为了救楚王而不计代价吗?”   阿蛮哽住,他如何能说,其实大部分失去的血都是被少司君给吞吃了?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有回答十三的话。   “……这里是哪里?”   “这是昭阳殿。”十三说,“楚王带着你回府后,就直接将你安置在这。”   阿蛮蹙眉,居然是昭阳殿?   昭阳殿自也属于王府后院的一部分,它的面积不是最大的,却是最靠近前院。   他暂时压下心中疑窦,问起十三关于庆丰山的事情。   十三娓娓道来。   那一夜,阿蛮追着楚王去后不久,整座寺庙就乱了。有数十人自百姓里冲杀出来,挟持了整座古庙。而楚王留下来的侍卫都中了迷|药,自然无法挣扎。   好在火势后来还是渐渐熄灭,可他们也不能乱跑,被歹人悉数关在房间内。   他几次出去查探,约莫摸清楚了这些人的来路。   他们说的都是契语,有些是关内人,有些却是关外的。端看那面孔,就能认出来是异族。   可是分不清口音,也无从辨别他们的来路。   这些人的目的是奔着楚王来的,太子不过是意外之喜。   可是当夜,太子在寺中离奇消失,楚王更是负伤逃走,不论哪个目的都是一场空。   这些人以古寺为据点,不停地派遣人手出去追查,后来不知是外出的人手出了什么意外,导致留守寺中的人起了内讧,他们大吵了一架后纷纷离开。   阿蛮忽而出声打断了十三的话:“你说他们还有人留守在寺庙中?”   “嗯。”十三点头,“是王府士兵入山的前一夜,他们才摒弃了古寺这个据点。”   阿蛮摇头:“我观那些追兵的言行,他们的目的只在楚王身上。可如果一心一意奔着追杀楚王,为何要留多余的人手在山上?”   留给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封锁山道,意外走蛟,这其中约莫两三天的时间,还要搜山……不该将所有的人手都投入其中吗?   为什么还要以古寺为据点,分出一部分人扎根在那?   听到这话,十三不免皱眉:“他们留守寺中,也没看他们做了什么,也不见骚扰那些百姓……”   阿蛮的脸色微变,喃喃着说:“或许,他们本就是两派勉强糅杂在一起的,也或许,他们之中有卧底。”   卧底?十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阿蛮。   “你是说楚王……”   “这件事,自一开始,楚王就是心中有数。”阿蛮头疼地说,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门突突跳动,“他进山,就是引蛇出洞,一箭三雕。”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边有问题?”十三立刻反应过来阿蛮的意思,“所以,从一开始,他拉着太子殿下去庆丰山……”   就是在赌!   真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可你说一箭三雕,”十三不免问,除了以身试险引出卧底,“这第二只被射的雕,说的是你吗?”   阿蛮:“……”   十三说话,有时真不中听。   阿蛮抹了把脸,视线不免在昭阳殿内滑过,最后落在床榻上。这床,这枕,这被褥,加之他身上的细软衣物,无一不精。   不论少司君有什么目的,在戳穿了阿蛮男扮女装的身份后,他都暂时不打算杀他。   “……这第二件事,的确是我。”阿蛮往后靠,有些疲倦地说,“楚王敏锐,不知何时窥破了我的伪装。”   “可他为何不杀你?”十三问,“而今这殿中,甚至没有其他人。”   阿蛮听得出来十三的暗示。   他们都是死士,如果附近有人在盯梢,他们定能觉察。可阿蛮自醒来到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感觉。   楚王将一个男扮女装,身负武力,不知目的,也有古怪的男子安置在内院,连一个盯梢的人都不派……   这种行径称得上胆大妄为。   “……我不知道。”阿蛮嘀咕,“我原本以为,他会杀了我。”   就在伪装被戳破的那瞬间,少司君自下而上望着他的视线充斥着阴鸷暴戾的渴望,他原以为自己会被生吞活剥了。   ……谁能想到,居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吞活剥!   一想到这个,阿蛮就有点憋气。   “好吧,这个暂且不论。”十三看得出来,阿蛮是真的不知原因,索性将这件事跳过,“这双雕我都能理解,可这第三雕何意?”   阿蛮看了眼十三,略有沉默。   其实十三很聪明,他看不穿这第三件事,纯粹只是因为他算是个局外人,没有局内人该有的视线。而阿蛮因为某种缘故,算是被少司君带进了局内,故而隐隐窥探到了某个隐秘的雏形。   “我怀疑,这第三只雕,与太子殿下有关。”阿蛮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着一个不可外传的隐秘,“这两位的关系,或许不如表面那般亲密。”   听了这话,十三虽有吃惊,但还算镇定。   古往今来的皇子皇孙,就算幼年时关系再好,可长大成人后总会有各自的利益。寻常兄弟都会争执家产,更何况是这皇家?   两人又低低交流了许多,十三见阿蛮脸色依旧苍白,不免停下话头。   “你还是先好好歇息,不要多想。”他说完这话,稍作沉默,不知想到了什么,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显得有几分吞吞|吐吐,“只是十八,你应当知道,楚王只是你的任务对象吧?”   阿蛮反射性看向十三,却只在他的眼底看到难以掩饰的担忧。   他略略扯动嘴角:“自然,你不必担心。”   十三还想说什么,许是觉得气氛凝滞,到底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是想起了从前一桩旧事。   只是有些话,想到归想到,却是不能提。   十三便不再多想,将方才提来的膳食取了来,强迫着没有胃口的阿蛮吃了些,又将本就温好的药盯着他吃下去。   阿蛮没忍住笑起来:“你怎么像是在哄孩子?”   十三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不肯吃东西的那样,不就像是个孩子吗?”   他伸手摸了摸阿蛮的头顶,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呢。没想到,最有出息的是你。”   阿蛮:“最有出息的,不该是你吗?”   一个十三,一个十八。   谁都能看得出来,十三是排在前面的吧。   十三笑了起来:“可是最得主人欢心的人,却是你呀。”   阿蛮无意识抿了抿唇,很快松开,“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主人当时过于愤怒,这才……”十三想要说什么,却被阿蛮摇头打断。   阿蛮平静地说:“十三,你不必说这些。若非楼内带我回去,我不会活到今日。为之生死,本就是应当的事。”   可阿蛮越是平静,就越是像一颗石头。   所有的情绪都内敛其中,无法窥探到他真实的情感。   十三想起那年的事,也有几分悲凉。   上位者的喜怒恩宠不过镜花水月,那些过往的情分转瞬就成空。   他要人死,就不可能活。   “我前些时候回去复命,去看过他们。”十三低声说,“给他们扫了扫墓,上了几炷香。”   阿蛮:“……多谢。”   十三叹了口气:“谢什么呢?他们本也是我的身边人。”当初十八被抛去宁兰郡做任务,那些人的尸骨还是十三去收殓的。   其实十八在暗楼内,也算是独特。   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以快准狠,可脱离了任务外的他是个有些心软的人。   不多,却足以被人利用。   有人会利用这份心软,试图让自己在暗楼存活下来。   十八很少关注,却不会去打破这层狐假虎威。他不怎么与人往来,可偶尔回去复命的时候,总会发现自己的房间干净得很,有准备好的热水,也有适合入口的糕点。   就是这样一层浅薄的关系。   仿佛一挥手就能拂去的丝丝缕缕,也勉强成为了十八与外界的联系之一。   可同样的,当十八任务失败,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这份浅薄的关系也同样能成为攻击的利刃。   当十八得知他们被派遣去完成一桩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已经实在太迟了。   十三还记得那时候十八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是完完全全的空白。   他身受重伤,刚从昏迷中醒来,整个屋子都是难闻的血腥味。   就连坐起来的这个动作,都是勉强为之。   过了许久,他才看到十八动了动惨白的唇。   “幸好……”他喃喃地说,“你对主人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   是啊,有利用的余地,总能侥幸而生。   而没有利用价值的狗,驯养再多年,顷刻也会成为抛弃的杂物。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十三不知道要怎么劝慰十八,而他也清楚,十八其实不需要其他人的劝解,因为这样的道理,他早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品尝过一回。   “你不必忧心忡忡。”阿蛮一抬头,看着十三顶着三紫的脸甚是忧愁,不免笑了起来,“难道是觉得,我会背弃主人吗?”   “当然不会。”十三飞快地说,“可你要小心。”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叹息。   “待这里的事情传回去后,主人定会有新的命令。”   而那必定与楚王有关!   …   阿蛮下午的时候又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抬手摸了摸额间,已经不再低烧。   屋内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慢腾腾地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的睡姿摊平,动作间,脖颈的刺痛让他略微皱眉。   他想起楚王咬破他脖子时的亢奋,与那几乎无法停歇的吮吸……很显然,之前阿蛮的种种猜想是对的。   少司君所言那无药可医的顽疾,当真与吃人有关。   他无法从普通的进食中获取饱腹感?   必须得依赖吃人才能存活?   是所有人都可以,还是非得特定的人?   ……不对,如果少司君真的习以为常吃人,在庆丰山酣战之时,他早该不加收敛,而他面对阿蛮时的言行……   他看得出来,少司君一直在隐忍。   而且,他应当克制得很好。   若是早有这样的言行,主人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命阿蛮来试探。   ……可为何偏偏选这个时间来试探?   是少司君掠夺阿蛮的行径过于出奇,是另有阿蛮也不知道的原因?   ……还是从一开始主人就知道?   他知道这顽疾。   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也清楚地知道少司君有可能患有这个顽疾。   难道,这是一种会在血脉里流传的可怕顽疾?   阿蛮抽丝剥茧到了最后,不免有些心惊。   如果不是少司君那口无遮拦的嘴,阿蛮也不可能推断到这个地步。如果主人知道阿蛮会猜到这么多,也定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这些猜想,只能烂在心里。   决不能叫其他人知道,甚至连十三也不能告知。   不然主人或许会连十三也一并灭口。   阿蛮苦笑起来,这本该是不可外传的隐秘,可怎么在少司君那么肆意妄为,竟是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让他都有些后悔那时为何要听?   知道得太多,从不是好事。   阿蛮坐起身来,胸|前衣襟在睡着时弄乱了,露出了大片的胸口。他原本眼角的余光只是瞥过,忽而停顿,没忍住将更多的前襟扯开。   咬痕。   密密麻麻的咬痕,自胸|前遍布往下,几乎放眼所见皆是。   阿蛮心惊,猛地撸下袖口,就见除了手腕外,其他地方也处处都留有痕迹。   有的仅有牙痕,有的却是刺破皮肤的咬痕。   它们密密麻麻,它们重重叠叠,就像是另类的绳索遍布身体的任何一处,滋生出怪诞诡谲的束缚感。   这个疯子!   阿蛮忍着羞耻,扒开裤头往底下也看了一眼,就发现那周围也都是……可恶,他发疯的时候怎么不分场合啊!   满眼都是这些淫|乱的印记,让阿蛮又气又恼。   他该庆幸,少司君发疯的时候还留有理智,至少没将那小蛇也咬出痕迹来吗?   一想到这,阿蛮就羞愤地捂住自己的脸,发出痛苦的呻|吟。   如果没去看,如果没去想,阿蛮是可以克制自己将那件事压在记忆深处再也不要想起来的,可偏偏少司君留下来的痕迹是如此之多,让他连回避都没法回避。   就算少司君真的要靠着那什么进食,可为什么连这个也吃啊啊啊!   一想到少司君用那沙哑魅惑的嗓音在他耳边低语,却是为了哄骗那条小蛇吐出更多的液|体来尝尝,那羞愤的红就爬满阿蛮的脸与脖子,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   “阿蛮是想了什么,怎脸这么红?”一道声音石破天惊地响起,“若是在从前还需男扮女装的时候,也不用什么胭脂水粉了。”   少司君如背后灵般出现。   阿蛮就像是炸了毛的狸奴猛地一个蛄蛹,头也不回地用被褥将自己滚成条条。   少司君扬眉,似乎没想到一贯冷静的阿蛮会有这样的动作,这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原来阿蛮不仅很青涩,在这种事上,竟也是如此纯粹而懵懂的态度吗?只会下意识地躲避,寄望于猎食者能放过他?   这也未免太乖。   乖到让人想要碾碎他。   少司君的眼底是鲜明的恶劣,可说出来的话又带了几分怪异的温柔诱哄:“我可是听说阿蛮醒了,这才特意赶回来的,结果就只让我看了一面,那我可就白淋雨了。”他那声音放软,放柔的时候,听起来可真是动人。   于是,少司君看到那条被子动了动。   他脸上的笑容无意识地扩大。   哎呀,抓住阿蛮吃软不吃硬的坏毛病了。   有时候阿蛮应该改改这个坏毛病,不然总会被某些恶劣的人利用。   挣扎片刻,阿蛮顶着一头毛绒绒的头发出现。   他面无表情,整张脸却是红的。   哎呀,不只是脸,连带脖子也是红彤彤的。   那盯着他的视线越来越诡异,阿蛮不得不出声打断这奇怪的氛围:“……大王走路怎么没声的?”   同时,眼睛也不免往少司君身上瞥了几眼,那头发,肩膀,的确是有几分湿|润的凉气。   “是阿蛮太专注没发现。”少司君为自己正名,“我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这王府都是你的,有哪里需要不光明正大吗?   阿蛮在心里嘀嘀咕咕。   真是奇怪呀。   阿蛮捂着自己的后脖颈。   他不该对少司君这么没戒备心的。   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罪于从前那段经历麻痹了阿蛮的本能。   错误地将一头虎豹认作温顺的羊。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阿蛮的身体,不论言行举止,亦或是神情做派,都非常的正常。   可这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位在庆丰山发的疯就暂且不说,可在戳穿了阿蛮男扮女装的身份后,他为何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妇人的身份是假的,那入谙分寺的经历,那些经受调查的身份也便有可能是假的。   少司君不可能猜不到这点。   那他迄今什么都不提,便是故意的。   故意看着阿蛮心焦,故意看着阿蛮担忧,再从旁细细观察发现其中的破绽……   真是恶劣呀。   阿蛮在心里叹息,可真坏。   思及此处,阿蛮那焦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去,他镇定自若地与少司君交谈,当那大片的羞红也跟着褪去时,阿蛮看起来就和往常任何一个时候都毫无差别了。   冷静,内敛,不怎么爱说话。   像是一块封闭的顽石。   而少司君最爱做的事,就是将顽石生生敲开,再撬出内里最柔软胆怯的存在。   他不经意地抚上阿蛮的右手,那动作随意而轻慢,明显能感觉到掌心下的皮肤猛地紧绷起来。   少司君知道自己这张脸的优势。   只是从前没在意过。   人都是这样,长着一张脸,两个眼珠,一个鼻子,两个耳朵外加一个嘴巴,能看能用就行,差别何在?   可现在,他倒是觉得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不错。   阿蛮吃软不吃硬。   当少司君笑起来的时候,当他放柔了说话的时候,当他无所顾忌地靠近、触碰、抚摸,就像是一个肆意的少年郎时,阿蛮总会无意识地退让。   就像在过去,曾有人这么待他过。   少司君如是想。   这个念头很叫人憎恶。   令人越发想要撕裂,吞噬,将他彻底毁掉。   少司君轻快肆意地抓住阿蛮的手指,声音却是与阴暗内心截然不同的兴味:“我曾记得,阿蛮说过自己是左撇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摩挲着右手上的茧子。有些太过明显的地方的茧子早已经被磨掉,余下的地方并不危险。   即便阿蛮清楚这点,却还是在少司君这缓慢的触碰下打起精神,“……大王说起这个做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少司君的话。   毕竟,这的确是个谎言。   阿蛮只是左右手都能用,但最惯用的手,当然还是右手。   啊……是在庆丰山的时候。   阿蛮想起来了。   在生死一线的关头,他本能用的是右手。   以少司君的敏锐,自然是发现了。   少司君牵起阿蛮的右手,放到眼前端详了片刻,“可阿蛮习武的时候更惯用的,却是右手?”   “……教导我的人,习惯用右手。”   这无疑是一句真话。   少司君捏了捏阿蛮的指尖,淡淡地说:“滑头。”   但阿蛮所言,也的确是一句避而不答的话。   谁说教导他的人是惯用右手,阿蛮就非得用右手不可?   少司君的手指顺着阿蛮的掌心往上攀爬,先是触碰到了手腕,继而伸进袖口向上撩起,露出底下那些暧|昧绯红的痕迹。   阿蛮的身体紧绷,几乎全神贯注。   明明少司君触碰到的地方,是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意的皮肤。可当指尖不经意擦过那些淫|靡的印记时,却像是掀起了一场怪异的焰火,所到之处都滚烫到发疼。   那种感觉,让阿蛮有些难捱。   他的左手下意识按住少司君那只作怪的手,这本意是为了阻止那人乱来,却是让两者紧密而不可分。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叹息了一声:“原来阿蛮这么想与我亲近?”   阿蛮像是被火烫到那般飞快地甩开少司君的手,他粗鲁地将袖口往下一扯,硬邦邦地说:“大王,我身体无事。您要是看够了,还请回去吧。”   胆大包天呀阿蛮,他在心里想。   你居然想要把楚王往外赶,难道没忘记自己小命就捏在那人的手里吗?   可阿蛮再也受不了这种古怪又黏糊的气氛,他宁愿被少司君砍几刀,也不想再浸泡在这种奇异的氛围里。   那就像是把他丢到沼泽里,有一种不论怎么挣扎都会被逐渐吞噬的窒息感。   他本能地觉察到不对劲。   并试图打破它。   少司君并不在意阿蛮出格的行为,应当说,就是阿蛮这种怕死又不太怕死的行为,才总能勾起他的兴趣。   ……或许,又比单纯的兴趣多上几分。   毕竟如果只是出于简单的有趣,少司君是不可能留下阿蛮的性命。   “阿蛮,我为何没有杀你呢?”   正在一心抵抗那黏糊糊的氛围的阿蛮愣住,也是没想到这话题是怎么一下子快进到这里的,他望向少司君,正正对上一双阴郁的眼。   “……您不觉得奇怪吗?”阿蛮轻声,“这是大王自己的疑窦,却反来问我这个外人?”   “阿蛮怎能算是外人?”少司君笑起来,尽管他的眼底一点笑意都没有,“庆丰山上我们同生共死,这样紧密的关系,如何能分出来你我呢?”   ……阿蛮有点反胃。   少司君是怎么将这么无耻的话说出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地开口:“……可能,就是因为我在庆丰山上试图救下大王,所以……”   “不是呀阿蛮,”少司君柔柔地呼唤他的名字,而后摇了摇头,“我为何不在见到你的时候,就杀了你呢?”   再一次的,少司君道出他的问题。   只是更加明确,更加清晰。   初次相见的时候,于阿蛮而言能立刻想起来的,自然是在宁兰郡的时候,可很快他反应过来,此时少司君说的是谙分寺。   ……为何少司君在谙分寺见到阿蛮的时候,没杀了他?   阿蛮的呼吸急促了些,那不明显,却是身体戒备的反应。   他猜到少司君的言外之意。   少司君的确嗜杀残酷,可也不是那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胡乱杀人的脾性,可他却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只能说明事出有因。   有什么样的缘由,会促使他做出这样的事?先前的猜想慢慢浮现上阿蛮的心头……是因为他的顽疾吗?   这世上应当不只有阿蛮会这般引起少司君的食欲,定还有其他……   而这就是少司君对待那些人残酷的做法。   一但碰到,便摧毁他们。   这何其冷酷无情,又是多么倒霉。   少司君掐住阿蛮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男人的手指往下抚上脖颈,在那白净的绷带上来回摩擦,漫不经意地说道:“你自己都险些死过一回,却还有多余的心力去记挂其他人?”   “……我没有。”阿蛮勉强说,“只是大王说的事情太可怕了。”   奇了怪了,少司君这人是有读心的本事吗?还是他最近伪装的功夫不到位,不能吧,这面无表情的功底他可是十成十的。   “很可怕?”少司君扬眉,“让你感到紧张。”   “……对。”阿蛮硬着头皮说下去,“要命的事,怎么不让人紧张?”   “天真呀阿蛮,我可是楚王。”   “……对?”   这有什么需要强调的吗?少司君当然是楚王,他都有一个王府了还能不是吗……   阿蛮如脱缰野马的思绪猛地刹住,是啊,少司君是楚王,对于天底下的人来说可是皇亲国戚,这样的人物,他们身边的人无不是精挑细选。   只要他想,不经他允许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那为什么又会有这样的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少司君的周围?   是试探。   还是恶劣的玩弄?   而少司君对此做出的反应是什么?   哈哈,自此,他便开始嗜杀。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当杀性成为他的一部分,当杀人也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时候,会有人关注少司君杀的那么多人里,有哪几个是特殊的另类的吗?   不会呀。   因为连他们自己,在被袭击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存在。   他们懵懂地充当了棋子。   正如阿蛮。   在这一瞬,阿蛮的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他慢慢地意识到,他或许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可是主人呢?暗楼呢?   ……主人是明知道阿蛮是特殊体质的存在下,给他下达的命令。   让一块肥美的肉主动去一头怪物面前试探。   阿蛮面无表情,得亏十三不知道。   不然他要是知道由他亲自下达的命令,居然是一道催命符的时候,想必会非常痛苦。   “……像我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   “那您遇到这样的人的次数,多吗?”   “比本应该的多。”   多么稀罕,此时此刻少司君又变作有问必答的好人了。   他惯会有这样的手段。   灵活地在两个极端里跳跃,疯狂而至于正常,不过一体双生。   只是这样的手段不常用,毕竟少有人值得他这么做。就如同他利用自己的脸,少司君也会自然地将其用在阿蛮身上。   而阿蛮呢,在听了少司君的话陷入沉默。   他想起宁兰郡的司君,那人是那么正常,每次朝着阿蛮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明媚鲜活,顶多就比较爱粘着他;他又想起少司君屠了谙分寺回来的那一夜,男人在屋顶上险些失控又压抑下来的克制;他还想起庆丰山上的雨水,与夹杂在雨幕里近乎兽类的咆哮……   这于少司君而言,的确是诅咒。   “……你从来都没有吃过,”阿蛮的声音有些轻飘飘,像是那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是吗?”   “是呀。”少司君稳稳地承住了阿蛮的那句话,“从未有过。”   平静到极致的嗓音底下,却是潜藏着难以克制的阴鸷与暴戾,黑暗的焰火无时无刻都不期盼着挣脱束缚,成为燃尽一切的大火。   可少司君又怎么会让它们如愿?   少司君并非排斥怪物。   他自己,便是那头最疯狂强大的怪物。   可这身体是他的,那这欲|望也得臣服在他脚下,哪怕暴虐狂躁的怪物,也必需朝着他摇尾乞怜,哪有它们放肆的权力?   于是他掐住欲|望的喉咙,践踏饥|渴的躯体,粗暴地将它们逼迫到无能为力的地步……   是的,阿蛮恍惚地意识到,少司君的确会问出那句话。   他为什么没杀了阿蛮?   为什么呢?   阿蛮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也曾扼杀过无数人的手,身为一个死士从来无辜不到哪里去,说到底他也是恶人一个。   而现在,就连阿蛮自己也好奇,他到底是哪里让少司君感兴趣?   “想不通吗?”打破寂静的人,是少司君自己,“没关系,我也想不通。”   他站起身来,在这黄昏交接之时笼罩下来的影子,叫这方寸之地无形间变得逼仄,变得更像是一个囚牢。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阿蛮很想为少司君给出来的宽裕时间感到高兴,可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男人敢为人先的膝盖上——意思是,为什么少司君要上床?   少司君混不在意阿蛮那一瞬间戒备的模样,他向来自我。   他不仅上了床,还伸手按住阿蛮的肩膀。   “……大王能下去吗?”   “不能。”少司君奇怪地反问,“那岂不是白上来了?”   “……所以您上来到底是干嘛呀!”   阿蛮试图冷静,可他总觉得少司君是故意在他的忍耐边界蹦跶。   少司君镇定自若地说:“吃饭。”   阿蛮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或者现在立刻聋了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既然什么都做不到,他就只能盯着少司君,希望他把刚说的话吞回去。   少司君迎着阿蛮的眼神笑了起来。   完了。   阿蛮一瞬间想。   完了完了完了……   他无比清楚少司君这个笑容代表着什么,因为每当司君露出这般神情时,往往意味着他必定溃败的结局。   不对啊阿蛮,不能这样……   他俩不是一个人,你要意识到,你必须意识到……   阿蛮挣扎起来,试图在少司君滥用之前逃出去,可男人已经跨坐在他的腰腹上,双手捧着他的头颅,阿蛮被迫望着少司君,望着他那张漂亮地如同恶魔的脸庞,“可是我饿了,阿蛮……”那声音如他预料那般响起,带着几分难得的委屈。   阿蛮想后退,可男人的双手就像是铁臂,根本不容许他有任何退缩的动作。   他低下头颅,抵住阿蛮的额间。   赤|裸的、膨胀的欲|望便如此清晰地展露在阿蛮眼前,伴随着那些黏腻的,撒娇般的话语。   “我饿了很久很久,从没吃饱过,”那怪物露出可怜的模样,鲜红的唇却吻过阿蛮的眼角,“在那山洞里,是我第一次吃饱呢……”   阿蛮想当做听不见,可少司君的声音却是无孔不入,无论如何都要在他的耳朵里生根发芽。   阿蛮咬牙,几乎是自喉咙里挤出来颤抖的话:“……你不是从未……你不是不想要吗?”   “是呀,我不想要。”少司君的唇是软的,吐出来的话却是薄凉得可怕,“他们肮脏,丑陋,散发着欲|望的味道……连看到都叫人作呕。”   那些味道越是诱|惑着他,就越发增添了暴戾的柴火,使得暴怒的本质生生不息。少司君会扯断他们的四肢,掐碎他们的喉咙,将所有的血液都放干,直到连血肉都腐烂方休。   所以哦……   从来都不曾真正饱腹过的他,难道不值得阿蛮的退让吗?   少司君捧着阿蛮的头颅,舌头灵活地滑入对方的嘴里,如饥似渴地吞噬着他的津液。   阿蛮抬起的胳膊原本是要推开他,此时此刻却僵硬在半空,那微微颤抖的模样仿佛正是主人的犹豫。   “……只想碰你,好香……”少司君喃喃地,在唇舌交融间烙下印记,“我好饿呀阿蛮……”   一直、一直、一直都好饿呀。   阿蛮的手指紧握成拳,那力道痉挛到发白,而到最后,到底是缓缓松开,虚虚地扶着少司君的肩膀。   哎呀呀,少司君的眼眸幽深如炼狱,拇指缓缓擦过阿蛮的下唇。   阿蛮不该这么容易动摇哦。   巨蟒嘶嘶吐信,宛如一个恶意的微笑。   它昂起了上半身,凶猛地扑向被蛊惑的猎物。 第24章   ……纵容少司君就是在自食恶果。   阿蛮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用他几乎被吮到发肿的唇舌,与榨了两次的小蛇。   这世上怎么会有少司君这么不要脸皮的人?   阿蛮想不通,也不愿想。   他现在只想扎少司君小人。   呵呵,少司君胆敢继续将他留在王府内不杀他,那阿蛮扎根做蛀虫完成任务,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不过在这之前,阿蛮还是旁敲侧击了关于庆丰山的事。有了之前“同生共死”的话头,想要再挑起这件事倒也是不难。   少司君当真是个漏勺。   当阿蛮试探着问起的时候,他很干脆地承认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您就为了引出王府内的蛀虫,就牺牲至此?”阿蛮幽幽地说,“那您要是真的死了呢?”   这话听起来有点大逆不道。   不过以他俩现在的姿势——阿蛮正被少司君捏着后脖颈强行压制着趴在他的身上——光这个接触方式应当更为大逆不道。   阿蛮不是没想过要下来,躺在少司君的身上算是个什么事呢?   硬得很,还有点不舒服。   可少司君不给,非但不给,还要捏着阿蛮的后脖颈不让他动。   ……跟叼着猎物的要害似的。   “我若是死了,对于阿蛮而言,或许是一桩好事。”少司君漫不经心地笑起来,“如此一来,就没人能够拦着你逃走。”   阿蛮现在又有点庆幸,这个姿势少司君没法看到他的神情。   “……我怎么可能希望大王出事?”   “难道阿蛮不想离开王府?”   “……”   阿蛮没有回答,少司君却是低低笑起来。   他的笑声借由两人接触的地方,一阵一阵传递到了阿蛮的心口。   “阿蛮有时候,也挺奇怪的。”分明是在说着很重要的事情,可少司君转瞬又将话题转移到阿蛮的身上,“你怕我,也想离开王府。按理说,我对你做的事情,你应当恨不得我死……”   他的声音悠悠,仿佛觉得有趣。   “可是呀阿蛮,你又怎么不舍得我死呢?”冰冰凉的手指触碰阿蛮的脸颊,而后捏了捏他的耳朵,“这种实话,可不好说出来。”   轻易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泄露出来,可是会招惹无法抵抗的麻烦。   阿蛮:“可大王喜欢的,不便是实话吗?”   他平静地说,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您要是更喜欢欺瞒,谎言,那样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自然有大把的人抢着拍马屁,您又何必在我这听?”   少司君扬眉:“你这话,倒是将许多人都骂了一通。”   阿蛮:“何为骂?”   他轻笑了一声。   “将他们所做之事重复一遍,那便是骂了?”   少司君掐了掐阿蛮的脸。   这人有时沉默得很,有时却又伶牙俐齿。   他忽而意识到一件事。   阿蛮的确是怕他的。   可在极其偶尔的时候,阿蛮却也是不怕他。   他会漫不经心地回答少司君的话,会平静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会有些犀利地反驳某些观点……这种自然流露出来的情绪,令少司君有些新奇。   他搂着阿蛮的胳膊又紧了紧,近乎密不可分。少司君将头颅埋在阿蛮的肩膀处深深吸了口气,就连肺腑浸满了阿蛮的气味。   他还是觉得饿。   只是这种饥饿不再铺天盖地,就像是一种懒洋洋的提醒。   少司君侧过头去,无意识叼住阿蛮的头发,鼻尖蹭了蹭他冰凉的耳朵。   这种太过亲密,太过暧|昧的动作,阿蛮到底有些不适应。他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刚挪动了两下,搂在他腰上的那条胳膊就给人拽回来。   “……错过时辰了。”   阿蛮喃喃。   “什么时辰?”   “吃饭。”阿蛮淡淡地说,“您是吃饱了,可我还没吃呢。”   话音刚落,紧密相拥的两人就都听到叽里咕噜的声音。更因为阿蛮趴在少司君身上的姿势,他都有种男人能感觉到他肚子饥饿蠕动的错觉。   要命,阿蛮一瞬间有些尴尬。   少司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抱着阿蛮坐起来,到底是撒开手,不再是那种禁锢的姿态。   只是在起身前,他的掌心在阿蛮的小|腹揉了揉,漫不经心地说道:“饿了也不说,小心饿坏了。”   阿蛮有些无奈,就下午那种场合,他能说些什么?他都怕自己张开嘴,能吐出来的只有呻|吟。   少司君一动,这满屋总算燃起了灯,命令刚吩咐下去,不多时厨房就送来了膳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直叫刚收拾起来的阿蛮震惊。   “你男扮女装的时候,应当一直吃不饱吧。”少司君扬眉,“难道我猜错了?”   阿蛮:“……没有。”   他的确是一直很饿。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少司君就坐在他的对面。   经过之前种种,阿蛮不免比以前更加在意少司君的吃食问题。   他发现,相比较那些清淡鲜美的食物,少司君的确更为喜欢辛辣重口味的吃食,而今日吃的东西,也比以往要多一些。   是因为辣味从根本上并非味觉,而是痛觉吗?   此时屋内并无他人伺候,只得他们两个。   阿蛮没忍住开口:“寻常吃食上,大王是什么感觉?”   少司君扫了眼阿蛮,没顾忌食不言寝不语的仪态,顺着他的话回答:“比狗|屎还难吃。”   阿蛮瞪大了眼,没料到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少司君能说出这样的话。   少司君蹙眉,露出几分戾气。   “不论再美味的东西都味同嚼蜡,光是看到就人生无望。”   阿蛮回想了一下自己,就算他对食物不怎么挑剔,只要能饱腹就好。可要是一辈子都需要靠啃蜡烛过活,那的确想想都不太想活了。   少司君许是被阿蛮的问话勾起了许多不美好的回忆,撇下筷子看向阿蛮。   阿蛮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愣。   “你这道菜,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阿蛮顺着少司君的眼神,看到了一盘放在中间的鱼,刚才阿蛮吃着觉得鲜美,多夹了几筷子鱼肉。   “很鲜美,应当是现杀现做,那点咸味刚好能增添其美味。”   阿蛮夸不出什么,只是顺着第一感觉说出来,一点华丽词藻都没有。   “这道呢?”   “有点苦,不过也能吃。苦后回甘。”   少司君问,阿蛮就回答。   一问一答间,这顿饭就吃完了。   少司君吃的不算多,可也比之前的多。   吃完后,阿蛮原以为事情总算要结束,却没想到少司君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说道:“娇娥的颜色淡了。”   阿蛮下意识往后退,没忍住说:“大王既已知道我是男子,这娇娥自是不该用在我身上。”   “为何不行?”少司君挑眉,“何错之有?”   阿蛮微愣:“……因为我是男子?”这句比起之前,声音就又轻了许多。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朝着阿蛮的下半身扫了一眼,“现在才来想这个问题,未免有些太迟了。”   若是少司君介意,阿蛮早在身份暴露的当下就已经死了。   话到此处,阿蛮到底没忍住问:“关于此事,大王就没什么想要问的吗?”   “问什么?”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谙分寺?问你的身世是真是假,还是问你是否别有目的?”   阿蛮抿唇,男人所提种种,皆是要害。   少司君:“为何要问?”   ……啊?   这是阿蛮不曾料到的答案。   少司君站在几步开外,平静地望着阿蛮的脸,“抢你入府的人是我,强行留下你的人也是我,难道我承担不起这代价?“   何其傲慢,何其恣意的话。   可阿蛮却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浅笑。   这般模样的少司君,与从前的司君倒是有几分相似。   少司君几步走到阿蛮的跟前来,伸手摸了摸阿蛮的脸庞。粗糙的指腹抚过唇角弯起的弧度,少司君执拗地摩|挲着,一次又一次,直到阿蛮浑身不自在地往后倒退。   “……您……”   “我想看到阿蛮笑。”少司君浑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要求,“以后,阿蛮能多笑笑吗?”   阿蛮:“……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少司君的视线在阿蛮身上逡巡,先是从眼睛,到鼻子,再到那还有点红肿的唇角,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的偏执,越是看,就越让人想躲。   只是阿蛮不想做出这种举动,便强迫着自己顶着莫名其妙的压力站在原地。   “只要让阿蛮高兴起来,便会笑了罢。”   少司君自言自语。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这句话多奇怪,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在抛下这句话后,少司君朝着阿蛮淡淡笑了起来,转身离去。   阿蛮看着少司君的背影哑口无言,有一种稀奇古怪的茫然感。   他不明白少司君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奇怪的是,他的心口有一种酥酥麻麻的酸胀感,就像是有无数小小的毛绒球在心间跳跃。   阿蛮无意识地捂住心口,就像是要将这种复杂的情感镇压下去。   却是久久地没有动弹。   …   庆丰山的事情到底被压下来,除了亲身参与其中的人之外,不曾有任何风波泄露在外。   祁东外十里,一列车队戒备森严,威严赫赫,那正是东宫的仪仗车马。   在太子久久不归时,他们连夜赶来,刚好撞上太子要离开祁东的车队,二者并做一处,也显得更为安全。   十里亭内,太子正在与楚王说话。   “七弟,你当真打算将这件事瞒下来?”太子的语气听来忧心忡忡,“这可是要命的事,何不上达天听,叫父亲知道……”   “大兄,这话骗骗自己得了,何必拿来骗我?”楚王长手长脚坐在十里亭的座椅上,那放荡不羁的姿势看得太子的眼皮子直抽抽,“天子怎会在意这件事?啊,的确,我要是真死了,他或许会高兴些。”   “七弟!”   太子高声喝止他的话头,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到底是你父亲。”   “你愿意留在那座皇城,那是你的事情。”少司君冷淡地说,“可这与我没有干系。”   “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太子有些气急,“还是快快将这种念头收回去。”   “你在意的事,我并不在意。”少司君忽而起身,他比太子要高一些,故而这居高临下的气势,竟是让太子有些心惊,“你想维护的东西,我也并无所谓。”   他的声音越发冷漠,到了最后,竟是连一点温度都无。   太子只觉得有火在心口燃烧,他揉了揉眉心,压抑着声音说:“难道你一直以来,都以为我很乐意做这些事情吗?可是七弟,如果不顾全大局,你我又怎可能活到现在?”   “呵。”   少司君冷冷地笑了起来。   他越过太子往十里亭外走去。   “少司君!”太子猛地转身,叫住了他的名字,“就算你不认他,难道也不愿认我这个做兄长的吗?”   少司君并没有停下,只是抬起手随意晃了晃。   “这句话,也当回赠大兄。”   太子和楚王在十里亭大吵一架,败兴而归。他上了马车,便铁青着脸色,谁都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去惹太子。   这不爱发脾气的人一旦发了火,比惯常发脾气的人还要厉害呢。   唯独马赫凑了过去,又是给太子端茶倒水,又是在边上柔柔劝慰,那嘴皮子一句接着一句,到底是给太子哄得高兴些。   马赫这么说:“大王到底年轻气盛,不懂太子殿下的用心良苦,您且消消气,往后大王定能理解的。”   太子:“他要是能理解,就不会一直这么荒唐。”他没忍住又骂了几句,看起来当真气恼。   因着太子这坏脾气,一路回去,谁都知道太子和楚王闹了矛盾。   远离祁东的队伍甚是安静,而朝着祁东去的队伍,也是如此。   楚王坐于马车内闭目养神,陪伴左右的是郎宣与屠劲松。   滴答——   下雨了。   郎宣不经意望了眼窗外,在心中感慨着今年秋日的雨水过多,就在这时,他发觉楚王也跟着睁开了眼。   男人慵懒地注视着窗外的雨水,神情是难得的轻松愉悦,半点都不受方才那争吵的影响。   郎宣笑眯眯地说:“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一路回去,这气得多久才能消?”   少司君心情许是真不错,竟搭理了他一句:“怕是得气到回京。”   “哈哈,若非这般,又怎能叫那些人以为太子殿下与大王当真起了间隙呢?”郎宣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这不到一年,连着两次刺杀,哪怕往上追溯百年,也少有这样的事。”   屠劲松:“可见老天保佑,让大王逢凶化吉。”   郎宣摇了摇头:“寄望于天,到底是心存侥幸。还是主动出击,方才能止住祸患。”   屠劲松:“可您的计谋,却总是剑走偏锋,过于危险。”   郎宣朗声大笑,朝着楚王的方向拱了拱手:“足见大王胆量。”   楚王淡淡开口:“不必给我戴高帽。有一就有二,不除根,总会有第三次。”   郎宣正色:“大王为何不愿将真相告知太子殿下,有他在朝中周旋,总会有些不同。”   “若是叫他知道此事有剌氐插手,他定不会离开。”少司君漫不经意地说道,声音有几分淡漠,“他便是知道了,焉能改变什么?”   以太子和楚王的兄弟关系,这番话到底有些刻薄。   只是郎宣清楚,这是大实话。   太子仁厚,善于纳谏,不论是为人处世,亦或是文学政见皆是不错。   可既然仁,便也慈,更能忍。   他不是一个果断的性格,时常会优柔寡断,陷入两难的局面。   更倒霉的是,在太子之上,他们的皇父正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人。有些事情即便太子知道也无法动摇什么,因为他做不到。   毕竟天子和楚王的父子关系一直都非常紧张,尤其在皇后去世后更是如此。   “剌氐将大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以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彻底完成整件事情。”郎宣皱眉,“只是庆丰山抓捕的那些人看起来应当真不知情。”   那些人经受了严刑拷打,能说的全都说了。只他们说出来的话也多是些无用的琐碎,顶多让人知道他们是如何联系上的,可关于幕后黑手的事情却是一概不知。   剩下的突破点,只有王府里揪出来的那些叛徒。这些人被抓住后全都丢在了水牢里,迄今都还没审问过。   “不急。”少司君重新闭上眼,淡淡开口,“再熬他们几日。”   郎宣正欲开口,忽而停下,也露出了有些神秘的微笑。   是呀,且看是否有鱼上钩。   …   是夜,雨势终于停歇。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时而还有清脆的滴答声,那是雨水自屋檐落下。   阿蛮坐在窗前,手里头正捏着一本书。   这是少司君许他的事。   只要他陪着少司君去一趟庆丰山,就让他自由出入石渠阁。   少司君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在阿蛮醒来后的第二天,江立华就亲自送来了腰牌。只要有这个牌子在,阿蛮可以随意出入前后院。   得了这牌子后,阿蛮就去过一回石渠阁。   比起流芳斋那小小的布局,石渠阁是真的宽广,足有四层之多,交错的书架足以将每一层楼都填满。而这里每日也有专门的太监看守,不叫这些珍贵的书籍落灰。   上到天文地理儒学经典,下到游记杂学戏文话本,几乎什么都有。   阿蛮浏览了一圈,借了几本感兴趣的回来。   那看守石渠阁的老太监就笑眯眯地给阿蛮包起来。   这次借回来的书比流芳斋的要对胃口,阿蛮一连看了几日,竟是一口气读完了。   伴着秋风的凉爽,他有些满足地将书阖上。而后手边,就多了一杯倒好的温水。   阿蛮抬起头,就看到“三紫”朝着他笑了笑。   待喝了水,阿蛮起身要去恭房。   便有两个小太监跟了上来。   不多时,他再回来,将原本只吃了一口的温水全都吞下。   “三紫”看到阿蛮这个动作,便移开了目光,与这屋内的其他宫人一般低眉顺眼。   重新坐回窗前,阿蛮翻开已经读完的书重新看起来,只是那些字就再不能读进去。   搬来昭阳殿有好有坏。   好处自然是这里位置优越,不管要去哪里都非常方便,不必再像之前碧华楼那样冒更多的风险;可坏处也十分明显,这地方盯着的人太多了。   现在殿内伺候的人算上“三紫”一共有九个,阿蛮出入起码都有两个人跟着,晚上更是有人守夜——得亏在阿蛮的反对下撤走了——如此一来,阿蛮的行动就很不方便。   许多事情,便都压在了“三紫”身上。   只是阿蛮也担心“三紫”的安全,毕竟他的身份是假的,少司君说不定也会怀疑“三紫”的身份。   不过几经确定之下,“三紫”很确定并无人来试探。   意识到这点时,阿蛮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看不透少司君到底在想什么?   会有人这般荒唐?   不过这样的情绪,阿蛮只压在了心底。   正如十三所料,暗楼很快传来了新的命令。就在刚才的一进一出中,阿蛮已经得知了这个命令是什么。   他们有个暗探在这一次王府内的搜查中被卷进去,楼内要他们尽可能想办法将这个人灭口。   阿蛮翻过下一页,盯着上面的字迹,心里却想着楚王府的布局。   这些被抓住的暗探如果没被送出王府,那必定会被关在府中。   先前他和三紫探查出来的情况,已经随着三紫的离开上交。而在多次的探查中,阿蛮也基本能断定,楚王府的布局与其他王府大差不差。   既然大体相似,那布局也多是沿用。   那依着这些王府的布局,最有可能是牢狱的位置,应当是在……   阿蛮在心里无声无息地推演着,得到了最有可能的三个地方。   两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   后院的可能性自是最小,阿蛮将其放在最后,而他的心思就在前面两个可能摇摆。   这任务虽无期限,可内容足以说明其紧要。   翌日,阿蛮又去了石渠阁。   这一次,他带上了“三紫”和秋溪。   “秋溪,通往石渠阁的路,只有一条吗?”阿蛮不经意般问起,“可还有别的路?”   秋溪比起秋禾来说,性格更为活泼,那话也很是密集,闻言笑眯眯地说:“夫人,自是有的。”   她在前方的岔道一转,带着阿蛮前往另一个方向。   先前的那条路瞧着是大道,而眼下这条,那便是比较少人走的小道了。那景致在这秋日显得有几分萧条寂寥。   秋溪许是担心阿蛮无聊,便又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阿蛮偶尔回应,打量起周围的建筑。   此处僻静,偶尔有风声起,便是沙沙的声响,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外,并没有其他的动静。   “……这边少有人来,只有几位先生住在此处。”秋溪说到这,飞快地朝左边点了点,“便是这。”   秋溪说得含糊,阿蛮却是知道她说的是王府中的幕僚。   天下有能者都希望能一展宏图,可除却世家贵族外,寻常出身却少有这样的本事。   阿蛮平静地扫过那处院落,看起来不感兴趣,“还有多久到石渠阁?”   秋溪:“往后绕过一个院子,便到了。”   就在他们将将看到石渠阁的时候,道路的另一头,也传来了脚步声。   秋溪微愣,还是阿蛮先开口:“往后避一避罢。”   毕竟,他已经听出来这脚步声是谁。   他们避让到一侧,低垂着头。   不多时,脚步声渐近,已到了跟前。   只是到了,却是停下。   阿蛮心里叹气,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到过分的脸庞,少司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袭绛紫的衣裳,端得是雍容华贵,那张脸上面无表情,仿佛被冰霜冻结。只是,在对上阿蛮的视线后,这座冰山骤然融化,仿若刹那春暖花开。   少司君扬眉,笑吟吟地说道:“阿蛮这是要去哪?”他的视线自阿蛮腰间的腰牌扫过,又道,“石渠阁?”   阿蛮欠身:“是。”   少司君叹了气,像是有些受伤:“阿蛮这么疏远做什么?”他伸手去抓阿蛮的手腕,将人给带了过来,丝毫不在意其余人等的诧异。   阿蛮艰难地与他角力。   ……可恶啊,输了。   没能成功的下场,就是面无表情的人变作了阿蛮。   “石渠阁那地方,什么时候都能去,阿蛮,不若与我去个地方转转,如何?”少司君此时的模样,阿蛮觉得他像是在拿着胡萝卜诱|惑兔子的怪人,“那地方太冷,两个人一起,总会暖和些。”   阿蛮:“……”   你是当背后那么多人都不存在吗?   他现在真的意识到少司君真是个恣意妄为的脾性,在高兴与愤怒间无需任何的停歇,奇思妙想抛出来的瞬间,下一刻定要去做。   正如此刻,少司君一开始并没打算将他带去某处,可正巧遇上了,他便想了。   阿蛮的眼睛对上少司君身后的屠劲松。   刚才少司君说话的时候,这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哪怕很短暂,却也被阿蛮捕捉到。   说明那地方必定重要,最起码在屠劲松这种楚王近侍看来,是阿蛮不该踏足的地方。   屠劲松对上阿蛮的视线,却是微微一笑,朝着他略一躬身。那态度是毕恭毕敬的,就是半点没劝谏的意思。   阿蛮放弃了,恹恹地说:“大王想去哪?”   少司君扶着阿蛮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水牢。”   ……嗯?   …   腐臭难闻的气息,在踏进此处时扑面而来,与那潮湿的水汽一起弥漫上来的,也有怪异的惨叫声。   这处水牢,就在阿蛮猜测的两个前院地点之一。可这并不能让他高兴起来,相反,在踏足这里的那一刻他就在心中不断筛查过往的一切……   少司君发现了?   不可能。   那少司君为何要带阿蛮来这?   阿蛮敛眉,平静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他就那么平静地跟着少司君走到了尽头。   尽头的房间,弥漫着潮气。   过分幽暗的环境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构造,只隐约听到哗啦的水声。   不必楚王吩咐,就有人点了灯。   亮起的灯火,终于叫人看清楚这牢房内的情况。哪怕阿蛮心中有数,可在直面时却还是有些心惊。   这房间应当是下沉构造,有大半的空间是沉于地底,而这部分地方都充满了水。人被吊着胳膊关在这里,便只能忍受水没过胸口的压重。   这里头一共十数人,有两个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余下几个在听到灯火亮起后,因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会不自觉地闪避开刺眼的光。   阿蛮迅速地锁定了最右边那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   他的脸上,有一颗拇指大的黑痣。   只是看了一眼,阿蛮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将全部的心神都停留在了少司君的身上。   “……大王……”水牢中,有人哆嗦着说话,“我是被冤枉的……”   那是一个粗壮大汉。   饶是这样强壮的体魄,在这种阴森潮|湿的环境里待上几天,也是要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   少司君站在阿蛮前头,他看不清楚那人是什么神情,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几分愉悦。   “鲁石,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人废话。”少司君的笑意还未散去,声音已有几分冰凉的叹息,“割了他的舌头。”   原本就守在水牢内的狱卒里有人立刻出列,不知扳动了什么,吊着鲁石的那条绳索就猛地将人拖曳了过来。   哪怕鲁石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了任何力气,待看到那锋锐的匕首时,还是拼命挣扎起来,他嘶吼着:“大王,我为您牵过马,为您杀过人,我是真的冤枉啊大王!”   人被拖到水牢边,胸口狠狠撞上了间隔的墙壁。鲁石能看到楚王的靴子,再仰起头,也能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孤还记得你曾经的英勇……”少司君走到水池边,狠狠踩住鲁石的脑袋,用力将人踩进水里,激烈的挣扎伴随着铁锁的哗啦声,将男人冰凉彻骨的声音衬托得宛如地狱来音,“那你也应当记得,孤最不喜的是什么吧?”   鲁石的脑袋被按进水底,被迫呛进好几口脏水,根本没听清楚少司君说的是什么。   没听到鲁石的回答,少司君勾起个阴鸷的笑容,脚底用力将鲁石挣扎起来的脑袋又踩了下去。   激烈的水声响彻,除此外整座水牢皆是寂静。   鲁石逐渐失去了力气,人也埋在水底,再也抬不起头。   少司君叹了声:“真是可惜。”   那漠然的口味叫人不寒而栗,他在可惜什么?可惜人被弄死了,没能割了他的舌头?   少司君收回动作,扫向水牢里的其他人。   “孤不是来审问你们的。”他的声音是如此平淡,只那吐露出来的话却刻薄到入骨,“只是想替你们寻一些有趣的死法。”   鲁石,只是第一个。   惨叫,嘶吼,求饶。   这样的声音间或在牢狱内响起。   少司君是一个残忍的暴徒,又像是一个乖戾的顽童,直将那些残暴又别出心裁的方式用在了这些人的身上,除却第一个鲁石外,其余的人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到阿蛮离开那个水牢,秋风吹来,刮得他遍体发寒时,他才猛地一惊,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旁观了一场残酷的暴行。   倘若水牢里发生的一切泄露出去,根本无需添砖加瓦,所有人都会认定楚王是个残暴无道的疯子。因为正常人不应当在杀戮与虐待中获得快乐,更不该有那样残忍的疯狂。   他是一头没有善恶之分的恶兽,只凭借着纯粹的好恶与本能释放自己的杀性。   阿蛮隐隐觉察到,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少司君。   属于他残暴、野蛮的一部分。   而至于阿蛮的任务……   哈哈,根本没有完成的必要。   因为那位黑痣大哥已经在水牢里,几乎被少司君片成肉沫了。   正如少司君所言,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嘴里流淌出来的每一个字。   他仅仅只想要他们死。   因为背叛。   这个词,让阿蛮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会叫他联想起自身的处境。   更糟糕的是,他本应当想起的是主人与他,可偏偏阿蛮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自己与少司君。   荒唐。   他们两人的关系,谈何背叛?   可莫名的寒意却渗透进阿蛮的骨髓,让他在这秋风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大多数时候,少司君的居所并不会有什么香味,因为他并不爱熏香。除了偶尔清理血气的时候,殿内的宫人会用香料掩盖外,其余时刻宫人并不敢擅专。   此刻,便有淡淡的冷香浮动,将那腐朽的血气盖住。   少司君刚刚自昭阳殿回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就养成了这样子的习惯,每日里总会有一二次去阿蛮那,未必会做什么,就是盯着他吃饭。   屠劲松和江立华巴不得楚王天天如此。   实在是这位夫人太好使了。   自打他出现后,楚王的吃食问题再也不是老大难,不管吃的再少,都比从前要多得多了。   就像是今日。   刚从昭阳殿回来的楚王心情很是愉悦。   不。   屠劲松在心里修改了自己的词措。   应当说,自阿蛮被大王抢进府中,楚王的心情一直都出乎预料的好。   这位夫人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了楚王的青眼,一次次拒绝,大王却还是一次次往他那里跑。   难道这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奇哉怪哉。   可更为出奇的是楚王对他的态度。   楚王是一头浑然天成的兽。   他的世界与旁人不同,所看的事物更是如此。   能在他身边得用的人,早就习惯了大王随心所欲的做派。哪怕他们这些整日随从左右的太监,对于大王而言,也不过是顺手好用的工具。   因为好用,所以懒得换。   这样的道理或许有几分冷漠刻薄,却也是一桩好事。只要勤勤恳恳,完成自己份内的事,就能在楚王身边站稳脚跟,不必担心会被谁摇尾乞怜的讨好给挤压下去。   这不,屠劲松经营多年,已经牢牢把持住自己的地位。   可正因为他在楚王身边这么多年,这才更加清楚阿蛮的奇特。而今在这世上,能让楚王态度略有不同的人,从前只有太子。   可太子是楚王的亲大兄,阿蛮呢?   方才将人送回昭阳殿的路上,楚王亲自为他披上了衣裳,就因为觉得他冷。   楚王,觉得,他,冷!   当时跟在楚王身后的一干人等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太子殿下冷的时候,楚王也只会叫他滚回去多穿件衣裳呢。   许是屠劲松想得太入神,楚王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   屠劲松一个激灵,忙欠身说道:“奴婢只是想起方才的事,有些入神。”他背后发凉,却不敢有丝毫隐瞒。   是与不是,自有楚王评判。   而他从来都不喜欢虚伪。   “想了什么?”   “奴婢只是在想,大王分明是在意夫人的,为何要到他到水牢去?”屠劲松汗津津地说,“是……是想要警告夫人,莫要逃跑吗?”   “孤警告阿蛮做什么?”听了这话,原本在看密函的少司君抬起头,古怪地笑了起来,“他本就不可能离开。”   那平静的话语底下,是难以掩饰的占有欲。   “大王说得极是。”屠劲松忙说道,“只是这水牢到底不是个好去处……”   更别说那血淋淋的一团糟,不论是谁来看,都会以为楚王是在给个下马威。   “孤的确很中意阿蛮……”少司君慢吞吞地说,丝丝戾气浮现在眼底,漂亮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天真的残忍,“所以才要让他同往。”   ……啊?   哪怕屠劲松在楚王身边这么久,这一瞬间还是没明白大王是怎么想的。正常人要是被这么一出闹得,早就吓破胆了。   少司君却已经不再理会屠劲松,低头在密函上圈了几个名字。   不管阿蛮是女还是男,不管他过去如何,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阿蛮就是阿蛮。   只要是阿蛮,是怎样的阿蛮都可以。   这种疯狂滋生的独占欲正在无来由地攻|城|掠|地,有时还会添砖加瓦,让那暴戾疯狂的大火燃烧得更旺些。   至于为什么,何须在意?   少司君从来都是任意妄为的主儿。   只是少司君也从来不是什么慷慨大方的脾气。   他给出了什么,必会掠夺回更多。   当他将暴戾,残忍,恶劣的一面袒露无遗时,阿蛮自然也该毫无保留地接纳他,不是吗? 第25章   京都落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太子回京。飘扬的大雪将官道都盖得雪白,纷纷扬扬如同鹅毛柳絮,覆盖着前路。   天启帝让百官迎接,上朝时有多加赞誉,足以见得天子对这位储君仍是满意的。   天子是这般作态,底下的人自当顺从。   盛大的宫宴上,太子又得知一个喜讯。   他离京的这段时间里,太子妃身体不适,请了太医一看,已是怀胎三月。   尚在京城的兄弟姐妹们纷纷祝贺太子,将刚刚回京的大兄灌了个半醉。   天启帝高坐其上,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正似个慈父。   宴到半中,天启帝便率先离开,将这热闹的场子交给他们玩闹。皇贵妃最会体贴天子心意,自是陪着皇帝一同离开。   雪夜寂静,靴底踩在雪面上,那细微的沙沙声是仅存的声响。天启帝一身便服,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长辈也无差别,甚至还有几分玩雪的兴味。   皇贵妃长得珠圆玉润,是那种很有福气的容貌,她笑起来的时候,谁都只会觉得可亲温柔。   二人一同前行,就如同寻常夫妻。   “陛下都这般岁数了,还爱玩雪,也不知叫那几个孩子看到了,该笑话了。”她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也没个做长辈的样子。”   天启帝笑眯眯着说:“便是到了七老八十,难不成就能丢了喜欢的东西?”他手里攥着个雪球,扬起来抛甩了几下。   皇贵妃笑着说:“陛下说得也是,妾身看今日太子那般高兴,等麟儿出生,想必也会是个好父亲。”   天启帝:“他是个好儿子,也会是个好父亲。”   “说起来,太子都要有孩子了,楚王却还未娶妻,陛下……”   “哼,不要提那个逆子。”天启帝一听皇贵妃提起楚王就变了脸色,“你这般为他着想,他又何时惦记过你?”   皇贵妃笑了起来:“陛下这话说得,怎能真和孩子计较。”她还要再提起娶妻的事情,只是天启帝根本不愿再听,直接甩袖离开。   皇贵妃身旁的女官不由得说道:“娘娘,陛下一直不喜欢楚王,您又何必提起这桩事?”   原本气氛好得很,眼下又把天子给气走了。   皇贵妃的脸上仍然挂着那柔柔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陛下越是不喜欢楚王,本宫才越得多多惦记着他,好叫陛下能时常想起他。”   天子对太子与楚王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有多喜欢太子,就有多厌恶楚王。太子已经足够受宠,皇贵妃着实不愿意他再多出一个强有力的助手。   只要天启帝仍是不喜楚王,他就永远触及不到兵权,也不可能成为太子真正的臂膀。   皇贵妃想起远在菏泽的福王,笑意不由得更浓。   只是这样的算计,便不必多言。   而那头,看似怒气冲冲回到崇德殿的天启帝倒是没有方才的怒意。娇媚的宫女们上前来伺候着天子沐浴更衣,待舒舒服服折腾过一回后,殿外跪着的人早就淋了满头的雪。   身边得宠的近侍王章轻声细语地说:“陛下,贺邱平在外候了一刻钟。”   天启帝仿佛才想起来这事,睁开半眯着的眼,“让他进来罢。”   得了命令,在外跪着的贺邱平忙站起来,只是跪得有些久了,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还是王章顺手扶了一把,提醒着他脚下小心。   贺邱平拱手谢过王章,而后小心翼翼地入了殿。   再跪下,口称陛下。   “这些日子,可长了什么见闻?”天启帝的眼睛又眯上,身后跪着的宫女正在给他揉着肩膀。   贺邱平低着头,将最近这段时日太子所做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脱离队伍前往祁东,又在庆丰山出事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这件事在回朝前,太子就已经在折子中说过一遍,只是一笔带过,并未说得详细。而现在贺邱平倒是仔仔细细将其中的内容都掰开揉碎,说得清楚。   “……庆丰山一事……这才多耽搁了几日。”   “走蛟?”天启帝掀开眼皮,像是有些疑窦,边上站着的王章立刻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陛下,先前尤又锋送来的折子里,正提过此事。”   天启帝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倒是连这点事都记不住。”   这般言论,其他人都不敢接。唯独王章顺着天子的话说了几句,反倒将人说得开怀。   底下跪着的贺邱平着实羡慕王章的口才,怪不得他能这般受宠。   “那么,这一路都很是顺利?”   贺邱平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在离开祁东前,太子和楚王似乎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哈哈,这两人也有闹矛盾的时刻?”天启帝像是得了什么笑话,摇着头,“寡人可不信。”   贺邱平于是将那争吵娓娓道来,只是背上发凉,根本不敢抬起头。   天启帝听完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笑了声,就随手让贺邱平下去了。   崇德殿一时间寂静下来,天启帝半合着眼,仿若在想着什么。   倏地,他拽过身后宫女的手腕,将其狠狠往地上一退,厉声骂了起来:“当真是个狐媚子,伺候人都不懂得伺候,谁选进来的?”   那宫女吓得浑身直哆嗦,王章连忙上前轻声说:“陛下,这后进的宫女不得用,还是叫奴婢来伺候您吧?”   天启帝冷声道:“拖下去剁了她的手。”   王章心中不忍,却是不敢再拦。那宫女只哭叫了两声,就被人拖了下去。   天子不过是心中不顺,借着由头发火罢了。果然,在惩处了那宫女后,天启帝并没有平复,眉间的怒气上涌,声音带着几分阴狠:“好呀,寡人这两个好儿子,倒是会折过来算计!”   王章低头,不敢再言。   这几年皇宫里都知道,太子跟前有两件事是决不能提起的。   一件关乎皇后。   而另一件,自然就是楚王。   天启帝和楚王的关系说是父子,更像是仇人。谁都知道,这么多个孩子里,天子最不喜的就是排行老七的少司君。   不仅是逢年过节的赏赐是最次一等,在将他分封出去后,这几年也唯有太后生辰时曾回来一趟。偏偏就是这么一回,楚王还差点出事。   当时天启帝对这件事的草草了事,谁都看在眼底。   王章有时都会觉得,天启帝是恨不得楚王死。   “王章,你说太子特地去祁东,当真只是为了看他的好七弟吗?”   “陛下,太子待手足一贯宽厚,特特去祁东,应当也只是顺路而为。”   “哈哈哈哈……”   听了王章的话,天启帝大笑出声,听起来仿佛是被逗笑了。   “王章呀,这话你说得出来,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王章到底是跟在天启帝身边多年的老人,听得天启帝这般大笑,深知皇帝已是盛怒,忙躬身说道:“奴婢只是不愿陛下为了这等琐事烦心,到底是陛下仁厚,才会为了楚王这般顽劣而伤心。”   “是啊,你说寡人在他出生那时,怎就没能掐死他呢?”天启帝喃喃,声音里是森森的杀意。   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少司君活下来,又或者,当初就不该让他回到封地……给了他肆意滋长的机会。   天启帝已经不知第几次盘旋着这个念头。   他老了。   若是太子继位,以他的性子,肯定会任由少司君妄为,别说削藩,反倒有可能将少司君滋养成一头怪物。   可不让太子继位?   往下细数,天启帝却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得他心意的皇子。   怎么偏偏他俩是兄弟?   天启帝发作一番后,为了安抚天子的情绪,王章连忙让人端来善肉。   这是皇帝的习惯。   每到睡前,都必定要吃一口善肉。   这善肉是御膳房专人制作,香甜美味。   宫里头,也只有皇帝能用。   吃罢善肉,天启帝到底歇下。   许是睡前勃然大怒,让天启帝久违地梦到了许久前的事。   那时,皇后尚未去世。   天启帝和皇后的感情一贯不错,就算宫中还有其他的妃嫔,可天子一直都命其他人吃避子汤,直到皇后顺利生下皇长子后方才撤了这汤药。   皇长子是天启帝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最为受宠的儿子。   不到五岁,天启帝就下令封其为太子,而同年,皇七子出生。   这一年对皇后而言,可谓双喜临门。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小儿子,天启帝一直喜欢不起来。只是在面上,他都当做一视同仁,并未表露出来。   渐渐的,皇宫中有了许多好颜色,哪怕皇后再大度,有时也不免有些难过。   就在这时的某个夜晚,天启帝在睡梦中感到窒息,挣扎着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就站在床头。   天启帝嗬嗬出声,惊动了床上一同歇下的庶妃与外头伺候的王章等人。   等到灯火亮起,众人惊骇地发现天启帝的脖子上勒着一段白布。布条的一段缠绕在床柱上,竟是一个巧妙的机关。   而这一切,却是年幼的少司君一手策划的。   当皇后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挣脱开来的天启帝朝着少司君狠狠抽了一巴掌。那迅速肿起的巴掌印与吐出来的血,足以见得天子多么暴怒。   可小小的幼童似乎感觉不到痛,如白玉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纯粹的空白。   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   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天启帝。   而那一瞬,感到彻骨恐惧的人,却是成了天启帝自己。   在那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冲击下,天启帝抽出了侍卫的佩剑,当即就要杀了少司君。   皇后被吓到了,却还是拦在天启帝与少司君中间。她抱住小小的少司君,声音里尽是不解与悲痛:“我儿,你怎会犯下如此大罪?那可是你的父亲呀!”   少司君听到皇后的声音,总算有了几分鲜活的情绪。他的小脑袋动了动,先是看着皇后带着泪痕的眼睛,而后看向天启帝。   “他让母后伤心,杀了他,母后就不会伤心了。”   多么荒谬。   何其疯狂的念头!   皇后听了少司君的话,险些没晕过去。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抓着幼童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可他是你的父亲……”   “辛苦将我生下者,是母后,父亲付出了什么?”小孩困惑地蹙眉,这或许是他第一个表情,“他也不喜欢我。”   天启帝一惊,持剑的动作微僵,就听到皇后慌忙地说:“不许胡言,陛下怎会不喜欢你,你……”   “因为我与父亲,是同类呀。”   脆生生的,冰冷的,近乎彻骨的童声响起,是那么天真,也是无比的冷酷。   浑似一头天真又残忍的幼兽。   而那句话竟似有回声,不断在天启帝的耳边回荡,仿佛此生最恐惧的根源都被彻底戳穿!   天启帝惊醒,捂着狂跳的心口浑身大汗,满脸虚汗的他露出狰狞的表情,终于是拿定了主意。   同样的天幕下,同样的深夜里。   有人醒了又睡,也有人直到子时三更,都不曾歇下。   菏泽,富饶之土。   这是属于福王的封地。   福王的声名威望比起楚王可是要好上许多,他不仅贤名远扬,待封地内的百姓更是仁厚。   在菏泽,百姓眼中多有福王,却无遥远之外的君王。   福王府的书房,正是灯火通明。   上座者,正是一位圆脸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左右两侧,正有数位幕僚作陪,左手边为首第一个人正在说话。   “……传回的消息,当是顺利……楚王府……”   他如是如是说着,书房内众人也听得仔细。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   “只是楚王谨慎,哪怕善后了当,以其老奸巨猾,应当也还是会怀疑到大王身上。”   “楚王的怀疑,又有何用?”对面那人摇头晃脑,“他手中无兵也无权,只剩下那千余守军,诸王中,也就只有他最为不堪。”   先前那人皱了皱眉,沉声道:“以你这般,难道想说大王之戒备,是无用之举?”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福王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笑吟吟地说,“孤知道诸位都是一心一意辅佐,不必为这等小事争执。”   说完,他又看向第一人。   “康野,以你之见,这祁东传回的消息,有几分可信?”   康野恭敬地说:“约有八成。”   如此,福王便叹了口气。   “祁东如此戒备,那原先的计划便暂且停下。”   方才说话的第二人不免开口:“大王,何不乘胜追击?”   便有人驳斥他的话:“先前打草惊蛇又不能成,此刻正是楚王戒备之时,如何能再妄动?”   这些谋士又你来我往说了半晌,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期间福王只是笑眯眯听着,而后待他们又有火气时,便出声打断他们,除了康野外的人等,全都叫退下。   待书房内只剩下福王与康野时,康野无端叹了口气。   “我虽知大王留下包耀另有缘由,可这人着实粗笨不堪,不当大用。”   福王:“包耀是个草包,可他父亲手中却有兵权。留着罢,以后总用得上。”   康野低头应是。   福王又道:“十八可还传回来什么消息?”   康野:“自庆丰山事件后,祁东戒备森严,消息传递甚是艰难。最后一道消息,还是半月前收到的楚王府布防图。”   福王笑了起来:“十八总是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康野微微皱眉,低声说:“大王,如果单单十八也便罢了,可还有十三……”   十三与十八交好,这不是一件秘密。   福王笑着说:“康野,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十八会背叛我?”   康野低头:“不敢。”   福王:“你可知道,为何当初孤非要除掉那些人?”   康野面露困惑,试探着说:“难道大王是故意趁着这个时候……”   “康野,孤豢养这些死士,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滋生出无用的情感。”福王轻慢地挥了挥手,就像是在弹走不知趣的小虫,“十八应当清楚自己的本分。”   这不过是一个趁机而为的警告。   死士的心中应当只有主上,只有任务才是,哪能容得了多余的情绪?   康野无奈:”您也不怕将刀摧折了。”   康野身为暗楼提刑,里面的人多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若是轻易折断,他到底也是会心疼的。   福王笑吟吟着说:“你我的眼光,从来是不出错的。”   话罢,他们转而说起楚王,说起大计,方才那些不过是随口的杂谈,本也不是多么重要。   康野轻声:“前几月,自京中就陆陆续续传回消息,天子似乎有意削藩。”   福王的神情稍冷了些:“父亲为了太子大兄,可真是苦心孤诣。”   自上往下数,此朝不过三代,分封的王爷数量尚且不多。只是时间到底有些久,便叫封土上的百姓只知王而不知皇。   天启帝是个性格强硬的皇帝,能真正和他别苗头的人不多,除却逝去的皇后外,也就只有几个寥寥老臣。   而今皇帝打算让性格宽和的太子继位,那在他登基前,就必定要为他谋划些什么。   倘若天启帝真打算削藩……   福王垂眸,那他们计划的方向,就该变一变了。毕竟从前,福王可真的没想过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东宫做些什么。   当——   隐隐约约,是更夫在敲击的声响。   福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康野,康野心下了然,躬身行礼。   …   初雪过后,祁东的雪一日比一日大,晨起要是不早些将雪扫净,有些地方甚至连门都推不开。   阿蛮醒来的时候,正隐约听到外头清扫的声响。其实动作很细微,只是他耳力敏锐,这才听得清楚。   屋内很是昏暗,只有浅浅的一层薄光。他下意识卷了卷被褥,岂料这轻微的动作,换来了一个难以挣脱的拥抱。   阿蛮一惊,这才想起来,昨夜少司君是在他这里歇下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司君总是来昭阳殿与他一起吃饭,极其偶尔的时候,也会在这留宿。   当然,那吃饭是真的吃饭。   不是吃阿蛮的那种吃。   少司君的克制力强悍到非人的地步,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根本没泄露出分毫怪异的举动,除却与阿蛮过分靠近时,尤其是三步内的距离,他才能觉察到少司君的偏执专注。   有时候,少司君的视线会停留在阿蛮的喉结,而后是唇,再然后是……   阿蛮拍了自己一巴掌,免得再胡思乱想。他这一动,被窝里的热气就泄露了出去。   阿蛮的肩膀处有毛绒绒的触感蹭了蹭,少司君将脑袋往下一滑,紧接着压在了阿蛮的胸口上,“……再睡一会。”   那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   阿蛮没有劝少司君早起。   这楚王府是少司君说了算,他不想早起,还能有谁逼着他起来吗?   ……更何况,阿蛮也不想起。   冬天到底是冷,能多贪图些温暖,自然是想多眯一会。   只是事不遂人愿,正当阿蛮半睡半醒时,胃莫名抽痛了一瞬。他猛地睁开了眼,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   不祥的预感翻涌上来。   很快,这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安分了好些天的胃痛卷土重来,一阵阵的抽痛让阿蛮额头布满薄汗。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再长长吐了出来,期间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他擅长忍耐。   忍痛,也不在话下。   等到少司君终于起身的时候,阿蛮甚至还跟着坐起来,伸手去抓放在床边的衣物。   他刚伸手,少司君就自他背后覆盖下来,顺着阿蛮的胳膊去取衣裳,将两人的一并拿到床上。   这近乎一个拥抱。   阿蛮的呼吸急促了会,不多时又平复下,“大王,你……”   “阿蛮很热?”少司君冷不丁打断了他的话头,黑透的眼眸抬起时,根本没有半点刚醒时的朦胧,“你的额头,都冒汗了。”   北房的屋舍,自然是通有火地。   少司君朝着他伸手,阿蛮下意识后退,避开了那动作。   这是本能的避让。   少司君的眼眸微凉,欺身靠近,额头顺势抵在了阿蛮的额前。这动作快得惊人,阿蛮也没料到少司君会这么做。   那都是疼出来的虚汗,自是冰凉凉的。   少司君的脸庞骤然一沉,他阴森地瞪了眼阿蛮,将人用被褥一卷,整个都包裹在了里面。   阿蛮被卷得头晕,急急说道:“大王,你在做什么?”   少司君却是不理他,自顾自下了床,将外头守着的屠劲松等人叫了进来,很快,王府内的太医就被请了过来。   这时候,阿蛮已经被少司君逼问出了哪里不舒服。   太医刚一进门,就瞥见楚王冷硬的表情,与一条被卷起来的病人。   病人呆呆地被卷着,想挣扎都不得行。   “……大王总得让我伸条胳膊出来,才好让太医诊脉。”阿蛮没料到少司君会那么生气,嗫嗫地说,“也没有那么痛的。”   少司君冷漠地扫了他一眼,阿蛮缩得更小,选择闭嘴。   男人捏了捏眉心,到底是将阿蛮的胳膊抽出来,太医也不敢多问,就着这奇怪的姿势给阿蛮诊脉。   其实都不必太医来,阿蛮也大致清楚是老毛病犯了。   等太医诊断结束后,拽了一通云里雾里的医理,最终断定阿蛮不仅要吃药,还得食补。   说是那胃病是陈年旧疾,若不好生医治,时常会发作。   阿蛮听得进去,却不怎么在意。   胃痛是难捱,但也死不了人。   太医提出来的一连串细则过于琐碎,令人听了都有些退怯。   少司君扫了眼阿蛮,让人传了“三紫”来答话。   “阿蛮为何会有胃痛的毛病?”   阿蛮:“大王想知道,直接问我便是,何须问她?”   少司君冷嗤一声,声音冰凉:“因为我不想听你说话。”   阿蛮微愣,少司君这是……生气了?   “三紫”低头:“回大王,夫人这胃病是从前落下的。年纪小的时候风餐露宿,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饭,能吃的时候,便又多吃了些……”   “三紫”对阿蛮可算是知根知底,少司君问出来,为了不叫他看出来虚假,便也据实回话。   阿蛮有些坐立不安。   人会有胃病,左不过是不能按时进食,或是吃多了,吃少了。以前他们训练的时候,只有少数的胜者才能获得食物,其他都需要忍饥挨饿。   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自然会狼吞虎咽。   久之,便容易折腾出毛病。   阿蛮不过是在这些人中,症状更更为显些。   少司君听了“三紫”的话,冰凉的视线落在阿蛮的身上。只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很难看得出来他的情绪。   冷不丁的,阿蛮听到少司君开口。   “往后昭阳殿的份例都与孤一道,待阿蛮什么时候养好了胃,再单独吃食。”   ……完了。   之前一日两餐,少司君都少说一餐要在一处,现在份例都在一起,岂不是天天都要在少司君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这对阿蛮来说,很不方便。   “大王,我觉得……”   “阿蛮再言,便直接与孤一块住罢。”   阿蛮选择闭嘴。   听听这“孤”的自称,想来少司君已经很不高兴。   等太医开完了药方,带人下去煎药时,少司君开口让厨房重新做过膳食,将那些胃痛的人不该吃的都剔除出去。   阿蛮安静地听着少司君吩咐完,深深吸了口气。   “大王,”虽然他已经不想听到自己说话,可是阿蛮还是开口,他迎着少司君看来的眼神,飞快地说下去,“……多谢关心,我会,我会认真吃药的。”   阿蛮是觉得有些麻烦,可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关心?”少司君扬眉,将这个词又咀嚼了一遍,“阿蛮觉得,我是在关心你?”   “……对?大王要我吃药,食补,强迫我与你一起方便盯着……”阿蛮慢吞吞地说,“我不知大王的想法,可从这些举止而言,这就是关心。”   少司君若有所思,忽而那种冷冰冰的表情散去,他迈步走到阿蛮的跟前,手指拂过他的额发,掌心盖住了额头。   阿蛮有点想笑。   他觉得少司君这动作有点像是方才被他拒绝过,所以现在一定要讨回来般,执拗地要个摸摸。   摸完了,少司君看起来消气了。   于是,他将阿蛮又抱了起来。   “大王!”   少司君不听阿蛮叨叨,将人抱到软榻那头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蛮的小腹上方。   “痛,为何不说?”少司君不疾不徐地说,“王府还能缺了你几帖药?”   阿蛮蹙眉,过了一会才慢慢说:“以前没有生病的余地,都是靠自己忍过去。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入府后,疼过几次?”   “一次。”   “嗯?”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鼻腔透出几分轻柔的笑意,却直叫阿蛮打了个寒颤。   “……算上今天,两次。”   少司君抬手拍了拍阿蛮的头顶,漫不经心地说:“往后再瞒我,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阿蛮了。”   阿蛮心微沉,却看到少司君坐了下来,朝着他伸手。   他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少司君的眼神钉在原地,颇有种他敢退就要他好看的邪气。阿蛮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司君伸手揉了揉他的肚子。   “是这里疼?”   “……要再上面点。”   少司君颔首,将阿蛮抱着放在自己□□,随手扯开他的腰带往里面探手。   那自然得过分的动作叫阿蛮沉默,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少司君认认真真的揉肚下,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方才太医说过的缓解办法之一,只是阿蛮没想过少司君会主动这么做。   他的肚子还在一抽一抽地疼,少司君的掌心很暖,几经调整后按揉的动作适中,不多时,阿蛮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好些了。   少司君长手长脚,将阿蛮整个包笼在自己怀中,皮肤相贴处不断用暖意传递而来,叫阿蛮的眼皮子直往下耷拉。   揉着揉着,阿蛮竟是睡着了。   当少司君感觉到怀里的脑袋往右一歪,沉沉压在他的胳膊上时,他有那么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阿蛮的呼吸很轻,也很悠长。   脸上没几两肉,身上也是,摸着只能感觉到骨头。   他有些偏瘦。   端看他平日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背负着长手长脚的少司君走了整整一夜。   阿蛮仿佛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   对痛苦,对麻烦。   少司君抬手,再度抚上阿蛮的额头。   那处不再是布满湿凉,终于多出了少许温度。   阿蛮说,少司君方才的言行是关心。   那关心便是一种,不希望阿蛮死掉的情绪。   他的手指顺着往下,抚过阿蛮的脸。   阿蛮看起来很好养。   却也很难养。   是个呆子。是颗石头。   痛了也不知道叫唤,难受也学不会求救。   少司君蹙眉,如果不希望阿蛮死,是关心;那现在这种奇怪的酸涩感,又是什么意思?   可惜母后已经不在了。   她总会告诉少司君这代表的意义。   少司君收紧胳膊,介乎是拥抱与禁锢,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囚牢。他低下头,在阿蛮的肩膀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阿蛮生病的时候,就连味道都在发苦。   他舔了舔阿蛮的脸像是在确认,而后露出凶恶不满的眼神,少司君不喜欢这种苦味。   那是与眼泪不一样的苦。   苦得令舌头都厌恶。   阿蛮一觉醒来,也不知道少司君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还真的把他打包带回了正殿。   阿蛮说不想去,少司君也不说话,就用他那张漂亮的脸蛋直勾勾地看着他,时不时眨了眨眼,那睫毛微微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主儿吃了多少委屈。   ……不对,阿蛮,你有问题。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少司君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怎么会觉得那是委屈?   ……那明明是陷阱!   阿蛮的理智在疯狂地提醒着他,可是那拒绝的话到了喉咙,多少有些挤不出来。   少司君轻快地笑了起来,“阿蛮什么都不说,那自然是答应了。”   这是不合理的!   阿蛮在心里呐喊。   正殿大得很,东西阁占地面积甚广,阿蛮住在西阁,那处偏殿很是静谧,很适合休息发呆。   被打包带去正殿的生活,和在昭阳殿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只是到了吃饭的时辰,少司君都会来陪他。   阿蛮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几天后才开始逐渐习惯。   可再是习以为常,当他看着少司君穿着一身明显是窄袖衣袍自外头归来时,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少司君顺手揉了把阿蛮的头发,便先去更换衣裳。   阿蛮望着殿门口,而后看向今日跟在少司君身旁的屠劲松。   “大王今日是外出去跑马吗?”   屠劲松欠身说道:“回夫人,今日大王带人去了武场,也跑了几圈马。”   阿蛮沉默了会:“大王不必特地赶回来的。”   屠劲松笑了起来:“夫人可不能这么说,大王平时胃口都不大好,只有与夫人在一起时,方才能多吃几口呀。”   阿蛮:“……”   这是拿他当下饭的配菜呢。   等少司君换完衣裳回来后,他提也不提自己特地赶回来的事,反倒拿那双锐利的眼上下打量着他,颇有一种要把阿蛮剖得彻底的错觉。   阿蛮:“大王每次回来,都要这么检查吗?”   “因为阿蛮是一颗石头。”少司君说着稀奇古怪的话,“还是得亲自检查为妙。”   阿蛮觉得有趣,缓缓笑了起来。   “那大王在石头里,看出了什么?”   少司君抬手抚摸着阿蛮的侧脸,忽而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看出来,阿蛮也喜欢我笑。” 第26章   “夫人,该吃药了。”   午觉醒来,阿蛮就听到“三紫”这么说,他幽幽地望了眼“三紫”,坐起来醒了会神,就开始灌药。   待吃完后,阿蛮还有些困顿,就留了“三紫”说话,其余人等都退了出去。   阿蛮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将“三紫”给拽了下来,一同坐在身边,慢吞吞地说:“有话要说?”   他俩熟悉得很,十三光是一个眼神,阿蛮就知道他心里有事。   被拽下来的十三无奈地拉了拉自己的衣物,对阿蛮说道:“收到楼内的消息,说是除了先前的任务,其他的一概按兵不动。”   阿蛮:“便是想动,也动不得。”   现在就在少司君的眼皮子底下,要是真的想乱来,除非自寻死路。   听到这话,十三不由得细细打量起阿蛮的模样,他伸手戳了戳阿蛮的脸:“你最近脸上都有了血气。”   阿蛮:“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每日还有那么多的苦药要吃,没有也能憋出有。”   听到这话,十三笑了起来,淡淡地说:“楚王很喜欢你。”   听到这话,阿蛮没忍住起了鸡皮疙瘩,嘀咕着说:“你这话和二十七说得一模一样。”   “二十七的性格是不好,但她那个人很敏锐。”十三说道,“她也没说错。”   阿蛮沉默地掐了掐眉心,半晌后才说道:“楚王待我的确有几分喜欢。”   不论是那些有意无意的放纵,还是轻描淡写带过的偏执,都足以证明少司君对阿蛮是很在意的。   这份在意,在他被带到正殿后,攀升到了巅峰。   少司君每日都会来见他。   如果单纯只为了进食,那他却没碰过阿蛮。若不是,哪还有什么可以解释?   许多时候,少司君所表露出来的更近乎兽类的亲昵,那种模糊界限的距离感撩拨着暧|昧的气氛,只是少司君是真的喜欢他吗?   “我有些担心。”十三直言不讳,“你不可能在楚王府呆一辈子,若是……”   “你怎能知道不会呢?”阿蛮忽而打断了十三的话,“潜伏卧底的事,本也没有时间期限。”   听了阿蛮这话,十三微愣。   他微微蹙眉,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跟着沉下来。   阿蛮伸手去揉他的眉心,平静地说:“十三,我们只是刀,刀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可是……”刚说了两个字,十三就住了口。   他清楚阿蛮说得没错。   “你这般担心我,怎么没想想你自己。”阿蛮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可是入了局,要是一直被困在这里,对你来说才是真的麻烦。”   阿蛮的身份已经算是走了明路,可“三紫”还是个女的呢。   “要不是你学不会,怎可能会被发现。”十三掐住阿蛮的脸,“我可用不上那些束缚。”   他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阿蛮瘪嘴:“我又没有那样的天赋。”   这对于阿蛮和十三来说,算是极其难得的安稳日子。   不需要思考任务,只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按兵不动,每天生活也是富足,再是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这日,冬雪连绵。   楚王冒雪归来,已是入了夜。   阍室的人牵走了坐骑,少司君大步朝着王府内走,那一身肃杀之气到了内府,倒是缓和了下来。   正殿内江立华迎了上来,恭敬地欠身:“大王,夫人正在等您。”   少司君微微蹙眉,转而看向西边:“不是传话回来,让他先吃的吗?”   江立华苦笑:“夫人说了要等您回来后再说。”   于是,阿蛮就收获了一头不高兴的兽。   正在看书的阿蛮听到脚步声,方才抬起头,就被少司君给抄起来。猝不及防越过肩膀,正对上江立华的视线。   那位大监朝着阿蛮一笑,迅速低头带着人离开。   阿蛮:“……”   少司君身边这些人,别的不说,也太会看眼色了。   阿蛮趴在少司君的肩膀上,无奈抱住了他的头,“大王不先去换一身衣裳?”   这肩上还有些雪。   阿蛮顺手将少司君头顶落下的碎雪也拍了拍。   “怎么不按时吃饭?”少司君将人按在桌边,拽了拽他的头发,“说了不要等。”   阿蛮摸了摸鼻子:“下午吃了些糕点,不太饿。”   少司君蹙眉,低头在阿蛮的脸上舔了舔,像是满意了那个味道,方才轻哼了声。   阿蛮:“怎么每次都这样?”   他擦了擦脸上的痕迹,不知少司君这个坏习惯是什么养成的,只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尝尝味道。”   阿蛮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少司君塞了一口饭,不得已只能先解决眼前的膳食。   待吃饱喝足,比往常要晚了许多。   阿蛮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下意识看向正靠坐在软榻上看着文书的少司君,他那慵懒随意得就像这是自己的地盘。   阿蛮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笑了,也是,这地盘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大王不回去休息吗?”   “赶我走?”   “平时这个时候,您已经回去了。”阿蛮缓步走到窗前,稍微推开了窗,外头的寒风刮进来,“只是担心误了时辰。”   “时辰?”   少司君像是被阿蛮说的话勾起了兴趣,顺手将文书丢到一旁,迈步走到阿蛮的身后。   “谁与你说了些什么?”   阿蛮狐疑地看向少司君,歪着头问:“有人与你说了?”   “我一回来便到你这,倒是没来得及听。”少司君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确会让人盯着这边的想法,“所以,是谁?”   阿蛮简单地总结了下午一场小小的会晤。   午后醒来与十三说了会话,阿蛮心中有些烦闷,便带着人去外走走。   这一走,就不免走出事情来。   上次在花园中遇到那位柳侍君给阿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看到乌泱泱的一堆人时,便主动选择了避让。   只是这一回的两位,倒是比柳侍君还要坚持,硬是将阿蛮给拦了下来。   平心而论,阿蛮觉得她们都很有意思,能被指派给皇室中人的姑娘们总是有独特之处。就连说话,她们也是温温柔柔,不带有任何的威压。   她们来找阿蛮,倒也没有别的事情。   只是在暗示雨露均沾。   “阿蛮觉得她们很好?”问出了起因经过的少司君如是说,“所以,你更喜欢谁?”   阿蛮挑眉:“那是大王的夫人。”   他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少司君这是哪来的胡话?   “既是不喜欢的人,她们说的话,你又何必在意?”少司君漫不经心地拽着阿蛮的头发,力道却是不大,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扯着,“与阿蛮又有何干系?”   阿蛮无奈地说:“这的确是与我没有干系,只是……”   “只是刚好让你撞见了,她们看着楚楚可怜,所以你便顺手帮了。”少司君阴郁地说,话到此处,还用力拽了一下,“你这人真是奇怪。”   阿蛮嘶了声,试图抢回自己的头发。   “我哪里奇怪?要说奇怪的人,不该是大王吗?”   “阿蛮很多事都不想掺和,可要是事情闹到你面前来,你却没办法真的袖手旁观。”少司君不肯松开手里的那一小搓头发,于是他们开始角力,“你这样的性格,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阿蛮角力失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发落入敌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吃多苦头,自然就知道审时度势。”   “那想必阿蛮被我养得很好。”少司君的手指绕着阿蛮的头发,缠了一圈又一圈,“方才会这么大度,想把我往外推。”   别说是审时度势,都会和他闹了。   可少司君也没有不高兴,反倒觉得这样的阿蛮很好。   阿蛮深吸了一口气,他让楚王早些回去,顶多只是想多些空余的时间,免得这人大多数时间泡在他这里,惹来许多麻烦。   哪有少司君说的那么复杂?   阿蛮的头发被少司君弄得毛毛躁躁的,这里冒出来一缕,那里突出来一段。要是将一面镜子放在阿蛮跟前,好一个爆炸狮子头。   少司君看着自己弄出来的杰作,忽而起了兴,抓着阿蛮的手腕往殿内走,至于妆台前,将人一把按坐在了前头。   少司君:“我为阿蛮梳头。”   阿蛮迟疑:“……您会吗?”   “只是梳个头发,有什么会不会的?”少司君扬眉,拿起了一把梳子,“不就是……”   啊!   阿蛮这下是真没忍住,哎呀了声。   他就感觉少司君的身体貌似僵硬了一瞬,而后两只手都郑重地落在了他的头上摸了摸。   “……打结的头发,不能就这么梳的。”阿蛮幽幽补上后半句。   方才两人争夺头发,早就将底下散乱的发丝弄得毛毛躁躁打成团,本来要梳开就很麻烦,更何况是少司君这种豪放派。   “我自己来便是。”话罢,阿蛮就要接过少司君手里的梳子,岂料少司君往后避开,一手按在了他的肩膀,“我来。”   阿蛮无奈,只得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少司君的执拗,这时候和他争也没用,便任由着他去。   于是少司君抓着阿蛮那把头发,开始了第二次的尝试。   在头发间或嘎吱的奇怪声响里,阿蛮半眯着眼,倒是有些困顿。这次少司君的动作很小心,虽然偶尔有些刺痛,可那也算不得什么问题。   “阿蛮今日看到她们,是什么感觉?”   “……有点倒霉。”阿蛮实话实说,“总感觉有些尴尬。”   “为何?”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阿蛮吐气,“若是不喜欢她们,大王当初何必留在府中?”   “她们有所求,我也有所求。”少司君平静地说,“能多安稳几年。”   阿蛮睁开眼刚想说话,就见眼前放了好大一个铜镜,他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也看到了镜子里的少司君。   那毛绒绒的头发已经被打理得差不多,少司君正持梳往下顺。阿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才找回自己原来的话头。   “……大王是不喜欢女人?”   “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在哪里?”少司君抬眼,两人的视线在镜中对上,“阿蛮应当知道,于我并无差别。”   是呀,在少司君眼中,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或许就是可以当做食物,与不能当做食物的偏差。   “那往后要找到一个大王感兴趣的人,怕是要花费许多时间……”   “何必再找。”少司君将梳子放下,信手抚摸着阿蛮那被理顺的长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阿蛮歪了歪头,有些无奈地说:“这应当算是找到了合口的食物?”   “阿蛮是这么觉得自己的?”少司君像是觉得有趣,缓缓自身后抱住阿蛮,手指触到他的喉咙,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或许再多一些?”   少司君将头颅压在阿蛮的肩膀上,哎呀呀地叹息了声,“我还以为,阿蛮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呢。”   阿蛮心口微跳,勉强笑着:“大王整日将喜欢挂在嘴上……”   “可不喜欢的东西,也从来不可能出现在我嘴边。”少司君停在喉咙的手指微微用力,让阿蛮感觉到少许窒息,“难道这么多日来,阿蛮都觉得我只是在喜欢一只食物?”   阿蛮沉默,有些时候事实并非他所想,却也是他故意这么以为。   因为一旦真的意识到,那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是觉得……”阿蛮深吸一口气,“有些太荒唐。”   “何为荒唐?”那话就像是游走的毒蛇,摇曳着爬上阿蛮的身躯,“是不知阿蛮目的,不知阿蛮来处,不知阿蛮身份的荒唐?”   少司君每说一句,阿蛮的呼吸就越发轻,那是近乎本能的戒备。   湿腻的触感擦过阿蛮的耳后,少司君兴味盎然地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关系呢?”   少司君感兴趣的是阿蛮。   只要是阿蛮这个人,不论他是什么模样,是什么来历。   只要阿蛮是阿蛮就够了。   阿蛮的嘴唇微颤:“大王真是个疯子。”   少司君朗声大笑,一口咬上阿蛮的脖子,利齿微微用力,那细腻的皮肉就在齿间颤栗。   “阿蛮再骂几句,真好听。”   那含糊不清的声响伴随着低笑,将人卷入了迷茫的前路。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这场谈话的影响,这一夜少司君说什么都不走,倒说是要给阿蛮暖床。   殿内暖和得很,哪里需要有人暖床?而且楚王来给他暖床,这样的话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   阿蛮扒拉着床柱不肯上床,愣是被少司君叼着后脖颈给拖上去了。   两人在床上混战一团,就跟两头龇牙咧嘴的兽般,最后少司君凭借着长手长脚将阿蛮压在身下,以胜利者的姿态开始啃他。   阿蛮仰头被他亲得乱躲,少司君便撑在他的上方用双臂固定着他的脑袋,让他连钻都没地方钻。   炙热的呼吸纠缠着,阿蛮差点没喘过气来,到底没忍住踹了一脚少司君,却还是没能把人掀开。   少司君黏糊糊地含着阿蛮的舌头,那黏腻的声响叫阿蛮头皮发麻,两手胡乱推搡着男人的肩膀,却是没意识到自己发出多奇怪的声音。   少司君眨了眨眼,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阿蛮的模样。   好看呢。   尤其是他羞耻得满脸通红的时候。   阿蛮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两人定定地对视了一眼,阿蛮在恢复理智的那瞬间试图曲起膝盖将人顶开,大概是巧劲用错了方向,忽而蹭到别的地方去。   少司君自鼻腔哼出来一声软音,让阿蛮瞬间僵住。   ……好像蹭到不该蹭的地方了。   他颤巍巍地抬起头,就见少司君拧着眉,眉梢有着难得的焦躁。   难道刚才不小心弄疼了?   阿蛮心下惴惴,他是清楚那地方要是真的……会是多么的疼,毕竟他也曾经痛下狠手。   “……大王让我看看?”阿蛮犹豫着,还是开口问,“我不是故意……”   “阿蛮……”少司君低头,侧过脑袋蹭了蹭他,带着热气的唇舌含|住了阿蛮的耳朵,“你再多蹭几下试试?”   耳朵被含着说话,酥|麻的感觉自脊椎蹿升到天灵感,阿蛮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脊椎骨一颤一颤的。   “……无耻,”他喃喃,“我还以为……”   “以为弄疼我了?”   少司君在阿蛮耳边笑,那种带着气声的笑意让他实在是忍不了,两人又开始在被窝里混战成一团。   阿蛮再次落败。   “……长得高大真好用。”他被压在底下嘀嘀咕咕,听起来有些不大高兴,“好重……”   少司君怡然自得地压在阿蛮身上,笑吟吟地说:“是呀,谁让我长得比阿蛮高大些呢,刚好能够将你抱得满怀。”   阿蛮打了个哆嗦,将少司君这话定义为恶心。他挣了挣手腕,发现还是没办法挣开后,所以埋头趴在了床上,声音透过被褥含含糊糊地传出来:“你那什么……想弄的话自己来。”   少司君咬住阿蛮的后脖颈,委屈地说:“先前我可是帮了阿蛮许多,怎么轮到我,阿蛮就不懂得礼尚往来了?”   方才还像只鸵鸟扎根在被褥里的阿蛮听到这话,到底是拔出脑袋,幽幽地说:“您觉得那是帮吗?”   有人那么拔蛇助长吗?   少司君大言不惭:“自是帮忙,为了叫它起来,我可是用尽了办法……”   阿蛮咬牙:“它起不来是有原因的!”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连着泄吧!   少司君自成一个世界,自有一套逻辑,当他这般认定的时候,那就是有一万头牛都没办法将人拉回来。   阿蛮到底是给他帮了一回。   帮得他那叫一个痛苦,那叫一个绝望。   首先,阿蛮自己也是个寡欲的人。   他的技巧也没好到哪里去。   其次,少司君他有病。   阿蛮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   那玩意怎么就是不愿意吐出来呢!   少司君低喘着气,在阿蛮的耳边嘲笑他活烂,听到这话,一股无名火朝着阿蛮的脑门直冒。   少司君就以为他的活很好吗!   那也是烂得要死,最开始差点没把小蛇拽软了!   或许是憋着气,也许是被嘲笑了,原本自暴自弃的阿蛮竟是打起了十分之精神,专心致志地开始盯着那条小……大蛇。   好端端的一件暧|昧事,竟仿佛成为奇怪的决斗场。双方都异常认真,甚是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的结果。   “我觉得大王很有问题。”累死累活最终成功让大蛇吐水的阿蛮要死不活地说,“得找太医看看。”   少司君抱着阿蛮,当真像是一条蛇那样盘着他,将他压在身下舔舔,声音也是慢吞吞,带着种另类的餍|足:“哪里有问题?”   阿蛮被舔得痒痒的,没忍住往边上蹭,一不小心撞上刚才拿来擦手的亵|衣,惊得又是一个转头。   “……哪里都有问题!”   阿蛮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将弄脏的亵|衣给丢了下去。   少司君拨弄了两把阿蛮的头发,那毛绒绒的触感叫他甚是喜欢,最为兴奋的却是他的气味已经将阿蛮笼罩起来,近乎某种奇异的标记。   他低头闻了闻,随意叼着块肉磨牙,而后送开来趴在阿蛮的胳膊上低头看他,“那我给阿蛮赔礼。”   ……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蛮断然拒绝:“谢过大王,赔礼就不必了,我们还是早些唔呜!”他最后的几个字根本没出来,就被惊得窜了声。   少司君漂亮的脸蛋绽放出怪异的微笑,连吐出来的话都有着带着蛊惑的气息:“阿蛮帮了我,那我也合该帮阿蛮才是……”   阿蛮毛骨悚然,这是哪门子的互帮互助?   这是强买强卖!   …   屠劲松没忍住扫了眼楚王,然后又是一眼。江立华默默和他对视了一眼,一碰又转开,彼此都着挠心挠肺的好奇。   只是谁都不敢憋出个屁来。   谁敢问大王为何耳朵上有个明晃晃的牙印?给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呢。   当郎宣前来时,人是刚进殿的,眼睛是立刻黏上楚王的耳朵的,这眼珠子转悠了两圈,他笑吟吟地行了个礼。   “大王有喜呀。”   楚王抽空看了他一眼,便是一个反应,郎宣笑着说了下去。   “喜从东方来。”   “太子妃怀孕了?”楚王皱眉丢开手里的记录,总算愿意再看郎宣一眼,“大兄真是废物。”结了这么久的婚,方才有了消息。   楚王喷洒毒液的时候,从来是不会饶过他的好大兄。   郎宣权当没听到:“京城传来消息,太子妃怀胎数月,等下次再收到消息,就当是麟儿喜讯了。”   楚王听完后没说什么,只屈指敲了敲桌面:“那几条鱼如何?”   江立华上前,轻声说道:“都盯着,没有异动。”   郎宣跟着说:“方才来前,卜雍刚收到消息,人都抓住了。”   楚王:“带上来。”   不多时,侍卫拖上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被捆绑成肉粽,他长得非常普通瘦小,脸上满是惶惶。   “口腔和身上都掏空了,牙齿也敲了几颗。”卜雍是个冷面汉子,正一字一顿地回话,“不必担心他会自尽。”   楚王稍一示意,卜雍就松开了他。   那人被捆久了本来也没什么力气,被松开后就跟着软倒在地,努力了一会才坐起来。   郎宣慢悠悠地说:“像是这种阴沟老鼠,多了还是挺招人烦的。”   卜雍在边上不说话,其实心里是赞同的。   楚王的兄长是太子,这位大王或许有为皇的能力,却是没有怎么有为皇的心。来到祁东,也不过是烦太子叨叨,也烦太子叨叨父子关系,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楚王懒得惹事,可他光是存在,就很碍某些人的眼睛。这阴沟里的老鼠一只顺着一只,关内的关外的都有,真是捉也捉不完。   楚王细细打量着那人,而后捏起桌上的一份文书,慢吞吞地念。   每念出一句,底下的人脸色就跟着微变,到了最后,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如丧考妣。   “看来,你还记得自己写的东西。”楚王松开手,任由着那东西飘落下去,用手帕擦了擦手,有些嫌弃地摇头,“所以呢,你家主子有没有告诉过你,最近要安分些?”   这人一愣,猛抬起头望着楚王。   卜雍在边上就是一脚,将人给踹了下去:“有你抬头的份吗?”   郎宣笑嘻嘻地说:“诶,莫要这般凶,大王也不过是问问呢。”他踱步走到这人跟前,半蹲在他眼前打量着他。   “大概是不中用的棋子,不然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都藏不好尾巴,叫人给揪了出来。”文士不疾不徐地说,“可惜了,要是再晚些,还能和水牢那些人做个伴。”   卜雍:“大王,除却他之外,据点已经清扫完毕,除却二十七没抓到,其余都在这。”   二十七这个称号一出,断牙男人身后就有几个人瞪大了眼,显然是难以置信。   这本该是机密,可为何这些人会知道?有人泄密,还是从一开始他们的行动就在楚王的眼皮子底下?   楚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对这件事提不起兴趣,漫不经心地吩咐下去:“先审问,一个个分开问,对不上的……唔,就先从小拇指开始剁吧,孤也想知道,福王训狗的本事究竟有多强。”   那声音算不上冷,甚至还有几分笑意,却是叫人毛骨悚然,浑身发抖。为首那人挣扎着,仿佛要说话,却被卜雍一把堵住,又全拖了下去。   郎宣在心里摇头,大王可真是恶劣。   分明没有亲自审问他们的心思,却是乐见这些人惊恐畏惧的表情。   以卜雍的手段,不到半个时辰,一份带着血气的口供就已经送到殿内,而这个时候,楚王正召了潘山海等几个在看沙盘。   “……今年雪太大了,就算是咱这也是一日接着一日下,要是再继续下去,边境今年可未必能安稳。”   “这关我们什么事?”郎宣乐呵呵地说,“该操心的那些人,可还没死呢。”   潘山海瞪圆了眼,正要说什么,却被边上全少横安抚下来,“郎正卿这话虽有些刻薄,却也是实话。莫要忘了,天子不喜。”   纵然有再多的话,潘山海听完这句,也只能憋屈地坐下来。   郎宣捋着胡子:“全少横,你这话可真是损。”他笑了,竟是连表字都不称,拿手边的纸团丢全少横。   潘山海冷哼了声,这人可真是一点文人气度都没有!   这时候,楚王看向卜雍。   卜雍会意,低头回话:“为首的人是个硬茬,碎了骨也不说。其余的人倒是都招了,只是知道得不多。福王有几个死士潜入祁东多时,以顺序来看,应当是十三,十八,二十七,与三十一。   “这个据点没接触过前两个,二十七在他们处停留过三日,只知道她的任务与王府有关。而三十一应当负责与剌氐的接洽。”   潘山海嘟囔:“这就来了四个?”   “福王身边的死士,前十都不会外出,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你以为培养一个死士很容易?”郎宣摸着下巴笑了起来,“十三与十八,哈哈,他倒是恨不得大王死呢。”   “供出与府内接洽的人了吗?”   “供出来了,与这个据点直线联系的,是一个叫丁苦的外管事。”   郎宣挑眉,看向楚王。   哟,还真是钓上来一条新鱼儿。   …   阿蛮收到消息时,是在下午。   他正在石渠阁内看书。   这后院他是再不想乱逛,待在正殿吧,又总是要想起少司君笑吟吟与他说喜欢的画面,哪里待着都奇奇怪怪,他便躲来石渠阁这清净的地方。   一想到少司君,阿蛮翻书的动作都慢了些。   他没想过少司君会认真地说出喜欢,虽然是在那种场景下,显得有几分轻佻的儿戏,可那时候,阿蛮曾认真看过少司君的眉眼。   ……那人是认真的。   或许不是真正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可他正是这么做。   至此,阿蛮终于理解少司君之前的种种话语。   为何不问他的出身,为何不问他的来历,为何不在乎他来王府前到底是做什么,为什么也从不提起谙分寺……   相比较“怎么想”这种细腻的情绪,少司君更在乎人是不是稳稳捏在手心。   人先扣在身边,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是不问,并不代表不在乎。   ……比如那总是不曾离去的苏喆,哪怕到了现在,少司君时不时还会提起。   想到这,阿蛮将书给阖上,有些看不下去。   他喜不喜欢少司君?   阿蛮说不出来。   少司君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可他喜不喜欢司君?   ……是喜欢的。   或者应当说,是很喜欢。   少司君不是司君,可司君也是少司君的一部分,被强行抢来王府的时日久了,阿蛮也能日渐感觉到他们的相似。   越是相似,也越有不同。   为了演好司君,想必废了少司君不少功夫吧?不然那个时候,阿蛮怎会半点都没察觉到,这头温顺的羊早就沾满了血气?   想到这,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沿着书架往前走,正走到窗前,就一眼看到了外头飘着的浓烟。   阿蛮微愣,忽而心头一沉。   这个方向,这个方式……   他像是任何一个发现了走水的人都会做的那样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转身下了楼。石渠阁下等候的“三紫”等人也发觉了不妥,纷纷抬头看着那个方向。   阿蛮和“三紫”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彼此确认了信息后都有些紧绷。   王府这一场意外走水闹得并不严重,只是浓烟阵阵,大得惊人。死伤倒是不重,也仅有一人死亡。   一个叫丁苦的外管事死了。   阿蛮回去的时候,说是困了要小睡一会,“三紫”留在殿内伺候。   寂静片刻,阿蛮主动打破沉默。   “二十七先前与丁苦联络的时候,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你也一直是易容前去的,不必担心。”   “丁苦起了火,是为了报信。他既来得及报信,该处理的应当也处理了。”十三接着说,“只是不论如何,楚王必定知道府内有蛀虫。”   阿蛮并不将蛀虫二字当回事,而是轻轻捏着十三的胳膊安抚他:“楚王应当早有所觉。”   听得这话,十三猛地看向阿蛮。   阿蛮喃喃着说:“先前你说庆丰山的事你不知情。可是十三,我还是觉得其中有主人的手笔。若我的猜测是真,那从一开始,楚王就有所觉察。”   “那丁苦……”   “丁苦与楚王而言,应当是意外之喜。”阿蛮镇定地说,“直到今日,方才被发觉。”   只是暗线被拔,对他们来说可就危险。往后再想和暗楼内联系可不容易,最要紧的还有那麻烦的春风愁。   阿蛮凝眉细思,似乎是在想法子。   十三犹豫片刻,在阿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阿蛮微愣,侧头看着他,“这不是极要紧的事吗?怎就与我说了?”   关系再好,都不过是死士。   最为要紧的还是任务。   阿蛮清楚十三顶替二十七入府,肯定不只是为了帮助他,定还有着别的要事。只是今日直接与他说了,要是被楼内知道……   “丁苦出事,我若是拿出解药来,你总也会猜到。”   阿蛮笑起来:“我顶多猜到你还有别的暗线,怎可能会猜到任务的内容?”   “你就装吧,你要真是个小傻子,才不能活到现在呢。”十三不紧不慢地说,“只是丁苦如此,我等也未必能安全。”   阿蛮平静地说:“且看今晚了。”   只是等到吃完晚膳,等到少司君试图再发起一次互帮互助,等到少司君压在阿蛮肩膀上睡着了,都无事发生。   阿蛮:“……”   那这半夜的纠葛算什么?   他叹了气,慢慢也闭上了眼。   …   原本以为此夜无事度过,恍惚惊醒时,阿蛮都有些茫然,只隐隐听到耳边有粗重的呼吸声。   阿蛮猛地转头,就见原本睡在边上的少司君正痛苦地捂着额头,呼吸异常急促。