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秋》作者:蛾非/琰汜[出书版] 简介: —《玉楼春》系列文— 五年前的一次错误相遇, 让天香阁小倌琉琦身心受创。 五年后他改头换面再次来到那个人身边, 只为了让那个人切身体会一下失去所有的滋味。 一向只以自己的利益为重,性情淡漠傲慢的严玉阙, 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日自己心里会裂开一道缝隙。 有着一手编结花本手艺的挑花工刘琦, 在人前温和亲近,在人后又妩媚风情。 连玉楼派来的布庄掌柜连五爷, 言称彼此曾有过一面之缘…… 郡主的陪嫁物,太后的霓裳羽衣, 一件又一件麻烦揭示出一个谋划了多年的阴谋。 就在严玉阙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的时候, 却发现自己要面对的,依然还是一场骗局…… 「严玉阙!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能容得下任何一颗沙粒或石子吗?」 「有时候,我脑中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如果那一年我让爹把玉楼留下来的话……」 第一章 「停轿——」 门匾上写着「绫锦院」的大宅前,一顶轿子刚刚落下,还未及停稳,轿帘便被撩了起来,旋即一身锦衣华服,面色冷峻的严玉阙低身走了出来,不顾小厮「大人,您仔细脚下」的叮嘱,捋起泥金印花曲水纹、工笔精绘瑞草云鹤的衣摆,疾步走上台阶,跨入门中。 绫锦院内数百架机杼的织布声,「哢哢哢」地交织成一片,高高低低,循序往复,宛如一曲弦乐,但又沉闷枯燥,听多了不免令人心生压抑与厌烦,而几百名织工与绣娘每日便在这同样的声音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经纬交纵,花楼机上织出一匹匹繁复华丽的绫锦绸缎,绣娘手指翻飞,如画匠一般在布匹上绘出精美绝伦的花样。 严玉阙一路疾步走到最里间,「砰」地一下推开半掩的房门,里面的人被突如其来之人的举动给吓的一震,待看清楚来人,那几个先前围成一团的绣娘织工退开站到两旁,并恭敬行礼唤了一声「大人」,面上带着几分慌张与惊恐,仿佛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生怕会被责罚。 先前被她们围着的,则是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 他面容清俊,眸如点漆,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左手举着,袖子一直卷到肘弯处,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臂上有一道狭长的血痕,还正往外透着血丝。 严玉阙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沉了一沉,敛去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担忧,眸光一转,落在一侧凌乱的墙角,那里东西散落了一地,一旁还倒着一把椅子,高脚花凳上的花瓶也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那几个绣娘深深低着头,手指绞着腰带垂下来的部分,吓地大气都不敢出,却见那坐在椅上的青年,却是抬起一双墨如点漆的眼眸,斯文轻笑。 「大人,是小人自己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又碰倒了花瓶,几位姐姐妹妹听到声响后赶过来查看究竟,接着又忙前忙后地紧张担心,还去找了大夫来……」 严玉阙抿紧的嘴角松了一松,对着那几个绣娘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嫌这里不够乱吗?郡主大婚在即,所有陪嫁织物若有一丝差池,你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 「是……」 绣娘和织工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立马小步走了出去,严玉阙又朝着那青年扬了一下下巴,「那你呢?」 房里便只剩了那个青年和严玉阙,其他人对严玉阙都恭敬之中还带着一点惧怕,这青年倒是很随意。 「只是小伤,大人不用担心。」 严玉阙沉着脸,背手往前走了几步,凝眸注视他手上的伤口,在确认了确实只是皮外伤之后,冷冷「哼」了 一声,「谁问你了?我问的是霓裳羽衣!」 面对如此冷漠甚至有些刻薄的态度,那青年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小人就是为了霓裳羽衣才到这间屋里来的,想在这里找一下,说不定霓裳羽衣的花本被搁在了这里。」 没想到这一说,严玉阙原本只是故作冷淡的脸上霎时变色,阴郁乌云堆了起来,青年的话显然戳中了他心里某些不可触及的地方,就见他脸有愠色地将手一甩,「不要费这个功夫了,我说这个花本损毁丢失了就是损毁丢失了,你就算翻遍整个绫锦院都不可能找到的!」 「但是……」 「别再说了!」 门口的脚步声蓦地停住,随侍严玉阙的小厮严安和抱着药箱的大夫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进来。 严玉阙听到身后的声响,回头看到来人,又转回来看了一眼那青年手臂上的伤,示意他们两人进来,但自己却转身往外走去,只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刘琦,你要复原不了霓裳羽衣,留你也无大用处!」 待到严玉阙的脚步声走远了,严安和大夫才走进屋里,大夫瞧了眼那青年手臂上的伤,道了一句「无大碍,这几日不要碰水」,便从药箱里掏出止血的药粉倒在布条上,替他包扎起来,严安在旁打下手。 「刘先生,咱们爷的脾气您是最知道的,刚才那话您也别往心里去,爷表面上不表露,但为了霓裳羽衣这事愁得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好,况绫锦院上下编花本的本事没人比得上先生您,爷一听说先生您受伤了,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 叫做刘琦的青年做了个手势,让他不用说下去了,「你说的我都明白,如果我真的把大人那些话放在心上,那我两年前就该走了,不会留到现在。」 「那是,其实先生您挺厉害的,整个绫锦院就您不怕咱们爷,有时候还敢和他顶嘴……」严安帮忙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整理回药箱里,言语里满是赞叹之情。 刘琦却只是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轻笑,「因为早在大人之前,我就遇到过一个这般脾气的人……」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抬头问道:「你知道刚才大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而且霓裳羽衣,世间仅此一件,这么珍贵的花本定然是要好好保存起来的,怎么会说不见了就不见了?」 听到他这么问,严安没有马上出声回他,收拾瓶瓶罐罐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似在兜转犹豫着什么,过了片刻肩膀才往下一松,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转过来看向刘琦,脸上的表情严肃, 「听说这花本原本一直收藏在严家的缂丝楼里,但是十五年前缂丝楼走水,很多珍贵的花本都在那场火中付之一炬,一同被毁的还有原本要进献给先皇的缂丝长卷——锦绣山河。那可是花了十年人力物力才完成的东西……结果……而且老老爷的二夫人也死在那场大火里,因为这事严家差一点就被牵连,还好不少朝中大臣求情,不然咱们爷现在坐不上这个位置,所以才忌讳说起那事……」 刘琦听完,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 所谓的花本,是用以将纸面上的纹样过渡到织物上之物。 画师先画何等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随画量度,算计分寸秒忽而结成之,张悬于花楼之上——穿综带经,随其尺寸度数,提起衢脚,梭过之后,居然花现。(注,此段摘自《天工开物·乃服》宋应星) 编结花本之人非是心思精巧之人不可,而越是复杂的花纹,为其编结的花本也越为庞大,就如当今圣上所着之龙袍,其花本长达数丈,因为过于庞大不得不分割成几部分,由几部花楼机分别完成之后再通过挑花、倒花、拼花的工艺再合而为一。 而这件霓裳羽衣的复杂程度更远在龙袍之上。 当今太后年轻之时以舞得名,曾有「一曲霓裳动京城」之称,先皇对其称赞不绝,便叫绫锦院织就了这样一件舞裙,其花样华丽精致可谓前所未有,又以金丝、孔雀羽混织,其精美之甚令人炫目,太后身着它翩跹起舞之时,可见其上华光流转,宛如天仙降尘。 如今太后早过了踏歌起舞的年纪,这件舞衣也尘封已久,很多人仅仅只是听闻,未能睹其耀华。 数月之前当今圣上为促进边疆的平和局势,下旨将流云郡主远嫁辽国,与辽国和亲,而流云郡主亦擅长舞艺,虽不如太后当年,但也少有人能及,太后心疼郡主背井离乡,便将霓裳羽衣赐予了郡主,但就在启封开箱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天下无双、繁复精美的舞衣竟然因为保存不当而损毁了。 据说太后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心疼,都给气出病来了,而郡主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圣上便命绫锦院不惜一切也要复原这件舞衣,但事情又岂是这么简单? 舞衣上有好几个破损的大洞,想来应该是那一年宫里闹鼠疫,宫人投药之后,那些老鼠实在找不到东西吃只好啃木箱子,连带里面的绸缎也一起啃了,霓裳羽衣就这样遭了无妄之灾。 本来以绫锦院里济济人才,要修复一匹损毁的绸缎并非难事,只是这霓裳羽衣上的用线极为讲究,又存放了这么久的时日,上面的丝线难免有些湮色,填补上去的丝线雀羽和原本的新旧不一反而难看,于是众人就想着不如再织一件,但偏偏找遍了绫锦院都没有找到当年织造这件舞衣的花本……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这一下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了,既然圣上已经下旨,必然不会再收回旨意,那么绫锦院到时候如果拿不出霓裳羽衣便是失职,一旦追究下来,说不定性命都不保,故而为了这事,绫锦院内一个个几乎掏尽了脑袋,想尽了各种方法,但都无果。 药箱「啪塔」一声合上,严安问道:「先生,这霓裳羽衣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刘琦忖了一忖,而后嘴角微微勾起,「怎么会?一定会有法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严安连连应声,「那先生您下回小心一点,粗活重活就叫我来做就行了,我去咱们爷那里看看他还有什么吩咐。」 刘琦目送两人离去,却没有人留意到刘琦微微上扬的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里,似乎还蕴藏着其他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当然会有办法的……」他轻声重复道,而后端过茶几上的茶盏,气定神闲地吹开茶叶沫子,浅浅地抿了一口。 ◇◆◇ 修复霓裳羽衣一事一日无所进展,严玉阙的心头便始终压着一块石头,加上方才和刘琦的对话又让他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于是心里越发郁结。 想到那场火灾,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贱种以及两次失去的缂丝画——锦绣山河。 自己和那个人在五年前为了那幅缂丝画有过一次交道。 自打家里那场变故后,他就被父亲送回了临安老家,那个人也再也没有用过严姓,似乎是打算和严家撇清关系,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严家出去的人!生活糜烂、作风不检,要让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简直就是在丢严家的脸面! 况且那一次交道,自己在他那里根本没占到什么优势…… 小时候总是躲在他娘亲身后,说起话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人,早已脱胎换骨成另一番风姿,虽然被他母亲的真正死因给激的当场失态,但放到平时,言谈举止间展现出来的气势,并不输给任何一个混跡商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尤其是眸眼之中流露出来的眼神,充满了阴狠和算计…… 不知不觉间,就长成了一个不好对付的人,尤其这些年,锦麟布庄的分号遍布天下,前些时日听到可能会在京城开分号的传言,心里略是一惊,但几个月过去并没有任何动静,便想应该只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但这依然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 那个人绝对是来夺走原本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所以不能让他得逞…… 自己才是严家的继承人,他不过是个被送走的贱种…… 凭什么和自己争? 凭什么?! 严玉阙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没能控住情绪,一拳砸在花楼机上,把花楼机前坐着的织工吓了一跳。 「大、大人…… ?」 以为是严玉阙对正在织的锦缎有不满意之处,织工小心翼翼地开口探询。严玉阙回过神来,心知是自己一时失态,敛下表情,沉声道:「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仔细干好你们的活!」 「是。」 ◇◆◇ 入夜之后,严玉阙独自前往文思院院使徐大人府上赴约。 文思院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金彩绘素装钿之饰,以供舆辇、册宝、法物及凡器服之用。绫锦院、铸印司也皆归文思院所辖。 现在的院使徐大人和严家是世交,当年严家那场大火烧毁了本应进献的缂丝画作,先皇迁怒严家本欲降罪,还是徐大人连同其他几个老臣联名上奏才保下了严家,之后又举荐严玉阙进入绫锦院,从文书开始做起,一路提携至如今的地位。 晚膳摆在徐府的花园中,彼时正值初秋,夜风凉爽,晚荷生香,清波碧水间稀落地点缀着,妖娆妩媚,又不带任何一丝俗艳。 八角琉璃亭中坐着一粉衣女子,芳华年纪,羞月面貌,十指纤纤指尖拨动,流于指端的琴曲抑扬起伏,一曲终了,起身向着席间的严玉阙微微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这边。 严玉阙端起酒杯朝着刚落座的女子以及在上位的徐大人各敬了一下,「小姐的琴艺越发精进了,恐怕就连宫里的乐师也无人能出其右。」 徐大人看起来兴致颇高,捋着自己的胡须「哈哈哈」地朗声大笑了起来,而那女子则端起酒盏回敬了严玉阙。 「严大人你过奖了,柔儿不才,唯有琴艺方可见人,严大人不取笑便罢了,说那样的话,岂不是让柔儿更加无地自容?」而后颔首,脸颊染着红晕,一羞一怯,恰似那含苞的牡丹,明艳动人。 座上的徐大人再次朗笑出声,拍了下桌子取笑自家女儿,「马上就是要当你夫君的人,怎么还严大人严大人这么生疏?难道爹爹给你找的这个贤婿还不够令你满意?」 这一说,徐柔脸上原是羞怯的红晕霎时变作通红,涟漪着眼波狠狠嗔了她爹一眼,拖长了声音,娇甜地唤了一声「爹——」,然后皱起眉头小声抱怨,「说什么呢?!女儿不陪你们瞎胡闹了!」说着便就起身离席,任她老爹在身后唤了半天也不回头,婀娜身姿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徐大人只是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严玉阙,「你看看她,越发不懂规矩了,以后你可要好好替我管教管教她。」 严玉阙含笑以对,「哪里的话,徐小姐才色双全、贤淑端庄,能娶到如此娇妻,乃是学生几世修来的福气……」 徐大人敛下脸上的笑,掂起酒杯喝了一口,再开口,语气蓦地严肃了许多,「玉阙啊,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这些年你也不负众望,将整个绫锦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次郡主和亲一事……」 未等徐大人把话说完,严玉阙已经领会其意,「这次郡主和亲所需之陪嫁锦缎,绫锦院会好好完成,绝不出任何差池!」 但徐大人却依然有心事凝在脸上挥散不去,「那太后那件霓裳羽衣……?」 这一问,严玉阙脸上表情窒了一下,但很快被掩藏住,只是一派轻描淡写,「霓裳羽衣虽有破损,但不至非常严重的程度,修复也只在时日长短,学生会令底下的织匠连夜赶工,在郡主出塞前完成修复的工作。」 听闻,徐大人这才似松了一口气,轻捋了两下胡须,「这便好……这便好……绫锦院这事完了,老夫便就着手安排你和柔儿的婚事,定要办场大的,体面的,让柔儿风风光光进你严家的门。」 「是,一切听凭老师做主。」严玉阙颔首应道,但在听到徐大人说到婚期的时候,眸光却是黯淡了一下,随即搁在膝头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微微打起了颤。 ◇◆◇ 离开徐府的时候天色已晚,行到半路严玉阙让轿夫调转了方向往绫锦院而去。 为了赶制郡主大婚所穿的嫁衣以及陪嫁的各种绫罗绸缎,绫锦院里的机抒声日夜不停。 严玉阙从一台台花楼机间穿过,检查机上正织的每一匹锦缎,以确保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虽然底下的织匠也会一遍一遍的检查,但是严玉阙不太轻信于人,总要自己亲自检查过才算合格。这份严谨,在底下的人眼里却成了一种极为苛刻的挑剔,甚至于当做了严玉阙对他们的刁难。但严玉阙从来不会管底下这些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绫锦院成就了他如今的地位,将来他亦是继承徐大人文思院院使的最佳人选,所以他绝不能被这里任何一丝纰漏给绊倒,他要站到更高处,只有那样…… 那个人叫连玉楼的人才会低贱如蝼蚁,被自己牢牢踩在脚下,永远都休想翻身! 检查过所有的织机之后,严玉阙这才要回府,但走到廊上的时候,发现最里面那间屋子还亮着灯,烛影摇晃间有个人身影映在窗棂之上。 严玉阙沿着走廊走了过去,那间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严玉阙透过门缝朝里面望了一眼,而后径直将门推了开来。 里面的人正坐在一架挑花绷子前,聚精会神地用一个竹片钩子挑起丝线引入棉线编结,他面前挂着的就是那件破损了的霓裳羽衣,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之后,停下手里的动作侧首看了过来,看清楚来人之后,浅然一笑。 「大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府?」 严玉阙一见他便又想起白日里他无意中的询问让自己想起了严家那场大火,于是脸色便怎么也好不了,抿紧了嘴角,两颊肌肉僵硬着缓步走了进去。 刘琦从挑花绷子前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绷子上只起了一个头的花本,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欢喜,「找不到霓裳羽衣的花本,我就想先把能编结的地方编好,剩下破损的地方,就去翻一下绫锦院内的书籍记载,说不定在哪里有对它详尽的描述。」 严玉阙走到挑花绷子前,目光落在那纵横交错的丝线与棉线上,虽然只起了一个头,但霓裳羽衣本就花样繁复,故而那一点点却已经占了大半个的挑花绷子,想想要是全部完成了,该是如何地壮观,而如此精细的活计也只有刘琦能做了。 严玉阙将视线从花本上收回,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青年,他正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这边,似正等待着自己的称赞,这个人从不像那些织匠绣娘一般会在自己面前露出惊惶畏惧的神情,面对自己的责问他总能坦然以对,甚至有时候还敢无礼地指出自己的错误。 但不可否认,刘琦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挑花工」,任何复杂的纹样,只消一眼便能将其花本编结出来,这是很多经验老道的挑花工都没办法做到的,而凭着他的绝超技艺,在他进到绫锦院之后的这两年,绫锦院所出之织锦在宫中深得赞誉,也因为这样,这个人的存在对于绫锦院来说也显得颇为重要。 让严玉阙值得放心的是,就算他有这样一手好技艺,就算自己再如何苛刻地对待他,他始终兢兢业业地完成着绫锦院里这些极需要耐心细致又很费心神的活,没有任何旁心。 想到这个,严玉阙心里冷冷嗤笑了一下,绫锦院毕竟是属宫里的作坊,哪个不想留在这里?能为圣上和后宫妃嫔、文武百官织造锦缎乃是这些人的福分,去到外面的作坊根本不可能有这份荣耀。 严玉阙的手指在花本上缓缓划过,「你来这里也有两年多了吧?」 刘琦点了点头,「小人能留在绫锦院做事,还要多谢大人赏识。」 「哦?」对于他的回答,让严玉阙一直凝结着的表情显出几分兴趣来,拿过他用来勾线的竹片钩子放在手里把玩,走到他跟前,视线紧紧盯着他,「你应该很清楚,当年我并不想留下你。」 刘琦微微垂首,言辞里没有丝毫怨恨,「但大人还是给了小人留下的机会……」 刘琦是两年多前经绫锦院里的老织匠举荐进到绫锦院来的,严玉阙第一眼见他,对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就不喜欢这人。 这是一个身形削瘦的青年,五官很普通,算不上难看,但也不会让人过目不忘,走在人群里不过是个看上去清秀一点的书生,但从他的眼神和身上传来的气息,严玉阙却能感觉到这个人来到这里是有所图的。 他严玉阙的身边,不想养虎为患,所以他很不留情面地回绝了对方,只是没想到那个老织匠却把这个人说得有千般好,严玉阙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于是出了个题目,如果此人在三天里能弄一件和自己身上穿的这件云锦长袍一模一样的袍子来,就让他留在绫锦院。 看似简单,实则是不可能,严玉阙当时穿的这件云锦长袍的花本只有严家才有,织造的布料也只供严家人自己穿着,外人决计弄不到第二匹同样纹样的云锦。 严玉阙想,这样他便知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后就会知难而退。 但出人意料的,第二天这个人送上一幅编织花本,严玉阙一见那花本便心里一惊,悄悄差遣严安回府查看,严安回报那匹云锦的花本正好好在库房锁着。 于是严玉阙惊讶之余,也终于明白了老织匠为什么会竭力引荐这个其貌不扬的人…… 虽然这个人的眼神背后藏着东西,但严玉阙还是让他留了下来,一是他编结花本的技艺,二是严玉阙倒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何企图。 只是两年一晃就过去了,这人看不出有任何不规矩的地方,老老实实干活,也不居才自傲,和绫锦院里的人都处得不错,除了偶尔会因为意见的不同稍稍忤逆自己,但总体是个很安分又做事勤恳的人,而那眼底流露出来的带着企图的眼神,也似乎越藏越深,以至现在都不太容易发觉了…… 故而严玉阙会疑惑:那个时候……会不会只是自己看错了? 严玉阙收回神思抬头问道:「我当初这样待你,为何你还要坚持留下来?」 刘琦脸上始终挂着温和浅笑,嘴角微微向上弧起,停留在嘴角的笑意让人感觉软软的,亲切又温柔,「因为小人就想跟着大人,帮大人您做事。」 严玉阙皱了皱眉,对于这种直白的毫不掩饰的表忠心的话他向来不屑一顾,「你应该知道,阿諛奉承对我是没有用的。」 刘琦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眼睫扑簌着灯烛柔和的光华,点漆似的眸眼中也落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是月色下的荷塘那样,粼粼水光、微微涟漪,轻声道:「小人说的是真话,不骗大人……」 那闪烁的眼神下所藏的事情便如躲藏在稀薄雾霭之后的晨光,待到薄雾消散便可大放光芒,但严玉阙却不想看明白,态度冷淡地打断了他,「这种空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只关心这件霓裳羽衣。」 刘琦脸上露出几分失落,但很快一扫而去,然后道:「大人,关于霓裳羽衣,小人想到一个人,或许会有另一件……」 第二章 雕栏婉转,画槛玲珑;锦帐玉屏,翠围珠绕。夜幕落下,坊间花楼纷纷掌起红灯。 莺声燕语,琴声嫋绕;骚人词客,杂还其中。 「两位爷,这边请。」 倚翠苑里的老鸨将严玉阙和刘琦两人引入临水而建的小楼,涂得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从他们两人进门起就没停下来过。 「我这倚翠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芳艳绝色,尤其是咱们素心姑娘,每天要见她的公子爷哪,真是从京城大街的这头排到那头……」老鸨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再从那头绕回这头。」 严玉阙没出声,脸上的表情沉着,看来有几分不悦,大约是被老鸨呱呱的给吵得心烦了,略略皱眉,掏出一锭十两的金锭递到老鸨面前,然后在靠着雕拦这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微微侧首,视线落在搭在湖心的戏台上。 刘琦还不急着落座,而是问道老鸨,「素心姑娘什么时候登台?」 「素心姑娘啊还在梳妆呢,要不我给两位爷先找其他姑娘来伺候着?」说罢,转身朝着楼上喊道,「红玉~红珠~快下来~」 楼上传来甜软的应答,「哎~就来~」不一刻,两道婀娜身影从楼上下来,迎着严玉阙和刘琦而去。 「两位爷看着挺面生的,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红玉先给两位爷弹个小曲儿?」 「红玉姐姐弹琴,我就给两位爷唱一段吧?」 严玉阙回过头来扫了那两个花娘一眼,眸色沉冷,看那两个站在那里的妆容艳丽、曲线玲珑的姑娘的眼神就好像看方才庭院里那些芳香四溢的花朵,不夹杂任何的情感。 老鸨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进了青楼楚馆却看来丝毫提不起兴趣的人,那两位姑娘也是站着面面相觑,刘琦赶忙打圆场,给那两姑娘一人塞了一锭银子,然后对老鸨道:「我们就是为了看素心姑娘跳舞的,老板您去招呼其他人就行了。」 倚翠苑的素心凭其精湛的舞艺名贯京城,据说其舞艺不在当年的太后之下,更甚于如今的流云郡主,又生得一张国色天香的绝世容颜,有人不惜一掷千金就为了买下她一支舞一睹其真容,但她只是每晚出来献舞一曲,远远的在湖心戏台上,绝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约,更没人能亲近其身。如此恃才而骄、拒人千里,却换来更多人的钦慕。 刘琦那样说完,老鸨瞪大了眼睛就差没把「奇哉怪也」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不过既然客人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撵了那两个拉下脸来、面露不甘的花娘回去楼上。 耳边清静了一些,严玉阙蹙紧的眉头才稍稍舒敛开,蜷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应该知道的,我最讨厌这种脂粉香气熏得死人的地方,所以不清楚你昨晚说的到底是何意思?霓裳羽衣怎么会和这种地方搭上关系?」 刘琦挑了一下单边秀眉,用猜测的语气问道:「大人不喜来这种地方,难道是……更喜欢南馆?」 谁想刚一说完,对面严玉阙猛地一掌落在桌上,「啪」的一声响,震倒了桌上的杯盏,醇香的酒水流了一桌,其他桌的客人纷纷回头朝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刘琦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那边严玉阙也是愣了一下,拍在桌上的手指蜷起来紧紧握成拳头。 就在气氛陷入一片尴尬之中时,一阵丝竹鼓乐从外头传了过来,其他几桌的客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杯盏,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地挤到了围栏边,生怕错过任何一眼。 「素心姑娘出来了!」 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之后,刘琦和严玉阙便朝搭在湖心的戏台那里看了过去,刘琦听到严玉阙语气僵硬地说道:「以后再不要在我面前提青楼楚馆!这只会让我想起某些肮脏低贱的人!」 刘琦垂敛下眸眼,而后嘴角扬了起来,笑意里掺杂着几分难以形容的无奈与涩然,就连严玉阙也没有注意到,紧接着那丝笑意悄然淹没在着周遭的喧闹里。 丝竹悠悠、弦乐动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对面戏台上那个脸上蒙着轻纱的女子身上,就见她身形优美,体态匀称,细腰款款,步履盈盈,娟秀典雅,轻盈灵动,仿如诗中所云:「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浅缓之时如腾出细浪的垂莲,骤然急起之处,衣带穿风,逐风而行,如凌雪叠云、银波奔涌。 随着琴曲的抑扬,那舞姿忽竦忽倾,若行兀滞,回转飘逸里淡缺了人间烟火,流淌着寂然飘忽的遗世脱俗,最后缓缓停落在戏台之上,归于静谧,遮于脸上的轻纱不知何时已经飘落,她只留下一个背影,一个侧颜,与天上明月、台下流水交相辉映,形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先还推挤着争相站到前面的人早已安静了下来,眼神痴痴地望着戏台的方向,舞曲终了,直到对方向着水岸这边的人行礼致谢的时候,这边才「哗」地爆出一阵喝彩,更有人直接将金银珠宝向着戏台投掷了过去。 方才还嫌弃这种地方脂粉香气腻人又肮脏污秽的严玉阙,这会儿也是眼睛直直地盯着戏台之上,只不过他的视线都集中在纵舞之人身上所着的那件华光流彩的舞衣之上。 那边戏台上的人已经离开,挤在围栏前的人虽是流连不舍,但心知素心姑娘是不会再露面,于是纷纷散去,严玉阙也收回了视线转过头来,还没开口,刘琦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这就是小人说的,关于霓裳羽衣的事。」 素心虽舞姿精湛,但身上那件舞裙也为其增色不少,严玉阙第一眼就愣住,但很快又发现这和他们要寻找的东西并不一样,「虽然很像,但还是不太一样。」 刘琦端起桌上的酒壶给严玉阙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笑言:「大人可知外头是如何传说这件舞衣的?」 严玉阙面上虽不显露,但眼神里闪着焦急的光芒,「如何说的?」 刘琦回道:「太后的霓裳羽衣世人只是耳闻,鲜少有人亲见,但当年织造霓裳羽衣的人一共做了两件,一件在太后那里,另一件则赠予了素心姑娘……」 严玉阙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她的舞衣看起来很像,但纹样并不完全相同,应该只是为了吸引人而摆的噱头……」 「那倒未必……」刘琦嘴角轻扬了一下,笑意里带着一点点狡黠,而后起身朝着严玉阙招了招手,示意严玉阙跟他走。 严玉阙心里虽是疑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跟着他去了,结果有点讶异地发现他们是往倚翠苑的后厢走去。 此处应是花娘们白日里休息的地方,没有什么客人前来,故而这里的僻静宁憩和前庭的酒色喧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和前庭的荷塘连通的河水缓缓潺流,秋蝉「吱啊吱啊」地叫着,花娘的莺莺笑语,夹杂着丝竹弦乐,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在静谧安然之下,悄然无声地褪去华表,归于元初…… 见到刘琦径直往一栋绣楼走去,严玉阙一把拉住他,低声喝道:「这里应该是外人不能随便进来的吧?」 刚说完,那绣楼里就有一小姑娘跑了出来拦住他们,「哎哎哎,你们是做什么的?这里是倚翠苑后厢,不能进来的知不知道?快走!快走!」 严玉阙不悦地皱起眉头,侧首瞪了刘琦一眼,如果不是因为他乱闯,自己也不会被人如此无礼地呵斥。 但刘琦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笑脸盈盈地上前做了一揖,「这位姐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胡乱闯进来,我是你们素心姑娘的旧交,许久未见,特意前来相邀一叙。」 那姑娘歪了下脑袋,满脸狐疑,犹豫了一下还是冷着一张脸拒绝,「谁信你啊,每天自称是姑娘的旧交、想要见姑娘一面的狂徒浪子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呢,劝你们还是换一招使。」说着将刘琦往外推,「赶紧走,赶紧走,不要打扰我们姑娘休息。」 这时,绣楼上有个温软如水的声音传了过来,「玉儿,这位先生确实是我的旧相识,你让他们上来好了。」 严玉阙抬头望去,就只看到窗边收回一只纤纤素手,被撩起的帘子又缓缓垂了下来,烛影掉约里,有个婀娜的身影从窗前离开。 听闻这话,刘琦笑嘻嘻地摆开玉儿拦着他的胳膊,「我说的没错吧,我认识你们姑娘那会儿,恐怕你还没出世呢~」说罢,便领着严玉阙进了绣楼往楼上走,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记得上壶好茶,我记得你家姑娘只喝君山毛尖。」 玉儿心里不服气,但她们家小姐既已放话,她自然不好再阻拦,只能鼓着脸对着刘琦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还君山毛尖呢,给你点碎茶叶烂渣渣泡就不错了!哼!」 绣楼的楼梯很窄,木头也有些年头了,人走上去「咯吱」「咯吱」地出声。 「京城里那些公子少爷一掷千金都难求一面的素心姑娘,你居然和她是旧相识?」严玉阙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我竟然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点来头。」 走在前头的刘琦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哪是什么旧相识……不过是拿来诓那个嚣张的小丫头片子的借口,小人不过是恰好认识教素心姑娘跳舞的师父罢了,这才有过一面之缘,他师父叮嘱小人,大家都在京城,有事彼此可以有个照应……」 刘琦刚说完,绣楼的闺阁里那个温软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所以有了事了才想到我?」 严玉阙跟着刘琦进到素心的房间里,他不是没有来过青楼,但是相较于那些花娘接客的地方,这件房间更似一般待字闺中的姑娘的闺房,香炉里点着清甜宁神的熏香,炉盖是镂空缠枝莲,上头盘缠着一条螭龙,嫋嫋青烟萦绕迷漫,仿佛自螭龙张开的口中吐出。 房里的陈设很是简单,一张软榻一张琴台,隔了一道珠帘可以看见里面是床榻和梳妆台。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正坐在琴台前,手指随意地拨着琴弦,划出一串清令的弦音。 她只着了一件藕色的抹胸襦裙,披着淡粉的软烟罗,两截藕臂和大半的玉白酥胸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严玉阙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便挪了开来。 他这一动作全被素心看在眼里,她起身从琴台后面走了出来,「我当是哪个王公子弟在外巴巴地等不及见本姑娘,所以才托我这位旧相识帮忙进来要和我见上一面……」她走到严玉阙跟前,食指挑起严玉阙的下巴,勾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却原来是个连正眼都不敢看本姑娘一眼的人……」 素心的手指碰到严玉阙的时候,他的身体很明显地震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没能掩饰住的厌恶,将素心的手往旁边一拨,「我不是来见你的。」 这一说,素心先是一愣,接着失声笑了出来,一步一步退开,脚碰到窗下的软榻,身子一软便倚了上去,用着调笑的语气道:「这位爷,您可真风趣,您到这风月之地不心想着寻欢作乐,难道您是特意来倚翠苑赏月的吗?」 严玉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起成拳头,眼见着他又要发作,刘琦忙上来打圆场,「好姐姐,你就别逗我们了,我和我们大人来这里是办正经事的。」 「大人?」素心清眉一挑,微微眯眼又将严玉阙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这才敛下神情,拢了拢身上半畅的纱衣,声音亦冷了许多,「你们想问什么?我这里除了风月乐事、闺房秘技,恐怕就没别的了……哦,我想起来,坊间最近流传了一本春宫宝典,你们有兴趣可以拿去翻翻。」 素心说这些耻人的事情的时候面色丝毫不改,就好像说着晚膳吃些什么一般寻常,反倒是严玉阙在见到她真的递了一本上面有「闺乐」二字的册子过来的时候,两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刘琦则像是早就知道她是这副德行一般,赶忙走过去一把夺下她手里那羞人的东西,往软榻的垫子下面一塞,「谁要你这种东西了?我们来是想看一看你刚才在戏台上跳舞时穿的那件羽衣。」「哦~就为了这个?你不早说……」素心露出兴趣缺缺的样子,手往房间另一头一指,「就挂那了,你们自己去看吧。」见到两人头也不转地直奔那件舞衣而去,有些懊恼地又加一句,「小心别弄坏了!」 刘琦从架子上取下那件舞衣,搁在手臂上让严玉阙仔细打量,自己也细细观察了一番之后道,「虽然花色纹样不一样,但小人觉得这件舞衣和太后那件霓裳羽衣应是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说着,手指点了点裙摆上缀了孔雀羽毛的地方,「尤其是这里用的雀羽,和太后的霓裳羽衣上的色泽非常接近,泥金的工艺也完全一样……」 严玉阙虽然不敢确定刘琦说的完全正确,方才在远处看的不真切,这会儿拿在手里,那丝缎的触感以及织锦的花纹,凭他在绫锦院的这些年,一眼便能分辨得出这是绫锦院才能织造出来的东西。 素心就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吃着果盘里的小点心,看着他们两人翻来覆去地研究她的舞衣。 严玉阙很肯定这件舞衣的出处后,眼神一凛,扫向素心,质问她道:「为什么你会有绫锦院织造的东西?绫锦院所出皆为王室所用,民间私藏可知是要被问罪的!」 谁想这话根本没有唬住素心,反倒换来她「噗嗤」一声笑,「民间私藏……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太好笑了……」一直到严玉阙的脸色又沉了几分,素心这才止住了笑,脸上却有轻蔑之色,「谁私藏你们绫锦院的织锦了?王室所用又怎么了?就算是皇帝老子用的,本姑娘看不上眼的照样弃之如蔽履。」 「你?!」严玉阙攥着那件舞衣的手抖了抖,怒道,「竟敢出此妄言?!」 眼见两人又要起争执,刘琦只能再次出面圆场,「大人息怒……大人息怒……素心姑娘名贯京城,富家公子所赠的倾城之物能堆成山,自然眼光独到了一些。」然后连连向素心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激怒严玉阙了。 于是素心便收了接下来的刻薄言辞,缓声道:「其实我早就听人说了,这次流云郡主出塞和亲,太后将她的霓裳羽衣赠予郡主,可谁知那舞衣保存不当发生了损毁,而绫锦院又丢失了霓裳羽衣的花本,现正上下犯愁如热锅上的蚂蚁,我就想你们总会把主意打到我这件舞衣上来的。」说着走过去从刘琦手上抽走那件舞衣,往自己身上一披,明灭的烛火下,舞衣上编织的金线与雀羽,流淌出水纹一般的华光。 「我老实告诉你们,这件舞衣和太后的霓裳羽衣确实出自同一个挑工,出自同一批织匠,只不过那位挑花工在帮我编结花本的时候说过,如果和太后的舞衣一模一样,恐怕将来传出去会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故而在纹样上稍稍做了一些修改。」 刘琦眼睛一亮,对严玉阙道,「这样说来,只要找到给素心姑娘这件舞衣编结花本的挑花工,就能让他凭记忆复原霓裳羽衣的花本了。」 素心接着刘琦的话说道:「刘琦说的没有错,你们可以找那个挑花工,他最近会来京城……」 不及素心把话说完,严玉阙就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她,「你说什么?这个人还在世?他会来京城?」 素心点了点头,「大人你居然不知道?这个挑花工有极大的赌瘾,但逢赌必输,输了又赌,不仅把身家财产全赔给了赌坊,身上没有银子的时候还把主意打到了绫锦院的东西上,但很快就被人发现,责罚后被赶出了绫锦院,之后便过着到处流浪乞讨的日子,后来实在落魄凄苦,便在临安的一家布庄谋了个活计,还是做编结花本的活……那家布庄还挺有名的,在各处都有好几家分号,大人你应该有听过他们的名,那布庄的老板姓连,听说这个月十五在京城的分号就要开张了……」 后面的话严玉阙都没听清楚,只觉得耳朵里面嗡嗡直响,素心的声音变得异常怪异,就看到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在和刘琦说着什么,但耳边却是重复不停地回荡着这么几句话。 「那家布庄还挺有名的……」 「老板姓连。」 「听说这个月十五在京城的分号就要开张了……」 「不……」严玉阙摇了摇头,一脸不敢相信。 那个人会来……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是真的! 严玉阙蓦地回神用手抓住素心的胳膊,眼睛通红,情绪激动,「你说他们在京城的分号这个月十五就要开张?」 素心被他这么突然的举动被吓了一跳,只呐呐地点了点头。 「在哪里?快点告诉我在哪里?」几乎是用吼的逼问道。 素心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用力回想,然后连忙道:「在东街后巷……对!就开在东街后巷,招牌都挂上了……」 她刚一说出来,严玉阙就将手一松,接着夺门而出狂奔了下去。 「大人!」 刘琦喊了一声,追着他跑到门口,却听到身后的素心用着莺莺软语缓缓说道:「没想到,你真为了这个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小心不要连自己都陷了下去。」 刘琦嘴角一弯,「多谢提醒,不过……」微微眯眼,脸上露出几分狠绝,「要能让他一败涂地,要我万劫不复我都愿意。」这话说完,那神情似又恢复了平常,向着素心拱手一礼后便追了出去。 严玉阙沿着东街一路往下跑,此时夜已深,街上没有什么人,踏踏的脚步声听来格外刺耳。 严玉阙觉得自己胸口里面有东西和着自己的脚步声一起「咚咚」地跳着,每一下都撞得胸口发闷。 脑海中依然回荡着素心的那几句话,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但因为对方迟迟没有动静,便就以为只是无中生有的传闻罢了。 那个人在临安,谅他也不敢到京城来! 却不曾想,这一次他是真的回来了…… 他一定是回来抢夺那些本就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东西的! 那个庶出的贱种……那个给严家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他不配姓严!更不配回到这里! 严玉阙停在一间铺子前,刚漆好的门柱在月色下泛出淳朴的光泽,新漆的味道还未散去,有些刺鼻,让人胸口里面仿佛染了一团火,灼灼地烧着。 因为跑得太急了,严玉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待到气缓了一点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商铺上面还被红绸包覆着的牌匾。 身后「啪塔」「啪塔」的脚步声传来,是刘琦一路追过来,走到严玉阙身边伸手去拽严玉阙,「大人,天色已晚,还是早点回去吧?」 却被严玉阙一挣给挣了开来。 严玉阙显然是不亲眼见证素心说的话是不肯甘休的,四下张望了一圈,看到一旁地上有几根竹竿,便走过去抽了一根出来,然后走到商铺的牌匾之下。 刘琦也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但那是人家的牌匾,这么无缘无故砸了总归不太好,便上前劝说,「大人,你要做什么?这是人家的店招啊,您千万不要……」后面的话因为看到严玉阙拿着竹竿往那牌匾上一戳而惊得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 但严玉阙不是去砸人家的牌匾,只是用那竹竿一挑,那牌匾上盖着的红绸便缓缓滑了下来。 严玉阙的双眸紧紧盯着那飘落下来的红绸,周围店铺檐下挂着的灯笼在夜风里轻晃,光亮照了过来,让他得以看清楚那牌匾上龙飞凤舞、泼墨挥金的四个大字—— 锦、麟、布、庄! 严玉阙脑中「轰」地劈落一地的惊雷。 是他…… 真的是他! 手颤抖着,再也握不住那根竹竿,于是手指一松,那根竹竿便直直落下去,敲在店铺的门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就在严玉阙还兀自沉陷在惊异里不曾回神的时候,那店铺里的人大约是听到竹竿敲在门板上的声响,有人开门下来,声音慵懒地询问。 「找谁啊?」 但在看到那飘落地上的红绸之后,那人脸上懵懵的睡意立时惊醒,连忙走到铺子外头抬头査看牌匾,一见牌匾上的红绸还未开张就被人揭开,再看四下里就只有面前这两个人,便手一伸,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严玉阙的衣襟,抡起拳头就要揍上去,「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看清楚,这可是连五爷的铺子,还没开张你就想寻衅找事?」 刘琦一个箭步窜上去挡在严玉阙身前,「你想做什么?」被那汉子手一撇就摔在了地上。 「你们两人是一伙的,待我和他算完帐,再慢慢和你算!」转回来的时候,那汉子却是一震。 严玉阙不知何时回过神来了,正眼神冷冽地看着他,见他视线和自己对上,嘴角勾起一抹蔑笑,「连五爷?呵呵……呵呵呵!」低笑了两声之后,却是「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略有些疯癫的模样,让那个汉子一时不知所措。 严玉阙笑过之后手一甩将那汉子的手一下打掉,不急不乱地整了整被抓乱的衣襟,下巴高高扬着,一派尊贵不容侵犯的高傲模样,视线斜斜地睨了过去,「连五爷?呵!估计又是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肮脏污秽之人,也就只有这种人,才配和连玉楼那个贱种混在一起!」 「你说什么?」那大汉「咯啦啦」地捏了下拳头,「看来你果然是来闹事的,不给你点教训……」 「吴进,你回来……」门内传来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似沉在寒潭下的冷玉,沁着不近人情的坚硬与冰冷。 大汉吴进被叫了收手,但依然有些忿忿不平,「但是他……」 「我叫你回来你听见了没?」 那声音略略提了几分,带着骇人的气度,于是那大汉不敢再辩驳,目光凶狠地瞪了严玉阙好几眼,这才退回门里。 那人始终不露面,里面虽点着蜡烛,但烛火摇曳,豆大的光亮只照出他一个轮廓,面貌还是藏在阴影之中,只有那个声音听得真切。 「严大人,也许严大人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在下对和严大人的初次会面却是记忆犹新,昔日一切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今后在下便是锦麟布庄京城分号的掌柜,还请严大人多多关照。」 话说完,门外沁入一道风,掀起那人鬓畔几缕发丝,微弱的烛火下,严玉阙似乎看见有一条蜈蚣一样的东西盘踞在此人的脸上,但还没看真切,那门便轻轻阖了上去。 严玉阙心里琢磨着,之前见过…… 那是当时在连玉楼身边的哪一个? 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凉冷气息的那个?还是另外一个?总不可能是那个捕头……但有种感觉,似乎都不是这些人。 只是其他人的话,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第三章 柳絮随风,曲槛回廊,一道小小的身影端着一个果盘穿过长廊,穿过花径,匆匆跑过。 「玉阙,你要去哪里?」 一道有些严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少年听到声音止了脚步,表情怯怯地缓缓回过身来。 面前是个容貌清丽的中年女子,一身华服,云髻高耸,表情却冷得彷彿是三九寒天,在见到他手里端着的东西后,眉尾一挑,问道:「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哪里?」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她,支支吾吾着回道:「我……我听说二娘病了,所以……所以就想拿一点水果给她……」 「混帐!」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已经一掌下来拍掉了他手里的果盘。 晶莹剔透的果子滚了一地,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果子,似乎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下一刻,「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才让他惊醒过来,他捂着脸不解地望向面前的女子。 却见她一脸怒颜,嫉妒与愤恨完全扭曲了女子姣好的五官,她一把拽过少年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他带到后厢角落的一间屋子前,远远地指着那间屋子骂道:「老的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没想到小的也跟着一起,你好好看清楚了,那个贱人才不是你什么二娘!她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绣娘,凭什么和我争宠?她现在和你娘争你爹,将来她的贱种就和你争严家的财产!」 少年远远站着,看到许久不来询问自己课业的父亲正在那里教导弟弟写字,而二娘则坐在织机前,不时轻笑,那画面看起来是那么地和乐温暖…… 而爹已经有多久没有来书房看过自己了…… 就算他抱着习字的本子去找爹,也总是被他以事务繁忙给推托了。 娘亲更是整日郁郁寡欢,每日里都花大番功夫精心装扮,就为了等爹回来一起用膳,却时常听到爹要在小院陪二娘的回答。 从那个时候起,娘亲说过的话便在小小的少年心里扎了根,和蔼亲切的二娘不再是他的二娘,和他有着血缘之亲的弟弟也不再是他的兄弟……那两个人,是来夺走爹,夺走他们所拥有的那些美好的恶人! ◇◆◇ 严玉阙缓缓睁开眼睛,脸上写满了疲累与倦意,有些惊讶自己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严玉阙起身擦干身子之后随意披了一件衣裳,在系上衣带的时候,手指停了一停,脑中划过方才梦境里的画面。 自从那天证实了连玉楼的布庄分号要在京城开业,这几日,便频频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自己和连玉楼的关系还算不错,虽然娘亲严令禁止自己去小院和二娘还有连玉楼见面,但自己还是常常溜过去,二娘的手很巧,会用草叶子编蚂蚱给他们玩,连玉楼比自己小两岁,生得粉粉嫩嫩的,一口一声「哥」,软软的,叫得人心里发甜。 但是等到自己清楚意识到这两人的存在,夺去了原本属于自己和娘亲的东西的时候,一|切就变了味。 他没再承认这个弟弟,只把他当做低贱的下人那样对待,看着他天寒地冻的时候穿着一件破烂又脏兮兮的袄子在厨房里寻找吃的,他会故意将残羹剩饭倒在他的面前,然后冷眼看着他将地上的饭菜一点一点塞进嘴里。 过去那个会声音甜甜地叫着自己「哥」的少年再也没有那样叫过自己,总是沉默地远远避开自己,原本清明的眼神也不再简单和透澈。他在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自己对他们的敌意,也清楚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想尽方法要刁难他,甚至诬陷他偷了自己的东西,把他吊在柴房里一顿鞭打,又关了三天三夜差点取了他的性命。 没办法…… 谁叫你生在严家? 而严家,只能有自己这一个少爷! 大约是听到了房里有了动静,外头有人轻叩了两下门,接着严安的声音传了过来。 「爷,您的药已经煎好,要给您送进去吗?」 「送进来吧。」 话音落下,过了片刻,严安小心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东西走进门来,另一只手则轻轻扇去上面的热烟,在桌上放下之后,便转到屛风后头收拾严玉阙换下来的衣裳。 严玉阙走到桌边端起药碗,浓烈冲鼻的药味让他皱着眉头表情厌恶地扭开头去,缓了一缓之后,回过头来看向碗里墨黑浓稠正荡着一圈圈涟漪的药汁,严玉阙不知从何而来心里升起一股怒气,将那药碗往桌上一搁,「喝喝喝!都喝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效!又是一个庸医!」 屛风后头的严安小心地探出脑袋来,见严玉阙怒火正盛,忙过来安抚,「爷,您别气,生气伤身,有没有效这样是看不出来的,不如小人到倚翠苑去给您找两个姑娘来?」 严玉阙揪起的眉心略松了一松,说到倚翠苑便想到那天在绣楼里看到的画面——素心姑娘就着了一件抹胸襦裙,玉白的胳膊,粉藕似的,大半的酥胸在软烟纱里若隐若现,莺语温软,兰香沁人…… 似乎觉得某处隐隐发热,但严玉阙脸上的神情却平静如故,只是垂在身侧蜷起又松开的手指暗暗昭显出他内心的蠢动。 严玉阙并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心里有所犹豫,过了片刻才道:「好……」在严安转身出门的时候又在后头吩咐:「记得别给我找那种呱噪喜欢乱说话的。」 「是……」严安显然很清楚他们家爷的脾气,「爷您放心,嘴巴不牢的,小的也有法子让她闭上嘴,一句都不敢多说。」 ◇◆◇ 将严玉阙要的姑娘送进他房里之后,严安便知道接下来几个时辰估计都没自己什么事,但又不能跑远了,于是坐在庭院里发呆,发着发着就瞧见一个人匆匆往这边走来,后面跟着老管家。 「刘先生,爷正在忙呢,您不能进去。」 眼看着老管家是拦不住了,严安一下跳了起来窜过去拦住刘琦的去路,「先生这么晚了找我们家爷有事吗?」 刘琦显然是有急事,伸手要将他拨到一旁,「自然是有急事才来的。」 但严安却直直杵在那里偏是不让,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闭紧的房门,神色为难,「但是先生,咱们爷正在办要紧事呢,您要不明儿一早再来找咱们爷吧?」 刘琦略微皱起眉头,语气带着愠怒,「再重要的事,比得过绫锦院的事吗?」说罢便越过严安走到严玉阙的房门前,「砰砰」地敲响了房门,「大人!大人!小人有要事!」 严安倒抽了一口冷气,抱住走廊一旁的柱子心里默默哭泣:先生啊,您不是不知道咱们爷的脾气,都说了爷在办要紧事,您这个时候打扰他……不是连我也一起拖下水吗? 敲了两下见里面没有回应,刘琦抬手正要再度拍门,却在手举起的时候,里面传来暴跳如雷的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随即房门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跌跌撞撞地摔了出来,刘琦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却听见有什么掉在地上,一声清脆声响过后,那东西在青石板地面上喀啦啦地滚了一圈。 但刘琦没空注意那是什么,视线落在自己扶住的女子身上,露出几分惊讶,「哎?你不是倚翠苑的……?」 「不是,不是……」严安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一把将那满脸莫名还摸不清楚状况的女子拉走,走出很远才听到那女子和严安的小声说话。 「你们家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不会是……?」 「是什么是?我警告你,出了这门给我乖乖闭上嘴,银子你照样拿,生意照样做,否则别怪我让你们在京城混不下去!」 刘琦收回视线,跨脚进门的时候一低头,这才留意到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瓷瓶,刘琦捡了起来拔开木塞放到鼻下闻了一闻,接着露出会心浅笑,将这东西收进袖袋之后走了进去。 「大人……」 「叫你滚没听见?!」 房里有丝丝甜甜勾人心脾的馨香,显然是带着催情作用的某种熏香,严玉阙一脸怒意正盛,胸膛略微起伏,正斜靠在软榻上,腰带被丢在一旁地上,失了束缚的衣襟随意拢着,脸上有未褪的情欲之色,发髻松散,几缕发丝从鬓畔垂挂下来,这是向来淡漠严肃,总是沉着一张脸让人觉得不好亲近的严玉阙在人前绝不会流露出的另一面。「 刘琦迳直走到他跟前,「大人,您跟小人来,有样东西您一定感兴趣。」 严玉阙皱了皱眉头,但见他说话之时表情如此诚恳,便不再多想,想他应该确实是有重要的东西要自己看才会这样硬闯进来,「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来。」 刘琦带着严玉阙来到锦麟布庄分号对面的一家茶楼上。 锦麟布庄新开业,主要卖的是从临安过来的杭缎、杭罗、宋锦、皓纱等,京城里不多见的织锦绸缎让官家小姐、富贾太太们竞相追捧,一时之间门庭若市、踏破门槛。相比较其他的布庄就没有这么好的生意了,包括严家自己的商铺也是冷冷清清,与锦麟布庄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你到底什么用意,是要我看看我的对手在京城里面有多风光?」严玉阙没好气道,一副甩袖欲走的架势。 刘琦淡淡含笑,语气柔和道:「小人带大人到这里来,自然是有用意的,您看……」说罢手往锦麟布庄分号的二楼一指。 严玉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却是瞠目结舌脸露惊诧。 刘琦在旁接着道:「这一回,恐怕真找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了……」 锦麟布庄的二楼似乎是客房和书房,此际窗格半开,透过斜开的窗缝,隐隐可以看见某间房的桌案上正搁着一匹布料,且就看见的部分可以断定那布料的纹样和太后那件霓裳羽衣的纹样完全一样。 「看来素心说的不假……」严玉阙收回了视线,低声说道:「当年编结花本的挑花工确实就在他那里。」转过身来慢慢踱了两步,「既然已经有了现成布料,有没有花本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大人……」刘琦提醒他道:「小人觉得他们把这匹布料放在那里,想来就是为了要让我们看见,兴许是已经知道我们正在寻找此物,故而小人猜测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目的的,不会这么轻易出让这匹布料。」 严玉阙背手身后,微扬下巴,冷冷一笑,「连玉楼想要用这招和我谈筹码?哼!未免想的也太简单了!」 ◇◆◇ 在知晓那个所谓的连五爷手上就有他们想要的布料之后,严玉阙去了一趟盐铁司。 若不是之前为了那幅缂丝画,自己也不会跑到临安去找连玉楼,而连玉楼要是一直安分地待在临安,自己也不会多为难,只可惜他显然没有那份心思,竟然将分号开到了京城,跑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顺水推舟略施一下地主之谊,让连玉楼知道踩进自己的地盘该是什么下场! 因为要盐铁司的人出面帮忙,严玉阙去找了自己的恩师徐大人,席间徐大人又再度提起了他和徐柔的婚事,催促着严玉阙可以准备聘礼上门提亲了。 其实严玉阙早就到了应该婚娶的年纪,平凡人家像他这般年纪的,最大的孩子估计都能下地帮忙干活了,但他始终一个人,甚至连妾室都没有。 徐大人早早就有意撮合他和自家千金,两家无论家世还是地位都门当户对,简直天作之合,只是不知为什么,严玉阙却一直借口拖延,若不是徐柔铁了心要下嫁于他,又有哪个姑娘肯这样痴痴等着,白白蹉跎年华?徐大人自然是心疼自己闺女的,故而几次三番催他把婚事办了。 严玉阙倒也不是不中意徐柔,徐柔温柔端庄、贤淑守礼,小有才华弹的一首好琴,又出身名门,早就听说刚及婚嫁的年纪,各家的媒婆就踏破了门槛,但人家一颗芳心,独独许给了严玉阙,只是严玉阙有不可言说的苦处,而这桩婚事业已成了堵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现在推掉为时已晚,辜负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徐大人也会因此和自己渐破脸,但是如果不推掉…… 「爷,到了。」 严玉阙收回神思从轿子里下来,从徐府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但依然还是要到绫锦院里来看一下那批织物的进度。 这几个月为了赶工,绫锦院的几百架织机没有停歇过,织工和绣娘们脸上也都是疲惫之色。 严玉阙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刘琦,便找了个织工问了一下,得知他独自一人在最里面那间编结花本。 严玉阙不由奇怪,只要弄到了连五爷手头的那匹布料,修补霓裳羽衣就不成问题,根本不需要再费功夫编什么花本,他到底在想什么? 带着疑惑走进那间屋子。 里面很静,彷彿所有的声音到了这里都会慢悠悠地沉淀下来。 在挑花绷架前勾挑丝绵的人,神情是那样的专注,跃动的烛火勾勒出他精致的侧颜,明灭火光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就见他嘴唇微张,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小心谨慎,甚至连呼吸都放得绵长而沉缓,似乎生怕一个用力便毁了整个心血。 严玉阙站在门口看了良久。 刘琦的样貌并不出众,五官只能算得上清俊,但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温和浅笑,为人谦和、细心体贴,故而会让人生出想要亲近的念头。 严玉阙看着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跳一跳的烛火的关系,总觉得如此认真做着手里活计的一个人,那认真的表情,抿紧的嘴角,专注的眼神,以及低敛着的眼睫,每一处都显得比平日里要耀眼夺目许多,让人不忍移目。 刘琦编完一段纹样,松了一口气后放下手里的竹片,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严玉阙,抿紧的嘴角向上微微一翘,那抹柔软如水的笑意将人整个浸没其中,「大人您怎么来了?」 严玉阙不响,走了进去,上一次看到那挑花绷子的纹样才刚起了个头,现在却已经完成了大半,只是有几处缺漏,那便是霓裳羽衣上被损毁的地方。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费工夫编这个东西了吗?」 刘琦回头看了一眼绷子上的花本,问道:「大人是要去找盐铁司的人?」 严玉阙诧异了一下,这件事自己没和人说起,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从谁那里听说的?」 刘琦道:「严安告诉小人说大人今天去了徐大人那里,而徐大人和盐铁司的人素来交好,联想到前几日我们看到连五爷手里有我们想要的布料,而大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态度,便多少猜到大人去拜访徐大人的用意了。」 严玉阙心里多少有些佩服,不愧是做多了精巧细活的人,观察起周遭的事物来也是如此仔细。 朝廷近来查察私盐的力度有所加强,自己只要让人在锦麟布庄运送布料的船上做点手脚,那样连自己出面的必要都不用,盐铁司的人自然会把对方给整得服服贴贴的。 「没错。」严玉阙没有否认,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刘琦却是敛下嘴角的笑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手指拨弄着挑花用的竹片,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小的想恳请大人一件事情……」 对于他这话,严玉阙倒觉得新鲜,这个人来到绫锦院这两年,就算挑花技艺再好,却从来不会自视甚高,更不会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虽然有时候会因为见解上的不同顶撞自己两句,但他始终谨守职责,本本分分地完成自己的活。 所以突然听到他有所请求,严玉阙不由生出了兴趣,兴趣的同时,心底又升起了几分轻蔑。 果然不管平时表现得再怎么老实,到了一定的时候,不安分的尾巴总还是要露出来的,自己倒真要瞧瞧在这种紧要关头要给自己摆什么谱? 「你说吧,想要什么?」 但出人意料的是,刘琦并没有提出严玉阙在心里预想的那些金银亦或是权势上的要求,而是这样说道:「不管大人用什么方法,小人想凭自己的能力复原霓裳羽衣,请大人准许小人这个请求。」言辞坚定,目光灼灼,就算不用严玉阙的回答他内心也是决意已定的模样。 严玉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讶异之后道:「就算你对纹样可以过目不忘,看过之后将损毁的部分修复,但你能保证霓裳羽衣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吗?」 刘琦抬起头来,眸光炯然,眼底的坚定令人不禁为之一颤,他一字一字地回道:「小人以性命担保!」见严玉阙没有立刻回绝,又道:「大人并不需要花费功夫弄到那匹布料,这样反而落人口舌,被说是我们绫锦院仗势欺人,那名挑花工本就是绫锦院的人,连五爷会有那匹布料多少要归功于这个人,而小的不过是看上一眼,只消一眼便可,这原本就是绫锦院的东西,小的想,这样子,旁人不至会有疑义,也不会对绫锦院和大人的名声有何影响。」 严玉阙嗤笑了一声,「名声?我严玉阙做事为人一向如此,想来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不,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刘琦却是绝然否认了他这个说法,「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绫锦院,哪怕大人平时严苛以待,那也是希望我们恪守职责,大家都挺害怕大人的,但相信他们内心里其实和小人我一样对大人充满了敬畏。」 这世上再没有比恭维之言听起来甜美悦耳的了,也许明知道这些话不过是在奉承,但少有人不会动容,包括一向冷情刻薄的严玉阙。 严玉阙很清楚明白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从不为自己耍的那些手段生过后悔与羞愧,从小的时候就知道,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东西,势必是要用上手段的,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落入他人囊袋。 虽然面上不显露出来,但严玉阙还是感觉心里生出一阵舒爽快意,本来要对刘琦擅自做主的决定予以斥责,也不知是不是他那坚定的眼神打动了自己,严玉阙在心里思量了一下之后少有的没有强势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其实你主意已定,又何必征询我的意思?但是我要声明一点,如果限期之内完不成霓裳羽衣,你的性命也没有多大用处。」, 见到自己的请求被同意,刘琦脸上紧张的神色瞬间为欢喜所取代,「多谢大人成全,小人一定会拼尽毕生所学,不负大人的信任!」 严玉阙侧过头去轻咳了一声,是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视线错开的时候,他又在刘琦的眼底看到了那种熠熠发亮着地充满了渴求的光芒。 所以刘琦的恳求根本不算是什么恳求,不过是想要人对于他的技艺的一个认可,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还藏在他的心里深处,不欲为人知晓。 该说的话说完,房里又一下安静了下来,「兹兹」燃烧着的蜡烛不时「呜啵」爆出一朵灯花来。 严玉阙觉得这种安静下让人感觉气氛有点诡异,便想先行离开,让刘琦一个人慢慢在这里专心完成花本,但就在转身的时候,看到刘琦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挑花绷子上。 「大人,那天小人在大人的房里捡到了这个东西……」 严玉阙愣了一下,但在看清楚那个瓷瓶之后,就觉得自己脑中嗡的一下炸了开来,接着便是一片空白,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伸手掐住刘琦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抵在墙上,眼露凶光。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大人……」刘琦被掐得喘不上气来,面颊一下憋得通红,眼中泛起了水光,艰难出声,「大人您误会了,小人不是……小人没有……」 严玉阙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松了手,但先前因为他的赞誉与奉承而被捧到天上的心情早已堕入谷底,那种深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被生生揭露的羞怒,让他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就象是被千年寒冰封得一丝不透,就连声音都沉了下来,隐隐含着杀意。 「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知道了明明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偏要说出来,到底有何用意?」 严玉阙松开手后,刘琦有些失力的身子贴着墙壁滑下去坐在了地上,手抚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半晌才缓了过来,紧接着怯怯地抬头看向严玉阙,眼眸湿湿的,面上既惊恐又委屈。 「大人您误会了,小人并不是嘲笑您,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刘琦侧首扫了一眼那搁在挑花绷子上的瓷瓶,道:「此种药物虽一时有效,但长久服用会对人体有所损伤,长此以往,恐怕只会对大人的病症有害无益……」 听到「病症」两字,严玉阙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头抖了抖,眸光锐利,利剑一样刺在刘琦脸上,好一会儿,才克制下情绪,冷冷道:「若不是你还对绫锦院有用,我今日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从今往后,管好你自己的嘴,要是在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我第一个拿你是问!」说罢转身要走,却被刘琦出声叫住。 「大人,请等一下!」 刘琦急忙起身,追上去拦住了严玉阙的去路,严玉阙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胆子这么做,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欲如何?」 面对严玉阙脸上几乎杀人的厉色,刘琦吞咽了一下口水,大着胆子道:「大人难道就不想找个人商量一下,说不定……说不定有其他什么法子……我知道对于男子来说,这是极为没有颜面又难以对人启齿的事情,小人也终于明白大人和徐大人的千金分明是天作之合却迟迟没有完婚……」 「住口!」 刘琦被喝得一震,不敢直视严玉阙的视线,但他却似乎不准备放弃,深吸了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声音很低着道,「小人……是真心想要帮助大人……」 被戳穿自己的秘密,严玉阙只觉羞窘不堪,只想立刻让此人从自己面前消失,但在看到他虽然畏怯却依然坚持的目光之后,觉得因为这个病症而竖起坚硬壁垒、拒人千里的内心,似乎小小地动摇了一下。 第四章 严玉阙的病症就是常人口中所言的男子在性事上的萎靡不振,亦为不能人道。 在这之前,严玉阙虽生活作风还算严谨,但偶尔也会和几个同僚一起上青楼消遣一下,若是兴致上来遇到情投意合的自然也会一度春宵。 然而约莫三年前,严玉阙在青楼里和一女子行鱼水之欢,不想那女子有疯癫之症,蓦地发起病,不仅伤了严玉阙,那癫狂的模样也将他吓得不轻。 伤倒不是特别严重,只是伤在了男子关键的地方,大夫说将养一段时日就行,但其间恐怕需要禁欲几日,那时候严玉阙刚从惊吓里缓过来,本就没有什么兴致,便不以为意只是按照大夫说的静养调理,但是等到伤好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在性事之上变得有心无力,再难振雄风。 之后这三年里,严玉阙看过不少大夫,也服过各种药物,但都没有多大的成效,就算是有,也如昙花一现并不长久,以至每每思及自己这个病症,怒不可遏之下,又觉得没有颜面,虽然身旁只有严安知晓,但他走在外头,耳边彷彿依然能听到嘲笑之声,而和徐柔的婚事也因此搁置了下来?若是完婚,这个秘密恐怕便如何都瞒不住了…… 「说是不碍事,服个几帖药就好,但已经这么久过去了,却依然没有成效……」严玉阙说到心里愤慨的地方,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然后看向刘琦,眼里的凶光未灭,一副你要是敢说出去就死定了的表情。 其实刘琦先前并没有挑明他猜到了严玉阙的隐疾,只要严玉阙不承认,或者假以厉色,对方若是还想在绫锦院待下去,估计自然会乖乖闭嘴,但严玉阙做了一件让他自己都有点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眼前这个人。 也不知是他方才的眼神太过诚恳,语气太过温软,还是因为这件事久久憋在心里确实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严玉阙说完之后,除了那竭力克制着不在面上显露出来的羞窘,还是有那么一点轻松的。 这几年这个问题缠绕心头,只有严安偷偷摸摸着给自己去寻找医治的方法,无法言说,寻来的各种秘方土方又总是不见成效,心里越发焦躁,乃至现在一听青楼楚馆的字眼,脾气就上来。 刘琦走到挑花绷子前,拿起他自己搁在那上面的瓷瓶,「我早前见人用过这种医治男子萎靡不振的药物,虽然一时颇有效果,但效果短暂难以持久,且对身体损伤极大,一旦这个药物再产生不了效用,那么其他药石便也无用了。」 严玉阙搁在桌上的手,手指蓦地一下蜷紧,显然是被他说的这番话给惊吓到,他使用这个实在是不得已之法,虽有听闻一些关于这个药的后遗之症的说法,但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严玉阙脸上神情没变,心里却已经是捏了一把汗,好在自己服用的次数并不多。 刘琦想了一想,道:「小人觉得,大人的病症多是心理原因。」 「怎么说?」 「因为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对于大人来说太过印象深刻,导致大人每每要与人欢爱之时,脑中便会想起当时的情形,故而服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药物都没有成效。」 严玉阙敛下眼眸细细思忖了一番刘琦的这个推论,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每有欲念之时,想到的不是情潮叠涌的欢愉,而是那个花娘疯癫之症发作时披头散发,尖叫着胡乱挥舞拿着尖锐烛台的手臂的恐怖模样,这一想,腹下本来还有点冲动的地方,立时偃旗息鼓再没了精神。 「你说的没错,每每有了丁点欲念让严安去倚翠苑找来姑娘,但我总是遏制不住要想,这个人正不正常?会不会也像那人一样突然发病?」严玉阙说道。 「大人心存戒意,人家再怎么卖力服侍您自然也是无济于事。」 刘琦没点明,但严玉阙猜他所指的便是那天让他撞见的,自己朝着倚翠苑姑娘发怒的这件事。 严玉阙将头一撇,冷冷哼了一声,「真有本事,便早该让我沉溺其中忘了那茬事,说到底还是她技艺未精。」 面对严玉阙的傲慢与强词夺理,刘琦早已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再又问道:「大人如果对女子不行,那有没有……想过去找小倌来试一试?」 话音一落,严玉阙立马没好气道,「不要拿我和连玉楼那贱人相提并论!他喜欢和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混在一起,换做我只觉得恶心!」表情和眼神里的憎恶和鄙夷竞相显露,比说起自己这不举之症更要来得激动。 刘琦愣了一愣,有些受伤的表情,嘴半张,不知是要继续维持那柔和的笑意,还是敛下来抿紧,但很快被他掩饰了过去,继而换做了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连玉楼……?」 「我二娘生的野种,二娘死后就被送回了临安他外公那里,但他心心念念着我严家的家财,不断壮大自己的财力,现在居然敢把铺子开在我的眼皮底下,分明就是在向我挑衅!这连五估计又是他从哪个南馆里弄来的兔儿爷,一转身到成了掌柜,还真是让他老鼠跌进了米缸里。」 严玉阙一连地用言辞将连玉楼连同他身边的那几个打下手的一起辱骂了一番,他没办法阻止连玉楼安生本份地守着临安那块地过完下半辈子,现在对方又把爪子伸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那个连五虽然连面都没露,但已经气焰嚣张态度明显,而他手里更抓着自己需要的东西。这种受制于人又暂时不得解的境地,让严玉阙只能通过这样言语上的贬低和羞辱来宽慰和好解自己内心的郁闷。 严玉阙说这话的时候还没习惯性地一掌拍上桌子,一旁边却有「啪」的一声响,把他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刘琦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小人……小人太气愤不过,那种……那种庶出的野种怎么敢跟大人叫板?