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归 by桃之幺   一对夫夫相携相扶宫斗虐渣,甜蜜退隐的古风故事。 沉稳温柔帝王攻x大内总管忠犬温润受 老夫老夫,现世安好。 cp:陆渊(陆行止)x沈言 *关于攻:攻是皇帝,有后宫还有皇子。确定关系后,攻就没去过后宫了,攻受感情上只有彼此,互宠,1v1HE。 *关于受:受是真·太监。古代阉割方式有很多种,这里采用的是只去睾·丸的方式。受是忠犬受,非弱受。 *设定看起来虐,但是文是甜的,攻受开窍都比较晚,不存在渣和虐的问题。 *架空历史,请勿考据。 一、动春心   青荷镇上搬来了一户人家,听说是两兄弟,一个叫沈言,另一个人们却不太清楚他的名讳,只称他为六爷。   初来乍到,二人也没有亲戚朋友,可单单是沈府门匾上的字,就吸引了不少书生去打听究竟是谁写的。   于是那个叫沈言的男人便被书院的院长六次登门聘为了夫子,得了空就去书院教教学生。最初,人们只是觉得他的字写得好,直到后来春试,书院出了一个探花郎,衣锦还乡之时专门向沈言登门道谢,众人才知晓他的学识渊博,尤其是在策论上有独到之处。   而另一个则是开了一家布庄,青荷镇最出名的双面绣,到他的手上声名远播,有人看红了眼,怂恿那些绣娘抬高价格,可那些绣娘却说,六爷是个好人,工钱给的高不说,也不压榨她们的工时,全家上下更是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这一住便是三年,迷了多少少女的心思,却都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大姐姐,你瞧六爷看上去更年轻。”刚及笄的小姑娘两颊绯红,害羞又紧张地瞄着那停在摊贩跟前的男子。   初为人妇的女子瞪了她一眼:“仔细让娘亲听见,把你关在家里。”   小姑娘赶紧捂住嘴巴,摇着脑袋,可目光却依然忍不住落在滚着银边的玄色锦袍上。   大姐姐看在眼里,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当年她不也一样,强忍着害羞跑去跟沈夫子问她能不能来她的及笄礼,沈夫子却委婉地拒绝了,笑眯眯地祝她往后觅得如意郎君,举案齐眉。最终她怀里的那个绣好的鸳鸯荷包最终也没有能送出去。   沈府的两个当家,是多少青荷镇女子的梦,可梦终归是梦。现在的夫婿对她也是极好的,反而让她觉得那一场悸动如梦幻泡影,不过是春闺中的最后一丝遗憾罢了。   但其实,沈府的两个当家都并不年轻了。   “四十而不惑呀,六爷。”沈言笑眯眯地瞧着他。   陆行止摸不准他想说什么,挑了挑眉:“我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沈言扇子一收,伸了个懒腰:“那可说不准,我看您可迷惑了不少少男少女。”   陆行止哭笑不得,这些年沈言倒是愈发没有了规矩,可他的心里却愈来愈舒坦。   伸手搭上了肩,沈言却扭头用扇子点了点他:“六爷,小的立场可不那么坚定,万一我也动了春心可就不好了。”   陆行止摇头,拦腰将他抱起:“爷看看,你是怎么动了春心?”   沈言直乐,还叨咕道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您老人家都四十多了可悠着点吧。   到了房中那声音却都被镇压了下来,只听见陆行止教训他的声音:“……你晚二十年再想这些还来得及。”   之后便是沈言的讨饶声。   周围的小丫头“噗嗤”一声笑了出声,眼观鼻鼻观心的老管家瞪了她们一眼,瞪完之后却也忍不住感慨,起初他也觉得男子和男子一起成何体统,可日子久了便发现,若是有一人能这样相濡以沫也未必是不好的。   只是老管家心中约莫还是有些不安,两位主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么久了自然也能看出他们手段不凡,但是有这样的能力的人为什么会安居一隅呢?   他至今没有找到答案,不是不好奇,可却莫名地又希望此生都不知道才好。   二、床笫欢   青荷镇的一天开始了,沈府的一天也开始了。   只是和一般大户人家不同,沈府的两位老爷一向是不用丫鬟伺候的。   管家就见过一次,沈言的手脚可比普通丫鬟利索多了,他这个管家往往只需要管管府中事务,接待客人。沈言不挑剔,而挑剔的陆行止也只有沈言才能熟知他的口味。   “爷,您别乱动。”沈言气急,衣服怎么都没滤平,这人是越活越回去,“县令还等着呢。”   陆行止挑了挑嘴角:“那便让他等着。阿言昨夜舒服吗?”   沈言:“……”   “嗯?舒服不舒服?”陆行止的手不老实,探进他的中衣里捏了捏。   沈言顶着通红的耳朵瞪他,讷讷道:“舒…舒服。”   “还想要吗?”陆行止不待他说话,翻身覆在他的身上,白色的中衣下是蜜色的肌肤,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的痕迹,空气中的暧昧一瞬间被点燃了,沈言就是有心反抗也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拨弄。   陆行止还没穿好的衣服折腾一番也落了地,中衣微敞露出了肩头,沈言看着上面明晃晃的牙印,也有些面热。初到青荷镇的时候,他还不习惯,就算是欢好之时也不敢把手搭在他的身上,怕留下痕迹。   后来是越来越习惯,陆行止也总是会在情浓的时候说上一句:“疼就咬我。”   曾经奢求的一件事现在只道是寻常,可这么一件寻常的事情沈言却总是忍不住眼底升腾起的雾气,把身上的人搂得更紧了。   “舒服吗?”陆行止疼惜地捏着一指长的玉茎,床笫之间陆行止总是更照顾他的感受。沈言点点头,昨夜尝过情事的身子又变得滚烫起来,闭着眼睛感受着身子被陆行止打开。   沈言是有感觉的,哪怕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动情的感觉也没有陆行止来得那么强烈。但是这些年陆行止一直在用药物帮他调理身体,情事上也一向是细致温柔。   其实哪怕他的身体没有感觉,沈言的心里也是满足的,他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只是一想到陆行止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仿佛两人融为了一体,他曾经羡慕又嫉妒的距离,如今终于光明正大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沈言唇边逸出的呻吟让陆行止不禁莞尔,加快了动作,湿热的吻落在他的耳垂上,绯红的耳朵似乎被陆行止唇舌的热度灼烧了起来,一把火席卷了全身。   床榻上的沈言是寡言的,而平日里寡言的陆行止却总在在这个时候热衷于逗弄他,让他吐出羞人的情话。   “爷…不行了……”沈言连连讨饶,脖颈红了一片,陆行止的身上的汗滴在他的身上,莫名地增加帐子内的旖旎。   “叫爷什么?”陆行止反而慢了下来不疾不徐地戳着某一处,沈言像脱了水的鱼儿,实在受不住了,只能搂着他的脖子,结结巴巴道:“……行…行止。”   陆行止满意了,兴致上来,雕花大床摇了大半个时辰才堪堪停止。   沈言眼皮打着架,想挣扎着起身就被陆行止按住了:“睡吧。”   “我跟你去。”沈言想想还是不放心,毕竟是见县令,一些话陆行止不能说,但他可以说。   陆行止好笑地按住他:“我是谁?我还能怕一个县令,好好歇息,中午回来陪你。”   沈言张了张嘴,没敢说自己是怕县令怕他。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陆行止想象得那么顺利。   三、守一人   陆行止到的时候县令已经在了,旁边还有一位官员,县令正在给那人赔着小心。   扫了一眼那人的官服,陆行止心中有了数,苏州知府,隐约记得姓孙。只是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其实陆行止到的不算晚,但是在孙涣林眼中已经是怠慢了,打量着眼前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人虽然有秀才功名在身,可是现下也不过是一介商贾,却只是拱拱手,见没人招呼他,也乐得自斟自饮。   董方暗自叹了一口气,孙涣林他冒犯不起,可陆行止他也不愿意开罪,青荷镇这些年蒸蒸日上,他也愈发被上头看中,和沈府这两位老爷脱不开干系。甚至有一次得罪上峰还是沈言出言提点了他一下,方能化险为夷。   “这位是苏州知府,孙大人。”   陆行止心道果然,拱了拱手:“见过知府大人。”   董方面色有些尴尬:“这位是沈府六爷,锦绣庄就是他的生意。”   孙涣林目光直刺陆行止,扯了扯嘴角:“莫不是还要本大人唤你一声六爷?”   “陆行止。”陆行止也不多言,干脆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孙涣林脸色霎时变了,陆乃国姓,虽说民间也有,但是乍一听此姓,孙涣林心底猛地打了个突,一时间脸色变幻不定。待仔细盘问后才知道不过是个巧合,陆行止父母皆已亡故,与弟弟定居于此。   又说了几句,陆行止才终于明白孙涣林的来意:“皇商?”孙涣林的意思是让他织出最好的一匹料子上贡给朝廷,皇商的事情有他推举可以徐徐图之。   孙涣林正等着他感恩戴德,却见陆行止拱了拱手:“恕草民不能从命。”   “你!”茶杯盖清脆地磕回了茶碗之中,“敬酒不吃吃罚酒。”   “名利于草民来说不过过眼烟云,草民志不在此,余生所求不过守一人终老。”   陆行止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听上去是祝孙涣林平步青云,可言下之意却是他担不起这种厚爱,待到最后竟然以家中有事为由先行告辞。董方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应该把沈言也邀上的,有沈言在陆行止会好说话很多。   “真真是岂有此理!”孙涣林被顶得肺叶子疼,若不是真的看中锦绣庄的绸缎,又岂会任由一介商贾欺到自己头上,“那双面绣难道只有他陆行止一人能织?”   孙涣林为官这么多载,还从未遇见过半分薄面都不给他的商人。士农工商,商为末等。虽说惠明帝在位时极大的提高了商人的地位,可再大又哪里有大过官员的道理?   他摆手让董方下去,自己琢磨着该如何拿捏一个小小的商人。   可他的女儿却扯着他的衣袖不依了:“爹,女儿要他做女儿的夫婿。”   “荒唐!”孙涣林眉头紧皱,他这个小女儿自出生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一向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故而双华年纪依然待字闺中。这回也是她嚷着要青荷镇转一圈,孙涣林才带上了她,刚刚那一幕想必是她在屏风后瞧了个正着。   “你道他是什么人?一介商贾,你就是要状元爹也能让嫁得。”   “爹。”孙芊拉着他的袖子,“女儿瞧他可不比状元郎差,况且现在有哪个男子还能说出守一人终老这样的话?我才不愿像姐姐那样……”   “胡说什么。”孙涣林拧着眉头,还在为他的身份介怀。孙芊眨眨眼睛:“况且,爹爹不是有意推举他为皇商,他现在是不肯,可有女儿在的话……爹,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求过您什么,您就依了女儿这一回吧。”   “你啊……”孙涣林看着被他宠坏了女儿,却也忍不下心拒绝。   四、论皇商   陆行止自然不知一桩大媒砸在了自己的身上,此时正和沈言在凉亭中用着午膳。   “皇商?”沈言忍不住失笑,“他当皇商那么容易当的?”   “若他的女儿在宫中呢?”   沈言惊讶地眨眨眼。   “一个才人。”   沈言头疼:“虽是才人,可皇上后宫才几个人?确实足够了。”   用过午饭,陆行止搂着沈言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两人坐在池边一个喂鱼,一个喝茶,倒是都没把上午的事放在心上。   之后孙涣林又找了陆行止几次都只是去锦绣庄上转转,倒是没有再提皇商的事,只是多问了几句家中情况。   “苏州知府倒是个怪人。”陆行止懒洋洋地拍着沈言的后背,哄他入睡,“我看起来很老吗?”   “爷才不老。”沈言头抵在他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腔道:“苏州知府嫌你老?”   “那倒不是,我说我四十有三,他看着不大高兴。”   “不高兴?”沈言猛地抬头,眉头紧蹙,“爷下次见他带着我一道。”   陆行止安抚他,“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还能欺负到我头上不成?”   “爷的事就是大事。”沈言迷迷糊糊道,恍惚中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五、莫为难   “不成。”沈言瞪着冰人。   “唉,沈老爷,我知道您二位手足情深,可这的婚事是不是还得问过六爷自己的意思。”   “谁跟你说,我是六爷的亲弟弟的?”沈言冷笑。   冰人有些不解。   “我与阿言是契兄弟。”陆行止大步走进来,坐在沈言身侧,“多谢你的好意了,还是请回吧。”   “契兄弟又不是不能成亲,而且有契兄弟娶亲的也不在少数。”冰人辩驳道,“况且那位可是知府家的千金……”   “抱歉。”陆行止不客气地打断她,示意管家送她出去。   沈言倒是有些面热,别开眼睛嘀咕道:“您就这么把人得罪了。”   “爷可闻着着屋子里到处是酸味,厨房的醋坛子翻了?”陆行止捏着他的下巴,在沈言的唇上重重碾过,让他不敢再说些口是心非的话语,“再说了,得罪就得罪,我这一不娶亲,二不保媒,得罪了有什么干系?”   沈言抿唇,掩住唇角的笑意,只觉得中午的蜜藕过分的甜了。   “阿言。”陆行止轻声道,“后半辈子我们要过得舒舒服服的,谁也不能叫你为难。”   沈言看着眼前的男人,鼻若悬胆,剑眉入鬓,薄唇凤目,难怪那些小姑娘见到他都一股脑儿扑了上来。   许是青荷镇的生活足够安逸,这人年岁渐长,可面容却是过分的年轻了,连早些年累出的斑白都不见了踪影,可周身的气度还在,尤其是他独自一人时,总是让人心惊。但是只要跟自己在一起,眼尾浅浅的纹路总带着笑意,反而让陆行止增加了一分柔和。   “行止。”沈言也笑了,浅浅的笑意从眼底荡开,让陆行止失了神,和很多年前初遇的那个小太监重合在了一起——“殿下,难受的话就吃点甜的,吃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还苦吗?”陆行止用拇指抿了抿他的唇角。   “早就不苦了。”沈言的吻烙在了他眼尾的纹路上,“行止,我很开心。”   哪怕总有些不长眼的人往前面凑,可是也不妨碍沈言的开心。   想当初,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宫里不缺秘密,却也最不缺知晓秘密的人。   六、所惧何   ——“哀家知道你的忠心,可渊儿是皇上,是天子。是不能有污点的,你…可明白?”   ——“本宫唤你来就是想看一看能让皇上再也不踏足后宫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孤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放着后宫三千不要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一个阉人。”   ——“奴才也不明白。”沈言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全天下最不应该喜欢他的男人。如果他没有喜欢上皇上,是不是皇上也不会喜欢他了呢?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最怕的是哪天赐下一条白绫一杯鸠酒,他就再也不能陪着陆渊了。   七、心甘愿   董方与沈言交好,他这人也着实挺逗,几杯黄汤下肚,扯着沈言开始跟他说,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让他能不趟浑水便不趟。   沈言哭笑不得,悄悄瞅了一眼陆行止,结果那人还继续劝酒,饶有兴味地听着董方描述皇宫,仿佛那是个张牙舞爪的大怪物。   陆行止给他满上了一杯酒:“董大人看得通透。”   董方嘿嘿直笑,指着陆行止道:“六爷…嗝…陆六爷……泼天富贵哪有那么容易得的?孙家千金更是难缠。嗝…我看得出来,你与沈言都不是普通人,真情可贵,可贵啊。可莫让富贵乱了心。”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陆行止的肩。   沈言眼皮子一跳,赶紧招呼管家把董方送进客房,虽说陆行止自己不介意,可沈言还是放不开,虽然董方是好心,可自家爷怎么能被别人指摘呢?   “可不是吗,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陆行止感慨道。   “爷别听他瞎说。”   陆行止也多喝了几杯,呼吸中都带着微醺,靠在沈言身上:“他说的可没错。”还未进房门,修长的指头就挑开了他身上盘口,沈言轻颤,陆行止的指尖裹着夜风的寒意摸了摸锁骨下方的痕迹。   “多少年了,早就不疼了。”沈言宽慰他,知道陆行止是想起以前的事情。   陆行止眼底划过一丝阴鸷,指尖都带着些许戾气,沈言捏了捏的手掌,轻声安抚道:“你不是帮我报复回来了吗?”   “不够。”陆行止声音都冷了下来,借着月光看着沈言柔和的面容,“是我没有做好。”   沈言叹息了一声:“下次再不给你喝酒了,一喝醉就想些有的没的。”他伸手把自己的领口扯了下来,指着早已愈合的鞭痕,“行止,如果这些能换来与君相伴老,再多一百道,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八、魂不守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这是他师傅从小对他的告诫,沈言那时候天真地想他这辈子跟定六皇子殿下了,等封了王就跟着他出宫开府。所以他一直努力做得最好,就怕到时候陆渊出宫时不带着他。   那时候还是六皇子的陆渊逗他,“这么想出宫?出宫了要不要给你讨两个媳妇儿?”   沈言傻不隆冬地还当了真,认真地摇摇头:“奴才喜欢殿下,奴才这辈子只想跟着殿下。”   陆渊哈哈大笑,觉得他还小。可又想起他太监的身份,忍不住多了一分怜惜之情。   可天哪能遂人愿?陆渊有一次还开玩笑道:“如果我要争那个位子,你是不是第一个不乐意?”   “奴才想让殿下活着。”沈言又摇摇头。这些年太子愈发的荒唐,皇上更看重陆渊,几番动了废太子的念头,陆渊不愿争,可太子却咄咄逼人。若是太子继位,焉能有陆渊存活的机会。   沈言虽家中清贫,不然也不会自幼入宫为侍。但就连他的字是陆渊手把手教的,耳闻目染,很多事情,他比陆渊的幕僚看得还要透彻。   有些东西能看得透,可有些东西却怎么也琢磨不透。   沈言总是记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对陆渊动了那样不堪的心思。陆渊选秀女的时候,他笑呵呵地帮着相看。太子出生的时候,他觉得粉嘟嘟的小孩挺可爱。陆渊忙于朝政疏于后宫的时候,他还能帮着太后娘娘劝上几句。   直到岳丞相的女儿进了宫,不知道哪里对了陆渊的眼,未承宠前就封了丽妃,虽不是四妃之首,却也足见皇上的眷宠。沈言那时候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陆渊对她上了心,不用太后三催四请,忙完了政务就往丽妃的宫中去,沈言跟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愿意去了,原来陆渊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他舌根泛着苦,他师傅瞧着心急敲打了他几回:“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是瞧上哪个宫女了?”   沈言有些莫名,就听师傅继续道:“你师傅我是过来人,你要真看上了谁,皇上这么宠你,你去求个恩典,回头过了明路,至于难受成这幅模样吗?”   沈言哭笑不得道:“师傅您别多想,我真没那个想法。”宫中并不禁太监与宫女结为对食,若两人都有意,只消在各自的主子那儿通禀一声,若是同意这事儿就算是成了。师傅说的也没错,皇上待他极好,若说宫中没有受过罚的内侍,他算是独一份了,可沈言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你呀,是不是喜欢上丽妃身边的小宫女了。”沈言最近一直在打听丽妃宫中的事,老太监看在眼里,自然有此猜想。   沈言一听到丽妃的名字心里头就绞得慌,讷讷道:“师傅,真没有。”   老太监也不逼他,只不过说了几句年轻时的往事,又道:“我瞧着那个宫女对你也有几分意思。”拍了拍沈言的肩膀悠然长叹,“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沈言苦笑,折花?他哪来这天大的本事。   陆渊若是花,他不过就是地上的杂草罢了,只是运道好一些,长在了陆渊的身侧。   沈言知道这份心思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不然就连每天看着明黄色的袍角都会变成一种奢求。   九、降责罚   那时陆渊恰要南巡的时候,沈言却染上了风寒,浑身打着摆子,只得留在了宫中。   而这身鞭伤就是丽妃那时赏下来的。   沈言那时脑子都浑成了一片,丽妃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他的房间,不待沈言行礼,五大条罪状砸下来。   目无尊卑,贪墨擅权,结党营私,干涉朝政,惑乱后宫。   沈言强打着精神,一一辩驳,丽妃哪里听得进,一道过了盐水的鞭子就抽了下来。   沈言虽然年纪不大,但品级却不低,师傅是大内总管,他又自幼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不出什么大错,沈言十之八九就是下一任的大内总管。故而,阖宫上下,就连太后身旁的掌宫姑姑都会给他一分薄面。   除了幼时帮陆渊挡过责罚外,沈言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可是主子罚,不能不受,沈言咬着牙接下了这几鞭,背上的衣服尽数爆裂,下一秒鞭子直接甩在了皮肉上,沈言咬着牙道:“回禀丽妃娘娘,奴才自诩恪守宫规,伺候皇上不敢有一丝懈怠,何来的目无尊卑?贪墨一事,奴才愿受调查。至于结党营私,干涉朝政,娘娘高看奴才了。至于……”沈言苦笑,“奴才…不过一介宦官,惑乱后宫,当真是无从说起。”   话音未落便闭上了双目,绷紧牙关承受着钻心的疼痛。他知道作为奴才,他此时只需要做的就是磕头求饶,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丽妃,沈言莫名地不想服软,若是就这样死了……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难过。   丽妃一向婉转的声音此刻变得极为尖锐,“谁给你的狗胆胆敢觊觎莺霜?皇上看中的人尔敢觊觎,破坏莺霜名节,不是惑乱后宫又是什么?”   沈言牙关紧锁不让自己因为疼痛发出声音,勉强才记起那个叫莺霜的大约就是丽妃身边的小宫女了,当真是无妄之灾……   “娘娘。”莺霜扑通地一声跪到地上,“娘娘别打了,奴婢与沈公公当真没有瓜葛,奴婢一心只想侍奉娘娘,绝无它想。”   沈言扯了扯嘴角,有些讥讽,他入宫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莺霜是在为他说话。丽妃这一招够狠,几乎杜绝了莺霜被皇上恩宠的可能性。   但是若是这样……皇上莫不是真夸过这个小宫女吧?但是以沈言对陆渊的了解,他并不缺宫妃,后宫没有被宠幸过的秀女数不胜数。