看他这样,阿蛮猛地想起最开始在马车内少司君的模样,心中一紧。   阿蛮试探着去碰少司君,男人猛地抬起头来,反倒如虎豹般扑向他,他只觉得眼一黑,就被少司君居高临下地掐着胳膊。只听那仍是粗重的呼吸,便知他还未从那种梦魇的状态抽离。   “大王,您……”   “你到底是谁?”少司君嘶哑着说,像在梦中,又如刻薄地诘问,“……又叫什么名字?”那声音阴鸷发凉,透着难以言喻的暴戾。   起初阿蛮有些茫然,而后,他的脸色一点点僵硬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少司君梦到了什么。   ……或者说,他知道了引起少司君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他在做梦。   关于那段,只有阿蛮记得的岁月。 第27章   殿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里,被夜半薅来的御医正在给楚王诊脉。   楚王靠坐在床头,一条腿曲起来,胳膊搭在上面,那随意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将自己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蛮。   阿蛮走到哪里,他就盯到哪里。   御医收回动作,正要说法,发现大王根本就没顾得上看他一眼。   御医:“……”   他无奈叹了口气。   “御医,大王的身体如何?”在这片怪异的寂静里,是阿蛮主动出声打破了沉默,“他的头还在疼。”   御医下意识看了眼楚王,就见楚王也冷漠地扫了回来,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他问,你怎么不答?   御医打了个寒颤,忙说:“大王只是犯了旧疾,许是有什么事触动想起了些许片段,所以这丢失的记忆才……”   “我梦到了,花。”楚王忽而出声,慢吞吞地说,“染血的花。”   “是了,或许在那几个月里,也有过相似的事情,”御医说着,“大王要是梦到,便会引发头疼。”   阿蛮:“大王丢失过记忆?”   这一次,御医不用再看楚王的眼色,就赶忙说了下去:“大王去年遇袭,回来的时候丢失了几个月的记忆。臣等也曾多番施为,只是这脑袋的事情到底精细,还是无能为力。”   “可他还在疼。”阿蛮缓缓地说,“就不能让他不痛?”   御医苦笑起来:“臣可以开个方子缓解,只是能不能恢复记忆,就得看老天爷是怎么想的了。”   楚王这人的脾气虽然不好,可要是尽心尽力做事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砍人的脑袋。   所以这御医方才敢这么说话,要是在皇宫里,那可是不得了了。   待楚王吃了药,天光已破晓,楚王挥了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   阿蛮仍然站在几步开外。   少司君冲着他伸手:“阿蛮怎不过来?”   阿蛮沉默半晌,这才朝着少司君走去。男人仰头检查他的脖子,倒是笑了起来。   阿蛮挑眉,少司君到底是怎么能在这么痛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的?   少司君:“我以为阿蛮在生气。”   阿蛮:“我生什么气?”   “也许是我在梦中掐了阿蛮的脖子?”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也或许是因为,我叫了别人的名字?”   ……别人。   阿蛮缓缓眨了眨眼,无视了突然加速的心跳,平静地说:“大王在梦中,并没有提到其他人。”   “是嘛……”少司君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既然都不是,那阿蛮又为什么要这般疏远?”   阿蛮盯着少司君的胳膊,半晌终于跟着伸手抓住,被男人拽了过去,两人一起在床边坐下。   “只是怕影响到大王的病情。”阿蛮慢吞吞地说,“毕竟方才您看起来很疼。”   “的确很疼。”少司君眨了眨眼,浓密睫毛打下的暗影微颤,竟有几分可怜的模样,“阿蛮要是能给我揉揉,那就更好了。”   阿蛮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坐了坐,示意少司君躺下来。   于是那兽便高高兴兴地趴俯下来,露出细长的脖颈,那致命的要害就那么明显地袒露在阿蛮的眼前。   只要他愿意,就能出其不备地袭击少司君的致命弱点。   阿蛮的手指先是缓慢地停留在少司君的脖颈上,而后才慢慢地转移到太阳穴。   他的动作有点生疏,却是很轻易就找到要紧的穴道,一个个按捏过去,那力道很快就调整到适中。   少司君闭着眼,偶尔有着长长的吐息。   阿蛮仔细观察着他的模样。   少司君眉眼高挺,棱角分明,在他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严苛的冰冷。那凌厉的威压,仿佛要穿刺万物。   可他要是放松下来,那凌厉的眉眼就会变作另外一种令人亲近的气质。   阿蛮最喜欢他的侧脸。   尤爱他肆无忌惮的时刻,那种飞扬洒脱的少年气,是他看了多少遍都不会腻歪的。   “阿蛮要是再看下去,那眼神都能把我当柴火烧了。”   少司君仍是闭着眼,轻轻哼了声。   既然这人没有睁开眼,阿蛮就少去了被盯着看的后怕。   他无意识地笑了笑,轻声说:“可人长着眼睛,不就是为了看别的物什吗?”   他的手指逐渐偏离了穴位,缓缓地摸上少司君的鼻骨。   鼻梁高挺,摸起来有点冰凉凉的。   “可人长着鼻子,总不是为了被摸的吧。”少司君轻笑了起来,那柔软的气息自鼻腔溢出,仿佛连笑也是温柔的。   温柔这个词,听起来和少司君可真是没什么关系。   “可我现在不正摸着吗?”阿蛮的笑意更深,轻声说,“大王也没不让。”   “歪理。”少司君硬邦邦丢出这两个字,“不过我喜欢阿蛮的歪理。”   “这是和大王学的。”阿蛮甩锅,又戳了戳少司君的鼻尖,“……不要总是随随便便将喜欢挂在嘴上。”   “对阿蛮这样的人,总得多说几句,才会让你真正记在心里。”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着吓人的话,“不然总会故意当做不知情,听不懂,可真是气人呢。”那黏糊糊的,有几分撒娇意味的语气,在这个时刻与司君惊人的相似。   “……我没有不懂装懂。”阿蛮平静地说,“是大王太随便了些。”   于是少司君睁开眼,正正对上阿蛮的眼睛。   “何为随便?”   “……我觉得随便,就是随便。”   “这是比歪理还要过分的撒泼哦。”少司君拖长着声音慢吞吞地说,翻个身将脑袋更深地埋在了阿蛮的小腹,“过分的人是谁呢?”   阿蛮真的有些受不住少司君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那太像是司君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少司君的头疼,还是因为御医刚才提起那段失忆的事情,阿蛮总会不经意间在少司君的言行举止里发现属于司君的痕迹。   这种熟悉到过分的刺痛感,让阿蛮不太习惯。   可是少司君正用双臂抱着他的腰,就算阿蛮想要躲开也是没有地方可以隐藏的,过了好一会,阿蛮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王想找回那段记忆吗?”有些冰凉的手指又挪了回来,轻轻摸着少司君的头发,“听御医说,那似乎是很难预料的一件事。”   “尽人事,知天命。不正是他们的做派?”少司君说话的时候,那热气就会一阵一阵地扑到小腹,让阿蛮不自觉瑟缩起来,“想不想起来,倒也是随便。”   “大王若是不在意,那自是好事。”阿蛮平静地说,“毕竟也不过是简短的岁月。”   是呀,忘记吧。   忘记,也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少司君想起来,那才是灭顶之灾。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来,少司君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盯着阿蛮。   然后,眼睛微弯,像是一个笑。   “阿蛮错了。”   少司君意义不明地笑起来。   只是错在哪了,这人又不说了,还缠着阿蛮说自己头疼,所以要他继续揉揉。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不难受吗?   揉揉!   哪个大男人会这么说?   阿蛮就不会这样。   身为大男人的阿蛮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开始给少司君揉揉,就算后来少司君埋在他膝盖上睡着了,他也一动不动,让他安生睡了半个时辰。   陪着少司君睡的时候,阿蛮靠坐在床头无意识地望着远方,许是心里惦记着方才的对话……染血的花……   少司君是梦到了那一次吗?   阿蛮被派去宁兰郡,是为了一个任务。   主人要一个人的命。   也要他府内的一件东西。   只是这个人很怕死,出入的时候身边总是围拢着不少护卫,而府邸更是日夜都有奴仆巡逻,几乎是无孔不入。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破绽。   阿蛮到底是完成了任务,只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他的身体本就没有将养好,强行提刀与人厮杀后,再踩着月光回去时,每一步都觉得虚浮。   ……东西要收好,等日子到了再呈交……他身上的血气太重了,得清理一下,不然会被司君发觉……   想到司君,阿蛮挣扎出一口力气,到底是将血衣与其他的东西都处理干净。   等回到住处,天已是蒙蒙亮。   啊,连呼吸都在疼。   阿蛮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他不想吵醒司君。   可是司君就在小院中。   阿蛮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蹲在院子里的背影,他仿佛是在看花,是那么专注,专注到了根本没有发现阿蛮的到来。   只看司君身上的痕迹,便知道他一宿都没睡。   阿蛮一惊,急急走过去,就连气血浮动也不管:“你一夜都没睡吗?”   蹲在花丛里的司君仰起头,那张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这就是你想说的第一句话?”   阿蛮先是一愣,继而迟到的心虚开始翻涌。   “我只是……”   “味道。”司君含糊而快速地带过,“血。”   “什么?”   “是一朵红色的花。”   司君越过阿蛮,摘下了他身后的一朵花。   司君有时候说话就是这么没头没脑,阿蛮早就已经习惯。可在看到司君手里的花时,他还是不免汗津津。   司君手里的,是一朵染血的花。   花上,有阿蛮的血。   有阿蛮的味道。   司君将那朵花凑到唇边,似是在亲吻,却在下一瞬露出森白的牙齿,将那朵娇嫩的花嚼碎吞下。   他这么做的时候,那眼睛还在无比专注地看着阿蛮。   冰凉的,又似乎有着漆黑的火焰。   咕咚——   阿蛮不自觉咽了咽喉咙,总觉得司君在吃的不是花,而是他的血肉。   后来发生的事情,阿蛮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他被面无表情的司君拖进屋子。原是他的后背有他没有发觉的伤口,所以根本没有处理。   那件新换的衣裳已经兜满了血,在进了小院后,就开始淅淅沥沥地滴落。   司君说,整个屋子都是阿蛮的味道。   那时候的阿蛮以为司君在说的是血气,如今想来,他说的从来都是实话。   对于少司君而言,那时候破裂的伤口,当真是赤|裸的诱|惑。   …   少司君的头疾时而发作,一旦发作起来,这人心情就不好。   据说往常少司君不高兴就会外出,遇到不长眼的刚好能顺手给宰了。可现在的少司君却是一直窝在王府不出去,整日就知道折磨阿蛮。   阿蛮被他缠得实在是没辙,想起他有段时间总会外出跑马,就建议少司君出门去。   少司君欣然同意。   顺便带上了阿蛮。   阿蛮:“……”   他面无表情地跪坐在马车内,“三紫”秋溪和两个小太监守在马车内,也都不敢说话。   那两个小太监一个叫宗明,一个叫陈欢,也是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殿前伺候的。   阿蛮见他们战战兢兢,捏了捏眉心:“不必这么拘谨。”   “三紫”开口:“夫人心情不虞,自然是我们之过。”   阿蛮偷偷瞪了一眼“三紫”,让他不要火上浇油。   宗明跟着说:“夫人这话说得,我们本就是伺候您的奴婢,这不过是本分。您要是觉得心头不爽利,骂骂我们也是好使的。”   阿蛮:“……我没事骂你们做什么?”   秋溪便笑着说:“夫人别管他,这都是什么破主意。今日出来的时候,奴婢多带了些书,夫人可要看看?”   阿蛮点了点头,于是秋溪快|手快脚将几本包括在箱子底下的书取了出来,递给阿蛮看。   马车上摇摇晃晃,其实也看不进去几个字,阿蛮答应,不过是不想看他们几个那么谨慎微小。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仅仅是没什么表情,这底下的人就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从前,他们有这么怕他的吗?   那边的秋溪偷偷看了一眼,发觉夫人仿佛是在认真看书,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阿蛮的脾气很好,凡事都不爱计较,不管是吃的穿的,从来都没见他表现出特别的偏好。   能吃,能穿,能用,阿蛮从不抱怨。   只是阿蛮不会抱怨,却会有人替他计较。   不知道阿蛮有没有留意过,其实他跟前伺候的人,是有换过的。宗明和陈欢都是最近一二月才来的。   这府中后院一直都无人能承宠,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挑的人竟然是来自府外,还恰恰是个男人。   最开始被派去碧华楼的秋溪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被抢来的夫人居然会一路直上,到了与楚王同进同出的地步。   只是人就是这样奇怪,分明阿蛮才是那个被抢来的倒霉人,可到了他们嘴里,便会将阿蛮当做魅惑楚王的狐媚子。   楚王府管得严,闲言碎语从来少有。只是再罕见,总归也会有忍不住背后议论的时候。   找个隐蔽的,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就好了。   不幸的是,偏偏那一日,楚王经过了。   经过的原因很简单,楚王这一日归来迟了,不愿意让阿蛮多等,就抄了近道。   “……你说那蛮,是蛮子的意思吗?”   “发癫了你,说什么呢?”   “这又没别的人,我说,你别胆儿小,真胆大的,可在前头呢。”   “怎么,你还想学一学那男夫人,去大王跟前献丑呢?”   “我当然不行,可总有人行呗。怨不得这府内一个承宠的人都没有,原是大王喜欢男的……”   “你说个没完没了,大王纵是喜欢个男的,也不管咱们什么事。”   “哪里没关系?大王要是喜欢男的,岂不是一直没有子嗣,那个狐媚子……啊!”   那人滔滔不绝的话突然被掐断,身体也跟着簌簌发抖起来。   “你怎么说一半……大王!”   另一人没听到他的后半截,转过身来想接着问,结果也跟他一样哆嗦,齐齐扑通跪倒在地。   “大王,大王饶命,我们绝没有……”   楚王蹲下来掐着其中一人的脸,啧啧称奇:“这眼睛也好端端的,怎么就瞎了呢?”大拇指压在他的眼眶上,仿佛是在纳闷。   “啊啊啊啊啊——”   楚王笑嘻嘻地戳穿了他的眼。   一个,两个血窟窿。   身旁的那人早就被惨叫声吓尿了,不住在地上磕头。   这位置可真是刚好,楚王顺手在他背上擦手,擦完了,又揪着他的脑袋帮忙朝着地上狠狠磕了几下。   把人撞得那叫一个头晕转向,而后才慢腾腾地问:“他是瞎了,而你呢,是聋了吗?”   那张脸,幽幽地靠近。   “怎能顺着他的说狐媚呢?阿蛮分明是颗圆不溜秋的石头呢……”   “啊啊啊啊耳朵——”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这两人都没得什么好下场,紧随而来的,就是大清查。   就连阿蛮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换过一次,能留下的全都是谨言慎行的。   起码长了眼睛,也长了耳朵。   嗯,而且他们也足够珍惜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这事并没有外传,秋溪能知道,也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最后是她负责清理的。   有两个,便会有四个。   学不会闭嘴,那就用铁血镇压。   大王都不在意阿蛮是男的还是女的,这底下的人还学不会乖,那只是自寻末路。在楚王强有力的威慑下,除了那几个不长眼的蠢货外,没有任何人敢有别样的言论。   如同阿蛮一开始就是男人那般,他们“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然后,更加恭敬地对待阿蛮。   仔细一想,秋溪也觉得那两个人说错了。   如果真要说狐媚子,那这个狐媚子……应当是大王呢。   ……是大王在黏着阿蛮。   字面意义上的黏。   如蛛丝,如蛇缠。   秋溪总觉得楚王盯着阿蛮的模样,有些可怕。   即便那个时候的大王是在笑。   笑得,很像是个人。   一想到这,秋溪就颇有种世界崩塌的飘忽感。   这也不怪秋溪。   她年幼时入宫,后来到了七皇子的宫内伺候,再后来跟着分封到祁东,仔细算来跟在这位主子身边,少说也有七八年。   在她看来,楚王是个冷情冷性的性子。   是呢,如今看着大王黏糊在夫人身边的模样,仿佛这是一句荒唐言论,可这本就是大王最真实的底色。   在这之前,秋溪还从没见过楚王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呀,如果往上追溯,那还是有的。   皇后。   皇后还在的时候,楚王最亲近的便是皇后。   次之才是一母同胞的太子,而天启帝……一想到那势如水火的父子关系,便不敢细想。   那时候,唯一能让小小的七皇子略有表情,还会痴缠黏糊的人,就是皇后。   可是皇后去得太早了些。   而这位皇后在去世前,为当时的七皇子争到了祁东的封地,并迫得天启帝在文武大臣前应下“七皇子十五岁便分封”的承诺。   再到后来,就是十五岁时那场兵荒马乱的分封。   秋溪记得当年曾闹出过乱子,可是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起来,再没有人知晓。   她只清楚,七皇子和太子大吵了一架。   是从未有过的凶狠。   后来,七皇子就到了祁东,成为了楚王。   他们这些本就属于七皇子的宫人当然也会跟随着一路,成为楚王府的宫人。   一如既往的生活,却是在最近有了变化。   细细数来,似乎是在去岁开始。   去岁意外变故,王府众人惴惴不安,要是楚王真的出事了,哪怕皇帝根本不喜欢他,可是整个王府的人也必定会跟着陪葬。   后来大王平平安安回来,所有人都是欣喜若狂。   ……只是回来的大王,似乎有了些变化。   皇后去世之后,大王的脾气变得阴沉古怪,喜怒不定。尤其是刚来祁东的前几年,更是杀性不断。   大王与他们是在两个世界,在他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死物。   可是这一次回来虽然说是失忆了,可是整个人却变得……鲜活。   以前秋溪是怕大王的。   可现在虽然也是怕,却不再是那么怕。那种非人的,怪异的惊悚,更是在阿蛮的出现后,就彻底消失了。   现在的大王,像个人。   是活生生的人。   ……嗯,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残暴,可是面对阿蛮时的模样,又怎能不算呢?   秋溪等人自然是敬重阿蛮的,非但是敬重,更是庆幸他被大王抢进来了,当真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阿蛮自是不知道秋溪心里兜了一大圈,最后竟然是在感激少司君当初将他抢进来的举动。   他手里头的书籍虽是捏着看了一会,但始终看不进去,最终还是随手放到了边上。   他往边上挪了挪,顺手挑开了车帘。   外面的寒风刮了进来,一瞬间车厢内温暖的气息也随之倾泄了出去。   风卷起雪碎,令人一个激灵。   遍地雪白,竟是看不到其余的颜色。   阿蛮余光留意到秋溪他们都打了个哆嗦,立刻就将帘子给放了下来,但是还没有真正挂下来的时候,就被车厢外另一只手抓住了。   少司君挑开了车帘子,锐利的眼睛往车厢内一扫,继而落在阿蛮的身上:“要不要出来跑一圈?”   阿蛮原本是没这个想法,可少司君这么一提,不由得有些心痒痒的。   只是他想起之前在庆丰山共骑的经历,谨慎地说道:“共骑?”   少司君扬手指了指身后,阿蛮略探出头去,就看到紧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匹马。   少司君扬眉:“早就备好了。”   阿蛮想笑。   这到底是他想跑,还是少司君也想蛊惑他出来?   此时已经出城,阿蛮翻身上马的时候倒也是没什么顾忌,先是适应了下这匹马的脾气,就顺利上手了。   除却先前那次共骑之外,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骑马,这一碰,竟然还有些想念。   他还挺喜欢策马飞腾的感觉。   少司君攥着缰绳,溜溜达达地跟在他的身旁,信手指了指前路:“比一场?”   阿蛮望着空无一人的道路,有些蠢蠢欲动。   “若输了如何?   “输了,阿蛮陪我吃饭吧。”   会被少司君专门提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正常的进食。   阿蛮笑了起来:“大王觉得自己必定会赢?”   他虽然有段时间没动弹过,但是这一身技巧可还没落下呢。   “若我输了,阿蛮自可提一个条件。”少司君夹了夹马腹,笑得恣意,“什么都可以。”   “一言为定。”   咻——   如同离弦的箭,他们两人飞驰了出去。   阿蛮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跑过,上身微微往前压,抓着缰绳随着骏马的跳动身体上下起伏,仿佛整个人都与马融为一体。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官道,他们的身位紧紧咬着,几乎难分前后。风在耳边呼啸,冷意袭来,却更感快活。   只是到底没分出个胜负。   就在一个急拐弯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道上也正有人疾驰赶来。   打个照面的功夫,这一人一骑猛然摔了下去,那马疲乏地挣扎着,却是怎么都爬不起来,而马背上的那人更是直接滚到了边上去,人都栽到枯草丛里了。   “吁——”   阿蛮眼疾手快勒住了缰绳,那马儿上扬着身体,几乎腾空,过了好一会才落地踩了几步,浑身大汗淋漓。   人会出汗,马也是如此。   阿蛮喘着气,蹙眉看着眼前这突发的意外。   那厢,一同停下来的少司君盯着那匹栽倒在地的马,神情有几分阴郁。   阿蛮操控着马走到他身旁,也跟着往地上看,却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军马。”少司君冷冷地说道,“剌氐有变。”   听得那话,阿蛮脸色微变。   剌氐!   少司君怎会一口咬定出事了?   嗬嗬——   那个被马摔到了地里的倒霉蛋总算拽着枯萎的草根爬了上来,刚一抬头就看到了居高临下的楚王。   “大王!”   男人的眼睛爆发了明亮的光芒,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整个人跪倒在地:“大王,剌氐劫掠了边镇,消息传回后,黎将军原是要出兵追击,可是监军李泽明却说寒冬腊月不宜追击,不肯签发调令,致使战机延误,剌氐连屠十三边镇!”   字字泣血,句句不甘。   “李泽明收到消息后,竟说战事不利,乃将军全责。而今那奏折已递往朝中,不日就要抵达。”   军事急报向来是八百里加急,可早不可晚。   这汉子嘴巴干裂,眼底发青,已是精疲力尽,声音却带着凄凉悲怆。   “孤早就警告过黎崇德,他不听,不过自找苦吃。”少司君阴冷地说,“不过一个监军,杀了剐了埋了,有一千个理由推脱,可他到底不敢,反祸边镇,黎崇德也非无辜。”   汉子嗫嚅不敢言,这毕竟是在指着他上官的鼻子骂。   “大王,还是先让他起来吧。”阿蛮看着那人一边冷得直哆嗦,一边又红着眼的模样,到底是叹了口气,“能把马跑到几乎累死,他估计也撑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候,王府护卫也赶了上来,少司君随意摆手,就让人把这汉子带下去好生安置了。   “这结果倒是不分胜负。”少司君慢吞吞地说,“不若算双输。”   ……啊?   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说法,一般不是算双赢吗?   阿蛮对上少司君的眼,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只说清楚了如果是输了会怎么样,却没说过如果赢了会如何。   阿蛮幽幽:“大王这想法真别致。”   “既是双输,也是双赢,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少司君的情绪似乎没被方才的事情影响,“阿蛮真的不考虑考虑……”   阿蛮残忍说不。   “大王不如想想方才那人,”阿蛮慢吞吞地说,“毕竟看起来十万火急。”   “他心知肚明,”少司君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骏马的鬓发,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薄凉,“有个法子,远比来找我更管用。”   而今少司君若是动,想必整个朝野都会以为这位要造反呢。   黎崇德这一招,真是臭棋,还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阿蛮沉默半晌:“主动出击。”   少司君笑了起来:“阿蛮真是懂我。”   “可监军毕竟是朝中派来的,要是朝廷震怒扣着军粮……”   “轻重缓急,总有代价。”少司君刻薄地说道,“在其位,谋其事。早晚都会遇到,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想要救民,又要保全自己,还要游走在各党中,他黎崇德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阿蛮叹息,少司君说的全都没错。   只是……为何黎崇德会千里迢迢,派人来寻少司君求救?这不合常理,就算真的要找人来求救,也不该是楚王。   按理说,那个位置距离祁东也远,是另有前缘,还是少司君已然与这些把持重兵的将士,拥有了令人可怕的默契?   直到跑马场,阿蛮都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安。   这些年,阿蛮奔波在外做任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些据点落脚,时不时会收到来自各个地方的情报。   对于朝中的文武与皇家兄弟的纷争,大抵心中有数。   太子看似根基稳固,可实际上不论是母族还是自身的凭借,都是依仗着文官。而主人的母族却是不同,还是能与武将搭上关系的。   主人是在楚王与剌氐一战后,方才死死地盯上他的。   因为楚王的存在,会成为一大阻碍。   而今,阿蛮正是亲眼目睹了主人担忧的根源。   尽管不知道楚王和这些武将的关系究竟从何而来,但的确或多或少,是有联系的。一但到了必要的时候……   哒——   阿蛮脑袋被拍了一记。   “想什么呢?”少司君捏着阿蛮的脑袋,将人强行转了过来与自己对视,“剌氐?边镇?还是黎崇德?”   阿蛮不知道为什么少司君总是很喜欢和他眼神对视,有时候要是他稍稍一走神没认真看他,就会被他强迫着又重新掰回去。   这种四目相对的时刻,有着某种赤|裸的怪异。   人总是更难掩饰眼底的情绪。   “我在想……大王会选择哪一个回答?”   “真是越养,就越变成个坏石头了……”少司君捏住阿蛮的嘴巴,还左右晃悠了两下,“那就选最容易回答的那个。我救过黎崇德的命。”   “……什么,石头?”阿蛮呜呜着说,嘴巴被捏着,说话也不清不楚的,“我没有……”   好不容易又把自己的脸抢回来……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都怪少司君总是莫名其妙地抢阿蛮的脸,头发,手指,乃至于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只要他想,都能突然发起一场争夺赛。   这“抢”仿佛都成为他的本性!   阿蛮捏着自己的脸,试图自己和少司君的距离,可惜的是少司君如影随形,就跟追逐猎物般。他选择放弃,索性当着少司君的面大声嘀咕:“大王未免太坦诚了些,连这样的话也能说吗?”   少司君对他还真是有问必答,坦荡得有些过头。   现在居然连这种机密的事情都随便就袒露出来,他就不担心阿蛮泄密吗?   少司君笑了起来。   是那种有些古怪的,冰凉凉的笑意。   需知那坦荡的,赤诚的柔软,正是引诱人踏入迷途的陷阱。   知道得越多,便越不能逃脱。   无力挣扎的猎物,只能继续沉沦下去。   “只要你想,你就会知道所有的一切。”少司君在阿蛮的耳边这么说,气声吹入耳朵,直叫人打了个颤,“你可以继续问,直到满足你所有的困惑。”   笼罩在少司君的影子里,阿蛮恍惚感觉到了某种怪异的,危险的征兆。   仿佛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步入了一片沼泽。   沼泽是绿色的,鲜活的,充斥着植物的芬芳;可沼泽也是阴冷的,嗜血的,堆积着无数的尸骸。   而在他没有觉察到的时候,这柔软的,阴湿的沼泽,已经爬上了他的膝盖骨。 第28章   “我有一个问题。”   “我也有一个问题。”   阿蛮和十三对坐。   阿蛮对十三说:“那你先说。”   十三单刀直入:“我觉得你也喜欢楚王。”   阿蛮面无表情:“……忘了你是这种口无遮拦的脾气。”   十三平静:“我只是实话实说。”   阿蛮挠了挠脸。   “真是糟糕,你没有反驳我,我更愿意猜错了……”十三低头捏了捏眉心,“可是以你的脾气,你是不可能会喜欢上任务对象……等等,不会是宁兰郡的那个人?”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阿蛮。   他不清楚阿蛮在宁兰郡的遭遇,可是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阿蛮吃了口温水,更加不自在。   “掩饰的小动作太多了。”十三的叹气声更大,“别喝你的破水了,有茶不爱喝,不知什么臭毛病。”   阿蛮怀疑十三在指桑骂槐。   他有证据,却不敢说,只能默默地继续喝水。   十三更加容易地折磨他的眉心,只觉得十八是在自寻死路:“要是被主人知道,你这次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十八参与了袭杀楚王一事,这次袭击的失败导致十八负伤受罚、楚王失踪在外,谁成想他们又在宁兰郡相遇?   这天下哪来这么巧的事!   “他在谙分寺前强行掳走你,当真只是意外?”十三不信,他总觉得这内里有古怪,“他认出来你了?”   “他不记得。”阿蛮抿唇,““我送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失忆了。”   十三捂着脸,连声叹息。   “所以你想说,你和楚王那是缘分天注定,这才有这接连的巧合?”   阿蛮隔着桌子狠狠踹了十三的膝盖,幽幽地说:“你的问题说完了,现在轮到我的问题。”   “十八,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十三坐正了身子,无奈地说,“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的任务我来完成。”阿蛮开口,“与之对应的是,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   十三的任务也不是那么容易。   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一桩要命的事。   十三沉声:“如果是寻常的事情,你就算不必替我完成任务,我也会帮你。”   阿蛮要十三帮忙的事,必定非同寻常。   “是有些麻烦,”阿蛮平静地说,“但也没有很危险。”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十三到底是没忍住,在阿蛮的脑袋上狠狠捶了一记,厉声说:“你是疯了!”   十八说出来的话,到底石破天惊。   要是说出这话的人是其他任何一个,十三定不会饶了他,可偏偏说出这话的人是十八,十三这满心的怒火不知从何发泄。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神情紧绷。   好半晌,猛地看向阿蛮:“你告诉我,你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因为楚王?你就那么喜欢他?”   阿蛮平静地说:“我很喜欢司君。但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少司君。”   十三皱眉:“这有什么差别?”   不管是司君还是少司君,他俩不都是一个人吗?   阿蛮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的确是同样的人,可司君不会是楚王。”   直到此刻,十三方才意识到十八所言为何。   正如他的猜想,如果阿蛮一开始就知道司君是楚王,他是绝对不可能和任务对象有什么的情感。   可世上就是这么巧,司君偏偏就是楚王。   “我不会将这件事告知楼内。”十三重新坐了下来,撑着自己的脑袋,“但是,你该知道主人对楚王的态度……你要是自己暴露,那谁都救不了你。”   “不管是哪一方暴露,于我而言都是灾祸。”阿蛮喃喃,“万幸的是,楚王的记忆不曾恢复。”   十三没忍住说:“司君知道你的身份?”   阿蛮沉默。   十三也没再问。   “你不该告诉我。”十三后来和他说,“秘密之所以为秘密,就是最好只能自己知道。”   阿蛮:“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十三一套降龙十八掌就拍在阿蛮的后背上,差点没给他拍吐血。   他俩是一批出来的。   也是一同活下来的。   尽管是在暗楼这样的绝境里,所有的同伴或许是下一瞬你死我活的对象,可他俩的关系一直出奇的不错。   大概是投缘。   在忠于暗楼,又不伤害暗楼利益的前提下,阿蛮保留着十三的一些秘密,十三也知道他的。   阿蛮知道十三其实很担心他。   只是十三不会表达,要么说话噎死人不偿命,要么就只会安静陪在他身边守着。   只是这种事不像是饿了就吃饭,受伤了就去看大夫那么容易,要谈到感情,他们一个两个都没有经验。   何来感情呢?   十三先前还能像模像样地警告阿蛮绝对不可以陷进去,可要真的让他拿个主意,他也是拿不出来的。   这时候,十三又觉得阿蛮想做的事情不那么荒唐。   起码要是能成功,那阿蛮就能彻底跳出这个泥潭,再不用在这里面绝望地挣扎。   ……只要那个时候的阿蛮,还能活着。   阿蛮似是看出十三在担心什么,与他勾肩搭背,仿佛之前纠结的人不是他那般平静地说:“别再惦记着那些,不若先来思考黎崇德的事。”   这一次出府撞见边境来人本就是意外,能得知楚王和黎崇德的关系更是始料不及。   这消息定要及时传回暗楼。   只是除此之外,阿蛮更为惦记的却是边境的情况。   绥夷处于边境,一旦剌氐或者其他异族有异动,绥夷往往会遭受劫掠。当地民风彪悍,性格强硬,也多与此有关。   正因为如此,阿蛮对剌氐并无好感。   在猜到庆丰山的事情和主人有关,而他自己又亲耳听到那些人口吐契语的时候,阿蛮的心里掀起过惊涛骇浪。   以一个死士的身份,他只能对主人言听计从。   可只要阿蛮还曾记得绥夷的少许温暖,他就无法完全认同这种事情。   他只能沉默。   “黎崇德来找楚王,当真没有道理。”十三皱眉,“且不说距离遥远,他该知道,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会给楚王惹来多大的风波。”   楚王原本就因为动兵一事被斥责过,如今再有这样的接触,岂非是赤|裸的麻烦?   阿蛮慢吞吞地说:“如果这件事,自一开始就是一桩阴谋呢?”   十三挑眉:“给楚王下套?”   而且还是只要做了,就说不清的阳谋。   …   风雪声里,寒意更甚,几多狂风呼啸刮过屋檐,散落碎雪无数。   有人冒雪而来,这雪将他粗黑的眉毛也跟着染白。   “师阆来了,吃些茶暖暖身罢。”全少横最先看到他,“赶来辛苦了。”   师阆走到屋中央,挨着全少横坐下。屋内很是暖和,又有热茶暖身,师阆那在寒风里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人也放松下来。   他接到楚王消息后,就径直赶了回来。   好在近日他正好在祁东附近,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师阆:“大王呢?”   全少横:“去见夫人了。”   师阆:“夫人?”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困惑。   全少横一拍脑袋,倒是想起来师阆这半年一直在外面,都未必知道祁东发生的事情。   “大王抢了一位苏夫人,后来苏夫人变作男夫人,可大王还是很喜欢,最近一直把人带在身边。”   全少横简单粗暴地解释了整件事情。   师阆有些艰难地试图理解:“你刚才说,大王很喜欢?”   他试图将这两个字放在楚王的身上,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个像是阴湿水鬼的大王吗?   全少横是不知道师阆在想什么,不然保准一个头槌就砸在他的脑门上。   坐在另一头的郎宣听到他们说话,饶有趣味地凑了过来:“云贤可没有骗你,大王当真有了心爱之人。”   一瞬间,原本还有窃窃私语的房间整个都安静下来。   不论是原本在房间内的全少横与潘山海等人,还是后至的师阆全都震惊地看着郎宣。   郎宣作势捋着胡子,怡然自得地晃了晃脑袋:“尔等这般看我作甚?难道寻常人等会被大王带去水牢,亦或被带来这里?”   就算是兴之所至,可这也都是要紧的地方。   师阆试图反驳:“大王应当不会是……等下,你说大王将人带来了这里?”   郎宣自鼻腔发出一个“昂”的声音,而其他人也没有反驳这句话。   师阆沉默,开始自我怀疑。   全少横紧接着说:“即便大王很是喜爱那位,可也没到正卿说的这般……”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是没办法和郎宣那样直接说出来。   总觉得像是在说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郎宣:“且看日后便是。”   他看起来并不想和其他人争执,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多时,门外有着轻微的动静,屋内的几个人朝外看了过去,立刻就站起来,齐声道:“大王。”   楚王来了。   带着一身寒凉的肃杀之气。   “人死了。”   楚王简短地说。   郎宣捋着胡子的动作停下,他的目光下意识望向天花板,像是在出神。   师阆很直接地开口:“大王,此人应当自西北来,曾在驿站停歇过。据底下人截至的消息,应当有不少人知道他的来历。”他清楚自己会被召回来的原因。   潘山海嗤笑了声:“黎崇德这真是想来求救?莫不是想坑害大王吧?”   楚王在上首坐下,示意其他人也一起落座。   “他没有这个胆。”全少横冷着脸色,“若是有,那李泽明早就死了。”   监军使是一贯有之的位置,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若是将领掌权势大,根本就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近些年来,因着天启帝戒备武将,这才提高了监军使的地位。可再怎么提高,多数时候也顶多是个辅助,少有像黎崇德这般,宛如被掐住要害。   “李泽明是兵部尚书的女婿,他自然是不敢。”郎宣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魂魄,终于坐正了身,“黎崇德有能力,可骨头却是真的软。”   分明自己是武将,能力有,战功有,却是喜欢给上官行贿。   有些时候倒也不算错。   为了打仗的时候不被卡着脖子,为了粮草能顺利运转。   郎宣:“只是我觉得,黎崇德虽有问题,却不是那等能坐视百姓受苦的人。”   全少横蹙眉:“何意?”   楚王漫不经心地开口:“他贿赂,他软骨头,本就是为了能顺利打仗。”   想打仗,是为了保护百姓。   如果因为软过头反害了百姓,这不是与黎崇德的初衷相悖了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卜雍低低说道:“即便真是如此,也鞭长莫及。”   这么一剖析,便是黎崇德自己被人算计,幕后之人意图借他将楚王也一并坑害而已。   这算不上什么阴谋,甚至算是一场阳谋。   这报信的探子现在死在祁东,而在抵达祁东前,也曾在驿站歇息,自有人证。只要这个消息上达天听,不论楚王如何辩解,都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卜雍:“大王,人是怎么死的?”   楚王撑着下颚,淡淡地说:“突发心疾。”   “呵,好一个突发。”潘山海冷声说,“好一个没完没了。”   郎宣笑吟吟地说:“这看起来,像是报复呢。”   场面骤然一冷。   这话便是在暗示此事与福王有关。   毕竟先前刚拔了他一个据点。   潘山海没好气地瞪了眼郎宣,这人说话总是会有这样的本事,时不时给人噎死,或者是把人吓死。   卜雍挠着头:“我不明白……我是说,我理解大王多么英明神武,可也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   如果楚王现在手握三十万精兵,那不管其他人再如何觊觎,那都合情合理。   可现在他们大王啥也没有呢这!   “这世上最怕的,便是别人以为你有。”郎宣摇头晃脑地叹息,“咱大王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觉得大王有威胁。”   师阆嘀咕:“能有什么威胁?做皇帝吗?”   好呢,这氛围又更加哇凉哇凉。   师阆的身上一瞬间扎满了眼刀,自是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做皇帝有什么好的?”郎宣笑着说道,“这世上又非所有人都对那个位置有念想。”   郎宣很清楚,只要太子不死,楚王是绝不会升起那样的念头。   天启帝曾指着楚王的鼻子叫骂他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之人,可在郎宣看来,楚王可比天子要有情有义得多。   “有的人没有做皇帝的命,却先有了做皇帝的心。”全少横缓缓皱眉,下意识看向楚王,“大王,若是真与福王有关,某担心,他们有些着急了。”   郎宣微微蹙眉,并没有随其他人赞同全少横的猜想。   可要说福王着急,倒也并非没有根据。   毕竟天子,动了削藩的心。   身为楚王从属的这些人却是很镇定。   毕竟也不是刚知道。   削吧削吧。   反正祁东已经被削了一轮,眼下就算再削,也轮不到他们杀鸡儆猴。   楚王漫不经心地挑眉:“菏泽实在是太|安静了。”   闻弦而知雅意。   正在沉思的郎宣笑了起来,神情有些兴奋:“某省得。”   …   除夕前,随着抨击楚王的奏章变多,自祁东送给东宫的密信也跟着抵达。   太子在陪着太子妃睡下后,才有空拆开这密信。   太子近来忙得很。   天启帝似乎刻意在磨砺他,将许多事情都交给他来做,忙得他每天就只有睡前有空隙去探望太子妃的情况,然后就睡得人事不省。   今天还是凑巧得了空隙,这才特地回来陪太子妃午后小睡。   祁东的信很短,也很有少司君一贯的风格。   “福王欲为太子,莫为人所夺。”   太子狐疑,继续往下看。   “弹劾随他去,不必管。”   这句就不太正常了。   少司君何尝管过他这个好大兄有没有在朝中为他辩护?   噢……原来这臭小子起码还是记得呢,呵。   “谨慎,别死。   “太子妃最好也别死。”   看到后面两句话,太子差点没厥过去。   这什么和什么啊!   一点都不得体!   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太子晃着这信封,不信少司君弄了这么一出,就只是为了这么几句话。   奈何,他那好七弟真就这么干脆利落。   他有些无奈,想了想,招来了东宫属官。   这些人与东宫休戚与共,自然是站在太子一方说事。   “太子殿下,楚王所言甚是。此事涉及到边境,武将,与藩王,着实复杂得很。观陛下的态度,怕是要治罪诸下……”   “楚王是太子殿下的手足,陛下看在太子的颜面上……”   “……万万不可,这其中定是……”   太子听着那些属官争执不休,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清楚这些人的想法。   他们与外头那些人一般,都在警惕着楚王。   太子屈指敲了敲桌面。   一瞬间,那些争执就全都消失了。   “七弟是什么样的人,孤比谁都清楚。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可能造反。”太子冷脸说,“孤召尔等来,是为了菏泽的事。”   菏泽呀……   前些日子,菏泽闹出一件乱事,就连他们远在朝廷都知道得清楚。   有个商队的货物半夜在码头搬运的时候烧了起来,连着将整个码头都烧了个半毁,偏偏那是一个水路来往很重要的码头,当地官员彻查之下,发觉出了大事。   那批货,是还未组装起来的弓弩。   他不敢自专,忙将这件事层层上报。   那可福王的封地菏泽!   要不是黎崇德这件事吸引了更多的注意,那菏泽的这件乱子必定也会惹得百官抨击。   可这也不代表福王能逃开了去。   毕竟是在菏泽闹出来的事情,就算福王说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可有多少人能信?若真是福王所为,这等狼子野心,当真令人发指。   一时间,朝上削藩的言论越发盛行。   东宫属官自是希望天启帝能削藩。   “东西是在菏泽出现的,必定是与福王有关。他若想狡辩,那更有治下不严之罪。”   “若是福王真有狼子野心,殿下可万不可能心慈手软。”   “……陛下本就有意压制勋贵……”   顺利地将话题引到福王身上后,太子想起那封不伦不类的密信,不由得皱了皱眉。   少司君不鸣则已,一叫必有其事。   他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要不要与父亲提一嘴,但想起近来天启帝在朝上对祁东的态度,太子不免头疼得要命。   太子深知少司君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他没有这种意识。   很多时候少司君做事更出于某种本能。   他现在能这样如常地生活,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母后的努力……当然,或许还有天启帝的刺激。   太子知道天启帝不喜欢七弟,可同样的,七弟也很不喜欢天启帝。   那就像是两头领地冲突的凶兽,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咬死。   他们互相厌恶,却也深刻地影响到彼此。   太子在心里说了几句罪过,得亏这两人都不知道他将他们比作怪物。   可许多时候也真是这般。   比起他自己,太子其实觉得七弟更像父亲。   太子撑着下颚,漫不经意地听着那些属官的叨叨,心里却是在想……可什么时候父亲才能意识到,他是不可能绕开太子处决少司君的。   …   京城里的兵荒马乱,似乎与祁东半点关系都没有。除夕将至,在这漫天遍野的雪色里便滋生出无数的艳红。   有许多户人家开始挂上灯笼,也有人忙碌着要去求一副对联,更有人张罗着新年前后的节礼……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不论大富大贵,还是贫困之家,都不过盼着能过个好年。   民间如此,王府自也是如此。   漂亮的红色开始点缀这座王府,就连日常的吃食都变得更加有年味。   就比如每日下午会送来给阿蛮解馋的糕点。   今日这种炸得酥酥脆脆的,比以往口味要油腻些,秋溪就在边上盯着,只能让阿蛮吃两个,免得吃多了胃痛。   阿蛮用筷子先夹出来两个,剩下的都给其他人分了。   “夫人,徐夫人送来单子,说是要请夫人过目。”   阿蛮一听这话,有些头疼地呻|吟了声。   虽然都是夫人,可是此夫人非彼夫人,这种来往情面上的事情,总不能真让他也来处理吧?   秋禾:“这是徐夫人在投诚呢。”   阿蛮:“投诚于我?能顶什么用?”   秋禾:“自然是为了……唔。”   秋溪微笑着收回脚,朝着阿蛮欠了欠身:“夫人不必理会这些事,奴婢这便去回绝。”   她退出去的时候,顺带将秋禾也一并带了出来。   秋禾不解:“秋溪,你为何不让夫人接手了这些事?”   秋溪:“你觉得夫人喜欢?”   秋禾摇头:“喜不喜欢并不重要,这可是象征着后院的权势。”   这话倒也是没错。   不管喜不喜欢,权力总归是个好东西。   楚王府没有正妃,管家权就落在两个皇家册封的夫人手里。虽然她们管不到前院,更管不到许多人员的调动,可这毕竟也是权势。   如果阿蛮要在王府内长久地生活下去,拥有自己的权势本就是最方便之道。   秋溪:“夫人是不会要的。”   秋溪纳了闷:“因为……夫人觉得自己是男人?”她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可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   只要大王喜欢,那就是他们的主子。   秋溪敛眉,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隐隐有种感觉,夫人并不会安心待在王府里。   有些人,难以困于一方。   …   阿蛮已经渐渐习惯每日都与少司君一起吃食的日子,当一件事被重复了无数遍后,就算再不习惯,它也成为了日常。   若是少司君没及时回来,阿蛮也会下意识等他。   这日,少司君冒雪回来。   手中还提着一口刀。   他不着急去更衣,却是将那口刀递给了阿蛮。   阿蛮接过来,只觉得手腕一沉。   他提起劲,将这口刀反过来看,不论材质或是模样,皆是上上品。   这是一把好刀。   “喜欢?”少司君扬眉,“底下刚送来的,觉得很适合你。”   阿蛮提着挥舞了两下,“这可是开刃的。”   “刀不开锋,哪来何用?”少司君淡淡地说,“挂在屋内刚好。”   阿蛮无奈,有谁会在自己生活的屋子里挂一把凶煞的刀?   难道是为了辟邪?   只是这刀的确是好。   阿蛮更清楚少司君送来的东西,是没有回绝的余地的。   ……在他还是司君的时候,他已经体会过几次了。   甭管好的坏的,要是司君送来了阿蛮不肯收,那往后几日阿蛮可就惨了。   会被司君给折腾死。   于是阿蛮坦然收下这把刀,而后催着他去更衣。   都快过饭点了。   有了少司君在旁盯着,阿蛮的身体的确被养得不错,那胃许久都不曾疼过。倒是少司君的头疾,时不时还会再发作一回。   也是到这时候,阿蛮才清楚少司君的宿疾发作起来,是当真能要命的事。   每次惊醒,阿蛮都会收获一头暴躁的兽。   愤怒,暴戾,充斥着极端的破坏欲。   不清醒的时候贸然靠近,甚至有性命之忧。   半昏半醒时,他会咬阿蛮的脖子。要是咬出血来,那就是另外一种走向。   怪异甜美的气息,总会最快地将少司君唤醒。而后,那些愤怒的撕咬就会变成安抚的舔舐。   阿蛮安抚着那头兽,看他乖顺地倚靠在肩膀上,却是忍不住会想起片刻前凶恶狂暴的模样。   少司君在阿蛮面前,多数时候是平静的,坦诚的,乖顺的。   可是阴鸷与暴戾,仍是他的底色。   正如方才,阿蛮就在少司君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气。   少司君对阿蛮说身上出现的血气很敏|感,对于阿蛮,自然也是这般。   他能闻到杀戮的气息。   最近祁东,当真不太平。   待夜间躺下歇息的时候,少司君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上|床。   阿蛮从抗拒,到抗拒无果,再到彻底放弃,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   还是躺平来得快乐些。   不过少司君奇怪得很。   他要和阿蛮睡在一块,但也很少做些什么,顶多有些时候忍不住就抓着阿蛮舔舔,像那种不管不顾强上的行为却是少了许多。   若非有人刻意教导,或许不会有今日的楚王。有时候,阿蛮总觉得少司君的身上带着驯养的痕迹。   阿蛮半睁着眼,有些睡不着。   于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就跟着浮现。   祁东最近风声鹤唳……十三那条暗线安分了许多……主人的夺储之心,疑似和异族的合作……   想得越多,人就越清醒。   “安静些。”   寂静的黑夜里突兀地冒出这句话,让阿蛮吓了一跳。他慢慢转过身去,凭借着稀薄的光亮,隐约看到一双也正在看他的眼睛。   “我没有说话。”   阿蛮为自己辩解。   “可阿蛮想得很吵。”窸窸窣窣的,是少司君的胳膊越过来的声音,“睡不着?”   阿蛮:“有一点。”   “在想什么?”   黑夜里,少司君的声音有点冷,也有些淡。只是现下不如白日那般看得清楚,反倒叫阿蛮更为放松。   “在想,有些时候大王的举止……有点奇怪……”阿蛮慢吞吞地说,他似乎是在思考,所以说话的速度也不快,“您说要坦诚,要暴露真实的自我……有时候不觉得做得,有些过吗?”   是了,阿蛮终于注意到那片沼泽。   当他过分凝视沼泽的时候,自然也会开始成为沼泽的一部分。   沼泽是凶恶的,嗜杀的。   可沼泽也是安静的,无声的。   它们无处不在,就在他的脚边翻涌,无时无刻在期待着将他彻底拖下去,或者在漫长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将他溺死其中。   阿蛮在黑暗里,循着感觉摸上少司君的胸口,紧接着是他的喉咙。   哪怕是被触碰到了要害,那人仍是一动不动。   “若我现在要杀了你呢?”阿蛮低声自语,“以我的能力,或许不能够真的夺走大王的性命,可要将您重伤,还是足够的。”   “为何不能?”少司君覆上阿蛮的手,带动着他的掌心朝着自己喉咙施加力道,“扼杀是一种缓慢的方式,你可以感受到我的挣扎与痛苦,就像是温热的水流……”   阿蛮倏地要抽回手,可是少司君的力气大得很,将其牢牢囚在掌心。   阿蛮生怕真的伤到他,只能泄去力气。   “嘘,阿蛮从没有杀我之心。”少司君幽幽地说,“这样是不行的。”   阿蛮琢磨了下这语气,居然还有点不高兴。   “我不想杀你,这不应该是件好事吗?”阿蛮说这话的时候悄悄的,就像这是一个不能流露的秘密,连声音也无意识压低,“难道你希望我是一个……一个想要致你于死地的杀手?”   ……不该再说下去了。   阿蛮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可如果理智有用,他现在就不该和少司君躺在一张床上。   于是那话就不由自主的,更加过分的倾泻。   “……大王不是最厌恶背叛吗?”   少司君松开手,在一片黑暗里灵活运用了力量的技巧,最终成功捕获一只阿蛮,将他拖到了自己的那床被子里。   少司君这边比阿蛮那边还要热乎些,被褥一卷,热气就都沉沉地压了下来,几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若阿蛮背弃,我也会将你捉回来……你更喜欢笼子,还是铁锁?”少司君含着阿蛮的耳朵,将那肉块细细碾压,丝毫不在乎这突兀的袭击让怀中人开始簌簌发抖,“或者,是一件没有缝隙的屋子,折断你的四肢,让你再也逃不出去……”   少司君说过,他不会隐瞒阿蛮。   所以此时此刻,他用那近乎撒娇的口吻道出来的血腥话语,也是那般真实。   “挖开你的心,剖开你的骨,将阿蛮吃下去……”他竟是在阿蛮的耳边低低笑起来,“真好,都能融在一起……”   吃掉阿蛮的四肢,他就不能再离开。   吃掉他的耳朵,就不能再听其他人的言论。   或者再加上一对眼睛呢,嘻,就也不能有其他人的影子。   毕竟到那个时候,他应当会不太高兴。   他也很久很久没有纵|情发疯,所以也想不起来会闹出怎样的场面。   不过只吃一点点的话……应当不过分吧?   那怪物这么想,便也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顺着动作滑入阿蛮的耳道,潮|湿的热气扑打在内壁,那过分的灵活让他的脊椎骨都不由得一抽一抽,越是躲,却越只能钻进少司君的怀里。   这样子却仿佛像是主动让人触碰的,明明是想要反抗的……   少司君很喜欢舔他。   仿佛这会成为他记忆里的一部分。   所以有些时候他会更加执着。   不论是身体的哪一部分都可以,只要是属于阿蛮的,都是他喜于触碰的地方。   ……不行,那只是耳朵……   阿蛮咬得越发紧。   一只手摸过来,强迫着他松开紧咬的力道不说,两根手指还捅进了阿蛮的嘴里,不允许他在咬自己的下唇。   能啃咬他的,只能是少司君。   就连阿蛮自己,也是不许的。   “不要……在我耳朵里说话……”阿蛮含含糊糊地说,那试图将手指给挤出去,“我不……”   他讨厌这样,少司君的声音仿佛在他脑袋里扎根……羞耻,怪异。   就连意识都紧密结合般……   “要咬,就咬我的手指。”那声音仍是在那过分紧密的情况下如蛇滑钻入阿蛮的耳朵里,“这时间可还漫长得很,总得做些事情来叫阿蛮犯困呢。”   阿蛮欲哭无泪。   是少司君自己玩得就很愉快吧?   这还不如被啃。   起码只是痛,而不是这种难以挣扎的羞耻。   他错了。   他现在就想睡了。   饶了他吧! 第29章   翌日,阿蛮顶着一头毛绒绒起来。少司君自告奋勇要给他梳头发,被他断然拒绝。   上次说是要梳头,最终演变成一场闹剧的前科历历在目,阿蛮可不敢再来一回。   被拒绝的少司君不以为意,仍是在阿蛮身边踱步,可他既然不被允许触碰阿蛮的头发,那其他人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碰。   阿蛮呵了声,开始自力更生。   他本来就什么都能自己做,如果不是秋溪暗示了他们要是没用的话会被责罚,阿蛮也不可能让其他人来伺候这些。   干脆利落地弄完头发后,阿蛮转身看向那个还没离开的男人:“大王今日无事?”   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走了。   “阿蛮嫌我碍眼?”   “有一点。”   阿蛮很老实。   至少昨晚那件事后,阿蛮看着少司君可真是哪里都不顺眼。   少司君伸手拨弄着阿蛮红肿的右耳,“阿蛮可真是坏脾气。”   阿蛮憋屈,他的脾气哪里坏?都不足少司君的百分之一。   “我能出去吗?”阿蛮问,“我想出去走走。”   “为何不能?”少司君挑眉,那惊叹的声调仿佛他不是那罪魁祸首,“有谁捆着阿蛮的手脚,不让你进出吗?”   阿蛮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决定不和这个突然戏瘾大爆发的男人说话。   “秋溪。”阿蛮扬声,“能麻烦你准备一下吗?我想出去走走。”   寂静的殿外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而后秋溪神奇地出现在门口,“唯,奴婢这便去准备。”   少司君的掌心压在阿蛮的肩膀上,淡淡地笑起来:“看,这不是很顺利吗?”   阿蛮在心里嘀咕,别以为他刚才没看到秋溪下意识看向楚王的眼神。要不是看出来楚王没有阻拦的意思,秋溪这话都不可能答应得那么痛快。   少司君:“阿蛮想出去做什么?”   阿蛮:“买礼物。”   少司君微讶,倒不是为阿蛮这话,而是因为他的态度。   阿蛮似乎没那么别扭。   变得更加……   少司君敏锐地觉察到那细微的态度软化。   “你昨日送我的刀,我也想送你点什么。”阿蛮慢吞吞地说,“如果只在府内想办法,府内的东西都是你的,再转送给根本没有意义。”   你……   少司君思量着阿蛮不自觉的称呼,伸手掐了掐红肿的耳垂,换来阿蛮一个大步后退。   “阿蛮言外之意,是想让我别跟着?”少司君不疾不徐地说着,“这暗示可有点晦涩呢。”   “再晦涩,不也是被大王听出来了?”阿蛮揉着自己发烫的耳朵,“别再折腾我的耳朵了,您可真是烦人。”   好吧,现在又是您了。   看来阿蛮对少司君的态度正灵活地倚靠不同的情况而变呢。   阿蛮自是不想少司君再碰他,他有时候更愿意被咬。   纯粹的痛感,不会让他那么动摇。   少司君昨晚差点没把他的耳朵给叼走,那湿热的潮气一阵一阵朝着他的耳道扑,仿佛那是另外一种紧致的甬道,有时候他都分不清楚那进进出出的小蛇当真只是舌头吗?   少司君凭借一己之力,生生将阿蛮的耳朵变成了敏|感点。   在那之前,他都不知道光是靠着耳朵,他能发出那样暧|昧、不得体的呻|吟。   阿蛮越是想,就越想捂住自己的脸。   少司君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像是没得到满足的小孩,“那好吧,我便不跟着阿蛮去。”   阿蛮松了口气,颇有种重担卸下的错觉。   “不过……”少司君缓步走在阿蛮的身侧,那笼罩下来的阴影如是一条凶煞的巨蟒缓缓缠绕住猎物,“阿蛮会乖乖回来的,对吗?”   那张美丽的脸庞是那么摄人心魄,眼眸里跳跃着幽深怪异的焰火。   他在笑呢。   笑着要一个必然的回答。   …   阿蛮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还真是轻车简便,除了“三紫”和宗明外,另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再加上车夫,便是这一行人最终的人数。   就连“三紫”也没有扣留在王府内,这还真不像少司君的作风。   不过阿蛮转念一想,以少司君这根本不在乎阿蛮过去的模样,他对这种事情的放纵也可见一斑。   或许之前是因为楚王在外界的印象太差,所以阿蛮才会一直心有恐惧,其实少司君也没有那么……   叩。   叩叩。   叩。   近乎无声无息的,在外的“三紫”敲了暗号。   阿蛮的思绪一卡顿。   唔,这个含义再清楚不过。   有人在盯梢。   阿蛮在马车内,看得自然不如“三紫”清楚,等到他上下了几次马车后,在这几次尝试里他也觉察到了那些追踪的人。   平心而论这些人的伪装功夫很到位,也是跟踪的老手。之所以会被阿蛮和十三发现,是因为这本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技巧。   ……他收回刚才对少司君的评价。   十三,十四,十五个……阿蛮面无表情地数着那数量,好家伙,只是出个门,都有这么多人在旁观,那多不好意思呢?   耳边是掌柜舌灿莲花在夸耀自己货物的言论,阿蛮却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只是摇了摇头就回到马车内。   这几次下马车,本就是阿蛮为了试探人数的。   “郎君不喜欢这些,可要去西门走走?”宗明在外头介绍,“那头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一些。”   阿蛮头疼地捂着额头,只低声说了句好。   于是马车就调转方向,往西边去。   随着马车越是靠近西边,那热闹的声音就越发清晰,比起其他地方更为生动的人气。那些叫卖,吆喝,讨价还价的声音,让阿蛮不由得想起少时的事。   阿蛮的老家绥夷也是北边,其实和祁东感觉有些相似。这里流行的风格更加粗犷大气,买东西都是大块肉大碗酒,少有精细的处理。   而本地流行的花样,也都会比南边与京城要晚上好几个月。就算西边更为热闹,也更有些新奇的物什,可这些放到京城去,都是不够看的。   阿蛮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什么满意的东西可以作为礼物。   宗明心细,看着阿蛮挑选的风格,多少能猜得出来他是打算送给楚王的。   楚王是什么尊贵人物,若是他想要什么东西,不必他主动提起,底下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为他送上。   “郎君,”宗明低声说,“不若就选一些,府邸里少有的,或者极难得到的?”   阿蛮抿唇,他自也清楚。   这一次出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   在礼物一事上,想要多华美金贵是没有意义的,只要楚王想要,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若是有心,自然更好。   可是怎么能算是有心,这可就取决于到时候收礼的人怎么想。   阿蛮的目光在店铺内陈列的货物上扫过,忽而定定看着一个瓷瓶。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外地的新鲜物什?”阿蛮叹了气,就像是任何一个没能发现自己中意的客人,“京城的?或是江南那边的新鲜货也好。”   “京城的没有。江南倒是有三件。”那掌柜的听了阿蛮的话,陪笑着说,“只是那东西贵得很,都摆在里头。”   “三紫”挑眉:“能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比金子还昂贵不成?”   “不不不,自然是没有的。”掌柜的许是看出他们的身份,犹豫了下,方才压低声音说:“若是客人真的想看,我带您去后头瞅瞅,不过只能看,不能碰的。”   宗明没好气地说:“多稀罕的东西呢,连碰都不能碰。”   掌柜迟疑了起来,像是有点不敢卖弄:“是,是,只是咱店是小本生意,那玉雕送来的时候就很麻烦,废了不少本钱……”   阿蛮想了想,对“三紫”与宗明说:“去看看也是无妨,你俩在外头等等罢。”   宗明有些担心,不过看着“三紫”和他一起守在后院门边上,这心也就跟着放下来。   掌柜的带着阿蛮往后院走了几步,挑开一处的帘子,朝着里面示意:“就是这三座雕像,您瞅瞅。”   阿蛮迈步进去,屋内的视线有些昏暗,起初看不清楚里面的摆设,只隐隐看得出来的确是有几座玉雕。   掌柜的跟着进来,正要给阿蛮介绍,却是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   阿蛮捏晕了他。   以一种不易被觉察的方式。   嘎达——   非常轻微的声响,有人自玉雕后走出来,她的动作快又急,脚边带起一阵风。   “十八!”   她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仿佛带着可怕的怒火。   “是你。”   阿蛮蹙眉,看着这张骤然出现在这,充斥着各种狰狞伤疤的脸,“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他在外面看到暗号的时候,心里就有猜测,却没想到二十七的脸会变作这个模样。   哪怕再仔细辨认,都不可能认出和先前的“三紫”有任何的关系。   “祁东的据点被毁了。”二十七没有回答阿蛮的话,反而是快速地吐出现在的情况,“除了我之外的人,全都被楚王抓了。”   阿蛮沉默了一瞬:“我知道。”   “你知道?”二十七的声音诡异地扬起,“你在府内,你怎会知道……是丁苦出事了?”   阿蛮颔首。   丁苦点燃的那把火烧掉了不少东西,包括他自己的性命,这也保全了阿蛮等人的身份。   二十七低声咒骂着什么,而后抬头看着阿蛮:“我需要尽快出城,他们一直在搜捕我的踪迹。”   阿蛮的视线自二十七身上扫过,的确是感觉到她气息的虚弱。   二十七应当是受了伤。   “还有别的原因。”阿蛮突兀说道,“以你原本的能力,想要离开祁东还是有可能的。”   哪怕全城搜捕,还是有尝试的机会。   会有危险,但总比藏在这里要好上许多。   二十七不这么做,大概是和她想要尽早离开王府的原因是相同的。   二十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剧烈的挣扎后,她咬牙说:“我有身孕了。”   阿蛮瞪大了眼,下意识看向她的腹部。   二十七用袖子盖住自己的下|腹,恼怒地说:“你看什么呢?”   阿蛮:“你疯了。”   二十七别开头:“这与你无关。”   “所以你不想冒险,你生怕这个孩子出事?还是这孩子拖累了你的体力,让你无法顺利离开?”阿蛮蹙眉,“可你一直躲在这里,也是无用的。”   如果楚王真的想要抓到她,这个落脚点也随时都可能出事。   二十七咬住下唇:“你不问我关于这个孩子的问题?”其实她更想问,难道阿蛮不会和暗楼内提及这件事吗?   阿蛮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有几分冷漠:“这是你的事情,本就与我没有关系。”   他进来的时间已经足够长,长到再待下去,随时都有可能引起外面那群盯梢的人的怀疑。   阿蛮的语速飞快:“你最好换个地方,我出现在这,保不准王府会顺手搜查这里的情况。”而后他往前走了几步,自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将里面一半的钱财给了她。   做完这些后,阿蛮转身就走。   二十七叫住了他,声音有些颤抖:“十八,如果有机会的话,早些逃走罢。”她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十八居然还会伸手帮她一把。   她很清楚,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十八是该记恨她的。   “……你要是继续留在王府里,总会有出事的那天。”二十七的声音有些空洞,“他……会榨干你所有的价值。”   阿蛮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朝着二十七挥了挥手,就提起掌柜的往外走,同时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一记。   掌柜猛地睁开眼,一脸茫然。   他完全没发现自己是晕了一会,还以为只是眼前一黑的短暂眩晕。   “你进门的时候就晕了一下。”阿蛮带着几分担心,“是不是身体不适?”   掌柜的浑身上下摸了一把,没觉出来哪里的问题,再回头看身后房间的三座玉雕,也还呆在原地。   “唉,大概是这几天没睡好。”掌柜的没放在心上,笑着说:“多谢多谢,不然就摔在地上了。”   “三紫”那两人看着阿蛮出来,这才有些放心:“郎君可看得喜欢?”   阿蛮摇了摇头:“那三座玉雕看起来是好看,可是太大,太张扬。”   宗明想了想:“郎君,那再走几家看看?”   阿蛮颔首。他上了马车,也将那些盯梢的人一并带走了。   在这家店铺安静下来没多久,间隔三个院子的那栋房子的后院里走出来一个动作缓慢的妇人,一看她肚子高|耸的模样就知道她是孕妇。   许是担心风雪侵扰,她将脸都遮得严严实实,她沿着巷道慢慢地走,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片区域。   阿蛮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半天,还真是一无所获。   任何能配得上少司君的东西,阿蛮都未必能买下来,而其余的东西,他又觉得和少司君不太相配。   阿蛮苦恼地皱眉,若是不想和少司君相不相配,而是他喜欢的……   少司君喜欢什么呢?   阿蛮认真想着过往的相处,却发现这个男人喜欢的东西少得可怜。   吃食上,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以他那扭曲的味觉也根本尝不出味道;平时不论是读书,亦或是练武,都像是一种长久以来的习惯;正殿内的摆设全都是让手底下的人安排的,少司君并没有特殊的口味……   在细细思索完过往的记忆,阿蛮陷入茫然。   ……这可真是令人诧异。   硬要说喜欢的……喜欢阿蛮的味道算吗?可这应当只是猎人和猎物的吸引,根本算不上是喜欢……   阿蛮想到少司君每次强调他喜欢阿蛮时的眼神,又苦笑起来……好吧,若真的要找一个少司君喜欢的存在,那大概在现在,便是阿蛮了。   可阿蛮也没办法当做礼物呀。   难道还能再捏出一个小小的阿蛮吗?   从少司君这边是真的找不到突破口了,阿蛮不免继续追溯回忆着……那司君呢?   司君会喜欢什么?   在宁兰郡养伤的那段日子,司君总是会霍霍那一院子的花。要么被他揪下来,要么就会成为牛嚼牡丹的一部分……是呢,吃花只不过是司君诸多怪癖之一。   司君也喜欢晚上不睡觉四处游荡,有时候夜半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敲击声,那真能称得上恐吓。   如果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不是司君,那肯定会被阿蛮胖揍一顿。   可哪怕阿蛮生气,司君都会乐此不疲。每到那个时候,司君就会非常认真地看着阿蛮,就仿佛他脸上任何的表情都值得记录……   等下,这个坏习惯是不是蔓延到了现在?   阿蛮有时候真是被少司君盯得受不了了。   他在心里埋怨,又想到司君还有一桩喜欢的事情。   他偶尔会画画。   画山水,画小院里的花,也画他。   画的最多的,都是阿蛮。   其实司君的画技称不上绝妙,阿蛮也曾见过那些传世大家的作品,那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可画工和情感是不同的。   司君或许没有高超的技巧,可每一幅画都透着怪异的氛围。   高大宏伟的山崖在他的笔下会变成鬼气森森的罗酆山,小院的花草会变成张牙舞爪的食人花,而他笔下的阿蛮……   好呢,也是有些不同的。   是脆弱的,是安静的,也是怪异妖艳的姿态,有着如同鬼魅的蛊惑……司君惯爱用大红来涂抹,仿佛那是血淋淋的艳鬼。   阿蛮时常会觉得司君笔下的他很奇怪,他何尝是这个模样?   他可从未做过引诱,蛊惑的事情。   一想到过往的这些,阿蛮没忍住捂住了脸,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思来想去,还真是没什么用。   许久,阿蛮看着摇摇晃晃的车厢,到底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想不出别的能送的礼物,那他觉得这个突兀跳出来在自己脑子里的灵感也算是不错。   阿蛮探出头来,示意车夫转个方向,去一趟书店。   阿蛮在书店待的时间并不长,他像是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非常快速地进行了采买后就离开了书店。   而后的时间,才算是真的用来逛街。   阿蛮很少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一家店顺着一家店逛下去,倒是看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等到宗明提醒时间的时候,阿蛮下意识看了眼日光,这才惊觉已经快到傍晚了。   阿蛮:“那便回去罢。”   等回到府邸后,阿蛮提着自己买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走着,还没等到正殿的时候,便先遇到了一行人急匆匆自后面赶上来。   阿蛮听到动静,本是要往边上退开给他们让路,却见那黑脸汉子连声说道:“夫人折煞卑职了,卑职且等等便是。”   那行人靠近的时候,阿蛮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熟悉的血气。   这味道太新鲜了,新鲜得仿佛有人就在他们眼前被剖开。   阿蛮下意识看向黑脸汉子的后方,他带着的应该是以十个人为一个单位的队伍,站在黑脸汉子身后的那个人手里正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   这个匣子的大小,堪堪能放得下一颗头颅。   阿蛮的心跟着往下沉。   一点,又一点。   阿蛮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我不过闲人一个,本就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你先请罢。”   “岂敢岂敢,还是夫人先行。”   啪嗒——   就在这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   血红的一小片,迅速地晕染开。   那湿透了的痕迹,让阿蛮状似无意地皱起眉。黑脸汉子几乎下一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先是侧身看向脚下的土地,在看到那一抹艳红后,立刻又抬起头。   “这是今日抓捕到的奸细,她拒不受捕,在捉拿的过程中出了意外,所以卑职只得割了她的头颅来交差。”   这人解释的那叫一个周到。   要抓住这人也是不容易,她非常狡猾,总是会藏身在各处的民居里,最终居然是在药铺找到了线索。   仁善堂的大夫确定曾经曾有一个面容损毁的人来店内买过安胎药。   最后他们另辟蹊径,动用了猎犬来追踪其中一味药材的气味,最终是在城门附近发现了她的行踪。   阿蛮:“……你可以不用与我说这些。”这一听就是机密,本不该泄露。   黑脸汉子憨笑道:“大王不会计较的。”   ……少司君又凭什么能不计较?   因为这是他暗示的吗?   阿蛮保持着那个有些茫然的神情,到底是在黑脸汉子的相让里先行一步。   在与他们分开后,那些血气也随之淡去。   回到正殿,秋溪他们迎了上来,阿蛮不想要这么多人跟着,便托口说自己要更衣沐浴,秋溪他们忙不迭去准备。   很快,居临池就被收拾妥当,只有“三紫”跟着进来了。   在这偌大宽敞的居临池内,在热气蒸腾的白雾遮掩下,十三轻声说道:“十八,怎么了?”   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十三是隐约能感觉到阿蛮情绪的奇怪。   “二十七,可能死了。”阿蛮闭上眼,眉心有着突突的跳动,“我今天遇到她了。”   这两句话没头没尾的。   十三面色微变,“方才那些人?”而后,他反应过来,“是下午的那间铺子……”   对于那间铺子,当时他没阿蛮仔细,却是没发现二十七留下来的印记。   阿蛮应了一声,心中的烦闷并没有消失:“她怀孕了。”   “什么?”这个消息显然也让十三很吃惊,“她什么时候……该死,她如果没有流掉那个孩子……”   那就说明,怀孕这件事是出于她自愿的。   “我想不到二十七会喜欢谁?”阿蛮闭着眼,“我不是想指责她,但是,她一直在意就只……”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死士承宠的规矩,我记得是要吃避子汤的吧?”   十三气虚:“……你的意思,那是主人的孩子?”仔细一想,十三又觉得这个猜想不错。   只有主人的孩子,二十七才会这么费尽心思想要留下来。   阿蛮:“我不知道……可是除了主人之外,你觉得二十七会喜欢上其他人吗?”   十三的喉咙微动,到底沉默下来。   阿蛮捏了捏眉心,如此一来,她当初为什么会着急想要离开王府,为何十三想要顶替她的时候二十七没有太多的意见……想必那个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件事。   如果她想留下这个孩子,她当然会着急出府。   阿蛮不由得想着下午的事情,如果下午他没有路过那家店,没有让二十七离开的话,她有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不。没有。   阿蛮闭上眼。   他很清楚那个时候二十七的状态,仿徨,颤抖,与难以掩饰的不安。如果她还保持着理智的话,早早舍弃那个孩子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你没法做到更多。”十三出声打破了这异样的寂静,“十八,你应当明白,二十七的死与你无关。”   阿蛮吐了口气:“我并不是……我只是在想,二十七这么做值得吗?”   十三又一次沉默。   某种意义上,二十七是因为对主人的痴迷而死的。   “你其实比我更加清楚这个答案。”   最终,十三轻声地说着。   阿蛮沉默了会,轻声说:“十三,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如果你出来后还是这么低落,我绝对会暴打你一顿的。”十三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在十三离开后,阿蛮脱掉衣服,步入了池子里。   他沉默地站在水池中央,视线不经意落在自己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已经快淡去,只是往往在它们彻底消失前,少司君又总会执着地将其覆盖。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像是永远都不会腻烦。   那种疯狂的偏执,与此刻阿蛮复杂的情绪纠葛在一处,让他有些奇怪的怅然。   十三担心他会对二十七的事情感到愧疚。   愧疚吗?   对于二十七?   说实话,并没有几分。   谨言慎行,保全己身。   二十七不是十三,阿蛮对她没什么情感,大抵会让他这么在意的原因,只是因为下午碰面时二十七的神情。   ……她在提到腹中孩子的表情,让阿蛮想起了一件过去的事情。   关于以前的十八。   上次十三想劝阿蛮不要与任务对象动情,两人一同想起的,便是这桩旧事。   在阿蛮之前,十八的这个排序上,是另一个人。   死士是刀,是器具,也是魅惑的利器,是什么都可以,端看主人想要他们成为什么。   阿蛮记得他,不仅仅因为他是上一任十八,也是因为他是近年楼内唯一一个背叛的死士。   上任十八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去暗杀一个人,那本该是一件对他来说容易的事,可他偏偏失败了。   ……不是失手,而是背叛。   听说他的身份被任务对象窥破,从而被其诱之以情。   他爱上了那个女人。   然不到两月,上任十八是死了,据说死在了情人的手里。   最后那女人也没逃脱,被新派去的人击杀,连带着他俩的脑袋都被带了回来。   情是什么?   重得过仇怨,利益?   二十七的事情,与上任十八的事情虽不尽相同,却又殊途同归。   说到底,都是毁在了所谓的情爱上。   阿蛮将自己浸泡在热水里,咕噜噜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往上冒,他能感觉到胸腔那种逐渐蔓延的逼仄感,可他还是飘在水底,一动也不动。   每一个能活下来的死士都付出了无数的代价,本应该是无坚不摧的刀。可哪怕是这样的刀,都会在这种情感中变质摧毁。   ……当真是令人绝望的力量呀。   咕噜水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只是水下的世界将一切的声响变得暧|昧不清,阿蛮直到那异样的水流到了身旁的时候才惊觉不对睁开了眼。   ……糟糕!   他的眼睛酸涩不已,却下意识朝来者踢了一脚,只是水下的压力带动着水流,让那本该迅猛的力道变得轻飘飘的。   哗啦——   阿蛮被一股巨力拽出水面,湿哒哒的水珠不断往下滴,他的头发混乱地黏在后背肩膀,端得是可怜。   可阿蛮丝毫没发觉,还在拼命眨眼,试图将那种酸涩感带走以看清楚东西。   “别睁眼。”   少司君的声音蓦地响起。   阿蛮一惊,就像是突兀被捏住后脖颈的狸奴,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在这一瞬被按住。   “担心做什么?”少司君仿佛知道阿蛮在担心什么,声音淡淡地说,“谁敢不经允许便进来?”   “……大王不就进来了?”阿蛮喘了口气,伸手撸了把头发,试图将那雾蒙蒙的水汽带走,“能把我放下来吗?”   男人的力气大得很,掐着阿蛮的腰就给提上来了,而今还举着他不肯放。   “阿蛮与我,还需要分你我?”   阿蛮没有睁眼,取而代之的是更敏锐的听力,他似乎还能听到少司君隐隐的笑意……毕竟被掐着腰举起来的画面是真的很好笑吧……一想都能想得到那种尴尬的绝望场景。   ……等等我还没有穿衣服啊啊啊!   意识到自己正浑身赤|裸的瞬间,阿蛮又开始拼命挣扎。   少司君拖着扑腾不休的阿蛮离开了水池,取了干净的手帕擦走他眼前的水珠,这才许他睁开眼。   虽然很不想做出这种姿态,可是在浑身光溜溜的情形下,阿蛮还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夹腿的羞耻动作。   当他能够睁眼,也看清楚少司君正一身端庄得体,就连一个衣扣都没乱的时候,那种强烈的耻感更蔓延到了四肢,让他羞耻到浑身发红。   少司君似乎没意识到阿蛮正处在一种极端羞耻的处境下,掌心按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很担心的模样:“阿蛮很冷?”   掌心下的皮肤,正在微微颤抖。   阿蛮耻到声音都在哆嗦:“我只是……需要一件衣服……”   如果不是强烈的自尊压制着他的动作,在少司君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的那一瞬间他都要忍不住伸手去捂了。   他却不敢动。   生怕过度的反应反而会引发少司君的恶趣味。   少司君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阿蛮的需求:“那是自然。”   在一来一回取了衣裳后,阿蛮躲到了屏风后面去换。   他强迫自己忘记起身到屏风这段距离里来自身后赤|裸的视线,更在快速穿衣的时候非常认真地思考如果暴揍少司君一顿能不能引发他的二次失忆?   如果可行的话,他现在就能动手。   很急!   阿蛮的动作很快,当他开始低头整理腰带的时候,他感觉到少司君似乎朝着屏风走了几步。   他的动作一瞬间停下来,阿蛮轻声:“大王,你在做什么?”   阿蛮隐隐约约能看到少司君的手在屏风上动作,轻轻地,仿佛是在描绘着什么。   片刻后,阿蛮的耳朵不争气变得更红。他突然意识到,少司君在描绘的是他。   一瞬间,有无数奇怪的情感涌上心头,让阿蛮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眉间微微蹙起,是已经习惯忍耐的模样。又沉默地站在那,像是一块磐石般经受那狂暴情感的冲刷。   多么奇怪……   阿蛮忍受了那么久,压抑了那么久,总觉得还能继续沉没在心底的情感,为何会在这一个瞬间变得惊涛骇浪,在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彻底崩堤?   “阿蛮……”   少司君叫他。   阿蛮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让男人闭嘴,可那呼唤却像是诅咒般,一声又紧随着一声。   他想移开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屏风之外的身影。   他看到……   少司君靠近,亲吻了那倒影。   咔嚓——   那声音越来越响,仿佛贯彻耳边,似惊雷,如山崩。   是无声无息里,只有阿蛮能听到的声响。   那磐石,到底破了。   轰然成为那些疯狂情愫的墓。 第30章   阿蛮有些奇怪。   少司君抬头,不经意地朝着走道的尽头望去。   尽管那里空无一人,可少司君清楚很在他动作前,有人在那里停留过。   是阿蛮呀。   阿蛮在跟踪他。   这句话用在阿蛮的身上有些奇怪,按理说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应当是少司君才对。   可最近这些天,少司君却能感觉到阿蛮的紧迫盯人。   在任何一个少司君没有盯着阿蛮的时候,他都会感觉到那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   如影随形,无法断绝。   阿蛮这是想报复他之前的作为?   少司君愉悦地想。   他没有阻拦,甚至没有提醒阿蛮自己已经发现了这种行为。   又或者说,其实阿蛮应当知道少司君已经发现了。   可他当真要做一只鸵鸟,只要没人提起来,就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阿蛮就是这样,有时候惯爱用回避的态度来躲避问题。   不过最近的阿蛮与之前不尽相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做出改变。   那坚硬的石头,似乎软化了些。   少司君捏起一块糕点,慢悠悠地吃起来。   哗啦——   郎宣在这大冬天摇着扇子,颇有一种没事找事的感觉:“大王,您最近是不是该去看一看大夫?”   边上的全少横哽住,他怎么觉得郎宣这话是在阴阳怪气?   卜雍更是直接:“正卿,你是想被大王倒吊着挂在楼上吗?”   郎宣:“你们不觉得大王最近很……”   他停顿了一瞬,字正腔圆地吐出四个字。   “搔首弄姿。”   啪!   卜雍夺走郎宣手里的扇子,抓着扇骨就给了他一记。   郎宣捂着脑袋逃出袭击范围,振振有词:“平时大王什么时候爱吃东西了?可现在连吃个糕点都要慢条斯理地啃上十口八口,那叫一个端庄优雅。”   这颇有根据的话惹得其他人不由得朝楚王瞥过去一眼,很快收回来,然后又是一眼,唔……   不得行,怎么有种被郎宣说服了的感觉?   少司君将那块蜡一般的糕点丢进嘴里,手指轻轻舒展了下,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郎宣,你皮痒了?”   郎宣认真地说:“不敢,肯定是大王和夫人感情美满。”   ……呕。   全少横对郎宣这种超绝变脸又迅速拍马屁的功夫感到绝望。   “……大王,最近朝中连下多道旨意,想来等过完年,天子就会拿定主意……”卜雍咳嗽了声,加大了自己的声量,试图把话题给掰回来,“不知大王有何打算?”   眼下福王应当是焦头烂额。   原本黎崇德的事情应当会引来全部的关注,叫朝中文武百官深以为削藩的重要性,这拿捏在前的刺头名单上,肯定是会有楚王。   然而福王横空出世,在爆|炸案后迅速成为头一列的人选。随着案子的深入,甚至已经发现了违禁开采的矿洞,而今这件事反倒是盖住了剌氐和黎崇德这件事的风波。   无他,只因为菏泽是个好地方。   就因为真的太好了,要是福王真的起了祸心,那肯定会将朝廷打个措手不及。   想来现在的福王肯定急得跳脚。   他是想当皇帝,可也没有立刻起兵造反的胆子。毕竟他这头顶上的老爹还在呢,余威犹在,他要的顶多是东宫的位置。   可这件不经意的爆|炸案所带来的影响却是如此深远,就算是福王都没法预料到,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去京城负荆请罪的地步。   就连皇贵妃也想要与皇帝求情,奈何天启帝似乎真在气头上,已经好些时日不曾到皇贵妃处过夜。   而这只是因为,菏泽一案正正切中了天启帝的担忧。   太子是天启帝认定的下一任继承人,也是他特地选出来的性格中正平和,能带领国家稳步发展的储君。   只是天启帝的脾气冷硬要强,他的朝廷班底和太子的性格不太相符,等到皇帝去后,不论是朝野还是从前遗留下来的这些藩王,肯定也是一大阻力。   天启帝想削藩。   他定然如此。   只是动作不会太快,太急切。   他毕竟老了,就算再有心,有些事情也不如年轻那么容易拼搏。   原本天启帝所选定的杀鸡儆猴者,自然是少司君。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杀出了福王。   ……福王啊,哈哈。   除却太子外,福王也是天启帝很宠爱的儿子。可是再宠爱,也必定是在皇位与朝廷之外。   杀一只是杀,杀两只,也是杀呢。   楚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杀一个是杀,杀两个是杀。天子想要的,怕是双杀。”他是那么随便从容,就好像在说的不是自己生死攸关的大事。   “有太子在朝,说不定……”全少横蹙眉,还没说完,就被郎宣给打断。   “正因为太子,所以天子才想削藩不是吗?”郎宣笑吟吟地说下去,“太子越是说话,才越是不好呢。”   一时间,这庭院都寂静下来。   今日太阳高照,将那些厚厚的积雪一层又一层晒化,温度越发冷了,就连地面都是白与黑混杂,显得异常丑恶。   楚王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半合,“福王连日赶路入京,诸位觉得,他要做什么?”   “去求情?”   “当面陈诉自己的无辜?”   “……太后?”   在众多猜想中,全少横迟疑地说。   “等下,太后……”卜雍微微瞪大了眼,“对呀,怎能忘记太后?”   前两年,太后整日子过寿,楚王还曾经上京去贺寿呢。   谁都知道,太后最宠爱这些子孙辈。   也谁都清楚,天启帝是个大孝子,从来都是最听太后的话。   “这倒不失为一种办法。”全少横喃喃,“只是,天子会让他看到太后吗?”   这个问题,也正在福王的心头浮现。   距离京城不过百里的距离,他冒着风雪望向西面,那是他最终的目的地。   车厢外,康野悄无声息地出现。   福王知道是他,却没有转头去看。不多时,底下的人弄好了吃食,这才来请福王下车。   福王微胖的脸上带着几分淡笑,漫步行走在风雪里,待到营地中央简略吃了几口,却也是没再动过。   康野:“大王是在担心进京一事?”   福王:“是,也不是。”   他看着自己白净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带着几分难得的困惑。   “康野,你说父亲为何这般喜欢太子?”   “因为太子是陛下第一个儿子?”   福王低低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怪异的冰凉:“我倒是觉得,父亲只是觉得,太子是他最正常的儿子。”   正常?   康野细细咀嚼着这个词,不知为何遍体冰凉。   福王揉了把脸,仿佛将那怪异的凉意也一并揉走,恢复平静地说道:“等进京后,天子未必允许孤觐见太后,不过到时候,太子会帮我们。”   康野不免说道:“可太子不应该会……”   “是呀,太子本应该记恨我们。”福王幽幽地说,“毕竟他或许猜到了某些事情与孤有关,可这件事,他一定会帮孤。”   因为天启帝要动的,不仅是福王,还有楚王。   太子会不管福王的生死,却不可能不在意楚王的安危。而这一次福王进京,只要能让他见到太后,他至少有八成的把握能平安度过这个危机。   为了楚王,太子会帮他的。   康野又是更多的沉默,他皱眉的模样,像是有些不解。对于这个外祖父给他的人,福王从来都是厚待的。   “你在担心什么?”福王漫不经心地说,“是在记挂孤方才说的话?”   康野回过神来,笑着摇头:“卑职只是觉得,以陛下对楚王的不喜……以那位的强硬脾气,为何会隐忍到现在呢?”   是了,天启帝不喜欢,甚至厌恶楚王。不管楚王有什么才能,他不过是皇帝的儿子,以天启帝的手段,为什么不早早在楚王羽翼未丰的时候除了他?   听了康野这话,福王哼笑了声:“你难道不知,皇后曾与陛下有过一诺吗?”   康野:“卑职自是省得,可就算皇后生前能与陛下较劲,可她毕竟去了……”   康野这话说得很隐晦,却也是实话。   在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她是仅有几个能和天启帝较劲的人,可不管人生前有再多的威严,死后一切成空,就算皇帝答应了又如何,若是能叫人暴毙……那也不过是朝夕间的事。   随着康野的话,福王的神情有几分严肃,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跟着皱眉。   “若要孤来说,父亲有些时候……是有些怕他的。”   “什么?”   康野显然对这句话甚是不解,几乎是脱口而出。   此时此刻,篝火边上只有他们两人,那些是从都远远地停留在外。火光的跳跃晃动着影子,仿佛是怪异的触手于他们身上爬行,也吞吐着诡异的氛围。   福王似乎对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有几分混乱,他伸手掐着鼻根,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说清楚这种感觉。   “自孤小时候,便知道父亲不喜欢七弟。”福王陷入回忆,声音有些飘忽,“他总是会忽略他,当做看不到他……可非要说的话,那种厌恶与疏远中,也隐隐带着某种恐惧。”   那种感觉很微妙,很难用语言形容,如果不是长期生活其中,是绝对觉察不到那种复杂的情绪。   康野听着福王的话,不由得想到刚才大王提到的“正常”,他说天子宠爱太子,或许是因为太子最正常,那相对于的,皇帝厌恶楚王,是因为楚王……不正常?   而此时,福王的声音却有些高昂:“你说得对,就算当初有诺,可父亲要是真的不想留下他,身为帝王自有种种手段。他为何不这么做呢……”说着说着,那声调又缓缓低沉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   “大王?”康野试探着问,却看到福王猛地抬头,那张白胖的脸在火光的明明灭灭下显得有几分可怕。   “……父亲不是不想杀,而是不能杀。”   又或者说,他没法杀。   …   一道细细黑线在白纸上涂抹开,仔细,轻柔,连力道都很匀称,就在最后将要勾连到一处时,持笔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顿时就毁了这一张画。   阿蛮叹息了一声,伸手揉皱了这张纸丢到一旁去。   他这手能提重刀,能拉弓射箭,能杀人,怎么就拿不了一支画笔呢?   这写字也是拿笔,画画也是拿笔,怎么同样是拿笔,这字就写得,这画画就画不得?   阿蛮心里嘀嘀咕咕着这些事,将沾满了墨的毛笔丢到笔洗里,抓着自己的脑袋趴在桌上。   为了能好好画出他想要的感觉,这些天阿蛮都很认真地追踪了少司君,试图加强男人在他心里的印象,好让他能够凭空画出来一幅画。   可想而知一个从来都没有绘画基础的人怎么可能一瞬间变成个厉害的大家?   可阿蛮也没想成为大家呢,他只想稍稍画一画,可就连这么一点东西也很难入手,这让他开始狐疑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完成。   在又一次失败后,阿蛮将东西都收拾好,准备外出走走散散心。   秋溪看到他站起身来,忙说道:“夫人是打算去看望大王吗?”   阿蛮微微蹙眉:“这次不……我什么时候有去看望大王了?”   他那几次仅仅只是……偶遇。对,只是偶遇。   偶然经过,偶然看上一眼。   根本不是什么专门去看望少司君的。   秋溪从善如流改变了自己的说法:“那夫人想出去走走吗?听说后花园那里比较热闹。”   阿蛮想了想,又放弃了。   他就在正殿后的小花园自己玩自己的。   天气很冷,就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白团,阿蛮站在廊下,仰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总觉得自己在王府似乎待了很久。   风声刮过树梢,有细碎的雪花落下。   阿蛮慢慢地走到干枯的树下,伸手碰了碰粗糙的树干。冰冰凉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沙沙——   来者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打算。   加上那细微的脚步声,与一连串的动静。   “阿蛮怎不多穿些衣裳?”随着少司君的话音落下,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大氅就盖在阿蛮的肩膀。   少司君长得比阿蛮高大,量身定做的大氅对于阿蛮来说到底还是有点长,这一盖,就显得他有些娇小。   阿蛮低头看着这到脚背的大氅,没忍住动了下,大氅下摆就跟着他的动作飞舞了几下,如同翩跹而动的黑蝴蝶。   这点简单的快乐,让阿蛮不自觉弯了弯眉眼。   少司君原本还要说什么,却是看着阿蛮的表情不动了。   阿蛮自娱自乐了一会,突觉这动作的幼稚,忙停下来,让那大氅安安分分地贴着他提供温暖。而后他小心地看向少司君,生怕男人看到后会调笑几句。   只是猝不及防对上少司君的眉眼,却也是在笑的。   那是一个很浅,很自然的笑容。   阿蛮的心口微微发热,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却是慢慢走向少司君,伸手去碰他的嘴角。   被冬雪染得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少司君的脸上。   “……你笑起来,很好看。”阿蛮的声音埋在大氅里,闷闷的,有点轻,“……很漂亮。”   漂亮这样的词,似乎不能用来形容男人。   可在阿蛮的眼里,这人总是好看的。不管是司君,还是少司君。仿佛他的容貌天生就长在阿蛮的偏好上,就连他有些过分痴缠的性格也同样如此。   你疯了。   阿蛮仿佛听到十三在骂他的声音。   可是少司君就是漂亮的呀。   阿蛮在心里轻轻反驳,尤其是刚才那样的笑。   阿蛮见过少司君许多的笑,不论是哪一种,自然都是好看的,可不管是哪一种,也没有刚才那个瞬间触动他。   就好像……   阿蛮试图去找一个词语来形容那一刻,就好像褪下了虚假的皮囊,以一种赤|裸纯粹的姿态流淌而出的真实。   ……他在想什么呢?   阿蛮惊醒,下意识后退几步。   同样是笑容,这样的笑和那样的笑,到底有什么差别?   阿蛮在心里嘲笑着自己,难道是真的喜欢少司君到了昏头的地步,总会将他的种种言行都美化?   少司君却是伸手握住了阿蛮的肩膀,将人拖入怀中。   这拥抱的力气有些紧,也有些窒息。   少司君冰凉的鼻尖磨蹭着阿蛮的耳朵,带来湿凉的触感,对比冰凉的皮肤太过炽热的吐息拍打在耳朵,男人又自顾自笑起来。   阿蛮没忍住咕哝了起来:“你笑什么?”   是在笑话他?   那他也的确觉得自己挺可乐的。   “我的心,跳得很快。”少司君答非所问,轻轻蹭着阿蛮的脸颊,“阿蛮呀,你告诉我,这种情绪是快乐吗?”   阿蛮微愣,任由男人抱着,自己却垂下来的胳膊到底动了动,试探着,慢慢地抚摸上少司君的心口。   扑通——   强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相比较而言太快的跳动。   少司君的心跳很快。   阿蛮不自觉抓紧了那块地方的布料,仿佛也借由这个动作触碰到那颗正在不顾一切律动的心。   “我……”   阿蛮微微张开嘴,被太多的情感堵住了喉咙,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于是,他又听到少司君在笑。   还是那种愉悦的、应当是高兴的笑容。   “嘘——”   冰冰凉凉的嗓音这般说。   那么阿蛮也跟着安静下来,在寂静的冰雪里倾听一颗心的跳动。   …   也不知道那一日在树下依偎的画面到底给了阿蛮什么灵感,他开始埋首案牍,比之前还要刻苦地作画。   “三紫”曾看过他那些凌乱的,不成形状的纸张,比起画,那更像是某种弯弯曲曲的色块。   后来就开始变得有条理,变得更加细致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来的冲动,叫他这个从前没接触过的绘画的人那么认真上头。   一想到阿蛮上头的对象是谁,十三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焦虑。   他守在边上,看着阿蛮头也不抬的模样,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开始蔓延上心头。   十三还记得阿蛮与他谈论到任务时的表情,那种严肃刻板的模样,与现在可是完全不同。   十三的任务与楚王府有关,甚至于,是谙分寺这个任务的后续。   十三要拿到楚王府一件东西。   在楚王府的这段时间里,十三通过他那无人能出其右的易容技巧套取了不少信息。他要的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王府的库房。   只是这库房也不只是有一个,到底是在外院还是内院,这又是不同的难度。   自从阿蛮说要帮他后,十三的任务进度倒是突飞猛进,排除了不少可能性。   毕竟相比较“三紫”,有些话由阿蛮来问反倒是更不经意,更容易叫人回答。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探查的事情,十三还是得自己来做。   阿蛮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三紫”许多动作也受限制,哪怕身手再好,在无数双眼睛的盯梢下,到底还是要更加谨慎才是。   ……幸好,楚王还没丧心病狂到让暗卫来盯梢。   十三一边这么想,一边朝阿蛮看去,只见原本几乎要趴到桌上去的青年却是站起身来,正怔怔地看着桌面。   十三也顺着阿蛮的视线看去。   ……啊,是少司君。   当然会是少司君。   可是这幅画和任何流传于世上的画作都截然不同,它看起来就像是……   阿蛮将少司君似模似样地照搬了下来。   十三的嘴巴张张合合,突然说道:“你这种画法……如果去给通缉犯画图像,说不定能让那些官府尽早将犯人抓捕归案。”   他们偶尔出去完成任务,也会留下少许痕迹,说不得哪个官府就将他们当做通缉犯追捕了。   只这些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一来多数任务都在不同地方,这种通缉令的作用顶多在一地,离开了当地就没有太大的影响;二来,十三也曾欣赏过自己的通缉令,只能说上面的人和他自己两模两样。   这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用过易容的前提下呢!   阿蛮的呼吸急促,在几次胸腹的剧烈起伏后,他将紧攥在手里的毛笔抛开,胡乱地扯了又一张纸盖在上面。   十三飞扑过去,抄手将那白纸挪开,“你这底下的都还没干,就这么盖上去,你不就白画了?”   阿蛮的嘴唇嗫嚅了两下,低声说:“那就不送了。”   十三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阿蛮特地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只留着他一个人在屋内的原因,不就是担心那些宫人会和楚王告密,以至于礼物失去惊喜吗——虽然十三真的怀疑楚王这坏胚子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可好不容易画出一副以十三的眼光都觉得还不错的画,为什么要放弃?   “你是觉得画风奇怪还是什么,我觉得挺好看的呀?”十三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送了?”   阿蛮揉了揉自己的脸,没留神指腹上的墨痕将自己的脸也涂抹出奇怪的纹路。十三是看到了,不过他急着等阿蛮的解释,就没开口提醒他。   阿蛮:“我只是觉得……”他的视线在那幅画上徘徊了片刻,声音渐渐低下去,“太暴露了。”   暴露?   十三没懂。   这哪里暴露了?   这幅画不过是描绘了楚王在月下亲吻一朵花的模样,以阿蛮的技巧来说,能勉强画出来意境已是不错,更别说这饱满的情感……   情感?   十三的思绪一顿,重新看着那幅画。   ……暴露,暴露,他微微瞪大了眼,忽然明白过来阿蛮说的是何意。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幅画的确是将作画者的情感暴露无遗。   平心而论,阿蛮的笔触是稚嫩的。他不是什么天才,接触绘画的时间也太短,这张画只是凭借着他的记忆力与自我对手指的操控方才能画出来的。   舍弃山水画作的飘逸,舍弃那些他根本就不懂的东西,仅仅只是画出他记忆里的少司君。   艺术是需要天赋的,可是情感并不需要。   但凡是看到这张画的人都会清楚地感觉到作画者对画中人的钟爱,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知,就仿佛那种情感已经满溢到无法承载的地步。   阿蛮捡起毛笔,重新丢到笔洗里,而后去铜盆那洗手,最后踱步回来。   就这整个过程完成后,阿蛮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他顶着还没发现的墨痕,对十三认真地说:“我决定换个礼物。”   他的确认清了自己。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不仅是司君,连带着少司君的那一部分也是喜欢着的。   那种热烈的情感已经浓郁到阿蛮自己都无法再压抑的地步,指不定在哪个时候就会倾泻而出。   ……就比如现在这幅画。   可不能是用这幅画的方式。   那让阿蛮觉得自己太赤|裸,也太……暴露。   仿佛连心都剖开,让人看到。   原来作画是这么一种疯狂的感觉吗?情感竟会不受控制地倾倒其中。   十三觉得有点可惜。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可惜,可能是他的脑子坏掉了,他竟然觉得要是十八把这幅画送出去挺好的。   可十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想送,那也就算了。   “明天就是除夕。”十三转移话题,“当是这府内最混乱的时候,我要去探探内库。”   阿蛮颔首:“我会尽可能牵制住楚王的注意。”   十三笑了起来,揶揄地说:“还需要你特地牵制吗?我怎么觉得你只要在他面前出现,楚王的全副心神就会被你牵引?”   阿蛮抿紧了唇,“十三!”   十三摊开手,俨然一副已经无所畏惧的模样:“左不过是在这府内,就算暗楼也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阿蛮微愣,蹙眉看着十三:“你怎么……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之前的十三在知道阿蛮和楚王那堆破事后,可是狠狠扒拉了他的脑袋,一副他在作死的模样。   十三平静地说:“大概是因为二十七。”   阿蛮就也沉默了。   十三继续说:“你瞧,你刚和二十七见了面,下午她就死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也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死亡对他们而言并不遥远,更像是如影随形的暗影。   “你这是在建议我和楚王……和他……”阿蛮“和”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十八就已经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心上。   “是在不暴露你身份的前提下。”他咬牙切齿,“你没忘记他对背叛者是什么处置吧?”   “噢……”阿蛮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还记得少司君说的那些话。   如果少司君知道他的身份,甚至想起了当初在宁兰郡的记忆,那阿蛮索要承受的报复,想必要比那些人都要凄惨。   毕竟少司君可不舍得他死,却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活。   阿蛮轻叹了口气,可谁都不想做人彘。   随着他们的谈话,那副画到底是被阿蛮收了起来,他预备着等过完年再思考这个送礼问题,指不定当做开春礼物也成,反正少司君看起来也并不着急。   阿蛮这么想。   到了除夕当天,就算是楚王府也都张灯结彩,热闹得很。   王府当天给所有宫人都多发了三个月的俸禄,晚上也允许他们热闹一场,隔着墙壁,还能隐隐听到王府外的烟花爆竹声。   今夜祁东,没有宵禁。   王府请了戏班子来,那咿咿呀呀的弹唱声将阿蛮催得差点没睡着,他撑着下巴半眯着眼听着那些根本没懂的唱腔,一边还留神着少司君的动静。   有不少人正与楚王敬酒,不过更多的是在男人的冷眼下默默地自己干了。   哈哈,谁说他们是来敬酒的,他们只不过是来大王面前喝酒的。   不过少司君也不是一视同仁的不喝,在偶尔几个人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会碰一碰杯。   绝不贪多。   阿蛮慢吞吞地想,他好像还没见过少司君喝酒,他会喝酒吗?   司君也不曾吃过呢。   好不容易等到“三紫”回来,暗示他一切顺利但一无所获后,阿蛮终于得以站起身来。   这热闹的场合不适合他,阿蛮想早些回去休息。只是在离开前他无意识地朝着原本少司君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却发现人不见了。   阿蛮心口一突,迅速看向四周,发觉仍是一派祥和没有任何异动。   ……是他想多了?   阿蛮还以为是少司君觉察到了什么异样……一边这么想,他一边带着人离开了这欢腾的场所。   一出殿外就很冷,阿蛮在月下踱步,零星几点碎雪飘来,飘飘摇摇地落在阿蛮的肩膀上。   等他慢腾腾走回正殿的时候,就见屠劲松和江立华守在外面。   这是有些隆重,但算不上太过。   少司君的身旁时常会跟着他们之中一个,或者两个,只是他们现在在这,就意味着少司君已经回来了。   ……这么早?   阿蛮想进去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屠劲松拦住了他。   这位中年太监似乎是有些担忧,眉心皱着,谨慎地开口:“夫人,今夜大王吃了些酒。”   阿蛮颔首,他的确看到少司君吃了酒。   虽然那个分量并不多。   “大王并不怎么喜欢酒。”屠劲松道,“只是一点,都会让他微醺。”   微醺?   阿蛮琢磨着屠劲松这个微妙的用词,出声道:“回来的时候,他醉了吗?”   屠劲松:“大王不会喝醉,只会在酒水的影响下变得有些……直接,烦请夫人多担待。”   阿蛮:“那醒酒汤?”   边上的江立华苦笑起来:“奴婢正是被大王赶出来的。”   阿蛮又问了些情况,确定这不会影响到少司君的身体,这才做足了准备进去。   待到殿内,他才发觉里面暗得很,本该点绕四处的烛光此刻只剩下浅淡的余晖,勉强能够让人看清楚方向。   这对阿蛮来说不成问题,这点光亮已是足够,只是少司君在何处?   阿蛮扬声:“大王?”   没有回应。   奇怪,怎么会没有?   阿蛮这么想,快步在殿内翻找起来,外间没有,床榻没有,还能有哪……啊,人在书桌前。   这里是最亮堂的地方。   而少司君的身影就站在书桌前。   “大王,你……”   阿蛮快步走过来,正要问他感觉如何,可所有的话都终结于他的视线落在少司君手上的那一刻。   那幅画。   少司君是从哪翻出来的?   少司君仿佛这个时候才听到他的动静,缓缓抬起头看向阿蛮。   一瞬间,阿蛮感觉自己就像是粘在蛛网上的蝴蝶,翅膀被蛛丝缠绕着,一圈又一圈地包裹着。   阿蛮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仅仅是半步,却足以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眼神能有实在感,想必现在已经是千钧重地压在阿蛮的身上。   阿蛮感觉到那种诡异的窒息感正缓慢勒住他的喉咙,“……大王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阿蛮。”少司君盯着他叫了一声,“阿蛮。”然后,是第二声。   这时候,阿蛮才意识到,少司君的眼神比起从前好似朦胧了些。   是真的吃醉了?   少司君的酒量真这么差?   阿蛮一边想,一边安心了些:“大王,你手里的东西,能还给我吗?”   少司君拧眉,拎起那幅画,“阿蛮画的,难道不是我?”   阿蛮忍住某种奇怪的羞耻感:“……对,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   “既是阿蛮的礼物,为何要还?”   ……怎么快进到这里了,我已经不打算送给你了!   阿蛮在心里大声叽咕。   “我想送给大王的不是这幅画,而是……”   “撒谎。”   少司君干脆利落打断了阿蛮的话。   他与画中的少司君一起看了过来,近乎双重的压力迫得阿蛮噤声。真实的少司君目光幽冷,带着怪异的偏执;而画中的少司君在亲吻那朵花的同时,却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是了,阿蛮画的其实是曾经发生过的某一个瞬间。   当两个少司君齐齐望向阿蛮时,便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少司君露出一个略有恶意的笑容,手指抚摸上画作中的自己,不疾不徐地开口:“阿蛮要送的,究竟是这幅画,还是这幅画中满腔到浓郁出来的情感?”   那些蛛丝,仿佛随着他的话更深地勒紧阿蛮的喉咙,要将他拽进阴森的炼狱。   阿蛮抿紧了唇,就算是微醺的少司君,那也是可恶的少司君!   那一瞬间,那些压抑,那些挣扎,那些犹豫都在这一刻成为薄怒的燃料,驱使着阿蛮大步走到少司君的面前,抓着他的衣领狠狠往下一拽。   阿蛮仰头吻住男人的唇。   许是动作太猛,也许是准头不好,这个亲吻充满了血气。   而后,阿蛮将人狠狠一推,黑眸倔强地看着少司君:“这才是我要送的礼物。”   那唇染着一抹血红。   与眼角飞起的羞恼艳红一齐落在少司君眼里,正似燃烧的火焰,真真漂亮极了。 第31章   好热——   阿蛮想,那种热浪|叫他浑身都有些难受,黏糊糊的,潮|湿的气息让他的脑子有点发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的嘴唇就已经黏在了一起,舌头与舌头在打架,有时鼻子会撞到一起,酸得他们低低抽气,可是唇枪舌战的动作根本没有停歇,反倒那成为崭新的战场。   阿蛮不自觉伸手抓住少司君的肩膀……好高……他是不是踮着脚来着……混乱的思绪里,又被滋滋作响的水声淹没。   他觉得亲吻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最开始那点血气早就被舔走,就连舌头都仿佛要被吞掉……呼吸越来越急促,可谁都舍不得做那个最先放手的人。   奇怪,好奇怪……   阿蛮晕乎乎地想,亲吻原来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吗?   他能听到心脏在左胸腔疯狂的跳动,仿佛要从喉咙里蹦跶出来,身体微微冒出来的热汗,叫他的掌心都开始有些打滑。   少司君抓住阿蛮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   在亲吻里,阿蛮闷闷笑了出声。   “笑什么?”少司君在唇间低低闻着,他的嘴里有着淡淡的酒气,不太浓重,混合着他本身的味道,却叫阿蛮有些沉迷,不自觉又追上去纠缠了片刻,方才头昏脑涨地回答,“……我觉得,我们很笨拙……”   十指相扣,又呆站着接吻,总觉得这种模样好呆,也好傻。   可即便阿蛮这么想,他却舍不得放手,也不舍得退开。他仿佛在这个时候得了什么饥|渴症般,热情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少司君也跟着笑了起来,在唇舌纠缠里轻轻咬住阿蛮的舌尖,尖利的牙齿来回磨着,却没有真正咬出血来。   “是有点蠢。”男人刻薄地说,“可好不容易等到阿蛮犯蠢的时候……”   少司君更加用力攥紧阿蛮的手掌。   “总该蠢个够本。”   ……话是能这么说的吗?   阿蛮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可能也被少司君的酒气传染了,于是整个人也变得冲动起来。   “这不是犯蠢,”阿蛮喃喃着说,“只是喜欢……”那未尽的话被蓦然激动起来的少司君吞没。   阿蛮能感觉到那条灵活的舌头在狭窄的空间里胡搅蛮缠,那叫一个作怪,他没忍住咬住那灵活的舌尖,不欲男人更过分。   岂料这似乎刺激到了少司君,反叫他越发兴奋,他根本不在意刮开的伤口,反将弥漫的血气当做是助兴的燃料。   “唔呜……”   终于,到了阿蛮有点受不了的时候。他觉得那种热浪真的要将他吞没,他发誓自己的皮肤肯定变得无比滚烫,更别说他已经要红肿起来的嘴唇……   “我们不能……”阿蛮后仰着头,试图挣开这个漫长到有些麻木的亲吻,“……歇一歇……”   “再来一次。”   少司君说着。   他终于松开手——那掌心的湿汗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然后一只手放在阿蛮的后脖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阿蛮急促地呼吸着,没法挣开。   或者是他根本也没有那个毅力。他可以做到,可他没有那么做。   直到最后,两人的嘴唇都肿得有些不像话,阿蛮才捡回来理智,终于真正地喘着气阻止了少司君。   “……不能再继续了,我不想……我不想明天顶着香肠嘴出现在别人眼前……”   他已经能感觉到嘴唇麻木的刺痛。   长久的摩擦让那嘴唇变得肿胀,就连这样说话的动作都会有点痛。   “明天是休沐日。”少司君以一种黏糊的语气蛊惑着,“我们可以一整日都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就光亲吻吗?”阿蛮嘀咕着,“都红了……”   “也可以做更多的事。”少司君的手指滑落到阿蛮的腰间抓了一把,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总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就像是现在,他们两人其实都有些兴奋。   阿蛮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无法克制地被少司君吸引,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的脸上,嘴唇,那些动情的姿态,是因他而展露的……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阿蛮呻|吟了一声。   要命,他彻底兴奋了。   阿蛮急急转身,试图掩饰那种尴尬的反应,他伸手扇了扇风,想让自己降温,可那不知怎的那种热意却久久不肯褪|去,一直盘踞在他的血肉骨髓中,烧掉心口狂跳,难以平复。   “听从欲|望,并不是件坏事。”少司君从后面抱住阿蛮,那隐隐撞上来的触感,让阿蛮清楚男人现在的状态。   ……他看起来也挺兴奋的。   少司君的手指也很灵活,在说话的间隙就已经钻进了阿蛮的衣服里,而阿蛮能做到的唯一的抵抗,就是将手轻轻搭在少司君的手腕上。   寂静昏暗的殿宇内,间或会响起尖锐的抽气声。   那不是疼。   也并非是痛苦。   是欢愉的,快乐的呻|吟。   在一次合理的互帮互助后,阿蛮和少司君都躺倒在了床榻内,皮肤的滚烫并不曾淡去,反倒是愈演愈烈。   阿蛮也不想如此,可他真的没办法抵抗少司君当着他的面吃下那些东西的模样……   那种淫|靡叫他感觉脑袋更加发热了。   为了避免快速开启下一次互帮互助,阿蛮将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期望这能隐藏自己过于明显的欲|望。   “大……”刚出声,阿蛮就尴尬地停住,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何其沙哑。   少司君翻了个身,那眼底浓郁的欲|望让阿蛮唯恐这人和上一次一样把他榨得一滴都不剩,忙转移话题。   “子时过了吗?”   “应当是过了。”   阿蛮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就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第一个?   听起来应当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于以后的无数个。   少司君望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哪种意味的话语的阿蛮,听他用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度过的。”   少司君将阿蛮拥入怀里,手掌抚摸着赤|裸的背脊,“那阿蛮以前,是怎么过的年?”   阿蛮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说:“以前……不怎么过节。”   只有偶尔任务结束,方才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前几天新年刚过,又或者再过几天就是某个节日,这种时候时常有之。   只是想起来,也是不过的。   在暗楼训练的时候只想活命,出来做任务更是不可能去思考这种事,唯一仅有的记忆,大概是幼年和阿耶阿母一起生活过的那几年。   家里很穷,没什么吃喝,可到了年节前后,还是会尽力掇拾出一桌好菜来。   那是阿蛮最喜欢的时候,阿耶阿母不出去做工,都陪在他的身边。年夜饭准备的东西,往往可以吃上好几天。   其实现在想起来,那味道并不好,放了好些天的东西吃到最后,也会有奇怪的味道。   “……可是想起来,那个时候真是快活呀。”阿蛮的额头抵着少司君的肩膀,“就算很穷,每天也都是乐呵呵的。”   在那些勉强能想起来的记忆里,他很喜欢骑在阿耶的肩头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天更近一点。   这也不过是小孩幼稚的想法。   少司君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阿蛮的后背,那动作像是安抚,也更似一种奇异的支持。   “……那大王呢,以往是怎么过的?”   大过年的,还是在他们心意相通的时候说起这些旧时的事,阿蛮后知后觉到某种难堪和尴尬。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都到了这般地步,其实对彼此都知之甚少。   阿蛮所了解的,所知道的,也都是他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少司君,而过往的他曾经的经历,那是半点都不知道。   而少司君也是如此,阿蛮都不想说自己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他还会继续隐瞒下去。   如此想来,这可真是一段充斥着隐情的、也必定是悲剧的经历。   只是这个时候的阿蛮不愿去细想这些,而是认真听着少司君的话。   “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少司君平静地说,“母后还在的时候,她会给我与大兄煮一碗面。母后去后,每年都是宫宴,听天子说些父慈子孝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就仿佛他真的是这么想。   阿蛮恍惚地意识到,少司君在有些时候的确会有某种超乎寻常人的淡漠。   他在被窝里滚了滚,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动静,最后又滚回少司君的怀里,努力往上钻了钻,露出半张脸。   “……我想问一个问题。”   阿蛮缓慢地、迟疑地说。   至少在这一刻,他并非出于任务在问。   “我没有食人的怪癖。”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着,“但对某些特定的人,的确会有食欲。”   他仿佛是阿蛮肚子里的蛔虫,还没等人开口,轻易地将本该石破天惊的秘密袒露在阿蛮的跟前。   阿蛮一时无话。   猜测与事实,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你可以不承认。”   “可阿蛮想知道。”   阿蛮将脸埋在少司君的肩膀,用力吸了吸,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平时吃食上,都觉得没味道吗?”   “很难吃。”少司君这么说,“所有能入口的东西,像蜡,像木头,像沙砾。”   每一次咀嚼,都是违背本能的痛苦。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阿蛮舔了舔少司君的肩膀,仿佛是在学男人最喜爱做的事情,“那听起来很绝望。”   “大抵是有。”于是,少司君也低头舔了舔阿蛮的耳朵,潮|湿的热气扑打在他的耳道里,“比如……将阿蛮完整地吃掉。”   那听起来像是一个血腥的笑话。   可阿蛮的心却在不住地下沉,因为这话是少司君说出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蛮仿佛被少司君养出来一个古怪的习惯,只要是男人说出来的话,就必定是真的。   ……多么稀罕,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征兆。   “你一直在克制,”阿蛮的声音有些轻,“而且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吗?   阿蛮这话,却是让少司君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   …   这是年幼的少司君闭门思过的第一个月。   他险些杀了皇帝这件事,显然引发了天子与皇后之间剧烈的争吵。   这是帝后二人关系最紧张的时刻。   只是不管是谁都有着相同的默契,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不曾外传,所有人都被封住了口。   少司君被囚禁在皇后宫里,一步也不能离开。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惩罚,可实际上却是皇后试图保住他命的办法。只有将人寸步不移的放在眼皮子底下方,才能确保不会被皇帝所杀。   身为漩涡的中心,少司君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异样。   每日都按部就班的生活着,那种非人的冰冷与沉默,有时会让皇后崩溃。   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会有弑父这样疯狂的念头。   直到那一天。   殿内来了新人伺候,管事姑姑将人带过来让皇后挑选,当时被拘在皇后身边的少司君抬起了头,目光死死地盯着站在最末端的一个人。   皇后还以为少司君是看中的那个宫女,就叫她抬起头来。   却没想到在皇后开口的那个瞬间,少司君捏碎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拿着那锋利的锐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小孩的动作快准狠,凶恶到仿佛就开的不是自己的皮肤,而是无关紧要的肉块。   皇后被少司君的动作惊呆了,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要叫太医,可是少司君那双血淋淋的小手却抓住了她的袖口,轻轻地晃了晃。   那对于情绪不怎么外露的少司君来说,便算得上一个小小的撒娇了。   “母后,让她们离开。”   少司君一字一顿地说。   在他开口的那个瞬间,皇后也紧接着意识到,这孩子几乎把自己的嘴巴都咬烂了。   皇后叫人去找太医,也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人。   在太医还没有来之前,皇后试图用手帕压制住那潺潺流动出来的血,“小七,你到底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充斥着惊怒与担忧,以及这段时间无法抹去的疲惫。   少司君呆呆坐着,空白的小脸上难得有些茫然,他慢吞吞地说:“母后,我好饿。”   然后,他又说。   “我刚刚想吃掉她。”   ……吃掉什么?   皇后一直都知道小七的性格与常人不同。   他就像是一头浑然天成的兽。   自出生至今都仍然带着本能的兽性。   要教导,驯化他,远比其他人要难得多。   可至少小七是听话的。   他会听皇后的话。   也会听大兄的话。   许多事情说上一遍不能够让他明白,那就说上两遍,说上三遍,重复多次之后,就算少司君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什么,可他至少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这是皇后费尽心思一点点训练出来的。   有时候确实很累。   可是当小孩乖乖地贴在她的身边,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的时候,那种奇异的满足感也是无法比拟的。   ……可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少司君当真是一头怪物。   在太医赶来为少司君上药包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宫殿都是寂静的。   皇后不说话,少司君也不说话。   小孩并没有觉得这种氛围有多奇怪,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就去抓桌上的糕点吃。   皇后幽幽地盯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大夏天的,早上出炉的糕点,现下应当已经有些异味了。只是不知出于哪种疏忽,本该撤走的东西没有撤走。   可是少司君啃着糕点的模样,却仿佛完全没有觉察。   “小七,”原本心情沉重的皇后只觉得有些不对劲,终于打破寂静开口,“你不觉得这吃起来,味道不太好吗?”   少司君抬起小脸,看起来是不太理解。   皇后索性走了过来,她接过少司君口中的糕点尝了一口,随即皱眉。   虽然不至于吃不下去,但也确实是有些串味了。   皇后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伸手摸着少司君的小脑袋,试探着问:“小七,你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味道?”少司君的小脸在这个时候终于皱了皱,仿佛这是一个从未有想过的问题,“没有。”   “没有?”皇后挑眉,忽而又问,“昨天晚上吃的那道鱼,你觉得鲜甜吗?”   少司君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遍。   “很软。”   “软不是味道。”   少司君答不上来。   皇后一个一个问过去,不管是这几天吃过的饭菜亦或是平时送上来的水果糕点,在少司君的嘴里,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味道。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皇后的心里浮现一个疯狂的猜想。   “……你刚才为何突然对自己动手?”   “味道。”少司君平静地重复这个词,“我在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割伤带来的痛苦,是为了不让我扑过去。”   他的小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白色的绷带显得异常刺眼。   “好饿哦母后。   “但是人,不该吃人,对吗?”   冰凉彻骨的声音,如同那一夜,小小的少司君仰头对皇帝说出来的话。   ——“我们是同类。”   那一瞬间,皇后如坠冰窟。   皇后是聪慧的。   仅仅凭着少司君的这句话,她立刻就联想到那一夜天子怪异的神情与若隐若现的恐惧,以及过去在这座皇宫大院里面曾经发生过的种种怪事。   “……你之所以讨厌你的父皇……”皇后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撕裂,仿佛拼尽全力才能将话从喉咙里挤出来,“是因为他……和你是一样的?”   少司君扬起小脸,认认真真地说:“母后别怕。”   他答非所问。   “我会保护母后的。”   那一天太子回来的时候发现少司君受伤,在他的耳边大呼小叫。   大兄很吵。   很多时候也很烦人。   但是在少司君的心中,母后和太子是放在一块儿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又分为两种不同的人。   一种是会散发着不同味道的人,但那仅仅只是味道。另外一种是会激发他食欲,让他无比饥饿的人。   简单粗暴来说,应当分为能吃的与不能吃的。   但人是不能吃人的。   所以两种都不能吃。   可是闻到后者的味道,那种蛰伏于身体的本能就会自然而然的激发。   他厌恶这种感觉。   于是所有入侵他领域的后者,要么遭受他的疯狂攻击,要么就会被驱赶得远远的。   他以一种刻薄的,偏执的态度对待自己的身体。   啊……   因为这样母后会高兴。   母后会高兴于……   他看起来像是个人。   …   阿蛮安安静静地趴在少司君的身上。   虽然身下的这张肉毯子躺起来不太舒服,还有些坚硬,可是他能够感觉到男人说话的时候透过身体接触传来的震动感。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   他从来不曾和谁这么紧密接触过。   而至于少司君说出来的话……   阿蛮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少司君在他的面前当真算得上口无遮拦,随随便便就能将天大的秘密抛出来,根本不觉得语言也是能杀死人的利刃。男人说话的语气太快,也太过于平静,以至于阿蛮在听到的时候就已经不能后悔了。   那些不必要的知识就这么进入了他的脑子里。   “如果有一天我会死……”阿蛮趴在男人身上喃喃着说,“一定是被你这些秘密给吓死的。”   谁能想到呢,他就这么轻易的得知了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一个倘若说出去,或许会让整个朝野震动,指不定还会天下大乱的秘密。   少司君低声笑了起来。   阿蛮:“……”   他居然还能笑出声!   “你就不担心,”阿蛮顿了顿,没忍住捶了一下男人的胸口,“倘若我将这秘密泄露出去了,该如何?”   阿蛮都能感觉到地府的炼狱洞开了大门,幽深怪异的黑暗盯着他,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将他拖进去。   “若是阿蛮真的将这个秘密泄露了出去……”少司君慢吞吞将这句话咀嚼了一遍,“那这个世间应当变得很有趣。”   有趣?   阿蛮没忍住自少司君身上爬起来,坐在他的腰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男人。   “倘若真的天下大乱,会民不聊生,百姓的生活会非常困苦……”阿蛮慢慢地说,“这样的日子,不应当称之为有趣。”   少司君伸手去触碰阿蛮的脸。   男人的手指有点凉,但阿蛮的脸也是。   “阿蛮想要听到的回答,应当是我很抱歉,”少司君冷静地说,那张漂亮的面孔上毫无神情,“但我不应对你有所隐瞒,太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会让我有些不满足。”   仿佛他的血脉里天生就充斥着嗜杀的因子,那些疯狂的欲|望蛰伏在他的血肉里,从来都不曾停歇过。   “……但你不会这么做?”   阿蛮说。   那听起来像是一个疑问句,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却是笃定的意味。   “我会试着不去这么做。”少司君抚摸着阿蛮的头发,慢慢的将他的手指插|进黑发里面,“这天下,往后会是大兄的天下。”   他不应该去弄乱它,对吗?   而对于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少司君还是能稍稍压下那些疯狂的念头。   阿蛮的心里蓦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那倘若这天下,未来不是太子的天下呢?   过去现在那么多经手过的任务,已经足够让阿蛮意识到他的主人意在何方。   或许在不遥远的将来,纷争必起。   阿蛮的呼吸有些急促,却又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选了一条最艰难,也会沦落到地狱里的路。   可既然是他选的,哪怕是头撞南墙,他也要一条路走到底。   若是真会死到临头……   那就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大王……”阿蛮慢吞吞地叫着,“少司君。”   在他呼唤男人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得到了那人全部的注意力。   越是接近少司君,越是了解他的本质,阿蛮就越是清楚自己在做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   他抓住少司君的手,慢慢地往上挪,最终压在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口。   阿蛮:“那现在,你饿了吗?”   饿,吗?   这当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少司君看着阿蛮,就仿佛像是在看着一头主动走进陷阱的猎物。   “正常人不会这么问。”   “那我大概不是正常人。”   阿蛮的手指抚摸着少司君的嘴唇,方才那激烈的亲吻过后,他们彼此的嘴唇都是红肿着的,摸起来有一种软软的感觉。   他没忍住笑起来。   然后将食指与中指探进去男人的嘴里。   “有,味道吗?”   于是那柔|软肥厚的舌头舔舐着指尖,仔仔细细地品尝了一遍。   “酸酸甜甜。”少司君含着那两根指头,没有将其推出去,说出来的话就有一些含含糊糊,“很美味……”   阿蛮抽|出手来,在男人动作之前就俯下|身去吻住了他的唇,两人激烈地亲吻了起来,互相交换着津液。他能感觉到那种热度又慢慢地爬了上来,仿佛要钻进皮肤底下烧遍所有的血液。   “哈……”   在差点擦枪走火之前,阿蛮勉强克制住了自己抬起头来。   “现在,又是什么味道?”   “甜甜的,似蜂蜜。”少司君侧过头去舔了舔阿蛮撑在他肩头的胳膊,“这里也甜。”   他开始反客为主地亲吻更多的地方。   用唇,用舌头。   “阿蛮不怕我真吃了你?”少司君的吐息是炙|热的,滚烫的,“我可是一个怪物……”   阿蛮微微仰起头,有些难以忍受。因为男人就在他的耳边说话,还时不时啄吻着他的脖颈与肩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挣扎了两下,最终紧攥着身下的褥子。   “如果你是怪物……”   阿蛮睁开眼,对上少司君的脸庞。   “那我或许也是。”他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怪异的引诱,“我是你第一个引得你破戒的人吗?”   阿蛮清楚地感觉到,少司君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   咕咚——   那是欲|望在张牙舞爪的声音。   阿蛮不曾告诉少司君的是,早在男人告知他真相之前,早在庆丰山上那无穷尽的索取之下,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那叫他兴奋。   这或许很不应该,毕竟那是多么疯狂变态的行为。一个人竟然会以同类为食,如若这样,都不能称之为怪物,那到底怎么才算是?   可即便如此,哪怕如此……   当少司君的牙齿咬住他的肩膀,品尝尽他身上每一滴液|体之时,阿蛮无法否认心底滋生而出的满足。   或许世界上也会有其他人激起少司君的食欲,可这么多年来,男人吃的第一个人……是他呢。   是他,让少司君动摇。   也唯有他,能让少司君追逐。   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兴奋,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颤栗……   阿蛮呀阿蛮,你可真是个疯子。他在心里这么唾弃着自己,却又如同献祭者般扬起了自己的脖颈,将最为要紧的薄弱处暴露在少司君的面前。   那怪物便也欣然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一口咬了下去。   …   昨天晚上是屠劲松守夜。   本来这样的事情是轮不到他来做的,自然会有守夜太监。只是昨天晚上大王吃了点酒,他们最是知道平日里大王吃酒后的模样,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只得战战兢兢地守在外头。   这一夜屠劲松的耳朵都竖得紧,生怕里面突然传出什么动静来。   毕竟以往大王吃酒之后,都没出现过什么好事。   大王以前是不喝酒的。   第一次喝酒应当是皇后去世的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在大王的饭菜里面添加了酒,而大王本来就对食物没什么偏好,竟是没吃出来。   这本应当是一场陷害。   毕竟在孝期喝酒,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天子有意发作,便会是一个大|麻烦。   那一天在灵堂前,就在皇后的棺椁旁边,有个小太监突然跳了起来,说他闻到了酒味。   天子大怒,下令彻查。   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大王,幽幽说了一句:“以你这个阶等的太监,平日里能吃到酒?”   那个小太监一时无话,愣在当场。   七皇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这个小台阶的面前,抓着他的头发就狠狠往边上的柱子上撞。   “你没吃过,你怎么知道是酒味?   “你若是尝过了,你又是怎么吃到的?”   他的动作又凶又狠,一下一下的揪着人的脑袋往上头撞,没两下就砸出血来。那小太监被七皇子的暴起吓疯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越是说不出来话,七皇子的动作就更狠。   也将那两句话一遍又一遍重复,如同怨毒的诅咒缠身,听多了竟有怪异的阴森感。   天启帝愣了片刻,方才大声喊了起来:“放肆!老七,你在你母后的灵堂前发什么疯呢?”   七皇子这时候才松开手,任由着那个小太监如同软面条一般躺倒在地上。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冰冷地落在天子的身上。   “若是母后当真能看到,想必也只会夸我做得好。”七皇子慢慢地勾起一个冰凉的微笑,“毕竟,她最讨厌的就是装疯卖傻的蠢货。”   他那么说着,阴郁的视线扫过灵堂的每一个人。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仿佛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七皇子微微张开嘴唇,轻柔地,伴随着血腥煞气的声音吐了出来。   “装神弄鬼的,都该死。”   那一天,七皇子莫名其妙的发了一场疯,引来了天子的训斥。可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忽视了这场闹剧的起因。   显然他暴起的疯狂,足以压垮某些念头。   那天回去之后,太子抓着七皇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方才意识到灵堂上的那场发作,是因为七皇子吃了酒。   平时的少司君虽然也可能会这么做,但至少不会这么……   出于本能。   此后太子将七皇子身边的人盯紧了,再不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后来有了机会,太子也曾试探过少司君的酒量到什么地步,然后他就惊恐地发现,七弟的酒量非常奇怪。   他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倒。   可同样的,他只要喝了一小口就会微醺。   而在微醺的状态下,楚王会变得更加直接,仿佛是依赖着本能而动。   而行动的本能,总会快过意识。   屠劲松看着微亮的天空,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听了一晚上的墙角,半点动静都没有。   应当没有闹出事情来吧?   他这么想着,突然就听到殿内传来的动静。屠劲松心中一紧,忙侧过身去细听。   果然是大王有所吩咐。   只是那吩咐下来的命令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准备伤药?   难道是昨天晚上……   屠劲松没有再想下去,而是毕恭毕敬地将东西送来。   重新紧闭的殿门内,少司君端着盘子走到内间,就见阿蛮正背着他沉沉地睡着。折腾了一晚上,就算他有再好的精力,也真撑不下去了。   男人停在原地,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那具赤|裸的身体。   吻痕,咬痕,伤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如同一副怪异的画作。   餍足感。   一种正常人在此刻不当有的情绪浮现。   在少司君所学习到的知识里,爱人应当是克制的,忍耐的,不能伤害的。   就如同母后教导他的一般。   但是在昨夜。   “咬我。”   阿蛮这么说。   “吃掉我。”   他在少司君的耳边蛊惑。   “我的血,好喝吗?”   阿蛮的手指抚上脖子,捞起些许血液,又涂抹在少司君的唇上。   阿蛮所袒露的,却是另外一种极致。   他仿佛根本不在意少司君是怎样的一头怪物,反倒是主动诱|惑着怪物肆意而为。   怪物吗?   他那么轻飘飘地说,没关系,我愿意饲养一头怪物。   他徒手撕开了怪物的囚笼。   将它释放了出来。 第32章   阿蛮站在铜镜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被上了药,又好好包裹起来。顺着脖颈往下,胸|前,身体,遍地都是赤|裸的痕迹。   许是血液满足了少司君的饥|渴,昨夜他顶多榨了阿蛮几回,没真的将他折腾到爬不起来。两人都是新手,对真正的事情都半懂不懂,到底没有成事。   阿蛮嘶了声,感觉后背也有些刺痛。他捂着肩膀往后扭了扭,惊觉后面也是斑驳通红……昨夜好像……真的太撩拨少司君了?   ……虽然现在想起来,他也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发疯。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举动,仿佛竭尽全力在蛊惑少司君为他发狂。   他想让少司君永远看着他。   他想叫男人眼中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   何其疯狂的念头?   就算他们两个不是男人,这样的要求在男女间亦是奢望。更别说少司君还是个王爷,眼下和和睦睦,往后可说不准。   只是阿蛮也贪心呢。   他只想独占,却不愿分享。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往后的事。   穿上衣裳盖住这遍体的痕迹,就在抬手束发的时候,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我来。”   一双手接过了阿蛮手里的木梳,自发顶往下梳,动作很稳。   阿蛮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血气。   他在少司君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祁东有几个闹事的外族人,顺手给杀了。”少司君捏了捏阿蛮的发根,“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阿蛮狐疑地看着这天光大亮,何来的早?   这都快中午。   “那你怎不睡?”   就算少司君的体力再好,不可能熬了一宿都不用睡的吧?   “兴奋。”   少司君将阿蛮的头发束起来,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看着你,我总想做点什么。”   阿蛮的耳根微红,没忍住磨了磨牙。   在直白坦荡的这条路上,阿蛮真是做什么都比不过少司君。他抓着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低声说:“那你今日,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少司君将人带起来,“先和你吃饭。”   这时候不是饭点,不过阿蛮错过了晨起的那顿,自然还是要吃一些的。   两人坐下的时候,少司君自然而然地在阿蛮的身旁坐下。   阿蛮的动作微顿,到底笑了起来。   他现在的吃食都很清淡,不过每顿都有一二盘辣口,这是专门给少司君的。   阿蛮待吃饱了后,方才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吃辣?”   “辣并非味道,而是痛觉。”少司君慢吞吞地说,“到底能尝个新鲜。”   阿蛮以往也会吃辣椒,不过他往往是在外冬天的时候,将辣椒当做是助暖的道具,倒是很少去细想这些。   听了少司君的话,他伸手夹了一块,尝了尝味道。   “如何?”   “好吃。”   少司君摸了摸他的脑袋,阿蛮顺手给他抓了下来,想起他那幅失踪了的画。   “大王,我的画呢?”   “画中人是我,那自然是我的画。”   阿蛮:“……”   哪有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你不觉得那画有些稚嫩?”阿蛮到底只是个初学者,虽然后面摒弃了那些较为飘逸的画法,可最终能展现出来的,也不过是拙劣的描绘,“只是随便画画而已。”   “随便画画?”少司君故意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若你这是随意而为,那这世上可就没有尽心之人。”   他凑过来,故意在阿蛮的耳边说话。   “我是收礼的那个人,我觉得好,那就是无价之宝。”   ……那东西都没送出去呢,是你自己拿走的。阿蛮没忍住在心里嘀咕着,可到底没有说出来。   本来就打算要送他的东西,若不是那幅画里面暴露了太多的情感,他也不会下意识想要藏起来。   而今倒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只是想起他在画中倾注的情感,阿蛮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   阿蛮轻轻咳嗽了声试图转移话题——怎么感觉从昨晚上到现在,他都在试图转移话题——他伸手抓住少司君的胳膊,“你今日若不出去,就教我点东西。”   “教什么?”   “画画。”   几乎在脱口而出的瞬间,阿蛮又下意识地补了一句:“你应当会画画吧。”   司君是会的。   少司君抓着阿蛮的手站了起来,带着他走到了书桌那旁,那边该有的东西都有,他布置好之后朝着阿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对面站着。   阿蛮:“我是让你教我,没叫你画我。”   少司君:“阿蛮不过是有些害羞,不想继续刚才的话,又不是真心实意让我教你,那我现在想画,怎么不可以?”   哇,好气人的大实话。   阿蛮瞪了一眼少司君,慢吞吞地挪到他的对面去。   少司君要求他坐下来,也不要求他不动,一边低头涂抹着什么,一边还在和他说话。   “我需要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吗?”虽然从前司君不曾这么要求过,不过这一次少司君都特地让他坐下来了,或许也有别的要求?   “不用。”少司君一边盯着阿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想让你陪着我。”   阿蛮不争气地闭了嘴。   这人怎么这样,总是不经意间就说出这种话。   知道他不是故意在哄,说的是实话之后,那就更容易让人有些羞耻。   少司君似乎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话需要藏着掖着,总是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过些天或许会有些动荡,到时候我让屠劲松带你先去城外避一避。”少司君忽而提到一件事,让阿蛮愣了愣。   “出事了?”他这话刚说完,又停下来想了想,“难道是上一次在城外……”   少司君:“朝中弹劾祁东与边路将领往来,意图不轨。先前朝堂激辩不休,适逢菏泽也出了事,两边一同互相牵制,反倒让事态僵持下来。等过完了年就该有个结果。”   ……菏泽,福王!   阿蛮心中一跳,尤其这话还是由少司君说出来的。   福王,便是他们的主人。   一开始的暗楼也并非完全属于福王,毕竟福王现在也不过二三十岁数,不可能打小就将他们这一批死士训练出来。   阿蛮只隐约知道这件事或许与主人的母族有关。   “菏泽的事情能与祁东互相牵制,那他们引发的事态或许与祁东相当,这种大事也能拖到明年再说?”阿蛮斟酌着自己的话,“难道不觉得有些儿戏?”   从朝廷的角度来讲,得知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大发雷霆,下令将两个王爷都带到京城中询问?   少司君的笔锋一转,似乎已经勾画了大半。   “原本若是只有祁东的事情,那自然该如此,可算上菏泽之后,这事情就尴尬了。”男人的声音有几分薄凉的冷漠,完全听不出这件事与他息息相关,“祁东的事情不过是想引起削藩的一个由头。”   阿蛮瞪大了眼,一个猜测脱口而出:“那是谁在设计陷害你?”   福王?   不,不太可能。   刚才少司君话里的意思明显与这没有关系,他说这不过是削藩的一个由子,而福王自己身为藩王的一份子,他根本不可能希望自己的权势得到削减……   天启帝。   是天子想要削藩。   天子今年已有五十几岁,正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他在这个时候动的心思,绝不只是为了自己。   难道是为了太子?   可是前头太子来的时候,阿蛮是亲眼见过的。太子对楚王这个弟弟可是掏心掏肺,根本舍不得动手。   天子和太子之间必然会爆发冲突。   再加上一个福王……   这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光是想想都能想到其中的麻烦,少司君是怎么做到混不在意的?   阿蛮能看得出来,少司君是真的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讲,只不过是想起来了,就顺便一说。顺道,将以后的事情交代好。   可是他哪来这样的自信呢?   “阿蛮是在担心?”   显然他长久的不说话,已经引起了少司君的注意,而今他正抬着头,在认真看着阿蛮。   “横看竖看都能看得出此事焦急,我不知大王为何这般淡定?”   “阿蛮是想看我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少司君勾起个奇异的微笑,“要演当然是演得出来,不过阿蛮未必会喜欢。”   阿蛮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默默走到了少司君的身旁。他看也不看桌上那幅画,随手揪了一张纸皱成团,然后又走了回去,坐到位置上,然后朝着少司君丢了过来。   被那纸团正正砸中鼻子的少司君:“……”   可爱。   想□□。   阿蛮根本不知道少司君心中想的是什么:“别说这种话。”   他认真地说。   甭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根本无法想象楚王做出那样的事。   那会叫他,有点难受。   少司君没有再看阿蛮,如果再看下去,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燃烧起来的欲|望,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他低头用笔勾勾画画,仿佛是在最后做点什么补充。   “不担心,仅仅只是因为,这没有必要。”   许是终于画完了,少司君随手将笔插在了笔洗之中,低头欣赏了一下画。   “因为天子不会成功。”   阿蛮蹙眉,就看到少司君摇了摇头。   “天子许是在皇位坐久了都有些忘记,除了他这几个儿子之外,那些个藩王可还有他的兄弟。”少司君淡淡地说,“他有些太心急了。”   如果再早十年或者五年,皇帝想要削藩又事出有因,肯定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可他到底老了。   “削藩不是错的,可他选错了时机。也在不该动的时候。”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司君的语气中终于染上了一丝可以算得上厌恶的情绪。   阿蛮几乎和他同时想到一个原因。   ——边境不安。   一想到这,他就有些头疼。   如果整件事中当真有皇帝的插手算计,那只能说明在皇帝的眼中边境地不断骚扰边民的受伤被掳,都只不过权宜之计,也意味着人命,在他看来就是能够随便算计的东西。   当然,当然,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人自然可以这么想。   只是人命当真,就如此浅薄?   “莫要想那些事了。”少司君出声打断了阿蛮的心思,“阿蛮,你过来。”   阿蛮起身朝着桌边走去,还没有走到边上,就已经看清楚了少司君在画的是什么东西……嗯,至少不是人。   他盯着画上那团毛绒绒,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   那是小狗还是狸奴?   可仔细看着,怎么都不像。   还是说少司君画的不是他,可如果不是他的话,又要为什么让他在那坐着?   “何必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少司君笑了起来,将人拉到自己边上,“这是我心中的阿蛮。”   阿蛮沉默,没忍住将那画纸拎起来,将那上面的东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要说丑吧,那也不至于,瞧着还挺可爱的,可要说好看吧……听听男人说的是什么胡话?   “我在大王的心中,就这么个形象?”阿蛮挑眉,“是一个毛绒绒的……球?”   “原本是石头。”   少司君又抽出了一支笔,随手在边上的地方勾勒出一颗圆润润的石头。   好吧,阿蛮想,我又是石头了。   “石头圆润,可爱,摸着滑不溜秋的,还特别容易滚走……”少司君看着阿蛮似笑非笑起来,“攥得越紧就越想跑……”   阿蛮:“……”   这是控诉吧!   “对于这样的石头,敲敲打打是没有用的,要等着石头自己碎开来……”男人的手指在石头上戳了戳,而后慢吞吞地挪到了那团毛绒绒的小东西身上,“瞧,这碎开的石头里面就藏着这么团蓬松的小东西。”   阿蛮想说自己不是毛绒绒。   可又觉得和少司君争执起这件事显得有些好笑。   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盯着这团毛绒绒看了一会。   他还以为自己脾气也算不上好呢。   谁能想到在少司君心中,竟是这个模样。   少司君在阿蛮的身后抱住他。   两个人就这么轻轻的晃来晃去,就像两个不倒翁。   “阿蛮不喜欢?”少司君有些委委屈屈地说,“可我觉得我画的还挺好的呢。”   阿蛮:“……是挺好的。”   只是看着这团毛绒绒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让他想起当初在宁兰郡的时候,司君画的那些画。   虽然他曾经嘀咕过,司君画出来的他就像个鬼魅,可现在想想好歹也是有个人形,现在呢,已经退化到连人都不是了。   想到这,他无奈笑了起来。   少司君蹭了蹭阿蛮脖子上的绷带,那让他低低喟叹了声,近似于一种不餍|足的叹息。   阿蛮抬手摸了摸少司君的头发,“你又饿了?”   “若我说饿了,阿蛮就要喂我不成?”   “为何不成?”   阿蛮低头卷着画,看起来是要学着少司君的强盗作风打包带走。   “你若是饿了想吃,那就与我说。”他是这么说,“只不过最好只喝血,也得间断着喝。”   阿蛮在心里评估着自己过去受伤的时候,那恢复的时间到底也是要有的,再加上反反复复失血过多的话……难道以后要多吃一些补血的东西?   他还没想完,少司君就伸手抬起阿蛮的下巴,两人以某种紧密又扭曲的姿势拥吻在一起。   阿蛮迷迷糊糊被吻了一通,而后被狠狠搓了搓脑袋:“阿蛮只有一个,若是吃光了,就再不到第二个。”   少司君将人抱得更紧。   那还是舍不得吃干抹净的。   忍不住的时候,就多舔几口。   望阿蛮止饥|渴。   …   阿蛮和少司君没日没夜腻歪了好几天,等大年初五的清早,少司君被一桩要事叫了出去,阿蛮才得了空闲。   光是这几天两人气氛的变化,身旁的人都清楚他们的关系与从前不尽相同。如秋溪秋禾等人自是高兴不已,而像是“三紫”,则用着某种不太赞成的目光在阿蛮的背后幽幽扎根。   阿蛮咳嗽了声,避开了其他人,偷摸着把“三紫”给找了过来。   十三面无表情地说:“你找我过来就为了这么点事?”   阿蛮惭愧地低头:“就为了这点事。”   十三暴跳如雷,几颗暴栗就送给了他。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破口大骂的姿态压低声音吐槽:“你这事问我能怎么办?我也没那经历啊,你怎么不问你家大王去?”   “他不是我家的。”阿蛮下意识反驳,而后说,“而且他也没经验。”   十三一听这话,目光不由得在阿蛮的下半身打着转,还没瞅几眼就被他捂住了眼睛。   “你在看哪儿呢?”   “你都问我了,我怎么不能看?”   十三撇嘴,拍下阿蛮的手。   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最近看着阿蛮越来越活泼,没以前那压抑老成的模样,带动得十三的性格也有些外向起来。   “我还寻思着,楚王不管怎样都应该有些经验,结果也是个童子鸡。你俩凑一块了还真是纯情。”   说的话,又毒又犀利。   阿蛮瘪嘴,想反驳。   一时间好像也反驳不到哪里去。   “那他没那心思?”十三也不是想探听朋友的隐秘事,问题是他横看竖看,都觉得楚王要是真有心,身边那么多个宫人想问就问,还是比阿蛮方便多了,不至于还得阿蛮自己来发问呢。   阿蛮沉默了半晌,结结巴巴地说:“他好像没有那个,意识。”   要说少司君对阿蛮没兴趣?   那自是不可能。   不论是用手,还是用嘴,在他们心意相通的这几天,只要他俩睡一块,少司君就会起心思。   那不只是为了吃。   阿蛮能感觉到很多时候,少司君更是有着奇怪的恶趣味。   他会堵着。   不叫小蛇吐出水来。   慢条斯理地,轻揉慢捻地,像是在戏耍的姿态,硬生生将人折腾到浑身发红,才会松开手。   也不单单只喜欢能吃的这口,少司君第二喜欢的地方,是阿蛮的胸口。   此人问过能不能吸出奶来,被阿蛮赏以巴掌盖脸之刑,最终以其无所谓地舔□□得阿蛮率先抽回手。   所以说阿蛮就是不长教训,在少司君的眼底,只要是他的,有哪个地方是不能舔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也太奇怪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少司君更喜欢缠着阿蛮,对于自身的欲|望却很淡薄。   他会兴奋,但不一定会处理。   偶尔有的几次,他仅仅是想看阿蛮羞耻的模样,这才会抓着他的手一起互帮互助。   只有一个人的快乐会让阿蛮觉得不太自在,尤其是他自己每次都会被少司君弄得这样那样,他自也想看到少司君露出那样的表情。   十三听完阿蛮掐头去尾地嘀咕,眼珠子一转:“我觉得你去问他比较好。”   “谁?”   “楚王。”   “啊?”   十三开始胡说八道:“你不是说,楚王对你很坦诚吗?那你也学他,有什么就说什么——当然,你的身份还是得好好瞒着哈——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阿蛮狐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骗我?”   十三更加认真地胡说八道:“你信我,虽然楚王没有表现过,可说不定他是个醋坛子呢?你想想,你要是在我这,或者在其他人那了解到这些隐秘的事情,他知道后会不会吃醋?”   ……少司君是个醋坛子吗?   阿蛮总觉得不太……等等,苏喆。   一想到少司君仅有的几次追问他过往事情,全都为了这位不存在的仁兄,阿蛮就有些头大。   他居然觉得十三说的……或许有道理?   十三见阿蛮真的被他带进坑里去,就趁热打铁地推着他的肩膀,“这事不能拖,我同你说,你肯定要和他说个清楚,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挺好的,诶,来……”   被推出来的阿蛮愣了愣,刚一转头,那门就关上了。   阿蛮:“……”   你这混蛋只是为了逃避吧!   两人隔着门开始小声厮杀起来,最终以十三死活都不开门结束。   少司君回来的时候,阿蛮正在后院挥舞着他送的那口刀,那叫一个虎虎生风,杀气腾腾。   大抵是把空气当做十三那样一刀一刀地削。   边上几个宫人都站得远远的,生怕被刀风波及。   这是阿蛮第一次在王府活动筋骨。   少司君在边上看了许久,顺着那凌厉的招式缓缓落到阿蛮的身上,许是他练了有些时候,现下额头正冒着薄汗。   阿蛮终于注意到少司君,将最后一套耍完,这才提着刀走了过来。   他没靠得太近,毕竟出了一身汗,当是不怎么好闻。   少司君却是两步将所有的距离缩短,在他的脖子上舔了一口。阿蛮一个激灵,下意识瞪大了眼,紧接着捂着那地方往后倒退。   “……你,你就不觉得脏?”   少司君舔了舔嘴角,有些兴奋。   于他而言,练刀练出了一身汗的阿蛮就像是一块蹦蹦跶跶的小软糕,而且这块小软糕还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主动跳过来……   唔,怎么会觉得脏呢?   阿蛮不知道少司君在想多么邪恶的事,他拽着少司君匆匆逃离了那地方。   真可怕,感觉要被大家的视线刺穿。   “你别在大庭广众这么……”阿蛮词穷,更羞耻的话没说出来。   “可我只想和阿蛮多黏在一起呀。”   少司君又用那种黏糊糊的,委屈的声音说话,他是不是发现了阿蛮就吃这套?   阿蛮很想硬起来,可惜每次听到这把嗓音,都硬不动。   背对着少司君的他忽略了男人阴湿偏执的目光,正一寸寸擦过阿蛮裸露在外的皮肤,怎么能呢?   他想多尝几口。   最好戳得这块小软糕露出馅儿来,那更好好吃。 第33章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阿蛮深刻地体味到少司君是一款抽他都能让他爽到的奇葩。   毕竟抽完一巴掌还能顺手捞过去啃几口的人是真没见过——当然不代表阿蛮真的狠抽过少司君的意思,只是越是接触,就越觉得这人的性格怎能这么……   特别。   他睁开眼,往左边看。   男人漂亮的脸庞近在咫尺,正依在他肩膀上。   阿蛮静悄悄、静悄悄地挪开少司君的胳膊,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儿般往下出溜,终于在不惊动少司君的前提下了床。   他看着地上乱糟糟的衣服,没忍住捂住自己的眼。   昨晚他俩真荒唐。不过仔细一想,最近他们什么时候不荒唐了?   每天晚上都是折腾到后半夜才睡,要不是凭借着足够的毅力,阿蛮可真是醒不过来。   看着一片狼藉,阿蛮弯腰捡起地上凌乱的衣物,最后全放到一起,而后慢吞吞取了新衣裳穿起来。   他要趁着少司君醒来前先处理好,不然……   “阿蛮怎么起得这么早?”   床榻上传来少司君的声响,带着几分晨起的沙哑。   阿蛮穿衣的动作加快了不少,堪堪在男人过来的时候都弄得差不多。   而少司君已经下床走到他身后,就那般赤|裸地拥着他,低头啄吻着阿蛮的侧脸与脖颈,手指也随之摸上他腰带。   阿蛮打了个激灵,抓住少司君的手指,“你别,你太过分了。”他含糊而快速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将情绪里的羞恼一笔带过。   “阿蛮说说,”少司君的鼻尖轻轻蹭着阿蛮的耳根,冰冰凉的,“你说了,我会听。”   骗子!   阿蛮想起少司君的斑斑劣迹,什么求饶我就停,什么叫声哥哥我就放手,还有那什么别咬住下唇我就不再乱舔了……呵,说的倒是好听!   满嘴谎言。   少司君仿佛猜到了阿蛮心里的埋怨,低低笑了起来:“可我哪一样没做到?”   阿蛮抓起少司君的手腕,在他的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是做到了。   然后紧接着做下一样!   阿蛮要的是进阶版吗?!   少司君将气呼呼的阿蛮举起来——托举着他腋下的那种举法——然后晃晃悠悠地端到了床边放下来。   阿蛮一被放下来坐着,就瞥见男人的大蛇。   “……你要不穿件衣服?”   “你这两日不是对它很好奇?”   “我对它好奇那是因为……”阿蛮语塞,到底没能说出自己是想要尝试另一种玩法,“是因为你太索求无度,想让你也尝尝那种味道。”   当然,这也的确是真理由之一。   “那阿蛮试试?”少司君抓着阿蛮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朝着大蛇摸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态度坦荡得那就像是一个玩具。   阿蛮猝不及防摸到大蛇,惊得寒毛耸立。虽然晚上也摸过,但和白天的气氛那还是不一样的啊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了自己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您必须去穿衣服!”   现在又是您了。   少司君没再逗阿蛮,慢慢悠悠去穿了衣裳。   当那具赤|裸健美的身体被覆盖时,阿蛮心里才松了口气。他不敢承认自己的色厉内荏里有多少分是因为欲|望,许是因为近来亲密的接触,阿蛮越发无法抵抗少司君的蛊惑。   以前还得少司君多说上几句,而今他要是露出赤|裸的胸膛,抓着阿蛮的手指往上摸……他可能就真的没忍住摸几把,又多摸几把。   可这能是我的错吗?   阿蛮不承认。   谁都不可能抵挡得了这种诱|惑的!   少司君的身体强壮健美,强而有力的腰身,那皮肤摸上去甚是紧绷细滑,只是那零星的伤疤有些破坏完整,却有着别样的凶狠。   越是危险,就越容易撩拨心弦,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凶戾,有着别样的魅力。   只是摸摸,已经很忍耐了!   还未到正月十五,少司君显然忙碌起来,没有先前能一整日都黏糊在一块的悠哉。   许是因为这样,少司君每晚回来,都会加倍折腾阿蛮,这才叫他躲都来不及——要是等少司君醒来,保不准又得拉扯一回——这才偷偷摸摸,猫猫怂怂地先爬走。   待吃过饭,阿蛮就开始赶人。   “你不是还有事,那就快些走吧。”   “今日阿蛮要做什么?”   被赶的少司君不肯走,反倒是凑过来要一个吻。   阿蛮仰头让他亲。   这对少司君来说,勉强能尝个鲜。   “看书,练武,无聊就出门。”阿蛮漫不经心地提起来,“也就是这几样。”   说到底,他能在王府里做的事情也不多。   最近才开始有事没事练一下|身体,免得落下太久都生疏了。可阿蛮也不敢表现得太彻底,免得将自己的根脚来历都泄露了,顶多也就是打几套拳,武几下刀罢。   “那阿蛮没事。”少司君自顾自地说,“不若和我走。”   阿蛮挑眉:“你不是有事要办?”   带他出去,这不合适吧?   少司君一副我怎么今天才想到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说:“有要事办,才得把阿蛮带在身边。”   每天在外浪费的时间着实太多,不如将人带在身旁看得牢。   “可你吃饭的时候,也是会回来的。”阿蛮试图让少司君清醒一点,“每日能见面的时间,还是有许多……”   少司君半蹲下来,将脑袋压在阿蛮的膝盖上,那张漂亮的脸庞就那么认真地看着他:“难道阿蛮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想是想,只是……”   “那我们就是心意相通。”少司君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却说出有点喜滋滋的话,“阿蛮今日的时间,是我的了。”   阿蛮:“……”   算了。   他总是争不过少司君的。   少司君就这样顺利把阿蛮给打包出门的。   祁东虽是楚王的封地,不过少司君很少干预当地的政务。军事嘛,就只有眼下的王府卫兵,其余的名义上也不归少司君管。   不过现下他们要去的,正是太守府。   阿蛮不由得想起前些天少司君曾杀了几个异族的事,一般来说,这种事情的确用不着楚王出面处理。   这本该是太守所负责的。   不过一个王爷亲临太守府……一般来说,不该是太守去觐见王爷?这两位的关系,难道很不错?   阿蛮叹了口气。   少司君凑过来啃了口,“做什么随便叹气。”他想了想,“会把福气叹走。”   阿蛮本想回答,却被少司君补上来的那句话弄得一愣,笑着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种说法?”   好像在很小的时候,阿母也曾这么说过。   “母后说的。”少司君慢吞吞地说,“对大兄说的。”   太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就一大堆功课,做得他那叫一个痛苦。   皇后一考,他就叹气,叹得愁眉苦脸。   皇后就说他,随便叹气,是会把福气给叹走的。   说多了,少司君就记得了。   再在这个时候,有样学样说给阿蛮听。   阿蛮听了缘由,没忍住笑得更开怀,少司君不理解地戳了戳他的脸,又伸手护着阿蛮的后脑勺,免得一个激动撞到了车厢。   “我觉得……大王有时候很呆。”是那种什么都不理解,却还是尝试着去做的笨拙,“但也很可爱。”   少司君微眯起眼,放在后脑勺的那只手往下滑,捏着阿蛮的后脖颈。   “虽然不知道是为何,阿蛮应当很高兴。”他扬起自己的脸,无比明显的暗示。   阿蛮想忍住笑意,却是怎么都忍不住,叫那嘴角抽搐了几下,到底是凑上前来亲了亲少司君的脸。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种?”   不仅是少司君喜欢主动亲阿蛮,他也很喜欢阿蛮主动靠近他,哪怕有时候他自己主动过,也会叫阿蛮自己过来亲亲他。   总感觉他们已经亲亲亲了好多遍,可少司君还是不满足呢。   “喜欢呀。”少司君蹭了蹭阿蛮的脸,“很舒服。”   阿蛮就侧过头去,又亲了两口。   等到车队停下来,阿蛮才急匆匆推开少司君,无奈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痛定思痛了一把自己无用的克制力。   他眼角余光瞥到少司君就打算这么下去,吓得连忙抓住他的衣袖:“你的衣襟……”刚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皱了,要是这么出去,明眼人都会知道他们在马车内做了点什么。   阿蛮比比划划,示意少司君整理一下。   少司君朝着阿蛮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起来。   “可我不会呀。”   信他个鬼。   阿蛮也跟着翻了个白眼,揪着人过来,给他整理好歪歪扭扭的衣襟。   少司君被打理好后,就顺势牵住阿蛮的衣袖,带着人一起下去。   这太守府倒是朴素,至少比阿蛮曾经去过的要简单太多,若不是外头的匾额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普通的民居。   “祁东本来就不怎么富裕,桑仲不喜欢奢靡,自打来了这里后,就不曾翻修过。”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讲起来祁东太守的趣事,“左边那排院墙曾坍塌过一次,他说公银所剩无几,就不打算修了。”   阿蛮:“……祁东这么路不拾遗的吗?”   虽然看着氛围挺好的,但也没到这个地步吧。   少司君:“呵,以当时祁东的民风,他敢一夜空着墙壁不守着,明日桌椅都能给搬空。”毕竟太守府那些个衙役,晚上又不搁着守门。   “大王为何背后议人是非?”道路尽头,正是一个有些干瘦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很严肃,脸上带着岁月的沟壑,“这可是失礼的事。”   少司君:“所言非虚,为何不可?”   这话说完,他又对阿蛮说。   “那日路过,瞧着可怜,就让人给修了修,他偏是不信,只说这是太守府,不会如此,也便修了一半。翌日起来,库房被盗,官印也没了,还是我派人找回来的。”   阿蛮看着中年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忍住拽了拽少司君的袖子,能当面这么蛐蛐人的吗?   中年男人冷哼了声,盯着少司君和阿蛮过于亲密的距离 ,更加大声地哼了下,然后才不疾不徐地朝着少司君行礼。   “下官拜见大王。”   顿了顿,又默默朝着阿蛮也行了一礼。   这中年男人,就是桑仲。   桑仲被派来祁东做太守的时候,楚王只比他早来一个月,两人的孽缘也是这般结识下来的。   当时祁东的风气并不好,偏北,荒凉,治下的几个县年年歉收,公银也所剩无几。   要不是楚王的俸禄是朝廷发放的,光靠着祁东可养不起来。   民情如此,民风自也是彪悍。男人说话那叫一个彪悍直接,女人也是能当着男人使唤,吵起来的时候,可能半个大街都能加入混战,打得头破血流。   别说是什么太守,那时候要是出什么灾情,祁东当真能举旗起义,倒也不是有什么厉害的念想,单纯只是为了活下去。   楚王前脚刚来,后脚桑仲上任。   太守这位置听着好呢,可也得看是在哪里,在菏泽那样的富饶之地,自是肥差;到了祁东这旁,那就是烫手山芋。   桑仲的性格并不好。   刚到太守府没多久,阿蛮就深刻感觉到这一点。   他嘴巴毒,说话难听,又有些清高自傲,根本不怕得罪人。要是换了别个,光是刚才第一照面的反应,就能治他个罪名。   可少司君什么反应也没有。   哦,不对,他当面就给人蛐蛐了一遍。   蛐蛐完了,还问他:“先前不是说,没事不要叫我,又出了何事?”   桑仲:“大王,这不年不节的,您究竟是个什么事,要连着休一月?”   少司君:“婚假。”   “什么?”   桑仲和阿蛮几乎是同时出声,瞪着少司君。   桑仲是惊讶于朝廷什么时候赐的婚他怎么不知道?   阿蛮是震惊于他们什么时候成的亲他怎么不知道?   少司君低头看着阿蛮震撼的神情,想了想,又对桑仲说:“那就试婚假。”   桑仲:“……”   阿蛮:“…………”   桑仲已经将这当做是楚王的疯言疯语,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熟练得很。   “大王,这一二日,城内各处的案子数量明显增长,虽都只是些普通的口角,但明显多余去年的数量。”   “可有猜想?”   “已经派人全部都核查过,明面上看都合情合理,只是些小摩擦。”桑仲引着两位往里面走。   他并没问起楚王关于阿蛮的身份,坦然得阿蛮就属于楚王的一部分。   “然后呢?”少司君扬眉,“只是这点事,没必要让我来。”   祁东是他的地盘,出入自是随他。可要是少司君频繁和太守往来,早晚也要吃弹劾的。   桑仲最是明白这个道理。   “请大王看看这个。”桑仲进了屋,取来一份东西递给楚王。   少司君打开看了一眼:“丑字。”   桑仲的额角蹦出青筋:“这时候,大王就不要强求那么多了。”   少司君起初三两行扫过去,速度很快,可到了后面,那浏览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   “多都与军户有关……”少司君轻声说,“你是在担心庞泽那边?”   桑仲:“庞都督并不喜欢臣,臣也不好在他面前露面。”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庞泽,便喜欢孤了?”   庞泽当年因为少司君抢了兵符带兵的事情吃过罚,若不是他父亲庞德一力求情,庞泽未必能继续留在任上将功折罪。   至此,庞泽与楚王府就一直不冷不热。   只是比起楚王,庞泽与桑仲的矛盾,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守和都督,一个管政务,一个管军事,本该关系不远也不近,协力合作。可像是桑仲这般与庞泽关系恶劣的却是少有。   毕竟桑仲刚到祁东的第二年,就与庞泽因为军饷的事情爆发过激烈的争吵,若非楚王捞了一把,庞泽那暴脾气说不定就把桑仲给捶得头破血流,那可是个高头大汉。   “除了这件呢?”少司君将折子收下,算是应了,“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桑仲恭恭敬敬朝着少司君行了礼:“烦请大王保重己身。”   哪怕是少司君,都微微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桑仲:“祁东地处偏远,本不会有近几年的安稳,若非楚王而至,稳定民生,晚上几年,此地必有大乱。楚王在,祁东才能安定,大王可莫要出事啊。”   阿蛮:“……”   这听起来像是祝福,这实际上也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可为什么在桑仲嘴巴里说出来,就显得阴阳怪气,像是诅咒?   少司君听到一半就已经转身,待到最后几个字,人已经拖着阿蛮走出几步,徒留下一句废话真多。   待出了门,阿蛮才与少司君说:“我看这位太守,是真心实意盼着大王好的。”很显然那最后的祝愿,当是与朝廷的议论有关。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他只是担心我若死了,换来别个上司会被他那张嘴巴毒死,要么在被毒死前勒死他。”   上了马车后,阿蛮说:“可我觉得,大王还挺喜欢他的。”   起码有那么一点点容忍。   少司君:“祁东的政务,我没怎么插手过,是他自己有本事。”   桑仲本事是有的,就算是祁东这地方贫瘠得很,都能生生做到今日的地步。不说路不拾遗,起码最近两年几个县生活都算不错,一些商队的生意都做到祁东来了。   整个祁东蒸蒸日上。   这样的能力,要不是他这张嘴,也不可能沦落到祁东来。   少司君做的,也不过是放手让他施为。   阿蛮:“世上大部分人不会知人善用。”   少司君扬眉,凑过去蹭了蹭阿蛮的脸:“变着法儿夸我呢?”   阿蛮理直气壮:“这是实话。”又道,“和你学的。”   少司君笑了起来,将阿蛮抱起来,试图用自己的长手长脚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然后抱着他晃来晃去。   “那接下来,要去那位庞都督那里吗?”   “先不去。”少司君竖起一根手指,“先去吃点东西。”   阿蛮自少司君怀里探出头来,“现在还早吧?”   少司君将脑袋压在阿蛮的脑袋上,下巴尖尖压来压去,坏得很,“他俩的事,烦得很,现下庞泽也不在城中。”   阿蛮又将脑袋缩回去,藏在少司君怀里。   听起来,他对庞泽的行踪,倒是清楚得很。   车队在半道上分流,一部分王府卫兵往左边去,另外一部分跟着马车往右转。   阿蛮没想到,少司君带他来的地方,还蛮热闹的。   马车在一座酒楼的后门停下,虽是安静,可是一墙之隔却是吵吵闹闹,隐约还能听到喧哗声。   守着后门的人听到动静,忙过来打开了门。然后又点头哈腰,只说着顶楼房间一直留着。   阿蛮挑眉看着少司君,这看起来像是习惯了他的到来。   少司君带着阿蛮往里面走:“店家的手艺不错。”   这酒楼的后边有专门预留出来的楼梯,自后门上去会避开旁人的视线,而顶楼也有专门给楚王预留的房间。   待他们落座后,阿蛮隐约听到跟着他们来的屠劲松似乎在外面吩咐着什么,不多时,鲜辣的味道最先飘来,阿蛮当即明白少司君为何偏爱这里。   送来的菜肴都是用小盘子装点,分量并不多,可种类却是多得很,一小盘一小盘,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阿蛮:“……大王,你觉得我们两个吃得完?”   少司君:“我是吃不完,可你行。”   他胃口从来都不怎么好,可阿蛮的胃口却很不错。   阿蛮:“……”   你是对我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不过东西是真的挺好吃。   阿蛮吃了两口,眼前一亮。没忍住又夹了别的来尝试,只感觉各有不同的风味。   只是吃了小部分后,就被少司君止住了筷子。   “今日吃的辣口足够了,再吃下去,等回府,你该胃痛了。”   阿蛮有些可惜地看着剩下的那部分,可少司君说得没错,之后他就不再碰那些辣口,一心一意吃着那些清淡的,好在味道也很鲜美。   在祁东,这样精细的口味,已是不错。   少司君就慢条斯理地解决着阿蛮不能再碰的那几道辣菜。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似乎慢慢消失了,哪怕阿蛮不说话,少司君也时不时会与阿蛮说上几句。   其实聊起来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可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好似时间也过得很快,什么事情都没干呢,东西便都吃光了。   少司君伸手去揉阿蛮的小肚子,笑着说:“方才不是说吃不完?”   阿蛮:“……”   这也真是没料到。   “是这家店很好吃。”阿蛮说,“我很喜欢。”   听得阿蛮这话,少司君微眯起眼,不知为何,投喂阿蛮的快乐,竟能与那些亲密接触相比。   “你以前吃得太少。”少司君许是觉得手感很好,又揉了揉,“就算是男扮女装,食量怎连一般都没有?”   阿蛮:“……穿着束缚衣,吃多了难受。”   那衣服累得很,吃多了只会想吐。   少司君掐着阿蛮的腰掂量了下,认真地说:“你要是这般打扮,谁也认不出来的。”   阿蛮拍开少司君的手,幽幽地说:“您莫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少司君听着阿蛮的称呼,灵活地改变了说话的方式,“只是觉得先前给阿蛮准备的许多衣裳都浪费了……”他的手指慢慢悠悠地勾上阿蛮的腰带,“岂不是很可惜?”   阿蛮面无表情:“那些衣裳都是量体定做的。”   他在“量体定做”这四个字上重读。   少司君喃喃:“稍稍改一改腰间的放量……”   阿蛮:“你怎么不穿!”   少司君回望他,平静地说:“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穿。”   阿蛮:“……”   不用了,他真的没有这个癖好。   可不知道这对话到底哪里勾起了少司君的兴趣,让他开始兴味盎然地追问起来:“阿蛮当真不想看我女装的模样?今年的新衣还没叫人来做,你若是想要……”   “我真的不想要。”阿蛮绝望地捂着脸,“让你穿,还不如让我穿。”   ……等等,也不是他真的愿意穿的意思。   少司君眼睛亮起来。   阿蛮的眼神飞过去。   一番“缠缠|绵绵”的眼神交流还没结束,原本寂静的走道传来了些许喧哗。   阿蛮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被少司君捏着下巴转回来。   “阿蛮吵架的时候怎能分心?”   “……这不是吵架。”   “你来我往,怎不算吵架?”   “这顶多算是,情趣,嗯,对,情趣。”   “你……”   少司君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另一道尖锐的咆哮声响起。   “我说错什么了?楚王他就是个残暴冷血的混账!”   这声音真够洪亮。   阿蛮略微皱了皱眉:“大白天就喝那么多酒?”就这口气,没吃下去两斤说不出这话。   那人唔唔着,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不过阿蛮已经听到门外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不一会,所有的动静就全都消失了。   阿蛮便收回注意,看向少司君。   ……刚才,他们争到哪一句来着?他努力地回想着。   少司君:“阿蛮很在意刚才的话?”   阿蛮意识到自己的沉思让人误解,忙说道:“我只是在回想方才争到哪一句……不过他们那些话,没有值得在意的地方。”   残暴,无情?   在少司君的身上应当是有的。   “我并非第一日知道你的脾性,当初你抢人进王府的时候,可也算不得什么好事。”阿蛮漫不经心地说,“至于那些传闻,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我也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他本就不是个好的,又哪来的立场指责?   且不说阿蛮杀过的人,就光他现在这种行为……呵,赤|裸裸的背叛。   若是暴露,不管是暗楼,还是少司君,都必定饶不了他。   按理说来,暗楼对阿蛮有救命之恩,他本也是忠心耿耿,做出这等事情着实不该。只是阿蛮也说不清楚这种忠诚的念头到底是在哪一天开始慢慢淡化……或许是在意识到主人或许参与了庆丰山一事。   说来也是好笑,他不过是一把刀,怎还有了自己的情绪?   什么国呀,家呀,本该全部都被剔除,而今却是莫名其妙又燃起不该思考的事情……   或许是在喜欢上少司君……不,应当是在更早前,在宁兰郡喜欢上司君的时候,他就慢慢有些变了。   这么说来,对于暗楼而言,他可当真该死。   微凉的手指抚上阿蛮的脸,继而是两只手捧住,像是在端着什么要紧的东西那样,将阿蛮微低头的动作拔了起来。   阿蛮猝不及防对上少司君的脸,男人正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眉眼,片刻后缓缓说道:“不论你在想什么,都是错的。”   阿蛮扬眉,少司君这话没头没尾的,却见他低下头舔了舔眼角。   那动作很轻,一眨而过。   阿蛮下意识说:“我没哭。”   “苦的。”   少司君淡淡地说:“可我不希望苦味的阿蛮。”   “因为不好吃?”   少司君摇了摇头,他松开手半跪下来,仰头看着阿蛮的脸,“因为这里不高兴。”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左心。   “闷闷的。”   阿蛮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瞬,过了一会,他缓缓弯腰抱住了少司君的肩膀,将脸埋了进去。   “阿蛮想哭的话,我能不能吃掉你的眼泪?”   “……没哭哦。”   少司君认真感受了下,有些失望地发现阿蛮真的没有哭。   可胸口的发闷变成小鸟飞走了。   于是少司君摸着阿蛮的头发,就这样摸了许久。   两人最终是手牵手离开酒楼的。   这听起来像是几岁孩子才会玩的把戏,不过少司君坚称方才阿蛮在哭(阿蛮:我真的没哭!)所以现在必须手牵着手。   阿蛮不晓得他上哪来这样的坚持,就顺着他的心思做了,两人上了马车后,少司君吩咐人往都督府去。   阿蛮盯着他俩交握的手晃了晃,慢悠悠地说:“像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阿蛮小时候与谁做过?”   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前,阿蛮就先感受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没有。”阿蛮动了动手指,被少司君攥得更紧,“以前家里……反正没什么同龄人,我都是自己和自己玩。没什么玩伴,也不记得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   就只是,活着。   对于穷苦人家,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努力的事情,根本没办法惦记更多。   “阿蛮没做过小孩子,那从现在做起来,也未尝不可。”   阿蛮失笑:“现在都这么大了,还要怎么做小孩?”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应当补回去。”少司君平静地说,“就算不理解,不适应也没关系,等以后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或许会觉得庆幸。”   庆幸当时曾做过这样的事。   阿蛮微愣,他轻声说:“是有人,也对你做了同样的事吗?”   “以前我并非是个易带的孩子,因为许多事我都无法理解。”少司君并不忌惮提起自己过去的事情,他以一种淡漠的口吻为阿蛮讲述,“何为相亲友爱,何为仁义礼让?我谦让大兄,是因为大兄比我年长,比我高大,那时候我打不过他,必定要为此蛰伏,母后是我的生母,所以我要保护她……”   至于天启帝,是被忌惮,被仇视的对象,因为他的存在天然会影响到少司君在意的两人。   所以年幼的少司君很快朝着天启帝露出不够尖锐的獠牙。   少司君在说起这些时,非常地平静。   “……我并不在意身边的人是谁,能够记得的寥寥无几。”   学习,是为了成长。   练武,是为了变强。   这些都是本能会追逐的事情。   除此外的事情,少司君并不在意。   可皇后会在意,大兄也会,他们会抓着少司君参与一些他完全不理解的事情,比如去参加聚会,和同龄人玩耍,有时在花园里玩泥巴,或者是爬墙,以及大半夜去偏殿抓鬼……   阿蛮:“……没想到太子以前也是这么童趣哈。”   现在一看就是那种温润如玉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到。   少司君:“他一直很烦人。”   烦得小少司君没办法,又打不过他,只能被拖着去做这些。   那时候宫里的孩子还不算太多,太子和少司君自成一派,有人会和他们一起玩,而有些人会和德妃的孩子在一起,就算只是孩子,也有着各自的战队。   仅有的几次群架,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太子的撩闲。   小时候的大兄只是看着温柔,实际上是个会闹得鸡飞狗跳的性格,当然,每一次都会拖着少司君一起鸡飞狗跳。   要不是那会的少司君打不过他,可能太子已被成功暗杀。   不过那几次打架的记忆,却还是有点愉悦的。   少司君年纪小,下手却狠。   正面是打不过大孩子,可是这么多人的混战,总能成功浑水摸鱼。   每天除了读书与练武外,就是被大兄拖着在外跑,惹得皇宫的人看到他们,就觉得是两个混世魔王。   直到皇后去世前,每日都是这样度过,久之,让少司君烙下了不明所以,却还算深刻的记忆。   那时候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少司君记不得。   可而今看着阿蛮,想着他淡淡地说起自己并没有什么过去的时候,少司君却忽而想起许久之前的记忆。   哪怕到了现在,少司君也还是无法理解这些作为是为了什么,也许根本就没有意义。   可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或许就是小孩子会做的。   那少司君也希望阿蛮能拥有这样放肆的时候。   不必有意义。   只要是他想的任何事情。 第34章   都督府,阿蛮沉默地盯着眼前的闹剧,比之前在太守府还想捂脸。   庞泽和少司君的关系的确不怎么样。   两人的对话比起桑仲还要唇枪舌战,仿佛都能看到空气中有刀剑飞舞,一刀一剑都恨不得戳死对方。   不过庞泽这人还是有几分爱护士兵的心,在意识到这些与军户有关后,还是勉强应下会追查此事。   本来事了,少司君便打算走人,偏生庞泽嘴贱,看到楚王身边难得有人这么亲近,就嘲讽了起来。   “怎还带了人在身边?大王呀大王,先前还只抢女人,现在又看上了男人?这种兔儿爷……”   少司君那迈出去的步伐就转了个方向,一拳将人揍翻在地。   庞泽那话都没说完,嘴巴就挨了一下,他也不是个好性,就地打滚翻身起来,就朝着少司君扑了过去。   嚯,打起来了。   两人都有真材实料,打得那叫一个拳脚生风,眼睛都快追不上他们的速度。   只听到庞泽府上的管家惊恐地叫了声:“都督,别打了,桌椅都要坏——”话没说完,半张碎掉的椅子就自他脑袋飞了过去,吓得他连滚带爬。   阿蛮提了他一把,免得人真摔出门外去,他无奈地看着这闹剧,倒是没怎么生气。   一来这辈子听过远比这还要难听的话,二来庞泽那话说的是有些不好听,可那语气却莫名没什么刻薄,仿佛那是为骂而骂。   ……难道庞泽是故意的?阿蛮怎么觉得这两人都很熟练?   阿蛮问管家:“他们是不是经常干架?”   管家抬手用袖子擦汗,“没有呀。”   阿蛮挑眉,可要不是习以为常,外头的那些士兵怎么一动也不动,没人喊着叫着扑过来护着的?   紧接着,那管家又说。   “都好长时间没这样了……大王有些日子没来,原本以为这些桌椅能完好上一年,没想到刚开年,就折了。”   阿蛮:“……”   得。   这就是他们的常态。   眼看着少司君一个侧踢,将庞泽给踢飞出去,砸碎了一张桌子。那轰然响起的崩坍声,还是引来了好些个护卫的瞩目。   怎么瞧着他们一个个都很想靠近点?这看起来还有点兴奋?   管家哎哟了声,拍着膝盖说:“完了完了,要是被夫人知道,又要挨训了。”   不多时,少司君施然然出来,身后传来庞泽的怒吼:“大王,您给我等着,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易就饶了您!”   阿蛮:“……”   说不得体吧,人还口称大王,说得体吧,这后面说的又算是个什么?   少司君路过阿蛮,牵着他的袖子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别听他的那些,他就惯爱说场面话,打一顿就听话了。”   “少司君,你放他娘的狗屁!”   一根半截的桌腿飞了出来。   阿蛮猛地一个转身抓住那桌腿,右臂带动手腕一抛,又给甩了回去。   “啊!”   阿蛮和少司君对视一眼,那么巧,还真砸中了?   “快跑。”   少司君长臂一拥,搂着阿蛮的肩膀大步往外跑。   阿蛮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出了都督府,阿蛮扶着马车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他们这一天干的事情都没头没脑的,回想起来就很好笑。   “揍他那么高兴?”少司君看着阿蛮,沉思了片刻,“那回去再揍一顿?”   “到时候人发动人海战术可怎么办?”阿蛮靠在车厢边,揉着脸说,“都督府内的守兵,可比大王带出来的要多得多。”   “那就只能等阿蛮救我了。”少司君笑了起来,拖着阿蛮上了马车,“该回去了。”   阿蛮懒洋洋在少司君的怀里打了个哈欠,是啊,该回……他微微愣住,什么时候开始,对于楚王府的感觉,竟可以称之为“回”?   …   都督府内,一片狼藉。   管家正在招呼着人将那破碎的大堂先行整理,就听到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他心中一突,转头一看,正是庞夫人。   庞夫人身材微胖,容貌秀丽,待看到大堂内的狼藉,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已是变了脸色。   “夫人,都督没有……”管家赶忙上前,正要解释,却见庞夫人摆了摆手,人已经跨过门槛,“庞泽!”   庞泽正盘腿坐在大堂内唯一一把幸存的椅子上,听到女声,忙站了起来:“夫人。”   庞夫人见庞泽脸上又青又红,没忍住叹了口气:“你这又是和谁打起来了?”   庞泽性格爽朗豪放,和底下的士兵时常称兄道弟,闲到没事干的时候经常玩摔跤。庞夫人不喜欢庞泽每次回来就弄得一身伤,两人还为此闹过别扭。   庞泽:“这次可是楚王上门,不是我非要打的。”   跟进来的管家欲言又止。   ……那还不是怪您那张嘴吗?   庞夫人皱眉:“楚王,他来做什么?先前害你如此,怎还有脸登门?”   庞泽:“话不能这么说,这到底是祁东,也是楚王的封地。他若想来,我也不能将人往外轰。”   庞泽将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庞夫人坐。   “况且他这一次来,也是有事。”   他想起少司君说的话,就没忍住皱眉,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粗粗看起来好像是很简单的事,可细究之下却有点奇怪。   可别是真出什么麻烦。   最近这些风声听起来,可真是不太妙。   “……你和楚王的关系,没有外头说的那么差吧?”庞夫人的目光扫过这一屋子的狼藉,再想起刚才庞泽说的话,“我看你这语气,倒也是平静。”   以前楚王也曾来过,那时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偶尔交手弄出这般场面,也是有的。   如今看着庞泽的态度,与从前却是一般无二。   庞泽笑了起来:“夫人聪明。”   庞夫人:“好啊,你这人,怪我平白为你担心那么久。”还以为庞泽真记恨上楚王了呢。   庞泽忙上前给夫人捏着肩膀,笑嘻嘻地说:“我毕竟是都督,要是和楚王的关系太好,肯定会引来旁人的芥蒂。”更别说,天子本就不喜欢楚王。   他们这些个祁东的官员就只能更加谨慎小心,避免和楚王有太多的接触。   只是庞泽并不厌恶楚王。   相反,某种程度上,他还蛮钦佩楚王的。   就好比当年那事。   人到底是慕强的,更是渴望保家卫国的,当二者结合为一,就算曾经有再多的隔阂,都在此时化为乌有。   庞泽:“要是楚王不是皇家人氏就好了。”他叹息着说。   庞夫人听得这话,没忍住飞了他一个白眼:“荒唐,这话要是传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庞泽不以为意,又重重叹息着。   要是楚王不是藩王,亦非皇室中人,以他的天分,怎会屈居在祁东,只当个闲散王爷?这直接当个将军多好,那样的才华天赋,都叫人嫉妒。   一想到这,庞泽就忍不住挠心挠肺。   多可惜呀。   …   是啊,真可惜啊。   阿蛮想。   要是手再稳些,这幅画就圆满了。   他停下毛笔,转动了下酸痛的手腕,而后毫不留情地将画纸张揉皱,丢到了废纸篓里。   “三紫”在边上说:“夫人怎么画都不满意,要不要出去走走?”   阿蛮看着外头清朗的天气,想了想,便说要去问渠阁。   好些日子没到问渠阁来,阿蛮原本带出去的那几本书早已看完,来还的时候,那老太监笑眯眯地说:“夫人,可有些时日没来了。”   阿蛮还蛮喜欢这位老人的,便也笑着说:“这几日偶尔会出去,便拖延了些时间。”   楚王连着拖着阿蛮出去了好几次,还是这几天要出远门,许是事态紧急,这才没带上阿蛮。   临走前,可是将人好一番折腾,阿蛮都快进气多出气少,恨不得人早早走。   老太监:“这几日二楼增添了些书,就在上楼左手边,或许会是夫人喜欢的。”   阿蛮谢过后,慢慢上了楼。   他在二楼的左手边,当真翻到了几本有趣的书。   新书散发着淡淡的墨水味,阿蛮翻动了下,发现是最近新出的。他将这几本抱在怀里,又慢吞吞往楼上挪。   只是不经意间,他瞥到了三楼拐角处有个身影。   那人也听到了动静抬头看来,原本平静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惊讶,旋即合上书朝着阿蛮走来:“某见过夫人。”   阿蛮沉默。   先前因为身边的人一直夫人夫人的叫,他被迫习惯了。可现在发现新的不太熟悉的人这么叫,他还会有一种忍不住掩面的冲动。   “你是……”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可说起来,应当也是不曾正式打过招呼的。   文士欠身:“在下郎宣。”   阿蛮缓缓眨了眨眼,原来是少司君身旁的谋士。   他朝着郎宣点了点头,就打算继续往上走,却听到文士出声:“夫人没来前,其实某正在独自对弈,只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到底是有些无趣,不知夫人可有兴致?”   阿蛮:“我棋艺一般。”   学嘛,到底是学过。   可下起来怎样,就不好说了。   郎宣笑起来:“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事,有个棋友便是庆幸,怎能强求其他?”   阿蛮的确是无聊,而他也的确是对少司君身旁的谋士有些兴趣,便应了下来。   随着郎宣走到三楼尽头的桌椅,那上头的确摆着一盘未尽的棋局。   阿蛮以自己浅薄的棋艺,勉强能看得出来,这黑白两方真是旗鼓相当,谁都胜不了谁。   郎宣原本是要收拾棋局,发觉阿蛮正在认真打量棋局便停了下来,“夫人觉得,哪一方更妙?”   “说不出来。”阿蛮坦然说道,“只觉得一个剑走偏锋,一个中正直接,两方都旗鼓相当。”   郎宣哈哈大笑,伸手拨乱了棋子。   “夫人已是看出许多了。”   郎宣收拾好棋盘,请阿蛮入座,又问了先后手,这才开始下棋。   阿蛮说自己不会,那就是真的不会。他能记得住棋局的规则就很是不错,于是下起棋来,就很随意散漫。   棋盘上,左边都要被围攻死了,阿蛮却还一心一意在右边堆堡垒,愣是叫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郎宣捋着胡子,落下一子,终于出声。   “夫人要是不继续回护,再过几步,这一片可就都要被我吃掉了。”   阿蛮:“原来如此。”   郎宣:“夫人不担心吗?”   阿蛮:“不过是一场棋,而相比较那片要被吃掉的棋子,我更在乎这一边。”   于是,哪怕被蚕食殆尽,他也无动于衷。   郎宣听得这话,不由得挑眉打量着阿蛮。   阿蛮不是那种十分出挑的容貌,细看之下才有几分韵味,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外表,猛一看,气质还挺温和。   只他刚才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和外表不尽相同的淡漠。   郎宣在和阿蛮接触之前,倒是没想过他会是这个脾气。   因着楚王的性格,许多人还以为,能够容忍接受楚王的,或许是个性格非常温顺的人。   “先生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阿蛮抬头,捕捉到郎宣的目光,“难道是我要输了?”   阿蛮仿佛这个时候才认真看过局面,而后笑着摇了摇头:“当真是要输了。”   棋盘上,属于他的棋子只剩下一小半,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胜算的。   “若是夫人愿意剑走偏锋。”郎宣伸手在棋盘上的某个地方点了点,“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阿蛮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半晌,忽而丢下棋子,叹息着说道:“有时候就这样顺其自然,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郎宣扬眉:“哪怕还有一搏的机会?”   “焉能知道,会不会输得更惨。”阿蛮漫不经心地说,“一步输,步步皆输。”   郎宣笑着说道:“夫人这想法,倒是有些,太过随波逐流。”   “人生不过几年,随波逐流,也不是什么坏事。”阿蛮点了点棋盘上的局面,“明显看着是死局的,随它去便是。”   郎宣的目光缓缓落到阿蛮的最后一片阵地,忽而挑眉说道:“若是如此,夫人此地,怎会暗藏杀机?”   阿蛮:“其他地方无所谓,这地方嘛,总是要好好护着的。”   郎宣扬眉,别的地方就放弃防守毫无所谓,偏生在意的地方就处处杀机,藏得那叫一个严密,这究竟是……这看起来不像是下棋,更像是某种奇怪的攻防战。   阿蛮没等郎宣继续想下去,便笑着打乱了棋盘,紧接着站了起来:“我认输。”   郎宣:“夫人不欲再手谈一局?”   阿蛮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已知自己的本事,是不能叫先生尽兴的。等我|日后精进棋艺,再与先生一战。”   他这般说完,朝着郎宣点了点头,就抱着书籍离去。   待听着阿蛮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渐渐远去,郎宣这才看向三楼的另一端。   有个人正不疾不徐地朝着这走来,却是卜雍。   卜雍在郎宣的对面坐下,就看到郎宣正在一点点复原刚才的棋局。   郎宣的记忆力很好,很快就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复原到了一开始的位置。   卜雍的目光扫过棋局,微微蹙眉:“你们方才,真的在下棋?”   这看起来真的毫无章法。   如果不是卜雍旁听了整个过程,只看这个局面,他会以为是胡乱摆放出来的。   郎宣懒洋洋地说:“至少这位夫人,不像是面上所说,真的对棋艺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的人,是不会下成这样的。   卜雍:“那他是故意为之?”   有时候只看一个人下棋时的模样,就能隐约推测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脾性与风格,难道这位夫人基于这个原因,方才会胡来?   郎宣摇了摇头:“一开始,他下棋还是蛮认真的,只是突然……”他这么说着,忽而抬头看向卜雍,“你方才漏出破绽了?”   卜雍冤枉:“我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他怎么可能发现我?”   郎宣半信半疑,却也知道卜雍刚才真的安安静静,如果不是他俩是一块来的,郎宣事先知道卜雍的位置,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三楼还有其他人在。   最开始那盘棋,的确是郎宣自己和自己下的,卜雍只是在边上看着。   只是下了一半,卜雍去翻书,郎宣也跟着漫无目的地溜达,这才会碰到阿蛮来。   这是巧合。   只是郎宣出言邀请阿蛮时,光听他那话,卜雍就猜到他要做什么,这才隐在边上没有动作。   郎宣用手指敲着桌面,本能地觉得这件事里有古怪。   卜雍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不用多想,只是碰巧这位夫人真的不会,也或许,他是只想随便玩玩呢?”   “可大王,对他却不是随便玩玩。”   郎宣这句话,让卜雍抬起头来。   正月前后,楚王有几桩要紧的事情要处理,都是带上阿蛮一起外出的。   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端得是亲密。   卜雍:“这是大王的私事。”   他暗示着。   郎宣没好气地说:“我当然没想管大王私底下到底是喜欢谁。”这和他们这些幕僚又有什么干系?   卜雍:“那你为何在意这个?”   郎宣嘀咕着:“我和潘少伯说这些,都好过和你聊。”   潘山海近来在外,并不在王府出入。   卜雍:“那可别,少伯对你印象极差,要是整日和你待在一块,怕不是要别气晕过去……不过你既然说起少伯,难道还在担心谙分寺的事?”   最近几个月,能和潘山海,那位苏夫人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谙分寺了。   郎宣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   卜雍:“谙分寺的事,大王不是已说了不必深究了吗?”   郎宣:“而这发话,是在得知夫人男扮女装之后。”   这时间上,可当真微妙。   谙分寺的事不是卜雍经手,所以他了解并不多,只隐隐知道,有段时间潘山海和郎宣为了这件事奔波许久。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楚王自谙分寺抢人前,郎宣早已盯着这地方了。   当年刚到祁东,楚王就将一个任务交给了郎宣,目的是为了找到一个人。   郎宣花了许多时间,方才确定人就在谙分寺。   那个人,叫殷妙。   她在谙分寺住了好几年,外人眼中的殷妙是一个半疯半癫的女人,在谙分寺这样的地方,疯傻的人又不止她一个,更没有人会和这样的人接触。   这样的身份,很好地庇护住了她的存在。就算是她被带出谙分寺,也仍是一副无神呆愣的样子。   可郎宣觉得,她应当是在装疯卖傻。   果然,殷妙被带到楚王跟前,到底是露出某种微妙的神情,尽管脸上的呆愣没有散去,郎宣却能感觉到她的害怕。   楚王并未让人旁观这场审问。   郎宣只知道,第二天殷妙被送回谙分寺时,人是真真正正地疯了。   在处理完殷妙的事情后,楚王并不曾让人散去,原本盯梢的人便也还在。   又过了不久,谙分寺来了一拨新人。   许多人。   有那权贵的下堂妇,也有那普通小民的妇人,而这位苏夫人,恰在其中。   后来楚王无意间在谙分寺看到苏夫人,对其一见钟情,强行掳走回府的时候,哪怕是郎宣都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楚王这辈子都不近女色。   ……好吧,虽然后来这位夫人大变男人,可以前的楚王也不近男色呢!   就那么巧,刚好就在这几个月,就那么巧,潘山海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苏喆的存在,就那么巧,“苏夫人”哪怕男扮女装也要进到谙分寺里去……   这不能怪郎宣多思。   “你是想怀疑夫人的身份?”哪怕郎宣什么都不说,和他共处多年的卜雍也猜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可你要知道,大王对他,是真的上了心。”   没谁能比他们更清楚楚王的变化,而这变化究竟是为谁而生,那简直是赤|裸裸的答案。   楚王已将他划入自己的领域,不许任何人惦记。   卜雍可不愿意见郎宣为了一个谜题,而将自己搭进去。   郎宣:“我自不会那么蠢。”   卜雍:“你有时候是挺蠢的。”   郎宣是聪明人吗?   当然。   不然潘山海有时为何会那么咬牙切齿地痛恨他,不正是因为他狡诈多思,老谋深算吗?   可聪明人也往往会被聪明误,敌不过自己心里那份好奇,为了证明这份好奇而付出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事,到底也是常有的。   郎宣喃喃:“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就找不到苏喆呢?”   潘山海分明能找到他存在的种种证据,不论是来往的商客,还是落脚的驿站,更有远方传来的回信,都说明了真的有苏喆这个人……   可谁真的见过苏喆?   苏喆这人,眼下又在哪里?   卜雍捡起一颗棋子,随意在棋盘上填了一个眼:“夫人的身份是假的,那苏喆的存在,为何不能是假的?”   “那当然可以是假的,可为何要做得那么逼真?”郎宣不紧不慢地说,“为了瞒过谁的视线?”   卜雍和郎宣对视了一眼,而后齐齐低头看着桌上的棋局。   “你说……”卜雍迟疑着开口,“这些猜想,难道大王……”   郎宣往后一靠,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在椅背上,慢吞吞地说:“你问我,我问谁?”   这世上最难猜测的,怕就是楚王的心思。   依郎宣来看,楚王的行事作风根本不能依靠逻辑情理来判断,而应当依赖着某种本能。   以前,郎宣总是很难判断出楚王的选择到底凭借的是什么,可若是不将楚王当做个会在意情理的人来看,而作为一只肆无忌惮的兽,那就可以解释得了太多的事情。   而今这位夫人身上的种种疑点,楚王之所以会选择不在意,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对这头兽而言,这恰恰是最不需要芥蒂的。   郎宣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深思。   正如卜雍所言,他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可真是自寻麻烦了。   如果大王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要是让他打草惊蛇,那可就不妙了。   问渠阁发生的事,不多时就传到了楚王的耳中。   那个时候,他正在杀人。   少司君抬手擦去脸上的血痕,随手将手上的兵刃丢开,“没被发现罢?”   “属下没有靠近,应当没被发现。”   少司君冷漠地瞥去一眼,“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只有一次,也不能被他发现。”   “唯。”   阿蛮是一尾滑不溜啾的鱼。   不知何时起,少司君有了这样的印象。   要让人盯着他,却又不让他发现,是一件极为难的事。   少司君只是钻了个空子。   他没让暗卫盯着阿蛮与身边的人,而是让暗卫在王府内任何一处阿蛮有可能去的地方远远守着,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踩在阿蛮提防的界限上。   而用这样的办法,的确勉强盯住了阿蛮的行踪。   少司君是怀疑阿蛮?   呵,并不是呀。   他仅仅只是想将阿蛮攥在手心,无论用何种方式,不论用哪种办法。   起初少司君并不在意阿蛮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要人留在身边就好。   可现下,他却更加贪婪。   他要阿蛮爱他。   要长长久久地爱着他。   哪怕现在阿蛮就在他的身旁,少司君仍某种空洞洞的,怅然若失的感觉,那迫得少司君恨不得时刻将人捆在身旁。   少司君仰头深呼吸,让那血气缓缓穿过胸腔肺腑,仿若是兴奋的良药,叫他的思绪更加清楚。   他想,派去宁兰郡的人,应当要回来了。   ……这几日没有抱着阿蛮一同睡,反叫少司君越发做着梦。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如同雪花一片又一片,要累积成山。   伴随着那破碎的梦境,在血气弥漫的此刻,少司君却在想着阿蛮。   阿蛮的生辰,是在何时呢?是不是梦中的时辰呢?   他带着笃定,却又几分兴奋地揣测着。   少司君看向身后的师阆,淡声说:“都处理干净。”   师阆欠身:“唯。”   少司君迈步往外走,屠劲松急急跟上来,说是热水已经备好了。   从前少司君倒没这么精细,身上就算带血,也便直接回去了。可偏生阿蛮敏|感得很,他身上哪怕带着一点血气,都能叫阿蛮发觉。   “屠劲松,”少司君开口,“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如何?”   屠劲松:“东西正在送来的路上。”而后,他又道,“大王,是不是要奴婢去让郎先生……”   “不必。”少司君漫不经心打断了屠劲松的话,“他自省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今日之事,他该知道可一不可再。若是刻意提醒,反倒落了下成。   “唯。”   目送着大王进屋沐浴,屠劲松守在外面,想起方才的事,在心里也不免叹息。   其实不怪乎郎宣等人会诧异,就连他们这些整日跟在楚王身旁的人也是这么想。   夫人的身上,当真疑点多多。   可楚王看起来并没有追究的打算,是因为大王已经心中有数,还是因为过于喜欢夫人,所以才不愿追查?   不论是哪个,屠劲松都有些惊叹。   这事发生在楚王的身上,当真是古怪到极致。他本以为,除了皇后和太子外,大王不会对第三人这般在意了,谁能想到……   他摇了摇头,是啊,这世上感情的事,就是最没办法说清楚的。   …   这日,是少司君说好要回来的日子。   “我觉得,”阿蛮坐在书桌前噘着嘴,一根毛笔就顶在上头晃来晃去,“你最近最好小心些。”   守在他边上,正在看他鬼画符的“三紫”扬眉,低声说:“你发现些什么了?”   “我只是觉得,”阿蛮慢吞吞地说,“有些不安。”   “怎么?”   “你确定你最近身旁没人盯着?”   “没有。”   “三紫”很确定一个人都没有。   阿蛮歪着头,那根毛笔也跟着啪嗒掉下来,为桌上的鬼画符增添了一笔更为玄妙的黑痕。   “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就算楚王真的忽略了我身上的种种疑点,并且真的没查到破绽,可男扮女装与谙分寺,这到底是一个惊人的‘巧合’……”他拖长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那么,就算不觉得你我有问题,可起码也会怀疑我们为何而来。”   十三狐疑地皱起眉头,这个问题,他们先前已经讨论过几次,可那个时候,阿蛮看起来甚是淡定,为何这个时候还会再提起来?   十三再一次问:“你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阿蛮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楚王真的发觉了问题,却又按兵不发的缘由,究竟是为何?”   十三挑眉:“放长线,钓大鱼?”   阿蛮捶了他一拳:“是钓你这只鱼吧?”   十三拍着阿蛮的肩膀:“要这么说,你有问题,就约等于我有问题,何必钓呢?”说着说着,他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猛地看向阿蛮。   “你俩刚处了没多久,就闹掰了?”   “那没有。”阿蛮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我快活着呢。”   十三看着阿蛮那一脸不顾其他人死活的潇洒样,一拳回击给他。   “你现在真欠揍。”   阿蛮抓住十三的拳头,认真地说:“可你也别将我刚才的话当做耳旁风。”   他是真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像是一种奇怪的预感,或许是那日郎宣的奇怪邀约,也或许是这几日过于敏|感。   十三抽回自己的手,叹气着说:“可你也该知道,别的事便罢,若是长久没有反馈,这解药可未必会送来。”   一提起春风愁,阿蛮也跟着沉默。   这到底是个隐患。   “你可以换个方式。”阿蛮说,“反正你又不愿意我替你完成任务,不如就将我与楚王的事说出去。”   “你疯了!”十三压低声音,“你难道是觉得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吗?”   阿蛮:“你觉得我会背叛主人吗?”   十三突然语塞。   先前他可以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可在这一瞬,他却发觉自己不确定了。   阿蛮低低笑了:“十三,将消息报回去罢,你说,总比等到其他人说,要好些。”   不知为何,听着阿蛮这话,十三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他低声道:“我当初支持你,可不是为了叫你去送死。”   “死才是最容易的事。”阿蛮的笑意更浓,拍着十三的胳膊,“我们为了活着,已经挣扎了这么多年,自不可能轻易去死。”   十三欲言又止,只能看着阿蛮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   阿蛮慢悠悠地说:“他说今日要回来,那我就去府门前等着。”反正闲来也是无事,他有得是时间。   十三沉默了,先前一脸严肃的人是你,现在转眼又开始惦记着你情|人了?   十八,你可真是个狗崽子!   阿蛮晃晃悠悠到了府门前,还没让秋溪去和阍室打一声招呼,就看大门缓缓开启,少司君一行人自外而来。   少司君面无表情,一脸肃杀之气。   只他一眼就看到了阿蛮。   若春风化雪,大地回暖,少司君在看到阿蛮的那一瞬间便不自觉弯了眉眼,他大步朝着阿蛮走来,“怎么知道我这个时辰回来?”   阿蛮一本正经:“掐指一算,正是良辰吉日。”   少司君朗声大笑,扶着阿蛮的肩膀往王府去,徒留下|身后一行人面面相觑,只得各回各家。   “阿蛮的生辰在何时?”路上,少司君许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不曾听你提过。”   阿蛮:“二月初九。”而后他又补了一句,“大王呢?”   其实他是知道少司君的生辰。   “七月初八。”   少司君揉着阿蛮的脑袋:“你看起来很高兴?”   “要是大王早一日,那就是七夕节了。”阿蛮笑眯眯地说,“只是觉得有意思。”也让他想起了以前和司君度过的生辰。   那时候,他还送了司君一份礼物。   少司君的手指抚摸过阿蛮的头发,继而落在后脖颈处捏了捏,本该对此非常敏|感的阿蛮却是连反应都没有,反倒是自然往他身旁靠了靠。   两人并肩同行,许是阿蛮沉浸在思绪里,并未意识到少司君望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古怪的兴奋。   ——“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七月初八。”   ——“那不就是明日,怎么不早说?”   ——“那你的生辰呢?”   ——“不大记得了,应当是,二月初九罢?”   那些曾在梦中听到的话语叮当作响,如同某种预兆,少司君喟叹了声。   阿蛮仰头看他,轻声道:“怎么了?”   “亲亲我。”少司君也跟着他一般轻声,“我好高兴。”   阿蛮左瞅瞅,右看看,发现没人看着他俩,就偷偷摸摸踮脚去亲少司君的脸。   怪物有些贪婪,又更加得寸进尺,“不要只是脸。”   阿蛮怒视他,拽着衣襟啃了一口就想离开,少司君却反客为主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纠缠的吻。   真好。   少司君愉悦地想。   他的确不是个好|色之徒。   他从头到尾好的,就只有一个人。 第35章   “你快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   狭窄的厨房内,阿蛮忙得不可开交,手里的锅铲齐飞,还要惦记着把司君给赶出去。   司君觉得委屈:“阿蛮,我可是寿星。”   阿蛮:“寿星也不能这样来捣乱。”   没看到厨房里面就这么大吗?再加上一个司君进来,长手长脚的,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我可以帮忙。”   “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   “……我是不会,但可以学。”   阿蛮面无表情地将窗户给阖上。   不过没一会,又被司君自外面撬开,他趴在窗上慢悠悠地说:“就算不给我进来,也能让我瞧瞧吧?”   “君子远庖厨,这不是经书上的话吗?”   这烟雾缭绕的,到时候给人熏得一头一脸都是烟。   “远着呢,阿蛮都不给我进去,还不远吗?”司君拖长着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地说,“只不过是个生辰,不必这么在意。”   阿蛮:“要是一直不知道就是算了,既然都听到,那还是要小小表达一下心意。”   司君嘀嘀咕咕,只说这看起来像是他故意要讨要礼物,最终阿蛮嫌他烦,举着锅铲追出来。   待到傍晚,阿蛮特特整出一桌菜,比平日里还要丰盛许多,甚至还有酒水。   不过司君说自己不喝酒,阿蛮就只给自己倒,司君手边就只准备了茶。   天很快暗沉下来,屋下挑起了灯,借着那暗淡的光,却是能抬头看到天上的繁星点点。   阿蛮:“司君,你看天上银河。”   许是和七夕靠得近,今日的天空也布满银河繁星,着实是一派美景。   司君仰头望着星空,淡淡的光芒下,他看起来苍白得仿若与月同色。   阿蛮不知不觉看着他出神,说起来,司君可真是好看。   “阿蛮。”   司君转头看他,那双眸子看过来时,阿蛮不知为何有一瞬的心虚,有些仓促地应了声。   “多谢。”   “有什么可谢的,不过就是做个菜。”阿蛮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且等等。”   他站起身来,快步朝屋内去。   也不知道阿蛮在屋内翻找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手里揣着一个小盒子。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阿蛮递给他,“就当做个小玩意罢。”   司君微愣,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小盒子里躺着一根玉质的发簪。   那的确算不得什么好品质的簪子,雕工尚能入眼,却也需要好几两银子。   “多谢。”   再一次的,司君这般说。   那听起来似乎比上一回郑重了些。   阿蛮摆了摆手,重新在位置坐下,刚拿起酒杯,就见坐在对面的司君取下自己原来的发簪,再轻巧地用阿蛮送的玉质簪子替换上。   司君朝着阿蛮笑:“我很喜欢。”   阿蛮拿着酒杯抵在唇边,愣了会神才反应过来,“……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他将酒水吃进肚中,也不知怎的,觉得这酒没滋没味,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满心满眼都是刚才司君在他面前替换簪子的模样。   两人边吃边喝,阿蛮也记不得到底聊了什么,只记得后来他吃得有些半醉,揉着脑袋要去收拾桌子的时候,却是被司君给抬着胳膊拉了起来。   “都到后半夜了,莫要去管。”迷迷糊糊里,他听到司君这么说,“先歇息。”   阿蛮:“我没醉。”   司君:“听说酒鬼都这么说。”   阿蛮:“我真的没醉。”   他用了一个巧劲儿推开了司君,翻身到了空地去,虎虎生风给司君打了一套拳。   听那破空声,似乎是非常老辣。   司君平静地说:“你是真醉了。”   阿蛮收住姿势:“为何偏说我醉了?”   司君:“凭我没吃酒,你吃了。”   阿蛮认真思索了一番,无奈觉得司君说的好像比较有道理。下一瞬,他就直接躺倒在了园地里。   整个人都被花草淹没。   司君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头疼:“晚上蚊虫很多,你就不担心……”   “皮糙肉厚,让他咬。”阿蛮每一个咬字都有些轻,就像是泡在了水里,“不怕。”   沙沙,沙沙——   听起来,是司君在靠近。   而后,书生在阿蛮的身旁席地而坐。   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和语言,可不知为何,阿蛮就是觉得有些高兴。   他躺倒在地上仰头看着星空,身边是司君在陪着,在酒意的熏陶下,那些困扰许久的麻烦轻飘飘地溜了出去,只余下空荡荡的、被快乐浸泡的脑子。   “在傻乐什么?”   “高兴。”   “所以,我问你在高兴什么?”司君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无奈的叹息。   阿蛮翻了个身,额头抵着司君的大|腿,慢吞吞地说:“司君的生辰,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司君抬手挠了挠阿蛮的耳朵,“还吃了那么多酒。”   “我酒量好。”阿蛮先是这么说,而后才回答司君的话,“司君出生了,高兴,出生了,才能见到司君……”   这话听起来有些颠倒,可听到他的话后,司君沉默了。   阿蛮可不在乎司君的沉默,他一个人勾勾扯扯着司君的衣角,在战斗了半天后,终于给那地方打了个结。   司君许是这个时候才发现阿蛮的捣蛋,用一根手指抵|住阿蛮的额头将人整个人推开,阿蛮顺着司君的力道一个翻身,又平躺着看天。   “好多星星。”阿蛮说,“真漂亮。”   “嗯。”司君应了声,“很漂亮。”   “你没有在看星星。”认真到过分的阿蛮指出司君的问题,“你在看我。”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司君的话里,带着几分好笑。   阿蛮:“可我不用看你,也知道你在看我。”哼哼,他的感知是不会有错的。   就算他在看天,也能感觉到司君在看他。   “我是在看你。”司君淡定承认,“我也觉得阿蛮好看。”   阿蛮呆了一会,反驳:“我不好看,司君才好看。”   司君的声音上扬,带着几分怪异的蛊惑,“喜欢呀?”   “喜欢呀。”阿蛮乐呵呵把自己给卖了,“司君是全天下,嗯,最好看的人。”   “天底下,你才见过多少人?”司君捂住阿蛮的眼睛,就也将那亮晶晶的温度也一并盖住,“你是没见过真正好看的人。”   “可我不需要见过真正好看的人。”阿蛮任由着司君盖住自己的眼睛,声音里满是困惑,“我喜欢,那就足够了。”   就算天底下有比司君还要漂亮的人,那又如何?   阿蛮喜欢的是司君,那些人又不是他。   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美人来他面前晃悠,可那都不是阿蛮喜欢的司君呀。   黑暗里,阿蛮好像听到司君轻哼了声,只那听起来并非不高兴。而后男人靠了过来,于黑暗中,在阿蛮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阿蛮迷迷糊糊地想,是亲了吗?是亲了吧?   这个问题,直到第二天醒来,阿蛮都没得到答案。   司君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会顶着阿蛮送的玉簪子走来走去,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还是一只漂亮的,爱撒娇的孔雀。   “阿蛮?”孔雀,啊,不是,是司君站在花海中朝他招手,笑吟吟地说,“你怎么不过来?”   外头日光很暖,天气很好,司君很好看。   阿蛮笑了笑,迈步朝着阳光走去。   …   阿蛮闭着眼,被人戳了戳脸。他伸手去抓那恼人的混蛋,却被咬了一口。   阿蛮无奈睁开了眼,就见少司君又戳了他一下,“醒了,做了什么美梦?”   阿蛮还沉浸在那种懒洋洋的感觉里,不紧不慢地说:“怎说我做了美梦?”   停留在阿蛮脸上的手指又往下,抚了抚嘴角,“你没发觉吗?”少司君扬眉,“阿蛮是笑醒的。”   阿蛮:“……”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他笑了吗?   “的确是做了个梦。”阿蛮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少司君的腰间,“不太记得梦到了什么。”   这倒是实话。   阿蛮醒来后,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隐约记得应当是在宁兰郡的时候。   “我也做了个梦。”少司君慢吞吞地说,“梦里,我似乎是在与谁说着话?”   阿蛮听得少司君这话,当即竖起了耳朵,“梦中梦到人,好像也很寻常?”   少司君:“他在给我过生辰。”