他有什么资格来和大人争夺严家的家财?」 却没想到严玉阙没有接他这话,只是望向窗外,神思飘远,「他会变成那样,多少是因为我……」大约也没意识到自己会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严玉阙回过神来的时候略有些惊讶,然后难得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要让他知道我现在这样……不知该有多得意……」 「大人……」刘琦走到他身前,微微低下腰,双手覆在严玉阙搁在膝头的手,「大人,我们不要说这么泄气的话,大人的病症不过是心理的问题,只要大人克服了,便能再像昔日那样再展雄风,况且,就算大人有如此隐疾,那也不能抹杀大人的威仪,那种人……就算他能把铺子开到京城来,他也不过是蝼蚁,无法和大人一较高下的……」 温软的言语象是一淙涓涓清泉在心头蔓延开来,让严玉阙这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是如此地干涸,只因为这样的话,便感觉彷彿被灌溉了一样的滋润,然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就算知道,但无法可治,无药可医……依然无用。」刘琦起身走到门边将门关上并落下门闩,严玉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看见他关了斗后转身朝箸自己走来,一边走,一边解自己的腰带,「小人愿意为大人一试。」 严玉阙只来得及惊愣地发出一句,「你要做什么?」下一刻,双眼便被刘琦用他的腰带给蒙了起来,耳边传来刘琦温软的声音。 「大人不用多想,只要细细感受就行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严玉阙双眼被蒙住看不见,只知道那是自己的腰带被解开的声响,接着是裤头,下身传来一阵凉意,意识到是哪里暴露在外,严玉阙不由皱起眉头,一手伸出要将对方推开,另一手则要将蒙住自己的腰带扯下来。 然而伸出去的手却被对方紧握住给扯到了身旁,同时,有一阵温热的气息呼在软垂在腿间的阳物上,淡若微风、轻若拂羽,勾起丝丝痒痒的感觉,接着便有柔软湿润的东西落在阳物之上,严玉阙一愣,那已经触到蒙在自己眼睛上的腰带的手也僵停在了半空中。 他自然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以前偶尔去青楼之时,有花娘也这样服侍过自己。 那湿润柔软的感觉从最初轻浅的碰触转为上上下下的滑动,从底部游移到了顶端,接着整个被包覆进湿热柔软里……严玉阙虽然看不见,但能想象得出刘琦在做什么……他正用嘴一点点地含弄自己的男性欲望。 触着蒙在眼睛上腰带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指尖微微颤抖,彰显了手指的主人此刻意志里的犹豫不决,但在感觉到自己的前端被濡湿灵活的舌尖来回舔弄,不时戳顶着前端的孔洞时,严玉阙觉得深埋在某一处已经沉寂了许久的东西被一点点给唤醒。 这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前无论是用什么催情药物,还是让花娘极尽各种挑逗之能都没办法兴奋起来的地方,此刻正蠢蠢欲动着。 是因为被蒙住了眼睛的关系? 于是严玉阙缓缓放下了那只准备解开腰带的手,转而全心去感受那久违的感觉。 腹部象是点起了一把火,温吞地燃烧着,那股兴奋的感觉虽然起来了,但却不够猛烈,而伏在腿间服侍的人也似乎察觉到这一点,越发地卖力,将他微微昂首的阳物整个吞进嘴中,前端几乎顶到了咽喉,不适的感觉让刘琦很轻地哼了出来。 那是和女子截然不同的声音,不是那种伶仃动人的娇媚,也不婉转如莺啼,而是带着一点暗哑的纯澈嗓音,让人切切实实知道那是一个男子,但令严玉阙费解的是,他并不讨厌,应该从刘琦蒙住他的眼睛用嘴服侍他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什么抵触。 自己明明应该是极度厌恶这种事情的,只要想到两个男人的欢爱就会联想到连玉楼,以及和他腻在一起的,那些像是女子一样涂脂抹粉走路扭腰的小倌,于是恶心和不适便就泛了上来,但是这会儿,明知道刘琦是男人,自己却不厌恶,甚至身体内还不温不火地燃起了欲火。 「停!等一下!」 严玉阙猛地扯下脸上的腰带,被刘琦握住的手一下挣开,将刘琦的脑袋推了开来,当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的时候,却看到了让他心口怦然一跳的画面。 因为猛地被推开,刘琦依然维持着半跪在自己腿间的姿势,半张着嘴,嘴唇红润,因为浸满了淫液而显得水润光亮,一线没有扯断的银丝从嘴角牵扯下来,平时墨如点漆的眸子里水气氤氲,正用着不知所措的眼神望着自己,带着几分惊惧、惶恐又担忧的表情。 刘琦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果然因为我是男子,所以不行吗?」 「不……」严玉阙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然后自己都惊到。自己素来不喜男风,甚至一想到便觉恶心和厌恶,但刘琦身为男子而服侍自己,自己不但不觉得厌恶,反而还隐隐有了感觉。 见他这么说,刘琦伸手上去扶住严玉阙腿间的东西上下撸动,「大人不用想太多,小人猜测,大人之所以会有所感觉,是因为大人内心深处清楚明白……小人是不会伤害大人的,故而大人才能放下戒意。」说罢,抬头微微一笑,像是在等严玉阙的回答,嘴角边还有未拭去的液体,因着那一下温柔似水的浅笑,反倒显出几分诱惑勾人来。 严玉阙觉得自己的呼吸乱了一下子,彷彿那在深处温吞酝酿的热火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便沿着胸口一口漫了上来,以至于呼出的气息也越来越热。 蛰伏在腿间的东西早已在他的抚弄下悄然起身,顶端吐出晶莹的液体,像是在乞求着更多的爱抚那样微微颤抖着。 也许真的是压抑了太久亟待一个宣泄的出口,那原本想停止这件事情的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后蓦地烟消云散,鬼使神差取而代之的却是,「我不喜欢什么都看不见,你……继续好了。」 得了严玉阙的吩咐,刘琦点了下头,张嘴再次将他的东西含了进去。 被蒙住眼睛的时候,全凭感觉,只要不去想,就能觉得是女子在服侍自己,而一旦扯下遮蔽,对方任何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楚。于是严玉阙就看着刘琦将自己胀红的东西再次含了进去,深吞到底,柔软湿润的舌头包裹其外,舌头灵活,在茎身上绕圈刷动,可能是因为吞得太深,刘琦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适的表情,就连眼眶里也有水光轻相打转,和一明一跃的烛火交相辉映,眼睫扑簌的时候,彷彿有点点星光莹莹闪闪。 刘椅算不上气宇轩昂、俊朗帅气的男子,相反身形削痩,背影看着总觉得有些文弱,五官也只能算是端正清秀。但这会儿,微染了红晕的面颊,水湿的眼眸,略有些红肿嘴唇,以及动作间颈脖那里露出的白皙肌肤,每一样都让他看起来彷彿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在里面。 明知他和自己一样身为男子,明知此刻他正舔弄着的东西这个人身上也有,一样紫胀通红、昂首挺立,一样前端吐着淫液,等待着喷薄的那一刻,但严玉阙没有觉得自己的东西软下去,反而更加兴奋了起来。 有什么在血脉里四处奔腾,最后都汇聚到了腹下,于是那原本只是微微翘起一点头部的东西,坚硬地挺立起来,宛如一根烧红的铁棍,直直杵着,迫不及待地证实着自己的雄壮与威武。 见状,刘琦亦是轻声笑了出来,「大人的东西明明就很好,这么精神,要是那些花娘见了,保不准都欢喜死了……」说着手扶着那条通红的热铁,竟然用睑贴上去蹭了蹭,流露出像是极为享受的表情,嘴里轻喃,「只可惜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只有我一个独享……」凑过脸去,轻噘起嫣红的双唇,在玉茎上亲了一下,发出「啾」的轻响,接着一下一下啄吻到底下的囊袋,露出齿尖轻咬了两下,又含住一小部分吸吮起来,「咂」「咂」的声响,几乎让人以为他在吸食什么美味熟透的果实。 严玉阙有点不敢相信,平时温和恬然的人会做这样事情,流露出这种甚至可谓是淫贱的表情。谁会想到,那双善用竹片与丝绵绘制复杂花本的手,此刻正抚慰着自己的欲望,谁会想到,平时和声和气的说话总是温柔近人的那张嘴,此刻正吞吐男人血脉贲张的东西,两片薄唇嫣红微肿,水湿银亮,沾满了混杂着情液的津液,却似乎还不满足,贪婪地深吞,彷彿要将他那根整个都吃下去一般。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和平时极大的反差才越发刺激人内心深处的情欲,谁都有征服欲,看到这样一个技艺出色的男子蛰伏在自己腿间,像女子一样服侍他的欲望,是一种极大的满足。 久未宣泄的欲望,一旦被挑起,犹如来势凶猛的洪水,带着上游积攒了许久的雨水,用千军万马之势奔踏而来,显得阻挡其之前的一切都如此的渺小与无力,而严玉阙早已经沉溺了下去。 太久没有感受到的兴奋,太久没有感受到的美好,在那蜂拥汇聚向腹下的热火里,他心里的欲念越发的腾燃,伴随着极度的渴望,有什么想要冲破缺口爆发出来,但是还差一点……就只差一点…… 不自觉地用手按住了刘琦的脑袋,腰部挺动,将那又胀大了一圈的东西往他温柔湿润的嘴里撞去,不顾对方因为不适而产生小小的推拒,他只是更加用力地往里送,顶到他的喉口,感受前端与咽喉摩擦带来的快意。 「大、大人……」 刘琦露出求饶似的眼神,但求饶的言语还未出口,张开的嘴又被迫吞下怒张的东西,通红的肉棍撑开他的双唇直刺喉口,因为挣扎,连脸上都黏到腥膻的体液,好不容易将那凶器退出来的时候,只见那话儿抖了两下,蓦地一阵白浆喷薄而出。 室内散开一股淡淡的栗花味。 严玉阙只觉自己从腰到四肢都发了软,整个人轻飘飘地彷彿躺在云头之上,然后一点一点在惬意与慵懒间飘落下来。 「咳、咳!」 耳边传来的咳嗽声,让严玉阙回过神来,一低头,就看见刘琦正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身前地土喷溅了点点白浊的液体。 「怎么样?」难得的严玉阙露出几分关心,伸手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手却被他一挥给拨了开了。 刘琦不知要躲什么,忙转向另一侧,慌忙用袖警擦着自己的脸,「大人别碰,小心脏了手……」 严玉阙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激动之下,刘琦没能躲开,不仅被射到了嘴里,恐怕脸上也不少。 虽是自己的东西,但严玉阙确实也不想碰,便任他一个人在那清理,自己起身也找了块帕子将腿间的浊物清理干净,没有什么情事之后的旖旎,本来就是一场单纯的泄欲,虽然这场久违的宣泄所带来的美好感觉让严玉阙整个人为之颤栗,但情潮褪去之后,严玉阙的脑袋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脑中兜转着刘琦这么做的目的,这种事情他根本没有必要做,像青楼女子一样用嘴服侍自己这种低贱的事情,如果不是对自己有所图的话,他很难想象有人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那边刘琦虽已经清理干净自己黏在脸上的精液,但依然轻咳不止,便端过桌上的茶杯,也不管里面茶水是多久之前的,迳直喝了起来,却因为喝得太急,反而咳得更加厉害。 严玉阙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端起茶杯喝水时喉头上下滑动,看他被茶水呛到咳得面颊通红,连眼泪都咳出来了,暗自揣摩着自己这些事情都被他知道,以后要用什么手段才能牵制住他不让他到处乱说,甚至于觉得,也许只有死人才能闭紧嘴巴。 「大人……」 刘琦缓过气来,回头,也许是被严玉阙眼底泛起的杀气给吓到,弱弱地唤了他一声,明明一开始是那样游刃有余的态度,还轻笑着要严玉阙什么都不想仔细感受就好,这会儿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彷彿刚才并不是他自愿的,而是被人胁迫着做下那种屈辱的事情,竟教人生出一丝心疼。 严玉阙觉得这个人就像个谜,从两年前到现在,自己都看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期待什么,不知是他将那种渴望的眼神藏得越来越好,还是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些,故而他的举动总叫自己琢磨不透。 严玉阙起身走了过去,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看向自己,声音沉冷地问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你若再说自己不是有所企图,我反倒是无法相信你。」 刘琦眼神闪烁了两下,先前氤氲其中的水气还未散尽,于是眸子雾蒙蒙,又清澄澄的,宛如晨光下满是水雾的荷塘,沉静恬然、水波不兴,又清浅涟漪暗自荡漾,让人想要一探深寻。 刘琦就这么看着他,片刻,他嘴角微微二弯,柔语轻声地回道:「如果小人回答,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对大人的倾心与恋慕……大人,可否相信?」 严玉阙一时没有听明白,在看他眼底隐隐深含的东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虽然他也曾获不少芳龄女子的恋慕,但他从不喜男风,对此也敬而远之,甫一听到这样的言辞出自一个男子口中,心里立时涌起了不适,甚至还有一丝恼羞成怒,带着嫌恶地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语气严肃,「别让我听到这种话,你知我一向最讨厌此事,每每想起连玉楼和那帮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便叫我厌恶!」 「但是大人方才……」 「住口!」严玉阙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要再提刚才之事,我不过是一时迷惑罢了!若你还想在绫锦院待下去,就给我乖乖闭上嘴巴!」说罢一甩衣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跨脚走了出去。 刘琦看着门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之后,脸上的表情一敛,那副婉转渴求注满了倾恋之意的表情荡然无存,换做一派轻视和冷静,冷冷一笑,「只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抬手擦了下嘴角,一想到袖子上还沾着某人的浊液,一皱眉,嫌弃地将衣衫脱下扔在一旁,另找了一件给换上。 ◇◆◇ 严玉阙没在绫锦院多待,让严安备好轿子就回去自己府上,梳洗过后躺在床榻上,但这一晚却是辗转难眠,心绪翻涌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刘琦跪在自己腿间埋头舔弄自己阳物的画面,不时抬头用那双水湿璧润的眼眸望着自己,眸底暗暗翻涌着某种渴求。明明是个男子,还是个样貌普通的男子,但是这个画面比自己之前经历的各种都还要香艳煽情。 然后又想起他说的那番话…… 「如果小人回答,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对大人的倾心与恋慕……大人,可否相信?」 倾心和恋慕吗? 连系刘琦之前表现的种种,严玉阙想,也许他始终隐藏在眼底的东西,挑花技艺精湛却一心留在绫锦院从无二心,以及对自己的满口赞誉与奉承……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一种倾心与恋慕。 只是很可惜,自己根本不喜男风,今日之事只可谓意外,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而刘琦…… 他还尚有用处,暂且留着他吧。 第五章 打通了盐铁司的关节,严玉阙便带着人来到锦麟布庄分号。 本来他是打算让盐铁司以有人举报锦麟布庄运送布料的船上夹带私盐为由查封对方,这样既不用自己出面,又能给对方一个狠厉的教训,而且还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简直一举多得。 但刘琦表示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复原霓裳羽衣,不想藉助任何手段,同时也为了严玉阙的名声。虽然严玉阙这么多年的手段用下来,早已不在乎名声那种虚幻如雾的东西,但刘琦这样说,像是有人用手将他心头的丝弦拨了一遍,铿铿铮铮的声响在心头回荡。 也许刘琦说的没错,既然他坚持要这样,自己便就遂他之意好了。 于是严玉阙和刘琦以及盐铁司的人来到锦麟布庄分号,只说有消息称有人藉此地堆存私盐,故而他们要封店检查。 一行人排开店里的伙计,不顾他们的阻拦浩浩荡荡地闯到了楼上,来到那天他们在酒楼上看到的那间房。猛地将门推开,但入眼的不是那天看到的那匹布料,而是隔着珠帘坐在后头的一个人。 那个人着了一身蝴蝶金鱼纹的淡青锦衫,襟口和袖口有淡紫色回纹沟边,手里轻摇着一柄玉骨摺扇,另一只手转玩着一个茶盏,像是料到他们这些人的到来,微微侧过头来,声音平淡自若,「严大人,许久不见,突来造访,不知是为何事?」 之前那个晚上隔了很远,里面烛光又暗,严玉阙只看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夜风透过敞开的门撩起他垂落鬓畔的发丝的时候,看到他的脸上似乎盘着一条蜈蚣,但这个画面过于诡异,严玉阙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锦麟布庄分号开业之后,这位连五爷鲜少在人前露脸,很多人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真正见过其真容的恐怕还没有,于是众人纷纷对这位行踪神秘的连五爷有诸多的猜测。有人说连五爷同时还掌管着其他地方的商铺,所以并不在京城,店铺只交由伙计打理;也有人说连五爷也许生了一张倾城面貌,因为锦麟布庄的连二、连三、连四都是样貌不凡之人,或俊朗、或清秀可谓人中龙凤之姿,想来这位连五爷的俊逸不凡更在这几人之上,故而才深居简出,鲜少露脸,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这会儿,虽然隔了一道珠帘,但严玉阙多少还是看清楚了此人的样貌,却是令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连五确实样貌清隽,五官也精致如画,狭长凤眸深邃如海,薄唇微抿色淡如粉,如鸦羽一般墨黑光亮的发丝随意倾泻肩头,衬得脸面和颈脖的肌肤白皙如玉,窗外日光照落其身上,整个人熠熠生光。 但令众人惊诧的,却不是他端正漂亮的容貌…… 连五微微侧首过来的时候,左脸颊侧的发丝滑了开来,于是众人得以看清楚,在他的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始于额角,终于下颚,长长的一条,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盘在俏丽的脸上,又像是完美无瑕的玉雕,生生被划上了一条刀痕,让人惋惜之余,又有些心悸。 严玉阙看着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哎哎哎,你们做什么?当官的就能随便乱闯吗?」 店里的伙计,那个身材高壮的大汉吴进最先跟了上来,拦在严玉阙等人和连五之间,张开手臂,像是护雏的老鹰,「咱们只卖布不卖盐,官府办案也要讲究证据,哪有像你们这样乱闯的?简直和流氓强盗一般!」 「臭小子你说什么?!我看你就长了一张私盐贩子的脸,先把你带回去审了!」 「你敢?!」 「阻挠官府办案就是罪证一条,你看我敢不敢?!」 两边吵了起来,严玉阙没有出声只是紧紧盯着帘子后头的人,想起那一晚的时候,连五就说他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但此刻搜寻遍了脑中的记忆,都没有能和眼前这张脸对起来的人。 眼见着吴进和严玉阙带来的人就要动起手来,帘子后头传来不徐不疾的声音,沉稳清冷,如山涧清泉,「吴进,你退开,他们要查便就让他们查去,我们锦麟布庄一向光明磊落,从不用什么龌龊下流的手段,更不屑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想官府不会欺负我们这些老老实实做生意的本份人的。」 连五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听来很是在理,对于官府办事也表示全然的理解,但到了严玉阙耳中,却是字字带嘲,句句带讽,简直是拐着弯的在骂他为人不正、手段卑劣,用这种龌龊下流的方法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捏成拳头颤了颤,正要对他的不敬还以颜色,手却被身旁的刘琦给捏住,刘琦轻声对他道:「大人,大局为重,莫要和鼠辈动气,不值得……」 温软的声音荡进心里,严玉阙满腔的怒火一瞬间就被他化去了大半。 连五的话说完,那大汉转过头去,露出难色,「爷,咱不能让人这么欺负,若是今天依了他们,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 但连五的言辞厉色了一些,「我叫你退开!」 没有再多说什么,吴进像是被训的忠犬那样,垂下耳朵拉下尾巴,悻悻的又满脸不甘地缩到一旁去了,时不时地抬眼狠狠瞪着严玉阙这边。 连五放下手里玩转着的杯盏,站起身来,扇子轻摇了两下,「其实严大人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若是大人想要这匹布料,只消一句话,在下便会乖乖奉上,绝不多言。」说着手里的摺扇一合,往一旁指了一下,「东西就在这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严玉阙才注意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其实就一直被搁在他身旁那张桌子上,只不过方才他坐在那里挡着,故而一进门才没有看到。 严玉阙扬了一下下巴,神情傲慢,「你应该知道,帮着连玉楼和我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哦?」连五挑高了单边的眉毛,露出兴趣盎然的模样,「在下倒是很想知道,严大人除了这些用得烂熟的手段之外,还有什么作为?」连五往一旁退了一退,做了个请上座的手势,「站着说话多累,不如来喝杯茶,茶自然不如严大人那里喝的都是宫里的贡品,但来者皆是客,若是招待不周,反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见严玉阙等人站着不动,连五便伸手将茶盘里的杯子一一在桌上放好,接着伸手要去取那茶壶的时候,不慎碰倒了桌上的一盏油灯,那灯油尽数洒在搁在桌上的那匹布料上,一见火苗立时燃了起来。 严玉阙心口一紧,眼见那匹布料就要化为灰烬,只听身旁有人道了一声「不要!」便是扑了过去。 待到看清才发现那人是刘琦,他不顾正在燃烧的火苗,抄起桌上的茶壶揭开壶盖就浇了上去,却不曾想,那茶壶里装的根本不是茶水,一浇上那火便腾的一下窜了起来,把刘琦吓得倒退了一步,但他管不得许多,用手将那匹布从满是灯油的桌上抽下来扔在地上,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扑打布匹上的火苗。 但是布料本就极易燃烧,等到火被扑灭,那一整匹布料早已焦黑化炭,只剩零零碎碎几片还没有烧尽的残布。 刘琦跪在地上,手上满是被烧伤的痕迹,顾不得烫,摸索着将那堆灰烬里仅剩下的残布取出来,摆在地上一一查看,嘴里念念叨叨的,「还有的……应该还有的……」 整个过程里,连五始终冷眼看着所发生的一切,严玉阙这边的人大部分则是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严玉阙回神,隔着珠帘看到连五嘴角的笑意,便知道这一切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大白天点着灯盏本就可疑,用的还是极易燃烧的油灯。将布料放在距离油灯如此之近的地方,做出不小心碰倒的动作,可以用来扑灭那团火的茶壶里装的是油而不是水! 连五是打算就是毁掉这匹布料,也不打算让自己得到…… 好! 不愧是连玉楼教出来的人,护不住就烧,还真是如出一辙! 那边连五面对严玉阙狠戾的眸光,只是一派悠然,手里的摺扇轻摇,未挑起的凤眸里,凝着挑衅。 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仿佛从他眼中读到了这样的讯息,严玉阙捏成拳头的手,手指紧握「哢哢」出声,正想着,‘既然如此,便不要怪我将你们逼到绝路……’那边刘琦却突然爆出兴奋至极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跪在地上的刘琦,慌忙从地上起来,拿着两片布,眼睛几乎放出光来,激动地跑到严玉阙跟前,将那两片布递给严玉阙看,「大人,你看,就是这个!霓裳羽衣上损毁的纹样就是这里!」 严玉阙没有留意到刘琦内心的欢喜,也没有高兴那原以为被毁掉的布料竟还有幸免,而且那就是他们需要的部分,他的视线落在刘琦那双手上…… 因为不顾一切要从火中将那匹布料抢出来,刘琦手上满是烧伤,有几处几乎露出底下的嫩肉,血丝隐隐地淌着,又因为在灰堆里扒挖,黏上了不少黑灰。 严玉阙心里一窒,这么看着都觉得疼,但刘琦似乎完全都感觉不到,只想着手里那两片挽救回来的碎布。严玉阙抬头看了一眼隔着珠帘而站的连五,再没心思和他对峙下去,一把将刘琦拉到自己身后,「今天先饶过你,我们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狠话撂下便拖着刘琦往外走。 刘琦似乎还没摸清楚到底怎么了,但只留下「大人」「大人」的声音,在门外渐渐远去。 见严玉阙带着人离开,连五缓缓展开摺扇又轻摇了两下,清冷气质却掩不住眼角那抹媚意所带来的风情,「交道呢,自然不会少,只是……你确定那两片残缺不齐的布真的就可以了吗?」 ◇◆◇ 回到绫锦院,刘琦的首要事情不是处理自己手上的伤,而是扑到挑花绷子前执起挑花竹片,对照着那两片布片去完成那幅花本,严玉阙看着他那一手的烫伤,殷殷嫣红顺着棉线往下滴,几乎染到了花本上,便觉得有什么扎在自己心口上,还在一转一挖的,连着皮肉和内里一起揪痛,遂让严安去把药箱给取了来。 「停一停,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严安去取药箱那会儿,严玉阙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迫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刘琦先是不解地看向他,但原本全部在花本上的心思被召回一部分后,手上的烧伤传来的伤痛也开始清楚地感受到了。 刘琦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俊秀的五官扭曲起来,只道了一声「大人,您稍等一下。」便连忙跑了出去。 严玉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跟着出去看,发现他是跑到一个盛水的缸子那里,径直将手浸了进去,缸里冰冷的水缓解了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刘琦脸上露出几分轻松,但没多久就被更加剧烈的疼痛所扭曲,疼得人都站不直,缓缓蹲下身,手依然浸在缸里,脑袋抵着水缸的边缘,肩膀一耸一耸的。 「爷,药箱来了,先生他……」 严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但看到面前的情形一时傻了眼。 严玉阙接过他手里的药箱,「去找徐大人,就和他说我不慎被火烫伤,麻烦他请个御医来诊视。」 「但是,爷……」光用看的就知道刘琦先生手上的烫伤严重,只是让徐大人去请御医似乎也太严重了,其实城里就有很好的大夫,但话没说出来,严玉阙看见他还杵在那里犹豫不决,厉声喝道:「还不快去?!」下一刻便连忙用跑地往门外冲去。 严玉阙抱着药箱走到水缸旁边,微低下身唤了一声「刘琦?」,但对方只是克制不住地肩膀继续颤抖着,于是严玉阙又唤了一声,刘琦颤抖的肩膀才平缓了一些,抬起头,手从水缸里抽出来,在脸上慌忙抹了两下才转过脸来,「大人?」 他极力想让自己表现得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但脸上的肌肉还是因为疼痛明显抽动,疼出来的眼泪也还在眼眶里兜转,手上没有完全洗去的黑灰,在方才擦脸的时候一部分抹到了脸上,于是一道道的,活像一只受了伤正独自舔着伤口的小猫,可怜兮兮的,让人心里不禁又疼又怜。 严玉阙虽然心里疼惜,但嘴上却依然不近人情,「用这么脏的水洗,岂不是越洗越糟?」说罢一把将还蹲坐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送进房里,然后吩咐人取平日里自己用的匜和盆,备上白芷、杜若泡过的水,让人帮着把刘琦手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后,先替他抹上止血镇痛的膏药。 「大夫估计要晚点才会到,你就先忍一忍吧……」言毕,又不由叹了一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自己把手往火里戳!布料烧了就烧了,你要干不了活,叫我拿什么向皇上交差?你想整个绫锦院都陪你一起送死吗?」 拿着匜和盆的人在严玉阙的训斥声里退了下去,临走时留给刘琦几个同情的眼神,他轻摇了两下头,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膏药冰冰凉凉的,涂抹了之后疼痛舒缓了不少,刘琦先前纠结成团的五官也舒展了一些,脸上也不再是痛得几欲哭出来的表情。 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刘琦看了眼严玉阙,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伤,嘴角微微一弯,像是心里极为高兴的样子,小声道:「大人虽然这么说,但是这样关心小人,小人这双手就算废了,也心甘情愿。」 严玉阙转过来,眉头皱在一起,「那还不是要绫锦院一起陪你送死?」 「不是!不是!」刘琦忙摆了摆手,然后语气羞涩,微微垂下脑袋,「再怎样,都要为大人完成霓裳羽衣……」 自那日用嘴服侍了自己,又藉此向自己表达了倾心与爱慕之意,严玉阙其实就已经留意到,这两日,刘琦看过来的眼神里便不再掩饰那深藏其中的东西,那种渴求,赤裸裸、直勾勾的,让人都不敢与之直视。 于是严玉阙心想,难道这个人真的倾心恋慕自己至此?就算挑花的技艺精湛绝伦,也甘心留在绫锦院里当个小小的挑花工,领着微薄的收入,还要受尽自己的各种刁难,对自己的吩咐言听计从,为了自己,甚至…… 严玉阙走到他身前,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在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眸眼的时候,发现瞳仁里正映着自己的身影,就那样深深地沉在他的眸底,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不放过…… 「我只需要你好好在这里做事,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都给我丢掉!」严玉阙说道。 刘琦维持着被捏住下巴被迫仰起头的姿势,柔和的笑意在眼里汇聚,那映在眼底的身影宛如投在水面上的影子,因着那一丝丝的涟漪而轻微波荡,他道:「但是对大人的倾心与恋慕,是深埋在小人心里面的,大人要小人将这些都扔掉,是要叫小人……将心一起挖出来?」 严玉阙一时语塞,只因刘琦说这话时,眨了眨眼睫,眸眼清澈清明,全然不似说笑的样子,仿佛只要自己点头说「是」,他便会立刻剖心挖肺以证明自己所言。 严玉阙蓦地觉得有点难以接受,这样虔诚的情意,这样直白的表达,全然不同于青楼女子的逢场作戏,可这些完全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剖白,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令人难以顺畅呼吸。 严玉阙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打算去到房外透一透气,但手收回来的时候,刘琦却主动贴了上来。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刘琦手上抹了膏药,那膏药散着淡如兰花的香气,一丝一丝侵入鼻端,漫入胸口,在里头缠枝似地勾绕起来,本就因为胸口压着什么而呼吸不畅,此际便越发的难耐,每一口吐息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刘琦脸凑了上来,却正好贴着严玉阙腹下某个关键的地方,像是猫儿一样的隔着衣料在那处蹭了一蹭,而后抬头,眼神幽幽地望了过来,带着直勾勾地邀请与诱惑,「小人很想帮大人再确认一下,大人的这里……是不是已经不药而愈?」 也不等严玉阙的反应,刘琦张嘴启齿,隔着严玉阙的衣裳轻吻舔咬那处,不一刻,衣衫上就因为他的唾液为湮开淡淡的水印。 严玉阙本来应该推开他的,毕竟自己不喜男子,而刘琦又对自己抱着那样的情意,最好的方法就是应该和他划清界限,只是一旦对上他那含情脉脉、盈盈似水的眸光,便再也无法态度决然地拒绝。明明之前服过这么久的药,用过这么多的偏方都没有办法解决自己在性事上的萎靡不振,如今只要刘琦简简单单地逗弄两下,甚至只是隔着衣服抚慰,便就起了反应,令他也是万分疑惑不解。 也许是感觉到了布料下那一处的形状起了变化,刘琦嘴角漾开淡淡的笑,像是高兴自己这样一点点小动作就马上令苦恼于性事不振的严玉阙兴奋起来。于是缓缓退了开来,伸手包覆住那里,轻相搓揉,感觉那处由柔软沉睡着一点点变得硬挺起来,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看到微微的隆起。 刘琦面带虔诚地用嘴唇在那里亲了两下,然后再次抬眼看向严玉阙,像是在征询他的同意。 腹下酸胀的感觉清晰传来,严玉阙低下头,刘琦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只温驯听话的小动物,乌溜溜的瞳仁将他的心思洩露得一览无遗,依附在自己腿边,期盼着主人的垂怜。这种全身心奉献的姿态,让严玉阙胸腹间腾燃起的骄傲情绪瞬间膨胀了不少。 伸出去的手本是应该推拒的,却落在他的脑袋上,接着滑下他的脸颊,轻触到他的而廓……刘琦像是怕痒那样缩了一下,但也许是担心严玉阙就这样把手收回去,便主动将脸贴上他的手心,笑意里饱含着满足与幸福,「小人不求什么,只盼能长伴大人左右,一辈子为大人效力,若是能得大人偶尔的召幸……便是死也无憾了。」 言语是比任何药物都更具有催情效果的东西。 严玉阙不喜男子,心里却生出想要看一看这个人完全蛰伏于自己身下的模样…… 平日里总是清冷淡然的神情,一旦动了情后会是如何的妩媚?那温和的声音,被深重的情欲浸染之后,又会发出怎样的呻吟? 或许自己确实不能接受男子,但……偶尔为之又有何不可?况且刘琦并非南馆里那些打扮如女子的小倌,自己就算和他有了什么,和连玉楼那种作风糜烂之人又岂会一样! 于是抚着他脸颊的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那就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了。」 刘琦虽是一愣,接着笑意盎然,「那小人可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话音落下,刘琦便伸手去解严玉阙的玉带,取下后竟还慢条斯理地将其叠好了放在茶几上,然后再是外面袍子的衣带,一切的动作都像是刻意放缓了一般,又或者是故意要让严玉阙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看得真切。 解开外衣,松开裤头,刘琦双手抓着严玉阙绸裤和亵裤的上缘,缓缓往下拉,露出紧实带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腹部,腹下一团黑亮的毛丛,已经充血肿胀起来的性器像条长虫一样垂在腿间。 刘琦小心翼翼用手捧起那条长虫,像是担心一用力就会碰坏了它一般,轻托在一只手的掌心,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茎身上轻抚滑动,伸出小指用指甲在底部划了一下,不意外的,严玉阙身子微颤了一下,但在严玉阙斥责的言语落下之前,他已经开始为自己这点小恶意将功折罪。 和先前隔着衣服轻吻严玉阙这处一样,刘琦闭上眼睛,双唇轻落在性器的前端,而后探出濡湿柔软的舌尖,绕着前端的铃口转了两圈之后,舌尖沿着刚才他用指甲划过的地方,从严玉阙那阳物的顶端从下方舔到根部。 因为这个姿势,还垂软着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面上,但刘琦没有挪开,眸眼微睁,斜斜睨过来的眼神里含着无尽的媚意,满含挑逗地张嘴含住底下如玉石一样饱满的囊袋,轻轻嘬吮,涎液很快将那两粒圆球沾得晶亮,见此,刘琦用牙齿轻咬了一下。 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的些微疼痛,又像是掺进清苦茶水中的蜜糖,缓慢扩散开来,反而让柱身前端渗出点点晶莹的液体,但刘琦除了初始之时那一个亲吻,偏就不去管那条已经自沉睡中醒来的长虫。微微抬起一点身体,唇吻落在紧实的腹部上,舌尖灵活如蛇,探进肚脐那圆圆的凹坑里,继而往下,又躲藏进密亮的毛丛间。 茂密的毛丛被一摞摞地捋湿,挂着晶亮的涎液,透出淫靡之气,刘琦似乎格外喜欢做一些小小的坏事,先前是轻咬严玉阙那两粒卵囊,让他不由轻颤了一下。这一次,又用齿尖叼起柔亮草丛中的几根,轻轻拉扯。 严玉阙虽然没恼,但总不太喜欢这样被逗弄,于是一手抓住他的下颚,手指在他两侧脸颊上一捏,迫使他张开嘴来,另一手扶着自己的阳物便往他那半张的嘴里松了进去。 湿润温暖的口腔内壁包覆住阳物,所带起的舒爽感受让严玉阙轻叹了一口气,就等着刘琦再一次施展熟练的口活,好让自己飘若云端,但对方却没有动作,低下头去,却见刘琦鼓着脸,像是赌气一般,眼神里带着点委屈地看着自己。 一瞬间,严玉阙竟觉得他这个模样很是可爱,顿时心生怜意,伸出手去在他精巧挺直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乖,别闹……」 这一说,刘琦才像是被哄到了心头上那样,嫣然一笑,认认真真地吞吐起那根硬是被塞进他嘴里的胀红肉棍。 第六章 远处织机「哢哢」的声响阵阵传来,秋风拂过,屋外树枝飒飒而响,枯叶飞乱,寒蝉嘶鸣,而静谧的房里,只剩下沉沉的喘息以及湿润的水声。 严玉阙那根肉棍在刘琦的舔弄下,胀大了一圈,上面茎脉根根暴起,裹了一层津液,像是浸过油水一样发亮,前端吐着的蜜液,被刘琦用舌头一卷便尽数吸走,接着灵活的舌尖翻弄菇头的伞冠,不时合拢齿尖轻咬硕圆的头部,闭紧双唇将整根粗壮深深吞进去,吐出之时也不忘用双手在茎身根部撸动,揉搓底下的囊球。因为长期编结花本,执竹片和挑丝绵的手指上都覆了一层薄茧,略有些粗粝的感觉让摩擦留下的感触更为清晰。 刘琦动作间时不时地抬眼看向上方之人,那雾气弥漫的瞳仁,深邃如夜,仿佛一潭深水,盈满柔情与魅惑,暗暗勾撩人心。 严玉阙只觉得一股股热流止不住地往腹下汇聚而去,全都积在那昂扬挺立的部分,强烈的快感让那里控制不住地滴落体液,像是失禁一般。 他不得不承认刘琦的口活和他挑花的技艺一样优秀,让人挑不出什么缺点,哪怕上一次,自己萎靡不振迟迟兴奋不起。但就那么一次,他便知道如何能讨好到自己,如何又能赋予最大的快感。 因为自己这病症,那几年在情事上过于寡淡,以至于现在一旦被重新点燃起情欲,就想要十倍百倍地讨要回来一样。被舔弄的阳物昂扬雄立,微微抖动,严玉阙只觉快意一阵高过一阵,如洪水一般冲刷堤岸,翻起的浪头一个高过一个。 快了…… 就快了…… 眼见着下一个浪头上来就能冲开堤岸一泻千里,但在这关头,性器的根部却被人一把紧握住,于是那高举的浪头瞬间失力,溃散如沙,盘桓在已经冲开几个罅隙的堤岸之前,而被浪头推至高处的人也一下跌落了下来。 「你?」严玉阙不由皱眉,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 刘琦攥紧了那根肉棍的根部,却用舌尖不断戳顶前面的孔洞,眼角微扬,嘴角笑意绽然,「大人仅仅是这样就满足了吗?」 胀得通红,坚硬如铁的东西,马眼微微张开,不断往外渗着蜜液,正要喷薄爆发却被箍住,仿佛在水里憋了许久探出水面正要长透一口气时又有重石压了下来。严玉阙平生最不喜被人抓住软肋,刘琦先前的逗弄只当他是平时不太表现出来的恶质,无伤大雅他便不去计较,但这会儿临近关头蓦地被掐住要害不得宣洩,让严玉阙胸腹间蓦地升起一股怒气,先还陷入情潮,略微起伏的胸膛平息了下来,声音虽有些低哑,但怒意已现。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刘琦侧首朝着里间望了一眼,然后转回来继续温柔浅笑,「小人只想证明自己对大人的倾慕之情,为了大人,小人什么都愿意做……」说着,伸出舌尖,贲张的肉杵前端有晶莹的液体凝成一粒小小的珠子,越来越饱满,越来越重,最后终于支撑不住那点份量,从铃口滚落下来,恰好落在那探出的嫣红的舌尖上,缓缓湮开…… 严玉阙深吸了一口气,过于煽情的画面让他脐下的小腹暗暗肿痛,但欲望宣洩的出口却被人生生掐住,那宣洩不出去的情欲只能徘徊在胀痛的地方,使得那里不住地轻颤,脑海之中的清明所剩无几,在想要发洩与无法发洩的对抗之间,耳边有一个柔柔绵绵的声音传来。 「大人……里间有床榻。」 婉转的邀请,比赤裸裸的勾引更加蛊惑人心,而那言语之后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 先前被严玉阙吩咐送茶点的人,端着食盘穿过走廊走到刘琦这间专门编结花本的房前。 敲了敲门,唤了声「大人」,不见回应,有唤了一声「先生」,依然没人回应,不由奇怪,不是让送茶点过来的,怎么一会儿两人都不见了? 带着疑惑进到屋里,才见到纱帘之后有人影攒动,心想着原来到里头去了,于是端着食盘就要往那里走,「大人,您要的茶点小人给您端来了……」 里头不知什么「哢哒」一声滚落地上,接着传来严玉阙略有些低哑的声音。 「放在外头,然后去忙你的好了。」 那人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将食盘搁在桌上,然后按照严玉阙说的退了出去,不过心里还是奇怪,里面不是刘先生休息的地方吗?若说刘先生受伤了要静养所以回到里头还讲的过去,可大人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会照顾人的人啊…… 一只满是烧伤的手从地上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碧玉盒子。 里头装的是方才涂在刘琦伤口上用以镇痛止血的药膏,只是现在这药膏又有了别的用处。 衣物和腰带凌乱散落在床榻前的地上,严玉阙的中衣衣襟敞开,整个人倚着床栏半躺着,脸上虽蒙着一层薄薄的情欲,但依旧冷静自持,就像是湖面上的坚冰,冰冷漠然却更欲令人想要敲碎了一探究竟。 刘琦分开双腿骑跨在他腰腹间,身上也没剩多少衣物,中衣松松垮垮地垂在手肘处,由下巴一直到颈脖的线条流畅而优美,再往下便是白皙如雪的大片胸膛,胸前两朵樱蕊像是害羞似的,在几欲掉落下来的中衣后头藏藏躲躲。 「嗯……」一声带着鼻音的轻哼,给这情色的氛围又染了几分旖旎。 刘琦的手指沾了那罐子里的药膏探到自己身后,绕着那处轻划了两圈后,用食指和无名指抵着两边将那个紧致的入口微微撑开,中指便藉着那膏药滑了进去。 眼角晕了一层薄红,闭紧的眼眸低垂的眼睫扑簌轻颤,那种异物侵入的不适让他眉心也蹙了起来,但他却没有停止这个举动,反而在那处被中指扩张了一些之后,将食指也一同挤了进去。 严玉阙就这样冷眼看着面前的人自己开拓那处,手指在那里进出。晃荡的中衣下,胯下那东西渐渐翘了起来。 若是摆在以前,自己应该是极度厌恶这样的画面,男子和男子之间的交欢,令他只是觉得恶心,但是这一次,自己不仅仅接受了他的服侍,甚至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觉得恶心和厌恶…… 后穴不再如开始那般紧致艰涩,刘琦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难耐,眸眼睁了开来,眸光湿润得仿佛有水要滴出来,微张着略有些红肿的嘴唇,吐出重重的吐息。胸膛一起一伏间,两点肉粒在和中衣的摩擦下也立了起来。发髻不知何时散开,几缕凌乱的发丝垂下来,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撩拨过自己的胸口和腹部,带起一丝丝的搔痒,下腹就好像有千百只虫子在那里爬动。 刘琦一边开拓自己的那处,一边俯下身子,嘴唇轻落在严玉阙那昂扬挺立顶端吐着蜜液的东西上,然后是那茂密的毛丛,接着往上,舌尖沿着他紧实的腹部向上游移,停在他胸口褐色的肉粒上,绕着圈地打转,用齿尖轻咬那柔韧的突起,引来严玉阙轻嘶了一声。总是会先小小的恶意逗弄一下,然后尽心施展抚慰,轻咬了一下那肉粒之后,刘琦张嘴含住那小小的已经硬起来的凸起,轻柔地含吮,舌尖上下扫动,退开之后就见那里红红地肿了起来。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刘琦嘴角露出一丝带着恶质的轻笑,再次俯下身,这次是将嘴唇落在严玉阙的颈脖那里,嘴里轻喃,「大人……小人真想就这么把大人拆吃入腹了……」 言语落下,刘琦张嘴在严玉阙的颈脖上留下一枚齿印,这一次不再是逗弄,而是真的下了力道,那牙印深的几乎渗出血丝来。 严玉阙吓了一跳,那一瞬间的力气,让他真有种被撕咬下一块肉的错觉,带着愠怒地看了过去,对上对方略有些伤感的眸光,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楚楚可怜,带着满满的乞求,在和自己四目相交之后,撇开头去堪堪地藏了起来,明知已经被自己发现却还是要倔强地藏了起来。 「大人……大人……」 刘琦像是猫儿那样用脸轻贴着严玉阙的脸磨蹭,带着喘息的轻声低喃一遍一遍落在他的耳边,像是蛊咒一样地迷惑人心。 严玉阙想,也许这个人真的对自己恋慕不已,不惜用这种方法诱惑自己……但又难以理解,无论多漂亮多令人心动的赞誉,严玉阙都很清楚自己的为人,也很清楚自己的行事作风——只要自己想要的目的,就算用尽手段也要达到。甚至和徐大人千金联姻也是为了今后仕途上的顺遂,在他严玉阙的生活里,只有算计、掠夺与权谋,再没有其他美好的东西…… 而这样的自己,究竟哪里吸引了这个人? 约莫是见到严玉阙有些走神,刘琦有些不悦地微微鼓起脸,凑到他的耳边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温热气息带着低柔的声音钻入他的耳道。 「大人……是不是觉得小人服侍的不好?」刘琦这样说着,在自己后庭开拓的手指抽了出来,然后牵起严玉阙一只手,放到嘴边,一根一根的舔湿。 严玉阙早已用那里体会过他嘴里湿润温暖的触感,这会儿手指被一一舔触,灵巧柔软的舌头绕来绕去,痒痒的感觉激起一股酥麻,沿着手臂传上来,分作好几股的热流,全都往着腹部冲去。 严玉阙的手指被津液弄得光亮,刘琦带着他的手绕到自己身后,停在入口,「大人不想摸摸看吗?这里……一点都不比女子差……」 因为那些药膏,刘琦的手有些滑腻,被他牵过去手指碰触到那个翕张的入口时,严玉阙的手指瑟缩了一下,表情略有些抵触,但想抽回来的手被刘琦紧紧按着,下一刻手指便缓缓沉入一个温热的地方。 柔软的肠壁裹了上来,缠着手指微微蠕动,一吸一放的,像是吸吮着什么的嘴一样,将他的手指往里拖。 严玉阙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想要将手指抽出来,却没想到刘琦蓦地收紧后穴,于是肠壁牢牢缠住他的手指,同时刘琦从咽喉里逸出低低的吟哦,「大人……」 在手指将要抽出的时候,刘琦又放松后穴身子往下坐,将严玉阙的手指吞纳进去,一进一出,里头也越发火热柔软,随着那在后穴里抽插的手指,刘琦的腰部不住地轻颤扭动,被中衣遮着的微微翘起的地方不时擦过严玉阙的昂扬,喉咙里低低的声音听来像是春天蹲在墙角叫唤的猫咪,一声声,勾撩人心。 严玉阙心里的抵触少了一些,手指埋进柔软紧致的甬道模仿着交媾的动作一进一出,让他腹下那已缺乏爱抚多时的阳物有些不满,先前就要发洩出来,临到关头却被刘琦掐住,换了地方之后那阵兴奋稍稍减弱,但这会儿被他这么一挑弄,复又怒张挺立起来,直直朝天,似烧红的铁棍一般。顶端吐露的蜜液,将刘琦贴着他磨蹭的那处衣料湮湿了一片,变得有些透明的布料透出底下那根颜色粉嫩的性器,同样直直杵着,将中衣的下摆撑起一个小小的高度。胸口上布上了一层薄粉,细细的汗珠遍布其上,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显然是已经动情的模样。 严玉阙不禁心里生了一丝疑惑,便直接道了出来,「刘琦,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套的?」就算是好男风之人,但刘琦这一番侍人的功夫,恐怕绝不是翻翻春宫册子就能学得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刘琦将严玉阙的手抽了出来,双手扶着严玉阙那根挺立着肉棍上下揉搓了两下,茎身沾满了先前刘琦口活时留下的涎液,以及顶端滑下的情液。通红的肉棍湿腻滑润,刘琦用手揉了两下,便将它硕大的前端抵着自己身后的入口,眉眼含笑,春意尽显,「如果小人回答说……小人每一夜每一夜都想像着自己和大人做着这样的事情,在自渎中方能入睡……大人会不会觉得,小人是个极其淫荡之人?」 严玉阙只是眼神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但紧接着阳物被一紧窄温暖的地方吞入所带起的快意,让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太久没有经历欢爱的身子,一旦被勾挑起情欲来,各处都像冒了火似的叫嚣着往外冲,而刘琦的那里又是那样的美好。进入之后,停顿了一下,他便自己一上一下地晃动身子,就如方才用手指进入时一样,抬起身子离开的时候会收紧后穴夹住他的肉棍,而放下的时候,则是放松着全然接受。 粗硬的东西每次都退出到洞口,然后深深的探入,凿子一样,一次比一次深入,阔别已久的快意将严玉阙整个吞没了进去,再也无暇多想刘琦此番举动的用意,也没办法分心疑惑刘琦在情事上为何会如此娴熟,只是依着自己的本能开始顶撞抽插起来。 「嗯、嗯……大人……慢点……啊!」 先前还游刃有余的人,在严玉阙用力抽送之下渐渐开始失神,身子再也撑不住,软软挂在严玉阙的身上,嘴里「嗯嗯啊啊」地发出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的呻吟。 严玉阙第一次听到男子发出这样甜腻的声音,但并不觉得恶心,没了女子特有的柔婉,那有些低哑又清冷干净的声音,听着也不难听,刘琦身上也没有腻人的脂粉香,耸动中刘琦的发髻松散开来,披散而下的发丝有着皂角的味道,夹着淡淡的汗味,让人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个男子,却依然会令人为之兴奋。 「大人……大人……啊啊……大人……」 被激烈顶撞着,破碎的声音依然不停地喊着平日里一直用的称呼,眼神迷离,泪光隐隐,清隽的五官染上情欲之后,竟让人觉得是那样的艳丽。 严玉阙有些惊愣,先前他曾想过,刘琦这样平时温和亲切的人,陷入情欲会是怎样的一个模样,这会儿亲眼见了,却有那么一些不真实,仿佛这一刻,眼前的刘琦换了一个人一般,放下了平日里的亲切与温柔,变得不再拘谨,大胆热情,甚至可谓淫乱,像是饥饿了很久的人一样,用后面那处不断吞吐自己的阳物,喝不下的情液从穴口漏出,沿着簌簌发抖的大腿的内侧滑落下来,而原本垂挂在手肘上的中衣衣襟大大地敞开着,身子起落间,腹下那根东西杵在严玉阙的腹部来回磨蹭。 刘琦的阳物颜色浅浅的,秀挺笔直,前段吐出的浊液将严玉阙和他自己的腹部弄得一塌糊涂。严玉阙看着那根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耸动的玩意儿,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热烫坚硬,在自己手里一跳一跳的,稍稍用力撸动两下,刘琦后面那处便越发激动地夹住自己,同时弱弱地声音撒娇一样在耳边响起,「大人……那里……再用力一点……」 「咕叽」「咕叽」的水声从那处传了过来,被不停鞑伐的洞穴变得越发柔软,张大了嘴接纳下自己的坚硬,内里柔软地缠上来,然后深深绞紧,严玉阙只觉得嗓子有点渴,喘出的气息似乎太过火热烧灼到了咽喉一般,吞咽口水的动作也变得艰难。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有阴影落了下来,抬头便看见刘琦放大的脸,然后嘴唇上有柔软的东西叠上来,轻柔地左右熨贴,然后探出舌尖来勾挑起严玉阙的舌头,纠缠共舞,吸吮他嘴里没能咽下的涎液,微微推开换气的时候,嘴里还在呢喃着「大人」「大人」。 严玉阙从未感觉自己这样真挚地被人索求过,而对方又是这样的柔顺与温驯,仿佛自己便是他的主人,是他的世界,是他全部的全部,然后用尽一切地倾恋、膜拜着。 这样一想,身下更为激动,每一次都深入到底,囊球拍打他的臀部发出「啪啪」的声响,刘琦身子发颤似乎濒临巅峰,却还像是不满足那样,扭动腰部,嘴里甜腻地呻吟,「大人……还要……用力一点……嗯嗯……啊……就这样弄坏好了……就这样……啊啊!」 刘琦猛地挺直身子,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仰着头用力喘息,胸前两朵樱蕊娇艳动人,瑟瑟挺立,同时身后那处也一下收紧,严玉阙只觉腹下一阵颤慄,快意满得几乎承载不下,而腹下的热火又亟待宣洩,于是抱着刘琦的胯部用力顶送了两下之后,再难克制,只觉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腹下那股热火咆哮着喷薄而开。 享尽了宣洩后的舒爽与惬意,严玉阙回过神来,只觉腹部有一股温热的湿意漫开,低头一看才发现刘琦也洩了出来,有几滴白浊还溅到了他的胸口上。 虽然并不抵触和刘琦做这档子事,但看到那一手黏腻的浊液,严玉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当年在青楼逢场作戏的时候,自己是决计不会让那些青楼女子将情液留在他的身上,更枉论同为男子的东西这样弄在自己身上。 于是有点粗暴地将瘫软在身上的刘琦往旁边一推,洩尽情液的东西便从他的后穴退了出来,刘琦不由轻哼了一声。严玉阙起身下榻的时候眼睛一扫,看见汩汩白浊从他那里流出来,只觉得心里「咯磴」一下,再不敢多看,随手捡起地上的衣衫,擦拭他喷溅在自己胸腹上的情液。 刘琦躺在那里失神了一下,半晌神思才有些恢复,但看见严玉阙情事一完便又立刻恢复成不易亲近的模样,丝毫没有任何温情,露出嫌弃肮脏的表情,匆匆擦拭自己留在他身上的浊液,不由眉眼垂敛了下来。 严玉阙丢下擦拭衣物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刘琦那有些受伤的表情,发现了自己在看他之后,刘琦撇开头去,将脸藏了起来。 严玉阙平日里做事向来擅自而为,从来不顾虑别人的感受,但是这会儿,心里却隐隐地泛起几分内疚。 自己在情事上的萎靡是他帮着克服,虽然他一直口口声声叙述着对自己的恋慕之情,但要一个男子像女人那样蛰伏在他人身下婉转承欢,心里多少应该会有些介意。为了恋慕的人做到这种程度,对方却在得了舒爽之后露出嫌恶的表情,也的的确确是伤到了他。 只不过严玉阙绝不是那种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的人,就算明知道自己有错,他也会用各种方法掩饰掉自己心里的内疚,于是这会儿他便披着衣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压下胸腹下还未完全平息下来的热潮,「刘琦我问你,你是两年多前才来的绫锦院,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对我有了非分的念头?」 身后床榻那里静了一静,才传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不是……其实早在来绫锦院之前,小人就已经见过大人……」 严玉阙一愣,在那之前? 不待严玉阙再问,刘琦便自己说道:「那时候小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织工,所在的织坊接了严家的一笔单子,大人正好来巡视,看到小人编结的花本,还称赞了小人一番,说是让小人好好做,以后到京城绫锦院来找您,您这里就需要小人这样的挑花工……但是要进绫锦院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严玉阙晃了晃杯里的茶,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并对他说过这样一番话。那边刘琦似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声音低低道:「大人身份显贵,自然不会记得,但小人当时正随波逐流,只当自己一辈子要在那个织坊碌碌无为,每日伴着织机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因为得了大人的这番话才想要更加努力,因而也发现了自己在编结花本上的技艺……大人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于小人却犹如再造之恩,故而小人才会千方百计来到大人身边,想要将自己,以及自己这一手的技艺通通奉献给大人……」 严玉阙停下晃动茶杯的手,低头盯着茶杯里那一圈圈的涟漪,心里暗自琢磨,照他这么说的话,那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很久之前了……自己早就忘记了那件事,却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并且一直为之努力着,难怪两年多前他来绫锦院的时候,自己从他眼中读到了某种期盼与渴望,虽然这些年也时不时会见到他眼底一闪而过这些,但总算是明白了,他是希望自己能想起来,只是事与愿违,久而久之,他也便不抱什么希望,再度将那些渴望和期盼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只是…… 严玉阙心里还是有疑问,「为什么你憋了这么久,单单要现在吐露出来?」 后面又是静了一阵,接着响起略有些幽怨的声音,「完成了霓裳羽衣之后,大人和徐柔小姐的婚事也就近了吧……大人成婚之后,一定会是个体贴的好相公,会是徐大人的好女婿,生活严谨、作风端正,决计不会做出对不起徐柔小姐的事情……如果小人想要亲近大人,想要自己一个人占有大人,也就只有现在了……所以小人才会不计一切……」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言语里满满的卑微。 因为自己当年那番话,而对自己抱着憧憬,一直努力着最后来到自己的身边,不想自己早已不记得他,于是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自己,那份深藏在心里情意,从敬畏变成了敬爱,又从敬爱变成了恋慕,却因为自己的身分,只敢深藏在心里,然后在得知自己婚期将至时,才按耐不住爆发了出来。 严玉阙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傻的人,抱着没有结果的暗恋,又是如此地孤注一掷,就为了一段算不上完美的回忆。 尝闻有倾国倾城之人,前有妲己,祸乱殷商,后有褒姒,烽火戏诸侯。自己不过一介男子,无倾城绝色,更无倾世才艺,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一个人为了自己如此作践自虐? 不可否认自己心里被他这番话给稍稍感动到,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接受这份情意。 房里很安静,情欲的味道淡淡飘散,还残留着几分旖旎与情色,但无论先前的情爱多么令人回味,这种事只有这一次,以后不能再有了…… 严玉阙转过身,想劝他不要再这么执着下来,但眼前那一幕,却让他把到了喉口的声音又吞了下去…… 第七章 严玉阙起身之后只顾着清理自己身上的秽物,转身时见刘琦分着双腿趴在床榻上,手指缠着布巾的一角伸进后庭…… 被充分疼爱过的地方,红肿微张,裹着布巾的手指很容易就滑了进去,手指转了一下,退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把布巾一起带出来,而是将留在外头的那些也用手指抵了进去。 「哈啊……」 刘琦发出很轻的喘息声,那原本缠在他手肘上的中衣,早已掉了下来,沿着床沿垂下一半。床榻上不着半缕的人,一身潮红未褪的肌肤沾着汗珠,腿间腹部还有未擦拭干净的情液。 因为布巾被一点点推入,刘琦眉头纠结了起来,睑上露出难耐之色,在大半的布巾被塞进去后,不由闭上眼睛,眼睫轻颤,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严玉阙的视线便追随着那滴清泪,划过脸颊,淌过线条优美的颈脖,在突起的锁骨那里停留了下后,流到胸膛那里……胸口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两朵茱萸磨蹭着身子地下的床褥,熟透了的果实那样,洤靡的挺立着。那滴泪珠因为聚集了身上的汗珠,越来越重,倏忽一下便没入床褥里,严玉阙的视线停留在那两点红蕊上,难以离开。 「大人……你这样看着小人,小人会不好意思的……」刘琦眸眼睁开,发现严玉阙正看着他,不由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眼睫上沾着点点泪珠,窗外透进的光线,让这个笑容像是缀了宝石一样莹莹闪闪。 虽然他嘴上那么说,但丝毫没有任何羞怯的意思,手指反而就着后穴塞着那大半条布巾的状态一抽一插。 「嗯……啊啊……」 被他这么一说,严玉阙带着几分尴尬地撇开头去,但视线不由又落在他分开的腿间,白皙饱满的臀部高高挺翘着,臀缝间那个洞穴外留着一小段布巾,在他手指进出间一晃一晃的,好似从那里长了一截尾巴…… 「嗯~」 又是一声尾音高起的轻吟,刘琦上半身整个贴在床褥上,进出后面的手指也加快了抽插,腹下垂软的阳物再度抬起头来,但那点抚慰像是无法满足他一般,他抬头向着严玉阙这边,泪目盈盈,用着柔弱无助的姿态,以及略有些乞求的声音唤着,「大人……大人……」 严玉阙在原地愣了一愣,紧接着便迈动脚步走到床杨边,挨着床沿坐了下来。 刘琦整个人都在不住地轻颤,那一声声低唤,猫叫一样,细细软软,撩拨人心。 严玉阙伸手捋开他披散在背脊上的发丝,露出光滑的背脊……因为趴伏的姿势,背脊呈现一个柔美的弧度,严玉阙的手指从他的后颈沿着那一个个突起的脊柱一直滑到尾椎,滑腻的肌肤紧紧贴住指尖的触戚,令人爱不释手。 「真该让绫锦院的人都看看,平时温和亲切的刘先生,背着人后是怎样一副淫荡的模样。 刘琦听闻,嘴角的笑意更浓,微微弯着的眼睛里眼神如花,绽放着万般风情,娇喘着回道:「小人这个样子,只给大人一个人看……」 严玉阙嘴角勾起,冷冷一笑,手拽住那塞进他后庭的布巾,猛地用力往外一扯……就听刘琦「啊」地一声惊叫,整个人失力地扑倒在床榻上。 那块布巾早已被他后穴里的情液浸透,长时间被撑开的后穴微微张开着,一开一合。先前他用这里含住自己那东西一上一下摆动腰肢的画面再度浮现脑海,那种温暖紧致,那种吞吸着自己阳物所带来的快意,让严玉阙腹下那把热火再度烧了起来。 忘了刚才自己还抱着要和他保持距离,断绝他对自己迷恋的念头,严玉阙跨上床榻,一撩衣摆,扶着自己胯下的阳物,对着还未闭上的后穴,挺刺了进去。 「咿呀……啊……大人!不要……」 刘琦似乎没预料到严玉阙这么快又鸣金起兵,攻城掠池,惊慌下手抓着床褥想要逃开,却被紧紧把住胯部,几乎钉在床榻上,阳物将后面那张嘴撑到极致,然后一点点硬送进去。 刘琦被这样硬是压制着蛮入,眼睛都红了,回过头来,眼里带着一丝委屈,开口便是求饶,「大人,您且缓缓,等小人……啊!」 不待他把话说完,身后严玉阙一个顶撞,便将那些话撞得支离破碎,火热的肉棍凶狠地捅刺着那一处,才刚擦干净的腰腹和腿间再次沾满了两人溢出的情液。 严玉阙深埋在身体深处长达几年的情欲被赤裸裸地揭开勾起之后,那凶猛如野兽的来势让刘琦再也招架不住,全没了一开始游刀有余的诱惑姿态,只剩下了喘息和浪荡的呻吟,被压在床褥上一遍遍鞑伐,快意肆虐让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决堤一样横流满面,手指紧抓着床褥,彷佛一个松懈就会被身后狂乱的攻势给冲撞得凌乱散开。 「大人……啊啊……大人……里面,里面……太满了……」 「嗯啊……不要了……大人……求您饶了小人……」 「啊啊……啊!」几度倾泻,严玉阙在他体内射尽最后一滴淫液才放过了刘琦。禁欲数年,失控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竟会是这样的粗鲁和凶暴。 刘琦沙哑着嗓子再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双腿颤抖,腹下沾满白浊,身上也遍布殷红的齿痕,失神地望着上方,凌乱凄惨的样子很是可怜。 严玉阙心里有一丝过意不去,沉寂太久的欲望,因为终于找到一个出口,便像上了瘾一样,又或者是想将先前错失的那些享乐都统统收回来,于是将刘琦当做了一个泄欲的出口。 初秋的天气已经微凉,一身大汗后最易着凉,刘琦还没缓过劲来,严玉阙起身在他的柜子里翻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两人身量相当,故而并没有不合适,束上腰带的时候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飒飒飘下的落叶,又看了一眼床榻上赤裸着的人,没有径直转身离开,而是捡起地上的衣服将他身上简单擦拭了一下,再拉过被褥替他盖上。 做完这些才打算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转身一看,发现刘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但眸眼依然好像疲惫得睁不开,只张开一条线,眸光流转。 伸出被褥的手紧抓着严玉阙的衣袖不放,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只是通过口形知道他在唤着「大人」。满睑受伤又带着渴求的表情,就像是生了病的孩子希望有人在床杨边陪伴他一样。 严玉阙只觉得心里「咔嚓」一声,有什么碎裂开来。 他从来不在别人身上多花心思,在他眼里,身边的人只分两种,对自己有用的,以及毫无用处的。毫无用处的正眼都不用瞧上一眼,而对自己有用的,一旦哪天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随手丢弃,毫不可惜。 他年纪轻轻当上绫锦院正使,又掌管严家偌大的家业和生意,从来不需要旁的无意义的私人情感,付出的必然是要有所回报的,而那些对自己对绫锦院对严家产业有所觊觎的人,在还没祭出动作之前,就被他一手打压了下去。 严玉阙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果断的人,故而身边也没有什么亲近之人,因为一旦有,便给人落下了把柄,姻缘于他也不过是一种权谋,为了未来的仕途,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于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这一刻,从被刘琦紧紧拽住的衣袖上,传来了这人对自己迫切的渴望,这种需索不同于先前遇到的任何一种,那样的单纯,那样的纯澈,充满了卑微与胆怯,但又怀着强烈的希冀。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使那抓着衣袖的手指微微发着抖,想要松开,却又犹豫着,最后反而攒得更紧。 一向冰冷如坚冰的心头,仿佛「咔嚓」一声裂了一道口子,接着有一股细细的暖流,顺着那道缝涌入,逐渐汇聚,让整个心头都漾满了暖意。 心里一软,身体先于思想有了反应。 严玉阙没有离开,而是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伸手过去,将凌乱散落在刘琦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拂开,轻声道:「好好休息,明日就别起来了,想要吃什么让人送来……」 甫一出口,就把自己惊愣到,原以为自己早就不懂如何关怀他人…… 刘琦听闻,像是心头松了一口气那般,纠结着的眉心舒展开来,接着又有些羞怯地将脸埋进被褥里不敢看严玉阙,手却依然拽着严玉阙的衣袖不放,没多片刻,便传来轻轻的鼾声,再一看,已经气息匀畅地睡着了。 ◇◆◇ 郡主出嫁之日越来越近,这日徐大人又把严玉阙给叫到了徐府,表面是一起用个晚膳,实则还是变相着打听和催促霓裳羽衣那事。 因为刘琦得了两片复刻的料子,依着上面的纹样可以把花本给补完,所以严玉阙对于霓裳羽衣并不担心,席间也让徐大人放心,并承认绫锦院不会辜负他和皇上、太后的重托,定会让郡主风风光光地出塞。 接着谈话间又提到了他的烧伤,严玉阙只得老实向徐大人交代自己并未烧伤,烧伤的是编结霓裳羽衣花本的挑花工,下人情急之下没弄清楚才会闹了个误会,但是说到刘琦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口里面那咚咚跳动的节奏小小地乱了一下。 席间饮了一些酒,因陈年的女儿红后劲有点大,严玉阙便没有立刻回府,由徐柔陪同着在徐府的园子里走走。 临近中秋,天上的月儿只差一道弯弧便能圆满,庭院里很是安静,流水潺潺,寒蝉不时吱一两声,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让人心神静谧。 严玉阙留意到徐柔今晚有精心打扮过,一身素色纱衣,淡绿棉缎比甲,领口绣着姿态端庄高洁的绿萼,倭堕髻,明月珠,桃腮杏眼,温润如书,举手投足间,一阵阵沁人的淡香传来。 之前因为自己对于情事上的萎靡,不论徐柔如何示好,自己对她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谨慎守礼,绝不逾矩半分。然今夜月色很好,加上被那种沁人的淡香一阵一阵地勾撩着,严玉阙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听说近来京城新开一家绸缎庄子,主要卖些临安、江宁出产的布料,京城并不多见。」徐柔一边走一边说道。 严玉阙一听便知道说的是哪家,虽然不愿意听到连玉楼的铺子被提起,但依然保持笑意,淡声道:「绫锦院的织工们个个手艺绝卓,严家工坊的工人们也不逊色,徐小姐要有相中的布料,尽管吩咐在下,在下定个织造只属于徐小姐的布料,在京城绝没有第二匹相同。」 徐柔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羞涩笑意,显得十分高兴,但很快敛了去,道:「小女子一向深居简出,就算再独一无二,也不过穿着给自己看看罢了,我只是担心,那家商铺会不会影响你们严家的生意。」 说不影响是假的,但严家毕竟这么大的底子在那里,自己又是绫锦院的监官,这些影响还不足以威慑到严家的地位,便道:「多谢徐小姐关心,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太太小姐们都喜欢新鲜事物,等到这个新鲜劲过去了,就没什么了。」 徐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还徐小姐徐小姐的,也不嫌见外?」带着一点嗔怨的语气,微微撇开头,那因羞涩而起的红霞早巳从颈脖漫到了睑颊。 严玉阙轻笑着走上去,牵起徐柔的一双柔荑,「柔儿你性子温柔,端庄贤淑,能娶到你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待到郡主出嫁所需的这批锦缎赶制完,我便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徐柔将手一抽,背过身去,「你这一次可不能再食言了……昨儿个表姐带着她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小鬼来探望爹爹,一个劲地拿我玩笑,说她儿子娶媳妇,我还不定能当上娘呢……」 严玉阙当然知道她这话里的意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好柔儿,回头生个一群,气死她……」 这么一说,徐柔微微耸动肩膀轻笑了起来,但严玉阙脸上的笑意却像是刷了一层米浆那样蓦地僵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回府路上,严玉阙坐在轿子里思忖事情出了神。 ,明明一开始自己被徐柔身上传来的馨香勾挑起了一丝欲念,但拥着她的时候,为什么冷静了下来? 徐柔漂亮,贤淑,家世又好,这样的女子倾心自己,等了自己这么久,自己应该不至于一点都不动容,但是方才…… 牵起徐柔双手的时候,自己下意识地去找指尖上的茧子,拥着她的时候,也是下意识地去闻发间淡淡的皂角味,而不是清甜的头油香味。 所有的特征都指向那个人,虽然那之后自己又和他发生了几次关系,但仅仅只是因为想要宣泄欲望,而他又是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但这个人留给自己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所以现在隐隐地影响了自己的意识。 他想过和刘琦保持距离,但每次都禁不住诱惑,有时候站在门口看他专心致志地挑弄纺线,看他端起茶杯喝茶,这些简简单单的动作都能令他腹下胀痛难忍。 他以前不是这样容易动情的人,如今却好像有泄不尽的欲望,又或者说,那个人好像打开了自己身体里的某一处阀,让情欲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不行! 严玉阙心里这样想着。 自己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去到绫锦院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白日里「唧唧咔咔」的织机现在只有一半还在运作,站在廊上,远远地就见刘琦那间房里还亮着灯火,摇曳烛火下,一个身影一起一伏,显然他还在挑花绷子前编结那幅花本。 对着那扇门看了一阵,脚便不由自王地往那里挪动,走到门口的时候,严玉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推了开来,从门缝里吹进去的晚风,让蜡烛一阵剧烈地跳动。 「大人,麻烦请把门关上。」刘琦头也不抬地说道,依然全神贯注在花本之上。 在宫里御医的诊视下,手上的烧伤已经好了大半,很严重的地方上了宫廷秘制的药方,缠着纱布,御医说不多时日就能好了。 严玉阙背着手踱步走了进去,站在挑花绷子前看他干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专注在挑花绷子前了,每每此时,严玉阙都觉得映在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精致而漂亮,刘琦并不是一个长相惊艳的人,但这个时候,那专注而神采熠熠的眸光为他增色了不少。 严玉阙看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身指出花本角落的那一处,「这里好像错了……」 刘琦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但只是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是大人您错了。」 这一说,让严玉阙不服了起来,虽然自己不会挑花,但好歹在绫锦院待了这么多年,来绫锦院之前家里织坊也时常去,看个花本他还是不会看走眼的,「你这么确定?刘琦你虽然挑花技艺高超,但人无完人,又是这样赶工,难保不会……」 「大人……」刘琦却似露出几分不耐烦来,大瞻打断了他,「小人已经按照大人说的检查了一遍,那处没有错,确实就是这样的。」 严玉阙不觉皱眉,「你那是检查了一遍?你不过是看了一眼!刘琦,我和你说,如果这花本……」 「大、人!」 严玉阙话没说完,第二次被刘琦打断,严玉阙心里简直要拍案而起怒喊大胆了,却见刘琦将手里的东西往挑花绷子上一放,转过身来,「大人既然觉得小人这里弄错了,那请问大人,这里里应该怎么样?」 「你?」严玉阙瞪眼,火气差点从头顶冒出来,顶撞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摆架子?! 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 其实在编结花本和织锻上,两人为了某些问题争论过很多次,刘琦不论平时为人多温驯,多么容易相处,但在坚持自己是对的情况下,是丝毫不会让步,且据理力争,就算对方是严玉阙也不会退让,故而严安等人才会如此敬佩他,以严玉阙的性子,敢和他顶嘴的刘琦,在他们眼里确实已经非同常人的存在了。 这会儿,刘琦在这件事上的拗劲也给激了出来,仰着头,眼神清明,坚定不移,「如果大人坚持自己是对的,不如和小人赌一把?」 严玉阙被挑起了兴趣,倒不是为了输赢的刺激,而是关于自己的威严,既然自己会指出,就说明自己还是有一定的眼力的,如果不敢赌,显然是连自己都不愿相信。 「好吧,你说吧,赌什么?」 刘琦像是计谋得逞了一般,嘴角含笑着起身,「若是大人输了,就应允小人一个要求……不知大人可否同意?」 严玉阙想了想,点头同意,「不切实际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 「大人放心,大人一定做得到……」刘琦说着,走到挂在一旁架子展开的霓裳羽衣前,指着肩侧道:「大人刚才指出的地方是这里,小人之所以要那样安排纹路,是为让这半朵牡丹和另一个花本上的半朵结入口在一起,大人难道忘了霓裳羽衣的花本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 找不到那么大的织机,只能用这种方式拼接在一起。」 严玉阙一怔,自己竟然忘了这一点…… 「大人,可是愿赌服输?」刘琦笑着问道。 看着刘琦嘴角那抹笑意,严玉阙觉得自己似乎一早就一脚踏进了他布好的陷阱里,但身为君子,言出九鼎,既然答应好的,就不能反悔,便有些不情愿地说:「你说吧,要我做什么事?」 刘琦没有马上回答,眼睛转了转,表情里带着几分狡黠,施施然地走到严玉阙跟前,突然凑到严玉阙耳边,含声轻道:「大人已经好几天没有留宿在小人这里了……」 这一句话带着温温的热气,在耳根颈侧那里盘绕了两圈,才兜兜转转钻入严玉阙耳中,而一听清楚听明白之后,就觉得身体里的某处,像是擦燃火石那样「咔嚓」「咔嚓」两声激起火光,接着便倏忽窜起火苗。 严玉阙很想知道刘琦到底在自己身上施了何种法术,为何久病难医的不举之症到了他这里便不药而愈了。面对徐柔的诱惑无动于衷,但他仅仅是一句话,便能让自己周身的血脉沸腾起来。 刘琦在他耳边道完那句话,便擦着严玉阙身子走过,一直走到摆在屋里的方桌前,转身靠坐了上去,双手撑在身子两侧的桌子边缘,嘴角笑意里开始盈满了诱惑,「大人今晚,真的就打算这么回去了?」 屋里的烛火明灭跃动,刘琦一双眸子点漆一般漆黑深邃,墨夜一样闪着点点熠熠星彩,让人不禁生出冲动,想要看看那片墨夜雨幕弥漫之时会是怎样的画面。 