怕是莺霜的某一举动入了陆渊的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怕是皇上没上心,丽妃却上了心。   思及此,沈言不免自嘲,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想着这些。   只是丽妃真的是因为这个吗?沈言又觉得不大对,岳丞相的嫡长女如此拈酸吃醋?连一个宫女都容不下?而且这样的事需要丽妃亲自惩处?倒像是他们有深仇大恨一般。   果不其然,丽妃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与他从无瓜葛。”   莺霜似是没听出其中浓浓的不悦,磕得额头红肿一片,“莺霜心中只有娘娘。”   话音未落,甩在沈言身上的鞭子力道却更重了,侍卫用来蘸鞭子的盐水此刻已经化为血水,沈言浑身冒着冷汗,背部已然皮开肉绽。   随着鞭尾在沈言的脊背上划出重重地一道,侍卫凭着经验收了鞭子不敢再妄动,沉声拱手道:“娘娘,见白骨了。”   “你究竟说是不说?”   丽妃的声音比鞭子声还要刺耳,在沈言的头顶炸响。   可说什么?   沈言已经不抖了,他此时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奴才说——”   他抬头看着丽妃,第一次离那张因为愤怒失去端庄的面容这么地近,崩着牙关一字一顿道:“奴才心中只有皇上,一心也只想服侍皇上,若有贰心,天打雷劈。”   但是丽妃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放心,反而整张脸都狰狞在一起——   “打!给我往死里打!”   沈言被鞭子掀倒,他已经跪不住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反抗,可是他不能。   血气在空中弥漫,胸口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而沈言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他的视线定格在远方那抹模模糊糊的明黄。   低喃道:“沈言对陛下绝无贰心……”   他的话让丽妃最后的理智全线溃崩,她猛地将头顶皇上御赐的簪子抽出,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   丽妃手握着玉簪高高地举起,重重地对准沈言的脸划下。   “铛”的一声,玉簪朝着反方向飞去,碰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丽妃颓然地坐在地上,持玉簪的手腕此时已是红肿一片。   很多人涌了进来,又很多人离开了。   她只听见皇上急切地叫着太医,只听见他哀切地唤着沈言的名字……   丽妃惨淡地笑了,他就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十、无贰心   沈言昏昏沉沉的,他这是死了吗?   他听见有人质问:“你已是残缺之身,此生注定苦不堪言,不若随我早早投胎……”   不,他不想死。   沈言拼命地摇头,他若死了,谁还会陪着陆渊?他知道自己只是卑贱之人,入不得陛下的眼。可诺大个皇宫,他同样找寻不到真心待陆渊的人。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他不知道那人有么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恍惚间他仿佛滚过油锅,又入了冰河……   “陛下!”   沈言霍地睁开了眼睛,刺目的光让他将眼睛眯了起来。   “沈言。”听见他沙哑破碎的声音,陆渊猛地转头,几乎是两步并一步大步走向床畔。   身后的太医不小心看了一眼,随后迅速地收敛目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头顶的明黄龙纹、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药味以及干爽的衣物都昭示着沈言身在何处。   那明黄的衣袍甫一接近床边,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的沈言一股脑儿地翻身下地。   陆渊还未开口,就见沈言结结实实地给自己磕了三个响头。   沈言想说话,但是他嗓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只能给陆渊磕头,直到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   陆渊气急:“朕让你起来!”   沈言却向后跪行了几步,再次拜倒时,头脸都紧贴着地。   “朕说话不好使了?”陆渊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带着点火气。   “奴才……”沈言用干涸的嗓音道:“奴出身卑贱,举止粗鄙,担不得如此重任。求……陛下降罪。”   “你……是要去哪?”陆渊闭上了眼睛,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说啊!是想去太后那儿?还是想去皇后那儿?也是,你屡次三番劝我多去皇后那处走动,我既然既护你不住——”陆渊说到气头上,就连自称都忘了用,   “陛下!”沈言猛地抬头,他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沈言膝行向前,拉住了陆渊的袍角,喃喃道:“奴才哪里都不想去,陛下别赶我。奴才就想当您身边的粗使太监,不挡别人的路。奴才不想死,奴才想一直在您身边……”   说到后面,沈言已经语无伦次,沙哑的嗓音破碎成一片。   他攥紧了陆渊的袍角,哽咽道:“就算死,奴才也只想死在陛下身边啊。”   “阿言。”   那是沈言第一次听见陆渊这般唤他。   他的心跳蓦地快了几分。   他听见陆渊说——   “朕记得,还在府邸时便说过要这辈子都跟着朕,现在朕给你机会。”   “若你还是这般想的,朕便当真了。”     十一、呆死你   这是什么意思?   沈言以下犯上地大着胆子仰头看着陆渊。   陆渊深邃黝黑的狭长眸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阿言,你是朕手把手教出来的,朕知道以你的聪慧应该明白朕说的是什么。”   陆渊最终还是命令执意跪着的沈言老实趴在龙床上,让太医给他检查了一番。   ……   “夏太医,你从前就为沈言调理过身子,这次又救了他的命。他的康健,朕此后都交给你。卿可让朕安心?”   夏太医怔愣了片刻,随即撩袍下跪:“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除了朕,你只需要忠于沈言。”   “臣明白,臣定不辜负陛下与沈公公的信任。”   “起吧。”   起身后,夏太医把沈言的身体状况跟陆渊事无巨细地禀报了一番后,忍不住看了一眼内室里帷帐后全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什么正在喝药的沈言。   夏太医叹了一口气,他的猜测还是成了真。要知道,宫中有这样待遇的大约只有太后、皇后还有太子了。但是陆渊这样亲自交代的,大约沈公公是独一份。   “还疼吗?”打发走了太医后,陆渊走进内室。   沈言摇了摇头:“奴才皮实,伤口都已经结了痂。”   闻言,陆渊冷笑一声:“能不结痂吗?你这一觉可睡足了七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平日虐待你了。”   竟然睡了七天?   沈言吃了一惊,突然急了起来,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的事:“陛下!南巡——”   “等你好了再说罢,现在南下,你这身子骨撑得住?”   “您……”沈言抿了抿唇,唇上的药汤有些苦,可他心底却甜丝丝的,“您要带上我?”   陆渊看向他,好气又好笑。   “当初是哪个人死活不肯去的?又是哪个人非说会过病给朕?是哪个人非催着朕南下,就差请出太皇太后了。怎么现在倒是一副朕辜负了你的模样?”   沈言面上发烫,皇上,怎么突然说话变得这么直白了?   “陛、陛下……”   “要不?你试试叫朕名字?”陆渊摸了摸下巴,以后关系都要不一样了,改个称呼也是应该的吧?   沈言吓得愣住了,膝盖一软跪在了陆渊的面前:“陛、陛下真的不要奴才了?”   在沈言的脑海里,以下犯上的奴才最后下场就没有好的。   陆渊:“……”   沈言眼底含泪,他也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只不过是受了伤,怎么眼底突然就变浅了?   陆渊“哼”了一声,在他头顶恨恨地敲了一记。   “呆死你。”     十二、沈总管   养伤的日子,陆渊禁止他外出。   沈言可怜巴巴地每天抻着脑袋往殿外张望。   陆渊瞧见了,直摇头,边批奏折边道:“不知道的以为朕金屋藏娇了。”   沈言心一提:“皇上,慎言。”   “慎什么言?你叫沈言,可不叫慎言。再说,如果在这里讲话都被传出去,那朕这个皇帝不用当了,你这个总管也趁早卸了。”   沈言看着这满屋的宫女太监,虽然这里他官位最大,这些人以前也是他管的。可是在遭了丽妃一顿责罚后,沈言现在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不敢逾矩半分。   而且他什么时候成总管了?沈言更加无奈道:“奴才师傅还在呢……”   “你师傅?半个月前他说要出宫养老,跟朕请辞,朕准了。”   沈言张大了嘴巴,这事他当真不知道。   陆渊继续批折子,头也不抬道:“你这当徒弟的也孝顺点,你师傅年纪这么大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沈言:“……”   ……   “师傅,您怎么……”   “诶,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李公公不乐意了,“我出宫养老,你哭丧着脸做什么?”   沈言闷声不语,只管倒酒,师傅倒一杯,自己喝一杯。师傅没怎么喝,那一壶好酒全进了沈言的肚子里,喝到后来沈言已经有些醉意了:“师傅,喝,沈言以后定会孝顺你的。”   “这不就是了?”李公公接过酒,乐呵呵道,“当总管的师父,可比当总管还要威风。”   酒过三巡,李公公叹了一口气:“傻小子,你对……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为什么要请辞?便是因为知晓自己闯了祸事。   皇上看中的人,他竟然劝他跟宫女对食。而且丽妃为何发作沈言他不清楚,但是沈言和莺霜的事他确实喝酒时跟其他小太监说过。   沈言是他徒弟,他也心疼,也自责。再加上看出了皇上的心思,李公公干脆直接请辞。   “谁?”沈言仿佛没有听明白。   李公公咬牙,低声道:“皇上呀。”   “沈言对陛下,绝无贰心。”之后不管李公公怎么问,沈言颠来倒去都是这句话。   李公公叹气,喝下了最后一杯酒,叹息一声,说出了他这辈子说过最越距的话:“傻小子,怕的就是你没有贰心。”   这种事万一有一日爆发,死的也只会是沈言一人。   沈言傻笑地爬起身,用力搂住师傅:“师傅,等徒弟给你尽孝。”   等师傅赶人后,沈言才转身离开了屋子,门外的凉风吹得他脸颊的红淡了,吹得他脸上的笑也淡了。   门外的半大的小太监怯生生地行礼:“沈总管。”   “嗯。”沈言点了点头。   其实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至少他知道师父的请辞应该和自己半个月挨到那顿打脱不开干系。   至于他是傻还是聪明,皇上一人知道就好。   毕竟,这皇宫里活得久的都是傻子,不是聪明人。   十三、南巡路   因为沈言的伤,南巡之行拖到了六月下旬。   “皇上。”沈言有些心疼,给轿子里闷出一头汗的陆渊打着扇子。   他想说早些走不好吗?可陆渊顾的是自己,让沈言的话说不出口了。   而且,之前他没办法伴驾是因为染了风寒,按规矩不能御前服侍。现在他风寒好了,自然没有不去的理由。   更何况真让陆渊自己走,沈言是不放心的。   大到人身安全,小到衣食住行,沈言都不放心。   “我看你比爷还热。”陆渊眯着眼睛,伸手将沈言手中的扇子夺了下来,“乖,歇一会儿。”   沈言有些纳闷,这次的出巡并非微服私访,陆渊根本没有必要改掉自称。   但也就是这么一想,沈言没有多思。扇子没了,沈言还是闲不下来,他拿出食盒,里面装着半个时辰前买的用井水镇好的冰凉西瓜。   趁着大家吃饭的功夫,沈言将西瓜中间的瓤挖出来切块装进了冰玉碗中,这会儿吃刚刚好。   剩下的部分分给了其他随行的人。   陆渊看着端到自己嘴边的玉碗,无奈地摇摇头,最后认命地张开嘴巴,由着沈言给自己喂食。   “皇上,好吃吗?”   陆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撇了撇嘴:“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沈言“嘿嘿”笑了两声,等到陆渊把西瓜都吃完了,就着碗把碗底剩下的西瓜汁喝掉。   喝完后舔了舔嘴唇,脆生生道:“甜。”   陆渊睨着他:“傻。”   “皇上,奴才不傻。”沈言辩驳道,当初还是陆渊教他在宫里生活要装傻充愣,他也学会怎么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是他保证他对着陆渊,从来没有装模作样过。陆渊这么说他,沈言有些急了。   陆渊把折腾出一身汗的沈言拽了过来,用手帕擦了擦他额角的汗珠:“说你傻就是傻。”     十四、龙鱼服   “爷!”沈言觉得自己要疯了,现在他该怎么办?!   “怎么?”陆渊晃了晃脖子,“这不是挺好?在轿子里可把爷憋死了。”   “爷!慎言!”这下子沈言真的生气了,以下犯上地瞪着陆渊,这种字眼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来?   陆渊自知失言,摆了摆手:“是爷不好,上马吧。”   沈言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却没有任何旖旎心思。   “爷!我们就回去吧!”沈言苦口婆心道,“事关国祚……”   “骑马好玩,孤也不想坐马车。”   沈言看了看眼前慵懒的贵公子,转头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一瞬间愁得头发都白了。   皇帝带上太子,再加上他一个武艺不精的太监……微服私访?!   怎么想,都非常非常的不靠谱。     十五、小太子   “父……爹爹去干什么了?”小太子仰头看着抱着自己的沈言。   “嘘。”沈言小声道,“老爷这次要查晖南王贪赃枉法的案件。”   “那个奏折我也看过,说是晖南王有两个儿子,晖南王想请封小儿子为世子。御史台弹劾他,说他宠庶废嫡,无视纲常。”   “公公觉得如何?”小太子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公公觉得谁对谁错?”   “奴才不知。”   “如果孤一定要你答呢?”   沈言看着怀里的小团子,叹了一口气:“奴才觉得都有错,也都没有错。”   小太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公子不知道,这背后还有其他情况。晖南王的嫡子非常能干,但是性格凉薄,对晖南王爷王妃并不孝顺。晖南王的庶子性格良善懦弱,虽非嫡出,但对王爷王妃很是孝顺。”   “所以奴才觉得,晖南王此举有错,却也是人之常情。”   “何解?”   “作为父亲,晖南王疼宠更为孝顺的小儿子并无过错,此乃人之常情。但作为晖南封地的王爷,晖南王请封世子若不考量世子能力,便是过错。”   小太子仰头看着沈言,良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沈言笑了笑:“不过奴才没读过书,公子听听便是,当不得真。”   “说什么呢?”陆渊踩着墙头,一跃而下。   沈言见他平安归来,脸上一喜:“拿到了?”   “那是,也不看看爷是谁?”陆渊拍了拍腰间鼓出的一块。   “爷没受伤?”   “放心,你不是知道吗?暗卫一直跟着。”   “奴才知道,可奴才……还是担心”   ……   晚风微凉,月光将两大一小的身影拉得很长,风中残留着他们细碎的私语。   十六、心疼你   “不困?”   黑暗中的陆渊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向挨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沈言。   “上来。”陆渊冲着沈言招招手。   沈言赶紧摇头。   “不听话了?”陆渊的声音因为睡意有些暗哑,“爷的话不好使了?”   “爷。”沈言无奈地爬上床,规规矩矩地跪在床边,脚还在床沿外。   陆渊顿时被气乐了:“你是嫌爷脏?”   这话说越说越没边了,沈言赶紧往里面蹭了蹭,把陆渊的被角掖好:“爷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还能比上朝早?”陆渊摇了摇头,“出来就是玩的,你这规矩可比在宫中还多。”   “爷,不可。”沈言知道陆渊不喜欢自己对他来繁文缛节那一套,其实他已经觉得自己很不守规矩了。也就是在御前,陆渊会纵容他,真去别的宫可能早就没命了。   “不可?”陆渊哼笑,“你逾矩的还少,刚刚是不是盯着爷瞧来着?需要我罚你吗?”   放眼整个皇宫,就连皇后都不敢直视龙颜,真要算,沈言坏的规矩可不止这一点半点。   沈言手足无措地红了脸,他怎么知道陆渊还没有睡着?   “行了,过来,爷冷。”   冷?沈言急了,该不是吹了风生病了吧?   他一着急就没了分寸,手往陆渊额头上探去。还没摸到额头,他的手腕就被拽住了。陆渊顺势将他拉下,沈言一个踉跄没有跪稳,一头撞上了陆渊的胸膛。   “这样不是挺好?”   沈言抿唇,他感觉自己快成了煮熟的虾子。每一次呼吸,鼻腔中都是陆渊的味道。   陆渊不放手,沈言也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头顶突然传来了一句问话:“你刚刚看着爷,想什么呢?”   “奴才……奴才就是心疼您……”   “心疼爷什么?”   沈言沉默不语。   陆渊想了想,很快找到了根源,笑着拍拍他的背:“天家无父子,我和父皇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   “而且你今天答的很好。”   “您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还觉得你说得很对,”陆渊笑了笑:“我对太子的寄望是他将来会是个明君,至于孝顺……在皇家,有些奢求了。”   “太子还小。”沈言喃喃道,虽然小太子今天问他的问题,让他心中一寒。但是他总还是希望着太子以后能够孝顺陆渊的。   “就是因为他还小,所以才带他出来见识一下。再大一些,怕是也没机会了。”   沈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攥紧了陆渊的衣带。     十七、感情好   “爹爹,为什么你和管家要同骑一匹马?”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太子奶声奶气道。   沈言心中一凛,还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就听见陆渊懒洋洋道:“因为爹爹跟管家感情好。”   沈言:“……”难道不是因为他不会骑马,皇上嫌自己脚程太慢了吗?   小太子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沈言身上。   陆渊继续道:“就跟你看中孙将军家的小孙女一样。”   小太子脸红唰的红了:“那、那怎么一样,我是要讨她当太子妃的。”   “那要是你哪个堂哥也看中了她呢?”   “谁敢?”小太子虽然还是个小团子,可和陆渊有八分相似的脸已经不怒自威了。   “不错,是我陆渊的儿子。”陆渊赞许地点点头,“所以爹爹跟你一样,爱之则重之,重之则护之。旁人休要动他分毫。”   沈言突然愣住了,皇上究竟是在教育太子,还是在说他?     十八、问心意   “爷,您白天不该跟公子那样说的,公子会误会的。”又赶了一天的路,夜幕降临时,他们才在客栈歇下来。   也因为离南巡的队伍越来越远,所以沈言言语中更加谨慎。   而此刻陆渊正在批着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   “误会什么?”   “误会……”沈言觉得嘴唇有些干裂,自己后面的话也未免太自大了些。皇上对他……怎么可能呢?莫说皇上不喜男色,就算性好龙阳,也不会看上他这个半残之人。   “误会我们?”陆渊见他吞吞吐吐,把后面的话替他补全了,“不是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   “爷!”沈言睁大了眼睛。   陆渊把笔一放,站起身:“沈言啊沈言,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爷说得不够清楚?”   “爷什么时候……”沈言心中所有的情绪都被震惊压过了。   他高兴……他也害怕……但这些情绪都比不过震惊。他不过是一介阉人,皇上要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没有?看上他一个阉人?   ”爷问了你,你说此生只跟着爷一人,此话可是当真?”   十九、是真的   “爷……”沈言傻眼了,脑子乱成了一片。   皇上说的……竟然不是主仆的跟随?   “爷不逼你,爷等你的答案。”陆渊没有逼他回答,他登基后绝大部分都是说一不二。但是沈言不同,沈言太听话了,顺从到陆渊不忍心逼他。   这一夜,陆渊并没有睡踏实,他是被轻微的抽噎声惊醒的。   他点了油灯,在外室找到了抱着自己衣服睡着的沈言,沈言似乎在做梦,口中念念有词,而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   当沈言从梦中惊醒时,他就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陆渊。陆渊的脸被烛光映着,看不出情绪。而自己的手不知道何时抓住了陆渊的衣带。   “阿言……”陆渊摸了摸他的头,“不愿意……你就当爷没说过。”   沈言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突然间又哭了。   他怎么会不愿意?但是就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心中除了被偷得绝世珍宝的喜悦塞得满满当当的,还有一丝丝的畏惧。   替他自己未来的命运,也害怕陆渊因为自己有了本不该有的污点。   “爷、爷……”沈言上气不接下气道,“奴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是如果爷有一日不要奴才了,别赶奴才走成吗?”     二十、是好人   沈言其实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明明他们是来南巡的,但因为陆渊担心明察查不清楚,所以带着太子和他,还有一群暗卫由明转暗,快了南巡的大部队一步。   可……   “吃。”陆渊夹着了碗中的一只鸡腿到沈言的碗中,另一只刚刚给了儿子。   “爷,先让奴才伺候您吧。”沈言不是没有跟陆渊同桌吃过饭,以前还在府邸时,他不懂事被陆渊骗上桌了很多次。但是现在太子还在……沈言觉得不大妥当。   “伺候什么?爷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赶紧吃,等等还要赶路。”   被训斥的沈言扁了扁嘴,委屈地啃了一口鸡腿,随后睁大了眼睛:“爷,鸡肉好吃。”   陆渊失笑,看着他和小太子同出一辙的表情,他都快忘了,沈言还小呢。   于是被认为还小的沈言在逛街的时候获得了和小太子同样的待遇。   “你俩这里等我,别乱跑,有事喊暗卫。”说罢陆渊就消失在了墙头。   “爹爹又要去听人家墙角了。”   沈言瞪圆了眼睛,小太子从来里学来的浑话?   “不过这个真好吃,不知道回去后厨房能不能做出来。”小太子美滋滋地舔着山楂外面的琥珀糖衣。   “能的,奴才等会儿给您问个方子。”   “管家,爹爹对你真好。”小太子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道。   沈言心中咯噔了一下,连忙道:“老爷是好人,自然对奴才好。”   “可他们都说爹爹不算好人。”小太子的声音含在嘴巴里,只有沈言听清了。   “如果一个能为天下人谋福祉,他为什么不是个好人?”沈言吃下最后一颗酸酸甜甜的山楂,“那个位置,有太多不得已的事情了,高处不胜寒。”   “管家今天似乎对我说了很多。”   “小公子,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奴才今天吃到了好吃的鸡腿,甜甜的山楂,看到了百姓安居乐业。”沈言舔了舔嘴角的糖渍,认真地看着面前道小团子,“所以奴才觉得,老爷是个好人。”     二十一、生死言   沈言看着陆渊带回客栈的一包小食,虽然每一个他都想吃,但是他还是要澄清:“爷,奴才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了?”陆渊睨了他一眼。   “奴才二十有二了!”   陆渊点了点头:“嗯,比爷小了五岁,可不就是小孩吗?”   沈言顿时哭笑不得,小太子才是小孩子吧?他算哪门子的小孩?   “不吃我扔了?”   “吃!”沈言赶紧拦住陆渊的手,保住了自己的口粮。   “明天我们休息一天,晚上镇上有花灯看,想去吗?”   沈言一脸希冀地看着陆渊。   陆渊一笑:“那便去。”   是夜,陆渊看着终于肯睡到自己身边的沈言,轻轻地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天家无父子,爷看得明白,你不用费那么多心思。”   沈言含含糊糊道:“可是奴才看不透。”   “你啊。”陆渊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不怕太子明白过来后恼你?”   “恼也没关系的。”沈言习惯性地拉着他的衣带,“奴才也不在他手下讨生活。”   “还说不是小孩子?你就不能想长远一点?万一哪天爷——”   沈言仰头看着陆渊,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认真地说:“没有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奴才肯定也不在了。”   二十二、赏花灯   “看那边。”陆渊指着远处的花灯。   小太子急得直跳脚,他还太矮,只能从人海的缝隙中看花灯。   沈言注意到了,蹲了下来:“小公子,奴才背您吧。”   再老成的小团子也还是个小团子,对花灯的好奇让他忘记了之前对沈言的种种试探。   双手张开,爬到了沈言的背上。   陆渊看了他一眼,等小太子在沈言的脖颈处坐稳后。他说道:“爹爹教你的礼仪呢?”   小太子张了张嘴巴。   沈言想说难得出来玩一玩,放肆一点也没关系的。但是,很快沈言就听见头顶传来很小的一声:“多谢。”   沈言诧异地看向了陆渊,却见陆渊满意地点点头,扶着儿子的背,给他和沈言说着他们不知道的典故。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听得入了迷,沈言也没有注意到因为胖嘟嘟的小团子,他的额角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   其实注意到了也不打紧,太监干的本来就是伺候人的活儿。什么苦什么累没受过?这才哪到哪。   但是陆渊却拍了拍沈言:“我来背一会儿。”   这回不止沈言吃了一惊,就连小太子都僵住了。   “爹爹,我、我下来自己走就行。”   陆渊伸手把他从沈言的身上抱了过来,随后扛在肩头。   小太子激动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道:“谢谢爹爹。”   沈言见状也笑了,要是一直能这样该多好。   没了小团子,沈言便开始张罗着吃食。   喂一口陆渊,喂一口小太子。   两大一小有说有笑的,不谈国事只谈风土趣事。逗得小太子前仰后合,酥饼的渣子落满了陆渊的肩头。沈言帮他打理衣物时,却被陆渊顺势握住了手。   两个人就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似一本正经地聊天,可宽袖下的手指却越扣越紧。发烫的掌心贴在了一起,烫得沈言耳根发红,烫得陆渊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二十三、许心愿   三个人边走边吃地经游完了整个灯河,最后停在了一个摊子前。   “老板,要两盏花灯。”陆渊把小太子放了下来,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上前,“自己挑一个。”   小太子挑了半天,挑了个霸气十足的龙灯。   陆渊则是拿下了一盏精致的莲花灯。   随后,他又跟老板讨了笔墨。   父子分别站在桌子的两端,小太子落笔前还偷偷看向陆渊,见父皇没有看向自己,才飞快地写下了他的愿望。   陆渊没有看到,并不代表观察入微的沈言没有注意,见此景只能轻叹了一口气。天家无父子,陆渊说的总是对的。他只希望小太子长大以后还能记得,曾经坐在陆渊的肩头看过花灯。   “爹爹,我先拿去放花灯了。”   “去吧。”陆渊知道周围有暗卫,自然不担心太子的安危。   等太子跑开后,他把笔交给了沈言。   沈言接过想要放到一旁,却被陆渊敲了一下脑袋:“呆,是让你写。”   “奴、奴才写?”   陆渊无奈地摇摇头,抓着他的手引到他写的那行愿望旁:“我们一起许。”   “奴才希望爷能够……平安喜乐,福寿康宁。”   “那便去掉前面的,因为我也希望阿言喜乐康健。”   于是在陆渊写下的那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旁沈言认真地写下了——“平安喜乐,福寿康宁。”八个大字。   过来收笔墨的老板瞧了一眼,乐了:“两位公子是兄弟吗?这字可真像。”   不同于沈言的惶恐,陆渊淡定地点点头:“是兄弟。”   说完后,陆渊拉着快晕过去的沈言往河边走,等远离了老板才道:“至于吗?当爷的兄弟又不亏。”   何止是不亏,简直是折寿。   沈言苦着脸道:“爷,奴才胆子小,您快别吓我了。”   陆渊笑眯眯地弯腰在他耳边道:“不当兄弟,就当契兄弟吧。”     二十四、求天佑   他们没有往小太子那边走,而是刻意地隔了一段距离。   “爷,您知道太子许了什么心愿吗?”他不是在挑拨离间,只是皇上跟太子之间,他铁定向着皇上,总是要给陆渊提个醒才好。   “无非就是皇位啊,权势这些。”陆渊打了个哈欠,“爷当年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想过。”   “知道爷为什么只许这两个愿望吗?”一个为国,一个为了他和身边这个人。   沈言摇了摇头,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河边。他本以为陆渊会许朝堂清明,四海臣服等愿望。   陆渊挑了挑眉头,有些嘚瑟:“因为其他的爷都能自己做到,唯独这两个愿望……”   他和沈言一起将花灯放到了河面上。   看着河面上的点点灯光,陆渊握着沈言的手,虔诚道:“恳求老天爷保佑陆渊。”   二十五、大管家   “爷,真的让奴才去?”沈言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虽然他从前用的布料也不差,但都是素色为主,从未穿过这种华服。   “背挺起来点儿。”陆渊不太满意,拍了拍沈言的背。以前没发现,但是当他走在沈言背后时才发现他的肩背微弓,眼睛也总是瞄着地。   “爷。”沈言无奈,“奴才这都多少年的习惯了。”宫中的太监都是这样,哪能直视贵人的脸,弓身垂首敛目早已成为了本能。   “你不是才二十出头吗?”陆渊瞪他,“现在改不成吗?”   随后沈言的背又被陆渊重重地拍了下去:“还有,把奴才两个字给爷去了,你现在是公子,可不是下人。”   看着浑身不自在的沈言,陆渊摸了摸下巴,决定换个策略:“就算你是下人,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沈、沈言啊。”   “那沈言是谁?”   沈言张了张嘴,差点要开始背自己的族谱了。   陆渊打断了他:“沈言是爷身边的大管家,知道爷是什么人吗?所以,等会儿见到晖南王府的二公子不准慌。”   “他就是成了世子你也不低他一等,更不用说他还不是世子。”陆渊将扇子塞到他的手里,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去,你代表的可是爷的脸面。”     二十六、诱敌计   晖南王府的二公子程忌出身其实并不好,生母是青楼歌妓,和晖南王的春宵一夜后便有了他。但只能说女子狠起来并不输于男子。   他的生母没有去求王爷,而是去求了王妃。抱着他在王妃屋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求得王妃出来,将他托付给王妃后便自刎而死。   但是再有诸多不好,以后也都好了,程忌有些自得。父王上书请封他为世子的事他是知道的,他现在就等着皇上南巡至晖南时好好表现一番。   而今日,他那位冷面大哥回府,于是程忌躲了出来。   一上到茶馆二楼,程忌就发现他惯用的房间被人占了,随从想上前却被他挡了回去。   程忌挑了个背对他们的位置,很快他就听见了身后一大一小的对白。   “叔叔,阿爹都说中原人很会骗人的,你不要被骗了。”   程忌一愣,他们竟然不是中原人?   “兼儿放心,叔叔不会被人发现是柔然人的。”   柔然?程忌大喜。   他仔细听着背后叔侄的对话。最后推测出,说话的那位大人应该在柔然军中有一定的地位。而他们此次是想打通一条运往边境的粮草之路。   而晖南乃鱼米之乡,所以他们才来到了这里。   程忌理了理衣袖,转身冲着他们走去,边走边笑道:“两位坐了我的位置,但想来也是爱茶之人,相逢即是缘,不如聊上一二?”   二十七、他人长   “沈言呢?”陆渊回到客栈发现只有小太子和暗卫在。   小太子撑着下巴,有些闷闷不乐道:“管家和程忌吃酒去了。”   “不带你?”   小太子摇了摇头,陆渊神色一凛,他知道沈言身边有暗卫跟着,可这个时辰特意支开小孩子……怎么想,去的地方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爹爹。”   “嗯?”陆渊正急着要去找沈言,就见自己的下摆被儿子拽住了。   “其实……管家挺厉害的。”   陆渊微怔,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何出此言?”   “那个程忌是个笑面虎,我差点露馅。我本以为管家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但是他应付得比我好多了。”   “嗯。”陆渊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知他人所长,此乃大善。”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太子抿了抿,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陆渊这次却没有训斥他,而是认真地问道:“前朝为何灭亡?”   “因为奸宦当道。”这也是太子最初并不喜欢沈言的原因之一。   “你只看到这个?”陆渊挑了挑眉头。   “还有,后宫干政。”面对陆渊,小太子有着一丝的怯懦。   “陆兼。”陆渊郑重地叫了小太子的名字,将他抱了起来,“我带你去看看真实的沈言。”   二十八、一场戏   等陆渊抱着陆兼走了一段路后,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暗卫告诉了他沈言所在的位置。   陆渊:“……”他就知道!   陆兼看着父皇高高挑起的右眉,吐了吐舌头,完蛋了,父皇生气了。   一炷香后,陆兼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摞瓦片。   而陆渊则趴在屋顶上,听着下面的声音。   屋内的程忌可不知道有人在偷看,还在给沈言斟着酒。   沈言也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往下喝   “沈兄好酒量!”   “程兄也来。”沈言虽是劝酒,但是并没有非要程忌喝的意思。   程忌摆摆手:“不了不了,家里管得严沾酒的机会也少,酒量比不得沈兄。”   “是吗。”沈言轻笑,“那我酒量好也是因为家里,我们那里自幼会喂小孩喝酒,半大的孩子路都还没走顺,酒量已经很好了。”   “沈兄是哪里人?”程忌脸上一喜,连忙问道。   沈言摆摆手:“小地方,小地方。来,喝酒。”   “诶,能养出沈兄这般气度的地方怎会是小地方?”程忌笑容真诚,“虽然我去过的地方不多,不过听家父说起过。家父说北方人酒量好,可却比不过西边儿。沈兄听口音像是西北人?”   陆渊在上头忍笑,像个鬼,沈言正儿八经的京城人氏,哪里听出是西北的了?   可沈言还在装模作样:“程兄竟然听得出来?”他摇摇头,像是乡愁涌上心间,一口饮下杯中的酒,长叹了一口气,“乡音难改,乡音难改啊。”   “诶,沈兄的官话说得很好,对旁人来说不明显的,只不过我有个拜把子的姐姐有柔然血统。”说到这里程忌颇有些遗憾,“不是打了几年仗吗?我那个姐姐就被退婚了。沈兄你说!两军交战不假,可这关她们女子什么事呢?”   沈言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   程忌看在眼里,又道:“可我这姐姐争气,开了这青歌楼。沈兄你别看这是青楼,可收容的都是伶仃女子,不过是想让她们有容身之所罢了。”   沈言叹喟:“当真是奇女子了。”   “要是沈兄是柔然人就好咯,我这姐姐一直想送一封信给家乡的亲人。可现在,谁敢送啊。”   “其实。”沈言在程忌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张口,“我虽然不柔然人,但家就在边境,要送封家书不难。”   “当真?!”程忌眉飞色舞,一拍桌子,冲着一旁安静打扇的侍女道,“快去叫你们老板来,再多叫几个能歌善舞的妹妹。沈兄仗义,程某佩服。”   “是。”   当屋内响起琴声,屋顶上的陆兼才敢说话,他轻声问:“管家为何不直接承认自己是柔然人?”   陆渊一笑:“你觉得程忌聪明吗?”   陆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程忌并非如传言中那般良善,而是野心勃勃。有野心,又能以那样的出身威胁世子之位,这样的人应该是聪明的。   “聪明人多半会把别人想得很聪明,而且自负。如果今天你们的对话不是被他偷听到的,而是你们主动找上门去的,他一定不信,反而会把你们绑住,等南巡队伍到后向我邀功。”   “但是管家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他竟然能让程忌真的信了他。”   “因为他会隐忍,知分析,更善于洞察人心。”陆渊拍了拍陆兼的肩膀,“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让他去,而不是自己亲自去?”   陆兼摇摇头。   陆渊却没有回到他这个问题,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女子。随后将陆兼捧着的瓦片轻巧地放了回去,眸色微沉:“该我们上场了。”     二十九、竹马交   “爹爹,叔叔在这里。”陆兼装作很困的样子趴在陆渊的身上。   “知道了,睡吧。”陆渊拍拍他的脑袋,也不在意自己的进入让里面的程忌和那位女子都吃了一惊。   “这位兄台……”程忌很快注意到了他怀中的小儿,敛了怒气,“可是有事?”   “无事。”陆渊口中说着无事,却直接坐在了沈言的身旁,顺势把陆兼交给了沈言。   “沈兄,这——”   “爷怎么来了?”沈言言行间没有以往的恭敬,而是更像是普通的下属。   听清了沈言口中对陆渊的称呼,程忌大喜,冲着女子使了个颜色。   那位老板娘为陆渊斟了杯酒:“既然是沈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缊娘的贵客。”说罢,自己先饮了一杯,“缊娘今日好福气,先是遇了同乡……”   “同乡?”   “爷,缊娘是柔然人。”   “哦?”陆渊的屈指敲了敲桌子,“抬头给爷瞧瞧。”   缊娘抬头垂目,陆渊虽然早在屋顶就知道她是货真价实的柔然人。但是这样的距离,才发现她的柔然血统非常的明显。   而且这个缊娘怕是程忌养了许久的,深谙上位者的喜好,漂亮但却举止顺从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这位公子若是喜欢……”程忌此时也不在提姐姐那一茬,他已经能明显地感受到了来人的气势。若是缊娘爬床成功,他的计划也便成功了大半。   “嗯。”陆渊淡声道。   程忌并没有追问陆渊的姓名,而是打趣着沈言:“沈兄当真无趣,家中有娇妻,也不碍着外面有佳人呐。”说罢冲着陆渊笑,“你说是吧?”   “你家中有娇妻?爷怎么不知道?”陆渊突然心情大好地看向沈言。   “原来不是吗?”程忌玩笑道,“程某失言,自罚一杯。”   分明只是为了拒绝缊娘自荐枕席找的借口,可沈言的耳根还是止不住的红了,讷讷道:“他与在下乃竹马之交,我自幼钟情于他。我们已有婚约在身,但尚未完婚。”   “自幼钟情。”陆渊摸摸下巴,心情更好了。   “缊娘……”程忌提醒他。   陆渊睨了一眼缊娘,又看向程忌,不在意道:“你若是愿意割爱,她跟我回去也不是不成。不过程兄若是舍不得,还是罢了。爷这次来有要事在身。”   “舍得,舍得。”程忌连声道,“只是不知兄台有有要事?程某在晖南有些人脉,说不准能助公子成事。”   陆渊一挥扇子,一身贵气浑然天成:“粮米。”     三十、为君道   约好了第二天何时何地见面,陆渊带着沈言、陆兼还有缊娘走出了清歌楼。   程忌的人一直跟着他们到客栈,才悄然回去禀报。   而进了房间,缊娘还在奇怪沈言为何也跟了进来,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她连尖叫声都没能发出便晕倒了过去。   “主子。”暗卫半跪在陆渊身后。   “带走,问清楚她和程忌的事,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是。”   随后暗卫带着缊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爹爹。”装睡的陆兼从沈言的怀里爬起来,“您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您不亲自去试探程忌呢。”   陆渊摆摆手,示意暗卫将周围围好。   沈言见状,将陆兼放下自己则是退到了陆渊的身后,就像是在宫中一般如同一道影子安静地伫立在陆渊的一步之遥处。   “兼儿,朕让沈言去是因为他适合。他能够让程忌放下心防,但却不会被程忌轻视,茶馆带上你也是为了让对方掉以轻心。而朕之后出面则是因为有了沈言的铺垫,朕的出现能让程忌快速相信我们是在柔然有一定的地位。”   “太子。”陆渊语气重了一些,“上位者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须知才,也须善用。”   “前朝之所以覆灭,不在奸宦,不在后宫,而在帝王昏庸也。尔可明白?”   三十一、动怒气   翌日,约定好的时间,程忌带着他们走在晖南的粮米街上,陆渊和程忌在前头走边说,沈言则在后来牵着陆兼,以免陆兼被路人撞到。陆兼的步子变慢了,直到和前面拉开距离后,他才摇了摇沈言的手:“本公子有话要问你。”   沈言一听他的自称大概心中也有了猜测,陆兼端起身份架子时往往就是他特别没有底气的时候,而这种时候多半和陆渊有关系。   “小公子请说。”   “如果,本公子以后只娶一人,你觉得如何?”   沈言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公子的婚事还轮不到奴才多嘴。”   陆兼有些生气,他不喜欢这样的沈言。闷头走了几步后,突然伸出双臂示意要抱抱。   沈言弯腰将他抱起:“公子走累了?”   “我问你,你要认真回答我。”陆兼搭着他的肩膀,抿抿唇,“昨日爹爹说的,我明白。管家你放心说,本公子有容人之量。”   沈言哭笑不得,只好点点头。   “我若只想娶一人,爹爹允许吗?”   沈言思索了一下,以陆渊的性子来说:“老爷会告诉公子利弊,让公子自己作出抉择。”   “可是……”陆兼的小脸上满是为难,“娶一人,则后宫一家独大,前朝势必不安。”   “小公子比奴才懂得多。”沈言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这不是一个娶多少人的问题,而是小公子能不能解决您现在所担忧的问题。”   “那你觉得爹爹能吗?”陆兼用和陆渊极其相似的眼睛,看着沈言。   沈言也认真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奴才不知道,老爷也没有烦恼过这个问题。”   陆渊的前二十七年走得非常规矩,从皇子到皇帝,每一步都没有出过偏差。   “那若爹爹废了后宫——”   “公子慎言。”沈言的声音冷了下来。   陆兼明明知道沈言是一个奴才,明明知道自己才是主子,可是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畏惧。   他知道,沈言动怒了。   很奇怪,一个不该用在侍者身上的词,但是用在沈言身上,陆兼没有觉得有丝毫的违和。   沈言帮陆兼理了理发髻,淡声道:“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公子毋要太过忧虑。”     三十二、言成诺   “他跟你说了什么?”酒席间,陆渊找了个借口将沈言拉了出来。   “小公子他……”沈言想了想,把除了最后一句话都告诉了陆渊。   陆渊却打量着他:“不止,否则你不会生气。说说吧,他说爷什么了?”   沈言招架不住,只得和盘托出。   “这点事,你气什么?”陆渊失笑,忍不住揉了揉沈言的发尾。   原本沈言惯常是将所有头发束起来的,但是为了忽悠程忌换了个公子头。陆渊瞧着他披散下的发尾,觉得挺稀罕,于是只要一有机会就忍不住摸一摸。   沈言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发尾也那么敏感,陆渊摸一下就让他耳根发烫。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步:“奴才怕小公子误会。”   “误会什么?”陆渊一摇扇子,用打开的扇面巧妙地遮住了他们二人说话的口型,“爷都说了,不是误会。”   “那怎么能一样。”沈言有些急了,也将声音压得很低,“爷万万不能废除后宫,后宫一废,前朝必乱。”   “沈言。”陆渊看了他一会儿,“这个道理爷明白,所以爷不会这么做。爷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不会把你推到人前。”   