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地抚摸过阿蛮的头发,“真是奇怪,我已有许多年不曾有过庆贺。”   阿蛮慢慢地说着:“或许是昨日我们说起这个话题,所以大王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少司君:“或许罢。”   他的声音淡淡,听起来像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没抬头的阿蛮心中却是一沉,只听少司君说的那话,他如何想不到这所谓的梦到底是什么?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说起来,阿蛮生辰的时候,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离我生辰,少说也有一二月,现在便来问?”阿蛮无奈地说,“至于礼物,倒是没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东西,要么已经握在手中,要么是怎么都无法达成的愿望。   “阿蛮可真是没有欲|望。”少司君有些不满地说,“你可以再索取更多的东西。”   阿蛮爬起来,无奈瞥了眼少司君:“我不觉得我还需要索求什么,啊,若是这么说,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要……”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就已经抬手捂住了阿蛮的嘴,美丽的眼睛眨了眨,笑了起来。   “不行哟。”少司君许是知道阿蛮要说什么,拖长着嗓音撒娇,“这我做不到。”   阿蛮拍开少司君的手,嘀咕着做不到就不要问他意见云云。   说到底,索求无度的人应当是少司君自己吧?   阿蛮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把,掀开被褥就下了床。   日头正好,就算门窗紧闭,也能感觉到外头的烈日高涨。   阿蛮穿好衣裳后,缓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正有凉风吹来,刮得人更加清醒。   他趴在床边看着后头的景致,隐约有花香在风中来,这已经是春日了。   “阿蛮,莫要磨蹭,洗漱后来吃饭。”   阿蛮听着少司君那淡淡的呼唤,一时间有些出神。有些时候,男人做出这种极接地气的事情,总会让阿蛮有些忘记他的身份。   就好像在某个瞬间,他们真的亲密无间。   “阿蛮?”   “来了。”   阿蛮应了声,将窗户往回带,只留下半边的宽度,这才转身朝着里面走去。   吃饭时,少司君不紧不慢地提起一桩事,他说,再过几日,朝廷的人马就会抵|达。   那时阿蛮正在吃粥,差点没呛到。   他咳嗽了几声,将碗筷放下来。   “大王的意思是?”   “福王进京的目的完成了一半,”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目前还未走到削藩这一步,大概是要唤我入京。”   “大王倘若入京,还能回来?”   “那就取决于天子是怎么想的。”少司君也跟着停下动作,他低低笑了起来,“不过,只看现下,应当还算安全。“   “大王入京,必定受制于人,如何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阿蛮这话说得隐晦,其实就查直接问要是天启帝将人扣下那该如何?   少司君抚着阿蛮的头发正要说话,却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呼唤声,仔细听来那应当是屠劲松。   以屠劲松的性格,若非要事不可能在这时候来打扰。   “大王,京中传来急报。”屠劲松急急走来,双手将一封书信奉上。   少司君接过秘报拆开一看,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有消息?”   少司君已经许久不曾在阿蛮面前表露如此阴沉的一面,想来书信中的内容必定要紧,方才能引得楚王暴怒。   京城中,会是何事?福王,太子,天启帝?这几个人里,能引得楚王动怒的,难道是太子出事了?   正当阿蛮这么想的时候,少司君竟是将密信递给阿蛮。   阿蛮:“我能看?”   少司君:“为何不能?”   阿蛮接了过来,一看就蹙眉,信上的内容却是与他猜想的相去不远。   正月初十,太子与天启帝在宫中爆发激烈争吵,而后天子禁足太子,一连到消息传出来的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这则信息看起来耐人寻味。   阿蛮琢磨着最后的那句话,抬头看着少司君:“若是禁足,或许是天子杜绝了太子与外界的联系……”   “不可能。”少司君断然道,“前些时日我曾写信给他,以他烦人的脾性不可能没回信。”   没有消息,便意味着太子这段时日都没有派人接触过。   阿蛮沉默,以他来看,如果天子动怒禁足了太子,那或许就连他对外的接触也会一并杜绝,可若是楚王能够确信无论如何太子都会回信的话……   那这意义可就大不相同。   一连十数日都没人真的见过太子,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   ……太子出事了。   少司君带着阿蛮大步往外走,声音冰冷:“传令下去,叫郎宣等人一并去书房。”   “唯。”   阿蛮跟着少司君走了几步,忽而反应过来:“大王,你要带我一起过去?”   “为何不成?”少司君的语气虽冷,却平静得仿佛像是刚才将密信递给他的时候,“我想你在身边。”   阿蛮:“正常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带一个……情|人过去。”在提及自己的时候,他犹豫了会,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认定自己的身份。   “情|人?”少司君狐疑地挑眉,“不,你不是我的情|人。”   “那是什么?”   “是我未来的正妃。”少司君平静地说,“嗯,如果婚礼上你不想穿女装也没关系。”   阿蛮:“……”   他包不穿的好吗?   而且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就快进到结婚了?当初少司君在太守府说的那些话早就是别有有心了是吧??   阿蛮就这么被少司君生拉硬拽到了外书房。   他从前还没来过这地方,甫一进来,方才发觉这地方也有许多书,粗看起来,有许多都有翻阅过的痕迹。   只是进门的墙上挂的不是什么字画,而是一把大弓。   少司君将阿蛮带到内室坐着,正巧这位置有屏风挡着,如果不是有人刻意过来查看,是不会知道这里有人的。   “你若是觉得别扭,就先在这坐着,他们说的话,你也能听到。”少司君刚说完这话,外头就传来了动静,他按了按阿蛮的肩膀,转身就出去。   徒留下阿蛮一脸沉默。   这人是真不怕被骗呢,要他是个间谍……哦豁,他还真是。   阿蛮揉了把脸的功夫,最先听到,也最熟悉的,自然还是郎宣的声音。   阿蛮在问渠阁接触过郎宣后,只觉得这人心思深沉,言语里皆是陷阱,轻易就能让人陷进去。   这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那日在问渠阁,阿蛮虽一开始没觉出来,后来却是发现了那三层除却郎宣外,还有其他人在。   他听到了第三人的呼吸声。   虽不清楚郎宣是否知道这人的存在,可阿蛮还是本能地戒备起来。   在应付过此人的问话后,他快步离去,在下楼后便听到了些许脚步声。   哈,果然是认得。   就在阿蛮沉思间,外头已经说起了话,楚王并不是个拖延的性格,一见诸位到齐,便将密信传阅。   一个声音微冷的男人率先说话:“大王,太子颇得天子喜欢,便是惹怒了天子,也不该下如此严重的禁足令。”   禁足令这玩意,楚王在没离京城前也曾吃过挂落,那也没见连消息都传不出来。   “难道是太子得了重疾?”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声说。   郎宣不紧不慢地开口:“若是得了重疾,没道理这密信会不提。某以为,最为关键的,当时那一日争吵的缘故。”   只有知道太子和天启帝到底为了起了冲突,方才能判断事情的严重性。   “难道是为了大王的事情?”   “不当如此,正月初三传出来的消息,就足以说明福王进京的目的达成一半,起码不该再为此事动怒。”   “天子属意太子,轻易不会动摇储君位置,如若不是为了削藩,还有何事能惹来天子大动肝火?”   “要么是太子自己惹怒了天子?”   “……可以太子的脾气……”   这些人交谈的速度很快,一个接着一个,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就立刻接上,好似已经习惯了这种交谈的方式。   或是赞同,或是反驳,他们畅所欲言。   阿蛮一边听着他们争论,一边又在心里轻叹,少司君的身旁能聚集这样一批有能之士,也当是他自己的魅力。   这人看着冷情冷性,却是给足够了发挥的空间。这样的主上,谁不愿意追随?   ……也不怪主人忌惮楚王。   楚王在外的声名并不好听,可事实上他和太守府、都督府的关系甚至称得上不错。阿蛮现在都有些怀疑,楼内收到的消息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当初没能在兰南道截杀楚王,对于主人而言,真是最大的憾事。只是对阿蛮来说,或许又是侥幸。   他忽而一顿,继而苦笑。   这样的想法,岂非也是一种背叛?   “先别纠结这些我们根本无法确定的事,眼下我等都能赞同‘太子出事’这个消息,对吧?”   “正是。”   “的确如此。”   郎宣最先下了结论。   “太子一旦出事,最为紧要的应当是东宫属臣,只看他们的反应,或许能猜出一二;再则是朝堂上的情形,不论是动还是静,都能透出足够的消息。”   最开始说话微冷的那个男人开口:“两日内,该有消息传回了。”   而今这密信不过是事关太子,方才会加紧送回来,不然依着寻常的日子,应当是两日后会有消息。   讨论到了现在,应当无法得出更多的结论。   太子肯定是出事了。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出事,眼下情况如何,这些都无法判断。   就在这当口,门外传来脚步声。   外书房众人纷纷开口。   “师阆?”   “你怎么回来了?”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   “大王,这里有一份急报。”名为师阆的后来者大步往上座走去,“正巧在卑职的线路上,卑职加急带了过来。”   楚王凝眉看信,片刻后缓缓露出一个阴鸷的冷笑来,“好呀。”他轻声说,“好啊。”   短短二字,浸满了杀气。   正月初十,天启帝与太子爆发激烈争吵,盛怒中天启帝以砚台花瓶等物重伤太子,清醒后命太医抢救多时,仍是昏迷。   天子白日气急,晚间于延禧宫内昏厥,罢朝七日方归,身体大不如前。   事发当时,福王在场。 第36章   正月初十,福王入宫拜见太后与皇贵妃。他近来行事做派甚是小心,生怕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而今安稳的情况如同镜花水月,稍有不慎就可能崩坍。   太后照例安慰了他几句,却也不轻不重地敲打着他。   这一次福王险中求,想要保住自己的安危,不得已剑走偏锋,甚至还拉了其他藩王下水。   太后最终出面,却也只是将这事态压下来,并不意味着最终的结果。   福王面上应着,也是一派老成的模样。待他离去后,太后方才咳嗽了几声,看起来比方才要老态些。   身旁的女官上前,为太后按捏着肩膀:“太后娘娘都修身养性多年,这些时日却是累得很。”要不是福王与楚王这一遭,都未必会有这种事。   太后慢慢地说:“底下的儿孙都大了,就有了自己的心思。”这话她说得,其他人却不敢接。   “您该喝药了。”自外头进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手中端着热腾腾的药汁,让太后闻了不免皱眉,“这又是什么东西?”   “是昨儿御医来了后开的,您可不要不认。”嬷嬷在太后的身边伺候多年,也清楚太后老小孩的脾气,就哄着说,“您若是喝了,待会奴婢做好的糕点正要出炉……”   “呵,你这泼猴,就怪藏着。”太后不满瞥了她一眼,“往常我要吃,就推三阻四。”   嬷嬷无奈笑了笑,谁让御医说太后不能多吃糖呢?   待太后吃了药,宫内寂静片刻,缓缓的,又听得一声叹息。   太后自言自语:“要是能早些去了,倒也不用看着这些烦心事了。”   “娘娘……”嬷嬷轻声说,“您在,方才是这后宫的主心骨呢。”   太后呵了声:“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有些人恨不得我死呢。”   “娘娘……”   …   延禧宫内,皇贵妃正在与福王说话,多是皇贵妃在说,福王在听。   这一次福王入京,可是把皇贵妃吓了一跳。想起来那几日的惊险,她还是忍不住训斥。   “你说你,好端端在外头,做什么要来京城?像楚王那样什么也不做,平白却得了便宜,而你呢,这一场奔波不说,还要在陛下面前挨训……”   “母妃,若我这一回不上京,那才是真正要命。”福王摇头说道,“儿子可不像楚王,还有太子在朝中为他图谋。”   皇贵妃恼怒地说:“你是觉得,以我与孙家,都无法为你回旋?”   “母妃,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福王沉稳地说,“只是您瞧,陛下想要削藩,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若是没能安抚下这件事,往后还是会出事。”   就如现在,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尚未明确的雷点。   只不过是现在福王绞尽脑汁地让天启帝意识到,现在并非一个好时机。   天子之所以能退一步,根本不在于太子或是谁的劝说,而是因为时机不对,倘若有个合适的时机,那就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容易。   福王又说:“您可别以为,太子与我们就站在一块了,说到底削藩这件事于他有利,他不支持一是因为时机不合适,二来是牵扯到了楚王,若是此事与楚王无关……呵,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太子看着温和,却也是个狠茬子。   “我自不会这么想。”皇贵妃瞪了眼福王,叹气着说,“只是你这次冒险过来,侥幸没事还好,要是陛下真的动手,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皇贵妃自然清楚福王说的话没错,只是想着楚王什么事都没做就白得了利益,心中到底是不爽。且福王在菏泽的时候还能有自己的卫兵护着,人到了京城那可真是任人宰割。要是天启帝没打算把他放回去,那可就完了。   福王却是笑了起来:“母妃,这倒也是好事。”   皇贵妃瞪了眼福王:“这还能算是什么好事?”   福王:“您不觉得,父亲老了吗?”   皇贵妃微愣,蹙眉看向福王。   福王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是人都知道削藩好,可是眼下这局面,端看边关与剌氐的争斗,就知道眼下朝堂是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处理这件事。本该徐徐图之,可父亲的手段却又直接了些……”   这说明天启帝老了,也比从前要急躁了。以前皇帝的脾气是强硬,却也是在该爆发的时候爆发,从不曾肆意乱来,而今这有些乱了章法的动作……   皇贵妃吃了口茶,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我儿当真聪明。”   福王叹了声:“坏就坏在,这一次惹出来的麻烦的确糟糕,往后的日子只能慢慢来。”天启帝有了戒备心,那可与往日不能同日而语。   说到这里,皇贵妃不免埋怨了几声:“这么大的事,往来你都不曾派人盯着,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福王只觉得冤枉,他一开始自然是小心警惕,每次都是派人盯着,谁能想到那群兔崽子时日久了居然疏于防备,惹出这样的乱子。   事后福王已经细细查过,还真是个意外。   可意外才叫人心烦意乱呢。   福王压下心里的焦虑不说,和皇贵妃又说了几句话后,就被她打发去拜见天启帝。   现在这个时辰,朝会应当结束了。   福王朝着皇贵妃行礼,而后离了延禧宫往前头去,在穿行过御花园的时候,正正与东宫一行人擦肩而过。   福王下意识站住,朝着太子行礼。   太子微微一笑,只说兄弟间不必如此。福王又忙说这是应当的礼数,你来我往间,又是客套了好几回。   待福王离去后,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来处,身后的马赫悄声说:“福王应当是自延禧宫出来的。”   “入宫拜见母妃,是合情合理的事。”太子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下了朝后,原本是要回东宫,可在路上想起来太子妃近来胃口不是很好,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和她的口味,偏生只有御膳房的几个师傅叫她喜欢。   孕期口味有了变化,这是谁也无法控制的事。   想起近来太子妃食难下咽,太子便打算亲自去一趟御膳房,这不就在路上与福王撞见。   待到御膳房,太子的亲临叫御膳总管战战兢兢,听完吩咐后,这心倒是放下了一半,直说会好好对待,又忙交代御膳房的人将备好要送去东宫的糕点取了出来。   太子离开时,是总管亲自送到门外。   就在转身的时候,太子一眼看到了道路尽头的一行人。   为首的太监却是有些眼熟,是天启帝身旁的董元九,这人很是沉默老实,在皇帝的身旁不算出挑,却是跟了许多年。   看到董元九不稀罕,可是董元九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小女郎就有些奇怪。   太子不免问了一句:“近来宫中可有选秀的打算?”   难道是他忙昏了头,错过这件事了?   可不能够呀。   就算宫里真的有选秀,也不该有这么小的孩子,这看起来也顶多七八岁。   身后的宫人只道没有,太子微微蹙眉,余光忽而瞥见御膳总管的脸色不太对劲。   ……奇怪。   太子面上不显,只嘀咕了几声,便好似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那般离开了御膳房。   只走了几步,避开了总管的目光后,太子遣散了身边大部分人,只带着一二宫人绕了远路又重新回到御膳房的附近。   御膳房本就在皇城西南,除却饭点与食材往来,一贯安静。   许是多年一贯如此,许是从来没有被发现,当太子跟做贼似地靠近那片墙角时,竟是没人觉察。   一墙之隔,是御膳总管的声音,压低着,几乎难听见,却是断断续续。   “……方才太子……差点……好在无事……”   另一道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沙哑。   “你怕什么?太子毕竟只是太子,难道还能抵得过陛下?”   “是是,爷爷说得是,今儿送来的这几个,都是肉质好的,近来陛下可有别的……那就按照以前的做法……”   “嗯,就照着以前的做法,只要最细嫩的部位,做鲜嫩些,陛下不爱吃老的……”   太子很想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董元九和御膳总管说的话,却赤|裸裸地在暗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响,好像要炸|开那样,一时间都有些站不住。   “殿下,殿下……”   是身后两个宫人将太子叫得回神,那两人面色惨白,显然也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你们两个回去。”太子缓缓地说,神色有些苍白,“不许叫任何人看到你们的行踪,也不许对外泄露哪怕一个字,不然你们的命……”   不用太子多说,这两个宫人自是省得。   一听太子这话,便知道自家主子想要保住他们的命,当即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而后听从命令迅速离开。   徒留太子站在那里,平静地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朝着偏门走去。   砰——   猛地一声响,几乎响彻寂静之所。   “谁这么大胆!”御膳总管是第一个暴怒的人,他急匆匆跑来,正要怒骂,却是一眼看到闯进门的太子,“……殿下?”   他脸色骤然大变。   铁青着脸色的太子并未看他,而是越过御膳总管看向他身后的董元九,哪怕是原本平静的中年太监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心惊,他快步走了上来,正要给太子行礼,却见一贯儒雅的太子暴起,一拳砸在了董元九的脸上。   “殿下!”   “人在哪?”太子狠狠踹了几脚董元九,而后才看向浑身发软的御膳总管,“怎么?需要孤重复第二遍?”   “殿下,殿下,这万万……”   太子没等御膳总管的话说完,就飞起一脚也给他踹开。   “现在不把人交出来,你们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只是一人,却说出了千斤重的话,“自己选,是现在就死,还是晚些再死。”   那御膳总管连滚带爬,到底是去叫人来,很快就见三四个懵懂的小孩给带了出来。   在看清楚她们的模样与岁数后,一股热血直冲太子的脑门,他强行压下怒火,只冷声道:“人,孤带走了。”   他朝着那几个小孩招手,她们不明所以,可看到刚才那个高高在上的太监也摔倒在地的时候,自是知道太子的身份比他们还要尊贵,到底是迟疑地走向他,几双小手紧张地揪住他的袖子。   不知为何,被她们抓住的时候,太子竟是有些想要哭出来,许是想到了太子妃肚里的孩子,也许是想到这些年天启帝的亲厚,某种可笑荒唐的情感爬满了心头。   太子带着人离开时,董元九许是挣扎过劲,趴在地上嘶哑着说:“殿下,您可想过,带着她们离开,叫陛下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他疼得站不起来,只觉得浑身哆嗦。   太子硬邦邦地说:“孤晚些便会去见天子!”   听得这话,董元九也感到大难临头。   太子这是疯了不成?   太子带着这几个小孩离开了御膳房,本是打算将人送到东宫,可一想到怀孕的太子妃,又生怕这件事惊了她的胎气,思来想去,到底是将人送到了太后的宫中。   慈宁宫的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子这么狼狈,衣裳凌乱,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不说,甚至还跟着几个年纪小小的花骨朵。   宫人连忙进去传话,很快出来将太子引了进去。   太子在看到太后的那一瞬间,什么话也没说,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太后的目光自太子身上缓缓挪到了几个小孩的身上,她的脸色变了又变,而后坐直了身。   “恒儿,你想好了吗?”   太子压抑地说:“难道连您也……”   太后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日子久了,总会略有耳闻。”   太子也就跟着沉默。   良久,他又磕了三下,哑声说:“太子妃有孕在身,孙儿无法将她们带到东宫,只是这祸事由我而生,应当由我解决,还望祖母……”他的声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太后叹息了一声,而后,又是一声。   叹得太子心头发凉,还以为太后不愿答应。   “去吧。”太后缓缓说道,“哀家同你保证,她们几个都会活着。”   太子扯出笑容,“多谢祖母。”   而后,他利索起身,大步朝着宫外走去。   太后沉默地注视着这几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她们不安怯懦地打量着四周,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雨彤,将人带下去好好安置。”   “唯。”   “紧闭宫门,自今日起,哀家不见任何人。”   “唯。”   …   太子进门的时候,福王正与天启帝说着话。皇帝虽然宠爱这个儿子,却也不愿意见他动摇社稷,这些天都是冷着他,直到今日方才给了些好脸。   太子刚进来,福王就意识到不对。   这人一贯温文尔雅,何时有过这么冷的表情?他一见太子,就下意识站起来。   他刚站起来,太子却扑通跪倒下去,先是朝着天启帝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这一副做派惊得天启帝都站了起来,声音满是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父亲,我带走了那几个孩子。”   只这一句,就让天启帝变了脸色,而这正正让抬起头来的太子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心中最后一点奢望也消失了,他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您为什么不反驳?”   天启帝沉下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   当皇帝褪|去父亲的温情,只余下彻头彻尾的皇权时,那股摄人的威压足以压垮人的脊背。   太子跪在地上,腰却挺得直直,他大声说:“您为何不骂我,为什么不训斥我,告诉我,我说的全是错的?”   “太子,住口。”天启帝冷冷地说,“出去,寡人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子知道天启帝是护着他的,若不是这样,他不会到这个时候还要压住脾气,想要将这件事压下来,不欲分裂父子的感情,可正因为皇帝对他是有几分真情在,更衬托出御膳房这件事的疯狂与扭曲。   “可我不能啊……”太子绝望地说,“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看着太子这般质问他,天启帝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不由得撑住桌案,死死地盯着底下的儿子。   为什么!   他也想问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有这样的怪疾?   普天之下有那么多人,为何偏生是他这万人之上的帝王有了这样不能为外人道也的毛病。   可既是得了病,那就该治病。   偏生要治疗这个病,就得完完整整地吃掉一个人……   这能怪他吗?这分明得怪这个该死的,会在皇室内不定时诞生的怪病啊!   太子身为儿子,不体谅他这个父亲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来质问他!   他是多么、多么地宠爱着太子啊……   一看到太子那双眼睛,就不由得让天启帝想到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哈哈哈哈哈……   明明少司君也同他一般,是个赤|裸的疯子,而今太子在这苦苦哀求,质问他为何会如此的时候,可想没想过,他一心维护的幼弟,也正是这样的怪物!   天启帝以最恶毒,最不堪的语气开口:“太子,你可曾有一日去质问过你的好兄弟,去问一问你护在身后的人,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可能!”太子几乎反射性地开口,“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你觉得寡人如何?”天启帝摊开手,幽冷地说道,“不正是一类人吗?”   那赤|裸裸的暗示,叫太子遍地发寒。   ……父亲的意思,是说少司君也有这样的怪病?   可这么多年来……   太子蓦然想到了先前去祁东时,少司君一心一意地围着某个抢来的人转,难道那个人……可阿蛮还活着啊!   太子的心平定下来,他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天启帝,认真地说:“父亲,这便是错事。如果他做出同样的事,那我也不会维护他。错便是错。”   可他觉得,七弟不会这么做。   天启帝看着太子脸上倔强的神情,那邪火直冲脑门,再也无法压抑,他随手抄起边上的砚台就朝着太子砸了过去。   太子躲也不躲,硬生生吃了这一击。   血自太子额头留了下来,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他朝着俯身拜下,声音镇定:“烦请父亲停止这种灭绝人性的行为。”   “好哇,”天启帝捂着心口,放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寡人对你的宠爱,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是养出了你这么一个不知感动的畜生!”   这样的评价,对于一国储君甚重,边上听着的福王已经傻了眼。   这对天家父子争吵起来的时候,压根没有顾忌到边上的福王,而他们那语焉不详的对话,又不足以让福王探听清楚消息,只知道现在两位吵得不可开交,以天启帝那么宠爱太子的性格,竟都没忍住动起手来。   ……到底为何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福王沉思,想着自己到底是要打断对话,还是这样听下去时,那激烈的争辩声伴随着一声脆响,突然什么都消失了。   福王猛地抬头,就见天启帝站在高台上气喘吁吁,而太子……太子正倒在一片血泊中。   身边碎开的花瓶,正是明晃晃的凶器。   福王突地一惊,猛地往前走了几步:“父亲!”   这一声,将天启帝所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那浑浊凶恶的眼神钉住了福王,险些将他吓退。   这种残暴的压力,远比之前福王感受的要深刻得多。   原来,这才是天启帝暴怒的模样吗?   福王盯着这压力,朝着天启帝行礼:“父亲!儿臣虽不知两位争吵的缘故为何,可太子受伤颇重,还是要赶紧请太医过来……”   听到福王这话,天启帝被气晕的脑袋才转动起来,他低头看着躺倒在血泊里的太子,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压垮了先前暴怒的情感,他猛地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叫着:“王章,王章,个狗东西死哪去了,快叫太医——”   太医来了后,正是一片兵荒马乱。   受伤昏迷的太子在包扎好后送回东宫,天启帝对外只说是太子激怒了他,所以下了禁足令。对内,尤其是福王则是森然的警告,不许任何人外传殿内的言论。   那一夜,福王甚至还被扣在宫中不曾离开,可随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许是白日天启帝大动肝火,晚上一时气不顺便晕厥了过去,一连几日都躺倒在床上没有起来的力气。   彼时只有福王在京,且在宫中,只得临危赴命操持了好几日,待天启帝恢复后,方才重掌朝政。   只是这一次昏厥,对于天启帝而言仍是一记重击,文武百官都看得出来陛下精神不振。   以往朝会坚持两个时辰都不带停,现在不过刚开半个时辰,就已经哈欠连天,满脸倦容。   若是皇帝身子不适,让太子帮忙便是,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却被下令禁足。   再结合先前皇帝昏厥的事情,光是猜都能猜出来这二者的关系。朝堂上看着安稳,实际上都在猜测太子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帝大发雷霆。   只是谁都探听不出来,就连最有可能知道的福王也缄默不语,或许注定是一个难以揭露的谜题了。   …   楚王府的气氛不一样了。外头的人或许什么都觉察不出来,可是身处王府的人却能轻易感觉到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紧绷。   阿蛮倚在软榻下,手里拿着的书迟迟没有翻开下一页。   阳光慢慢爬到了他的膝盖上,继而滚落到了手中卷起来的扉页上,阿蛮蹙眉看着那些蚂蚁般大小的字,心思全然没在这上面。   屋内,只有“三紫”在。   日子渐久,谁都清楚阿蛮是个喜欢自力更生的人,更不喜欢有人呼前拥后跟着。   寻常只要在屋内,基本上只留着“三紫”伺候,也是个非常省事的脾气,连喝水都只吃热水,泡茶都不用。   这也方便了他们两人交谈。   十三将手搭在阿蛮的肩上,远远看起来像是在给他按捏。   阿蛮很快回过神来,抓着他的手指晃悠了两下,低声说:“我没事。”   “你还没事?”十三不客气地说,“你的眉头都要皱到一起,分都分不开了。”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阿蛮轻声说,在十三还没有提问前,便主动将答案告知,“关于太子。”   十三很聪明,立刻就从阿蛮这话联想到这几日楚王府的变动。   “是太子出事了?”   “或许和主人有关。”   十三的脸色变了又变,下意识看向门口。   尽管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而且也确定不可能有人听到,可吐露到这种要紧的事情,还是会有莫名的心惊。   “你的意思是……”   这几日,阿蛮也不是不想与十三商量这件事,只是少司君时常将他带在身旁,也就没有了能交流的时间。   阿蛮揉着眉心,低声将知道的事情说给十三知。   十三脸色微变,此事可大可小,然依着楚王府的气氛,或是要一路朝着严重的方向滑坡。   “你是如何看的?”十三没忍住问阿蛮。   阿蛮沉默片刻,平静地说:“若这是一个机会,那主人不会错过。”   这是阿蛮第一次如此鲜明地点出了主人的意图,而十三无法反驳。   身为死士,本不该思考这些问题,然现在身处漩涡之中,却是不得不想。   阿蛮:“太子禁足没有消息,天子又晕厥身体不适,而今京城中,也就只有主人在。”   这无疑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福王绝不会错过。   “可主人的根据地不在京城。”十三几乎是脱口而出,“若是真的要起事……”   “何必起事?”阿蛮平静地说,“皇帝,身体不适。”   阿蛮将这句话缓缓又读了一遍。   十三的脸上流露出某种惊恐的神情,这对他来说,或许是难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十八是在暗示主人会弑父吗?   阿蛮有些疲倦,他将手里的书籍丢到一旁,压着声音说:“从前太子声望好,皇帝身体也好,根本动摇不了根基;可现下不同,这便是主人苦等许久的时机。”   倘若等太子熬过这一遭,或是天启帝病好了,焉能有这样的机会?   十三也是无话。   毕竟十八说的可能性太大了,如果主人对那个位置没有意思,这些年何必派他们四处游走执行任务?又为何要对楚王动手?   这些都是一旦暴露都要掉脑袋的危机,偏生主人做得手到擒来。   “……那楚王府……”十三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起来,“最近的动静,可就不大对了。”   阿蛮抿紧了唇,回想着最近少司君的做派。   少司君在阿蛮面前从来不遮掩什么,所以他也能知道最近这几天男人的动作……那让阿蛮毛骨悚然。   他一遍遍回忆着这几天少司君的调令,那一道道都带着千钧一发的威压。   少司君从前看起来对那个位置并没有什么想法,对朝廷那一面都很敷衍,很多事情都是交给太子在苦命地干……若真要给他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解释,那少司君应当是为了太子的安危。   阿蛮又捏了捏眉心。   虽然平日里少司君很烦他兄长,可要是太子真的出事,阿蛮不觉得他会听之任之。   “十三,若是有法子,你最好该做完你的任务离去。”阿蛮忽而说道,“再留下来,就麻烦了。”   一旦福王真有这样的心思,留在王府内的死士定会被加以利用。若是从前,便是为之生死也不为过,只是现在……最起码阿蛮不希望十三为此牺牲。   十三皱眉:“那你呢?”   阿蛮:“我自有办法。”   十三嗤笑了声:“可别了,你每次的自有办法都让我担心得要命。”   阿蛮笑了起来:“可我不是活到现在了吗?”   十三摇头:“我不放心。”   阿蛮正要说话,两人忽而一起安静下来,“三紫”稍稍往后靠了靠,阿蛮则是摸向手里的书。   不多时,少司君自门外走来,一身煞气。   阿蛮将没摸热乎的书丢开,起身走向他,而“三紫”则是趁着这个时候退了下去。   少司君走到阿蛮跟前,低头抱住他,将脑袋埋在阿蛮的肩头蹭来蹭去,看起来有几分疲倦。   阿蛮轻声说:“今日可还要出去?”   “不必。”少司君的声音难得有几分倦意,“余下的事情,就只能等。”   等?   等什么?   阿蛮压住一闪而过的念头,反手抱住少司君的后背。   两人晃晃悠悠的,过了好一会,少司君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饿了。”   微热的吐息拍打在阿蛮的肩膀,带着几分痒。   阿蛮压住少司君的后脑勺,往他的脖颈上靠了靠,漫不经心地笑起来:“那你便吃几口。”   牙齿咬在皮肉上,来回啃噬了一会,到底没有咬破,只是舔了几口。   少司君站直了身,捋过自己的头发,“心情不好,怕太过分。”   阿蛮扬起眉,看着少司君的眉眼,难得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焦躁的情绪,这让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声。   “太子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阿蛮轻声说,“再则说了,要是人真的……消息不可能压到现在。”   这是基于阿蛮对主人的认识。   福王就在京城,要是太子真死了,那传回王府的消息必定不是这样。   “担心的不是大兄。”少司君平静地说,“他应当没死。”   “那大王在担心什么?”阿蛮有些好奇,“……陛下的身体?”   少司君冷笑了声,冰凉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真希望那老家伙能早些暴毙。”   这赤|裸的攻击欲,让阿蛮有些惊讶,看来天启帝和楚王的冲突已经到了难以磨合的地步。   “他不会轻易动了太子,若是真有什么能激怒他,叫他冲动到这个地步,那只可能是太子那个蠢货戳穿了他的秘密。”少司君提及太子的口吻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阿蛮有些迷惑:“那太子为何会……”   他突然停下,对上了少司君幽冷的目光。   阿蛮猛地打了个一个激灵,他微微瞪大了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在这个瞬间顿悟了少司君的意思。   阿蛮抓住少司君的胳膊,一时间也难以接受此等暴虐:“……陛下,也与您一样?”   或许之前在言语中有过暗示,却从未有如此鲜明赤|裸的时刻。   少司君微凉的手掌抚摸着阿蛮的侧脸,“他忌惮我,厌恶我,恨不得我死,仿佛只要杜绝了我的存在,就能抹煞他的罪恶。”男人的声音如同耳语低鸣,阴冷得叫人打了个寒颤。   阿蛮被震撼到一时无语,忽而想到少司君方才的话,“那太子,或许是因为发现了陛下的恶疾……”   “他是个蠢货。若真是发现了此事……”少司君淡淡地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在他看来甚是重要,他即为子,也为臣,自当要劝阻此等暴行。”   少司君有些惊奇地看着阿蛮脸上流露出来的厌恶,他抚摸着那细微的神情变化,忽而说道:“你很讨厌?”   “若真如大王所说,事情正是如此,那我觉得太子所为并没有错。”阿蛮闭了闭眼,重新睁开,“以皇帝的权威,这些年来,他到底鱼肉了多少可怜的人?”   “可他忍不住。”少司君淡淡地说,“他也无法忍住。”   这世上,或许只有少司君最清楚这种痛苦。   阿蛮:“可你并没有这么做。”   “阿蛮,莫要将我想得良善。”少司君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他们恶心。”   一想到要将那些人的血肉吞入腹中,一想到那些暴动的欲|望不服从他的意愿,暴虐的愤怒便油然而生,让少司君过于刻薄这与生俱来的罪孽。   而他待那些人的态度,也不曾好到哪里去。   阿蛮歪着头想了片刻,“或许你说得不错。”他上前一步,抬手停留在少司君的心口,听着底下一声又一声强有力的跳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随着他的靠近,那种律动变得更强劲,“可你是少司君,是我喜欢的人,那我偏袒你,何错之有?”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双重标准。   少司君的脸上浮现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主动往前凑近了些,似乎是想让阿蛮将他的心跳声听得更加清楚。   “阿蛮这话,我好高兴。”他就着这别扭的姿势又拥抱住阿蛮,那手掌紧贴在两人的胸膛,仿若两颗心的跳动也渐渐靠近。   阿蛮的话总会让少司君觉得毛绒绒的。那种毛绒绒的感觉在他的心口滋长,就好像塞进了很多个毛绒绒的阿蛮。   阿蛮亲了亲少司君的耳朵,而后亲了亲他的侧脸,他低声说:“不论天子如何认为,我都不觉得他能和你相提并论。”   不论少司君不愿意的原因是为何,可他没碰就是没碰,而天启帝……一想到他的作为,阿蛮只觉得荒诞。   “若太子真的撞破此事,又为此受伤,陛下有可能废掉储君吗?”   阿蛮这话犀利而直接。   少司君揣着毛绒绒的阿蛮往屋内走,“若是他身体康健,他大抵是会换掉储君,可现在嘛……”男人的话里有些薄凉,“他想,但不敢。”   现在的天启帝,应当没有心力坚持一场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大事。   他的身体撑不住了。   而他大概还想多活几年。   可不废太子,天启帝应当无法忍受太子对他的反抗……   “顺其自然。”   阿蛮喃喃,又或者说,让太子的死亡像是一场自然的病痛。   只要太子死了,自然能再换一个。   “可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看向少司君,有些迟疑,“陛下真会这么做?”   “阿蛮呀阿蛮,”少司君笑了起来,“可是忘了我?”   ……哈,还真是忘了。   少司君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摆在阿蛮的眼前吗?   所谓的宠爱在触及到根本利益前,定也会撕下伪善的面|具。现在太子在京城的情况就显得岌岌可危起来,而今甚至不清楚他究竟是死还是活。   阿蛮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只是这种预感象征的后果太过凶险,以至于他一直压在心口,连十三都没有说。   少司君将阿蛮放到软榻旁坐下,自个却是躺倒在他的膝盖上,将脸埋在了阿蛮的小|腹上。   “阿蛮,”少司君叫着他,声音甚是平静,“我欲起兵。”   ……嗯,平静是很平静。   就是说出来的话,有一种以卵击石的疯狂。   正正击穿了阿蛮的猜想。 第37章   “呼哈——”   震耳欲聋的声响里,地面微微震动起来,那正是千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带起来的反应。   阿蛮沉默地注视着这些人,遥遥感觉到一股凶煞之气。身后的少司君驱马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阿蛮为何紧张?”   被少司君点破的时候,阿蛮才留意到自己攥着缰绳的动作的确是过于紧绷,他缓缓放松下来。   “只是没想到大王有这般精兵,若不是清楚大王的心思,险些以为你有了念想。”   “夺位?”少司君扬眉,“掀了那蠢货的位置有何用?”   阿蛮捏了捏眉心,有些好笑。   最近太子在少司君的口中已经从大兄滑落到了蠢货,再也没有改过。   “大王不觉得当皇帝很逍遥自在吗?”阿蛮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看着少司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只要那蠢货登基,我也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区别在哪里?   阿蛮哽住,这看起来的确是没有区别。   可若要做到这般,非得兄弟两个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毕竟君不见那么多个反目成仇,兄弟阋墙的例子。   少司君伸手牵住阿蛮那匹马的绳子,带着与他一起不紧不慢地往后走去。   “起初,我修筑这地方,只是为了发泄多余的精力。”少司君淡淡地说,“用的人本也不多,多数是王府的亲兵。”   他磨砺他们,更是亲身参与其中,有时是驱动他们对弈,有时是模拟攻城,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是一些看起来非常危险,但总体而言是在自娱自乐的事。   阿蛮:“……”   这要是被皇帝知道,早早就想砍了他的脑袋。   少司君却是理直气壮:“我又没偷摸着招兵买马。”   阿蛮:“那你当初与剌氐交手,就是带着这些人?”   少司君淡淡说道:“那倒不是。”   他当时是夺了庞泽的兵符,又用他老婆威胁了庞泽,直接带着都督座下的兵就出发了,所以最开始才磨合得不大好,让小股剌氐流兵跑了出去。   阿蛮挑眉:“那要是按照大王一开始的打算,是打算全吃了他们?”   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打的一个兵贵神速?   “想法与现实总归不尽相同。”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京城想要削减王府的亲兵数量,庞泽报上去的损失里多出了千余人的缺口,便正好。”   阿蛮起初没明白少司君的意思,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缺口大抵就是庞泽卖给他的面子,让楚王得以保全自己的亲兵数量。   名义上是削减了,可实际上这千余人根本没事,都被少司君转移到了这跑马场里来。   ……这就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   庞泽也好,少司君也好,他们打交道的方式真是奇奇怪怪的。   阿蛮没忍住笑了起来。   少司君一夹马腹,与阿蛮靠近,“笑什么?”   “你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阿蛮轻声说,“听起来很有意思。”   少司君扬眉看着他:“这便是朋友?”他顿了顿,“爱打人骂人的朋友?”   阿蛮想起那日去都督府的模样,不由得沉默了一瞬,勉强地说:“……那大概是损友。”   在跑马场溜达了一圈,阿蛮才跟着少司君回到了住处。   上次来的时候,阿蛮只是在边上逛过,根本不知道其占地面积之广,甚至也不知道这里住着这么多人。   这是一个很要紧的地方。   “你这么把我带过来,难道你的谋士们没有什么看法?”阿蛮伸手压了压他们之间够连着的缰绳,“要是放大来说,你可当真是个昏君。”   这句话,阿蛮是靠近少司君的耳边说的。   少司君的耳朵灵敏地颤了两下,微微红了起来,这是谁也无法掩饰的本能反应。他转过头来,将那近得不可思议的距离缩短,偷了个吻。   阿蛮猛地弹回去,下意识看了眼四周。   “主动撩拨的是阿蛮,怎又收回去了?”少司君似笑非笑地说着,“且昏君又如何?”   他抬起手中的马鞭,漫不经意地划了一个圈。   “我喜欢这样。”他道,“随时随地都把你带在身边。”   阿蛮随口说:“要是真打仗了也把我带在身边?”   “那是自然。”   啊?   阿蛮猛地看向少司君,用口型说你在想什么?   少司君慢悠悠地说:“我在想阿蛮的身手挺好,就算在军中也足以自保。”   阿蛮翻了个白眼,自少司君手中抢回自己的缰绳,一夹着马腹溜溜达达地往前跑了。   他想说的哪里是这个?   他是想说少司君是个疯子!   什么也不查,什么都放任,就这么随便地将人带在身边,就没想过阿蛮要是个间谍要怎么办?   这种荒诞的行为叫人担忧。   最为可气的是,阿蛮偏偏还真的是个间谍。   要是他真的随军……   阿蛮的眼神沉了下来,那往后的麻烦可就真大了起来。   …   京城,正是一派祥和。   这是福王上朝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朝臣的恭维他并不放在心上,让他最为关切的,自还是天启帝的态度。   福王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想法。   太子的禁足令不曾解除,东宫的人出不来,他们也进不去。福王不清楚太子到底醒没醒,人如何了,而皇帝的态度也很是微妙。   自那几日他临危受命,执掌朝政以来,福王时常能够察觉到天启帝投来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着实叫人头皮发麻。   可福王一直强撑着。   不仅如此,他私下的小动作也是不少。   最起码,福王已经透过皇贵妃在宫中的人脉掌握了天启帝的身体状况。   皇帝是真的不太行了。   医案上写得很清楚,几位老太医都建议皇帝要精心修养,不可劳神。   这意思几乎断绝了忙碌的生活。   只要天启帝为了自己的命数着想,都势必要思考起继位的事情。   原本太子的地位板上钉钉,不可能有动摇,可现在福王却觉得或许天启帝有了别的心思……   毕竟天启帝一直没有解除东宫的禁足令。   这几日福王出入朝堂,皇帝不曾训斥不说,偶尔还会问起他对朝事的意见,无论是哪种都让他隐隐有了某种冲动——如果天启帝的新人选,是他呢?   “大王,这是刚传来的消息。”   就在福王刚刚回府的时候,康野大步朝他走来,俯身说了几句。   福王面露震撼,满脸狐疑。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十三传回来的消息。”   福王迈步往前走,康野就紧随在他的身后,除却他们外的其余人等都自觉后退,不敢去偷听他们的对话。   “真是稀罕呢,七弟还真是喜欢上十八了?”福王仍是不可思议,“难道十八的身份没有暴露?”   “应当是暴露了,可是楚王好像迷了心智一般仍是宠爱十八,”康野皱着眉,显然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大王,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自打祁东的据点被拔除后,想要得知当地的情况,都只能依托各种偏门手段,那速度比从前要慢上许多,且真假难辨。   而今最为紧要的,却是十三与十八这一支。   福王:“你是觉得,七弟会不会得知了十八的身份,故意将计就计?”说到这里,他自己都笑了出声。   那是不可能的。   “七弟的性格有些奇怪执拗,他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要是讨厌、不喜欢一个人,他不可能让那个人在自己眼前出现。”   少司君宁愿杀了,毁了,都不可能假意亲近。十三会传出来这样的消息,只可能是少司君真的喜欢上了十八。   可一想到少司君与十八的模样,福王就觉得很有趣,他摇着头与康野说:“早知道十八有这样的本事,真该让他学一学魅术。”   要是能将少司君抓在手心,抓得牢牢得,那才叫好呢。   康野:“也不知道十八到底哪里合了楚王的眼缘。”   难道是因为十八是个男的?   从前他们也试图往楚王府塞人,却从来都没成功。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不重要。”福王散漫地说,“现在京中的消息,大概还有几天会传到祁东,到那个时候要是楚王有变……”   他忽而一顿,笑了起来。   “呵,以他那光杆,就算真的有本事,又能做到哪里去?”   少司君手底下没兵没权,如之奈何?   一想到这,方才对于十八魅惑了楚王的新奇倒是散去不少,现在福王的心思全不在他身上,只是随便摆了摆手,吩咐下去继续盯着楚王的动静便罢了。   康野领命。   不多时,福王的书房就聚集了好几个幕僚,这些看起来都是生面孔,有些是一直扎根在京城的,是近来福王入京,这才又主仆相见。   这是最近府内时常有的画面,福王莫名觉得浑身干劲,便是连轴转都不害怕。   翌日,福王入宫。   延禧宫内,皇贵妃提到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什么,母妃,你可确定?”福王站起身来,满脸诧异,“父亲为何变了主意?”   皇贵妃沉着脸色,看向福王:“你近来焦躁了些。”   福王一愣,想起这些日子的志得意满,忽而用力呼吸了几下,这才慢慢坐下来:“母妃说得是,是儿子冲动了。”   等福王坐定,皇贵妃这才开口。   “朝上的暗流涌动,不必我多说你也清楚。父亲旁敲侧击过,可陛下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却骤然带了几分恨恨,“可昨儿,东宫那位醒了。”   “太子醒了?”福王一惊,他还以为大兄再也醒不来了呢,“那父亲去看过他?”   “陛下虽没有去看他,可到昨日深夜,却是与王章倾吐过心声,只道思来想去,这满朝里,唯有太子最得他的心。”   听得皇贵妃的话,福王最先在意的却是另一桩事,“王章是您的人?”   “不算是。”皇贵妃摇头,“但他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审时度势。”   在过去也有几次,就是因为王章的暗示,皇贵妃才能清楚天启帝的心思究竟如何。   最熟悉皇帝的,自是他们身旁伺候的奴仆,唯独他们才是真正能体味到皇帝的心思。   有了皇贵妃的肯定,福王对这话倒不怀疑,只是恨恨说道:“在父亲的心中,就只有大兄这个孩子吗?为何大兄如此忤逆他,他却还是只想着让他继位?”   皇贵妃拍了拍福王的肩膀,“你将那日的事,再与我说一遍。”   天启帝虽下了封口令,可是皇贵妃是福王的母妃,他自不可能对她隐瞒太多。早在事情发生的当天,就已经将事情始末告诉了皇贵妃。   福王回忆着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   皇贵妃细细思量,忽而说道:“在太子去崇德殿前,他曾去见过皇太后。”   福王挑眉:“母妃查出什么来了?”   皇贵妃摇了摇头,缄默不语。   她只知道太子曾去了慈宁宫,可在慈宁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那毕竟是太后的地盘,可奇怪的是,她竟也查不出来,太子当时其他的行踪。   这对于皇贵妃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经营多年,后宫便是她的天下。只要她想,不可能有查不出来的事。   可她不知道太子是自何处去的慈宁宫,也不知道太子是孤身一人,还是带了多人去,她甚至只能得到一个模糊不清的消息……而慈宁宫在那之后都闭门谢客,这几天,皇帝都敲不开慈宁宫的大门。   真真是稀罕呢,皇太后也插手这件事?   皇贵妃听着福王描述的话,再想起慈宁宫的近况,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预感,可在浮现上来的瞬间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不会的。皇贵妃自我安慰,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过去这么多年来,她时而会有隐隐的错觉,仿若天启帝是个食人的怪物,可每一次都会打消这种奇怪的念头,就连这一次也不例外。   皇贵妃压下心头的疑窦,看向福王:“那日争吵的事端,唯有太子,陛下,与皇太后清楚。我原以为事态如此,陛下应当有了别的念头,却不想竟还是一心一意想着太子,我儿,你可要早做准备。”   眼下的时间着实紧迫。   天启帝的身体甚至撑不住高强度的工作,又属意着太子,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等皇帝传位给东宫,那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福王的脸上浮现出狠厉的神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遥遥望向东方,声音里透着杀气。   “不成。”皇贵妃狠狠皱眉,“太子娶了个好媳妇,将整个东宫把持得水泄不通。”   东宫有自己的小厨房,送去吃喝的东西都会经过专人的检查,外人动不了一点的手,再加上太子被禁足后,无数目光都聚焦在此处,着实找不到下手的余地。   一时间,延禧宫的气氛冷了下来。   皇贵妃和福王对视了一眼,忽而站了起来,有些焦虑地摇头:“不成!”   哪怕福王什么都没说,可皇贵妃却好像猜到了他的未尽之语。   福王也跟着站起来,沉声说道:“母妃,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陛下?”   当听到福王口称陛下时,皇贵妃颓然地重坐了下来,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这事要是暴露出去,你可知……”   “母妃,儿子所谋求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要命的大事?”福王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不归路。”   “可你不能这么做。”皇贵妃的声音紧张起来,“他是你的父亲,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成王败寇。”福王叹了口气,朝着皇贵妃拜了一拜,“母妃,你可曾想过,要是太子真的继位,你我的下场会如何?”   皇贵妃想说太子仁厚,是不可能对他们狠下毒手的。   可看着福王的眼睛,她忽而想到了更多,她想到了皇后去世的那一天。   皇后其实对她们这些妃嫔不错,从没有过分刻薄,逢年过节都有赠礼,是个难得大度公正的人。   可哪怕这般,在她去世的时候,皇贵妃心中滋生的却是喜悦。   她清楚地意识到,在皇后去世后,后宫能一家独大的,唯有她。   而事实证明一切正如她所想。   她成为了皇贵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后宫掌权人,唯一意外的就是天启帝不肯再立皇后,所以她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待着。   权力的味道真的很美味呀。   倘若太子登基,入住后宫的自会是太子妃,她手中的权力必须全部交出去,毕竟谁会供养庶母呢?   一想到要成为太妃,与那些整日争斗的人挤在一起生活,皇贵妃就不寒而栗。   她不愿意失去这些。   皇贵妃闭上眼,片刻后睁开,“你打算怎么做?”   福王露出喜色。   母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要是她愿意出手相助,肯定比福王自己一个人要来得容易。   …   崇德殿内,尽是药味。   时不时还有尖锐的咳嗽声,透着一股垂垂老矣的气息。   “陛下,您该吃药了。”王章苦口婆心地劝着,可天启帝却是摆了摆手,执意不肯吃。   王章知道,天启帝并非不清楚自己身体的衰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明明之前还健康的身体却骤然由此转变,不论天启帝之前心气再高,都无法容忍这种衰老的痛苦。   “咳咳咳……”   埋头干活的天启帝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越来越大,竟是无法压抑。   “噗——”   天启帝吐出一大口血。   王章慌忙极了,与其他几个宫人一起冲了过去,扶住了软倒在椅背上的天启帝。   王章眼中带泪,急忙劝说:“陛下,陛下,您切莫操劳,龙体要紧啊!”   天启帝紧握着拳头,满脸铁青。   他撑着扶手坐正了些,无力地挥手,让其他人下去。   只留下了王章。   这几年,王章算得上天启帝身旁最器重的人。   “王章啊,你去把几个……”天启帝喘着气,“几个尚书都叫来……”   “陛下,有再要紧的事情,就等两日再说罢。御医都说了,您现在不可以操心劳累。”王章苦口劝说,“您瞧,要是待会在诸位大臣面前晕倒……”   天启帝看着衣襟上的猩红,到底不甘地闭上眼。   他深知王章说得不错,也清楚这一幕要是被文武大臣得知,肯定会惹得大乱。   “王章,太子如何?”天启帝没再坚持之前的话,反倒问起了东宫,那语气再没有之前的宠爱,只余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昨儿说是醒来了,可现在又昏迷许久,太医试过针灸……没用。”王章吞吞|吐吐地说,似乎是害怕天启帝不高兴。   天启帝撑着额头,幽冷地说道:“治什么治,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王章吓得跪倒在地,扶着天启帝的胳膊说道:“陛下,那到底是您的儿子,要是传了出去……”   “他将寡人的身体气成这样,难道还要寡人兴高采烈吗?”天启帝愤怒地说,“寡人没下令杀了他,就已经足够宽容!”   他自是宠爱太子的,可是有再多的宠爱,都比不上自己。   天启帝自问对太子足够好,可他却根本不懂为父的痛苦,竟觉得他的行为灭绝人性?   荒唐!可笑!   再一想到而今衰败的身体,天启帝的宠爱立刻消失殆尽,只恨当时下手为什么不再狠一些,要是能真的把太子砸死就好了。   越想越气,天启帝的胸口上下起伏,捂着心口说:“撤走太医,让太子自生自灭罢。”   这言外之意带着赤|裸的恶意。   天启帝的确不想背负杀子的罪名,可也不愿意叫他再活下去。只要想到自己的身体,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就那么顺其自然死去,是最好的结局。   王章眼神微动,朝着天启帝一拜:“唯。”   昨儿皇帝就已经发过一场火,那时候甚至问起王章关于这些皇子王孙的看法,可王章到底只是个太监,哪敢在这种事情上出头。   天启帝将自己的这些皇子扒拉了半天,只觉得其余人都比不上太子。   可太子到底是要死的。   那就只能矮个里拔高个,勉强挑拣出来一个福王。   要说这福王的野心也是有的。   天启帝并不排斥年轻人有野心,只是野心不能动摇到朝政。而今除了太子,也就只有福王勉强能看。   天启帝捏着鼻骨,只感到深深的疲倦。   这种无名的倦怠在近日一直缠绕着他,叫他连起床都感到艰难。   他,真的老了。   天启帝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   天启帝病了。   前一天还好好的,甚至还坚持着上朝,可回到崇德殿的时候,他再一次吐血。   之后,天启帝就再也站不起来。   他试过,可他做不到。   天启帝开始感到惶恐,他有想过自己或许老了,却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面临这种绝境。   两日后,天启帝连话都说不出来。   能传递命令,全都依赖于熟悉他的王章在旁伺候,方才勉强能维持。   又一日,天启帝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赶来的福王看着躺倒在床榻上的天启帝,目光自皇帝扫过,落在王章的身上,很快又掠过其他,回到了天启帝的身上。   就连太后得知此事,都特地赶了过来。彼时这崇德殿可热闹得很,不光后宫妃嫔在,就连数位朝廷大臣也在。   天启帝的病太急太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寿数已经要到尽头,可太子……   直到这个时候,几个朝廷重臣方才知道,太子并不是被禁足,实际上,太子是被皇帝失手重伤,迄今都还没醒来。   这话,是皇太后说的。   自太后嘴里出来的消息,当然千真万确。   守在边上的福王握紧了拳头,心中隐隐不安,如果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会将这件事渲染得更加厉害些。   譬如太子是如何顶撞皇帝,皇帝又是怎么被气成这样……在福王的计划里,就连这场“急病”,他都打算推到太子的头上。   可现在皇太后点破了太子的重伤,甚至明确了他是为了劝阻皇帝方才如此的,就将福王所有的理由都按捺了下去。   反倒让皇帝落了些不慈的名声。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娘娘,陛下重病不起,太子又重伤昏迷,而今这般,可该如何……”   皇太后苍老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只平静地说道:“且看这几日皇帝的身体如何,若是真无力回天……”她的目光落在福王的身上,“也的确是该选个人出来暂摄朝纲。”   那一瞬,福王的心口狂跳。   却是从未有过的狂喜。   连着三日,天启帝都没有醒来,加之东宫太子也是昏迷不醒的情况下,福王“不得已“顺从了朝臣的意见,暂代君父处理朝事。   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大权落在他的手中,福王岂不快哉?   可这种快乐维持不到半个月。   二月十八,祁东反了。   楚王起兵,以福王谋害天子,谋朝篡位为名,打出了清君侧的名义。   消息刚传回京城时,文武百官震惊之余,只觉得荒谬,以祁东的兵力……那顶天了破千的亲兵,还试图造反?   哪怕是被点名的福王都不怎么担心楚王能成功,他害怕的是另一桩事。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福王自诩将事情都做得周全,人也是皇贵妃千挑万选的,事后直接就灭了口,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知道这个秘密。   ……可的确存在一个问题。   那药本来不该发作这么快。   许是天启帝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在过多的负面影响下,他以一种本不该有的快速衰败下去,直到现在长时间的昏迷。   这种快速的发展的确令人生疑。   福王偶尔能觉察到那些隐秘、窥探的视线,像是在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些大臣并不信任他,也的确存有某种顾虑,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怀疑福王在这其中的角色……   不论如何,他们没有证据,也就只能安静蛰伏。   可现在楚王打出了这样的旗号,那旗帜鲜明的质疑,便将所有的注意都吸引到了福王的身上。   这让福王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福王掌握所有的权势,而今仍是处于平衡的状态。   早知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送上路,等盖棺后,何需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福王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等楚王被抓进京城后,再考虑要怎么处理天启帝的问题。   他是这么想的。   有很多人是这么想的。   许多人提及楚王,都只是当做笑话来看,根本不觉得这是大事。   直到楚王连下十七城的消息传来后,满朝文武才如白梦惊醒,惶惶不知所措。   福王更是难以置信,高坐皇位之上,死死盯着底下传信的士兵,“你将急报再说一遍!”   那人累得声音沙哑,说话声都有些闷,可大殿上寂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竖长了耳朵,只为听清他所说之怪诞!   “……二月十八……千骑袭击祁东兵营,卜雍围了都督府……   “二月二十三,楚王点齐兵马,亲率三千人拿下宁水……二十五,师阆破了永锦,方育玮方都督退守平宁陂……   “三月初五,楚王亲率七千人直扑信永,城破……”   说到这里,哪怕已经听过一遍,仍有许多人轻呼。   “三月十一,合远守将王楚衡轻敌,被诱骗出城击杀……十九,叛军强行渡河直往甸新……”   “为何偏要在此时渡河?”忽而有御史大夫打断了士兵的话,没忍住蹙眉,“舆图上,合远与甸新应当相隔甚远,且左近都有守兵……”   这像是拐了个大弯。   又有兵部左侍郎开口:“为马。”   甸新有精兵良马,尤其后者。   也是趁着左近守军措手不及时狠狠杀了一场。   连他们事后复盘都惊觉楚王的行踪,更别说那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有多少人能捕捉到楚王这兵行险着?   附近的守军不能,甸新的守将亦不能。   甸新破,将死兵降,获马数千匹。   “三月二十八,楚王放出风声欲袭真东,主力却直奔棱台,鏖战三天三夜终破城……”   连福王再听到这里,仍是难以置信。   棱台之重要,不必多言。   这是通往各处的要道,更有最重要的辎重粮草,楚王拿下这地方,就已经有了真正威胁到京城的可能。   他感到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喉咙,几经努力,终于才能开口。   “……诸位爱卿,该如何处置楚王这个乱臣贼子?”   有一说一,福王最初的应对并不算错。   他是没有调动全国的兵马齐齐压向楚王——若不是眼下这战绩,谁能想到楚王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可福王还是及时命令了祁东附近数城形成掎角之势,以楚王区区千人的兵马怎可能突破重重钳制?   哪怕庞泽废物,被夺了兵权,可祁东那地方的兵马也不够精良,顶多数千士兵,又是怎么滚上加滚,到了这等震天骇地的威势?   十七城。   对比泱泱国土而言,甚至没有十分之一,福王本不该如此心惊。   但这是楚王拿几千人打出来的结果,区区数千人!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大殿一时沉默,有金吾卫大将军出列,严肃道:“大王,以楚王叛军的攻势凶猛,且不能等闲视之,烦请大王召集翁志虎,宋留群,梅亦涵等人……”   “万万不可,翁志虎坐镇西北方才能震慑剌氐,轻易调动……”   “那便舍翁志虎,再召南部邰子仓……”   “区区叛军,何至于举全国之力?”   “楚王于军事上的天赋实属罕有,若是再有轻敌之心,今日失十七城,明日便再失十七城,十七又十七,如何能挡?”   文武百官吵得不可开交,于福王而言像是几百只鸭子嘎嘎叫,无名的压力迫得他想发火。   可他清楚现在他的威严还不足以压下这群朝臣,要是轻易发怒,定会失去他们的支持。   “朱爱卿说得有理,李将军也是……”   忍耐。福王内心呕血,面上却露出一副和善从容的模样。   他不会再轻敌了。   他要狠狠斩断楚王的连胜!   …   噗呲——   长刀划破喉咙溅飞血水的声音,在听习惯后,就变作某种熟悉的噪音沉入背景,既不会被忽略,也不会过多在意。   阿蛮用大拇指抹去唇边的血,那腥味叫他皱了皱眉,随手挥掉长刀上的血。   “头儿,都清点完毕,”一个年轻士兵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全都死透了。”   阿蛮:“不要这么叫我。”   “头儿,不这么叫你,要叫什么?郎君?那忒是文绉绉,不是我们的习惯。”士兵笑嘻嘻地说,“我说头儿,我们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阿蛮的目光默然扫过地上的尸体看向远方,最终沉沉叹了口气。   是啊,立功。   全歼敌军千余人,这的确是赫赫战功。   可对阿蛮来说,意味着他要完蛋了。   这是阿蛮随军的第……算不清楚多少天,不算了,总之,楚王在外征战的时候,确如他之前所言,将阿蛮带在了身旁。   这是一个荒唐,怪诞的行为。   若楚王真爱阿蛮,怎会将他置身险境,可楚王要不爱阿蛮,又为何会叫人将他层层庇护?   军中带着自己的小情,这说出去着实不好听,尤其楚王在干的还是掉脑袋的事情,懂不懂什么叫声誉?   可楚王不在乎。   他麾下的这些人也不在乎。   无一人敢于楚王面前提起此事,而最初属于楚王的那批精兵也忠心耿耿,更无二话。   到了后来……   行军打仗打的范围广了,便偶尔有分兵之举。   楚王向来敢为人先,每每打仗都必是身先士卒,故而将阿蛮留在后方大本营,也是偶有为之。   这一次便是如此。   留守营地的,是一位叫史路的小将。   此人是祁东军出身,以楚王对他的信任,史路或许一开始就是楚王的人。   一想到这,阿蛮就不免叹息。   楚王看着没心思皇位吧,可这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在皇帝的忍耐边缘暴踩?   这史路对楚王的确忠心耿耿,对于阿蛮这种尴尬身份的人从无懈怠,每日都会将前方的情报送往阿蛮处。   只是史路到底年纪轻,性格飞扬,便也容易冲动。   昨日探子称西北方向有营数千人,似是追击的先遣队,史路点了小队兵马出营追查,在确信无错后,他当即下了决定,带了营中一半的精兵趁夜出击。   这本无过错。   阿蛮听着营地的沉寂,却是有些睡不着。   既是睡不着,他便掀帘外出,两个亲兵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阿蛮踱了几圈?   许是八圈,许是十圈,忽而觉得不对。   那是一种没来由的警惕。   没有原因,也没有征兆,就那样疯狂刺痛着他的神经。   ——那是生死一瞬息才有的敏锐。   “敌袭!”   阿蛮暴喝一声,抽出腰间的刀。   寂静营地里,这嗷地一嗓子将原本睡下的士兵吵了起来,有人慌忙钻出来,有人鞋子都掉了,有人忘记拿武器,也有人举着火把照亮昏暗。   咻咻——   那些莫名其妙被叫破了存在的敌军被迫显露身形,奇袭完全失去了效用。他们不得已拉弓射箭,仓促应战。   ……这局面颠倒了吧!   明明他们是来偷袭的啊!   阿蛮一刀砍下冲杀过来的敌人,忽而想到了什么,转身薅住身旁的亲兵,“刘副将在何处?”   亲兵:“左前,我方才看到了。”   阿蛮:“快让他带人去盯着粮草,切不可有失!”   亲兵肃然,立刻趁着敌我还未合拢冲杀了出去。   阿蛮杀了多少人?   五人?或者十人?   他杀得越来越顺手,杀得越来越干脆,不知不觉间,营兵竟是形成了以他为首的阵仗。   他们将这奇袭的千余人,全留了下来。   轻点战场的士兵们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竟开始叫阿蛮“头儿”,嬉皮笑脸的,却也远比之前要敬重得多。   有本事的人,总会得人尊敬。   这比之前要心甘情愿得多。   这看起来是一件大功。   所以营地里的士兵们看起来都很高兴。   只阿蛮却有担忧。   在副将找上他后,这种担忧变得更重。   黎明时分,是人最放松,也是最难保持清醒的时候,这些人趁着这个节骨眼来袭击,定是摸准了这营地空虚。   ……那史路去的方向,是真是假?声东击西?   副将更是一脸庆幸:“多亏您提前预警,这才护住了粮草。他们果然是奔着辎重来的!”   阿蛮皱眉:“这几日,烦请安抚军心,莫要轻举妄动。且看史将军回来,再看如何。”   副将连连点头,甚是听从。   等这堆不知不觉缠上阿蛮的事务——说起来在这之前根本和他没关系啊——都解决完后,他才软倒在架子床上一动不动。   ……完蛋了。   阿蛮慢吞吞捂住自己的脸。   之前楚王要揣着他外出行军,把十三吓了个半死,连夜联系了暗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硬是给阿蛮榨多了几个月的解药出来。   之后阿蛮就被楚王揣出门,已经连着两三月不曾回祁东。   现在更是完蛋加完蛋。   他居然还帮少司君打了个仗。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焉有命在?   阿蛮呜呜咽咽地抱着被褥翻涌,将自己蛄蛹到最深处,然后又嗷嗷了几声。   沙沙——   他忽而停下。   咔哒——   是重物放下的声音。   噼里啪啦——   盔甲卸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最后一个护心甲丢下的时候,蛄蛹成一团的被子里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   一手搭在腰带上的少司君停住动作,低头看他,继而露出一个纯粹平静的微笑。   “抱抱我。”   阿蛮坐起来张开双臂。   男人投入他的怀中,阿蛮不仅抱得死紧,他还亲了少司君一口,两口,三口……很多口。   仿佛把这些天欠下来的亲亲都补回去。 第38章   少司君简单用水擦过身体后,才抱着阿蛮一起躺了下来。哪怕精力再旺盛,对于他而言,这连日的奔波到底还是会累的。   阿蛮:“史路便不管了?”   少司君:“卜雍去接应,应当没事。”   他的声音倦倦,将头埋在阿蛮的肩膀上蹭了蹭,看起来是一头乖巧听话的兽。   阿蛮摸着他的头,那种迟来的困顿也跟着翻涌上来,迷迷糊糊间还真的一同睡了过去。   小睡一个时辰,再醒来时,就看到少司君在看他。   阿蛮懒洋洋地问:“你看什么呢?”就算没睁开眼,也能感觉到少司君在看他。   少司君便说:“你的鼻子……”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触摸,“打下的影子。”又缓缓摸到脸上,“喜欢……”   完全没头没脑的东西。   既不知道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是奇怪。   阿蛮被他弄得痒痒的,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早就习惯了少司君这些异于常人的表达,甚至觉得很可爱。   “我喜欢你的鼻子。”   他闭着眼,胡乱摸了一把,等摸到的时候,笑得有几分得意。   “很高挺。”   阿蛮摸到鼻梁处,慢慢睁开眼,对上少司君的视线。   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阿蛮。   “……也很漂亮。”   这下,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在夸赞的到底是少司君的鼻子,还是眼睛。   也许二者都是。   越是喜欢少司君,阿蛮就越觉得他好看。   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阿蛮收回手蛄蛹着,试图在少司君的身边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地方。   男人的身材是很完美,奈何就是硬邦邦的。想要窝个合适的地方都难。   不过阿蛮最喜欢的还是他的胸肌,嗯,腹肌其实也很完美,紧绷起来的手感很舒服,一旦摸起来,手就跟黏在上面那样下不来。   阿蛮自己也有。   可是摸自己,和摸自己的男人,那能一样吗?   理智被糖浆糊得彻底,阿蛮好不容易才从黏糊糊的情绪里清醒,才想起来问一句战事情况。   少司君只道顺利,便又用自己冰凉凉的鼻尖来蹭阿蛮的脸。   阿蛮捂住他的鼻子,嘟哝着:“不是刚睡吗?怎又凉凉的。”   少司君用脸顶了顶阿蛮的掌心,慢吞吞地说:“比你先醒了一会。”   阿蛮捏了捏少司君的鼻尖,又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算安静的营地响起了别样的动静。阿蛮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方才放下心来。   应当是史路和卜雍回来了。   “听闻阿蛮今日立下大功……”少司君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蛮随手堵住。   “别,这话旁人说来恭维就算了,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别扭。”   “别个说得,我便说不得?”少司君哪怕在阿蛮的暴力堵嘴下,还是将那话说了出来。   他抓着阿蛮的那只手,细细啃咬着手掌的边缘。   这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少司君却偏爱那些地方,肥厚的舌头擦过粗糙处,那痒痒的感觉几乎钻进阿蛮的心里。   阿蛮翻了个白眼,翻身压在少司君的腰上。男人的双手下意识掐住阿蛮的屁|股,仰头看他。   “那点小事,在你面前不值一提。”阿蛮的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带着一些含糊,“不数数自己身上有几道伤口?”   他抽回手,手指在少司君赤裸的胸膛划过,肋骨处正有两三道将将愈合的粉红伤疤,别处便有更多。   少司君的打法,就是拿自己在冒险。   清君侧的名头打出来,谁都想要少司君的脑袋,可他偏要亲自带兵穿行在战场上厮杀,每一次都敢为人先冲杀在最前方。   有时候阿蛮觉得,少司君就是为此而生。   他擅长、并且喜欢此道。   “本是在说你,说我做什么?”少司君平静地说,“我觉得阿蛮厉害极了。”   “就算没有我,营地又不是没人守着。”阿蛮笑了起来,“你就是想说我好话。”   “若是没有阿蛮提醒,等到敌军摸进营地,或许会造成更大的损失。若是辎重粮草被毁,就必须后撤到丰鲁。”少司君看起来并不喜欢阿蛮对自己的轻描淡写,“这并非小事。”   他揉了揉阿蛮的屁股,惊得阿蛮下意识往前缩了缩,少司君顺势搂住阿蛮的腰,淡淡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贬低自己,厉害的地方就是厉害,为何要否认?”   阿蛮伸手揉搓着少司君的脸,幽幽地说:“谁教你说这么好听的话?”   偏生这人看起来还诚恳极了。   “只说实话。”少司君一只手抓住阿蛮的手腕,侧过去亲了亲手心,“饿了吗?”   阿蛮被问得一愣,抬头看着外头的天色,这才后知后觉快到中午。   早饭都没吃。   阿蛮试图爬起来,却发现少司君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腰不肯松开。   阿蛮扬眉。   这种暧昧的抚摸,意有所指。   少司君笑了。   哦豁,这种笑容就更加完蛋。   “不成。”仿佛意识到了少司君要做什么,吓得阿蛮连滚带爬地挣脱,整个人弹跳下地,“我身上脏死了,可别乱来。”   虽然平时也会擦擦洗洗,可到底在军中一切从便,少司君想要吃那什么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少司君跟着坐起来,健硕壮美的身材叫人看了不免移开目光,他却坦然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我又不觉得脏。”少司君咕哝着,在阿蛮转身的时候抱住他的腰,“再呆一会。”   他明明清醒着,却还想赖着。   阿蛮拽了拽,发现拽不动少司君这大个子,只能抓狂地揉着他的脑袋,试图将他的头发都挠成鸟窝。   少司君不嫌弃,他嫌弃成了吧!   起来,混蛋,好重呢!   少司君到底在阿蛮的顽强抵抗下松手,被阿蛮连拖带拽起来吃饭。   随军吃的东西都是一般,好在这两人也不怎么挑食,将士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好养活得很。   他们一醒,其他人就收到了消息,在少司君和阿蛮吃完后,便赶忙来拜见。不多时,这帐篷内就挤着好些个人。   史路跟在卜雍的身后,看起来很是愧疚。   “大王,卑职中了计,若非营地有夫人在,险些酿成大祸。”史路看到少司君,就猛地跪了下来,“还请大王责罚。”   “罚你?”少司君冷淡扫他一眼,“若真出事,罚你有用?”   史路神情更加失措,满脸通红。   卜雍:“史路赶到半路,就已经觉察不对,只是回来中途遭遇了另一波奇袭,故而慢了些。”他的声音冷冷的,如他的人一般。   少司君:“起来说话,别哭哭啼啼的。”   史路被卜雍拎了起来,挺着胸说:“大王,卑职犯错……”   “孤想听的,不是这些。”少司君骤然抬眼,平静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威压,“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滚出去想清楚了再进来回答。”   史路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阿蛮漫不经心地吃着热水,“将功折罪,也好过无用的后悔。”   史路思路顿开,朝着少司君抱拳,大声说道:“大王,卑职愿为云东开路先锋,势为大王夺下此城。”   直到这个时候,少司君方才有些满意,他沉声道:“休整一日,明日就与卜雍一同出发。”   “唯!”   史路抱拳躬身,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洪亮。   料理了史路这事,其余人等都围到沙盘附近。也不知道这沙盘到底是谁做的,那地形起伏清晰,比一般的沙盘还要明确。   其上正有部分点都标注了绿色,正是已经被拿下的地区。   卜雍:“眼下辎重尚能跟得上,可要是再往西走,就有些麻烦。”他们的根据地到底在后方,战线拉得越长,后勤的压力就越重。   “那就去抢。”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低声说,“云东往下的平原,何处没有丰厚的粮食?”   “那俘兵呢?”又有人说,“遣散?”   “自是要吸纳进来,我们的兵力比起朝廷仍是不足……”   “哈哈,以战养战,不正是我等一贯的方式?”   这些将士幕僚激烈地争辩起来,一个个都有着自己的看法。他们的观点在碰撞中融合,逐渐有了越发成形的方针。   行军打仗并非纸上谈兵那么容易,后勤辎重,粮草供给,俘虏的兵马,对朝廷动向的把握……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重中之重。   少司君前期之所以能这么快连夺数城,固然有朝廷轻敌的原因,却也是另一种心理上的攻防战。   少司君每一次出手,都能准确判断敌军的心理继而兵行险着,有时为了夺下一座重要的城池能日奔上百里,这是不要命的打法。   接连两个月的征伐,少司君以棱台为中心,构建起了一道防线,勉强算是站稳了脚跟。   只是接下来,朝廷定然不可能和之前一般随意对待,紧随而来的必定是暴风骤雨的打击。   阿蛮听着那些将士幕僚的交谈,已然摸清楚接下来楚王军的动向。   少司君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占据多少城。   他想攻入京城。   这听起来甚是癫狂。   可最近两月,竟也是从无到有,生生走出了可能性。   待这些人商讨出一个结论后,少司君命他们退下休整。   他们只会在这再待多两日就会转移。   人都退出营地虎,少司君像是一滩水软化在了阿蛮的膝盖上。   他抱着阿蛮的腰,将脸埋在小|腹里。   少司君一直很喜欢这个动作。   仿佛将全身心都浸满了阿蛮的气息。   阿蛮打散了少司君的头发,开始慢吞吞地给他编发。   “阿蛮想要上战场吗?”   就在阿蛮编到一半的时候,冷不丁听到少司君说话。   那热气透过单薄的衣服,烫得阿蛮的身体微僵。作为报复,阿蛮扯了扯少司君的头发,而后才说。   “不讨厌。也没有很想。”   他没有那么喜欢打仗,却也没有很讨厌。杀人,被杀。都只是习以为常。   “方才卜雍与我说,他想和你并肩作战。”   事实上,卜雍说的话可能更为直接。   他觉得阿蛮有这样的能力,若不加以利用,着实可惜。   卜雍?   阿蛮想起方才那个一直冷冷不怎么说话的人,没想到他在背地里会说这样的话。   阿蛮:“如果你需要。”   少司君将阿蛮抓得更紧,几乎恨不得两人的身体揉在一起。他含糊而柔|软地嘟哝起来:“要分开的话,不想。”   “那我就不去。”   “想要阿蛮和我黏在一块。”   “我不是一直都与你在一起?”   “是手指与手指,胳膊与胳膊黏在一起……”少司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蛮无奈打断,“你怎么总有这种天马行空的念头?”   顺着少司君的说法想了想,阿蛮不寒而栗,那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好丑。   他才不要。   “哪里丑?”少司君哼哼唧唧,“多亲密无间。”   阿蛮:“……”   呵呵,除了亲密外就没有任何的好处。   “有没有声名,不重要。”阿蛮慢吞吞地说,“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这是大实话。   要是阿蛮频繁出现在人前,那紧随而来的就是要命的事。   少司君近来闹出来的阵仗,朝廷肯定把他身边所有出现过的将领都扒了个干净,要是突然出现阿蛮这个新面孔,肯定也会无孔不入地挖掘他的身份。   虽然这种敌我交战的时候,未必真能找到多清晰的资料,可但凡去查,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别的就算,主人肯定一查一个准。   到那时,阿蛮要面临的,就是绝境。如现在这样蛰伏,对阿蛮来说才是安全。   更别说,他本就习惯藏于暗处。   他一边与少司君说着话,一边手指飞舞,将少司君的长发编成三四股漂亮的大辫子。   有的辫子粗,有的辫子细小。   阿蛮看得直乐,又将这些辫子乱七八糟地捆在一起。   少司君幽幽地露出一只眼。   “玩得开心吗?”   “当然。”   阿蛮松开,那些大辫子就摔落下来。手指揪住末端打散,将原本编好的全部散开,就将少司君好端端的头发变成大波卷。   “哈哈哈哈……”   先前的也就罢了,现在看着少司君一头卷毛,阿蛮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   少司君一个巧劲,就将阿蛮压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阿蛮还没停下笑,侧过身捂住自己的肚子,笑得有些不行。   少司君压着阿蛮的胳膊,强迫着他仰面躺倒,而后弯下腰来。那大波浪就跟着垂落下来,仿若形成了一道密闭狭窄的空间里。   阿蛮笑着笑着,忽而就停下了声,有些怔然看着少司君越来越靠近的脸。   就在距离近乎无的时候,少司君停了下来。他的嘴唇微动,“阿蛮怎么呆住了?”   这距离着实太近,几乎是贴着阿蛮的唇说话。   阿蛮猛地抬起手抱住少司君的后脖颈将人拉了下来,狠狠地撞了上去。他主动索取着少司君的津液,舌头舔过对方的上颚,而后在湿滑的口腔内滑动。   少司君任由阿蛮掠夺,双手撑在阿蛮的左右,只听得他的呼吸渐渐粗重。   呜呼……   阿蛮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那甜美的味道涌现,几乎在那一瞬间摧枯拉朽地毁掉了少司君的克制。   少司君的眼神骤然一变,双手抱住了阿蛮的头颅,原本平静任由着阿蛮挑|逗的舌头变作是进|攻的利器,反客为主地追逐着阿蛮的舌头。   “唔呜,呜……”   少司君的动作又凶又狠。   久到阿蛮憋不住气,呼吸越发急促,双手用力推搡了好几下后,少司君方才不紧不慢地松开。   阿蛮的胸口剧烈喘息着,好几下后,才克制住那种本能的颤栗。   “先前阿蛮不是学会用鼻子呼吸了?”少司君的双手仍是捧着阿蛮的头颅,手掌紧压着耳朵,没有放开的打算,“怎么现在就退步了?”   少司君的掌心烫得很,也叫阿蛮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阿蛮瞪了他一眼。   只可惜眼角发红,眼底湿|润的时候,就算白眼也是轻飘飘的。   “我舌头都肿了。”阿蛮动了动,觉得嘴角也刺痛,“是你动作太凶。”   “是阿蛮故意撩拨我。”   少司君严肃指出。   “是,那又怎么了?”   阿蛮理直气壮。   就许少司君用脸蛊惑他,难道不许阿蛮反过来制衡吗?   谁能想到一头卷发的少司君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那种奇异的魅惑叫阿蛮有种稀奇古怪的冲动,没忍住就啃了上去。   直到现在,他还能感觉到那种酥|麻麻的感觉在血脉里鼓动。   要不是他清楚这里是军营,早就勾着少司君滚床单,天见可怜,着实浪费了阿蛮苦心孤诣学来的知识。   奈何在这军中,只要一想到那声音根本藏不住,阿蛮就没了半点欲|望。   他是真的没有被人听墙角的癖好。   “那阿蛮要更撩拨一些。”少司君认真思考后说,“尽全力魅惑我。”   阿蛮露出礼貌的微笑。   就刚才那么一点,就已经让少司君把他亲成这样,他要是再发起浪来,岂不是两个人要失控?   “才不要,”他双手拍住少司君的脸,将他往上推了推,“要是擦枪走火,被人听了怎么办?”   “命他们将耳朵全部堵住。”   “那我真是不用活了,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躺着算了。”   这命令一下,谁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少司君显然不觉得这种命令有什么问题,为了避免自己尊严扫地,阿蛮用力搓了搓少司君的脸:“这种事情很私密,我只想和你做,也只想被你看到。”   少司君只捕捉到阿蛮的几个“只想”,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奈叹了口气,“阿蛮不是说不想魅惑我?”   怎么字字句句都在蛊惑?   阿蛮瞪圆了眼。   我哪有?   休要污蔑!   少司君将阿蛮的两只手抓下来压到床上,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那我要帮阿蛮温习下功课。”   什么功……还没想完,少司君的吻细细碎碎落下来,先是眉心,再是鼻梁,最后是嘴。   他亲亲亲了好多次。   真的将阿蛮的嘴巴都亲肿啦!   阿蛮大怒。   他也真的将少司君的头发挠成鸟窝。   少司君浑不在意,顶着一头鸟窝就出去练兵,换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阿蛮出去的时候,还有几个面熟的小兵带着伤凑过来说话,一个两个都叫着他头儿,还有那跃跃欲试要打听“鸟窝”事件的,全给阿蛮甩飞出去。   在挨了阿蛮几个过肩摔后,这些皮实的家伙终于老实,一个个从嬉皮笑脸叫头,变成认真严肃地叫头儿。   ……这区别在哪里!   听起来像是掉进了哪个土匪窝。   “头儿……”   “头儿!”   “头儿头儿……”   阿蛮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背后跟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刚过拐角,就见史路带着几个人大步走来,他见到阿蛮时面露惊喜,快步走了过来。   “多谢夫……”   “不必,”阿蛮赶忙在史路那句“夫人”说出来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他本就没有责罚你的意思。”   史路露出难得的愧疚,“您在营地中,卑职本该以您为重,实在是卑职的疏忽。”   阿蛮摇头:“不必顾虑我,行军打字本就要随机应变,无需在意这些。”   史路还要再说,忽而留意到阿蛮身后的那几个士兵。他当即沉下脸色,“你们这几个兔崽子,让你们去伤兵营休整,跑来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壮着胆儿说:“小的只是来道谢的。”   紧接着又是一个:“是啊,头儿救了我们……”   “对对,要不是头儿,昨晚就麻烦了。”   一个说话,就有很多个说话,阿蛮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头儿,只觉得这些人真是太容易掏心掏肺,这般就轻易信了他。   “哪也不许缠着这位,立刻给我回去。”   “是是是……”   那几个伤兵点头哈腰,一溜烟跑了。   史路面露苦笑,朝着阿蛮说:“抱歉,这些人真是不像话,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他们挺好的。”阿蛮平静地说,“很有活力。”   年轻,岁数还小。   受了伤也嘻嘻哈哈的。   能看得出来他们很信任主将。   史路对阿蛮充满了感激,要不是身份有别,怕不是要拉着他去喝酒,还是身后的亲兵提醒了方才想起自己有事,又与阿蛮说了几句才匆匆离去。   阿蛮仰头看着清朗的天空,忽而意识到自己在笑。   在远离了王府的环境后,虽然整日都与生死擦边而过,却是少有再想起那些紧扼喉咙的麻烦。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品尝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许是自由的味道。 第39章   在双卢,少司君和宋留群所率五万大军正面撞上,前几次交手都是叛军略有小败。   少司君且败且退,在混战中以数百骑突围。   宋留群为巩固战果,一鼓作气追击少司君,无形间拉长了战线。   师阆率兵突袭薄弱处,狠狠吃掉了宋留群的中坚力量。   就在宋留群回头救急时,少司君反杀而归,一举擒获宋留群等为首的将领。   此战大捷。   叛军的边线正在一点点推进,几乎不曾停歇。   已经一路推进到安高。   楚王的打法非常激进,疯狂到让人难以想象。   越是收到前方的败仗消息,朝中百官就越不平稳。摄政的福王在这时候反而平静得很,他于朝中稳定局势,又加紧调来各部官员商议,宫中灯火长明,几乎不曾断绝。   而在这时,东宫传出消息,说是太子要不行了。   福王得到这个消息,哪怕再忙碌也得抽空去探望太子——自然,在他摄政那天,就已经下令解除了太子的禁足令,也曾去探访过太子的情况,只是太子一直沉睡不醒。   皇贵妃早已经先福王一步到了东宫,正在安慰面黄憔悴的太子妃,见到福王来,便叹了口气。   “太医说,许是往后都醒不来。”   太子妃听到这话,忍不住啜泣着,趴在皇贵妃的肩头难以站稳。   福王掠过太子妃高耸的肚子,看向昏迷在床的太子。或许是在床上躺的时间久了,太子看起来瘦削许多,额头包扎的白布看起来也刺眼得很。   福王叹息,朝着太子妃拱手:“嫂嫂,单凭这几个太医所言,也未必靠谱。待弟弟去发布皇榜,定要再找几个神医入宫……”   太子妃用手帕擦着眼角,忍着悲痛说:“多谢福王殿下,只是……若真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   福王好好安慰了几句,迫于事情繁多,又早早离去。皇贵妃留下又与太子妃聊了小半个时辰,将人哄得不哭了,方才离开东宫。   待东宫安静下来,太子妃身旁的两个女官忙上前来,一个给她换手帕,一个弄来物什替她消肿。   太子妃摇了摇头,推开她们两个的手看向屋内,低声说:“殿下如何?”   女官摇头,低声说:“没醒呢。”   太子妃叹了口气,不过想起前几日太子又醒了一次,心中到底稍安。   太子醒过几次。   最开始只能清醒一会,后来坚持的时间长了些。   最近的一次,他醒了小半天,方才又睡了过去。那时候,太子妃就将皇帝的事情告知了他,太子沉默了许久,什么都没说。   而今采取的办法,就是他告知太子妃的。   在福王势大的时候,莫要与之抗衡。   至于楚王的消息,太子妃忍了忍,到底是没与太子提起。毕竟他的身体是真的不太好,每次醒来连说话的力气都很虚弱。   要是知道七弟闯出这样的祸事,怕是要气急攻心。   “不好了,不好了……   “太子吐血了!”   太子妃这刚放下的心猛地弹起,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了。   边上的女官连忙去搀扶。   她缓过劲来,被她们扶着去了殿内。   就见太子挣扎着坐起来,正气喘吁吁地要下床。太子妃几步赶过去,拦在他面前。   “你这是要做什么?”   “七弟,七弟他疯了不成?”   一听太子这话,太子妃脸色一冷,扫向殿内那两个跪着的太监。   他们满脸愁容。   也不知就这么赶巧,太子醒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了他们在窃窃私语。   “福王走了吗?”   “走了走了,唉……”   “也不知道楚王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这些做什么?太子妃可不许我们说这些。”   “只是担心……唉,你说从前也没见楚王有这心思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太子的眼皮颤动,过了片刻睁开眼,就听到耳边那耳语般的声响还在继续。   “可朝廷大军一直在输。”   “楚王可真是厉害……”   “你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就是要命的事。”   “输了还不让说呢,楚王都快打到京城来了……”   “楚王,什么时候,打进来了?”   “就是……”   还在比叨逼叨的两个太监突然愣住,猛地转身,就看到太子捂着胸口慢慢坐了起来,双目紧盯着他们两个。   两个太监扑通跪下来,神情惶恐。   “楚王,什么时候,要打到京城来的?”太子苍白着脸问。   他没什么力气,说话也很虚,可被那眼睛盯着,两个太监不敢不答,便嗫嚅着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下。   太子听完就吐血了,还是黑中带红。   等太子妃赶来的时候,他本是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太子妃按了回去。   “你现在这身体,你起来了能做什么?”太子妃苦恼地说,“你先前还说,莫要让福王知道你醒了,可你现在这般,是打算和他别苗头?”   太子被按了回去,也根本没力气扑腾起来。   “你将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太子叹了口气,“莫要再瞒着我了。”   太子妃犹豫了片刻,到底将事情的来由都说了,她所知道的内容自然是比宫人要多得多,等太子听完来龙去脉后,终于心中有数。   太子妃:“楚王动了夺位的心思,福王现在又暂代摄政,你这身体虚成这样,还是暂避锋芒,不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太子便摸着太子妃的手摇了摇头,轻声说:“明娘,七弟不是为了夺位。”   太子妃蹙眉看着他:“我知你们兄弟情深,可楚王的作为……你可知道,他已经打到安高了,这地方要是真破了,那就真的一马平川。”只要攻破了安高,距离京城不过几百里地,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   若说楚王对皇位没有心思,谁也不会信的。   现在他就是世人眼中的乱臣贼子。   不过清君侧的名号打出来后,民间也对福王摄政有许多的说法。   这对东宫也有好处。   最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福王是绝对不敢动他们的。   太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明娘,其实七弟一直都很喜欢行军打仗。”他这话说得还算隐晦,要更直接些的话,或许该用“享受”二字。   “若说他对皇位没有半点渴望,或许太绝对。可只要我还活着,他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太子妃皱眉,她并非不相信太子的判断:“那他现在的行为?”   太子沉默了一瞬。   如果他说……   他觉得七弟的想法大概是:收到消息说大兄出事了,父亲要死了,福王摄政了,让我打进去看看怎么个事……   总觉得明娘不会信呢。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说出来特没谱。   可太子怎么想,都觉得七弟这个混账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头疼地捂住自己的额头,对太子妃说:“明娘说得是,不管七弟到底是什么想法,他现在的行为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太子妃:“你可有什么打算?”   太子咳嗽了几声,声音低了下来:“……先确定父亲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他看向太子妃,抓住她的手叹了声。   “苦了你。”   …   连绵的军营里,到处是巡逻的士兵。   阿蛮蹲在一处阴凉处吃饭,身边围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兵。   两个亲卫也跟着蹲在边上吃饭,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你们吵得很。”阿蛮吃到一半不耐烦地说,“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头儿,你吃的怎么和我们一样?”   那些人根本不害怕阿蛮的冷脸,好奇地探头过来,被其中一个亲兵将他的脸推开了。   阿蛮:“大王吃的也和你们一样,哦,顶多有时候开会到半夜,会比你们多一顿宵夜。”   “老天啊大王也吃这猪食?”   “啊呸,量大管饱哪里是猪食?”   “忒是难吃,你爱吃多吃。”   “不吃?那你的饭给我。”   好嘛,几只烦人的小麻雀开始叽叽喳喳抢饭。   阿蛮幽幽地吃完自己的猪食,一人踹了一脚。   “吃完就滚回去自己的地盘,随便转悠被当间谍抓了,我可懒得管你们。”   “嘿嘿,头儿才不回。”   阿蛮翻了个白眼,“我会把你们全都挂在军营顶上。”   “这可不够高啊。”被踹的麻雀们毫无感觉,顶着脚印抬头看着那些帐篷,“还需要几根竹竿儿吧?”   俩亲兵也吃完了,其中一个凑过来和阿蛮说。   “帮您找几根长杆槍?别的不说,捆起来特硬,肯定能挑起个人。”   阿蛮无语凝噎,只想让他也滚。   倏地,刚才这些不正经的猛地弹起来,一个个突然学会做人了。   沙沙——   阿蛮有所感,转身看去。   只见乌泱泱一群人过来,为首的人便是少司君。   近来熟人是多了殿,毕竟攻打安高是件大事,不会随便处之。   故而卜雍,师阆等都先后赶来。   这些人久经磨练,这几个月都杀出了凶性,寻常人等根本不敢在他们跟前造次。   不过在少司君跟前,再凶猛的脾气也得趴着。   “都聊完了?”阿蛮只是扫过一眼,并未与他们多留神,“用得着那么紧盯着吗?真的按时吃了。”他伸手点了点还没收拾的家伙事,证明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吃饭。   “昨日便没有。”   “事出有因,那不一样。”   阿蛮都要仰头大喊青天老爷在何处,昨日没按时吃饭那还不是朝廷派人来商议的错?   那传令兵现在还没放回去呢。   “你现在不也没吃。”担心少司君会继续揪他小辫子,阿蛮赶忙说,“你们不先去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显然包括少司君在内的这群人都错过饭点。   少司君的视线落在阿蛮身后的那些士兵身上,他们莫名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压力,腰板挺得更直了些。怎么觉得大王看他们的眼神比以前还要凶恶些?   是错觉吧?   当阿蛮被少司君薅走的时候,他们如此沉思。   嗯,应当是错觉。   毕竟在头儿嘴里,大王多么英明神武,温和可亲呢。 第40章   阿蛮在英明神武,温和可亲的少司君的身上闻到了血气,他没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又吸了吸鼻子。   果然没错。   少司君显然知道阿蛮的老毛病。   “没杀人。”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拿几个人练了练手。”   阿蛮:“……不会正好是朝廷的人吧?”   少司君:“怎么会呢。”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怪异,一看就有猫腻。   阿蛮呵了声,正在此时,身后的郎宣戳了戳他的后腰眼,他一个反射性的动作差点没抓住对方来一个过肩摔。   郎宣哀叫一声:“夫人,夫人,我的手要断了。”   阿蛮微愣,撒开郎宣的胳膊。   “以后叫我就好。”阿蛮抿唇,“不要直接碰我。”   到了军营后,许是环境更为紧张,阿蛮对这种危险的预感远比之前还要强烈,反应也要更大些。   郎宣甩着自己的胳膊,笑呵呵地说:“不碍事,不碍事,是某冒犯了。”   卜雍直接说:“不必理他装象,他会些拳脚的。”   郎宣不满地说:“你这话说得,难道以为我会装模作样吗?”   潘山海在后面冷哼一声:“这可不好说。”   阿蛮听着他们三言两语挤兑着郎宣,嘴角没忍住扬起。   郎宣咳嗽了声,没理会这群没良心的损货,“现在安高,是梅亦涵在守着。前几日,正是他派了人来,说是要和大王商议。”   阿蛮知道此事。   虽然“商议”这二字听起来暧|昧不明,可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很清楚,议和,或者说,谈判。   你要什么,划下道来,说个清楚。   要是还能谈呢,就谈谈看,不要舞刀弄枪那么难看。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说呢肯定要说得好听些。   依着梅亦涵的意思,就是要在距离安高几十里外找个地方谈谈。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少司君理都不会理,偏生提出这件事的人是梅亦涵,这就让这件事有了可能性。   梅亦涵今年约莫五十几岁,人虽是上了年纪,却是个厉害人物。   早些年走南闯北挣出了不少功业。   最要紧的是,梅亦涵曾经是皇后的妹夫。   说是曾经,自是后来他们和离了,据说闹得很难看,后来梅家和她们也没了往来。以至于朝中诸人都觉得,太子什么都好,身旁就是没有武将帮衬。   “方才在帐内,有些人反对,有些人支持,这意见相持不下,方才想问问夫人如何看待此事。”郎宣笑眯眯着说,看起来并没什么坏心眼。   “我觉得……”阿蛮缓缓眨了眨眼,“你们应当先去吃饭。”   而后,他笑了起来。   “至于和谈,谁说过,谈了就要和?”   …   少司君吃饭的速度很快。   在军营里,阿蛮几乎很少担心过他的吃食问题,男人似乎会刻意强迫自己进食,免得体力跟不上。只是这样看着少司君干咽,阿蛮又觉得有些不忍。   他看了眼安静的帐篷口,往少司君的身旁靠了靠,悄声说:“大王,不若吃些加餐?”   阿蛮觉得自己是在义正言辞地建议。   可在少司君眼中,他的眼睛亮亮的,声音凉凉的,却正正如蛊惑人心的妖狐。   他将最后一口吃完,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先前阿蛮总是不许,眼下却是变了主意?”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阿蛮嘀咕着,“你都多久没吃过一顿好的。”   少司君稍显无奈地看着阿蛮。   这样的眼神,要出现在他的身上可是难得很。   少司君伸手触碰着阿蛮的眉眼,“从前一知半解的时候,阿蛮总是想逃,而今却是主动送羊入虎口,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一般人就算不怕,也不可能像阿蛮这么主动。   阿蛮若有所思:“我倒是没想过这么多……”   他只是觉得楚王一边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一边要忍耐的那种无法压抑的欲望着实有些可怜。   阿蛮这种想法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或许会笑得发抖。   这世上哪有猎物来可怜猎人的道理?   “因为阿蛮,也是一个小疯子。”少司君笑了起来,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念想,大拇指擦过阿蛮的嘴角,“你渴望被占有,被完全地吞噬,那种竭尽一切燃烧的欲|望……”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蛮堵住。   用嘴。   阿蛮跨坐在少司君的腿上,抱着男人的脑袋亲得十分用力。   可以说是非常想要堵住少司君那些狼言虎语!   少司君按着阿蛮的腰,反客为主。   阿蛮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到两人都有些擦枪走火,他下意识抱住少司君的脖子别开了脑袋,可很快他又凑在男人的耳边用气声说:“我方才洗过了。”   洗过?   洗了何处?   这话一说出来,少司君的眼神暗了下来,幽幽地望着阿蛮。   ……   …………   ………………   阿蛮差点没把少司君给踹下去。   少司君无辜,舔着嘴角,“不是阿蛮说,要让我敞开了吃吗?”   男人的眼角微红,充斥着欲|望的焰火,将将平复的眼底幽深如海,难以看透底色。   阿蛮咬牙切齿,羞恼地将被子扯上来盖住自己。   想了想还是觉得过分,扑过去在少司君的胸前狠狠咬了一口。   哼。   阿蛮终于气顺了。   少司君忽而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要干嘛?”   许是刚刚才偷袭过少司君,这下阿蛮也下意识缩起来试图护住自己。   少司君笑了。   是那种压着气声的笑。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阿蛮一巴掌盖在少司君的脸上将他往外推,恼怒地说:“我以为你要发癫。”   少司君笑得更开怀。   他抓着阿蛮的手指亲了两口,将人抓到了自己怀里。   两人赤|裸地贴在一起,阿蛮别扭地动了两下,少司君就掐了掐他的腰,“我不乱来。”   阿蛮勉勉强强相信了少司君。   少司君把玩着阿蛮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过几日,应当会在陈县会谈。”他先前让阿蛮去旁听会议,但阿蛮不愿意去,他也没有强求,事后便会将讨论的结果说给他知。   陈县离此处几十里,算是一个对双方都安全的距离。   而这个地方也是楚王选的。   阿蛮:“朝廷不可能会让步。”   应当说,朝廷不会答应少司君的要求。   少司君并不在意,他会答应的原因,仅仅是他想看看现在的老梅长什么样子。   “老梅?”阿蛮困惑地念着这个名字,“你说的是梅亦涵?”   少司君颔首,啃了口阿蛮的手指,“以前,他还未和姨母和离前,我们曾去过几次梅府。”   这里说的我们,自然指的是楚王和太子。   “不是说当初闹得很不愉快?”   “有大半是作态,做给天子看的。”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天子疑心重,那时候又常与母后争吵,帝后关系不和睦,梅亦涵那时一直被压着没法出头。”   后来和离的事闹崩,两家断绝关系不相往来,又过了三年,天启帝方才用了梅亦涵。   “那他和你姨母……”   “虽是做戏,却也的确感情不和。”少司君淡淡地说,“两人都已经各自婚娶,有了新人。”   “哦。”阿蛮依在少司君的怀里,捏了捏男人健硕的胳膊,“可你看起来并不讨厌梅亦涵。”   若是真的讨厌,也不可能是刚才的口吻。   “我也并不喜欢姨母。”   阿蛮听着少司君冷淡的话,隐隐猜得出来他是何意。   并不是冠上血缘的名头,少司君就会在意。他会留意梅亦涵,纯粹是因为梅亦涵这个人,与他姨母并无关系。   “他以前对你们很好?”   “挺坏。”少司君平静地说,“大兄曾经被他撵上了屋顶。”   阿蛮挑眉。   “后来,福王被他吓过掉水里。”   阿蛮:“……”   “他试图把我捆在马上教我学会骑马,结果还没捆成功被进母后发现了,母后抽了他一顿。”   阿蛮:“…………”   “他能活到现在,也是运气绝佳。”阿蛮幽幽地说,“从前曾听闻梅亦涵骁勇善战,没想到平日生活里也是这么……无所畏惧。”   少司君曲起膝盖,将阿蛮困在中间。   阿蛮的两条胳膊就架在上面,晃晃悠悠的。   “这一次和谈,应当是他主动发起的。”少司君慢吞吞地说,“或许是觉得有趣。”   “大王不也觉得有趣。”阿蛮有些困,往后躺倒在少司君的怀里,“……要带多少人过去?”   少司君靠在阿蛮耳边咬耳朵,痒痒得不行。   只勉强听清了少司君想带他过去,就捂着耳朵躲到一边去。   他拼命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嘀嘀咕咕起来。   “会谈带着我,不太合适吧?”阿蛮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只觉得有些不安,“大王可得小心行事。”   少司君的手指拨弄着阿蛮的头发,淡笑着说:“要带你去,自然当小心。”   阿蛮微愣,瞥了他一眼。   少司君靠了过来,蹭了蹭阿蛮的脸,低低地说道。   “我可就这么一个阿蛮。”   …   陈县。   这是一个很小的县城,常驻人口不多,在安高所属范围内很不起眼。   会谈的地点选在这里的时候,是谁都没想到的。   梅亦涵原本还以为,少司君会选在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毕竟就算是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城,真想要设计伏击也未尝不可。   他手下就有人这么建议。   “楚王骄纵自大,居然选择了陈县这样的地址,何不倚仗陈县设计,将其伏杀?”   “也不知道楚王会带多少兵马过来,若是他轻敌,或许可以将计就计。”   梅亦涵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反手就给人踹了一脚。   “要是天底下知道我是这么个阴蠢的家伙,我的脸皮往哪搁?”他都五十来岁了,发起脾气的时候还是很暴躁,“更何况,楚王难道就没想过这个可能,你以为他是个蠢蛋?”   骂是骂了,可准备也还是要准备的。   两手都要抓嘛。   既是设宴,梅亦涵也做足了面子。   陈县现在还是朝廷的地盘,梅亦涵很快接管了此处,待到商定的那天,手底下还有人觉得楚王未必会赴宴。   梅亦涵拄着下巴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他会来。”   四月初一,天晴。   这日,整个陈县的气氛都很紧张。梅亦涵带的人不少,虽然只有小部分在县城内,却足以扰乱原本平静的氛围。   原来的县令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日日祈祷着县城不会成为交战的焦点。   到了午时,更是鸦雀无声。   难道楚王真的只是虚晃一枪?   哒哒,就在此时,守着县门的士兵遥遥听到了马蹄声,很快,肉眼能看到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队精悍的骑兵。   正如梅亦涵预料的那般,楚王如约而至。   