其实严玉阙早就见过,在床杨上,媚眼如丝、婉转吟哦也罢,泫然欲泣、娇声求饶也罢,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映在脑海里,身体很快为之起了相应的反应,但严玉阙却强忍着克下了内里的冲动,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受他蛊惑,不能再和他发生关系……要和他保持距离,不然…… 总觉得再下去就会整个人都陷落下去…… 是的,自己从来没有在一件事情上如此失去掌控,而现在,他不能再依着自己的本能行事,他要牢牢掌控自己的言行! 见严玉阙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刘琦表情有几分低落,「大人身上有股脂粉香,今晚想必是去见过徐大千金了……」说着,撑在身侧的一只手,抬起来,抚过腿部,落在腹下胯间,有些情色地上下搓动了两下之后,将衣摆向着一旁一撩。 严玉阙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刘琦那件袍子底下什么都没穿,只因烛火昏暗,又一心在花本是否出错上,故而一直没有发现。 刘琦秀挺的阳物已经微微挺立起来,他用手握着撸了两下,道:「大人,小人的这里很是想您……」话音落下,人往桌子上一坐,两腿向着两边分开,露出后面那个私密地方,「还有这里……」 略有些充血的穴口外拖着一截金属链子,周围银亮湿润的应是润滑的膏脂,穴口一张一台显然是被充分开拓的模样,开合间可以看见垂在外头的链子连着一根玉势,那根东西正深埋在他的后庭里,因为这个姿势微微滑了出来,被那张开口的「嘴」一吸吮又给吞了回去。 严玉阙脑中已经完全一片空白,视线停留在那淫靡的地方,感觉体内好不容易克制而下的血脉又火热奔腾了起来。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心里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却不想刘琦手一伸直接将他拉到了跟前,两条腿缠上他的腰际,拉过他的手让他握着那玉势的尾端,手抽出来,再塞回去…… 「大人不是最喜欢这样欺负小人?弄得小人这里饿得不行,只想着大人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解了严玉阙的腰带,褪下裤子,露出腿间的东西。 「大人,小人想要大人用这里……将小人深深地填满。」 柔腻的手指抚上自己的男根,只搓弄了两下,就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精神奕奕地挺翘起来,宛如大鹏伸展的鸟首,又如狰狞张狂的蟒蛇。 心里最后一丝的犹豫,让严玉阙挣扎在悬崖的边缘,他皱紧了眉头,脸颊上有汗珠滴了下来,沉着声音,问道:「刘琦……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反复询问,又像是问着自己。 刘琦只是笑,凑上去用舌尖舔去严玉阙脸颊边上的汗珠,「大人心里不必有所负担,小人只想在最后这点时日服侍大人,一旦大人不再需要小人,小人一定从大人身边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消失得干干净净? 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似乎再次有某处「咔嚓」「咔嚓」地裂了开来,而这一次涌入的不是暖流,而是像是针扎一样的刺痛,这阵痛在胸口蔓延,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在极度想要排解这股莫名苦痛念头的趋势下,他狠狠抽出那根玉势,不顾刘琦身体的痉挛抽搐,将自己发硬的热物用力捅了进去…… 后半夜外头下起了雨,萧萧秋雨带落几分寒意,但这间房里的热潮却没有停歇,桌子晃动的嘎吱声,桌脚敲打青石板地面的叩叩声,和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织机声,在淅沥的雨声里,交织成了一曲绵绵的情意。 偶有的低吟,起伏跌宕,婉转悠扬,让院里的秋海棠也羞怯地垂下了脑袋。 第八章 因为有了从连五那得来的两块残片,霓裳羽衣的花本已近完成,有了花本再让绫锦院上下一起通宵赶制,应该能正好赶上郡主的出嫁之日。 原本以为是根本无法完成的活,严玉阙差点要请徐丈人出面上报朝廷予以通融,用别的舞衣来代替这一件,却因为刘琦的坚持和努力而有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严玉阙面上虽不表现出来,但对于刘琦所做的这一切,心里还是十分赞赏的,回想一下他来到绫锦院这两年,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绫锦院,看的最多的画面,便是他在挑花绷子前摆弄那些丝绵。 逢年过节,自己会放院里的绣娘织匠们出去走走享享乐,但刘琦大多是选择独自留下,尝以为他性情寡淡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但到了床榻间,他却像是换做了一个人,热情、妖娆,浑身上下从举止到言语都散着放荡勾人的气息,就像是藏在清幽山谷间的花朵,到了夜晚才会荼蘼绽放。 在霓裳羽衣快要完成前的几日,京城里来了一个戏班,据说还挺有名气的,在京城停留几日便会离开去到下一个地方,没想到平时对周遭事物都没有特别大兴趣的刘琦,却对这个戏班的到来表现出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很早以前就听说这个戏班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瞧一瞧,后来去到江宁,正巧碰上那个戏班也来,想着偷偷溜出去看一眼,结果被师父抓了正着,戏没看成不说还挨了一顿不小的罚。」 说这话的时候,刘琦依然在挑花绷子前忙碌,说完正好编完一段,他动作利落地将棉线从竹片上取下来,放到嘴边用齿尖咬断,因为重复做了几次同样的事情,入了秋后天气又干燥,唇角被那丝线划出几道血印子,没有破皮,但细细红红的,留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被猫儿用爪子挠了两下,又像是姑娘家故意画上去的妆容,远远看着,有几分妖媚。 严玉阙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伸手上去抓着他的下巴打量那几道细痕,嘴里却道:「你既这样想去,便就去罢,我准你一个晚上。」拇指在那几道红红的伤痕上轻轻抚过,想将那几道东西擦去,并不太愿意让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但毕竟不是真画上去的,虽搓红了他嘴角那片皮肤,红痕却依然还在。 刘琦沉了下肩膀,将严玉阙的手拨开,用着有些无奈的语气道:「还是霓裳羽衣比较重要,若是完不成啊……」然后学起了严玉阙的口气,「你是想要整个绫锦院陪你一起去送死吗?」「要是完不成花本,留着你也无用!」……哎,当下手的真战战兢兢,哪还有闲心去消遣看戏?」 没想到刘琦不仅语气像,连表情都学了个惟妙惟肖,令严玉阙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见自己把总是冷着一张彷佛刷过米浆的脸的严玉阙给逗笑了,刘琦也不由欣喜展颜,笑了一会儿之后,收敛了一些笑意,换上一片温柔,抓起严玉阙刚才被他拨开的那只手,让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刘琦似乎格外喜欢这样,每每如此便会露出愉悦惬意的表情,像只正被顺毛顺得舒服的小动物,眸眼深邃却也晶亮透彻。 「小人只要留在这里,好好完成大人吩咐的事情就很开心了……」 他就是这样,总是简简单单,又像是不经意的,便就把自己心里的倾慕之情给表达了出来,虽然听过了很多次,但严玉阙却觉得,每听他说一次,心里由此而起的悸动也更为明显。虽然刘琦说了要以完成霓裳羽衣的花本为首要事情,不过严玉阙还是在那个戏班将要离开京城前,订了酒楼里的一个雅座,带着刘琦来满足他这么久以来一直埋在心里的期待。 刘琦在知道这件事后,满脸的惊喜与雀跃,那天晚上在床榻上也更为卖力地服侍,专挑春宫册子上那些令人羞耻的交媾姿势诱惑严玉阙。极尽媚态的呻吟,令人脸红心跳的放浪淫语,让严玉阙也比平时更为激动,一不留神连自己都忘了节制,结束之后躺在床榻上几乎有种精力被抽走的错觉。 严玉阙甚至有些怀疑,刘琦说不定就是那乡野志怪传闻里专以人精元为食的狐狸精,不然为何自己一向禁欲,就算得了那病症之前,在情事上也十分寡淡,但是面对他的时候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能自己,一点都不像自己的行事作风。 但是这话他是绝对不会当着刘琦的面说的,若是白日,他只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活,语气平淡地回道:「大人您今天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给大人您看一下」,而若是晚上,他则一定会一点点褪下自己衣衫,然后牵着自己的手到他身后那淫荡的地方,「大人不如亲自来摸摸看,若小人是狐狸精……这里总该有一条尾巴……」 严玉阙竟有些惊讶,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对一个旁人有着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以致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猜测到? 但是惊讶之后,严玉阙又很快将之撇到了一边,毕竟刘琦和自己在床榻上是那样的关系,多知道一些也不为过…… ◇◆◇ 刘琦一开始还满心期待着去看那个戏班表演,但是到了那天晚上,脸色却一直开心不起来,坐在围栏边,手肘支着围栏,手撑着脸颊,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反观严玉阙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一杯琼浆玉液后,搁在桌子上的手,随着底下戏台上戏子的唱词,轻轻敲打着桌面。 将杯子里的美酒一饮而尽,严玉阙放下酒盏,看向刘琦那边,他依然还是那副高兴不起来的样子,不由笑问:「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要来听他们唱戏?既然来了,又不高兴…… 还是外头把他们说得太好,结果却是令你失望了?」 刘琦气鼓着睑转过头来,带着几分怨气着道:「若是在大人身体里放上那几粒东西,还拽着你在人堆里到处跑,估计大人这会儿也根本不知道底下在唱什么。」 严玉阙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微低下身,手捏住他的下巴,「但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往自己那里塞上东西?」说着松开他的下巴,身子更加低下去,手沿着他的背脊滑下去,一直滑到臀缝那里,在臀缝间的那个穴口外按了按,又揉了揉他紧实的臀肉,「那么粗的玉势你都吞得下去,这会儿不过几粒龙眼,就受不了了?」刘琦被他的手这么一按一揉,「嗯~」的一声,从鼻腔里轻逸出一声尾音翘起的呻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水气漫了上来,氤氲叆叇,雨雾霏微,是已然动了情的模样。 「想要我拿出来?」严玉阙问道。 刘琦没有出声,只是脑袋凑上来,贴着他的颈脖蹭啊蹭,讨好的态度,无声地回答了。 床事上向来都是刘琦主导,而这会儿掌控权落到了严玉阙的手里,让他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满足,用另一只手在刘琦秀挺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叫你平时这么得意,这会儿知道求饶了?」 刘琦泪目隐隐,水气在眼里汇聚成珠,两侧脸颊也飘上红晕,微喘着气道:「大人冤枉小人了……昨晚小人还在床榻上百般求饶,只是大人不肯放过小人……」 咕咕哝哝地抱怨,倒像是严玉阙做得不对,严玉阙没生气,也在围栏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手探进刘琦的衣摆下面,扯松了裤头探了进去…… 事情要回到两人出门前还在绫锦院的那时说起。 严玉阙虽然只是绫锦院的正使监官,并不插手朝廷之事,绫锦院外也没有实质的权利,但他是文思院徐大人的门生,又马上要成为徐大人的乘龙快婿,这一点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故而那些想要巴结徐大人无门的人,便会来巴结严玉阙,企图通过他拉拢自己和徐大人的关系。 这日,有人送了一批进贡到宫里的龙眼来给严玉阙,进贡的果子颗颗玲珑剔透,甘冽清甜,但严玉阙并不喜欢,便让严安分给了绫锦院的绣娘织工,也算是犒赏他们这些时日来的辛劳。 刘琦这里也分了一些,搁在果盘里摆在桌上,但刘琦一直忙着手里的活没留意。 严玉阙到他这里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桌上这一碟被冷落着任风吹,已经变色并有些干瘪的龙眼,便说刘琦这么放着,莫不是等着自己来喂他? 果不其然,刘琦没有放过话里「喂」这个字,但严玉阙对他的招数多少已经了然,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着了他的道?既然他执着于「喂」那就「喂」吧,至于是哪个嘴,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被塞了几粒进去后,严玉阙似乎还不过瘾,言道反正时候还早,戏班表演要晚上,让刘琦陪他上街走走,尤其警告了不准将那东西弄出来。 于是刘琦只能虎着脸,默默忍受行走间后庭里那几粒东西在肠道里撞来撞去所带来的异样感觉,跟着严玉阙从街这头走到那一头。 ◇◆◇ 严玉阙伸进他亵裤中的手,摸到了一手的滑腻,刘琦底下那根东西已经翘起头来,顶端吐出的蜜液早已弄湿了亵裤,彷佛失禁一般,幸好有外面袍子遮着。 严玉阙早已不反感碰触对方的浊液,反而带着嘲讽地轻笑出声,「果然是一具淫荡的身子,我当你有多不愿意呢,没想到这里都已经这样了。」 刘琦面颊异样的潮红着,脑袋抵在严玉阙的颈脖这里,鬓畔的发丝痒痒地搔着严玉阙的鼻端,声音有些闷,又带着几分娇嗔,「都是大人不好,小人会变成这样……也是大人的错。」 不知道为什么,严玉阙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和刘琦相处,平时的温和亲近也好,做事时不敬的针锋相对也罢,以及在床榻上的柔媚诱惑,每一面都深深地吸引着自己。被他奉承,被他挑逗,就算什么话都不说,静静坐在一旁看他挑结花本,他也觉得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故而待在绫锦院的时候也越来越长。 这会儿刘琦带着抱怨的斥责,严玉阙只当是他被小小惩罚后的抱怨,这才知道为什么在床榻上刘琦会如此喜欢反复挑逗自己,原来逗弄人所起的反应,很有趣。 于是严玉阙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沾了情液的手滑到他的身后,拨开那个细密紧致的入口,伸了进去。 「呜……大人~」刘琦轻叫了一声,整个人往严玉阙怀里钻去。 虽然他们所处的是酒楼里的雅座包厢,又在戏台正上方,几乎没有人能看到这里,但门外依然有人走来走去,老板招呼客人的声音,小二上菜时的吆暍声,远远地隔着门板传进来,让人的耻意更为清晰。 见他如此反应,严玉阙大为好奇,「想你在床上有着万般花样,比那青楼女子还要淫乱,却没想到你居然也知道害羞?」 刘琦没敢再出声,身子微微抖着,呼出的热气全喷在严玉阙的颈脖上。 严玉阙笑着用手指在他已经变得柔软的后穴里抽插了两下,内里的肠壁像是还嫌不够似地缠了上来,蠕动着将他的手指往里吸,于是手指碰触到了那被塞进去的龙眼果,但严玉阙显然不想这么简单就弄出来,于是旋转手指,又屈起骨节,在里头一阵揠弄,假意在寻找那被塞进去的东西。 刘琦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埋着脸尽力压低了声音,讨饶一样的轻声呓语,「大人……嗯啊……大人……不要……别!」 刘琦阳物前端溢出的汁液越来越多,顺着囊袋流下来,严玉阙手指进出旋转间,又带了不少情液进去,于是甬道里面变得湿滑了起来。 「里头都湿成这样了……既然这么喜欢,不如以后天天含着,要是没果子了换成玉珠也不错,我府上有几颗南海珍珠,鹅蛋大小……」 这席话让刘琦立时尖叫着反对,「不要,大人,千万不要!」 严玉阙却是假装不明白,「为什么?」底下的手指将那几粒滑到穴口的龙眼又推了进去,「想想看鹅蛋大小的珍珠……一颗一颗……把你这里面塞住,胀得满满的……」 「不……」刘琦的声音里带上哭腔,摇了摇头。 严玉阙感觉颈脖那里湿湿的,想来刘琦是真的被自己弄得哭了出来,不由心情大好,便不再继续逗弄他,手指退了出来,附在他耳边道:「你去趴到那桌上,撩起衣服让你下面那张淫乱的嘴对着围栏,然后自己将那些东西一颗一颗弄出来……」 刘琦想要拒绝,但严玉阙假意不悦,沉下脸来,冷声道:「若是不愿意,就上戏台上表演好了。」说罢起身做出要拂袖离开的样子。 他知道刘琦素来温驯,只要稍加施压,便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话去做。 「大人!」 果不其然,还没走两步,刘琦就已经拽住了严玉阙不让他离开,接着微微垂下脑袋,撑在身侧的手微微轻颤,像是心里还在犹豫。 见到他这样子,严玉阙心里蓦地有些不忍,虽然是想逗弄他,而且刘琦在床榻间也很放浪,但人前他一向谨慎守礼,只是在自己面前才敢卸下表面彻底展露心扉,而现在自己却利用他这一点予以取乐,这一举动,和那些去到南馆找小倌寻欢作乐的恩客几乎无异。 这一想,严玉阙不由愣怔,等到回神的时候,刘琦已经趴在桌上,脸上泪痕涟涟,紧咬着下唇,衣摆撩起,裸露着下半身。臀缝间那个小孔一张一合间,有什么稍稍探出头来,就见他收系臀办微一用力,一粒龙眼「啵」地挤了出来,滚落在地上,被淫水浸得透亮,散着淫靡的气息。 在他要继续这个举动的时候,严玉阙箭步上去将他拉了起来,「算了……」 话音刚落,正抬手要将他脸上的泪痕拭去的时候,闭上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气定神闲的声音传了过来。 「严大人果真好雅致……」伴随这声音的还有「啪啪」的击掌声。 突然有人闯进来,把刘琦吓了一跳,严玉阙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挡,定睛一瞧,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连五。 他着了一身姜黄色的锦缎长袍,胸口是金色大团花纹样,领口和衣摆也有团花图案与之相映,腰间一条玉带,手里一把黑檀描金折扇,用一根红木雕花簪绾发,周身萦绕着一股清濯气质,温润优雅,若不是左脸上那一道狰狞伤痕破坏了整张脸的精致,连五还算是个俊雅的男子。 视线在严玉阙身后的刘琦身上流连了一圈,还没得到严玉阙的同意便就走了进去,「在下也耳闻这个戏班许久,故而今晚才会前来,又听掌柜说绫锦院的严大人也屈尊在此,在下既和严大人有颇多渊源,自然是要来拜会一下,却不想叨扰了严大人的好事,在下在此先陪不是。」说着一啪一地合上擅自,拱手做了一礼。 先前两次交锋,算不上什么愉快的经历,这会儿又不请自来,故而严玉阙的脸色也好不起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只告诉你们背后那个姓连的,让他不要太过得意,既然敢踏进我的地盘,就别怪我不客气。」 连五全然不惧,面含淡笑,「大人为何就不能和我们家爷化干戈为玉帛呢?怎么说,大人和我们家爷都同出一门呢。」 「住口!我们严家根本没那种不知廉耻、作风糜烂之人!」严玉阙怒道。 不想连五看着他身后的刘琦,却是吃吃笑出声来,严玉阙当然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刘琦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又泪痕宛然,方才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亲昵暧昧的举止也被他瞧见,连玉楼身边的人都是赎了身的男倌,自然一看就明白。 「你没别的要说的话,恕严某礼待不周,你请自回,严某就不送了。」 但是连五没有走,反而绕过八仙桌走到严玉阙身边,视线落在刘琦身上,像是冲着他来的,在严玉阙和刘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伸手拽过刘琦的手,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指,接着嘴角那抹笑意暧昧不明,「严大人,在下实在中意您身边这个挑花工……」顿了一顿,才道:「不论是他的技艺,还是样貌……不如在下和严大人做个交易吧。」没等严玉阙出声,就继续往下说道:「那匹烧毁的霓裳羽衣的布料其实根本不足为奇,在下拿另一件一模一样的霓裳羽衣和严大人您换这个挑花工……不知严人人意下如何?」 严玉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刘琦是我绫锦院的人,岂是你想换就能换的?」 连五「啧啧啧」地表示了一下遗憾,但又不放弃地继续说:「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严大人不用有什么顾虑……你想要霓裳羽衣,在下正好有,在下想要个技艺出众的挑花工,看了不少人选,却是一眼就相中大人身边的这个,只要大人点头同意,霓裳羽衣在下双手奉上,再送已经濒临失传的珍贵花本十份,不知这个条件,大人是否情愿?」 先前是带着愠怒,听到连五和自己谈条件,火气就上来,这会儿冷静了一些,细细思考了一下连五提出的交易,觉得还是有一些诱人的。 虽然只要有刘琦在,霓裳羽衣还是可以完成的,但如果现在已经有了一件现成的在面前的话,确实要少费不少功夫……而他提出的那几份附赠的、濒临失传的花本也很是诱人,严家之前那场大火,烧毁了太多珍贵的花本,想来连玉楼这几年从民间搜罗了不少好物,这些花本可能一时用不到,但以后必定会大有用处。 站在身后的刘琦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低地唤了一声「大人……」声音里包含几分恳求,他也很清楚这桩交易对方开出的条件有多么的诱人,而严玉阙又从来都是一个以自己利益为优先的人。 严玉阙明白刘琦在不安什么,他思量了一下,道:「霓裳羽衣不过只是一件舞衣,只要有花本,要多少都行。假若将刘琦比作花本的话,你拿一件衣服来换花本,我想你我都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这里面谁捡了便宜。」 连五却道:「在下说了,还会另外赠与珍贵花本。」 严玉阙摆出一副不层的表情,「绫锦院所藏花本何止千百,再珍贵,和绫锦院所藏之比也不过凤毛麟角。」 「这么说,大人是不愿意咯?」「我和姓连的没有什么好说!」 话到这里已经不必多说,连五也是个识时务的人,不再继续纠缠下去,视线在刘琦身上又流连了一下,喃喃出声,「真是可惜了……」接着退到门口,转身之际却又道:「但是在下觉得,过不了多久,大人一定会来找在下,同意这笔交易的。」说罢,折扇一展,轻摇着转身出了门去。 被连五这么一搅,再没有心思将戏台上的表演看完,严玉阙关上门帮刘琦将剩下那几颗龙眼弄出来后,两人便回去了于绫锦院。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交流,严玉阙走在前头,刘琦默默眼在后面。回了绫锦院之后,严玉阙直接去了刘琦的房里,往桌边一坐,怒着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居然敢踩到我的头上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什么出身?!」 刘琦给严玉阙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大人消消气,不要和那些人一番计较。」 严玉阙嘴上是不讲,搁在桌上的手却是握紧成拳头,显然胸口依然郁结着一股怒气无处发泄。 刘琦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蓦地走了过去,从背后圈住严玉阙,声音幽幽地唤了一声,「大人……」 严玉阙只当刘琦又是在向自己撒娇求欢,但这会儿心里怒气正盛,自然没什么心情做那档子事,便想将他推开,「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但刘琦的手臂圈得更紧,「不是,小人只想谢谢大人……」 严玉阙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谢我什么?」 刘琦嘴角微微一弯,「谢大人没有把我送出去,将我留了下来,若是离开大人,小人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严玉阙听他这么说,不由嗤笑,「那你没遇见我之前是怎么过的?」 刘琦微微一歪脑袋,鬼灵的那一面又露了出来,「小人在遇到大人之前浑噩不知年月,直到遇到了大人,小人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这样说着,脸贴到严玉阔耳根上轻吐一口热气,「不管大人您信不信,小人……就是为了您而活的。」 明显就是奉承的话语,但是从他口中吐出却永远都是这样的真诚与自然,严玉阙想,也许这些话真的是刘琦的心声,正因为是发自内心的,所以才会听来那样的动人。 心里的怒气顿时消了不少,自己虽然脾气不好,总是发怒,但也很少会这样被他人轻易的影响心绪。 方才自己虽然拒绝了连五,但那些条件不得不说还是有一些诱人的,只是一想到要把刘琦拱手送人,而连玉楼底下的人又都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连五的话里也不单指的是刘琦的技艺,似乎更直指他这人,若是刘琦到了他的手里,不知道会被怎样……故而才会断然拒绝。只要有刘琦在,修复霓裳羽衣现已不是问题,而那些濒临失传的花本就更不值得一提,他似乎还不知道,刘琦的过人之处不仅仅在于编结的技艺,还有他那一眼就能记住纹样并且就此编结出该纹样的花本的技艺,这才是别人苦练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天赋。 想到这里,郁结的心胸也豁然开朗了起来,看了看天色,对刘琦道:「你今日早些休息,就不要再赶工了。」 见严玉阙心情舒展,刘琦也似松了一口气,但手臂依然揽着严玉阙的颈脖,含声轻道: 「今晚大人不留宿在这儿了吗?」 严玉阙拨开他的手,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你也累了……」 刘琦瘪瘪嘴退了开来,「好吧。」然后回头看向挑花绷子上只差一点就能完成花本,像是赌气一样地道:「大人今晚不留,明日开始小人就要专心做事了,要是冷落了大人……」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刘琦脸色刷得一下沉了下来,眼睛紧紧盯着挑花绷子,严玉阙手放上他的肩膀正想问他「怎么了?」,刘琦却是肩膀一躲甩开了他的手,急急走到了挑花绷子前,拨开搁在上面的丝绵线和竹片,嘴唇轻颤,额角凝汗。 「怎么会……」 听到他这样轻喃,严玉阙的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 第九章 「发生了什么事?」严玉阙走到他身边,就见到刘琦撑着挑花绷子的两只手都在发抖。 刘琦没有立刻答他,沉默了半晌,才声音低低着道:「错了……」「你说什么?」严玉阙没有听清楚。 刘琦抬起头来,脸上满是不安与内疚,「花本错了……」手指向先前两人起过争议的那个地方,「这里确实错了,连五那里的布料是一整匹布,只需要编结一个花本,提花楼机就能按照花本来纺织,但霓裳羽衣是将花本分割开,分作几部分来制造,完成之后再通过挑花、倒花的技艺将它们拼接起来,这样霓裳羽衣才会给人以天衣无缝的错觉……」 严玉阙有些听不明白,之前刘琦为了自己指出的那个问题,已经回答了,说花本这里只留半朵牡丹是为了和另一个花本上的牡丹拼接起来,既然已经是为了挑花、倒花所下的功夫,这会儿怎么又说不对了? 「既然你已经考虑到了两个花本间拼接的问题,那还有哪里错了?」 刘琦用力摇了摇头,「错了……就是因为这样才错了……」他转身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从连五那里抢下来的两片布料,「这是连五的布料,他是为了织成一整匹布料才安排了这样的纹样上去,因为是一整匹布料,所以很难看出破绽,但是如果分割到不同的花本上的话……」 「怎么样?」 刘琦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是,「两个花本上的纹样……根本拼不起来……」 手一松,那两片边缘烧焦的布料如秋风下的落叶,缓缓飘落地上。 严玉阙脑中嗡的一下,接着眼前一黑,身体失力地往后退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子后连忙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手撑着额头,静待脑中那噪杂混乱的声响平息下来。 胸口里面也乱作了一团,心口「咚咚」地跳乱了节奏,以至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刘琦低低弱弱地唤了一声「大人……」 严玉阙眼前的黑雾散去了一些,抬头来,脸色很难看,「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 刘琦低垂着头,用手绞着衣带垂下的部分,「是小人无能,是小人疏忽了……」 严玉阙很清楚,刘琦他自己对自己的技术也是怀着相当的自信的,只要他肯定下来的,便绝对能做到,而现在刘琦却是破天荒地为自己的失误而道歉,显然这个错误应是严重到了某种程度,或许连他都束手无策了。 于是严玉阙心里生出一股烦躁,略带着怒气道:「我不要听你在这里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办?霓裳羽衣还能不能如期完成?」 刘琦绞着衣带的手越发用力,几乎能听到布帛撕裂的些微声响,于是严玉阙也暗暗揣测到,刘琦的回答也许并不是自己想听到的,果然…… 刘琦在犹豫挣扎又或者已经在脑中思虑过了千种百种弥补的方法,最后抬眼看向严玉阙,却只是给出了异常简单的两个字,「没有。」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严玉阙面前,「是小人无能,请大人责罚……」 「废物!」 严玉阙一怒之下直接抬腿一脚蹬在刘琦的胸口,将他给踹在了地上。 那一脚的力道之大,让刘琦趴在地上半晌才有了动静,捂着胸口坐起来,嘴角挂下一丝殷红,脸上惊惶与愧疚交织,轻咳了两下抬手抹去嘴角的血丝,依然跪在那里,「大人息怒,请容小人再想几日,或许会有方法……」 严玉阙抬手「咚」下一捶在桌上,「想、想、想……你知道现在还剩多少时日?你方才心里不是已经想过了吗?定然是什么方法都想过了才会回答‘没有’,现在又说要再想几日,就算给你十日百日,你能保证能想得出来?」严玉阙气到情绪有些失控,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是用吼的。 刘琦也知道这件事到了此地已是无法挽回,而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想严玉阙不要太过心急,只是严玉阙显然气火难消,而现在霓裳羽衣关乎绫锦院的上下,出了这样的差池,想要全身而退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刘琦伸手拽住严玉阙的衣摆,仰首望着严玉阙,「如果皇上责怪下来,大人就把责任全都推到小人身上,不关绫锦院的事,也不关大人的事,都是小人的错,大人您就说,是小人弄丢了祖本,又没有能力编出新的花本,没有办法复原霓裳羽衣,全都是小人的错……」 严玉阙却丝毫没有动容,「你以为这么说,我和绫锦院就脱得了干系吗?」说罢用手将自己的衣摆一拽,从他紧抓着的手里扯了出来,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大人……大人!」刘琦还想挽留,但严玉阙早已跨脚出门,头也不回。 ◇◆◇ 这天晚上,严玉阙一宿没有合眼。 原以为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谁想会在最后关头出这样的差池,而且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花本的丝丝线线都是相辅相连的,修改一处必定要全盘推翻重来,就算可以全部重新来过,等到霓裳羽衣在花楼机上完成,估计也赶不上郡主的大婚了。 照理说,这样的错误刘琦应该是不会犯,他在编花本的时候就早早考虑到了拼接的问题,但这一次竟然到现在这个时候才察觉到问题。 不对……严玉阙脑中闪过先前的一些片段,从连五这里拿走烧毁的残片时他根本不予以阻止,反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再一联想晚上在酒楼里遇到他时的情形…… 「但是在下觉得,过不了多久,大人一定会来找在下,同意这笔交易的。」 他凭什么那么肯定地留下这样的话?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会需要到他手里的那件霓裳羽衣? 这样一想,严玉阙蓦然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连五事先设好的圈套! 他知道绫锦院在找修复霓裳羽衣的方法,故意把和霓裳羽衣纹饰相同的布料摆在显眼的地方引自己和刘琦上钩,然后又故意烧了整匹布料,让刘琦只顾着从火里抢下他想要那一部分布料而没有功夫去注意整匹布料和霓裳羽衣上些微的不同,因为霓裳羽衣损毁,祖本也丢失,就连太后都记不清楚霓裳羽衣破损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图案,而连五又很清楚刘琦会用何种方法编结花本,就故意在那里放了这样一个纹样…… 原来到底是不是这个纹样已经不重要了,连五要的就是刘琦花费大量的精力将这个纹样复原在花本上,但到最后刘琦会发现,这个纹样只适用于整匹未裁剪过的布料,而无法用在分成几个部分织造的霓裳羽衣上,就算硬是将两部分合在一起,看到的也只会是突兀的接缝,而不是完美地仿佛生来就是完整的霓裳羽衣。 好一个连五! 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诱自己和刘琦走入他布好的棋局中,等到他们察觉的时候,局势已定,连回头路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真是……好一个阴谋算计的人。 严玉阙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向来不择手段,倒是第一次折在了别人的手段里,看来连玉楼既然敢让他来京城和自己正面交锋,就证明了他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但严玉阙又觉得其中有地方让他颇感奇怪。 如果连五是受连玉楼的意思来京城对付自己,又千方百计将自己诱入他的陷阱,但是谈条件的时候,却是将重点落在了刘琦身上,这一点未免不合常理。 他可以要求自己做任何事以交换他手里的霓裳羽衣,但他偏偏要刘琦……为什么? 即便是刘琦编结花本的技艺天下没有几人能出其右,有他在,霓裳羽衣想要多少都可以,珍贵的花本也不在话下,但说到底他终究只是一个挑花工,锦麟布庄生意再好,也不会需要刘琦去编结那些宫廷里才会用到的复杂纹样的花本,放到他们那里不过浪费他的技艺罢了,根本不值得用这么大的代价来交换。 而且自己少了一个刘琦,最多只是少了一个得力的人手,只要一声令下,各地的制造局自然会向绫锦院举荐人才。 而自己拿到了霓裳羽衣,顺利完成朝廷颁布的旨意,绫锦院上下都会被赞誉和褒奖,自己因此也有可能在仕途上再上一层…… 这样一来,连五这椿交易对他只亏不赚,得不到任何的便宜。 连五既然有能力布下这个局,就说明他不是一个思考事情不清楚,自己能想到的,他必须也想得到,但他依然坚持而为,又是为了什么? 「严大人,在下实在中意您身边这个挑花工……不论是他的技艺,还是样貌……」 严玉阙心里「咯噔」了一下。 连玉楼身边的人都是从南馆买来的小倌,说不定就算离开了那里,也改不了淫乱的习性,连玉楼的生活如此糜烂不堪,难保手下有样学样,同样喜好男风,同样…… 所以连五其实是相中了刘琦这个人,而他的技艺只是其次? 严玉阙觉得这个猜测似乎有点不太实际,刘琦并不是什么容貌出众貌比潘安的男子,五官只能算是清秀端正,是没到人堆里就很容易找不到的那种,连五既然出身南馆,必定见过不少绝色之人,怎么会看上他? 不过说不定就是因为在南馆的时候看多了容貌艳丽不男不女的,就连他自己原来也是个兔儿爷,所以才会倾心刘琦这种性子温和亲切的? 严玉阙越想心里便越堵得难受,总有种被闯进了自己的地盘还要抢走属于自己东西的感觉。 他不是没有想过真的按照连五的条件,拿刘琦去换霓裳羽衣,这样是没有办法之下的万全之计,但是……刘琦又不是所属自己的东西,自己无权做那样的决定。 严玉阙极其少有的,在关乎自己利益的问题面前,踪踌躇犹豫了起来。 不是因为交易对象的特殊,只是因为他一想到刘琦到了别人身边,在除自己以外的人面前表露出那种婉转柔媚的姿态,让其他人进入他紧致温暖的地方,躺在别人床榻上放浪吟哦…… 心里头不由立时起了一股无名怒火!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刘琦的关系,除了表面上是绫锦院里的上下属,背地里不过是在床榻上满足彼此情欲的对象,刘琦也一直说只是想要在自己成亲前的这段时日和自己欢好,一旦自己不需要他,他可以从他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如今,严玉阙发现,自己对于刘琦却没有这么容易放手…… ◇◆◇ 夜不思寐,饭食不香,那之后的两日,严玉阙满心就在这件霓裳羽衣上,甚至到徐大人那里旁敲侧击,如果霓裳羽衣因为一点事情无法完成的话会如何? 徐大人声色严厉地告诉他,朝廷交代的事情玩笑不得,如果完不成,不说绫锦院和严玉阙,就连辖管绫锦院的文思院都逃脱不了干系。 于是严玉阙感觉这一刻,自己就好像被绑在了箭头之上,这一发箭是无论如何都要射出去的,而自己生死则早已注定好了,容不得自己选择。 他突然有些明白那个时候自己父亲一把火烧了缂丝楼时是抱着怎样的决绝,虽然因此连玉楼的娘死在那场大火中,皇上也因此盛怒不已,但至少保全了整个严家…… 只是同样的方法不可能再用第二次,而郡主的陪嫁之物若是葬送火场必定会被认为是不吉之兆,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再没有其他法子了……难道真的只有和连五做那笔交易才行? 这两日一直在思虑霓裳羽衣的事,都没有心思来绫锦院巡视。 郡主出嫁所需的织物,大部分已经好了,正在清点记入花册然后封入箱子,故而绫锦院内此起彼伏地「哢哢」声响,少了一些,只剩下几台还在赶工。 严玉阙核对了一遍已经清点好的绸缎,将花册递还给了织工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刘琦这几日在做什么?」 织工想了想才答,「这两日没怎么见到先生的身影,想来是一直在自己房里忙着编结花本吧,不过先生似乎这两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吃药。」 底下的人还不知道花本上出的问题等同于整个废了。 严玉阙听到说刘琦可能病了,便想去看一下怎么回事,沿着走廊走到他那间屋前,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咳嗽的声音,推开房门,便闻到一股子药味。 「咳、咳!」 刘琦捂着胸口,一边咳着,一边将壶里煮好的药汁滤进小碗里,却因为止不住的咳嗽,手一发抖,洒出来不少。 见状,严玉阙抿了下嘴角走了进去,从他手里取下药罐子,将剩下的药汁倒进小碗中,「自己没办法做这些事,就找人来。」 刘琦大约是没留意到严玉阙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声音都结巴了起来,「大、大人……咳咳……」 严玉阙将药罐放下,抬头,发现两日不见,刘琦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脸颊都削了下去,一只手始终捂着胸口那里。 严玉阙似乎意识到,刘琦会咳成这样并不是因为染了风寒,而是那天被自己一脚踹在胸口上,可能给踹伤了。 心里不由泛起了几分内疚,那天得知真相的时候,宛如当头一道晴空霹雳,脑中什么都无法思考,胸口也填塞着怒意,气急之下才没顾轻重,之后又将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现在才知道自己当时那一脚有多重。 但严玉阙显然是不会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只是脸上尴尬了一下,将药碗递到刘琦面前,「快喝,再不好就把大夫叫来。」 刘琦接下那药碗,端在手里看了看,然后眉头一皱一口气喝了下去,大约是那药实在苦涩难喝,碗放下的时候他整张脸都几乎皱了起来,但还要强忍下难受的反胃反应。 这样子,让严玉阙想起上次他的手被烧伤之后,宁愿抱着水缸疼得抽泣,也不愿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 本来对他,严玉阙是想也不想见,若是他早点发现问题,也不至于将自己逼到这绝路上,但是现在看到那副小心翼翼又隐忍的模样,那些斥责的话语全都默默无声地化为无物,心里只剩下怜惜之情。 连五针对的是自己,而刘琦只不过是他棋局里的一颗棋子,要论责任的话,自己没有及时看穿连五的阴谋才会让两人双双踏进他的陷阱,并不完全错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样想了之后,语气便也软了下来,「那天我在气头上,你若是真不舒服,就休息几日,这段时日你也辛苦了,至于霓裳羽衣……」 「大人……」 严玉阙还在说着,刘琦就突然毫无征兆地扑过来一下抱住了他,他的衣袖将桌上那个空药碗给带到了地上,「啪嚓」一声响,在严玉阙听来,就像是自己心里传来的一般。 刘琦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肩膀处,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小人还以为……大人这辈子都不理小人了……」 严玉阙听了他这话突然很想笑,总觉得在他口中说出来,就好像是学堂里小孩子那样,闹得不开心了就谁不理谁的,但他说的又没有错,自己一开始确实不想看到他,因为一见他便就要想起那令人头痛的霓裳羽衣…… 两只手不知道要怎么放,最后还是选择环住他,然后在他背脊上轻轻拍了拍,哄小孩那样,「你是绫锦院的挑花工,我要不理你,以后怎么做事?」 说这话的时候,严玉阙心里冷冷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像是知道严玉阙心里在想什么,刘琦从他肩头离开,然后凑到他嘴边用嘴唇在他的唇上轻碰了两下,像是动物之间聊以安慰那样,轻得好像羽毛拂过,但他唇瓣上的热度还是留了下来,这份热度像是一星火引,点燃了其他地方的火种。 于是接下来的碰触变得深入而缠绵了起来,唇舌交缠,彼此勾绕挑逗,在对方嘴里搜刮肆掠,分开喘息的时候,唇间拖着银亮的细线,刘琦轻笑着将脸微微一撇挣断了那根银丝,但下一刻又被严玉阙给擒住了唇舌,于是更多的津液从嘴角挂了下来。 ◇◆◇ 房门轻掩,秋风自门缝间泄露进来,隔了一道门帘的里面,传来能令人脸红心跳的黏腻喘息。 「啊……哈啊……大人……还要……」 一侧的床帘滑了下来,一只上面还留着斑驳烧伤后痕迹的手蓦地伸了出来,一下揪紧了床帘,因为他一上一下的动作,那床帘也被扯得几乎要掉落下来一般。 「既然还不满足,那你就自己动。」 严玉阙半靠在床栏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没有任何抚慰,他的前端高高翘起,顶端吐着浊液,而身后那处正吞纳着严玉阙的东西。通红的肉棍在刘琦起来坐下的动作里,捅搅那个紧窄的地方,先前抹进去的润滑用的膏脂全都化成油状,被进入的肉棍挤了出来,顺着刘琦白皙光滑的大腿淌下来…… 平时刘琦总要玩点花样,但是今日两人一触到榻上便直接做了,只是才两日未见,却让严玉阙觉得相隔了很久,于是再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一刻只想着先满足那赤裸裸的肉欲。 刘琦得了严玉阙的那话,手扶着严玉阙的胯部,加大了起伏的幅度,每一次都尽根吞下,紧实的臀肉撞到底下的囊袋,发出「啪啪」的声响,动了几下之后却是停了下来,而后星眸水湿地望着严玉阙,满脸乞求。 严玉阙伸手在他臀上打了一下,「怎么不动了?不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要更多的吗?」 刘琦略略皱起眉头,俯下身趴在严玉阙身上,伸出舌头轻舔严玉阙的耳垂,身后只是小幅的扭动,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抱怨,「大人,小人好累,动不了了……」 严玉阙不由一笑,现在倒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于是在他臀上又拍了一下,「你都叫了‘大人’了,难道要‘大人’来服侍你不成?」 刘琦用齿尖叼住严玉阙的耳垂轻磨了一下,接着含声道:「小人就想大人来……再粗暴一点,用力一点……将小人从那里捅穿了都行……」 严玉阙只觉一股热流直往精关冲去,好不容易才憋住没有就这么轻易失守,不禁想,先前是千方百计的挑逗,现在是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差点射出来,可见他媚人的本事并不在他编结花本的技艺之下。 若真是为了取悦自己而练习,可谓是花了不少功夫。 「大人?」 严玉阙回过神来,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话一说完,身子一转,两人便颠倒了个位置,但是他的那话儿还是插在他那里,严玉阙提起刘琦的两条腿,便是一顿横抽猛送,直把刘琦撞得像是风雨中飘零在河面上一叶小舟,整个快要散架了一般。 「啊啊……好深!大人……真的要坏了……啊!」 先还能说上一两句,几下之后,便只剩下「嗯嗯啊啊」的呻吟,带着点哭腔,但更让人热血四溢。 严玉阙就着这个姿势和他来了一回,又让他趴在床榻上从后面来了一回,这才肯放过他。 而此刻的刘琦早已凌乱不堪,脸上被泪水湿了一片,身上满是红痕,腿间一片狼藉,两粒乳首被掐得又红又肿,熟透的果实一样。 「你现在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自作自受了吧?」 严玉阙身上披了一件衣衫在床榻上坐了下来,刚一碰到床榻,刘琦就贴了上来,手抱着他的腰,将脑袋搁在严玉阙的腿上。 「小人才不知道……小人只知道大人喜欢让小的用嘴含着,然后在小人的嘴里出来……」 「又说些淫言浪语了。」 「小人说的都是事实……」 刘琦说完这话没再出声,于是房里安静了下来,严玉阙看着他的脸,视线又落在他的颈脖上,手指抚了上去,刘琦还没从激烈的情事里完全恢复过来,此刻还很敏感,手指仅仅轻轻抚过,就引得了他一阵颤慄。 严玉阙道:「我是男子,值得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吗?」 刘琦温顺地点了点头:「小人说过,小人过去是活在混沌中,而见了大人之后,小人就是为了大人而活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蓦地直起身子,眼神幽幽地看着严玉阙,「如果大人将来和徐小姐成亲了,如果有一天小人必须要离开大人的身边,大人是不是……很快就会忘记小人?」 严玉阙不知道刘琦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却一下子很难答上来,直觉的答案应该是「是」,毕竟一个已经从自己生活里消失的人,自己没有必要再记着,但心里却还有另一个答案……他没想过若是刘琦离开自己的话,会是怎样的情形。 那将会少了一个技艺高超的挑花工,但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 心里面那「哢嚓」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暖意和针扎一样的疼痛交织并起,严玉阙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但每一次……似乎都是和刘琦有关。 刘琦似乎也并不想得到严玉阙什么回答,又将脑袋搁了回去,淡淡道:「但是小人会一直将大人记在心里的……」 应刘琦的请求,晚上的时候严玉阙没有回去,但因为白日里的情事已经很激烈了,故而两人不过是相拥着交颈而眠。 也不知是不是前两晚都没睡好,这一晚疲劳已经到了顶点,严玉阙很快就睡得很熟,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梦,梦里全是这两年和刘琦相处的画面,醒来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记在自己脑海里的片段,竟然足以梦一个晚上。 清晨的时候是被窗外照进来的光亮给照醒的,严玉阙一摸身边却只摸到冰凉的床褥,不由奇怪大清早的刘琦跑到哪去了?往日自己留宿在他这里的时候,早晨自己要起身,他总是缠着自己还要再窝一会儿才肯起来。 初秋清晨的气息已经沁冷透骨,严玉阙披了衣服起来,走到外头也没有见到刘琦,不过在桌上看到一个样式朴素的盒子。 昨天的时候似乎还不在那里,心想一定又是刘琦要搞什么鬼,于是便走了过去,将桌上那个盒子打开来,但是在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的时候,严玉阙整个人都愣在那里说不出来话来。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接着回首,在看到架子上挂着的那件有破损的霓裳羽衣后,脸上的惊讶更甚。 他定神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半晌,才敢小心翼翼地伸手进那木盒子里,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抖开。 晨光在金色丝线以及五彩的鸟羽上流转,泛出的华彩斑斓夺目,纹样繁复,不见丝毫丝线拼接的痕迹,宛如天仙织就的羽衣…… 这是一件和挂在架子上的霓裳羽衣完全一模一样的舞衣,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它没有丝毫破损,花纹绚丽、工艺精致得令人炫目。 第十章 「刘琦——」 严玉阙放下手里的霓裳羽衣冲到门外大喊了一声,四下寻找,「刘琦——刘琦你在哪?」 「爷,什么事?」 听到声音,严玉阙心里一个欣喜,但回头看到的却是眨眼惺忪还在打哈欠的严安,严玉阙晚上不回府,严安也只能留宿在绫锦院里头。 严玉阙忙问:「刘琦呢?刘琦去哪了?」 严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睡梦迷糊里听到自家爷的声音才蹦了起来的,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刘先生?刘先生不是一直和爷在一起吗?」说着还探头往刘琦房里张望。 「他不在。」严玉阙皱紧眉头,脸色也沉了下来。 见状,严安整一个都清醒了过来,忙道:「大人您别急,小的这就去找,说不定刘先生只是上街去买烧饼之类的了,也许过会儿就回来了。」 严玉阙没再出声,挥了挥示意严安去找,自己回到房里在桌边坐了下来,头一转就看到了刚才被他搁在桌上的霓裳羽衣。 其实他很清楚,这世上能再拿出一件完好无损的霓裳羽衣的人,除了连五再没有其他人,而刻下这件舞衣在自己这里,那么刘琦就一定…… 回想一下,其实昨日刘琦的言行就有些异样,只不过自己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情绪故而没有察觉到。 「如果大人将来和徐小姐成亲了,如果有一天小的必须要离开大人的身边,大人是不是……很快就会忘记小的?」 「但是小的会一直将大人记在心里的……」 连五设了局让刘琦按照错误的纹样编结花本,导致原本编好的部分也毁于一旦,加之时间太赶根本不可能再重新编一份,眼看整个绫锦院上下都要因为无法完成这件霓裳羽衣而受到牵连和责罚…… 所以刘琦用自己……去换了霓裳羽衣。 严玉阙始终不太相信这是事实,总觉得自己还在梦境里没有醒来,但在看到找了一圈苦着脸回来的严安后,严玉阙这才相信了。 也许刘琦知道自己就算被逼上了绝路也决不会和连五做那笔交易,所以他才亲自前往,不仅是为了绫锦院,也是为了自己。 严玉阙用手摩挲着桌上这件霓裳羽衣的布料,其实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技艺高超的挑花工可以再找,霓裳羽衣却只有这么一件,这样绫锦院便不负圣意如期完成了圣上交代的事宜,让流云郡主风风光光的出嫁,但是…… 严玉阙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略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为什么心里像是被刀子割了一般,疼痛难忍。 「爷,整个绫锦院都没见到刘先生,有人说昨儿半夜绫锦院前停着一顶轿子,那轿子看着像是锦麟布庄的连五爷常坐的那一顶,然后便看到刘先生他……」严安小心翼翼地回报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因为并不是亲眼看到的,而且刻下自家爷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难看来形容,故而才战战兢兢地生怕一不留神就说错什么。 但严玉阙听了之后,却不如往常那样雷霆大怒,缓缓睁开眼睛,眸底凝了一层冰寒,「备轿,回府……」 「啊?哦,好的,小人这就去。」严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溜烟地往外跑了。 回去的路上,坐在轿子里一颠一颠,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严玉阙脑中浮现起很多和刘琦相处时的画面,但只要一想到今后绫锦院里再没有这个人了,心口那里便不可遏制地刺痛起来。 他从来不会如此刻意地关注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原本在他而言,刘琦最多不过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挑花工,但哪天他再也不编花本了,便是一个无用之人。只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脑中还有着太多太多关于刘琦的和编结花本并没有什么关系的记忆。 而且还是那样的清晰,尤其是这段时日两人有了床第之间的关系后,自己对他也益发了解,他的性情,他的喜好,他认真做事时的冷静自持,以及在欢爱时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的妩媚诱惑。 从没有一个外人可以在自己心里占据这么多的位置…… 而现在这个人从自己面前消失了,那原本被他占据过的地方却仍然被他的声音、气息以及温和淡然的笑颜所堵塞,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像是泡进水里的茶叶,一片片一根根,原本紧缩干皱着的叶片全都舒展开来,上下翻腾,漂浮兜转,最后一次沉淀下来,但周围的水里早已浸满它们的味道,就连冒起的热气也满满的都是清郁茶香。 刘琦就像那茶,要细品,才尝得出其内涵,韵味醇厚,教人难忘…… 轿子外头有小贩的吆喝声,透过帘子的缝隙,他看到一个招牌越来越近,就在要走过的时候,他出声让轿夫停了轿子。 「爷?」 严安不明白严玉阙为什么要在这里停轿,严玉阙低着腰从轿子里出来,抬手让他不要多问,然后抬头看向上方牌匾上的「锦麟布庄」四个字,看了许久。 他第一次细细咀嚼了连玉楼给布庄取这样的名字其背后的含义。 锦麟……锦麟…… 是要告诉自己,无论是身份权势还是产业,如今的他没有一样输给自己吗? 严玉阙看了一阵,捋起衣摆拾阶而上,走进店铺里。 刚一走进去,那个身材高壮的汉子吴进就一下挡在了他的面前,严玉阙挑起眼角扫了他一眼,以为他看到自己便准备借故挑事,一报先前自己带人硬闯布庄的仇,没想到他只是粗声粗气地用手往楼上一指,「我们爷正在楼上等你。」 严玉阙不由勾唇一笑,心道,连五居然连自己会再来找他这一着也给猜中了?当真厉害…… 严玉阙一边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边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突发心想跑到这里? 明明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刘琦是自愿和连五做这笔交易的,故而自己和连五各取所需,绫锦院有了霓裳羽衣,而自己也得以保住仕途,更不用连累徐大人为此一起受罚……这样不是很好吗?接下来自己只要等着圣上的赏赐,然后和徐柔完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进入文思院,而后顶替徐大人成为文思院正使。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所拥有的权势,所处的地位,是连玉楼十辈子都努力不来的,他只配在底下遥遥望着,空有来和自己争夺严家产业的企图,却永远都无法实施。 这一切想想都觉得美好,但那是用刘琦换来的……自己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重要的东西被人从自己身边生生夺走的感觉。 他想要刘琦回来。 就算没有霓裳羽衣,只要有刘琦在,总还有其他代替的方法。但刘琦不在了,却没有人可以替代他…… 走上二楼,还是在上次的那间屋子里见到了连五,隔着珠帘,他正摇着扇子对门而坐,笑脸盈盈的,仿佛一直在等自己现身。 严玉阙知道连五辛苦布下这个局,又是烧布料,又是交易的,就是为了看自己被逼到绝路之后不得不向他低头的模样,只可惜,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而刘琦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性子,所以才会瞒着自己做这样的决定。 「刘琦在哪里?我是来带他走的。」严玉阙无意和眼前之人多说,一上来便就直入主题。 连五微微一笑,合上手里的扇子站了起来,「刘琦确实是在这里,但他是主动来找在下,要求和在下做那笔交易的……想必严大人已经看到了完好无损的霓裳羽衣,在下是个守信之人,刘琦留下,霓裳羽衣便归大人所有,如果大人想要霓裳羽衣的花本,在下隔日便叫人送去绫锦院,以示诚意。」 「住口!」严玉阙越看他脸上的盈盈笑意,心里越是不舒服,「我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霓裳羽衣你拿回去,把刘琦交出来,你要是胆敢私扣绫锦院的人,我会让你和你的主子连玉楼知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连五瘪了下嘴,露出有些无辜的眼神,眸中水光涟涟,清滢透彻。 不得不说连五确实是个美人,这个表情一摆,示弱可怜的姿态让人很容易心软下来,但只可惜他左脸上的那一道狰狞恐怖的疤痕,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盘在脸上,破坏了整张脸的精致,以至让人都不忍多看。 连五一手抱臂另一手用合起的扇子抵着自己的下巴,露出几分为难的样子,「这样啊,其实在下一直在听严大人说着要我们锦麟布庄‘好看’,要我们锦麟布庄‘小心’,但是迟迟没有动静,在下很是好奇,严大人到底准备怎么要我们‘好看’,怎么要我们‘小心’?」说完嘴角扬起,笑里带着讥讽,显然是在嘲笑严玉阙只会嘴上唬人,却从来没有实质的举动。 严玉阙生平第一次被这样的侮辱,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紧成拳头,微微发抖,但他竭力克制着,隐忍不发,「等到你们见识到的时候,恐怕连后悔都来不及,故而我现在才好意相劝,不要和我为敌。你们要安分守己,我尚且可以在京城让你们过得太平一点,但若你们屡次踩到我的头上来,我便不会客气了。」 连五两颊充气鼓起,眼睛转了转,很有趣的表情,但在严玉阙看来不过是他脑中在转着什么更过分的对策。 连五想了一想之后道:「所以严大人此番前来的意思就是——人你要,霓裳羽衣你也要?」 「霓裳羽衣我可以还给你,这笔交易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让我把刘琦带走。」严玉阙说道。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让步,如今这个人都已经踩到自己的头上,但自己却没有给他教训,还步步退让,甚至打算把已经到手的东西双手奉还,就是为了能将刘琦讨回来。 连五一点一点地将手里的扇子展开来,摇了两下之后,露出一副有些困扰的表情,「这样啊……明明是举世无双的东西,为什么都没有人要呢?严大人执意要刘琦,在下也不想刘琦回去,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严玉阙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意,也再难维持平静的表像,只因连五不论说的话,还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完全是一副猫把耗子玩弄在手掌里的模样,他何时何地被人如此羞辱过?! 「别废话了,不管你今天愿不愿意,我肯定是要带刘琦走的!」说罢就要硬闯进去找人,几步走到那珠帘前便要撩起来。 「哎……」连五伸手将他一拦,「严大人这样硬闯,传出去,对严大人的名声恐怕不好吧?」 严玉阙皱眉,「你威胁我?」 连五又是笑,「在下哪敢威胁大人?还要担心大人回头带人直接拆了我这铺子呢……」正色了一下,续道:「大人既然执意要带刘琦走,在下也不是不能割爱,霓裳羽衣呢,在下也不要了,只要啊……」连五撩起珠帘将脸伸了出来,直凑到严玉阙的脸前。如此近距离的对上他左脸上的伤痕,让严玉阙也不由心里一惊,连五弯着眉眼,笑意不再那么纯粹,「大人当着在下的面,将那件霓裳羽衣以及刘琦编好的花本烧了,在下自然放刘琦回去。」 严玉阙愣了一愣,没想到连五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们严家烧了两幅锦绣河山缂丝画(详情见《玉楼春》),又烧了我一匹霓裳羽衣的布料,现在再烧一件霓裳羽衣……想来不是什么难事。」说完放下珠帘,便又退了回去。 在上楼的时候还坚持着一定要将刘琦带回去的念头,在听到他这个条件之后,严玉阙心里却是犹豫了。 本来他是想着,将霓裳羽衣还给连五,把刘琦带回来之后,再想办法将这件霓裳羽衣弄到手,但显然自己的打算早就被连五猜到,所以他才会提出烧毁的要求。 烧了连五的那件霓裳羽衣,就算连五有花本,也再不可能找到第二件,而绫锦院上下,自己的仕途,还有徐大人,都要因此受牵连。 但是不按照他说的,他又不肯放刘琦。 要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严玉阙心里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着。 连五显然是就是为了看严玉阙这样拿不定主意,在烧与不烧、取与不取间挣扎痛苦才给出了这样的条件,而现在目的达成,脸上的表情很是快意。 「大人可要赶紧做决定哦~」眼见着严玉阙被逼到了悬崖边,连五还很懂得把握时机的又往前逼近了几步,「大人想来早就知道我们这几个帮我们爷做事的都是些什么出身,既然出自那种地方,自然在那方面各种花样也特别多,大人若是不尽早将刘先生带回去的话……」连五侧首看了一眼身后一扇雕花门,「说不定到时候大人想要带他走,他还不愿意呢……」 「呃啊……」 门的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夹杂着几分痛楚,但更多的是克制不住的欢愉。 严玉阙蓦地睁大眼睛,只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响声,但他一下就听出了那是刘琦的声音……在床榻上,他就是这样婉转吟哦着取悦自己…… 「你对他做了什么?」严玉阙质问道。 「刘琦现在是我的人,我愿意做什么……似乎大人还管不到吧?」 「你!?」 把严玉阙惹毛了之后,连五一副看戏的态度,「大人有时间在这里和在下争论,不如早早回去取了霓裳羽衣来,在下定会备好火盆子等着大人的。」然后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吴进,送客~」 那大汉吴进先前还在楼下,这会儿像是一直候在门外一般,连五出声一叫就立马蹦了出来,「严大人请。」 严玉阙愤慨地瞪了连五一眼,接着又望向他身后那张雕花门,一甩袖子,满心不甘地转身走了。 待到门外的脚步声听不见,连五笑吟吟地转身冲着那扇雕花门道:「人早走了,你打算在里面躲到什么时候?」 那扇雕花门「吱嘎」一声打开,刘琦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有些尴尬,眼睛朝着门口望了过去。 「别看了,他这一走,肯定不会再回来了。」连五说道。 刘琦脸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低落,却不想被连五抓了个正着,连五用手里的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别真和素心说的那样,在他身边待久了,假戏真做到连自己都分不清,然后一整个陷下去吧?」 刘琦拨开他的扇子,声音低低着回道:「才没有……」 见他这样,连五沉了一口气,双手扳过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你比谁都清楚,现在你也看清楚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比他自己的利益更重要的了。他没有割舍不掉的东西,即使是心里不情愿,但只要认清楚了事实,就一定会选择不损伤自己利益的方式,这就是严玉阙。」 刘琦虽然答着:「我知道」,但样子显然不怎么开心,拿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水,倒着倒着连水漫出来都忘记了。 「看你这样就知道你还不死心。」连五抢下他手里的杯子,递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 刘琦只能再拿了一个杯子,嘟嘟囔囔着回道:「我花了这么长时间,能说死心就死心吗?」 连五笑着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戳了两下,「好好好,那要不今晚陪我出去转转,有了新的乐子说不定就马上死心了。」 刘琦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满是谑笑,「你没见着门口那只大狗的耳朵竖得尖尖的?出去找乐子?只怕回头你就乐得第二日下不了床了。」 连五给了他一个爆栗,「臭小子,敢拿我玩笑了?」说完,神色定了一定,而后语气有些严肃,「临安那里来信了,严玉阙一早就派人去打听你的来历,估计再过不久就瞒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喀嗒! 刘琦手里的茶杯落在了桌上,「能怎么办?总会到摊牌的时候,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 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微挑,眼神冷冽,和平时温和亲切的模样大不一样。 严玉阙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将一肚子的怒火都泄在了自己房里的桌椅花瓶摆设上,就听见房里一通乒乒乓乓的声响,严安和其他下人都只敢躲在门外,没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去捋老虎胡子。 他气的是自己堂堂绫锦院监官竟会被一个布庄掌柜羞辱至此,而这个人偏还是连玉楼的人!也不知道连玉楼这会儿是不是在京城,自己和连五交涉的时候,是不是正躲要某个角落偷偷发笑。 「该死的!」 严玉阙坐在桌边,周围地上一片狼藉,他一想到自己会被连玉楼这样算计,就恨不能立马带上人去拆了那家铺子,以泄心头之恨。 想到连玉楼有可能在京城,并且正躲在暗自偷窥自己被他们算计然后仪态尽失,严玉阙脑中不由得就又想到了连五连后那扇雕花门里传来的呻吟声。 他敢肯定这个声音一定是刘琦的! 想到自己听闻来的一些事情,据说连玉楼在临安名声很大,一来是因为锦麟布庄,二来是他在生意上的手段,第三就是他私下淫乱的作风.有人告诉自己,连玉楼喜好男风,最喜欢十三、四岁的少年,当地有个天香阁,连玉楼是那里的常客,但他嗜好凌虐,每每接完他的客,那些倌儿总要闭门几日休息,每隔一段时日,他就会从天香阁赎走小倌,而这些小倌到后来全没了下落。还有传闻说连玉楼在自家宅邸建了一个密室,里面尽是淫具,专门用来在那事上调教人,因为在天香阁弄出人命了总不好,故而赎回家了,就随便他怎样了。 话虽这么说的,但严玉阙也还查到,连玉楼身边几个分掌各地分号的掌柜其实就是当初他赎走的小倌,所以连玉楼到底如何,未能亲眼所见还不能下结论,只是那连五也说了,他们这些人,有的是花样…… 这样一想,便不由暗暗有些担忧刘琦。 虽然他在床第之事上也花样频出,但那只是为了增加情趣,若是真落在了他们手里,他能受得了吗? 「大人当着在下的面,将那件霓裳羽衣以及刘琦编好的花本烧了,在下自然放刘琦回去。」 只是连五的要求,确实让他下不了手,那烧的不仅是霓裳羽衣,还有整个绫锦院里的绣娘与绣工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前途…… 他们就想看自己一败涂地,然后就可以极尽嘲笑。 未免想的也太好了,他严玉阙在官场跌摸滚爬了这些年,就这种手段,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刻下自己要想办法保全霓裳羽衣,又要将刘琦带回来。 「大人……」 耳边不知为何响起了平时刘琦唤自己的声音,温软似春风。 严玉阙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前一晚他紧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说要自己陪着才肯入睡……没想到,最后松手的也是他自己。 手指蜷了起来,仿佛那个人带着薄茧的手依然执在自己的手里。 这是严玉阙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身边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的痛苦,不由轻道:「连玉楼,你敢从我身边抢夺……就别怪我让你再一次一无所有!」 虽然严玉阙急切地想要把刘琦弄回来,但能想到的法子比登天还难,连五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京城的商会里混得风生水起,众人纷纷称赞这位老板虽然年轻,但有手腕,做生意还很诚信,让严玉阙想要暗地里动他就更加不容易。 就这样,几日过去,严玉阙心里也越发焦躁,平时总是给人以冷漠不好亲近的感觉,现在更加让底下的绣娘织工不敢直视,远远看到他走来就连忙躲躲开。 这日严玉阙一边烦躁一边清点郡主的陪嫁布料,不意外的又拣这个挑那个的把一起清点的几名工人给骂了一顿,这个时候严安匆匆走了进来,附在严玉阙耳边轻说了两句什么,严玉阙脸色一变,对他道:「换个地方,让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原来严玉阙第一次和连五见面的时候和严玉阙说过两人有一面之缘,但严玉阙如何都想不起来,于是就让严安派个人到临安去打探一下连五的底细,如今此人从临安回来了。 「回禀爷,小的打探到,这个连五呢,原本也是天香阁的小倌,后来被连玉楼给赎走了……」 「这些我知道,说别的。」 「小的还打听到,爷和这个小倌确实有点渊源。」 「哦?」 「爷您大概不记得了,五年前您去临安那会儿,为了从连玉楼那里得到锦绣河山的缂丝画,爷您先后绑过两个和连玉楼有关系的小倌,其中一个逃跑了,还偷了爷您的佩玉跳河自杀,差点害爷您背上人命官司,而另一个……就是连五。」 这么一说,严玉阙倒是有点了印象,那个时候为了从连玉楼手里得到那幅东西,私下绑了两个小倌,想从他们口中挖到些什么,结果一个倔死不说,另一个则似乎真的不知道,后来一个死了,一个确实用他换到了那幅画,只不过连玉楼在画上动了手脚,自己最后也没到手。  严玉阙思忖之时,严安在旁边插了一句话,「既然是天香阁的小倌,那么该有些姿色的,但他脸上那条疤是怎么回事,吓死人了。」 说道这个底下的下人倒是有些结巴了,「这个……」 「你但说无妨。」 「回禀爷,那连五脸上的伤痕是爷当年绑走他的时候弄的……」 「大胆!」严安道:「我们爷怎么会做这种事?!」但被严玉阙瞪了一眼之后乖乖退到了后面。 严玉阙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一心想要打听出那幅画的藏匿之处,急功近利之下确实对其用了刑讯,等到连玉楼的人用画把他换回去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恐怕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又想到连五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不由一阵寒凉。 自己毁了他的容貌,将他弄了个半死,从鬼门关回来的他见到自己时心里一定满怀着仇恨,但他却能隐忍着不说,还始终都是一副气定悠闲的态度。 ……这个人的内心该有多深? 这时下人又道:「对了,爷,连玉楼身边那几个人现在都不用真名,一律以连二、连三这样称呼,而那个连五原来的名字叫琉琦。」 严玉阙不由一惊,「你说什么?」 那人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那、那人叫琉琦,但是这不过只是一个花名,和咱们绫锦院刘琦先生的姓不是同一个字,连五那个是‘碧琉瑞烟’的‘琉’……」 「琉琦……」严玉阙轻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话虽没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琦」也不是什么稀缺的字……但又觉得这其中的巧合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第十一章 知道了连五的来历,严玉阙也就明白了连玉楼为什么会让他来京城。 从派去的人回报的内容来看,琉琦当年在天香阁的时候,也算是个挺有名儿的红牌,自被连玉楼指名之后,便很少再接其他的客人,不过这其中也和连玉楼不为人知的嗜好有关,天香阁的小倌也说亲眼看到连玉楼将人折磨得不成人形,虽然只是极少有的情况。 而容貌被毁之后他便去求连玉楼为他赎身,再和连玉楼签订了卖身为奴的协议,抛去以前的身分,一辈子为连家做事。 想他容貌被毁,就算曾经是天香阁的红牌,也再难在那种地方混下去,故而拼命抓住连玉楼这根稻草,毕竟事因他起,养个闲人他还是养得起的。 不过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连五心里就开始对自己存有恨意…… 这几年,连玉楼的财势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踏足京城的意思,不知是不是忌惮自己的缘故,但这次没有任何征兆的就闯进自己的地盘,恐怕多数是这个连五的主意。 这几年在连玉楼身边磨砺够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所以便来找自己清算陈年旧账了? 严玉阙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阴冷不屑的笑意。 就算一开始的主意打得不错,开局也布得很完美,让自己不知不觉踏进了事先布好的陷阱里,只可惜狐狸尾巴露得太早了,既然已经知道事情始末,自然不会让你再这么得意,而刘琦……自己也势必要夺回来的! 隔日,严玉阙坐在锦麟布庄对面的那家茶楼上,品着杯中的香茗,一派气定悠闲的模样,时不时地看一眼对面的布庄。 坐了一会儿,就见下人将连五的轿子抬出来停在店门口,应是连五正要出门,果然,不多片刻,连五便在那个大汉吴进的陪同下走出了店铺,可还没上轿,周围忽然有五六个地痞流氓一样的人围了上去。 「你们是什么人?」 连五站在那里轻摇着手里的扇子没有出声,而他身边那个吴进已经一步向前将身材纤弱的连五挡在身后,大着嗓门呵斥来人,「是想捣乱吗?」 那几个地痞流氓中,有个看起来像是带头的,站了出来,用着露骨的眼神将吴进身后的连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舌头舔了舔嘴唇,「小琉琦,你该不会是认不得哥们几个了吧,当年在临安的天香阁里,哥们几个可是时常照顾你的生意呢……」 连五一听他这话,脸色微微有变,但依然不动声色,淡声道:「恐怕各位是认错人了。」 那人显然不会被这样一句话就给打发走,上前了一步,虽然被吴进魁梧的身材给一挡,但猥琐的视线依然在连五身上打转,「哟哟哟,现在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呵!」冷哼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朝着大街,「哎?大家听我说?」 原本在店里挑布料的人,以及街上往来的人都被这人吆喝的声音给围了过来,严玉阙躲在人群中,嘴角含着笑意,准备看一场好戏。 那人见到人都围了过来,就手一指连五,道:「大家知不知道,这人表面风光,其实啊,他原来是天香阁的小倌,花名叫琉琦。大家都知道小倌是做什么的吗?就是用后头服侍男人的!哈哈哈哈!兔儿爷!现在他攀上了高枝,发达了,就不念旧主顾了,哥们几个特意来找他叙叙旧情,结果他装作不认识,你们说他过不过分,低不低贱?!」 人群里一阵窃声议论。 「没想到啊,原来是这样的出身。」 「就是……真是攀上高枝了,现在都成掌柜了。」 有几个姑娘家听闻这话立时露出嫌恶的表情,将手里已经挑选好的布料往伙计怀里一扔,「这种脏东西,不要了!」 严玉阙透过人缝,瞅见连五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头微微发抖,心里不由快意大增。 想和我斗? 我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身分! 看往后还有谁在你店里买布?看往后你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那大汉吴进看来更激动,挥着要将这些人驱散,「走开!都走开!胡言乱语什么?不准你们这样恶意中伤我们爷!」 「嘿!恶意中伤?!我们说的可是事实!当年你们家爷张开双脚伺候人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吴进脸涨得通红,怒道:「住口!你们再胡闹生事,我、我就要报官了!」 那几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胸膛一挺,「报呀,不想让人知道过去就不要做啊,怎么?做了又怕人知道,现在还想拿报官来威胁我们,我们才不怕咧。」 吴进还想争论,连五一只手搭在吴进肩膀上,将他推开,然后走到那几人的面前,道:「在下曾经确实是临安天香阁的小倌……」 底下一片哗然。 