还未等沈言松下一口气,就听见陆渊继续道:“其实爷才应该生气的不是?”   沈言虽然因为陆兼猜测陆渊的话而动怒,但是还是有心替他辩解一二:“公子应当不是有意……”   “你当爷气他?”陆渊摇了摇头,“爷是在气你。”   沈言顿时惶恐了起来,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皇上对自己的心意松懈了,一边检讨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妥帖。   陆渊“唰”地合起扇子,在沈言头上敲了一记:“你对爷可真没信心。”   沈言张口结舌,这、这话从何说起?   “啧,也怪爷明白得晚,若是早些时候明白。”陆渊挑了挑眉梢,眉眼尽是手掌天下权的倜傥,“陆兼问的那个问题,爷可以回答。爷能做到,守一人而朝野清。”     三十三、做买卖   再次回到酒桌上,程忌眼尖,忍不住道:“沈兄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这个问题陆渊替他答了:“喜事。”   “哦?”   “阿言的那位情衷之人同他定下了婚期。”   沈言无语,皇上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谱了。这么想着,可嘴角依旧忍不住微微上扬。   程忌顿时乐了:“那真是好事,大好事。来,今日不醉不归。”   陆渊却拦下了酒杯,摇摇头:“正是因为阿言马上要成婚了,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晖南了。”   因为陆渊的话,程忌神色中有了一丝焦虑:“可……陆兄不是要买粮米?”   “爷自会留下手下。”   “陆兄且慢!”程忌犹豫再三,随后屏退了周围的侍者,包厢内一瞬间安静下来,“陆兄,程某这里有一桩买卖,不知陆兄可有兴趣?”   “愿闻其详?”   程忌用手点了点酒水,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柔然。   陆渊盯了他良久,压低嗓音道:“程兄这可是通敌叛国之罪。”   “陆兄,明人不说暗话。”程忌点了点腰间的钱袋,“我只要这个,其他的一律不过问。”   “可陆某却是良民。”陆渊用袖子把那两个字抹掉。   程忌按住陆渊的手,沈言看在眼里目光一变,再看向程忌时仿佛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知陆兄信不过我,若是我为陆兄引荐旁人呢?”   “谁?”   “前兵部尚书,徐尉。”   三十四、莫生气   “爷,喝口茶。”   “不喝!”陆渊将手中的一沓奏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沈言叹了一口气,皇上这是憋狠了,从出了酒楼后就一路板着脸,就连晚饭都没吃几口。直到看见暗卫送来的折子,陆渊终于爆发了。   “和柔然开战前,朕当初让徐尉这个老匹夫告老还乡,这些人都是怎么说的?!说朕卸磨杀驴,说朕不善待老臣,说朕借机清洗父皇的人。”陆渊气得破口大骂。   沈言知道陆渊改奏折的期间周围都被暗卫像铁桶一样围着,所以也不再顾忌用语。   “皇上,消消气,都过去了。”沈言继续劝道:“总归他们现在翻不出什么风浪,您别气着自己。”   “朕如何能不气?”陆渊捶了一下桌子,觉得脑袋有些疼,“你不是不知道,就连前兵部尚书都敢勾结外敌了,这晖南的水……”他冷笑了一下,“未免也太浑了。”   “陛下,勾结外敌当然不能姑息,只不过……水至清则无鱼。”   “朕明白。”陆渊看着执拗着弓身给自己端茶水的沈言,语气缓了缓,“吓着你了?朕不是冲你。”   “就是冲着奴才也没关系的。”   陆渊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看着茶碗中青绿色的叶片,心气顺了不少:“下次朕再发火,你躲远一点。”   一向听话的沈言却偏偏上前了一步。   陆渊有些诧异,这算不算沈言第一次忤逆他?   “皇上您本身就有头疼的老毛病,太医说了不能大动肝火。您要是再发火就连冲着奴才吧,奴才不会顶撞您的。”   陆渊这次是被气乐了,点了点沈言的脑袋:“你啊,你替他们挨罚,他们可不会感谢你。这些人没良心,你做什么他们都只念着自己。”   “我要他们谢我做什么?奴才恨不得这些人都发配边疆去打仗才好。”   “啧,小孩子。”陆渊笑得是沈言幼稚的气话。   沈言突然一撩前摆,就这样跪了下来,仰头直视陆渊:“就是这个道理,他们是大逆不道,那又怎么样呢?能发配的就发配,不能发配的还是得忍着养着。他们没有良心,所以皇上生气他们也不知道,您要是气病了他们反而更加高兴。但是奴才有,皇上生病了,奴才忧心。”   “你想说什么?”陆渊听着沈言已经可以说得上是逾矩的话语,边将茶碗放下。碗底和桌面相碰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动。   沈言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陆渊的膝头:“莫生气。”   陆渊抬手捏了捏沈言这几日出宫被养出了点肉的的脸颊。   “好。”     三十五、交易定   第二天晌午,程忌再见到陆渊的时候,陆渊又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陆兄意下如何?”   “若能成自然好,若是不成,爷也无所谓。程兄这个人,爷记下了。”   许是陆渊的架子一直摆得很高,程忌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反而觉得这个人他已经拉拢住了。   “不如今日一起在徐府小聚?择日不如撞日,徐大人也怕夜长梦多……”   陆渊却摆了摆手,“跟官家的人打交道,爷不放心。”   “陆兄的意思是……”   “程兄来当这个中间人,这笔买卖我们三个人做。”   程忌先是一喜,随后疑惑地眯起眼睛,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被他眯成了一条缝。   沈言好悬笑出声,赶忙憋住。心中却忍不住腹诽,这晖南王爷还有晖南王府的大公子眼睛可都不小,莫不是晖南王爷当年喜好眼睛小的歌姬?   “陆兄莫不是误解了我的意思,除了粮米,我们还有别的可以谈谈。”程忌压低了嗓音,“徐大人虽然是前兵部尚书,可朝野当中不少人拜过在他门下,现在的兵部侍郎见到徐大人还要叫一声老师。”   兵部侍郎,王旭。   “而且。”程忌见陆渊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又下了一记重药,“当朝丞相与徐尉众人皆言他们不和,但事实上他们乃同窗好友,交之甚笃。更不用说岳丞相的千金在宫中为妃,备受皇帝恩宠,生下个皇子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刷”的一声,陆渊合上扇子,勾了勾唇角:“说不动心是假,可陆某也斗胆问一句程兄所图为何?”   “程某人要得不多,晖南王府。”   “你要晖南王府,不如直接收买杀手取了你大哥性命。这王府迟早落于你手。”   “陆兄高明,可程某要的不是这名存实亡的晖南王府,钱、权、兵,我程忌都要。”   陆渊盯着程忌看了良久:“我这有一信物,你交予徐尉之手。其余暂且不谈,第一批粮米,明日就得出城。”   “今夜子时之前,你带你们二人的信物来悦阳客栈。只要信物到,钱,爷不缺。”   见程忌点头,陆渊看了一眼沈言。   沈言意会,递上了早已备好的信物。   当程忌看见了名牌上的柔然文字,急忙收于袖中。     三十六、换信物   “此人当真心信得过?”   徐府书房,有两人正在密谈。   “我派人查了他们的来历,确实信得过。”程忌从怀中掏出了之前陆渊给他的信物,“您看。”   徐尉研究了许久,点了点头:“这个信物确实为真。”他身居兵部高位,柔然的俘虏他见过不少,这印信确实为真,而是持印信的人身份必定不低。   “那人姓甚名谁?”   “他只说他姓陆,但是名字却不肯说。”   “陆……”   “徐大人,我知您谨慎,但是若真是朝廷的人,哪个化名敢用国姓?”程忌见徐尉犹疑,顿时也急了。   “不,老夫是在想。老夫月前听到一个信,柔然的六皇子潜入了京城。”徐尉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陆”字,“这不正是六的意思?”   “大人高才!”程忌也是豁然开朗。   徐尉想了想,将自己的私印交予程忌:“他不愿意见老夫,也能理解,你把这个交给他以示老夫的诚意。”   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程忌。   三十七、明心意   客栈里。   陆渊和沈言站在书桌后,而他们中间端坐着持笔犹豫不决的陆兼。   小太子仰头看着他俩:“爹爹,真的让我来写?”   “你写。”   “可兼儿的字……”陆兼非常犹豫,有一种即将丢脸的预兆。   “要的就是你的字。”陆渊拍了拍他的小肩膀,“你爹我扮的是柔然的皇子,你觉得柔然皇子的汉字应该是好看还是生疏的?”   陆兼瞬间就明白了。   等他写完后,他犹豫了一下问陆渊:“那为何不让管家写呢?”   将信封好口的沈言转身听见了他问话,笑了笑:“奴才没上过学堂,不会写字。”   陆渊挑了挑眉头没说话,他不让沈言写不是他写得不好,是因为他写得太好了。   待陆兼回自己的厢房睡觉后,房间里只剩下等待程忌的陆、沈二人。   “你是没上过学堂不错,可爷不比那些夫子强多了?还不会写字,沈言你这是蒙谁呢?”陆渊好笑地摇摇头,他话不重不过是开了个玩笑。   “爷。”沈言看向他时欲言又止。   “怎么?”陆渊笑着揉了揉他的耳垂,“你可是爷手把手教的,你能干那是在给爷长脸。”   “爷,晖南事毕,我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是啊。”陆渊也有些无奈,这次虽然打着南巡的旗号,但事实上他们的目的只有晖南而已。事关封地王,他必须亲自来看看。   沈言深吸了一口气,“奴才明白爷的心意,爷想让奴才活得恣意一些。”   为什么皇上一直在似有若无地敲打太子?沈言想了很多天,除了教导太子为君之道,还有一部分应该是为了自己。太子是储君,若他能得太子的喜欢甚至是敬重,他在宫中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皇上虽是天下之主,但涉及后宫,很多时候并不方便出面。一个太后,一个皇后,这两人就连皇上都轻易动不得。   而若有太子在……   沈言覆在了陆渊的手臂上:“爷,已经足够了。”他摇了摇头,“奴才没有那么大的抱负,从前读书习字认真不过是希望自己能讨您的喜欢。程忌想要的,奴才都不想要。而奴才想要的,也只有爷您能给。”   “那阿言想要什么?”   “奴才想要的都写在了花灯之上。”   陆渊扣住他的后腰,将沈言拉近,俯身完成了两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唇齿相依间,一个青涩一个克制。   带着白玉扳指的拇指擦过了那因为紧张而轻轻发抖的朱色唇瓣:“爷明白了。”     三十八、扣粮米   翌日,晖南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府的马车被拦截下来,粮米都被官府尽数扣下。   程忌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立刻带了一队人马来到城门口。   刚想摆出架子,就发现城门口的守卫都变成了生面孔。   “你们是哪里的?”   “江洲巡抚麾下。”   江洲巡抚?程忌咬牙,晖南虽然地处江洲,可什么时候轮到江洲巡抚过问了?   “你可知本公子是何人?”程忌从马上傲慢地看着为首的守卫。   守卫不亢不卑道:“不知。”   程忌火气上头一抽马鞭,冲着那人重重地甩了下去:“谁给你的狗胆来管晖南的事?”   “圣上。”守卫冲着北边拱了拱手。   程忌心中一突,随后稳了稳心神,摆了摆手:“本公子不与计较,今日货不运了。”   守卫闻言将腰间佩刀拔出:“谁敢妄动?”     三十九、忠与义   程忌看着明晃晃的刀剑最终还是妥协了,他躲在清歌楼中正愁如何解决此事之时,从天而降一个人。   “沈兄!”   沈言拎着他的领子,吼道:“你派的官兵?”   “误会误会。”程忌连忙摆手,“真的是误会!”   沈言眼神如同刀子似的盯着程忌,咬牙道:“安排我出城。”   “沈兄!现在就是连我也出不了城了。”   沈言闻言忽地松了手,程忌以为他想明白了,谁知沈言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们的皇帝要来了对吗?那就让他知道我是柔然人吧。”他点了点自己的肩膀,下颚微扬,声音从牙缝中蹦出来,“我们柔然没有你们中原人的讲究,我骨头软,问我什么我都会说的。”   程忌咬牙,想了良久,一拍大腿:“行,我送你出城。”   程忌此时并不知道他爹正在满晖南的找他,他也不知道他以为还有三四天脚程的南巡大部队其实已经在城外恭候他了。   而此刻,城外的銮驾上,一只带着白玉扳指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帘子,一个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徐大人身子可好?母后惦记您的墨宝了,您写个字给朕,朕也好拿回去讨母后开心。”   和晖南臣子跪在一起的徐尉受宠若惊地道:“此乃老臣荣幸,只是……老臣一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就写……”陆渊缓缓道,“‘忠义’二字。”   四十、密道行   沈言跟在程忌身后,不得不感慨晖南真的是晖南王府的地盘。   一路上沈言把那些暗桩尽数都记在了心里。   当密道快要走到尽头时,前方已经隐约透出了光。程忌扭头看向沈言:“沈兄,程某便送你到这里。青山不改,绿——唔。”   沈言怀中的匕首已经出鞘,抵在他的后背处:“走。”   程忌的笑容淡了:“沈兄这是什么意思?”   沈言挑起嘴角:“程兄,你的刀子没藏好。”   程忌条件反射一摸胸前,却发现上了沈言的当。   “走!”沈言厉声道。   沈言在程忌这么轻松地同意送他出城时就已经起了疑心。   以程忌谨小慎微的性格,将他藏在王府中才是最佳的选择。   可程忌却想都不想就带他走了重要的密道,而且让沈言看见了太多的秘密。在宫中生活的沈言太明白不过,愿意让你知道秘密的,不是把你当成心腹就是把你当作死人。   程忌不得不在前面走着,离出口越来越近,他飞速地思考怎么脱身时身后的沈言突然开口道:“程兄就是胆子太小了。”   “你一看官府扣押粮米就马上想着切断跟我们的关系,以求自保。”沈言摇摇头,“你这种人注定成不了大事,当个晖南王爷挺好的,没权没势好歹还能保住你最看重的小命。”   “你懂什么?!”程忌身为晖南王府的二公子,就算是屈于大哥之下,可他那个冷面大哥连话都不跟他说更不会出言讥讽。整个晖南何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我怎么不懂?”沈言气定神闲道,“你说你长这么大做成了什么事?我们殿下三岁能文,五岁能武。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你说说你哪点比得上他?”   “我、我可是晖南王府未来的主人!”   “你这连世子都没当上,就开始咒爹死了?”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人老了不死浪费粮食吗?”   “行吧。”沈言不跟他争辩,继续道,“那你就也只是个封地王而已……”   “胡说!”程忌被他激得理智全无,毫无顾忌地吼道,“你以为我指着你们柔然吗?你们败了,我还可以找海寇!”   沈言看着他仿佛眼前的人是个疯子,他跟着陆渊见过很多官员,昏庸的、贪婪的、结党营私甚至是草菅人命的,但是唯独没见过这种上赶子卖国的。   “走!”   沈言狠狠地推了程忌一把,程忌一个踉跄直接跌出了密道口。他从地上爬起正想跑离沈言的控制,还没跑几步他腿一软就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   程忌看见了脸上杂糅了失望和惶恐的父王。   程忌还看见了随着清风晃动的明黄銮驾。     四十一、一场戏   沈言和程忌还未出密道时,他们的对话已经全部被外面的人获取了。   密道口的杂物石头等伪装物早早的就被暗卫搬走,而且他们还特地布置了聚音的机关。当沈言开始讲话时,他们的声音由小及大一字不落的入了陆渊的耳朵。   恭迎圣驾的臣子自然也都听见了。   徐尉僵住了,他只觉得手上还未来得及献给的皇上的宣纸重若千斤。   那还未风干的“忠义”二字此时看起来无比地讽刺。   “皇上……”晖南王程褚颤颤巍巍道,“老臣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   晖南王虽是王爷而且有封地,但是身为异姓王此时也不敢托大,只敢自称老臣。   陆渊给侍卫一个眼神,侍卫架住了程褚的胳膊,不让他下跪。   “这不挺好的吗?”陆渊懒洋洋道,“王爷的小儿子戏唱得不错,挺有天赋。”   晖南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憋住了笑,全晖南谁不知道这位二公子原本是歌姬所生?   程褚跪不下去,只能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擦着冷汗。   陆渊睨了一眼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青年,仿佛涉事的不是他的父亲庶弟一般。陆渊摇了摇头,难怪不讨爹娘喜欢。   只不过他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他知道程旻并非王妃亲生,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王妃是他的姨妈。只不过前王妃难产而死后妹妹打着照顾程旻的名义过门。   就这样,陆渊边听戏边欣赏下面人的表情,当唱戏的主角被推出了密道,终于结束了陆渊的无聊以及程褚和徐尉的煎熬。     四十二、帝王怒   程忌看着明黄的銮驾,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程褚一见他脸都气红了,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就朝着儿子砍去。   程忌连忙高喊:“父王!儿、儿子可以解释!”   “目中无人,口吐妄言!你哥说你被鬼迷住了我还不信。”   重新放下帘子的陆渊闻言冷冷地一笑,这是想装疯卖傻?可惜了,他不吃这套。   “儿子!儿子是为了欺骗柔然人。皇上、皇上,我是为了将这个细作绳之以法才用言语诱骗他的。”   沈言也从密道里走了出来,闻言一哂:“难道是我让你说出你和海寇也勾结的事?”   “是你威胁的我!”程忌拽住他爹爹袍角,拖着哭腔道,“爹……爹……他拿匕首威胁孩儿,爹一定要为孩儿做主啊。”   程褚看向沈言,顿时明白了程忌的意思,他已经顾不上程忌究竟孝顺不孝顺了。如果程忌被认定为通敌叛国,整个晖南王府都要完了。   而眼前这个人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程褚对着自己的家兵一挥手。   但和他同时响起的是从銮驾中传出来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你动刀子了?!”   四十三、问罪责   动刀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程褚以为陆渊在指责自己,连忙辩解道:“皇上,老臣的家兵皆不配利刃。”就算是平常配,皇上在这里他不至于傻到让家兵携带兵器。   而唯一知道陆渊在说什么的沈言心虚地将手中的匕首悄悄地收到了袖中。   说话间陆渊已经撩起了帘子,迈出了銮驾。   程忌不敢抬头,他委顿在父亲的脚边,就看见一双绣着金丝明黄的靴子停在自己的眼前。   他祈祷皇上走过来是要对沈言兴师问罪的。   其实他猜测的也没错,陆渊是为了对沈言兴师问罪的,只不过名目和程忌猜测的却不太一样。   迎着陆渊恼火的目光,沈言怂了吧唧地耷拉着脑袋。按陆渊的计划是沈言和程忌找到密道入口,就让暗卫把程忌五花大绑,然后顺着密道出城。在密道口交谈一番即可。   但是沈言总觉得这样还会让程忌有辩解的余地,而且他们费了那么工夫,沈言决不允许程忌有机会倒打一耙,所以擅作主张改了计划。而暗卫没有办法潜伏进密道,所以密道那段路全靠沈言自己主导。   暗卫这边刚回禀了陆渊,陆渊马上就听见程忌说沈言动了匕首,顿时怒火中烧。   陆渊见沈言耷拉着脑袋,也没有打算此时跟他算账。   用视线确认了沈言没受伤后,陆渊的龙靴程忌眼前踱了几步,嗓音低沉:“程忌,朕给你一个机会自己交代,不说……那便永远都不用说了。     四十四、请入瓮   程忌的脑子里绷着一根随时会断的弦,哪里还顾得上这道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更何况他印象中的陆兄从来都是懒洋洋的。   “我……”   他爹掐了他一把,程忌随即换了自称:“臣……”   “别。”陆渊冷笑了一句,“朕是封了世子还是你身负官职?朕若要是有你这样的臣子,那朕就当真是昏庸君主了。”   沈言听着这话心里挺难受,陆渊的这次南巡其实顶着巨大的压力。   前线在打仗,可皇帝还要南巡。所有人都以为陆渊是来南方吃喝玩乐的,但只有沈言知道不是。   前线密报,兵部粮草供给在时间和质量上出现了偏差。而大将军薛明派人密探柔然大军,意外地在柔然的军队中发现了有他们兵部标记的粮车。   而分布在各地的密探回报,说是边境集市出现了大量产地晖南的粮米。   随着柔然六皇子进京被俘后,这一条线拔萝卜带出泥地都浮出了水面。   程忌不是之前的黑手,但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聪明人。于是陆、沈二人就跟程忌玩了一手请君入瓮,将他当作最薄弱的一环,以他为突破口彻查这起通敌叛国案。     四十五、身份揭   “草、草民。”被陆渊的气势所摄,程忌再开口竟然连话都讲不利索了,“草民可以提供柔然王子的行踪。”   “朕如何知道你话中真假?”   “草、草民有书信!”程忌从怀中掏出陆渊之前给他的回信。   陆渊将信展开看不看直接递给内侍:“给各位大人也看看。”   内侍将信件交给众大臣传阅,有人惊呼了一声,随即连忙闭上了嘴巴。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投向了太子太傅。   陆渊没有理会身后大臣的窃窃私语,而是继续拷问着程忌:“一封书信,如何辩得真伪?”   “有、草、草民有信物。”程忌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想起了信物并不在自己身上,随即在徐尉绝望地目光中指着他大声道,“信物在徐大人处。”   徐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凭侍卫搜查自己,看着侍卫搜出了柔然六皇子的信物,心如死灰地阖上了那对已经混浊的眼睛。   “大理寺卿。”   “臣在。”一个一身红衣打扮的青年出列,赫然是今年年初刚刚走马上任的夏子榆。   “卿如何看?”   “回禀陛下,可否予臣信物一观?”   待夏子榆仔细查看完信物后,有些疑惑不解:“陛下,信物是真不假。可……柔然六皇子分明还关在大理寺中,如何跑到晖南和两位交换信物?”   “什么?”徐尉和程忌都大吃一惊,再也顾不上旁的,都看向夏子榆。   