他带的人不多,约莫百骑。   身边还有一二个随从的将领,便是全部的人数。   消息迅速传至县衙,众人只以为误会。   “仅仅百人?”   “楚王当真如此狂妄?”   “不当如此。”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梅亦涵却是仰天长笑,带着人站起身来。   “楚王既是亲至,我等自该迎接。”   于是议论纷纷的言论便都停歇,他们紧随着梅亦涵的步伐出了县衙,正正在官道上与楚王狭路相逢。   “楚王殿下。”   梅亦涵微眯着眼打量着对方的队伍,率先出声,“卑职恭候多时。”   “现在是什么时辰?”   只听得楚王懒洋洋地问了一声。   “是午时。”   有人回答。   “那孤准点抵|达,并未迟到。”   梅亦涵那一方的人:“……”   这是客套话不懂吗!   梅亦涵哈哈大笑:“大王说得不错,是卑职来得太早。”他轻易将一场风波带过,将楚王一行人迎到了县衙内部。   县衙虽是老旧,可是张灯结彩,也布置得甚是周到,席面更是丰富得很,还有着上好的酒水。   楚王的话虽少,可是梅亦涵这人话倒是多,加上双方都带了些能言善辩的谋士,你来我往间倒是没让场面冷下来。   酒过三巡,梅亦涵笑吟吟地看着楚王:“大王,而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内战只会永无止境,民不聊生。若当真对福王摄政一事有惑,何不如现在这般坐下来慢慢说?”   楚王把玩着手中酒盏,漫不经心地瞥向梅亦涵:“那是进京说,还是让福王来祁东说?”   梅亦涵左下一名副将拱手:“大王说笑了,自古以来只有进京一说,哪有去封地解决的道理?”   “自古以来?”楚王咀嚼着这话,轻笑了声,“那就让这‘古’由此断绝。”   他的态度很平静,只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强烈的自信与从容。   那副将瞪圆了眼,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以楚王现在的战绩,的确有资格说出这种话。   可他们又怎么能夸得出口?   毕竟楚王现在不过乱成贼子的身份,人人得而诛之。   梅亦涵抬手止住了底下人,朝着楚王拱了拱手,含笑道:“而今一切骂名都由大王担着,哪怕往后真能如愿,于史书上也要遗臭万年,大王真不在意吗?”   就算楚王真的能杀入京城,夺得皇位,可这杀父杀兄的名头却是再也无法抹除了。   楚王奇怪地看向梅亦涵:“你易容了?”   此话一出,场子就冷了下来。   谁都没意会到,楚王这突如其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坐在下首的阿蛮痛苦捂住了脸。   他倒是知道楚王是什么意思,他无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配刀,只觉得接下来的场面会不太好看。   梅亦涵也一愣。   就见楚王猛地掐碎了手中的杯盏,指尖夹着碎片朝着梅亦涵飞射过去。猝不及防之下,那碎片擦过他的脸,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梅亦涵一方的将领再忍不得拍案而起,纷纷抽|出了兵刃。楚王这边的人也不逞多让,在看到他们动手的瞬间也全都露出了狰狞凶煞的一面。   一时间,室内充斥着杀气。   双方都持剑以对,恨不得现在就动手。   最是安稳的反倒是刚刚受伤的梅亦涵,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痕,没好气地说:“楚王,你要是怀疑我是假的,直接上来掐一把不便是,作甚这般凶狠。”   楚王冷静地说:“孤嫌恶心。”   梅亦涵幽幽地说:“卑职忍您很久了,我肚子里就这么点墨水,掏半天容易吗?”楚王以为这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很容易说吗?   他从前的脾气可没这么好过!   楚王这才冷冷瞥他一眼,“原来是真的。”声音里竟还有几分失望。   梅亦涵的额角蹦出几根青筋。   …   阿蛮坐在下首,在他身边的是卜雍和郎宣。   他们几个不紧不慢地吃着酒,所有的目光都被上座的人吸引过去,他们并不引人注目。   郎宣偶尔会压着酒杯与他说上几句。   在少司君身旁这些人里,郎宣似乎是对阿蛮最感兴趣的一个,有事没事总爱找他说话。   除去初次过于明显的意图外,往后的郎宣看起来还算正常,拿捏着合适的分寸感。   就在楚王突然暴起伤了梅亦涵的前一瞬,郎宣就留意到阿蛮按住腰间兵刃的动作,紧随而来的场面,更是让他眼中带着笑意。   阿蛮显然十分了解楚王。   在场中的气氛缓解之后,阿蛮才渐渐松开了刀柄,又漫不经心地吃起酒来。他并不怎么碰盘中的食物,只是偶尔会夹一两块肉。   忽而,阿蛮拿着筷子的手微顿,在其他人还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   待到会谈快结束的时候,也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虽然彼此都吃着酒,可都掂着量,不敢多吃。只是到底到了傍晚,陆陆续续的便有人憋不住进进出出。   阿蛮也在这个时候与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边上的郎宣听着,隐约像是要去更衣。   那侍从低头,领着阿蛮出去。   这县衙的面积并不大。   前头一半是大堂与处理事务的场所,后头才是县令居住的地方。光是要折腾出一个能容纳得了那么多人宴会的地方就已经够勉强了,在楚王带人到了之后,为以表诚意,梅亦涵已经让多余人等都退了出去。   后院冷冷清清,没什么动静。   侍从领着他到了地方,他就让人先回去了,在确定四周无人盯着之后,他忽然换了个方向,借着傍晚阴暗的光线,潜行到了这排屋舍的东北角。   那正是暗号所指的方向。   正有人等着。   一副梅亦涵座下亲卫的打扮。   在看到那人时,阿蛮立刻知道这是谁。   五。   单一的排序。   原本排名在前的这十个人,不应该离开主人身边才对,现在却是能够在这个地方看到他……那一瞬间,阿蛮的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偏偏站在他的眼前……能够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插手,将暗号送到他面前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与他接触……   电光石火间,一个恐怖的猜想浮现了上来。   听到动静,男人抬眼,上下打量着阿蛮,平静地说:“你来得很快。”   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宴会上人太多,被盯得紧,难以抽身离开。”阿蛮欠身,“来迟了。”   男人并不在意阿蛮的反应,他平静地说道:“将最近你在楚王身边的情况一一说来。”他很干脆利落地切入了话题,问起了自楚王起兵后的要事。   阿蛮没有隐瞒,飞快地捡了几桩说与他听。   他低头说话,声音轻,语速快,看着也很恭敬。   五听得出来,十八省略了许多,却也没有打断他。他们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只是要尽快了解十八在楚王身边收集到的情报。   在阿蛮飞速说完后,五开口:“既你能随着楚王来此和谈,在楚王身边的地位必定非同一般。”他一边说着,那视线越发紧迫盯人,仿佛只要十八一有异动,就要将人撕碎。   阿蛮:“您谬赞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五的怀疑。   十八的身份,不该出现在这。   虽然他的脸型经过一定的伪装,可是五还是一眼认出了十八的身份。   在十三将消息传回去之后,十八勾搭上了楚王并不是一个秘密。可就像楚王再喜欢一个小情|人,也不可能将人带到这个场合。   除非这个人对楚王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那十八,又是凭借着什么得到楚王这样的看重?难道真是喜欢……不不不,他自是不能相信,楚王是真心实意喜欢十八到了这般荒唐地步……   难道,十八出卖了暗楼!   五不禁开始怀疑起那些传递回暗楼的情报,那些信息当真是真的?十八对暗楼,对主人,还是忠心耿耿吗?   对于在外的这些人里面,暗楼最不担心的人就是十八,除却那春风愁外,更有十八这个人性格内敛,知恩图报。   他在暗楼长大,年长的人自然将他的性格看得透彻,只要十八还惦记着那些恩情,就不会有二心。只是一晃许多年过去,而今在看着十八,五却发觉有些猜不透他。   是从什么时候起?单单是在外这不到一年的时间?是因为那次任务的惩罚?还是说,早在那一次失败的时候,十八便是故意的?   猜忌的种子一但埋下,便会飞快生根发芽。   “可还记得,你过去失败得最惨烈的任务?”五不疾不徐地说,一边说,一边看着阿蛮的神情,“你当知道主人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   他伸手拍了拍阿蛮的肩膀,那种无形的暗示呼之欲出。   “主人要楚王的项上人头!”   当——   无声息的,那个猜想哐当落地。   阿蛮背后冒出一片冷汗。   五若有所思地看着十八:“难道你不愿?”   那如鹰钩般的眼神打量着,仿佛要剖开他的心肝。   阿蛮顶着那沉重的压力:“不敢。只是以我的身手,只有三成的可能。”   这是实话。   十八曾经在五手底下训练过,他如何不知道十八的身手。他自怀里摸出一瓶东西递给阿蛮:“这是化骨散,你寻个机会让他吃下去,能压住他一半的功力。”   阿蛮双手接了过来,盯着手里熟悉的瓶子沉默了片刻。   “您知道,二十七死了吗?”   比起十八,五带过二十七的时间更长一些。   “听说过。”   “她似乎怀了主人的孩子。”   五一直平静无波的脸色到了这个时候才有微微变化,他皱眉说道:“她怀了身孕?”   “是。”   “死得好。”五哼了声,“不守规矩的东西,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阿蛮面不改色:“您说得是。”   五摆摆手,盯着他的脸,意有所指:“楚王如此宠爱你,你莫不是与二十七一般,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您说笑了。”阿蛮平静地说,“我自省得该如何。”   五淡淡说道:“等楚王死后,你也能解脱,正好,待事情结束后,来这里领你下次的解药。”   他将一个地址说与阿蛮。   阿蛮沉默了一瞬:“您的意思是?”   五朝着他笑了起来:“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下一批的解药,自然还是会有的,但只在十八完成任务后,方才能给。   他倒是要看看,十八现在,到底还站在哪一方!   如若他真的拼死去完成任务,那看在他英勇的份上,五到也不会吝啬。可若是他不再那么听话了……五垂下的眼神满是阴狠,那叛徒没有活下来的资格。   简单交代结束后,他们没再这逗留,而是前后脚用不同的方式离开了这里。   阿蛮回到原来的地方,又后院站了一会,没有立刻回去。   他猜到这事早晚会来。   当它终于降临时,也不过尘埃落定。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阿蛮吃掉纸条,看着自己混乱的掌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第41章   阿蛮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宴席,就见郎宣的目光追随着他,在他坐下后凑过来低声说。   “大王已经问过好几回。”   阿蛮抬头看向上座,就见少司君的目光正也落在他的身上。   阿蛮端起酒盏朝着少司君遥遥祝了一杯,男人定定看了他片刻,到底吃下了杯中酒。   “出去透透气。”阿蛮跟着饮尽后,低声回答郎宣,“奇怪的是,后院都没什么人。”   仿佛除了这地方外,整个县衙都安静如死水。   郎宣:“也不奇怪,梅亦涵也不想惹出事端。”   阿蛮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截杀楚王的效益,不比在这东拉西扯要好得多?”   郎宣用蒲扇压着嘴角,免得笑容太大将人吓到:“别看梅亦涵这模样,他有个臭毛病,特别要脸。”   阿蛮狐疑地看着郎宣,谁?   是少司君口中那个特爱使坏的梅亦涵吗?   “平时的私德倒不是什么要紧的。”郎宣仿佛猜到了阿蛮的困惑,“他在乎的是,往后千秋万代的声名威望。”   阿蛮慢吞吞又吃了一口酒。   故而一开始梅亦涵劝说少司君的那些话,都是从己身出发,皆是梅亦涵最在意的事。   梅亦涵不会这么做,那其他人呢?   阿蛮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于这些人而言,这奋力一搏能换取的好处,可是无法细数的。   就在这当口上,大堂外闯进来一个朝廷守兵,声音里略有惊慌。   “西北方向,有叛军队伍靠近,数量约有……”   他还没说完,在他之后,又有一名骑兵闯入,声音洪亮。   “大王,安高有兵出动。”   这前后脚的汇报,让方才还算热闹的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阿蛮抬头看向少司君的方向,就见他随手将杯盏放下来,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你我所见略同。”   梅亦涵:“岂敢岂敢,大王,卑职可不干那等偷鸡摸狗之事。”   阿蛮这一口酒刚含在嘴里,吐也不是,笑也不是。   梅亦涵这人,倒是有趣。   甭管原本的想法到底为何,现在双方兵马逼近,反倒让场子稳了下来,梅亦涵转而开始朝少司君灌酒,其他人一看,哪可能真被这老将祸害,便有更多人朝着梅亦涵涌去。   俨然一副就算谈不拢也要不醉不归的德性。   阿蛮眼瞅着少司君吃的酒水越来越多,倒是有些心惊。   待到半夜,酒席散去。   梅亦涵早就准备好了住处,将他们送入住宅后,原本看着还算酒意朦胧的他当即清醒过来,皱痕遍布的脸上露出几分沉重。   等他回到县衙里,便有几个将领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话倒是不必多听,只那熏天的酒意让梅亦涵皱眉,叫人过来将他们拖下去醒酒。   梅亦涵缓步走到后院,有个小厮匆匆过来,低声说:“人就在左边第三间。”   梅亦涵颔首,命亲卫都守在门外,独身进去。   屋内正有两个人。   一个坐着吃茶,一个守在身后安静低头。   “梅将军。”坐着的那人看到梅亦涵进来,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此次和谈,多亏您操持,在下佩服。”   “康统领,事情已经如你所愿办成,只是福王殿下要这场所谓的和谈有何用处?”梅亦涵有些不客气地说道,“恕我没看出来,这场和谈实在是没有必要。”   和谈,和谈。   那得有得谈,那才能和。   可福王是不可能答应楚王的意见,更别说这位楚王也根本没有谈和的打算。   梅亦涵原本以为楚王不会答应他的邀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发什么癫才会答应梅亦涵。   康野捋着胡子淡笑着说:“是的,梅将军,福王需要的只是这场和谈,也只是为了判断楚王掀起叛乱的缘由。而今来看,楚王怕是要一意孤行,不愿意退让了。”   说到这里,梅亦涵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毕竟楚王一路攻过来,抽的是朝廷的脸面,也是他们这些老将无能。   要是连安高都没守住,往后的麻烦可就大了。要不是出面的人是康野,带来的又是福王亲令,梅亦涵才懒得参与这种事。   见康野没有其他话,梅亦涵也没多停留,勉强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他现在焦虑的正是战事,正是相隔不远处的楚王。   待屋门阖上,那位站在康野身后的人才抬起头。   “提刑,要不要我……”   “莫要乱来。”   康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些朝廷老将的想法,楚王实乃乱臣贼子,又是后起之秀,他们自是不愿意自己失败。   康野带着这种命令过来,定会扰乱梅亦涵的布局,要是因此导致安高陷落,他心里肯定不甘愿。   会有情绪上的不满,也是正常。   “你还是与我说说,十八的事情。”康野是刚到的,在梅亦涵来之前,五正与他说着今日的事。   五低着头,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康野说了个清楚。   听得五的话,康野便叹了一声。   “你太冲动。”   五轻声:“十八出现在这,并不寻常。”   康野摇头:“这的确,可你不当如此直接。”   威逼利诱有用的前提,得在合适的时候。   五与十八的对话着实简单粗暴,反倒会将十八推到另一边。   五欠身:“还请提刑教我。”   康野朝着五招了招手,轻声说了几句话,又问:“能做到吗?”   五思索着附近的地形与守卫,轻声道:“可以。”   康野示意:“那便去。”   …   豆大的灯苗晃动,哪怕已经摆了好几盏灯,这屋内看着还是昏暗。   阿蛮拖着少司君的胳膊,将人推上|床,着实费劲了力气。   少司君吃了不少酒。   在外人面前还能伪装一二,等剩下自己人时,他装都不待装的,人就朝着阿蛮的方向歪了下来。   这长手长脚的,差点没将阿蛮包个实在的。   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床榻,闻着他身上的酒气,阿蛮又嫌弃,将外衫扒了丢在地上,又越过他去扯被子。   少司君抓着阿蛮的胳膊:“睡。”   “你睡你的。”阿蛮敷衍地说,“我得去换个衣服。”   少司君也还没到醉倒的程度,被阿蛮这么一说,就想起自己也没换。   “我也换。”说着,就要坐起来。   “你可别。”阿蛮将人压回去,“你要是晕倒在地上,我就得叫亲兵来拖你了,你要不要面子的?”   “面子不值钱。”少司君幽幽地说,“也不能吃。”   阿蛮踢开他的靴子,终于将被子扯过来将他盖住,这才往边上走了几步,去翻自己的包袱。   咔哒——   许是窗户没有关紧,风吹开了窗口,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阿蛮快步走过去,在窗边捣鼓了好一会才回来。   再一转头,少司君已经闭着眼,彻底昏睡过去。   阿蛮神色微动,缓步走到床边。   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少司君那张脸看起来有着奇异的乖巧。   浓密的睫毛,白皙泛红的脸颊,加之这漂亮的容貌。   阿蛮掐住他的脸,轻轻扯了扯。   “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胆量。”他的声音很轻,哪怕知道对方已经醉倒了,却还是不愿意让他听到那般,“在这样的地方,都能吃这么多的酒。”   说是多,其实也就那么几杯。   只是少司君的酒量不好,就只有这么点也能催人入梦。   见他这么乱来,少司君还没动静,阿蛮无奈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容里似乎有些苦涩。   他低头在少司君的鼻尖亲了亲,然后抱着衣服出了门去。   阿蛮要了热水。   这是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毕竟今日归来的许多人身上都是酒气,只要是清醒的都有些难以接受伴随着这种酒味入睡。   那厨房的热水早就烧着,阿蛮一叫水,就有人送来。   因着少司君睡着了,阿蛮让他们将热水送到另一处空房。   他入内的时候,亲兵就在外守着。   阿蛮特地嘱咐了一句,说是想泡澡暖身,要是一时半刻没动静也无所谓,可若是半个时辰都没反应,记得进去叫醒他。   亲兵应了。   阿蛮进了门,先是转悠了一圈做了些布置,再弄出了洗漱的声响,稀里哗啦的声音渐渐消停下去后,他悄声朝向屋后,打开了窗户扫向四周。   这一排并未住人。   阿蛮一个巧劲翻身,悄无声息关上窗后滚入了暗色里。他仿若与黑暗融为一体,就连脚步声也难以觉察。   阿蛮的武功或许不行,可潜行的功夫总归是一流。   他循着提示,找到了这处宅院的密道。   等一路疾行到了目的地时,呼吸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这是间隔两座之外的宅院,在阿蛮的记忆里,应当是无人居住。   只是眼下在这等候的,却是另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在看到那个人时,阿蛮的呼吸微窒,轻声说:“提刑……”   他没想到康野会在这。   可仔细一想,既然五会出现在这里,那能让他护送的人,除了康野之外,还能有谁?   除了康野,怕也没有其他人能让福王这么舍得。   康野快步走上来,抚摸着阿蛮的头,笑着说:“两年不见,十八可还好?”   阿蛮:“一切都好。”   康野叹了口气:“胡说。”   阿蛮微顿,叹了口气:“没胡说,是真的都还挺好的。”   康野:“早些时候才被五说了一顿,好在何处?”   阿蛮抿唇:“本就是我的错。”   “你哪里有错?”康野吹胡子瞪眼,“他那是没事找事。又要你依附楚王往上爬,真做到了又怀疑你做得太好,哪能这般?”   哪怕知道康野的话是为了帮五找补,可阿蛮心里那种淤积的烦闷到底是好了些。   阿蛮:“他也只是为主人担忧,没事的。只是提刑出现在这,到底太危险,若是暴露了身份……”一想到方才那院落的密道,他的心中就有不安。   看来这次会谈,主人早就插手其中。   不然康野和五不会出现在这。   更不会有这种早就备好的密道,就为了能在戒备森严的宅院里来去。   “再危险,也没有你危险。”康野叹气着说,“其实这一次会谈,是大王要求的,所以梅亦涵方才会提起。”   阿蛮微愣,他皱眉想着这一次梅亦涵的劝说。   虽说的确很卖力,可除了卖力歪,也的确是没有别的可以说道。   他心下微沉:“那主人的意思是?”   康野笑了笑:“五与你说过的事,虽言辞刻薄了些,不过,那也的确是我来的目的。”   阿蛮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想不通的是为何要莫名其妙弄这一出会谈,“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康野:“截杀楚王的事情早有安排,五与你说的是气话,怎可能真临时将这样的重担压在你身上。”   阿蛮微微蹙眉:“可梅亦涵的态度,看起来并不愿意下黑手。”   康野轻呵了声:“梅亦涵这些老臣自诩清高,自是不会沾这种事情。不过这陈县,早在多日前就已经被我们接管。”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   “就算选的不是陈县也没有关系,左不过其他的地方,也做足了准备。”   阿蛮:“那我……”   他的声听起来很是迟疑,像是没弄清楚自己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康野听得出来他的困惑,倒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先前五是那个态度,而今康野又是另一个说法,着实会让人迷惑。   康野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要顺利进行此事,需得有一人在楚王身边熟知动向。原本我们正在担忧这个人选,如今你在,却是最合适的。”   他看到十八欠身,平静地开口:“还请提刑吩咐。”   康野满意地笑了起来。   不多时,十八趁着夜色回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的五倏地出现在康野的身后,声音沙哑。   “提刑,你真的相信十八的忠诚?”   方才去送信的人就是他。   五越是靠近,就越能感觉到楚王对十八的信赖。   在那等宿醉昏迷的情况下,身旁的亲卫都能信任地将楚王交给十八来照顾。   五不管怎么想,都觉得现在的十八肯定不对劲。   康野漫不经心地说:“是不是真的忠心,很重要吗?”   五微微皱眉,似乎是没想过康野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康野:“不管十八背叛了主人,还是忠心耿耿,那都没什么差别。”   他的声音冷漠,仿佛在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枚棋子。   “他如今的位置,就是最好用的诱饵。”   …   阿蛮滑入水里的时候,那温度早已冷却许多,他没什么心思泡澡,只是随便擦了擦就又出来。   屋外的亲兵听到动静,扬声道:“您醒了?”   阿蛮装作一副困顿的模样应了几声,将衣服穿了起来。   方才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房屋四周,确定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阿蛮穿好了衣裳,整理了头发,又确定不会漏出任何一寸皮肤以免被人发现没泡皱后,方才叫人进来处理了那些热水。   阿蛮出了门,问起了时间。   亲兵只说阿蛮小睡了两刻钟不到,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今夜劳烦你们了。”   那几人连声说不回,将阿蛮送回了房间。   只阿蛮进去几步,却发现原本该在休息的少司君却不见踪影。   阿蛮蹙眉,看向原本守在屋外的亲兵,那人得了阿蛮的注目,忙欠身说:“方才潘将军过来,似是有事。原本听闻大王睡下便打算离开,许是动静大了些,将大王吵醒了,故而……”   阿蛮想了想:“大王出来时,酒气还浓吗?”   亲兵:“瞧着脸色还是很红。”   阿蛮颔首,只道:“我去厨房看看。”   亲兵要跟,阿蛮摇了摇头,只说这宅院很安全,不会有外人进来。   ……嗯,除去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存在的密道,的确很安全。   阿蛮回来的时候,顺手给那密道出入口给压住了。   阿蛮到厨房的时候,那里还有个厨娘守着,看到有外人来很是紧张。   阿蛮:“只是问问,可有备着醒酒汤?”   “备着的。”那厨娘连忙说道,“我去给您倒一碗。”   阿蛮:“多谢。”   厨娘很快给阿蛮准备了醒酒汤,他又道了声谢,方才将东西端了出来。   好巧不巧,人刚从厨房走出来,这天就下起了雨。   阿蛮仰头看着天,颇有些无奈。   身后的厨娘颤巍巍地说:“您若是想离去,这有伞。”   厨娘将一柄油纸伞交到了阿蛮的手中。   阿蛮又一次谢过她,这才撑伞离开了厨房,他倒是忘了问少司君和潘山海去哪里谈话,不过这里到底安静,哪里有动静,合该就是那里。   果不其然,就在侧翼,本该漆黑的屋舍亮着灯火。   阿蛮正要过去,却见雨势骤急,那柄伞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若是阿蛮再单手撑下去,怕不是要生生拗断骨架。   不得以,阿蛮只能停下脚步换了个姿势,将大部分的伞面都顶在侧边,正也能护住醒酒汤。   至于阿蛮自己,这澡是真白洗了。   就在阿蛮停下来的这瞬息——   “大王,万万不可!”   那风雨中猛然拔高的声音,隐约听起来像是潘山海。   对面那人说了什么倒是不清楚,可是潘山海的声音却更急切了些,“……可那宁兰……”   阿蛮微顿,扑通。   原本要过去的脚步停下,他反而走上了回廊。   湿|漉|漉的油纸伞收了起来,醒酒汤藏在了暗处,他的脚步微点,踩着几个树坑攀上墙壁,如浮影掠过树梢,最后悄无声息地趴俯在最近那棵树上。   这轻巧的动作,避开了外头守着的几个亲卫。   自这个地方,阿蛮隐约能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   他认得出来背对着窗户的人应当是潘山海,这人此刻的声音倒不如之前的洪亮,许是已经被训斥过,带着几分愤懑不安。   “大王,卑职已经确认过,先前宁兰郡……都是假的。”   “你是如何确认的?”   那是,少司君的声音。   冷漠的,几乎没有感情的起伏。   阿蛮的心跳声加快。   “卑职赶往宁兰郡下属的那几个县城,又一一查过符合的地形,最终找出来三个地方,派人彻查过后,最终确定了徐溪县。”潘山海沉声说,“可徐溪县的户籍上……没有……不安全……”   少司君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古怪的兴味:“你找到那个地方,当真一模一样?”   他仿佛并不在意潘山海找的是谁,却更在意话里提及的小院。   “正是。”   潘山海欠身,又说着。   “宁兰郡附近的人也曾回报……曾……接到疑似大王的线索,可是后来再抓紧追查的时候……找到大王后……以为这事是假的……卑职顺藤摸瓜,却是发现当时的联络……正正是宁兰郡的徐溪县发出的。”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的孤,就在徐溪县?“   “正是。”   阿蛮险些抓不住树梢。   扑通——   那心跳声快到他几步听不清雨声。   一种无名的惶恐抓住了他的心脏,痛苦与烦闷在这瞬间翻涌,难以平复。   “卑职怀疑……唉,可惜的是一直找不到这人的身份,肯定也是……”也不知道潘山海是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又或者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很要紧,那声音压得更低,便也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大王,若非如此,您怎会一直记不起……头疾……”   后面少司君并不怎么回应,只是时而嗯了声,待到对话要结束时,阿蛮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大王,”潘山海扬声,“您连这种场合都要带着那位,就不怕……”   后面几个字听不清。   “呵呵。”直到这个时候,少司君的声音仿佛才有了点温度,他低低笑了起来,“潘山海,你们一直担心他是个危险的存在。”   那声音透着薄凉的怪异,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在阿蛮面前或许会收敛,在旁人面前却是袒露无疑。   “可越是危险,不就越应该放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方才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然阿蛮那健康的身体,灵活的身手,难以屈服的脾性……   少司君要怎么困住活生生的他?   以爱为名,正是用温情包裹着的毒液……   可阿蛮就是会被这样的东西束缚。   唯有这般,才能牢牢抓住他。   雨幕下,树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原本如鸟雀栖在上头的阿蛮早已消失,并未听到在这之后的话。   那种难以掩饰的恶意自少司君冰冷话语里流淌而出,张牙舞爪着攻击的欲|望。   “自此后,任何人不得在孤面前质疑他。” 第42章   少司君进屋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   窗是开着的。   能闻到雨水的潮气。   湿|漉|漉的,冰凉的味道,伴随着微微浮动的甜美肉香,他捕捉到了阿蛮的位置。   阿蛮站在窗前,仿佛是在看雨。   “阿蛮?”   少司君叫他。   阿蛮听到了声音转身,可不知为何,却站在那处长久地看着少司君。   就在少司君关上门,要朝阿蛮走去时,阿蛮终于动了动身体,缓步朝男人走去。   雨幕遮盖了月亮,将所有的光晕吞没,只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惨白,勉强能看到少许轮廓。   阿蛮越是靠近,少司君越能闻到水汽。   冰凉凉,湿透的寒意,在阿蛮抬手抱住了少司君的那一瞬,更为清晰。   湿|润、冰凉的身体,也如同湿|漉|漉的水怪般攀附上来。   冷。   这是最初的感觉。   “阿蛮。”   少司君又叫了一声,这次听起来意义不同。   只是阿蛮仍然没有回答他。   他仰起头,用一个冰冷的吻替代了回答。   少司君反手抱住阿蛮的后背,湿|润的寒意顺着胳膊攀爬上来,冻得人直发抖。   也不知道阿蛮淋了多久的雨。   阿蛮在颤抖。   少司君想。   在他的怀里颤抖。   颤抖的阿蛮一边用力抓着少司君的肩膀,就仿佛松开手就会彻底失去一切般,一边又疯狂地索取着来自少司君的温暖,他微微张开嘴,微凉的舌头舔过少司君的唇角。   少司君将他抱起来,托着他的大|腿朝床边走去。   他试图将阿蛮放下来。   阿蛮的两条腿灵活地缠住少司君的腰,含糊不清地发出男人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去哪?”   “给你擦一擦。”   少司君撩过阿蛮湿|漉|漉的头发。   饱满水汽的发丝落在他的指间,仿佛暗示着某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呼——   黑暗中,阿蛮朝着少司君动起手来,两人在翻滚间一同跌上榻,阿蛮一个使劲翻坐到少司君的小|腹,将人死死地压在身下。   “你哪也不许去。”   枕头,被子,都在方才短暂的瞬息摔落在底下,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引来了外头亲卫的注意,扬声问了起来。   “无事。”   少司君躺倒在榻上,任由阿蛮压制着他,开口阻止了亲卫的探寻。   滴答——   他能听到水声。   滴答,滴答——   断断续续的,自阿蛮身上滚落下来的水珠,几乎不曾停歇。   他感觉到阿蛮俯下|身来,冰凉的寒意随之降落,“少司君,我有点冷。”近乎气声的话落在男人的耳边,很快又变作细细碎碎散落在他脖边的碎吻。   那的确很冷。   每一下啄吻都带着激灵的凉意。   阿蛮在朝少司君索求更多的温暖,冰凉的手指扯开了他的衣襟,拽掉了腰带,那动作毫无章法,却因着力气大,弄不开的便直接毁掉……   屋舍漆黑,近乎不能视物。   可哪怕在这个时候,少司君仍执拗地望着阿蛮,那眼神滚烫似火。   “啊,”轻轻的,阿蛮吐出一个惊讶的字眼,“……不能看。”   冰凉的手抬起来捂住了少司君的眼,紧随而来的是布帛撕裂的声响,一条湿凉凉的布条替代了手掌捆住了少司君的眼。   少司君的手指下意识抓住了阿蛮冰凉的指尖,却叫他意识到还有这漏网之鱼,便也将少司君的两只手都用自己的衣服捆在床头。   以少司君的力气,真想扯断这床头木板还是有可能的。   可阿蛮却在少司君的胸膛蜷|缩下来,声音也如同那冰冷的温度一般带上了轻飘飘的凉意,慢吞吞地说:“要是你扯断了,少司君,我可就要生气了。”   少司君能感觉到阿蛮的颤抖不曾停下。   他们肌肤相亲的地方,也很凉。   “你淋了许多雨?”   黑暗里,少司君开口。   那细细密密的哆嗦,就像是一头被狂风暴雨浇透彻底的小兽,每一次颤抖都比上一次还要孱弱。   他很少在阿蛮的身上感觉到这种虚弱。   “……沐浴完回来,听闻你醒了,就去了厨房。”阿蛮的声音轻轻的,有些冰凉的空灵,“……厨娘弄了醒酒汤,出来的时候……下起了雨。”   这场突发的雨的确又快又急,少司君一路回来的时候,纵是打了伞,衣裳下摆也全都泼湿了。   “好大的雨。”阿蛮喃喃地说,“好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雨。”   赤|裸冰凉的胳膊拥紧少司君的脖子,阿蛮的头颅压在他的心口,那浸湿的寒意让男人微微一动,却仿佛刺激到了阿蛮的神经,他反射性一口咬在少司君的胸|前。   他咬得很深。   咬出了血。   阿蛮品尝到少司君的血液。   他低低笑了起来。   舌头慢慢舔过唇角,正如一头摄魂的恶鬼。   “疼吗?”阿蛮问他,还没等他回答,却又说,“有时候我会想,要在你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手指抚上刚才撕开来的伤口,他的声音仿若陷入沉思。   “……可都没有比起伤口来得更彻底。”   毕竟虚无缥缈的东西,总会被遗忘。   而外物,更会被轻易丢弃。   阿蛮想起那支簪子。   想起少司君遗忘的记忆,那么刚好。   他咯咯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听起来就像是个突然发了疯的傻瓜。   ……多么有意思。   人啊,这一生总会重复栽倒在同样的坑里。   在司君。   在少司君。   这样的坑,他居然能栽倒两次。   正如当初在宁兰郡。   在那场狂风暴雨来临前,阿蛮也是那么无知无觉。   那一日的开始,对阿蛮来说是平平无奇的每一天。   他在完成任务后,暗楼好些天没有多余的命令传回来,这让阿蛮很是度过一段散漫的日子。   既是养伤,也能好好地养着司君。   司君的伤早在半月前就好全。   可司君不曾提过要离开,也没再说那些要进京赶考的事情。   这对阿蛮来说当然是好事,他也不曾主动去问。   有些时候,阿蛮是蜗牛。   蜷|缩着,不问,也不知,就好像事情能一如他所愿。   可现在的生活对阿蛮,已经无疑是梦中仙境。   那么久以来,阿蛮头一回这么想得到一个东西。他想得到司君。   他养着司君。   司君好似也乐意被他养。   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仿佛平常人家。   多么,平静。   哐当——   阿蛮刚要这么感慨,就听到厨房传来碎裂的声响。   他无奈捂着脸,好半晌才起身去看,果不其然,司君正扶着桌案在看地上的狼藉。   “司君,这是你摔碎的第六个碗。”阿蛮平静地说,“也是家里最后的一个碗。”   司君:“去买新的。”   这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愧疚与抱歉,跨过地上那片狼藉抓住阿蛮的手,“买些新的碗筷回来,还有盘子。买些漂亮些的,刚好你养伤在家那么多天,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阿蛮幽幽地说:“你莫不是故意摔碎我所有的碗筷,故意想要去买新的吧?”   司君拖着阿蛮往外走,声音惊讶:“怎么会?”   ……听起来很会。   不管司君到底是怎么想的,阿蛮还是被拖着出门。   从他们住的小院走到县城的集市要耗费不少时间,到了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阿蛮看着天色,掂量着时间,“我们先去买东西,顺带买点吃的回去。”   司君:“不自己做吗?”   阿蛮:“等逛完回去,也快晚上了。”再烧火做饭,也不知到几时。   他们先是去临街的店铺挑了新的碗筷,加上成套的盘子,很是花了一笔钱。   阿蛮的确不理解,怎么多了几条花纹,就贵了那么许多。而这么贵的一套,在司君看来,也只是勉强能用。   阿蛮想,看来养司君很花钱。   阿蛮又想,那往后要多赚一点钱。   他这么想着,拎着司君挑选好的东西走出来,司君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你要这么提回去?”   阿蛮:“不然?”   司君拖着阿蛮去租了一辆驴车。   阿蛮默默掏钱,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司君不只是很花钱,还很败家。   他们一路看,司君一路买,最后那驴车上堆满了东西,仿佛要装满那座小院。   他们说着话,他们在笑。   是啊,这日最开始,是如此的快活。   可又是怎么到后来的模样?   阿蛮的眼前,仿佛又下起了雨。   那么大的雨,与今日,与从前近乎一样。   啊,他想起来了,那天的雨,也是这么大。   阿蛮还记得自己在那一日最后做了什么。   他亲手将司君推下了山崖。   阿蛮有时想不通。   许是美梦到了头总是会惊醒,许是他总是在贪求不该有的东西。   可他想要司君。   是平生头一回那么想要得到的人,是平生第一次出于自己意愿想要做的事情。   偏不能成。   为了让司君活命,偏偏得做出杀了他的阵仗。   阿蛮至今还记得那一刻司君盯着他的眼神,此生再不能忘。   如兽,似怒,阴湿不散。   入楚王府,重新爱上少司君,成为他的情|人,这每一日每一夜,阿蛮都无法忘记那一双眼。   以至于到这个时候,阿蛮竟无法承受少司君的注视。   于是他将少司君的眼睛蒙起来。   他不再想那场雨。   也不再听窗外的滂沱。   他撑着少司君的胸膛坐了起来,声音仿佛恢复了平静。   “少司君。”   阿蛮轻声叫着他的名。   与此同时,少司君终于出声:“阿蛮,你要作甚?”   男人听出了阿蛮语气中的孤注一掷,不管他要做什么,都未必是好事。   少司君何其敏锐,某种不祥的征兆浮现的那一瞬,他被捆住的臂膀绷紧,当即就要挣开——   “唔!”   那一声闷哼,竟是让少司君泄了力气。   “阿蛮!”   少司君拧着眉,原本冷硬的声音却是有几分怪异的火热,“你在做什么?”   含糊不清,好似吃着什么的阿蛮慢吞吞地回答他。   “睡你。”   是了。   这是阿蛮冒雨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个念头。   那很古怪。   也很疯狂。   阿蛮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大声呐喊,提醒着他应该现在就离开,或者是听从康野的吩咐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什么都好,却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吃着不该吃的东西。   可我要睡了他。   阿蛮无比冷静地想。   这是在那些杂乱无章的、无法理清的念头被推开后,第一个浮现在阿蛮脑子里的想法。   死不死,活不活,痛不痛苦的……   那些事情,就等阿蛮睡了少司君后再来思考罢。   于是他在这里等。   不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宿命,而是在等待着一场伏击。   由阿蛮发起的袭击。   他不清楚为什么少司君这么坐怀不乱,这么久以来除了那些挨挨蹭蹭外,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碰过他。   也许少司君并没有那么爱他,也许少司君只是贪图阿蛮身为食物的美味,也许是他嫌弃阿蛮不是个女人……   可谁管少司君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得到你。   在那等待的时刻,浑身湿透的阿蛮在心里这样想着。   ——我还没有完整地得到少司君。   阿蛮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就算下一瞬要死了,可现在立刻,也非得睡了少司君不可。   少司君的呼吸粗重,哪怕再克制的人,都不可能在那灵动的舌头下无动于衷。   “阿蛮,你起来。”少司君试图保持理智,“不要这么做。”   他当然感觉到阿蛮的意图。   不仅仅止步于现在做的这些,阿蛮索求的是更多的东西。   阿蛮听到他的话,只觉得那股寒意自身体窜到了心里,让原本彻底麻木的心脏仿佛还能感受到刺痛。   “……你不想要?”   他坐直了身,抬手擦了擦嘴边。   他一边说着那话,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勉强笑着。   “要是真不想要……看着却很火热呢。”   阿蛮的身体还是很冷,寒意使得他的身体紧绷,不管怎么样都放松不下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放松。   阿蛮在心里说。   要更放松些,毕竟有人天赋异禀,靠硬怼是弄不成功的。   可阿蛮的手指到底在哆嗦。   没人能在被拒绝后,还能那么厚颜无耻。   阿蛮的羞耻心压迫得他几乎动弹不得,却还是咬牙动作下去,没关系,就算少司君不想要也没事,毕竟这是阿蛮自己要……   “这种事,应当等成了亲后再做。”   蒙上了眼,哪怕是再擅长人心者,也无法凭借着那些摩擦,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判断出更多。   哪怕是少司君,也不可能全然知晓阿蛮的想法。   他一直不真正动阿蛮,自不是因为他不想。   而是不能。   年少时,皇后也曾教会他许多事情。   有些是需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方才能让少司君记得清楚。而有些,只是在放松之余的杂谈。   皇后曾说起太子的婚事。   太子那个时候不过十岁出头,可这样的年纪,已经有许多人惦记着太子妃的位置。   皇后也曾逗趣般问起太子对未来太子妃是什么想法,太子想了想,只说了一句:“只愿她心似我心。”   太子并不在乎未来的太子妃是多么高贵的出身,厉害的家世,只要他们两个心意相通,就足够了。   皇后笑了起来:“你这可是挑了个最难的。”   要家世,要权力,还是要美貌,这都是肉眼能够评价出来的事。   可要心意相通,那靠的是缘分,是运气。   天下之人,谁不想要夫妻美满,和和美|美?可这哪是随便就能做到的,真有举案齐眉的,从来少之又少。   这可没那么容易。   皇后指着太子说滑头,又低头看着身边年纪更小的少司君,轻声细语地说:“小七,那你呢,对未来的妻子,可有什么想法?”   少司君自然毫无想法。   别说是妻子,他根本不打算将更多的人纳入自己的领地。   皇后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模样,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那还是希望你和太子一样,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姑娘……”   她这么说着,又细细碎碎地说起了相处之道。   要好好对待妻子。   要温柔体贴。   莫要轻薄人家。   ……等等,等等。   有些不适合与孩子说的话,皇后自没说得那么多,只是轻易一笔带过。   虽然少司君和阿蛮之间的复杂根本不是寻常夫妻能够比拟,自然不能比照皇后的要求一比一来。   而少司君又不是个温柔体贴的脾气,在披上那虚伪的人皮时,他惯会在阿蛮的面前流露出无辜漂亮的一面,撒娇,痴缠,那种信手拈来的作态虽是伪装,却是阿蛮最吃的套路。   不过是陷阱。不过是假象。   只要能勾得阿蛮的注意,少司君并不介意继续下去。   左不过活在这人世间,总得装,何不如装一个阿蛮喜欢的模样?   可人皮是假的,怪物的心也当是真的。   少司君用那张虚伪的皮囊说出来的话,却也都是真。   他说过婚假。   他说过正妃。   他说过婚礼。   少司君从不说无的放矢的话。   他想娶阿蛮。   他要阿蛮生死都在他身侧。   他不管阿蛮是什么身份,是怎样的人,都要死死困住他。   不论用什么手段。   可在这一道上,少司君到底记得母后的教诲。   有些事情,是要成亲后才可以做的。   少司君会娶阿蛮。   这在他来看,不是想象,而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少司君苦等许久,只不过是等待一道名义上的必经之路。   少司君早就备了礼物,本欲在阿蛮生辰时求亲,若不是有太子出事这意外,楚王府早早就操持起这件事。   成亲。   阿蛮的动作停住,仿佛鹦鹉学语,喃喃地重复:“……你要,和我成亲?”   少司君还算平静的语气变得暴戾起来,带着冰凉的寒意:“你不愿意?”   就算阿蛮不愿意,那也太迟。   阿蛮的嘴唇颤抖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成亲?”   少司君:“你生辰那日。”   二月初九,是阿蛮的生辰。   当时祁东戒严,肃杀的气氛里,王府里给阿蛮过了生辰。   少司君当时送他的礼物,又是一件非常合适的兵器。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或许那一天楚王府应当张灯结彩,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是吗?”阿蛮轻声说,“原来你那天,是打算要娶我呀。”   阿蛮坐了下去。   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不论是谁,都是疼的。   阿蛮太莽撞,太冲动。   他觉得应该会裂,却也没所谓了。   他嘶了声,俯身在少司君耳边说话:“抱歉,虽然你想等到那个时候,可我觉得,我等不了了。”   他觉得少司君说得对。   有些事情,总是要等到成亲后再做。   虽然看起来是没有差别,可到底会有一种满当的仪式感。   如果真能一切顺遂,如果真能如少司君所说……如果那样的美梦能够成真,阿蛮自然是愿意的。   ……前提是能成真。   阿蛮慢慢动起来。   哪怕少司君先前是劝阻,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不沉溺在这种欢愉里。   少司君毕竟不是君子。   他克制,只因为母后教导。   他隐忍,只因为那人是阿蛮。   少司君或许不理解这些行为的目的,可他知道这对阿蛮是好事,所以也尝试着按世俗的眼光去做。   可当阿蛮自己跨越了那条线,当阿蛮自己主动打破了少司君的克制,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的时候,又如何再叫少司君冷静下来?   他本就是一头肆虐的怪物。   少司君的身体紧绷,被捆住的两只手已经抓住支架,十指生生嵌入其中,那可怜的木板发出将要死亡的嘎吱声。   他那过分的腰力,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将整张榻都闹了起来。   “阿蛮,松开我的手。”那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可在那底下,皆是狂乱的焰火,“听话。”   “……不行。”   阿蛮的声音轻轻的,是在忍痛,也是在叹息。   “少司君,我说过,你要挣开了,我会生气。”   他咬着牙,每说几个字,都会有吐气。   那的确很痛苦,却也让阿蛮感到无比的快活。   不去思考代价,不去深究后果,孤注一掷当个疯子,竟是这样美好。   原来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原本出于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事,是这样的感觉。   “少司君,我喜欢你。”   阿蛮撑在少司君的上方,用气声说着。少司君信不信并不重要,可他想说。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阿蛮的身体还是很冷。   只是随着那话滴在少司君脸庞上的水痕,到底是滚烫的。   就如同阿蛮那句话。   他低下头来,隔着潮|湿的布帛吻上少司君的眼睛。   当初的这个吻,还给你。 第43章   阿蛮终于温暖起来。   他的手指是滚烫的,呻|吟是含糊不清的。   他安静地伏在少司君的胸口。   像是一只累极蜷|缩在其上的小兽,带着细细密密的颤抖。   “唔……”   少司君闷哼了声,喉结上下滚动。   阿蛮咕哝着抱歉,却没法控制紧不紧,一旦情绪上来,总会不自觉紧绷。   缓慢地,滚烫地起伏。   更像是另类的折磨。   耳根厮磨间,没有任何温柔的话语,只有沉闷的动作。   少司君动了动胳膊。   其实床头的木板已经被他生生捏碎,只余下阿蛮捆在他手腕上的布条。他略一使劲,用捆住的两条胳膊圈住阿蛮的后脖颈。   阿蛮一惊,身体猛地紧绷。   就连那地方也紧得少司君低低抽气,叹息着说:“阿蛮,要断了。”   阿蛮又气又恼,故意收缩了几下,换来男人更低沉的声音。   他双手抓住少司君的肩膀,力气之大几乎要抓破皮肉:“我不是说,不能弄开吗?”他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虚弱。   少司君:“还捆着。”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腕摩擦着阿蛮的脑袋。   “不信,你自己检查。”   阿蛮不必看,都能感觉到少司君蠢蠢欲动的手。   他的皮肤很烫。   比阿蛮微凉的后背还要滚烫。   擦过时的触感,让阿蛮一阵一阵地紧绷着身体,好似那并不是抚慰,而是痛苦的源泉。   “阿蛮。”少司君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欲|望,“我想亲你。”   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他们纠缠了几时,在这难以辨别的时间里,阿蛮没有吻他。   蒙着双眼的男人微微仰起头,索求一个吻。   阿蛮扶着少司君的肩膀往上蹭了蹭,那种被抽|出来的感觉让他微微皱眉,他先是亲吻了男人的下巴,然后才慢慢地吻住下唇。   他的牙齿锋利,啃咬在少司君的唇舌上,带着淡淡的血气。   少司君尝到了苦味。   苦苦涩涩的,那是泪水的味道。   从前少司君并不厌恶这个味道,他想看到阿蛮哭,为他而哭。   可奇异的是,此刻的阿蛮的确在为他哭泣,少司君却不那么喜欢这样的味道。   太苦。   苦到舌头麻痹。   苦到连心口都在抽|搐。   少司君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他的臂膀收紧,不欲阿蛮逃开。他反客为主,掠夺着阿蛮的舌头,将那可怜的肉块反复折磨,吞掉所有的挣扎。   “阿蛮。”少司君没有问起那么多该有的疑窦,“说你爱我。”   阿蛮沉默良久,手指抚过少司君的脸庞,从眉心,到鼻梁,再到嘴唇,他用唇舌贴上少司君的脖颈,喃喃地说着爱。   也不知到了几时,那榻上奇异的动静终于停歇,两具身体相拥而眠。   少司君睡着了。   又像是没有。   他在……他在跑。   暴风骤雨里,几道身影在山林里穿梭,如同豺狼虎豹。   “太慢。”他听到有人这么说,于是将少司君背起来,朝着远方扑去,“安静。”   那人的气息也很急促。   他的身上有伤口。   他的伤口崩裂开。   ……好甜美的味道。   无法遏制的欲|望翻涌的瞬间,他看到那人设计伏杀了追兵。   “司君。”那人飞快地说,“往山上跑。不要回头。”   “那你呢?”   “我得回去。”那人的声音带着隐忍,“若我没有及时回来,那你就……”   “我不许。”梦中的司君抓住他的手腕,“你的命,是我的。”   司君当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权利,可那人也只是叹息一声。   “不成,他们看到我的脸,如果我不能解决……”   “十八。”   雨不断地下。   那人听到这声呼唤,脸上浮现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惧。   刚才在话里的“他们”出现了。   十八。   他想,这就是另一个秘密。   那些画面快速闪过,“他们”聒噪地张着嘴,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然后又是更多的“他们”。   可是他听也不听,只是一心一意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一直看不清楚容貌的人。   阿蛮。   他在心里默念着。   阿蛮。阿蛮。阿蛮。   我的阿蛮。   于是,那就像是一个奇迹。   空白的,模糊不清的边界褪|去,飞快变作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是阿蛮呢。   雨很大。   将阿蛮浇得很可怜。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听到阿蛮这么说。   “何须你们动手,我自来便是。”   他看到阿蛮抬起头。   湿|漉|漉的雨,湿|漉|漉的阿蛮,他瞪大着眼看着少司君,仿佛眼睛也跟着下起了雨。   …   少司君睁开眼,日上三竿的阳光将他唤醒,将昨夜的潮气拂去。   他略动了动,发现自己正安然躺在床榻内,那被褥盖在自己身上,仿佛昨夜的狂热与狼藉全都是他的错觉。   少司君坐起身来,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出神片刻,而后扫过整个房间。   窗户开着,地上滚满了灿金。   干干净净的屋舍,像极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司君下了床,缓步走到床边。   几声敲击,就有人滚落下来,跪倒在他的跟前。   “阿蛮呢?”   “一刻钟前,正在县衙外。”   自醒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浮躁浅浅压了下来,少司君让人退下。   昨夜,阿蛮就是站在这里。   少司君低头,看着窗棂。   他的手掌张开落在其上,正隐隐有着凹痕。   …   阿蛮感觉自己可能有点低热。   淋了许久的雨,又不顾身体做了那样的事,就算真的生了病也是正常。   不过他现在有事,且不能在这里停下。   自早上起来,也不知道阿蛮过于敏|感,还是心生忧怖,总觉得有人在盯梢。   那种感觉并不明确,若隐若现。   可阿蛮不敢放松。   不管是少司君的人还是康野的人,对阿蛮来说都不安全。   他本来已经到了县衙,想想却换了主意。   阿蛮看向自己身后的几个亲卫,朝着他们招了招手,低声与他们吩咐了几句。   那些个亲卫露出震撼的神情,面面相觑。   阿蛮:“你们不信我?”   亲卫忙道:“自然不是。”   他们怎敢不相信阿蛮的话?   这位在楚王的跟前甚是得宠,甭管人家到底是什么让大王对他动心,可他有这样的手段,身手也不错,脾气也好,这些被派来保护的亲卫其实并不讨厌阿蛮。   “我们立刻就去办。”这些亲卫说,“只是我等不能全去,夫人,还是让朱虎留下吧?”   朱虎是这些亲卫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与阿蛮身量相仿。   阿蛮倒也没有拒绝。   他在街道远处亲眼看着这几个亲卫闯入县衙,这才舒了口气。   朱虎虽是亲兵,却是老成,跟在阿蛮的身边亦步亦趋,生怕只有自己一人照顾不周。   阿蛮想起那日康野的吩咐。   康野要让阿蛮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福王要楚王死。   可梅亦涵不可能配合康野做那些事,康野连在他跟前提也没提过,免得损耗福王在这些武将跟前的颜面。   只是以暗楼扎根多年的底气,再想设局伏击少司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他不再是先前那个无兵无权的境地,而今手中这几十万的叛军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们必须将楚王引诱出来。   自那层层庇护的营帐内。   和谈,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梅亦涵纳闷的是为何楚王会答应他,可康野当然清楚楚王为何会答应。   因为随同送去的文书里,也掺杂了一份梅亦涵所不知道的书信。   信中,提到了太子。   即便楚王再是冷情冷性,都不可能对太子的情况无动于衷。福王甚至怀疑楚王的动静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太子。   若非现在朝野的视线都在昏迷不醒的天启帝和太子身上,福王定要了太子的命。   不论如何,这一步棋走对了。   楚王答应了和谈。   甚至疯了似的只带了百骑过来。   梅亦涵带了千骑时,就已经被手底下的人轮番劝诫,直言数量太少。   可对上楚王,那还是疯得不够看。   可惜啊。   要是康野身处梅亦涵的位置上,他是定要楚王有来无回。不过要是康野是梅亦涵,楚王也不会答应和谈。   康野虽有后手,做足了布置。   可在这个时候,十八主动撞上门来,对他而言当是一桩好事。   不论十八到底对楚王是什么想法,是否背叛了福王,他的动向对于康野而言都是一个准确的风向标。   如果一夜过去,楚王所属没有任何动静,那就说明十八的确一心向着福王,而瓮中捉鳖之计,仍然能用。若是楚王所属异动,那便是十八背叛了福王,也正能守株待兔,只等这些人仓皇出逃的时候踩中陷阱。   不论是哪一种,康野都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只待今日白天,就有分晓。   然而,然而。   事态的发展如此奇妙。   今日一早,县衙的门就被人踢开。   来的人,正是楚王身边的亲卫。   护着县衙的士兵自是不爽,两者对上,险些发生冲突。梅亦涵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拔刀弄棒。   梅亦涵大步走来,厉声喝道:“堵在这作甚!”   他一出面,县衙外头的兵自是退下,而楚王亲卫便显了出来。只这几个人也不卑不亢,为首那人拱手。   “大王知梅将军为人公道,做事也讲诚信,理应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昨夜暴雨,居处塌方,漏出隐秘地洞,那底下却有成堆的火|药……将军,此事您可知情?”   梅亦涵一听,脑子嗡嗡响。   这亲卫说话瞧着温和,可这说出来的话却是诛心之论。   梅亦涵吹胡子瞪眼,恼怒地说:“是我提起的和谈,也是我一力主事,若我如此不齿,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老将平生最恨宵小之道,甚是光火,当即点了人手朝楚王下榻处去。   正正赶上楚王出门时。   梅亦涵堵在楚王的必经之路上,认真凝神:“大王,听闻昨夜在这居所发现了火|药,卑职也想见识见识,这等难得珍品,究竟从何而来。”   楚王的眼神自梅亦涵身上滑过,落在他身后几步的亲兵上。   那几个亲兵感受到楚王的视线,立刻上前一步,跪下行礼。   “阿蛮呢。”   楚王没有回应梅亦涵的话,反倒问起一个在场的人都有些陌生的名字。   那几个亲卫反应甚快,低头说道:“大王,清晨郎君吩咐我等……”他一五一十地将阿蛮吩咐的事情告知楚王,顺带巧妙将称呼改成郎君。   在梅亦涵这些外人面前,自是不好暴露太多。   阿蛮?   梅亦涵皱眉,却没想到早上县衙这一出,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所提起。   那是何人?居然能调动楚王身边这些亲卫?而这些人,也真的言听计从。   梅亦涵:“楚王要是不知此事,那……”   楚王平静地说道:“他说有,那自然就是有。”   梅亦涵微愣,他狐疑地打量着一脸淡定的楚王,没忍住追问:“您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要是早就知情,为何还要问起这位阿蛮?要是不知情,怎能在听说住了一宿的地方有成堆的火|药还这么淡定的?   楚王漫不经心地说:“要是真有事,昨夜早就炸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梅亦涵:“……”   真讨厌这种谜语对话。   不管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梅亦涵若不知道就算了,可知道了肯定要去看个真假。   就在这时候,后院一阵轰鸣声。   随即就是还在院中人的各种叫声,楚王眉头一紧,下意识回转。   “咳咳咳——”   后院里,尘土漫天。   郎宣用扇子挥舞着烟尘,拼命咳嗽起来。   四散开来的人盯着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地洞,无不是好奇。   “哪来这么大的洞!”   差点没摔死在里面的郎宣显然有着火气,不过待他看清楚这地底下的东西后,那恼怒的神情骤然一转,变作某种奇异的兴奋。   他快步走到坑边蹲下来,仔细看着坑底的情况。   “哟,大手笔呀。”郎宣甚至还吹了个口哨,完全没有一点文士气质,“这要是点燃了,可不得炸个爽快?”   梅亦涵听到这话,眼前一黑。   楚王身边养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可让他更加眼前一黑的,却是地底下的东西。   当梅亦涵闻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时,他已然清楚这里面到底埋着什么,更勿论亲眼看到。   这么大的量,只要点燃,别说是这么一座别院,便是相连的宅院也要坍塌。   梅亦涵一想到自己就住在相隔不远的县衙,这无名火就跟着冒起来。   这要的只是楚王的命吗?   不,这是连带着他的命也要呢!   梅亦涵身后有几个士兵主动请命,跳下去检查坑底的情况。不多时,其中一人仰头说道:“将军,这些火|药的底部都湿了,许是防潮措施没做好,叫昨日的那场雨浸了。”   火|药湿了,倒也不是不能用。   就是得等干了后才行。   短期内,算是废了。   可梅亦涵不放心,毕竟这只是一个意外才暴露出来的数量,是只有这个居所吗?这真的只是一场针对楚王的袭击?   不怪梅亦涵多想,毕竟这场和谈从一开始,那目的就不够干净!   只是此时,梅亦涵也不可能任由心里的疑惑发酵,只是请楚王立刻更换住处。   楚王冷淡地说道:“其他地方,就没有火|药?”   梅亦涵语塞,还真不能保证。   “此地的火|药暴露,也都潮了,看似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楚王冷漠地看向他,“梅亦涵,你不若担心一下自己住的县衙……”   他低笑起来,只那笑声里全是恶意。   “或许,你应当感谢昨夜这场雨。”   梅亦涵的脸色难看,匆匆带人离去。   等梅亦涵的身影离开,楚王的神情当即变得更冷,冷漠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大坑,就在这时,如早些时候的人出现在众人跟前。   “主子,朱虎昏倒在两条街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   郎宣听得这话,没忍住朝着楚王的方向飞了一眼,嚯!   没想到大王这冷极了的脸色,竟还能再冷上一冷,活似要将人扒皮了似的恶鬼。   他眼珠子再一转,立刻想起那位自清晨就再没看过影儿的主。   等等,难道那位,跑了?   …   阿蛮换下第三套衣服,穿上一身长衫,再调整一下脸上的胡子,就如同一个儒雅的书生般走出了院门。   街道上有了别样的气息。   是阿蛮习以为常的危险,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几个士兵巡逻的街道,缓步走向城门口。   只在阿蛮将要出去的前一刻,有骑兵带着手令赶来,厉声要求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与此同时,耳聪的阿蛮还能隐隐听到这些精悍的士兵在嘱咐城门口的守兵要警惕每一个靠近的人,尤其是年纪二十左右的青年云云。   旋即,城门紧闭,巡逻的人,变得更多。   阿蛮叹了口气,就算他变装的速度再快,可少司君也不笨。   只要他发现了朱虎的行踪,就会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而阿蛮之所以会这么频繁地变装,易容,躲藏,也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注视。   ……想来,在阿蛮不知道的时候,少司君就已经在他身边布下眼线。   按理说,阿蛮不可能会觉察不到那些暗卫的跟踪。   毕竟都是同道中人,要是阿蛮连他们的盯梢都发现不了,那可真是白活这么久……那就只能是他们寻到了一种别样的办法。   阿蛮自转身,朝着其中一间酒楼快步走去。等进了门,又自然地朝着后门穿行过去。   那坦然的态度,就连小二都有些懵。   他出了门,又翻过几道墙,那叫一个不走寻常路。   阿蛮想,他大概知道少司君是怎么叫那些暗卫做到的。   在要紧的、有可能的地方布下暗卫,并非故意、专门只盯着某个人……   的确会叫人失去防备。   阿蛮随手用帕子擦了擦汗,拐向了阴暗处。   康野让他做的事情,阿蛮不想做。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位提刑并不真的在乎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似乎更在乎阿蛮本身。   ……他要的,就是阿蛮这颗棋子投身其中后引起的反应。   可阿蛮不想让他如愿。   又或者说,他能完成,却不想如康野预料的那般做。   一夜的快活,仿佛让阿蛮的心思都清明起来,有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痛快。   于是,他让几个亲兵踹开了县衙的大门,将梅亦涵给牵扯了进来。   阿蛮扯了扯嘴角。   少司君的脾气,要是遇到了事,不可能让梅亦涵知道;而康野更是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把梅亦涵牵扯进来。   那现在,阿蛮索性将局势搅得更乱,让大家都“敞开天窗说亮话”。   那动静可大得很咧。   按着原本的计划是走不通了,阿蛮打算富贵险中求,走备选计划。   一刻钟后,一个低眉顺眼的姑娘穿行过几条街道,出现在了柳门巷子。   她走到倒数第二个门外,七长两短地敲起了门。   不多时,一个瘦弱的男人打开了门,狐疑地看向门外的陌生姑娘。   她声音低哑,“我想买三串糖葫芦。”   “这里不卖糖葫芦。”   “若是翻糖红枣糕,也是可以的。”   “那你进来等着罢。”   你来我往的几句对话,那瘦弱男子的态度好了些,后退几步让姑娘进来。   就这个交错的功夫,姑娘的指间多了一把来回翻滚的匕首,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喜欢被人拿东西指着。”   瘦弱男子嘿嘿笑着说:“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我方才也只是小心行事,毕竟方才这城内也不知怎的,开始戒严搜查起来。”他心下一惊,甚至都没发现女人是什么时候摸走他的匕首的。   他朝着屋中指了指,果然能看到些凌乱的痕迹。   “得亏这地方有门道,自是半点不落,都没被查出来。”说到这里时,瘦弱男人有些自得,“到底只是粗鄙武夫,不懂其法。”   姑娘就任由着他说,一双眼睛打量了这院子,方又收回视线:“城中出了乱子,提刑有要事命我出京,你可有门路接应?”   “要出城门?”瘦弱男人眯了眯眼,似是在思考,不多时说,“眼下四处戒严,要出去不容易。不过总要有人出去处理夜香,今夜便有一趟……”   他一边说着,一边声音更小。   似乎是担心这话说出来,会让这贵人不高兴。   本该还有其他人在这守着,可几日前调出去就没再回来,许是与今日的动荡有关。   姑娘并不介意,随意点头:“无碍,去办。”   “是是。”   于是,这陌生来客就在这地方暂且休息,那男人自回去办事不提。   待满屋寂静,姑娘抬起头,却是露出些许倦怠。   她……他伸手抚着额头,叹了口气。   还当真是发热了。   只是阿蛮没放在心上,看向窗外明媚的天色,微微勾起了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地址,可还是五亲手交给他的。   一想到现在满城戒严,都是为他而起,阿蛮捂着脸笑起来。   哈,这怕是他这辈子最风光要紧的时候。   ……少司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过半日未见,就想他了。 第44章   少司君不屑于撒谎。   阿蛮也不觉得自己会看错人。   那么多甜蜜的话语,听着可真是让人无法割舍。   阿蛮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却清楚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经过他早晨的谋划,康野肯定会猜到他出了问题,可这问题可大可小,更为要紧的是,对楚王而言,他还是有些分量。   光是阿蛮身上的春风愁,那每月一颗的解药,就足以掐住阿蛮的命脉。   倘若康野真的意识到阿蛮对少司君的重要性,那这件事无疑会变成难得的筹码。   此为其一。   其二嘛,也简单。   阿蛮不愿意再这样下去。   夹在楚王和福王中间,一方是曾经得以存活的恩情,一方是难以抗拒的情爱,他的谎言只会越来越多,滚成无法回转的巨石。   可巨石总有崩坍的那一日。   阿蛮又能瞒到何时?   ……他已经厌倦这种生活。   他听着门外的动静,下意识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外。那瘦弱男人抬眸看到阿蛮,脸上浮现出熟悉的谄媚,快步走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子时前后,会有队伍在门外等着。   到时候阿蛮跟着他们,自是可以顺利出城。等到城外,自有人接应。   阿蛮接过瘦弱男人递过来的用以伪装的衣裳,忽而问起外头的情况。   瘦弱男人脸上也是狐疑:“也不知怎的,闹得这般严重。听说现在街上都有士兵在巡逻,家家户户地搜。”   那阵仗看起来,竟比一二日前的会谈还要严肃。   这座小城原本就无辜被卷入风波,而今又有这样的大搜查,无人不惊恐。   就算这瘦弱男人自觉有所倚仗,可在说话的时候,还是不□□露出少许惊慌。   阿蛮:“巡逻的士兵,看起来是梅亦涵的兵马,还是那楚王的?”   楚王带来的人本就少,要是连巡逻都有参与的话,足以见得那人的暴怒。   瘦弱男人:“都有,都有,不过还是那梅将军的人多些……”   阿蛮心中盘算,看来他踹开县衙的计划还是好使,不管梅亦涵情不情愿,他都被迫卷入了这件事。   想必,现在的梅亦涵应当很不高兴罢。   …   梅亦涵自然是不高兴。   梅亦涵是大大的不高兴。   他早些时候自楚王居所回来的时候,就在县衙大发雷霆,命人去找康野。   谁成想,那人回禀,说是康野大清早就有事出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一听这话,梅亦涵大怒。   立刻派了人出去找康野的行踪。   副将不解,拱手说道:“将军,您现在去寻着康野的行踪,难道是觉得他与此事有关?”   梅亦涵哪怕四五十岁,仍是高大孔武,怒目圆睁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发怒的老虎。   “那不然,那些火|药还能是我给楚王埋下去的不成!”   又有一名守将拱手:“将军,可当初这会谈的地点,却不是故意选在这里,那康野是怎么……”   忽而,一名瘦弱的文将走了出来,轻声说:“安高之外,只有几座能供选择的地方,要选中这陈县的概率却也不低。”   “依你的意思,是这康野将许多地方都埋伏设计了不成?”最开始说话的副将冷哼了声,“区区一个康野,哪有这样的分量?”   梅亦涵幽幽地说:“区区一个康野,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分量。可若是加上福王呢?”   顶头上司说出这话,这底下的人都顿住,无一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是他们蠢吗?是他们想不到这个可能吗?   梅亦涵瞪了他们几眼,当然不是!   而是这一个两个都太识相了,太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全都打着敲边鼓,就等着梅亦涵自己说出来罢了。   火|药火|药,这种东西哪个行军打仗的人不眼馋着?   就算是在军中,这东西也得是小心看管。   更别说是外漏这么多。   就一个月前,楚王在成平县打的那场,就险些栽在了火|药上。要不是那一次天公不作美,竟是下了好几天的暴雨,而楚王就趁着这个空隙冒险追击,将刘金的队伍都吃掉……   一想到那场可惜的战役,梅亦涵就忍不住头疼。   “这么多的火|药,楚王不可能随身携带,也不可能用来陷害我。”梅亦涵厉声说道,“而老子都舍不得随便乱动的军需,竟能在地底下埋那么多,不是那福王的算计,还能是老天掉馅饼吗?”   那文将无奈地说:“将军,这话莫要说了。”   只听得梅亦涵那话,都能看得出来这老将对福王是多么的不满。   可这话能在心里埋怨,说出来的确不合适。   “将军,挖出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有几个士兵闯了进来,一个两个都灰头土脸的,脸上也有少许惊慌。   “后院地底,真有火|药。”   梅亦涵气得把胡子给拽下来了!   他猛地站起来,虎目圆睁,气极反笑:“哈哈哈哈,好啊,终日打雁,竟是叫家雁叼了眼。方家正!”   副将出列:“是!”   “传令下去,抓捕康野。老子要把他活刃了!”   几道调令自县衙发出,紧急传向四方,而就在这个时候,封城令也正正一齐下达。   梅亦涵收到消息的时候,浓眉紧皱。   “楚王打算做什么?”他背着手,看向那来传达的将士,“他不打算离开?”   梅亦涵原本以为,楚王在得知遭了设计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选择离开陈县。   这里并不安全。   就连梅亦涵在知道自己屁|股底下也埋着一堆火|药后,那难听的脏话也是一句接着一句,谁能想到楚王居然不动如山,还要稳居其中。   “楚王难道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梅亦涵挑眉,“必须手刃仇人方才愿意离去?”   那楚王将领不疾不徐地说道:“楚王下令封锁城池,只是因为丢了人。   “一位非常要紧的人。就算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必须将人寻回。”   他缓缓笑了起来。   “不然,这满地的火|药,却是真有了去处。”   …   康野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帕捂住这个不雅的动作,眉头紧皱的痕迹却没散去。   眼下,他们正在一处普通的民宅。   康野仰头看着天色,轻声说道:“看来,雨过天晴呀。”   昨日的雨势那么急促,谁能想到,次日会是这样明朗的天空。   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打扮的男人在低声说着话。   正正是楚王与梅亦涵的动向。   虽然不够详细,却已经能明了双方的决定。   康野听完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轻笑了起来:“不愧是十八。”   竟是从没设想过的方向。   依着他的想法,梅亦涵是不可能勾搭上楚王,而依着楚王那与生俱来的倨傲,也不可能与梅亦涵往来,结果现在这一出,却是通了气。   身后侍从低声说:“梅亦涵与楚王接上了头,那往后的计划……”   康野:“计划从来都是这样,不可能每一件都能顺顺利利。”他随手将手帕丢弃,漫不经心地说下去。   “眼下来看,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侍从有些不解:“可现在满城封锁,消息虽传得出去,可楚王与梅亦涵都有兵马陈列在几十里外,一收到消息就会赶来。”   要是那些火|药没被发现的话,那他们还有后手。   可惜的是经过了昨夜的暴雨,竟是真出了事,这侍从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此事有蹊跷。   康野如何不知道此事个中问题?   这些火|药落在楚王和梅亦涵的手中虽是让人遗憾,可要紧的是,楚王还没走!   “又不是只有火|药的布置。”康野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楚王自诩本事不走,那就合该让陈县,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不好,提刑。”   就在这时,五自屋檐翻身下来,神情肃穆。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康野原本还算放松的神情一沉,看向这位经验老成的死士。   “有不少人朝着这边来了。”   在满城戒严的现在,能大批调动的,唯独士兵。   …   夜深,整座小城也寂静下来。   除了更夫与巡逻的士兵外,也就只有一些官衙做事的人还能走动。   这其中,也就包括了收夜香的人。   这原本也是一桩生意。   后来县衙里有人贪图这点子钱,就将这事收归衙门看管,实际上也就是归入自己的私囊。   甭管顶上的人再大的动乱,这每日的吃喝拉撒都是要得,这收夜香的人自也是照着往日的习惯,在夜间将收集来的东西运往城外。   路上走动的时候,因着那若隐若现的味道,就算有巡逻的士兵也只是稍作检查,没有过于刻薄。   车架到了城门口,才是最麻烦的事。   因着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就算是惯常要来往的这些个要事,也是被查了又查,连这些跟在边上的汉子也得逐一检查。   好在这几个全都是三十来岁的粗汉,没有哪个是面白的青年,与上头要求追查的年龄不符,在花费了比往常还要多一倍的功夫后,到底是放行了。   车轱辘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嘎达声。   这伙人走得不急,都是往常就做惯了的事情,待出了城门后,甚至还有闲工夫聊起天。   “废了这般多功夫,要送到头,得比往日多上一两刻钟。”   “能送出来,就已经是万幸。没看这城中……”   那人的话没说完,可谁都清楚他的意思。   要不是他们都是这县城里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生活,就算逃得了自己也舍不下家人,不然他们早早就趁着这机会逃离这地方。   “唉,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地方,怎么偏生挑了我们这地头来,来谈事?”   “谁知道呢,那叛军……唉,本来好端端的日子,怎么楚王就反了?”   这些人的言辞里,并不喜欢楚王。   是啊,楚王在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里就是个起兵造反的坏王爷,让他们担惊受怕。   “……可是我听说,楚王起兵造反,是为了太子……”   “太子怎么了?”就有人问,“太子继位了?”   “你是多久没出门了?还太子继位呢,现在这皇位上坐着的,可是福王!”   “福王又没继位,说什么皇位呢。”   这些人本来就是县衙里雇佣的闲汉,与县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于这些门门道道也未必不清楚。   只是山高皇帝远,谁能知道皇城内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只能各家说各家的,各有各的猜测。   “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据说也没醒呢……这皇位不是福王的,还能是谁的?”   “按你这意思,难不成楚王,还是为了太子才造反呢?”   “要我说,太子肯定是被楚王弄出事的。”   许是天黑,也许是人少,这几个闲汉说起这些杀头大事也没了顾忌,一个个看起来还甚是激动。   “甭管是什么原因,这打仗啊,就是不好!”   “诶,那你说,咱们这城,到底是为什么封的?”   “肯定是没谈妥呗。”   “不会要打起来吧?”   “我听说啊,不是打起来了,是为了找一个人。”说这话的人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像是在说一个故事,“紧闭城门,就是为了掘地三尺,将人找出来。”   “哟呀,这得是什么人跑了?”   “说不得,是楚王的仇人?”   “哈哈哈哈——”   这些人远离了那种紧绷的气氛,仿佛是为了刻意压住心头的紧张而肆意谈论着这些本不该在嘴边提起的事情。   时而多,时而少,等到了地头,将东西送了进去,再要回去时,方才觉得不对。   “一,二,三……”   带队的人清点着人数,忽而一愣。   “赵老三呢!”   他们这一行人出来,要回去的时候,自也要好好对上。   可现在这一算,却是少了一个人!   这“赵老三”嘛,早就在途中趁着他们大谈特谈的时候,一个转身潜入暗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   阿蛮没想到这一路会是那么顺利。   虽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藏身在五先前告知的地址,总归会有大风险。   要是在等待的过程,先等来了他们的人,那阿蛮肯定是无处可逃。   可要真是如此,阿蛮也认了。   他离开少司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有的结果。   不外乎是死。   继续留在少司君的身边是死,他不可能再得到春风愁的解药;可回到暗楼的结局,也不过是一死。   死亡是阿蛮注定的结局。   既是如此,阿蛮索性破罐子破摔,谁的话也不听了。   只是没想到,直到月上柳梢头,那处地方都没有第二人来,他顺利地伪装成一个三十几岁的粗汉,跟着走夜香的队伍出来了。   这顺畅到有些过分的路途里,阿蛮倒是镇定得很。   他悄然脱离了那队伍后,已然换掉身上那身沾染气味的衣服,身上正是一套普通的衣裳,不招惹人眼。   他一路奔逃,速度并不慢。   如此不管不顾。   任务,命令。   这么多年,阿蛮奔波在外,也不知杀了多少人。   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染了那么多的血,暗楼于他的恩情,勉强也算是偿还。   而今这最后的时间,阿蛮只想顺从自己的心思去做点什么。   他不想那么窝囊地死在少司君的眼前,也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要为了那些漫长的欺骗与挣扎而浪费口舌,更不想面对少司君那双眼睛……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就是这两天的阿蛮。   那无形的枷锁被挣脱后,阿蛮的行为胆大又妄为,完全不去思考代价和后果,莽撞得像是一头没头没脑的小兽。   最后的时间,便是将将要燃尽的蜡烛。   就让他肆意妄为一回罢。   按照那瘦弱男人的意思,在道路中途逃离,顺着李家屯的方向走上几里路,会遇到接头的人。   他们有船。   可以走水路离开。   阿蛮记住这话后,却没打算去和人接头。他打算直接奔着渡口去,抢船离开。   要是有船夫,就留下一个。   实在不得行,阿蛮自己也能行船,左不过是那些把式,从前也是曾做过的。   阿蛮在心里掂量着自己要做的事,不自觉又笑了起来。   他抹去额头的虚汗,在夜色下疾行。   阿蛮如何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有作为都是无用,他的生命已经急速缩到短短的十来天,哪怕真的抢了船,顺利离开了陈县,他最后也会死于水上。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阿蛮想。   暗楼那么多的死士,要么折损在任务里,要么因伤痛而亡,如他这样的年纪,在暗楼内算是中坚力量,再往上三十几岁的人,也是少有。   如此说来,他活到现在,还算长命呢。   阿蛮自娱自乐地想着,竟是笑出声来。在这暗夜里,这样的笑声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嘶哑的怪异。   笑了几声,实在是难听,阿蛮到底收敛了笑意。   他自己和自己说,笑不出来嘛,就别笑了。   瞧瞧,被自己恶心坏了吧。   然后,阿蛮又与自己说,干嘛难过,现在不也是自己做出来的选择,这般扭捏,难道是后悔了?   ……后悔吗?   阿蛮望着苍凉的月色,轻声说:“我不后悔。”   他不后悔喜欢上司君。   也不会后悔招惹了少司君。   他前面这些年,就只学会了服从命令,从来没去细想过自己又是怎么个想法。   要是从前,阿蛮根本不会去质问主人的命令,可现在,他会觉得,福王和异族勾结不好,也会思考,福王若是登基,又会怎么样的一个结果。   这些念头是大不敬。   是该死的罪责。   可阿蛮现在不仅会想,还会有自己的决断。   他觉得……   会掌握着暗楼这样的存在,会驱使着死士去肆无忌惮地击杀政敌的福王,或许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个适合的君主,也不会在庆丰山一事上与异族合作,这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坑。   福王不合适,楚王更加不合适。   阿蛮不会因为喜欢少司君,就觉得他样样都好,什么都合适。   少司君呀,只适合做个将军。   他会是个厉害的将军。   只是福王要是登基,是不可能容得下楚王的。   那最好的结果,就当是太子登基,楚王为将。   阿蛮想到这时,没忍住又笑。   只是这会没笑出声。   他可真会想。   他一边笑,一边喘着气。   几里地,对于之前的阿蛮来说算不上什么,可是他现在发着热,身体隐秘处又有伤,这么不顾身体地强行奔袭,到底是极耗精力的。   呼哧——   这样的粗喘声会暴露自己,阿蛮不得已停下来,方停,就汗如雨下。   阿蛮面色潮红,感觉那股虚弱猛窜上来,竟是连步伐都虚浮了起来。他在心里喃喃,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心里绷着一股劲。   是难以磨灭的韧劲,仿佛是在和自己较劲。   平复了气息后,阿蛮打量着这地方,当是瘦弱男人说的接应地附近,不过应当还没碰上。   他本就稍稍绕了道,应该不会……   “谁!”   阿蛮反手抓着一把匕首,气势凶恶。   即便只有一瞬,他也捕捉到了异样的气息,附近有人!   难道是那些接头人?他们偏离了道路,跑到这了?   阿蛮心中闪过种种念头,却猛地僵住。   他闻到了血气。   沙沙——   是毫无掩饰的脚步声,靴子踩过倒伏的草木,有人自阴影步出,当月光清晰笼罩在他身上时,愈发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   阿蛮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嘴唇微微颤动,却是说不出话。   连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都说不出口。   前来迎接他的,却是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你何时发现的?”阿蛮到底是挤出一句话来,只是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根本不知这随口发问,索要的是哪个回答。   少司君于暗处里步出,却是一副嗜血恶鬼的模样,阿蛮想要后退,却在少司君疯狂的眼神下动弹不得,像是那种发热的虚软拖住了他的脚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来。   “阿蛮呀阿蛮,你问的是我何时发现你的身份?”   残忍血腥的笑意在少司君的脸上绽放,美丽像是来自地府幽冥的罂粟,“还是问我……何时的恢复记忆?”看似平静的话语里,掺杂着几乎难以压制磅礴的杀意与暴怒。   可少司君还在笑,森森杀意里浸满了血气。   ——吃掉阿蛮的四肢,他就不能再离开。   那些暴怒不曾离去。   ——吃掉他的耳朵,就不能再听其他人的言论。   杀戮只让欲|望更加汹涌。   ——或者再加上一对眼睛呢,嘻,就也不能有其他人的影子。   曾经的渴望浮现,再也无法压制。   少司君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捧住阿蛮的脸,那种天真残忍的神情流淌于言行,仿佛是毒液在滋滋作响。   “可我更想问阿蛮,你欲跑到哪去?” 第45章   那血味着实太浓,熏得阿蛮眼前发酸,他不知道少司君到底杀了多少人,却能感觉到那种无比张扬的危险。   在这之前,阿蛮从来没在少司君的身上感觉到这么彻底的杀意。   阿蛮哆嗦了下,却是身体有些撑不住。   他呼出的气息是滚烫的,那过高的体温蒸腾着本就浓郁的甜香。   那些味道,煽动着少司君本就不多的理智。   “你在害怕。”少司君的手指擦过阿蛮的下巴,感受着那无法克制的颤抖,低低笑起来,“怕我打断你的腿?还是怕我吃了你?”   那低柔,缓慢的嗓音,却是裹挟着恶意。   “怎么会呢?   “我连杀了阿蛮都不舍得呢。”   阿蛮心想,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强提着一口气,压下那些本能的颤栗。他不喜欢自己这样,也不想在少司君的面前示弱。   阿蛮:“你不喜欢我的礼物?”   答非所问。   可阿蛮却没在意少司君骤然变沉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下去:“郎宣说,梅亦涵不管私德如何,都不会做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就低头吻了下来。   ……啊,那不应当算是吻。   而是一场暴虐的袭击。   那尖利的牙齿擦过柔|软的唇舌,将之当做矛,刀,弓箭,什么都好……那疯狂地袭击,只叫阿蛮尝到了满嘴的血腥。   从前少司君会浅尝即止,可现在的男人却是一头暴怒的兽,根本不知收敛。   阿蛮本就呼吸不畅,而今更是被掠夺得难以支撑,他不得已一手撑在少司君的胳膊上,方才没有软倒下去。   “……你……唔呜……放开……”   阿蛮用匕首刀柄用力敲了几记少司君的肩膀,可这人却根本觉察不到疼。气得阿蛮脑子混乱,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刀。   “为何不刺呢?”少司君吞噬掉那些甜美的液|体,咬着阿蛮的下唇含糊不清地说,“我并没有戒备你,不是吗?”   少司君并没有防备,也没有护住自己弱点,他将所有的薄弱处展露在阿蛮的面前,引诱着猎手的袭击。   阿蛮压抑许久,终于爆发,他用膝盖顶开少司君的靠近,又猛然跪倒滑开,靠着几个翻滚迅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可少司君看着阿蛮脸上的恼怒,却是笑了起来。   此刻的笑意,倒是有几分真心。   “我不想在阿蛮的口中听到其他人的名字。”少司君缓步朝着阿蛮走来,每走一步,都有着深深的血印,“也不想听到更多的谎言。”   阿蛮心口堵得慌,他攥紧了手里的匕首。   那种坚硬刺痛得很。   半晌,他在少司君将要靠近他的时候,将手里唯一的武器丢到男人的脚下。   少司君驻足,目光落在那柄匕首上。   阿蛮:“那不如,你杀了我。”这脑袋突突疼得要命,他的语气也变得暴躁起来。   不论少司君要做什么,似乎都是合情合理。   “喊打喊杀做什么?我更想知道,阿蛮要去哪呢?”少司君没有接他的话茬,幽幽地说,“回到福王的身边,还是暗楼?”   哪怕先前有过种种猜想,都不如此时此刻少司君说出来的话。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是恢复了记忆?还是抓到了康野?   “……想找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等死。”阿蛮的语气有些淡,“找一个,谁也不在的地方。”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少司君似乎觉得这是一件极其过分的事情,“可阿蛮的命,不该是我的吗?”   阿蛮能感觉到那种无名的火气冒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底气发火,可能死到临头的人就是这么无畏无惧的吧。   “至少最后这十来天的命,不属于任何人。”阿蛮硬邦邦地说,“我属于我自己。”   他后退一步。   “你要是不想杀我,就让我自行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去等死……”   “那阿蛮想在什么地方死去?”少司君打断了阿蛮的话,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渊,“这个方向,是渡口?”   阿蛮抿紧了唇:“……我就觉得,要是死于水中,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孤江远影,寂静无声。   在月色里沉入深水,或许再捆上几块石头,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再不可能出现。   “可死在水里的人,尸体终究会被泡胀,丑陋得很。”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阿蛮也当见过那些溺毙的尸体,怎么不换一种死法?”   阿蛮讥讽地笑了起来:“那我方才不是选了吗?”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少司君。   匕首就在脚下。   为何还不来杀我呢?   阿蛮俨然自暴自弃,连声音都透着一种疯狂的冲动:“你又不动手,又恨我瞒着你,那我怎么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摇着头,总觉得这个画面异常荒谬。   “阿蛮,怎么能够让你如愿呢?”少司君跨过脚下的匕首,几步到了阿蛮的跟前,“我会是那样良善的人吗?”   他冰凉凉地说着,声音里透着不曾掩饰的刻薄与冷酷,残忍又过分地笑了起来。   “他人予我一分,我便要偿还他十倍。阿蛮呀阿蛮,你说说你做了那么多事,我又怎可能让你那么快活?”   冰凉的手指再次抚上阿蛮的脸。   为他原本就被血迹沾染的皮肤涂抹上更多残酷的红。   少司君却是欣喜地弯了弯眼。   仿佛是在看着自己最为完美的画作。   “阿蛮,从你想逃的那一瞬开始,你难道没做好这样的觉悟吗?”   阿蛮的呼吸压抑到了极点,就连胸口的起伏都很微弱。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无边的疲倦彻底笼罩下来。   ……随便吧。   阿蛮想,算了。   少司君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剩下这么些时间,无论他要怎么折磨,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反正,就当做死前还能看着少司君那张脸饱饱眼福。   一想到现在自己在想什么,阿蛮突兀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荒唐至极。   阿蛮啊阿蛮,你可真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他沙哑着说:“无所谓了,少司君……”   阿蛮的声音轻轻。   “你想做什么,就随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便如一头虎豹将人扑倒在地,那冲击让阿蛮的脑袋一阵眩晕,差点没吐出来。   可更叫他震撼的却是一声布帛撕裂的响动。   原本是一条等死的虚弱咸鱼般的阿蛮突然活了过来,反射性抓住了少司君的手腕,瞪圆了自己的眼。   “等等,你要做什么?”   吃惊之下,阿蛮差点咬伤自己的舌头。   好吧,他的舌头本来就肿胀发麻,到处都是伤了!   罪魁祸首残酷地打量着他:“阿蛮不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停下,已经摸到了衣服里面。   阿蛮一言难尽地看着天上月亮,更加崩溃地看着这幕天席地之所,“……我是让你要杀要剐随便……不是说的这种事。”   少司君慢条斯理地拽下阿蛮抵抗的手指,“我今日杀的人足够多,不需要再加上一个阿蛮。”   不知多少人命就轻飘飘凝聚在这句话上。   阿蛮的呼吸一窒。   “可是阿蛮呀,”男人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带着怪异的阴鸷,“睡了我就跑的,你还是头一个。”   少司君的声音如刀,似剑,带着锋芒毕露的煞气。   那听起来很残酷,很阴冷。   如果不是阿蛮反射性地回了一句“除了我外,你也没别的经验”,那就更好了。   ……几乎在回嘴的那一刻,阿蛮就后悔不已。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少司君蓦然变得更加幽深的眼睛,急忙地说:“我,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有更好的……”   那话还没说完,少司君撕开了阿蛮的衣襟,低下头死死咬住他的肩膀。那撕裂的痛苦让阿蛮猛地绷紧了身体,本能感觉到了危险。   他反射性挣扎起来,可惜阿蛮正发着低烧,身体虚弱,根本反抗不了。   少司君在阿蛮身上咬开了好几个口子,又缓慢地舔舐过那些伤痕,将流淌出来的血液全吃了下去。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掌心也滚烫到让人刺痛。   “阿蛮还想让我找谁?”   阿蛮痛得要命,呼吸有些轻|颤,“你爱找谁找谁……”   话还没说完,又被堵住嘴。   阿蛮只觉得他们像是没有羞耻的兽,在疯狂地互相撕咬着。   少司君会漫不经心地问着话,可只要阿蛮赌气,或者说出不好听的话,他就会咬他,或是亲他,以一种暴虐的方式将那些伤人的恶语逼回去。   男人压住他的后背心,那怀抱就像是禁锢的囚牢,死死地压制着阿蛮逃离的尝试。   他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口头上服软。   “够了……够了!我不说……不说那些话了……”阿蛮勉力抓着自己的衣裳,当真不能接受幕天席地胡作非为,“你就没有一点点羞耻心吗?”   “我从未有过这种东西呀。”少司君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蛮,似乎对他身上的伤痕很是欢喜,手指擦过一个又一个咬痕,“阿蛮不是最清楚,我是个怎样的怪物吗?”   “你以前不会……”阿蛮强迫自己停下后半的话,忽而意识到,从前的少司君不会如此疯狂,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这么做,而只是因为他在忍耐。   而现在的少司君,不想忍了。   阿蛮的逃跑,似乎撕破了某种禁忌。   叫少司君彻底失去控制。   阿蛮沉默,死死咬住了下唇。   他不再挣扎,不愿再发出半点声响。   只是阿蛮脑子昏昏沉沉,那种剧烈的头疼越来越强烈,叫他一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彻底失去意识。   …   “唔……”   阿蛮醒来的时候,没忍住发出了呻|吟,他的头痛得要命,就连身子也发着软,仿佛连动一动都很艰难。   这种虚弱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   阿蛮很久没有生过病。   喉咙燃烧的感觉迫使得他睁开了眼,迷迷糊糊间他扫了一眼这屋子……奇怪,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陌生?   随着他的意识开始回笼,阿蛮猛地瞪大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   叮当作响的声音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回荡在耳边。   陷入混乱的阿蛮最先捕捉到了这动静,他抬起了自己的手,发现两个手腕都被铁环束缚起来,而铁环的另一端则有锁链,一路蔓延到了床头。   阿蛮下意识地拽了拽,发现纹丝不动。   等等,手上有,那……   他猛地掀开了被子,果不其然,脚踝也有同样的东西。   阿蛮想起昏迷前的画面,一时间脸色青绿又白,只是仔细感受了一下,又发觉他们好像没做什么。   最起码身后那地方是没什么异样的。   要是少司君真做了什么,他现在肯定起不来身。   阿蛮将脸埋在了手心里,绝望呻|吟了一声,是因为他昏迷了所以逃过一劫?   不论如何,他现在的喉咙灼得好像要烧起来,阿蛮踉跄下了地,摸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水,连喝了好几次方才缓解了那种干渴。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总感觉嘴巴里面有点苦味。   是被灌了药?   阿蛮一边想,一边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不是之前在陈县的那个院子,也不是军中的营地,这是哪里?   房间内的摆设看起来有些奢靡,不太像是寻常人家。阿蛮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以锁链的距离,顶多靠近门窗,却是不可能出去的。   少司君这是将他囚起来了?   阿蛮重新坐回床边,只感觉到空落落的茫然。   虽然有时候少司君是会表露出这种言论,可他没想过那人真会这么做。这,这到底是什么特殊癖好?   哐当——   门被打开了。   阿蛮警惕地看向门口,就见少司君跨了进来,目光扫过阿蛮,定定看了几眼,方才吩咐了一声:“备膳。”   “唯。”   侍从很快将膳食送了进来,还附带一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苦药。   这些人在动作的时候都低着头,眼睛都不往阿蛮的方向抬,东西都摆放好之后,便干脆利落地退了下去。   当房间内只剩下少司君和他的时候,阿蛮明显感觉到不自在。   他无意识地动了动手,那叮当的声响惹来了少司君的注目,惊得阿蛮身体僵硬,动也不敢再动。   少司君不疾不徐走了过来,打量着阿蛮如今的模样,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看来阿蛮很适应。”   阿蛮:“……怎么看出来的?”   少司君伸手捉住其中一条锁链,漫不经心扯了扯,在看到阿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拽动时,他的眼底充斥着怪异的兴奋。   阿蛮恍惚意识到,少司君似乎非常满足这个画面。   “……你很喜欢?”阿蛮本不该问,可是一想到这奇异的场景,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本以为……”   “本以为没有醒来的可能,还是觉得,我会趁着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对你为所欲为,尽情鱼肉?”少司君的声音听起来刻薄冰冷,“那阿蛮醒来后,是不是很失望?”   阿蛮:“……我没这么想。”   “没有?”少司君扬起眉,手指擦过阿蛮的脸颊,低沉下来的声音有些危险,“那阿蛮在怕什么?”   阿蛮闭了闭眼,低声说:“我没觉得昨夜你会,会故意折腾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那种微妙的感觉。   少司君要是发了疯,那也实属正常。   只是清醒过来的阿蛮觉得,不论少司君再如何暴怒,都不可能会故意折磨他。   少司君冰冷的脸色稍缓,淡淡说道:“不是昨夜。”   阿蛮茫然地看向少司君。   “你昏迷了两日。”   …   阿蛮低头吃粥。   除了吃粥,他也不能吃别的。   “你的脑袋都快插到粥碗里,”少司君冷淡地说,“要我帮你?”   阿蛮忙坐正了身,“不必。”   尽管如此,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还是让阿蛮浑身不自在。   只要一想到刚才少司君的话,阿蛮就恨不得晕倒。   ——“大夫说,是敦伦后没做好清理,又过于消耗精力,方才会高热不止。”   ——“大惊大怒,大喜大悲,情绪过激,并非好事。”   阿蛮一边觉得自己都快死了还纠结这种事情很荒唐,一边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好忘记听到的这番话。   他做过清理了的!   若是那都没弄干净,只能怪男人长得又粗又壮,弄得太里面了没能碰到。   阿蛮臊得很,脸上的红晕迟迟未去。   待吃完了粥,又被迫将那苦涩的要命的汤药吃完后,阿蛮靠坐在床边,时不时扫向少司君。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屋子的另一边书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文书,如此来看,这两天应得是一直有人在使用的。   ……少司君。   阿蛮看着正处理着文书的少司君,总觉得哪哪都很奇怪。   阿蛮是不觉得少司君会刻意折磨他,却也不认为他的暴怒能轻易消失。昨夜……几天前那个晚上,少司君的暴烈与愤怒并非虚假,难道真因为阿蛮一次昏迷就真正收敛?   待少司君处理完大半的事情后,阿蛮还是忍不住开口:“大王……”   “少司君。”   那人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声。   阿蛮微愣,忽而意识到自己最近几次的确直呼其名。   “少,少司君。”阿蛮试探着说,方才得到了男人漫不经意的一瞥。   “这些锁链,能解开吗?”阿蛮的手指攥着冰凉的物什,“还是说,你打算将我一直囚禁起来?”   “为何不可?”少司君将最后一份恼人的军报看完,随手丢到右边一大堆里去,“我倒是觉得,这事做得太迟了些。”   “迟?”   “早在看到阿蛮的那一刻,就该这么做了。”少司君的语气很平静。可正因为极度的平静,方才泄露出诡异的气息,“阿蛮太容易被动摇,也太容易被人左右。”   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是在安抚着听众的情绪,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狂热。   “我不该让阿蛮有触碰到选择的权力。”   阿蛮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少司君的话:“你想做什么?”   “不是想。”少司君摇了摇头,满足地笑了起来,“这不是已经做了吗?以后的日日夜夜,你都只能与我相对。”   阿蛮猛地看向自己身上这些束缚,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少司君愤怒之下的行径,却没想到,他竟是打着一辈子都要将他关起来的念头!   “……你不恨我?”阿蛮喃喃地说,“你既然已经想起来……”就应该知道,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是在背叛。   就算是他们俩敞开心意后的那段时间内,阿蛮还是会传递回去消息。   爱与恨并不矛盾。   毕竟少司君尤恨背叛的行为。   在这种时候他却不在乎那些,反而想把他囚起来,关在自己身边?   少司君忽而说道:“福王知道了我的怪癖?”   阿蛮下意识摇头。   少司君:“他知道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死心塌地,恨不得……”   阿蛮羞耻得高声打断少司君的话:“没有!”他难以置信少司君究竟是怎么说出这种荒唐的话。   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   “那起码说明,阿蛮的嘴里,也是有过真话,亦曾为我掩护。”少司君低柔地笑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试图离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冰凉地注视着阿蛮。   阿蛮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仿佛是某种毒蛇缓慢地爬行过皮肤,带来冰冷刺痛的感觉。   他恍惚意识到,这已经是男人第二次,或者第三次提起这个问题。   仿佛那么多麻烦都不在话下,唯独让少司君暴怒的,只有他的逃离。   “我本想打断你的腿,拧断你的四肢,让你只能靠着我行动,又觉得那样的阿蛮太可怜可爱了……”少司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半跪在阿蛮的跟前摩挲着他的膝盖,“又想着,不然彻底废掉你的武功,也好叫你再也逃不出去?”   阿蛮毛骨悚然,下意识按住男人乱动的手指。   少司君并非是在刻意威胁,那话里的每一句,都是赤|裸的真情实感。   “别怕呀,阿蛮,”少司君甜甜蜜蜜地说着,“我这不是没这么做吗?”他的手指勾勾缠缠着那铁链,趴在阿蛮的膝盖上笑吟吟地仰起头。   “你瞧,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法子?”   又能将阿蛮牢牢抓在身旁,又能保留完整的他,这可是两全其美之策呢。   阿蛮看着少司君那癫狂的笑容,惊恐地意识到他错了。他以为的冷静,从容,恢复理智,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假象。   这头怪物,已然彻底发了疯。 第46章   这是安高。   阿蛮是在十三被送来后,才知道这件事。   倒不是阿蛮不在乎他和少司君的纠葛,可除了他醒来那天,他们见过面后,少司君就忙碌得很,每天都到入睡前才回来。   阿蛮那时候要么睡了,要么半睡半醒。   竟是没有再聊起那些事。   这日,阿蛮正无聊得在面壁思考如何凿壁,就听得那紧闭的门被推开,原以为是少司君提早回来,转头一看却是十三。   还是男扮的十三。   阿蛮扬眉:“哟,你没死呢?”   被发现了身份还能好端端出现在他面前,多难得呢。   十三幽幽地盯着阿蛮的袖口垂落下来的铁链,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我觉得,比起你,我活得挺好。”   阿蛮拽了拽铁链,可惜的是这个长度不足以飞出去将十三的头给勾住,不然他真想将用锁链拽着他脑袋拖过来。   十三身后的亲兵毕恭毕敬朝着阿蛮行了个礼,也不多话就退了下去。   十三走了进来,顺手将门给关上。   “你是怎么暴露的?”他随口问,“是你问楚王求情,留了我的性命?”   阿蛮:“你什么时候被揭穿身份的?”   十三想了想:“大概半个多月前,然后就被一路押送到这里来。”   阿蛮面无表情地说:“六天前。”   十三瞪大了眼:“你凭什么比我还晚?”他原本还以为是因为阿蛮这边出事,所以才带累了他。   阿蛮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行走间,那叮当作响的声响根本无法忽略,十三总是忍不住低头看那蜿蜒在地上的铁条。   阿蛮随手一点床头的方向:“你要是在意,就自己去看。”   十三许是不用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多出几分放松,倒也屁颠屁颠去看了好一会,方才站起身来朝着阿蛮摇头。   “不成,没有钥匙的话弄不开。”   “要是有趁手的刀具呢?”   阿蛮想起少司君送给他的那两把。   “可以是可以,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外头的人会不知道吗?”十三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明知故问。”   他走了回来,在阿蛮的对面坐下。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十三自自己怀里摸出了一瓶东西,放到阿蛮的跟前。   阿蛮扬眉。   十三平静地说:“我怀疑我能活着的原因,在这个上。”   阿蛮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春风愁的解药。   “你打开看看。”   十三见阿蛮不在意,便督促了一句。   阿蛮微微蹙眉,到底是将玉瓶打开,“……你哪来这么多?”   这里面有五六颗,就算他们两个人用,也能多活二三个月。   可一般是不会给这么多的解药在死士身上,若是起了异心,这多出来的几个月足以破坏很多事情。   十三呵了声:“我都被抓了,那最后的门路暗线也被铲干净,余下的这点东西,是我搜出来的。”   阿蛮微愣,自十三的话里听出了某种暗示。   主动去做,还是被动去做,这是两码事。   “你怎么……”   十三倒是将自己的想法藏得这般好,少有显露出来。   “其实,早在很久前,我就不想干了。”十三皱了皱鼻子,沉声说,“你也应当记得,在你之前的十八。”   阿蛮点了点头,当初十三还拿他来做例子,希望阿蛮能克制住自己。   十三平静地说道:“其实我与他,有些血缘关系。”   阿蛮微愣:“那暗楼……”   十三摇了摇头,低声说:“他们并不知情。”   毕竟会被收入暗楼的,都是无父无母的人,谁能想到会在天南地北的人,还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十三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他自己冲动没忍住,也知道这怪不了什么。可是我就是……”   阿蛮接住他的话,低声说:“有时候就是没有原因,就是会觉得愤怒与痛苦。”   十三捂着自己的眼,趴在桌上好一会,方才歪着头看着阿蛮,“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落在阿蛮的手腕上。   铁质的东西长期悬挂在皮肤上,总会摩擦出红痕,阿蛮自己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这点破损伤甚至都比不上他发烧来得严重。   可是那天回来的少司君盯着这些伤痕却是狂飙冷气,第二天阿蛮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这几个铁环都多出了内衬。   阿蛮:“……”   少司君是怎么在他睡觉的时候做到这件事的?   他怎么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阿蛮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过于细节的地方自然是没有说太多,可是这对十三来说却已经足够。   十三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道:“依着楚王后续的做法,我现在却是觉得,你当时冒雨听的那些话,肯定没听完全。”   楚王要是真的记恨阿蛮,或者将阿蛮当做间谍,只是将计就计的话,现在绝不可能还将阿蛮养着。   瞧瞧他进来的时候,这屋舍奢靡舒适,摆设无一不精,就连阿蛮的衣裳饰品都是上好的质地,还有这分明是囚禁,却还垫了一层柔|软内衬的铁环……   谁家的阶下囚生活这么美满的!   阿蛮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神。   十三打了个响指,示意阿蛮不许逃避:“所以你们现在是怎么个事?