连五又道:「只是因为在下年幼之时就被卖入那里,并非在下所愿,之后所幸遇到了我们家爷,是他将我从那水深火热的地方赎了出来,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如何做生意,给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他告诉我,就算过去曾陷泥潭,今后只要堂堂正正为人,一样可以得到别人的尊重。」 撩起垂在左脸前的发丝,露出脸颊上那道如蜈蚣一样盘踞着的伤痕,「在下脸上的伤痕便是在下脱离过去种种、再世为人的证明……」说着转身看了眼身后店铺里的那一匹匹布料,指着它们道:「店里的布料,每一匹都是优秀的织工操作花楼机辛苦织造的,每一个纹样都是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没有一样东西是偷鸡摸狗运用不正当的手段弄来的,哪怕在下的出身不好,但我们做的是清清白白的生意,无愧于天,更无愧于心!」 连五越说言辞越是激昂,待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周围围观的人爆出一阵热烈的喝彩,连五肃敛着的脸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拱手向着底下的人致谢,「感谢各位的仗义支持,在下定当努力成为我们家爷那样的人,只要身有余力,便竭尽全力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无论是睡在破庙中无家可归的人,亦或是陷落风尘不得不以色事人的不幸女子。承蒙各位的理解,今日铺子内所有的布料都半价优惠,请各位不用客气。」 连五说完这些,严玉阙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穿过人堆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似乎还有些挑衅地微扬了一下下巴。 本是一场让连五身败名裂的戏码,结果硬生生地被他扳转成了对他有利的局势,就连脸上的那道伤痕都成了他用来博取同情的筹码,严玉阙完全低估了连五这个人,以为他这样的人到了连玉楼身边,改名换姓,一定不齿自己的过去,而一旦被揭露出来,定然会羞愧难耐以致无地自容,却不曾想连五除了初始的惊讶之外,根本不当一回事。 贱人…… 不愧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卑贱之人,果然不知羞耻为何物,因而也才能和连玉楼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而刚才还鄙夷嫌弃的路人以及店铺里的商客,大多都改变了原先的态度,还有老人语重心长地安慰连五,让他不要在意过去,现在好好做人就行了,连五则表现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连连点头感谢。 那几个被自己派去捣乱的人,一见情况不对,甚至连再说下去的机会都没有,趁着周围的人一窝蜂涌进布庄去挑选布料的时候,混在人群里悄悄溜了。 严玉阙越发看不下去了,心里窝着火转身走了。 连五见严玉阙离开,吩咐店里的伙计好好招呼客人,然后走下台阶钻进轿子中。 「我看着樊重那家伙啊……比你还着急。」 没想到轿子中原就已经坐了一个人了,只不过足够宽敞,而两人身材也不伟岸,连五迳直往他身边一坐,倒也不嫌拥挤。 「他啊,就是这样子,最听不得别人拿过去的事情指指戳戳的,你别看他老实兮兮的好欺负,我要不出声,他估计能把那几个人揍到后半生直接躺榻上度过。」虽是抱怨,但连五脸上漾满了满足与幸福。 刘琦却是一脸不屑,「是啊,护主都护到床上了,麻烦你们晚上轻点声行不?我在隔壁都被吵得睡不着哎。」 连五的脸唰得一下红了,拿手里的折扇敲了一下刘琦脑袋,「皮痒了是不是?我放下自己的生意过来帮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现在还嫌弃我烦了?好啊,明儿我就带着樊重回江宁,剩下的烂事你自己一个人解决。」 刘琦忙腆下脸说好话,「好连二,好哥哥,你对我最好了,从不像连三那样欺压我,我哪里是嫌弃你?我巴不得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陪陪我呢?」 被叫做连二的连五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刘琦脸上摸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再这么做下去,我总想着应该阻止你,但看你这么执着的模样,我知道就算阻止了你也不会听的,但我又不忍心,你要是真成了,那自然是好,也算是帮咱们爷出了一口气,但万一要是你和他一起玉石俱焚……」 刘琦抬手覆上连二的手,轻轻握住,「别担心,就算玉石俱焚……我也愿意……」然后伸出手去抚上连二脸上那道疤痕,「这道东西是画在你脸上的,所以你感觉不到,但它却是刻在我心里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那个人当初是如何残忍地折磨我、羞辱我的……所以,哪怕玉石俱焚,只要能拖他陪我一起入火坑,烧死我也愿意……」 连二一把将刘琦揽进了怀里,带着怜爱地轻声斥道:「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你比他先陷下去……」 ◇◆◇ 严玉阙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严府,刚一进门,严安就又端着那种治疗不举之症的药进来。 「爷,您好久没吃药了,大夫说这样不好。」 严玉阙让他把药在桌上放下,因为之前时常留宿在绫锦院里,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不会让严安在那种地方熬这种药,况且和刘琦在床榻上的时候,自己好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服药!原以为自己已经治好了那症状,便让严安找了姑娘来,却没想到面对女子,自己那处虽是有几分雄起了,但依然恹恹的无所建树,令严玉阙再次又羞又愤,把气撒在倚翠苑的姑娘身上。 平静了之后,严玉阙便就觉得很是奇怪,为什么面对刘琦的时候可以,但面对那些姑娘依然还是不行?难道自己的心里还是被那个阴影所困扰,即便是不去想不去回忆,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面前的女子会伤害自己? 然而换做了刘琦,自己心里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他温顺柔和,予取予求,而且自己很清楚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充足的信任之下,情事便不再有所阻碍,哪怕他是男子…… 严玉阙突然想,如果不是女子是不是就可以了?但转念一想到那些打扮妖娆的小倌,心里就一阵犯恶心……刘琦看着就是一个刚及弱冠的青年,长得也并不漂亮,虽然温顺但在床事上花样百出,但那都是为了取悦自己而为,和小倌有很大的区别…… 因为性事上的再次萎靡不振,让严玉阙的情绪越发低落,严家的下人都缩着脖子做事,就怕谁伸得长一点了,就触到自家爷的逆鳞,就连严安说话也小心谨慎了不少。 这日在用过晚膳之后,严安正帮着泡在浴桶里的严玉阙擦背,擦着擦着,小声道:「爷,今日听闻京城里来了一个走方郎中,懂得不少民间的偏方,据说还挺管用的,不如……」 严玉阙想了想,自己看过这么多大夫,吃了无数药都效果不佳,一个走方郎中能管什么用?但又一想,说不定有什么偏方之类的,便道:「可以,你明天找他来,但是口风一定要紧。」 「是,这个小的明白。」 严安算是严玉阙的近侍,严玉阙这么信任他大多也是因为他懂察言观色又办事利落,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得大多能让严玉阙满意。 所以严玉阙点头同意了,第二天严安便领着那个走方郎中到了严玉阙面前。 「这就是我们家爷,那些话我都和你说了,若是能医好我们家爷的病症,诊金是绝对少不了你的。」严安说完向着里头使了个眼色,便自己退了出去,顺便将门给小心关上。 郎中将药箱在桌上放了下来,看了眼坐在桌边沉着脸的严玉阙,似乎有点害怕的样子,不过带他来的人说的诊金数目太过诱人了,所以他还是大着胆子上了,将小枕在桌上放好之后,道:「大人,小的给您把一下脉。」 严玉阙将手搁在那小枕上,郎中搭上他的脉,听闻脉象,却在诊了一下之后,皱起眉头露出几分疑惑,「咦,怪了?」 虽是很轻的昵喃,但没有逃过严玉阙的耳朵,「你说什么?」 郎中猛地抬头,「哦,没有!没有!」然后露出几分犹豫,「大人……那个……小的能不能看一下、看一下大人那里……」 啪! 严玉阙一掌落在桌上,眼睛瞪得铜钤大,「江湖骗子!来人!严安!」 「不、不、不……小的不是!」 郎中连忙摆手辩解,但候在门外的严安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爷,怎么了?」 「将这个骗子轰出去。」 「啊?!」 严安一脸莫名,这不才诊脉吗,怎么就知道他是骗子了?! 那郎中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您误会了,小的、小的,是因为诊脉时发现大人气象平稳并无什么病症的样子,故而才想看一看是不是身体的原因……」 严玉阙脸上的怒意消了一些,却是看向严安,大约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而那郎中则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严安。 严安只觉自己身处夹缝中,想了一想,还是劝道:「大人,您就让他看一看吧,说不定他真有法子。」 严玉阙心里似纠结了一下,然后对着那郎中说:「你跟我来……」便转身到了屛风后面。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从屛风后面走了出来,待严玉阙在桌边坐下之后,那郎中作了一揖,道:「回大人,经过小人的诊脉,以及查看了大人的身体,小人可以确定,大人并无什么病症,和正常男子无异。」 严玉阙皱了下眉道:「以前的大夫也说过这样的话,说我会如此是因为心里有阴影存在,但毕竟那处受过伤,还开了方子让我好好调理,我虽然也明白,但时好时不好,很是困扰。」 「小人可否看一下那方子……」郎中想了一下,又道:「最好药渣也一同拿来。」 严安很快照着他说的去办了,把药方和煮完的药渣一同取来。 那郎中看过了方子,又捏了一点药渣放到鼻端细闻,闻了两下又去看药方,紧接着眉头皱了起来,猛地抬头,「大人,请恕小的直言,大人有没有断服过这个药?是不是在断服期间病症反而有所好转?」 严玉阙不由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郎中道:「因为大人实际煮的药里多了一味药,这味药不仅破坏了药方原来的药性,而且反而会让大人出现不举的症状。」 严玉阙一下捏紧了椅子的扶手,「你说什么?」 「小人的意思是,大人这么多年久治不愈的病症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实则是这味药在其中作祟而已。」 严玉阙脸有震惊,微微眯起眼看向站在面前的人,「你说的都是真的?」 郎中语气坚定道:「小人可以对天发誓,小人以这么多年行走大江南北所学所知对大人保证,大人您的身体没有丝毫的问题,完全是药被人动了手脚的关系……」 郎中还没说完,严玉阙猛地拍了椅子扶手一下,把郎中和严安都吓了一跳,接着手握紧,指骨「挵哧」出声,眼神锐利,刀一样,彷彿要大开杀戒一般。 半晌,严玉阙才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的怒意,问那郎中,「长期服此药可有什么后遗之症?」 郎中回道,「后遗之症便是让大人在性事上萎靡不振,只要停止服用,其药性在身体里便会渐渐散去,如果大人希望快一点解除药性,小的可以给大人开一个方子。」 但严玉阙没让他开药方,只是对严安道:「你把郎中送出去,约定的诊金翻倍给他,然后把负责煎药的小厮和一直给我看病的大夫给找来。」 「是。」 待到严安和那郎中走到门外,严玉阙才怒红了双眼手一扫,将桌上的杯盏扫落地上,接着紧咬住牙根,脸上肌肉抽动…… 要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这样算计自己……他绝对会让这个人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 严安送走了郎中,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抖抖索索的小厮来见严玉阙。「爷,我去找了那一直给您看诊的胡大夫,发现他的医馆已经人去楼空,听街坊说,他十天前说老家有事,匆匆整理了行装就走了,然后这个……」一脚将那个小厮踹翻在地,「小的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打算开溜,被小的给逮了个正着!」 那小厮跪在地上,吓得不轻,一直不断地给严玉阙磕头,「爷饶命,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爷您就放了小的吧……」 严玉阙脸上的怒气早已消了下去,但此刻沉着脸,浑身上下萦绕着阴冷的气息,比他大发雷霆时更教人恐怖,而严府的下人早就明白这点,他们家爷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真要惹怒了自家爷,他绝对不会对你发火,但那沉冷的表情却比发火更恐怖百倍。 严玉阙背着手走到那小厮身边,「哦?既然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 那小厮就跪在地上,身子筛糠那样簌簌发抖,「不、不知道……啊啊啊!」 手指蓦地被严玉阙踩住,那小厮发出一声痛叫,「爷,饶了小的吧……」 严玉阙脚踩着他的手指,还左右碾了一碾,虽不至拶指之刑那般残酷,但严玉阙是下了力道的,何况十指连心,这样也让他疼得不轻。 见他不肯说,严玉阙便道:「最好是真的不知道,否则,我想要人开口的时候,倒还真没遇到不肯开的,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的耐心?」 眼见着那手指根部都发红变紫了,小厮想从他靴子底下将手抽出来,反而换来严玉阙更大的力气,就听到严玉阙道:「严安,去厨房取把刀子来,记得要钝的那种,越钝越好……」然后踩着他手的脚是挪了开来,严玉阙也蹲下身来,执起那被踩得通红的手指左右端详,「待会呢,我们就拿你这手指试试刀子,看看削一根手指要多久,削上十根又得花多久……」 小厮的年纪并不大,被严玉阙这么一说,急得一下就哭了出来,再次给严玉阙连连磕头,「爷,我都说,你不要割我的手指,我们一家十几口就靠着我在外头做事养活,我若不能干活了,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严玉阙将手一松,起身退回到桌边坐了下来,「那你还不赶紧说!?」 「是,是……」 于是小厮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事情要从三年前开始说起,那个时候严玉阙刚被突发疯病的青楼女子所伤,大夫开了药方,而这个小厮就被派到厨房专门给严玉阙抓药煎药。 小厮家里穷苦,父亲早年因病过世,母亲身体不好,上头有两个不干正经事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哥哥,下面还有一双弟妹等着吃饭。就靠他在严家做事的这点微薄收入,根本不够家用,而那两个哥哥因为缺钱便把主意打到了弟妹身上,说是城里有户人家要收弟妹当义子义女,送过去不仅能得一笔银两,弟妹也能过上好日子。 但小厮知道,那户人家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家,主人有豢养变童的嗜好,就着收养的名义,实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他自然不会答应两个兄长把弟弟妹妹送入火坑,但又没办法赚取更多的家用,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想到了严玉阙用来抓药的银两。 虽然严家和药铺是月结的,银两不会从他手里经过,但是他和掌柜商量了,将严玉阙药方里的名贵药材换成次等的,这样相差出来的银两他和药铺二一七分,他不说,药铺不说,严玉阙不是神仙自然吃不出来,况且好的和次等的也没什么差别,穷苦人家熬些渣滓都能治病,严玉阙这病又算不上是病。 但谁想某天他从药铺出来,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一个人,这个人竟然知道他和药铺老板私下做的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并以此威胁他…… 「他要挟你,让你换了我的药?」严玉阙追问道。 小厮点了点头,「他说,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他就把我的事情告诉爷,到时候官府就会来拿小的,小的一听害怕了,小的还有老母要照顾,弟妹也等着银两吃饭,两个哥哥更是吃喝嫖赌坐等空吃……那个人说,只要小的在药里加一味药,不用小的和药铺动手脚,每月自然会给小的十两银子,而且他说他已经买通了大夫,大夫不会来检查药渣,所以我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严玉阙思忖了一下他这话,所以胡大夫逃了,是因为他也被人买通了,他只管开方子,方子是正确的,就算找人去验方子也不会让人生疑,而手脚动在药里,让自己一直以为是按照方子在吃药……整整三年,自己就在不知不觉吃着能让自己在性事上萎靡的药,还巴巴地期望着能早一日康复。 「你就为了那点银两出卖自己的主子?」 「那人每次都把药和银两放在后门旁的砖块下,小的曾经想拿了银两把那药丢了的,但那人似乎知道小的做了这样的事情,于是再度威胁小的要把两桩事情一起告诉大人,小的实在害怕,于是就……于是就……爷,饶命!小的都是为了家里没有办法……」 「该死的……」严玉阙轻喃了一声,目光犀利的扫向那小厮,「叫你这么做的人到底是谁?」 小厮依然跪着,脑袋几乎贴着地面……身子还在抖个不停,「小的只在三年前见过那人几面,之后他知道小的乖乖替他这么办之后便也没有出现,但还是每个月会放银两和药在砖头下,只是这个月小人去翻了几次,既没有银两也没有药,不知是怎么回事……」小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小的想起来了,这个人在容貌和身形上似乎和那个一直来严府走动的刘先生很像……但是那个人的左脸上有一道很长很吓人的伤痕,但我们刘先生的脸好好的,所以小的也不是很确定,也许只是两人有些相像罢了……」 严玉阙听完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就和那个时候听说连五名叫琉琦的时候一样,令他如置身冰窟,一时难以思考。 第十二章 虽然那小厮哭着求饶,请严玉阙不要将他送官查办,他要是出了事,他的弟妹也没了活路,但严玉阙觉得他能为了一点银两连当家的主人都能出卖,就算施以惩戒留在身边他也不会放心,丢给官府已经算是便宜他了,自己真要动手,他今日连这个房门都出不去! 小厮被严安带了出去,房里静了下来,但严玉阙心胸里的翻覆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按照小厮所说的,那个要挟他,让他在自己的汤药中动手脚的人左脸上有一道伤痕,那这个应该就是连五,他又说这个人的容貌和身形和刘琦很像,自己和连五见过几次面,他和刘琦的身形是有些像,但气质完全南辕北辙,容貌上更是有着很大的差异,除却左脸上的那道伤痕,连五的五官像是名家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一般精致,凤眸微挑,秋波涟涟,鼻若悬胆,端秀丰满,薄唇轻抿,粉如桃花,若真要说像的话,这个连五和印象里那个叫连二的倒是有一丝相像…… 砰哒! 严玉阙猛地跳站了起来,一下碰翻了身后的椅子,搁在桌上的手,手指卷起握成拳状,微微地发着抖。 他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但有了这个猜测之后,又不由得对此有些动摇。 刘琦脸上并没有伤痕…… 而且他那么地恋慕自己,为了自己苦练编结花本的技艺,为了能有一日进到绫锦院里留在自己的身边…… 「大人身份显贵,自然不会记得的,但小人当时正随波逐流,只当自己一辈子要在那个织坊碌碌无为,每日伴着织机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因为得了大人的这番话才会想要更加努力,因而也发现了自己在编结花本上的技艺……」 「大人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于小人却犹如再造之恩,故而小人才会千方百计来到大人身边,想要将自己,以及自己这一手的技艺通通奉献给大人……」 「小人不求什么,只盼能长伴大人左右,一辈子为大人效力,若是能得大人偶尔的召幸……便是死也无憾。」 「大人……」 脑中浮现刘琦说这些话时候的情形,那真挚的眼神历历在目,墨如点漆,邃如深潭,里面点点耀耀闪烁着星子一样的华彩,那么的纯澈,那么的诚挚……如何能教人不信? 但现在,所有的疑点又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为什么这么巧他的名字会和连五的名字这么像? 这个月小厮没有在约定的地方找到药和银两,正是刘琦去了连五那里之后…… 那个左脸上有伤痕的长得很像刘琦的人又是谁? 严玉阙眼神一凛,疾步向外走了出去。 要知道其中的原委,估计就只有自己去找那个人! 「哎?爷,你要去哪?哎?爷!等等小的!」 严安刚把那小厮送去官府回来,就见他们家爷敛着神色匆匆出门,连轿子都没坐,唤了他两声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忙是追了上去,但严玉阙脚步飞快,严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就见严玉阙身形一闪,已经进了锦麟布庄。 ◇◆◇ 「严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店里伙计见到严玉阙进来就要往楼上闯,连忙上来阻拦,「严大人,上面是我们掌柜休息的地方,还有账房,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上去。」 「让开!」 平日里一直见到的那个身材高大、性格憨直的吴进似乎不在店里,严玉阙将手一挥,直接将那伙计给推了开来。「刘琦?刘琦!」 严玉阙叫着刘琦的名字「蹬蹬蹬」上到二楼,一脚将房门踹了开来,一间间地找过来,「连五!把刘琦交出来!」 后面跟着连滚带爬追上来的伙计和严安。 「大人,您不能这么乱闯!」 「大人,等等小的!」 闹哄哄地乱成了一团。 在严玉阙一脚将走廊最里头那间的房门踹开来后,在里头见到了那个人…… 刘琦正坐在案后埋头写着什么,听到门「砰」的一声响,被惊了一跳,抬头之时脸上带着几分怒意,斥责的话语像是已经到了嘴边,但在看到来人后,那些话都卡在了喉咙口,只留下半张着嘴的惊讶表情。 「大人……?」 严玉阙没让他多说什么,进去之后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拉着就往外头走,「跟我走!我有事情要问你!」 「大人……大人……」 刘琦却不怎么配合,挣扎着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严玉阙抓得更紧,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刘琦的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大人!请不要这样子!」 严玉阙闻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刘琦,就见刘琦用力挣了挣,而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大约是严玉阙下手太过用力,刘琦揉着手腕上的红印,微微将脸别开,「大人请回吧,我没办法和大人回去。」 严玉阙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刘琦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如果你是顾及和连五的交易,霓裳羽衣我可以还给他,我现在就要你跟我离开这个地方!」 刘琦转了过来,视线正对上严玉阙,用着格外疏远地语气道:「如果大人没有办法按照连五说的当着他的面烧了霓裳羽衣以及我编的花本,那我是不会回去的。」说完转身要回到桌子那边,被严玉阙追了上来一把拉住。 「刘琦,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连五的交易根本不用去管他,你现在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谁敢拦我!」 刘琦将严玉阙的手一拨,有些嫌弃的表情,「大人除了用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严玉阙一怔,刘琦向来性子温驯,就算是在关于花本等问题上顶撞自己,也不如现在这般傲慢无礼,而现在这样的态度简直就像…… 方才进门的时候过于激动,只想着把人带走好把一些事情询问清楚,这会儿才得空留意起刘琦的穿着。 他身上穿的,是那一次他们带着盐铁司的人来连五这里抢那匹布料时的那身蝴蝶金鱼纹的淡青锦衫,襟口和袖口有淡紫色回纹勾边,当时连五穿着很衬他的气质,但此刻穿在刘琦身上却更显合身,让严玉阙觉得这件锦衫完全是依照他的身形来做的,再看他的发髻,簪着一支琥珀发簪,雕花嵌鎏金,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胜在工艺精巧,不是寻常人能用的东西,而他身边桌案上堆着的那堆,以及进来的时候他正伏案书写的显然是帐册一类的东西。 刘琦的技艺是编结花本,就算连五要他来做事也不可能做这种核帐的事情,况且帐目这种东西只有当家主人或者掌柜才会经手,有权管帐的也必是亲信之人,不会平白无故交给一个外人……而更奇怪的是,自己刚才这么大阵仗的动静,都闯到这里了,怎么都不见连五出来? 再看面前的刘琦,严玉阙不由倒退了一步,摇了摇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像是知道严玉阙心里想的是什么一样,刘琦朝着门口的人示意了一个眼色,那几个伙计便乖乖退了下去,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门,严安眼巴巴地望着门缝越变越细直至完全阖上阻隔了视线,但严玉阙没吩咐,他心里有再多的好奇也不敢留下来。 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刘琦连脸上最后那一丝柔和也一起剥了去,只剩下冷冷的疏离,「想来大人已经猜到了……」 严玉阙摇了摇头,但阻止不了真相落在耳边。 「其实在下才是连五,真名叫琉琦,而大人之前见到的那个连五一直都是连二假扮的,既然不需要隐瞒,他昨日便带着他的近侍樊重,就是大人见过的那个吴进,返回江宁去了……」 琉琦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给严玉阙也倒了一杯,伸手递到严玉阙面前,却被严玉阙怒着一掌拍掉了,茶水溅了琉琦一身。 琉琦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只用手抹去袖子上的水珠,轻扬了嘴角,淡声说道:「大人你总是这样的脾气可不行,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柔软的口气,让人有种他又变回了绫锦院里那个待人亲切的挑花工刘琦的错觉,只是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却不再含情似水,只剩下了冰冷与鄙夷。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严玉阙问道。 不想琉琦一阵冷笑,放下手里的杯子,而后转向严玉阙,「大人不该是忘了吧,您在在下的脸上留下这样的杰作?到了现在还要问在下到底要做什么?」琉琦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指甲扣住鬓边,接着用力一撕…… 哧啦一声后,琉琦手里多了一张人皮面具,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左脸上赫然多了一道深红色的伤痕,虽不如连二假扮他的时候画在脸上的这么夸张狰狞,但是从眉角到脸颊,这样一道狭长的伤痕,还是很触目惊心的。 于是严玉阙心里的疑惑也不用问出口便有了答案。 小厮口中那个给他银两让他在自己的汤药里动手脚的人显然就是没有易过容的琉琦,只不过他后来将伤痕掩藏了起来,故而小厮才不能确定他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严玉阙再细细深想,只觉越思越是令人背脊发寒。 这个人明明心里抱着对自己的仇恨,竟然还能那样从容地混到自己身边来,装作温和顺服的模样,述说着对自己的倾心与恋慕,又假意为了帮助自己克服心理上对于情事的障碍,和自己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实则自己这些年来会有如此病症,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 「我知道你恨我五年前绑架私刑使你毁了容貌,但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难道在你看来,恨一个人到了极致便会想要在其身下像个女人一样婉转承欢?真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骨子里就是放浪无耻……」严玉阙的言语里带着满满的恶意,毫不避讳地撕开他的过去,并且极尽言语上的羞辱。 琉琦笑了笑,「大人当年不也说‘怎么会有人喜欢我们这种兔儿爷?’,也一直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最厌恶小倌,提起男风之事便要发怒,而今却不止一次和在下在床榻上颠倒云雨,沉醉不已……大人还真是口是心非之人。」 「闭嘴!」 琉琦现在自然是不用再看他的脸色,听他的命令列事,而且似乎很满足这样一步一步踩到严玉阙的底线,「闭嘴?大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从来没叫在下闭嘴过,反而每次都将在下后面那张嘴填得满满的,然后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都一起发出淫荡的声音,每到这个时候,大人的那根东西也越发胀硬,简直难以想象大人曾在性事萎靡不振了那么久……」说着说着就贴了上来,手往严玉阙胯下一探,隔着衣料握住他那处,「大人心心念念要把在下带回去,该不会是这里想念在下想得紧吧?」 「滚!」严玉阙皱着眉头,一把将琉琦推开。 琉琦退了两步,收起脸上那妩媚诱惑的表情,前后只不过一瞬,便就换了个人似的,「既然大人如此绝情,那在下只好再告诉大人一件事……三年前我联合胡大夫和你府里的小厮用药物让你在性事上萎靡不振,其实……那个伤了大人的花娘也是在下安排的。」 严玉阙只觉头顶一声轰鸣,顿时红了眼睛,就要扑上去用手去掐琉琦的颈脖,谁想琉琦身子一转,轻巧躲了过去,站在一旁气定神闲地整了整衣衫。 「在下就说了,大人的脾气若是不改掉,很容易让人牵着鼻子走。」视线扫过来,那眸底的寒光,让严玉阙暗暗一凛,琉琦续道:「如果大人要问为什么的话,原因很简单,大人和大人的手下当年如此羞辱在下,将在下贬如一钱不值的畜生,又毁了在下的容貌,在下自然是要一一向大人讨还,故而在下才会卖身于连玉楼,甘愿做他的家奴,然后潜心蛰伏,布下这个局,等着大人一步步走进来……在下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看一看大人如今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各种懊恼、羞愧、愤怒交织在一起的表情,而大人……确实没有让在下失望。」 严玉阙以为他说完了,没想到琉琦露出还忘了一件重要事情的的表情,「啊,对了,还有几件事情在下也要告诉大人,当初大人问我为什么会认识倚翠苑的素心姑娘,因为教导舞艺的师傅也是天香阁的人,而当初在这里烧毁的那匹布料上的错误,其实我也一早就知道,或者说,也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那场苦肉计稍微疼了一些……」 所有的事情便就有了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严玉阙为了得到连玉楼手里的锦绣河山缂丝画,囚禁了一直服侍连玉楼的小倌,其中一个偷走了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家传玉佩逃了,后来投河自尽,差一点让自己被当做杀人凶手,而另一个死活问不出什么线索,不过却用他换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幅东西,只不过最后那幅东西还是毁了。 而当时这个用缂丝画换回去的小倌,就是眼前这个琉琦,因为当时自己羞辱过他,又严刑逼供,还毁了他的容貌,以致他怀恨在心,便投身向连玉楼以期等到报复自己的时机。 三年前他安排花娘在欢好的时候假意突发疯癫伤了自己的要害,后又串谋大夫和府上的小厮在药里动手脚,让自己一直在性事上萎靡不振,而另一边,他自己以挑花工的身份进到绫锦院里来,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 至于他为什么要相隔这么久才动手,恐怕就是为了等自己的容貌发生变化,那一年的时候他才十五、六。小倌都会服一些药物,让肤质细腻、汗毛细软,体貌上更接近于女子,而之后他逐渐成长,来到绫锦院的时候已经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又将脸上的伤害遮掩了,故而自己始终没有认出他来。 也许先前始终没有更好的接近自己的机会,而这次的霓裳羽衣恰恰让他有了布下棋局的机会。 严玉阙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刘琦…… 不对,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刘琦只是他扮演的一个角色,为了报复自己,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甚至不惜屈于人下,就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对自己的恋慕,继而、沉溺于和他的性事。 那个深夜还在挑花绷子前编结花本的人,那个对自己说不想用卑鄙的手段只想用自己的技艺还原霓裳羽衣的人,以及那个为了一个纹样,不惜被火烫伤也要将布料抢出来的人…… 太多太多,温和亲切的,柔软温顺的,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每一个形象,原来都是假的! 「那时候小人不过一个小小的织工,所在的织坊接了严家的一笔单子,大人正好来巡视,看到小人编结的花本,还称赞了小人一番,说是让小人好好做,以后到京城绫锦院来找您,您这里就需要小人这样的挑花工……但是要进绫锦院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大人身份显贵,自然不会记得的,但小人当时正随波逐流,只当自己一辈子要在那个织坊碌碌无为,每日伴着织机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因为得了大人的这番话才想要更加努力,因而也发现了自己在编结花本上的技艺……大人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于小人却犹如再造之恩,故而小人才会千方百计来到大人身边,想要将自己,以及自己这一手的技艺通通奉献给大人……」 「完成了霓裳羽衣之后,大人和徐柔小姐的婚事也就近了吧……大人成婚之后,一定会是个体贴的相公,会是徐大人的好女婿,生活严谨、作风端正,决计不会做出对不起徐柔小姐的事情……如果小人想要亲近大人想要自己一个人占有大人,也就只有现在了……所以小人才会不计一切……」 他原道连五心机深重,布下那样的局让自己陷进去,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心机深重,一局套着一局,一环又套着一环,故事编得比那戏台上唱的还要精彩,而自己竟然还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将这个人从连五手里夺回来…… 实在可笑! 恐怕他说那些奉承赞美的话,对自己衷心表白的时候,心里满载的其实都是对自己的鄙夷;恐怕他在床榻上柔媚诱惑耍尽花样和自己翻雨覆雨之时,心里早已勾画着千百种报复自己的方法…… 严玉阙也大约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时常在他眼底看到某种期盼与渴望,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却又马上消失不见,那个不是乞求着自己的爱恋,是因为他正期望着自己一脚一脚往他布好的棋局走来,一点一点踏进他布好的陷阱里,因为太过渴望了,一时难以掩饰才流露出来,之后在自己身边待久了,藏事的本事娴熟了,这才越来越少流露出来。 严玉阙不甘在此示弱,重整了下气势,冷笑道:「不管你的目的如何,我不得不承认你花了这么多年布这样一个局确实费尽苦心,只可惜到最后就算已经离开了天香阁,你做的依然是小倌的低贱事,你以为让我突然明白自己会对男子生情,和男子做这种事情就会觉得羞愧万分吗?错!大错特错!这只会让我更加清楚知道……连玉楼身边的,只不过都是一些低贱龌龊的人,就算穿得再光鲜,也摆脱不了过去的生活!」 这话似乎戳中了琉琦心里的软肋,他睑色变了变,但强作镇定,「确实诚如大人所言,在下到头来也不过做着张开双脚服侍人的活,不过既然大人知道自己身上并无病症,也知道了那个花娘是在下故意这么安排,不如回去试一试,对着其他女子是否也能恢复到昔日的雄风?」 严玉阙看出了他笑容里潜藏的暧昧不明的东西,本要再说什么,但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只觉得心里和脑袋里面都很乱,不欲再说什么,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总觉得多待一刻都会让自己浑身不自在,但临走还是撂下了一句狠话,「你今日敢对我这么做,就不要怪我比当年更不留情面。」说罢便走到门口开下门来。 严安正耳朵贴着门板尽力要听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门突然打开,让他没能稳住一个趔趄差点撞在严玉阙身上,见严玉阙怒气冲冲出来,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能把他们家爷惹得脸都青了,但开门走出来的只有严玉阙却不见刘先生,于是看看严玉阙,又看看那扇门,「爷,那先生……?」 严玉阙怒道,「他不是什么先生!」也没再说下去,「蹬蹬蹬」地下了楼去,脚步声大的似乎要将楼板踩穿了。 严安左右为难,脸都皱了起来,见他们家爷迳直走远了,这才追了上去。 房里的琉琦听到严玉阙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那强撑着萦绕全身的气势一泄,接着有些失力地往椅子上一软。 这几年他一直在心里反覆想象着揭露真相时严玉阙脸上露出的难堪,也确实如他所料,严玉阙在知道真相之后,那又惊又愤的表情实在精彩,但不解气……  或者说这些年下来,自己心里一直抱着要向严玉阙复仇的这个念头,甚至不惜混到他的身边和他有了床笫之欢,就是为了以他当年羞辱自己的言语,来堵他今日之口……只是如今全盘按照自己的行事,为何没有得逞之后的快意,盈满心头的只有那种不安定的空落? 「连玉楼也真是恶心,怎么就喜欢和你们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明明是男人,却出卖色相,以色事人,被人骑被人操弄的滋味就这么好吗?你们是要低贱到什么程度才会身为男子却甘于人下?」 「你们看看,这个据说就是天香阁的头牌,你们谁有兴趣要尝一尝?」 「兔儿爷,你给我们说说,爷们要和你干的话,是从哪里进去啊?」 「就凭他现在这张脸,还以色事人?出去吓人倒是真的。」 那段时日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那些谑笑嘲弄都回荡在耳边,酷刑留在身上的伤痕虽然痊愈消退,但依然烧灼一般的疼痛。 他当时恨极了严玉阙,想自己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却被无辜牵连,事后严玉阙连一丝愧疚之意都没有,他们爷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自己容貌尽毁,走在路上受尽他人异样的目光,而严玉阙却依然在京城当着他的绫锦院监官,给他们留下的伤害似乎全与他无关,那样满不在乎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他心里的仇意更甚,故而才会花了这么久布下这个局。 当初连玉楼和连二他们听说他的计划时,也说太过冒险,且牺牲又大,不值得为了这个人作贱糟蹋自己,但是他没有管这么多,只一心想要那个人尝一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自己的身体如何都不重要,只要能看到那个人失意落魄的样子,那么自己不管怎样都心甘情愿。 所以他才能摆得出那种温和亲切的姿态,甚至对着自己的仇人谄媚诱惑,只因他心里早已无所顾及,唯有那一个信念。 但为什么,眼看着严玉阙一步步踏进自己的局,心里却感觉空空落落的。 琉琦看了眼桌上未核审完的帐册,长叹了一口,然后望向窗外,喃喃轻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满足了吗?这才是开始而已……」 第十三章 严玉阙回到自己府上,脚刚踏进门槛,胃里蓦地一阵翻腾,人也有些趔趄。 「爷,你怎么了?」 严安上来要扶他,严玉阙一把推开他,接着冲到墙边张嘴就吐了出来。 严玉阙其实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在被琉琦用计谋让他在情事上萎靡不振前,他对情事的欲念很淡,也很少去青楼这种地方寻欢作乐,一般会让严安将花娘接到府上,找的大多是千金难求一面、鲜少接客的头牌,床事上也不喜欢让秽物沾身,情事一过便立刻沐浴净身。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看了太多娘亲针对二娘的情形,所以他极其讨厌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故而也就打算只娶徐柔一个,不再纳其他妾侍。 刚才在琉琦那里震怒盖过了一切,而这会儿一想到琉琦以前是个小倌,甚至还服侍过连玉楼,就觉得彷彿吞了虫子一样的恶心,几乎要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而严玉阙确实是吐到最后只呕得出清水来,好不容易缓了一些,严安连忙递上参茶让他漱口,只是严玉阙参茶还没喝,胸口又是一阵闷痛,有什么直接窜上喉口,不过这次张嘴却是一口血喷出来,接着整个人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直把严安吓走了半条性命。 严玉阙一倒下,整个严府都忙碌了起来,下人跑来跑去,请大夫的请大夫,熬药的熬药,乱成了一团。 大夫看过之后说严玉阙是急怒攻心、逆血上涌,才致呕血不止,只要稍加静养服些顺畅气血的药就会没事,重要的是舒展心绪不要郁结于胸。 大夫虽这么说,但严玉阙这一病却也病了好几日才有所起色,等到可以从床榻上坐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不仅痩了一圈,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期间徐大人带着一些同僚来探视过他,只当他是为了郡主出嫁那些陪嫁之物倾尽心力才会累倒,故而褒奖赞美之词不绝于耳,甚至还说要写奏折上报给当今圣上,奏请圣上予以嘉奖。 严玉阙表面上是一一应承了下来,但是心里的怒火却是如何都平息不下来,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这场病全是那个人的杰作。 然后事情远不止现在这么简单。 严玉阙在听闻真相之后,确实震惊与愤怒,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如果琉琦只是想要将当年自己羞辱过他的言辞都返还到自己身上,同时又让自己对和他发生关系之事感觉不适与反感,那么他所布下的局,和他想要收到的效果并不相符,显然他从中贪到的便宜也不大。 自己恶心反感一阵便也就没事了,以后要熬药的时候都让严安在旁看着就行,而自己身上病症既然是药物所为,自己也不会被和女子欢爱产生的抵触情绪导致不举,这样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正常的男子…… 为了引自己入套,他还辛苦弄出了一件完好的霓裳羽衣,而现在这件东西就在自己手里,琉琦又把真相都抖了出来,自己自然不必再考虑什么既要霓裳羽衣又要把连五夺走的人抢回来这种事情,霓裳羽衣简直就像是被双手奉上一般。 这样一思量,便觉得此人这么做简直傻到了极点……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也就只能想出这种下贱的法子。 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自然也该有被拆墙角的觉悟! ◇◆◇ 连二带着樊重回去江宁之后,没有人帮着打理自己的生意,琉琦这里的事情一下子堆积了起来。 他擅长编结花本,那不仅仅是有天赋在,也是因为比别人付出更多辛劳的缘故,别人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掌握这门技艺,他却要在短短几年里完成。为了更加熟练的掌握这门技艺,他专门挑那种繁杂地不得了的纹样练习,手指被丝线和棉线不知割开了多少道口子,有时候血都顺着丝线渗进花本里。 因为花费了太多的功夫在练就编结花本的技艺上,他并没有太多其余的时间像连二他们那样学着怎么做生意,如何管理帐目。 连玉楼似乎也知道他愿意签下卖身契留在自己身边,并不是为了像连二他们那样换取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他所有的目的就在为了严玉阙,他不仅要严玉阙为当年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还要为他现在的主人连玉楼一一夺回失去的东西,所以连玉楼并没有逼迫他来学习这些,甚至当他提出自己计划的时候,连玉楼还略显的担心。 他看得出来,连玉楼是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冒险,而这些年连玉楼似乎也没有要和严玉阙正面交锋的打算,或者说这个打算在他心里似乎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自己见过连玉楼醉酒之后发疯的样子,也很清楚严玉阙当年的所做所为在连玉楼心里留下了多大的伤害和阴影,以致午夜梦回,满心憎恶得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而他喜欢凌虐当年自己那样的少年,也是因为将他们当成了严玉阙的替身,企图通过那种方式,宣泄心里的积郁。 但是和那个捕快在一起后,连玉楼整个人都亲和了不少,偶尔还会露出孩子一样的表情,虽然生意场上依然铁腕,但和以前比起来,众人眼里的连玉楼不再是那个阴狠冷漠的连老板了。 严玉阙从这里回去之后突然病倒的消息他也听说了,但在严玉阙身边这两年,琉琦很清楚严玉阙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人,否则自己也不用费这么多功夫千回百转的做了这么多埋伏,如今自己和他把真相挑明,只不过是激怒了他,而激怒了严玉阙的后果,想必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果然,几日之后,店里的伙计来和他说,临安那边本来有几船绸缎要送到京城来,但不知道为何货都上了船,船老大却又不肯了,于是那些货只能全都卸了下来堆在码头上,而同样的事情在江宁那边也有发生。 锦麟布庄分号自在京城开张之后便就生意红火,生意的单子也越来越大,现下虽然天才入秋,但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已经在开始置办新的冬衣,还有不少人家嫁娶所用的喜服也来找他们布庄。只因他们的布料都是江宁和临安那运来的,花色和纹样新鲜少见,一家使用,别人也都纷纷追捧,以致开张之时备下的库存很快就所剩无几,不得不让临安和江宁紧急调运吣一些过来,结果现在这些布料却不知原因地上不了船。 琉琦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动这样的手脚,其实锦麟布庄的生意好坏他倒并不在意,自家爷在各地有这么多产业,这家分号的存在也是为了他的计划,但长此以往势必会影响了连玉楼的名声与信誉,而且如果这家分号被迫关门的话,自己也很难立足京城将剩余的事情继续下去。 前几日浮现心头的失落感不知为何竟是悄然消失,琉琦知道,自己和严玉阙之间的这笔帐,只不过才要开始,而且可能永远都算不清。 ◇◆◇ 京城的商人自发组成了一个商会,用来彼此督促在商场上的秩序,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次聚会,不过毕竟商人大多都是满腹奸计之人,谁会在别人面前将自己的老底都兜出来? 故而每月的那么一次集会也就成各人攀附拉拢有利于自己的后台和靠山的机会了。 严玉阙虽然也还执掌自家的生意,不过严家这么大的产业摆在那里,又因为他是绫锦院监官的身份,故而他鲜少会出席这种满是乌合之众的集会,但是这一晚,他却早早地到了。 挑了个角落的位置,闲闲坐下,将养了几日,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但依旧遗留着元气大伤过一次的痕迹,他坐在那里本不欲和其他人多话,但是一见他来,众人都纷纷围了上来。 「严大人,真是许久不见了,不知是否还记得在下……」 「听闻严大人前几日身子不适,在下等人可谓十足担忧,但又怕冒昧前去拜访反而扰了严大人的清静……」 「严大人,近来……」 「严大人……」 叽叽呱呱,你一句我一句,严玉阙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严安忙出来劝离众人,「众位的关心我们爷已经心领,但是我们爷大病初愈,大夫嘱咐了,不宜太多劳累,也不宜太多费神,今日他出门只是为了散散心,见见各位同僚,若是生意之事还望隔日再商。」 严安话音落下,严玉阙很适时地唯一颔首,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歉意,见状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了几句祝愿的话便纷纷散去。 严玉阙坐在那里喝着茶,时不时耳朵里听进一两句生意上的事情,但眼睛始终望着门口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出现一般。 集会过半,有些人已经先行离开,此时出现在门口的一抹身影,让严玉阙端着茶盏的手不由轻微一晃。 来人正是锦麟布庄京城分号的掌柜连五。 之前有人也见过连二假扮的连五,琉琦对于两人的真假,只说了自己因有要事在身没能赶在布庄开业的时候前来,故而先找人来代替,众人虽然对此很不理解,但也没有太多异议。 琉琦进门四下张望了一圈后,迳直走到漕帮老大的面前,拱手一礼后便直入主题,「请恕在下失礼,请问老大,原先说好借给在下的船,为什么又不肯了?」 漕帮老大笑了笑,「连五爷,老九我呢也没什么好和你解释的,这个船呢我是没办法出了,要问原因的话……」朝着一旁角落扬了下下巴,「连五爷还是先想法子和官府搞好一下关系,有些人的官虽然不大,但他未来的丈人却有些来头,别人不想和官府斗?老九我也不想。」 琉琦转过身,看到了坐在角落那里的严玉阙,严玉阙正望着他这边,嘴角微微一弯,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这里,而且一来就是为了找漕帮老大询问船只的事情。 现在他的货都停在江宁和临安,却没有人肯出船,白白耽误了时间,而这边的订单也越催越紧。果不其然,有人发现了琉琦,便都围了上来。 「连五爷,您那批货到底什么时候到?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连五爷,做生意可要讲究诚信,咱们这么信任你,早早地全额付了货款,若是到时候你拿不出货,我们可要照章办事,向你加倍追讨违约金了。」 「是啊,原以为连五爷你是个爽利的人,没想到现在也拖泥带水了起来。」 琉琦连连向众人赔不是,然后从团团围住他的人中挤出来,走到严玉阙面前,面上依然淡然不惊,彷彿被连连指责追讨货物的人不是他一般。 「听闻严大人前些时日重病在床,现在看来,应是无甚大碍了……」 严玉阙晃了晃手里的杯盏,轻吹开漂在上面茶叶沫子,「多谢连五爷关心了,严某确实被一些宵小鼠辈连累得病了一场,只是宵小鼠辈如何都成不了大事,现下轮到他们自求多福的时候了……连五爷看起来生意上遇到了一点麻烦,需不需要严某出手相助一把?」 琉琦含笑以对,「在下也要多谢严大人关心,只不过大人可能不知道吧,其实早在几年前,我们家爷就因为生意繁忙,到了货运旺季经常调不到船导致延误发货,故而盘下了几处码头,那些船之前都帮着别家分铺运送货物,这次在下实在调不到船,我们家爷已经让其他分铺出让十艘先解在下的燃眉之急,这批货物,不日就会到京城了。」 严玉阙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没想到连玉楼现在财势已经大到盘下码头自己做漕运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会这么容易遂了他的心意,「那便好,否则连五爷这么多订单,一旦被追讨债务起来,恐怕十个锦麟布庄都不够赔的,往后可要仔细着,千万不要再出这样的问题。」 琉琦拱了一下手,「严大人教训的是,在下不过一介小小掌柜,要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真不知该用何颜面面对我们家爷。」 刚才那些围着琉琦的人听到他的话再度围了上来。 「哎,连五爷,你刚才不还说货没到,怎么又有十船了,我不管,我的货要优先出。」 「李老板,这话就不对了,我这的订单是上个月就下的,怎么说也是先给我这边才是。」 琉琦任他们争论不休,侧过头,视线从人墙的缝隙里射出来,严玉阙正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其中除了那冷冷的疏离,似乎还包含着一些难以言明的复杂与暧昧在里头。 ◇◆◇ 严玉阙一开始认为在集会当天琉琦所说的船的事情也许只是他胡诌,用来强撑自己的气势,但几日之后,确实听到说码头来了一支船队,运送的都是从临安还有江宁来的布料,不过官府那里已经按照严玉阙的吩咐,以船上夹带私盐的罪名,将那些船给扣了下来。 听到严安说完,严玉阙气定神闲地让严安服侍他换了衣裳,备轿子准备去码头,但是严安却道:「爷,这天阴沉沉,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您身子刚好不能受凉。」 严玉阙摆了摆手,「我倒要看看,是这天阴,还是那个人的脸色更阴。」 ◇◆◇ 到了码头刚下轿,一阵江风吹来,掀起人的衣袍,是有点沁骨寒凉,严玉阙抬头望了望天,厚厚的云层,乌压压地堆积在头顶上,不时有几点水滴落下来,砸在脸上,化开一片凉意。 琉琦在和官差解释,但似乎无济于事的样子,私盐是死罪,也是对付一个人最简便的方法,之前严玉阙以锦麟布庄内藏纳私盐为由,让盐铁司带人搜查,就是为了从他那里拿到那匹和霓裳羽衣纹样相同的布料,而现在他还是用了这个方法,这一次是为了让锦麟布庄从京城彻底消失。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说我们船上有私盐,你们可以上去搜,要是搜出一颗盐粒子,我就把头砍下来!」 「我们自然会搜,你们要是再加以阻拦,一律以妨碍官差办案为由押回去受审!」 「你们拿不出证据就要扣我们的船,简直就是制造冤假错案!」 「废话再多我们就不客气了。」 船工和官差起了争执,眼见着官差就要对船工动手,琉琦上去挡在那个船工前面先行向对方赔不是,「两位大人,莫要动怒,在下这些手下也是心急这些货物,眼看着天要下雨,这货一直搁在船上总不是办法,万一泡了雨水就都没用了……」  「我们管你泡不泡水?现在有人说你们船上有私盐,你们这些东西就不能卸下来!」说完将琉琦往旁边一推,「去去去,别站在这里碍事!」 琉琦身子单薄,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摔在了地上‘‘一旁有个看来像是近侍的小厮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嘴里嘀咕抱怨,「爷,这些人忒不讲理了!事情还没查清楚呢,就都这样,像厉捕头他们,从来不为难咱们老百姓……」 琉琦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声响了,「要为难我们的其实不是他们,而是……」侧过头来,看向了严玉阙这边,在小厮将他搀扶起来后,琉琦缓缓走向严玉阙这里。 虽然知道这次的手段确实难看了一点,但是和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比起来,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一个愿意花上几年来布一个骗局,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的人,真这么厉害的话,就不该担心这一点点手段。既然是你们要伸手到自己的地盘来的,会受此待遇就该早想到,怪只怪之前自己一心在霓裳羽衣那事上,不然一早就动手了…… 严玉阙看着琉琦沉着脸走到自己跟前,以为他要和自己理论,没想到他没有指责严玉阙这种不耻的行为,而是道:「大人可知道,这十船绸缎上寄托了多少织工和绣娘不眠不休的辛劳?」 琉琦问完这句话,天上落下的雨滴子开始变大,「啪嗒」「啪嗒」的,码头上的工人开始找地方避雨,严安打开一把伞帮严玉阙遮雨,但琉琦就这么站在雨水中,不一刻,雨水就打湿了他的鬌发,变成一摞摞地贴在了脸颊上。 严玉阙对于他的问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明白琉琦问这话的意思,船其实昨日就到了码头,艳阳高照是个卸货的好日子,但是他让盐铁司扣下船,不让他们有所动作,现在开始下雨,虽然船上有遮挡的地方,但也不能就这样撂在雨里不管,况且官差还这里翻一下,那里找一下,很多布料都被开箱曝露在外,布料最怕雨水浸泡,这样一折腾,就算盐铁司没有查出私盐,这些船上布料恐怕也要损失大半。 见严玉阙不出声,琉琦手指向身旁的货船,质问道:「如果这船上的是绫锦院的布料,如果这船上是严家的货物……大人会忍心看着那些织工绣娘的心血就这么白白糟蹋在雨水里吗?」 严玉阙见过最多的是琉琦温和亲切的那一面,也见过他在床榻之上诱惑妩媚的时候,恢复了连五的身份之后,少了那份亲切,多了几分沉默和肃严,周身气质冷冷的,和那个连二有点像,但又不尽相同,只是这一次严玉阙清楚感觉到了他的怒意。 他在生气,不是因为自己针对他使了手段,而是因为自己让船上的布料遭受雨水,糟蹋了那些织工和绣娘的心血。 严玉阙虽然觉得可惜,但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这只不过是你咎由自取罢了,如果不是你先触到我的逆鳞,我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琉琦猛地扑上去揪住严玉阙的衣襟,「但是我只报复了你一个人,没有连累到其他的无辜!而你呢?!你当初为了我们爷手上的缂丝画,你绑走了琉纡,然后又绑走了我,我们两个何其无辜,要遭受你所施与的酷刑?!而现在船上的布料又何其无辜,辛苦完成这些锦缎的织工和绣娘又何其无辜?!你要让他们的心血全都付诸如流水?!严玉阙!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能容得下任何一粒沙粒、一颗石子吗?」 琉琦不是不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怎样一个人,也没有忘记当年是怎样对自己的,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个人,他并不担心严玉阙耍尽手段来对付自己,但严玉阙现在这种做法,让他心生厌恶,更是气愤到难以控制。 严玉阙任由琉琦揪着他的衣襟做出大不敬的举动,言语里也满含谴责质问之意,自己确实有时候用的手段伤及无辜,但怪就要怪这些人要和自己作对,如若不是惹恼了自己,自己也不会将人逼至绝路。 严玉阙伸出手,捏着琉琦的下颚,想说什么,但是嘴唇颤了颤,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琉琦每一句话都戳中自己的内心深处,除却自己的利益自己心里不会放下去任何东西,他和那个叫琉纡的小倌确实无辜,但谁叫你们和连玉楼混在一起?船上的布料以及织工绣娘付出的心血确实无辜,但谁叫这些是锦麟布庄的东西? 琉琦被捏着下颚被迫抬起头看着严玉阙,他就这么紧紧盯着严玉阙,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情绪激动,身体微微发着颤,而那双眼眸里,怒意炯然。 严玉阙和他四目相交的时候,脑海中一瞬间划过的却是昔日两人相处时的画面,那个人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专注,时而深邃迷雾,时而星湿如水……每闪现过一个画面,心里就小小地悸颤一下,以及那许久没有响起的「暌嚓」「唠嚓」冰裂声响,又依稀响了起来。 自己是怎么了? 他如此算计自己,为什么还会对昔日的情形念念不忘? 严玉阙恨恨地将手一甩,同时松手,琉琦被那股力道给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他已经全身湿透,站定了之后,抬头看向身侧的货船,眼里露出几分悲戚和难过,单薄的身子在风雨里彷彿被一吹就要倒了一般。 严玉阙知道自己从来不会为周遭的事物所动容,却发现自己好几次心里产生动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法术,不仅能诱惑不喜男风的自己和他发生关系,甚至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到他的心境? 就在严玉阙诧异的时候,有个官差抱着一匹布从船上下来,走到琉琦面前,将那匹布往他身上一丢,「连五爷,麻烦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匹布料撞在琉琦身上,琉琦伸手一接却只接到了一头,剩下那些咕噜噜滚了开来,但没展开多长,就听见「啪嗒」一声有什么用油纸包着,掉在了地上雨水积起的水塘里。 掉在地上之后那油纸包也散了开来,里面撒出一些白色的颗粒,沾了水之后缓缓融化,琉琦愣了一愣,接着蹲下身去伸手沾了一点那颗粒放进嘴里,一尝,眉头便皱了起来,连忙检查那匹布料,在布料上找到了连家的戳印,不由又是一惊,猛地起身。 「严玉阙你……?」 话还未问出口,一旁官差就打断了他,「来人,把他带回衙门!」说罢,来了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架住了琉琦。 琉琦有点惊讶地摇了摇头,微微眯起眼端详站在面前的人,像是没有想到严玉阙会真的做得这么狠绝,在官差就要将他押走的时候,他突然像只被陷阱困住的野兽那样吼了出来, 「严玉阙!你卑鄙无耻!!!严玉阙!你这是栽赃诬陷!!!」  「连五爷,你有什么话,到了衙门,我们自然会问清楚。」不容分说,便将人押了走。 于是那声嘶力竭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便就湮没在了大雨瓢泼里。 严玉阙看着琉琦被押走的方向,不知为什么,脑海里一直残留着他那震惊受伤的眼神。 原来人在被伤害的时候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严安,我们回去。」 「是。」 严玉阙相信,这样的表情,不会出现在自己脸上。 绝对不会…… ——上册完—— 下册 第十四章 哗啦! 一桶冷水泼醒了被绑在刑架上的人。 琉琦就穿了一身中衣,身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衣衫破裂,露出底下道道血痕,披散下来的头发沾在脸上,发梢正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见他醒了过来,但没有什么动静,衙役取过一旁浸了盐水的牛皮鞭,鞭子一抖,接着啪的一声,在他身上添了一道新的血痕。 琉琦的眼睫颤了颤,接着缓缓睁开眼睛,向面前这个衙役投去一个不屑的眼神之后,便又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像是正在浅寐休息蓄养体力。 见他如此,那衙役却是怒了,道了一句「嘴还挺硬的……」,便丢下鞭子要去一旁炭盆去取烧得通红的烙铁。 一旁正就着几样小菜喝酒的两个衙役回过头来对他道:「兄弟,别太当一回事了,人家只是吩咐了给些教训,你要真把人给弄死了,我们也不好交代不是?省点力气过来吃酒吃酒……」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招呼他一起过来。 那人想了想,将烙铁丢回了炭盆里,走过去坐了下来,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发出一声舒爽惬意的叹息,这时监牢的铁门发出一声拖长了的沉闷声响,接着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衙役停下筷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在见到来人的时候脸上略有些惊讶。 牢门很低,严玉阙低下身子钻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严安将一个木桶放在地上后,走到那几个衙役面前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塞到他们手里,那几个衙役不禁有些莫名地看向严玉阙,严玉阙轻笑道:「微薄酒钱,请几位大爷笑纳。」 其中一人将银票往怀里塞去,嘴上却是客气,「严大人这也太见外了,您要咱们办的不过小事一桩,兄弟几个跑跑腿、出出力气,不算什么。」 严玉阙侧了下脸,看了一眼里头隐在阴影中的被绑在刑架上的人,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几位衙役拱手做了一礼,「严某有些话想问问这个人,不知几位大爷能不能行个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那个收下银票的人回头向另两人使了个眼色后,三人便陆续出了牢门,「严大人,您在这里问话,兄弟几个给您到门口守着去,这边没人,再重要的事情都没人给您说出去。」 严玉阙对此话很是满意,微一颔首,浅笑着表示了谢意。 牢房里潮湿又阴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窗透了几缕光线进来,落在牢房的地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老鼠在草堆下钻来钻去,四周空气里混杂着霉味以及不知道什么东西腐败之后产生的味道,还有浓重的血腥气,炭盆里的烧得通红的木炭不时飞出几点火星。 严玉阙皱起眉头用袖子掩了下鼻子,但依然挡不住周围那股令人不适的气息,遂是放弃,放下手来的时候,目光落在那个炭盆上,像是露出了极大的兴趣,走了过去,从炭盆里将烙铁抽了出来。 那几个衙役已经走远,靠近门口地方的牢房里还是关押着一些犯人的,但这里在最里头,应该是关押重犯要犯的地方,估计那些衙役将他关在这里也是怕在刑讯的时候,他会说出些不利他们的话来。 在严玉阙打量那根烙铁的时候,牢房阴影的地方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声,接着有些虚弱且带着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严大人不愧和我们家爷有着斩也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我们家爷在自家府邸里专门打造了一间密室,搜罗了世上各种稀奇的淫具刑具,不过现在那里很久不用了,偶尔厉捕头会把咱们爷骗进去,不过那也只是为了增加床第间的情趣,而严大人……看来对于这些东西也颇有兴趣的样子……」 严玉阙知道琉琦言下之意是说自己打量烙铁的行为和连玉楼那不为人知的凌虐嗜好如出一辙,他不喜欢听到任何关于连玉楼的事情,尤其还是拿自己和他相比较,便沉下语气道:「别拿我和那个贱人相提并论!」 琉琦被垂落的发丝遮挡住了脸,又隐在暗处,故而看不清楚此刻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借着微弱的光线,只看到他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大人还说不要和我们爷相提并论,但大人分明也很喜欢玩这一套,不然时隔五年,大人怎么又将在下给绑在这种地方,还做了同样的事情?」 严玉阙被他这样讥讽,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怒气还沉在胸口没有发出来,他走了上去,用手撩起垂落在他脸上滴滴答答淌着水的发丝,琉琦只是有些慵懒地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这一副爱理不理的举动似戳到了严玉阙心里不爽快的地方,撩起他发丝的手将这些头发全都捋到他的脑后,动作轻柔得仿佛就像是在帮情人梳理鬓畔的乱发,但当那些发丝都理到他脑后时,严玉阙嘴角一抿,蓦地紧抓住他后脑勺那里的头发,将他脑袋往后一扯,迫他看着自己。 没有了发丝的阻挡,琉琦左脸上的伤痕清楚显露出来,严玉阙的视线在上面流连。 其实当年的情形他已记不得太清,当时只想着如何从连玉楼手里弄到那幅画,才没管自己抓的到底是怎样子的人……只依稀有点印象,那是一个貌似纤弱的少年,几番刑讯之后,就奄奄一息的样子,只剩下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而现在面前的人,已经完完全全是个青年的模样。 严玉阙将手里的烙铁举了起来,凑到他完好的另一侧脸颊边,「你既然这么认定,我是不是应该遂了你的愿,顺便正好试一下这个烙铁的效果……是要烙哪里呢?」严玉阙对着那通红的前端吹了一口气,几点火星唰的飞了出来,抓着琉琦后脑勺的手转了个方向,让他脑袋偏转过去,右脸对着自己,「不如就这里好了,既然要毁,就毁个彻底……」 不意外的,他在琉琦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惧,但很快被他隐了下去,强装出一派不以为意的模样,依然嘴硬,「大人不是没有见过在下化妆易容的本事,就算大人把这张脸全毁了,改明儿换张脸,说不定大人又当是刘琦回来了。」 一句话彻底勾起严玉阙沉在胸间的怒气。 「住口!」狠狠道了一声之后。 「呃啊——!」 琉琦的惨叫声在伴随着「呲」的一声皮肉烧焦的味道里回彻在这件牢房的石墙间。 在最后关头,严玉阙手里的烙铁并没有印在他的脸上,而是往下了一些落在他的肩头,瞬间灼穿了中衣,在原本白皙圆润的肩头留下一个乌黑烧焦的烙印。 琉琦惨叫了一声之后便紧咬住下唇硬是将声音憋了回去,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了下来,太过用力以致咬破了嘴唇,一丝殷红渗了出来,待到这阵疼痛过去,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失了几分光彩,曜石一样的瞳仁上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严安站在一旁不忍见这一幕,在严玉阙手里的烙铁落下去的时候不由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但琉琦那声自肺腑间爆发的惨叫依然将他吓得身体狠狠一哆嗦。 其实他并不清楚自家爷和刘先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原来锦麟布庄的连五不见了踪影,而原来是绫锦院的挑花工刘先生现在却成了锦麟布庄的连五,而且左脸上还多了一道伤痕。自家爷先前病倒肯定是和他有关,他自然是帮着他们家爷的,觉得既然都惹到自家爷重病一场,不论先前是个多好相处的人,自己说过他多少好话,还是应该受一点惩罚的,但是现下,又隐隐生出几分同情。 严安哆嗦完了,偷眼瞄向刚才自己带来的那个木桶,不知道自家爷待会要怎么用里面的东西…… 严玉阙松开紧抓着琉琦后脑勺那里头发的手,后退了一步,把手里的烙铁也重新丢回炭盆里,然后回头对着严安道:「你去门口等我。」 严安反应过来,连忙出了牢门等在外头,却见严玉阙皱了下眉头,于是知道自己会错意思了,连忙转身向着大牢的门口跑去,跑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木桶。 等到严安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严玉阙才开口,「我是不知道你花了这么久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甚至还改头换面到我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我是不喜男风,也觉得连玉楼整日和小倌腻在一起这种行为很是令人作呕,但你下药让我在性事上萎靡不振,后又主动要为我克服心理上的障碍,甚至不惜勾引诱惑我和你行那云雨之事……难道你不该恨我入骨?既然恨我入骨,你还能在我身下那般放浪地婉转呻吟,只能说你们这种出身的人,果然骨子里生来淫荡低贱……」 琉琦胸膛小幅起伏,深喘了两口气,似乎是为了缓解肩膀上被烙伤的地方的疼痛,过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出声,「大人该不会以为我这样做,只是想要大人心生厌恶,然后大病一场这么简单?大人难道真的以为只要不再服我动过手脚的药,自己的病症就能不药而愈了吗?不如大人现在就去找徐小姐来试一试,看看没有在下,大人是否能够雄风依旧?」 严玉阙甩手给了他一巴掌,「贱人,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大约是察觉到自己几番被他激怒似乎落了下乘,于是愠怒的脸色平静了一些,缓缓退后一直退到那个木桶旁,「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该有死无葬身之地的觉悟……但仔细想了想,死太过便宜你了,对于你这种淫贱之人,我还有更好的折磨你的方法……」说罢,严玉阙低下身去掀开那个木桶的盖子。 琉琦看不到那个木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能听到「嘶嘶」的声响,而后看到严玉阙伸手到木桶里,取出一条有孩童手腕那么粗的蛇来,不由让他惊了一下。 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在严玉阙的手臂上缓缓盘绕,严玉阙在蛇身上轻抚了一下,「你放心,这条蛇本来就是没有毒的,而且牙齿也已经拔了……」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回到琉琦面前,「既然你后面那个洞这么喜欢用东西来填满,我想龙眼、玉势那些早就满足不了你了,不知这个……会不会新鲜一点?」 琉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严玉阙伸手过来,那蛇便乖乖往他身上爬了过来的时候,由心底升起一阵恐惧,不由惊叫出声,「不要!别……啊!」 蛇身上的腥气传入鼻端,爬到身上之后便从中衣的破口里钻了进来,肌肤上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蛇肚子上的鳞片竖起又合上,一点点地游移,虽然知道它不会咬人,但依然令人胆寒,他又从小就最怕蛇虫鼠蚁这类东西,就连蛇羹之类的都不敢碰,现在这么粗的一条蛇贴着皮肤从肩膀滑下去,又在腰上转了一圈,滑溜溜冷冰冰湿漉漉的感觉,让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拿走……快拿走!」 琉琦脸上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微微扭动身子像是要避开那缠在身上的东西一样。 严玉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很满意琉琦会有这样的反应,接着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一般,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剔开木塞,倒了一些里头略有些黏稠的液体在手上,「据说蛇闻到了这种香味,会变得很兴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着,将沾满了那种液体的手伸到琉琦衣服的破口那里,就见那条蛇的蛇头从破洞里缓缓伸了出来,吐出的信子几乎要蹭到了严玉阙的手指,下一刻,就见它的瞳仁变成两道竖线,猛地扬起脖子,虽然没有牙齿但也张大了嘴朝着严玉阙的手扑了过去,严玉阙将手一收,于是蛇扑了个空。 「看来所言不虚,还是有点效果的……」 严玉阙抬手到琉琦的颈脖那里,手指在那里点了一下,蛇头始终追着他的手,他的手指落在颈脖那里,就见到衣服底下的隆起一扭一曲着顺着胸膛迎了上去。 琉琦撇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竭力不去想那蛇爬过的触感,但是紧接着耳边响起「哧啦」一声,同时下身一凉,却是裤子被褪了下来,他似乎明白了严玉阙要做什么,猛地睁开眼睛望向严玉阙,嘴唇颤抖着,在看到严玉阙将那沾满了能让蛇兴奋的液体的手伸到身后的时候,用力摇了摇头,再次发出一声尖叫,「不!不要!」 严玉阙冷冷一笑,「每次你说不要的时候,后面都收得紧紧的总也不肯放开,总是这么骗人可不好……」声音是难得的温柔,只是在琉琦听来却越发令人恐怖。 「不……」 琉琦拼命挣扎想要从严玉阙手底下躲开,整个刑架都被晃得摇摇欲倒,严玉阙见他不肯配合,反手又抽了他一巴掌之后,一手钳制住他的腰侧,膝盖挤进他的腿间,而沾了那些液体的手探到他后面的穴口,借着液体的黏滑,手指一下刺了进去。 「不要!救命!不……啊啊啊啊!」 