而陆渊此时轻笑了一声:“刚刚那封信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太子太傅在同僚的推搡中硬着头皮出列,拱手道:“回皇上,那封信字迹……与太子殿下相仿。”   陆渊摆摆手示意他平身,缓缓道:“程兄,很吃惊吗?”   在程忌仰起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两枚私印从陆渊的手中掉落在了他的面前。   四十六、记功劳   程忌看着陆渊的脸,浑身都在发颤:“陆、陆……”   程褚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逆子!”   “爹……”程忌连跪都跪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喃喃道,“他就是……”   “孽障!”又是一巴掌,程褚想死的心都有了,上一个敢对陆渊如此不敬的人还是在对方初登基时,现在坟头的草估计都有一人高了。   “那沈、沈言是……”程忌抬头看向沈言。   程褚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坏了。   自己刚刚想拿下的人竟然是刚刚上任的大内总管,沈言。   “沈、沈总管。”   沈言根本不理会程家父子,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人的诚惶诚恐和曲意逢迎。   “皇上。”沈言上前躬身低声对陆渊说了几句话。   “好!”陆渊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有劳沈总管了,此案了结后,朕定记你一大功。”   红了脸的沈言:“……”皇上还能再浮夸一点吗?   这其实也是沈言被陆渊任命为大内总管后第一次出现在众大臣面前。   也因为陆渊的这句话,所有人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大总管的地位都有了数。     四十七、审王爷   晖南王府。   陆渊看着跪在下面的程家父子。   “程褚,朕登基后未亏待你吧?”   “老、老臣教子无方。”程褚不停地用袖子擦着脑门的汗。   “王爷,你御前失仪了。”沈言淡声道,叫他一声王爷,可言辞中却毫无敬意。   “是、是老臣的不是。”   “诶。”陆渊摆摆手,“阿言啊,你就是这点不好,太规矩了。王爷可是王爷,怎么能用旁人的规矩要求王爷……”   还未等程褚那口气松下来,就听见陆渊接着道:“……王爷连国都卖了,哪里还会在意在朕这里的礼仪。”   “皇上教训得是,是奴才太过苛求了。”沈言忍住笑,一板一眼地应道。   程褚顿时将头重重地磕了下去,浑身汗如雨下,再开口时就连自称都改了:“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但罪臣当真不知小儿会闯下这滔天祸事,皇上如何发落罪臣都无怨无悔。”   “若朕判程忌斩立决,王爷也没有异议?”   “此乃他罪有应得。”   “爹!”程忌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莫要叫我爹,我程褚一生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生不出你这样孽子!”   陆渊看着嘴唇轻颤的程忌,知道时候到了:“沈言,王爷年纪大了,折腾这么一番想必也累了,请他去歇息吧。”   程褚睁大了眼睛,就这样放过了他?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脸上露出决绝神色的程忌时,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四十八、封世子   “朕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朕说……”   程忌张了张嘴,他确实有怨气,凭什么倒霉的是自己,没有他们的引诱自己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但同时他亦有一种浓浓的挫败感,沈言说得对,他什么也不是。抛开那层身份,他竟然连自己一向都瞧不上的太监都不如。   “……可是朕不想听。”陆渊屈指敲了敲桌子,“说说吧,朕这里有不少关于你的证据。”   “不说呢……”陆渊拖着长音,“朕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从你爹的建议,用你一个人换一个晖南王府。”   程忌闭上了眼睛,一时之间眼前闪过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再次睁开眼睛,他颓然道:“罪民什么都说。”   ……   直到月上柳梢,程忌才结束了漫长的交代。   “阿言,给世子倒杯茶,难为他说了这么多话。”   沈言放下记录的笔,将记好的一沓纸呈给了陆渊。   陆渊接过纸看了一眼,顺势揉了揉沈言的手腕:“累了吧?”   “不、不累。”当着外人的面,沈言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将手抽了回去,“奴才给爷斟杯茶。”   陆渊眼底染上些笑意,回味着落在掌心上那轻轻的一挠。   当沈言端着茶杯走到程忌身边时,程忌双手放在头顶接着茶杯,颤颤巍巍道:“罪民不、不敢劳驾公公。”   “您可是世子。”   世……世子?   程忌茫然地看向陆渊。   陆渊的声音轻飘飘的:“朕的旨意已经拟好了,晖南王世子。”   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在了程忌的头上,可程忌却没有一丝的喜悦。他只剩下巨大的恐惧,脑海中回放着刚刚陆渊和沈言若有似无的暧昧。   为什么他们没有回避自己?   为何自己明明犯了死罪,还能得封世子?   “对了,你不喜欢你大哥对不对?那就把他逐出晖南王府吧。”   世人此时并不知道,一年之后被大张旗鼓彻查的叛国谋逆案的起点其实是这两张不起眼的旨意。   四十九、议程旻   “爷,您说程旻能明白您的深意吗?”   沈言去宣旨的时候,程旻还是那副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谢了恩领了旨,便回房收拾东西了。   “你猜他明不明白?”陆渊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在沈言面前晃了晃,“或者说,你猜猜这封信是谁写的?”   这封信沈言知道,里面事无巨细地写了程忌的喜好和性格,还记录了他名下的产业,清歌楼就是其中的一处。而这封信在他们南巡的路上送到了陆渊的手上。   “程旻是个狠角色,伺机而动,一击必中。”陆渊目光流露了几分赞许之情。   “是奴才想错了,奴才还以为爷想用他。”   “你没想错,朕是想用他。”   “可……”沈言不明白,陆渊为什么不召见程旻,仅仅留下一道将其驱逐出王府和家族的旨意。   “朕欣赏他,但朕更希望他能把这份狠劲用到正道上。”   沈言瞬间就明白了:“爷是说明年的秋试?”   “没错。”陆渊点点头,“朕希望明年的殿试上能看见他。”   “父皇。”吃完酥饼的小太子确定唇边没有碎屑了才非常有气势地打断了他们对话,“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了。”陆兼看了一眼沈言,强忍着不去搓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根。   天知道他为什么这会这样?父皇跟沈公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说的都是正事,却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其实说得也没错,他是挺多余的,父皇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却接不上话。   但是与父皇跟弟妹们闹在一起时心中忍不住萌生的酸涩相比,刚刚的那一瞬间,心中升腾起并非嫉妒而是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面红耳赤之感。     五十、长大了   沈言看着落荒而逃回自己马车上的陆兼有些莫名:“是酥饼不好吃吗?”   陆渊拊掌大笑:“是太子长大了。”   “长、长大了?”沈言更是一头雾水。   陆渊拉着沈言坐下来,手掌若无其事地放在他的腰间。   沈言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意识到随着马车的颠簸他快趴进陆渊的怀里了。   陆渊看着怀中沈言仰着脸不解地问道:“爷,奴才还是没懂。”   “还说不是小孩子?”陆渊揉了揉他的发尾,“太子都懂了,你还不懂?”   沈言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想从陆渊身上起来,却没想到忙中出错,反而把自己的腰带给折腾松了。   陆渊看着捧着腰带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沈言,心中突然软了下来。   还小呢。   “过来。”陆渊冲他招手。   沈言想说再过去就要坐到皇上怀中了,可是从未顶撞过陆渊的他还是乖乖地坐到了陆渊的身边。   只是一只手牢牢地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可是太监,万一污了陛下的眼……这般想着,沈言耷拉着脑袋,再次坚定地扣紧自己的外衫。     五十一、施薄惩   陆渊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沈言,你该当何罪?”   沈言猛地抬头,条件反射地要往地上跪,却刚好马车颠簸了一下,他就着这个力道膝盖直接撞在了陆渊的大腿上。   这回沈言是真的惊了,他连哭的心都有了。怎么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就连下跪都做不好。   “想什么呢?”   “奴才想奴才回去要跟着小太监们再练一次下跪了。”沈言没精打采地弓起身,打算等马车稳当一点再跪一次。   陆渊一把拉住他:“跪什么跪?要跪就来朕怀里跪。”   沈言眨巴眨巴眼,终于意识到陆渊说的“该当何罪”并非自己想的那些罪名。   “皇、皇上……”沈言结结巴巴道,“您怎么欺负奴才?”   “欺负?”陆渊挑了挑眉头,“逛花楼、吃花酒、还有人自荐枕席,再加上一个擅动兵器。你说,哪一条不够朕问罪于你?”   沈言:“……”   这种浓浓的被捉奸的感觉,但是沈言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皇上,奴才是太监!”太监就意味着他哪怕真的逛花楼吃花酒还有人自荐枕席,也都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呢?”陆渊理直气壮道,“可你是爷的人。”   沈言品着这又恼又甜的滋味,最后认怂道:“奴才认罪,任凭皇上发落。”   此时马车终于平稳了起来,窗边骑着马的侍卫敲了敲窗框:“皇上?”   “无事。”陆渊淡定道。   沈言正打算把腰带系回去,却发现陆渊的手掌不知何时探进了自己的中衣。   带着薄茧的大掌隔着中衣拂过自己的腰间,沈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了起来。那种不知来源于何处的战栗让他顿时不知所措。   许是沈言的声音让侍卫听见了,侍卫又确认了一遍:“皇上可好?”   “朕无事,你继续说。”   沈言快要哭了出来,陆渊继续问着侍卫沿途的情况,可他的手却剥开了自己的亵衣。   在陆渊手掌与自己皮肤相贴的瞬间,沈言咬着牙忍住了呻吟声,隔着外衣按住陆渊的手。陆渊也不在意,就这样将手停在原地用掌心摩挲着沈言的肌肤。   沈言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陆渊的手掌烫一些,还是自己更热一点。他觉得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向了陆渊摸着的那一处。   “皇上……”沈言咬着牙,央求地看着陆渊。   陆渊在他唇上烙下了一个没有发出响动的轻吻,随后在他耳边轻语道:“阿言好乖。”   沈言睁圆了眼睛,陆渊的手竟然……   而此时陆渊终于也结束了和侍卫刻意延长了的对话,陆渊轻笑了一声:“怕什么?朕又不吃了你。”   突然间,陆渊就见沈言的眼睛里沾染上了水汽,沈言哽咽道:“爷莫嫌弃奴才。”   “爷何时嫌弃过你?”   沈言吸了吸鼻子,用气声道:“奴才是太监,那里长得不好看……”   陆渊一瞬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心疼,轻吮着他的耳尖:“可爷觉得阿言的那处长得很可爱。”   “腾”的一下,沈言的脸彻底红成了海棠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但皇上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陆渊托着沈言的腰,让他倚在自己怀中,牙齿轻轻地在他侧颈磨着:“你受伤的时候,衣服可都是爷换的……”   沈言想找个地洞钻下去,马车中没有地洞,于是沈言把脑袋埋在了陆渊的衣服里。   可能是听到了“受伤”两个字,尽责的侍卫再次敲敲窗框:“沈公公是不是不太舒服?是否需要属下去唤太医。”   “不用,沈言腰疼,朕给他按按就是了。”   侍卫表示明白,一边驱马查看周边的情况,一边忍不住感慨沈公公真是深得帝心。   沈言咬着下唇,鼻尖萦绕着龙涎香的味道,耳边听着陆渊和侍卫一本正经的问答。而自己的衣服已经散开了,陆渊的手正揉捏着自己的那处。   明明是应该没有感觉的,可陆渊的每一个动作却都让他难耐不已。   伴随着陆渊的拇指轻拂过茎身前的小孔,指甲在柔软的龟头处轻轻一刮,沈言还是没能忍住含在嘴边的呻吟声。   “爷——”   带着鼻息的呻吟让陆渊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他再次揉弄着手中的玉茎,伴随着沈言的喘息声,他恰逢其时道:“你看你腰都僵了,朕轻轻按,你忍忍。”   这是能忍住的吗?沈言看向陆渊的目光里三分羞意一分恼,剩下是满满当当的依赖和情意。   陆渊揉了揉他的耳垂,手指更是卖力,不再局限于那一根玉茎,就连大腿根部都不肯放过。   随着他的动作,沈言的呼吸忽轻忽重,他觉得陆渊所到之处像是有小虫子在啃噬着自己,不疼但是却酥酥麻麻的,到最后沈言的目光都迷离了起来。   他失神地看着上下摇晃的棚顶,自己明明不该有感觉才对。   可这样的认知已经被陆渊无情地打破了,此时的沈言就连呼吸都带上了炙热的温度,浑身烫得跟染着热病一样。   不知何时被陆渊扯掉鞋袜的足尖抵着陆渊的小腿蜷缩了起来,像是筋挛了一般。腰拱了起来,沈言的手指死死地绞着陆渊的衣带。   “爷——”沈言再也压抑不住那种陌生又磨人的感觉。   等到沈言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陆渊才从他的亵裤中抽回了手,掌心上还挂着透明的粘液。不同于一般男子的元阳,但陆渊知道沈言从中享受到了乐趣。   在沈言羞愤的目光中,陆渊笑了起来,分明他还未发泄,可一双凤目竟满是餮足。   他俯身含住了沈言的唇瓣,温柔道:“朕罚完了,阿言好乖。”   五十二、别招爷   “爷……”沈言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衣服合上。   不顾还发软的腿,顶着一张大红脸爬起来用湿了水的手帕擦拭着陆渊手上的不明液体。   陆渊也不逗他,就这样嘴角含笑,任凭他打理着自己。直到沈言的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腰带。   陆渊略微惊讶地看着双颊坨红,眼睫还在轻颤的沈言。   “爷……”沈言抿了抿唇,“奴才第一次手法可能不太好,您见谅。”   边说边要解开陆渊的腰带。   陆渊这次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言茫然地抬头看他,以为陆渊嫌自己动作太慢,一慌乱竟然直接把手按在了鼠蹊处。   逐渐撑满自己掌心的硬挺,令沈言还未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变快了。   沈言轻轻地揉弄了一下,顿时羞得快哭了出来。他虽然自幼服侍陆渊,看过碰过那处……但是还没有在它勃起的时候触碰过。   隔着绸缎感受着掌心下的庞然大物,沈言轻轻俯下身子,却意外地吻上了陆渊温热的掌心。   “爷?”   陆渊把他拉了起来,有些无奈:“朕就这般急不可待?”   “可是……”沈言咽了咽口水,“它、它起来了。”   陆渊将他散开的头发掖到耳后,揉着他圆圆的耳垂,含笑道:“你若真有心,回去跟夏太医聊一聊,爷要的可不止这些。”   沈言听见这话更羞耻了,宫中待久了什么不知道?虽然陆渊从前并不好男风,可有几个荒唐王爷后院养着娈童,身边还跟着貌美的小太监的事他是知道的。   “……奴、奴才会的。”沈言用软乎乎的声音低声道。   却惹得陆渊的呼吸声粗重了几分,用力在他头顶揉了一把:“别招爷。”   沈言趴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五十三、舍不得   距离京城还有两天的路程,陆渊却又不安分了起来,他想把公事处理完后带着沈言游山玩水地回宫。   可是被沈言劝阻了。   陆渊看着沈言一脸“皇上要是不依,奴才就长跪不起”的决绝,无奈地答应了。   “你啊……”   “以后爷要是想出来,奴才陪您京城转悠转悠。可是这回不行了,之前晖南的事,肯定不少人都能猜出您之前不在南巡的队伍里。爷定要以安全为重。”   陆渊失笑,在他的腰间捏了一把:“爷就说了一句话,你这说得倒是没完没了了。”   “爷就算嫌弃奴才话多,奴才也得说。”沈言也不愿意说煞风景的话,可事关陆渊安危,就算陆渊厌弃他他也必须说。   “爷说什么了?”陆渊气乐了,用扇子重重地在他脑袋上一敲,“沈言,你是吃准了爷舍不得动你是吧?越说越没边了,爷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沈言捂着脑袋傻笑,他才不是吃准了陆渊不舍得动自己,他是吃准了陆渊一定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五十四、所忧何   其实陆渊之所以想离开南巡队伍,正是因为离京城越近便越紧张的沈言。   沈言这几日帮着陆渊整理程家父子、徐尉还有其他涉案人的口供。   虽说大理寺卿也整理了,但是沈言还是仔细地看着,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就连大理寺卿也并未必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别看了,再看那几张纸就要被你翻烂了。”客栈里批完折子后陆渊发现沈言比自己还忙。   “奴才这不是……”   “不想回宫?”   被戳破心事的沈言顿时哑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将他出卖得彻底,陆渊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爷让你跟着爷离了队伍,你也不肯,可在这里你又坐立不安。”陆渊摇摇头,算是拿他脾气没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前线打仗。”   “爷,那是俩码事。”涉及到陆渊的安全问题,沈言立场非常坚定。   “说说吧。”陆渊拉着他走到床边坐着,手指拨弄着他的发尾。   “爷,要回宫了。”沈言抿了抿唇,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不想回去?”   “也不是不想。”沈言想了想,认真地说,“其实奴才还挺想回宫的,回宫不用担心那么多事情。”不用担心皇上的饮食和安危,皇上也不用像现在一样边赶路边处理公事,人都瘦了半圈。   “那是为什么?”其实陆渊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就是想听沈言说出来。   只可惜这个原因恐怕沈言自己都不太清楚,他看着手中整理的口供,绞尽脑汁想了一个蹩脚的理由:“皇上回去后势必要辛苦一阵子,此案涉及后宫,皇上处理起来定要徐徐图之。岳丞相虽然跟徐尉有些牵扯,但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丽妃德行未出现偏差……”   “晚了。”陆渊淡淡地道。   “什、什么?”   “朕才要问你在想些什么?”陆渊在他额角狠狠地敲了一记,“丽妃还德行无过?她把你打成那个样子你还帮她说话?”   “奴才不是帮她……”沈言捂着额角觉得有些冤枉,“她父亲毕竟是丞相,门生众多。陛下若处置了丽妃,如何向岳丞相交代?”   “交代?他教出的好女儿把朕的人打得只剩半条命,还敢跟朕要交代?”陆渊没好气道,“年前一个妃子处私刑把宫女给填井了,你都生了好大的气,朕处置她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意见。”   说到这,陆渊已经隐隐动了火气:“合着人家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   五十五、疼疼你   这一夜沈言没能跟陆渊讲上一句,不是他不说,是他嘴巴都说干了,陆渊也一声不吭。   他把自己的想法都讲了出来,可陆渊还是不吭声。   到最后陆渊要就寝了,沈言也只能放弃。但在给他铺好被褥后想抽身离开时,却被陆渊拽住了手腕。   “ 爷?”   “你要去哪?”陆渊一脸的不耐,刚刚还未消的怒气这会儿又涌上了眉头。   “爷……”沈言扁扁嘴巴,也有些负气道,“您不愿意看见奴才,奴才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   “爷什么时候说不想看见你了?”   “您都不跟奴才说话。”沈言越说越觉得委屈。   陆渊涌上眉头的怒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过来。”   “奴才也生气的。”沈言的声音软呼呼的,满腔的委屈,可话虽这么说,脚还是忍不住向陆渊那边挪动着。   “那就来朕怀里生气。”陆渊突然换了自称,让沈言有一丝的不适应。   陆渊搂住他的腰,强迫他坐在自己腿上。   “嗯?”陆渊捏着他脸上的肉,“生朕的气了?”   “奴才不敢。”沈言怂了吧唧垂下脑袋,丝毫没有刚才反抗的骨气。   “怎么不敢?朕看你刚刚胆子挺大的。”   许是陆渊声音带了笑,熟悉他情绪的沈言抬起头眼巴巴地道:“您不气了?”   “你生气了,朕就不气了。”陆渊用脚把沈言的靴子一拨,“睡觉。”   当烛火熄灭,沈言借着月光看着陆渊坚毅的下颚,还是有些委屈,喃喃道:“奴才说得没有道理吗?”   “朕没说你没有道理。”陆渊双手揽着他的腰,“道理朕都明白,利害关系朕比你还清楚。”   “那为什么……”沈言茫然地看着陆渊。   陆渊用下巴在沈言的头顶蹭了蹭:“可朕希望你不要那么懂事,让朕多疼疼你。”     五十六、换称呼   许是头天晚上陆渊的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因为离京城越来越近了,沈言的言行开始放纵起来。   但一个陆渊刻意纵容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恃宠而骄的人,再放肆也就是言行中多了一丝亲密和放纵。   “爷,明天就要回宫了。”沈言马车外的景色,喃喃道。   陆渊闻言挑了挑眉头:“朕叫他们走慢点。”   沈言摇了摇头:“早点回宫奴才也安心,奴才……奴才就是有些不舍得。”   舍不得宫外的自由,舍不得和陆渊的亲密无间。   不需要考虑其他侍人的看法,不用考虑后宫,不用考虑皇子,不用考虑宫妃,不用考虑皇后和太后。   “爷。”沈言突然依偎了过去,“爷。”   “这么黏朕?”陆渊揽着他的肩头,笑着问道。   沈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想听陆渊的那声“爷”,仿佛他们直接的并非云泥之别。   可陆渊意外地不解风情,直到车子行驶到了皇城都没能遂沈言的意愿。   当沈言将陆渊的龙袍打理好后,猫着腰正打算换回深蓝宫衣时,腰带却被陆渊握在了手上。   “皇上?”陆渊已经换回了龙袍,沈言言语中多了谨慎。   陆渊等沈言穿好宫衣,伸手帮他束好了腰带。   看着神色略带惶恐的沈言,陆渊捏了捏他的手心:“陆渊待沈言始终如一,望沈言待陆渊也如一。”   他搂住了红了眼角的沈言,揉了揉他的脑袋:“朕不会让阿言为难的。”   不是皇上和太监,不是主子和奴才。   就是陆渊和沈言。   陆渊想说的是,无论是哪一个身份,他待他都始终如一。     五十七、母子聚   “娘娘,娘娘!”宫女一路小跑进了正殿。   “慌什么?”皇后正誊着经文,淡声道。   “皇上回宫了。”   皇后笔一顿,叹了一口气:“既然陛下没有让后宫接驾,便当作不知道的好。”   “娘娘!”宫女跺了跺脚,“太子也回来了。”   “兼儿……”皇后一喜,随后却揉了揉眉心,“去让小厨房给太子送一份汤。”   宫女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娘娘总是这么不冷不淡的,明明疼爱太子却不愿意表露,但是也知道娘娘不愿意她们插嘴这些事情。   刚想说什么,外面的太监扬声道:“太子殿下到。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娘娘,太子还是惦记娘娘的。”   皇后平静的表情也忍不住染上了一丝温柔。   “兼儿给母后请安。”   刚进殿,陆兼就对皇后磕了三个响头:“兼儿让母后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好好好,平安就好。”皇后忙把陆兼拉到自己身侧,看看黑没黑,瘦没瘦。   “给母后看看……”皇后捏着陆兼的小脸,“高了点还胖了点,看来没吃苦。”   陆兼挠了挠头:“父皇把儿臣照顾得很好。”   听他提起陆渊皇后笑容淡了些,她让小厨房做了些陆兼爱吃的菜,拉着他进了晚膳。   待到陆兼要回自己殿中时,皇后才问道:“兼儿,这一路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陆兼一怔:“不知母后说得是……”   “什么都算,关于你父皇的,关于周围人的。”   陆兼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并无。”   五十八、所求何   而回到河清殿的陆渊和沈言也刚用过晚膳。   因记着陆渊的那句话再加上陆渊又特地屏退宫人后,沈言还是上了桌。   “怕什么?他们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晚知道总比早知道的好。”沈言想起丽妃还是心有余悸,“就算奴才平日行事不避讳他们,可仅凭猜测他们也说不了什么,但若是真的坐实了……”   “行了。”陆渊拍了拍他的手,“此事朕听你的,不为别的,朕就怕再向上次那般护你不住。”   沈言闻言顿时放下了心,在他答应陆渊的那一夜他其实就想好了。他沈言此生不求与皇上光明正大,但求与陆渊长厢厮守。   “那次跟陛下没有关系,是奴才自己不小心。”他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却没防住流言,这本就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   陆渊继续道:“待朕给了你足够的权位后,再公开你我之事。”   沈言顿时哭笑不得,刚想跟皇上说明白他不求这些,谁知道这时有人求见。   进来的是一位公公。   沈言赶紧拱拱手:“尹公公。”   来的是一位中年太监,鹰眼,鹰钩鼻,嘴角抿成一线。宫中太监宫女见到他都躲着走,就连有位份的小主都对他礼遇有加,因为这位尹公公掌着后宫内狱。据说他原本是官家子,后因家族获罪进宫为奴,因此性格阴鸷。而在陆渊还是皇子时曾救过他一命,于是此人只听从皇上一人的命令。   “请皇上安。”尹公公行了一礼后,也对沈言点了点头。   “何事?”   尹公公看了一下沈言,躬身行到皇上身侧,轻声道:“丽妃之事。”   沈言见他们低声细语也不在意,尹公公所掌大多后宫阴私,他知道陆渊不愿意他碰,该他知道的陆渊自然会告诉他,所以此刻也并不好奇。   陆渊挑了挑眉头:“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皇后见了她。”   “什么?”陆渊看向他,“是谁主动的。”   “是皇后娘娘主动前来,奴才拦不住。但是我听见了一些对话,像是丽妃早先就支使了宫女,若她有个万一就去向皇后娘娘求救。”   陆渊霍然起身。   尹公公低声询问:“可是去内狱?”   “不。”陆渊背着手,目光深沉,“去皇后寝殿。”   沈言猛地抬头,已经亥时了……现在去皇后寝宫吗?     五十九、颁规矩   被留在河清殿的沈言不打算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皇后是皇上的妻子,皇上去她寝宫本就天经地义。他早在爱上陆渊的时候就明白了,而他以为永远埋藏心底的爱恋得到回应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他应该好好珍惜,而不是去奢求其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把心底的醋意和难受压下去后,沈言将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召集了起来。   这是他被任命为太监总管后的第一次训话。   沈言看着眼前的二十位太监,十五位宫女。   众人一开始还因为平时跟沈言有交情有些嬉皮笑脸的,可沈言板着脸不言不语,直到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低头听训后,才沉声道:“我知道,我们当奴才的在宫中做事,为难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事情你们不想做,可总有人逼着你们做。”   “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若有人被要挟了,被欺负了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沈言必定相助。”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但这河清殿的规矩只有一条,你们给我听清楚记清楚了。”   “我们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人,若让我知道谁有贰心。不管你们有多少苦衷,格杀勿论!”     六十、半卷经   长乐宫中。   陆渊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脑袋有点疼,挥挥手:“都平身吧。”   “皇上怎么来了?”皇后被宫女搀着起身,身上仅仅披了一件外衫,头发已经披散了下来。   “皇后已经安寝了?”陆渊看着她勾着外衫的手,目光沉沉,“那是朕打扰了。”   “皇上说的哪门子打扰。”皇后低着头,“臣妾以为皇上明日还有早朝不回来了,皇上快进殿内吧。”   陆渊收了目光,抬脚进了寝殿之中。   皇后身边的宫女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秀眉微蹙,淡淡地道:“小心落人话柄。”   “娘娘!”这宫女听得出跟皇后感情很好,此时也不惧她,甜笑道,“娘娘跟皇上是夫妻,宫中哪位娘娘都越不过您去的。”   “就你会说。”皇后听着贴身宫女的碎碎念,心中却沉了下去,皇上为什么突然来她宫中?   “皇后,坐吧。”陆渊点点下巴,意思她别站着了。   两人就这样坐着,隔着一张八仙台,显得生疏无比。   “朕想想也好久没跟皇后聊天了。”   “皇上想聊什么?”皇后收拾好心绪,浅笑道,“臣妾嘴笨,就怕扫了皇上的兴。”   “朕知道你在闺中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陆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弄着扇子上的小坠。   在他所有的物件中,这个小坠大概是最不值钱的,可却是沈言用了半年攒下的月钱给他买的。陆渊一心二用地想要不要给沈言涨一涨俸禄。   “臣妾不敢当。”   “没有什么不敢的。”陆渊抬头看着她。其实平心而论,皇后长了一张非常大气的脸,端庄娴雅,既有女子的明艳,亦不会艳丽逼人。   “朕就是想跟你说说柔然的战事,有一事还需要你拿主意。”   “臣妾一后宫妇人如何能通战事?而且,老祖宗的规矩后宫不能干政。”   “朕就一说,你就一听。”陆渊淡淡地道,“大将军薛明给朕上了请辞,皇后怎么看。”   皇后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手帕:“为……为何?”   “朕也不知道啊。”陆渊叹了一口气,“朕没准奏,不过朕猜测大约是因为伤情反复。”   “他……他受伤了?”皇后失声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已经失仪了。   “皇后不知道?”陆渊站起身,“薛明肩中一箭,朕已经派了最好的太医去前线为他疗伤。”   “皇上……”   “皇后歇息吧,朕还有事。”陆渊走到门口,回身道,意思她不用送了。   皇后屈膝恭送陆渊时,听见了在头顶上响起的陆渊最后的叮嘱:“你宫中的人也该好好清理一批了,你这手上沾了墨迹,宫人都没有注意到。”   皇后慌忙用将手往袖口一缩,再一抬头就只看见陆渊高大的背影。   想起刚刚陆渊说起的事情,又想起自己刚刚还未抄完的半卷经文,她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六十一、问莺霜   “皇上?”   站着睡着了的沈言一个晃悠,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明黄的袍角。   “困了?”陆渊把沈言的帽子给摘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沈言眨了眨眼,终于从困意挣扎了出来。本来他可以回他自己房间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呆在有陆渊味道的地方,哪怕他明知道陆渊整夜不会回来。   “到上朝的时候了?”沈言忍不住在心中责备了自己,怎么就这样睡了过去,“奴才给皇上准备朝服。”   陆渊哭笑不得地拉住要走的沈言:“你睡迷糊了?子时还未到,上哪门子的早朝?”   “子、子时?”沈言愣住了,讷讷道,“皇上怎么现在就回来了?”难不成……皇后小日子到了?沈言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可就算皇后不行,后宫还有那么多娘娘呢。   陆渊终于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想生气,可转念一想也怪自己走之前没说明白:“行了,进来睡觉,朕除了你这里还能去何处?”   沈言乖乖地跟着陆渊绕过屏风走进内殿。   “朕不让你跟朕去,是怕皇后为难你。”   “可皇后为什么要为难奴才?”沈言摸不着头绪,他一向对皇后敬重有加。   “丽妃在我们南巡的时候找过皇后,所以朕要去跟皇后谈一谈。”陆渊虽然没有跟皇后点透,但他相信皇后应该明白了他的意思。   “奴才当真跟莺霜没有关系。”沈言只觉得百口莫辩,委屈又无语,“而且奴才这么点儿事,丽妃至于找到皇后那吗?”   “莺霜?”陆渊反问道,“莺霜又是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终于发现两人根本不在讲同一件事。     六十二、互通信   沈言小心翼翼道:“您不知道莺霜是谁?”   “宫女吗?”陆渊只能凭名字猜测,“哪个宫的宫女?”   “是丽妃的贴身宫女。”   “哦。”陆渊努力回忆了一下,未果,“朕干嘛要知道她?”   “皇上,可有夸过她?”   陆渊无言地看着他,一脸的嫌弃,莫不是沈言以为自己什么人都能看得上?   看着陆渊这个表情,沈言顿时觉得自己冤枉极了,皇上不记得这个宫女就说明从未看上过她。丽妃犯得着吃这样的飞醋吗?非要编造出来自己和莺霜有私情。   “但是你怎么会这么问?”陆渊知道沈言突然这么问,不会是没有缘故的。   “皇上不知道?”沈言以为陆渊将丽妃关进内狱至少查清楚了原委。   陆渊摸了摸下巴:“朕知道丽妃找你麻烦的原因,但是朕发现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原因似乎不太一样,你先说。”   沈言点点头:“丽妃说奴才与她贴身宫女莺霜有私情,惑乱后宫。”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渊,“她说莺霜是您看中的人。”   陆渊霍然起身,双目迸出怒意:“真是岂有此理!”   “皇上息怒。”沈言赶紧给他顺气,陆渊要是气急攻心头疼了起来,这一夜就难熬了。   陆渊缓了缓,不怒反笑道:“啧,岳丞相教的好女儿,算计到朕头上了。”     六十三、有所瞒   “还困吗?”陆渊挑了挑眉头,“不困的话随朕去一趟内狱。”   沈言赶紧摇头,别说他刚刚已经小憩了片刻,就是再困现在也睡不着了。   他们没有带太多的侍人,就带了个提灯的小太监。   走去内狱的路上,陆渊边走边问沈言:“怕吗?”   “怕什么?”   “内狱。”陆渊笑道,“朕之前碰上过个小太监,他宁可绕一大圈路,也不愿意经过内狱。”   “奴才不怕。”沈言也觉得挺好玩,“其实内狱挺干净的,除了刑罚有些骇人,其他都还好。尹公公接手后把行刑地换到了地下,就更听不见什么动静了。”   “你去过?”   “奴才进过内狱,不过就待了几日便被放出来了。”   “什么时候?”陆渊伸手攥紧了他的手腕。   沈言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支吾了片刻后道:“许是奴才记错了……奴、奴才从前不是替您挨过板子吗?可能是记混了。”   陆渊沉声道:“沈言,你要我去查吗?”   “奴才说的都是真的。”沈言的声音有些发虚。   陆渊看着他扯动了嘴角:“替我挡板子这事,你从来都不肯主动提。以你的性格,你会主动提这件事……说明你隐瞒的事情比这件事还要严重,是吗?”   沈言张了张嘴,而前面提灯的小太监犹如及时雨救了他。   小太监根本不敢看两人的争执,颤巍巍道:“皇上,内狱到了。”   六十四、丽妃事   沈言跟在明显生了大气的陆渊身后,心里叹气,怎么自己一着不慎就说走了嘴呢。   可这事儿……无论陆渊怎么生气,他都不可能据实相告的。   很快,他们停在了一个监牢面前,铁栏杆之内的布置却是舒适的,还有一位宫女在其中服侍着。   沈言见到陆渊并没有过分苛待丽妃后,反而松了一口气。毕竟朝野上下不少岳丞相的门生,虽然总有一天陆渊会收走他手中的权利。但不是现在,时候还不到。   谁知道下一秒陆渊开口却坐实了他刚刚的担心——“朕觉得还是把你这里的布置撤了吧,坐牢就要有坐牢的样子。”   “皇上?”   丽妃睁开眼睛,从软塌上翻身而下,膝行至陆渊面前,哀切道:“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放臣妾出去吧。臣妾保证日后再不说沈公公一个不字,臣妾也不同沈公公抢。皇上您就看在臣妾只是太过在乎您才酿下如此大祸……”说到这时,哀切转为了哭腔,“臣妾知道臣妾不该妄想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   沈言睁大了眼睛,他似乎听出了一些东西来。   丽妃对他施以鞭罚竟然不是因为听信了他和莺霜的流言,而是以此为由头想打杀了他。要知道以惑乱后宫的罪名杀了自己,就算是动私刑,有皇后和太后在上头压着,皇上也很难动她。   再加上丽妃当初找上自己时是她以为皇上离宫了,等到皇上再回宫这期间,多少个理由和借口她编造不出来?最大的可能性是陆渊根本都不知道是丽妃动的手。   而且沈言更加没有想到是,她想杀自己竟然是因为她知道陆渊对自己有意?   “是吗?”陆渊冷笑,“可朕听说你还去找了皇后……而且朕还知道了一事,不如你跟朕说说,朕的沈言同你宫中的莺霜有什么关系?”   丽妃脸颊哭出来的薄红瞬间被苍白取代:“臣、臣妾……”   “ 你想解释对吗?那不如你一桩桩一件件的解释给朕听。朕也想知道,朕从未碰过你,那你刚拿掉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此话一出,丽妃没有跪稳惊坐在地。   沈言也惊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六十五、求而得   “皇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关宫廷秘辛,早在进内狱时,陆渊就屏退了提灯的小太监。此时回河清殿的路上只有他和陆渊两人。   陆渊本想以这件事当做条件,但转念想起沈言之前的神色,也意识到他隐瞒的那件事应该没那么简单,这么一想也就不再逼问他了。   “就是你听的那么一回事。”   沈言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道:“皇上为何从未碰过丽妃?然后丽、丽妃……竟然胆敢与人私相授受?”   “朕不喜欢她。”陆渊笑了笑,“朕不在意她,所以她跟人私通朕并不生气,只要不混淆皇室血脉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下手。”   “可她明知您未碰过她,还怀了身孕,这岂不不打自招?”   “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找你麻烦吗?”陆渊叹了一口气,“也是朕不好,不知道她行事如此狠绝。朕最后一次去她宫中时,她点了迷情香。朕知道但没罚她,只是找了个借口走了。”   “竟然敢点迷情香?皇上为何不罚?”迷情香乃后宫禁药,点此香后被打入冷宫的大有人在。   “朕总觉得她也求而不得,朕也求而不得,同病相怜就未免有些心软。而且朕虽给她赏赐,却也利用了她。”   “皇上利用她什么了?”   “这个就不说了。”陆渊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不如问朕为何求而不得?”   “那皇上为何求而不得?”沈言乖乖地问着,反正他哪个问题都很好奇。   “你说呢?”陆渊看着前头的河清殿,敲了敲沈言的脑袋,“沈大总管,你想想丽妃的话,还不明白朕为何求而不得吗?”   沈言呆了呆,看着陆渊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在他们快要看见一众宫人前,沈言大着胆子握住了陆渊的手,轻声道:“皇上不会求而不得的,奴才心悦陛下已久,久到奴才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     六十六、事相询   “尹公公。”   “皇上有何吩咐。”尹公公躬身道。   此时内室只有他们二人。   “沈言进过内狱?”   尹公公一愣,随后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谁做的?朕为何不知道?”   尹公公有些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回皇上,沈公公并不是被人投入内狱的,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   陆渊挑高了眉梢:“主动?何时之事?”   尹公公想了想:“大约是在皇上您大婚之时。”   陆渊目光微沉:“他是自己出的内狱?没有任何人找过他?”   “有。”尹公公想了半天才道,“但奴才不确定跟那人有没有关系,因为看起来她更像是来劝沈公公出去的。奴才还记得,她说的是——沈公公您这是何苦,娘娘要的不过是公公的一个保证,公公何必在这里委屈自己。”   娘娘……   按尹公公的说法,那时他刚大婚,如果不是皇后的话……   “那个人是谁?”   尹公公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也隐约猜到当初自己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些。   “回皇上,是舒颜姑姑。”   心中的猜测落到了实处,陆渊眸中闪过了凝重和愕然。   舒颜,太后娘娘的掌宫大宫女。   六十七、查事端   “主子。”暗卫跪在陆渊的身侧。   陆渊接过暗卫呈上的一沓纸,上面写了具体的调查结果。   仔细看了三遍,陆渊抿了抿唇,目光幽深:“没有惊动太后吧?”   “属下很小心,不会有人察觉的。”   “嗯。”陆渊将纸对折伸进了灯罩之中,燃起的火明明灭灭,陆渊的脸色也看不出喜怒,只道,“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属下什么都不知道。”暗卫低头应是。   那几张纸逐渐在火光中化为了灰烬,陆渊闭了闭眼,沉声道:“连沈言都不许说。”   “诺。”     六十八、心甘愿   “皇上今天心情很好?”   “哪里看出来的?”   “奴才就是知道。”沈言帮他松着肩膀,见陆渊心情好自己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好了起来。   “朕就是觉得……”陆渊手放在沈言的手背上,摸了摸。沈言的手背不像宫中贵人养尊处优的那般滑嫩,而是骨节分明带着点纹理,让陆渊觉得有些心疼,“喜欢朕,为难你了。”   “皇上说得是哪里的话?”沈言抿着嘴笑道,“就是皇上不喜欢奴才,奴才也是心甘情愿喜欢您的。”   沈言说的,陆渊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心疼。     六十九、保平安   “皇上!前线大捷!”   “当真?”陆渊喜上眉梢,这场战役打了快两年,若是再没有点成果,满朝文武怕是都要有意见了。   “千真万确,前线捷报称退敌百里,抢占了柔然的三座城池。”   “好!”陆渊大喜,“朕重重有赏。”   很快,前线捷报频频传来,最后与柔然一战随着柔然割让五座城池为条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朕要犒赏大军,阿言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沈言想了想,先皇重文轻武根本不存在犒赏大军一事,也就是陆渊登基才提高了武将的地位。   “皇上,不如举行围猎?”   陆渊想了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免得将士拘谨,也免得那些文官借机刁难。”   “还有助于皇上选拔人才。”   “就你机灵。”陆渊越想越觉得可行,乐得弯下腰凑到了沈言的帽檐下,亲了一口。   沈言慌忙地捂住了额头,赶忙四处看看。