阿蛮,现在楚王可是举兵造反,和朝廷互相抗衡的严峻时刻,结果你们现在这个……”他皱着眉,死活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反正怎么看都不得劲。   要他说啊,这楚王也是个疯子。   谁能在打仗打一半的时候还顺带搞一波强制囚禁的把戏,就好像那些战争,人命,血腥与残酷在他眼中,就如同点缀的儿戏。   阿蛮仿若意识到十三在想什么,低低叹了口气:“那对他而言,的确是儿戏。”   十三微愣,抬头看着阿蛮。   阿蛮淡淡地说:“你以为他打仗是为了做皇帝……可他不是这样的。”   虽然十三跟在阿蛮身边,也偶尔能从他口中得到些许楚王的事迹,可再怎么样都比不得阿蛮深刻。   起码在十三来看,楚王这举兵造反如果不是奔着帝位去的,那他闯下这么大的祸,还能是为了什么?   阿蛮平静地说:“打仗,杀人。”顿了顿,他又说,“正当的打仗,与杀人。”   十三脱口而出:“造反这理由哪里正当了!”   阿蛮苦笑:“总比无缘无故的暴虐来得正当,总比莫名其妙的杀戮来得合情合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叹息,“……他从就不是什么好人。”   十三简直是难以置信。   要是正常人,就算不考虑对百姓的影响,起码也不可能在自己如此势弱的情况下揭竿而起,倘若失败了呢?   除去楚王这个首恶之外,还有多少跟随着他行军打仗的人,这些人可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的呀!   若是失败,事后清算,带累家族……   这样的祸患,难道他们就不曾想过吗?   自一开始,十三就从不曾相信楚王会成功,哪里会想到他们竟然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阿蛮揉着眉心,无奈笑了起来:“你怎会问出来这样的话?”   十三看着阿蛮脸上的神情,尴尬笑了一声。也是,这种死心塌地的追随还能是为何?   要么因为钱,权,势,要么因为独有的人格魅力。   十三虽和楚王接触不多,可是这一路被押送过来时,却是见识到了一系列环环相扣的操作。若非楚王有着极强的操控力,是绝做不到这种在于千里外却能运筹帷幄的事。   “成,若是按照你的意思,楚王这疯狂的举动不是为了当皇帝,而是为了享受……”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蛮就抬手打断。   “当然,也许更是为了太子。”   十三的动作突然顿住,好像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皱眉。   “……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太子清醒了?”   阿蛮喝水的动作停下,猛地看向十三,“你确定?”   “我不确定。”十三老实地说,“你也知道,我们的耳力是好些,可也没好到顺风耳。我的身份尴尬,只听到一言半句,总不可能去问吧?”   阿蛮站起身来,喃喃:“你说得对,得去问问看。”   十三无语:“……”   你听反了吧?   “朱虎。”阿蛮扬声叫了一句,很快,门外就传来动静。   一个年轻人开门进来,探着头,却不敢靠近。   阿蛮:“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这次不扒你衣服。”   朱虎这才别别扭扭进来,站在几步开外的距离,也不敢走进。   “头儿,我不会再被你打晕的!”   “我现在打晕你也跑不出去。”阿蛮没好气地说道,“我只是想问,最近有收到京城的消息吗?”   听得阿蛮好像没有跑的意思,朱虎这才放下心来,有些高兴地说:“有的,今日清晨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已经清醒过来。”   阿蛮又道:“这几天,为何不与我说这是安高?”   他醒来这几天,也曾问过亲卫的情况,只是他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阿蛮以为是到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便也不问了。   谁成想居然是安高?   要是十三来了说上一嘴,阿蛮根本不知情。   安高到底有什么不能说?   朱虎嗫嚅地说:“是大王的命令。”   这看起来像是楚王不许任何人泄露多余的信息,也不让阿蛮知道外界的事情。可要是真不许,现在阿蛮问起太子的事,朱虎又为何能说?   真叫人纳闷。   阿蛮谢过朱虎,让他出去。   十三忽而说道:“看起来,你与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阿蛮看向十三。   十三点了点阿蛮身上的铁环,平静地说道:“他们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个,比起外界的影响,他怕你更像是……你什么时候扒了他的衣服?”   阿蛮嘀咕着说:“之前说要出城,可不得是换旁人的衣服,我就先扒了朱虎的……”   而后才说:“他们能在少司君的手底下脱颖而出,自是有些能力在的。”   阿蛮起初也很不适应这些事情被外人知道,可他清楚在楚王这种人身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事能真正避人耳目。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面上无人知晓,这底下肯定也有暗卫盯着。   他们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阿蛮和少司君纠缠在一起后,也不得已接受了这件事。   “且不管安高的事,”阿蛮揉着眉心,“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醒来……难道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十三狐疑地看向阿蛮,幽幽地问:“你方才这话是何意?什么叫做,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醒来?”   …   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清醒,自是因为到了不得不“醒来”的地步。   楚王已经越来越过火,一路杀入腹要之地,要是纵容楚王再这么下去,再无回旋的余地。   太子一方面担心事态无法掌控,一方面却也是查到了天启帝昏迷不醒的根源。   天启帝身体不适,其根源在于和太子的那次争吵,的确是将他气出了不少毛病。   人到底是老了,一次晕厥,就能让身体各处的问题全都爆发出来。这当然不能怪罪在太子身上,但天启帝最后那些时日对太子的厌弃,多少也与这有关。   可如果只是这次事端的影响,天启帝的身体虽然不好,却也还有好些年可活,顶多就是身体逐渐衰弱,大不如前……   “福王,皇贵妃。”   太子的声音有些轻,可熟悉他的太子妃却是清楚,他心中已然怒极。   只是太子这些年的涵养功夫到位,许多时候都能耐着性子,方才没有表露出来。   太子妃抚着太子的肩膀,轻声说:“你刚刚‘醒’,可莫要乱来。”   太子叹了口气:“无碍,只要我醒了,福王也不敢太过分。”   先前“不醒”,不过是为了探清楚福王的底细。   太子身居其位多年,其下许多东宫属臣都是完全忠诚于他,这些时日的隐忍不过是在等待着太子清醒,一旦东宫有令,他们莫不敢从。   而后宫嘛……   皇贵妃耕耘多年,太子妃的确无法与她抗衡,可她却将整个东宫把持得水泄不通,没叫人乘乱生事。   也是借由太子妃和皇太后的往来,方才让太子妃隐隐得到了这位长辈的暗示,将目光放在了皇贵妃的身上,最终找到了突破口。   太子妃轻声说道:“祖母助我们良多。”   太子起身,扶着太子妃坐下,低声道:“你的身子要紧,这些事就莫要去管。”他的声音越发坚定,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坚决。   “往后之事,且有我来。”   正此时,东宫外传来消息,说是那位连着数日处理朝政,分不开身的福王殿下终于“有空”探望东宫这位“刚刚清醒”的太子殿下。   太子站直了身,脸上露出太子妃习以为常的温和笑意,迈步出了门去。   太子妃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忽而有些心惊。   她清楚得很,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方才是最紧要的。   龙争虎斗,正在此时。   …   十三被送来的那天晚上,少司君难得回来很早。那时,阿蛮刚吃过不久,正在窗边看书。   听得动静,阿蛮抬头,却见带着一身凛冽气息的少司君大步走来,埋头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阿蛮嘶了声,克制着本能的反应,任他施为。   白日里,十三其实一眼瞥见了阿蛮领口底下的痕迹,欲言又止。   以前就算知道少司君和阿蛮的关系,可是阿蛮是个脸皮薄的人,自他的身上很难看到这些痕迹,就算是有,以他的手段要遮掩还是很容易。   而今,十三透过阿蛮的领口,却是能不经意瞥见那些若隐若现的痕迹。   而对于十三这些死士来说,看到了就相当于留意到,本能就会开始解析其这些痕迹……更像是撕咬的伤口?   十三忽而想起许久前,暗楼让阿蛮去做的一个任务。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心悸。   与此时此刻意识到的那瞬间毫无差别。   十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阿蛮,楚王真的没对你……”他用眼神暗示阿蛮身上的痕迹。   阿蛮低头一看,下意识捂住。   哪怕他已经习惯身边人总会发现这些,可是被十三发现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他结结巴巴地说:“……就是,他有些生气……”   十三声音有些放空:“这看起来,可不只是生气。”   那需得是重复撕裂开的伤口,方才有这么重叠的痕迹,那会叫这皮肉的愈合非常缓慢,最后留下一个难以抹去的印记。   在十三看来,这无疑称得上虐待。   他原本还算放松的心情猛然吊起来,有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忧愁。   难道十八从前没说实话,楚王一直都是这么虐待他的?   “少司君不是那种人。”阿蛮无奈地说,“这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伤口。”   十三当然知道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伤,可是这种痕迹透露出来的却是对方霸道的占有与难以克制的疯狂,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等等,”十三忽而顿住,猛地抬头看向阿蛮,“你叫他什么?”   少,少司君?   什么时候,阿蛮对他已经开始直呼其名了?   回想起那个时候十三的表情,阿蛮稍稍走了神,就没控制住声音,低低喘了口气。   少司君的舌头舔过伤口,像是很满意那种味道。   他并不只是为了吃下那些甜美的血液,更多的像是重复性地在同一个地方制造伤痕,那种扭曲偏执的做法,阿蛮已经懒得思考更多。   毕竟,每次少司君这么做完后,就会有更奇怪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许是满足了口舌之欲,少司君站起身来,却是开始脱下自己的衣裳。   先是宽厚的外衫,而后是一件,又是一件,最终露出素白的亵|衣,可它到底也没能在少司君的身体停留多久,全都被抛弃在地上。   少司君将阿蛮抱起来,朝着床榻的方向大步走去,期间铁链拖曳的声音,正为这种古怪的行径伴奏。   少司君在床头靠坐下来,将阿蛮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却是面对面的模样。   大手按在阿蛮的后脖颈,以一种近乎强迫的方式让他低下头来。   阿蛮盯着近在咫尺的胸膛,以及那块皮肉上鲜红的伤口,有些痛苦地说:“我真的……我不想吃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   少司君凉凉地笑了起来:“我也没叫阿蛮尝我的肉呀。”   阿蛮盯着少司君那被多次撕咬后方才会形成的怪异瘢痕,没忍住说:“可我也不想吃你的血。”   每当少司君在阿蛮的身上留下伤口,或是进食后,他就会强迫着阿蛮做出相同的行为。   可阿蛮纵容少司君吃自己是一回事,他自己是对这种事一点感觉都没有,而后,就演变成这种古怪的行径。   在少司君的身上,有一道阿蛮在离去前曾咬下的伤痕。   当然,其实不只有这么一处。   可也只有胸口这一道咬痕够深,哪怕在阿蛮被抓回来后,再到清醒的那几天还残留着印痕。   于是,少司君就将那印痕视同为某种阿蛮的标记,强迫着阿蛮一次次加深这道印记。   不能只是简单的啃咬,连皮都没有擦破的印痕,是连半日都难以留存。   非得是咬烂皮肉,尝到血腥,方才能一次比一次还要深刻。   阿蛮属实有些崩溃,他撑着少司君的胸口,与后脖颈的那只大手抗衡,强行抬起了头盯着少司君的眼。   “够了,这些痕迹,也不知道多久后才能愈合。”阿蛮蹙眉,带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焦躁,“要是伤口化脓,那就麻烦得很。”   “为何要让它愈合?”少司君的声音听起来天真烂漫,仿佛阿蛮是在说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化脓也好,腐烂也罢,那不是更好吗?”   阿蛮:“你疯了!”   后脖颈的大手猛地用力,强行将阿蛮的头按了下来,那脸埋在男人厚实的胸膛上,隐隐能闻到伤口的腥气钻入肺腑。   “这不就是阿蛮想要的吗?”少司君说话时,那胸膛也随之振动,那声音穿透而来,如同扭曲阴凉的毒蛇,径直穿透阿蛮的耳道,“一个永远都无法抹去的印记,一个只属于你的印痕,永永远远,都只为你存在。”   ——可都没有比起伤口来得更彻底。   这可是阿蛮亲口说出来的话呀。   糜烂,腐朽,或是痛苦。   所有的所有,都是阿蛮给予的。   少司君歪着头,兴奋地笑了起来。   这到底,哪里不好了呢? 第47章   阿蛮不喜欢伤害少司君的感觉。   哪怕他情绪激动,想要给男人留下印记,也不过是因为当时觉得他们俩没有未来,方才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少司君囚着他,虽然这种行为过于暴戾,可某种程度上也看得出来少司君对他有情。   ……阿蛮的确得到了某种满足。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若是暴露出去,肯定会让少司君更加兴奋。可阿蛮的确无法否认这样的想法,他小心的把这样的念头藏了起来。   要是让少司君知道,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就现在而言,男人已经过分……   “你在做什么?”   被迫实行了每日一咬之后,阿蛮只觉得自己满嘴都是血气,他有点不舒服的趴在少司君的身上,皱了皱眉。   只是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一只大手已经无限往下,深入那等隐秘处。阿蛮是在受袭后,方才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这几日,为了处理事情,我冷落了阿蛮。”少司君的声音很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阿蛮听着毛骨悚然,就这还叫冷落?   “你要干嘛?”   少司君朝着阿蛮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阿蛮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那根手指探了进去。   哎呀,人体果然妙不可言。   真暖。   阿蛮暴起,恨不得拿铁锁链给少司君的脖子勒上。   少司君一手制住了阿蛮,笑吟吟地说:“阿蛮做什么这么害怕?”   他反手抓住那铁链,将人拉得更近。   “这不正是阿蛮想要的吗?”   与先前几乎相同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晚来风急,窗户时不时有着轻微的响动。   夜深,这屋舍却仍有动静。   啪嗒——   正是蜡烛将要燃尽的时刻,在那隐隐绰绰的床榻上,那叮当作响的声音响彻久了,像是有些乏味般,忽而有一只手抓住了床沿。   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却有潮红。   一道顽固的铁环禁锢其上,在那只手慌忙往下,想要找个合适的着力点的时候,自他身后有另一只大手攥住了紧绷的链条。   “阿蛮想跑到哪去?”   炽热,滚烫的气息落在阿蛮的后背。   低低的笑声,却似噩梦。   “……可还没到时候呢。”   被称之为阿蛮的青年紧咬着下唇,死死不肯发出声音。   少司君却不以为意。   或者说,阿蛮这样的隐忍,却更刺激着男人的劣根性。   阿蛮越是这样,少司君就越是兴奋。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正是某种压抑的癫狂,“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慢慢的,慢慢的,总能让阿蛮开口。   …   啪嗒——   十三狐疑地看着手软的阿蛮。   那茶碗摔在桌上,好在那里面的温水也不烫,溢出来的液|体被阿蛮闷着头擦去。   ……只是,阿蛮会失手?   只是一杯水而已。   他打量了半天,却没得到这人的反应。   “十八,”十三索性主动开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是了,这就是问题之一。   十八居然一句话都没说过。   阿蛮微愣,在处理完刚才的水后,才慢吞吞地说:“有点上火。”   嗯,这声音听起来是沙沙的。   “你昨夜吃辣了?”十三微眯着眼,“你的嘴巴也是红肿的。”   阿蛮攥紧手里的手帕,恨不得团成团丢到十三的脑袋上去,哪壶不开提哪壶。   十三自然是感觉到了阿蛮额间的青筋,只是他莫名其妙好几日没见人,还怪担心的。   “你……”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一眼瞥到阿蛮的手腕。   先前阿蛮的手腕虽被铁环扣着,可内衬都有,自然是没有什么影响。可是现在他这手腕的位置都生生有着艳红的擦伤。   十三心口一惊,突然住了嘴。   ……总感觉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如果是阿蛮的话,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逼得他这般?   十三仔细看着阿蛮的脸色,觉得就像是被榨干了精力的……咳咳,起码应该不是被暴打了一顿。   阿蛮多么敏|感,只要发觉十三的眼神在往哪里瞥,立刻就发觉了。   他真的没忍住捏起茶碗就朝着十三的脑门飞去。   “不要这么随便发火嘛。”十三抬手接住这茶碗,倒是没什么妨碍,只是撒了一身,“我就是说说……说点别的,你知道王府出事了吗?”   阿蛮:“出的可不就是你这个祸害?”   十三摇头:“自然不是我,我说的是王府那两位夫人。”   阿蛮微愣,这才想起来楚王府的确是有些女人在的,只是少司君说过他不喜欢她们,而且往日也少有接触,倒是很少记在心上。   “在我被送走前,王府那些夫人侍妾,好像都被……”十三皱着眉,像是在思考如何形容,“被送去类似谙分寺的地方。”   阿蛮也跟着蹙眉:“送走她们作甚?”   十三平静地说:“据说她们之中有奸细。”   阿蛮微微张开嘴,想了想又沉默。   如果他们都可以潜伏到楚王府做间谍,那当初皇贵妃赏赐给楚王的这些人里面,有些一心向着皇贵妃,那也是正常的。更别说,有段时间楚王府来者不拒,来了全部都收入府中,那可叫一个大杂烩。   十三挑眉:“你不嫉妒?”   阿蛮没好气地看着他,沙哑着声音说话:“嫉妒什么?”   十三呵呵笑了声:“别在这装,你可不是个大度的。”   阿蛮呵呵:“我小心眼怎么了?”   这两个人被扒了间谍身份后,不知怎的竟是放开了,这说话都非常猖狂不走心,就像是从前最谨言慎行的不是他们似的。   阿蛮嫌十三那张嘴张开就气人,他负责桌子慢吞吞地站起来,正要转移到软榻那边去坐下。   十三就在身后悠悠说道:“十八爷爷,需不需要小的搀扶你一把?”   阿蛮:“滚。”   他翻了白眼,到底是把自己挪到了软榻坐下。   这人刚坐下来,那挺直的腰到底是受不住,找了个软垫靠着。   阿蛮在心里咬牙骂着少司君。   他还寻思着这人只是将他囚在房间内,虽然是有些无聊,可也还算是安静。谁成想,这人闲下来后,竟然是一条发|情的野狗。   不,狗都知道休息。   这怪物根本不知餍|足!   阿蛮扶着腰,在心里恨不得咬少司君的肉……哦,还不成呢,毕竟他要是真啃了少司君,对那男人来说,说不得还会更刺激兴奋。   十三见不得阿蛮的这几日,他自然是被少司君反反复复地翻炒。   要不是今日清晨京城来了急报将他叫走,现在阿蛮都下不了床。   他一想到就来气。   十三吃了两口茶,有些无聊地说:“你想没想过春风愁要怎么办?”   阿蛮漫不经心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十三斜睨了他一眼:“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阿蛮哼笑了声,那什么才算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不顾一切挣扎着活下来吗?   还是自暴自弃等死?   这都是他曾有过的想法。   而现在这个情况,阿蛮更加清楚,要是福王真的收到了来自这里的消息,那他只会将春风愁的解药藏得死死。   暗楼最初并不是福王建立。   真正一手参与了暗楼创建的人,乃是康野。   这就是阿蛮在安高看到康野的时候万分震惊的缘故,康野一贯只会跟在福王的身边,会将他派出来,足以说明福王已经急得火烧眉毛。   而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死不休。   “福王是不可能将解药交出来的。”阿蛮平静地说,“这是他的底牌之一。”   就算没有楚王和阿蛮的事,福王也不会这么做。   暗楼做的那些事,只要曝光出来,他现在这个位置可坐不稳。而他控制暗楼的手段之一,正是春风愁。   当然,除此外,福王还是有些手腕。   起码这些年,真正意义上叛变了暗楼的人并没有几个。   十三叹息:“他的确不会这么做。”   他若有所思,意识到十八说的是福王,而不再是主人。他玩味地比较了一下这二者的称呼,忽而也放松下来。   死便死了,都走到这一步,那能再回去?   …   入了夜,阿蛮看书的动作并不怎么专心。   时不时他就会看几眼门口。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来了吧,阿蛮想跑;不来吧,他还怪想的。   人也真是欠。   就在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感到困意上涌的时候,门外响起来的动静把阿蛮的困意全都吓飞了。   少司君进来时,手中还拎着个东西。   好大一股味。   阿蛮下意识站起身来,看着那被随手摆在桌上的……   脑袋。   阿蛮的脑子一片空白。   康野的脑袋。   阿蛮盯着这张熟悉万分的脸庞,慢慢上移到了少司君的脸,“……你前些天在忙的事情,就是为了他?”   “有一部分是。”少司君淡淡地说,“听说,他是暗楼的实际领袖。”   阿蛮的神情有些恍惚:“嗯……虽然福王才是主人,可实际上一手操办起暗楼的人……应该是康野。”   这人的身手虽然没有很好,可是脑子很好使,不然他也不可能创立一个暗楼。也不可能在要紧的时候被福王委以重任,派来这里。   可康野,怎么就死了呢?   他的身边可还有五在。   少司君打量着阿蛮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是挺难抓,不过,人总归是有弱点,盯着弱点穷追猛打,总归是能起效。”   阿蛮蹙眉,康野的弱点是什么?   少司君却没有回答阿蛮这个问题,而是将这脑袋往阿蛮的方向推了推。   “……干嘛?”   “送你。”   “送,康野的脑袋?”   “你不是恨他?”   “我没有……”阿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司君顺口打断,“不,你有。”   阿蛮的眉间皱成小山。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   “当初你在暗楼的那些联系,是他一手斩断的。”   阿蛮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少司君知道的事情,竟已经这么多。   “……是,只是真正的命令,不是他下达的。”   那应当是福王。   如果是康野的话,他更倾向于细水长流的折磨,而不是这种暴虐的手段。   “是呀,只是杀人的刀,也着实可恶。”少司君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杀气腾腾的话,“他又凭什么叫你失去生气?”   阿蛮猛地看向少司君。   只见他露出一个阿蛮熟悉到过分的笑容,那是在宁兰郡的时候,司君时常会有的神情。往往他这么笑的时候,阿蛮总会头皮发麻。   “毕竟阿蛮当初去往宁兰郡的时候,并未想过活下来,不是吗?”   阿蛮沉默,无法回答。   少司君迈步朝着阿蛮走去,微凉的手指摸过他的脸庞,低声说道:“阿蛮真是坏脾气,别扭,又爱藏着。”   阿蛮这人,要说拼尽一切都要活下来的欲|望,那自是有的;可在某个瞬间,他也会瞬间失去所有的动力,就连挣扎也不愿意再挣扎。   纵观他过去的经历,唯有两次转折,也正是他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   一次便是宁兰郡前后;一次便是他逃亡时。   阿蛮是一块石头。   如果不是痛苦到无法维持的地步,他就会如此沉默地生活下去。   他是光靠时间就能温暖的石头。   是一块圆润,乖巧的石头。   少司君看不得他身上有其他人打碎过的痕迹,哪怕已经重新拼凑起来,那也是不得行。   只是唯一庆幸的是,对于阿蛮而言那些重要的人,多数已经消失在了福王的针对下,而今还能活着的人,也唯独一个十三。   虽然福王的手段的确暴戾,可对楚王而言,却是好事。   少司君不喜欢有人吸引阿蛮的注意,也不喜欢他有太多的牵挂,他只要阿蛮的目光永永远远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而今,正是刚刚好。   只是这样恶毒的念头,就算再是坦白直言的少司君,也清楚不能流露于言表。   于是作为代价,他杀了康野。   康野的确是一只灵活的猴子,想要抓住他并不容易,到最后,少司君也是废了一点功夫才抓住他。   只是看起来,阿蛮并不想要这个礼物。   少司君在心里挑剔了一会,也是,这表情太狰狞,面孔也太苍白,又很占地方,的确算不得一个很好的礼物。   想到这,少司君随手拽住那脑袋的头发,朝门外一丢。   啪嗒——   滚老远了。   “处理掉。”   “唯。”   阿蛮没搞清楚少司君的想法怎么变得那么快,一抬眼就把人脑袋给丢了。   他嘴巴微微张了张,仔细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他虽然没有少司君说的那样……恨康野,但也的确不那么喜欢康野。   对于现在的阿蛮来说,更为尴尬的反倒是少司君提起的宁兰郡一事,这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少司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阿蛮的神情:“阿蛮脸怎么这么红?”   阿蛮:“热的。”   这夏日炎炎,硬要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少司君转头就吩咐人搬了冰盆过来。   阿蛮:“……”   他幽幽地注视着那寒气四溢的冰盆靠近。   少司君笑吟吟地说:“冰来了,阿蛮还热吗?”   “……不热了。”阿蛮硬着头皮说,“时间不早了,要不……”   “我还想和阿蛮谈风说月呢。”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道,“毕竟从前与阿蛮赏月的时候,要么就是不解风情,要么就是吃醉了酒闹腾,就没个认真的时候。”   ……阿蛮觉得自己死了。   他哪里不认真?他老认真了。   他认真吃菜也不行吗?   阿蛮坐立不安,就跟毛毛刺扎屁|股似地挪来挪去,好半晌说道:“现在,这不也看不了嘛。”   他这手上,腿上,不都还捆着东西吗?   这又不给人出去,怎么赏月?   少司君:“这倒是简单,让他们开个屋顶。”   “可别。”阿蛮眼前一黑,这得是多大的动静还给人屋顶刨了,“我是说,呃,现在就在这屋内吃酒,也别有一番风趣。”   他绞尽脑汁地劝少司君。   “那就依阿蛮所言。”   ……啊?   少司君答应得那么快,阿蛮总觉得自己被骗了。   很快一桌子菜就摆了上来,那叫一个满满当当。除却热酒外,还有上好的茶水。   阿蛮在喝酒与吃茶间,到底选择了吃茶。   少司君在喝酒与吃茶间,选择了喝酒。   阿蛮:“……”   少司君的酒量不太好吧?   只是在这个时候,阿蛮到底说不出阻止的话,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被少司君压着喝酒。   他是不想再吃醉了。   只是眼睁睁看着少司君一杯接着一杯往下灌,原本还想着当做看不见的阿蛮到底没忍住:“你别喝了,你的酒量……能喝那么多?”   “阿蛮。”   少司君饮尽一杯酒,抬头看着他。   漆黑如墨的眼眸微亮,仿若有幽光,让阿蛮有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   “……怎么?”   “当初在谙分寺看到我,你是什么感觉?”   阿蛮有猜到这种对话的展开,可他原本以为男人会问那宁兰郡那一推,或者是问他在暗地里传递的什么消息,的的确确没想到会是这个。   “……如遭雷劈。”阿蛮缓缓地说,“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遇到你。”   少司君低低笑了起来。   阿蛮抿着唇:“那你为什么要抢人?”既然少司君都主动提起这些看似禁忌的话题,他也就不管姑姑了。   就算是楚王,这样的行为也太胆大妄为。   “我想得到你。”少司君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吞噬你。”   他的本能在蠢动着,暴怒着。   为着某种他当时还不清楚的情绪翻涌。   如果不是少司君强大的克制力,怕是要血溅当场。   阿蛮哽住:“那我,我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少司君堂而皇之地接纳了这份谢意,“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居然没有在看到阿蛮的那一个就将人活吞了,甚至还好端端养到了现在。   嗯呢,他可真能忍。   毕竟阿蛮只有一个。   舔一舔尝尝味道就好了,要是真将人囫囵吃了,岂非一辈子只能吃这么一回,却又要熬过往后痛苦的时日?   少司君还能忍。   他会继续忍下去。   直到他们都要死去的那一刻。   阿蛮有些走神,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的茶碗,像是上面的花纹好看到了能吸引到他全部的注意力。   忍了又忍,他到底没能压住那份情绪。   “……你在,你在跌下山崖的时候,在想什么?”   终于,阿蛮肩头一松。   他将这话问出来了。   紧接着,心中又是一沉。   “……我在想,阿蛮在哭吗?”少司君拖长着声音,仿佛也随着阿蛮的话陷入了某种记忆的回韵,他的表情越来越放松,而后是更加明显的笑意,“阿蛮哭起来的模样,可真是好看。”   ……啊?   阿蛮有些茫然。   少司君这情绪,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就算不是那种爱呀恨呀的情绪,却又为什么会是这种不着调的……甚至有些瘆人的念头?   那天,阿蛮记得后来下了雨。   雨势很大,几乎将人浇透了,也没哪里是能落个干净。   阿蛮在哭吗?   现在想起来,他也不记得了。   只是那种绝望到心口开了个洞的感觉,一直空落落地存在着,就算再遇到少司君,再与他这般接触,也从不曾弥补过。   可听听少司君在说什么?   他不仅是笑,仿佛想到了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整个人都彻底舒展开来,就像是一朵彻底怒放的罂粟。   艳丽,又浸满了毒。   “我在想,是阿蛮亲手将我推下的山崖,阿蛮想必是痛苦、绝望极了,那往后的岁月,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你会再遇到多少惊艳的人物,你都不可能忘了我。”   少司君丢下酒盏,弯腰拽住了那蜿蜒爬行的铁索,一圈一圈地绕了起来,直到它彻底绷紧,就连阿蛮也能感觉到那种难以抹去的牵扯。   “阿蛮那个时候,肯定很难受吧?真是可怜,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失忆,肯定不会叫阿蛮那么煎熬。”他慢慢悠悠地笑了起来,仿佛在说的不是什么情话,而是索命的恶鬼,“真是可惜,不然那个时候,就能逮到阿蛮了……”   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哎呀哎呀,是不是说太多了?   少司君爱怜地抚摸过阿蛮发凉的手,真是可怜,往常阿蛮没想过他会这么坏吗?   少司君认真想了想,可是没有办法呀。   嘻嘻,阿蛮,我一直都是这样哦。 第48章   少司君这人纯坏。   只是惯会装。   毕竟天启帝教会了他,什么是学不会伪装的下场。在还没有成长起来前,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只会惹来麻烦。   后来,少司君明白在皇后的面前要尽量克制那些蓬勃的攻击欲。   不是因为皇后会害怕。   是因为她会难过。   少司君不想要她难过。   而在于他那个蠢货大兄的面前,虽然可以表露得肆无忌惮一些,却也要隐忍。   毕竟以太子仁慈的秉性,要是知道自己兄弟是怎么个德行,说不定也要来个大义灭亲……虽然以他的心慈手软,最后估计是灭不成,大概是关在哪个地方富足一生罢。   可在阿蛮面前呢?   少司君认真想了想,最开始在宁兰的时候,的确也有过些许伪装。   兰南道的截杀,少司君的失踪是被迫的,却也是故意的。   他其实并不在乎是谁动的手,也并不介意这样的暴起,应当说,对于本就渴望血腥的少司君来说,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喜事。   而那个时候,少司君正正想要离开天启帝的视线做些事,兰南道的突发意外,就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借口。   宁兰郡是他选择的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捡了回去。   真奇怪呀……   那个时候,少司君躺在河道边上,往上看是难以攀爬的山道,这样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却还真能钻出个人来。   那人背着柴火,有些犹豫地靠近。   随着他的动作,从未有过的甜美气息袭击了少司君。   暴虐,疯狂的欲|望随之勃发。   少司君瞪大了眼,死死地注视着出现在瞳孔中的猎物。   要不是他身体虚弱……真是幸运……他那时的体力的确不足……   不然少司君还真的难以保证自己不会狂性大发,将人生生咬死。   毕竟在见到阿蛮的那一瞬开始,从未有过的渴望就已经摧毁了从前的克制。   阿蛮费劲巴拉将少司君给背了回去,又开始苦命地给他疗伤,很长一段时间,少司君都知道阿蛮是为他的假象所蛊惑。   一个文弱,漂亮的书生,说是为了进京赶考所以才在山路上出了意外,手无缚鸡之力,许多事情也做不得……   那种柔弱,可怜,正是阿蛮无力抵抗的。   阿蛮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在他的本性下有着某种怜弱的保护欲。   当一种纯粹无害的生物在他的身边盘踞,表露出可怜的、受伤的模样时,阿蛮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要伸出援手。   他的本性如此,并不会因为他身上有多少秘密就会收敛。   不然当时阿蛮也就不用救下那个孩子。   那天,只是阿蛮出去的时间太久,少司君闲着没事,就外出溜达。   这才看到了那一幕。   少司君很惊讶于自己那一瞬间的情绪。   当看到阿蛮跪倒在旁人面前哀求,哪怕心里清楚那仅仅是伪装,可少司君还是无法压制那种勃然而出的暴怒。   他想杀了那些人。   当时的阿蛮抬头看到他,似乎也很惊讶。   他慢慢站起身来,就连靠近的动作都有些迟疑。   不,他要杀了那些人。   “阿蛮,膝下有黄金,可不能这般随意跪倒。”少司君平静地说,“跪得容易,可就再难挺直腰骨。”   他当时真的冷静吗?   啊,是的,很冷静地想要撕裂那些人的血肉,那的确称得上另类的平静。   真是稀罕呀。   一开始在宁兰郡遇到阿蛮这样的存在,少司君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和他相处,仅仅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他不排斥阿蛮身上的那种蛊惑。   寻常若是换做其他人,少司君要么让他们滚得远远的,要么就会杀了他们。   可对于这个千辛万苦,将少司君自危险边缘拖回来的阿蛮,他似乎天然多了几分容忍。   可若只是救命之恩?   少司君歪着头,淡淡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心中那种愤怒到底是为何?   他在意阿蛮?   这似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那么,他将阿蛮又当做是什么?   又或者换一个话题,阿蛮将他当做什么?   毕竟少司君何其敏|感,怎么会注意不到阿蛮日渐奇特的眼神,这人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他看着少司君的神情总是过分的干净。   阿蛮那种澄澈的清明里,不知在何时,染上了一种懵懂的渴望。   起初可能只是喜爱,后来,就演变成某种怪异的感情。   那稚嫩的幼苗,终究萌发成苍天大树。   勃然的情感不再是先前那轻易能掩饰的微弱,反倒是震天骇地。   阿蛮无法自控地沦陷其中。   这小院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少司君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寻些事情做,一日就这么悠哉哉结束了,这生活散漫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可许是这种随意,方才让那奇妙的情绪种子生根发芽。   毕竟,要是在其他地方遇到阿蛮,少司君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习惯一个人的存在。   起初只是好奇,到了后面变成习惯。   习惯呀,对于少司君而言便是必不可缺,毕竟现在能被他归于领地的人也同样稀少,只有那额寥寥无几的人能得到这样的殊荣。   当那天阿蛮别别扭扭地将盒子塞给他,嘟哝着不算是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少司君摩|挲着外盒想了想,“礼物?”   “是呀,这桌菜能算是什么礼物?”阿蛮干巴巴地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少司君打开看了一眼。   的确不值钱。   可在这样的地方,要找到这样的簪子,实为不易。   少司君取下自己原先的簪子,而后用上阿蛮的玉簪。   就在他仰起头看向阿蛮的时候,站在对面的阿蛮不自觉露出被惊艳到的神情。许是少司君一直不告诉他,所以阿蛮也就不知道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情感是多么纯粹。   以至于时间久了,少司君已经习惯了阿蛮这样的眼神。   他享受,甚至是喜欢阿蛮的这种在意。   于是,少司君朝着阿蛮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直将阿蛮迷惑得晕晕乎乎,连吃了不少酒。   那一夜,阿蛮醉了。   醉倒的阿蛮看起来有几分可爱,硬是要赖在地上滚。   少司君随他去,慢吞吞也跟着坐在地上。   这种安静到没有任何干扰的生活,是少司君从未感觉到的僻静,就连某种连日不休咆哮的恶念也在这个时候蛰伏。   身边的阿蛮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有些少司君会听一点,有些少司君不听。   于是,阿蛮就用他那喝了酒后黏糊糊的嗓音发酒疯,他说“司君司君”,也说“司君~司君~”,再有更大胆的时候,他会扯着少司君的袖子,软绵绵地说着“司君你看看我呀”,等少司君真的看过去的时候,阿蛮却又扯着少司君的袖子盖住自己的脸。   是害羞?还是别扭?   那倒也无甚所谓。   后来,少司君就用自己的手替换了袖子。   他捂住了阿蛮的眼睛。   想了想,少司君又在阿蛮的额头亲了亲。   醉鬼明日可能就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有关系,少司君会记得。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做?   少司君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扫向天上灿烂的群星,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   哪有什么为什么?   想做自然就做。   他不只是想亲,还想啃呢。   少司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幽幽叹了口气。   阿蛮呀,我好饿。   好饿,一直都好饿呀。   …   “阿蛮,好饿呀。”   阿蛮用手捂着少司君的脸,像是要把人给推出去,只是看着他们两人纠缠的姿势,好像也没多少可信度。   “你饿,你啃脖子,啃手,你啃我脸算个什么?”阿蛮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你就算是醉了,也不能……”   他总不能脸上顶着个豁口出去吧!   那话还没说完,阿蛮的嘴巴被堵住。   扑腾挣扎了好一会,他总算找到了空隙钻出来,正要好好喘口气,却被少司君抓着铁链拽回去。   ……气死我了!   阿蛮狠狠踹了少司君几脚,可惜的是对少司君不痛不痒,那衣服还被趁势扒了不少,急得阿蛮连连拽着自己的裤头。   “你不是还能成事吧?”阿蛮真急了,“连着好几天了,就算是牲口也不能这样使啊!”   那地也是会被犁累的!   少司君被阿蛮推搡着脸,认真思考了片刻:“你可以躺着不动。”   阿蛮:“都要被锄得不行了,还躺着呢。”他恨不得现在就跳床下去。   那少司君可不乐意。   他将阿蛮压在身下,幽幽地说:“可我喜欢和阿蛮,敦伦。”也不知道那两个字是不是故意朝着他的耳朵吹,吹得人的身体直发麻。   阿蛮仰着头,试图避开自己可怜的耳朵。   少司君却直朝着人咬耳朵。   “难道阿蛮不舒服吗?”   别再胡言乱语了,真是要命。阿蛮在心里大声嚷嚷,真想给这人嘴巴堵上。   他奋力挣扎,奋力抵抗,在距离成功还有一线距离的时候,又被活生生拖了回去。   只徒劳留下几声闷哼。   …   滴答,滴答——   这场雨来得及时,吹拂去夏日的急躁。   而在这样的季节里,太子妃提前发动,整个东宫都乱作一团。   太子在外踱步,看着甚是担心。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皇太后与皇贵妃都赶了过来,纷纷都在安慰过于焦虑的太子。   等到中午,殿内终于传来了哭声。   太子妃生下了一个儿子。   皇太后自是大喜,连忙吩咐赏赐宫人。皇贵妃虽也有此举,可到底是慢了一步。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是痛恨。   怎么就真的生了个男孩?   自打太子醒来后,就算皇贵妃不能干涉朝政,却也能隐隐感觉到朝中的局势不尽相同。   这朝中的朝臣有许多本就是支持太子,在太子醒来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回到太子的手中,而那些原本动摇的人只会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福王本来掌握着大好局面,就算太子清醒也未必能够动摇,却在一日前收到了来自梅亦涵大将的消息,其中历数了诸多康野的恶劣行径。   这位老将当真对这人万分不满,以他那普普通通的文笔,居然也能写得长篇大论,直将那人骂得狗血淋头。   据说福王下朝后就摔了不少东西。   呵,那梅亦涵本就吃了败仗,哪来的脸面上折陈情!   皇贵妃直到这个时候,却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对皇帝下手却是太轻了些,要是皇帝真的死了,那时太子又还没恢复,除却福王外,又有谁能够登基呢?   哪里会有现在这般局面?   只她心里想着这些事,面上却是不能表露出来,反倒是跟着皇太后一起赏赐下去,看着就是喜气洋洋。   等到下午,东宫才彻底安静下来。   太子看过醒来的太子妃与还在昏睡的小孩,就换了衣服去接见等了许久的一干属臣。   太子一进来,便是说起自己迟来怠慢,可这些人早就收到了消息,也都清楚太子妃诞下麟儿,怎可能会觉得不满?   他们纷纷请太子落座。   早在太子还没来前,他们就已经对最近的局势有过一番争论,而到了现在,也有了不少共识。   太子安静听着他们说话,只是时不时会插上一句。   “宫门的……掌握在福王的手中……”   “礼部尚书一直都是……不可妄动,还是要小心……”   “……便是楚王有异,可而今若非他在外,福王未必会这么收敛……”   “可楚王狼子野心……”   这样的争论,时而有之。   太子知道楚王做出的是多么荒唐的行为,就算是他再偏心楚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阻止他们的行为。   “……奇怪的是,如果楚王真的是有意皇位,那为何现在却停在安高?”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这当真是一件稀罕事。   自从楚王开始起兵开始,在到安高前,他从来都是打速度战,不可能会苦等。就在上个月,他还刚刚用疾行兵打掉了一直万人兵马。而且楚王从来都是敢为人先,冲杀在最前面。   这样锐利,势如破竹的气势,怎么可能会突然收敛呢?   可楚王在安高,的确停留了不少时间,粗粗算起来,居然有小半个月毫无动静。   怎么想,都不像是楚王的作风。   忽而有人看向太子,声音有几分迟疑,像是不敢相信:“……说起来,楚王停下的时间,似乎与太子清醒……有些靠近。”   “这怎么可能?”有人立刻反驳,“楚王就算有再灵通的消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到这消息?”   要知道,楚王停下来的时间,可与太子醒来的时间,也就差了不到十日。   除非是楚王在京城有自己的人脉。   除非是强行军。   太子咳嗽了声,慢吞吞地说道:“孤倒是以为,楚王停下来,多少是与孤有关。”   这位温润如玉的太子笑了起来。   “而孤在几日前,刚好去信楚王,想想大概再过一二日,他便能收到消息。”   “殿下!贸然与叛军联系,要是被福王所知……”   太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平静地说道。   “孤就是要让他知道。   “知道,又如何?”   …   蜡烛又一次灭了。   屋内陷入某种昏暗的,难以摸清的氛围。交错在白昼与黑夜的边界线,屋内是一片蒙蒙亮。   床上的动静刚停下不久。   大手抚摸归赤|裸的后背,换来如同恐惧般的颤栗。   阿蛮想阻止他,却是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少司君是第一天发疯,阿蛮能忍;如果少司君是第三天发疯,阿蛮想想也还是能忍忍;可如果少司君能连着这么多天发疯,日日不绝,那他只能觉得……   少司君,你真是个牲口!   阿蛮闭着眼,想尽快睡着,可许是因为身体还残留着那种奇怪的热感,所以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阿蛮无声无息吐了口气。   “阿蛮睡不着?”   ……那口气没吐出来,差点噎回去。   阿蛮装死。   试图让男人觉得自己睡着了。   少司君掐住阿蛮的鼻子。   阿蛮痛苦地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说:“不管你要做什么,那都不行。”   哪怕是骨头再硬的人,在一些事情上总归是要屈服的。   起码现在阿蛮就是这样。   别的事情未必会服软,可是在情|事上再不服软,总归是要命的。   阿蛮要是拧巴,少司君能比他还拧巴。   能连着四五夜都堵着他,就为了听到阿蛮发出声音,或者说出那么一句好听的话。   可要是真的被他得手了,这人也坏得很。   他会说,阿蛮很听话。   听话的阿蛮要给些奖励。   可那些奖励,却是另外一种极端的狂风暴雨。   阿蛮只想简简单单地享受快乐,可对少司君来说,尽情释放也是一种无边的愉悦。   哦,这个释放的对象指的是阿蛮。   气呀!   阿蛮软得就像是一团棉花,少司君都觉得还不够,愣是把棉花给搓圆了,又继续揉搓,这世上哪有这么可恶的混蛋?   一想到这,阿蛮就气得牙痒痒。   忽而,一根手指塞到了阿蛮的嘴边。   那并没有往里面捅,仅仅只是强行挤入牙齿内。   阿蛮:“……”   他用力咬了下。   少司君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说:“你咬得怎么不大力?”   阿蛮:?   他嗷呜咬了一大口。   少司君这才满意,慢悠悠地说:“别咬下唇了,咬我。”   阿蛮立刻用舌头把手指推出来,啊呸呸呸,怎么能让少司君爽到?   叩叩——   这道极为正式的敲门声,少有。   依着少司君的习惯,能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的,定然是很正经的大事。   阿蛮用脑袋将人给顶下床,而后自己更深地往被窝里埋了埋。   困呢。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床边。   困意迅速上涌,阿蛮迷迷糊糊感觉到少司君回来,身边的位置沉沉压了下来,那人上了床,却是没有入睡的打算。   仿佛,还在念着什么。   阿蛮分明说自己要睡,实际上也是困得要命,可是听着少司君慢吞吞念着的声音,还是没忍住强打精神听了起来。   越听,阿蛮的脸色就越奇怪。   原本的困意被赶跑了不少,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转过身来。   “……这是,太子的来信?”   少司君的大手落下来,揉着阿蛮的脑袋,那安逸的感觉将溃散的睡意收拢回来不少,让阿蛮不自觉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对,他说太子妃快要发动,说天子的昏迷有问题,让我不要太冒进,也说了他之前和天子的冲突。”   少司君简单带过太子那厚厚的一叠信纸,只是将最后那场冲突较为仔细地说了一遍。   阿蛮:“……”   没想到真是猜测的那样。   这些年来,天启帝也真是无法无天。   阿蛮斜睨了眼少司君手里的信件,慢吞吞地说道:“太子是打算救活皇帝吗?”既然能查出来问题,那或许也可能解决问题。   只是阿蛮觉得,天启帝这样的人,要么暴毙,要么保持着这种状态反而是最好的。   少司君笑了起来:“虽然大兄优柔寡断,做事不干脆。可一旦下定主意,却也不是那种拉拉扯扯的人。”   阿蛮听懂了少司君的言外之意。   “那太子的意思……”   “天子现在是什么模样,那往后最好也是什么模样。”少司君随手勾住阿蛮的头发,“福王也是个废物,这都没能下手。”   阿蛮:“……”   你就这么堂而皇之讨论着要怎么杀皇帝真的好吗?   我可是个奸细耶。   “……现在太子又是大兄了。”阿蛮嘀嘀咕咕,“不是你骂人家蠢货的时候。”   少司君慢悠悠地说:“他这成算颇有见地,功过相抵,倒也能放过他之前的犯蠢。”他将手里的那一叠信随便一丢,最后懒洋洋地跟着阿蛮一起滚进被窝里,抱着人舒舒服服闭上了眼。   “待入秋,我打算与朝廷议和。”   阿蛮刚闭上的眼骤然睁开。   啊?   “只要福王自那位置上滚下来,让大兄正常登基,我便甘愿为阶下囚。”少司君在阿蛮的耳边笑了起来,“阿蛮,你说到时候,福王会是什么表情?”   阿蛮拼命揉着自己的耳朵,幽幽说:“福王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倒是很清楚。”   如此疯狂,没有逻辑的行为。   真不愧是你。   “阿蛮不担心吗?”   “谁?”   “你的好主人呀。”冰凉的,似水的声音在阿蛮耳边冷不丁响起,“我还以为,阿蛮会很在意呢。”   阿蛮微眯起眼,等下,这话的重心难道不是为了太子……   他慢吞吞地转过来,对上少司君的眼睛。   “……你很在意福王?” 第49章   “他以前是我的主人,他的命令我无所不从,是他手里一把趁手的刀。”阿蛮慢吞吞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情,语气很平静,“如果你是因为我很听他的话,那的确是该生气。”   少司君拨弄着阿蛮的耳朵,慢慢悠悠地说:“那我想听听不该生气的那一面。”   阿蛮笑了起来。   “我既称他为主人,那所行,所做的事,都出自他的意愿,而非我的。”他的手指抚摸着少司君的鼻梁,“爱上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阿蛮凑近了些,仰头亲吻着少司君的鼻子。   “你要是为他嫉妒,可就真不值当。”   少司君捉住阿蛮的手指,在上面亲吻了片刻,低声说:“阿蛮可真是个无情的人。”   阿蛮扬眉,他可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少司君却是想,从前阿蛮忠心福王的时候,便可以不顾一切地牺牲,可要是觉得福王不再值得的时候,他的抽身却也是干脆利落。   阿蛮看似犹豫,可做起事来,可是果断。   要不是在陈县阿蛮突如其来的手笔,他与梅亦涵是不可能会联手。   少司君啃了啃阿蛮的指尖,淡声说:“我并非妒忌他。”   他的声音凉凉。   “我只是觉得他蠢。”   少司君将阿蛮抱到自己的身上,两人就这么躺着。他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阿蛮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哄睡。   “他想要做皇帝,想要谋反。却又想要个好声名,想要礼贤下士。”少司君的语气有些讥讽,“这本也不是错,可最蠢的是,他并没有掌控暗楼的能力,却还是接过了这样的权柄。”   阿蛮本来就困,被少司君这样抚摸久了,那困意跟着上涌,不过他还是勉强听清楚了少司君在说什么,挣扎着回应:“他的确除掉了不少对头。”   “用暗杀,诬陷等手段?”少司君轻笑了声,“这样的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   太……小家子气。   有了暗楼这样的存在,居然不是利用他们去铺四面八方的情报网,而是利用他们去搞暗杀。   也并非不行。   可福王想要的并非武林盟主,而是帝位呀。   就这样的“权谋”,想想都很可笑。   阿蛮半睡半醒,听着少司君的嗤笑,心里到底有几分赞同。只是他掀开眼皮,想起少司君方才的暴言,又慢吞吞地说。   “那像你这样先是清君侧,打到一半突然想投降成为阶下囚的,就没想过那些追随你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那是大兄需要考虑的问题。”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他会善后。”   ……啊?   阿蛮拼命抓住一缕清醒,挣扎着自少司君美好的胸膛抬起头,瞪着他。   “……太子知道你这么混账吗?”   无耻之尤啊。   少司君这是太子上辈子修来的霉气吧?   …   太子打了个喷嚏。   在这入秋时节,的确是有可能着凉。   可很显然太子这喷嚏并非如此,他瞪着自己手中的奏章,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跳了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   太子想起那句老话。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就该知道!   少司君在安高那么安静,那么乖巧,那么一动不动,肯定是有原因的!   现在这原因可不就是送上门来了!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他的好七弟对他这位哥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良心,起码知道在真正的消息传给朝廷前,还知道写信来知会他一声?   这真的就只是知会一声。   因为明日的朝会上,他的“好七弟”那振聋发聩的言论就要传遍朝野了!   太子那叫一个愤怒呀,要是少司君在他眼前,他肯定要梆梆梆给他三四五六七八拳。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连夜召集了属官前来,熬了好一个通宵,第二天脚步虚浮着去上朝。   只是面上,谁都看不出来这位太子殿下神情不妥,多亏了太子妃那一手精妙的上妆技术。   自打太子清醒后,就算再是事出有因,福王都不可能安稳坐在那个皇位上处理朝务,可是要让福王将吃进去的权力再吐出来,他肯定也是不甘愿的。   于是,就形成这种微妙又奇异的拉扯。   福王当然不会再堂而皇之的占据高位,却也死死把持着手中的权力不肯相让。   是时,太子“刚醒”,自然没有立刻发作。   只是到了最近,这朝中的局势已经到了一种灼|热的阶段,不管是谁都能感觉到风雨欲来之势,只待一个打破的时机。   “急报——”   就在朝会开始不久,殿外就响起了急切的声响。   在众人浑然不知缘由,茫然地看向殿口的时候,太子却没有顺着他们的动作而去,反倒是看了眼福王。   也同样在望着殿门的福王仿佛心有所感,下意识看向太子。   就见太子朝他扬唇笑了起来。   福王微愣,不寒而栗。   …   叮当——   啪嗒,哐当。   各种奇怪的声响混作一团,身处安高的阿蛮狐疑地看着少司君的动作。   只见男人解下他身上的铁锁链,只留下了四肢的环扣。   想了想,少司君又给阿蛮脚上的两个卸了。   阿蛮自然感觉到浑身轻松,这玩意虽然不伤害他吧,可到底也沉,久了总会有些影响。   只是阿蛮虽然想要少司君解开这些,却也不觉得他是个能听得懂人话的脾性。   最起码,不能期待他突然良心发现。   那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是为何?   就在阿蛮的紧迫盯人下,果不其然少司君自袖中摸出了另外一串东西。   那看起来也应当是链条的一种,只是很纤细,也不长。   单薄的一条孤零零坠着,好像随随便便都能扯断。   少司君露出他的左手腕。   阿蛮这才发现,男人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圈着一个环扣。   他先是将细锁链的一头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另一头自然是系在阿蛮的右手上。   阿蛮下意识一扯,少司君的左手就被他扯了过来。   “你要带我出去?”   阿蛮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晃晃悠悠地溜着少司君的左手,语气里有几分奇怪。   “整日被困着,阿蛮不是觉得无聊了吗?”少司君的眼神飞向了墙边。   阿蛮顿时有些心虚。   只要少司君不当牲口的时候,他白日里无事,的确是在面壁思过……哦不是,面壁思考凿壁。   虽然这房间里一个利器也没有,可是阿蛮也藏过茶碗碎片,对于他这种死士来说,哪怕是一片单薄的瓷片也能做出许多事。   ……不对,他为何要心虚?   阿蛮想了想,被囚禁的人想逃跑,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想透了这点,阿蛮重又抖擞起来:“你要带我去哪?”   少司君正在床前蹲下来,给阿蛮换鞋。   阿蛮下意识缩了缩,却被男人抓住脚腕扯了回去:“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摸过?”   阿蛮:“……”   有时候,他还是希望少司君能多出几分人该有的羞耻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逃跑不能,只能被少司君强行抓着的阿蛮迅速转移了话题,“眼下不是正紧张的时候,你还有闲心出去?”   少司君说话从来不无的放矢。   那天与阿蛮说,他要和朝廷议和的话并非是假的。   那阿蛮醒来后,就已经知道写好的奏折已经快马加鞭送走。   阿蛮抱着被子沉默了会,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抛开,索性走到这一步,连少司君都无所畏惧,他又能怕什么?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阿蛮就不再问起这些。   只是到了今日,少司君这奇怪的举动,还是让阿蛮不由得有些奇怪,总不可能是他突然想放跑他。   少司君将阿蛮给打理好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便是因为做了那样的事,所以方才要趁着还能空闲的时候多出去走走。”   阿蛮了然,就是趁着事发前纵|情享乐呗。   他跟着少司君走了几步,方才意识到他们这链条存在的麻烦处。   这链子很细,很短。   可再细,再短的链子,想要不引人注目,就必须两人靠得紧紧的,几乎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才能用袖子盖住。   ……要命。   走了几步,阿蛮就有些不适应。   从前他走在少司君的身旁,总会下意识避开两步,要不就落后他半个身位。   这都是习以为常的惯性。   阿蛮不觉得这样的避让有什么问题,可现在因着那链条,如果阿蛮不和少司君并肩行走的话,他俩的胳膊就会因为拉扯显得很奇怪。   若不想被发现,就顶多只能并肩再稍稍分开两步。   阿蛮有些懊恼地扯了扯袖子,低声说:“你就不能打一条长些的链子?”   少司君扬眉,意有所指地说道:“长短有什么分别?”   阿蛮一顿,这青|天|白|日的,谁也不瞎。   要是真的是长链子,就算他俩真的能分开走,可那垂落下来的链子,岂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为了掩饰,不还是得贴得紧密?   阿蛮幽幽地说道:“果然还是大王有办法。”   听得出阿蛮是故意这么叫他,少司君仅仅是笑了一声,就将人带了出去。   正如少司君所言,他这一次带阿蛮出来,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游玩一般,马车送他们到了一处热闹的坊市,耳边尽是各种各样的声响。   安高可比陈县繁华许多。   哪怕是在遭遇了那样的袭击,可在过去了将近大半个月后,这里的百姓似乎迅速恢复了生机,就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   阿蛮有些奇怪。   少司君和他两个人走在人群中,总会惹来瞩目。   阿蛮长得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人,可是越看就越有味道,平时不发脾气的他,看起来就是个温和青年。而少司君就不用说了,那张俊美漂亮的脸蛋,为他们吸引来不少视线。   只是谁都不敢贸然靠近。   无他,这两位郎君靠得太近。   哪怕是朋友,一般也不会有那样紧密的身体接触。   可这两人呢?   他们胳膊贴着胳膊,有时甚至还会挨得更紧,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过于亲近。   时人虽然也有男男之事,可少有他们这么坦然淡定,大庭广众的。   “阿蛮在想什么?”   在那挨近的袖子底下,少司君的手指应当是拨动了下链条,所以阿蛮的右手才会被牵扯得也跟着动了起来。   “我在想,安高看起来真是静谧。”阿蛮脚步轻快地越过几家店面,无视了他们的招揽,“看起来,不像是打过仗的样子。”   在这之前,也不时有比安高还要来得繁华的地界。   可再是繁盛的城市,在经过战事后,总归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可阿蛮在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惊恐。   少司君笑了起来:“阿蛮说得没错。”   阿蛮仰起头看着少司君:“你与梅亦涵达成了合作?”   不然权力的交接不可能如此平稳。   “阿蛮猜猜看?”少司君却是不答,笑吟吟地看着他,“若是猜中了,我答应阿蛮一件事。”   “我不猜。”   阿蛮大步往前走。   他的步伐比之前还要快,若是换做其他人,肯定要扯了个踉跄,只是对少司君来说,就是一个跨步的事。   “就算我们不赌,你也会答应我。”阿蛮顿了顿,“除了离开的事。”   而后,他又说。   “而你想做什么,不用这样的条件,我也总会答应你。”   阿蛮的声音平静,根本不觉得有赌约的必要。   少司君幽幽地望着阿蛮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将人扯进怀里,哎,可惜这是大街上。   阿蛮总是有着人无法抹去的羞耻心,轻易做点什么就会忍不住那种耻感。   ……不过,那个时候的阿蛮尝起来也很美味。   这个心肝都坏透了的人开始思考要怎么利用阿蛮的羞耻心做更多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阿蛮被街边的吃食吸引了过去。   他几步走到那摊子边上,探头看了会,问:“要两碗。”   “好咧,客官稍等,往后坐。”   少司君跟着看了眼,不过是不起眼的面食,只是刀工上略有不同,应当是北地的食物。   阿蛮带着少司君在后面支起来的桌椅坐下,而后他取出手帕将桌面擦了擦。   少司君:“不用。”   他知道阿蛮是担心他不能习惯。   可行军打仗,吃过更糟糕的食物,有时候送上来的米饭里都有炭灰,不也就这么吃了进去?那时候,哪有时间思考美味干净,吃个饱腹便是要紧。   阿蛮微愣,却是抿着唇自顾自收拾好了桌面,又将筷子也稍微擦了擦。   少司君微眯着眼,忽而意识到,阿蛮这些习惯并不是在遇到少司君的时候有的,而是早在司君的时候,就已经养成的。   不知为何,少司君竟然有一种微妙的不爽快。   等摊主将面食送了过来,阿蛮又多要了一个碗,在少司君还没吃的时候,就帮着他将一些面条捞了出来,放到边上的小碗上晾着。   阿蛮:“很烫,你晾晾再吃。”   少司君的确不喜欢吃这种汤汤水水,本来就尝不到什么味道,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差别,那何不如吃那些简单容易的?   滚烫的汤面不只是要多费时间,吃起来也麻烦。   阿蛮这习以为常的动作,带出了少司君那些近乎沉眠的记忆。   他的确是恢复了记忆。   并非所有都能想起来,可是最主要的回忆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那些记忆,是在看到阿蛮后,才断断续续以做梦的方式回来的。   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也没有所谓过程。   就那样没头没尾地冲进来,撒下一地的片段。   想要拼凑起来并不容易,好在少司君的耐心足够。   只是少司君并不会经常去回忆那些事,毕竟他也从不是那种会沉浸在记忆里的人。   只是此时阿蛮这熟练的动作,却让少司君不由得想起之前的司君。   之前的司君是个怎样的人?   至少对于阿蛮来说,是个矜贵的,娇弱又麻烦,需要庇护的人。   他不会下厨,也不会做家事。   虽然会有一手的好画,也很有文采,可在平时的生活上,可真能称得上百无一用。   只是阿蛮愿意养着他。   有时候,也会娇惯他。   司君不喜欢吃面食,阿蛮就少做,可有时候去城中,司君见了,却又说要吃。于是阿蛮就也只能听着他的,带着他去买了两碗。   果不其然,吃了两口,司君就开始嫌烫。   阿蛮好笑,问了摊主要了个小碗,认真给他挑拣出一部分,放在边上晾着,只说等他凉了后再吃。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很多次。   司君的衣服不少,比起阿蛮来说很多,那都是阿蛮花钱买的。   应当说,司君身上从头到尾的东西,都是阿蛮置办的。   他挑的,都是好颜色。   司君说,寻常人家不应该有那样娇艳的色彩,可是阿蛮摇了摇头,低声说,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管太多的。   于是,司君就常常穿着漂亮的衣裳。   艳丽的服饰,套在司君的身上,浑然是这衣裳配不上他,可到底也是好看的。   阿蛮每次看到他,就会高兴。   只是他的高兴也不是那么明显,只是偶尔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还有,还有……   少司君自记忆里抽身,意识到阿蛮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现在的阿蛮,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直白。   他对上少司君的视线,不会再尴尬羞涩地避开,而是会迎上来,轻声与他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少司君知道自己的表情应当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平静地说:“阿蛮哪里看得出来我不舒服?”   阿蛮微微蹙眉,像是在认真思考。   “……我不知道。”最终,阿蛮无奈地说,“也不是不舒服,我就是觉得……”他的声音轻下来,不自觉拨弄了下自己那碗面汤。   “……你好像突然不太高兴。”   不高兴?   少司君认真思考了自己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不高兴吗?   可他为何不高兴?   少司君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吃了几口。   果然,还是记忆中那种软烂,没有任何味道,吃起来还滑溜溜的难吃东西。   可为什么呢?   少司君忽而说道:“阿蛮,我嫉妒。”   正在喝汤的阿蛮愣住,那抵在嘴边的勺子尝也不是,不尝也不是。   “你嫉妒……”阿蛮狐疑地说,“谁?”   不会还是福王吗?   不能吧?   虽然阿蛮以前是对福王忠心耿耿,可忠心归忠心,阿蛮又不喜欢福王。   他忠心福王,多数是因为暗楼。   暗楼养育过他,尽管是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   而福王是暗楼的主人,那阿蛮自然也会听从他的命令。   可当暗楼带来的恩情逐渐偿还,而福王的手段与方式也让阿蛮不喜的时候,少司君的存在强烈地动摇了阿蛮过去的那些观念,最后彻底背离了暗楼。   从阿蛮意图逃离陈县开始,他就已经彻彻底底抛弃了那段过往。   如果少司君要说他嫉妒的人是福王,那阿蛮可真的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嫉妒我。”   可是少司君的回答,却让阿蛮茫然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将勺子放回碗里,迟疑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阿蛮,我嫉妒我。”少司君平静,从容,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地说。   阿蛮第一反应想起来的却是从前少司君在问起苏喆时的画面,不由得浮现出某种好笑的情绪。   “你难道……和以前那样,觉得苏喆什么的,是我丈夫……哪怕是假的,所以才觉得不高兴吗?”阿蛮摇了摇头,轻快地说,“不是的,苏喆……其实是你,是依着你才创造出来的虚假存在。”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苏喆这个人。   有的仅仅是依靠着过去而创造出来的虚幻人物。   可是阿蛮的回答并不能让少司君高兴,反倒是让他的笑意变得越发古怪。   “是呀,这便是我妒忌的原因。”   少司君慢慢地,慢慢地吃完了那一小碗面。   尽管它是那么难以下咽。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抬头看着有些无措盯着他的阿蛮,他微微弯了弯眉眼,漂亮的男人看起来无害极了。   “我在嫉妒司君。”   拥有着一切的开始,拥有着美好的假象,拥有着阿蛮的怜爱与宽容。   多么叫人嫉妒的存在呀。 第50章   阿蛮吃完面食,用帕子一抹嘴看向少司君。   “你带钱了吗?”   正在远处抹桌子的摊主:?   好在,少司君自袖子里摸出了荷包,阿蛮拿过来看了一眼,估计是他身边的人准备的,所以除了成块的银两外,还有单独的碎银子和散钱。   阿蛮问过摊主价格,把钱给了他。   “你在这做了多久呀?”   “好些年了,赚点养家糊口的……”   “那问一下,这附近……”   阿蛮自顾自和摊主聊起了天,好一会才转过身来,看向还坐着的少司君,“走吧。”   少司君慢吞吞站起来,跟在阿蛮的身后。   阿蛮嫌他走得慢,又觉得他们离开太远,会暴露他们的铁链,没辙还是上手抓住少司君的胳膊往前带。   “别走太慢,我们去买东西。”   “要买何物?”   阿蛮却又不说了,卖了个关子。   安高这地方,到底是繁华,就算是同样的店,在一条街上也能开上两三家,而且都还算热闹。   阿蛮看了几家,就带着少司君进了其中一家成衣铺。   这家店人不多不少,可掌柜的在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却是自己亲自上前接待。   无他,他的眼睛利得很。   这两人的服饰无一不精,就算是他们店内最好的成品拿出来,也无法比较。再加上他们的容貌与气质,掌柜的生怕这不是上门买卖,而是来惹麻烦的。   好在那个稍矮的郎君在扫过店内的情况后,就飞快报出几个尺码与颜色布料,问掌柜的可有这样的衣物?   掌柜的笑了起来:“您说的这个,店内刚好有,我给您取来几套看看。”   阿蛮颔首,看着他进进出出,拿了不少衣物。   一般这样的衣裳,楼上都会有可以更换穿戴的地方,阿蛮挑了几件后,又带着少司君上了楼。   那掌柜的是个明眼人,特意给他们带去最里面最安静的地方。   阿蛮拎着那几件衣服,转头看着少司君:“脱。”   一直都不说话,任由着他摆弄的少司君扬眉,看向目光炯炯的阿蛮。   “在这?”   阿蛮催促:“你不脱,不穿,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介意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来成衣铺,会找人上门定制做衣服,当初的阿蛮可没有钱给司君定制衣服,自然只能买这样的成衣。   在阿蛮的督促下,少司君慢悠悠地脱掉衣服。   当然,在中途他们到底卡在了两人紧锁着的铁链上,最后在阿蛮的暴躁下,少司君解开了那链条。   在少司君换掉了那华贵的衣裳后,阿蛮上前一步,将手里挑选的一套绛紫色衣裳让少司君换上,仅仅只是披在肩膀上的模样,就让这本来还算普通的衣裳看起来更上了一个层次。   别人是需要人靠衣装,而在少司君身上,反倒是他的存在会让衣物的质感飞跃。   阿蛮笑了笑:“别人要是穿这样的衣服,看起来就显得艳俗,可你真是奇怪,不管怎样的衣服,都压不住你。”   不过说完这话,他又拎起一件。   “你再换这个试试。”   少司君于是又换。   折腾了好几回,把这几套都试过后,阿蛮很明显更倾向于第一套和最后一套。在看到最后一套上身后的效果后,阿蛮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帮着少司君把领子捋好,又蹲下来,为他整理衣角。   最后,阿蛮站起来后退几步,打量着少司君的模样。   阿蛮看起来很高兴。   他笑嘻嘻地带着少司君下楼去付钱,将挑的这几套全都买下来了。   ——当然,这花的是少司君的钱。   期间,少司君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充当一具不断更换衣服的人体,什么也没说。   等到出了成衣铺,少司君终于开口。   “你明明更喜欢其中两套,为何全都买了?”   “你穿其他的也很好看,只是那两条在裁制上更为出挑罢了。”阿蛮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好看,所以都要买下来。”   这么一想,以前的阿蛮的确是这样的。   色令智昏呢。   “我们身边跟着人吗?”阿蛮转头看着少司君,“总不能让我们拎着这些去逛吧。”   当然,少司君要是非得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总能找到个地方租一辆驴车。   少司君默不作声地看向某个方向,很快有两个看起来是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将阿蛮买下的东西带走。   阿蛮转悠了下自己的手腕,想起那条现在还圈在少司君手腕上的铁链,走到他的面前抬起自己的右手:“出了门,不捆上吗?”   少司君眨了眨眼,反倒是问了阿蛮:“你下一处,要去哪?”   阿蛮很显然早就有了去处:“跟我来。”   他兴冲冲地抓着男人的胳膊往前走。   他们在附近几条街走走停停,最后进了一家门面漂亮,也有很多店小二的店面。一进这地方,就充斥着各种鲜活的人气。   ……应当说,这地方非常接地气,也非常有生活的气息。   让少司君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他进店的时候,很多人的声音都一瞬间低了下来,仿佛生怕惊动了他惹来关注。   阿蛮却是没理会那些奇怪的安静,带着少司君朝着里面的货架走了两排。   “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纹?”阿蛮看着那些摆出来的碗盆,还是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我到现在还是觉得,简简单单的最实在。”   少司君沉默了片刻,伸手摸向了顶端。   在感觉到少司君动作的时候,一直有根神经紧绷着的阿蛮莫名松了口气,然后顺着男人的方向看去。   阿蛮:“……”   你的喜好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阿蛮招来了店小二问了下价格,然后幽幽地看向少司君。   “我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他将少司君手里选的花色拿过来看了几眼,“为什么多了这么点东西,价格就会翻好几倍?”   而且这个都比宁兰郡那会更过分了!   好几倍呢!   旁边的店小二刚想解释产地不同,手法不同,价值更不相同的时候,就听到那个漂亮冷漠的男人忽而说道。   “可我喜欢。”   店小二愣住,嗯嗯这语气?   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阿蛮叹了口气,嘀咕着说着“喜欢的就是贵的”“算了喜欢就喜欢”,然后看向店小二:“还有类似这种的吗?”   店小二:“……”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不应该,他还是莫名有种昏君被妖妃蛊惑的错觉。   哈哈哈哈这样的错觉也真是奇特呢。   店小二摸不着头脑。   可店小二还要赚钱。   店小二在两个客人身上宰了一刀。   出了门的阿蛮幽幽地说:“被狠狠宰了呢。”   他将手里提着的重物交给主动上前来的几个陌生男人,然后看向少司君。   少司君也在看着他。   “你……”   只是还没等少司君开口,阿蛮就冲过来,又拽着少司君的胳膊往前。   “走走走,去下一处。”   少司君就闭上了嘴。   他们溜达了很多的地方,进了很多家店,有时候会买东西,有时候也会被当做肥羊宰了一顿,更多的时候,他们就溜达。   自白天走到黑夜,将整个安高转悠了小半圈,哪怕是以他们这样的体力,还是会稍感疲倦。   阿蛮随意看了眼,就挑了间酒楼进去。   楼上有包间,可是阿蛮没要,他们就在大堂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然后招来了小二。   这小二走来,还没等他主动问,就听到其中一个客人问:“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特色菜?”   这是每个小二的拿手绝活,他飞快地给客人报菜名。   客人听得直乐,然后挑了六个菜。   三荤三素。   很多都是辣口。   又要了茶,没要酒。   等小二离开后,阿蛮开始扫过桌上的摆具,顺手给烫了一遍。   阿蛮:“走了一天,你也不喊累,在这歇歇脚,吃完咱就回去吧。”   少司君:“你很开心。”   男人打量着阿蛮脸上的神情,平静地说道。   “比在我身边还要开心。”   被关着的那段时间里,阿蛮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非常生动鲜活。   听到少司君的话,阿蛮露出苦恼的表情,摇着头说道:“你这人真是……我高兴,是因为你和我一起逛,不是因为我能出来,懂吗?”   他将烫好的茶杯推到少司君的手边。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少司君微凉的视线垂落,看着那个茶杯,又慢慢看向阿蛮:“比和司君在一起,更喜欢?”   阿蛮嘶了声,“怎么又说司君。”   他的确是不明白少司君如此钻牛角尖的原因,可在阿蛮看来,司君就是少司君,他是清楚意识到这点后,才有他们后来的亲密发展。   阿蛮有时候过得糊涂,可在这件事上,他可从来都没有糊涂过。   “你看,就算是现在,我们也还是可以去买成衣,买碗盆,买那些生活所需的东西。我们可以一起去集市,可以去挑选柴火,可以一起下厨做饭,只要我们愿意。”阿蛮舔了舔嘴唇,认真地说,“司君就是你,你也是少司君。我从来没有把你分成两个人。”   顿了顿,阿蛮又说。   “只是以前我们是只能这么做,我们没有太多的钱,也没有人可以帮忙,我们只有彼此。而现在我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我们不是非得去买成衣,不是非得去集市买菜,这只是……我们多出了更多的选择,可以挑选更便利的生活,可这不代表就切割成两部分。”   说到最后,阿蛮其实很清楚自己今日的作为也只是一种表象的说服。   少司君不可能因为从前司君做过什么,而他现在没有做过什么,就拥有那样扭曲的想法。   可最起码,阿蛮希望少司君能知道,在他的心里,司君是属于少司君的一部分。   他与司君做过什么,自然也会和少司君做。   少司君目光沉沉地看着阿蛮,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终他移开视线,平静地说道:“我想阿蛮坐在我身边。”   现在他们是面对面坐在方桌边。   “好呀。”阿蛮站起来,走到少司君的左手边坐下。   少司君垂下来的手指立刻抓住了阿蛮的手腕。   阿蛮小小声说:“你真粘人。”   他现在觉得,之前少司君可劲关着他,不会不只是害怕他逃跑,也是因为少司君本来就是个粘人怪吧?   少司君平静地说:“嗯,我粘阿蛮。”   阿蛮:“……”   可恶。   在畅所欲言这件事上,他总是输了!   不多时,小二将他们点的菜送上来,因为少司君不肯松开他右手的原因,阿蛮只能将就着用左手使筷子。   虽然是有些不适应,可好歹还是能用的。   少司君看着阿蛮的动作,忽而说道:“阿蛮骗过我。”   阿蛮淡定地说:“我瞒着你的次数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呵呵,他现在开始变得厚脸皮,无所畏惧地抖擞起来了!   少司君:“你是个左撇子?”   “不啊,我是个右……”阿蛮张口就来,突然意识到是哪件事了,“……哦,你说这个。”   之前在楚王府的时候,阿蛮为了掩饰自己的笔迹,所以写字的时候都是用左手。   阿蛮尴尬地说:“我当时只是想起来,你是知道我的字迹的。”   当初司君跌落山崖,阿蛮引走那些人后,就疯狂赶回去找人,虽然是把人救了起来,可司君却久久没醒来。   后来阿蛮下定主意,要将司君送回去。   也就留下了那样的书信。   阿蛮咬着筷子尖说:“其实我当时,只是将你送到地方,又把书信都先准备好,可你一直还是没醒,第二天我便出去想给你重新找个大夫……”   少司君接住他的话:“可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阿蛮扯了扯嘴角:“对。”   他们之间,有很多的事都充斥着奇异的巧合。   如果阿蛮不是当事人,他是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此荒唐巧合的事。   少司君摩挲着阿蛮的手腕,淡淡地说:“这不便说明,我们是天定的缘分。”   阿蛮心头那奇怪的酸涩被少司君这话拂走,没忍住笑了起来:“少司君,你不仅很粘人,嘴巴还很甜。”   少司君:“是辣的。”   阿蛮被少司君这一本正经的话笑得不行。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间,酒楼的外头又进来一拨人。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阿蛮却是紧皱眉头,躲在少司君的阴影下朝着他们看了几眼。   那些人上了楼去,可阿蛮的视线也紧随上去。   啪嗒——   少司君给阿蛮重新倒了热水,淡淡地说:“不如追上去看?”   “咱家不养醋坛,我不爱吃。”阿蛮顺口回了一句,然后靠近少司君的耳边嘀嘀咕咕,“我听着他们的口音,不太对劲呢。”   少司君:“外族?”   “嗯。”阿蛮微微蹙眉,“虽然那官话看起来很流畅,可还是带着点先天的不太对劲的感觉。”   阿蛮以前生活在北方,他老家本来就是各族混杂的地方,所以很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口音微妙的不同。   就像是一池子的鲤鱼混进了一头草鱼,虽然都是鱼,却还是鱼鱼各不相同。   少司君:“不急。”   他又给阿蛮夹了几块肉。   “先吃饭。”   阿蛮扬眉,将少司君的肩头扒拉得更紧,“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些天,少司君一直停留在安高,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少司君侧过头来,在阿蛮的脸上亲了口。   吓得原本还在乱飞思绪的阿蛮往后倒退,立刻摸出手帕擦了擦脸,都不知道是先谴责少司君在这大庭广众下的荒唐,还是先指责他嘴巴带油就乱亲的错误行为。   少司君:“吃不吃?”   阿蛮瘪嘴:“吃。”   他扒拉了两口饭,刚嚼了嚼,就发现酒楼又进来了人。   这酒楼的生意也忒是好。   只是这些人也忒是有缘。   就算他们将自己的胡子都剃掉,将自己的衣服都换做很朴素的衣裳,可阿蛮还是能认得出来这些人不都是梅亦涵的手下吗!   那个是副将李茂,那个是谁来着,还有个……   就算阿蛮的视线并不热烈,可是这些人本来就敏锐,在进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扫射四周,当然也发现了最里面的这桌客人。   尤其是对上他们的视线后,还朝着他们咧嘴笑了笑的阿蛮。   李茂:“……”   好熟悉的一张脸。   再看看他身边的人。   ……好熟悉的一个楚王。   阿蛮看着他们几个骤变的表情,继续低头扒饭,只是嚼嚼嚼吃下去后,和少司君说:“我大概猜到你和梅亦涵停战的原因。”   能让梅亦涵这样的老将都隐忍下来,甚至有可能背负被朝廷追责的罪名……   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哒哒——   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走来。   阿蛮抬起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副将走了过来,而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都已经不见。不知道是上楼去了,还是直接都撤退。   李茂低声说:“见过大……”   阿蛮出声:“出门在外,这位是苏老爷。”   李茂一愣,啊,苏?   还有,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尊卑,在楚王开口前就说话了。   等下……李茂想起了什么,又仔细打量起阿蛮的容貌。   他怎么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前些日子在陈县的时候,他似乎曾经见过很多次……就在城门口稽查张贴的图像上……   李茂悚然一惊。   楚王平静地说:“嗯,我姓苏。”   看着阿蛮乐得不行的表情,他又淡定补了一句。   “苏喆。”   李茂不懂,但李茂认了。   “苏老爷,不知你今日出现在这,是不是对那些……”李茂的声音含糊带过了少许什么,“难道是今夜就要……”   楚王:“只是出来吃个饭。”   李茂皱眉,想着楼上的那批人,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阿蛮:“真是巧合,这酒楼是我随便选的,苏喆他只是听我的话。”   ……苏喆听你的话?   李茂听得眩晕,没忍住看了眼楚王。   楚王没有反驳,楚王甚至还给这人夹了菜。   李茂恍恍惚惚,又问了几句后就被打发走了。等人晕乎乎上了楼,他突然反应过来,今天的楚王脾气怎么那么好?   平时就算是梅亦涵在他面前,也得不到这种有问必答的待遇呢!   阿蛮在目送着李茂离开后,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少司君的,笑嘻嘻地说:“苏老爷?”   少司君坐得端正,吃起来也很优雅,哪怕被阿蛮在边上骚扰,也是正经端庄:“嗯。”   得了少司君的一声应,阿蛮不知道为什么高兴起来,又嘀嘀咕咕叫了几声苏老爷。   他叫一声,少司君就应一下。   等到他俩吃完,人都出了酒楼的门,那笑意还停留在阿蛮的脸上久久不去。   少司君看着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阿蛮,忽而说道:“你姓苏?”   阿蛮从来没与他说过自己的姓氏。   他只提过蛮。   阿蛮嗯了声,拽着少司君的袖口捏着,“其实我不记得是不是这个姓了,父母出事那年,我也发了高烧,醒来后很多事都忘了,就记得蛮,也依稀记得,苏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姓氏……可到底是爹娘谁的,我也不知道。”   再提前以前的事情,阿蛮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沉闷,反倒是带着一种怀念的口吻。   “以前执拗,总觉得自己记不得那么多,也不配用他们的姓氏,只觉得,哎呀,叫十八也挺好的……”   少司君平静地说道:“我可以叫苏喆,那你也可以叫少司蛮。”   阿蛮听了少司君的话微愣,起初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交换姓氏是做什么用?可笑着笑着,莫名其妙就红了眼角。   只是一点酸涩。   却很突然。   他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是奇怪呀。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这些事,原来到了头,还是会觉得难过。   少司君低头亲了亲阿蛮的眼睛,吻走那些苦涩的眼泪,然后,又亲了亲阿蛮微微发红的鼻尖。   “讨厌到哭了?”   阿蛮被少司君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好在他们恰好走到一处阴暗处,这才没惹来太多的关注。   他连忙拽着少司君的袖子大步往前走,就连刚才复杂的情绪也都没了。   “少司君,你可真是个,”阿蛮磨了磨牙,“可真是个宝贝。”   少司君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是阿蛮的宝贝。”   阿蛮又没忍住笑,这一次是真的笑。   他的声音软下来。   “对,是阿蛮的宝贝。” 第51章   阿蛮和少司君出去溜达了一天,回来后到底有些困顿,沐浴后他回到屋内,自动自觉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拍了拍床板。   那意思是让少司君想干什么早些干完,他困了。   那几根被拆下的锁链,要是想着再套上去的话,就赶紧趁这个时候弄完,不然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耳边还有叮当作响的声音,那可真是烦人。   少司君沉默地看着他。   阿蛮早就习惯今天少司君时不时的沉默,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要是再不动,我可就睡了。”   阿蛮躺了下去。   片刻后,他又坐了起来。   少司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就算他再困再想睡觉,哪怕眼睛闭上了,都感觉毛骨悚然的。   他无可奈何地瞅着少司君:“你要是没想明白,不如先和我一起睡?”   阿蛮起身,将莫名其妙杵在床边的男人拖上了床,给他把鞋子脱了,然后拽着抱在怀里。   两人终于滚到一起的时候,阿蛮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他将脸埋在少司君的怀里,蹭了蹭。   直到他睡着的时候,少司君也没有说话。只是很用力的抱紧了他,仿佛一个无形的囚笼。   次日醒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在身边,阿蛮慢慢吞吞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手臂仿佛轻了些。   阿蛮低头一看,发现手腕上的铁环全都消失不见,换而代之的却是左手上那个水灵圆润的玉镯子。   阿蛮再次沉默,少司君到底是怎么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做到这一切的呢?   难道他在他面前真的没有半点戒备心?   阿蛮无奈叹了口气。   洗漱之后,自然有人送来吃食,只是他们进来之后出去,那个门却是没再关上了。   阿蛮挑眉看着桌上的早膳,忽而扬声。   “朱虎。”   外头探进来一个脑袋。   “头儿,你叫我?”   “这门怎么不关上?”   朱虎嘿嘿一笑:“头儿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阿蛮笑着骂了一句,让他闭嘴。   这小子明瞅着就想调侃他。   等吃过早饭之后,阿蛮溜溜哒哒想要出去,门口的人也没有拦着他。只是在他往外走的时候,自动自觉地跟上来,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阿蛮问过了十三的住处,特地去找他。   十三住的地方有点远,却也是个小院子。大早上的他在空地上活动筋骨,转头一看就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没想过的人。   “……你居然能活得出来?”   “你的嘴巴有时可真毒。”阿蛮撇嘴,“我不能活着出来,难道还能是躺着出来的?”   十三幽幽:“看楚王对你那上心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了。”   阿蛮背着手走到十三身边,出其不意踹了他一脚,不过十三的反应也很快,仅仅只是被擦了个边。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交起手来。   跟在阿蛮身后的亲兵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出手阻拦,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虎虎生风的,越打越激烈,那个一拳这个一脚的。   就在某个瞬间,两个人齐齐收手停了下来。   十三有些埋汰地看着阿蛮:“就你这身手本来就差,再这么懒下去会越来越差。”   阿蛮的身手本来就不如十三,要是真的较真起来是打不过他的。十三看他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唯独一个潜行技巧,还值得一夸。   “我的天赋上限就在这儿,再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阿蛮对自己的情况倒是看得开,“倒是你,想好往后要怎么办了吗?”   十三挑眉,很直白地说:“要不是我在你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地位,我现在应当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看得很清楚,自己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纯粹是因为在阿蛮的心目中,十三算是他的朋友。   楚王不会杀他。   只是不杀归不杀,之后怎么处理,那可就是个未知数,十三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阿蛮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跟着他出去溜达溜达。   这可是他头一天逛这地盘。   这处宅院奢靡非常,一看就知道原主人是个张狂的性格,才会将屋舍建造得那么出格,连那假山流水都经过高人指点,按着风水摆放的。   “少司君的性格,要是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杀你,往后他就不可能再动你了。”阿蛮漫不经心地说,“他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性格。”   十三一边欣赏着那潺潺流水,一边在心里吐槽。   听听,现在阿蛮俨然是楚王肚子里的蛔虫。那亲近的口吻,一看就是没把最近楚王的发疯放在心上。   楚王那脑子是正常人弄不明白的,而阿蛮也任由着他闹,怪不得两人会凑到一块,真是绝配。   阿蛮知道十三肯定在腹诽他,不过他也不介意,反正没说给他听,就当做不知道。   “少司君与我谈过春风愁的事。”   原本还在看风景的十三猛地看过来。   阿蛮笑了起来:“你先前那么淡定,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放在心上。”   十三没好气地说:“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阿蛮敛眉,是呀,能活着,有谁想死呢?   “春风愁的解药,只有两个人有可能会有。”阿蛮开口,“一开始,少司君冲着康野去,就是为了解药。”   可奇怪的是,康野的手中并没有解药的配方。   十三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不可能。”   暗楼一开始是由着康野创造起来的,他们这些人进楼时就吃过春风愁,他的手中怎么可能没有解药呢?   阿蛮背着手慢悠悠溜达:“因为现在的春风愁,已经不是以前的春风愁。”   十三跟在阿蛮的身后,抬手勾住阿蛮的肩膀:“主……福王改进过?”   “以福王的性格,又怎么能容忍这么重要的东西流落在外人手里,哪怕这个人是康野,也不例外。”   十三听着阿蛮的话,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他的确是那样的人。”   多疑,猜忌。   “所以,康野的口中问不出解药的下落,那现在呢?”十三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康野,“他现在在何处?”   阿蛮想起康野的下场,简单地带了过去:“死了。”   十三倒是没什么感伤的情绪,反倒有些愉悦地拍了拍阿蛮的肩膀,“倒是好事一桩。”   阿蛮瞥了眼十三,慢吞吞地说:“你记不记得,大约在四五年前,楼内曾出过事。”   十三一听阿蛮问起,就知道是哪件事。   “你前任十八,然后是三十七,二十五那几个,”十三说的都是已经没了的,“都因为各种问题要么背叛楼内,要么做了卧底。”   阿蛮点了点头:“那两年楼内的事故频发,到了后来才安定下来。我记得也是在那个时候,福王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   “所以你猜是那个时候他们把药换了?”十三皱起眉头,“对我们来说,反正每个月都要吃一颗解药,就算他们在解药里面重新加了新的毒,我们也不可能发现。”   而且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呢?难道就不吃了吗?   每月一次的索命咒,不吃就等死。   “所以,一开始少司君想杀进京城,也有这个目的。”   “等等,你男人到底什么时候发现你身份的?以及,就他进京城这件事,他到底有几个目的?”   又是为了太子,又是想趁兴打仗,又是想谋求解药……   阿蛮:“一箭多雕不成吗?”   他停下脚步,眺望着远方的景致。   他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现在太子清醒了,有他在京城谋划,少司君不用自己亲身前往。”虽然过不了多久的时间,或许京城就会来人,“所以他还长久的停留在安高,有两个可能。”   阿蛮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十三看得出来,他不仅是在与他交流,更也是在阐述自己的一部分想法。   “一,是因为外族。”   原本不打算打断他的十三,还是不得不得出声打断了。   阿蛮这才想起还没说过这事,便与他说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十三明白后,示意阿蛮说第二点。   “二,安高或许有解药的线索。”   如果说前一点十三还能理解的话,这一点他就真的有些不明白。   阿蛮为何这么断定?   “楚王与你说的?”   “没有。”   这只是他自己的一种猜想,或者说,是莫名其妙的预感。   阿蛮摇头,少司君的谈,就真的只是“谈到”。   上次十三送来春风愁的解药时,少司君回来看到了,他的眼神扫过玉瓶,平平淡淡说了一句话。   “你不会死。”   他的手指抚过那瓶冰凉的东西。   “当然,要是死了也没事。”   他朝阿蛮走来。   “路上也不孤单。”   当时阿蛮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抓住少司君的手将人拉了下来,坐到自己的身边。   “如果不成功的话,你难道想搞什么陪葬吗?”阿蛮想了想,觉得有点可怕,“那还是不必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我葬下去就好了。”   少司君歪着头,漂亮的脸蛋上带某种甚至可以称之为天真的乖巧。   “我的命,也不足以成为阿蛮的陪葬吗?” 第52章   “我不理解你们两个。”   十三垮着个脸。   这个时候男女之间的嫁娶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在出嫁之前两人能够见上一面,知道彼此的长相就已经算是难得,更别说是多次接触。   在这样的基础上,相亲相爱的夫妻自然是少,可虽然是少,也并非没有。   他做任务的时候,有时也会看到那些美满的家庭。   可是不管他看过多少,如阿蛮和楚王这种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情人,还是少见。   谁家聊个天动不动就要陪葬的?   “我有时也不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阿蛮淡定地说,“他或许也没法完全明白我的想法。”   可那有什么关系?   不管少司君要什么,给他就是。   而他想要什么,担心什么,直接与少司君说便是。   十三沉默,有一种此刻自己不该在这里,又或者是耳朵痒痒的不舒服。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十三也跟着他看向远处的景致,“你不可能找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阿蛮笑嘻嘻地勾住十三的肩膀,“你与我一起出去。”   十三不知道阿蛮要做什么,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不闻不问,听着命令走就是。   以前是听暗楼的命令,现在是听阿蛮的话,倒也没什么差别。   阿蛮要做的事情,也没有避开亲兵的打算,一行人出了府去,直奔昨天的去处。   之后几天,阿蛮经常如此。   一开始的时候十三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出去的次数多了,他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是在找人。   以一种非常隐晦的方式。   这几天他们经常在外面吃喝玩乐,立志要走遍每一家店铺,只要有那吃的玩的,经常都会去坐一坐,端得是挥金如土。   走的地方多了,看的东西也就多了。   这天他们正在茶楼里面,耳边丝竹不断,甚是雅致。   就在他们看着窗外低声交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些动静,这些单独的隔间,装扮得非常文雅,只是那到处挑起的门帘与竹门,怎么都算不上隔音。   哪怕外面的人说话的时候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几个字词。   他们应当是新来的客人。   正穿过外面的通道,朝里面走去。   阿蛮听了一耳朵,慢慢看向十三。   十三意会,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阿蛮就慢慢吃着茶。   他微微皱了皱眉,比起吃热茶,他还是喜欢喝热水。   简简单单,就是最方便的。   不多时,十三回来。   比起刚才出去的模样,他的外表有了些许变化。   明明那人还是那个人,可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愣是有了三四分区别。   “没听到什么特别的,不过听到他们滞留安高的原因是在等一个人。”十三刚坐下来,就给自己灌了几口温茶,“你确定就是他们?”   阿蛮:“嗯。”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盯着就好了。”   十三挑眉:“这种事情你也不用亲力亲为,你身边那几个亲卫随便点一个人跟着不就行?”   阿蛮:“你变了,变懒了。”   十三无语:“我现在这身份,适合掺和吗?”   阿蛮:“左不过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亲力亲为有什么不好。”   他扫了一眼十三,意有所指地说道。   “总好过闷着房间里什么事都不干,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来的好。”   十三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房间内除了阿蛮外,还有朱虎。   这亲卫年纪小,性格也活泼,胆子也比较大。   他听着两人的对话,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头儿,您是在说你自己吗?”   阿蛮笑骂了一句:“不是你担惊受怕的时候了?要是还有下次,我还扒你衣服。”   朱虎一脸惊恐:“就不能换其他人吗?我觉得彪哥挺好的。”   阿蛮眼也不眨地说道:“他矮。”   谁让这些亲卫里面就唯独朱虎和他的身材差不多。   朱虎扼腕,他现在这岁数,还能再往上窜一窜吗?   正如阿蛮所说,他盯着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很多时候在外人的眼中,他们反倒一直在寻欢作乐。   慢慢地,十三也放松下来。   阿蛮说得没错,其实是打从楚王府到了这里之后,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着,担心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降临的灾难。当他将注意力投放在了手头上的盯梢工作之后,人终于不再那么封闭自我。   就是上心得有些过头,每天出去得比阿蛮还要勤奋。   …   最近几日,阿蛮经常早出晚归。   每天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少司君带东西。   有时候只是一份糕点,有时候是路上偶尔看到的饰品,有时候是一套新衣裳,不一而足。   当然,花的还是少司君的钱。   东西吃起来虽然没什么味道,可是阿蛮陪在他身边,他也就默默全部都吃完了。那些饰品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根本上不得台面,但少司君也全部都收在了专门的箱子里,就连那几套新衣裳,也成为了近日他的常服。   他对于阿蛮带来的新改变全盘接受。   有时候钱用完了,阿蛮回来还理直气壮的找人要。   少司君也默默掏钱。   还试图给他塞银票,最终被阿蛮婉拒。   银票哪有银子砸起来爽,要的是那个气势。   少司君也不问他去干什么,要是哪天他回来太晚了,晚上就会压着他做很久。   也不知道是想折腾掉阿蛮的一身精力,还是想弥补回来白天的时间。   只是阿蛮虽然会被弄得精疲力尽,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往往又是一条好汉。该说他是精力充沛呢,还是他已经逐渐跟上了男人那种变态做法。   少司君有时候会将头埋在阿蛮的肩膀。   阿蛮好笑:“你在闻什么?难道是我身上有味道?”不能吧,他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会认认真真沐浴!   少司君咕哝一声:“甜。”   阿蛮就也学着他,在少司君的肩膀也舔了一口:“咸。”   他们刚刚都激情运动了一番,现在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阿蛮实在是好奇,在少司君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是甜味?他凑上去,有些纳闷地掰了掰男人的嘴巴。   少司君微微张开嘴,任由着阿蛮伸进去摸。   手指先是摸了摸少司君的牙齿,然后又钻进去戳了戳柔软的舌头,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阿蛮没发现他们两人有哪里不同。   他嘀嘀咕咕:“难道是还有我没有发现的特别?”   就在这时,少司君咬住了阿蛮的指尖,尖锐的牙齿咬破了皮肤,一点点血痕渗透出来,被肥厚的舌头舔走。   然后,少司君将阿蛮的手指吐了出来,认真地说:“这个更甜。”   阿蛮:“……”   他总不能也跟着去尝一尝少司君的血。   而且不用尝他也知道,那种血腥味肯定和少司君的感觉完全不同。   阿蛮趴在少司君的胸膛上感慨了一声:“你真是神奇。”   神奇?   少司君扬眉,抚摸着阿蛮汗津津的肩膀:“一般人会觉得,这是怪物。”   阿蛮哼哼唧唧地蹭着少司君的胸膛,那只手有些流连忘返下面的腹肌,好半晌才回答:“世上如你这般的人甚少,能隐忍至此的人更是独一无二,不是神奇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大声地亲了一口少司君的胸口。   “你超爱我的。”   少司君啃了一口阿蛮的脸,留下一个牙印。   然后说:“嗯,我超爱你的。”   于是阿蛮心满意足地抱着少司君睡着了。   少司君没困意。   他白天能和阿蛮相处的时间太少,晚上肌肤相亲的时候,就会有些饥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他看。要是在前几天,少司君指不定又要暴躁地将阿蛮给困住,不许他钻进外头的花花世界。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许是阿蛮每天回来都会带伴手礼,许是因为他每一次给少司君塞东西的时候,都会有点小雀跃,更可能是因为他每次收下那些礼物时,阿蛮会高高兴兴的……   少司君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没有先前那么难以满足。   少司君浓密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打下层层暗影。   他总是想把阿蛮死死地抓在手心。   不叫他飞,也不让他逃。   要是阿蛮这辈子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那该多好。   少司君轻轻叹息了声。   那声音分明很轻,可已经睡过去的阿蛮不知怎的有些感觉,他迷迷糊糊抬起头,手在少司君的脸上乱摸,“干什么叹气?”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一听就带着浓浓的困意。   然后,阿蛮努力在少司君的身上乱蹭,费了好大一股劲,终于将自己往了上头挪,最终精疲力尽地将脸埋在了他的脖子上。   阿蛮慢吞吞地舔了一口。   然后又是一口。   那看起来像是小兽乱蹭,又像是一个迷糊的安抚。   是自少司君身上学来的本事。   少司君想了想,觉得阿蛮这个做法不错。   他一个翻身将阿蛮埋在了身下,按着他的肩膀开始乱舔。   困得要命的阿蛮被拱得吱吱乱叫,毛发凌乱。可许是太困了,他到底也没挣扎成功,被少司君彻底拖入了自己的巢穴。   呼呼……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抱在一起睡着了。 第53章   “其实我觉得楚王知道你我在干嘛。”十三趴在屋顶上闲得无聊,拿狗尾巴草在嚼,“说不定他早就发现这些人了。”   阿蛮趴在他的身边,倒是没无聊到去嚼狗尾巴草,不过听了他的话还是无语翻了个白眼。   “他能不知道?”   每天身后跟着多少亲卫,那消息早就层层报上去。至于少司君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人……   “你怎么知道,安高就只有这群人呢?”   十三吐掉狗尾巴草,惊讶地看着阿蛮。   “不会吧。”   他明显听出来阿蛮的意有所指。   “我觉得可能性不小。”阿蛮慢吞吞地说,“毕竟谁不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们的盯梢对象爆发了骚乱,原本看着应当是同行人的居然开始互相屠杀起来。   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听起来都很有活力。   十三险之又险地探出上半个身,看了一会缩回来:“背后偷袭,自己打自己呀。”   这一看就是突然有人暴起,所以另一边的人措手不及,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死定了。   他一转头,发现阿蛮跳下去了。   ……好吧,出意外了。   阿蛮有时候做事完全凭的是本能,根本不听理智的劝说。也是,他要是有理智,也不会做出和楚王厮混在一起的事了。   十三在心里腹诽,跟着阿蛮也一并跳下去。   他们两人的加入,就像是水溅入3油锅,骤然爆发出某种怪异的作用。   任谁都没想到会有外来者的介入,尤其这还是一处极其隐蔽的屋舍。   在阿蛮和十三跳下去后,几个亲卫也跟着跳了下去,阿蛮的余光瞥到,嘴角抽搐了下感觉他们这一波,这扑通扑通就跟下饺子似的。   不过有了他们,收割的速度更快。   不多时,地上就躺了好几具尸体,没一个人逃出去。   阿蛮蹲下来,捏了捏其中一个人的脸,有些失望地说:“原来不是易容。”   十三没好气地说:“这些人都没有易容的痕迹。”   阿蛮站起身来,饶有趣味地看向另一边。   那里正有几个在亲卫看守下,捂着伤口满脸惊恐的男人。   “如果不是易容,那你,又为什么活着?”   阿蛮朝着其中一人走去,手中正是一把随手抢来的刀,正好挑起对方的下巴。   “你不应该死在庆丰山吗?”   他不会忘记自己杀过的每一个人。   阿蛮记得很清楚,当初追杀他们的人中,有那么一个小队是被他们主动拦截所杀,而眼前的这个人,也的确死在他手下。   那个人在对上阿蛮的脸庞时,膝盖一软就跪倒下来,他的身体哆嗦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此情此景,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   阿蛮坐在椅子上,甩着手里的刀,十三坐在他身边吃着幸存的糕点。   阿蛮瞥了眼:“你也不怕里面下毒。”   “死了刚好有很多人一起同行,也是不错。”十三无所谓地说,看向屋中间站着的几个人。   阿蛮也跟着看过去,笑了起来:“那么客气做什么,坐呀,这里不是还有别的椅子吗?”   还是有好几把幸存的呢。   