严玉阙用手在他后庭里粗鲁地捣弄了两下,将那些液体抹在肠壁上之后便就退了出来,虽然是一脸嫌恶,但手指甫一进入那温暖的地方,那里就好像是认得他一般,肠壁蠕动着吸附上来,将他紧紧缠住,于是先前那些记忆便在脑海里浮现了起来。 「大人,不是最喜欢这样欺负小人,弄得小人这里饿得不行,只想着大人的东西……」 「大人,小人想要大人用这里……将小人深深地填满。」 腹下热火汇聚,泛起甜美的胀痛,却让严玉阙猛的惊醒过来,毫不温柔地将手指抽了出来,从琉琦已经破烂的中衣上撕下一片布,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冰冷的液体一点点被温热,而那在身上游走的滑腻感觉一点点向着下面滑去,信子扫过腿根带起痒痒的感觉,却只是让琉琦颤抖得更加厉害。 因为对于蛇的惧怕,琉琦心里所有的恐惧全都被激了出来,于是先前筑在心里的所有屏障都一一瓦解,强撑起来的气势也荡然无存,他又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刑求被折磨,却没有人能来将他从地狱里解救出来。 冰冷的活物绕着腿根转了两圈,便朝着那个私密的地方游了过去,蛇头「嘶嘶」吐着信子,嵌入臀缝间,接着毫无预兆的,一下从那私密的地方钻了进去。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 甬道被撑开,那活物还在执拗地往里面钻,虽然有那些液体涂抹进来,但未经什么扩张,里头依然干涩紧致。被这么硬生生撑开,疼痛从尾椎一路窜上来,只是那些疼不足为惧,令人害怕的是这个活物本身。 严玉阙听到他的叫声,将那用来擦拭手指的布片往地上一扔,抬起头来,却为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撼。 琉琦因为害怕两条腿大大张开着,青黑的蛇身缠在白皙的腿上,蛇头一心要往那处钻进去,却因为狭小肠道的阻碍而无法前行,又因为那液体的刺激,变得有些暴躁,退出来了一些又猛的往里钻,每一次退出又前进的动作就好像是交媾的动作。 严玉阙想起民间传闻里,时常把男子那处形容成「蟒」「蛇头」,故而给人以蛇性本淫的印象,加之还有传言说晚上做梦梦到蛇,便是因为性事上无法得到满足的征兆。 以前他只是听说,从来没有细细联想过,但是此刻眼前的画面,仿佛在他身体深处点了一把火,底下那处顿时胀痛着似有抬头的倾向。 严玉阙察觉自己身上这一反应,更觉羞愤,不由在心里恶狠狠地将琉琦痛骂了一顿,无非是淫荡下贱之类的词。 而琉琦那边已经从一种境地到了另一种境地。 恐惧只是一时的,等到恐惧渐渐成了习惯,那些被恐惧覆盖过去的感官便又开始一点点恢复。 那被撑开的地方变得柔软湿润,开始接纳异物的侵入,硕大的蛇头整个都埋了进去后,在里面左右扭走,不时蹭过某个令人颤栗的地方。 「嗯……」 琉琦皱紧眉头,不让那到了喉口的呻吟逸出来,只是某些反应是一种本能,虽然排斥与抗拒,但被碰到还是会有快意,尤其是他这种刻意被训练出来用来服侍人的敏感身子。 快意一上来,便如洪水般一波波侵袭过来,琉倚轻轻地扭动腰部想不去在意那种感觉,但是酥麻的感觉早已让原本占据心间的恐惧退缩到了角落之中,那紧咬在齿缝间的呻吟也渐渐压抑不住,就连前端沉睡着的欲望也苏醒了过来,蛇身擦着逐渐火热的欲望划过,冰冷和湿腻令他一个激灵,但是蛇的鳞片摩挲过的感觉不再那么恶心,反而像是一种细密的爱抚,一寸一寸从根部到顶端,让那处激动得渗出泪水来。 琉琦虽然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错,只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但严玉阙羞辱他的话依然在耳边回荡,不由得偷眼看向严玉阙那里。 就见他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似乎正冷眼看着面前上演的人畜交合的戏码,但当琉琦的视线挪到他胯下的时候,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微有笑意。 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 严玉阙从刚才起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那里了…… 于是那些因为情欲而起的反应不再尽力去克制,就像打开了栅栏的门闩,那原本关在后头,胡乱撞着门叫嚣着要冲出来的猛兽,一旦获得自由,便如风一样席卷而来。 「啊……哈啊!」 耳边呻吟的声音越来越甜腻,琉琦微微抬起头,有些肆无忌惮地发出愉悦的吟哦,因为嗓子沙哑,那声音比平时低上了一些,但犹有另一种韵味包含其中。 越来越多的情液自琉琦高高挺立起来的欲望前端滴落下来,不仅将他自己的胯间弄得黏稠滑腻,也将在他腿间盘踞游移的那条蛇的蛇身弄得光亮湿润,紧紧缠在那两条白皙的腿上,一墨一白鲜明对比,但琉琦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是后庭被填满,他扭动身子,屈起一条腿,用大腿内侧在蛇身上来回磨擦,仿佛化身成了另一条蛇,和这条交缠在一起,淫靡而放肆地交合着。 严玉阙吞咽了一口口水,腹下火热难耐,琉琦仰首喘息间,水湿的眸眼睁开一条缝,却很清楚看到眼睑底下那墨黑的瞳孔转向自己这边,乌黑乌黑的,又因为蒙着一层水气,仿佛浸在水里的黑珍珠一样。 「大人……」 一声轻唤,仿佛能勾人魂魄一样,严玉阙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往前走了一步,琉琦低下头来,嘴唇贴着他的脸颊轻蹭,一声声带着热气的「大人……」也像那蛇一样,逮到了地方就往里钻,酥酥痒痒的钻进耳道后,便一直滑到了心里。 严玉阙心里还是有着一丝抗拒,抬手要将琉琦的脑袋推开,手伸出的时候,却被什么柔软濡湿的东西缠了上来,侧首看去,原是琉琦张开嘴伸出舌头,舔弄着他的手指。 就好像他时常舔弄吞吐自己的阳物那样,琉琦完全就是把他的手指当成那话儿来伺候,眸眼中的迷离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却在他脑袋起伏左右的动作间,像是投了个钩子一样缠住了自己的视线,反而叫自己无法挪开。 「大人……小人那里……更想要大人的东西……」 琉琦恢复成连五的身份之后便不再以他的手下自称,而现在又换成了「小人」,俨然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严玉阙心里想着不能受他诱惑,不能再受他蛊惑,但在琉琦这句话落在耳边的时候,他脑中已经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剩下腹下那处的胀热难耐,想要寻找个出口发泄。 像是催促那样,琉琦屈起的那条腿的膝盖正顶在他昂扬的那处,上下磨蹭,「大人这里已经这么硬了……嗯……小人、小人想要这个……啊……」 严玉阙只觉脑中有什么「铮」地一声绷断,接着再顾不得多想,有些急切且慌乱地将蛇从他身上弄了下来之后,掀起衣摆,松开裤头,架起琉琦的一条腿,将自己胯下那条蛇的蛇头对准了洞口,猛地往里一送。 「啊——!」 琉琦发出一声略有些高昂的尖叫,下一刻身子一颠一颠地承受着那疾如狂风骤雨的鞑伐与侵袭,和被蛇钻入完全不同的速度与律动,蛮横地将那热杵一下下往里捣弄。 「贱人……」 严玉阙一边干,一边牙咬切齿地骂道。 琉琦却是露出更为魅惑的笑意,被架起的那条腿索性缠到了严玉阙腰上,「嗯……那大人用力一点……狠狠干死我这个贱人好了……啊啊啊!」 严玉阙如他所愿狠狠将孽根一送到底,又飞快抽出,接着再次插了了进去,仿佛要将他从那里捅穿一样。 刑架发出「吱嘎」「吱嘎」仿佛要承受不住的声音,严玉阙也大约是觉得这样实在不方便,解了琉琦手腕上的绳子,就着进入的姿势将琉琦从刑架上抱了下来,放到地上,高架起他两条腿,底下大抽大送。 「啊……啊……大人……好深……太深了……会坏的……」 琉琦婉转的吟哦渐渐染上哭腔,没多久,那些淫词浪语就只剩了断断续续的哀求。 「贱人……这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淫贱的人?就该弄坏你……就该弄死你……免得去祸害别人!」 琉琦脸上泪水涟涟,面对严玉阙的辱骂,用手勾过严玉阙的颈脖将他拉了下来,张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一下用力到让严玉阙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但也分不清到底是他唇上的,还是自己唇上的,血的味道让人情绪越发兴奋贲张起来。 「大人真的舍得?……嗯!」 后面的话再无余力脱出口来,而肉体「啪啪」的撞击声,在这件狭小阴暗的牢房里,回荡了很久才停歇下来。 第十五章 牢房里情事之后那旖旎暧昧的气息还没散去,但两人间的气氛又恢复成了之前。 严玉阙沉着脸默默整理衣衫,仿佛之前的情欲冲动都和他无关,他只不过是被诱惑的,于是看向琉琦的眼神里又带着鄙夷和嫌弃。 琉琦像是已经料到严玉阙就是这样的人一般,光着两条白白的腿,腿间还沾着两人的情液,就着一个很惬意的姿势,靠着墙坐在干草堆上,不时好意出声提醒。 「大人,你忘了香囊了……」 「大人,你的簪子歪了……」 「大人……」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严玉阙已经箭步上去蹲下身用手卡住琉琦的颈脖,脸上表情纠结,似乎对于自己每每在他面前就无法自持这一点很是懊恼。 「等一下,让衙役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敲碎,舌头一寸寸剪断,看你还怎么得意!」 琉琦露出无辜的表情,「在下现在浑身上下似乎找不出任何可以得意的地方……」 顺着琉琦的话,严玉阙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透过破烂的中衣,本来满是鞭伤的肌肤,还算完好的地方布满了红痕和深到渗血的齿印,腿根那里的狼藉昭显了之前情事的剧烈。 严玉阙恨恨地松开手,「趁着还能说话的时候,你就尽管说吧……」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琉琦在他身后用着沙哑的嗓音幽幽的说。 「那在下最后告诉大人一件事,明日午后大人请前往码头,在那里大人会看到有趣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时候,严玉阙已经甩手关上牢房的木门,大步离去了。 琉琦的疯言疯语他听得太多,只当他是又要玩什么把戏,但是次日快到午时的时候,严玉阙又有点介意了起来。 琉琦是可以花上几年来布一个局的人,他说有东西要自己看,说不定是真有东西,于是让严安备轿去码头,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在玩什么花样。 到了码头之后,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锦麟布庄的那些船还被扣着,船工正将那天被雨水打湿的布料展开铺在码头上晾晒,虽然这样,但经过雨水的浸泡,丝线的光泽大不如前,有些地方的颜色甚至湮开成了一团,就算晒干了也于事无补。 严玉阙冷眼看着那些船工忙活,那些人不时执起布料,摇着头叹息,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他想,难道琉琦要让自己看的就是这一幕? 让自己看看这些被糟蹋了的布料,而勾起自己心里的愧疚? 好笑! 实在可笑! 就算自己也觉得这些布料可惜了,但这只能怪是琉琦自己咎由自取,谁让他对自己做那种事情的?如果他不彻底激怒自己,自己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就在严玉阙转身打算要走的时候,码头上的船工突然跑动了起来。 「快点,快点,拿缆绳来!」 严玉阙抬头,原是一艘三桅的货船靠上了码头,周围一片都是两桅的小货船,两桅的货船其实已经不小了,但这艘庞然巨物一靠过来,顿时让周围那些船感觉好像缩了一圈似的。 严玉阙这一下倒是来了兴趣,站在一旁想要看看是哪一户商户,竟然舍得雇这么大的船。 船上抛下绳子,放下跳板,船工陆陆续续将船上的货物卸下来。 严玉阙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那一箱箱货物上打的封条上的戳印似乎很是眼熟,便让严安去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船。 不一会儿,严安就跑了回来,但脸色不太好看。 「爷,他们说这船是临安连老板的船,船上运来的都是苏杭的绸缎和江宁的织锦。」 严玉阙不由皱眉,「连老板?」 「对,是连老板,就是锦麟布庄的连老板,据说是因为听说京城分号出了事,所以亲自来主持生意了……」 严玉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亲自?」 转过身去看向那货船…… 船尾那里的跳板上还是船工来来回回地在卸货,在靠近船头的地方又放下了舷板,而那个人正站在船舷一侧,待到舷板放稳了,便一撩衣摆,缓步走了下来。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刚及弱冠的青年模样,样貌清俊,五官标致,完全是年轻了几岁的自己模样,只是眼神看起来,里头蕴含着一些和年纪不太相符的老成…… 五年未见,如今他在样貌上成熟了许多,少了未脱的青涩与稚气,更多了深沉与稳重,身形也更加挺拔,一袭粉白的缠枝莲纹锦袍穿在他身上,添了几分飘然出尘的味道,锦衣华冠,远远看着,那一股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之气,教人暗暗称赞。 但就算明白那个人是自己的兄弟,和自己承袭着同样的血脉,他现在的模样俨然就像年轻了几岁的自己,但垂在身侧的手还是捏成拳头,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不承认那个人的身份,故而更加不愿意看到另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和自己在容貌上越来越相似,这只会让他有种受辱的感觉。 连玉楼刚走下船,后头便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追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走到连玉楼身后,替他披上了之后还仔仔细细地替他将颈脖那里赚绳子系上,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见连玉楼瞪了他一眼,像是生气了一般转身要走,却被男人猛得拉住带了回来。连玉楼身上的披风被江风掀了起来,兜头将两人罩住,等那男人七手八脚将那披风扯下来的时候,连玉楼红着脸正用手背擦着嘴,之后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起朝着备好的轿子而去。 那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严玉阙倒是有点印象,似乎是县衙里的捕头,当初为了打听被自己绑走的琉琦的下落还夜闯过他下榻的织造局,虽然被自己当场逮住,但后来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 五年前见到的时候,看到他和连玉楼的关系似乎不太寻常,现在看看,他依然还跟着连玉楼,甚至他这次来京城办事也一起跟着,关怀备至的态度从他刚才帮连玉楼披上披风的时候就看得很清楚。 只是连玉楼不是一向都喜欢十五、六岁的少年吗?怎么会和这么一个不修边幅又身材高壮的男人在一起? 就在严玉阙疑惑的时候,那弦板上有人影一晃,有人比连玉楼他们慢了一步走下船。 严玉阙原以为那是帮着连玉楼搬运行李之类的贴身近侍,但他想错了。 那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抱着一大叠账册一样的东西,高高的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踉踉跄跄地从船上下来,站在码头上四下张望,大约是在寻找连玉楼的身影,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严玉阙大吃了一惊。 这个孩子的样貌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于是歪了下脑袋,问站在一旁的严安,「那个孩子之前有见过吗?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严安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直到那个孩子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便抱着账册蹬蹬蹬地跑远了,严安猛地一捶手掌,「爷,您不觉得那个孩子长得很像小时候的二少爷?」 严玉阙斥了他一句,「谁是二少爷?严家哪来的二少爷?」 「是是是……小的说错了……」严安忙是垂下头来认错。 严玉阙斥完他之后才被他话里的内容给点醒。 小时候的连玉楼? 这么一说,那眉眼还倒真有几分相像…… 因为从小就身体不好,吃什么都不长肉,一直瘦瘦的,故而显得脑袋很大,走几步就要跌倒一般,又唇红齿白的,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过年的时候穿了一身大红镶金线的袄子,脑袋上梳着两个团子,活像年画上蹦下来的招财童子,那个时候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的,带着他到处炫耀…… 过去的记忆一旦被翻出来,便止也止不住,严玉阙闭上眼睛竭力想要在脑海中将那些画面驱散,但依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画面浮现上来,而胸口也不知道为何,闷闷的,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不太顺畅。 大约是以为自家爷身体不适,故而严安好心提醒他道:「大人,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严玉阙感觉胸口的憋闷舒缓了一些,睁开眼睛,发现连玉楼和那孩子都已经不在了,码头上只剩下船工还在忙碌着将货物卸下来,便点了点头,转身向着轿子走去。 他上轿的时候,严安在旁嘀咕了一句,「连玉楼比爷还小两岁呢,孩子倒是挺大了……」 严玉阙坐在轿子里,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方才在码头上的时候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因为他长得很像小时候的连玉楼,又是跟着连玉楼来的,所以就想当然的以为那是连玉楼的孩子。 但是…… 五年前自己去临安的时候,并不曾打听到连玉楼已经娶妻纳妾并且生了孩子了,况且连玉楼嗜好男风,对女子看都不看一眼的,根本不会娶妻纳妾……就算是真的和女子有了子嗣,从这个孩子的年纪看,那个时候连玉楼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而已…… 「……明日午后大人请前往码头,在那里大人会看到有趣的东西。」 琉琦不会平白无故让自己来看连玉楼的孩子,就算知道连玉楼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对于自己也生不出任何实质意义的威胁,除非…… 想到这里,严玉阙心里「咯磴」了一下,另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了起来。 自己和严安都觉得这个孩子很像小时候的连玉楼,而自己和连玉楼的样貌又很接近……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的容貌应该也和自己小时候很像…… 搁在膝头的手猛的抓紧衣摆的布料。 他现在才想起来那个孩子的穿着打扮,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抱着账册四下寻找连玉楼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厮…… 连玉楼再心狠,也不至于苛刻自己的儿子,况且他本来就不太可能有子嗣,若是意外得子,作为严家的传人,必然是要放在手掌心宠着的,怎么会把他当做下人一样的使唤? 那么这个孩子……? 不行! 他要去问个清楚! ◇◆◇ 牢房里面那天他们留下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衙役们收了银子嘴巴自然闭得很紧,而琉琦也没再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的,只不过伤口没有好好处理,还是有血丝透过布料印出来。 见到严玉阙进来,琉琦从干草堆上起身,走到木栅栏前,和严玉阙隔着栅栏对视,「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我并不打算说。」说罢转身要再回到干草堆那里,严玉阙的手穿过栅栏间的缝隙伸进去,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拖。 「我希望你自己说出来,不要逼我用刑……」严玉阙沉着声音威胁道。 琉琦根本不害怕,嘴角微微一弯,脸贴上栅拦,这样和严玉阙近到几乎就要贴在一起,「大人昨天还没玩够?只不过那条蛇……衙役找了很久都不知道它钻到哪里去了……」 严玉阙最恨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自己又踩进了他的陷阱里一般。 见严玉阙脸上的表情一阵红,一阵白的,琉琦的态度软了一些,「不如这样,今日在下也累了,大人先回吧,等哪天在下不想玩了,自然会乖乖地把要说的说出来,到时候若是大人没空来,在下就让衙役把话给大人传过去……」 严玉阙紧了紧抓住的手,「你到底想怎样?」 琉琦因为身上有鞭伤,被他这么一抓,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很快将那里的布料染红,虽然疼得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但嘴角依然挤出笑意,「应该是在下问大人才对……大人究竟想怎样?」 严玉阙静下心神想了一想,现在事情真相还没弄清楚,如果将他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发起疯来乱说话,闹得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暗暗磨了磨牙,然后对着严安道:「把他带回去。」然后松开手,自己转身先往外走了。 就这样琉琦从牢房被转移到了严家,专门辟了一间空房软禁他,虽然没有人身自由,但环境比那又阴又暗又臭又脏的牢房可要好多了,还有人专门送来饭食,连带着身上那些伤也请了大夫来处理。 待了两日,琉琦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起来,但是对于那个孩子的来历,他绝口不提,严玉阙会在晚膳过后到软禁他的房里转悠一圈,但每次都是被气得青着脸从房里出来。 到了第三日,严玉阙就在他那间房间的门口站了站,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就打算要离开,只是才一转身,两条手臂从后面伸过来,圈住严玉阙的腰,背脊上还有另一个温度透过布料传了过来。 「大人,你这样软禁在下,会让在下觉得大人是不是爱慕在下,求而不得,只能用这种方法锁住在下,以解相思之苦?」 严玉阙有些嫌恶地将琉琦的手从自己腰上扯下来,将他一推,琉琦身子单薄,不敌他的力气,被他一下推到了地上,抬起头,眼神幽幽地望着自己。 「别做戏了!」 严玉阙这么一说,琉琦大约也知道这招唬不到严玉阙了,于是收起表情悻悻地从地上起来。 严玉阙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拍着衣服上沾到的灰尘,道:「你应该恨透我才对?对于一个恨之入骨的人,你还能摆出这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在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琉琦似乎愣了一下,手上拍灰的动作一顿,接着抬头,讪讪一笑,「大人不也一样?既然讨厌男倌,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做那种事很是恶心,但大人每一次……都教在下欲仙欲死呢~」 严玉阙克制下想要上去将这个淫荡不知廉耻的人狠狠抽一顿的冲动,他知道那样做的话,只不过让他更有理由和自己耗下去,于是用力一捏拳头,「那不过是被你这个贱人诱惑了……」 「哦?那在下可真是荣幸之至了……」琉琦笑着退回到了桌边,手撑在桌上,微微歪下脑袋,「大人难道真的不打算接受在下的建议去找个女子来试一下?也好比较下,到底是在下的媚功了得,还是那些女子的功夫更胜一筹?」 说这话的时候,琉琦将从鬓畔滑落到肩头的发丝捋到了后头,于是白皙的颈脖显露了出来,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让严玉阙的脑海中蓦然浮现起琉琦在情事里的模样…… 自己会咬住他的喉头轻啮,那里轻轻滑动,逸出一连串破碎的音调…… 回过神来,严玉阙连忙将视线挪开,想他是又在胡言乱语了,便没再理睬他,转身回到自己房里。 入秋之后,夜凉如水,已听不到什么寒蝉的鸣叫,窗外便就剩下枝叶沙沙的声响。 严安给他端来了安神茶,但严玉阙总觉得身体里有股热火难以平息下去,脑中有很多旖旎情色的画面闪来闪去,越发难以克制暗自翻涌的心绪。 严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小声道:「爷,您最近一直忙着绫锦院的事,要不要去找几个姑娘来,陪爷喝个小酒,听她们唱两首小曲儿,舒缓舒缓心情?」 严玉阙想了一下,没出声,只点头默许了。 琉琦坐在窗下,手撑着脑袋,听远处传来的柔软婉转的歌声,搁在膝头的手指合着那节拍一下一下地敲着,嘴里也小声哼唱着。 「尤红滞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 柳三变的词,清丽含蓄,情感婉转,一直被坊间传唱。 「罗绮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那如莺啼的歌声渐渐小了下去,琉琦起身将窗阖上,走到床榻边开始宽衣解带,只是才刚把腰带松开,房门被人从外头一下推开。 严玉阙红着眼睛,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 琉琦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事情一样,缓缓的,一点一点地将那条已经松开搭扣的腰带从腰上抽下来,「大人这么晚了来找在下……不会是听腻了那柔软甜腻的声音,便想要找在下换换口味?只可惜……在下会的曲子,并不太多……」 说完琉琦手一松,那条腰带飘落地上,同时响起了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悉悉索索听着有些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条腰带被人踩了一脚,下一刻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倒向床榻…… 烛影摇曳里,从床榻被丢下来的衣衫散飞如蝶。 「嗯嗯……嘶啊……疼!……大人你慢点。」 再之后,便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远处那女子的浅唱低回似又再度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带上了几分失落与寂寞。 ◇◆◇ 严玉阙将满心的懊恼全都发泄在那人身上。 严安替他找来了两个姑娘,一个能唱,另一个善舞,几杯酒下肚,那蠢蠢的热火就全被勾了起来。 但是软香温玉抱在怀里,耳边回荡的是那个人略有些低沉的声音,面前妖娆作舞的女子,蛇一样扭动着的腰肢,翩千飞舞的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腿,却让他想起那天在牢房里,那个人岔开两条白皙的腿被青黑的蛇身缠住产生的鲜明对比,扭动着腰肢,抬起腿用大腿内侧的细嫩肌肤磨蹭蛇身,脸上堆满了渴求与难耐。 底下那处火热了起来,一把搂过了身边的女子,但那柔若无骨的触感,以及甜柔的声音,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勾起他的热情。  他底下那处叫嚣着寻求释放的出口,但心里却提不起劲…… 不! 其实他全身的热血都在奔腾,但是想的却是其它地方,想着那个人后面那处的紧致,想他放浪淫荡的呻吟,这样想着,他推开了怀里的女子,端起酒盏狠狠灌了自己一杯之后,便丢下那两人来到了这里。 「大人……你不是一想到这种事就恶心吗?」 「大人,这里可是……服侍过那个人的地方?用他用剩下的东西,大人难道不介意?」 严玉阙总算明白了他花了这么多年布下这个局的用意了…… 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病症,且只要不再服那个药就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但他依然无法对女子动情,就算不是身体没有反应,但像现在这般,脑中想着他才能兴奋起来。 明知道自己不喜男风,偏要让自己只能对男子动情,明知道自己平生最厌恶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倌,偏偏这个能让自己动情的人就是曾经被千人乘万人骑的下贱之人,不仅如此……还曾是那个连玉楼的玩物…… 这是他最不齿的事情,但是此刻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于是只能将满腔的郁闷、懊恼连同情欲,一起宣泄在这具身子上,听他吟泣,听他求饶,似乎唯有这样才多少换回一丝骄傲。 ◇◆◇ 「那个孩子名叫豆豆,确实不是我们家爷的孩子……」 次日清早,严玉阙起身穿了衣服正要离开的时候,听到还躺在床榻上的琉琦用着沙哑的声音这样说道。 扣上腰带的手停了一停,转身看了过去。 躺在床榻上的人,被褥只盖到腰际,大咧咧地裸露着胸膛,点点红痕从颈脖一直蔓延到被褥遮住的地方,琉琦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被好好疼爱之后才会有的诱人风情,纵然他并不俊美,左脸上还有一道伤痕,但眼波如水,薄唇嫣红,也教人不忍移目。 见严玉阙有听下去的意思,于是续道:「大约在五年前,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来到临安找到了我们爷,声称这个孩子是爷的,而她身染顽疾,需要爷来照顾他们娘俩……」 这个女子原是秦淮河边的歌妓,七年前在画舫上遇到一个公子哥,听同行的人说,此人身份显贵,家里是开布庄的,产业雄厚。 女子独自飘零以卖艺为生,迎来送往,看尽了人间暖热,但她年纪不小,马上要色艺双衰,那一晚,她心生一计,悄悄取出一包药粉下进那个公子的茶水中。 她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行不行,一度春风之后,公子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几个月后大夫告诉她,她已有了身孕。 女子离开画舫,偷偷生下这个孩子,然后用这些年卖艺攒下的钱开始大江南北寻找孩子的父亲,那个家里开布庄的公子。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寻,而那一丝线索也只让她如大海捞针一般,就这样她来到临安,无意中见到了连玉楼,那张脸立刻和记忆里的面容对了起来。 而此时她因为奔波而染上了顽疾,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就算那人的年纪似乎对不上,但她再无心力寻找,便带着孩子找上门,告诉他那是他的孩子…… 听闻此事,所有知道连玉楼那嗜好的人都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但在看到那个孩子的容貌后,又有点相信了这个故事,厉捕头为此还和连玉楼翻脸吵了一架,之后连玉楼将这个女子留在府邸为她请了大夫,但因为她病得太重,不久之后就离开人世,只留下了这个孩子。 严玉阙听完,眼里有几分动摇,「七年前」、「秦淮河」、「歌妓」,他隐隐是有些印象,但因为过去太久,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难道说那个孩子……? 严玉阙不敢确定,但又因为那一瞥之下所见到的容貌以及年纪,又隐隐有些怀疑…… 吃完早膳就去了书房里,绫锦院的人送来了确定下来的那批织物的数量与种类名册,严玉阙需要尽快核对完,但心里却还是搁着这个孩子的事,令他眉头紧锁。 接近中午严安来敲了书房的门,说是外头有人找他。 严玉阙正忙着,头也没抬,「我正忙着,不管是谁都让他改日再来。」 但是严安却有些为难,「这个访客有点特殊,爷……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喀哒! 严玉阙将笔搁了下来,有些疑惑。 特殊的访客? 莫不是那个连玉楼不怕死的找上门来了? 正好! 自己是要挫挫他的威风! 便起身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口,开下门来,却没有看到人,不由有些奇怪,正要关上门退回来把严安骂一顿的时候,一个甜甜软软的声音从视线以下的地方传了上来。 「大人……可不可以让我见见我的师父?」 第十六章 严玉阙循着声音低头,发现站在门外的就是在码头上见过的,琉琦口中那个名叫豆豆的孩子。 此刻他正用双手艰难地提着一个有他半人高的酸枝木食盒,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盼地望着严玉阙,「我去了衙门,衙门的人说我师父被大人带走了,但是我一直都没有等到师父回来,所以就想来这里求大人让我见一见他……」说着,努力将手里那个大食盒递到严玉阙面前,「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这是临安来的师傅做的点心,请大人笑纳。」 稚嫩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语里却带着几分老气横秋,学着大人那样一板一眼说话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是可爱。 严玉阙只觉心里有什么地方因为他的稚嫩可爱而变得软绵绵的,低下身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豆豆想了一想,压低了声音道:「是我想师父了所以偷偷来的,大人你不要告诉我们家爷……」 严玉阙想他口中的他们家爷估计就是连玉楼了,那琉琦没有说谎,这孩牙真的不是连玉楼的,但他的样貌又是那么的像…… 见严玉阙迟迟没有回应他,豆豆脸上的期盼逐渐为失望所取代,「果然是不行吗……?」这么嘟囔着,嘴巴噘了起来,一点点将脑袋垂了下来,脚尖翻弄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我就想见一见我师父,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也不会和他多说话……」小声咕哝了一阵,大概是知道没有希望了,默默转身要走,「对不起,打扰大人您了……」 「哎……」严玉阙一下伸手拉住他,下一刻却被自己这一举动怔愣了一下,自己一向是不喜欢生事的人,不应该因为孩子的言语而心生动摇,何况自己软禁琉琦于法于理都站不住脚,更不应该承认,但在看到孩子眼里又泛起的点点光亮,那点拒绝的意思也全然消失。 严玉阙从他手里将那个大食盒接了下来,道:「我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同意?跟我来……」 起身便走在了前面,但是走了没多远却听不见脚步声了,严玉阙停下转身,才发现原是自己走太快了,而那个小家伙人小腿短,正小跑着要赶上自己,虎头虎脑的样子,越发觉得逗人得厉害,于是等他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后,向着他伸出了一只手去。 豆豆先是愣着不敢去牵,但听到严玉阙微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道:「这里很大,跟不上要是迷路了怎么办?」于是小心翼翼的将手递了过去,抓住他的手指前段。 严玉阙沉了口气,将他小小的肉肉的手攒住,然后带着他缓缓穿行在廊上,「啪嗒」「啪嗒」一大一小两个脚步声,和他脑海中昔日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玉楼……玉楼!哥带你去玩。」 那时候满院子的花香沁人、春风拂面,爽朗清脆的笑声却只是昙花一现,之后除了娘亲歇斯底里的怒骂声和一下接着一下压抑在喉咙里听着让人心闷难受的啜泣声,这个家再没有过什么晴朗无云的日子了。 严玉阙将豆豆带到大堂,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去带他师父过来,豆豆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严玉阙提着那个食盒走到外头来的时候,躲在门边伸着脑袋的严安因为看得太认真了,而被当场抓住。 「你在做什么?」严玉阙皱眉问道。 严安缩了缩脖子,吞了口口水,指了指里头,「爷,里面那个是……?」 严玉阙将那个酸枝木食盒往他怀里一塞,「少问少管!没见到有客人?还不去端些糕点和水果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严安连连应声一路跑着往厨房去了。  遣走了多事的严安,严玉阙转身的时候忍不住朝里头又看了一眼,小家伙已经爬到椅子上坐好,坐姿像个大人似的,双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但由于个子太小,脚勾不着地面,于是垂在那里一晃一晃的,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于是想要弄清楚这个孩子身世的念头越发的迫切。 走到软禁琉琦的那间房间,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严玉阙愣了一下。 琉琦已经起身,还沐浴清洗过,只不过他就披一二件袍子,腰带都没束、敞着衣襟盘腿坐在软榻上,手掂起一块软糕正往嘴里塞。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刚沐浴过的肌肤光华莹润,泛出珍珠一般温润的光泽,胸前两点依然红肿挺立着,周围还有明显的牙印,同样清晰在目的还有一道道尚未愈合的鞭痕,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骇人。 严玉阙将视线往下挪了挪,正好看到他腿间半遮半掩着的那东西,不由一阵恼怒,大白天就这副淫乱的样子成何体统?!: 只是话出口的时候,已经平静了不少,因为严玉阙知道,自己越是恼怒便越是让他得意罢了,「把衣服穿起来……」但严玉阙没想到的是,就算他不把心里的恼怒表现出来,琉琦也是一副得意的模样。 琉琦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糕点,「我以为,大人会更喜欢看到我这个样子……这样穿的话,大人要是想做的话,连衣服都不用浪费时间脱了……」说着一根根吮过自己的手指,故意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盈盈含笑着看向严玉阙,表情像是在对严玉阙说「看,我想得多周到?」 严玉阙虽然脾气不好,但从小接受的教条规矩甚少说些不合身份与礼仪的话语,然这会他眯了下眼睛,很想用最粗鲁最低俗的言辞还击回去。 这明显就在讽刺他昨晚一声不响闯进来就把他往床榻上拖的举动,他是承认自己昨晩情热上脑一时失控,但不代表自己是个随时随地都想着做这种事情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严玉阙将那些自己所知的仅有的粗鲁话语都给吞了回去,「穿上衣服,那个叫豆豆的孩子说要见你。」」 琉琦原还老神在在的表情蓦地僵住,像是躲在草丛里的兔子嗅到了危险那样一下紧张得竖起耳朵来,扯好身上的衣袍从软榻上下来走到严玉阙面前,「你说什么?」 严玉阙点了点头,「是的,他瞒着连玉楼来找我,说很想你,非要见你一面不可……」 琉琦不由皱起了眉头,似乎这一着并不在他的预计中,思忖了一下,他飞快转身进到里面,「我这就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 琉琦跟着严玉阙去了大堂,还在廊上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严安和豆豆的对话声。 「你的爹娘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 「这样哦,对不起,对不起,吃糕点吃糕点,京城师傅做的糕点和你住的那里的吃起来不太一样吧?」 「嗯嗯,很好吃,我可不可以留一些带回去分给铺子的大家吃?」 「可以!可以!就用那个大食盒给你装些回去,想要多少就多少……对了,那你和连老板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家爷……」 「你不是他的儿子吗?」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是我们家爷的孩子?」 「那是因为……」 严玉阙走到门口轻咳了一声,蹲在地上为了视线能和豆豆齐平的严安被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头一见是严玉阙和琉琦,立马心虚着从地上起来,「我见小少爷可爱,就和他聊了两句……」 严玉阙正要开口训斥,却听见一声甜软绵长的「师父——」,豆豆一下丢了手里正在吃的点心,从椅子上跳下来,张着手臂扑向站在严玉阙身后的琉琦。 原以为该是温情相拥的一幕,但令在场的人都想不到的是,琉琦并没有去抱豆豆,而是扬起手一巴掌搧在豆豆脸上,「啪」的脆生生的一声响,让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严安惊得张大了嘴,一时没有合拢,严玉阙也一下愣住,琉琦这一巴掌是用足了力道的,小孩子嫩嫩的脸上立时出现几道红印。 「谁叫你来的?」琉琦怒道。  豆豆被一下给打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捂住起了红印的脸,眼泪在眼眶打转但硬是憋着不敢流下来,嘴嘟了起来小声嗫嚅,「师父……」 「叫你好好待在爷身边,你就这样到处乱跑?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大了,可以不用再听我的话了?」琉琦也不问他为什么会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到后面举起手又要再打,却被严玉阙抓住手腕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不管他错在哪里,他都是因为想你才这么做的,况且他还是个孩子……」 琉琦先是惊愣,接着一看说这话的人是严玉阙,脸上的怒意顿时消了,转而换了几分嗤笑,「大人这会儿倒是知道他是个孩子?可是……当年我们爷又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过只是个孩子罢了……」 严玉阙瞪大了眼睛一下将他的手甩开,「你在胡说什么?」 琉琦眨了眨眼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忘记了,那个时候的大人也是个孩子……孩子对孩子,做什么都不过分……」 「你?!」 这次轮到严玉阙要动手了,不想刚挨了打的豆豆一下拦在琉琦的跟前,像个大人那样护着琉琦,「不准你打我师父!」 严玉阙却看不懂了,明明刚才无缘无故挨了琉琦的打,但他一点都不记恨,现在反而还要护着他,于是道:「他刚才打你,你还这么帮他?」 豆豆伸长了脖子挺着胸膛据理力争,「他是我师父,我不乖,他当然要打我!但是你不准打我师父!」 琉琦挑了下眉,将豆豆从自己身前拉开,手抚着他的脑袋对他道:「大人和你师父开玩笑呢,他哪里舍得打你师父?」说完颇有些得意地和严玉阙对了一眼。 严玉阙狠狠地将手放了下来,转身就走,「有什么话赶紧说,天黑之前我会让人把他送走的。」 身后传来豆豆略带哭腔的声音,「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严玉阙虽然撂下话来,但还是留着豆豆和他还有琉琦一起用了晚膳,有琉琦在身旁,豆豆话少了很多,只乖乖地挖着自己碗里的饭,琉琦不出声他也不敢去夹菜,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严玉阙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叫严安将各种菜夹了一些堆在小碗里放到他的面前,但豆豆却依然不敢动,偷眼看向琉琦。 严玉阙道:「看他做什么?这里是严府,我让你吃你就吃!」 但豆豆不做声,依然看着琉琦,琉琦放下碗,夹了一个鸡腿搁在那个堆满菜的碗里,对他道:「大人对你可比对我好多了,还不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豆豆几乎两眼放着光地道完,迅速伸出筷子将那小碗里的鸡腿夹到自己饭碗上,筷子也不用了,直接用手抓着啃。 见状,严玉阙心里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滋味,酸酸的,泛上来之后又有些苦涩。 这个孩子会这么小心翼翼,显然是把听从他师父的话这件事当成了一种习惯,也应是被琉琦打惯了,不然不会一点反抗都没有,却记得要维护自己的师父,想来他在他们身边过的日子也不舒坦。 再看这孩子的样貌,那日远远看着就觉得像,如今面对面隔着一张桌子,严玉阙还是这样的感觉,那眉眼,那五官,越看越像…… 严玉阙还在顾自打量那个孩子,就听到琉琦的训斥声又起来了,「把那些都吃掉……」 「但是……」 「等你没得吃的时候看你还挑三拣四!」 「是……」豆豆低低的应声,将那小碗里几根菜叶样的东西夹了起来,塞进嘴里默默地嚼着,嚼了半天,一闭眼睛,囫囵吞下。 严玉阙低头,发现自己面前的碗里也剩了同样的东西,见琉琦和豆豆都没留意到,他夹了起来往嘴里一塞,几乎和豆豆是一样嚼了两下就直接吞了下去,然后心里一阵打鼓。 就连不喜欢吃的东西也…… 用过晚膳,严安要送豆豆回锦麟布庄,豆豆以为琉琦能和他一起走,但严玉阙没弄清楚事情前,显然还不打算放人,见状,豆豆大眼睛里又噙着水珠,拉着严玉阙的衣摆巴巴着看着严玉阙。 「大人,您是好人,我师父虽然有时候嘴坏了一些,但他不是坏人,也从来不做坏事,你早点放他回来好不好?」 严玉阙听到身后一声很轻的嗤笑声,想也知道是谁了,回头瞪了他一眼,于是抱着手臂靠在门旁一副看戏一样表情的人,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蹲下身,伸手理了理豆豆的衣服,「你呢,乖乖回去,师父不在爷身边,没有人服侍他,你要乖乖听他的话,不要惹他生气。」 豆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那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琉琦朝严玉阙看了一眼,然后摸着他的脑袋道:「师父还有一些事,办完了就很快回去。」  严安一手牵着豆豆,一手提着那个酸枝木食盒,豆豆一步三回头,噘着嘴,很是不舍的样子。待到两人走远了,蹲在地上的琉琦像是抬手抹了抹眼睛,站起身的时候,又是那副带着调笑的表情,「大人有何想法?」 严玉阙没出声,转身就往里走,琉琦跟在后面,自己一个人自顾自的说着。 「他娘亲扔下他之后我们爷也没有时间多管他……」 「我正好清闲,于是我就一手带着,教他读书写字,教他编编花本,所以他就一直叫师父……」 「其实我之所以不把他留在我们爷身边,我想原因你多少应该听说过,我们爷之前有凌虐十四、五的少年的嗜好,虽然现在已经改掉了,但是谁知道这么像的一个孩子搁在他身边,会不会……」 啪! 房门猛地被推开的声音。 琉琦被吓了一跳,但在看清楚严玉阙来的是他的房间这里,开的是软禁他这间的房门,不由嘴角弯了起来。 跟着严玉阙进门之后,他关上门,落下门闩,严玉阙却道:「我只是进来和你把话说清楚的,你不用落门闩。」 但琉琦没听他的,依然让门闩落着,绕过严玉阙走到里面,往软榻上一坐,「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很可惜,你想知道的事情其实我也想知道,不仅我想知道,也许我们爷比我们更想知道……」眼睛一抬,视线扫向严玉阙,「你当年这样待我们爷,要是豆豆真是你儿子,你猜我们爷会对他做些什么事?」 严玉阙只觉有一阵又刺又麻的感觉从指尖一路传递上来,引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和寒毛都竖了起来,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他从琉琦这里听说过连玉楼那些嗜好,全都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想必连玉楼的心里,对严家,对他严玉阙都有着很深的恨意,才会日积月累让他在私底下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如果豆豆真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这一关系又被连玉楼证实了,岂不是……? 严玉阙正思忖的时候,琉琦淡声道:「之前豆豆和我说了,我们爷这次在京城并不打算停留太多时日,过几日就会返回临安。」 「为什么?」严玉阙不由奇怪,琉琦人在这里,那些船也还被扣着,连玉楼来就只是运了一些货,然后就没有什么实质的动作了,没有去找官府要人解扣,也没有来找自己,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就回去了? 听到严玉阙这么问,身子斜斜地倚着床榻的琉琦手指玩着一缕垂落下来的发丝,「也许我们爷一开始是想来把我弄回去的,但是来了之后发现事情比他想的要棘手。」 「难道他连整个分号都不要了?」 琉琦微微一笑,却显得有些无奈,笑意里还有一丝苦涩,「你以为我们这些人在连玉楼心里有多重?不过也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尤其是我,他会让我来京城也不过是想就此赌一把……赢了,能威慑到你的地位,输了,于他而言不过就是损失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为什么这种事是派我来,而不是连三、也不是连二?不仅仅因为我心里对你有仇恨,还因为我是那种可以留也可以丢弃的人……他现在觉得事情难以处理,又不想费这个功夫,所以就打算破釜沉舟,任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也许哪天你气消了,估计就放我走了……」 严玉阙并不关心他这颗棋子是留还是丢,或者说现在这样的情况于他而言再好不过,正好给所有人看看,在京城挑衅他严玉阙的就是这样的下场,但现在他心里却还惦记着一个人。 「那豆豆呢?豆豆怎么办?」 琉琦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瞪完又笑得有些狡黠,「我就说嘛,你对他可比我好多了……」说着,抬手,手臂上的袖子滑了下来,露出手腕上还未消去的被绳子绑住的痕迹。 之前豆豆看到他手上这痕迹的时候吓了一跳,然后又露出要哭的表情,问着是谁欺负了他师父,他要找他们爷给师父报仇,把这个人也吊起用鞭子好好抽一顿。还好当时严玉阙不在场,琉琦三言两语把他给哄住了,不然严玉阙听到还不要气得肺也炸了。 琉琦用手轻轻揉搓手腕上的痕迹,道:「爷可能会把豆豆带走吧,我要是不回去,也没人管他……」大约是想到严玉阙要说什么,琉琦手里的动作一停,看了过来,「只是这里吃好喝好,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不想回去呢……」 严玉阙捏了捏拳头,「那你想怎样?」 琉琦装作很是为难的思忖着,过了片刻,嘴角微微弯起,身子正过来对着严玉阙,双腿一分,人往后靠去,「我服侍了大人这么多次,不如大人也服侍我一次,说不定服侍得我心满意足了,我就乖乖回去拦下我们爷将豆豆留下来。」 「不要脸!」严玉阙咬着牙骂道。 琉琦挑了下眉,「如果我矜持要脸的话,大人不能人道的毛病能这么快好吗?」言下之意指的就是他那时候用嘴服侍他那处让他有所反应。 严玉阙从来没被人这样要挟过,自然不会同意,转身走到门口就要拔下门闩摔门而去,就听到身后琉琦平淡不惊道:「如果大人不肯的话,那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目送我们家爷和那小家伙上船回临安了,那之后再要相见,就不知道是何年马月了……」 严玉阙碰到门闩的手停了下来…… 琉琦说的没有错,那个孩子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就这么被连玉楼带回去的话,再要见面就难了,而就算弄清楚了,想要要回来,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而连玉楼那嗜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对那个孩子出手…… 严玉阙的手颤了颤,一点一点收了回来,在转身看到琉琦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后,他脑中突然有这样一个念头,说不定这也是琉琦布下的局中的一步,不然连玉楼怎么会突然来京城?不然他们带着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让自己知道他的存在? 但是现在无暇去多管了…… 严玉阙走回到琉琦面前,琉琦依然岔开双脚,摆着这种极为不雅的姿势,一直到严玉阙走到他的两腿间,他抬起一只脚勾上严玉阙的腰,「大人……小人给你做了这么多次,大人总该学会一两招吧。」 严玉阙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眸光几乎变成利刀,手捏成拳头抖了抖,而后缓缓松开。 琉琦那只勾着他腰的脚微微将他往下压,顺着那股力道,严玉阙屈下一只膝盖,跪在脚踏上,而后伸手撩起琉琦的衣摆,解开他的裤头…… 平坦紧实的腹部露了出来,下面是柔亮的毛丛,颜色粉嫩的东西正静静沉睡在毛丛里,严玉阙褪下他的亵裤,却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虽然之前琉琦还是刘琦的时候帮他做过很多次,甚至几次在自己宣泄后用嘴帮自己把那些浊液清理干净,但要轮到自己来,却不知从何下手,不是不知道,而是厌恶的感觉先行起来。 那是另一个男子的东西,虽然两人做了很多次,但他还没有凑得这么近过,也没有主动抚慰过他,更加没有用嘴来服侍,还让他把那种东西留在他嘴里。 「大人是希望小的再好好教大人一下吗?」 严玉阙皱了皱眉,脸上堆满了厌恶之情,在听了琉琦这话之后,严玉阙有些豁出去一般,伸手触上那沉睡着的长虫…… 手里传来绵软的触感,脸凑上去的时候,属于男子的味道逸入鼻端,严玉阙压下心里的恶心,微微张嘴将他的前端纳入口中,舌头才刚碰到前端,就像是要吐了一般马上退了出来,撇过头去一连地干呕。 「大人……」 琉琦微微直起身,伸手从严玉阙的耳边抚过,「大人除了强硬的手段之外,为什么就不会使用柔软一些的方法,有些时候放低身段并不代表折损自己,却恰恰可以事半功倍、节省很多力气。」 琉琦的手指在严玉阙的耳后挠了挠,像是逗猫那样。 严玉阙细想了一下他的话,觉得并不是没有道理,每次为了达成目的都不惜大动干戈,甚至还要去请徐大人出面,但是只要自己态度软一些的话,也许事情会好办很多,但往往有时候,过不去的,是自己的那一关…… 琉琦见严玉阙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便继续诱惑他,「大人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依然可以在大人身边待上两年,只为了大人一步步踏进我的局里,因为有人告诉我,沉得住气才能成得了大事,而现在,大人在牢房中如此待我,我依然沉得住气,大人难道不想看一看我之后还有什么花招?」 严玉阙一直觉得琉琦的言语里似乎是带着法术的,总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动摇自己的心神。 不管他方才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但先前他说的那些,自己不得不在意…… 如果现在不让琉琦改变心意去把豆豆留下来的话,万一哪天豆豆的身世被查清楚了,豆豆确实是……那再要把豆豆找回来就难了。 只不过是忍一时罢了…… 严玉阙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然后视线挪了回来,落在对方腿间的东西上,那粉嫩的东西依然软软的躺在那里,顶端因为刚才自己舌头舔过而留下一点晶亮的湿润…… 犹豫了一下,严玉阙再次伸手触了上去。 第十七章 真要下决心去做,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厌恶,只不过最后的时候没有躲开以致让琉琦的东西都泄在他嘴里,浓烈的腥膻气息滑过舌头灌满口腔的时候让他尝出几分涩意,几乎是本能地撇开头要吐出来,但琉琦却突然低下头,凑过来,用嘴封堵住他的唇舌。 琉琦灵活的舌头在他嘴里翻搅,于是那些情液混杂着彼此的唾液从嘴角溢了出来,但有一部分还是被严玉阙呑了下去,大约这是琉琦凑下来突然亲吻他的目的,目的达成他也退了开来,笑着道,「功夫呢是差了点,不过大人天资过人,多练几次说不定就熟练了……」 严玉阙正用手擦着嘴角的秽物,一听「多练几次」这几字,蓦地心火便又烧了上来,一下起身扑上去就将琉琦摁倒在软榻上,恶狠狠道:「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琉琦对他的脾气早已经了如指掌,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屈起膝盖顶着严玉阙有了反应的胯下蹭了蹭,「我一直以为,只有大人才擅长「得、寸、进、尺」的……」 严玉阙微瞇了下眼睛,换了一副沉静了一些的表情,约莫是想看看琉琦又要玩什么花招,但紧锁着的眉头还是彰显了他心里的不悦。 见状,琉琦主动伸手去帮严玉阙宽衣解带,「大人别气,小人这就让大人好好「得寸进尺」个够……」脚缠上严玉阙的腰,勾住将他往前带了带,此番暗示再明显不过,但他似还不罢休,言语更加挑逗,「大人可以进到最里头,狠狠捣弄,椿药那样,用大人的肉杵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模仿着交媾的动作,腰胯贴着严玉阙的胯下一前一后的摆动, 「……弄到小人哭着求饶为止。」 严玉阙露出几分鄙夷和不屑,但他这副婉转诱惑的模样,却是缓解方才因为让自己用嘴含弄他而生出的屈辱的最好良方,这也是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鞭子固然令人心生寒颤,但是掺在蜜糖里的毒药,才最最致命。 只是现在想通了这些,为时已晚,尝惯了甜美滋味之后,就算心里知道要去拒绝,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就如此刻,明知道自己会对他的身体起情欲,完全是他一手安排的,但自己就是难以自持。 「贱人……」严玉阙嗤骂了一声,撩起衣摆露出胯下已经抖擞而立的阳物,提枪上阵。 ◇◆◇ 严玉阙这一次用了手段,不仅仅想挫一挫连玉楼和他手下的锐气,更想就此将锦麟布庄赶出京城以绝后患,但现在不仅让官府将那十船布料解扣,还不得不放虎归山,一番折腾下来,除了让琉琦在牢里吃了一些苦,损失了一些货物之外,自己并没有得到太大的便宜。 而等到琉埼离开之后,严玉阙才想到,也许豆豆的出现一早就在他的计划里,否则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在他被陷害下狱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干扰自己的决断? 也许琉琦早就想到了自己会对付他,所以才留着这一手来牵制自己……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再和琉琦你一招我一招看谁比谁更阴狠的时候了,而今首要的事情,就是查清楚豆豆的身世,但豆豆的母亲已经病故,从琉琦口中也没听到她在离世前有留下什么证明豆豆身份的重要线索,否则她也不可能带着豆豆找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赖上连玉楼。 放琉琦回去之后没多久,连玉楼便启程返回了临安,不过依照自己和琉琦的约定,走的时候只有连玉楼和那个捕快,豆豆确实没有被他带走。 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落下了 一半,而一想到豆豆,严玉阙便就生出去见一见的念头,但是豆豆在锦麟布庄,自己几次去那里都是刻意去找事,突然前往,琉琦知道了之后说不定也会取笑自己。 但憋了几日,严玉阙却有点憋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在意了,不论做什么事,心里总是莫名其妙浮现那张稚嫩的但是五官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小脸,再念起那天琉琦对他动辄就打的态度,心里便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于是在犹豫踌躇了很久之后,严玉阙还是决定去锦麟布庄看看那个孩子。 锦麟布庄里的伙计见到严玉阙大咧咧地站在店铺门口的时候,个个如临大敌,以前那个人高马大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吴进是连二的人,真名其实叫樊重,琉埼在码头被带走的那天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才是真正服侍他的人,名叫恭喜,严玉阚以为还会有一个叫「发财」的,但似乎只是随便取的唤着顺口而已。 吴进虽然莽撞,好歹身材魁梧往那一站就是一堵墙,要想越过去还真挺难的,但恭喜不过十六、七,眉目秀洁又身量小,往严玉阙身前一杵,小鸡似的不起任何作用。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找我们家爷的麻烦?上次爷被你们抓走之后……哎!你这人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的?哎?!你怎么自己上去了?哎……」 严玉阙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径直往二楼上去,还没走到楼上,就听到压得很低很低的 啜泣声,「啪」「啪」的声响,以及琉琦的训斥声。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知道……」 「错在哪?」 「呜……我不该功课没做完就偷偷溜出去……呜」 「不准哭!」 又是「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抽在皮肉上发出的声响,听着让严玉阙心里一跳,赶忙跨上最后几个台阶,朝着声音传出来的那间屋子走过去。 那是走廊尽头布置成书房的那间,严玉阙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琉琦坐在桌边,手里执着一把戒尺,豆豆站在一旁,低着脑袋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两只手伸出来摊开着,手心被打得红红的。 见琉琦举起戒尺又要打下去,严玉阙一步上去将豆豆给拉到了自己身后,「你怎么又打他?」 琉琦的表情有些肃冷,完全一副身为人师的严厉态度,几乎让人很难想象他在挑逗严玉阙时会露出那种七分媚三分诱的暧昧风情。 见严玉阙阻挡,琉琦眼神大有埋怨他多管闲事的味道,睨了严玉阙一眼道:「我的徒弟不听话,我教训他,关大人什么事?」说着伸手要将豆豆从严玉阙身后拉过来,同时手里的戒尺猛地往桌上一敲,「啪」的声响让豆豆举着两只小手,睁着大眼睛,满脸惊恐地往严玉阙身后缩。 严玉阙觉得琉琦这态度简直就是要故意激怒自己,知道自己在意豆豆,也知道豆豆的身世涉及到自己,却偏要这么做,故意看自己的反应。 严玉阙道:「你要教训徒弟是没错,但他到底是个孩子,好好说话不行?做什么每次都要动手?」严玉阙说完,脑中就响起琉琦之前一次的反驳。 「大人这会儿倒是知道他是个孩子?可是……当年我们爷又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过只是个孩子罢了……」 不由心里一悸,确实那个时候连玉楼也不过才这么大而已,但却不仅仅只是挨两下打这么简单……  严玉阙有些烦躁地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为人师表要懂得循循善诱,你这样总是用打的能教出什么来?」 琉琦挑了下眉,将手里的戒尺往桌案上一扔,「大人难道不知道,我们天香阁的小倌个个都是被打出来的吗?要是有一句不从,就一顿棍棒,打完就扔进柴房关上几日,没吃没喝的,再不然,就找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来,什么手段都用上……几次下来保管个个服顺得和小鸟似的。」 严玉阙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小一个孩子面前,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肮脏的事情?」 「肮脏?」琉琦的声音略提了一些,然后又缓了下来,「大人在床榻上的时候怎么就不嫌我肮脏了?」 严玉阙被他这一驳,火气也上来了,被他堵没声了就正好遂了他心思,但今天自己偏要好好和他理论理论,「你……这里不是天香阁!你怎么能依照天香阁的方法……」 话说了一半,袖子被人拉了拉,严玉阙收声低头,发现扯自己袖子的是豆豆,他怯怯地从自己身后走出来,然后抬头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扁了扁嘴,嘟嘟囔囔地恳求, 「大人,你不要怪师父……是豆豆不好,师父让豆豆练字,豆豆自己跑出去玩了……师父没有错,豆豆确实应该挨打……」 琉琦扬了下下巴,表情很是得意,不过没有再坚持要罚豆豆,让恭喜把豆豆领了出去。 门一关上,严玉阙就对他道:「我要把这个孩子带走!留在你身边简直就是害了他!」 琉琦笑了笑,「大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闲情?更何况,大人凭什么这么做?」站起身,虽然个子相差了一些,不过周身萦绕的气势丝毫不让,「还是大人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只要大人一句「想要」,就必须乖乖双手奉送到大人面前吗?」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不是温顺亲和的刘琦,也不是在床榻间柔媚诱惑的琉琦,而是连五,那个跟着连玉楼学得一手阴狠手段,满肚子算计的连五…… 被他这么一说,严玉阙的情绪才平复了一些,冷静下来后,对于自己先前的反应也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虽说豆豆的身世来历有些可疑,但没有查清楚之前,他还是琉琦的徒弟,自己无权插手 管他们师徒间的事情,但自己方才看到琉琦那样对待豆豆的时候,却是心生不忍,只觉得那戒尺好像打在自己心头一样跟着一起痛。 琉琦见严玉阙愣在那里沉默不语,便道:「你心疼豆豆,但是那个时候谁来心疼我们家爷,他被赶出严家送去临安的时候也就比豆豆大上几岁,没了娘,爹又不要他,当哥哥的还……」 严玉阙回过神来,知道琉琦借着自己对豆豆的态度暗指当年连玉楼在严家受他和他娘亲虐待的事情,于是脸色很难看,「你不用拿这种事情来激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连玉楼那个贱种,谁叫他要和我争夺我爹,争夺严家的产业?严家只有我一个少爷,而他只是来路不明的野种!」 「严玉阙!」琉琦很少这样直呼其名,他眼色肃严,神情沉冷,对严玉阙道:「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满怀恶意地揣测别人,小小年纪连自己的兄弟也不放过,如果豆豆真是你的孩子,我只会替豆豆觉得可悲……可悲他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可悲他的父亲是个小人,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只会用手段来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满心只有自己利益的自私自利之辈!」 琉琦话音落下的同时,「啪」的一声响回荡在房里。 严玉阙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落下的手,再看琉琦,被他那一掌打得偏过脸去,转回来的,嘴角带着一点鲜红。 琉琦很久没有这样惹恼他了,之前就算陷害他,在牢中那样对待他,琉琦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甚至和以往那样在情事上勾引诱惑自己,让严玉阙几乎忘记了,这个人,是带着仇恨来的,他身上不仅仅背负着他对自己的恨,还有连玉楼的,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可能都是为了直取目的而为,但自己却几次三番将戒心给抛掷九霄云外。 斗来斗去的实在太累,严玉阙也不想再玩什么你对我使一拳,我再还你一招的游戏,于是决定开诚布公,「好了,琉琦,我们都不要绕弯兜圈子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你说过你只是连玉楼的棋子,连玉楼利用的是你对我的仇恨,那么现在你让我不能人道,又只对你产生情欲,显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连玉楼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极其罕见的,在严玉阙把这话抛出来后,琉琦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是最好的证据,谁也骗不过去,也许是知道自己一时的讶异出卖了自己,琉琦垂下眼帘想了一想,然后抬头, 平静说道:「我来京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 「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 晚上的时候,严玉阙躺在床榻上,左翻右翻,思索着琉琦的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连玉楼沉寂酝酿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报复自己,只是令严玉阙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八个字。 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他以为连玉楼仅仅是想看自己受挫,看自己落魄,最多是将原该属于他的那份财产拿走,却没想到竟然要的是这样的结果。 如若不是他遭遇过这种境地,又如何会要自己也体味一番? 好比琉琦,因为当年自己羞辱过他小倌的身份,又弄伤了他的脸,几年后,他让自己把那些羞辱过他的话全都一一吞了下去,什么断袖之癖令人恶心,什么像他那种千人乘万人骑的兔儿爷怎么会有人喜欢,偏偏现在,自己除了他之外对其他任何女子都起不了情欲,再窈窕漂亮、温顺听话的佳人,再火辣热情、诱惑妩媚的女子,在自己眼里都不如这个连脸都毁了的男子…… 而连玉楼会要自己一尝那种后果,定然也是自已经历过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个时候,于他而言,竟然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这么严重吗?其实这些年,严玉阙很少会去回想那个时候的情形,他知道那个时候为了把连玉楼和二娘从家里赶出去,他和自己娘亲做了不少过分的事情,甚至还诬陷连玉楼偷了自己的东西, 把他吊在房里打得不成人形,大冬天的也不给他吃饱穿暖,似乎那时候还落下了病根。 「我们爷似乎身子底子不好,不仅畏冷,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他就会犯腿疾,严重起来连路都不太好走。」 当时琉琦说这些话的时候,严玉阙并没有做出什么响应,但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多少和当年在严家的遭遇有关…… 那个时候唯一爱着他的二娘死在大火中,爹见到他就想到二娘,便将他送去了临安老家,之后也没再提起过他,对于连玉楼来说,或许真的是没有「家」了,而他所有的一切, 原来美好的生活都被自己给生生夺走…… 脑中浮现起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小,但紧抓门坎不肯松手,好几个家佣一起才把他给抱到马车上,然后马车载着他一路离去,而他在车里哭得声嘶力竭喊着「爹」的声音,走出 很远还听得很清楚。 若是那个时候被送走的人是自己……想了想那个画面,严玉阙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这么多年,他不愿去回想这段往事,不是因为耻于连玉楼的存在,而是那个场面过于凄惨,连他都有些不忍。 所以他反复告诉自己,那个人是野种,那个人是来和自己争夺爹,争夺家产的,那种来历不明的野种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到哪里去…… 但严玉阙心里很清楚,连玉楼根本不是野种…… 他是自己的弟弟…… 他和自己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 因为豆豆的关系,严玉阙去锦麟布庄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虽然豆豆的身世依然是个谜,但他总担心琉琦会再度打骂他,心里搁着这么一件事,有时候脚便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而豆豆又实在可爱、聪明、惹人喜欢,年纪虽然小小的,但总喜欢在铺子里帮忙招呼生意,客人总被他鬼头鬼脑、古灵精怪的模样唬住,在他甜糯的语气下禁不住哄便买了不少布料回去。 豆豆很敬畏他的师父琉琦,对他的话几乎言听计从,每每严玉阙和琉琦斗嘴斗得快要吵起来的时候,豆豆便会站出来,但没有一次是帮着严玉阙说话的,让严玉阙觉得琉琦好像多 了一个小帮手,而自己对于这个小帮手的攻击丝毫没有还击之力。 和豆豆越是熟悉,严玉阙便是有这样的感觉,豆豆也许真的是自己遗落在外的孩子。 因为他们有很多习惯和喜好都很相似,甚至对于一件事情给出的反应也很像,更重要的是,那份由心底而起的喜欢,以及豆豆没有任何理由的亲近,似序无形中,他们两人间就有一根丝线羁绊维系着,不是像琉琦那样硬生生的造出一根线让彼此绑在一起,完全是无形之中就已经存在的,没有任何人动过手脚。 琉琦当着自己的面问豆豆,「这个人那样欺负师父,差点害师父回不来,你为什么要和他这么要好呢?」 豆豆瘪着嘴想了想,但是给不出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和大人一起玩,当然我最喜欢最喜欢的还是和师父在一起,然后才是大人……」 小孩子的回答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但是说说笑笑间的详和与宁静让严玉阙有种不太真 实的感觉。 不论在严府还是绫锦院,总让他感觉周围的气氛很压抑,彷佛头顶上总是乌云密布,很少会见到拨云见日、云散天清的时候,总是处在这样的气氛下,其实他也习惯,但是经历过这种静谧的日子,便让人不想再去忍受那种压抑,即便那种气氛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和脾气而起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豆豆的关系,严玉阙觉得自己和琉琦的关系也产生了很微妙的变化,有时候看着琉琦坐在案后整理帐目,或者坐在挑花绷子前编结一些较为简单的花本的时候,那种安静认真的感觉,就让他觉得那个人还是绫锦院的刘琦。 于是严玉阙发现,虽然「刘琦」这个身分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琉琦编造出来的一场骗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表情也都是装出来,但在见了琉埼沉静的那一面后,严玉阙想,也许「刘琦」其实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或者那是他向往的身分,所以才会如此细心的去经营。 那天晚上,严玉阙留在锦麟布庄和琉琦缠绵之后,这样问琉琦。 「是不是其实你心底里也很厌恶自己的出身?」 以往严玉阙完事之后总是很快就起身去清理身上的秽物,只当情事不过是宣泄积压的欲望的一种途径,但是这几次,他喜欢背靠着床栏,慢慢回味一下还残留在身体里的余韵,偶尔两人斗斗嘴,斗着斗着就滚在了一起。 严玉阙发现原本心里还存在的抗拒,对于琉琦让自己变成只能对他产生情欲的懊恼,在一次又一次身体的亲密接触里逐渐淡去,于是两人之间的交合也越发纯粹,抛却了一丝一丝缠绕在心头的烦恼,欲望纡解的快意越发令人沉醉。 而情事过后的琉琦,也有着一种格外惑人的风情,听到严玉阙这么问,皱起眉头,像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却要思考什么很复杂的难题一般,那样子很是有趣。他努力想了一下之后,却是摇头,道:「出身是我没有办法选择的,但是我们爷和我说过一句话,自己的出身无法选择,但是每个人将来要走怎样子的路,那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严玉阙又问,「你对连玉楼抱着怎样的感情?感激?因为他给了你全然不同的生活。还是无奈?因为他把你当做用来报复我的一颗棋子。还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对你并不是太好……」 这一次琉琦思考的时间很长,长到严玉阙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低头看去,发现他用手指圈着自己的发梢,一圈一圈绕着,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回道:「爷是一个很严厉,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人,我还在天香阁的时候非常怕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凌虐的嗜好,每次都把我折腾得很惨。