看见宫人都低着头,才松了一口气。   陆渊挑了挑眉:“不信朕?别的也许朕还做不到,但是这河清殿,你是第二个主人。”   沈言一惊,这次直接去捂陆渊的嘴。   陆渊在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心上亲了一口,含糊道:“这可是犯上了。”   犯上便犯上,陆渊这些时日都没有去后宫,沈言已经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因为陆渊在乎自己,忧的则是皇后、太后甚至是后宫的妃子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长久下去的。   皇上目前只有三个皇子,两个公主,而且年纪相仿,皆是陆渊即位一两年时降生的。这几年后宫没有所出,沈言听说太后已经敲打过太医院了。   沈言还担心的是,长久未有孩子降生会不会引得朝臣猜忌,过早地把赌注押在几位皇子的身上,届时朝野不稳。   陆渊捏了捏沈言的脸颊,又将手指移到他的眉间将皱褶推开:“别愁,你比朕年纪要小,可不能比朕老得还快。若非丽妃之事,朕原本还想忍耐一段时间。可就算没有丽妃之事,朕也打算挑明的,朕敢这么做便是有了应对之策。不敢说是万全之策,但也定保阿言平安。”   “奴才一人平安又有何用?”沈言松了手,嗓子有些干哑,心底满是酸酸涩涩的情绪。他不曾将自己所有的担忧都说出来,盖因为有一些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徒增烦恼,可陆渊就是明白。就像他能读得懂陆渊的心思一般,陆渊也不曾误解过他。   闻言,陆渊声音也放轻柔了起来:“是朕说错话了,那朕重说,朕同阿言会一起平安喜乐,相携白首。”   七十、情人眼   “皇上,皇后娘娘不来吗?”   骑在高头大马的陆渊回头看着身后骑着小矮马的沈言顿时忍俊不禁。   “皇上……”沈言挺不好意思的,他不自在地拉动着缰绳。就连六岁的小太子都骑着大马,自己这样显得太不男人了,虽然他本来也算不上男人,但是……   陆渊哪里知道一匹马竟然引起了沈言的纠结,只觉得他懊恼的模样格外的可爱。陆渊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自己这属不属于情人眼里出西施。   平心而论沈言的长相更偏俊秀,眉眼清朗舒心,身量也到只是比自己矮了小半头,怎么看都没办法用可爱来形容。可陆渊就觉得沈言哪个动作都挺可爱的,就连一板一眼提醒自己该守规矩的时候也很可爱。   “嗯,皇后去礼佛了。”陆渊顿了顿道,“所以晚上你可以来我的帐子里。”   听见这明显的暗示,沈言的脸顿时一红:“不、不还有别的妃子吗?”   陆渊挑了挑眉头:“大总管,失职了啊,有没有妃子跟过来你不是最清楚吗?”   沈言:“……”他是知道,但是他也知道不少朝臣带了千金来。一是有在军队中相看佳婿的意愿;二来,傻子都知道是冲着后宫空虚的陆渊来的。   “皇上,这于礼不合。”沈言突然间有些恼火。不是恼陆渊,而是恼那些朝臣,更是恼自己,恼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陆渊这回却没生气,他似乎猜到了沈言的心思,悠哉悠哉道:“是吗?我第一次听说皇上的贴身太监和皇上同帐不合礼数。”   发现自己被逗弄的沈言耳根更红了。   皇、皇上……绝对是故意的!     七十一、知我心   这次围猎为期三天。   第一日是晚宴歌舞,第二日是林中狩猎,第三日是擂台赛。   这次的晚宴是沈言筹划的,他没有用传统的宫宴形式。既然是犒赏大军,自然要用这些士兵觉得舒服的方式。   一盘盘烤肉和野味端了出来,一坛坛美酒上了桌。   薛明看着直接搬上桌的酒,眼底的寒气消散了不少。于他而言陆渊是个聪明的皇帝,但现在他却开始觉得陆渊会是一个好皇帝。   美酒佳肴有了,自然少不了歌舞器乐。   当歌者高亢的嗓音响起时,陆渊轻轻一笑,举起了面前的酒坛,朗声道:“朕敬众位将士!”   他没有别的废话,直接就着坛子喝了一大口酒。   薛明一笑,陆渊是个聪明的好皇帝。他也举起了酒坛:“敬陛下,敬大昱!”   随着他的举动,在场的所有将士一起举起酒坛,声音响彻天地:“敬陛下,敬大昱!”   当他们喝下第一口酒后,全场响起了激烈的鼓点和刀剑的声音。歌者唱曰:“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王于出征,以佐天子……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一句铿锵有力的“万邦为宪”结束了这首铿锵有力的诗经。   歌声毕,剑舞终。   舞者换成了女子,可响起的《采薇》却更加勾人心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将士们洒了一地的酒,也洒了一地的泪。   陆渊悄悄地勾住了一直忙前忙后终于忙到他这里的沈言:“嗯,跟朕说说你怎么想的?”   沈言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唇:“奴才就是想让他们知道,皇上并不是在皇城里安然享乐的。您不能上战场只是因为您是皇帝,您明白他们的功绩。您也不好战,您明白他们的心中的忧虑。”   “知朕者,沈言也。”陆渊脸颊染了几分醉意,醉意中却更带着得意,“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七十二、柔情意   “皇上!”   沈言好不容易将陆渊扶进帐子,磕磕绊绊一路差点摔倒在软塌上。   “……皇上。”陆渊近在咫尺的气息让沈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去给您倒杯茶。”   “不喝。”陆渊就像是得了玩具的小孩儿,对着沈言爱不释手。   “醒酒的。”沈言苦口婆心道,“不然明日您会头疼。”   “可朕看着阿言只想醉下去。”   “为、为什么……”   “因为啊……朕的阿言太乖。”陆渊抚弄着他淡色的唇瓣,“朕醉一醉才不用守那些教条规矩。”   陆渊扒开沈言的衣领低头在白皙的侧颈上烙下了一个吻。   “皇、皇上……”沈言无力阻挡,只能任凭他施为。   “朕今日很高兴。”淡淡的酒气从陆渊的鼻息传到沈言的身上。   “大军得胜归来,奴才也高兴。”   陆渊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朕高兴是因为朕的阿言长大了。”   长大?   “朕今日想起初见你时,你哭着鼻子,可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沈言想说是陆渊教得好,可又觉得未免太煞风景,第一次主动地亲吻了回去。   享受着沈言难得的主动,陆渊的手已经伸进了沈言的衣摆之下,可帐外却响起了侍卫的声音——“启禀陛下,属下捉到一行迹可疑的宫女。”   ——【注】——【释】——   [1]“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王于出征,以佐天子……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出自诗经《小雅·六月》,主要是赞美周朝的一位将军北伐猃狁获胜的诗歌。   [2]“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诗经《小雅·采薇》,主要是写将士艰苦生活以及思乡之情的。   七十三、己身择   听见了帐外的响动,沈言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陆渊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他按住要爬起来的沈言,拍了拍:“你躺着。”   掀开帷帐的陆渊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衫,整了整衣领便向屏风外走去。   “进来吧。”   “请陛下安。”   “平身。”   侍卫压着低着头的女子,女子身着宫女的衣服,但是此刻法饰和裙摆却有些凌乱,宫鞋上沾满了泥巴。   “见到皇上还不速速行礼?”   “罢了。”陆渊摆了摆手,“我知道这个宫女,太后想收她为义女,放了吧。”   侍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是管了不该管的事情,赶紧松了压在宫女肩头的手:“抱歉,多有得罪了。”   宫女沉默地摇了摇头。   待侍卫退出帐子,帐内的陆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扯了扯嘴角:“行了,起来吧。”   说罢拢了拢外衫转头向室内走。   “臣……”说到一半宫女顿了顿,“我能不能今夜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陆渊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你好不容易混进来,留在朕这里有什么意义吗?”   “我好像被他发现了……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不能。”陆渊嘴角抽了抽,“不方便。”   陆渊直接灭了一盏灯,整个帐内变得昏暗无比,他本来想不搭理她的,但随后还是多说了一句:“别觉得委屈,有些事情注定如此。你当初若不是进宫,而是不顾你爹的反对跟定了薛明,不在意他的身份和家世,今日你们也不至于如此。”   陆渊不是不知道她的为难,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选择。所有秀女入宫时,他都会屏退宫人问上一句可是自愿,若不愿意离开便是他不会追究任何人的。在他眼中,他与后宫妃嫔不过是各取所需,皇家需要血脉传承,而妃嫔家中希望得荫家族。   如此而已。   “那皇上您呢?”   “朕?”陆渊一哂,“朕不会让沈言委屈的。”     七十四、我疼您   “皇上?”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帐沈言听得不太真切,“外面的是……”   陆渊看了一眼沈言,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让他知道。   “柳玉璃。”   沈言惊得差点摔下床,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问皇后娘娘怎么在这里?还是问皇后知道他们的事了?还是问皇后怎么会变成行迹可疑的宫女?   沈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抿了抿唇,轻声道:“皇后,她……”   陆渊刚想安慰他没关系的,结果就被半跪在床上的沈言搂住了肩头,他听见沈言的下巴轻轻蹭着自己的头顶:“别难过,是她们没眼光。”   陆渊哭笑不得,但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碰到了,他听见沈言反反复复念叨着——“她们不喜欢您,我喜欢您。   沈言只是觉得有些憋屈,陆渊对嫔妃从不强求,宫中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这些官家千金早就知晓。皇上没有逼过她们更未在衣食住行亏待过她们,那为何她们进了宫为家族带来庇荫后,再背叛皇上追求真爱?   沈言不明白,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情?   陆渊拍了拍他的后背:“朕不难过,你也无需为朕难过。朕有所爱,所以看着她们,只会怜悯不会难过。”   “你还怜悯她们?!”沈言鼓着腮帮子,顿时觉得整个皇宫就皇上最委屈。   “怎么掉金豆豆了?”陆渊把黏在自己身上沈言扒拉下来,拇指蹭了蹭他的眼角,“嗯,哭什么。”   “没什么。”沈言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心情,所有人都觉得皇上说一不二,但是每天跟着陆渊的他知道皇上有多少无奈。权衡庙堂,平衡前朝后宫,近到京都,远至边疆,整个天下的人都指着他生活。   可谁又真正地关心他的感受?   “别哭了,朕又不在意他们喜欢谁,只要别给皇家丢脸,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眼。”   “皇上。”沈言突然抱紧了陆渊,“她们不疼您,我疼您。”     七十五、柳府事   看着头顶的帷帐,听着帷帐外喧闹的声音,沈言意识到自己似乎起晚了。   一骨碌爬起来,床边已经没了人。   他赶忙打理着自己,帷帐就被掀了起来:“醒了?”   “皇上……”沈言讷讷道,有些不好意思,昨天自己似乎哭着睡着的,这会儿眼睛还有些酸涩。   陆渊递给他一块冰凉的布巾:“来,醒醒神。”   沈言手忙脚乱地:“现在什么时辰了?”   “围猎快开始了,就等你一人了。”   沈言顿时慌了,陆渊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不能这么欺负人:“逗你的,薛明也还没到。”   大将军薛明……   沈言抿了抿唇,不是很高兴。   陆渊见状有些好笑:“你想得比我还多,放心,他没到不是藐视皇威。朕估计……他一整宿都没睡着。”   “为什么?”沈言愤愤道,“难道您给的诚意还不够大吗?”昨天的盛宴已经表示了皇上对于武将的赏识,之后论功行赏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   陆渊点了点他的鼻子:“你知道皇后礼佛的寺庙在何处吗?”   “皇后不是昨日……”   陆渊手指抵唇“嘘”了一声:“那寺庙离这里只需半个时辰的马车,你以为她为何非要以宫女的身份混进来?”   自然是见在宫中见不到的人……   沈言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愕然。   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薛明的身世——   薛明出身低微,父母皆是柳家家奴,后受柳国公赏识,免了他的奴籍。薛明一直为薛府效力,之后入伍从军。   皇后柳玉璃想见的人竟是此时征讨柔然的最大功臣薛明。   七十六、天伦乐   围猎前夕。   “父皇,儿臣也可以去吗?”陆兼身后背着的弓箭看起来比他还高。   “为何不可?”陆渊笑了,朗声道,“我大昱的儿郎当提笔能写诗,上马能杀敌。”   陆兼的脸上露出喜色,半大的孩子谁不希望能够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陆渊看向他欲言又止的两位皇子,挑了挑眉。   两位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前一步奶声奶气道:“父皇,我们也想跟太子哥哥一起。”   “那问你们太子哥哥愿不愿意带你们。”   陆兼原本不愿意的,但是听着左一声右一声奶气十足的“太子哥哥”,一下没绷住。   努力端着大人的腔调道:“那便同去,但你们不许调皮。”看着两个弟弟乐不可支的表情,陆兼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见状陆渊暗中对暗卫做了一个指令,意思绝大部分的暗卫去保护皇子们。沈言也拿着御令,去调了一部分的侍卫去保护三位皇子。   而两位公主此时也只能仰着脑袋羡慕地看着他们。   陆渊挨着抱了抱自己的两个小公主:“等你们学会骑马了,父皇也让你们去跑一跑。等再长大一点,父皇给你们挑最勇猛的夫婿。”     七十七、溪水戏   “皇上!”沈言兴奋地叫着,“这是奴才猎的,奴才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   沈言特别高兴,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场景:“奴才的箭射歪了,但是它还是晕了,奴才这段时间的练习是不是卓有成效?”   陆渊忍着笑,看着沈言手中拎着的一脸悲愤的兔子,没好意思说,这兔子应该不是被沈言射偏了的箭给震晕了,而是撞在树干上撞晕的。   但是看沈言这么高兴,陆渊倒是下了要教沈言武艺的念头。当然不是让他上马打仗,但至少能够防身健体。   以沈言的身份和位置,以后遇见的事情可能会更多。陆渊虽然安排了暗卫跟着,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丽妃之事,若不是有人及时禀报,沈言怕是就这样被活生生打死了。   “猎个兔子就那么开心,朕带你去猎只老虎?”   沈言赶紧摇头,他能猎到东西就已经足够开心了,不在乎猎到什么。   陆渊看着自己马上绑着的小鹿叹了一口气,他也想猎点精神的,但是为了遵循规矩讨个好彩头,他第一只猎到的就是这只被放出去的鹿。   “皇上!那边有个小溪。”   小溪……陆渊摸了摸下巴,也来了兴致:“走,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浑身都湿漉漉的沈言看着对着自己泼水兴致盎然的陆渊,指控道:“皇上,您又欺负奴才了。”   “有吗?”陆渊支着下颚悠闲地道,“天气太热,朕给大总管降降温。”   说到降温,沈言就忍不住想起昨夜戛然而止的半截温存:“皇上您昨夜没有真的醉,对吧?”他想起陆渊去处理皇后事宜冷静的语气,顿时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里。   陆渊眨了眨眼,原来被发现了吗?   既然被发现了,陆渊嘴角一扬:“那你待如何?”   “奴才……”沈言此刻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冰冰凉凉的溪水之中,他后半句话几乎含在了嘴巴之中,“奴才、奴才有请教夏太医一些问题的。”     七十八、洞房夜   这一日的晚宴上,众人分食着围猎而来的野味。   而沈言的那只兔子,在沈言依依不舍地目光中被大厨嫌弃了:“沈总管,您还是养着玩吧,这兔子没肉。”   沈言摸了摸掌心中的兔子,念叨着:“你看你瘦得连厨子都嫌弃了。”   兔子:“……”   这一顿晚宴和昨日相比更加的其乐融融,陆渊挨着表扬一展身手的将士,甚至还有士兵在中间相互较量引得全场掌声。   而陆渊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手边的酒杯没有空过,负责给陆渊斟酒的沈言意外地有些紧张。   他因为在溪水中湿了身,此刻已经沐浴完毕全身都散发着木槿叶的清香。   酒过三巡后,沈言再次弯腰给陆渊斟酒,陆渊看着映入眼帘的一截白皙侧颈,鼻尖萦绕着脖颈散发的淡淡的香气,心中有些发痒了。   “阿言……”陆渊喃喃道。   “皇上,您醉了。”沈言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看着陆渊,看的陆渊突然心跳加速了起来。   “扶朕回去。”   “是。”沈言的眼睛弯了弯,等着陆渊敬完最后一杯酒,全场的叫好声中将陆渊扶向营帐。   沈言给两边的御前侍卫以及暗卫各做了一个手势,他们会意地点点头,带着人清空了周围,就连他们也从帐子旁撤了开来。   防卫全都交由暗卫,而侍卫则负责不能让人接近营帐。   “皇上……”沈言低头给他解着衣扣,“喝口茶吗?”   陆渊低笑,待最后一颗盘扣被解开后,陆渊挑起了沈言的下颚:“你是真心想让朕喝醒酒茶?”   沈言见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也不遮掩,红着耳尖道:“喝口茶,可没说让您喝醒酒茶。”   “傻阿言。”陆渊一勾沈言的脚,两人就滚到了软塌上,他抚着半趴在自己怀中沈言的脸颊低声笑道,“知不知道什么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奴才不喝酒,所以不知道。”沈言咽了咽口水,俯身吻上了陆渊的薄唇。陆渊的唇很薄,冰冰凉凉的,唇上带着些酒气,沈言悄悄地用自己的舌尖舔了舔,微微分开认真地说:“但奴才现在知道了。”   沈言的短短几句话将陆渊的心火全都撩了起来,他看着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终于被他揣在怀中的宝贝。   “朕会很温柔的。”   沈言因为紧张和害羞闭上了眼睛,但是在陆渊将自己衣扣解开,手探进自己亵衣之后还是睁开了眼睛。   他就这样对上了陆渊隐忍温柔的幽深眸子。   “紧张就闭眼。”其实被他这么一看,陆渊也有些紧张,与男子行房事他也只在夏太医给的书中看过。   沈言摇了摇头,勾着陆渊的脖子:“奴才就是、就是想记下来。”   “记什么?”陆渊的手掌按在了他滑腻的肌理上,“想了的时候,朕帮你。”   沈言被逗得脸又红了几分,陆渊带着薄茧的手指揉捏着他的乳尖,随着小小的乳尖颤巍巍地挺立起来,沈言只感到一股酥麻之意从后颈处升起。那股难言的酥麻涌上了头皮,沈言狼狈地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阿言好敏感。”陆渊虽然没醉,但是声音中还是带了几分酒气,带着酒香的鼻息就这样扑打在了沈言的耳廓处,牙齿轻咬着那圆润的耳垂,“喜欢吗?”   “嗯,喜、喜欢……”   其实只要是陆渊施予的他都是欢喜的。   陆渊的手掌耐心地在他上身游走,直到掌心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隐约有些发红。他才终于撑起身子,手挪向了沈言的亵裤。   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热源突然离开,还是因为紧张,沈言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抖了一抖。   陆渊看在眼里,动作又柔和了几分:“朕会温柔的。”   沈言咬着唇,他紧张不是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而是因为他的那处并不好看。   残缺之人,又怎么配入陆渊的眼呢。   他想勾着陆渊的脖子让他别看,可陆渊却偏偏细致地除了他的亵裤。   在沈言想并腿的瞬间,大手探到了他的鼠蹊处,捏住了那根只有他食指粗细的茎身。   “很可爱。”陆渊的手摩挲到玉茎的下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两块疤痕,“当时很疼吧……都过去了。”   沈言忍住想哭的冲动,但偏偏陆渊下一句是:“以后朕疼你。”   小时候被爹娘打骂时没哭,入宫后遭人欺负时没哭,后来被贵人责骂时没哭,在此刻所有的委屈尽数而出。   陆渊的手指裹着夏太医特制的油脂,探入了谷道之中。沈言很瘦,腰上都能摸到骨头,可这臀却是肉嘟嘟的。陆渊忍不住拍了两下,换来了沈言抽泣到一半的呻吟声。   油脂被穴口的热度融化,桂花的淡香为空气中多加了几分旖旎。   一根、两根……其实夏太医的建议是用玉角先行扩张,可陆渊不愿意。他总想着只有自己能进去,于是此刻用指头慢慢地碾磨着那层层叠的褶皱。   “皇上,您快些,奴才、奴才不怕疼。”沈言主动地勾起自己的膝盖,当然不是他真的不怕疼,只是他能感受到抵在他大腿内侧的硬挺。   他怕陆渊憋坏了身子。   “想要了?”陆渊再次拍了拍他的臀肉,示意他稍安勿躁:“用一辈子的地方呢,得小心些。”   被严重误解的沈言只能继续捱着这磨人的感受。   直到陆渊探入了第四根手指后,他才俯身含住沈言在颤抖的唇瓣:“疼就喊朕的名字,或者抓朕的背。”他拉起沈言的手往自己肩上带。   沈言摇摇头:“皇上,奴才不怕疼。”   陆渊也不跟他犟,抽出湿哒哒的指头,将自己粗大的茎身抵在了穴门处。   “阿言,朕对你心念已久,到如今才真正把你抱在怀中,朕的心意希望你能明白。”   