这四五人就是最后活下来的,为首的就是被阿蛮点破了身份的人。   他们战战兢兢挨了个尾巴边边坐下来,颇有一种要是有任何动静都会立刻再弹跳起来的错觉。更多的,还是选择站在后面。   阿蛮:“我也不问你是怎么在庆丰山活下来的,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在安高想做什么。”他将手里的刀横在了膝盖上,抬头看着他们几个。   “不知哪位愿意为我解惑?”   那几人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十三漫不经心地说:“不说就去死。”   他的性子比阿蛮要狠些,平时有些酷刑也是亲手上做过的。   为首那人立刻点头哈腰,带着一丝惊恐:“我说我说,我们……我们原本是来安高做生意的。当然,生意只是个接口,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情况。”   十三见他更吃自己这种恐吓类的做法,和阿蛮对视了眼,索性接过了审问的主动权。   阿蛮开始吃糕点。   十三瞥到,恨不得踹他几脚。   先前说怕中毒的人是谁?还是看着他没死呢就开吃了?   这男人叫周鹏。   周鹏来安高的任务,如他所说就只是为了探听情况,知晓知晓楚王和朝廷的力量对比。   最近楚王已经攻克安高,而且在这附近盘踞下来。他们的任务就转变成查探楚王的兵力详情。   “不对。”阿蛮自身上摸出一条手帕,慢吞吞擦着嘴,“按你方才的意思,你说你是福王的人?”   他朝着周鹏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   “那你的意思,是承认当初庆丰山上,是福王意图刺杀楚王咯?”   周鹏悚然,硬着头皮说:“你不是说不过问庆丰山的事吗?”   “那你也不能以为,你能下套。”阿蛮提刀站起来,朝着他走过去,“我留着你的命,只是因为这样简单,并不意味着你很重要。”   他无所谓地挥刀。   “不不不我不是福王的人我是剌氐的人——”   噗呲——   热血自周鹏身后溅起,撒了他一身。   周鹏听着后面扑通倒地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就见原本站在他身后的某个侍从已经死了。而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匕首。   阿蛮笑着说:“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忠心于你呢。”   周鹏脸色苍白,原本还有些灵动的眼睛沉了下来。   阿蛮一挥手,让亲卫把除了周鹏外的所有人都带下去。   “我方才说的也是真的,你死不死,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阿蛮平静地说,“只是最近没事做,这才出门找找乐子,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强迫你……”   “我说。”周鹏抹了把脸,原本还算镇定的神情徒然变了几分,“我只是……罢了,我是剌氐和咱这边的……混血,你要说我是哪边人,我也不知道。   “我来安高,的确是为了查探楚王和朝廷的情况……但不是为了福王,是为了……”   “是为了知道这次内战,会不会消耗有生力量,会不会让剌氐有机可乘,能够趁此时机一举南下。”   阿蛮看着他那么支支吾吾,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周鹏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你怎么会知道……”   阿蛮呵呵笑了声:“这还用猜?”   如果剌氐没有心思,又为什么要动楚王?   从周鹏口中得到的消息,根本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他看向十三,有些无趣地说道:“看来,也就这点事。”   “不,我还知道,福王和剌氐早有合作,我们可以那么方便地在这边行走,其中也有他的助力。”周鹏舔了舔下唇,飞快地说,“我还曾经充当护卫,运送过几次药材……”   十三和阿蛮飞快对视了一眼。   阿蛮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一边觉得周鹏说的话没什么作用,一边语气上又有些随意,逼得为了活命的周鹏把所有的东西都倒了个干净,而后一脸张惶地看着阿蛮。   阿蛮想了想,找来守在外面的亲卫。   “人来了吗?”   朱虎点点头:“来了二十人。”   早在这里出事的时候,亲卫就有人回去通风报信。   阿蛮:“给他们都套麻袋里去,然后运回去。其他人死了无所谓,这个留着,起码是个识相的。”   被点中的人是周鹏。   朱虎点了点头:“知道了头儿。”   周鹏瘫软在地上,被拖了出去,和其他人一起运走了。   十三纳闷地问:“人是在这出去的,肯定也知道这里出事了,为何还要给他们套麻袋?”看起来有些多此一举。   阿蛮笑嘻嘻地说:“可死了谁,留着谁,他们又不知道。”   那些死掉的人被处理后,保准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到时候,谁能知道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活着?   很明显周鹏背后的人,也是有两股势力。   起码眼下瞅着,可不是一条心。   说起周鹏,十三没忍住打量着阿蛮,狐疑地问:“难道你一开始就是冲着周鹏来的?”   阿蛮无奈:“怎么可能,我盯着他的原因刚才不是说了吗?”   其实阿蛮在酒楼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那会没看到正脸,而再一次揪住这群人的小尾巴,继而盯上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确定是同一个人。   他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知道他随手揪住的这个人真的有重要的线索?   十三嘀嘀咕咕:“需要每隔一段时间自剌氐送来的药草,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就算和春风愁有关,也不止步于春风愁吧?”   如果仅仅只是他们这些人,动得上那么大的阵仗吗?   阿蛮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十三,你说,如果有人不小心中了春风愁,却想要活命的话……”   十三瞪了他一眼:“那么大的药丸,要怎么不小心……”他的声音忽而沉了下来,脸色也变得有几分乖戾,“如果按照你的意思,还真有可能有很多人‘不小心’。”   阿蛮煞有其事地点头。   沉默半晌,他伸手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好了,这些事情就交给专人去思考,我们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十三被推得踉跄几步,回头盯着阿蛮:“你不打算往下追了?”   阿蛮摊手:“还能怎么追?现在一看就是周鹏有问题,可我们本来就是误打误撞,要是想继续往下挖,可不得是需要专人来办?”   十三不服气:“我们从前做的,不就是这种活吗?”而且他们这几天不就是在盯梢吗?   阿蛮:“可你现在,不是还有其他人能帮你吗?”   又不像以前那样,出什么任务都得亲力亲为。   十三有些茫然,被阿蛮推出去打包上了马车,他挑开手看了眼外面的方向,看起来是要回去了。   十三想了想,原本绷着的劲到底放松了些,然后看向阿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阿蛮倚在车厢上,懒洋洋地说,“不是说了吗?术业有专攻。”   十三平静地说:“我说的是,你打算和楚王怎么说?”   “和少司君就……”阿蛮刚说出几个字,忽而坐直了身体沉默。   十三露出个神秘的微笑:“你之前,可一直都没和他说过,周鹏曾在庆丰山上出现过吧?你这位大王,可也是个容易多疑猜忌的人呢。他不会以为,你又在骗他吧?”   阿蛮:“……”   不要带着这种笑容说话啊!   …   少司君今天回来得出奇早,阿蛮到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坐在软榻那边看书。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做阿蛮给他买的。   阿蛮喜欢给少司君穿漂亮的、艳丽的色彩。   哪怕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到。   阿蛮慢吞吞走了进来,慢吞吞地喝了水,慢吞吞地挪到了少司君的身边,慢吞吞对上他一直在看着他的眼。   就在阿蛮还没思考要怎么说的时候:“朝廷的人明天就来。”   这种语气,这种对话,淡定得堪比上一次。   阿蛮想起之前还在楚王府的时候,这位也是这么干脆利落地说出朝廷要来人带他上京的消息。   只是很快就因为太子昏迷,皇帝也跟着昏迷的消息而打乱一切,楚王直接就起兵了。   可是少司君是怎么每一次都提前预知?   阿蛮想起他身边那些个现在都没聚在安高的幕僚,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你没登基的话,你身边这些幕僚会不会很失望?”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可以先试着把太子杀了,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阿蛮沉重指出:“如果杀了太子,岂不会被你追杀?”   那没起到任何效果。   少司君:“起码他能满足其他幕僚的愿望。”   阿蛮:“……”   唉,太子你可真惨。   上辈子倒了什么样的霉这辈子才有这样的兄弟?   阿蛮:“那人来了,你要上京了?”   他想着今日的事,倒是有些犹豫。   “你必须和我一起去。”少司君似有所感,抓住阿蛮的手腕,“至于你今日发现的事,会有人盯着。”   阿蛮尬笑:“你果然都知道了。”   少司君:“你又没有拦着那些亲卫。”   阿蛮犹豫着说:“我的意思是,那个周鹏……”   “你是问我知道他是剌氐的人,还是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庆丰山的漏网之鱼?”   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阿蛮觉得呢?”   阿蛮嘿嘿一笑:“我觉得你也不知道。”他坐下来,反抓过少司君的手,将今日的事从他的角度又说了一遍。   然后说:“十三还是很好奇他到底在庆丰山怎么活下来的,结果那周鹏说是修炼了龟息术,甚是神奇,世上还真有这样的术法……”   只是依着那周鹏的意思说,这样的屏息之术,需得是从小的时候学起才有用。   “阿蛮是想留着他的命?”少司君任由着阿蛮捏捏掐掐自己的手,不如说,他很享受阿蛮这样的亲密,“你看起来对他很感兴趣。”   阿蛮强调:“是十三对他很感兴趣。不过他说的要是真的,能榨出来修炼的诀窍也不错,以后你可以给自己人用。”   少司君淡淡笑了起来:“给他们用做什么,我要的是兵,又不是死卫。”   阿蛮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是斥候呢?”   少司君若有所思:“那是不错,就是自小培养起来……”   “要是以后你真去做将军,说不定打到七老八十。”阿蛮语重心长起来,“别以为现在自己就很老成,你还有那么久的时间要活呢。”   少司君将阿蛮抱过来,笑着说:“阿蛮想与我一起活到七老八十?”   “那不然呢。”阿蛮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要看你上了年纪的模样。”   瞧瞧小老头的他,是不是也是这么好看。   少司君将脸埋在阿蛮的肩膀上低低笑起来,而后舔了舔皮肉,低声说:“嗯,说的是真话。”   阿蛮在心里笑嘻嘻地比了个耶。   成功将少司君顺毛。   …   正如少司君所说,翌日京城就来了人。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边的人,只是态度看起来毕恭毕敬,甚是周到有礼。   只是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楚王解甲与他们一同入京。   那大堂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最后折中是能带三百精兵。   一旦下了决定,次日就上了路。   很显然一切都早就准备好了。   阿蛮原本是想着和十三一路,可是少司君长手长脚挤进来的时候,十三就麻溜滚下了马车,去了后面。   阿蛮:“……”   少司君:“在聊什么?”   阿蛮:“只是说起前几日的争吵很没必要。”   少司君:“不过是走个过场。”   这三百人要是真带到了京城去,其实也根本无济于事。   要是京城真的设计想要埋伏,别说三百人,就算是三千人……   哦,对于来说,要是真有三千人,说不定还真能拿下京城。   少司君在心里盘算着某些恶毒的念头,面上却是平静,顺手又将阿蛮给抱到了怀里。   阿蛮无奈:“那你最近怎么有这样的习惯?”   只要坐在一起,或者躺在一起,都要顺手将阿蛮揣到自己身上。要么是抱着,要么是躺在少司君的胸膛上。   男人的身体硬邦邦的,要不是阿蛮很眼馋少司君的肌肉,有时候还真不想躺。   少司君抓着阿蛮的手往里面摸,慢悠悠地说道:“可你不也喜欢?”   阿蛮立刻将手抽|出来,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我是喜欢,可我只喜欢你浑身赤|裸的时候。”   少司君扬眉,饶有趣味地看着阿蛮。   “在这?”   说出了虎狼之词的阿蛮立刻改正。   “我是说,在我们敦伦的时候。”   “你现在要是想,也不是不行。”少司君的笑意越来越浓,“就是这取决于,阿蛮能不能藏得住声音……说起来,最近的阿蛮,倒是比以往能放得开了。”   阿蛮掏出手帕就想塞少司君的嘴。   呵呵,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拿自己的手掌去捂住少司君的傻瓜,绝不给少司君一点多余的机会。   少司君避开阿蛮的动作,抓住他的手腕往上提了提,将人抱得更紧。   他那声音里,倒还有几分委屈。   “可我说错了吗?是阿蛮一直藏着声,不愿意说出来。”   阿蛮:“……你以为谁都是厚脸皮吗?”   想了想,阿蛮觉得不对。   “你想叫,你自己怎么不叫!”   少司君也是男人,同样是那什么,轮到他自己就是低低的喘息,凭什么!   少司君扬眉,一只手往下滑到阿蛮的腰间,将人往自己身上压了压,慢慢地说:“阿蛮要是想听,也不是不行,就是……”   他靠过去,在阿蛮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阿蛮猛地扬起上半身,挣开来的两手撑在少司君的肩膀上,他咬牙切齿地说:“无耻!”   少司君露出雪白的牙齿:“我有。”   阿蛮好气又好笑,觉得少司君最近可真是活泼过头。   “都是要上京的人了,都是要去面对狂风暴雨的人了,能不能正经些,好好想着要是进京了后要怎么办。”阿蛮苦口婆心,十分积极劝学,“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付太子吧?”   少司君看着阿蛮的嘴巴一张一合,甚是可爱。忍到他终于把话说完,就将人拉下来亲。   阿蛮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头一脸,躲都没地方躲。两人在车厢这狭窄的地方动手动脚,你来我往,差点真的擦枪走火。   阿蛮悬崖勒马,紧急刹车。   “这可是在外头!”   他奋力挣扎,像是一条扑哧的鱼。   那力气是真的大,如果不是少司君的力气更胜一筹,还真是压不住他。   阿蛮在心里腹诽,等空了,他要找十三好好学武,发愤图强才行!   少司君将差点跑了的阿蛮拖回来,在他的后脖颈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一边亲一边慢吞吞说:“我不闹你。”   ……那现在是在干嘛?   阿蛮缩了缩脖子。   “这是惩罚。”少司君说,“惩罚你刚才说了别人。”   阿蛮思考。   阿蛮认真思考。   阿蛮大怒!   “那是你兄长!”   那也是别个人吗?   阿蛮挣扎得更像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第54章   安高。   在楚王一行人离开这里后,此地还是一派祥和气息。虽然领头的人不在,可不代表着失去了驻扎的将领,有他们在,哪怕楚王离开,安高也应该是安全的。   噗呲——   可现下这安静、祥和的城市各处,都有杀戮发生。   被扼杀的头颅跌落在地,死去的尸体被人拖走。   就算偶尔有人看到,也会被迅速封口。   当卜雍收到最后一个命令完成的回禀时,他微微松了口气。潘山海适时回来,一眼看到卜雍的眼神,就朝着他点了点头。   卜雍笑了起来,幸好,最重要的事情也万无一失。   潘山海大大咧咧地说:“你作甚紧张?不会出错的。”   卜雍沉声:“关于那位的事情,一件都不可轻忽。”   潘山海微微皱眉,这黑脸大汉不知想到哪里去,自言自语了起来:“倒也是不错,起码大王最近看起来是有点不一样。”   卜雍微微张开嘴,似乎想反驳他并非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可一想到潘山海对郎宣的厌恶,他到底是没说话。   郎宣在追随楚王离开安高前,曾特地嘱咐过卜雍,事关那位的事情要慎之又慎,不可有任何的轻忽,其根本原因是源自于楚王对他的过分重视。   而他们这些近臣多是知道阿蛮的身份,也多亲身参与了追查福王与暗楼的事情,更是清楚春风愁的危害。   而今楚王离开安高,留下的线索自是不能断绝。   卜雍笑了起来:“不过也不必担心,得亏先前抓住的那些人没全杀了个干净,从他们身上,也做了不少次试验。”   福王并非第一次针对楚王,所遗留下来的杀招也有一二存活,原本是另有他用。可在几个月前,就全被调出来用于尝试解药的开发,而今就算没能完全制作出替代的药物,也是有了苗头。   而周鹏停供的线索,已经足以将药物的使用准确定位在某些材料上。   潘山海盘算着最近做的事情,只点了点头,而后说:“就是不知道北边……”   “现在的眼线应该已经除了个干净。”卜雍喃喃地说,“接下来,就是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潘山海磨刀霍霍:“早就等着了。”   …   进京的路程是有些无聊,却也是悠哉。   在吃与睡,睡与吃中度过,在入秋的时节,楚王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而这一行人,是由太子亲自接待。   这的确称得上一件稀罕事。   毕竟楚王先前做出来的事情当真骇人听闻,不当做阶下囚被押进来也就算了,太子居然还要去迎接?   可话又说回来,楚王又不是吃了败仗失败被压来的,人是主动议和,关心兄长来的,这就让这件事显得为难起来。   这些朝廷上的争吵,对于这支刚刚进京的队伍来说是不知道的。   少司君出了马车,越过那些重重叠叠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骑着马在城门口遥遥看过来的太子,兄长眼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足以说明他心中的愤怒。   少司君想了想,转身又进去了。   在马车内原本要跟着出去,结果转头对上少司君的脸的阿蛮沉默了半晌:“你在做什么?”   少司君平静地说:“大兄看起来很生气。”   阿蛮:“……你做的这些事情,他要是不生气才是奇了怪了。”   他甚至都怀疑,太子能够醒来,不会是有人终日在他的耳边念叨着少司君做的事情,活活给气醒的吧?   这事要是放在其他人的身上有些奇葩,可要是放在少司君的身上,又显得非常正常。   少司君淡定地说:“不想面对他的吵吵。”   阿蛮伸手推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不行,你必须得出去。”   要是现在少司君不出去,肯定会惹来什么兄弟阋墙的传闻,本来现在的风声就不怎么好听。   现在外面可是众目睽睽。   少司君恹恹地被阿蛮推了出来。   阿蛮站在他的后头,探头看了一眼太子的神情。   嘿嘿,果然好黑。   脸好黑好黑的太子殿下到底是迎上来,将他们引入了朝廷早就准备好的下榻住处。   好不容易忍着心性将人带到了地方,太子正想好声好气和楚王说上几句话,结果转头一看却发现少司君准备带着自家小情儿跑了!   气得太子终于爆发,穿透人群大喝一声:“少司君,你给我站住!”   场子骤然静了静。   好在已经到了地方,也没有外人。   少司君幽幽叹了口气,让人都跟着太子的人退了下去,到底是带着阿蛮走到正堂前头。   阿蛮:“……”   你兄长要骂你,关我什么事?   阿蛮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边上看好戏。   可少司君还是牢牢把着阿蛮的肩膀,趁着太子气沉丹田,将要发出第二声怒吼的时候开口:“大兄,这是阿蛮,往后也不用再思考给我塞人,还有你什么时候你登基,登基后记得给我俩赐婚。”   太子的嘴巴刚张开,那怒吼还没出来,就被少司君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蒙。   什么登基,什么赐婚?   他看了眼阿蛮,觉得这人尤其眼熟。   太子不由得琢磨起来,试图找到一个相似的理由:“你是……你女扮男装?”   阿蛮尴尬地笑了笑:“……是男扮女装。”   太子的记忆里闪过无数的片段,而后猛地看向少司君。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男的?”   少司君平静地说:“不知道。”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   “但我有这样的猜想。”   “什么?”这下轮到阿蛮诧异,“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从谙分寺的时候就不对劲。”少司君淡定地说,“因为我闻到你的味道,居然第一反应翻涌的不是杀念。”   阿蛮喃喃地说:“这可也不代表什么……”   “可我时常会做梦。”少司君低头,在阿蛮的耳边嗅了嗅,“梦中人,却是个男的。呵呵,阿蛮,我不觉得我是个好|色多情的人。”   阿蛮哽住。   这人对自己倒是自信。   哪怕从一开始根本没看清楚梦中人的模样,也非常坚定相信自己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蛮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下,陷入沉默。   他俩倒是安静祥和了,轮到太子爆发了:“先把这个放到一边……”   太子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就看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放不到一边,兄长,除了阿蛮,再有其他赐婚进来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太子:“……你这狗东西。”   少司君:“那你也是狗。”   太子暴躁跳起来,随便抽了个东西就朝着少司君冲了上来。   阿蛮沉默地充当了那被绕的柱子,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原来一贯温润如玉的太子被气到发疯的时候,也是这么的……活泼。   兄弟两个大战三百回合,最终被看不下去的阿蛮制止了。   少司君甚至还有心思点评了两句:“大兄,你的体力比起十年前差劲了很多。”   太子气喘吁吁,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赐婚,赐婚行了吧!”   少司君还得寸进尺:“还得加一道旨意。”   太子和阿蛮一起狐疑地看向少司君,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什么好事。   少司君淡定地开口:“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他的目光幽幽钉在阿蛮的身上,带着某种怪异的偏执,“永远都不得和离。”   太子的第一反应是七弟想得太远也管得太宽,第二反应却是觉得不妥。   他的视线在少司君和阿蛮的身上来回瞥,不免忧心忡忡。   太子一开始听到少司君这么笃定的话,心中自然是有些不高兴。如果少司君这么偏执地选择一个男人,那说明他往后未必就能有后代……别说多子多福,将来连个摔盆的人都未必能有。   可紧接着少司君这些暴言,又让本性还算是仁厚正直的太子觉得不妥。   少司君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癫狂的,就算阿蛮是个男子,可是这样的做法……对阿蛮反倒是不公正。   太子的眼神再次落到阿蛮的身上,却见那个青年的神情非常平静。   他并没有因为少司君的言论有什么表情,没有高兴狂喜,也没有不满担忧,那种平静淡定的模样,仿佛不论少司君表现出怎么疯狂的行为,他都会全盘接受。   在感觉到太子视线的时候,阿蛮看了过来,下意识笑了笑。   太子也反射性朝着他笑了笑。   少司君有些不满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紧接着说:“大兄,你特地留在这,不是想和我说婚事吧?”   太子:“……这不是你说的吗!”   他一开始想说的可不是这玩意!   他气得有些头疼,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觉得青筋正在突突跳动。   不过刚才少司君的话里透露出某种意味,让太子将原本想说的要紧事全都推到一边,眼神幽深地看着自家七弟。   “你与我说实话,你与父亲是不是……是不是都一样?你方才说闻到,阿蛮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那种……”   “食物。”少司君慢吞吞将太子不愿意说出来的残酷话语补上,“是,如阿蛮这样的存在,对于我来说,的确如同某种食物。”   哪怕太子早有所感,可是在听到少司君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摇了摇身体。   他闭上眼平静一会,重新睁开看向进少司君。   “那你也曾经吃过人?”   阿蛮冷静地拦住太子看向太子的犀利视线,认真地说:“他只吃过一个人。”   太子的视线慢慢停留在阿蛮的身上。   阿蛮朝着太子笑起来:“您不必担心这个,少司君他从未吃过其他人。”他歪了歪头,流露出某种纯粹的残酷,“毕竟到现在为止,他都不能真正品尝到正常食物的味道呢。”   太子微微敛眉,想起最近追查到的文书。   在天启帝昏迷后,就算他的权势再如何巩固,可在正主都无力维持的时候,只要太子愿意下苦力气去追查,总能撬出缝隙,继而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就在最近,太子的确摸清楚关于天启帝,甚至包括少司君身上存在的,到底是哪种灭绝人性的天性。   在少司一脉中,极其偶尔会有这样的人出生。   他们天生缺乏味觉,无法品尝到味道。对于这些人来说,万万千之中,存在着少部分人,才是他们真正的食物。   只有他们完完整整吞噬掉这少部分人中的一个,他们才能获得自己的味觉,从此可以伪装成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要这么说来,仿佛只要牺牲掉一个就够了。   可对于这些人来说,都尝过了绝世的珍品,有过那么无上的享受,他们又怎可能掉转过头去吃那些乏味的东西?   哪怕这些正常食物都已经恢复了味道,可到底还是逊色于真正的人肉。   所以,他们总会不停地、不停地捕猎。   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抵抗那种自骨髓血肉里萌发的饥饿感。   一想到那些文字上记载的内容,太子就只感觉到满嘴的苦涩,以他的聪慧,自然能联想到更多的事情。   “父亲之所以这么厌恶你,并非是因为你的性格冷淡,纯粹是因为……他与你是同类?”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点头:“同类与同类间,总是互相排斥。更何况我曾经试图杀了他。”   太子苦笑了声,现在已经是猜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你呢。”太子轻声说,“这些人,这些食物,难道不足以兴起你的欲|望?”   越是上层的人,越是能堕|落享受。   天启帝如此,少司君又是如何逃脱?   少司君微微蹙眉,他幽幽地说:“他能吃得下嘴,那是他的本事。那么丑,那么臭,那么恶心的外物,他也能吞进自己的腹中?”   天启帝大概不理解少司君为何会这般,可少司君同样不能理解天启帝的发癫。   他到底是多么荤素不忌,才能什么都吃?   太子沉默了半晌,抹了把脸,将自己和天启帝爆发争吵的原因与他们说过一遍。   先前虽然在信件中提过,可太子也担心信件会落到外人的手中,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解释清楚。   阿蛮听得直皱眉,端得是恶心。   少司君倒是笑了起来:“他那么喜欢你,偏生却是你反抗了他,甚妙。”   太子恶狠狠飞了眼少司君,冷冷地说:“难道还要顺从父亲的作为不成?”   不管他曾经对天启帝的孺慕之情到底如何,太子都不可能接受人吃人这样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亦或是自己的兄弟都如是。   不可否认,当少司君在他面前否认了吃人的事情时,太子在心里的确是松了口气。   哪怕在见到少司君前,太子很坚定七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被他撞见,太子又怎么可能相信父亲会做出来这样的事呢?   人总是会被至亲至爱所蒙蔽。   太子沉沉叹了口气,显然是提起这件事很耗费他的精神。他张了张口,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他的身体,的确是不行了。先前几次昏厥,再加上……他应当是中了毒,依着医者的意思,大概只有几个月好活。”   少司君只是颔首,看在太子恍惚的份上,懒得再火上浇油。   好在过了一会,太子就重新振作起来,嘴里嘀咕着这种事情以后再说,便与他们说起了要紧的事情。   也是太子一开始想说的。   关于福王的事情。   其实不管是太子还是楚王,都没有将福王放在心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天启帝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想过除了太子之外的继位者。   而在最后他动摇的那些天,又着实太短,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   对于太子来说,整个朝廷很多是他的班底,哪怕是那些不支持他的人,也不可能旗帜鲜明地站在他的对立面。   更不用说在这几个月兴风作浪的楚王,一听到太子苏醒的消息就主动上折子要求“议和”造势,都足以将那些反对的意见镇压下去。   毕竟其他那些个什么王的,就算有心思,自己掂量掂量,都比不上楚王。   可太子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动福王,还是有原因的。   太子皱眉:“你先前来信中所说的内容,是真的?”   少司君颔首,看向阿蛮:“很有可能。”   阿蛮听着他们的哑谜,倒是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他微微眯眼,毕竟这个猜测,他也曾经与十三说过。   以药去控制任务对象,或是类似的手段,在暗楼内虽然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   只是那样的药物,在楼内自然不是说春风愁,而且给出来的任务名义,也只是为了操控这些人去做某事。   最起码在他们这些死士的心目中,他们所以为的任务里,控制人只是完成任务的手段……可如果对暗楼来说,控制人,才是那个最终的目的呢?   阿蛮在进京的路上就与十三对过彼此知道的那些任务,也曾将名单交给少司君。   这只是他们能够知道的部分,而他们不能知道的地方,那肯定还有更多。   少司君搂着阿蛮的肩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一开始,我只是猜到了阿蛮的身份有问题。”   只是阿蛮做事隐秘,而暗卫又不能用来盯梢,想要抓住他的行踪和目的却也是麻烦。而到了后来,在接连抓到几个暗楼死士后,少司君已经确定了那种牵制死士的手段。   “后来命人盯着福王,只是想要解药,”少司君慢吞吞地撩拨着阿蛮的头发,“谁能想到,还能得到这惊喜。”   有春风愁这样的药物,只用来牵制这些死士,多么浪费呢。如果那些要紧位置的朝廷命官也能为他所控,那当如何?   这大概是福王真正的倚仗。   想要一一探测清楚福王曾经动过手的人并不容易,不过阿蛮和十三在反水后却是贡献出一批不小的名单。   这些名单上的人,少司君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   毕竟这里面可有好几个眼熟的京官。   太子捏了捏鼻梁:“有些试探过,确有其事。”   身为那个真正被春风愁所制的人,阿蛮看起来却很镇定,不知想起了什么,反倒是笑了起来。   “虽然这的确是福王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到最后的时刻,他绝对不会松手。只是要是能突杀到他的面前,击溃他的心理,倒也未必不能行。”   福王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是个尤其自傲的脾性。像他这样的人,要是完全、彻底地碾碎他的傲慢与尊严,就会完完全全破防。   毕竟当年刺杀少司君失败的时候,福王就曾经失态过。   阿蛮迄今都能想起他那脸上的狰狞与愤怒。   而今想起来,倒是有几分趣味。   太子摇了摇头:“这太危险。”   他自然听得出来阿蛮的意思,可要是阿蛮身先士卒,那别说福王发不发疯,他这位好七弟怕是要先发疯了。   若非重要,少司君不可能这么郑重其事介绍阿蛮。   他说:“七弟这次入京,也将研究解药的那些人一并带了过来。我手中有几个专精此道的人,人已经送来,便是不能完全破解,起码也能缓解毒发。”   最起码也能将时间拖延到最终时刻。   就在这一二月间。   阿蛮微微一愣,拱手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连连摇头,几步走了过来,扶着阿蛮的胳膊,轻声说着:“七弟性情如何,你我都清楚,能容他这样的脾气,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应当谢你。”   阿蛮:“太子不必如此,少司君一直都很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就自阿蛮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扯,将人抱了个满怀。   少司君幽幽地说道:“这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就不必多说。大兄,都知道阿蛮是你弟妹,不应当避嫌吗?”   太子:“……阿蛮是男人!”   少司君寸土不让,将阿蛮抱得更紧:“那也该避嫌。你看我就没扶着大嫂不放。”   太子:“……”   啊啊啊!   要不是他俩现在抱得紧,太子现在就想上脚踹。 第55章   少司君入京后第二天就上朝去,阿蛮在床上赖了一会,才慢吞吞爬起来。   他慢吞吞换了衣服,慢吞吞吃了早膳,又慢吞吞挪了出来,正巧撞见了门外的十三。   阿蛮抬头看着天色,又瞥了眼十三与站在不远处的亲卫,拖着他一起去溜达。   “大早上来寻我,是有事?”阿蛮问,依着十三的性格,是不可能随随便便走到他门外。   更别说还有这些亲卫在这拦着。   十三幽幽地说:“你男人现在正在朝上接受诘问,你睡到现在,一点都不担心吗?”   阿蛮很想说早些时候自己也醒来过,可仔细一想自己最近的生活,的确也称得上慵懒。   他只得说:“担心又不顶用。”   要是担心能够让人不出事,他可以将心提起来一百次。   “就算有三百人,京城要真想发难,肯定敌不过。”十三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楚王哪来的信心?”   阿蛮不紧不慢地说:“十三,你说从前为什么福王就盯上了楚王,总是竭尽心力要废了他?”   十三迟疑地看向阿蛮:“因为,楚王是太子的臂膀?”   阿蛮闻言笑了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楚王这些年在外,就连封地的兵权也被褫夺过,也一直与朝廷相安无事,就算他真的有武将的天赋,可在无兵无权的时候,徒有名声天赋又有何用?”更别说,楚王在外的声名本来就不好听。   十三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他们两人走过一道狭窄的甬道,而至于前头柳暗花明时,十三突然开口:“太子出事的时候,楚王为何会那么快收到消息?”   如果不是楚王收到消息后立刻起兵,也不会将朝廷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蛮笑了起来,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兴味盎然地说:“是呀,你说中了至关要紧的一点。”   如果楚王真是那般安静,又可能会兵贵神速到这般地步?   …   七嘴八舌,群情愤慨。   乱成一锅粥。   这可谓是今日朝廷的局面。   福王保持着那平静的微笑,不经意扫过站在大殿上的楚王。   他有许多时间没见过这位七弟,如今一见,人是一如既往的冷冽与漠然。   哪怕诸多朝臣,诸多弹劾攸关生死,可在他的眼中却是半点波动都无。   仿佛这一趟入京只是不得不走的必经之路,仿佛这些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从来都进不了楚王的眼底。   而他这样的人……   楚王倏地对上福王的视线。   那冰凉漆黑的眼眸到底翻涌出少许情绪,却是幽深刺骨的恶意。   福王被刺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把手,强迫着自己不许移开视线。   楚王与在朝的这些大臣,甚至与太子截然不同的是,他是自刀山血海里闯过的人,被战场的杀戮磨砺得锋芒毕露。   福王在看着他的时候,甚至有几分恍惚?   早些年,楚王还在京城时,他就是这般吗?难道那个时候的七弟,只不过是将那些锋锐的煞气藏起来?   福王想到了逝去的皇后。   朝廷上的争吵渐渐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注视到了楚王对福王的注目。   太子喝了口茶,打破了这怪异的寂静。   “楚王,朝中诸位大臣的劝诫,你可都听到了?”   这位脾气宽厚的太子一经开口,就有不少人觉得不好。这种语气,这种口吻,这位太子殿下定然是要保下楚王的。   便有官员立刻站出来,厉声说道:“殿下,楚王犯下之事,决不能轻易饶恕。趁着朝廷动荡,社稷不安时胡作非为,肆意挑起内战,楚王这样的行径,乃是大过呀!”   太子仍是那冷静淡定的模样,温和地开口:“爱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楚王而今是为了议和而来,这风声已是放了出去,难道要让天下百姓觉得,朝廷中人,朝上之君,都是狡诈无耻之人吗?”   太子说得宽厚,底下的人若非强忍着,都要说上几句“朝中之事愚民如何能懂”“如何能叫狡诈无耻不过权术尔尔”。   福王咳嗽了声,终于开口。   “大兄此话虽有道理,只是七弟挑起的毕竟不是小事,总该是有惩戒才是,若是……”   福王的话还没说完,自上朝到现在一直安静的楚王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冷,听起来就像是一把剔骨的弯刀。   “孤以为,这是一场议和?”   楚王这话一出,惹得无数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或是怒,或是惑,或是憎恶,或是不喜。在诸多恶意,负面的情绪环绕下,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谁给你们宣判的胆子?”   楚王的话虽少虽短,可短短的两句话,却不知已经扎穿了多少人的心肺。   登时有人跳了出来,愤怒地指责楚王:“楚王,你便是皇室宗亲,可犯下如此大过,难道真以为进京是来议和的?那罄竹难书的罪恶,本就罪无可恕!”   “哈哈哈哈——”   楚王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响,笑得几乎弯了腰。   如此放纵妄为,如此无礼恣意。   “放肆!楚王,你怎敢在殿前无礼……”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王掐住喉咙提了起来。   谁也看不清他的动作。   或者说,谁也没想到楚王能在朝堂之上如此恣意妄为。   楚王轻轻松松提着人,声音还掺杂着兴味:“是孤太好说话,所以才给你们这样的胆子吗?”   嗬嗬——   被他拎在手里的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太子和福王齐齐站了起来,都令他将人放下。   楚王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轻,就像是毒蛇的耳语。   “孤进京,是为了亲眼看到大兄登上皇位。孤带三百人,是因为千里之外,更有百万士。真以为孤是来摇尾乞怜的?”男人的手指越掐越紧,几乎要扼杀他的性命,“孤可以一直打,你们能一直撑下去?”   “七弟,放手!”   太子厉声喝了一句,声音已然动怒。   楚王幽幽看了一眼,到底将人抛开,哐当一声就砸落在人群里,生死不知。   有许多辱骂、斥责的话堵在众人的口中,却是谁都说不出来。   楚王从乍然的疯狂收归于平静,面无表情地说:“显然诸位还没做好议和的准备,那就改日再议罢。”   话罢,男人大步朝殿外走。   “站住!”福王平静的脸上到底露出怒容,“七弟,你将朝堂之上当做什么?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楚王没有回头,只是抛下了一句话。   “孤身一人来得,千军万马也来得,你更喜欢哪一个?”   …   阿蛮溜达了一圈,将十三塞回去房间,转头就遇到回来的少司君。   阿蛮奇怪地看着天色,又低头看着回来的男人,面露好奇之色地绕着他走了一圈。   少司君看着阿蛮的动作,心情莫名其妙变得更加柔|软。   他抬手摸了摸阿蛮的头发,淡声说道:“这么好奇做什么?”   阿蛮转悠了一圈才放下心来,慢悠悠地说:“这不是担心你哪怕上了朝,都要大开杀戒吗?”   少司君的身上,并没有血腥味。   少司君和阿蛮并肩往府内走去,男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嗜杀的人?”   阿蛮懒洋洋地说:“你是个怎样的人,做出怎样的事,我都不会再觉得奇怪。”   就算现在少司君与他说,他在朝中杀了几个人让他们闭嘴,阿蛮也只会觉得,啊,这的确是少司君会有的行为。   少司君沉默了一瞬,有些好奇自己在阿蛮的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只是一想到今日自己在朝中的作为,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阿蛮并没有问起少司君在朝中做了什么,于是男人也没有说,只是问阿蛮要不要出去走走。   稍稍走前一步,正要跨过门槛的阿蛮听到这话,纳闷地回头看着少司君。   “你现在这情况,还能外出?”   少司君扬眉:“为何不能?难道门外有大军看守着?”   阿蛮哽住,这虽然是没有士兵看守,可无疑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外人的关注。   他相信只要他们出了这门,这消息很快就会传了出去。   可阿蛮想了想,传出去又如何?   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阿蛮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和少司君出去。   等十三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是一个亲兵来与他回话。   阿蛮送了个荷包过来,里面有些钱财。   亲兵一板一眼地说:“夫人说,先生若是想要出门也可随意,这些钱财权当使唤,若是不够,可再去账房支。”   十三沉默了。   阿蛮难道就不怕他跑了吗!   …   收到楚王与人出去逛街的消息时,福王生生扭断了手里的毛笔。   就算毛笔看起来轻巧,可实际上有些笔杆子可是坚固,福王的手心已经被这些茬子给扎破了。   身后伺候的太监急忙往前,想要叫来太医,却听到福王一声低沉的不用。   福王面无表情将扎入皮肉的碎片扯出来,随手丢到地上。   手心的刺痛,无疑让福王的脑子更加清醒。   今日朝廷上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在福王的心中回想着,如果不是他的涵养足够,想必他现在已经毁了不少东西。   福王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   “殿下……”   “孤要去探望陛下。”   福王吩咐下去,不多时就出现在天启帝的床边。   奢靡华贵的床榻上躺着的老者,已经比记忆中的模样还要衰老。这几个月的沉睡,越发让人感觉到天启帝的瘦弱,他的脸色比以往还要苍白,唇色也很淡,哪怕伺候的宫人再怎么上心,还是能隐隐约约闻到那股腐朽的气息。   福王沉默地坐在天启帝的床边,盯着老皇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朝中议和派的声量并不大,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楚王的声名并不好。哪怕太子醒来后长袖善舞,为楚王争取了不少话语,可在这种至关紧要的事情上,多数人还是觉得楚王是乱臣贼子。   若非楚王亲自送进京城来的信函,这一次的议和绝不可能发起。   福王无知无觉地转动着自己手上的珠串,微微眯着眼,今日朝堂上本是要给楚王一个下马威,谁曾想却是让楚王反过来抽了一巴掌。   哈,这个性子……   福王沉沉地看着天启帝,这个性子……   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很小的时候,福王就清楚地知道皇后所出与其他妃嫔子嗣的差别。天启帝一直很宠爱大兄,对他的种种教导都是亲自传授……可奇怪的是,他却很不喜欢嫡次子少司君。   不过福王也不喜欢少司君。   小时候的少司君比现在还要封闭,就像是一颗冰冷的雪球,谁也不能融化他。除了皇后和太子,也谁都不能走近他。   他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性格,也没什么亲疏远近,也仿佛没有是非善恶,他仅仅只是……存在着,就像是一具空壳。   福王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好像是在他将近十岁的时候。   有一天,他听说少司君被禁足。   那个禁足的时间很是漫长,好几个月的时间里,福王与其他兄弟就只见过他一次。   还是在太子的生辰上。   皇帝到底破例让皇七子出席。   在那次宴会上,他们看到了少司君。   只是那一瞬,福王隐隐觉得,沉默如冰的少司君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就像是……   福王想了想,轻声说道:“出鞘的刀。”   如同今日朝堂之上,锋芒毕露,见血封喉。   可皇后的手心落在少司君的小脑袋上。   那一瞬间乍然的锋芒又缓缓收敛,又变作是沉默的刀鞘。   从那个时候开始,福王心中就隐隐有种感觉。大多数人对于少司君的看法,不过是他虚伪出来的假象,而真正的少司君到底是什么模样……   谁知道?   在少司君起兵造反前,谁能想到他竟会是这样一个人?有人觉得他疯,有人觉得他傻,有人觉得他痴狂……哪怕一直对他怀有戒备的福王,也一直认定他不可能成功。   然后呢?   福王攥紧那只受伤的手,低低冷笑了声。   谁都看轻了他,也谁都忽略了他。   “父亲……”福王慢慢悠悠地开口,“我以前觉得,少司君肯定是个祸害,他从来不像是外表表露出来的无害。”   哪怕在祁东的那些年,也从来不曾蒙蔽过福王。   所以福王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戒备着楚王,更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清楚此人的危害。   “只是如今看来,我以往的戒备,也不过尔尔。”福王叹了口气,“早知道他今日会是这般……”   早知道,早知道……   万金难买早知道。   早知如此,当初和兰南道一事,哪怕倾尽全力,福王也不能留他。   他的手在膝盖上拍了拍,想起没了的康野,又想到如今陪伴在少司君身旁的人……   十八。   福王当真是没想到啊,一个小小的暗楼死士,竟然真的爬上了少司君的床,也竟然真的有胆子背弃他。而那少司君,竟也真真爱上了一个死士?   一想到这,福王原本被气得呕血的心情倒是放松下来,还有大笑的冲动。   一个死士。   还是一个属于暗楼的死士。   福王有些烦乱的思绪捋到现在,总算恢复平静。   他就知道最近太子的那些动作有些奇怪,原来是奔着春风愁来的。   只可惜,这春风愁的解药,唯独福王知道配方。   这世上,再无其他人知晓。   毕竟那些药师,早就被他下令杀了。   福王松开手上的珠串,到底站了起来。他吩咐宫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天启帝后,这才迈步朝外走去。   待到殿外,他召来了外头守着的侍卫吩咐了几句。   那人低低回答:“是,主人。”   …   滴答——   像是下雨声。   阿蛮听着那滴落的水声,心里却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低低反对。   不,这不是雨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偶尔滴答的水声陪伴。   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的活物。   只有自己。   滴答——   滴答——   “阿蛮?”   本该寂静的耳边,却强势地插|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阿蛮,醒来。”   不仅是强势,还很主动。   阿蛮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人拨弄了两下,光亮就势如破竹地冲了进来,刺得他连连眨动几下眼睛,试图缓解那种酸涩。   “……你就不能换一种办法?”阿蛮的声音还带着困顿,“我差点以为有人要来割了我的眼皮。”   少司君一手撑在阿蛮的脑袋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像是个漂亮的艳鬼。   嚯,再看脸色,还是个冷冰冰的恶鬼。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所以在阿蛮的梦中,有人在审问你?”   也有过这样的酷刑,将人的眼皮割掉,却不伤害到眼睛。那脆弱的球体就只能无时无刻暴露在外界,让人生不如死。   “没有。”阿蛮翻了个身,抱住了少司君紧实的腰身,“只是梦到被关了禁闭。”   想到这,阿蛮低低笑了起来。   “比起从前的禁闭,你将我关起来的时候,待我却是极好的。”   虽然阿蛮被囚了起来,可不论是吃食上还是生活上,男人可从来都没有限制他。   就算阿蛮是俘虏,但是世上会有这样被宽待的俘虏吗?   “那阿蛮以前的禁闭,是什么样子?”   少司君揉着阿蛮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得毛绒绒的。   阿蛮:“就是一个安静无光的房间。”   要是训练不达标,往往除了挨揍,还会被关禁闭。   除了自己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存在,什么都没有。   每次被放出来,都对时间有些模糊。   少司君低下头来,在阿蛮赤|裸的后背上吻了吻,那轻轻的痒痒的感觉,让阿蛮的身体颤了颤。   “那不算噩梦。”阿蛮低低地说,“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吃不饱,活不下来,才是噩梦。”   虽然小黑屋是有些可怕,可那到底只是有限期的囚笼,小小的阿蛮清楚,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就不可能走不出去。   “可我瞧着,阿蛮也很不怕死呢。”少司君舔过阿蛮的蝴蝶骨,叼着那块的皮肉细细碾咬,“你和十三,在计划着什么呢?”   轻轻的,凉凉的,少司君的话压抑得如同这昏暗的清晨。   阿蛮在少司君的身边蛄蛹着。   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后背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瘙痒,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少司君的话。   阿蛮顶着一头乱糟糟毛绒绒的头发爬上了少司君的身体,理直气壮地占据了所有权。   “那只是一个想法。”   少司君将阿蛮整个包圆进自己怀里,又捏着他的下巴强迫着他抬起头来,在他的鼻子上咬了一口。   嘶,力气真重。   肯定留了一个丑丑的印子。   “对于阿蛮来说,有想法,就相当于能行动。”少司君并没有停下他的啃咬,间或地在阿蛮的身上留下很多的痕迹,“你更愿意听从本能。”   阿蛮嘟哝着你不也是。   他被少司君咬得难捱,只得更深地往人的怀里钻,“别咬了,别咬了!你都咬了多少口……这都不能看了。”   “阿蛮的身上,哪一处我没摸过?”少司君收紧力道,昏昏暗暗的环境里,仿若世间只有他们两人的气息,“咬几口怎么了?”   “你那是几口吗?”阿蛮钻出一颗脑袋,认真发起指控,“是你太过分。”   也不是阿蛮小气呢。   而是少司君越来越过分。   瞧瞧阿蛮那一身的皮肉,除了脸,这身上就没有哪一处没被咬过。   就在阿蛮意图控诉少司君那越来越过分的行为时,一只手往下包住了皮实浑圆的皮肉,意有所指地说道:“难道阿蛮说的,是这里?”   少司君不仅说,他还捏。   捏完了,还评价。   “我觉得阿蛮这里的皮肉紧致,很好下口,也很好吃。”   阿蛮被捏的瞬间差点蹦了出去,可惜的是少司君长手长脚,他们两人裹得太紧,阿蛮没能挣扎成功。   吃吃吃,吃你个头。   阿蛮顶着一张爆红的脸,咬牙切齿:“少司君,你真是个变态!” 第56章   少司君做事喜欢做一步算十步,哪怕这十步里面有九步用不上,那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心中那无法克制的控制欲。   阿蛮很清楚这点。   所以他并不奇怪自己和十三的谋划会被少司君发现。   阿蛮本也没打算做什么。   他只想到,自己到京城来的消息,肯定会惹来福王的关注。   依着福王的脾气,要做些什么,也很正常。   阿蛮看着自己的手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能做到些什么。   毕竟,他就是最好的诱饵。   不过,少司君显然洞察了他有可能要做的事情,恨不得将他揣在怀里时时刻刻带着走。   这让阿蛮有些无奈又好笑。   有可能,就意味着并非下定主意要去做。   阿蛮更清楚现在的日子来之不易,根本不会特意去冒险。   而朝廷与楚王的议和,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麻烦就此中断了一些时间。   少司君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连着和阿蛮出去了四五天后,终于将京城逛得差不多回来的他们,迎面撞上了屠劲松。   这位中年太监平时稳重老道,少有这般严肃的模样。   他朝着两人行礼,而后匆匆对阿蛮说:“夫人,十三先生出了点事。”   阿蛮微微蹙眉:“他受伤了?”   他一边说着,人已经往里面走去。   少司君看了眼自己被松开的胳膊,再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屠劲松。   屠劲松身上一冷,情知大王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今日在阿蛮等人离开后,太子派人送来了东西。   那正是替代春风愁解药的药丸。   原本跟着楚王进京的那些人都被送到了太子那般,连带着试验品也一并被送过去,在夜以继日的钻研下,到底还是有了突破。   这新的替代品在试验品身上,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所以太子顺手就让人给楚王这送了一份。   东西送来的时候,楚王和阿蛮都不在,倒是十三刚好撞见,得知了这件事。   十三显然对这件事很上心,一一问过了先前的尝试情况。   只可惜原本那几个试验品也垂垂将死,就算有效果也不足以明确。   十三若有所思,就此离开。   听到这里的时候,阿蛮就已经知道十三要做什么。他苦恼地按着自己的额角:“所以十三是将那药物吃了下去,自己去做那个试验品?”   屠劲松抹了把汗:“正是。”   阿蛮:“……”   这个混账。   他大步流星走到十三的屋舍外,正有几个大夫迎面出来,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纷纷行礼,又说了十三的情况。   大体上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药物冲突后很是伤身,所以才上吐下泻。   阿蛮谢过他们,匆匆走了进去。   看到虚弱躺在床上的十三。   十三趁着阿蛮气沉丹田,还没说话前,就虚弱地竖起一根手指头:“如果不是我吃,早晚也是你吃,差别何在?”   阿蛮被十三这句话堵住,一时间倒是没能反驳。   十三这才笑了起来:“以你的性子,肯定是不与我说自己去做那个试验品……”他的目光落在了阿蛮的身后,对上刚刚进来的少司君,“也就只有你男人会拦着你。”   阿蛮:“……什么你男人你男人的,说得真难听。”   十三好笑,他都说了好几次了,这时候才来不满?   十三低低咳嗽了几声,神色很是苍白。   幸运的是,这替代品还真有效果,就是吃完后人会虚弱一段时间,而且也只能缓解部分的毒素。   日积月累下,到底还是比不上原装。   却也说明短时间内性命无忧。   他们短暂的生命,肉眼可见延长了不少。   这就是十三哪怕身体虚弱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看着还是很高兴的原因。   阿蛮到底还是臭骂了他一顿,而后才气鼓鼓地出来。   少司君也被拽走了。   阿蛮:“你盯着我做什么?”   哪怕他在生气,还是能感觉到身边这个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少司君:“很少看你这般。”   阿蛮:“我不也冲你发过几次脾气?”   是人就会有情绪,哪有可能一直稳定如初的。   少司君:“你在冲着别人发脾气。”   阿蛮:“那你也会冲着太子发脾气,对亲近之人所做的蠢事发火,本就是正常。”   说话间,阿蛮那情绪也淡了下去。   他说:“只是寻常人会有很多亲近的人,而对我们来说,这样的人有些少了。”   少司君摸着阿蛮的头,淡淡说道:“你想要有更多的朋友?”   “没有这个必要。”阿蛮平静地回答,“现在这样就很好。”   更多的家人,更多的朋友,更多的眷恋……或许以前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可他现在有少司君。   他伸手在少司君的掌心挠了挠。   “光你一个,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谁让少司君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阿蛮都没有因为他对太子的关心吃过醋呢,可他一天天醋些乱七八糟的。   少司君:“那阿蛮为何不吃醋?”   阿蛮:“吃谁?不会是你和太子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正常兄弟情,我吃这个醋干嘛?而且你在太子身上吃的醋已经够多了,咱家真的不需要更多的醋了。”   就连太子和他亲近了些,少司君都会小发雷霆,一把将他薅走,这哪里还需要阿蛮多余吃醋?   那位太子大兄自己都心酸酸将楚王怒骂了一遍。   少司君听着还是有些不大高兴:“那也可以吃别人的。”   终于走到了自家门外,阿蛮翻了个白眼将少司君拖了进去,将门关上后转身将他压在门板上——虽然这个身高对比是有些好笑——阿蛮保持着壁咚的姿势认真地说:“可能近你身的人本来就不多,我吃谁的醋呢?”   认真讨论起这个话题虽然有些好笑,可阿蛮却觉得很放松。他笑嘻嘻地像是个登徒子那样去挑少司君的下巴,还轻轻搔了搔。   可少司君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吃不吃醋上,而是一脸新奇地注视着他们现在的情况。   阿蛮是个性情内敛平和的人,性格好,自然也少发脾气,换句话说,日常相处中他也并不强势。   在与少司君的生活里,多数时候,也是阿蛮在包容少司君那冷硬的脾气。   像是现在这般,阿蛮主动强制少司君,甚至还挑着男人的下巴摸来摸去的动作,是以往阿蛮不曾做过的。   “阿蛮想对我做这样的事?”   少司君的声音听起来冷冷淡淡。   可不知为何,阿蛮觉得自己的后背毛毛的。他警惕地看着少司君,下意识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强行留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少司君慢慢悠悠地说:“阿蛮做什么?继续呀。”   阿蛮:“……”   继续,继续是什么?   他微微后仰看着他们现在保持的姿势,陷入了更多的沉默,这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像是一场正经的对话。   好像在很久之前,阿蛮曾见过纨绔子弟就是这么调|戏良家姑娘的。   阿蛮打了个颤,那手挣扎更用力了:“不成,这后面的事想想都有些……”   “从来都是我追着阿蛮跑,难道阿蛮不想反过来对我做这些事?”少司君的声音带着某种诱|惑,“当我被困,却怎么都挣扎不了,只能任由阿蛮施为的时候……”   随着少司君的讲述,阿蛮不由得想起每次少司君装可怜的时候……哪怕他每次都清楚那只是伪装,可阿蛮还是控制不住会被蛊惑。   毕竟少司君可怜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很令人怜惜,根本压不住那由心底萌发而来的情绪……   阿蛮,冷静。   他在心里劝说自己。   要冷静些啊!   一刻钟后,他们撕扯着滚进了床榻。   又一刻钟,那种神秘的嘎吱声又响了起来,同时还伴随着少司君轻声的话:“……嗯,这样很舒服,阿蛮再往下坐些……”   阿蛮用力抓着少司君的肩膀,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克制的颤抖:“……你这,是不是不太对?”   他有些脚软,更有些迷糊。   这种就算是强制?   少司君理直气壮地说:“阿蛮逃跑前,不便是这么做的吗?”   骑在他的腰上,主动将东西吞下去。   这可是阿蛮给少司君的启迪。   阿蛮撑着少司君肩膀的手一个发软,人又往下滑落几分,到底完整地坐在了少司君的腰腹上。   那一瞬间的冲击,让阿蛮整个人都迷失了片刻。   被强制的、可怜的少司君闭上眼,再缓缓睁开的时候,眼底满是暗沉的渴望。   只他却没有主动,只是用那好听的,淡淡的声音一再蛊惑着阿蛮。   床帐上的影子起起落落。   时而缓,时而急。   不知休。   …   等十三缓过来的时候,又有一件大事发生。   天启帝死了。   原本依着太医的推算,就算天启帝要死,应该也还有好几个月可活。   可今日清晨,负责伺候天启帝的宫人入内,原本是想为皇帝擦洗身体,再接着灌药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入手温热的身躯变得发冷发硬。   这人吓得半死,颤巍巍伸手去试探天启帝的鼻息,发现真的没了。   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他吓得瘫软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小命呜呼。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了些许声响。   宫人隐约听着,那像是太子的声音。   太子?太子!   比起最近得了权势的福王,宫里的人还是更习惯于温和仁善的太子殿下。一听到外头是太子的声音,这宫人连滚带爬就跑了出去,扑通跪倒在太子的身前。   太子每隔几天总会来探望天启帝,不过最近福王禁止外人探视,所以太子刚刚就是被拦在门外。   哪怕一贯涵养十足的太子在听到这个命令时,都有几分动怒。   他正想去找福王的时候,却看到寂静的殿宇内急匆匆扑出来一个宫人,哭嚎着跪倒在他身前。   “太子殿下,陛下,陛下他,宾天了……”   一听这话,太子的身体有些晃悠,还得是身后的宫人齐齐上前来一把搀住,连声道“太子”“殿下”。   太子将他们推开,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原本拦着太子的侍卫在这个时候也有些无所适从,竟是没能及时将人拦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进去。   很快,负责皇帝的御医都被召集了过来。   福王收到的消息慢了一步,他赶来的时候,太医刚好赶到,正在检查天启帝的身体。   福王稳了稳心神,蹙眉说道:“大兄,我方才听说,父亲出事了?”   正站在床榻几步开外的太子冷冷看了过来,微红的眼睛足以说明他的情绪:“你自己不会看?”   难得被太子顶了一句,福王沉默了一瞬,看向众人围着的地方。   “父亲,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确定天启帝真出事后,福王的眼睛当即就红了,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太医,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父亲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吗?”   福王情绪激动,就朝着其中一个太医扑了过去。那人原本正在探查天启帝的身体,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太子急急走了过来,将福王给撕扯开,厉声说道:“福王!放开他,眼下父亲故去原因不明,合该让他们安静检查。”   福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连声道应该的。   两尊大佛在这,这些太医战战兢兢,不敢放松。而就在这当口,听到这个消息赶来的后宫妃嫔甚多。   太子一并让人拦在了偏殿,只说太医正在检查,不得擅入。   皇贵妃听到这话,一边用帕子擦拭着眼,一边不满地嚷嚷起来:“陛下宾天,合该让我们这些人去瞧瞧陛下的最后一面,这般拦着我们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宫人轻声说:“陛下走得急,这也是为了让娘娘们放心。”   这话说得隐晦,皇贵妃的心口一跳,面上却是不依不饶,一心只想着要见陛下最后一面。   有她在闹着,其他人也是不加收敛,一个两个都闹着要去殿前。   这些哭闹声吵起来,可就是久久不曾停歇。   “吵什么吵!”   一道威远老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而后一位被别人搀扶着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皇太后。   这位太后已经久居深宫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外出了,就连之前皇帝昏迷之后,她也只来过殿前看过几回,然后就面色忧伤地回去了。   皇贵妃一看到皇太后出现,便哭着扑倒在她的脚下哭哭啼啼地说:“太后娘娘,听闻陛下出事了,我们特地赶来就是想见陛下一面,可是太子却一直阻拦着不肯让我们进去……我们也不做什么,只是在边上看着,看看最后一面也是不行的吗?”她哭得梨花带雨,着实伤心,那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往下掉,很快就把地面打湿了一片。   皇太后眼皮子耷拉着,声音有几分低:“太子既然有令,听从就是。”老人家的语气有些淡,浑浊的眼睛扫过这偏殿内的所有人。   “皇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后平静地吩咐下去,“传哀家懿旨,将朝中六部尚书,并大将军……”   这位皇太后虽然身居后宫多年,却对朝中的重臣如数家珍。   “传他们入宫共商太子登基一事。”   皇贵妃在听清楚太后说的话之后,猛地抬起了头,那几乎是她下意识本能的动作。虽然在这之后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低下了头,用帕子擦拭着眼泪哭哭啼啼起来。   可是刚才那一幕还是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皇太后那句话说得很清楚,召集朝廷重臣入宫是为了商议太子登基的事……显然在这位老人的心中,从来都没有把福王当做人选。   当这消息传到福王耳边的时候,他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变,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做出任何的动作。   一来是因为那些都在检查的太医,二来也正是因为在他下达的禁令。   福王发誓,他在禁止别人探视皇帝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老皇帝送上西天。他是想过这么做,可起码在这个时候不能这么做,因为只会将这脆弱的局面打破,引起更多的动荡。   可现在偏偏是因为他下的禁令,再加上皇帝就偏偏是在探视之后死了……都不用其他人质疑,福王自己都清楚之后会有多少纷至沓来的质疑。   一时间,他汗如雨下。   …   皇帝驾崩一事传到了宫外,朝廷重臣纷纷动身入宫,一时之间整个京城暗流涌动。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入了楚王的耳中。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正在吃早膳。   这个时间点相较于一般人来说有些晚了,只不过最近他们起床的时间都是如此。厨房那边也顺应着主人们的心思,将时间往后调整。   阿蛮刚喝了一口粥,就看到屠劲松匆匆忙忙自门外进来。   开口就是一句心惊动魄的话。   “大王,夫人,皇帝驾崩了。”   听到这句话,阿蛮下意识看向少司君。   少司君将手上夹着的小菜放入阿蛮碗中,“盯着些外头的动静,如果有异动,立刻拦着。”   “唯。”   屠劲松退下去后,阿蛮快速吃过了粥,擦了擦自己的嘴。   “皇帝驾崩了,你不打算进宫去看看吗?”   “我现在要是进宫去,他们怕不是以为我是要去抢皇位的。”少司君懒洋洋地说,“都交给大兄去应付吧,我只要盯着宫外就行了。”   太子在宫中经营多年,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会被反水背刺。他只要盯着宫外,确保福王不能有其他动静便是。   阿蛮没能在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伤心。   显然对这位老皇帝的死去,他连所谓的高兴都没有。   天启帝于少司君,当真是纯粹的陌生人。   如此一想,阿蛮就放松了些。   “阿蛮是在担心我难过?”少司君许是感觉到了阿蛮的视线,“为那样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毕竟死的是你父亲。”阿蛮摸了摸鼻子,“你不在意,自然是最好的。”   少司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紧盯着他不放,改口说:“我在意,我很在意,我在意得快要哭出来了。”他的语气冷冷淡淡,可是眼神却非常紧迫盯人。   “所以,阿蛮要如何安慰我?”   阿蛮:“……”   我就知道!   他咬牙说:“我现在想想,皇帝这个人做事实在令人发指,就算死了也是活该。你肯定不会为了他伤心……”   少司君扯住阿蛮的袖子,又轻轻摇了摇。   阿蛮:“……你是知道自己的眼睛长得好看,所以每次都要用你的眼睛来蛊惑我吗?”   少司君:“除了眼睛,阿蛮应当也满意我的脸,还有我的身体……”他一边说着一边抓着阿蛮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慢吞吞地划过喉咙,继而落在胸口,又往下滑落在小腹上。   阿蛮用力挣扎了几下。   他幽幽地说:“你之前不是喜欢我强制你吗?还说喜欢我主动?”   怎么没装两天就又变了?   少司君的手摸到阿蛮的后腰上,“先前那几天不是叫你为难了吗?”   阿蛮微红着脸拍开了少司君的手,这人真是可恶,还有脸说呢?说什么要他来主动,要他强势,说到底不还是少司君玩得开心?   再也不信少司君的话。   “皇帝不是驾崩了吗?你身为他的儿子,可是也得守孝了,守孝是多久来着?”阿蛮飞快转移话题,在心里嘀嘀咕咕守孝的时间,一年还是三年?   “阿蛮又不会怀孕。”少司君凑近他的耳边,低低说话,“不管是一年还是三年,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影响。”   他的手伸到阿蛮的小腹上。   “当然,要是阿蛮有这样特别的能力……”少司君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可怕,“那倒也是不错。”   他从未想过拥有自己的子嗣。   可要是这个孩子是从阿蛮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少司君认真严肃思考起来。   阿蛮绝望地说:“我是个男的。”   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   少司君抱着阿蛮,慢吞吞地晃着他,低头亲亲他的脸。   这也好。   除了他们彼此,再没有这样紧密的关系。   阿蛮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第57章   就算少司君再怎么不想理会天启帝的破事,可是皇帝去世到底是大事,挨到下午的时候,他还是被太子派来的人给传唤走了。   少司君离开前,那带来的精兵围满了整座宅院。这些人杀气腾腾,远远看见的都恨不得绕道走。   阿蛮过去探望十三的时候,他正闲得无聊在看书。   一看阿蛮来了,他随手丢开手里的书,坐了起来:“大王出去了?”   这些天,少司君闭门不出。   和阿蛮几乎是连体婴,总是黏在一起。   就算阿蛮来探望十三,身后都会跟着个楚王,这让十三敬谢不敏,只想让他们两个人都从自己眼前消失。   阿蛮:“天启帝驾崩,他总得去一趟。”   十三有些恍惚,吐槽道:“别说得就好像随便出个门一样。”   那可是皇帝!!   皇帝死了?   那接下来继位的人,是谁?   十三光是一想,都能猜到现在的局势混乱。   阿蛮:“他们父子关系本来就不好,能去一趟已经是世间伦常,还得是太子压着的。”   如果不是太子来人,少司君怕是连皇宫都不想去。   “那现在就算福王有万般想法心思,现在也都动不得。”十三摇了摇头,“看来,怕是不能如他心愿。”   阿蛮若有所思:“如果在这之前,许是要当心,可是现在……天启帝死了。”   他死得太是时候。   原本朝堂上正维持着某种相对平静的局面,可是皇帝一死,随即而来的就会是一场大爆发。   阿蛮笑了起来:“我们这位曾经的主人的手段,不知能不能瞒得过那些太医院的人呢?”   …   有些事情就不经查。   以为自己能够一手遮天的时候,犯下了太多的事情,在这之后就算想要弥补,那也不过是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   如果只有一个强势的人,或许能够将所有的苗头危害都强压下去。   可如果是在彼此别苗头呢?   太医院的人在皇帝的身上检查出了剧毒。   如此大事,满朝震惊。   整个皇城戒严,如今是谁也出不去也进不来。   阿蛮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是楚王借了太子的宫人来传话,让他今天晚上早些休息。   在边上听着这话的十三:“……大王特地派人出来传话,就为了说这个?”   阿蛮迟疑:“应该吧?”   十三沉默了,这么大的事情落在那个男人的嘴巴里,也就是聊聊一句带过的事故,而嘱咐阿蛮要好好休息的话,却是有三四句。   别以为他没有看到。   来人还给阿蛮送了封楚王的亲笔信!   分开这么一两天的时间,就这么依依不舍?这辈子都没有接触过情情爱爱的十三是真的搞不明白。   阿蛮好笑地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信件拆开来看了一眼。   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信中的内容,下意识抬起头看了那个送信的人一眼,后面不改色地说:“你要是看不下去,等往后这些事情结束了,你自己也找一个。”   ……他才不要。   十三哆嗦了下,十三从前是个多么利索果断的人呀,现在和一个男人黏黏糊糊,整天就腻在一起,张口闭口就是彼此,他有点儿被甜倒牙了。   阿蛮笑呵呵将信件收了起来,与十三闲聊到了下午。   外头的肃杀气息,丝毫蔓延不到这座庭院,所有试图求见的人,都已被阻挡在外,根本传递不进来。   夜渐渐深了,这座皇城也安静下来。   便是白日里有再多的喧嚣,夜间总是会蛰伏下来。时不时会有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凄厉而悠远。   明亮的月色散落一地,那银白色的流水蔓延着,吞噬着,如同一切都在它的注目下。   轻飘飘的影子掠过屋檐,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那人的身手算不得多好,却是轻巧,总会踩着黑暗的边缘前进。   猎猎风声里,他无声无息地落到一处屋檐上。他无声无息地挪动着,直到抵|达阴暗的遮掩下,方才出了口气。   这寂静的宅院里好像根本没有人气,没有光亮,也没有声响。   可是他沉入暗色里,长久地盯着某一处。   直到屋舍内的书架往右边挪动,一行人自里面走了出来。   如果现在有哪个文武大臣看到这里,怕是要大吃一惊。而今出现在这的人,不是福王,又会是谁?   可福王本应该在宫中,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皇宫外?整座皇城都戒严的现在,深宫大院里的人也是进不来出不去,全由禁军把守着宫门。   是福王早就与禁军的人互相勾连,还是这深宫中另有密道,所以才叫人出逃了?   福王气定神闲,仿佛今日发生的事情毫无影响,反倒昂首挺胸迈着步伐出来。身边自然有人赶着上前,为他点亮这屋舍内的灯火。   福王站在屋中央,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缓缓说道:“十八,来了都不出来见一面吗?”   他没有看向任何一处,很笃定他话中人肯定会在。   过了良久,本该无人的屋门口倏地落下一道身影。   屋内的灯光并不比屋外的月光亮多少,便让那地上的影子显露出几分稀奇怪异。   来人拽下面巾,露出自己的面容。   果真就是福王口中的“十八”。   福王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十八的模样,在看清楚他的容貌时呵呵笑了一声,不急不慢地说:“看来你在楚王身边生活这么久,倒是养出了一副好脸色。”   十八淡淡地说:“谬赞。”   “大胆,在主人面前,也敢这般说话?”福王身后的一男一女齐齐说道,声音低哑,“十八,你不要命了?”   十八站在门外,并没有跨步进去的意思:“福王已经不是我的主人,自然也无从得到我的敬重。”   “该死!”   那重叠的声音宛若鬼语,两人齐齐往前一步,只要福王一声令下,十八就会暴毙当场。   以他的身手,是决然比不过这两人的。   福王摆了摆手,叹息着说:“不必如此,今日可是孤叫他来的。”   十八沉声说:“是您说手中有我父母的遗物,我方才来的。”   若非有这些东西做饵,十八必定不会踏出那座戒备森严的宅院一步。   在这之前,福王也不是没想过动用其他的手段,可还没将消息传递给十八,便总是失败。到了最后,福王也只能动了自己扎根宫中最深的一枚钉子。   “十八,你这又是何必?楚王便是你的新主子?可他这位新主人,也没法挽救你的命。”福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以为你的新主人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他就不是沾满鲜血的狂徒?你以为你投奔的是什么仁义道德的良人吗?”   “他不是我的主人。”十八平静地说,“唯我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   而后,他抿紧了唇。   “至于楚王到底是不是好人,我并不在乎。”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厌倦和无奈,“无论如何,我只是为了活下去。”   福王微微蹙眉,白白净净的脸上不像是生气,反倒是有些疑窦:“你做了十来二十年的狗,怎能学会做人呢?狗是没有办法好好对待自己的,如今这般活着,又怎能算是活着?”   他那话还真不是阴阳怪气,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困惑。   十八沉默着,并没有多话。   他似乎并不在意福王的那些攻讦,他面不改色,几乎没有多余的神情。   “你说只是为了活着,”福王不以为意,又仔细打量着十八的模样,而后慢慢地说:“可你看来,你就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了?”   十八淡淡地说:“若是能活着,我自是不想死。多年前暗楼救过我,这些年的任务也权当是回报。过往的一切,自陈县开始,就已经一刀两断。”   “与谁断?”福王沉声说,“与康野,与暗楼,还是与孤?”   十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抬头看着福王:“若是与福王……那应当是在庆丰山上的时候。”   福王的眉头微跳,十八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福王在庆丰山做过什么,想必自己清楚。您是不是忘了,我出身绥夷……剌氐,是绥夷最痛恨的外族。”   福王心中的那点困惑,倒是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解答。   怨不得……   依着十八的脾性,就算真的爱上了楚王,就算真的被蛊惑,可能断得这么干净利索还真不是他的脾气……   却是没想到,他偏执的点在这里。   福王幽幽地说:“自古皇位争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十八,你太过儿女情长。”   “福王的雄图伟业,与我无关。”十八叹了声:“我已经背弃了暗楼,没有春风愁的解药,再有一月我也会身死。今日一见,算是拜别。”   福王沉声说道:“十八,你真不愿意回来?”   十八淡然地摇了摇头。   “背叛过一次的人,难道楼内还会再信任?”   “只要你想,自然可以回来。”福王沉声说,“那些过去,尽数都可以抛弃。”   十八看起来似乎很不理解:“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在乎区区一个死士?您也不必担心我会暴露更多的消息……还是您真的以为,楚王爱上了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是低低苦笑了声,只觉得好笑。   “难道不是?”福王有些倨傲地笑了起来,“在过去那么多时间里,从来不曾有人靠近过他,而你是唯独一个能让他放下戒备的人。”   十八平静地摇了摇头:“如果您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才打算将我找回去的话,那您真的错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凉。   “楚王也不过是觉得我出身于您座下的死士,所以才觉得有趣。”   而有趣,并不是爱。   福王对十八的回答并不觉得奇怪,更或者说,就是因为他这样的回答,福王才觉得甚有道理。   倘若楚王真的为了区区一个死士而爱之发狂,那对福王来说,才算是天方夜谭。   只是十八说的话,也不可全信。   就算楚王对他只有兴趣,可是这份兴趣却足以支撑起他这般大的变化,如此的影响力,只能说明这人的确是有用。   不然福王何至于冒险动用了这条路子?   福王咳嗽了声,不紧不慢往门口走去。   十八下意识倒退,退得更多,甚至是退到了阴影里去。显然他十分忌惮福王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   那些都是排名在十八之前的死士。   “罢了,你若是不愿,我也不能强迫你。”福王淡淡地说,“只是你也该知道,任何地方都有它的规矩。想要离开暗楼,本也有它自己的规矩。”   十八抬头看向福王:“死士还能活着离开暗楼?”   “自然可以。”福王淡笑着说,“只要遵从规矩,自然可以活着离开暗楼。”   十八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福王不可能无缘无故召集他来,尤其是用上那样的诱饵。   “你果然很聪明。”福王叹息了一声,“要是你能更聪明些就好了。”   十八低低笑了声:“您指的是当初兰南道截杀楚王失败一事?还是指的您用春风愁来控制暗楼,甚至控制某些朝廷大臣的事?”   福王微微瞪大了眼,然后恢复平静:“看来楚王也查到了不少东西。”他的目光深深落在十八的身上。   “而你,倒也颇得楚王的信赖。”   不然,十八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十八淡淡地说:“我只是想表达自己或许能有完成任务的机会。只是您也知道,我顶多只剩下一个月的性命,就算真的能完成任务,再拿到我父母的遗物,那时间也太过短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福王身后的死士打断,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你倒是也有脸和主人讨要解药?”   十八迎着他们的视线笑了笑,淡定地说:“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就算厚颜无耻地讨要解药又如何?   可十八这样的言行,反倒让福王有些放心。不论是他躲避的行为,还是他有些贪婪的野心,以及他对父母遗物的渴望……这些都在福王的预料中。   而今他对十八的判断没错,心中自然大定。   福王正要开口,就看到对面的十八歪了歪脑袋,轻声说:“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福王:“何事?”   十八开口:“今日天启帝驾崩,皇城戒严,遍地都是巡逻。您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联系我呢?”   福王的脸色一冷。   显然刚才不论多少对话,都不曾踩到他的痛脚,唯独十八这一句,让他的情绪有了变化。   那虚伪的和善被揭破了些许假象,露出了底色的狰狞:“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十八便不再纠结此事,低头说:“但请吩咐。”   福王朝着十八招手,示意他过来。   哪怕四下无人,只有他们,可福王还是没有掉以轻心,并不愿意他们的对话外泄出去。   十八迟疑了片刻,谨慎地盯着福王身后的那几个死士。   福王便有些无谓地挥了挥手,让他们稍稍往后退了几步。那些人并没有抗拒,顺从着福王的吩咐。   毕竟他们清楚十八的能力。   他们自信自己的能力,总会能在十八暴起的瞬间就一招制敌。   十八见他们退了退,这才试探着走来。   福王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语气又轻又快,的确除了他们两个外,谁也不能听到。   十八听了福王的话,先是微微瞪大了眼,下意识看向福王,眼神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色彩。   福王幽幽地说:“怕了?”   十八阴沉着脸色,片刻后才开口:“那春风愁的解药?”   福王笑呵呵地说:“只要你成功,自然会将解药给你。”不是那种每个月一解的,而是彻彻底底的解药。   十八显然被这句话说动了,下定了决定。   “好。”   十八拱手行了一礼。   在抬起头的瞬间,十八抱拳的两手自然分开,左手直袭向福王的喉咙,右手却是轻轻一弹。   他没有动刀的动作,仅仅赤手空拳,在五指强迫着福王张嘴的瞬间,那颗飞射出去的东西就滚落到福王的口中。   而下一瞬,几道杀招就齐齐笼罩下来,将十八的所有生路全部封锁。   “等等——”   福王拼命咳嗽,试图将自己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可无论如何作呕,嘴里都只有唾液。   那东西入口即化,已经如同水流一般滑入肚子。   在福王叫住的瞬间,十八一个就地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杀招,只是生挨了几下。   福王阴狠着脸色看向十八,厉声道:“你给孤吃了什么?”   十八捂着刺痛的胳膊站起身,朗声笑了起来:“福王,服毒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也就是一瞬间,无知无觉的事?”   “毒?”福王狠狠皱眉,“什么毒?”   十八笑嘻嘻地说:“你可以回去问问那些帮你钻研春风愁的医者,说不定他们有法子救你呢。”   这一瞬间,十八那苦闷、沉痛的形象全然褪|去,变作是一个福王有些认不出来的模样。   人还是那个人,容貌还是那样的容貌。   他的确是十八。   可十八不会像他这样。   十八并不开朗,很是沉闷内敛,就算是笑,也只会浅浅的笑。   有一段时间,福王的确很喜欢他。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手下呢?   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话也不多,能守得住秘密,人还长得不错。   不知为何,福王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他凶恶地看向十八,彻底撕开温和的面|具:“你应约前来,是为了引诱孤……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下毒。”   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十八的笑意收敛了些,沉声说道:“你不也是在用我的过去来引诱我前来,你这所谓的任务,不也只是为了将我与楚王推到又一个风口浪尖。”   “张口楚王,闭口楚王。”福王冷冷地说,“看来,你是彻底拗不过来了。”   “你又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十八犀利地回讽,“楚王好歹知道不许剌氐入侵,而你只会将外族引入关内。您今夜出行,根本也不是为了与我商谈,而是想趁夜离开皇宫,另有图谋罢!”   福王冷笑了声:“就算你知道又如何?想要与宫中传信?甭想了!现在那皇宫,就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他再不想和十八说话,就算真的中了毒他也不在乎,福王不信自己身边奇人异士那么多,就找不出一个能解毒的。   “给我杀了……”   福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刺耳的破空声。   咻——   咻咻咻——   “敌袭!”   那些死士的反应最快,齐齐掩护福王,只是猝不及防之下,好几个都迎面中箭,就算有再高强的武艺,也再起不来身。   扬起的灰尘里,紧闭的大门忽而被踹开,自门口鱼贯而入的人脚步整齐,浑然一派肃杀之气。   福王眯着眼看清楚他们身上的服饰,猛地一惊:“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幽幽夜色里,有人自暗影院门步入,露出那张漂亮冷模的面容,“是因为他们,都是皇宫禁军,本该严防死守着皇宫,是吗?”   福王看着那本不该站在这里,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少司君,一时间只觉得那股寒意自喉咙里窜了起来,就好像刚才服下去的毒|药又张牙舞爪地作怪,让他的身体都泛着虚。   “你怎么会知道……”   是啊,皇城封锁,内外消息紧闭,能进出的,就只有福王的自己人。   要不是有这样的倚仗,福王怎可能该放手一搏?   十八挥了挥灰尘,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很显然忘记了,福王。”十八轻声说,“十三易容的本事出神入化,暗楼内无人能出其右。”   别说是禁军,就算是暗楼的死士亲自来检查,也绝不可能查出来十三的伪装。   “十三竟然没死?”福王拧着眉,看向四周的禁军,如何猜不到后续?   今日传话的宫人,是马赫。   马赫是太子的近侍,多年忠心耿耿。只是谁能想到,马赫其实是福王的人。   在今日之前,对于这个曾经随着太子出行祁东的内侍,无人怀疑过他。   想必十八是在看到马赫的时候,让十三顶替了马赫的身份,顺利通过了皇宫的搜查,将消息带回给太子。   福王想明白这关窍,气得几乎呕血。   却是没想到,他竟败在了两个自家的叛徒身上。   楚王:“有一件事,你错了。”   福王被剩余的死士搀扶着,不由得抬头看去。   “他有名字,叫阿蛮。”楚王的手指抚摸过阿蛮刚刚摔伤的地方,“不是十八。”   “还有一桩事。”   冷冷淡淡的声音里,掺杂着暴戾的恶意。   “我必杀你。”   福王打了个激灵。   哪怕那日在朝上,楚王望着他的眼神,也从没有这般疯狂。   “咳,咳咳……”   自院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咳嗽声,太子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连带着好些个福王熟悉得很的朝廷重臣。   太子险之又险地拦在楚王和福王的中间,生怕他的好七弟一个发狂,真的当着这些文武大臣的面给福王杀了。   “福王,”太子兴味盎然地看向一脸震惊的福王,笑眯眯地说,“哎呀,你真不知道,你这宅院的隔音,似乎有些不太好?”   福王的眼神扫过太子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如何不知道这伪君子在暗示着什么! 第58章   福王难以置信。   在太子身后的人,除了守卫的士兵外,还有许多是今日在皇宫的朝廷重臣。这些人能参与到皇位更替中,足以说明他们的重要性。而这些人现在却居然都出现在这……   “这不可能。”福王情知自己已经败露,却仍是不甘,“你们到底是怎么越过禁军?”   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失败,也清楚成王败寇的规矩。   只是在福王的想象中,他就算要失败,那也是在朝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地输。   而不是在这样一个平静无风的夜晚,没有声势浩大,也没有针锋相对,有的只不过如丧家之犬,却惶然不知所为的结果。   阿蛮平静地说:“是我建议少司君将他们带来的。”   福王猛地转头看向阿蛮,开口怒骂:“这里哪有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顿住。   他微微瞪大了眼,不知想到了什么。   很快,他用某种更加可怕的视线打量着阿蛮。那种眼神,就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阿蛮的存在。   阿蛮知道如福王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或许也有人会觉得在这种场合轮不到他说话,可他却坦然得好像那些视线都是虚无。   那些人,与他又有何干?   “你就是这样的脾气。”阿蛮淡淡地说,“自视甚高,骄傲自满,暗楼内的死士在你看来不过是豢养的狗,当然,会被你喂下春风愁的那些人,哪怕是朝臣,当然也是区区马前卒。   “尽管你手段卑劣,只会藏头露尾地做些恶事,可你仍是在乎尊严,更想要一场盛大的、无人能忘记的抗衡。”   福王死死地盯着阿蛮,厉声道:“满嘴胡言!”   阿蛮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福王,注视着他曾经的主人,却再没有从前的恐惧,他觉得现在的福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惶恐的小丑,色厉内荏地强撑着自己所谓的尊严。   “可你不是正在失望吗?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就算如你所愿有文武大臣见证你的失败,却是将你最丑陋最不愿意被人所知的底细全都抖搂出来,你不是以一个储君失败者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一个弑父者,一个叛国者!”阿蛮的笑意越来越浓,可声音却还是那么淡,“现在,你高兴吗?”   福王一声怒吼,一口血呕了出来,显然是被阿蛮气得不轻。   太子动了动脚,谨慎避开差点被福王的血溅到的地方。他轻轻咳嗽了声,“今夜福王与阿蛮的对话,孤与诸位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今对福王的处置……暂时先拿下关押在牢中,诸位以为如何?”   那些默然听完了整个过程的朝臣们自然不会反对。   更甚之,想要当场追究福王弑父的罪名。   在福王和阿蛮的对话中,并没有怎么提到这件事。   可今日皇宫之所以戒严,不正是因为太医院在皇帝的尸体上查出来问题?原本禁军听从太子与福王的命令将整座皇庭封锁起来,却没想到到晚上的时候却闹了起来。   ……据说是楚王带的头。   这些被迫留在皇宫中的大臣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时候到了。   没人相信楚王不是奔着皇位来的,哪怕太子相信他也是无济于事,要是楚王真的没有心思,他何必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   皇宫戒严,他们本不该乱走,却有一位太子近侍赶来,将他们请了过去。   赶到的时候,禁军首领王业兴的脑袋,正滚落在地上。   数十禁军陈列在边上,手中的兵器虽然举着,却无论如何都没能砍下去。   楚王杀了王业兴。   除了楚王外,太子也在。   这大概是禁军投鼠忌器的原因。   太子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虽然王业兴是不太对劲,可你也不能直接把人给杀了。这不就成了口无对证了吗?”   他也是收到口信的时候才匆匆赶来的,就只赶得上楚王动手的那一瞬。   楚王随手将刀挥了挥,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十三。”   那名带来朝臣的近侍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太子与楚王拜了一拜。   太子狐疑地看向他:“你,你不是马赫?”   那是马赫的脸。   可马赫不会有他这样的言行。   这是个练家子。   噼里啪啦的脆响,听得人的耳朵刺痛。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称之为十三的人身体开始扭曲,晃动,最后恢复了自己原有的身量,原有的声音。   “回太子殿下,我的确不是马赫。”   十三不紧不慢地将事情道来。   今日下午,太子近侍被楚王借用出宫,去府邸与阿蛮传话。可在说话间,又给阿蛮夹带了消息。   楚王的确是给阿蛮送了信。   只是那信上,却还有别的痕迹。   阿蛮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在读完信后,用借口将马赫留在府中片刻,转身就去找了郎宣。   而后,一个完整的计划就形成了。   十三伪装马赫入宫,将消息传给楚王,而阿蛮会选择赴约。   当时郎宣也曾建议过将马赫放回去,而用十三来替代阿蛮赴约——这是为了阿蛮的安全着想。在暗楼内,阿蛮的身手排不上前列,要是遭遇危险,十三比他更有可能活下来。   郎宣可不敢想象,要是楚王回来后发现阿蛮出事会是如何模样。   可阿蛮却很坚定。   “你明知道十三替代马赫入宫是更好的选择。”阿蛮摇了摇头,拒绝了郎宣的想法,“如果依着计划行事,我也应当不会出事。”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袖口里冰凉的东西,那是伴随着替代性解药一同送来的毒源试品——阿蛮认真地说:“我必须亲自赴约。”   无关乎那些高大,冠冕堂皇的理由。   仅仅只是因为阿蛮想要这么做。   在众人的注意都在福王身上的时候,少司君伸手抓住了阿蛮,将人带到自己身前来。   “你受伤了?”   少司君的声音很冷,手指轻柔地抚摸过阿蛮的胳膊。   阿蛮低声说:“只是摔伤。”   他仰起头,盯着少司君的神情,片刻后他轻笑了起来:“我原以为你会不高兴。”   对于阿蛮的轻举妄动,对于他的亲身涉险。   “我想杀了他。我会杀了他。”少司君如此说,无视了那些听到他的话看来的视线,“但你想这么做,对吗?”   他的手往上挪,停留在了阿蛮的心口。   “我闻到了愤怒的味道。”   阿蛮扯了扯嘴角,没有开口。   因为不必说话,少司君已经明白他的情绪。   是啊,愤怒。   在收到来信时,阿蛮最先浮现出来的情绪是愤怒。   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火焰燃烧起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阿蛮的平静。   他清楚地意识到,福王会这般的原因,只不过是没将他们这些出身自暗楼的人当人看。   哪怕福王将他们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当做是一个会呼吸,会有自己想法的人,而不是纯粹的工具……就不会有利用十八对于父母的渴望将他引诱出来的同时,又觉得他不会有任何的愤慨。   真奇怪呀,福王是觉得他能够只手摭天?   还是觉得阿蛮会逆来顺受,没有任何的反抗?   在他告知郎宣此事时,这位文士打扮的谋士迅速反应过来:“皇宫禁军倒戈向福王了。”   不然福王不会有这样的自信底气。   就算他们想要将消息送回皇宫,也是不能够的。   而区区三百人,想要与禁军抗衡,无疑还是痴人说梦。   这也才会有后来利用十三伪装入宫一事。   想起那种无法遏制的愤怒,再想到方才他给福王喂药的事情,阿蛮的脸上浮现出某种古怪的微笑。   他笑嘻嘻地看着少司君,“你猜我给福王灌了什么毒|药?”   先前在他和郎宣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出,本是要阿蛮尽可能拖住福王,要是能掏出来更多的实话自然是好。可谁都没想到,阿蛮在最后关头会来这么一出。   少司君看着阿蛮脸上的笑意若有所思,缓缓地看向不远处被押起来的福王。   就算福王身边还有死士,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太子与楚王带来的人,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看了回来,“你给他下了春风愁?”   认真说来,那还算不上是春风愁。   但在药性上却是相似。   被押着往门外走的福王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   他白净的圆脸扭曲起来:“春风愁?”   福王死死地盯着与楚王并肩而站的十八……楚王说他叫什么来着……阿蛮?他在福王面前从来都是个严谨内敛的模样,低眉顺眼,就没有过多余的情绪。   可现在看着他在楚王跟前,却是笑得鲜活。   是那么,那么的快活自在。   他仿佛听到了福王的动静,循着声音看过来。   被称之为阿蛮的青年歪着头,无声无息地说了几个字。   一、个、月。   福王耸然一惊,春风愁……如果真的是春风愁的话,没有解药,他的生命的确就陷入一个月的倒计时。   但不可能!   春风愁的配方,世上只有他有!   福王的怒吼还没发出来,就已经被强行扭着出去。   而在这个时候,太子仿佛才和其他朝臣谈完话,抬脚往他俩这里走来。   可刚走了几步,却发现少司君正拖着阿蛮也往外走。   “站住。”太子不由得说,“你俩干嘛去?”   少司君:“此间事已经结束,自是回去。”   他想了想,仿佛才想起皇宫的那一摊子事,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   “反正他的死,也有福王有关,刚好一箭双雕都解决了。”   少司君冷淡抛下这句话,没再停留。   “你拽我做什么……等等,你不是没生气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对劲?”   “阿蛮想自己解决麻烦,我当然不会不高兴。”少司君慢吞吞地回,“但看你亲身涉险的负面情绪,并不会因此消失。”   “噢……”   阿蛮先是发出这么一个音节。   “哦。”   而后,又是第二声。   完了。   阿蛮想。   看来一个亲亲是哄不好。   要很多、很多个亲亲才可以。 第59章   直到上了马,那些怪异的视线才远去。漆黑的夜幕下,守卫的禁军陈列两道,那戒备森严的模样,全然看不出来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掌握在福王手中的模样。   阿蛮好奇地问:“福王将他们当做倚仗,你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夺走这份底气的?”   少司君抓住缰绳,有意无意将阿蛮包拢在自己身前,淡淡地说:“我杀了他们的统领。”   阿蛮微愣,要不是现在他们在马背上,他都要蛄蛹着转身去问多一句“这怎么可能”?   就算禁军统领的身手不如少司君,可是手中掌握那么多的禁军,怎么可能会随便被……他忽而一愣,嘴角微微抽搐。   “……你不会是一个照面,就直接动手杀人吧?”   少司君一夹马腹,胯|下坐骑动起来。   “那是自然。”与此同时,他也回答了阿蛮的话,“不然?”   阿蛮沉默,想想这也是少司君能做出来的事。   只怕那位禁军统领被少司君当头的杀招劈下来的时候,都还没摸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蛮幽幽地说:“你杀了他后,就全盘接手了禁军的职权?”   “没有。”马速在加快,少司君的声音平静从容,“他们试图弹劾我。”   他们……指的是那些大臣?   想想也是,恐怕少司君这个举动,会加强他谋朝篡位的印象。   少司君不紧不慢地与阿蛮说了所有的过程,大体整个过程还算有惊无险。毕竟那个时候的福王想必已经不在皇宫,而皇帝驾崩后,太子自然接管了所有的话语权,再加上禁军统领死了,太子一力庇护楚王……   阿蛮低低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永远都能给人惊喜。”   “不该是阿蛮吗?”少司君低下头蹭了蹭阿蛮的脸,“今日终于见到福王,感觉如何?”   男人这话听起来很平静,阿蛮想了想,有些痛快地说:“我觉得挺好的。”   微风刮过,凉意习习。   他的声音里有着痛快与释然:“他用父母的遗物诱|惑我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冲动,会渴望,可最后我除却愤怒,却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被他的话语束缚。”   阿蛮慢慢悠悠地笑着,笑声擦过少司君的耳朵,让他眼眸幽深,翻涌着某些难以流露的渴望。   “或许以前我会被这些诱|惑,可现在我知道,他们会一直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我也会永远记得他们。这份纪念,并不需要外物的存在。”   不管那所谓的遗物在与不在,阿蛮的情感并不会因此而淡去。   所以到了最后,阿蛮根本没有过问这件事。   阿蛮的手落在少司君攥着缰绳的胳膊上,而后缓缓下滑,抓住了男人的手背,轻声说:“着眼当下,不是更好?”   他手中的这个男人,是阿蛮抛却了所有顾虑后选择的人。   是他该着眼的当下。   少司君将脸彻底埋在了阿蛮的肩膀,那沉重的力道压得阿蛮无奈叫了起来:“你都不看路……就算你的马很听话,也不该这么乱来。”   好在他们的速度也不快,再加上大半夜的,也没有人。   “没有你的我的,是我们的。”少司君在阿蛮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才慢吞吞坐直了身体,“往后我所得到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阿蛮微愣,无奈笑了起来:“说什么呢,我并不在乎这些。”   他也并不觉得需要这样。   “可我想要给你。”少司君淡淡地说,仔细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委屈,“阿蛮为何不要?”   阿蛮哽住,片刻后举了个例子:“又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给,比如……你的兵权,你的王位。”   “为何不可?”   阿蛮忍住吐槽的渴望,无可奈何地说:“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或许我可以在战场上成为个不错的将士,可我不是什么帅才,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再说了王位,你就饶了你大兄吧,搞个异姓王出来,他还没登基就得为你的弹劾焦头烂额。”   他隐隐知道少司君不安的原因。   是啊,不安。   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少司君,或许显得荒唐可笑。   可那种偏执的,扭曲的欲念下,的确是藏有那么一丝微末的情绪。   在脱离了暗楼,脱离了福王,甚至连身上的春风愁也在短期无需担忧后,阿蛮已是孑然一身。   他挣脱了束缚,便也自由自在。   只要阿蛮想,他随时都能一走了之。   因为能让阿蛮惦记的东西,着实是太少。   阿蛮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依偎在了少司君的怀里。为了能让他舒服些,男人放缓了马速,几乎是任由着坐骑慢吞吞散步。   寂静的街道上,就连急促的马蹄声也静下来。   只听得阿蛮好笑、轻柔的声音:“少司君,你好奇怪。在世人的眼中,不该是我感到不安,感到担忧,生怕你会抛弃我吗?”   他们的地位差距如此之大。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敌人的死士。   别说权势,就光是这身份,已经是云泥之别。   阿蛮掰着指头认真数:“家世,身份,地位,还有钱财,哦,还有外貌,我哪样都不如你……”   “那现在的阿蛮会担心,会焦虑吗?”少司君打断阿蛮的话,忽而问道,“你会觉得,我们的身份差距太大,所以配不上我吗?”   这些,都是从前的阿蛮或多或少有过的念头。   可能也只是一闪而过,不曾深思,却必然存在着。   阿蛮沉默了片刻,展颜笑着。   “不会。”   他从容地说。   “我与你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在乎你,我想要与你生活在一处,想要日日醒来都能看到你,想要与你长相厮守……”阿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与家世,权势,外貌无关。”   “与外貌,大概还是有些关系的。”少司君幽幽阻住阿蛮的话头,“阿蛮就是喜欢美丽可怜的东西。”   那种怜弱的本质,从不曾消失过。   阿蛮被堵得尴尬,摸了摸脸,低声说:“可我后来知道你的本性,不也没被吓跑。”   他咳嗽着,快速将这个话题带过。   “总之,我不贪图你那些,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我的感情。所以,我也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少司君听着阿蛮那沉静的话。   那种放松与自信的姿态,是从前的阿蛮不会有的。   “是啊,阿蛮这样的回答,让我高兴又不甘。”少司君的声音听着冷淡,可那种偏执,怪异的疯狂浸满其中,有如某种呼之欲出的阴鸷,“我喜欢你这样,如此漂亮……”他一边说,一边在亲吻着阿蛮的耳朵。   “可阿蛮越是自信,便越是自由,越是无拘无束。”   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下去。   “而我手中能够牵制你的筹码,却是寥寥无几。”   就算是十三,不过是阿蛮的朋友,毕竟连他的父母,现在也不能成为牵绊住他的方式。   少司君越是攥紧,便感觉手中的沙砾自掌中滑落。   男人抱着阿蛮的力道太大,他甚至能感觉到骨头的哀鸣,只是在那种偏执的怀抱中,阿蛮却隐隐感觉到某种扭曲的满足。   不该这样呀。   阿蛮在心里唾弃着自己。   他不应该因为少司君这样的偏执而感到愉悦。   阿蛮应该纠正少司君的想法,告诉他不应该这样有这样过分的占有欲,说清楚爱侣间也无需这样的牵绊……   可他还是可耻地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片刻,方才哑着声音开口,“少司君,你……”可在要说话的那一瞬,他又改变了主意。   “少司君,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几乎是以一种离弦的箭那般的速度脱口而出。   就连阿蛮听到自己说出来的话都吓了一跳。   结婚。   这对于阿蛮和少司君来说,并不是一个奇怪的词语。   毕竟早在进京的时候,少司君就已经在太子的面前说过这样的想法。   可那时说话的人是少司君。   阿蛮很少主动提起这种争议的,会带来麻烦的事情。   像极了他从前习惯的那样,要隐秘,要低调,要藏身在人群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脸微微红起来,声音也有几分尖,仿佛是兴奋在鼓动。   “……对,我们可以结婚,若是你想,也可以昭告天下……这样,在世人的眼中,你也会成为我牵绊的一部分。”阿蛮想要捋直自己的舌头,却还是说得磕磕绊绊,因为那激昂的情绪近乎淹没了他,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因为那难以克制的情感,“其实……你本来就是我的牵绊了,少司君……你不该拿其他的东西来抓住我……你要拿你自己……”   少司君猛地勒住了马。   阿蛮的后脑勺微微撞上男人的胸膛,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府门前。   他还想说什么,就感觉少司君翻身下了马,又略有强硬粗滤地将他抱了下来。阿蛮刚站稳,就被他拽着往府内走,两人跌跌撞撞往前,阿蛮只觉得被抓住的那只手有些痛。   因为少司君抓得太紧。   一路到了房门前,少司君粗鲁地踹开了门,将人带了进去。   阿蛮刚陷入一片黑暗中,身后的门就猛地被关上。而后一道巨大的力气将他撞到了门扉上,而后就是狂乱粗鲁的吻。   被强行压抑到现在方才爆发的动作强硬而不得法,仿佛是喷发的火焰那般激烈地燃烧着,阿蛮倒抽了几口凉气,在黑暗里伸手要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却听到他沙哑怪异的声音。   “好。   “我们要结婚。   “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我是你的。”   而你,也会是我的。 第60章   许是因为昨夜的话,许是因为昨日阿蛮的冲动,他们折腾了一夜。   临到天明,阿蛮趴在少司君的身上,只觉得两人都汗津津的。   他略动了动,少司君一手搂住他的腰。   男人的掌心炽热滚烫,让阿蛮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低声嘟哝着:“想洗一洗……”   在肉眼看不清楚的地方,阿蛮的身上到处都是咬痕,虽然多数都没有咬破,可是那样的痕迹着实可怕,瞥见之下有一种眩晕感。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形象,往上揪住少司君的头发,含含糊糊地说下去。   “不许乱来。”   那只往下滑的手掌又摸了回来,在阿蛮的蝴蝶骨上按了按,将人重新压回自己身上。   “天亮了。”少司君的声音淡淡,“我去叫水,你待会睡一下。”   