但是我很想不通,明明那个时候连二也很惨,他却一直帮着爷 说话,而且连二、连三他们自始自终都跟着爷,为他做事。后来我以连五的身分留在他身边,才发现,其实爷内心很寂寞很孤单甚至有些胆小,那些严厉、冷漠、不近人情统统都是他修筑在自己周围用来保护自己的壁垒和屏障,有了这些,他才敢站在人前,但是代价就是没有人可以接触到他的内心,直到他遇到了厉捕头……」 严玉阙对于连玉楼的记忆就只到十岁前,虽然五年前有过一次见面,但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大多都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他一直以为连玉楼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对于自己和严家的仇恨会扭曲他的性格,变成一个专横跋扈满是戻气的人,但从琉琦口中听来,他似乎还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少年,只不过在自己周围加了一层硬壳。 心里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又来了,严玉阙发现,这些时日,自己时常思索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琉琦、豆豆,亦或者是连玉楼……  这一点都不像自己…… 严玉阙应该对于旁人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 「大人……」琉琦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 「其实我觉得大人和我们家爷一样,内心深处一定有着和表面看起来不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严玉阙不禁奇怪,「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琉琦坐了起来,和严玉阙四目相交,这样幽幽地望着严玉阙望了一阵,才开口,「如果我说,当时和大人讲,我许多年前在一个织坊遇到过大人这件事,并不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大人会不会相信?」 严玉阙回想了一下。 「那时候小人不过一个小小的织工,所在的织坊接了严家的一笔单子,大人正好来巡视,看到小人编结的花本,还称赞了小人一番,说是让小人好好做,以后到京城绫锦院来找您,您这里就需要小的这样的挑花工……」 「其实那一年遇到大人的时候,不仅仅只是这一件事情……」 第十八章 苏州程家有着当地最大的织坊,百台提花楼机、千名织工和绣娘,规模堪比朝廷设在苏州的织造局,世代以织造幕本锻为主,也产一些别的缎料,但只要一提到幕本缎,自然而然想到的便是苏州程家的。 年中的时候严家的铺子向程家订了一批布料,快近中秋的时候程家差人来说严大人要的布料都已经好了,是不是要去看一眼后再装船。 严玉阙是个做事仔细谨慎的人,心想订了这匹布料的不少都是朝中大员,运来京城之后再发现问题倒是真的会惹上一些麻烦,虽然自己跑一趟是桩麻烦事,但好歹亲自确认过了总是放心一些,于是便启程去了苏州。 在严玉阙当上绫锦院的监官之前,严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不仅在各地都有分号,还有自己的织坊,大多织物都直接供给绫锦院或者进贡给朝廷,尤其是京城的织坊,有着各种手艺精湛的织工和绣娘,所出织物或绣画精美无比,堪称稀世奇珍。 等严玉阙坐上了绫锦院监官的位置之后,他爹的年纪也大了,严家的生意疏于打理便渐渐放了下来,比起风光的时候在各地有不少分号,现在虽只留着京城的几处,但严家的名声依然响亮,在京城的商会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况且如今会光顾严家铺子的,多少都是些有来头的人家,有朝中官员,甚至还有亲王世家。 严玉阙又要监管绫锦院,又要打理自家的生意,常年忙得不可开交,以前的时候还有闲心和一同做生意的人到处游历一番,如今却很少能够离开京城,而上一次去江南,便是两年前去临安找连玉楼的那一次了…… 到了苏州之后,程家当家告诉严玉阙他们要的布料都在织坊,邀他同去织坊。 严玉阙想,货物在不在织坊也许并不重要,程家此举或是在有意无意地像自己展示程家织坊的规模和实力。 严玉阙暗地里为这种一眼就被看穿的幼稚举动嗤笑了一下,不过难得离开京城,就随便走走当做散心好了。 严家织坊占地很阔,但不像绫锦院这样中规中矩地安排,楼机安排在一个大屋子里,「咔咔」声响此起彼落,程家的织坊尽显江南建筑精致秀雅的特色,小楼疏里,庭院错落,中庭还有一个大荷塘,湖心小亭,九曲通幽,处处透着静谧与隽秀。 程家当家带着严玉阙走了一半,就被下人匆匆给叫走了,离开前让严玉阙自己一个人转转,若是不认得路,随便找个人问一下便成了。 对于这样的待客之道,严玉阙心里虽有几分不悦,但没在脸上表现出来,独自绕着庭院走了一会儿,没有程家当家在耳边呱噪,倒也觉得惬意。 不远处的小楼有「咔咔」的机杼声传来,严玉阙想着程家的幕本缎这么有名,确实有必要看一下织工们的工艺,说不定以后绫锦院可以用到,便朝着那小楼走了过去。 只才刚走到门口,就见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还给我!」 「丑八怪,跟人学什么编花本?长成这样去街上要饭肯定比你在这儿有出息!」 「快点还给我,不然我要去找师父了!」  「少拿师父来压我们,师父老夸你有悟性有灵气,那又怎样?丑八怪还是丑八怪!」 几个十七、八岁的学徒正将一块类似花本的东西丢来丢去,另一个要去抢,但无奈个头上有些差距,手伸得再长都勾不到。 「来呀~来拿呀~你拿不到~拿不到~」 接到花本的学徒将手一扬,那个花本高高飞了起来,一心要把花本抢回去的学徒见状跑过去要接,有人伸出脚来往他身前一横,那个学徒只顾着抬头看上方掉下来的花本,没注意脚下,往前一绊,整个人从台阶上扑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双手还维持着伸手去接花本的姿势,而那花本则掉在不远处的地上,「咔嗒」一声,整个绷子都散了。 蓦地惊见有不认识的人站在那里,那几个欺负人的学徒面露惊讶和疑惑,站在那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严玉阙弯下腰拾起身前地上的那个花本,只是因为绷子散了,上面编好的丝线有几处也乱了。 虽然有几处丝线乱了,而且这个花本也不是可以正式上花楼机用的花本,但可以看得出来编结之人花费了很大的心思,他将原本是应该用于大花楼机才能织造的大团锦图案予以了简化,又加入了「兰桂齐芳」的纹样,使得原本富丽繁复的大团锦纹样有了江南独有的那一份典雅清秀的气息。 若是真能织出来,应该是一匹不错的锦缎。 这样想着的严玉阙拿着那个花本走到还趴在地上没有起来的人跟前,「你要不要紧?」 那个人听到声音,但没有动静,于是严玉阙又问了一遍,对方才似乎极其不情愿地把头抬了起来,然后那张面容把严玉阙给吓了一跳。 难怪刚才那些欺负他的学徒要叫他丑八怪…… 这人和那些学徒的年纪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样子,但个头明显要小些,让严玉阙吓 了 一跳的是这个学徒的脸似乎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整个左脸都坑洼不平的,右边脸上也有一些伤痕,几乎看不出他原来是长什么样子的。 此刻因为刚才摔在地上的那一撞,脸上沾了灰土,鼻子还流着血,脏兮兮的看起来恶心。 严玉阙本来要伸手拉他起来的,但在看到他的样子后,不由一愣,伸出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个学徒一起身就从严玉阙手里抢回花本,抓在手里紧紧拽着,脑袋则深深低着,像是知道自己样子丑陋不想让旁人多看两眼似的。 是人自然喜好美好的事物,漂亮的缎子,漂亮的女子,严玉阙也不例外。 以往碰到这样的人总会退避三舍,免得污了自己的眼睛,刚才这人又摔在地上,一身的灰,恐怕扶他的时候还脏了自己的手,但严玉阙的视线总离不开他手里的花本,觉得能有心编结出这样一幅花本的人,应该是心思精巧的人,这和他的外貌是没有太多的关系的。 严玉阙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站在台阶上一脸戒备望着自己的学徒,伸手按在那人的肩膀,「也难怪他们会嫉妒你的技艺,身为挑花工,连自己的心血都不懂得保护,可想而知又能编出怎样了不起的花本?」 手下的肩膀像是被微微撼动了那样颤了一颤,那个学徒缓缓抬起头来,还是一脸的脏污,但是望过来的眸子却墨如点漆,清澄明净。 站在台阶上的几人听见严玉阙变相训斥他们,不由怒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教训小爷?」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有人训斥他们,「严大人说的没错,好好的技艺不肯学,整天整些歪门邪道的欺负人!明儿就收拾包袱回去,我们程家教不了你们几个丨」 一见来人是程家当家,再听那人称呼这个人为「严大人」,那几个学徒便知是阅祸了,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几张脸立时垮了下来,哀声求饶,「老爷,我们只是和他开个玩笑,不是故意要欺负他……」 程家当家初时见面看着年纪还小又笑嘻嘻的,给人很亲和的感觉,但这个时候,一家之主的威仪便就表现了出来,他一甩衣袖手指小楼的后门,「收拾东西,别让我找护院动手!」 那几个学徒见求饶不成,也改变不了程家当家的决心,只能垂着头丧家犬那样夹着尾巴悻悻走了。 被欺负的学徒见程家当家向他们走来,抱着花本一个劲往后缩,声音小小地嗫嚅,「其实他们只是和我开个玩笑,爷不必赶他们走。」 程家当家却是肃着脸色道:「你别替他们说话,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他们几个本事不学就知道欺压其它学徒,只不过之前没这么过分,所以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今日他们几个实在太过分太无礼了!」 程家当家说完,那个学徒也没应声,就一个劲缩着,反倒像是严玉阙和程家当家在欺负他一般,见状,程家当家有些无奈的轻笑出声,「大人不要见怪,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也不和其它学徒多说话,但师父说他在编结花本这一技艺上很有天赋,将来必有所作为。」 严玉阙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本,道:「是啊,好好学,学成之后来京城绫锦院找我,绫锦院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这话不由被程家当家嗤嘲,「大人不愧为大人,直接就在别人的地盘上抢人啊……」然后转向那个学徒,「听见没有?好好学,大人可是在绫锦院里给你留了一席之地呢。」 那个学徒像是收受不起这样的夸赞,用力摇了摇头,依然还是声音很小地嗫嚅,「我、我身上脏,师父也马上要来看我的功课,我、我先进去里头了……」说完一个转身就落荒而逃似的跑了。 之后严玉阙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不是真心惜才到要在别人的地方抢人,其实说的很多都是客套话,况且谁知道几年之后此人的技艺是不是真的能成气候?  确认了程家所制造的锦缎都没有问题后,严玉阙又盯着人将其全部装船,故而比原定计划在苏州多留了两日,启程返回京城的前一晚正好是中秋夜。 抬头一轮明月,万家团圆,但严玉阙却独自一人在这里没办法赶回去过节,心里虽然没有太多的寂寞,但也因为周遭的气氛,少许有那么几分低落。 待在房里也没事,严玉阙就让人送些点心和酒到织坊的湖心亭,他一个人便边赏月边独酌,也有一番滋味。 但是到了湖心亭,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那倚着围栏举目望月,柔和的光华下,严玉阙看到 有什么精光一闪从他脸颊滑了下来。 约莫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回头,却是前几日在织坊里帮过的那个面容很丑的学徒。 严玉阙不由奇怪,「织坊应该是允了你们回去过节的,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那人低下头,用袖子抹了抹脸,轻声道:「我没有家人……」 严玉阙心里「咯噔」了 一下,知道自己无意中戳到了人家的伤心处,但他从来不是一个懂得安慰别人的人,哪怕错是因他而起。 但又觉得这个人很可怜,脸长成这样,连个亲人也没有…… 头一撇,严玉阙看到凉亭的石桌上放着下人按照他的吩咐备好的酒和下酒菜,下人还很贴心地准备了一盘子月饼,于是严玉阙走了过去,从盘子里取过一个月饼递给那个学徒。 「一个人在外格外辛苦,这个给你……我也一个人,不嫌弃的话就陪我坐会儿,聊两句?」 那个人接了那个月饼,却是愣住很久都没有反应,背着光看不清楚他脸上那些伤痕,只有那双眸子,宛如这荷塘,水面倒映着月光,粼粼闪闪的,彷佛有天上的星子落在里头一般…… ◇◆◇ 「你知道被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关心是怎样的感受吗?」 琉琦捋了下垂在身前的发丝,沉了一口气,「偏偏那个时候,因为你那句到绫锦院来找你,让我心里那个报复你的计谋完整了起来……」 听着琉埼娓娓道来,那些沉睡在深处的记忆才慢慢翻了出来,不过这段记忆并不模糊, 因为那个学徒坑洼的脸实在让人印象很深。 「所以你那个时候是易了容的?你一直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说话,不是因为你自卑,而是怕我认出你来?」 琉琦点了点头,「我化成那个样子,本意是想不要太过引人注目,不过因为那张脸,确实受了不少欺负……」说道这里顿了一顿,有点点水光在他眼眶里汇聚,琉琦微微撇开脸 去,过来一会儿才眼角红红地转了回来,「但我真心感谢那个晚上,你在凉亭里递给我的那个月饼,说起来,那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寻常人家做的月饼,天香阁里虽然什么都有,但……」琉琦没有说下去,转过身往榻上一倒,扯过被褥将自己的脑袋也包了起来,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回去吧,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严玉阙站在那里没动,那一瞬间,他似乎能感受到琉琦心里的波动。 出身在那种地方,就算受尽羞辱、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要面带笑意去应对各种恩客,而就算离开了那种地方,他心里也还抱着难以纡解的仇恨,身边没有亲人,背井离乡,在那种情况下,却被一个自己恨着的人用一点点小恩惠所感动,那种动摇以及懊恼,都清晰无比的传达到了严玉阙这里。 于是严玉阙的脑中突然有个疑问,就好像琉琦说的,因为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也许还有不为人知的柔软的那一面,那么琉琦呢? 缓锦院里温和亲近的刘先生,锦麟布庄冷静淡漠的掌柜连五,还是床榻间妩媚多情的琉琦,在这些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真正的他被埋葬着? 只是严玉阙想不出来那会是怎样的一面,就如同他其实也并不清楚琉琦所指的自己心里柔软的那一处究竟是什么…… 在他看来,那个时候对琉琦做的那些事,无非是出于同情,出于怜悯,再多的也没有了,或许换了一个人在那,自己依然会这么做…… ◇◆◇ 郡主的陪嫁织物都已经准备妥当,那件霓裳羽衣琉埼也没有要拿回去的意思,于是严玉阙理所应当地留了下来,全部清点完毕之后,严玉阙将清单送到了徐大人那里让他过目。 于是晚膳的时候,徐大人便又再次提起了严玉阙和徐柔的婚事,严玉阙没办法把自己身体的问题实说,只能含糊其辞地答应了下来。 晚膳过后,陪着徐柔在庭院里走走,走到僻静之处时,徐柔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眼神幽幽地盯着严玉阙,「大人心里……其实并不想和柔儿成婚是吗?」 严玉阙心口猛得一跳,慌忙道:「怎么会?你我的婚事不是早已定下?只不过先前我太忙了,没有时间筹措,现在一切都已妥当,自然要着手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说着伸手 要将徐柔拉入怀里,温言软语好好哄一遍,但徐柔却不让他碰触,往后退了 一步,让他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 「大人虽然一直这么说,但是柔儿却觉得大人心里实则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严玉阙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另有其人,徐柔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柔儿,你想多了,我心里就只有你,能娶你为妻乃是我天大的福分。」 徐柔摇了摇头,「大人,你跟我来。」说着将严玉阙待到池塘边,「大人,你看……」 严玉阙伸出头去望向水里,就见水面上映出徐柔和严玉阙他们两人的身影,一个俊逸轩昂,一个温柔典雅,很是般配,但是徐柔却道:「大人若是在看柔儿的时候,也能像柔儿望着大人这般深情,柔儿便相信大人的心里有柔儿……」 严玉阙眨了眨眼睛,于是水里的倒影也眼神闪烁了一下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竟然被徐柔一眼就看穿。 确实,他愿意娶徐柔多少是因为徐大人的缘故,当了徐大人的乘龙快婿,往后仕途也可保一帆风顺,但是…… 徐柔所说的,自己心里有另一个人在,这个人又是谁?为什么……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说中了严玉阙的心思,徐柔脸上的表情不无悲戚,耗费了全部的青春年华来等待的男子,心里却依然没有她,这种滋味何其难受? 在严玉阙离开的时候,徐柔对他道:「大人,希望你能尽早做下决定,不要担心辜负了柔儿的情意,如果大人心里没有柔儿,那我们在一起也只是让彼此更为痛苦……」 坐在轿子里看着徐柔转身缓缓走回门里,严玉阙心里百味杂陈。 他不是不喜欢这个知书守礼的女子,但毕竟还没有到恋慕的程度,有时候想想要和一个感情并不太深的女子度过一生,生儿育女,严玉阙就觉得很难想象,而且在外人面前还要表现出极为恩爱的样子,就好像……爹和娘一样。 在连玉楼被送走的好几年之后,严家有传说说二夫人的冤魂一直在缂丝楼里徘徊不去, 夜半时分还能听到那座小楼里传来哀怮的哭声。 严玉阙自是不相信这种鬼神之说,只当是有下人利用这件事传播造谣,蛊惑人心,便打算把这个人揪出来好好施以惩戒。 然后有一晚,他确实听到了那传说中的哭声,只不过那个声音并不是什么二夫人的冤魂。 隔着雕窗望进去,借着月光,就看到自己爹抱着昔日二娘常用的那台织机,泣不成声。 那之后爹越来越消沉,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渐渐地就不太管生意上的事,自己娘亲则终日以泪洗面,这些年也一下子憔悴了很多。 明明自己那个时候为了护住所拥有的东西,用尽了一切将连玉楼赶了出去,但为什么现在却觉得,有很多很多东西,自己却根本没有留住…… 想到这里,严玉阙打住了脑中的念头。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总是想着一些不该去想的东西,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自己的意识,自己所坚持的原则、自己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似乎都在悄悄的动摇和改变,心里头似乎漏了一道缝隙,让那些被自己直摒弃在外的东西源源不断地自那道缝隙里漏了进来,而这道缝隙似乎就是从和琉琦有了那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开始的…… 轿子在严府门前停了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里跑了出来,严安在后面追着。 「小心脚下,别摔了!」 严玉阙撩开轿帘,就看到一张圆圆的可爱小脸,一对乌溜溜的鹿眼满怀着期待, 「大人,你回来了~」 严玉阙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这么晚了不去睡?」然后让豆豆抓着他的手,带他往里头走。 琉琦是个严厉的师父,严玉阙几次到琉琦那里看豆豆,都见到琉琦在很严厉地教导他, 虽然知道琉琦是为他好才这么凶,但也知道琉琦这么凶他,一方面也是为了气自己,就不由得心疼小孩子,自己和琉琦间有着解不开的过节,但豆豆是无辜的,只是和琉琦理论了几次不是没有下文,就是理论到床榻上去了。 但豆豆到底是琉琦一手拉拔大的,几次之后估计他自己也舍不得了 ,只是严玉阙觉得一次次跑来跑去总不是办法,况且锦麟布庄里的伙计对他并不怎么友好,就向琉倚提出接豆豆这到严府来住一段时间,琉琦一开始自然是不肯点头,不过也总有让他同意方法,反正无非就是这样那样的要求。 豆豆原来是有点怕严玉阙,因为之前他知道这个人害锦麟布庄损失好几笔生意,自家爷为此还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处理这事,自己师父被陷害落狱,之后又把他师父软禁在他府上。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严玉阙每次都帮着他说话,又或者天性里的那一丝血缘在作祟,豆豆发现这个人并不如一开始说的那样坏之后,就放下戒心和他亲近了起来,有时候亲近得让琉琦都冒了酸意。 「这么喜欢他,让他当你师父好了。」 故而严玉阙提出让他到自己府上住上两日的建议后,豆豆也是满怀着好奇一口就同意了。  严玉阙牵着豆豆走上台阶,就见严安一脸委屈地守着门口,「爷,我让他去睡了,他非要等爷回来不可。」 于是严玉阙低头训他,「那个时候怎么答应你师父的?不听话就立刻送你回去挨板子!」 豆豆「呜」地假哭了 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眼睛放着光,「严安说你是绫锦院监官,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绫锦院看看?我一直都想看看给皇上织造锦缎的地方和普通的织坊有什么不同……好不好?大人,我就去看一眼~好不好?」 甜甜糯糯的声音,耐不住他的可爱,严玉阙笑着道:「就看你今晚乖不乖了。」 豆豆立马会意,「我乖,我马上就去睡!」说完,又有点犹豫的样子,「不过大人可不可以陪陪我?我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会害怕……」 严安在旁边要制止他,告诉他严玉阙忙了一整日也很累了,不要打扰他们家爷休息,却看见严玉阙摆手制止他,然后道:「既然你害怕,那我陪你睡好了。」 「真的吗?」豆豆高兴地走路一跳一跳的,「我一直想要师父陪我睡,但他从来都不肯。」 「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有人陪你睡?」严玉阙有些奇程地问道。 豆豆一跳一跳的步子缓了下来,小嘴扁了扁,声音嘟嘟囔囔了起来,「我听学堂里其它孩子说小时候都有爹陪着睡,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豆豆没有爹,豆豆就只有师父……」 严玉阙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意,又有点刺痛刺痛,那只手小小的软软的,握在自己手里,彷佛一松手就会丢了再也抓不牢一样…… 而这样一双小手,他的主人还只是一个孩子,却已经开始学记帐打理生意,柔嫩的手指上也因为一直摆弄丝线磨出薄薄的茧子来。 他明明可以过得更舒适,更惬意,可以在这座大宅子里奔跑玩闹,渴了有下人端茶送水,饿了有厨房随时准备点心,什么都不用担心,就算完不成功课也不会有师父会拿戒尺来打他。 但前提是,豆豆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豆豆,你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爹什么样子吗?」 豆豆想了想,道:「不知道,我娘走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他们都说我是我们家爷的孩子,因为我和他长得很像,但是我们家爷说不是,他根本没有孩子……」豆豆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布登布登地望着严玉阙,「其实大人和我们家爷也长得很像……」 豆豆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小年纪就跟着琉琦学做帐学做生意,有些事情,也许他一早就明白了。 其实严玉阙自己也很清楚,什么身世还没查清,什么身份还没验明,其实统统都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但是自己不能承认…… 一承认便就有了让连玉楼抓在手里的把柄…… 一承认便就…… 「那么连玉楼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京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感觉牵着豆豆的那只手,手心都冒出了汗来,而面对豆豆的满心期待,严玉阙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喃喃着这样回他,「是啊,当然像了……因为我和他是兄弟,亲兄弟……」 第十九章 「兄弟」这个词对于严玉阙来说是一个忌讳,他一直都叫连玉楼野种,根本不认可他的存在,但他今晚愿意用这个词,说明他其实是承认连玉楼和自己的血亲关系的,只不过承认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吩咐严安让厨房准备一点宵夜,然后豆豆陪着他,说说笑笑的时候比平时多吃了不少。 沐浴的时候制止不了豆豆玩水,结果弄得自己也从头湿到脚,最后索性脱了衣服和他一起泡澡。 过了四更才好不容易把这个好奇心重、话又多的小鬼哄上床榻,又哄着他睡了之后,严玉阙觉得整个人的精力彷佛被抽走了一半。 累虽累,但心里却被不知名的东西填得满满的,很充实,也很满足。 端着烛台细细打量抱着被褥睡得正香的豆豆,微微嘟着嘴,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那精致漂亮的五官便就让他想起小时候的连玉楼。 那个时候自己对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恶意,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之后一度还很高兴,因为以后会有人陪着自己玩,和自己一起上学堂,就算闯祸挨骂了也有个人能和自己一起,严家宅子太大,下人虽然多,但到底身分有别,有个弟弟的话,就不会孤单了。 所以他常常在二娘那「咔咔」的织机声里,趴在小床边,望着那张酣甜的睡脸,巴巴地等着,希望他能快快长大,最好第二天一睁眼,就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整天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叫着自己「哥」…… 跃动的烛光晃得人眼花,严玉阙收回神思,又看了眼床榻上的豆豆,这才吹熄了蜡烛, 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严安正候在门边止不住地打哈欠,看到严玉阙出来,连忙打起精神,「爷……」 严玉阙食指按着嘴唇示意他噤声,于是严安缩了缩脖子,放轻了手脚跟在严玉阙后头,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敢开口,「爷……您真觉得豆豆和您是……?」 严玉阙停了下来,「难道你觉得不像?」 严安连连摇头,「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豆豆和爷您长得这么相像,但是……」后面支支吾吾地却不敢说。 严玉阙斥道,「有什么话就说!」 「是……」严安这才继续往下说,「爷您让小的派人去调查了,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 秦淮河上又画舫如林,歌女恩客来来去去的,没几人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不过小的长了个心眼,因为听到说那女子抱着孩子到各地有名的布庄去找孩子的亲爹,于是小的就让人去各处几大布庄例如苏州程家、沧州许家打听了一下,就问前些年有没有个秦淮歌妓带着个孩子来找他们当家的,说那个是他们当家的孩子……」 严玉阙眼神一凛,「他们怎么说?」 「回爷,他们都说不曾有过这种事,还颇有些生气地让派去打听的人莫要造谣生事。」 严玉阙蹙眉沉吟。 严安虽然有时候也会惹怒自己,但贵在机灵,又很忠心,只要吩咐他去办的事情,十有八九都能办得妥妥贴贴的,嘴又牢,不会到处宣扬,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会连不能人道之事都让他知道的原因。 而刚才严安那番话虽然没有点透,但字里行间里却是让自己小心的意思,便问道:「严安,你怀疑豆豆的来历?」 严安脸上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在得了严玉阙那句「你尽管说,我不怪你」之 后,才敢直言,「爷,豆豆很可爱,和爷长得那么像,又和爷这么亲,小的也觉得那要是爷的孩子该多好?但是这个孩子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况且爷马上要和徐柔小姐成亲了,要是豆豆真是爷的孩子,就算徐大人能谅解爷一时风流惹下的债, 那么徐小姐呢?」 严玉阙的脸色沉凝了下来,他确实没有细想过这么多的问题,只一心想要把豆豆的身世调査清楚,虽然知道如果豆豆真是自己的孩子,那么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会让他再留在琉琦和连玉楼的身边,却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豆豆和自己这么像,别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自己私下生活向来谨慎自好,就算去青楼也只是为了应酬和偶尔的消遣。在外人看来,自己对徐家小姐情深意切,实在君子风范,现在蓦地出现一个已经这么大的儿子,旁人会怎么心想自己?说不定严府的下人面上不表现出来,背后都已经在嘀嘀咕咕了……而徐大人估计也不会愿意自己女儿一嫁进来就当后娘。 自己在外人面前树立起来的形象要毁于一旦,和徐柔的婚事吹了,自己耽误了徐柔这么多年,估计徐大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过去得罪了的人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而今若有了让他们冒头的机会…… 严玉阙只觉额角隐隐发胀,便伸手按了两下。 「我来京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想到豆豆也许是连玉楼的计划之一,想到他居然用这么小、这么无辜的一个孩子来报复自己,不免觉得连玉楼真的心狠…… 但转念一想,连玉楼会有今日这般的狠心,正说明了在他眼里,当年严家心狠的程度应是不输如此,思及此便不由沉了一口气。 夜色很好,周围一片静谧,偌大的宅邸总是给人冷冷清清的感觉,以前从未有如此感受,但现在却觉得这宅子大得没点生气,只是才入秋,就已经冷到沁骨了。 他突然有点想念琉琦那里,无论是绫锦院里他专门待着编结花本的地方,还是锦麟布庄的二楼那里,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但两人有斗嘴,有争锋相对,也有……肢体缠绵时令人几乎融化了的温暖。 怒了就拍桌子吵一架,开心了两人纠缠着往榻上一滚,偶尔什么事情都不做,他坐在桌旁品着一壶好茶,看琉琦坐在窗下编花本玩,偶尔兴致上来了琉琦便勾起嘴角微微笑着哼上两段,虽然都是当初他在天香阁的时候学的那些曲子,但听着不教人厌烦,反而有种宁静悠闲,岁月缓缓流逝的静然,而那张只能算是清秀的容颜,认真做起事来的表情,让人看一整日都不觉得枯燥。 对琉琦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是恨?还是单纯的情欲?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份量似乎远比自己想的要重。 ◇◆◇ 带豆豆去绫锦院的那天,豆豆高兴得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瞪着一双大眼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抓着织工和绣娘问东问西。 虽然容貌上的相似也让织工和绣娘对他的身分有些疑惑,但严玉阙不说,他们也不敢随便乱猜,只是开玩笑说他们大人这么早就把将来替他位子的人给找好了。 对此,严玉阙只是付之一笑。 但看到豆豆在织机间转来转去的身影的时候,便不由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喜欢在织坊里玩,虽然不像豆豆那样对织造工艺以及刺绣的方法这么好奇,但却是「咔咔」的织机声陪着自己长大的。 一连几日豆豆都待在绫锦院里,晚上叫他回去的时候都还有些恋恋不舍。 严玉阙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绫锦院,他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 「我想在这里多学一点手艺,回去以后可以帮师父编出更多好看的花本,然后织出更漂亮的布料。」 听到他这么说,严玉阙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傻得可爱,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师父才不用你这么多管闲事,你师父他……」 也许是这世上最好的挑花工。 但严玉阙没说出来,或许这么一说,豆豆就要为琉琦能得到这样的赞誉而得意起来,说不定就不会缠着自己带他来绫锦院,故而他宁可不说,让豆豆心里还保留着对绫锦院的向往,妄想着把绫锦院的技艺都一 一「偷」过来,也不会告诉他,其实绫锦院里那些精美布料的花本大多都是出自你师父之手,只要有你的师父在,再难再复杂的花样都难不倒他。 豆豆自然是没空去追究严玉阙那没说完的半句话里藏了什么,一眨眼,就又像只忙碌的松鼠那样在织机间跑来跑去。 严玉阙只是背手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满眼的怜爱。 「爷……」 听到严安在身后唤自己,严玉阙转过身来,「什么事?」 却见严安神情有些紧张,眼神闪烁,严玉阙便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便在此说话,便转身往自己在绫锦院的书房走去,严安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关上门后,严安才道:「爷, 方才管事和我说,他们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少了几个稀缺的花本……」 严玉阙眉头一皱,「什么时候丢的?怎么都没人和我裁?」 严安回道:「之前一直在忙着郡主的陪嫁织物,故而院里很多珍贵的花本都拿出来用,现在这批料子都已经妥当装箱,管事便把拿出来的花本都收了回去,入库的时候清点过数量是对的,但是今日去整理库房再核算的时候,却是发现少了几个……」 啪! 严玉阙一掌落在书案上,「找!都给我去找!找不出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没见严安马上按照他说的话去做,不由奇怪,「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严安想了一想,道:「有人和小的说,他看到豆豆这些时日,晚上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悄悄到绫锦院的后门,出去之后再回来,手上便是空的……」 严玉阙只觉脑中「嗡」的一声,霎时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过了一会儿,都阵晕眩才下去,按在书案上的手微微蜷起手指,脑中细细思忖严安这番话。 豆豆喜欢到处乱跑,自己也并没有限制他,就让他在绫锦院里这么待着,晩上回府的时候才叫上他一起走,故而只知道他在绫锦院里,但他到底做了什么自己全然不清楚。 严玉阙摇了摇头,「豆豆不是那样的孩子,更何况绫锦院里的花本都记在琉琦的脑中,琉琦犯不着让豆豆冒这个险来偷……」 「但是爷,绫锦院有些花本太过稀缺,平时都不拿出来的,恐怕刘先生在这里的那会儿也无缘一见……」 严玉阙依然不相信琉琦会让豆豆做这样的事情,霓裳羽衣他都可以当做一件普通的衣裳那样随便送人,花本虽然稀缺但不至于让他花这样的功夫,如果他真的想要,当初在绫锦院的时候就能看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琉琦可以花三年给自己下一个套,现在他依然是站在连玉楼那边的,说不定这又是他的一步棋?但这么做,偷绫锦院的花本又所欲何为? 这时门被人在外头敲了两下,严安开下门来之后,有人附在严安的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严安转了过来对严玉阙道:「爷,您来看一下。」 严安带着严玉阙到了绫锦院后门,这里枝丛茂密,此时太阳落山天已黑了下来,他们两人站在树丛的阴影里,不仔细看,不会被人发现。 站了 一会儿,就听见一个脚步声「沙沙」着往这边来。 严玉阙屛住气息小心不让对方发现,但在看清楚朝着这边而来的身影之后,心里却是一惊。 那个小小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大摞东西,堆得高高的,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走到后门这里,看了看四周围,确定没有人跟着他后,他便踮起脚尖有些费力的卸下门闩,将门打开。 门外似乎早就有人等着了,一见门开,就有声音传来,「令天怎么这么晚?」  「我也没有办法,要避开里面的人不是这么容易的,喏……拿了东西快走,要是被发现来了……」 严玉阙脑中一片空白,箭步上去一把拎住豆豆的后领,把豆豆吓得「哇啊啊」大叫起 ,门外的人一见有人冲过来,抱着豆豆给他的东西撒开腿了就跑。 「抓住那个人,把东西追回来!」 严安立马叫上几人去追。 ◇◆◇ 吱嘎—— 铰链发出嘶哑的声音,夜幕一落,青石板地面就泛着冰冷的寒气。 严玉阙将手一甩,想让豆豆到房间里头去,但豆豆被门坎一绊,直接摔在了地上,挣着一双鹿眼,表情惊恐地望着严玉阙。 严玉阙说不上来此刻自己心里什么感受,他一直不喜欢小孩子,但豆豆是个例外,为了能将他留在京城不让连玉楼带回去,自己愿意放下身段按照琉琦说的做那种低贱的事情——用嘴服侍他的欲望,为了能多看他两眼,顶着锦麟布庄里的伙计人前人后的冷嘲热讽也要往那跑,甚至还把他接到了家里,绫锦院本来就不该有外人前来,见他如此央求自己也是同意了 ,但没想到…… 「是不是琉琦让你这么做的?」严玉阙沉着声音质问他,虽然心里的怒火被克制着,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明灭跃动的烛火下,凝着黑气的脸宛如凶神恶煞一般。 豆豆被他这模样吓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噙着闪闪的泪花,但听到严玉阙那样的质问之后,却是摇头,「没……不是的……不关师父什么事!」 严玉阙只当他这是在狡辩,「你不用为了维护你师父而把所有的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叫你这么做的,我只是不知道他让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让你来绫锦院偷花本?」 豆豆原本就因为惊恐而大睁着的眼睛瞪了 一下,惊恐里头夹着一丝惊讶,继续摇头,「没有……我没有偷花本!」 严玉阙眉头紧蹙,对于他被抓了正着之后还要竭力维护琉埼的行为很是不满,于是说话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我说过,不要维护你的师父!你师父是什么人我比你还清楚!!!」最后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的。 严玉阙只道自己没有办法接受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却不知道此刻心里一阵阵几乎让人窒息的疼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豆豆抽抽噎噎着小声呜咽着,被严玉阙这么一吼吓得身体一震,整个人都吓呆了力但依然坚持着自己没有偷花本。 严玉阙感觉自己的耐心都被耗尽了,不仅仅是在琉琦的安排之下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一些美好的事情,但是美好之后却总是挖了一个深坑等着自己一脚踏下去。 感觉就好像又一次被他抓在手里耍弄。 但是这次,他不会再傻兮兮地跑去琉琦面前和他对质,其实自己一早就该清楚,琉琦是连玉楼的棋子,就是为了报复自己而来的,无论是那些嬉笑斗嘴,还是床榻间的情意缠绵,或是琉琦为了满足自己的报复心。或许他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而自己竟然会沉陷下去,真的被他的言语和神情所打动…… 而豆豆也是连玉楼的一个棋子,就算他可能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他和自己很亲近,但只要琉琦一句话,必定是听琉琦的乖乖照着他的话去做。 严玉阙心里克制下的怒火腾的一下燃烧了起来,气的是自己对这个孩子这么好,背地里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竟然帮着琉琦来对付自己,又或者纯粹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怎么不早遇到他,好好教导他,导致他现在和琉琦还有连玉楼同流合污做了他们的帮手。 「来人!」严玉阙对着门外喊道。 严安带着人去追拿了豆豆偷出去的东西的那人还没有回来,来的是一个织工,严玉阙对 他道:「去厨房拿把刀来。」见那人愣着不动,吼了一声,「还不快去!」 那人一下反应了过来,连忙按照严玉阙说的去做,刀取了过来,是一把用来剁大骨的菜刀,因为用的太多,刃口有几处缺口,但因为这样立马让人想到主厨是怎样用它一刀砍断猪腿骨的。 豆豆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愣愣坐在地上,两只脚都在发抖,严玉阙走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将他那只手往桌上一搁。 「知道绫锦院里有偷盗行为的人被抓住是怎样的下场吗?」 豆豆一脸的眼泪和鼻涕,表情由惊恐转为惊惧,摇了摇头,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无奈力气抵不过严玉阙,只能身子一个劲地后退想要远离那张桌子。 严玉阙却是满脸怒气地将他的手一扯,把他整个人往前带了一把,豆豆脚下一个不稳,胸口直接撞在桌子边缘,然后另一只手撑着桌子的边缘还是想着往后退。 严玉阙一手按住豆豆的手,一手掂起桌上那把大骨刀,油光呈亮的刀身在烛火的映照下划过一道冷光,「凡是犯下偷盗者,剁手示戒,以儆效尤!」 冷冷的话语,一字一字落了下来,豆豆睁大了圆眼一愣,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没有偷花本……我真的没有偷花本……呜呜……我只是拿了一些废旧的布料去送人,我真的没有偷花本……呜呜呜……师父……」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狡辩?绫锦院丢了几个稀缺的花本,就是你来了之后才没有的,你要是老老实实说出来你师父的用意,我还可以给你留几根指头,否则……」抓着豆豆的手往他腕下挪了挪,让他整个手掌都搁在桌上。 「呜哇啊啊啊……真的不是我偷的……你相信我!大人你相信豆豆!」 豆豆哭得声嘶力竭,又惊又怕,整张小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看着十分可怜,几个候在门口的织工和绣娘不由心软纷纷向严玉阙求情。 「大人,我看这事真和豆豆没关系,也许是搞错了……」 「是啊,严安不是带人去抓了吗,等把人抓回来了再审也不迟啊,万一真不是他做的,这一刀下去可就……可就……」 但严玉阙的脑袋被怒火烧懵了,低头看着那只搁在桌上的手,想着就是这只手在绫锦院里干下偷偷摸摸的行当……就是这只手晚上回去的时候总是满怀着依赖地牵着自己,柔柔软软的,结果却…… 严玉阙举高了手里的刀子,「现在不给点教训的,以后不知还要犯下什么过错!」 「不要啊!大人!」 「呜啊啊啊啊啊——师父救我——」 「大人,请手下留情!」 耳边的声音混成了一片,吵得他脑袋发胀,过往被琉琦设套羞辱的画面一一泛上脑海,心里就只有一个声音。 「要给他个教训……」 「要给他个教训……」 「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举起的刀猛地落了下来,这时一个人影冲到门口,一见里面的情形大喊出声。 「大人,住手!我们抓到那个偷花本的人了!!!」 咚! 菜刀剁进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四周安静了 一下,接着是豆豆首先爆出震耳欲聋的哭声,几乎要把心肺都一起哭出来的感觉。 严玉阙松开握着刀的手,手止不住的颤抖,低头,那把刀正贴着豆豆的手指剁进桌子里,一瞬间那些堆积在胸口的气全都被抽了个精光,连带着身上的气力也有一起被抽走的感觉,严玉阙失力地一下子坐在了凳子上。 松了按住豆豆的手,但豆豆也许是惊吓过度,只是一个劲地在那里哭,有个绣娘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进来将豆豆揽进怀里,抚着他的后背,小声哄着,「好了,没事了,不哭,不哭,大人不是真的想要剁你的手……」 「呜呜呜呜……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是是是,贼已经抓到了我们都知道豆豆是好孩子,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呜……我要师父……」 绣娘小心翼翼地看严玉阙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悄悄将哭得一下子收不住,肩膀一抽抽的豆豆拉到了一旁,帮他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都给擦去。 严安见状,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这正是豆豆交给门外的人的东西,「大人,你看……」 严玉阙侧首看了过去,有些惊讶,伸手去翻了翻,却是更加沉默,那布包里如豆豆所说的,确实都是一些废弃了的布料。 严玉阙回头看了一眼豆豆,然后问向严安,「那个人你们是怎么抓到的?」 严安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正带人追那个接了豆豆东西的人,把他堵在一个小巷子里,才发现这人只是一个小乞丐,豆豆给他的包袱里也都是些废弃的布料。 从小乞丐口里得知,豆豆说绫锦院里就算不要了的布料也是上好的料子,冬暖夏凉,烧了可惜,拿出来送给他们这些穷人冬天塞个袄子也很暖和,故而让他们每天傍晚时分等在后门这里,他将布料偷偷拿出来给他们。 然后在回来的时候正巧遇见绫锦院的一个织工,就见他鬼鬼祟祟地像是躲着其它什么人一般,跟过去一看,见他进了一家当铺,严安将他堵在了门口,和当铺老板一对质,才知道他欠了赌债,将绫锦院的花本偷出来换了银子还债。 「现在人关在柴房里,花本已经拿回来,让库房的人好好收起来了。」 严玉阙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手在额角按了按。 他倒是,真的错怪了豆豆…… 睁开眼睛看向豆豆那里,孩子依然惊魂未定,见他视线扫过来,立马躲在了绣娘的身后,严玉阙回过头来视线扫到桌上那把大骨刀,心里不由庆幸,最后关头不知为何心头一软,愣是偏转了刀锋没有剁下去,若是真的剁了下去,恐怕自己这辈子都要不知要如何懊悔了…… 挥了手,让严安把桌上那些布料和大骨刀一起拿走,严安在取刀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功夫,其它织工和绣娘也让退了下去。 严玉阙看向缩在角落的孩子,道:「豆豆,你过来……」 但是豆豆只是将手藏在胸口这里,用力摇摇头,人已经是小小的,却还要缩得更小,见状,严玉阙心里的愧疚感升了起来。 无论豆豆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自己都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对待他。 自己方才……简直像是被迷了心窍…… 见豆豆怎么都不肯过来,于是起身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是我冤枉了你……」 第二十章 北风枯桑,天寒落絮,轩窗疏格,银装素裹。 严玉阙穿着厚厚的锦缎袄子,脸埋在领口一圈毛绒绒的镶边里,怀里抱着暖炉,站在院子抬头望着一株梅枝。 覆满银白的树枝上缀着几朵将开未开的红梅,艳丽的红与素洁的白形成强烈的反差,被梨花白映衬下的红,不似平常那样妖艳庸俗,反而独有一种孤傲的坚强,难怪世人要赞寒梅品格高洁,凌寒独放,经霜傲雪。 腊月寒天,呼吸间哈出的气息立时结成一片白雾,严玉阙看着那嫣红看得失了神,不由踮起脚伸出手去……却听到下人在身后劝道。 「大少爷,这么冷的天还是早些回屋去吧,小心冻坏了。」 严玉阙眨了眨眼睛,赏雪的好兴致就这么被打断了,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但这天确实冷,就这说话的功夫天上又飘飘洒洒落下碎雪来。 沿着长廊往自己往屋里去,路过父亲书房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女人依然跪在门口,冰天雪地的,身上的衣衫被雪打湿之后就冰得硬邦邦的,缩在袖子里的手露出一段冻得发紫的指尖,在看到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那女人眼里蓦地放出光彩来,仿佛见了救命的稻草那样扑到他的身前,紧紧拽住他的衣摆。 「玉阙,玉阙,你快帮二娘替你娘求求情,玉楼已经被关在柴房三天三夜了,天这么冷,他穿这么少,又没有东西吃,你也知道他从小就身子弱……」 严玉阙冷冷看着面前这个头发散乱、一脸憔悴,嘴唇冻得发紫说话都在哆嗦的女人,心里没有半分的同情,往后退了一步,硬是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指下扯了出来,「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求我也没用。」 转身要走,那个女人踉跄起身,几乎是在地上连爬带摸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哭着再次恳求他,「玉阙,你行行好,你帮帮二娘,玉楼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要相信二娘,你要相信玉楼,他可是你的弟弟……」 严玉阙有些不耐烦,眉头皱了起来,不欲在此继续听她哭哭啼啼的哀求,也根本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回头对着身后的下人喝道:「还不把她拖走?万一有人来了,见到这样成什么体统?」 有下人上来拽住那女人的胳膊,「二夫人,得罪了,您还是等我们爷回来求求他试试?」 下人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拉着走了两步,不想那女人看着瘦瘦弱弱的,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将那下人的手甩了开来,再次跪了下来膝行到严玉阙跟前,然后从腰袋里掏了什么出来,冻得发紫的手,发着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托在手里递到严玉阙面前。  「玉阙,玉阙……玉楼真的没有偷你的小金牛,但二娘找遍了整幢宅子都找不到你掉了的小金牛,所以赔一个给你好不好?」 严玉阙低头,看见她手心里躺着的是一根用红线编的手串,上头挂着一只小小的金牛,这是爹送给他们的,他和玉楼一人一只,代表了他们的属相,连玉楼比他小两岁,他的那串上挂的是一只兔子。 严玉阙伸手从她手里将那根红绳捏了起来,手指触到她掌心的时候那沿着指尖传来的冰寒,让他的身子不由一抖,就像是碰到了一块在雪地里冻着的石头,那样僵硬和冰冷,完全不像是整日摆弄缂丝机的灵巧双手。 再看这个女人,估计连玉楼被关在柴房这些时日她也不眠不休地跪在这里,明知道爹不在,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就这样一直跪在冰天雪地里……而此刻她顾不得拭去脸上的泪水,就这样用着一种满怀期待和恳求的眼神望着严玉阙,那只手还维持着将那东西捧到自己面前的姿势,仿佛此刻严玉阙捏在手里的就是他儿子的性命,一旦严玉阙松手,而下面没有人接着,就会就此消陨,再无可挽救。 「玉阙,求求你,你救救玉楼,救救你的弟弟……」 晶白的雪片自天上而下,停落在他的手上,因着他的体温缓缓融化,冰冷沁骨。 严玉阙看着那根红绳,半晌才点了下头,「好吧,我替你到我娘面前说说……」 见状,那女人欣喜若狂,竟是给他磕起了头来,「玉阙,谢谢你……谢谢你……」 严玉阙没再多说什么拿着那根红绳转身走了,走出很远还听到那个女人用着虚弱颤抖的声音向着自己道谢,一声一声,听着让他感觉自己心头仿佛被刀一下下割着一般……他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像是逃一样进到自己房里,猛地关上房门。 背靠着房门大口喘气,半晌才略略平息下来。 严玉阙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红绳,然后跑到房里头,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小盒子,却不知为何手抖得厉害,藉此滑脱差点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打开……那盒子里头静静躺着的也是一根红绳,那红绳上同样挂着一只小金牛,就和他手上拿着的这只一模一样…… 烛火跃动,被手指捏着的两只小金牛泛着金澄澄的光亮,只是两只金牛在样子上有稍许不同,一只高昂着脑袋傲睨向天的姿势,另一只低着头啃草,看着憨厚老实,但搁在手里一起瞧着,却让人觉得它们好似兄弟。 其实那一年,严玉阙自己的金牛根本就没有丢,只不过夹在换下的衣衫里一时没有找到,他的娘亲认定了是连玉楼偷的,将他吊在柴房的房梁上,一边用鞭子抽一边逼问他让他交出来,但连玉楼始终不肯承认是他偷的,于是便被这样关在柴房里,没有允许,下人也不能送吃的喝的进去。 后来在自己的说情下连玉楼才被放了出来,不过那之后大病了一场,小时候就身子很弱,那之后越发纤瘦,他娘亲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也似乎跪出了病来。 严玉阙将那两只小金牛一起收进盒子里,放好。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发生在豆豆身上的事情,夜深人静的时候,莫名就想起了这件事情,其实那个时候他心里也清楚东西不可能是连玉楼偷的,但是娘亲灌输给他的对于二娘和连玉楼的抵触,让他选择了沉默,甚至冷眼旁观着娘亲让下人在三九寒天用沾了水的牛皮鞭子一下下抽在那具弱小的身躯上,直鞭地血肉模糊,身上滴落的血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那之后,他都不愿靠近柴房,仿佛总能听到那「啪啪」的鞭声在耳边回荡,夹杂着连玉楼虚弱但依旧执拗的申辩。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这么多年,他从没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事,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自己的爹、严家的家产都要被连玉楼那个野种夺走,但是最近,每每回想过去那些事情,心口却总是有些发闷,总觉得心口似乎开了一个口子,然后有太多太多自己控制不住的心绪从那个口子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止也止不住,占据了心头,进而左右了自己的思绪。 「师父……」 身后传来小小的呓语声,严玉阙转身看向床榻上正熟睡的小家伙。 豆豆被吓得不轻,就算自己和他解释和道歉了,他也一直哭着嚷着要他的师父,让人去拿了他喜欢的那些点心来,他也不肯吃,足足闹了好几个时辰,到最后哭得没了力气了才倒在自己怀里睡了过去。 严玉阙挨着床沿坐了下来,微微歪下脑袋细细打量那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五官,因为苦恼了这么久,眼睛又红又肿,核桃一般,脸上还挂着鼻涕和眼泪……严玉阙伸出手去,用袖子小心将他的脸擦干净,在要收回来的时候却又停住,接着屈起食指,用指节在豆豆肉嘟嘟的脸蛋上来回轻蹭了两下,然后将他搁在外头的手放进被褥里。 白日里如果自己没有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将刀偏转了方向,这会儿……恐怕自己不知该有多后悔,也清楚意识到自己究竟能有多狠心,多残忍…… 对豆豆如此,当年对连玉楼也是这样,不,至少自己在豆豆面前及时收手了,而对连玉楼…… 很多事情他都记得,也记得很清楚,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因为一旦想起来,就仿佛开了闸似的,过去那些事宛如洪水一洩而下,将他淹没其中,然后胸口便犹如窒息一般变得无法呼吸。 他记得连玉楼身为严家二少爷,却穿得破破烂烂在厨房翻找残羹剩饭,过得比街上的乞儿都不如,也记得那回荡在柴房里的鞭声,一声一声,仿佛抽在自己的心上,以及那一年,爹将他硬抱上马车要将他送去临安时他凄厉的哭声。 他站在门后头,听着那哭声随着马蹄声逐渐远去,只觉得心里某处似乎空了一块。 ‘他可是你的弟弟……’  是啊…… 那可是自己的弟弟……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非要弄得你死我活才方可甘休的地步? 他知道豆豆的出现,一定是连玉楼安排好了的,连玉楼从很多年前就握了这颗棋子在手里,到了该用的时候,绝对不会心软,只为了让过去自己对他做的那些事,全都返还到自己的身上。 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严玉阙抬头看了眼四周,这是他自己的卧房,里面摆着那些想要奉承巴结他的人送来的奇珍异宝,桌上铺的,床上用的,身上穿的,选用的缎料全都是这世上最好的,有一些……哪怕后宫嫔妃都没有机会用到,但在这里确实随手可得。 绫锦院监官,严家当家,严大人,严老板,这一个个称呼听下来,似乎感觉自己手握着不小的权势,坐拥了庞大的产业,应该衣食无忧,没有什么东西是想要却得不到的,但是…… 严玉阙又将视线落在豆豆脸上。 为什么明明过得如此富足,却依然无法满足? 总觉得随时好像会失去所有…… 就算将整幢宅子都塞满了奇珍异宝,就算在官途上一帆风顺,他还是觉得心里那一块是空的,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空着,从来没有被填满过,亦或者永远都不可能被填满。 而现在,看着豆豆甜甜的睡脸,他觉得心口胀胀的,虽然原本就空缺着的地方依然空着,但心里别的地方却更加满足,在这秋日飒爽里,漾着淡淡的暖意。 ◇◆◇ 豆豆睡了一晚,虽然还是小心翼翼的,但比之前明显要恢复了许多,只是再不谈去绫锦院的要求,为了消除他的戒心,严玉阙让人把严府上下都找了个遍,翻出不少废旧的布料来,让豆豆拿着去送人。 东西太多,豆豆一个人没有办法搬,于是破天荒的严玉阙亲自带着豆豆到他常常去送米送布料的地方,将东西送给那些正需要的穷人用来过冬。 这日天上下起了雨,秋雨带起丝丝的凉意,淅淅沥沥的水滴沿着紫竹骨伞的边缘滴落下来,静静的小弄堂里,一大一小两个脚步声,浅浅回荡。 严玉阙一手撑伞,一手牵着那只小小的软软的手,穿过长长的弄堂的时候,仿佛穿过了光阴回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连玉楼也是这样小小的,不,比现在还要小,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步子蹒跚地让自己牵着,声音糯懦地唤着自己「哥哥」。 ‘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哥哥,玉楼最喜欢和哥哥玩了……’ 眼前漫起了一片水雾。 连玉楼说要让自己也体会一下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滋味,但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称羡的东西,家人疏离,亲情淡薄,也没有闲来可以三五一聚喝喝酒说说身边事的挚友,将要迎娶的女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仕途顺遂,甚至于……这只小小的,握在自己手里的小手也不属于自己。 严玉阙根本就是一无所有,又何来的失去所有? 眼前的水雾迷茫了眼前的视线,严玉阙撇开头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水雾褪去,就见一人站在身前不远处,身形削瘦,温雅端方,一手擎着伞,一手挽着一个食盒,正含眸浅笑望着自己这边。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遇到大人……」琉琦说着收回了视线,从食盒掏出一块糕点来,递给身前一个老人。 「师父——」豆豆一见他,高兴地一下松了严玉阙抓着他的手,小跑向琉琦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琉琦被他这么一撞,手上的伞一下掉在了地上,那食盒是挽在手臂上的才侥免于难。 「嗯,让师父好好看看你……」琉琦伸手捏了捏豆豆的脸,「是不是在大人那里吃好睡好的?你看你,再下去就成小猪了。」 豆豆抱着他,脑袋在他身上一阵乱蹭,「豆豆才不是小猪,豆豆才不是小猪……」 那雨不大,但是没两下,就湿了琉琦的衣襟和袖口,将他的发丝也微微打湿,有几缕贴在脸上,他抬手一捋,左脸上的伤痕便就显露了出来。 严玉阙擎着伞的手紧了一紧,缓步走了过去,走到琉琦面前刚要开口,一想自己带着豆豆来的目的,不知为何那话噎在嘴里如何都说不出口,倒是豆豆抢在了前面,拉着琉琦去看严玉阙带来的人挑着的那一箱箱东西。 「师父,师父,你来看,严大人可好了,他知道这里的穷人需要过冬的棉衣,就让人把府上所有不用的布料都找了出来。」蹦蹦跳跳的,也不怕地上湿滑,拉着琉琦看过了布料后,又拉着他到另一个人那里,「还有米哦,严大人还送了米过来……所以这些人可以安心过冬了。」 严玉阙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有些尴尬地撇开脸去,见状,琉琦嘴边漾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施施然地向他走了过去。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大人除了耍手段外也会做善事,还是大人恶事做多了,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才藉此让自己心里稍稍能过意一点?」 琉琦凑得很近,这句话就算说得很轻,严玉阙也听得清楚明白,但琉琦喜欢这样冷嘲热讽自己不是第一次了,显然就是为了要看自己被惹怒了才这样说的。 果不其然,见他毫不动怒,琉琦皱起眉头,鼓了下脸,懊恼的模样不知道怎地就这么一下戳中了严玉阙,只觉这样子很是可爱,不由轻笑了一下,伸手将他鬓畔又落下的发丝捋到耳后,「你啊,怎么像只猫一样就喜欢伸爪子挠人?把人挠怒了就逃得远远的偷笑……」 这话说完,就看见琉琦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严玉阙。 严玉阙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自己也愣了一下。 向来不苟言笑、严谨刻板的自己,居然会和别人开起玩笑来,这实在是…… 「师父——大人——你们不要光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的,这些东西要不分完,都要淋坏了!」 被豆豆这么一喊,两人才意识到在彼此间流传的暧昧气息,不自觉地各自退了一步,明明连床上那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这会儿只是凑得近了一些却尴尬到无法直视对方。 豆豆一副老大深沉地模样看着站在雨里的那两人,皱了皱眉头,接着看不懂似地摇摇头,「别管他们两个,我们继续干活。」然后像个当家作主的人似地招呼那些穷人来分严玉阙带来的东西。 ◇◆◇ 自打严玉阙接了豆豆去严府小住之后,严玉阙就一直没见过琉琦。 虽然之前也有很长时日没有见面,但都不似这次一般有种宛如隔世的恍惚,琉琦留了严玉阙在锦麟布庄里用晚膳,晚膳之后,严玉阙还陪着豆豆练了一会儿字,琉琦将豆豆赶回自己房里继续写,又让恭喜重新上了一桌小菜,美酒自然是少不了的。 严玉阙也没问他什么用意,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斟第二杯的时候才道:「这段时间,我突然想起很多过去连玉楼还在严家时候的事情……」 琉琦也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酒盏却没有递到嘴边,只是掂在指尖转玩着,没出声,于是严玉阙便自己往下说了下去。 「也不是不记得,就是之前只要一想起就忽视过去,不然就是丢到一旁不让自己再去想,直到豆豆在绫锦院里的事情……」 琉琦转着酒盏的动作猛地一停,「豆豆?豆豆发生了什么事?」 严玉阙想了一想,没有丝毫隐瞒,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甫一说完,原本平和的气氛也烟消云散,琉琦重重将手里的酒盏往桌上一搁,「啪嗒」一声,酒液洒了一桌子。 「严玉阙,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豆豆,豆豆还那么小……要是真被你把手剁了,他这辈子要怎么过?况且……况且那个孩子说不定是你的亲儿子,严玉阙你还真的狠得下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琉琦气得肩膀都发了颤,虽然平时他对豆豆很是严厉,但毕竟如他所言,豆豆是他带大的,自然是有感情的,不然豆豆也不会这么黏他,而每每在严玉阙面前教训豆豆,也不过是为了让严玉阙不舒服,但此刻一听严玉阙对豆豆所做之事,只恨不能上去咬下他身上一块肉,以洩心头怒气。 「我还在想这太阳估计得打西边出来了,你严玉阙居然会来做善事,原来是有这样的前因后果,你这根本不是做善事,不过是为了安抚豆豆的情绪做戏给他看罢了!」 严玉阙被琉琦指着鼻尖怒骂,起先还不声响,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灌着酒,琉琦备的虽非烈酒,但清冽甘醇,后劲很足,严玉阙又是这样猛喝,没几杯下去就红了面颊,再听琉琦的骂词就坐不住了,蓦地将手里的酒盏往桌上一拍。 「住口!」 那模样把琉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撞上身后的高脚花凳,花瓶摇摇欲坠,琉琦背了一只手到后头才险险扶住,接着定定地看着有几分醉意的严玉阙。 其实就这几天的功夫,他感觉到严玉阙身上透来的气息和以前不太相同,往日里总是一派傲慢冷漠的表情,仿佛凡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也无法干扰到他……但是今日,他在严玉阙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和迷茫,看到了仿佛是深陷在泥潭中不知所措的惊惶,昔日的傲慢冷漠不知被他卸到了哪里,没了那份淡定与从容,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 严玉阙那么发作了一下之后却再没有声响,将那个翻倒在桌上的酒盏扶了起来,重新斟满之后再次递到嘴边。 琉琦松开扶着花瓶的手,箭步上去,停住了他那只手,将杯盏从他手里取走,「大人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醉?」严玉阙抬起头迷濛着双眼看向琉琦,接着「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身子斜斜靠上桌子,有些疲惫似地用手撑着额头,「我倒是还想再醉一些,醉到不省人事最好……你知道吗,这些时日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就是那天豆豆哭得声嘶力竭为自己申辩着‘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的情形,但是一转眼,豆豆的模样就起了变化……」 严玉阙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再度抬眼看向琉琦,另一只手拽上琉琦的衣袖,「我看到豆豆变成了连玉楼……那么瘦,那么小,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脏兮兮的,他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喊我‘哥哥’,问我‘为什么哥哥不喜欢我?’‘为什么哥哥和大娘想尽一切要将他赶走?’‘为什么他已经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哥哥还要来抢夺他身边仅剩下的那一点点尊严?’‘为什么……’…… 「我什么都答不上来……我什么都答不上来!他夺走了爹对我的关爱,他夺走了我在严家的地位,然后他还要继续掠夺,像个不知足的盗匪那样,一点一点,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蚕食殆尽,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做?我只有赶走他……将他赶得远远的,再也回不来……但有时候,我脑中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如果那一年我让爹把玉楼留下来的话……」 他以前不敢承认自己内心这一想法,因为自己和娘亲那样对待二娘和连玉楼,就是为了将他们从家里赶出去,而后来真的有了这么一天,还不是他们自己动手,那个令人厌烦的野种终于要离开严家离开京城,再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数年,日子都很平淡,但偶尔看到别人家兄弟相亲相爱的场面,他就不由自主生出这样的念头,紧接着又飞快地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散开。 严玉阙似乎已经到了一个极限,昔日那个傲慢淡漠、冷静自持的人俨然消失,此刻他眼睛里满是疑惑与迷茫,仿佛身陷泥潭的彷徨与无助,他和连玉楼一样,在自己的心门外头裹了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厚厚实实的,让他对于外界言语可以惘然不顾,让他可以用尽各种阴狠的手段,而不受任何良心的谴责。 但是这层东西,在崩裂,在瓦解,于是那许多年积攒下来的被挡在外面的愧疚、心虚等等情绪,一涌而上,让他负担不了,招架不住。 琉琦伸手抚上严玉阙的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家爷又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那样对待?仅仅只是因为他娘亲的出身?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庶出的?你不信任身边的人,你觉得所有人接近你都是抱有目的,甚至于连豆豆这么小的孩子你都怀疑他……」然后却是笑,手沿着严玉阙的脸滑下去,一直滑到他的胸前,竖起食指在他胸口那里戳了两下,「现在,你能感觉到这里面的痛苦了吗?」 琉琦要把手收回去,却被严玉阙一下捉住,「你究竟……对我下了什么药?」 琉琦微微一笑,妩媚惑人,「大人总是觉得别人会害你……那个不是大人被人下了药,而是大人的良心……」见严玉阙一脸的迷茫,便好心为他解释,「大人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我见到过妩媚爷藏在冷硬外表下的另一面,所以我相信这里面一定还藏着另一个大人,那个大人温和、亲切,知道关怀别人,尤其是绝对不会看着织工和绣娘的心血白白被糟蹋。」 严玉阙愣了一愣,接着笑出声来,「如果我告诉你,那个时候在程家织坊,我为你解围,在凉亭里分你一个月饼并且邀你饮酒聊天,不过是出于可怜和同情!我不过是做戏给程家人看,让他们知道虽然他们拥有这么大的织坊,但我乃堂堂绫锦院的监官,那种气度和威仪,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是全然不同的,让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有所动作罢了。」 琉琦听了却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牵过严玉阙的手,左脸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然后带着他的手,滑过自己的胸口,滑过腰际之后将他的手带到了身后那处,隔着衣料停在臀缝这里,覆住严玉阙的手指,在那里按了按。 「大人既然如此可怜与同情小人……不如再同情小人一次,数日不见……小人的这里想大人想得紧呢……」 第二十一章 桌上的碟子酒杯被扫到了地上,「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恭喜在门外小心翼翼又有点担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爷,没事吧?」 琉琦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彼此分开的唇舌间拖出几丝银线,略有些喘息着转头对着外面道:「我没事,你去休息好了,东西明早再来收拾。」 「是。」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廊上一路远去,琉琦刚吁了一口气,就被人捏紧了下巴被迫转过脸来,两瓣嘴唇已经被啃咬得有些红肿。 见严玉阙再度要凑上,手一抬,抵在了严玉阙的胸口上不让他凑上来,对此严玉阙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但琉琦却丝毫不心急,故意要让这场匆匆而起的情事放缓脚步的样子,手一勾,捞到了没有被扫下桌子的酒壶,将壶嘴递到自己嘴边,却又没有贴上,酒壶微微倾斜…… 烛火下,玉液澄澈,化作一道细线,自壶口潺潺流下,落入那微启的红唇间,柔软的舌尖在启开一条缝隙的雪白贝齿后若隐若现。 琉琦并不只在喝酒,嘴角微微扬起,来不及咽下的酒液自嘴角溢了出来,滑过脸颊沿着颈脖落入衣襟之中,顷刻间,醇浓的酒香飘满一室。 严玉阙伸手取下他手里的酒壶,就着壶嘴自己喝了一口,接着硬是压低了身子凑上去,和他四唇相贴。 醇香的酒液在唇舌间流转,琉琦微启的唇缝被对方的舌头用蛮力撬开,像是要将他嘴里剩余的酒香一起搜掠殆尽一般,那舌头刷过齿列舔过上颚直探到喉口。 琉琦有些不适地轻哼出声表示抗议,这才阻止了对方的入侵,转而挑起他的舌头勾撩纠缠在了一起。 往日两人只在意身体上的交合,彼此皆从情欲之中获得满足便是达到目的,于是严玉阙现在这样主动亲近的举动,让琉琦很是不懂,但转念想到严玉阙喝了不少酒,酒本就是助情助兴之物,因而做出些平时不太会有的举动,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汲尽了嘴里的酒香,像是留恋不舍那样的,开始搜掠遗落在嘴角的酒液,于是柔软的唇瓣顺着那些溢出的酒液蜿蜒的痕迹,一路往下滑去。 松开腰带与衣结,琉琦的衣襟自两边滑了开来,初冬夜晚的寒气凝结在赤裸在外的肌肤上,令他不由得轻轻瑟缩,仰躺在桌上,只看到严玉阙的脑袋一直往下游移,柔软湿润的东西不时滑过皮肤,游走到胸口的红蕊那里,极尽所能地爱抚舔咬那两粒小小的肉粒。咬住轻扯的时候,琉琦像是害怕他真会一用力咬下来般挺起胸膛小声抽噎,却反而像是往他嘴里送一样,带着点哆嗦的小小的喘息声,听着也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直到将那两粒肉粒玩弄得通红熟透,被津液浸得油光发亮,严玉阙才抬起头来。 横陈在桌上的人,身上皮肤虽然白皙,但依然可以看清楚还未完全褪去的道道鞭痕,就像是他养在院子里的杜鹃,通体雪白的花瓣却独独有一道细如丝线的红痕,不仅不让人觉得惋惜,反而更添了娇艳与妩媚。而此刻琉琦身上淡淡未褪的鞭痕,虽然不可同那白杜鹃花瓣上的红痕相论,但却让严玉阙想起了牢房里的那一幕。  白皙的胴体,青黑光亮的蛇身,互相纠缠,淫靡而妖媚。 热火在血脉里喷涌,咆哮着四处乱窜,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抬起琉琦的臀将他的绸裤连同亵裤一起褪了下来,听到琉琦「噗哧」出声,大约是在笑他的猴急,仿佛一瓢冷水,将一股脑冲上来的热火稍稍浇熄了一些。 严玉阙略微醒神了一些,一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竟被琉琦嗤笑,便有些无地自容,眼睛瞥到那壶从琉琦手上抢下来的酒,心里顿生了一个邪念,捞过酒壶对着琉琦胯间微微抬头的东西直接浇了下去。 冰冷的酒液顺着形状秀致的阳物流入两腿之间,琉琦「啊!」地惊叫出声,冰冷的刺激让光裸的腿微微打起颤来。 见状,严玉阙心里有了从他那里扳回了一局的快意,顿时心情大好,低头,就见那颜色粉嫩的阳物被酒水这么一浇,才方微微抬头这会儿又缩了回去,周围毛丛也是湿答答的一片,像是正小心翼翼等人垂怜的模样。 只觉得那小东西缩着脑袋躲在湿漉漉的毛丛里的样子格外可爱,脑中这个念头一起,手就伸了过去将那小东西托了起来,手指圈握住上下撸动起来,受了爱抚的小东西如雨后林子里的蘑菇一般,一点点抬起头来,像是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 严玉阙见着有趣,对着那冒头的小东西轻哈了一口气,接着张嘴,便将顶端的菇伞含进了嘴里。 之前琉琦用豆豆要胁他,要他用嘴来服侍他,他虽然照着做了,但抵不过心里的厌恶,但这次是他自己主动自愿的。 也许是真的喝醉了吧…… 或者又是好奇,这个受过训练、知晓床榻欢愉又懂得各种服侍技巧的人,抛开一切伪装与迎合,真正沉浸在情欲之中,该是怎样一种模样? 醇浓的酒香里混杂着男性腥膻的气息,冒了头的小家伙在嘴里变硬,雄赳赳气昂昂地伸长了身子挺起头来,一直顶到了严玉阙的喉口。 喉口被压迫而泛起一阵恶心,严玉阙将那从有些可爱变得怒胀狰狞的阳物从嘴里退了出来,抬头之时,正对上琉琦投过来的不解视线,那一双点漆一般的眸子,湿湿润润的,睁得很大,像是见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里头写满了疑惑。 耳边莫名响起了那一日在码头上,自己派人陷害琉琦,让他的货船上夹带了私盐而被官府带走时,他对自己说的话语。 ‘严玉阙!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能容得下任何一粒沙粒、一颗石子吗?’ 严玉阙当时没有办法回答他,但是现在心里却似乎有了答案,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像是要证明自己心里那个答案一样,他低头凑了下去将琉琦的阳物含进嘴里。 从顶端一直舔到根部,将刚才倾倒其上的酒液一滴不剩地舔去,舔到囊袋的时候,用齿尖轻咬叼起薄薄的皮肤,引得琉琦发出甜腻的呻吟,却是比陈酒更勾人情欲。 浇下的酒液顺着臀缝隐没在那个私密的地方,严玉阙一边用手抚慰琉琦的欲望,另一只手藉着酒液一下便滑进了那个温暖紧致的地方,那里就像是记得他一般,热情地蠕动吮吸着。 「真是淫荡,光是手指便就成了这样……」 严玉阙轻道了一声,但琉琦向来不把这种话放在耳边,越是这么说,便越是放浪,此际严玉阙这话一出,琉琦用手肘直起上半身,腰肢随着严玉阙在后面抽插的手指左右轻摆,脸上的笑意妖冶惑人,如庭院里最艳丽的牡丹那样肆意地绽放,尤其是那沾着酒水又被啃咬得有些红肿的唇瓣,晶莹柔亮,像是沾了水露在阳光下熠熠闪闪的花瓣。 「大人不就喜欢小人这个样子吗?放着这么多娇俏佳人和温婉女子不爱,却独独喜欢干小人的这里。」 娇甜的声音,讥讽着严玉阙此生恐怕都无法医治的「病根」。他用药物,用淫荡的身子,让严玉阙只对他一个人能起情欲,着恐怕是向来以男风为耻的严玉阙最不能忍受的事,藉此,他便达成了自己报复的目的,让那个当年在牢房里羞辱他,嗤笑他的男人,这辈子只能被自己满足,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屈就在自己胯间…… 这话直直地戳在严玉阙的痛处上,但不知是酒液的作用,还是相隔了数日被情欲支配了意识,严玉阙并没有露出让琉琦得意的在情欲与厌恶间挣扎矛盾的懊恼表情,反而毫不在意地勾唇一笑,从他后穴里撤出手指,撩起衣摆换上自己昂扬火热的硬挺。 「既然心知肚明,还不快来服侍本官?」说罢便往前用力一送。 「呜……」琉琦蹙起眉头发出一声略有些痛苦的低吟,但下一刻身下那物便开始一下一下往里头凿去,连半刻喘息的功夫也不留给他。 「啊……啊……大人……慢一点……好大……会裂的~」 嘴上虽是这样的哀求着,但腰胯却按着严玉阙抽送的规律向他迎合起来。 「贱人……浪货!」 「嗯嗯……大人那里好热……好深……小人还要……」 肉体撞击发出啪啪的声响,夹杂着「咕叽咕叽」的湿润水声在室内回荡,烛火摇曳将两人交合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明灭的光影,就见桌上那人发髻披散,手撑着桌子直起上半身,粗硬如杵的肉棍一下一下捅进玉股间,将他顶得身子向后一耸一耸的,仿佛风雨之中的枝叶,被雨水打得一片凌乱,而就是这样一片凌乱的模样,泪光盈盈的星眸,却更激起人的情欲。 「呜……哈啊……啊啊……大人……不行了……大人……」  先前总是一派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讥笑嘲讽的人,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便总是率先败下阵来,扭动腰肢,往后挪动着想要从那一下更比一下深入、几乎要将他捅穿的鞑伐里逃走。 严玉阙一下就识穿了他的举动,双手把住他的胯部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拽,同时身下狠狠往前一进,整根肉棍都滑了进去,那穴口几乎被撑开到了极致。 「呜……」 琉琦猛地仰起头咬着下唇发出一声悲鸣,晶莹的水滴凝结在眼角,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脸颊和肩膀上,身子挺起,脊背弯成拱形,严玉阙一低头,便叼住了那送到面前的一边红蕊,齿尖咬啮,几度蹂躏才松开,接着便抱着琉琦的胯部让他整个臀部几乎离开了桌面,双脚圈在自己腰间,自下而上的顶送。 「啊……啊!不要了……啊啊!」 琉琦像是已经承受不住一般,双手圈住严玉阙的颈脖,身体耸动,脸上泪痕蜿然,但如何都制止不了身下的深入,反而觉得那要人命的东西在身体里又胀了一圈,于是恨极了似地,张嘴在严玉阙颈脖上留下一个渗着血丝的齿印。 咬完看到严玉阙侧过头来,却见他只是轻笑,「不是天香阁的红牌吗?这么几下子就不行了?还是说……比起连玉楼那嫩雏,我还是要更胜上几分?」 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包含着万分宠溺的眼神,加之温柔的语气,让琉琦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 见琉琦傻了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严玉阙停下了身下挺进的动作,凑了过去,舔去他唇上沾到的血丝,然后又去舔他脸上的泪痕,嘴里轻轻咂了两下,「苦的……」喃喃着嘟哝了一句,唇舌挪到了那道伤痕上,虽然只是舌尖点触了一下,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了回去,严玉阙的脑袋退了开来,定定地看着那道伤痕,半晌,腾出一只手来,将琉琦左脸颊那里的发丝捋到耳后,那道从额角划到脸颊的伤痕越发清晰地曝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琉琦只觉得被他注视的地方越来越烫,好像过去的伤处又被他撕了开来,让他不由想起那段时日,暗不见天日的牢房,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铁锈的味道,施予在身上的刑罚,以及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语侮辱,在他那还不谙世事的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创伤。 从那个时候起,他明白自己身为男倌以色事人是多下贱的活计,从那个时候起,他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竟然厌恶男风到这种地步,更加明白这个叫做严玉阙的男人有多残忍。 但是此刻自己身下却被昔日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之人的东西贯满着,虽然不动,那上面的脉动也似一跳一跳地传达过来,那样紧密的相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而心口亦随着那脉动突突地跳着,仿佛彼此的心率融为了一起。 而这样的事,除了去馆子里寻欢作乐,不该是像连二和樊重以及他们家爷和厉捕头那样的关系才会发生的吗? 还是如连二所说的,自己为了报复他做到了这种地步,真的值得吗?就算得逞了之后,又能怎样?自己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快意…… 伴着涌上心头的酸涩一起的是夺眶而出的眼泪,比之先前被严玉阙的鞑伐逼出的情泪汹涌百倍,让正舔舐他脸上那道伤痕的严玉阙愣了一愣。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琉琦哭,往常在床笫间将他欺负狠了,他便一边哭着一边求饶。那时候他还是刘琦,假意做戏从「连五」那里抢救被烧掉的布料,回来绫锦院后意识松懈烫伤处的痛漫上来后,他也哭过,虽然不知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以及在牢房里,将蛇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被吓哭了。 但这一次的落泪,又和先前这些有所不同,而自己仿佛也能感觉得到他心里那些情绪的流淌,能感觉到此刻他是真的心里难过至此才会落泪。 难道身体上的交合,能让彼此的心意也互通? 琉琦撇开头去,像是不想让严玉阙看到他这样子一般,卸去了身为连五时的沉静与心计,也没有了那妩媚惑人的姿态,此刻的琉琦像个孩子一般的纯澈,毫无遮掩却又想掩饰,最后无能为力地将自己的情绪完全表达了出来。 让人觉得心疼之余,又很是可爱。 严玉阙一时束手无措,此刻自己的欲望还深埋在他身体里,只想将他摁倒了再来个百十回合,直将他的伪装撞得七零八落全部丢弃,露出原原本本的自己才好,然见他哭成这样,心里又有些舍不得再欺负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变成这样,但严玉阙心想,这多少是和自己有关吧? 想到这个问题,他突然脑中有一道光亮划过。 是啊,今时今日的琉琦,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就是为了自己?这个人身上的每一丝每一毫都紧紧和自己纠缠在一起,纵然想分,都已经分不开来了。 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转过来,抹去他左边脸上的泪痕之后,用手指指背在他左脸那道伤痕上反覆摸索。 「很疼吧?那个时候……」 其实严玉阙早已记不得当时的情形,他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只记得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到最后都没有从连玉楼手里弄到那幅缂丝画的懊恼与怒气,却不知道,自己的私欲将一个无辜的人牵涉进来,甚至给他造成了这样大的伤害。 琉琦先是不敢相信,抬起头有些惊愣地看着严玉阙,过了片刻,才道:「大人,你不用对我好……要知道,我可是那个在绫锦院骗了你两年,给你下药害你不能人道,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身体的琉琦,是用霓裳羽衣和豆豆要胁你,要让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连五……」说到后面不免有些激动。 严玉阙也是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平静,手指依然在他脸上的伤痕那里摩挲,「但是……你也是那个味绫锦院复原了无数珍贵花本的刘琦,是最后关头拿出霓裳羽衣帮我救场的连五,也是……替我将豆豆留了下来的琉琦……」 虽然他们之间有着过节,但在绫锦院相处的那两年,却是实实在在的,用任何办法任何言语都是没有办法抹消其存在的。 严玉阙依然记得很清楚,绫锦院走廊最里头的那一间,时常好几个晚上都通宵亮着灯火,人影摇曳,那时候刘琦为了赶制花本而通宵达旦。他也记得,整个绫锦院上下,只有这个看来温和亲切的人才敢和自己叫板,毫不吝惜言辞的加以指责自己的错误。以及那一天,在刘琦一直编结花本的屋子里,这个看来亲切温和,洁身自好的人,用腰带蒙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双捏惯了丝线的手轻轻解开自己的裤头……  说什么自己心里除了自己已经容不下一粒沙子、一颗石头,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把他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晰。 琉琦在听了严玉阙那番话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开来,将脑袋抵着严玉阙的肩头,「我也一直记得,那个在程家织坊帮我解围又分了我一个月饼的大人……」 严玉阙只觉心里有一阵动容,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让整个内心都流淌过一股暖意,而埋在湿润温热地方的东西也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于是抬起琉琦的臀部,将那根被淫水浸润得油光发亮的肉棍抽出几分之后,又重重地顶了进去。 「嗯……啊啊!大人……不要这么突然……」 琉琦被顶撞得发不出完整的句子,双臂紧紧圈住严玉阙的颈脖,似乎一松手就要被那激狂的抽送给弄得散架一般。 「啊啊……那里……」 这是一场毫无顾忌的情事,抛开了过去的恩怨,抛开了各自心里的筹谋,只是简简单单地享受身体交合的欢愉,于是两人便都有些收不住,在桌上做了一回,到了床榻上又来了两回,直到琉琦哭着再洩不出什么来之后严玉阙才放过了他。 欲望纾解之后的惬意让严玉阙很快沉入梦境。 梦里他又回到了当年连玉楼和二娘一直住的那个破落小院,「哢哢」的织机声伴着二娘轻哼的小曲儿,连玉楼还不会走,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声音从那道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 严玉阙低头,发现自己还是现在的模样,并非几岁的小孩子,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二娘编给自己玩的稻草蚱蜢,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拿着刀子出现在这里,然后听到房里传来二娘柔柔甜甜的声音。 「玉楼,你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跟着你的玉阙哥哥上学堂念书,然后还能帮着你爹亲打理生意,你爹这么忙,你将来要有出息多帮帮你爹。」 捏着刀子的手抖了抖。 谁想要带你上学堂? 谁要你来打理产业? 严家的少爷只有我一个! 你这个野种…… 野种! 凭什么和我争夺爹的关怀?凭什么来和我争夺家产? 再也抑制不住肩膀的颤抖,严玉阙抬脚将门踹了开来…… 早点消失便就一干二净,不会再有顾虑,也不会再有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了! 「连玉楼,怪就怪你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冲进房内,举刀便向着床上砍了过去,但是那孩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却不是连玉楼,而是豆豆。 严玉阙几乎要将刀刺了下去,但在看清楚孩子面貌的时候生生将手停住。 他不明白豆豆怎么会在这里,豆豆不是应该在琉琦那里的吗? 严玉阙回头,发现织机那里坐着的也不是二娘,而是琉琦,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地望着自己,点漆一样的瞳仁,望进去如一汪深潭一样深邃和平静。 严玉阙正纳闷眼前这一切的转变的时候,身旁传来一个小心翼翼又甜糯的声音。 「爹……」 严玉阙转身看向坐在床榻上正看着自己的豆豆,不由惊讶,「你叫我什么?」 豆豆笑了起来,那样子就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晃了晃大大的脑袋,但就是不肯张口,于是严玉阙将他抱了起来,让他的视线和自己齐平,「豆豆,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来~」 豆豆张了张嘴,但是严玉阙没有听到便就这么醒了过来。 「豆豆……?」 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严玉阙盯着床帐顶部半天才回过神来。 身边的床榻是空的,严玉阙微微坐了起来,才发现琉琦已经起身,正坐在桌边看着什么,桌上堆了厚厚一叠的应该是账册之类的东西,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摊开在面前的东西,不时用笔在上面圈画。窗外淡薄的初阳透过疏窗照了进来,落在他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给人添了几分柔和,让严玉阙有种又回到了绫锦院里的错觉,而坐在桌前的便是那个时候温和亲切的刘琦。 只可惜,那个刘琦再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了,不会再有人通宵熬夜为绫锦院赶制花本,不会有人再为了微不足道的错误顶撞自己,也不会再有人能像他那样,用着柔和温软的语气,唤着自己—— 「大人……」 现实的声音与记忆里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 严玉阙回神,原来是琉琦见他醒了过来,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到他这里,顺手还取来了挂在架子上的衣衫,「入冬了之后早晨冷得很,大人小心别着凉了。」说着将那衣衫落在了严玉阙的肩头,这原本该是小厮做的事情,但他却做的如此自然。 严玉阙对上他清澈的眼眸,脑中便又浮现起昨晚他在自己怀里垂泪的那一幕,继而又想到了醒来前做的那个梦。 琉琦见严玉阙一声不响地看着自己,以为脸上生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抬手摸了摸,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便问道:「大人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吗?」 严玉阙没出声,伸手撩起他垂落在鬓畔的发丝,露出他左脸上的那道伤痕,指背贴着那条凹凸不平轻相贴抚,「我看你身上的伤,只有前些时日在牢里留下的伤痕,不怎么看得出过去留下的痕迹,但是为什么脸上这一道却这么深?」 琉琦愣过之后,轻笑,抬手将严玉阙的手覆住,「是我让它这么留着的,让它可以时时刻刻地提醒我,当初是谁在我脸上留下它的……」 严玉阙的眼睛大睁了一下,接着沉敛下脸色,将手收了回来,见他如此,琉琦也收了脸上柔婉的表情,从榻上起身将其他的衣服扔给严玉阙,用着冷冰冰的话语问道:「大人是要在这里用早膳,还是回去自己府上?」 昨晚的温存兴许只是严玉阙喝多了,就算严玉阙没有喝多,这样的表情琉琦也看得太多,这个男人无论在床榻间再如何失控,再如何柔情,他都过不了他自己的那一关,因为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他是厌恶男风的,会和自己做这种事,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这些年在暗中做了手脚…… 身后沉默了一阵,琉琦奇怪这种问题都要想吗?正要不耐烦地自己给他做决定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严玉阙开了口,但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严玉阙道:「我想和豆豆相认……不管连玉楼提出什么条件。」 第二十二章 琉琦听到严玉阙这番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便离开了房间。 早膳是在琉琦这里用的,豆豆也在,捧着个粥碗喝得「呼噜」「呼噜」的,碗放下来的时候,嘴巴周围一圈的米糊,抬起手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少不得被琉琦又是一顿训斥。 严玉阙前一晚喝了不少酒,此刻脑袋正隐隐作痛,也没有什么胃口,喝了两口醒酒茶,看豆豆挨了训之后苦着脸的模样,就觉得十分可爱,不由道:「豆豆,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你爹?」 豆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鹿眼,布登布登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看看一旁的琉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嘟嘟囔囔的,「师父说,就算找到了豆豆的亲爹,他也不会认豆豆的……」 严玉阙心里咯磴了一下,接着侧过头去狠狠瞪了琉琦一眼,琉琦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气定神闲地继续喝着他的早茶,于是严玉阙回过头来再道:「如果你爹肯认你的话,你会不会跟你爹走?」 豆豆开口前还是先朝着琉琦这里偷偷瞥了一眼,小小声的,有些怯怯地回答,「如果跟着亲爹走了,豆豆就见不到师父了……」 严玉阙额角上有青筋跳了跳,那边琉琦露出一副更加得意的样子,仿佛在嗤笑严玉阙,‘亲爹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他眼里还是我这个师父最重要!’ 严玉阙抿了下嘴唇,想了一想,有些不甘心地再度开口问道:「如果让你跟着你亲爹住,但是逢年过节会让你和你师父聚一下,这样你还肯跟着亲爹走吗?」 「真的可以这样吗?!」豆豆眼睛闪闪亮,小脸上写满了期待与兴奋,但是下一刻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把情绪都表露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脸的惊慌,但话出口就收不会来了,知道自己错了,先摆出认错的姿态,用手捏着自己的耳垂,整个身子缩成一小团,不住地偷瞄琉琦的脸色。 从琉琦脸色看来虽然还不到动了大怒的程度,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见到琉琦在自己手里吃瘪,严玉阙的心情顿时大好,端起了醒酒茶喝地好像在品上好的雨前龙井一般。 琉琦看看严玉阙,又看看豆豆,冷着声音遣了豆豆出去并要他关上房门之后,脸色已经平复了许多,「这些年,豆豆一直都是我带着的,要说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话,但我也理解你的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 「你想过后果吗?你真的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来换豆豆?你甚至连豆豆的身世都没有查清楚。」 这番话倒像是在为严玉阙着想一般,完全不该是一个被连玉楼派来要整得自己倾家荡产失去所有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严玉阙明白,经过了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们彼此间有什么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或者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变化,只不过那个时候都没有察觉,而今才一点点被发现。 「豆豆就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无须质疑,而你说的那些……」 严玉阙看着面前的茶盏,一点茶叶沫在清澄的茶水里翻腾,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知道当年和我娘那样对待连玉楼还有二娘很过分,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一年我求爹爹把连玉楼留下来的话,我们真的会为了父亲的关怀还有严家的家业反目成仇?难道就不会像是其他亲兄弟那样携手共进,一同为严家努力?但现在什么都晚了……」 「你说的很对,或许过去我的心里除了我自己真的容不下一粒沙子或者一颗石子,但现在……豆豆就像是我的良心……他出现之后,我想了很对很对,过去的那些,还有现在的这些,然后我就想,我再也不能重蹈覆辙,让已经发生的再重演一遍……连玉楼是我的亲兄弟,如今视我如仇敌,豆豆是我的亲儿子,我不想他将来和我也成了那样不共戴天的对立关系……」 琉琦垂下眼睫沉吟了片刻,而后直视严玉阙,「如果你真的想要豆豆……不是没有别的方法。」 「不!」严玉阙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我心意已决,你就按照我说的告诉连玉楼,‘我要豆豆,其他的他都可以拿走!’……」 说完便起身径直离开。 走出锦麟布庄的时候,外头已经挺热闹了,街上摊贩正在整理摊子准备开市,初冬清晨,空气里带着凉意,严玉阙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那沁冷的气息钻进鼻子直往胸肺间钻,激得人身子一抖,但很快就被从心口那里漾出的暖意灌满。 严玉阙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有一种卸下了心头重石的感觉,回首看向上方悬挂的「锦麟布庄」几个字,在晨辉之下熠熠烁烁,他也是第一次觉得那几个字不再那么刺目。 琉琦一个人坐在房里呆呆地着望着门口,半晌,才收回了视线,对着面前空无一人只剩他自己的八仙桌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你的良心……」 「才会真正害死你。」 ◇◆◇ 十日之后,流云郡主远嫁塞外,由千人组成的送嫁队伍,装着陪嫁的金银财物、绫罗绸缎的车马,绵延数里,走在前头的人吹起了嘹亮号角,后面鼓乐齐鸣、歌舞曼妙,蜿蜒曲折的队伍缓缓西去,终至最后一丝乐声消散在了天际。 对于绫锦院不仅按时完成了朝廷钦点的陪嫁织物,还顺利将太后的霓裳羽衣修复,让郡主风光出嫁,当今圣上很是褒奖,对于绫锦院上下大加赞誉,并论功进行了封赏,最功不可没的自然是绫锦院的正使监官严玉阙严大人,在听闻严大人在筹备这些陪嫁织物时劳心劳力以致心力憔悴吐血昏倒,当今圣上更是报以极大的称赞,并下旨立即擢升严玉阙为文思院副使,依然事绫锦织物等职。 严玉阙此番出尽了风头,又马上要迎娶文思院正使徐大人的千金,眼见着仕途一片光明,众人几乎都能想像再过不久他就会接任文思院正使一职,但在这个时候却传来严玉阙并没接旨升任文思院副使的消息,不仅没有升任,反而还辞去了绫锦院监官一职,令一众人皆都摸不着头脑。 冬夜静谧,晓月轻凝,朱阁绮户里却传来一阵又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哀哀低泣。 「小姐,你不要伤心了,再这么哭下去会伤了身子的……」 「就是啊,那个人根本不是东西,耽误了我们小姐这么多年,现在说退婚就退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小姐,你倾心严大人这么多年,结果只换来他不顾情意如此恨绝,小姐再为他伤断了心思,只是更便宜那个家伙。」 「什么严大人啊,他现在把官都辞了,也不说到底为什么,他一定是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啪嚓! 书房里传来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的声响,小厮连忙要来收拾,刚刚跨进门槛,就被徐大人给轰了出去,「滚!还没叫你进来!」 小厮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跨脚出去的时候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房内怒气正盛的自家大人,以及被大人用茶水泼了一头一脸的严大人。 严玉阙站在那里,脑袋上顶着几片泡开的茶叶,茶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但他没有抬头去擦,只是依然恭敬地站着,以示自己的歉意与决心。 怒火烧到了顶点却因为严玉阙这种任打任骂的态度再也烧不下去,徐大人连连叹了几口气坐了回去,一副恨其不能成材的表情,手握成拳在桌上敲了好几下,「你到底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呢?要知道这是多千载难逢的机会,别人是一辈子巴也巴不到,你……送到你手里,你倒好,居然嫌弃着不要!」 「老师教训的是,但并不是玉阙不想珍惜这样的机会,只是玉阙和人有约,若是玉阙想要得到自己所想的,必要先放弃现在的一切。」  不卑不亢的态度,更让徐大人恼火,砰砰砰的几乎要将书案敲出一个窟窿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的?老夫给你,老夫统统都给,你就别给老夫整这些,乖乖收回你的辞呈,就说你一时劳累成疾糊涂了,然后赶紧和柔儿成婚,不要再拖了!」 严玉阙拱手一礼,「老师,玉阙的心意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玉阙既已辞官,便不会收回辞呈,玉阙也没有办法和小姐成婚……」 「荒唐!」徐大人随手抄起书案的几册书朝严玉阙身上掷了过去,「我家柔儿如此痴心,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辜负她一片情意,你……你……」徐大人气得喘起了粗气,胸口大幅起伏,连话也说不上来,缓了一缓,才指着严玉阙道:「你滚!给老夫滚!滚得远远的,不要让老夫在京城再见到你!」 严玉阙再是一礼,「学生本就打算事情办完之后离开京城,绝不碍到老师您的眼,时候已经不早了,老师您请休息吧,昔日老师的谆谆教导学生谨记在心,往后不能服侍左右,请老师自己保重!」 「滚!」 严玉阙躬身一揖,而后直起身,走出书房,沿着庭院的小径路过徐柔的绣楼的时候,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严玉阙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那窗口,忽然绣楼的门被打开,一个丫鬟端着一盆水往外一泼,而后双手插着腰,狠狠瞪着严玉阙。 「看什么看,负心汉,你把我们小姐害得还不够吗?」 严玉阙自是理亏,也无欲辩驳,只是拱手道:「烦请转告你们家小姐,玉阙耽误了小姐这么多年,都是玉阙的错,但若是玉阙心里没有小姐,就算成了亲,彼此也不会快乐,不如就此住手,祝愿小姐早日找到真心实意相待小姐的人,玉阙就此拜别。」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听到身后女子的哭声一下拔高了音调,撕心裂肺,让人很有些不忍。 多年的积累,要一朝放弃,说心里没有一点不舍,那肯定是假的。 没有了家业,没有了官职,他生在这里,到最后却要拱手将所有的一切都交出去,这不由让他有种自己为何要生到这个世上的迷茫,不知道该往何处而去,也不知道将来又该如何,幸好……自己还有豆豆…… 其实要想把豆豆从连玉楼和琉琦的手里夺来,还是有很多方法的,但他再不想用那种卑劣的手段,或者是这么多年用尽了各种手段,感觉已经疲倦了,又或者是不想让豆豆知道自己的爹是那样一个人…… 豆豆在外流落这么多年,颠沛辗转,后来虽然有琉琦的收留,但琉琦于他只是师父,就算琉琦再怎么疼他爱他,那一种感情和父亲还是不同的。 小时候的事,给自己,给连玉楼心里都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而这一切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只可惜那个时候没有人来阻止,任由事态发展,最后到了两人如仇敌一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境地。 明明是亲兄弟…… 严玉阙想,如果没有豆豆,或许自己真的会耗费一辈子和连玉楼斗下去,不管到最后谁输谁赢,眼前时分是决计不会让对方占上任何的上风,偏偏这个时候,豆豆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说是连玉楼的一招棋也好,说是天意如此安排也罢,那样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就算经历过辛苦与贫穷,眼神依然纯澈清明看不到任何的污浊,脑袋里也尽是美好的想法,就算自己曾经误会了他,还差点剁了他的一只手,只要最后一切安然,承认了是自己的错,他就轻易的原谅了自己,依然还是那么黏着他,摇头晃脑地问东问西,似乎这周围没有一件事情是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与兴趣的。 ‘大人,为什么这幅花本要这么编呢?我看到过师父用另一种方法来编过,更加简单。’ ‘大人,为什么鸟会在天上飞呢?’ ‘大人,我们晚上吃的鱼和这个池子里养的鱼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这个池子里的鱼红红黄黄的,蒸熟了之后就变成灰灰白白的呢?’ ‘大人,大人……’ 他看着豆豆,便不可遏制地想起了自己和连玉楼的小时候,他们一起平静快乐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之后便是永无止尽的虐待与排挤,直到连玉楼的娘亲被烧死在缂丝楼,连玉楼被爹送去了临安外公家里淡出了自己的视线,日子才又恢复了平静,这一平静就平静了许多年,久到自己几乎忘了还有那么一段温馨的日子存在过,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发觉,其实自己对二娘、对连玉楼,心里还是怀着一丝愧疚与后悔的。 就像自己对琉琦说的—— 豆豆是自己的良心。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但他那纯澈干净的一面就像是镜子,照出的全都是自己的丑恶……阴狠决绝,耍尽手段,为达目的而不顾他人生死,甚至同胞相残也毫不心软…… 严玉阙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清楚自己,看清楚自己身上缠绕的每一根罪恶的荆棘。 所以他不能让豆豆重蹈连玉楼的覆辙,他要给豆豆一个安宁稳定的环境,让他保持那份纯澈,平静地长大成人……而这些年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势里,他也确实累坏了,或者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那种宁静的日子心动。 虽然过去的所有统统都不是自己的了,但好在还有豆豆,连玉楼可以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坐拥如此之大的产业,自己东山再起又有什么不可能? 从徐府出来后,严玉阙又去了绫锦院。 他的东西早已经搬走,而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踏进这里,踏进这个他付出了许多心血与精力的地方…… 郡主的陪嫁织物都完成之后,这里便没有那么繁忙了,忙碌了许久的织工绣娘们也得以抽空休息一阵,故而昔日交织成片的织机声此刻都听不见,只剩下一台台织机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庭院里风吹过还未凋尽的枝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添了静谧与安宁,也添了几分寂寥。 严玉阙沿着走廊一路走,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过去琉琦编结花本的那间屋前,蓦然瞥见窗口透出烛光,心头一跳,便将虚掩的门推了开来。 「大、大人?!」 里面的人被突然造访的人给吓了一跳,抬头看过来到时候脸上露出了惊讶,只是那略显稚嫩的五官并非是自己想要见到的那张面容。 那个人从来不会这么惊惶,就算自己突然闯进来,他也是淡定从容地继续做着手里的活,将丝线挑起,勾过棉线,在挑花绷子下结下纹样,然后才会抬头来看向自己这里,嘴角微微一弯,温柔地唤一声……‘大人……’ 那并不是一张绝色的容颜,充其量只能算作清秀标致,但笑起来的时候温和动人,仿佛春风拂面,和煦温然,一直暖到人的心里头。 房里的人连忙起身相迎,严玉阙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估计是琉琦走后心招进来的挑花工,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一门心思都在豆豆身上,绫锦院疏于打理不少。 见他要给自己行礼,遂摆了摆手,「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不用这么拘礼。」然后视线落在他的挑花绷子上,便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还在编花本?」 那人怯怯地回了一声「是」,想了想又补道:「师父给我看了绫锦院里原来的挑花工刘先生编的花本,小的自认在技艺上和刘先生相差甚远,要挑起这个重任不易,故而才加倍练习,不说追上刘先生的技艺,至少要对得起绫锦院给小的这样一个施展的机会。」 严玉阙转身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刘先生是难得的人才,再难再复杂的纹样他只稍一眼就能知道如何编成花本,这不仅仅是才华,也是一种天赋,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那人受了鼓舞,蓦地抬头,脸上惊讶里又掺着激动,「我刚来绫锦院没多久,还没机会真正和大人说上话,院里大家都说大人是个严厉认真容不得半分错误的人,但是今日一见,却觉得大人亲切可亲,能为大人做事,实在是小的的荣幸。」 第一次受到这样褒赞,严玉阙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他,只觉心里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是怎样,半晌,才道:「我已经不是这里的大人了,等到新的大人来,不论是严厉还是亲切,你都要好好为绫锦院做事。」 那人一下愣住,嘴张地半大,然后才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哎,那么好的挑花工走了,大人您也要走了。」然后像是自言自语那样看着自己的挑花绷子道:「刘先生的花本,真的很厉害,每一根丝线每一个结都能看出他是花下了心思的,想来他一定是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而且做的时候心里一定很开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花本,我的师父就告诉我,别看花本都是线,其实它们也是有生命的,如果挑花工用着虔诚认真的态度对待它,花本就会像是活过来那样艳丽灿烂,反之如果挑花工敷衍了事,或者只是照搬他人的技艺,花本就会干枯贫乏,看着无趣……」 严玉阙觉得这人夸夸其谈的功夫绝对要比他编结花本的技艺好上许多,但是他说的话中也有不少是对的…… 每次看琉琦坐在那里表情认真地编花本,他都有种周围的一切全都静止下来的感觉,而后来看得多了,便觉得那种时候充满了闲适与惬意,将那些尔虞我诈、阴狠算计都隔绝在了外头,这里就只有丝线和棉线互相摩挲发出的细小声响,以及琉琦匀畅的吐息…… 严玉阙突然很想问一问琉琦,那两年在绫锦院的日子,他是怀着复仇的心情熬下来的,还是曾经享受着那样宁静安逸又简简单单的生活? 不知道琉琦会怎样回答,但此刻严玉阙很希望这会儿站在这里的人是琉琦,再看他编一次花本,再听他用那温和淡然的声音唤自己一声…… ‘大人……’ ◇◆◇ 将严家大宅以及商铺的房契地契都整理好装在一个木匣子里,小小的,端着却沉甸甸……想着这一送出去,便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了,严玉阙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不知道连玉楼接管了之后会如何对待这一切…… 府里的下人愿意留下的,严玉阙让他们留着等连玉楼来,要是想走的,会给一些银两,但是严安既不肯走也不肯拿银两,说是就算再穷再苦也要跟着严玉阙。 想了想,马上要天寒了,但自己还没有决定好去处,出了这京城便是举目无亲走一步算一步了,这种情况下豆豆确实需要有人照顾,于是便留下了严安在自己身边。 豆豆是个聪明的孩子,严玉阙知道一早他会在自己面前提起自己的容貌和连玉楼相像,便是多少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将装了房契和地契的木匣子送到锦麟布庄去的时候,一上楼梯,就看到豆豆抱着楼梯的扶手,瞪着一双鹿眼看着自己。 「那天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是来接我的还是和师父说不要我的?」 严玉阙只觉得心里一酸,想想之前相处的日子,彼此虽然是父子,却用着那么生分的称呼,于是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爹是来带你回家的……」说完,越过他踏上台阶,往琉琦的书房走去。 「你还是决定这么做了?」琉琦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东西,抬头问道。 「那一天,你让我在码头上看到豆豆,不就是为了今天?」 琉琦笑了笑,将那个盒子轻轻阖上,「其实豆豆问过我很多次,问你是不是他的亲爹,如果不是,你们为什么会长得这么相像,我以前总是搪塞过去,现在……终于不用再左右为难了。」 琉琦说完,抬头望向严玉阙,眼神定定,却没再说什么,严玉阙觉得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东西,仿佛有潮涌在其底下翻覆一般,于是过去相处的种种便又浮现在了脑海里,无论是沉静温和,还是妩媚诱惑,亦或是身为连五时的冷淡傲慢,或者眼前这个琉琦,也许哪一面都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每一个都是他真实的那一面。 这样想着,不由凑了下去,在他的嘴唇快要碰到琉琦嘴唇的时候,蓦地醒神过来,整个人便就停在了那里,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地将嘴唇贴了上去,但只是碰触了一下就分开了。 琉琦愣了一愣,问道:「大人这是舍不得在下吗?」 严玉阙没有答他,身上抚上他的左脸,用指背轻轻摩挲那道狰狞的疤痕,「你说过,你留着这个伤痕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这是谁在你脸上留下的……」 琉琦微微歪了下脑袋,让自己的脸贴着他的掌心,「那么大人呢?会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让大人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严玉阙想了想,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没有半分犹豫地道:「不会……我只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唤回了我那被埋葬了许久的良心……我走了,过几日就会离开京城,你自己保重。」 从两年前到严玉阙身边的时候起,这是琉琦第一次见到严玉阙脸上露出那样简单平静的表情,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昔日的冷漠傲慢以及阴狠严厉,在他身上悄然淡去,此刻的严玉阙就像是那一年,他在程家织坊的凉亭里遇到的那个严玉阙,平和温柔,温暖人心。 琉琦望着严玉阙走到门口,突然起身,张大了嘴,但是那句话卡在了喉咙口,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挤了出来。 「等一……下……」 第二十三章 这年入冬较往年早了一些,吹到身上的风从沁冷变得刺骨之后便下了第一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给万物裹上一层银妆。 「哈哈哈,抓不到~你抓不到我~」 庭院里豆豆和严安在玩雪,豆豆穿的一多就显得手短脚短好像跑不快一样,但依然灵活,在枝叶间钻来钻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严安被他弄得团团转,自己手上的雪球一个都没丢中,反而被豆豆丢了一头一脸的碎雪,最后脚底一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见到那副情状,向来不苟言笑的严玉阙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听闻这幢宅子给了连玉楼,严府的下人担心那位当年在这里受尽欺负的二少爷一回来便拿他们这些人开刀,于是都选择了拿银子各谋出路。 爹年纪已大,耳朵有些聋,眼睛也不怎么看得清楚,自从二娘死后就一直精神萎靡,近几年更是连意识都开始不清醒,时常认错人,总把他当成连玉楼。 「玉楼啊,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玉楼啊,爹瞧着你和你的玉阙哥哥长得真像,不仔细瞧,你爹我都分不出来……」 他知道其实爹心里一直很愧疚,因为他总是在外忙碌,对连玉楼和他母亲疏于照顾,这才使他们时常受自己和娘亲的欺压,而爹那个时候放火烧缂丝楼,也是为了挽救整个严家,万一那幅有错误的「锦绣河山」被呈给圣上,给严家带来的,绝不是什么荣耀而是诛灭九族的罪状,只是爹没想到那个时候二娘正在缂丝楼里,正想尽方法弥补画上的那个错误…… 爹以为见不到连玉楼,心里的痛就会少一些,但实际却恰恰相反,越是见不到,心里便越是放不下,然后又要强迫自己不去想,久而久之,就成了那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不过对于爹来说,也许活在这浑浑噩噩里,对他才是最好的,在他的世界里,二娘或许根本没有死,依然每天坐在织机前,伴着「哢哢」的机杼声,哼着温婉的小调。而他的二儿子一点点长大,和老大越来越像,两个人站在一起几乎分不清楚彼此,兄弟和睦,相亲相爱…… 只可惜,那只在爹爹糊涂的脑袋里存在。 他将老人送去了乡下老宅,让几个一直服侍服他的下人跟着一起去,让爹在那里继续活在他的浑噩之中,安度晚年。 娘亲还是那副脾气,在知道突然冒出了一个孙子之后是如何都不相信,又得知自己为了接回豆豆,将家产都给了连玉楼,绫锦院的职务也辞了,并且还打算离开繁华的京城,更是哭闹不休,甚至以性命威胁。 小时候不懂事,父亲如天,而脾气暴戾的母亲更是说的每一句必须记在脑中,以致她说二娘是狐狸精,连玉楼是野种,他们是来夺走自己的爹,夺走严家的家业的,自己也都全部相信,丝毫没有怀疑,并且一直防着连玉楼,用尽各种卑劣的手段。 他知道因为母亲娘家家世极好,才养成母亲这样跋扈的性格,但她并没有错,她只是想留住爹的心,只是希望自己儿子的地位不会被取代,但这个念头太过执着了,以致将自己和别人都逼上了绝路…… 娘亲哭闹了一阵知道再无挽回的余地,便就此收声跟着爹一起去了乡下老宅。 原本觉得这宅子很大,住在这里很冷很寂寞,现在人都走光了,反而不这么觉得了,也许是自己的心境不同的关系。 这样想着,严玉阙看向在庭院里玩的豆豆,嘴角露出溺爱的笑意。  豆豆从树叶间钻了出来,见到严玉阙站在走廊上,也不管还坐在地上的严安,叫着「爹——」便踏踏踏地跑了过来,张开手臂扑到了严玉阙的身上,抬头,用着一双明亮的鹿眼望着严玉阙,「爹也一起陪豆豆玩雪~」显然刚才已经玩疯了,两侧脸颊红扑扑的,气息还有些喘,镶在颈脖和袖口那里白白的绒毛被融化的雪水沾得湿湿的。 严玉阙伸手将豆豆脑袋上沾到的雪片给撚去后,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玩得一身汗,进去换身衣服准备用晚膳,吃完饭给我乖乖练字去。」严玉阙还不知道要如何当一个父亲,只能依稀按照那时候在琉琦那里学到的依样画葫芦照搬过来,但言辞里却依然掩不住有些生硬。 豆豆「呜」了一声,将脑袋贴着严玉阙的衣袍下摆一阵乱蹭,像是撒娇一样,但严玉阙丝毫不为所动,于是泄气般地垂下肩膀,「好嘛……谁叫爹爹和师父关系这么好,如果不听爹爹的话,估计爹爹今后要学师父用戒尺了。」 严玉阙心里「咯磴」了一下,从把豆豆接回来之后他和琉琦便再没了联系,此刻豆豆突然提起,他藏在心里的念头也冒了上来。 不知道琉琦现在在做什么…… 轻轻摇了摇头,挥掉脑中的念头,板下脸来摆出严父的模样,一把拎起豆豆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看样子你自从离开你师父后,不挨板子了,皮也痒了,我这就让你好好回味一下那滋味。」 「嗯……不要……呜呜呜……我不敢了……爹你饶了我,都说童言无忌,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豆豆扭着身子,两脚乱蹬,但还是像小鸡一样被提着挣脱不了,那模样可爱极了,严玉阙心里忍不住发笑,但面上还得竭力板着,听到豆豆那样求饶,将他往肩上一扛,转身往屋里去。 「那好,罚你多抄十遍书。」 「呜,那豆豆还是宁愿挨板子……」 「抄书比挨板子还痛苦吗?」 「板子闭着眼睛一下就过去了,抄书抄抄抄,手酸头晕也不一定能抄完。」 严安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那一大一小往屋里走的身影,满脸的疑惑,「嘿,真是奇了怪了,怎么爷感觉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用过晚膳,又磨叽了一会儿,豆豆才拖拖拉拉地坐到桌边开始练字,但整个过程里眼睛直往严玉阙手里那些帐本瞄,仿佛帐本的吸引力更大。 严玉阙正在清算除去房契地契遣散家仆之后,自己身边还能有多少剩余,够不够他们几个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过上一段安逸的日子,以前不觉得银两好用,如今却感受到了什么叫捉襟见肘。 剩下的这些银子除了日常的开销之外不知道还够不够盘一个小铺子,不如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都一起换成现银算了…… 严玉阙抬头,看到豆豆身前那纸上字没写几个,眼睛倒是布登布登地只瞅着自己手里的帐本,便将手里的帐本放到桌上,道:「这么喜欢学做生意?」 豆豆用力点点头,「爹爹,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学做生意吗?我们还会开铺子吗?开的还是布庄吗?如果不是布庄也行,但最好是布庄,豆豆就认识那些布料……」烛火下,眼里点点星火闪烁耀眼。 严玉阙觉得他兴趣这么大并不是坏事,但也不能因此疏忽了其他的,「你先把字都写像样了,爹才教你做生意。」 「你和师父一样,每次都是这句话……」豆豆噘起嘴趴在了桌上,一脸的不开心,「大人最狡猾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兑现承诺,说不定到时候就又换了一个说法……」 严玉阙蹙了眉头,琉琦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得赶紧把他纠正回来。 「你什么时候见到你爹我说话不算话?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爹说以后让你学做生意,以后就让你学。」 但豆豆依然没高兴起来,继续鼓着嘴巴噘地高高的,「你说会让我见师父的,但是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你去找师父……」 这一句话确实把严玉阙给堵住了,严玉阙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想到了什么,敛下表情道:「原本爹可以给你一个富裕的生活,衣食无忧,下人伺候,你喜欢布料还能时常去绫锦院学习,但是现在这一切因为你师父和连玉楼都没了,你难道不会因此讨厌你师父吗?说不定出了这京城,我们再也穿不上这么好的布料做的衣服,再也吃不到山珍海味,要像其他普通人家那样担心温饱的问题,你原本可以当一个少爷,结果最后却成了普通人家的孩子,你心里不难过吗?」 这番话对于豆豆来说或许过于难以理解,又或者在这么小的孩子心里,仇恨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他皱着眉头想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懊恼地抓了抓脑袋,「我为什么要讨厌师父,师父帮豆豆找到了爹,豆豆感谢师父还来不及呢……」 是啊…… 自己不也这么回答过琉琦? 「那么大人呢?会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让大人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不会……我只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唤回了我那被埋葬了许久的良心……」 其实每一场仇恨都有相对立的一面,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永远都看不见而已。  豆豆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如果豆豆和师父做了让爹生气的事情,爹会原谅我们吗?」 严玉阙回过神来,奇怪他怎么会冒出这个疑问,不过小孩子鬼点子多,说不定受了琉琦的影响偶尔会使使坏,但只要无伤大雅就不算严重,「只要别太过分,我就不予计较。」 「真的吗?」豆豆眼睛闪闪亮的,一扫因为不肯练字而呈现在脸上的阴霾。 见他这副样子,怜爱这余严玉阙再次摆出严父的姿态,用手指扣了扣桌子,「赶紧写完去睡,明早我们就要出发了。」 「是!」 晚上的时候,严玉阙梦到了自己又回到绫锦院里,不知不觉间又走回到了琉琦编结花本的那间屋子前,推开房门,坐在挑花绷子前的是那个温文优雅、亲和恬然的青年,总要将手里这个纹样做完才会抬起头来,而后笑意如春,轻唤一声…… 「大人……」 梦里的严玉阙看着那个人,蓦地心里一动,箭步上前,拽住琉琦的手臂,「琉琦,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这话甫一出口,严玉阙自己吓了一跳,惊讶得不敢相信。 而面前的琉琦却没有丝毫的讶异,依然还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如春风一般暖暖和煦,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冷若冰寒,「可惜小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大人呢……」 严玉阙只觉腹部这里被什么撞了一下,低头,只看到露在外头的匕首刀柄,嫣红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青古板地面上,严玉阙后退了两步,颤颤出声,「琉琦你……?」 琉琦依然那样温和浅笑,有风捋起他的发丝,露出左脸上的伤痕,衬着那笑意,却蓦地让人毛骨悚然。 「大人,一路走好……」 「……别、走!」 严玉阙伸长了手臂要去抓那渐渐消散的人影,周围却突然沉入一片黑暗,再次睁开眼来的时候,看到是熟悉的床帐顶部。 严玉阙躺在那里愣了良久,始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外头天已经蒙蒙亮,听到门外传来严安和豆豆的声音。 「小少爷,怎么可以不洗脸呢?」 「我不要,我不要!」 「不洗脸多脏啊,难道要小的给你抓只猫来舔舔?」 「就是不要!」 严玉阙觉得额角隐隐作痛,豆豆虽然可爱,但有些时候脾气很拗,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点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因此养成的一些坏习惯怎么都改不过来。 起身打开门,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人在庭院里绕着山石你躲我捉,自从让严安去照顾豆豆,他多数时间都扑在豆豆身上,自己这边都照顾不到了。 因为做了噩梦,又这么早被吵醒,严玉阙的脸色不太好看,皱着眉头对院子里唤了一声,「豆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严厉。 豆豆的脚步嘎地一下止住,这一止就被严安逮了个正着,抱起他往严玉阙这里走,「看,谁叫你不听话,让你爹好好训训你!」 「放开我……放开我……」 严安将豆豆往严玉阙向前一放,抬手抹额头上的汗,「爷,你看他,让他洗个脸好像猫捉耗子一样,前几日也是如此。」 严玉阙板下脸来,「为什么不肯洗脸?多脏啊?」 豆豆被他语气这么严厉地质问,吓得往严安身后一躲,只探了个脑袋出来,眼睛布登布登地眨了两下,声音怯怯的,「真的一定要洗吗?」 严玉阙奇怪了,不就是洗个脸怎么和让他喝毒药一样,「你这习惯难道是你师父教你养成的?」 豆豆摇了摇头,「不是师父教的,但是师父说过……师父有说……」后面的话支支吾吾的就是不敢说,眼神闪烁着不住偷瞄严玉阙。  严玉阙有些不耐烦了,「你师父说了什么?快说!」 被严玉阙这么一凶,豆豆一张小脸皱了起来,感觉快要哭出来一样,吞吞吐吐着道:「师父说……师父说……洗多了,脸会掉……」 严安在豆豆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什么鬼话?脸会掉?脸怎么可能会掉?」 但是严玉阙却觉得心口一闷,接着吸进胸腔的气息都冷至冰点,瞬间沿着血脉一路霜冻过去,直至末梢,于是手脚背脊一阵冰寒,汗毛「哗」的一下都竖了起来。 严安听不懂,因为他不曾亲眼见过,但是严玉阙却知道这话里的意思。 脸会掉下来……脸会掉下来…… 那是因为…… 严玉阙走到豆豆跟前,伸手过去,豆豆想躲,严玉阙朝着严安使了个眼色,严安立马压住豆豆的肩膀不让他躲闪,严玉阙的手停在豆豆的脸畔,果然如预料中的,摸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皱褶,接着捏住那皱起的皮肤用力一撕。 「哇!好痛!」豆豆痛叫一声,捂住脸蹲了下来。 严玉阙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半透明的宛如皮肤一样的东西,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接着一把抓住豆豆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在看清楚豆豆的容貌之后,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下,就连严安也惊讶出声。 「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小少爷他,他的脸……」 那张人皮面具底下的脸才是豆豆原本的面貌,虽然俊俏可爱不输易容之后的那张脸,但眉眼口鼻却没有一丝和自己想像的…… 严玉阙的身子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那样晃了一晃,站不稳一般,抓着豆豆的胳膊缓缓松了开来,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不……竟然不是的……不……怎么会这样?」没有留意到身后的门槛,差点被绊倒要摔在地上,幸而双手抓住门框才得以稳住,然后视线又落在手里的那张人皮面具上,手指打着颤,那面具一抖一抖的,仿佛一张扭曲了的面容,而这张面孔此刻正咧着嘴在嘲笑自己。 「不!」严玉阙吼出了声,将那人皮面具往地上一掷,脚狠狠踩了上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张人皮面具顷刻变做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一团东西。 他竟然没有想到,他真的没有想到…… 豆豆见到严玉阙这模样,吓得身子簌簌发抖,怯怯地唤了一声「爹……」,却换来严玉阙的怒吼,「我不是你爹!」 于是豆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师父说过的,脸要是掉了爹就不会认我了,所以豆豆才一直这么小心,不想让他掉下来……爹你不要不认豆豆……不要……」 严玉阙侧过头看向他,眼睛狠狠一瞪,眼里血丝遍布,露出几分凶光,「谁是你爹?!不准乱叫!」 这一下,豆豆哭得格外凄厉,上去抓住严玉阙的衣摆,「呜呜呜……爹你不要不认豆豆……呜……」 却被严玉阙很是嫌恶地将衣摆从他手里一抽,动作有些粗暴,豆豆被他一推往后踉跄了两步,雪地湿滑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让严安也措手不及。 豆豆滚了一身的泥水,爬起来的时候鼻子和额头都磕出了血,坐在那里无助又伤心地「呜呜呜」地哭,「爹你不要不认豆豆……」 但严玉阙只是冷眼看着他,过了片刻,像是见了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一般,面带厌恶地转身进屋将门甩上,「严安,将他赶出去,这个野种根本不是我儿子!」 严安一时没摸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看看那紧闭的房门,又看看豆豆,却是抱起了豆豆,「不哭,我先带你去上药。」 「呜……」 进到房里,严玉阙手扶着桌沿,有种脚软几欲站不稳的感觉。 豆豆的哭声越来越远,而他脑中也已乱成一片。 骗局……这竟然又是一个骗局。 他以为自己和琉琦之间,乃至和连玉楼之间都已经到此为止两不相欠,却没想到自己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换来的还是一场骗局。 或许这才是他们费尽心机花了这么多年所布下的棋局的最后一招…… 「我听学堂里其他孩子说小时候都有爹陪着睡,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豆豆没有爹,豆豆就只有师父……」 「我娘走的时候就还是个小孩子,他们都说我是我们家爷的孩子,因为我和他长得很像,但是我们家爷说不是,他根本没有孩子……」 「其实大人和我们家爷也长得很像……」 不愧是琉琦教出来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那么纯澈的眼神,却演绎了一场那么真实的欺骗,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什么秦淮河边的歌妓,他应该相信严安那个时候派人调查的结果,既然几大布商都说没有这样的女子出现,自己就应该想到那是一场骗局。 而在和琉琦提出要认豆豆的时候,琉琦表现出来的犹豫,以及昨晚豆豆问自己的问题,都说明这一切不是真的,而自己却顾自沉浸在里头,沉浸在自己意外获得这么一个可爱聪明的儿子的惊喜之中,沉浸在自己寻回了良知并且要和儿子团聚的兴奋里。 「你想过后果吗?你真的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来换豆豆?你甚至连豆豆的身世都没有查清楚。」 「如果你真的想要豆豆……不是没有别的方法。」 「如果豆豆和师父做了让爹生气的事情,爹会原谅我们吗?」 只能怪自己太大意,或者说被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以及那天真的举止蒙蔽了双眼,其实只要做一次滴血认亲,琉琦这场骗局就会被完全揭露,但自己却是那样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孩子领回来。 因为他的纯真与善良,因为他那么像自己,又那么像小时候的连玉楼,让他这些年以来一直空虚寂寞暗藏着愧疚的内心,有了几分慰藉。 那是自己的良心…… 「去他的良心……」严玉阙低声咒骂了一句之后,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肩膀耸动得好似停不下来,而那笑声里带着疯狂与凄厉。 「哈哈哈……呵呵呵……啊哈哈哈……」笑到最后却是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严玉阙微微低下身子,脸贴上冰冷的黄花梨木八仙桌的桌面,脸上的五官扭曲着,似喜似悲,似怒似哀,攒紧了拳头一下一下捶着桌子。 他觉得胸口里很痛,仿佛被什么抽干了一样地那种空落落的痛,但与之相反的是先前琉琦和他相处时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现。 在琉琦承认自己愿意花这么长久的时间来布一个局,就算心里满满藏着对自己的恨,却依然能表现出对自己无限的恋慕,甚至可以婉转于仇人身下,与仇人一起共赴云雨。 自己也承认了,琉琦这些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确实除了他以外再无法对其他女子动情,过去曾经羞辱过他的话也全部返还到了自己身上,于是便以为琉琦既已报复得逞,对自己也不会再有什么隐瞒……却不知,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然后他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梦…… 只是越发好笑。 他们两人就该是这样,他是连玉楼的棋子,本身就对自己怀着恨意,他设下局,又潜伏到自己的身边,将自己变成现在这样,这本该就是要嘛你死要嘛我亡的立场,但自己在那些缠绵与温存的日子里,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不行…… 严玉阙脸上扭曲的表情蓦然定住,接着缓缓沉凝下来。 自己应该去找琉琦…… 严玉阙怎么可以如此被人耍弄!? 而这么耍弄自己的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第二十四章 天还未亮透,街上也还没什么人,脚下的积雪踩着「咯吱」「咯吱」地响。 严玉阙跑到锦麟布庄的门口,抬头望了眼匾额上的那四个字,捏了捏拳头,冲上去抬脚踹上门板。 「琉琦!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来!听到没有?!快给我滚出来!」 恭喜进到琉琦房里给他点上蜡烛,琉琦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一宿没有休息好的样子,脸色有点憔悴,披了衣裳起身走到窗边,看不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严玉阙叫骂和拍门的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过来。 「爷,要怎么办?」 琉琦冷着脸色想了一想,而后微微垂下眼帘,「叫几个人打发了他……」说罢便又往床榻那里走去,一脚踏上脚凳的时候,转过身来补了一句,「他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严玉阙了……随你们用什么方法。」然后人又缩进了床帐后头。 「好的。」恭喜回了一声踏踏踏地向外走出。 琉琦就坐在床帐内,手指紧抓身下的被褥,外面叫骂的声音依然不止,下一刻,门「吱嘎」一声打开,严玉阙的声音止了,但紧接着传来的是恭喜的声音。 「大清早上门闹事,是活得不耐烦了?!」 严玉阙见门开了下来,便要迳直往里闯,被恭喜张开手臂给拦住了。 「哎,你做什么?」 严玉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红的眸子里敛着杀气,「滚开!」 恭喜身子一抖,接着挺了挺薄薄的胸板,硬将自己的气势强撑出来,「你不要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严玉阙,就算是以前的严玉阙,要不是我们爷拦着,我也照样让人打断你的腿将你扔街上去。」 严玉阙的视线又挪了过来,这一次在恭喜脸上停留了一下,让恭喜那些强撑出来的气势在他冷厉的眸光下瞬间消失无踪。 严玉阙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进到里面就要往楼上去,恭喜被推得差点摔在地上,这次他也彻底恼了,「找死!别怪小爷我没提醒你!」而后朝着店里其他伙计吆喝了一声,「来人,把这个人给我打出去,锦麟布庄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乱闯。」 先前严玉阙两次带盐铁司的人来闹事,又诬陷他们夹带私盐扣了他们货船,害得铺子被追讨货物的人堵了好几天的门,差点关门大吉,已经让店里的伙计对严玉阙心存芥蒂,只是之前自家爷不开口,甚至和他还走得挺近的,故而他们都是把气往肚子里吞,见着严玉阙往这跑也只能给几个坏脸色,但现在既然爷都不愿搭理,况且他也不再是绫锦院的监官严大人了,那些一直憋在心里的火气便似乎寻到了出口,恭喜一说将这个人打出去,那些人二话不说抄起身边的家伙便朝严玉阙身上招呼了上去。 「打死你个昏官无赖!」 「看你再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我一直就想打你这混蛋了,要不是看在咱们爷的面子上,早动手了。」 「现在他也不是官了,也没徐大人帮着撑腰了,大家对这种人不要客气!」 劈里啪啦——各种家伙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严玉阙的身上、脑袋上。 严玉阙虽然脾气大,但到底不是练家子,几下就被打出了门外,那些伙计个个都没手下留情,有人甚至丢了东西直接上拳头,直打得严玉阙口鼻流血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才收手。 围着严玉阙的人分开一个缺口,恭喜走过来看看这人是死是活,发现严玉阙虽然被打得惨但还有口气,便让伙计都收手回店里去,准备开业,自己转身走之前还在严玉阙身上踹了一脚,同时啐了一品,「要死别死这儿,我们还要开店呢。」 严玉阙动了动手脚,还有一些知觉,只是伤到了皮肉,但是胸口里头痛得好像烧起来了一样,不是因为被那些人打出了内伤,而是因为琉琦,因为豆豆,使得原本覆在心头之上如冰壳一样寒冷坚硬的外壳开裂、散开,而现在暴露在外的部分因为没有了那些保护,像是被刀割,被火烧。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昔日在绫锦院里自己和琉琦相处时的画面,想起那一次他为了帮自己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蒙住自己的眼睛然后用嘴服侍自己,想到第一次将自己诱惑到床榻上时,他虔诚而又深情的表白,想到自己用龙眼塞进他那里,让平日里总是敛着笑意温和亲近的人第一次鼓起了脸颊露出心里憋着气的表情,那个时候他觉得琉琦那模样好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多欺负欺负他。 后来两人捅破了那层挡在两人间的窗户纸,他被气到郁怒攻心,也用了手段让琉琦吃了苦头,牢房里雪白的胴体被青黑油亮的大蛇缠住的画面,和着那带着几分哀求的吟哦,至今想起来依然令人欲火焚身。 豆豆出现之后,他们两人的相处更是前所未有的和睦,就仿佛回到了绫锦院那里,看他表情认真地编结花本,就好像连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缓慢了起来,而自己也第一次感觉到心里的满足,那种涨足让他觉得即使倾尽所有来换,都是值得的。 但是,这一切都如梦般虚幻,就像清醒过来之后,那梦里所有的一切便都不复存在。 咯吱……咯吱…… 有凌乱地脚步声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同时伴着放浪的笑声与说话声。 「昨晚真是尽兴,多谢余兄招待~」 「哪里哪里,谁叫咱是兄弟,这种好事怎么能不一起?」 「哎?那边好像有人睡在地上……」 踢踢踏踏地脚步声朝着严玉阙这里靠了过来,有人伸脚踢了踢严玉阙,「哎!哎!活着还是死了?」 严玉阙被踢到胸口,一口腥甜涌上喉口,张嘴喷在地上,「咳!咳!」点点鲜红绽放在雪地上,有一些溅到其中一人的衣摆上。 那人连忙跳开,嘴里骂声载道:「他娘的,这臭乞丐居然把血吐在老子的衣服上,知不知道把你卖去采石场干上一辈子都不够老子这身衣服?!」说着抬脚就要上去踢踹他,被身旁一人给拦住了。 「余兄,等一下……这人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走到严玉阙面前蹲了下来。 严玉阙咳了两下睁开眼来就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阵浓烈的酒气传来,熏得他原本就昏沉沉的脑袋一阵发懵,其中一个蹲在自己面前,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抓住他的发髻将他的脑袋扳过来打量。 那人看了一阵,忽而一挑单边的眉毛,脸上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这么眼熟……」松开严玉阙的发髻,那人站起身拍拍手,对着那姓余的男子道:「余兄,你没认出来?这人可不就是严家的当家?」 「哦?」姓余的男子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下,接着「嘿嘿」「嘿嘿」地笑了出声,仿佛见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哟,还真是他!」接着用靴尖踹了踹严玉阙,笑着道:「这不是严大人吗?这么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不过我想严大人是不会记得我们哥俩是谁的,但是京城余家你总听过的吧,真是托严大人你的福呢,现在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商铺没了,靠着点祖业过活,过一天是一天,哈哈哈哈哈哈!」 严玉阙懵懵的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后面才想起来,余家是哪户。 原本余家也是在京城开商铺卖布料的,本来两家并不相干,但有日听闹余家商铺在卖临安来的布料,他差人跑去一查,竟然在他们的布料上找到了锦麟布庄的戳印,这一下简直就像踩到了他的痛脚一样,竟敢在他眼皮底下卖连玉楼的货,于是用了点手段,让余家的铺子生意越来越清淡,最后为了筹钱偿还货款低价将商铺盘给了他……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真是冤家路窄…… 「咳!咳!」严玉阙一张嘴便又咳了起来,想起身,但身上各处都痛,使不上什么力气。 另一个男子接了余姓男子的口,「余兄,昔日风光的严大人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呵呵呵!」余姓男子大笑出声,「他现在哪里还是严大人?我听说严大人得罪了锦麟布庄背后的大老板,被逼得官也做不下去,高官的千金也娶不成,家业商铺也都成了别人的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严玉阙你也有今天!」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说着一脚踏在严玉阙脑袋上,还用力碾了两下,「素日为人阴狠残忍,活该你今天落到这种田地!」 「余兄,你看看他这副模样,简直就像个臭乞丐……赶紧去跟那些乞丐学学怎么要饭吧!不然以后连饭都没得吃!」 「说的是啊,家道中落,还被人打成这样,说不定连看大夫的钱都没有,看在昔日一同经商的份上,我给你一些……」说着解下腰上的钱袋,松开口子,将钱袋倒了过来,「余某是个大方的人,这些都给你了,不用还~」其实钱袋里也没多少银两,都是些铜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严玉阙攒了一把雪握在手里,紧紧握住,渗出指缝的雪水里带着一丝丝的殷红。 也许这才是连玉楼的目的,要自己也尝一尝当年他所承受的待遇与羞辱,要自己也体会一下人生跌落到谷底再也看不到艳阳那般的绝望…… 「你们做什么?!」 严安一声大喝,疾步跑了上来,将那两人推开,张开手臂护住严玉阙,「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我们大爷打成这样?」 余姓男子冷冷一笑,「我们打他?呵呵……哈哈哈!他说我们打他?!」旁边那个男子也附和着一起笑了起来。 严安瞪大着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余姓男子笑完伸手拍拍严安的肩膀,「小兄弟,你还是趁早找个新主吧,你们爷完了,这辈子都没翻身的机会了,你好自为之吧。」 「用不着你们多事!」 见那两人走了,严安忙从地上将严玉阙扶了起来,「爷,谁敢对你动手?是不是刘先生他们,太过分……」就要松开手去找琉琦理论,严玉阙却是摆了摆手。 「严安,不要……我们回去。」 「但是爷……」 见严玉阙坚持着摇了摇头,严安这才恨恨地放弃了找琉琦算帐的念头,扶着严玉阙站了起来。 身后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严玉阙和严安回头,就见琉琦披着衣衫站在门后。 两人四目相交,彼此间丝丝绕绕着万千的情绪,暗潮汹涌,但皆都沉默不语,反而是严安先开了口,替严玉阙打抱不平。 「刘先生,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们家爷?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们家爷,害他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这下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琉琦将视线从严玉阙身上收了回来,垂敛了下眼睫,嘴唇动了动,而后声音很轻地道:「要不要进来上个药?」  却不想严玉阙微微弧起嘴角露出一丝有些涩然的笑意,他额头不知被什么打破,血流下,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袍子也沾满了泥水,样子说不出的狼狈,若不仔细看,真当是个乞丐了。 