阿蛮睁开眼,纳闷地问:“你要去做什么?”   昨夜发生那样的事,少司君今天或许还会被太子叫去,可如果只为了这些,少司君的语气听起来不应该是这样……   阿蛮眯着眼想了想,杀气腾腾。   少司君亲了亲阿蛮的头发,淡声说:“杀福王。”   阿蛮微愣,仰起头。   “你真要杀了他?”   “我何尝骗过你?”   昨夜少司君的确展露过杀意,只是放狠话和真的杀人,那还是截然不同的。   阿蛮撑着少司君的胸膛,慢吞吞地坐起来。他赤|裸着身体跨坐在男人的腰腹上,磨蹭着那结实的皮肉,懒洋洋地说:“我不让你去。”   少司君的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托住阿蛮的腰,漆黑滚烫的视线擦过他的身体,“你不想他死?”   “我想他死。”阿蛮断然否决了少司君的话,“但我希望他死于春风愁手里。”   他见过春风愁发作的人。   身体像是被掏开了大洞,又像是被蚁虫啃咬,在地上蠕动着、挣扎着嚎叫,眼睁睁感觉着身体逐渐腐蚀,内脏碎片与血液被不断呕出来……   那种极致的痛苦,阿蛮也想让福王尝尝看。   少司君微微敛眉,片刻后,他握紧了阿蛮的腰,平静地说道:“好。”   阿蛮扬唇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少司君的眼睛。   姿势磨蹭下,有些许温热的东西流淌,让阿蛮尴尬地僵硬住身体,好半晌,他翻身下了床。   “不能再腻歪下去。”阿蛮有些假正经地说,“还是早些休整罢。”   少司君单手撑起身体,伸手抹了一把腰腹的痕迹,低低笑了起来。   他越是笑,阿蛮就越是羞耻。   可要是回头,少司君肯定能看到他红透了的脸,他只能尴尬地迈开步去门边叫水,而后又胡乱地给自己穿了件衣裳,遮住狼狈不堪的身体。   少司君也下了床,走到阿蛮的身后。   大手撩起阿蛮的头发,将有些凌乱湿|润的发尾捋了捋,侧头吻着阿蛮的脸,“害臊什么?”   他们已是这样的关系,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阿蛮的羞耻心还是会时不时发作起来。   每次这样,都会让少司君心痒痒的。   那种红不同于兴奋时的红艳,羞耻时的阿蛮总是会躲躲闪闪,那种探头探脑,的确可爱极了。   阿蛮咳嗽了声,正经地说:“那只是人之常情。”   他略回头,瞥了眼少司君肆无忌惮赤|裸着的身体,又猛地转回去,声音有些发紧:“可不像你。”   “我怎么了?”少司君将人抱住,笑意更浓,“人欲之存,无人不有,何必拘束?”   待到外面回话,说是已经备好了水,阿蛮到底挣扎起来,迅速溜走了。   在那股温热消失后,少司君随意披上了衣裳,不急于去抓住溜走的阿蛮,反倒是看向远方。   那种温和的表情淡了下来,只留下纯粹的冰凉。   …   “哈湫——”   太子狠狠打了个喷嚏,好在四下只有自己的太子妃,好歹也没丢了形象。   他尴尬捂住了自己的脸。   太子妃笑着说:“这般僵硬做什么,你往日什么模样,难道我不曾见过?”   太子搔了搔自己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一页未睡,他的眼底有些红血丝,不过精神头看起来却还不错。   他特地回来一趟,换下昨日的衣裳,将自己稍微打理一下,待吃过早膳,又得出去。   太子妃趁着这时候,命人将孩子抱了出来。   太子对这个唯一的孩子很是喜欢,看到的时候,不免停下事情将孩子抱在怀里。   太子妃无奈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能提点着他要放松些,免得太大力将人给捏疼了。   就在这时候,殿外有人传话,说是楚王来了。   太子夫妇一愣,太子看着自己现下的模样犹豫了下,太子妃已经叫人让楚王进来。   回头时,与太子的眼神对上,太子妃明了他是什么意思,笑着说:“殿下还想端着架子呢,可是这般慈父的模样,哪里不能让人看了?”   太子嘀咕着说:“七弟那脾气本就没什么所谓的尊长,要是再让他看到这般……”   “看到了又如何?”楚王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冷冷地,“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   太子与太子妃一起看向殿外进来的男人,他今日穿着常服,神情虽然很冷,可是熟悉他的太子却知道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楚王对太子妃还算敬重,认真行了个礼,太子妃连忙叫他站直了身,又与他说:“七弟,殿下刚回来不久,正在和衡儿亲近亲近……”   她的话还没说完,太子就有些难为情地打断了:“说这些做什么?”   太子妃也不在意,笑着说:“七弟,来看看你侄儿。”   楚王微顿,在太子的示意下慢慢靠了过来,认真严肃地盯着小孩看了一会,而后对太子平静地说了一句。   “他很好。”   太子微愣,忽而明白过来楚王在说什么。   哪怕不该如此,可那一瞬间,太子心中冒出来的情绪却是庆幸。   老天保佑,这孩子没有继承那样的血脉。   可在这种庆幸的情绪之下,太子却难掩酸涩。   越是不希望自家孩子继承这样的血脉,便意味着七弟的身上蔓延着何等的痛苦。   太子的喉咙微微一动,哑声说:“你抱抱他。”   楚王的身体僵硬,好一会才伸手抱住了孩子。孩子很小,很软,停留在他的怀里,像是个小小的东西。   这样柔|软的生命太过脆弱,轻易就会被摧毁。   看着这样的侄儿,楚王却低低叹了一声:“幸好。”   所谓叹息,本该是悔恨。   可太子却听得出来,楚王却是在喜悦。   太子不会有那样的妄想,会觉得七弟是在为了侄儿没能继承血脉而高兴,说到底,楚王毕竟是个冷情冷性的人。   他不由得问:“你在高兴什么?”   楚王谨慎地将稚嫩的孩童交还给太子妃,“高兴我与阿蛮都是男子。”   太子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何?如果阿蛮是女人,不更好吗?”   他相信七弟的喜欢,并不会因为男女而改变,也正是因此,太子才会压下不满的情绪。   毕竟七弟太难搞,说也说不通,他也懒得去折腾他们,只要七弟满意就好。   可要是阿蛮是个女人,那这件事会更方便,顶多有人会质疑身份,却不会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   世人总会怀有偏见。   于太子的私心里,总不愿意楚王如此。   楚王微微勾起一个笑容,慢吞吞地说:“如果阿蛮没有出身暗楼,或许会是个侠士,或许会是个书生,或许会是个武人,可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无法弃人于不顾。”   他的手指擦过小孩的侧脸,许是因为手指太过粗糙,所以摩擦得小孩有些不舒服,于是这稚嫩的生物就有些哭唧唧起来。   楚王背过手,不再行逗弄之事。   “所以,如果阿蛮与我有孩子,他也肯定无法割舍下对孩子的喜爱。”   这话题的跳跃性太大,让太子一时间都没能跟上他的思路。太子妃微微蹙眉,抱着孩子轻声说道:“会喜欢自己的孩子,不是正常的吗?”   哪怕太子再忙,只要有空回来,都是要见见孩子的。   楚王微微瞪圆了眼,有某种天真无辜的神情让他那过分犀利的话语被甜蜜包裹起来,彷如掺杂着毒|药的糖果,越是甜美,越是漂亮,就越是可怕。   “可阿蛮要是喜欢孩子,我会不高兴。”   孩子,是那么脆弱可怜的生物。   哪怕少司君再能伪装,也绝对无法比过这样天然的、初生的稚嫩。   阿蛮定会怜爱、保护这样的存在。   可他不喜欢。   可他不能接受。   他无法容忍外物分割阿蛮的爱意。   “阿蛮只能爱我。”   太子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吞入了铁块,沉重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如此偏激、绝望的欲念只笼罩在一人身上时,他竟有些可怜起阿蛮。   他最终咳嗽了声,默认了这般怪异的情感。   太子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你这大清早入宫,到底何事?”他看得出来七弟也应当是一夜未睡,只是简单清洗了下就过来的。   可是太子横看竖看,都没觉得楚王会是这么勤快的性格。   天启帝驾崩的时候,他还来都不爱来呢。   楚王慢吞吞地说:“我想见一见福王。”   “不行。”太子想都不想就反驳,“现在人还不能死。”   楚王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我没想杀他。”   太子不信。   昨夜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阿蛮又将人带走,七弟肯定是要动手的。   “我要春风愁的解药。”楚王认真地说,“只他说了,我肯定不动手。”   太子:“……那他要是不愿意说呢?”   楚王:“我会让他留一口气。”   太子:“……”   滚呢这烦人的弟弟。 第61章   这天,变得真快。   不过一夜,便是翻天覆地。   莫说是朝廷文武,便是民间摊贩,也不由得议论纷纷。   这等大事,本不该多嘴置喙,可人到底是八卦,难以克制。   于是那些窃窃私语,就遍布大街小巷。   就连路边的茶摊,那小老板与茶客,也在说着此事。   说起来呢,还头头是道。   有人说:“福王一朝落败,肯定是自己运道不好,这么好的局面,都会变成这般。”   又有人反驳:“你是发了癫才能说这样的话,太子殿下若是登基,方才叫众心归一。”   “若是福王与太子殿下让我选,我肯定选太子殿下。听说殿下很是仁善,往后我们的生活都要好起来了。”   “什么仁善不仁善,那顶上的这些权贵,哪里会关心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   “闭嘴,你是真的想死了不成?要我说啊,说不定那消息也是真的……”   “你这胆子可也不小,还敢提及先帝的事。”   “那福王做得,我们就说不得?又不是我们做下这等弑父的悖逆之事。”   有人说东,就有人说西。   吵吵闹闹,就连茶该有的静谧也一概全无,只剩下两边热闹的争执声。   角落里,阿蛮安静地吃了一壶水。   像他这样来了茶摊,却不吃茶,反倒是要了热水的人可不多。好在他又要了几分茶点,这才免去了摊主的白眼。   他饶有兴趣地听着众人的争吵,若是东边说得慷慨激昂,便跟着点头;要是西边说得有理动听,他便也跟着鼓掌,那叫一个东倒西歪的墙头草,仿佛谁都支持,却也谁都没听进去。   那吵吵的人不乐意了,气恼地指着他,“喂喂,你这人到底是站哪边的?”   阿蛮便笑眯眯地说:“我觉得诸君说得都有道理,我着实无法分个高下。”   “那你来说说,这事到底谁说得对?”   “我觉得嘛,两位都对,都对。”   阿蛮这一手敷衍的回答惹来两边的愤怒,原本还各自为阵的几人一下子化敌为友,反倒是朝着阿蛮走来。   阿蛮笑着摇了摇头,在怀里摸了些许铜钱,在起身的同时丢在桌上,脚步一滑就溜了出去。   分明看起来也只是简单的动作,却一下子消失得不见,就算这些人想要找阿蛮说个清楚,却也是追不上了。   阿蛮溜达出来,不过半条街,就有人自墙头跳了下来,那落地声很轻微,如果不是仔细去听,根本发现不了。   “你怎么来了?”阿蛮扬眉看着十三,“还以为太子见猎心喜,要扣着你不放。”   自打十三易容进了宫,太子就看中他的身手与这出神入化的本事,曾问过十三愿不愿意到他身边做事。   这对十三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   十三走到阿蛮的身边,懒洋洋地说道:“我不想留在朝廷了。”   阿蛮也不奇怪,点头说道:“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十三的双手交叉在脑后抱着自己的脑袋,跟在阿蛮的身旁,“大概是四处游走,游山玩水,看看山河?”他的声音很淡,也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清楚的茫然。   他们进楼的年纪很小,后来开始执行任务后又一直服从命令,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时间几乎不曾存在过,现在就算十三自由,他也有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阿蛮:“那也很好。”   他继续溜溜达达往前走。   “看看山水,看看各地风土人情,也可以去看看自己的故土,就算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没关系,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听到这话,十三笑了起来。   “那我得先给自己想个名字。”他歪着头看着阿蛮,“那你呢,你怎么不给自己换个好听些的名?”   十三早知道十八现在叫做阿蛮,可他也并不清楚为何是蛮。   阿蛮摇了摇头:“这样就好。”   并非一定要姓氏,并非一定要好听,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   这样就足够了。   而后他又说:“不过,你要是想离开,还是得等到尘埃落定,解药到手。”   不然对他们来说,这永远是桎梏。   十三笑嘻嘻地说:“只要有你在,楚王不可能不尽心尽力追讨解药。我自太子那离开的时候,听说已经有眉目了。”   别看阿蛮现在一个人在街上乱逛,可他能感觉到暗地里可有好些人在跟着他,楚王压根不放心。   阿蛮:“昨夜少司君有与我说过,大概这几天会有结果。”   福王自是不愿意吐露。   可有时候决心是比不上现实的残酷。   就算理智再如何清楚咬死牙关不说,才是最优解,可当身体遭受苦难的折磨,连意识都要模糊的时候,又如何能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呢?   福王到底不是他楼内那些经受磨砺的死士,养尊处优的生活造就了他娇弱的肉|体,少司君不过稍稍动手,福王便是鬼哭狼嚎,难以承受。   之所以还要再等些天,不过是少司君要先行尝试过这解药的可信度。   正好,这朝中可有不少最是合适的试验品。想必她们为了活命,也并不介意自己当这个马前卒。   不过这些,阿蛮便没有与十三提起。   虽然他和十三的关系好,可有些事情已经涉及到另一个层面的争斗,还是不知道为好。   逛了一天,阿蛮提着许多吃食回来,正撞上往外走的郎宣一行人。   郎宣在看到阿蛮的时候,眼前一亮,上前来作揖行礼。   阿蛮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狐疑地看着郎宣:“先生这是做什么?”   阿蛮和郎宣是在上次的合作下才慢慢熟悉起来,不过再怎么熟悉,阿蛮也清楚郎宣的天性里有着傲慢的一面,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折服于谁的。   今日这般,就颇有种危险的预感。   郎宣苦笑着说:“还请夫人救我。”   阿蛮:“……到底出了何事?”   郎宣:“夫人可知,大王预备在半月后成亲的事?”   “成亲,我知……什么,你说半个月后?”阿蛮先是要点头,可再认真思索了一遍后瞪大了眼,“我不知道!”   郎宣看到阿蛮是这样的态度,终于松了口气。他丢下原本要外出的事务,与阿蛮并肩往回走。   “数日前,大王曾提过此事,当时我以为是预备出了孝期后办,可依着大王的意思,却是要在半月后举办。”郎宣有些为难地说,“虽然天启帝驾崩一事,与大王关系不大,可皇帝毕竟是大王的父亲……”   阿蛮无奈扶额,“我知道了。”   他没想到少司君的行动能力这么强,可就算是要成亲,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呀。   阿蛮忧愁地抱着一堆吃的回去,忧愁地吃掉了一半,忧愁地等来了少司君。   最近少司君忙得很。   太子可惦记这个只会气人的弟弟,可劲压榨他。   原本这些朝臣都战战兢兢生怕少司君会翻脸,可这时日见长,少司君的脸色冷归冷,可却不见掀桌,这些人精一想,便得出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结论。   这,这楚王难不成真的不是为了皇位?   那他这般作为当真是发癫呢!   这些人痛彻心扉,在心里将楚王给大骂特骂,可面上却还得赔笑强忍心绪。   毕竟福王出事,太子登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太子想要保住楚王,而楚王手上有兵……这是一个怎么想都没有胜算,也无力抵抗的局面。   但凡有争议的,只要楚王往那一站,多数是能收声谨慎,再不说话。太子惊觉楚王的好用,哪里需要往哪里戳。   少司君回来时,寒露正重。   屋内点着灯,透出温暖的光。   门打开着,能听到阿蛮的说话声,与他说话的应该是朱虎。   这些亲卫里,许是朱虎年纪最小,最是活泼,还曾经被阿蛮动手敲晕过,种种叠加之下,阿蛮待他的态度总是宽和。   “头儿,你整日吃这些,身体不好。”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阿蛮懒洋洋地说着,“山珍海味吃多了,总得吃这些路边的味道,才能让舌头回回鲜。”   “我觉得府内的饭就很好吃。”   “那是很不错。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那不成,这是您给大王留的。”   “呵,谁让他现在也不回来。”   “头儿想去找大王吗?我可以为头儿带路。”   “倒也不用,那些地方烦人得很,不爱去。”轻微的咔哒声,应当是阿蛮在喝水,“要是去了,我便是新鲜事。”   “他们不敢。”   “不敢,不代表不会想。”阿蛮的声音淡淡,“少司君不在乎,我到底是有些在意的。”   那些不堪入耳,污言秽语的词语,他总不愿意出现在少司君的身上。   忽而,阿蛮停下动作,猛地看向门口。   他的神情有些无奈。   “都回来了,为何不进来,站在外面听着悄悄话?”   慢吞吞的,脚步声又响起。   少司君出现在门口。   朱虎一惊,猛地跪下行礼。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走过他,“出去。”   男人径直走向阿蛮。   朱虎无声无息滚了出去,那门也一并关上,只余下他们两人。   “听了多少?”阿蛮叹了口气,“不会回头把朱虎砍了吧?”   “他很喜欢你。”   “不是那种喜欢。”   “他很尊敬你。”   “你不高兴。”   “有点。”少司君淡淡地说,“却也很高兴。”   阿蛮微眯着眼,哪怕是他,都有些弄不明白少司君这是什么意思。   可少司君也不说,而是低头在阿蛮的身上闻了闻,又下意识舔过阿蛮的耳朵。   那味道,让少司君满意地哼了声。   阿蛮已经习惯于少司君这样的亲近,仰头蹭了蹭他的脸,“今日回来这么早?”   “方才还嫌弃我晚回家。”   “那你从前那几日,的确是晚得很。”阿蛮才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今日太子舍得放你回来?”   “我说,他再不放人,我就要闹一场。”少司君认认真真地说,“他就把我赶走了。”   阿蛮扑哧笑了声,只觉得有趣。   “那你回来了,也正好。”他的声音含着笑意,有些黏黏糊糊,“不如与我说说,半月后成亲的日子,又是怎么回事?”   话到最后,阿蛮的声音带着几分威胁?   “是婚礼的另一个人不是我?还是说,我作为另一个主人,却没有收到提醒的函礼?”   少司君沉默了片刻:“郎宣。”   “在你我二人相处间,你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那真的好吗?”听起来应当是妒忌的话,可阿蛮没忍住,于是声音里就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你不该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吗?”   少司君难得叹了口气。   “我着急。”   他轻声。   “我想要用任何手段困住你。”   阿蛮:“虽然你不喜欢他,可天启帝毕竟是你父亲。”他无奈地抱住少司君的脖子,“孝期,还是不可以乱来。”   他拽住少司君的衣领往下,仰头亲了亲男人要说话的嘴唇。   “先让太子赐婚。”阿蛮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诱哄,“等他处理完那些琐碎的事情后。”   赐婚这样的手段,也会为人所知。   少司君沉默着,阿蛮便一次次地亲吻他的唇,直到男人又轻叹一声。   于是阿蛮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有点小小的得意。   他知道少司君答应了。   少司君咬住阿蛮的鼻子,尖尖的牙齿,刺痛得阿蛮哎哟一声。   “油嘴滑舌。”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道,“焉能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怎么了?”阿蛮嘀嘀咕咕,“我又不是第一次骗你。”   多么理直气壮。   少司君低头咬住阿蛮的唇,腥甜的血味在唇舌间煽动着蠢蠢欲动的渴望,阿蛮主动勾住男人的唇,加深了这个充满血腥的吻。   就在两人勾勾缠缠的时候,忽而门外响起朱虎的声音,“大王,头儿,北边有急报!”   多么响亮,也多么害怕。   屋内,少司君的身体微顿,缓缓站直了身。阿蛮压下那种急躁的冲动,可看着男人杀气腾腾的冷脸,却忍不住大笑出声。   朱虎听着头儿那笑声,哭丧着脸。   他也不想的。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不得不禀报的急事。   那群混蛋,这个时候就全都跑了! 第62章   卜雍将手里的披风随手一丢,灰尘仆仆的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笑意。这对于他来说,算是明显的情绪。   潘山海紧跟在他身后。   营帐绵延成片,遥遥能看到巨大的旗帜在招展,戒备森严的士兵来回巡逻,将其拱卫其中。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潘山海到了帐篷内,终于忍不住大声说,“呵,自一开始与福王合作,这些人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卜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方才的笑意早已收敛,变得很是冷静:“前些天的消息早就传回去,估摸着京中已经收到消息。不过要等到朝廷的调令,怕还是得再等等。”   “可我们又不是朝廷的兵马。”潘山海大笑,“他们动不了,可我们还有得是人。”   史路掀开帐门走了进来,他的嘴巴干裂得很,一坐下来就抱着水狂灌。好一会,才哑着声音说:“东北方向有异。”   卜雍和潘山海同时坐直了身体。   卜雍缓缓说道:“没想到,还真应了你的话。”他看了眼潘山海。   潘山海这时候倒是苦笑了声:“倒也没希望这么灵验过。”   卜雍反倒是微微勾起唇:“难道你怕了?”   潘山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说道:“大王来前,必不会有一败。”   八月十三,剌氐入侵南下。于丘山与守军一战。   八月二十一,剌氐掠夺数县。   八月二十九,卜雍率众北上,与剌氐相逢当盐。初战捷。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面四处开花。   好在各处守军反应甚快,甚至到了连剌氐都生奇的地步。怎这些地方的将士像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部署,一步步都算中了般?   不过并非所有地方都能守住,仍有数地遭灾。   不仅剌氐有这样的想法,这些守城的将士也有同感,哪怕他们提前得知了剌氐有可能发动的消息,可他们亲临的时候,却还还是会有异常难缠之感,就如他们已经熟知了地形,熟知了守将的风格,所以才能屡屡痛击弱处。   究竟是谁外泄的消息?   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无不是在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其肉。   九月中旬,北部生生拖住了剌氐的步伐,让他们试图在一月内贯穿中原的计划彻底失败,反倒是让他们的有生力量快速消耗。   又三日,楚王突然率众出现在双卢战场身上,将试图突进的剌氐主力打散,追着守将数十里将人生擒。   九月三十,剌氐败退。   举国欢庆。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在仓促下登基的新帝抬起头,看着朝中文武大笑出声。   “诸位以为,七弟之功如何?”   满朝文武沉默,唯有新帝高兴。   待下了朝,他没往皇后处去,却是带了几个人低调出了宫。   不多时,在一处昏暗的宅院内,新帝见到了福王。   而今福王的模样却是与从前截然不同,原本微胖的身材彻底消瘦下去,宛如只剩下皮包骨。   这宅子不大,可外面却有重兵看守。   而内里伺候的人也只有一二个,看着都是老弱病残。   福王……哦,已经不能再将他称之为福王,而今他已经被夺取皇姓,贬成庶人。   他在听到门外动静时猛地扑了过来,双手拍着门板,声音里满是焦急:“谁在外面?少司恒,少司恒是不是你?给我解药,快给我春风愁的解药!”   他将门板拍得震天响,声音里满是怨毒。   新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笑意:“这话说得,这每月的解药,何尝断过呢?”   “少司恒!”他用拳头狠狠地捶着封闭的门板,“那是什么狗屁解药!少司君之前明明说说了,只要我将解药的配方说了,就会给我解药,可那根本就不是……!”   “可你现在还活着,你还没死,不就说明那是有用的吗?”新帝的话听起来何其无辜,令他一瞬间想起少司君那张面孔。   他恨不得将那张脸撕。   新帝却是不理会屋内的鬼哭狼嚎,对他来说,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完成少司君的要求。他咳嗽了声,将今日朝堂收到的好消息一一道来。   屋内只是平静了一瞬,就有人暴起撞着门板,那噼里啪啦的声响着实吵闹,可新帝在丢下这些话后,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两个多月前,朝中正是权力交替的时候,却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剌氐异动的消息。   那消息最早传到了楚王的手中,而后他连夜入宫,太子得知后大吃一惊,又问楚王为何会这么早探知消息?   原是一开始入京前,楚王就已经留有后手。   祁东本来就靠北,留守安高的兵马也在他们入京后渐渐往北部陈兵,这些都是一早就盘算好的。   楚王平静地说:“若是真有意外,在攻破的第一道防线后,卜雍他们就会是下一道防线,大兄不必担心。”   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沉默了半晌,暴跳起来追着楚王揍。   当时参与朝议的大臣许是现在还记得新帝的破口大骂:“我问的是这个吗?我问的是你进京后一个屁都不放?少司君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楚王被踹了两脚,有些无辜地说:“是你脑子不好使,才想不到这来。”   新帝听后不仅是上脚踹,还想暴揍楚王的头。   那可真是热闹。   当时错过的人如今再想起来都痛心疾首,这一次没见到,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第二回这样“兄弟阋墙”的场景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楚王将新帝气个好歹后,关乎剌氐的动向与军事的筹备自也成为重中之重。   朝中如何议论,楚王是不管的。   反正他要打。   那话说得敞亮。   “左不过现在也没有正式议和,朝廷若是不愿意战,那也无谓。孤自行迎战便是。”   ……哪有这样荒唐的行径!   要不是有新帝压着,几个老臣怕是真的要被楚王气晕过去。   国情在前,万事后靠,就连新帝登基也是从简,匆匆处理完后就开始一心一意处理剌氐之事。   也就少有人关注被剥夺皇姓后的庶人宇。   在新帝下令圈禁了他后,更无人记得他,毕竟时时刻刻都有更为紧要的大事。   不比现在与楚王的内战,朝廷上下的态度倒是一致。   当然要战。   退后一步是国民,哪有退的道理。   而今历时两月,危险消弭,出了这阴暗小院的新帝看着湛蓝的天,到底松了口气。   不穿皇袍的时候,新帝看起来是个很和气儒雅的人,最近还开始留了胡子。   看起来,有几分书生气。   跟在边上的李顺轻声说:“主子,难得出来一趟,要不要在外头逛一逛。”   新帝有些意动,到底摇了摇头:“罢了,我要是在这外头走这么一圈,暗地里也不知要劳累多少人,回去的路上就权当是我逛了罢。”   李顺笑着:“是主子仁心。”   新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要是七弟那个脾气……”他顿了顿,忽而笑了起来,“罢了罢了,那想想可真是灾难。”   李顺见新帝的心情不错,便也跟着说:“要是依着七郎的性格,或许那些文武大臣,怕是要天天跪倒在主子跟前呢。”   新帝听着李顺说的七郎,倒是觉得有意思:“他要是来做,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话皇帝说得,其他人却是说不得。   除了李顺外,其他几个听到这话的侍从都微微变了脸色。   而李顺虽面色不改,心中也是惴惴。   新帝:“怕什么?要是七弟真的想坐这位子,给他又如何?”他这些年坐着太子的位置就已经够头疼,没想到登基成为皇帝后,那破事就更多。   有时候都不像是在做皇帝,而是在处理家务事。   可那清官都难断家务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边觉得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了,那边觉得自己出亏了……忍着脾气挺多了,他都想掀桌。   这个时候,新帝不免佩服天启帝。   这些事情的平衡,他一直做得不错。   只是想归想,对于天启帝的死,太子除却几分悲痛外,却清楚他死得及时。   若是天启帝还活着,现在的局面肯定要艰难万分。   “走吧。”新帝勾唇笑着,“回去给七弟准备婚事。”   那人但凡送书信回来,除却军报外就只会催促他这个做大兄的识眼色。   新帝倒是也想呢。   可有些事情不是说做就能做。   要不是剌氐入侵,楚王清君侧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平复,肯定还有得扯皮。现如今大胜,楚王及部下又出力不少,也让阻力消失许多。   赐赐赐,早些赐婚。   免得天天被七弟念。   忒是烦人。   …   哒哒——   狭窄的山道上,正有一队人马。   为首的人,正是楚王。   山道崎岖,本就难走。   可是这些人却熟得仿佛是自家。   待到休整的时候,一个个翻身下马后就去摸自己带的干粮。不多时,副将磨磨蹭蹭走到楚王边上,低声说:“大王,这底下的小子有些坐不住,问问能不能让他们自行出去打打牙祭。”   楚王漫不经心地说道:“去,但不可走远。”   副将笑了起来:“是,谢过大王。”   他高高兴兴地走回去,好几个士兵围上来,好奇地问“大王让不让”“没看副将笑得那么高兴”“肯定是可以”云云。   副将乐呵呵地说:“大王答应了。”   众人欢呼一声,听副将吩咐了几句便各自成队,有的负责去打水,有的去捡树枝,也有的去打猎。   副将看着各司其职的小子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跟在他身后的士兵没忍住问:“以前也问过,不过副将都不肯去问,怎么这一次就肯了?”   他们在外行军,总归是要事。   虽然这一次是回程,事情都办完了,可依着楚王的规矩,那也是必须严守的。   更别说这一次是楚王亲自带队。   副将:“这一次,那位不也在吗?”   那位……哪位?   那士兵的眼珠子一转,哦哦,那位!   他那脑袋就要转过去看,被副将一巴掌拍上去,没好气地说道:“别怪我没警告你,别显得没事乱看,大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那士兵的脑袋飞快缩回来,不敢再乱瞄。   楚王休整的地方与其他人倒没什么不同,只是除了亲兵外,少有人敢靠近。一部分亲兵也在吩咐下出去狩猎,余下的那部分正在喂马,或是打水,生火。   阿蛮蹲在河边洗了把脸,清凉的水泼上来,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沙沙的脚步声起。   很快少司君也跟着蹲下来,慢吞吞地洗手。   阿蛮侧过去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   少司君:“笑我。”   “笑你。”阿蛮点了点头,“先前总觉得你晒不黑,这连日征程,到底是黑了些。”   不过阿蛮伸出手,在少司君的脸边比划了下。   那还是他自己的肤色更黑。   少司君将人拽过来,同是蹲着的状态,阿蛮一个踉跄栽倒在少司君的怀里。要不是两人反应够快,这都得下水一趟。   阿蛮接着少司君稳住自己的身体,无奈地说:“我可不想换衣裳。”   在外面本来就是一切从简,折腾来折腾去可怪是麻烦。   他推开少司君站起来,却又朝着男人伸手。   少司君抓住阿蛮的手跟着站了起来,阿蛮很快松开,慢悠悠地说:“他们都去打猎,待会我要吃你烤的肉。”   “好。”少司君笑了起来,显然知道阿蛮在惦记着什么,“我也没有骗你,除却这手,我不曾进过厨房。”   阿蛮横他一眼,轻哼了声:“可到底也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厨房笨蛋。”   从前司君能笨手笨脚到几乎把厨房烧起来,这其中有几多是故意演戏呢?   这倒是无法反驳呢。   少司君自然带过话题:“你更喜欢什么口味?”   阿蛮与他并肩往回走:“我们带的干辣椒应该还有剩,放点吧。”   “好。”   “要嫩些。”   “好。”   “也要香些。”   “好。”   “有不好的地方吗?”阿蛮没忍住笑,“怎么只知道说‘好’?”   少司君想了想,朝着阿蛮伸手。   “没握着我,不好。” 第63章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里,热油滴落在木头堆上,翻涌出更热烈的焰火舔舐着食物,也渐渐散发出愈发多的香气。   少司君单手撑着树杈,另一只手捉着小刀,慢吞吞在上面割开更多的口子,让香料能渗透进肉质里去。   阿蛮看着少司君熟练的动作,无奈地说:“就你这一手,养活自己是没什么问题。”一想到从前司君示弱的模样,阿蛮就只能摇头。   少司君:“又不能日日靠烤肉过活。”   他伸手要干辣椒。   阿蛮塞给他。   少司君将粉末均匀地撒了上去,很快,一种混杂着辛辣的香气就随着微风飘散。   要是在以往,断不能如此。   在外吃食,以快为要。   几口干粮下肚,配着凉水,也就吃过一餐。   现下能这般奢靡,也是因为战事结束,无事一身轻罢了。   他们这一行人,是刚刚巡视回来。   剌氐虽然溃败,首将也被擒拿,送往京城,可那些流散在外的败兵却仍是一个麻烦。各地关口都在戒严,若有异动就会立刻上报。   各处的巡逻,更是不曾停下。   今日是无事返回,这一行人才很是随意。   这附近的山头都已经被大军清过几遍,山路熟到闭着眼睛都能走。   少司君一个人顾着两个火堆,一处烤着山鸡,一处烤着兔子,阿蛮看着他左翻转,右翻转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司君偏头看他。   阿蛮忙伸手将他的脑袋给转回去,“可别烧糊了。”他笑着说,而后又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特别……”   他歪着头想了想。   “像是不染尘埃的仙人走下凡尘。”   这话说出来,阿蛮自己不害臊,少司君却是幽幽又瞥了一眼。   “若这话不是阿蛮说的,听起来可真像是在阴阳怪气。”   粗鄙些说,听得人有点反胃。   “哪有,是实话实说。”阿蛮咳嗽了声,忍住笑意说,“我可不是在阴阳怪气。”   少司君沉默地转动着食物,过了半晌才叹息了声,“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阿蛮的眼光了。”   阿蛮为自己争辩:“我哪里说错了?你平时看起来就是和这种事情不沾边。”   少司君提起烤鸡看了眼,而后将树枝插在地上,用小刀片下一块递到阿蛮的嘴边,“吃。”   看起来像是要用吃的堵住阿蛮的嘴。   阿蛮吹了几下,吃下那肉片。   嚼了几口,阿蛮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吃。”   少司君这才将这山鸡给拆解出来,放在一片宽大叶子上晾着。   趁着少司君在忙活的时候,阿蛮也给他塞了两口。   “你吃。”少司君并不在意,“我无所谓。”   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冷硬干粮。   对他来说并没有差别。   阿蛮想了想,过了会,还是给少司君又塞了一片。   少司君对阿蛮塞过来的东西总是来者不拒,不过吃了一口却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打量着阿蛮。   阿蛮任由着他看,又卷了一块递到少司君的嘴边。   这次少司君没有张嘴。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甜的味道。   而那甜美,也覆盖了食物本身的难以下咽。   “现在,你会觉得美味些吗?”阿蛮仿佛没有感觉出少司君那可怕的注视,反倒还将东西往他嘴边碰了碰,“别浪费了呀,在外面的时候,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行军在外,哪怕两人在一块,也不可能真的做些什么,顶多只是亲一下解解馋,更多的就不可能了。   少司君张嘴,将肉片叼走。   尖利森白的牙齿咀嚼着肉片,那直勾勾的眼神迫得人头发发麻。   阿蛮只是笑。   不多时,两边的肉都烤好了,少司君也将其都拆解出来,当他清|理过自己,方才捉住阿蛮的手腕将人带了过来。   他的手指灵活地摸过阿蛮的指骨,最后在手腕内侧找到了伤口。   那伤痕并不深。   但也足够长。   阿蛮歪头看着他,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别拧着眉。”   少司君:“莫要这么做。”   阿蛮哼笑了声:“这与以往的有何不同?”   少司君简单地说:“很危险。”   阿蛮刚要说话,忽而意识到少司君的意思,微微蹙眉。他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腕将人扯了过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太久没碰过,你会难受?”   “……不是难受。”   良久,少司君的喉咙微微滑动,平静地说:“是容易失控。”   就像是干涸许久的人尝到了清泉,就像是饥|渴难耐的人吃到了食物,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渴望,或许会冲毁那岌岌可危的理智。   少司君的手指摩|挲着那伤口,淡淡地说:“如果我从不曾意识到过,就不会那么难忍。”   一旦吞噬过真正的欲|望,就不会轻易被假象所蛊惑。   “阿蛮,不要对我有太多的信心。”少司君垂下眼眸,眉间有几分戾气,“你对我可真是放心。”   仿佛从前的那些恐惧全然消失,如此无畏无惧。   阿蛮挑起几块肉塞进少司君的嘴,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吃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去吧,我要是记挂这些,早八百年跑了。”   他许是觉得少司君说出来的话不爱听,接下来但凡是他要说话就用东西堵住他的嘴,最后反倒有大半下了少司君自己的肚子。   不过阿蛮本也吃了两个面饼,余下的那些吃食也足够饱腹。   等吃饱喝足后,阿蛮拖着少司君去溪边清|理,而后盯着那潺潺流动的溪水发了会呆,好半晌才挪过来盯着男人看。   “想回宁兰郡吗?”   少司君分明没有回头,却好似捕捉到了阿蛮的视线。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阿蛮瞪大了眼。   “去宁兰郡做什么?”   “诸事了了,想去看看。”少司君淡淡地说,“那里人也少,就算我日日缠着阿蛮敦伦,也不会有人……”   阿蛮猛地捂住少司君的嘴。   真是可怕。   就不能有松懈的时候。   …   还没等他们回到城中,最先送达的便是新帝赐婚的旨意。   除却这重中之重,另有各种赏赐。   跟在楚王身边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在赏赐提携的名单上。   阿蛮也多了一连串的头衔,只他自己都懒得记住,根本没放在心上。   待到万事皆休,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到了十月。   而少司君与阿蛮也都回到了祁东。   他们入城当天,祁东初雪。   冰冰凉凉的气息吸入肺腑,阿蛮整个人被冻得一个激灵,却是笑了起来。   少司君将人从窗边拖回来,淡淡地说:“冷。”   阿蛮:“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呢。”   少司君却是不听,一个暖手炉塞到了阿蛮的怀里,那叫一个温暖。   阿蛮不得已缩了回来,在马车上蛄蛹了好几下,最终蛄蛹到了少司君的怀里,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回来了。”阿蛮喃喃地说,“感觉好久没有这么放松。”   少司君:“你很喜欢祁东?”   “谈不上喜欢。”阿蛮捉过少司君的手指,扭来扭去,“不过你在这。”   所以便会有一种归家的快慰。   “我听郎宣说,陛下有意要给你换封地?”   “有过。”   “你不想?”   “这里不错。”   少司君缓缓眨了眨眼,声音慢悠悠。   “地广人稀,离京城远,烦心事少。”   阿蛮笑了起来:“谁都想往繁华之地去,偏你不想。”   “阿蛮要是喜欢那富裕之地,那也尽可开口。”少司君的手指戳了戳阿蛮的脸,“可我知道,你也不想。”   阿蛮扯过少司君的袖子盖在自己的脸上,声音穿透布料,便有几分闷闷。   “现在这样就好。”   马车微微震动,继而停了下来。   外头是屠劲松略有高兴的声音:“大王,夫人,到府前了。”   阿蛮一把掀开少司君的袖子坐了起来,还没扑腾下车,就又被少司君带了回来。   阿蛮好奇地看着少司君,就见他的手指缓慢地擦过阿蛮的脸,温温热热的触感让阿蛮笑了起来,侧过头蹭了蹭,轻声说道:“怎么不和我一起下去?”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是要一起下去。”   他仿若无意地在“一起”上重读。   阿蛮愕然,片刻后朗声大笑,抱着少司君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可爱?”他一边笑一边说,还没忍住搓着少司君的脸。   要不是顾忌待会少司君要见人,阿蛮更想搓他的头发。   少司君趁着阿蛮不备,将他抱了起来。   “等下,这高度不够……你,哈哈,撞到了吧?”阿蛮一通挣扎,奈何少司君就是不肯放手,两人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下了马车,阿蛮明显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少司君看了眼阿蛮,他轻轻咳嗽了声,嘟哝着说:“分明就是爱耍帅。”   放他下来为何不成?   非得这么别扭地抱着?   见这两位下马车的亲密,王府门前所有侍从都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第一次你来,我没带你进去。”   阿蛮微愣,沉默了半晌才说:“那个时候,你又不记得我。”因为上一次将人丢在门口,所以这一次必须亲手抱进来?   少司君不说话。   可阿蛮能感觉到他有些不开心。   偏执得很,也好笑得很。   阿蛮有些惊奇地收藏着少司君那越来越多的小脾气。   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有着奇奇怪怪的执拗。   可每一瞬都这么新奇。 第64章   炮轰声响起的时候,阿蛮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他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所有,他蓦然发现自己的确是在做梦。   这是……   阿蛮凝神看着在自己身旁穿杀过去的士兵,恍惚意识到这应该是最近一次战役。   那场最终决定了战果的战役。   炮响,雷鸣,人声呐喊,如潮涌。   阿蛮跟着上过几次战场,却从未有这一次这般深刻的感悟。那种颤栗与兴奋在手中点燃,连血脉都仿佛在沸腾。   人对于胜利、对于战果的渴望,着实会将人彻底改变。   他有些能明白少司君为何会渴望战场。   那难以遏制的杀戮,确实能在其中得到无比的餍|足。   叮当——   是风吹过墙头的声响。   阿蛮再度睁开眼,这一回是真的醒了。   那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没消失,伴随着零星几句喵喵叫,听起来甚是热闹。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被褥滑到腰间。   少司君已经起了,正在穿着衣裳。听到阿蛮的动静看了过来,淡声说:“有只狸奴闯进来了,身上不知何时裹着铃铛,我给他解开了。”   阿蛮愣了片刻,有些呆呆地看着少司君。   片刻后,他缓缓地说道。   “你在这。”   简单、干净的屋子里,除去床榻与桌椅外,就只有一个简陋的衣柜与零星的日常生活用品,就这么多的东西,就已经将这个屋子占得满满当当。   这里没有镜子。   少司君穿衣裳的时候,也只能站在柜门前换。   阿蛮坐在床上,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记忆慢慢回笼。这是他们抵|达宁兰郡的第二天。   在楚王府住了没几天,祁东的雪越下越大。   有一日,少司君冒雪回来的时候,站在屋外望着漫天大雪,忽而看向屋内的阿蛮。   他说:“你可见过宁兰郡的冬日?”   阿蛮微愣:“没有。”   他们当时离开,应当是秋天。   后来阿蛮再也没有回去,自然没有看过雪。   少司君:“那我们去看雪。”   他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阿蛮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挂在话头的琐事,顷刻间就成为了真实。他们当真离开了祁东,冒雪赶来宁兰郡。   在路上,那种奇怪的虚幻感渐渐变成了真实。   阿蛮竟有几分忐忑不安。   当初住的小院,待着的地方,如今犹在?   昨日,他们真正赶到了宁兰郡的徐溪县。   徐溪县这个名字,意为这里的姓氏大户是徐,也是因为这里有溪。   这名字非常简单粗暴。   到了低头,阿蛮渐渐认出许多熟悉的景致,可当那座小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反倒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阿蛮头疼地捂着额。   少司君看向他:“阿蛮怎么了?”   阿蛮幽幽地说:“就算这地方还在,这都多久没住人了?”一想到那清扫的工作量,他就忍不住头疼。   “不必担心。”少司君淡淡地说,“一直都有人在维护。”   阿蛮惊讶,而在这时候,马车也在小院外停了下来。   阿蛮与少司君下了马车,仔细打量着这小院,方才发现男人说得不错,这里里外外一看就是一直有人在收拾,不然不会保持得这么干净。   越过围栏,阿蛮看到了小院前头开着的梅花。   那张扬肆意的红色,让他没忍住勾起唇,轻声说:“没想到这棵树还活着。”   这棵树就种在门前,不过他们还在的时候,这树得了虫病,阿蛮为了打理它还花了不少功夫,总觉得它要死了。   没想到它非但没事,在冬日还开得这般烂漫。   少司君站在那大片招展的红梅下推开了木门,朝着阿蛮伸手。   “过来。”   雪天,红梅,少司君。   阿蛮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少司君的身上,半晌迈步走了过去,抓住了少司君伸出的手。   他们在这住了下来。   冬天的小院很冷,所以少司君和阿蛮理所当然地挤在一个床上。新换的床铺与被褥比记忆里要厚实许多,可到底比不上楚王府温暖的地笼。   阿蛮一边笑,一边在少司君的怀里翻身。   这床偏窄,两人一起睡,只会挤挤挨挨,磨蹭来磨蹭去。   “我们真是自找苦吃。”阿蛮笑着说,“温暖舒服的楚王府不待,偏偏跑来这里受罪。”   少司君:“但你喜欢这里。”   阿蛮敛眉,将脸埋在少司君的胸|前:“是啊,我挺喜欢这里的。”   少司君抱着他,他抱着少司君。两人就这么挤挤挨挨地睡过第一天的晚上。   而阿蛮再醒来,就是刚刚做了梦,一时间有些恍惚的现在了。   “睡得迷糊了?”少司君换好衣裳朝他走来,伸手摸着他的耳朵,“我不在此处,又在何处?”   阿蛮慢慢笑了起来,蹭了蹭少司君的手指,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是转移了话题:“……那只狸奴,长什么样?”   毕竟窗外叮当作响的,还不曾远去。   “像煤炭。”   阿蛮好奇,换好了衣裳,出门去看。   只看一团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正在小院里来回狂奔,那叮当作响的声音随着黑影四处出没。   “那毛发倒是奇特。”阿蛮好奇地说,“黑白黄都有,真是肆意生长。”   怪不得少司君说是煤炭。   只是那铃铛不是解开了吗?怎么还是这般吵?   阿蛮一时兴起,将那乱跑的小煤炭给捞了起来。这小家伙凶得很,朝着他拼命哈气。   阿蛮拎着小煤炭的后脖子,将狸奴晃来晃去:“嚯,是个小男孩。”   现在那铃铛是挂在狸奴的脖子上。   只是那声音到底是有些吵,阿蛮想了想,还是将那铃铛取了下来,然后松开了钳制着狸奴的左手。   在阿蛮松开的那一瞬间,那小煤炭如闪电般冲了出去,猛地钻到了墙角下。   阿蛮也没去管,将铃铛挂在门下,就去厨房。   少司君就在厨房内,正在低头烧火。   阿蛮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笑吟吟地说:“难道今天,你也要大显身手?”   少司君:“想吃什么?”   阿蛮:“我们不该先去……好吧。”他的话还没说完,后半部分就消失在少司君自柜子里取出来的米面与各类物品上。   “不过这两天,寻个空还是得去县城。”阿蛮走到少司君的身边,伸手提过米袋,“你我带来的衣服,都有些惹眼。”   “你买的那些也不行?”少司君任由阿蛮夺走手里的米袋,将锅给掏了出来。   “那不成。”阿蛮摇头,“那可是在京城买的。”   就算再怎么寻常普通,在这地界都很惹眼。   不过刚说完这话,阿蛮又挠了挠脸,“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特地瞒着的必要?”   以前到一个地方就要根据一个地方改头换面,对阿蛮来说已经成为了习惯。   “不。”少司君抓住了阿蛮的手,淡淡地说,“我也想去。”   阿蛮微顿,低头。   他想起自己喜欢打扮少司君的习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初来乍到,到底没折腾什么。   煮了个粥,剁了些酱菜,就算是对付过去。   这小院原先是个猎户的,距山脚比较近,远离几个村落。不过费些功夫,还是能和附近的村落走动。   阿蛮趁着天色早,先去距离最近的村落问了问。   他离开的时间本也不久,村里的人一看到阿蛮,就认了出来。又有人看着阿蛮身后的少司君,乐了。   “这不是那书生吗?”村口的老头瞅着他俩,纳闷地问,“头前想去问你买肉,谁成想那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留个消息。”   阿蛮:“家里出了点事,就着急回去。”   阿蛮有时会进山。   出来的时候,也会带着些猎物。   有些就会卖给附近的村落,这老头也曾与他买过几次。   “那这书生……”   这老头还记得,阿蛮有一日救了个人回来,着急忙慌地找大夫。   后来,那人就被养在他家。   老头见过一次,长得可好看咧。   好像也是在那之后,老头才知道眼前这人叫阿蛮的。   那书生在院子里,阿蛮长、阿蛮短地叫着,哎哟喂,叫得他的耳朵都觉得害臊。   “他现在,也是我的家人。”阿蛮淡笑着说,“阿叔,我们是最近才回来的,想问问最近的赶集,还是从前那些日子吗?”   这老头也是热情,拉着阿蛮说了许久的话。   不仅提到了最近的赶集,也说起几日后城中有庙会,让他们可以去逛逛。   等阿蛮好不容易脱身的时候,他的衣裳下摆还留着几个爪印。   那是方才村内的孩子过来。   有些还认得阿蛮,高高兴兴过来打招呼。   阿蛮迈步走向少司君,无奈地说:“你也不来救我。”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有人。”   他歪了歪额头。   “味道很臭。”   阿蛮那放松的表情当即收敛,他微微拧眉,一把抓住了少司君的手指:“你……这里有那种……”   他说得很隐晦,声音却有焦虑。   少司君挣开了他的手指,又与他十指紧扣。   “没事。”少司君显得很平静,“那种味道,并不足以让我失控。”   “只是觉得难闻。”   男人将阿蛮抱入怀中,埋在他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炽热的气息,滚落在阿蛮的耳边,带着低低的叹息。   “你的气息在牵引着我。”   也即唯一的锚点。   村口老头正在哄着小孩们回去,不经意转头一看,瞪大了眼。   ……原来是这种家人。   “哇,大哥哥在抱着小哥哥!”   “哪,哪,我也要看!”   “我看到了!”   叽叽喳喳的小孩声又吵起来,一个两个自老头的身后冒出来,眼睛全是亮亮的。   “哇,真的耶!   “他们看起来关系真好。” 第65章   小孩是很吵。   但听起来,也没有现在墙头外还在持续喵喵叫的狸奴吵。   他们自村庄回来,还和阿叔买了些野菜,提着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几道凄厉的叫声。   阿蛮很懂地和少司君说:“这是在叫春。”   不对,这还是冬日呀?   “那就是在抢地盘。”   阿蛮特地绕远去看,就看到两三只狸奴混战成一团,猫拳抱着猫尾在雪地滚了好几圈,滚出了好长一道印记。   少司君将旁观战场的阿蛮拖了回去。   阿蛮嘿嘿笑地跟在少司君的身后,两人一起去厨房做饭,晚间就这么慢悠悠度过。   吃过饭后,四处很快静下来。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眨眼间,就只剩下昏暗的残阳。   少司君在屋内走动,不多时,就点燃了灯。   暖黄色的光芒透过窗纸,映照出窗外一道小小的黑影。   阿蛮脚步如无声,出其不意地捕获了这黑影。   “嗷呜——”   煤炭在他手心里咆哮。   阿蛮吸了吸鼻子,闻到了点点血腥味。   他拎着这小东西在屋内找了找,边上一个箱子无声无息推了过来,“药物都在这。”   阿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喜欢,就养着。”少司君并无所谓,“伤势在后脚。”   给狸奴上药并不难,就算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一只小动物,那拳头跟毛绒绒似的,至于凶利的爪子……少司君只要走过来一站,就连伸都不管伸出来。   不过阿蛮发现,只要撒开手,这小东西就要去舔伤口,这样约等于白费工夫。   想了想,他将狸奴交付给少司君,让他抓着别给狸奴乱舔,又去翻了翻他们仅剩的衣柜,自里面找出了两件衣裳。   一件是普通的单衣,一件是棉衣。   拎着狸奴的少司君很惊奇地发现,阿蛮的手艺还挺灵巧的,在剪下单衣后,他又拆开了棉服,取出了一小块棉花用单衣的布料缝起来,最后做成一个小小的项圈。   蓬松柔|软的项圈套在狸奴的脑袋上,阿蛮沉默了一瞬。   “啊,好像做小了。”   “这些小畜生年幼时,都如水似的。”少司君接过棉项圈,用力往下一套。   哦豁,套进去了。   阿蛮满意地摆弄了两下,发现这么一搞,就算煤炭想舔毛,也没地方可舔毛。   他看着外头还在飘飘摇摇下着的雪花,选择将煤炭丢在另一间屋子里,反正现在少司君也不住在那,又放了点水和吃的,就退了出来。   “你不打算养着?”   少司君看着阿蛮这细致的准备,却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打算将这狸奴家养。   “这狸奴野性十足,强行驯养也未必是好事。”阿蛮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手背上的几条白痕,“只是外头天冷,也难熬,待过些天春暖了,再放出去。”   他也不是多么好心,只是觉得这小东西也算是有缘分。   “毕竟你看起来,也并不讨厌他。”阿蛮转而笑话少司君,“白日最先解救他的,不是你吗?”   少司君:“只是觉得和你有些像。”   阿蛮扬眉,示意自己哪里和那煤炭像。   “生机勃勃。”少司君若有所指,“很有活力。”   阿蛮无奈地推开少司君的脸,嘀咕着:“不要觉得什么东西都与我很像好吗?”   一房之隔,他们能听到煤炭在嗷呜嗷呜。   但久了,许是认了命,那嗷呜声变成呜呜声,又最终消失不再。   阿蛮偷偷去看了眼,发现煤炭已经团在草堆上睡了,对于他放的几件衣服却是不屑一顾。   他也不在意,反正能用就行。   转身回去的时候,少司君站在门口等他,“不养也好。”   阿蛮仰头看着这突然冒出来一句的男人,就听着他慢吞吞说着:“你分明很喜欢。”   喜欢到一夜间,都会忍不住去看两眼。   阿蛮尬笑,将人推进屋。   他踮起脚亲吻少司君的唇,笑眯眯地说:“我最喜欢你。”   他的声音慢慢悠悠,透着慵懒与柔|软。   “毕竟,你现在只能接受我的喂养,我要是把你丢下,那岂不是太坏,太没有心肝了吗?”   少司君挑眉,微凉的目光落在阿蛮的嘴唇上,意味深长地说道:“阿蛮说得极是。”   他将阿蛮拦腰抱起。   阿蛮一个不慎,险些头朝下栽倒,他惊讶地抱住少司君的肩膀,“你这姿势……你抗麻袋呢?”   “麻袋不会说话。”   “你才……等等,喂,这么冷的天……”   阿蛮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扑腾起来。   “麻袋也不会乱动。”   “那我就是世界上第一个会乱动的麻袋!少司君你等等,太冷了还没……”   阿蛮一个挣扎,朝着床内一滚,警惕地看着少司君。   宁兰郡这地理位置,说北不北,可偶尔还是会下几场雪。他们昨儿是没来得及,现在肯定得把炕灶烧上。   昨晚上那是靠着带来的炭火熬过去的。   于是半夜的,两个人悄咪地去钻研这玩意咋烧。   等炕热了,那情绪也没了,两人躺在床上沉默了片刻,先是阿蛮笑了起来,许是被他感染,少司君也浅浅笑了起来。   “好笨啊。”阿蛮带着笑意说,“好久没烧过这玩意,差点没想起来要怎么弄。”   厚实的床被压在他们的身上,少司君又将脑袋压在阿蛮的肩膀上,鼻尖蹭了蹭阿蛮的脖子,凉凉的。   “挺有意思。”   “没尝试过,就觉得有意思,做多了就觉得没什么。”   “与你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思。”   阿蛮被一记直球打得沉默了片刻,粗声粗气地说:“快睡。”   “想看阿蛮害臊的模样。”少司君不依不饶,在阿蛮的耳边磨蹭,“味道变得浓郁了起来。”   阿蛮在被底下推了两下少司君,“你到底在闻些什么东西?”   他想起少司君每次回来都会养成习惯的舔舔,想起男人最喜欢的姿势就是抱着他埋在他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想起过去少司君那么多次敏锐的判断……   “你每一次回来的时候那个动作……你是不是能尝出什么区别?”   阿蛮先前可能只是有隐隐的感觉,却从未有这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嗯。”漫不经心的回应哼了出来,少司君舔过阿蛮的耳后,“不高兴的阿蛮,是微微带着点苦涩;高兴的阿蛮,尝起来会更甜。”   情绪激动时,阿蛮的味道会更浓郁,也更蛊惑人。   尤其是在阿蛮情动的时候,少司君的呼吸间全是那个味道,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他,引诱着他露出獠牙。   阿蛮有些羞恼,嘀嘀咕咕地说:“你舔就算了,还分析这些做什么?”   少司君笑着,一点点往下亲吻,于是那笑声就与吻痕滚落到一起,变作某种暧|昧的气息。   “现在的阿蛮尝起来,有一点辛辣。”   少司君不仅是自己品尝,他还要说。   “嗯,比先前还要恼。”   阿蛮又推着少司君的脸,感觉自己一晚上忙上忙下,就乱扑腾。   少司君又开始乱点评。   “你推着我的时候,就像是煤炭在推你的时候。”   少司君站在一人一狸奴边上的时候,煤炭不敢伸爪子,却会用肉垫狠狠拍打人类!   肉垫噼里啪啦拍打在阿蛮的手背上,不痛不痒的。   阿蛮呵呵:“煤炭不敢伸抓,我能。”   他一记老拳就砸了过去。   少司君的手掌稳稳包住阿蛮的拳头,“天气很冷。”男人的声音温吞,带着几分暗示,“如果被子掉下去了,会更冷。”   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将床炕弄热的。   “那你……”阿蛮的劲道刚刚松懈了一瞬,少司君就松开手将阿蛮的手腕捉过来,舌头舔过细腻的手腕,而后是手掌,最后暧|昧地拂过指缝,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仿若真的是在品尝什么美味。   明明没做什么,可阿蛮看着少司君的动作,却莫名其妙红了脸。   他试图收回手,却拽不动。   “你,你就不能舔其他地方?”阿蛮不自在地说,“你撒口。”   少司君含着阿蛮的两根手指,含糊不清地笑了。   “阿蛮没发觉吗?”男人的声音低沉模糊,“你的手指,可比有些地方还要敏|感。”   ……是吗?   阿蛮打了个哆嗦,他怎么觉得,是少司君这般模样,方才煽动了某些本来蛰伏下去的情绪。飞扬的眉峰压着欲|望,沉沉的眼神浸满了火焰,方才在舔的不是手指,而是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物什。   “你快点松开,我不……”   阿蛮的劝说还没挤完,就发觉手指仿佛捅到了喉咙最柔|软的地方,而那种怪异的、柔顺的触感让他的身体微颤,不自觉兴奋起来。   “呵呵……”   直到这个时候,少司君方才像是满意那般吐出两根手指,压倒阿蛮撑在上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的模样。   “阿蛮,”少司君低低笑了起来,“现在,你还觉得冷吗?”   阿蛮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踹少司君几脚。   什么冷不冷的,他现在热得浑身冒汗,都怪少司君这头艳鬼! 第66章   晨起时分,阿蛮特地去隔壁看了眼。他的动作很细微,不过对于吃饱喝足的狸奴来说,许是那味道还是太明显,他刚在外头站定,就听到里面喵呜喵呜的声音。   听起来,倒是比昨天软了些。   阿蛮想了想,打开门进去。   里面有点臭臭的味道,有块布湿了一角。   阿蛮无奈笑了笑,将那只煤炭拎了起来,检查了下他的后腿,发现伤口已经有些结痂,这才将他放下来。   咻——   如同离弦的箭,煤炭弹了出去。   却不是为了逃跑,而是迅速奔向某个位置,而后身体拱起,尾巴弯成个弧形绷着。   看这煤炭熟练的冲刺……   不会在他们不在的时候,他们的小院已经成为他的专属地了吧?   “坐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是少司君的声音。   阿蛮看向他,以及他手里端着的碗,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在想,小院底下不会都是那玩意吧?”   他伸手指了指。   少司君看过去,盯着那只狸奴正在进行的不文雅动作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宰了。”   阿蛮大笑,推着少司君往屋内走。   “别生气,先吃饭吧。”   他可不敢说,一些村里施肥的东西可都是……嗯,还是不告诉少司君了。   接下来这两日,那只煤炭神出鬼没,可每天晚上倒是都会溜进隔壁睡觉。   阿蛮也不管他。   他要是来讨食物,就喂。   时间长了,煤炭的喵呜声渐渐变成了喵喵,那嗲嗲长长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个小夹子。   阿蛮都震惊了。   将这狸奴来回检查,发现还是原装货。   一撒手,煤炭自由着地,却也没和以前那样逃跑,而是在阿蛮的脚边蹭来蹭去,长而漂亮的尾巴也跟着扫来扫去。   “少司君,你过来。”   阿蛮觉得好奇,将在屋内的男人给叫了出来。   只可惜少司君一走到阿蛮的身边,煤炭就立刻飞射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   阿蛮笑得不行,直拍少司君的肩膀。   少司君淡淡地说:“你觉得很有趣?”   “不有趣吗?”阿蛮一边笑,一边拖着少司君往外走,“都这几天了,煤炭还是那么怕你。”   “你打算给他起名叫煤炭?”少司君敛眉,“听着有些难听。”   阿蛮咳嗽了声:“我没起名,这是他的外貌特征。”   少司君看了眼阿蛮,也没戳破他的别扭劲,而是看向外头。   “那大爷来了。”   “正是时候。”阿蛮笑眯眯地说,“快快,我想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庙会。”   这老大爷从前接送过几次他们,后来这小院荒废后,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两人。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居然又见上面了。   “快些上车吧。”老大爷攥着缰绳,慢悠悠地说,“要到府城,可还要些时候呢。”   天黑沉沉的,还没亮。   驴车前头支着个灯笼,隐约照亮前路。   住在偏僻的地方想要赶去府城,就是这样的麻烦。必须得起个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赶路。   阿蛮与少司君要去府城,自也是不例外。   他们两人是最快上车的,那老大爷后面又接了两波,一共五六个人挤在后面。   阿蛮将少司君塞在最里面,不与外人接触。   藏在袖子底下的两只手正紧紧交握着,偶尔低声说着话,时间过去倒也是很快。   “蛮小子,以后还走吗?”   赶车的老大爷闲着没事,也与阿蛮说话。   阿蛮就说:“过来住些天,还是会走的。”   “来那山嘎达的地方住着,也不嫌冷。”老大爷埋汰地说,“要住,怎么不去县城里住?”   他看得出来阿蛮和与那个男人的衣物都不是普通材质,更别说那个男人通身的气派,看起来冷冷淡淡,与从前倒是有些不大一样,肯定不是寻常人物。   阿蛮:“住哪不是住?我觉得我们那小院也挺好的。”   “四处漏风的好吗?”   “现在已经不漏风了!”   那小院一开始有点破,第一次下雨的时候,阿蛮住的那间就漏水。他赶着补了好久的屋顶,方才抢救了屋内的东西。   不过还是打湿了被子。   那一夜,是司君收留了他。   也不只一夜。   等到出太阳,将被子都晒干后,阿蛮才又搬了回去。   一想起那时候的事,阿蛮就有些尴尬。   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就看到少司君看了过来,轻声说:“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洞本来没有那么大……”   阿蛮羞恼:“就不允许第一次修的人不懂怎么修吗?”   修补屋顶也是要些技巧的,不然做什么需要泥瓦匠,最开始阿蛮没找准原因险些将本来只是破了个洞的屋顶戳成个大坑,后来才发觉问题重新修补的。   “哦,原来只是因为不熟悉。”少司君拖长着声音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阿蛮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将屋顶霍霍出个大洞?”阿蛮有些无奈地说,“那屋里可就全毁了……我可没有那样的闲工夫!”   要说后来和司君同床住了几天有没有那么一点窃喜,那大抵是有的。   可阿蛮是个正直的人咧!   “可惜了,我还以为阿蛮那个时候就喜欢我呢。”   少司君的声音虽然不高,可是在这样狭窄的环境下,再怎么轻微,其他人肯定还是能听到他的话。   “那时候就挺喜欢的。”阿蛮大大方方地说,“可你那会看起来,不像是对这个有心思的样子。”   “没心思,都不会让你进门。”   一道幽幽的、苍老的声音自前头飘来。   显然老大爷也听到他们的对话。   阿蛮沉默了一瞬,小发雷霆:“大爷,您怎么偷听呢?”   “谁偷听?我可是光明正大在我家驴车上听的。”   老大爷说得坦坦荡荡,根本不觉得有问题。   “你要是不乐意,你去车顶上坐着,说话小点声。”   老大爷嫌弃地赶人。   阿蛮才不。   “我在这坐得挺好的。”   “那我也蹭听得挺有意思的,继续说呀。”   少司君看着阿蛮与老大爷吵吵,听起来是在干架,可那声音分明是带着笑意。说着说着,他许是感觉到了男人的注视,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浓,凑过来嘀嘀咕咕。   “大爷可真是烦人。”   少司君也学着他低声。   “你可以揣他下车,然后抢了他的驴。”   “你可真是太坏心眼了。”   阿蛮感慨。   可是当他们在路边停车,休整了片刻后,阿蛮已经得意洋洋地抢走了驴车前头的座位,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赶车。   莫名其妙被提到后头去的老大爷略有紧张:“喂喂,你认不认识路啊?”   “这驴认得不就成了?”阿蛮笑嘻嘻地说道,“大爷您放心,不会给你把车赶到坑里去了。”   “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大爷不依不饶,看起来不觉得阿蛮会赶车。   阿蛮伸手一指少司君:“那他赔钱。”   老大爷拧眉,盯着少司君看了一会,才哼了声,缩回车上不说话。   阿蛮兴冲冲地开始了他的第一场征程。   少司君坐在他的边上,看着他从一开始有点生疏,再到后来熟悉的动作,“从前在外,没做过这些?”   “牛车赶过,驴车是真没有。”阿蛮笑着说,“这性子看起来,可比老牛好。”   要是牛发了脾气,那有时候是真的赶不动。   不过一般能用来当坐骑的,都是上了年纪的,或者是有些身体残缺做不了农活的耕牛。   阿蛮一边说着话,一边下意识去看少司君。   他忽而发现,今天少司君的心情,许是很好。   男人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尽管并不太明显。   这种笑,可比以往那种肆意张扬的笑容要真实得多。   “不看路,却看我?”   “你长得好看。”   “那也得看路。”少司君淡笑着掐住阿蛮的下巴,将人脑袋转向前头,“别忘了,要是摔进坑里,我可是要赔钱的。”   “我就是觉得,你今天心情不错。”   “我心情一直都很好。”少司君在阿蛮跟前,从来没什么隐瞒,他的小尾指勾住了阿蛮的小尾指,淡淡地说,“因为你也很好。”   人是看不到自己的脸的。   阿蛮也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情一直很好。   看着阿蛮高兴,少司君就心情好。   阿蛮抿了抿嘴角,想忍住那越来越明显的笑意,可分明是忍不住的,于是就变成大大的笑容。   他摇头晃脑地说。   “那你呢,除了这个外,你难道没有别的高兴原因吗?”   他们当然会因为彼此的高兴而高兴。   可不能所有的情绪都只为了彼此而生。   天空早就亮了起来,万里无云。   晴朗的天发白,有着寂静的寒凉,不过许是都为了庙会,官道上间或有着人影,车马,也有那喧嚣的马蹄声掠过。   阿蛮就在他的身边。   于是一切都显得有趣了起来。   他清楚哪种回答是更好,毕竟人生于世,的确不该有这般沉重的偏执。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少司君平静地说,“只是没有你,就没有什么差别。”   阿蛮沉默了片刻,轻快地说:“那你可得抓紧我。”   少司君晃了晃尾指。   阿蛮的左手也跟着晃了晃。   抓着呢。 第67章   事实证明,阿蛮驾驶驴车的技术也很好,最后稳稳当当地将人全都送进了府城,还乐呵呵地给老大爷付钱。   老大爷没好气地将手推回去,“这后面都是你在弄的,还给我钱干嘛?”   “驴不是你的驴,车不是你的车?”阿蛮将钱推回去,“您不收,我就丢了。”   反正今天这钱,他是肯定要给出去的。   老大爷瞪大了眼,阿蛮早已经将钱塞到了老大爷的手里,兴高采烈地带着少司君走了。   府城比起县城,自然是要繁华许多。   要不是距离徐溪县不远,光是小半日可不足以到这来。   他俩除了自己外,还带了个小包袱,溜溜达达地在街上找客栈。来之前,阿蛮就已经决定在府城住一晚上再回去,不然这赶路来回可是麻烦得很。   不过倒霉的是,这府城的庙会许是盛大,外地赶来的人早已经将客栈住得满满当当,他们连续逛了几家店,都没有遇到空房。   别人可不像他们这般临时兴起,都是早几天就来了。   少司君饶有趣味地看着又一次失败出来的阿蛮,“以往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阿蛮:“去城外住破庙。”   那几乎是张口就来。   “那要是没有破庙呢?”   “总会有些地方能住,像是仁善堂啊,任务对象家里啊,屋顶也能住人……”以往阿蛮何尝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任务对象家里?”少司君扬眉,“这也能住?”   阿蛮尴尬地摸了摸脸:“有些大户人家嘛,房子多,总会有那么几件没人,再不济,柴房也是能住人。”   谁让阿蛮别的不成,这身手还是挺灵活的。   少司君捏了捏阿蛮的肩膀,淡声说:“等回王府后,最终的解药应当炼制完成,服了药,其余诸事也不可落下。”   “什么事?”阿蛮听得有些迷糊。   “你的身体亏空。”少司君的声音微冷,“早就该进补了。”   要不是阿蛮那春风愁还没解,怎么会拖到现在?   暗楼需要的是能尽快成长起来的工具。   既然是工具,又怎么可能会善待?   拔苗助长是常事。   年轻的时候还能将暗伤镇压下去,可到了岁数总会爆发。   阿蛮咳嗽了声:“我肯定会好好吃药。”、   一边说,一边迅速转移话题。   “我想想,现在府城都没有地方可以住,那不如就……”   阿蛮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响起了喧哗声。   他下意识朝着那方向看去,就见有个小孩摔倒在地上,而不远处正有人驱马朝着这赶来。   身体的动作几乎是本能,阿蛮在那一瞬间像是游鱼般窜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是旧事重演。   阿蛮抱着小孩坐起来的时候,感觉左手的胳膊隐隐刺痛,应当是有些冲击到了。   小孩在他怀里大声哭起来,一抽一抽地攥着阿蛮的衣领。   父母急急赶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   他们不住朝着阿蛮道谢,那夸赞的言语几乎将人给淹没,阿蛮将孩子给人送了回去,自己翻身站了起来。   他活动了下胳膊,只说没事。   又看着那飞驰过去根本没留下一眼的马队微微皱眉。   “入城后本不该在路上这般飞驰,也不知他们是谁。”   抱着小孩的妇人惊甫未定,做丈夫的哄了几句,又与阿蛮说:“看那架势,应当是郡守府的人。”   边上也有人说。   “肯定是徐三郎吧?也就只有他那么嚣张。”   “郡守最宠他。”   “得亏这壮士出手相助。”   他们吐槽着那徐三郎的恶行,又恭维阿蛮的义举,甚至还有人想要和阿蛮喝酒,他连连拒绝。   “我是与家人一起出来的,他还在等我。”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人的包围,这才窜回少司君的身边。   阿蛮牵住少司君的手,开口说道:“我没有受伤,也没有不舒服,还听了个八卦,你要听吗?”   刚才阿蛮去救人的时候,几乎是本能窜出去的,都没来得及和少司君说上一声。   少司君还站在原地,只不过一直盯着阿蛮的方向,直到自己回来。   少司君:“你担心我生气?”   不然何必回来的时候就一连串的话。   阿蛮笑嘻嘻地说:“你才不会生气,要是生气,方才就得将我提走了。”   少司君淡淡地说:“你喜欢做这样的事,拦着你做什么?”   出来在外,只要阿蛮高兴,哪怕现在想要当街杀人,少司君也只会说他做得好,然后替他多驱赶些人过来。   “你要是乱跪,我才会生气。”   少司君拍了拍阿蛮左肩上的灰尘。   “那时候不一样。”阿蛮和少司君并肩往前走,“其实我那时候不该动手的。”   他们行事以隐秘为要,出手救人本来就容易引起关注。   “呵。”   阿蛮听着少司君的冷哼,嘿嘿笑了声:“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刚才说到哪了……那些人是郡守府的人,为首的人是徐三郎,他们说,府城的庙会,也是郡守府在主持的。”   不得不说,听了这话后,阿蛮对庙会的兴趣少了许多。   “那今晚看完就回去。”   “结束的时候应该关城门了吧?”   今夜就算没有宵禁,城门口也不可能一直开着呢。   少司君平静地说:“只要想,就能走。”   阿蛮想着也是,就乐呵呵点了点头。   既然不打算找客栈,阿蛮就开始拉着少司君去逛店,给他挑了好几件衣裳。   有些夸张的颜色,掌柜的看了都要劝。   “这种色泽,寻常人是没法驾驭的。”   做老板的本来不该把客人往外推,可是阿蛮挑选的那套衣裳在做出来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找不到买主,实在是因为这身衣裳的颜色过于艳丽,寻常人要是穿上很难压得住这冲击力极强的色泽。   阿蛮摇了摇头:“就要这一件,还有方才的,全都包起来。”   阿蛮一旦开始爆发购物欲|望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连着扫荡了不少地方,恨不得将少司君从头到脚都打扮一遍。   哪怕是少司君,在看着阿蛮买下来的那些东西时,还是有少许无奈。   “我们今晚不住客栈,你又买这般多,这些东西要怎么办?”   阿蛮微愣,打量了下他们越来越多的东西,当机立断打算租辆车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慢悠悠路过的老大爷。   “不租!”   老大爷这次进来府城,除了赚钱,也有顺带看庙会的打算,所以才没接别的活。   他怎么知道还会再遇到这两个男人。   阿蛮:“我不租,我只是想请您回去的时候,顺带帮我们把这些东西运回去。您知道地址,我会付钱的。”   老大爷:“你就不怕我把东西都偷走。”   那数量可不少,要是都卖了挺值钱的。   阿蛮笑嘻嘻:“您知道我家,我也知道您住哪呢。”   老大爷本来还是打算拒绝,可是败在了少司君的出价上。   有钱不赚是傻蛋。   临走前,老大爷怕了拍阿蛮的胳膊:“你嫁了个不错的男人。”   阿蛮跳脚:“嫁什么嫁,大爷你给我回来!”   驴车溜溜达达走了。   “他们叫你夫人,你不喜欢?”   阿蛮微愣,看向少司君。   男人的脑子转得倒是快,一眨眼就想到过去的事。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以前做任务是没办法驳回,后来是听习惯了。”阿蛮想了想说道,“不过偶尔在外人面前,还是有些尴尬。”   但这些他都不太在乎,所以后来也少去纠正。   天色越发黑沉,阿蛮问过路人,找了这府城里最热闹的酒楼包了个包间。   好在这酒楼的大堂虽是坐满了人,包间还剩最后一个。   他俩进了包间后,阿蛮又问过小二楼内的招牌菜,点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那小二记了下来,快活地说:“您二位选我们这,可是选对了,我们这楼面朝江水,今晚上的庙会是热闹,但从我们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呢。”   阿蛮透过窗户,正能看到张灯结彩的街道。   好一通红艳的色彩,正如同绸带穿过整座城池。   当的一声。   已经有敲锣打鼓声。   小二说得没错,从这地方往窗外看,真能看到尽头有队伍敲着锣打着鼓走了出来,在队伍的中间有八个壮汉抬着一座神像,往后也有大大小小的石像……   小二说着:“这是我们当地的特色,这些游神队伍会将整座府城都逛过才回去呢。”   阿蛮:“那会热闹到半夜了。”   “何止呢,等全都逛完回去,得到三更天!”   那小二还说了不少这庙会的乐趣,才意犹未足地退了下去。   阿蛮收回视线,越过桌面捉住少司君的手。   少司君看着阿蛮黑亮的眼睛,低笑道:“又觉得有意思了?”   阿蛮笑着说:“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风俗习惯呢,我也想去摸福。”   摸福说的就是在神像经过的时候,若是有人来得及在神像上摸一摸,那就意味着神明赐福。   不过是一个好兆头,听起来也很吉祥喜庆罢了。   “讨来的福气,阿蛮想做什么?”   “送给你呀。”   阿蛮不假思索。   他已经不需要额外的赐福。   现在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时候。   如果有多余的福气,他希望全部都能送给少司君。   “……我也不需要。”   少司君抓住阿蛮的手指,在指间亲了下。   天上神明若是存在,那也不过是残酷冷漠的假象,他无需这样的赐福。   因为真正的福,现在已经被他紧紧抓住。 第68章   在酒楼上一边吃一边听着下面敲锣打鼓,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阿蛮没有见过这种风俗,所以当看到有人抬着神像往前冲,而两边还有人试图挤上去摸的时候,一边惊讶,一边又摇头。   他看了一会,回头看着少司君。   “总感觉容易出事。”两边路上挤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也的确很热闹。”   哪怕遥遥这么看着,都能感觉到那种喜庆与欢腾。   少司君:“那就等吃完去看看。”   阿蛮点头,一边又吃起了菜,这里做的比较鲜甜,口味是淡了点。他是特地问过有没有辣口的菜,方才点了几道。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阿蛮扬眉,他们点的饭菜,应当已经都到了才是。   门外进来的店小二脸上带着难色,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男子,他有些不耐烦地扫过屋内的两人,目光忽而盯在少司君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艳。   “你们俩,这包间徐三郎要了,都走吧。”   这人放缓了语气,没有先前那么凶神恶煞,只是说出来的口吻依然强硬。   “这包间,写着徐三郎的名字?”阿蛮好奇地问,“他让走,我们就得走?”   来人猛地皱眉,沉声说道:“莫要给脸不要脸,你问问这府城内,谁人不识得徐三郎?”   那小二知道他俩是外地来的,忙打圆场:“您别生气,这两位也不是本地人,是刚过来的,您看……”   “不成,徐三郎就要这个位置。”这人听出小二的意思,冷了脸。   原本徐三郎是包下了今天晚上的游船,可是与人闹了脾气,赌气不爱去,就来了这地方。店家原本是留了些包间专门给这些贵客,谁能想到今日徐三郎是发了什么疯,偏偏就要现在这个位置。   阿蛮慢吞吞给少司君夹了一块肉,看也不看那个人。   “不让。”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徐家小厮大怒,若非是刚才太过礼让,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他大步上前,就要闹一场。   却没看到坐着的两人到底是怎么动作的,这徐家小厮的身体猛地倒飞了出去,直摔在了外头的栏杆上。   若非这酒楼的栏杆足够稳,这人就得翻下去。   阿蛮笑嘻嘻地收回手,扫向店小二:“你也想出去?”   “小的这就出去,这就出去。”小二听出这客人的言外之意,大惊失色倒退出去。   他可不想体会一把飞行。   等门关上后,阿蛮收回视线,闷闷笑了起来。   少司君将阿蛮夹给他的肉吃了下去,淡淡笑了:“就这么高兴?”   阿蛮的笑声索性没有掩饰,笑得很畅快:“你不觉得……”他思考了下,“这特别像是那种话本上写着,路遇恶霸?”   少司君沉吟片刻,指出:“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恶霸。”   “反正他也在闹市纵马,没有差别。”阿蛮摆了摆手,“本来没想找他,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阿蛮是留手了,不然那小厮得滚下楼。   “徐姓,徐家望吧。”少司君敛眉一想,“我记得这人的治理才能还不错。”   “治下也还算热闹。”阿蛮耸肩,“就是不怎么会教孩子。”   看起来是个横行霸道的祸害。   他们只是简单聊了聊,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便就丢在了脑后。   等吃完离开了酒楼,往闹市去的时候,便满眼都只有鲜红如火的街道了。那长而艳红的绸缎铺满屋檐,遍地都是火燎的气息。   篝火与神明庆贺,似乎是分不开的。   阿蛮在热闹的人群里下意识朝少司君靠了靠,又抓紧了他的手掌。   “这里人太多。”阿蛮扯着嗓子说话,不这样,根本听不清楚,“看不到前头。”   若是想要挤到前排,必须早早就来排队,方才能找到个好位置。   少司君扣住阿蛮的手掌,示意他抬头。   两人不必说话,明了是合意。   两道身影轻灵地跳上墙头,紧接着翻上屋顶。   “哇哦,你看有人翻上去——”   “是杂耍吗?”   “是功夫!我也要学功夫。”   他们动作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其他人,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上的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少司君和阿蛮一前一后在屋顶上飞驰,那种感觉无比奇特。   阿蛮一般只在偷鸡摸狗……呃,一般只在完成任务的时候才会这么做,而不像是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风声自耳边掠过,两边的风景也在倒退。   放眼望去,只有月与红。   阿蛮轻巧地跳到树梢,轻盈得就像是一只狸奴,很快又跳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不紧不慢落在身后的少司君:“你怎么不下来?”   少司君落地声有些沉,站起身来时,他的视线在树上停留片刻,很快看向阿蛮,平静地说:“所以,你听到了。”   阿蛮微愣:“听到什么?”   “那天下雨,你在树上。”   阿蛮眼前蓦然闪过一个画面。   黑夜里,窗户开着,他湿|漉|漉地站在漆黑的屋舍里,无声无息地滴着水。   他知道少司君在说的何事。   “……对。”   少司君从来不问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分明知道他是暗楼间谍,却没有过问。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似乎只要阿蛮在身边留着,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深埋雪里。   阿蛮抓了抓自己的耳朵,迟疑地说:“那天的话,我应当只听到了一半。”   少司君缓步走了过来,抚过阿蛮的耳朵。   “怕我算计你?”   “怕你记恨我。”   阿蛮勾着少司君的袖子往外走,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正是游神队伍下一个要到的地方,人虽是热闹,却也没前头那么多,所以,他们得以慢悠悠走在路边。   “毕竟,你后来应该也知道,我试图刺杀过你,如果……”   “真是可惜。”少司君轻声说道,“你那时候,应当没有与我正面碰上。”   阿蛮的确在场,不过他又不是以武力见长,自然负责的是围堵,而不是围杀的人员。   “若我那个时候就捕捉到你……或许就没有后来的事。”   少司君的声音透着几分沉郁,那听起来,竟有些不太像他。   阿蛮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少司君。   灯笼的暖光笼罩下来,少司君抬手捧住阿蛮的脸,那两只大手微凉。   “当时遁去,别有原因。”少司君轻声说,“我想知道福王的目的,也是为了避开皇帝的耳目。不过那个时候我杀得兴奋,眼前只有杀戮。”   阿蛮记得,有许多人死在了少司君的手中。   “如果你当时在,且就在我的眼前……”少司君停顿了一瞬,眼神微动,“我会吃了你。”   失去控制,完全没有理智的兽,当然会将猎物完全吞噬。   那种饥|渴日日夜夜燃烧着,迫切地等待着某个失控的瞬间。   阿蛮抬手抚在少司君的手掌上,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低声说:“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还没等少司君说话,阿蛮又跟着说下去。   “起码,你让我解脱了。”   从一个无望的地狱里离开,而不是又经历一番折磨后,方才最终放下。   阿蛮紧扣住那只手,亲吻着少司君的掌心,低低说着:“那样,你我的血肉都会融为一体,往后,我就相当于生活在你的身体内,也能让你领略到人生在世还有那么多美食,多好。”   他的声音轻快,没有半点阴霾。   阿蛮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   少司君的眼神沉了下去,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深沉得如同是炼狱。   砰——   炸|开的炮竹声。   阿蛮猛地抬头,正是游神队伍靠近。   他五指扣住少司君的手指,带着男人匆匆往前走,也挤入了人间的烟火气里。   他们顺利地等在了前头,也亲眼看到了那些抬着神像的神座自眼前一座座过去。本着一个来都来了的想法,阿蛮认认真真地摸过每一座神像,还让少司君也得摸。   他们两个成功的次数,让身边的百姓羡慕得不行,有那胆大的,还扯着嗓子来问他诀窍。   阿蛮也不吝啬,只说要快准狠。   在这时候,少司君慢吞吞地说:“人够多,围住了神像,不就走不得了?”   阿蛮瞪大了眼,这主意可坏呢。   谁料那些百姓听了,倒是觉得少司君的法子可行性比较大,在下一座神像过去前,就一鼓作气涌了上去,将好端端的队伍拦截下来。   那些抬着神像的人不敢再冲,不得已被围上来的百姓摸了个遍。   等衙役敲锣打鼓过来,将乱来的百姓驱赶到两侧,再要去抓罪魁祸首的时候,阿蛮早就带着少司君偷偷溜走,连个影子都捞不着。   等到他们远离了那热闹的地方,阿蛮笑得不行,捂着肚子摇头:“得亏没闹出事情来,你以后可别乱出主意了。”   他是盯着没起乱子,才敢跑的,就怕出了踩踏的危险。   少司君淡淡地说:“不是成功了?”   “还是小心些为好。”   阿蛮站直了身,摇头看向身后。   “还有那边的那几位壮士,都跟了一路了,再跟下去,可是要收费的。”   别以为他没发现,那些视线,可有不少是往少司君身上扫的。   看一眼忍了。   看太多眼,忍无可忍。 第69章   早在看游神的时候,阿蛮就已经发现了后面有人在跟着。只是那时候人太多,他们也不可能挤过来,他就懒得在意。   只是现在他们离了大街,那些人还跟着,那就图谋不轨了。   “徐三郎的人?”   阿蛮打量着阴影里步出来的几个人,仰头看着少司君的脸,纳闷地问。   “这么紧追不舍,难不成是看上你了?”   一说到这,阿蛮脸上的笑意更浓,根本憋不住笑意。   少司君抬手揉了揉阿蛮的脑袋,“又想哪一出话本?”   “不像吗?”阿蛮一边笑一边说,“果然能写书的人,所取材的经历,在平日里都能遇上。”   阿蛮在楚王府的时候,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上到正经的经文,下到不正经的杂书。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少司君与阿蛮说着话,根本没理会出现的人,被冷落的一行人有些不爽利,为首的那人叫嚣着:“你们两个,可知道你们得罪的是谁吗?”   岂料这人越是说话,阿蛮越是笑得不行。   他扶着少司君的胳膊哈哈大笑,边笑边喘着气:“写书的,到底吃了几个恶霸能写出这样一模一样的语句?”   少司君撑着阿蛮的后背,慢悠悠地说道:“可能普天之下的恶仆,也都只会说同一句话。”   阿蛮笑完,在那些人包围上来前活动了两下手腕,对少司君说:“你就在这站着,不许动。”   少司君扬眉,便算是应了下来。   转头,阿蛮笑嘻嘻地看着几位来客,昂了昂下巴示意:“谁先来?算了,还是一起上吧。”   “你小子看不起我们?”   这些人也不知道眼前这青年到底发什么疯,他们越是说话,他就越是笑得厉害。   可明明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出手却是干净利落,打人还打得那么痛!   不多时,他们都被垒成堆,纠缠在了一起。   阿蛮半蹲在他们前头,揪住一个脑袋刚好不上不下,可以扒拉着说话的人。   “你家,不是,徐三郎住哪呢?”   “你,你要做什么?”   这人说话有点漏风,牙齿不小心掉了一颗。   阿蛮:“这话该我问你,跟着我们干嘛?贪图美色呢?”   他这话说得坦然,将这几个人噎住。   谁的美色?   后面那个站着的男人?   那男人长得倒是俊美,没想到居然是个等着人出头的小白脸。   要是没有这厉害的打手,依着徐三郎的性格,得知消息后肯定是要来挑|逗一番的。   “你在酒楼里闹了事,三郎不高兴,要不是被家里拘着,就要出来……嗯,我们只是想来拜访拜访……”   他说一半,突觉不对,生生将“教训”二字咽了下去。   “所以,徐三郎现在是在府里?”阿蛮揪着他的脑袋晃来晃去,“你们府邸,在哪呢?”   从他们嘴里榨出了地址,阿蛮站起身来,溜溜达达地走回少司君的身边。   他发出嘿嘿的邪恶笑声。   “我们去套麻袋吧。”   时值半夜三更,各种爆竹声已经渐渐淡去,远远传来的敲锣打鼓声已经近乎无声,游神的队伍已经回了庙里。百姓们各自散去,偶有行人还在路上走动,间或还有嬉笑声。   就在此时,本该寂静的郡守府内爆发了一声极其惨烈的哭嚎声。   等家丁们赶去的时候,就发现自家三郎不知何时脑袋上被套了个麻袋,正在地上蠕动哀嚎呢。   等他们将麻袋扯下来,就见好端端的徐三郎鼻青脸肿,就连腿也折了,哭嚎得那叫一个绝望,鼻涕眼泪横流。   等那几个一瘸一拐回来的人听闻自家三郎在府内被人狠揍了一顿,登时吓破了胆。   难道那个横揍了他们的人,还真的来府内套麻袋了?可不能够啊,府上每夜都有家丁巡逻,怎可能会被人抓住机会?   家中孩子遭此大事,徐家望自然大怒,将徐三郎身边的人都一一审过,登时就发现了端倪。   再顺着往下一追,城门口就有人来信。   说是在一刻钟前,城门开了,有一辆马车离了府城。   怎能有人在城门落锁后还能开了城门离去?   徐家望将卫兵带来一问,当即沉默。   这两人的模样,怎与闯祸的那几个家丁形容的,近乎一模一样?   徐家望那报复的心,当即就熄了许多。   他心中一寒,莫名哆嗦了下。   …   “我本来想,若你真不喜欢他,就取了他的脑袋。”   月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照亮了一小段路。   少司君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来,在这黑夜透着冰凉的淡漠。   “虽然横行霸道,不过也没伤人性命。”阿蛮拽着缰绳驾驶着马车,懒洋洋地说,“揍一顿发泄发泄就算了,等我们走了,他爹要是识相,就该知道得好好管教一下。”   “那要是不识相呢?”   少司君的声音含了少许笑意。   “那就在离开前,再摸进去,再把另一条腿也打折!”   阿蛮呵呵一笑,话刚说完,感觉身后有动静。   “哎,你别出来,外头冷。”   原本在车厢内坐着的少司君钻了出来,在前头车架坐了下来,与阿蛮一道挤着。   “你在外头,便不冷?”   阿蛮看着路,嘴上赶人。   “我早就习惯了,无所谓,你进去,不然做什么要个马车?直接要两匹马不更合适?”   虽然少司君和阿蛮独自住在小院里,看着一个人都没跟着。可再怎么微服,总不可能连护卫都没有。   府城,县城,自然都有楚王的人盯着。   “骑马不如马车悠哉。”少司君慢吞吞地说着,将脑袋靠在阿蛮的肩膀上,“也不能这么靠着。”   在少司君靠上来的时候,阿蛮的呼吸声也轻了些。   “你这样看着,和煤炭有点像。”他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粘人。”   “煤炭是后来的,”少司君道,“应当是他像我。”   “好,是我说错了。”阿蛮眉眼弯弯,“路上怕是要走一宿,困了吗?”   府城的庙会的确是从前不曾见过的热闹,那奇异的风俗叫人称奇,耳边也尽是喧嚣的喜庆。而繁华落尽后的夜半时分,唯有皎月光辉犹在的时候,那种由闹转静的惬意,也甚是舒适。   “这样便好。”   这般近的距离,少司君能清晰地闻到阿蛮的味道。那种鲜活的甜香味飘散着,渐渐也将他笼罩起来,仿佛呼吸间都被同化。   少司君微微闭上眼,在马车的咔哒咔哒声里,竟也像是睡了过去。   阿蛮在确定前头这一段都是直道后,方才分神看了眼少司君。   摇摇晃晃的暖黄光落在男人的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整个人看起来安静乖巧,完全看不出往日的煞气。   要不是现在阿蛮撒不开手,他肯定要摸一摸少司君的睫毛。   好长。   他想,好喜欢。   少司君分明长手长脚,可这样紧抱着阿蛮的胳膊,几乎要将整个人往他身上挤的时候,却又生出了几分无端的脆弱。   即便阿蛮清楚这是自己的妄想,而真正的少司君根本不会这样……可人要是能控制自己的想法,那也就不会为欲|望所控。   阿蛮略略低头,在少司君的发间无声亲了亲,而后盯着前路,认真赶车。   寂静的官道上,只有这辆马车摇摇晃晃的身影。   而前方车架落下来的两个影子,却是紧紧相缠在一处,迟迟没有分离。   …   正如阿蛮预料的那样,马车回到徐溪县的时候,天刚微微亮。   路上他和少司君交替小睡了会,睡不着的时候,两人就在前头一起坐着,聊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这样的夜晚里,有些很少聊到的事,就莫名其妙说了出口。   阿蛮说起自己少时的往事,说起绥夷曾被剌氐入侵的惨烈,说起父母的去世,也说起在暗楼的经历,少司君一直在听,便也提起了许久不曾再提起的母后,与宫中那一小段还算欢乐的日子。   聊着聊着,就要到家了。   路上偶尔能遇到几个走动的百姓,背上都背着背篓或是袋子,许是赶集回来。   马车在自家院子外停下来的时候,阿蛮就听到了细微的啪嗒啪嗒声,像是有什么在拍打着门。   阿蛮先跳了下来,将门给开开。   一道黑影就冲了出来,直抓着阿蛮的裤脚往上爬,一骨碌直冲肩膀。   要不是看清是煤炭,阿蛮险些一拳就打了过去。   煤炭站在阿蛮的肩膀上喵呜喵呜着,尾巴甩了甩去,看着有点生气,又有点高兴。   骂骂咧咧喵呜了几声后,又变得夹夹的,用脑门顶着阿蛮的脸。   “……哎。”   阿蛮被连着顶了好几下,难得有些无措。   他走之前给煤炭留了吃的和水,没想到只是离开了一天,这小家伙居然变得这么粘人。   先前,可从没见这小东西这般亲近。   阿蛮脸上的神情动摇了片刻,将煤炭提了下来,有些不熟练地抱在怀里。   软绵得像是液|体的煤炭竟也任由着他摆弄,四爪朝天地被阿蛮抱着,爪爪开花。   阿蛮抿着唇看向少司君,有些犹豫:“……要不,我们养他?”   不过一只动物,本不需要如此慎重。   可在于阿蛮,却是要承担一条生命的重量。   从来不是随便的事。   “你取了名,便是牵挂。”少司君淡笑起来,“那就一起。”   阿蛮拎起煤炭的一只爪爪在少司君的手背上戳了戳:“那就盖个章,以后是咱家的啦。” 第70章   小院的每一天清晨,是在煤炭的喵呜喵呜声里醒来的。   他在叫饭。   阿蛮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看着外头还没完全亮起的天,嘟哝了一句:“每日夜里这么闹腾,早上还这般活泼。”   等真的养了煤炭,阿蛮才知道狸奴这种生物喜欢昼伏夜出,白天较为安静,晚上那叫一个活泼。   得亏晚上不给他进一个屋,不然睡都没法睡。   “饿不死他。”少司君的声音淡淡响起,“困了就继续睡一会。”   阿蛮懒洋洋地笑起来:“你变得懒惰了。”   以往这个时候,少司君早就起来。   “又无要事。”   阿蛮也是同感。   可惜的是煤炭的叫声越来越可怜,也越来越娇滴滴,门外还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两只小肉垫在拍打着呢。   阿蛮着实没法,还是爬起来开门。   刚开了一条缝,一只小肉垫就往里面挠了挠,倒是没伸爪子。   阿蛮扑哧笑了声:“都站起来了。”   好长一条煤炭趴在门外站着,在看到门开的时候,喵喵声更加可怜动人。   阿蛮将煤炭给捞了起来,好笑地往外走。   “也不知道从哪学的本事,以前的叫声可不是这样的呢,坏煤炭。”   他嘀嘀咕咕地与狸奴说着话,一边往厨房去。   声音渐渐淡去,屋内的少司君也起了身。   真的打算养煤炭后,阿蛮想过换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可是这只狸奴似乎是认定了煤炭这个名,只要一叫就会有反应,其他的名字却是理也不理,阿蛮没辙,也只能继续叫他煤炭。   煤炭是一只很好养活的狸奴。   除了每天早上一定会叫门外,平日里很有自己的节奏,吃完饭就会去外面巡逻一圈自己打下的地盘,午后回来在他们屋里睡觉,等晚上醒了吃了饭,就会在小院里玩耍。   两个人里,他最喜欢阿蛮,对少司君则是敬而远之。   只要是少司君单独经过的地方,煤炭都会绕道走。   不过要是阿蛮和少司君在一起,他的胆子又很大,上次甚至还敢在男人的脚底下睡觉。   阿蛮给煤炭弄了点肉片,才开始做早饭。   “叩叩——”   他听着动静往门外看去,就见少司君站在门槛外,“需要买年货吗?”   年货?   阿蛮经少司君这一提醒,忽而想起来要过年了。   不知不觉,他们在这小院住了小一个月。   阿蛮看着被塞满了一半的厨房,想着日渐充实的衣柜,还有被煤炭祸害了不少的小院……这些日积月累下来的变化,竟是这么无声无息。   “当然要买。”   阿蛮开始烧火。   “起码买些干货回来。”   在噼里啪啦的火柴燃烧声里,阿蛮的声音许是有些听不清楚。   “你呢,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要进山。”   …   “哟,你怎么自己过来?”   这日集市上,杂货铺的老板见到阿蛮,倒是有些乐呵。   这个月内,阿蛮光顾了他几次生意。   而他,也的确想起这位在前两年来过的主顾。   这对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来说,只是最基本的能力。   “来买点年货。”阿蛮懒洋洋地说,“你这里可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喵呜声打断。   他们两人一起看去,就见一只花色有点杂的狸奴自后面窜过来,直扑阿蛮的脚下。   阿蛮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只上来就蹭的煤炭,将他给拎了起来:“你是怎么跟上来的?”   家里到集市的距离虽然不是很远,可对于一只狸奴来说,还是有些麻烦的。   煤炭不懂,煤炭只会喵呜。   阿蛮无奈,只能问老板买了根绳子,绞尽脑汁地给煤炭做了个绳套,又能确保将狸奴带在身边,免得丢在这地方找不着了。   杂货铺的老板看着阿蛮忙活,突然说道:“和你情|人闹矛盾了?”   阿蛮差点被自己呛到,无奈地说道:“老板,你这说得是哪里话?”   “哈哈,谁让你们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一起来,怎么这次就没见到他了?”老板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以为你俩吵架了。”   阿蛮:“他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做。”   昨日少司君说他要进山,阿蛮便说要与他一起去,可没想到男人却是说这件事他想要独自去做。   这话一出,阿蛮就有些愣住。   这些时日他们同进同出,他根本没想过少司君会拒绝他。   只是少司君在说完那话后,便又说道:“等我回来,你便知道。”   阿蛮倒是不觉得少司君会欺瞒他什么,只觉得他的行事神神秘秘的,心里有些犯嘀咕。   不可否认的是,许是从前在宁兰郡出过的事,现在阿蛮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来这里这么久,他都没打算要进山。   只是少司君都这么说了,阿蛮也不可能再说什么,于是今天他们就兵分两路,少司君进山,而他来买年货。   好不容易将绳套做好,阿蛮套在煤炭的身上试了一会,确定不会随意挣脱掉后,他才松了口气。   在与杂货铺老板交谈了片刻,正经买下几件少司君点名要的东西后,阿蛮又出了门去,打算买些糖果。   这次出来,少司君要他买的东西居然还不少。   阿蛮一边想着名单上的数量,一边牵着煤炭溜达。   在短暂的适应后,煤炭也习惯了被阿蛮牵着的现状,高高兴兴地在主人的身边扑腾来扑腾去。得亏最近没下雨,不然就煤炭这么翻滚,回去又得抓着他洗澡了。   阿蛮这般想着,转角险些与人撞上。   那人往边上避了避,待看清楚阿蛮的脸后,惊喜地叫道:“头儿。”   阿蛮一看,才发现是朱虎。   朱虎这一次自然也随着他们过来,只是在到了小院后,其余人等全都散去,不曾在他们的眼前出现过。   “朱虎,你怎么在这?”阿蛮扬眉,有些纳闷,“是有什么要事?”   朱虎笑嘻嘻地说:“头儿,快要过年,首领给我们轮流放了会假,我就出来买点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里的东西往后藏了藏。   只是藏再快,阿蛮也看清楚那是一个荷包。   阿蛮慢吞吞地说:“原来是打算给心上人买礼物呀。”   朱虎的耳根猛地就红了,大声说:“头儿,你怎么知道?”   阿蛮:“……”   那荷包上是鸳鸯,他又不瞎。   出于好心,阿蛮指点了下:“荷包这种东西,到哪都有,你买这些外头的荷包,不如挑一挑这当地的特产,寻摸个有意思的送她。”   毕竟荷包手帕,寻常人家自己也会做。   这世道女儿家家能出门的还是少,不如送些她们没见过的物什。   朱虎只觉得阿蛮说得有理,可他自己平时也常执行任务,少有在外面走动,一时间要送些什么,他自己心里也不太清楚。   阿蛮看着时间,再想着自己也有些东西没买,就索性带着朱虎一道走。   徐溪县有些手艺人做出来的小木雕惟妙惟肖,圆乎可爱。   朱虎在看了几个小木雕后大呼神奇,跑到边上偷摸着与老木匠嘀嘀咕咕着他要的模样,不多时才笑嘻嘻着又回来。   朱虎:“那工匠说了,两天后就能来拿。”   逛了一圈,阿蛮要买的东西也差不多买完了,眼看着朱虎也解决了自己的心事,他便说要回去。   朱虎忙说:“那我送头儿一程。”   阿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绳索:“我这可还有一头护卫呢。”   朱虎看着正经端坐在阿蛮脚边,虎头虎脑的狸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头儿,您陪着我逛到现在,天色也晚了,我肯定得送您回去才行呀。”   拗不过朱虎的好意,阿蛮也便随他去。   一路上有朱虎陪着聊天,再加上一只狸奴在边上溜来溜去,走的速度虽是慢了些,阿蛮也没怎么在意。   只是越靠近自家小院,就越发现本该寂静的道上却有些许人声时,阿蛮才隐隐觉得不对。   他的目光自手里牵着的煤炭,看向身边看似忠厚老实的朱虎,再缓缓看向灯火通明的小院,与那间或响起来的惊叹声。   门前围着的人在看到阿蛮来时,下意识分开了道。   “蛮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有那眼熟的大爷扯着嗓子说,声音里满是惊叹。   “你快来看呢。”   边上有几个小孩扑过来,热热闹闹地推着他往前,七嘴八舌地说着“好大”“好吓人”“好漂亮”之类的话。   阿蛮被推到小院门前,就在那株漂亮的梅花树下,他一眼看到了那个男人。淡色的长袍上,间或染着鲜艳的红,虽是不多,却也刺眼。   少司君早已闻到了阿蛮的味道,缓缓抬头看来。   在他身后,一头死不瞑目的白虎就已经占据了小院多半地方。另有两头死鹿,再加上两只被关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大雁……   等等,大雁?   电光石火间,阿蛮瞪大了眼。   而少司君却已经朝着他伸出手,等待着一个许可。   “阿蛮,你可愿与我成亲?” 第71章   时间变得很快,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就就已经从黑夜到了白天,再到整个小院都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的时候,阿蛮站在屋中望着外头满眼的鲜红,那种飘飘忽忽的感觉方才真正落地。   他收回视线,扫向窗外站着的朱虎,淡淡地说:“你守在这做什么?”   阿蛮也是在那天回来后看到少司君的瞬间,方才意识到朱虎为何会出现在集市上,想必是专门来绊住他的脚步,免得他太早回来发现端倪的。   毕竟那一夜阿蛮回来,被少司君的话蛊惑着走进小院,抓住男人的手掌时,一眼瞧见了红彤彤的正堂。   阿蛮:“……”   一时间,那种惊喜与滑稽的心情搅和在一起,以至于他问出了一句傻乎乎的话。   “你是想,今晚就拜堂?”   话一出口,阿蛮就是后悔。   他见少司君的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抱着他的肩膀往里头带。   “要是阿蛮这般猴急,却也不是不行。”   只走了三两步,阿蛮就能看清楚那堂屋里也只是摆了些红蜡烛,方才营造出那么红艳的氛围。   阿蛮弱弱地说:“……我没有。”   一想到少司君支开他,就是为了做这些,他的心情就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这不是他惯来会做的事情,一方面又想着,果然是他,方才会有这样举动。   要是京城中的皇帝收到消息,想必会很是伤心。阿蛮隐约记得,新皇为了赐婚他俩,也是做了不少的努力,谁能想到,少司君会在这无人知道的地方,又真正求了一次亲?   且看少司君的架势,他肯定不止步于求亲。   事实也正如阿蛮所料,不过两天的时间,整个小院就已经大变模样,变得他几乎都有些不认得了。   在阿蛮答应了后,原本消失不见的那些侍从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就那娴熟的、知根知底的阵仗……   别是少司君在来之前,就已经算计好了的吧?   阿蛮陷入回想,那头站在窗外的朱虎苦哈哈地回答:“头儿,这不能怪我,您这几天总是看着窗和小院外头,要是,要是临到结婚,您后悔了可怎么办?”   阿蛮听了少司君的话,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朝着他丢过去,那力道不重,朱虎轻轻松松就能抓住。   “我平白无故悔婚做什么?”   “或许是紧张,或许是觉得这太简陋?”朱虎随口扯了两句,看阿蛮的脸色不好,急忙又说,“我这都是瞎说的。”   “紧张是有些,可是简陋……”阿蛮的目光扫过这间屋,对于他后来住过的许多地方,每一处都比这里要繁华雅致,可在他看来,却也没有一处能真正比得上这里。   其实阿蛮是高兴的。   只是,阿蛮同样也是紧张的。   不可否认,他每每往外看的时候,的确是有那么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寻常人家嫁娶,两人都是不能见面。   而现在他们住在小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而阿蛮也亲眼看到了整座小院是如何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一寸变化,都意味着朝着那个目的更进一步。   阿蛮如何能不紧张?   他深吸了口气。   更别说,明日就是正日子。   “少司君,去哪了?”   阿蛮问起,下午倒是没见人。   “一刻钟前出去了。”朱虎牌门房立刻播报,“大王说晚些就回来。”   阿蛮在屋内待不住,到底是出了门去。   外头扑腾的煤炭立刻就窜了过来,高高扬起尾在他的脚边蹭来蹭去,发出嗲嗲的叫声。   阿蛮蹲下来挠了挠煤炭的下巴,给他乐坏了,一歪小脑袋就软倒在他的手心里。   呼噜呼噜的声音响起,煤炭舒服得眯起了眼。   阿蛮索性将煤炭揣起来,软乎乎的小身子窝在他的怀里,尾巴也乖顺地收了起来。   他看着煤炭无忧无虑的模样,伸出手指戳了戳狸奴凉凉的小鼻子,轻声说:“这家里就你最闲,每天都没事干。”   说完这话,阿蛮自己也乐了。   他现在不也是吗?   这两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屠劲松等人可是将阿蛮当做大佛供着,什么都不让他做。   在他们的巧手下,另一间留给煤炭的屋子被彻底清扫过,各式各样的东西被运了进去,甚至还有新床。   有时候阿蛮都要怀疑,那么小的地方,真的能挤进去那么多东西吗?   待到傍晚,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阿蛮抱着狸奴坐在廊下,膝盖上披着毛绒绒的毯子,险些就要这么睡过去。   沙沙——   轻轻的脚步声掠过门槛。   “怎么在这睡?”   微凉的手指摸上阿蛮的脸,“这般冷的天,小心冻病了。”   阿蛮一个惊动,煤炭也醒了。   狸奴自阿蛮的胸口钻出来,小脑袋顶着毯子,两只耳朵都被压得塌软下来。   少司君眼眸微动,将狸奴给拎起来。   煤炭被吓得爪爪开花,尾巴也猛地倒勾起来。   再一松手,狸奴就地一滚,迅速躲在了阿蛮坐着的椅子下。   眼下天色正黑,白天里热闹的人,现下已经都离去,阿蛮方才送走最后一波人时,本想着回去点灯,却没想到坐着坐着就眯了会。   “朱虎说你只去一会,偏又这么晚才回。”   少司君:“原本只是去取个东西。”他的声音淡淡,弯腰将阿蛮给抱了起来。   “只是拿了后,却是又想,有些东西定制得再好,也不如亲手做一个。”   阿蛮微愣,隐隐约约猜到了少司君去做什么。   少司君抱着阿蛮入了屋,漆黑的室内对他来说并非阻碍,将人放到床边后,他并没有起身去点灯,而是拨弄了下阿蛮的头发,慢慢将一个东西戴在了他的头上。   阿蛮伸手去摸,冰凉凉的东西。   “……簪子?”   “你曾送我的簪子丢了,失去的东西不可再回。”少司君的声音里带着少许温柔,“可只要想,我每年都能做新的给你。”   阿蛮在黑暗里笑了笑:“是我送你簪子,也是我害得你丢了,现在怎么反而是你来送给我?”   “你与我之间,需要区分这些?”   少司君抚摸着阿蛮的头发,淡声说。   歪理。   阿蛮笑了起来,抱住了少司君的腰。   “你让朱虎盯着我,是真怕我跑了?”   “阿蛮的想法向来惊人,若是后悔了呢?”   “那你为何选在宁兰郡办事?若是你大兄知道,想必会很失落。”   “等回去楚王府,可以再办一场。”少司君的手指捏了捏阿蛮的耳朵,“反正不嫌多。”   阿蛮没忍住笑出来:“这种事,办一次便够了,何须第二次。”   “那不成,这一次成亲,是为了我们彼此。等回楚王府后,那是为了昭告世人。”   少司君说得还挺有自己的道理。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说的那般,翌日的婚礼小小的,却很热闹。   来的客人,多是附近村庄里、阿蛮有些相熟的人。有些是两三年前与他认识的,有些是最近采买的时候熟悉的,算不得多么好的关系,却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带了各种土特产来。   就算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竟也能凑出这么些来客。   红色。   遍地的红色。   鞭炮声。   还有撒了一地的喜糖。   阿蛮看着外头摆着的流水席,一时间也不知道少司君到底是何时准备的。   几个小孩莫名其妙当起了接待的人,撅着屁|股在努力记下每一个人送来的礼物——然而一点用都没有,他们那糊成一团的字体,连他们自己都看不懂——最后是屠劲松安排了人盯着,方才捋顺了许多。   有点忙乱,也有点吵闹。   甚至就连那婚礼的步骤,也忙里出了错。   可是当那些乡民起哄着要他们喝交杯酒的时候,阿蛮的心弦却是颤了颤,看向桌上的酒。   如果只有少司君一个人,这些人是断不敢如此直言,可许是今日婚事,也许是在阿蛮身边,这冷淡的男人看起来却是有几分当年司君的模样。   他的脸上带着笑。   柔|软的、温和的笑意。   近乎无害。   那看起来,似乎与世间许多人也没有区别,那一双目光,只停留在阿蛮的身上。是啊,在人生这样的大事上,谁又能免俗?   阿蛮先举起一杯酒。   少司君轻柔地跟上。   在勾住少司君的手腕时,阿蛮轻声说:“我很高兴。”   少司君垂眸看他。   今日的少司君穿了一身红,与阿蛮的衣裳正是一对,分明没有裁缝量身定做过,却是非常熨帖。   屠劲松私下偷偷与阿蛮说过,这是许久前在楚王府的时候,少司君就已经命人准备好的衣裳。   阿蛮的声音轻轻的,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到:“我很高兴,你选择了这里。”   这不能算是他们的归处,却是他们最初的起|点。   是一切的开始。   闹哄哄的,不成体统的,没有太多熟悉的人,却有四处的来客。   小小的,温馨的婚礼。   阿蛮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少司君也饮下那杯酒。   却又含着那浓烈的酒吻上阿蛮。   万幸,万幸。   不曾错过。   与君同归,此生无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