就见他瘸着腿,一拐一拐走到琉琦的面前,伸手一把抓住琉琦胸口的衣襟,将他拖近自己的面前,歪着脑袋像是将他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之后,笑意更浓,那凝在嘴角的涩意也更浓,「在下身分卑微……就不劳连五爷费心了……」 说完将手往前一推,仿佛将一些原本留恋不舍的东西统统都丢掉那样,连带着将琉琦也一起推了开来。 琉琦没用上气力,被他这么一推背脊直接撞在门板上,接着定定地看着转身离开的严玉阙,直到他的身影走出了很远,琉琦的身子才背靠着门板一点一点地滑了下来,接着整个人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膝盖间,肩膀轻颤…… ◇◆◇ 严玉阙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瘸一拐往回走,走了一会儿,轻声道:「严安,我终于知道被人背叛到底是什么滋味……我也终于知道被人夺去所有是怎样一种痛苦……」 严安看着自家爷从昔日的风光无限,到现在随便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弟子都能欺负的地步,鼻子不由一酸,虽然他们家爷脾气不好,但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变故,不由安慰道:「爷,这只是暂时的,爷你还能东山再起,到时候看看那些冷眼看戏的人怎样卑躬屈膝争先恐后来巴结你。」 「那样的日子真的算是快乐吗……?」严玉阙讷讷说道。 他从来没像这一刻这样和连玉楼的心境相通,他也终于明白了是怎样的仇恨与敌意,会让连玉楼变成那样一个人…… 那是尊严…… 连玉楼在严家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娘亲、父亲对自己的关怀、严家少爷的身份,还有那一份活下去的尊严。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受尽欺凌,又得不到父爱,最后还被送回到母家,被亲戚各种白眼,那该是怎样一种无助茫然又满是惶恐的境地? 严玉阙搓了搓手臂,「严安,我怎么觉得好冷?」 严安连忙将身上的外袍上来给严玉阙披上,但严玉阙依然像是很冷那样瑟瑟发抖,背脊微微弯着,一步一瘸地走着,从背后看去,任是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傲慢冷漠,鲜少在人前低头的绫锦院正使监官严玉阙。 ◇◆◇ 琉琦回到自己房里,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大街,看了很久才舍得阖上窗户。 恭喜叫着「爷」「爷」,有些兴奋地跑了上来,一路到他房门口,但一看琉琦的脸色,刚才那股子兴奋劲立马收了下去,换做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爷……我们狠狠教训了那混蛋一顿,这么解气的事,为什么爷你看起来并不太高兴?」 琉琦沉下肩膀,轻叹了口气,对恭喜道:「去严家把豆豆接回来……」 恭喜一脸的莫名,伸手抓了抓脑袋,「接豆豆?为什么?严玉阙拿来他们家的房契地契还有商铺不就是要豆豆走吗?」 却不想琉琦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叫你去,你就去!」 恭喜一愣,接着连连应声,「哎、哎,我这就去……」说完脚底抹了油一般飞快地跑了。 ◇◆◇ 回到严府的时候,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停在了门口,严安要扶严玉阙进去里面上点药,却被严玉阙拒绝了。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严玉阙说着踏上脚凳就要坐到马车上,看到豆豆正坐在门槛上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对他道:「回去找你师父……」 豆豆摇了摇头,晶晶亮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严玉阙的语气又强硬了一些,「去找你的师父!我不会带你走的!」说完撩起车帘钻了进去。 「我不!」但是严玉阙已经进到马车里,豆豆憋了憋嘴,这次没有「哇」地哭出来,但眼泪依然在眼眶里转,突然转身跑进了宅子里。 严玉阙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看向门口,发现门槛上没了豆豆的身影,不由冷着声地嗤笑了一下,「无论是谁,都想着过好日子……」 但刚这样想着,就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接着车帘猛地被拉了开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努力往上爬,一边爬一边略带着几分兴奋地对严玉阙道:「爹,你看我把脸找回来了!你快看啊!」一爬上来就往严玉阙身上扑。 严玉阙几乎被吓了一跳,那张人皮面具早就被自己盛怒这下踩成一团,但是豆豆捡了回来又重新贴在脸上,但没有那种特殊药水,那张脸只是松松地贴在脸上,像是带了一张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面具,简直鬼一样。 但豆豆却完全不在乎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小孩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因为师父给按的脸皮掉下来了,所以爹爹盛怒之下不肯认自己,现在脸按回去了,爹爹就能认他了。 透过那张面具望着严玉阙的双眼小鹿似的晶亮纯澈,满含着兴奋与期待,小手抓着严玉阙的胳膊,「爹你快看,虽然这东西烂了,但是我可以找师父,他可以重新弄一张,然后帮豆豆弄回原来的样子,所以爹你不要不认豆豆……」最后的话语里带着满满的哀求。 见他这样,一开始严玉阙确实有一瞬间的心软,想他这么小就没有了娘,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好不容易琉琦给了他一个稳定的居所,又教他认字和其他的技艺,故而对于琉琦的话言听计从也不能全怪他,但是听到他后面一句说去找琉琦帮他把脸重新弄回来之后,心里那股闷气又上来了,脸色蓦地一变,将豆豆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扯下来之后就将他往车外推。 「我不是你爹!就算你让你师父再弄成原来的样子,那也不是我的儿子!」 「不要……不要……你是我爹……你是我爹!」豆豆小小的身子用力拗着,不想让严玉阙将他推出去,但怎么都比不过严玉阙的力,被推到车门那里的时候,只能用手紧紧巴着着车门的边缘, 一再憋着的泪水再没有控制住,「不要……爹你不要不认豆豆……豆豆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你不要丢下豆豆不管……」 严玉阙捂着胸口咳了两下,将豆豆巴着车壁的手用力扒下来,「我说了!我不是你爹!」弯下腰双手抓住豆豆的腋下,将他抱下去往地上一放。 豆豆人小,严玉阙又在马车上,严玉阙松手的时候,豆豆离地面还有一些距离,严玉阙手一松开,豆豆便一下摔在了地上,约莫是摔疼了,脸憋得通红,一时还爬不起来。 严安抱着最后一点行李从宅子里出来,看到豆豆坐在地上哭,忙跑过来将东西放下,要把豆豆抱起来,可被他的脸给吓了一跳,「小祖宗,你做什么?扮鬼吓人吗?」 严格安正要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却听到严玉阙道:「别管他,我们走!」说完便又退回到了马车里头。 严安看看怀里的豆豆,又看看马车,将豆豆放了下来,「小祖宗,你回去找你师父吧,你们把我们爷骗得那么惨,也该心满意足了,别再给我们爷心里添堵了,他现在……正不好受呢。」 豆豆却抓住他的袖子不放,「严安,你和爹爹说说,我我什么都肯做,我会乖,我会听话,求爹爹不要丢下豆豆……」 严安左右为难,然后叹了口气,「他不是你爹爹,乖,快去找你师父。」然后硬生生将衣袖从豆豆手里抽了出来,跳上马车,犹豫了一下之后,甩开马鞭一下抽在马臀上,「驾。」 马儿踢踏踢踏小跑了起来,豆豆要上去再拉严安,这一次却连衣角都没有摸到,眼睁睁看着马车走了。 严玉阙坐在车里背靠着车壁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耳边依然传来豆豆凄厉的哭声。 「爹,你不要不认豆豆!爹,你不要丢下豆豆!」 脑海之中有一些过去的画面和现在的情形重叠了起来。 「爹,我不走!我不要离开这里,爹——!」 摇了摇头,想将脑海中的画面挥走,但是耳边的声音依然清晰,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声撩开车窗的帘子,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马车后面跑着。 「爹——爹——!」 但是人小腿短,而且地上还有积雪,没跑多远,就一下扑倒在了地上,只能看着马车离他越来越远,「爹——!」 严玉阙放下车帘,不忍再看下去,虽然那个哭喊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散到了天际,几乎听不清楚了,但是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玉楼最喜欢哥哥……」 「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东西!绝对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和我娘?难道我们不是……」 「爹,不要送我走!不要把我送走!」 「严玉阙……我夺走了爹对我的疼爱,你夺走了我在严家的身份,你还夺走了我花费十年复原的锦绣河山……你究竟还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 ◇◆◇ 「不!」 严玉阙吼了出来,其实他不想这么做,自己只不过是想维护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留住爹的关爱,留住属于自己的家业,留住原本美好平静的生活,只是事与愿违…… 「爹,你不要不认豆豆!爹,你不要丢下豆豆!」 「爹,我不走!我不要离开这里,爹——!」 「爹,你不要不认豆豆!爹,你不要丢下豆豆!」 「爹,我不走!我不要离开这里,爹——!」 「爹……」 「爹……」 脑中豆豆和连玉楼的声音混杂成了一片,分不清那在身后追着马车跑的到底是谁? 是豆豆? 亦或是当年的连玉楼? 咚! 严玉阙一拳捶在了车壁上,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他嘴唇颤了颤,挤出很轻的声音,「停车……」接着稍稍提高了音量又念了一遍,「停车……」 但是马匹还是顾自地笃笃地往前跑着,于是严玉阙提了下肩膀,像是用尽全身力气那般,对在前面驾车的严安喊道。 「停——车!」 ◇◆◇ 经过早上那么一闹腾,琉琦后来也没有再睡,恭喜去严家接豆豆之后,他便坐在铜镜前打量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痕。 那道从额角一直到脸颊的红色痕迹,将自己和严玉阙这两个原本应该毫不相干的人紧密地连系在了一起,恩怨敌对,彼此算计,但却有无数个夜晚,两人在床榻上纵情声色、翻云覆雨,不知该如何解释。 明明应该是恨他恨到极致,在目的达成后,却还屡屡和他做那档子事。 身在南馆,迎来送往,以前不知道,后来跟着连二学做生意的时候,连二告诉自己,那种事要和喜欢的人做才行…… 喜欢的人…… 什么叫做喜欢的人? 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琉琦收回视线转身,正瞧见恭喜走到门口,于是问道:「接回来了?」 却不想恭喜摇了摇头,「我去那的时候,严家宅子已经空无一人了,地上只有凌乱的车辘印还有脚印,豆豆应该是被一起带走了……」 琉琦脸上露出惊讶,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皱起眉头,半晌才敛下眼帘思忖了一下,而后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做事吧……」 房门「哢哒」一声轻轻阖上,琉琦侧首看向画案上搁着的那个装着严家地契房契的木匣子,微微攒紧了搁在膝头的手掌。 第二十五章 入了冬后的江南亦是寒意浸人,然原本冷清到让人生出颤意的连府,却因为某个人时常的走动而多了几分人气。 就连那个冷淡孤傲的主人,也时不时露出些许平常不太见到的表情,有时候是恼羞成怒的声音从书房的窗疏间遗漏出来。 「厉永山!你给我去死!」 有时却是还来不及敛去的羞怯红晕,淡淡铺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从脸颊一直到颈脖,慌慌张张想要掩饰的窘迫模样,让这个年少却老成的青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才该有的模样。 琉琦是看着这些变化在连玉楼身上慢慢地一点点体现出来的,他以前不知道,总以为一个人长成了什么样,以后便都是这个样子,直到那一年无意中在街上看到了已经改名叫做连二、连三的荷风和琪然,他们身上早已洗去了昔日的风尘味,一个清逸随然,一个俊逸倜傥,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他们两个被连玉楼赎走之后并没有事反而还过得很好,跟着连玉楼学做生意,掌管布庄分号,心里很是欢喜的同时,又非常羡慕。 原来就算出身不好,也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努力的,就算原来的身份如何的卑贱,也有可以成为人上人的一天…… 与心里的羡慕和嫉妒交织在一起的,是那个人的嘲讽与谑笑。 「你们看看,这个据说就是天香阁的红牌,你们谁有兴趣要尝一尝?」 「兔儿爷,你给我们说说,爷们要和你干的话,是从哪里进去啊?」 那个时候脸已经毁了,那些羞辱的话,刑讯时在身上留下的伤痕,让他心里充满了对那个男人的恨。 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一生,却也因为他,让自己有了执念与勇气去求连玉楼收留,而后面对完全不同的崭新人生。 他觉得自己对于严玉阙应该只有恨,因为这股浓重的恨,以至自己会花费那么长的时候来布下一个局,让厌恶男风、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严玉阙只能对自己产生情欲,让原本怎么冷漠的人为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孩子失去所有…… 原以为在报复得逞之后会是盈满心头的快意,但现在却只觉得心里空得很,他到连玉楼身边是为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段新的人生以报复为开端,但是现在,他的目标达到了,却又不知道今后这漫长的人生该要如何继续…… ◇◆◇ 「爷,这些是严府的房地契以及严家在京城布庄的转让书……」 不过是几张纸,但是琉琦抱在怀里的时候却觉得这个匣子很重,沉甸甸的,似乎装的不仅仅只是那几张纸而已,脑中又划过了那一晚严玉阙留给自己的眼神,就算被人那样对待,他脸上也没有露出被人折辱之后的愤怒与羞愧,投来的目光里,除了鄙夷,似乎还有几分同情…… 想不通在那种情况之下,他有什么资格来同情自己?明明他才是凄惨的那一个,没了权势与地位,没了家业与生意,就连自认为是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也根本都不是他的,他已经一无所有,和个平民百姓没有区别。 不,也许会过得更加辛苦。 从被人奉承被人服侍的高处突然落到最底层,这样的伤,也许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连玉楼身子有些孱弱,这么一点侵人的寒意便就已经缩进了厚厚的袄子里,似乎还嫌不够似的,整个人微微蜷着。神情有几分慵懒,精致的五官,微微蹙眉抿着嘴唇的神情,若是不知道此人的真性情,倒还真是会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意来。 往日里没有仔细比较过,在严玉阙身边待久了,再看连玉楼,便发现血缘这东西果然神奇,就算幼年分开各自在不同环境下长大,血缘的羁绊依然让两人在容貌和性格上如此想似,甚至被踩到痛处跳脚的反应都这么像,只不过一个五官更精致一些,另一个五官成熟硬朗些,一个在表面的冷漠傲慢下藏着对于过去的自卑与软弱,另一个在表面的不近人情之下藏着的是对过去的愧疚与后悔。 琉琦不禁生出和严玉阙一样的念头…… 如果当年连玉楼没有遇到那些事,没有被送回临安母家……现在他们两个人该会是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大约是看着连玉楼的脸看得出神了,连玉楼歪了下脑袋,露出疑惑,「我脸上有什么吗?」 琉琦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恭敬回道:「没、没有。」 连玉楼将视线落在那装了房地契的木匣子上,从镶了一圈毛绒绒兽毛的袖子里探出手来,掂起那匣子里面最上层的一张纸,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片刻,收回视线看向琉琦,「知道真相之后,他什么反应?」 琉琦想了一想,「回爷,他很震惊,想来找我理论,结果被店里的伙计打了一顿之后撵了出去,之后又被先前结仇的人当街羞辱了一通……」 听到这里琉琦看到连玉楼微微弯起了嘴角,「然后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怎么没有看到豆豆?你没把他带回来?」 琉琦道,「豆豆被严玉阙给带走了……」 连玉楼眼神一凛,「带走了?」 「是的,带走了……」琉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连玉楼都陷入深深地沉默之中,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琉琦多少能猜到。 豆豆并不是严玉阙的亲生儿子,但是严玉阙在知道真相之后还是带着豆豆走了。 「豆豆就像是我的良心……」 事到如今,也许严玉阙和连玉楼各自的心里都清楚明白,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当时还蒙在鼓里的严玉阙,完全可以继续用过去那些手段,既得到豆豆又不失去自己的所有,只不过这样你一着我一着的争斗下去,或许到死都不会有一个结束。 所以那一刻,严玉阙选择了放弃,放下自己所有的一切,重新拾回了自己的良心,又或者他拾回的不仅仅只是良心,还有对于愧疚与后悔,对于连玉楼的歉意,而豆豆就像是一个寄托,给他心里多少弥补了过去的错误。 「爷……」琉琦轻声唤道:「知道他现在的下场,爷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 这一问,就见连玉楼脸上的表情恍惚了一下,视线再次落到那张房契上,却像是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半晌,手指一松,那张房契轻飘飘地落回到了木匣子里,连玉楼没有回答他,而是道:「你先出去吧。」 琉琦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给止住了,欠着身缓缓退出了书房。 ◇◆◇ 当年在布那个局的时候,心里充满着期待,无数个夜晚躺在床榻上的时候都沉浸在严玉阙一步一步走进圈套,落进自己布好的陷阱,最后真相大白那一刻大快人心的想像里,虽然那个时候猜不到严玉阙会是怎样的反应,但只要一想到这个自私傲慢的人落魄的样子,就有点等不到那一刻的到来。 但真正的当一切都按照自己所想的进行之后,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喜悦,心里反倒落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琉琦……」 听到声音回头,原来是连二,再往不远处扫了一眼,就见那根傻木头站在那里,大约是连二不让他过来打扰他们说话,故而只能候在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望着这边,就像只等着主人不敢让主人离开自己视线的笨狗。 于是谑笑道:「你怎么舍得丢下那根傻木头跑过来和我说话?我担心回头没人的时候会不会被那根傻木头敲晕了扔进护城河里呢。」 「他啊,只敢回头在我面前撒娇摇尾巴装可怜。」语气里是满满的幸福,但很快敛了下来,换做几分担忧,伸手拂过琉琦脸上的伤痕,「为什么我觉得你回来之后一点都不开心呢?」 琉琦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枯尽了荷叶有些孤零零的荷塘,「我也不知道,我以为看到严玉阙那种下场,会高兴得彻夜难眠,但现在,我却在担心,他带着所剩无几的银两,带着豆豆去了哪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他是我的仇人,是我们爷的仇人,但我对他的恨却好像不似那些年的时候那么浓烈,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淡去,还是因为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是怀着愧疚的……」 闭上眼,那两年在绫锦院里相处的时候的画面不时在脑海中划过,也有真相揭开之后的那些时日,还有很多年以前在程家织纺的相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并不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只知道他刑虐我,羞辱我,甚至在我脸上留下了伤痕,我觉得他十恶不赦,一心想着要他付出代价,后来到了他的身边,相处下来,又觉得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他一直都后悔过去所做的事,他内心深处也有着良善与温软的一面……」 连二露出宠溺又心疼的表情,「傻瓜,我那个时候就提醒你,叫你不要陷下去,结果你还是不可遏止的先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 琉琦一愣,「陷下去?」 连二道:「不是吗?」说着,手伸向琉琦的心口,在那里按了按,「你扪心自问,此时此刻,你这里缺失的、空落的,究竟是为何事?又究竟是为谁?」 琉琦敛下眼眸沉默了下来,心口那里一抽一抽地疼痛着,或许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那个人了,固然他有错,他对不起了很多人,但也是自己亲手剥夺了他的一切,还是利用了他放弃了所有而挽回的那一份良知。 而今,他和严玉阙也生就了同样的想法。 如果没有当初所做的那一切……那么现在,他们两人又会如何? 也许一旦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便就代表着自己的后悔,而其实在引严玉阙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局里的时候,自己早已先一步入局。 那是给严玉阙布下的,也是给自己布下的。 戏演久了,演得太真,真到……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现在他们两人都深陷在那个局里,谁也无法逃离,谁也无法解脱。 「连二哥哥,我该要怎么做?」琉琦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他是真的不知道,今后自己该要如何,仿佛又回到了在天香阁的那些时日,看不到希望,前路是一片迷雾,只能浑噩度日。 连二笑着轻道:「按照你心里想的去做,我不想听到很多年以后有人和我说‘如果当年……’这样的话。」 琉琦愣了一愣。  「但有时候,我脑中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如果那一年我让爹把玉楼留下来的话……」 所以严玉阙选择带着豆豆离开…… 那么自己呢? ◇◆◇ 济州项泉县是个很普通的小城镇,百来户人家,不足千口人,但生活安定,平静宁憩。 数月前,镇上来了几个外乡人,在此地落脚之后开了一家小布庄,各种布料玲珑齐全,还卖些各地特色的布料,吸引了镇上不少年轻女子的兴趣。 店铺的掌柜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俊朗,做事干练,只是表情时常冷冷的,让人不怎么敢接近,就算这样,也吸引了不少妙龄女子的视线,悄悄向着媒婆打听此人的来历,但一看掌柜身边还带着个挺大的娃,那些姑娘便都望而却步了。 店铺只有他和严安两人打理,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事情都交给伙计来做,严玉阙将架子上的布匹整理好,正准备去内堂拿新进的布匹的时候,通往内堂的帘子被一下拉开,严安从里面冲了出来,撞到了严玉阙身上。 严玉阙皱起了眉头,「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对、对不起爷……」严安抬头,视线却在四下张望,「我在找豆豆……小鬼头趁着我不注意,一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 严安刚说完,就听到严玉阙的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姐姐你这么漂亮,配这匹布料最好看了。」 「小弟弟你真会说话。」 「我才不是会说话,小孩子只说真话,要是骗人的话,晚上睡觉是要被狼叼走的。」 严玉阙转过身来,就看到豆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柜前,由于个子小,就站在椅子上,正劈里啪啦熟练地打着算盘。 「苏州幕本缎一两二钱,泉州素纱一两三钱,桐乡花绫……一共是四两四钱,算您四两好了,我再送您一点苏州宋锦的尾料,做个荷包啊钱袋啊什么的可漂亮了。」 「小弟弟你真会做生意。」 严玉阙额角青筋跳了两下,那边豆豆已经结完帐收了钱打包好布料送客人走了。 「这位姐姐,下次多介绍几个人来,我送你一整匹宋锦做嫁衣~」 严玉阙走了过去,「我们哪来这么多宋锦送人?」 豆豆摆了摆手,一派老成,「随便拿匹锦缎就行了,反正这里人眼光浅,估计都没见过真正的宋锦……」说道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连忙缩起肩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才讨好似地笑着转过身来,「爹,我这不想帮你分担一下吗……」 严玉阙操起搁在布料上的量尽作势要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学堂?这个月要是先生再来告状,我就罚你半年不准进前堂店铺!」 「啊,半年啊……」豆豆发出一声哀叫,苦着脸从凳子上跳下来,垂着脑袋拖拉着步子朝着严安那里走了过去,被严安牵着要进后堂的时候,转过来眼巴巴地望着严玉阙,「只罚一个月行不行?」 「不、行!」严玉阙声色严厉地拒绝。 「三个月?」豆豆还不死心,妄图继续讨价还价。 「再啰嗦就送你回京城!」 这次豆豆没敢多说什么,像是兔子一样一溜烟跑了。 严玉阙沉了口气,继续整理店铺里的布料。 虽然在这里开了一家布庄,但手里的银两周转不过来,日子还是过得有些拮据的,尤其是离开京城的那天,豆豆惊吓过度又受了风寒,上路后就发起了高烧,到了这里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一直哭闹着让严玉阙不要丢下他。 严玉阙抱着他在镇上跑了很久才找到当地人指的那位郎中,大半夜地敲开门,郎中一见是孩子病了,二话不说就让他们进去,听诊施针,赶紧开了方子让自己的夫人去帮忙熬药,一直折腾到天亮,豆豆的热度才得以控制,严玉阙要给他诊金的时候对方却不肯收,说是无论谁的孩子出了事,大家都会像他这样施以援手,朴实的几句话,让严玉阙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一瞬间,他有些明白了琉琦那年在程家织坊和自己相遇时的感受。 原来当人落入困境的时候,只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便足以令人铭记一辈子。 然后他便在这个镇上落了脚,过起了宁静缓慢的日子,但有豆豆陪着,却也不那么乏味。 待一知道真相后的震惊过去了之后,便觉血缘什么的真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豆豆那么聪明可爱,自己早已经从心底里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儿子,而到了现在,自己一无所有,豆豆却还愿意跟着自己,这份父子之情,根本不输其他。 平淡的生活,客人也不多,严玉阙的闲余时间便就多了起来,店铺的生意还没有走上正轨,严玉阙便在空暇的时候坐在铺子里翻翻书,研究研究纹样或是自己动手编编花本,但到底从没做过这种事情,编出来的花本时常让豆豆笑上好久。 这样的日子起初并不习惯,但是过着过着,却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极好的,安静随性,仿佛缓缓流淌着的河流,就连心境也渐渐起了变化,心里浮躁起伏的那些东西都一点一点沉淀了下来…… 就好像那个时候待在琉琦身边看他表情认真的编花本一般,时间慢慢流淌,但是有很多东西却沉淀在了他们两人的四周围…… 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注意,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已经抓不住了。 严玉阙时不时地会想——琉琦现在怎样了? 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会不会开心满足一些?会不会还在失神的时候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这辈子大多数的时候都在为着自己考虑,要保护自己的家业,要维护自己的仕途,然现在,时常想的却是别人的事情,还是一个致使自己变得如此落魄的人的事情。 在出京城的时候,严安小心翼翼地问过自己。 「爷,你恨不恨刘先生……啊,不……那个连五?他这样待您,您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给予反击?」 那个时候,豆豆正头枕着他的腿睡得正香,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泪痕,小嘴噘着,不时嘟囔两句梦话,模样可怜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为了这个孩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这会儿心里依旧满满的,只唯有一个地方依然空着,触一下就痛。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严安的,严玉阙已经记不清楚了,亦或者当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于那个人到底是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但如今日子平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心里也如这周围缓慢沉淀的岁月一样,缓缓沉积。没有恨,却有一种类似失落一样的感觉。 就好像严安始终无法改口,总还是要叫那个人「刘先生」,而无论是绫锦院的刘琦,还是当年被自己伤害过的琉琦,亦或者是为连玉楼做事的连五,哪一个在自己的心里,都无法抹灭。 不仅仅因为琉琦对自己做了那种事,导致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对女子、甚至对其他人产生情欲,其实早在那之前,这个人的印象就已经刻在自己心里。 他始终记得当年那个清俊温雅的青年,自信满满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衣裳的花本递到自己的面前。 阳光落了他一身,那样的耀目,那样的和煦,整个人都敛着温和的光芒,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严玉阙依然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冰冷的心一下子灼热跳动了,几乎破开胸膛跳了出来…… 只可惜,再无法回到那一天,也再无法见一见那个人的容颜…… 严玉阙收回了神思,才发现自己一走神,日头已接近晌午,连忙将剩余的布料都整理起来。 抱着布料走来走去,不慎将那把搁在布料上的量尽给推出了柜台,掉到了店铺外头。 严玉阙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要准备走到外面去捡,却在要转身的时候发现外头站了一个人,那人已经捡起了量尺伸手递了过来。 严玉阙看到来人,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人身型削瘦,五官端秀,只可惜左脸上的伤痕毁了这张脸原来的精致。 「你怎么……?」 对方嘴角微微一扬,温和浅笑,冬日暖阳洒落了一身,就像是当年在绫锦院初见的一刻。 「既然是我给你安排了这样的后半生……我想看着你,如何走完它……」 刹那间,过去的时光仿佛在两人身侧一一划过。 他们之间有过恩怨,有过爱恨,纠葛如缠缠绕绕的藤蔓,如何都梳理不清,但是这一刻…… 一切都仿佛重新开始。 ——本书完—— 第二十六章 番外——口是心非 冬日的清晨,天亮得有些晚,外面还灰蒙蒙的时候赶早的小摊小贩就要起床忙碌了,严玉阙开的是布庄,倒不需要这么早开门,不过店里没有其他伙计,闲杂琐事都要自己来,故而也不可能再像是在京城里那样安逸度日有下人帮着打点一切。 因为琉琦的突然到来,严玉阙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脑中猜测着琉琦此番前来的目的,尤其他还将那个装着严家地契房契商铺转让书的匣子也一起带了来,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还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我们家爷让我把这个还给你,顺便让我托句话——他说他现在姓连,和你们严家没有丝毫干系,所以你严家的东西,他也一分都不会要的。」 严玉阙不禁觉得奇怪,你们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布下这么多局,一环套一环,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现在倒是反过来摆出一副清高样子,说自己根本就不想和姓严的扯上一点关系…… 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严玉阙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中的老鼠,谁知道现在是这么说,下一刻会不会又反悔了想了新点子把自己整得更惨? 于是那个木匣子像是个烫手山芋一般,严玉阙没有伸手去接,琉琦看起来也压根不想留的样子,价值千万的产业就这么被随意地搁在了一旁。 严玉阙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去了,但要豆豆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心里就不由得产生几分抗拒和不忍。 而对于琉琦,之前以为自己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心里多少生出些异样的情愫,但现在他突然不请自来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除了心底那一丝鼓动之外,严玉阙对于他更多地还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是说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害怕这么一个看着有些瘦弱的青年,但他在琉琦那里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而琉琦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不同的那几面,温和亲近的刘先生也好,冷静自持的连五也好,也让严玉阙很难再相信眼前这个人,总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扒下外表露出另一个身份的预感。 但琉琦对于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严玉阙今日的处境没有丝毫的异样反应,都没等严玉阙开口,就让严安给他收拾一间房说要住下来,自然得不得了。 而越是这么随意自然,便越让严玉阙感到别扭。 不清楚琉琦现在心里到底在想的什么,想要去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些乱七八糟的困扰全都堆在了一起,也难怪严玉阙这一晚犹如睡在浮舟之上,跌宕摇摆,思绪不宁。 次日顶着一张明显睡眠不足的脸起来整理铺子准备开门,路过豆豆的房间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这样的对话。 「你爹对你好不好?」 「好~爹是这世上对豆豆最好的人~」 「臭小子,难道师父对你就不好了?」 「师父也对豆豆好,但是爹比师父更疼豆豆,也没有师父这么严厉……」后面一句越说越小声,严玉阙简直能想像出来豆豆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琉琦的脸色以备下一步应对的画面,不由轻笑了出来,然后听到豆豆又道,「不过嘛,严师出高徒,慈父出孝子,师父和爹对豆豆的好虽然不同,但都是为了豆豆好,所以豆豆都记在心里。」 「小鬼,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没人教,是豆豆自己明白的~啊,对了,师父你这次要住多久?豆豆好想你啊……」 透过门缝,严玉阙看到琉琦将豆豆抱着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师徒两人一副久别重逢的喜悦,但下一刻,琉琦的视线朝着门这边扫了一眼,像是发现了严玉阙正在门外窥看他们一般,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敛了下来。 严玉阙心里一惊,赶忙躲了开来,匆匆往前堂铺子走的时候,听到那门缝里传来琉琦略有些失落的声音。 「师父也想多陪陪你,但你爹似乎并不太愿意见到你师父……」 严玉阙只觉得胸口里面有什么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咚咚咚」地擂鼓一样,直跳得心口发懵,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不清楚琉琦为什么会这样说,如果自己的厌恶如此明显地表现在脸上,琉琦也不该是那种不会察言观色,明知被厌恶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受人白眼的人。 总觉得琉琦这次来找自己,是有什么更为特殊的原因,但是琉琦没有说,自己又问不出口,那问题就在肚子绕弯,憋得人难受极了。 他和他有过太多的恩怨纠葛,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夜夜的欢愉,温柔如水的枕边细语,早已渗透到了心底,将内心那被冰封住的表面温暖融化,然后便深深地沉溺了进去。 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那样的清晰,一切宛如昨日,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就算这个人在自己的身旁,咫尺的距离,却横亘着万丈深渊,仿佛难以跨越的天涯一般,昔日的床笫缠绵似乎都成了一场虚幻如雾、镜花水月的梦境,他们在此间沉沦,在此间纵情,醒来之后,面对的只是一片冰冷的回忆……冷得直往心里钻去的。 严玉阙沉了一口气,将那些自己无法控制的念头从脑海中挥散,专专心心做事。 ◇◆◇ 铺子开门之后,隔壁街的张寡妇和一个看着有点岁数的嬷嬷来挑布料。 张寡妇很喜欢豆豆,每次来都会带些自己做的糕团来给豆豆,然后还会和严玉阙寒暄上两句。 对于生意,严玉阙总还能应付一下,但对于人情冷暖,严玉阙就完全没着了。 过去的岁月里,他对周遭的人事冷淡惯了,心里只考虑和自己息息相关的那些,其他的则完全不放在心上,而今一下融入到平民百姓的生活里,就仿佛生来便在寺院中清修不谙人事情暖冷热的修业之人,面对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便显得有些束手无措。 但似乎这样反而受到了更多的关怀,其中张寡妇尤甚,严玉阙总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神里似乎蕴藏着什么,就好像那个时候在琉琦的眼中看到过的一样,有被深深压抑着的期盼和渴望。 严玉阙不禁有些奇怪,琉琦那时候藏在眼底的是对自己的恨以及计谋将要得逞的兴奋,而自己和张寡妇无怨无仇的,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 「严老板,我家里还有点事,你帮嬷嬷挑两匹做冬衣的料子……啊,这个是给豆豆的,小孩子长身体是要多吃一点……」张寡妇将食盒递给严玉阙后又给那个嬷嬷使了一个眼色接着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面带薄粉地望了严玉阙一眼,这才有些娇羞地扭着小腰匆匆走了。 严玉阙没再多想,将食盒在一旁放了之后就按照张寡妇说的给那个嬷嬷挑起了布料,但嬷嬷的心思显然不在布料上。 「哎,严老板,我听说你一个人带个娃儿,挺辛苦的吧?那娃儿的娘亲到哪里去了?」 「娘亲死了。」严玉阙简单答了,抽了一匹青白牡丹纹的布料递给她,「这匹颜色清雅,比较适合稍有些年纪的人,只不过冬天穿这颜色会太浅,您要是有这顾忌我另给您再挑一匹。」 但嬷嬷接过了布料看都不看一眼,就给随手搁在一旁柜台上,追在严玉阙身后问道:「那严老板怎么不给娃儿再找个娘?这么小的娃儿没了娘亲,怪可怜的……」 严玉阙皱起眉头斜睨了她一眼,对于她这么不避讳地打听自己的私事,严玉阙心里一惊,涌起了几分不悦,但面上依然平静,又抽了一匹布料递给她,「这匹颜色深些,冬日做袄子最好,如果是过年穿的话,我就给您选匹颜色花纹都喜庆的……」 那嬷嬷接过了布料又是往柜台上一搁,整个人就好像黏住了紧追着严玉阙不放,「别看咱们镇小,其实咱们镇上就有不少好姑娘,比如张寡妇,不知道严老板对她可有意思……?」 严玉阙伸手往架子上层勾布料的动作顿了一顿,接着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嬷嬷,脑中空白了一下子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嬷嬷买布是假,牵线搭桥才是真…… 那媒婆似误会了严玉阙脸上的表情,以为严玉阙那是心动的表现,于是径直地往下说了下去,「严老板,你也别嫌弃人家是个寡妇,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远近出了名的一枝花,可惜嫁了男人之后没多久,男人就在外乡谋活计的时候意外死了,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啊,手可巧了,又喜欢娃儿,时常和我说严老板你家的娃儿可爱,和她投缘,可惜她不是他娘,要真是他娘亲,一定将他疼到天上去……」 严玉阙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一时找不到言辞去回答,于是这一愣,那媒婆便又说开了。 「严老板,你也年纪不小了,又拖着这么一个娃儿,寻常人家的姑娘谁会平白无故跑来给人当后娘,但是张寡妇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通往后堂的布帘「哗」地一下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一下抱住严玉阙的腿,「爹,豆豆都听到了,你要给豆豆找个娘亲吗?」 那媒婆一见豆豆,忙脸上笑开了花,「哎哟哟,这就是严老板的娃儿,和严老板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严玉阙抓着布料的手抖了抖,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但那媒婆低着头,手指捏弄着豆豆圆圆的脸蛋,没有发现严玉阙脸上这一变化,还在继续呱呱地说。 「你叫豆豆吗?真是可爱,豆豆啊,嬷嬷问你,那个一直给你做糕团,给你做新衣服的张婶子你喜欢不喜欢啊?你要是喜欢,张婶子以后会一直给你做好吃的糕团,一直给你做漂漂亮亮的新衣服,好不好?」 豆豆似被她吓到了一样,抱着严玉阙的腿缩到了他的后面,在听到媒婆这么说之后,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抬头望望自己老爹,接着咬了下下唇,看向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媒婆。 「我娘要会编花本!」 豆豆这么说道,那媒婆一愣,严玉阙也是诧异,豆豆接着说道,「我爹说了,只有能编出他身上这件袍子所用布料的花本的人才能当我娘!张婶子她只会做衣服做糕团,不会编花本,所以她再好也当不了我娘!」 严玉阙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头一撇,余光扫到通往后堂那里的布帘微微震了一下,缝隙里有个人影闪了过去,再一想便知道这话肯定是有人教豆豆这么说的。 不过媒婆似乎真被豆豆那番话给忽悠住了,抬头对着严玉阙眨着眼睛,「严老板,这个要求似乎有点难啊……」 但严玉阙还没开口,豆豆已经插话了,「我爹就喜欢看着我娘亲编花本,一边编花本还要一边哼小曲儿,不会编花本也不会哼小曲儿的就不是我娘……」说着低下头,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地落了下来。 媒婆以为是他想到了自己娘亲所以难过得哭了,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去哄,严玉阙心里虽然把豆豆骂了一通,但还是顺着他的意,将豆豆抱了起来,轻拍他的背脊以示安慰,豆豆更是像模像样地一下扑在严玉阙的肩膀上,小声嘟囔,「爹爹不难过,娘亲在上头看着我们呢……」 严玉阙心里道,上头?楼上没有你娘亲,只有你说的那个编花本时喜欢哼小曲儿的家伙! 但面上只是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嬷嬷,实在不好意思,管教无方才让小孩子这么乱说话,您别往心里去啊。」 「哪里?不会……不会的,严老板您别介意才是……」媒婆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面退,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稳了,一面告辞一面转身,一溜烟地就跑了。 待到看不到她人影了,严玉阙在豆豆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皱眉怒斥,「又乱说话?!谁教你的这些?」 豆豆有些委屈地瘪瘪嘴,「没人教豆豆,是豆豆自己发现的,在京城的时候,爹看着师父编花本时的眼神就像是张寡妇在背地里偷偷看着爹的眼神一样。」 这话说得严玉阙心头一跳,在豆豆屁股上又是一下,这一下是用了力道的,豆豆惊叫了一声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往后堂跑,跑进去了又从门帘里探出脑袋来,「我真的没说错,爹你照照镜子就会发现我说的都是真话。」 严玉阙想把人抓回来好好抽一顿,但手脚慢了一点,等追到门帘那里的时候,小鬼头早溜得不见了踪影。 ◇◆◇ 回到店铺前头将那些抽出来给媒婆看的布料一一放回去,手在动,心思却已经飘得很远了。 难怪张寡妇三天两头往自己铺子里跑,也难怪自己总在她的眼神里看到某些压抑的期盼和渴望,还当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误以为是和琉琦那时候看自己的眼神一样,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蕴含…… 只能说,这两种暗压在眼底的神思太过相似,才让人产生那样的误会。 这么一思忖,转念便起了另一个念头。 琉琦那个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不是真的只有恨而已? 「……在京城的时候,爹看着师父编花本时的眼神就像是张寡妇在背地里偷偷看着爹的眼神一样。」 啪! 手指一松,手里那匹布料掉在了地上,声响把正魂游天外的严玉阙吓得回了神,盯着地上的布料愣了一愣,他低下腰将落在地上的布料捡了起来,拍掉黏在上面的灰尘。 但脑中总也忍不住地冒出奇怪的念头,自己看着琉琦时的眼神就和张寡妇在背地里看着自己时的一样,那岂不是? 原以为自己对于琉琦,除了对于昔日相处时的几分留恋之外便是对于当年的歉意,而今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让自己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恨也算不上恨,但本来抱着的那一丝感激却也两相抵触消失不见,剩下的便是无奈,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看着他的眼神里居然还带着别样的心绪。 严玉阙不禁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里面一下一下「咚咚」地用力鼓动着,就像是在回应此刻他脑海中生就的疑惑。 自己对于琉琦,究竟是……? 有了这样的念头,便就更加难以直视琉琦,既然豆豆都发现了自己看着琉琦时的眸光异样,琉琦那样精滑的人难道会没有发现? 于是原本心口里面就「咚咚」乱跳的东西,这一下更是彻底乱了节奏。 琉琦这一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严玉阙因为心里的尴尬而尽量避开他,就算是同桌吃饭也不多言,吃完就借口铺子里有事匆匆离开。 就这样几日过去,琉琦也没有走的意思,但严玉阙却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焦虑慢慢凝聚,堆积得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带着平日里冷淡表情都难以维持,懊恼着蹙紧双眉的脸,估计吓走了好几个客人。 ◇◆◇ 这日晚上,严玉阙照例是用完晚膳之后就匆匆去了书房整理这一天的账目,也不知看了多久,严安敲门给他端了一杯清肺润喉的茶水。 这里的气候寒冷干燥,严玉阙到了这镇上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习惯,时常咳嗽,又不像从前那样参汤当水喝,实在咳得受不了了,才去找了当初给豆豆看病的郎中抓点药材泡茶喝,虽然见效甚微,但也知足了。 喝完茶水没多久,严玉阙就觉得困得厉害,明明时辰还早,眼皮子就止不住地打架,连带着看那烛火和账本上的字都有了重影,于是搁下笔,手撑着额头打算先浅寐一下。 只是就这么一会儿,他就梦到了一些绮丽旖旎的东西,梦里还是绫锦院里琉琦待的那间房间,他愣愣地站在门口,正疑惑着自己怎么回来了这里的时候,就听见从里间传来琉琦温和恬淡的声音。 「大人……」 熟悉的声音与称呼,一下就钻进心里很早之前就留在那里的罅隙里,勾得人心里面痒痒的。 严玉阙缓步朝着里间走了过去,撩开门帘,就见床榻那里坐着一个人,身上松松垮垮地系了一件袍子,垂坠的丝绸朝着两侧滑开,掩不了太多的肌肤,见到来人,坐在床榻上的人缓缓将两条白皙颀长的腿分了开来,手撑着两侧身子往后仰去,于是毛丛中已经微微抬头的东西以及身后私密的穴口完全曝露在眼前,那个曾让自己留恋不舍的幽穴,此时正吞着什么,只露了一小截在外头,上头沾着的不知是情液还是润滑的膏药,莹莹亮亮的,衬着那张开着略有些红肿的穴口越发的淫靡…… 严玉阙只觉腹下那股久违的热火一下窜了起来,而床榻上的人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丝得意浅笑。 「大人……」 「大人……大人?」 眼前的事物模糊了起来,那声音也越来越虚无,但同时又有一个清晰真实的声音落在耳畔。 严玉阙有些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眼前灯火明亮地有些晃眼,半天才适应过来,等眼前事物都清明起来,严玉阙看到了那张让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乱了规律的脸。 此刻他正歪着脑袋自上而下看着自己,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正带着疑惑。 严玉阙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床榻上,于是连忙要起身,但随之而来的是手腕被扯动的疼痛,下一刻人又跌回了床榻里。 「你?」严玉阙挣了挣双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了床栏上,而此刻他身处的也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严安给琉琦安排的那间客房,不清楚琉琦是要做什么,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喝的那杯茶水里一定是被动了手脚,于是憋红了脸,略有愠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琉琦原本是挨着床沿而坐的,手里执着一个烛台,听到严玉阙这么问,施施然起身将烛台搁在桌上,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剪子,慢悠悠地挑剪起了灯芯,直到被绑在床榻上的严玉阙等得不耐烦,挣扎着想要松开手上的绑缚将床榻弄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的时候,他才转了过来,刚剪过灯芯的蜡烛一下窜长了火苗跳了两跳,将他映在墙上的身影拉得很长有些扭曲,看着有些诡异。 「大人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琉琦这么说道,顿了一顿,又道,「有些东西就算心里想要想得都要疯了,但脸上却还要露出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甚至还表现得万分嫌弃看不上眼一般……」 严玉阙停了挣扎,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给弄得有些莫名,一脸雾水地看向琉琦。 虽然自己已不是什么「大人」,但琉琦也不知是叫习惯了,还是故意要激他,依然还是用着那种绵软的语气像是过去那样唤着他,让严玉阙心里因为这个称呼鼓荡不已。 琉琦没有放下手里的剪刀,反而提着那尖锐的东西朝着严玉阙走了过去,因为背光而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严玉阙只觉得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非常的不友善,烛火映照下剪子尖部划过一抹锐利阴冷的光亮,让严玉阙心底也不由得颤栗了一下。 那抹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让人气感不顺的身影走到床边,停了一停之后,有些破旧的床榻发出一声「吱嘎」呻吟,琉琦跨开双脚跨坐在了严玉阙的胯部之上。 严玉阙不由心里一惊,「你要做什么?」用力扯了两下手,想挣开绑住双手的绳子,但无奈只是让床榻剧烈摇晃了两下,那绑住双手的布条却是纹丝不动。 严玉阙的话像是问住了琉琦,琉琦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做什么?」说着手探到严玉阙的胯部,一手握住了因为那个梦而发硬抬头的东西,「大人敢说自己不是因为梦到了小人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严玉阙有些尴尬地将脸一转,他想到豆豆说过的话,想起那个旖旎的梦境,生怕自己的眼神出卖了自己,嘴上略有些强硬地申辩,「你想错了,如果不是你对我下药,又对我做那样的事情,不说你身为男子,就凭你那张脸……也不会教我想要多看第二眼。」 若是过去,自己和他还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理还乱的羁绊与关系,好像是身处在同一张网上,两人都被紧紧缠住,谁也解不开,动一下,便牵动了对方。  但是现在,他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瓜葛,不是因为仇恨,也不是因为厌恶,仅仅是因为再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过去的严玉阙,有权势,有财力,有着高傲淡漠的性子,也有和他你一局我一局慢慢耗下去的耐心,虽然那不是什么温馨和谐的日子,充满了仇恨和杀机,但在自己心里,那段时日却成了这一生中最为跌宕最为色彩的日子……仿佛给那平淡无奇灌入了各种颜色的丝线,琉琦用他那双精巧的手,将自己的生活编结成了一幅复杂精彩的花本…… 而现在的严玉阙…… 什么都没有。 过去不知道,现在明白了,那些想得到却又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就叫做奢望,那是只能藏在心底去念想的东西,永远也不要想着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如今,严玉阙知道自己心里似乎就有着那么一些奢望的事情,从离开京城的那日起就一直深埋在心底,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东西,既然不可能,就应该完完全全地斩断…… 这样对彼此都是好的。 严玉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方才那番略有些伤人的人话像是戳中了琉琦心里的痛处。 琉琦眼神黯淡了下来,接着慢慢抬高拿着剪刀的手,「既然大人这么说……」剪刀对准了严玉阙的胯部,「那小人就帮大人解决后患,一了百了了吧!」说罢,猛地将手刺了下去。 「不要!」 严玉阙惊得大喊出声,心口里面有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额上豆大的汗珠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严玉阙急喘的胸口才稍稍有所平复,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袭来,琉琦手落下来的时候耳边响起「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木板的声音。 严玉阙有些小心地缓缓睁开眼睛,桌上跳动的烛光晃了晃,借着那点光才看清楚,琉琦手上的剪刀扎在了自己身侧的床榻上,而琉琦正用着一副有些悲伤的表情看着自己。 「大人到了现在,还是不肯承认吗?」 严玉阙还未从刚才的惊魂中定下神来,因为害怕与心惊,双腿有些丢人的抑制不住地轻颤,被这么一问,脑中懵懵地还反应不过来。 承认?承认什么? 却听到琉琦声音幽幽着说道。 「但是小人……早就已经陷下去,不可自拔了……」 那表情、那语气,令人顿生怜惜,让严玉阙想起在京城两人最后一次的情事,那时候的琉琦便也是这样褪去了身为连五时的冷静与淡漠,褪去了身为刘琦时的温柔与恬淡,满脸的迷茫与无助…… 也许那才是他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一面…… 只是自己没办法再像那个时候一样,将他搂在怀里给予安慰,不仅仅因为此刻自己的手被绑在床头动弹不得…… 「琉琦,既然已经不可自拔了,就该收手了,回去京城,回到连玉楼身边,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个人是锦麟布庄的连五,而不是当初的那个刘琦…… 但琉琦显然不愿听到他所说的这番话,在严玉阙话音落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遽然一变,接着便有些愤恨地解开严玉阙的腰带,褪下他的亵裤,用着让严玉阙略感到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胯间的东西。 「但是大人的这里……似乎并不这么想!」 「别!不要……」 身下某处蓦然被一个湿润温暖的地方包裹,让严玉阙几乎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不过对方根本不当一回事,甚至于有些迁怒他此刻的态度。 灵活如蛇的舌头从肉柱的顶部滑到根部,停在那两个囊袋那里,已经被唾液润湿了的肉棍则换用手指施以抚慰。 琉琦轻吮住囊袋的底下,发出「咂咂」的声响,抚弄肉棍的手指,指尖玩弄着那探出来的通红前端,在柔嫩的顶部打转,摩挲着前端的孔洞,在听到严玉阙挺起胸膛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时,露出了分外满意的笑容。 严玉阙再了解不过琉琦的口活有多厉害,而自己的身体对于琉琦的反应也再诚实不过,不需要太多的挑逗,热火便在血脉里乱窜,而就算心里不想,底下那话儿却已经违背了自己的意愿,精神昂扬地抬起头来。 而琉琦似乎已经看穿了严玉阙心里的矛盾与犹豫,越发卖力地施予抚慰,含弄那肉棍的时候,鼻端发出细微的低吟,掺着痛苦与愉悦的轻哼,在严玉阙脑中已经绷紧到了极限的弦上轻相撩拨。 「琉琦……别……不要……」 久违的情潮如浪潮一般冲刷席卷而过,将抗拒的屏障越冲越薄弱,最后几乎溃不成军,严玉阙胸膛大幅起伏着,等着那积聚在腹下的欲望冲开缺口一泄而出的那一刻,然就在欲望爆发的关头,阳物前端蓦地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 那阵冰冷的感觉像是虫子一样从前端一直钻到阳物的里头,又像是被细针扎在柔嫩脆弱的地方,那瞬间所起的痛疼,几乎让严玉阙晕过去。 待到这阵痛楚略略缓下去,严玉阙听到有「叮叮当当」的细微声响,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一下圈在阳物根部,那种冰冷的感觉让他不由一颤,接着尽力抬头看去,就见自己阳物顶端有一粒珍珠大小的金色珠子,珠子四周一圈连着几根纤细的金链子,那些链子的另一头又连在箍在阳物底部的金圈上,阳物微微一动,那纤细的金链便在烛火下泛出莹莹的光华。 之前和琉琦在绫锦院里,不知按着那春宫册子上做了多少下流淫荡的事,故而这玩意儿严玉阙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只不过没想到琉琦会用到自己身上,不由皱眉怒道,「你做什么?快给我松开!」 琉琦对于他的反应丝毫不在意,用小指勾起其中一条金链扯了一扯,换来严玉阙咬着牙眉心揪成一团的轻「嘶」,漫不经心道,「这是对于大人刚才说的那些话的小小惩罚……起初是会不太习惯,但过一会儿,大人保证爽到下次还要和小人这么玩。」嘴角微微一勾,烛火下噙在嘴角的笑意魅惑且勾人。 但却勾不住此刻严玉阙被懊恼充满的心思,几乎要抬脚起来踹向琉琦,但因为一动便就扯动那根正扎进尿道的细针,让严玉阙只能放弃。 「大人既然不愿想起,小人只好用这种方法逼大人来承认……」然后弄得好像是他琉琦很为难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小人才说,大人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而要逼大人承认自己的内心,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琉琦伸手圈握住严玉阙的阳物,上下撸动间,金链在阳物表面摩擦,激起又痛又痒的感觉,像是粗砺的沙子在细嫩的表面搓动,而先前几欲倾泻的欲望又被根部和顶端的东西生生堵住,让严玉阙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但在捱过了起初的难以忍受之后,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略带着痛楚的快意,就像是甘美的酒液,尝试得多了就好像会上瘾一般,但欲望不能发泄的痛苦却又让严玉阙感觉胸腹间像是憋着一口气,压得喘不过气来,又像是快要承受不住破开胸腔冲了出来。 不由喃喃着轻唤了两声「琉琦」,像是恳求他快点停止这般甜美又带着痛楚的惩罚。 但琉琦非但不停手,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不知从哪里摸了一个瓷瓶出来,严玉阙自然认得那东西,那是琉琦专门用来润滑身后那处的,只不过以往都是琉琦自己动手,而他就坐在一旁看着琉琦平时拿惯了丝线和钩花竹片的手沾满莹亮的精油,翻弄身后那处,那里便像张贪婪的嘴,微微红肿着,将琉琦的手指一直吞到根部……而琉琦则泪眼朦胧的,用着一副可怜乞求的表情望着自己,贝齿一启,和着轻声吟哦一同逸出的,便是那声让人酥到骨子里的…… 「大人……」 严玉阙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见到琉琦脸上一副得逞的笑意,「看来大人似乎是想起点什么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严玉阙这些时日被磨得有些圆滑的脾气又生出几分棱棱角角来,他实在想不通,琉琦此举究竟为何,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这样做是要看到怎样的结果? 「琉琦,你到底想怎样?你千里迢迢来找我,难道就只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再次羞辱我?」 严玉阙怒着问完,却没有马上听到回答,便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去,就见琉琦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两道泪痕在跃动的烛火下莹莹闪闪。 这下严玉阙是彻底懵了,现在这情形……是不是反了? 但那隐在垂落的发丝下的左脸上的伤痕,又像是把刀那样在严玉阙心头割了两下,先前那两年的时光便又在脑海中浮现起来。 也许在这场精心编织的骗局里,那个将自己完全陷入其中的人比自己伤得还要重…… 于是严玉阙的语气软了几分,道:「琉琦,我知道你陷在其中难以自拔,我又怎么敢说自己不是?」就像琉琦说的,其实自己早就明白,就是不敢承认。 在他编花本时专注观察的视线,离开京城之后日复一日难以抑制的思念…… 他们两人之间也许有恩怨,也许有仇恨,但不仅仅只是这些,还有别的,很多很多,如蛛网一样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了一起,到了最后,谁也放不下谁。 「但是我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过去的你太辛苦了,之后又一心为了这个计谋,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所以你该好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好好的……为自己想一下……」 却不想琉琦的眼泪流得更凶似决了堤一样,在严玉阙微微笑着嗤了他一句「傻瓜」之后,便就完全失控了一般,扑上去抱住了严玉阙。 「大人……那日见到大人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我来这里就是因为……」 「既然是我给你安排了这样的后半生……我想看着你,如何走完它……」 连二让他好好想一下自己的心意,他仔细想了,然后发现自己心里放不下这个人,在大仇得报,计谋成功之后,恩怨和仇恨都已经抵消了的时候,那些为了设局而织起的情网又该如何处理?  就好像他编结的花本一般,这张网的每一根丝线都倾注了他的心血,想着,念着,有一天严玉阙落入其中的快意,但到最后才发现,那些编进情网中用来假戏真做的情意…… 根本收不回来。 他一直在想,岁月为什么要流逝,人为什么要改变,如果一直在五年前就好了,那时候的他对严玉阙就单纯的只有恨……偏偏世事弄人,让他们两个最后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如果那一年,我没遇到大人就好了……」 严玉阙脸上的神情恍惚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有那么几分心悸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视线停留在琉琦左脸的那道伤痕上。 「该遇上的,总要遇到的。」 琉琦想了一想,不再纠结于此,脸上表情也豁然开朗,嘴角一弯,再度敛上那魅惑浅笑,将那瓷瓶里的精油倾注在严玉阙的男根上,然后扶着还套着金链的东西缓缓进入身后那处。 「大人这样口是心非,难道五年前的时候,嘴上说着厌恶,其实心里已经在想这种事情了?」 「……」 严玉阙沉默了一下,但琉琦似乎并不急于知道答案,已经就着这样的姿势上下耸动了起来。 被堵着的欲望,同时还有那金链摩擦着细嫩敏感的表面,这场情事可谓一场折磨。 肉体碰撞发出的「啪啪」声响在狭小的室内回荡。 陈旧的家具散出淡淡的腐朽味道,灯烛昏暗,并不怎么舒适的环境,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久别重逢而更令人兴奋。 濒临爆发的欲望被堵在关口,却还要承受着折磨人的挑逗,严玉阙的脑袋里一开始还能维持着几分清明,但因为那几条细链子摩擦表面所带来的痛并酥麻的快意,很快让他丢盔卸甲。 不再满足于琉琦那游刃有余地起伏耸动,一个翻身将琉琦压在身下,操起他一条腿架在肩上,完全退出之后朝着那里狠狠送了进去。 「啊啊啊……大人!不要……太里面了!」 琉琦有种被顶穿的错觉,双手紧紧攀着严玉阙的后背,在感觉要承受不住的时候,睁开眼睛企图求饶,却和严玉阙四目相交。 那一双眸眼,漆黑的瞳仁深邃如海,里面只映着自己的身影,穿过自己的身影,然后仿佛能看到深藏在那的最深处。 「严玉阙!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能容得下任何一粒沙粒、一颗石子吗?」 或许就是答案所在…… 「大人……」 琉琦挺起身子,整个人贴了上去一下抱住了严玉阙。 这一举动让严玉阙不由一愣,身下的抽送也缓了下来,「怎么了?」 却听到琉琦用着甜腻惑人的声音轻道。 「大人可以再深一点,最好……一直进到小人的内心深处……」 严玉阙此刻脑海之中情潮跌宕,根本无暇去细想这话的意思,听着像是床笫间的调情,但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那样…… 但他没有多花心思去思忖,而是照着他想要的,深入,再深入,或许真的进到他的内心,会看到另一番别样的风景。 久积的欲望倾泻而出的时候,严玉阙宛如飘浮云端,而后身旁的茫白渐渐褪去,周围现出绫锦院的景物,他正站在廊上最里面的那间门前,就在他伸手要将门推开的时候,四周的景物迅速退去、变化,成了他这间小小的店铺,而那门也变成了琉琦睡的这间客房的门。 严玉阙知道—— 这门后有个温和恬淡的青年,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会笑如春风,用着温柔的嗓音,轻唤一声…… 「大人……」 ◇◆◇ 次日清晨,严玉阙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榻已经冰凉。 他心里一惊从床上跳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就匆匆出了房门找了出去。 但在走到前面铺子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放这里,不对不对,是这里……你怎么这么笨的?」 「哎哟!」严安似被打到了哪里发出一声哀叫,「刘先生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是我们家爷的贴身小厮,又不是店铺里的伙计,做不好这些事是理所当然的。」话刚说完,又是「哎哟」一声。 「那从现在开始就乖乖跟着我学,保证不出一个月你服侍得了你们爷,也打理得了你们爷的铺子。」 严玉阙撩开布帘子,就见到那个人正指使严安整理货架上的布料,温煦的日光驱散了一些冬日的寒凉,方才几乎吊到嗓子眼的那颗心,在看到那个人之后,安然落回原处,和那个沐浴在日光下的人一样,仿佛浸在温汤里一样暖意融融。 琉琦留意到站在门帘后的严玉阙,嘴角微微一弯,朝着他这里走了过来,一手撩起门帘,身子径直贴了上去,屈起膝盖用着大腿那里贴着严玉阙的胯下轻相摩挲,「要是告诉那个张寡妇……大人有这样一个好物,兴奋起来的时候通红如铁,形似雁颈,只可惜对着她提不起精神,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回去抱着那些不值钱的专门用来哄孩子的糕团点心哭上个三天三夜?」 对于他的逗弄,严玉阙板下了脸来,语气沉冷道,「你怎么还没走?」 琉琦愣了愣,脸上一划而过受伤的表情,眉头轻蹙,清澈的眸眼中有水气氤氲而起。 见状,严玉阙心里狠狠一抽,在看到床铺空了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不希望琉琦离开,但刚才被他这么一逗弄,下意识地又说了伤人的话。于是挪开视线,语气软了几分又补了一句,「我一看你早上不在,以为你……以为你……」 没想到耳边传来琉琦「噗哧」笑出来的声音,再将视线挪回去的时候,从琉琦脸上哪里看得出他因为自己方才的言语而受伤,分明就是一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又不能大笑出来的模样。 严玉阙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你……」 琉琦却不待他开口,道,「我知道,大人嘴上口口声声说要我走,其实心里巴不得我留下……」微微踮起脚尖,脸凑到严玉阙耳边,将热气都呼在了严玉阙的耳根颈脖那里,「所以大人越是要赶我走,我便越是清楚自己在大人心里面的份量……」 温温软软的语气,仿佛床榻的含声呓语,让严玉阙又想起了前一晚两人的肆意纵情,腹下甜美的肿胀与全身四肢仿佛被榨干的虚脱无力形成鲜明的对比。 严玉阙想,也许自己早晚会死在这个人手里…… 但是转念又想,或许在那之前,可以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心口如一,说不定反而会让他哭着求饶…… 一想到那样的情形,严玉阙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向上轻弯起了一抹弧度。 剩下的岁月还很长很长,总有一天他们会看清楚彼此的内心,不急于一时,甚至…… 不急于这一世。 ——全书完—— 后记 首先依然是要对各位大人一直以来的支持表示感谢。 当初写完《玉楼春》在后记中写到「传说中的后续《玉阙秋》很快就会和大家见面」,结果这个「很快」一拖就拖了将近两年,对此某人深表汗颜……计画总赶不上变化。(汗) 不过最终这本书还是在各种曲折之下终于生出来了,实在太不容易了,因为之前出版长篇商业志《青花镇》几乎历时了一年的赶稿,导致整个人处于一种对写文疲软的状态中,虽然后来有所恢复,但在《玉阙秋》的赶稿期间中又恰逢人生大事,停停赶赶,又这里忙忙那里弄弄的,于是整个的进度一拖再拖,以致最后一部分内容几乎是用龟速完成的。  但现在回想一下,其实这又是一段很有意义的经历。 在《玉楼春》推出的时候,就有很多大人和我说,「蛾子,蛾子,严玉阙是受对不对?他一定是受,对不对?然后他要被琉琦狠狠的虐,对不对?」 很抱歉哦,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决定了不会把严玉阙设定为受,虽然为此逆了不少大人的CP。 主要是因为严玉阙和连玉楼的性格其实是有些相像的,而一旦把严玉阙设定为受,那么整个《玉阙秋》的故事和《玉楼春》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最多攻的类型换一换,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同样的东西写一次足矣,再写第二遍,估计看的人也会腻,所以我才选择将严玉阙设定为攻。 虽然这样的CP安排我之前没有写过,傲娇炸毛攻×带点YD属性的腹黑诱受什么的,写起来真的挺苦手的,而剧情也因为这样安排而变得比较复杂,原本预计和玉楼春一样大约在12万字左右,但是在开预购前发现可能会爆,于是在预购的时候将完本字数定在16万左右,还分做了上下本,后来发现这真是一个明智之举,因为结果最后一路爆到了20万字。 但各位大人发现,写了这么多,严玉阙和琉琦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确实写到后面我觉得我就像是挖了个大坑,而跳下去的只有我自己一个,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充满了算计与阴谋,彼此都有过伤害与欺骗,这样伤痕累累,危机重重的关系……要是我,我肯定和对方见一次打一次,见一次打一次,不分个你死我活绝不甘休!QAQ 然后那个时候不知道谁问了我一句,琉琦这样子设局,难道不会假戏真做?而严玉阙一直在他迷局里,难道就不会真的陷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想明白自己要写的这两人,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也因为以上种种因素,这篇文的肉度比《玉楼春》要少上许多,主要以剧情为主,或者说,其实我真的不擅长写肉啦,还是本本分分继续往清水路线发展好了。(欧) 最后要给我下一本商志打一下广告,是一篇现代文哦,名字叫《危险邂逅》,其实本来我想叫《忠犬养成法则》或《忠犬恋爱学》之类的,但编辑说这么可爱的书名和我不搭T_T(肿么可以这样???就算一直被叫做后妈和蛾嬷嬷,我也有写砂糖文和拥有一个可爱书名的权利!!!)。好吧,其实就是一篇有点点轻松,有点点温馨,还有点点可爱,但总体还是逃不开蛾嬷嬷本性的文,讲一只小忠犬如何长成为大忠犬并顺利把相中的肉骨头叼回自己窝里的故事^^ 我发现在《玉楼春》后面打广告的那本也是现代文,这也算是一种巧合吧,但《危险邂逅》的风格和《自以为爱》又是不同的,希望能给大家崭新的阅读体验。 最后的最后,再次感谢各位大人的支持,鞠~ 蛾非 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