所以不需要不安,不需要彷徨。   “皇上……”沈言拼命地点头,搂紧了他的脖颈。   伴着着沈言抽痛和呻吟还有陆渊的闷哼声,陆渊的茎身终于打开了那狭窄的甬道。   层叠的花壁包裹着陆渊的阴茎,随着他的抽插,花壁上就像是有无数的小嘴,在不断地吸附着他。   囊袋拍打在沈言的大腿根的软肉上,“啪啪”的响声让失神的沈言再一次面红耳赤。   黏腻的水渍、时缓时慢地抽插、还有陆渊在他身上四处作祟的大掌都让沈言神魂尽失。   那柔软短小的玉茎在陆渊的手中,被反复的揉弄,揉得可怜的小家伙不得不吐出了一点透明的液体。   “皇、皇上。”沈言惊呼一声,“我、我……”   “怎么?”陆渊挑了挑眉头,他发觉自己似乎戳到了沈言最敏感的一点,随后对着那一处重重地顶去。   “我、我我……”沈言羞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朕如何知道?”   可这该如何说?沈言惊呼一声,结结巴巴道:“我、我想小解。”   陆渊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他俯身搂紧了沈言,快速地律动起来:“你总是撩朕,那便怨不得朕了。”   这怎么是撩……沈言觉得自己忍不住了,当陆渊重重地一顶后,温热的体液撒在了他的甬道之中。   而沈言身前耷拉着脑袋的小家伙也在陆渊的手心上,涌出了一股没有什么味道透明的水,陆渊忍着笑随意用龙袍抹去了。   “奴才……”   陆渊一个用力,将身下的沈言抱到了自己身上。   大手轻抚着他满是汗珠还在轻颤的背:“除了夸朕还有表明心迹的话,朕不想听见别的。”   本来想请罪的沈言,憋了半天红着脸道:“皇上很厉害。”   ——————   *木槿叶:木槿树的叶子,古人揉碎过滤后用来沐浴,作用和皂荚一样,但是味道比皂荚清新。   七十九、合卺酒   沈言是被陆渊叫醒的,他以为到了早晨,但是陆渊按住他,晃了晃手中的两瓢酒。   “喝酒?”沈言浑身的酸软尚未褪祛,此时还有些害羞,红着脸低声道,“奴才不会喝酒。”   “合卺酒也不会喝?”陆渊笑道。   合……合卺酒?沈言张大了嘴巴,是他想的合卺酒吗?仔细看陆渊手中并不是寻常的酒杯,而是一个匏瓜劈成了两半,瓜瓤中盛着美酒,柄首以红线相连。   “当年朕大婚的时候你不在,你不知道大婚当天边境来犯,朕连天地都未拜就去处理公务了。”   沈言眨眨眼睛,这事确实不知道,那时他在内狱之中。   “这也是朕第一次喝合卺酒。”   陆渊将剖开的葫芦递给了沈言,双手捧着自己的那一瓣:“没有红帐鸾被,没有红衣盖头,只有这合卺酒,望沈言莫嫌弃。”   “不嫌弃。”沈言终于知道陆渊每次听见自己说莫嫌弃时的心情了,不谈身份对方都是他的心爱之人,又怎么会嫌弃?   “从今以后,你我连卺以锁,合二为一。”   卺酒相对,四目相会。   跟随着陆渊的动作,沈言喝下了这杯合卺酒。   “苦吗?”那是匏瓜自带的苦味。   沈言点点头。   “怕吗?”陆渊含笑理了理他的发丝。   沈言却摇摇头,他跪坐在陆渊的身前,目光如月色般清透:“若能与陆渊共甘共苦,沈言心甘情愿。”     八十、宣圣旨   一年后。   大昱朝,平武八年,一道圣旨震惊朝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晖南王程褚、晖南王府世子程忌犯通敌叛国、谋逆大罪,凌迟处死。晖南王府内知情者男子抄斩、女子流放。钦此。”   岳丞相猛地抬头,手中的奏折突然掉在了地上。   宣旨的沈言看了他一眼,阖起圣旨,朗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众臣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一道圣旨。他们今日在岳丞相的授意下想弹劾的其实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程煜,也是新进的三科状元,亦是那位一年前被晖南王府驱逐除名的前晖南王府的大公子程旻。   刑部侍郎为正三品,远远高出了一般状元的官职。岳丞相原本以为这个位置是自己门生的囊中之物,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截了胡,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会同了同僚想要参他一本,却没料到事态急转直下。   他们本想弹劾程煜——擅改宗谱之名,此为不孝;被王府驱逐,此为品行不端;此外还罗列了一堆罪名,既然此人不忠不孝不义自然担不起重任。   而被他们惦记的程煜此时正侯在殿门口,见到沈言出来后拱手道:“沈总管请留步。”   “程大人。”   “总管面前,程煜当不得这声大人。”程煜还是面无表情,可言辞恳切。   沈言笑着摆摆手:“从前大人没有功名官职在身,对咱家的礼遇咱家记在心中,今时不同往日,还望大人莫要妄自菲薄。”   “陛下……之前便有此打算?”程煜也不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言笑了:“咱家还得去宣旨,程大人的意思咱家不明白。”   “公公……”   “皇恩浩荡。”沈言向河清殿方向拱了拱手,“大人可要记得多为民请命,明察秋毫。其他的,咱家什么也没说过。”   程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了神。   ……   “怎么?程大人这是在宫中看哪位贵人看出了神?”宫门外,高头大马上的一个红衣人正玩着马鞭。   “莫胡说。”程煜板着脸,仰头看着夏子榆爽朗的笑容。这一年里他一直居于夏府潜心读书,现在想想,怕也有一半是皇帝的默许。   “本大人奉劝你一句,这宫中看看贵人没什么,可别是看总管看出了神。”大理寺卿夏子榆话中带笑若有所指。   “胡说什么呢?”程煜哭笑不得道,“我就是觉得啊……”前一天他身上还压着晖南王府,一天之后事态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世事难料是吧?既然料不到又何须想?”夏子榆打了个响哨,一匹骏马飞奔而至,“我把你的宝贝带了出来,去城郊跑上一跑?”   “好,程某便让夏大人一身。”   “滚,谁须你让。”   一个追一个赶,笑声在风中回荡着。     八十一、岳丞相   “皇上,老臣……”岳丞相欲言又止。   “岳丞相有何要事?”陆渊懒洋洋道。   “老臣拙荆这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病了?”陆渊关切道,“去太医院请过太医了吗?”   岳丞相干笑:“这点小事怎敢劳动御医?”   “那丞相的意思是……”陆渊摸了摸下巴,“莫不是要告老还乡,潜心陪伴妻儿。”   陆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京城都说岳丞相与岳夫人琴瑟和鸣,果真不假,就连朕瞧得都有几分羡慕。”   将抄好的圣旨送给侍卫让他们拿出去张贴的沈言刚走进御书房,就听见了陆渊的话,差点没笑出声。   “陛下。”沈言躬身行礼。   “都办妥了?”陆渊看他额上冒出了点汗珠,又想起了那百份都是沈言亲笔誊写的圣旨,有些心疼,“那边有冰好的瓜果,不过你脾胃寒凉,慢些吃。”   “谢陛下。”   岳丞相没有意识到这番对话自带了暧昧的气息。只因这一年来沈言几乎掌了皇帝身边所有事,而且油盐不进,岳丞相根本不敢开罪于他。   “老臣拙荆……是思女心切。”   “朕记得丞相的小女儿还未出阁,不在岳夫人身边?”   岳丞相咬牙道:“拙荆思念的是老臣长女。”   陆渊放下了笔,脸上的笑也敛了去,淡淡道:“原来是丽妃。”   ————————   *合卺酒:宋代之后才出现了交杯酒,宋以前合卺酒都是以匏瓜(苦葫芦)对劈作酒杯,形状就是跟葫芦一样,不交杯而是以红线相连。合卺酒因为酒杯的器具有苦味,最早就是取其中同甘共苦之意。   八十二、装疯傻   按规矩去见宫妃的只能是女眷。   但是陆渊却为岳丞相破了这个例,这反而让岳承则惴惴不安。   从一年前,岳承则便没有再见过丽妃了,每每向宫中递牌子,送回来的口信也总是——“丽妃娘娘身体抱恙,不宜相见。”   岳承则也不是没有疑心过是不是丽妃做错了什么被软禁起来,但是逢年过节皇上的赏赐也没有短过岳府的。托人打听也是语焉不详,甚至有人说丽妃娘娘圣宠正浓。   之前岳承则不愿意冒着开罪皇帝一直没有挑明,可这一道抄家晖南王府的圣旨砸下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几乎失去了从后宫获取消息的渠道。   皇上突然发难晖南王府,究竟是因为什么,又知道多少东西,不知道此事是否会牵扯自身。于是岳承则终于向陆渊提出了要见丽妃一事。   “陛下,老臣前去可否有些不便?”岳承则看着丽妃清冷的寝宫,心中在打鼓。   “爱卿与丽妃乃父女,有何不便?”陆渊淡淡地道,“里面便是,丞相请吧。   沈言替他推开了门,垂首退回了陆渊的身后。   “多谢陛下。”岳承则行了一礼,躬身踏进内室,心中便升腾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房门在他身后被关上了。   同时岳承则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艾草的味道。   莫不是女儿受了伤?   这么想着,岳承则停在了屏风之前,沉声道:“老臣给丽妃娘娘请安。”   屏风后响起了丽妃的声音,但是却像是自言自语。   “娘娘?”   岳承则心急,看了一眼门,再也按捺不住,直接绕过屏风却被里面的情景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里面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身着中衣,怀中抱着一个明黄的襁褓,边笑边唱着童谣。   “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岳承则大惊失色,慌忙走过去,捂住她的嘴巴,低喝道:“娘娘在胡说些什么?”   丽妃甩着头发,挣脱他的手,目光执着地看着怀中的襁褓,低唱道:“母妃啊,定护你平安,莫理那沈家燕子飞。”   待岳承则走到丽妃身边,才注意到她怀中的襁褓实则是明黄绸缎包着的软枕芯。   “娘娘!”岳承则不会还不知道丽妃身上发生了些什么,痛心疾首地扳着她的肩头,“娘娘,您可知老臣是谁吗?”   丽妃吃吃地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语气突然从阴森转变成孩童的语气:“我知道!你啊——是那沈皇后的奴才!”   岳承则老泪纵横:“娘娘,您要振作一点,岳家都指着娘娘您呢!”   “可我啊——指着沈皇后过活呢。”丽妃突然抓起一旁的梳子梳起了自己长发,猛地一抓把头发堆到了自己头顶,“你看我像不像沈皇后?像不像?”忽然她又跪在了地上,“沈姐姐,我不跟你抢皇上了。你看,我孩子都没了,你就放过我吧。”   听着门内丽妃的嚎啕大哭,门外的沈言额头青筋一直在爆起:“皇上,就让她这么胡说吗?”沈言感慨自己当年竟然还为她说过话。   当初皇上给了她选择,一个是打入冷宫,二是代发修行。可她偏偏选了冷宫,陆渊是说她还未死心。起初沈言以为一个失宠的妃子能翻出多大浪花?但这一年中,后宫陆续发生的事情,让沈言意识到了丽妃是个不省油的灯。   “她想装疯卖傻由得她去。”陆渊拍了拍沈言的手背,“现在岳府还不能动,这丽妃留不得又杀不得。啧,当真是个大麻烦。”     八十三、心药失   “皇上!丽妃娘娘竟连老臣都不记得了!”岳承则出门时突然有了底气,他好好一个女儿送进宫中为妃,可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丞相是想问朕为何不请御医医治她吗?”陆渊遗憾地摇摇头,“朕请遍了御医,可整个太医院都说丽妃心病太重,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好转了。”   “可臣好好的女儿为何、为何……”岳承则说不下去了,一脸地愤慨。   “丞相有所不知,丽妃她是因为……失了孩子。”岳承则心中一凉,这是何事的事情?莫不是女儿护龙嗣不利?但是再一想到屋内的艾草味,也知道陆渊所言不虚了。   “御医说心病还须心药意。”陆渊痛心道,“朕又何尝不想医好丽妃?”   “需要什么药?”岳承则一想到好不容易送入宫中的女儿却失了势,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老夫为娘娘寻来。”   “这事……丞相怕是帮不上忙了。”陆渊叹气。   岳承则接连追问了几次,陆渊才松口:“御医说,丽妃想好,最好是再上怀一个孩子。”   “丞相,朕有一事不明,你说如果这女人失了孩子痛苦不已,想必对孩子的父亲情根深种吧。”   “自然如此。”岳承则心中嘀咕,若是一个孩子能解决的问题,皇上有何为难的?   “朕也是这样想的。”陆渊叹了一口气,“朕若是早知道丽妃会得上疯病,当初就不杀马嘉了。”   马嘉……岳承则脑子彻底懵了,这是他内子的一位远方表侄,他知道对方在宫中当差,但是这一年都没有来往了。   “不然,再让他给丽妃一个孩子,想必丽妃的疯病便好了。”   沈言冷冷一笑,对着整张脸满是汗水的岳承则一甩手:“岳大人,请吧。”   在他们的身后,宫殿之中发出了阵阵咒骂声和嚎啕大哭之声。     八十四、值盛宠   “不行,我要进宫,我要见太后!”岳承则从睡梦中惊醒,整件事都透着一股诡异。   为何皇上不处理丽妃?为何秘而不宣?为何上次太后娘娘还叮嘱自己要夫人多进宫陪陪丽妃?   “老爷?”岳夫人也被惊醒,岳承则不敢把此事告诉她,只能搪塞了几句。   “娘娘莫不是出了什么是吧?”岳夫人愁眉不展,“我当初叮嘱我那当侍卫的远方侄儿进宫后要过看顾娘娘的,也没给个信儿回来。”   “你说什么?!”   岳夫人看着满脸怒容的岳承则有些害怕:“老爷?”   “蠢货!”岳承则气得一把她推向床上,自己则是径直往宫中去了。   马车外一个小太监收了岳承则塞给他的金叶子,低声道:“大人,太后娘娘去礼佛了,不在宫中。”   “不在?”   “是的,太后娘娘只有宫宴会回宫,其余时间都在寺庙礼佛。”   岳承则摸了摸下巴,突然脑中闪过前几日他见丽妃时,丽妃口中的歌谣。他琢磨一下问小太监:“现如今,宫中哪位娘娘正值盛宠?”   “当然是丽妃娘娘。”小太监满脸堆笑,在收到岳承则狠戾的目光后,咬了咬下唇。   “说!”   “是、是皇后娘娘。”   ——————   *“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出自《汉书》,指的是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虐杀皇子的行为。   八十五、相商议   “找本宫?”皇后给鱼儿投食的手顿住了,随后摇了摇头,“他找本宫做什么?本宫不宜见外男,回绝了就是。”   “娘娘。”给她敲肩的是从柳府跟到宫中的贴身宫女明月,“奴婢知道娘娘不愿意与前朝多有牵扯,但娘娘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小少爷考虑考虑啊。”   明月说的小少爷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今年刚参加完科举,虽没有独占鳌头,但也在二甲榜单上。   皇后叹了一口气:“本宫帮也只帮得了一时,哪里帮得了一世,若本宫不在了,难不成他还撑不起这柳府了?”   “娘娘!”明月娇嗔道,“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可莫要自己折了自己福分。”   “这里没人,你明白本宫不在意这些。”   明月也很无奈,皇上分明没有再往后宫多纳新人的打算,为何娘娘就不把握机会?每次都冷冷淡淡的,看得她都心急。   “娘娘也莫要对小少爷太苛责了,您若是能帮他站稳脚跟,以后的事奴婢觉得少爷能做好的。”   “不是本宫苛责,只是……”皇后说到一半便不说了,想了许久才道,“去请皇上来吧,此事本宫要与皇上商议。”   明月喜上眉梢,屈了屈膝:“是,奴婢这就去,娘娘您也好好装扮一下。”   皇后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有何好装扮的?     八十六、要避嫌   “皇后有事找朕?”   “臣妾请陛下安。”皇后被明月扶起身时,看见了陆渊身后跟着的沈言,无声地冲他点了点头。   沈言赶忙避过,也回了一礼。   “臣妾有一事想与陛下商讨。”   陆渊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走进皇后寝宫时,沈言自觉地在门口停下了步子。陆渊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这里人多耳杂,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后,寝殿门被重新打开,周围的宫人都悄悄地看着,可看见两人衣冠整齐时未免有些失望。   若说这一年多的光景,皇上来后宫几乎只来皇后这儿,可到底侍没侍寝,众人心中都没有数,而且皇后的肚子怎么也不见动静。   沈言又一次避过皇后的沉默的行礼,跟着陆渊走出了长乐宫。   陆渊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沈言。   “来,跟朕说说,你躲门口是怎么想的?”   乍一听陆渊这样说,沈言有些茫然,仔细一想才明白陆渊指的是什么。   “嗯?朕与皇后有什么值得你避嫌的?”   “可……是您说的让奴才注意一点的。”沈言顿时有些委屈。   “朕何时说过?”陆渊更是气得挑起了眉头,他就是看沈言躲在门口心中不舒服,指不定那时的沈言心中怎么泛着酸呢。   “马、马车上。”   “什么时候?”陆渊有些想不起来了。   沈言也知道他日理万机,肯定记不得了:“一年前南巡的时候,回程的马车里,您说奴才是……您的人。”说到这里沈言的脸还是有些红。   所以不能沾花惹草,要知道避嫌。   陆渊:“……”他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八十七、皇后威   见岳丞相时,皇后穿的是朝服,整个人坐在长乐宫的正殿之中显得格外的端庄大气。   她没有施浓妆,只是描了远山黛,但却压住了朝服的贵气,眉眼虽清淡却也让岳承则不敢造次。   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请了安,岳承则才道明了来意。   皇后吹了吹茶水,阖上茶盖时,岳承则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动:“你说……你想请本宫在皇上面前为丽妃求情?”   “是,是。老臣打小最疼这个女儿,见她现在这幅样子真是痛在老臣心中啊。娘娘也是人母,自然能明白老臣心中的苦楚。”   皇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本宫不明白。”   看着被噎得死死的岳承则,皇后冷声道:“本宫可生不出这般狐媚子的女儿。”   站在一旁的明月却轻轻地蹙起了眉头,娘娘为何要这般说话?她是在激怒岳承则?   岳承则苍白的脸上划过了怒气,但很快就被他压抑了下来。   “娘娘何须如此?丽妃如何也越不过娘娘您……求皇后娘娘高抬贵手,放小女一马的吧。”岳承则现在却认定了此事是皇后娘娘向皇后吹得枕边风,他的女儿根本没有与人暗结珠胎,否则皇后大可以直接处置了丽妃。   “岳承则。”皇后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会救你的敌人一命?本宫可没有这般肚量,皇上的后宫……只有本宫一人才好!”   正殿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一个人影悄悄地从正殿旁立起的屏风后退了出去,飞快地走着。   “殿下!殿下!”一个老太监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后面偷听的人正是碰巧来给母后请安的陆兼。   “母后为何要去当这个替罪羊?明明父皇他并没有——”陆兼一甩袍袖,手指遥指着河清殿。   “诶诶诶!”老太监急得直跺脚,“殿下,此话说不得呀。”   陆兼一张小脸满是怒意:“孤要去找父皇问个清楚!”   ———— *明月:皇后给贴身宫女取的名字来源于梦入神机棋谱里的明月印波。   八十八、无家事   “说完了?”陆渊看着陆兼气鼓鼓的小脸。   陆兼不甘不愿道:“儿臣说完了。”   “哦,说完了就出去吧。”陆渊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父皇!”陆兼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在看公文的陆渊。   “太子,你来跟朕对峙,总要拿出点真东西来。”陆渊淡淡地看着他,“你记得你那一日跟朕怎能说的?没有人证物证如何能草率定案?”   “可……她是我母后!”   陆渊起身看着已经到自己腰际的儿子:“可她是一国之母,而朕是国君,你口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是当朝丞相,然后你意有所指的人是大内总管……而你是太子,是储君。”   陆渊蹲下身子,看着逐渐长开的陆兼,将手掌按在他的头顶,沉声道:“兼儿,皇家无家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能影响的是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     八十九、帝心忧   待陆兼离开后,沈言从后面屏风走了进来。   “刚刚怎么不出来?”陆渊知道他在,沈言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像青草的香气。   沈言干笑,他一直都在,但是陆兼的话让他不方便出现。   “吓唬吓唬他怎么了?”陆渊挑起嘴角,一点没有坑儿子的意思。   沈言无奈,陆渊倒像是个大孩子:“太子还小,而且太子所言非虚……”   “太子不小了。”陆渊叹了一口气,他拉着沈言的手摆弄着,“朕记得大哥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听朝了。”   “可太子还未到八岁的生辰。”沈言忍不住提醒他。   “阿言。”陆渊捉住他的指尖,“朕的大哥……你还有印象吗?”   沈言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废太子陆玺,骄奢淫逸,滥杀无辜,最终谋逆失败,被先帝所废,圈禁至死。   “朕明白你心疼兼儿,朕也知道是朕太心急了。”陆渊揉了揉额角,“可大哥少年时期并非如此,聪慧伶俐,文武双全。他是太子,身边自然名正言顺地聚集着各路能人。当父皇意识到他走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想让他改正,可大哥一意孤行认为父皇是在削他权利……最终才酿成了宫变。”   “阿言,易地而处,朕未必不会变成大哥那样。”陆渊第一次告诉沈言自己的担心,“地位与自身实力一旦失衡,带来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九十、一差事   时隔四天,陆兼才踏进御书房。   “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陆渊这一次停下了手中的笔,认真地看向陆兼。   “父皇那日所言,儿臣回去想了又想,是儿臣莽撞了,儿臣知错了。”陆兼拱拱手,随后从袖中抽出一沓宣纸呈给了陆渊。   陆渊看完后,点了点头,至少比之前长进了。   “朕知道了。”   “父皇。”陆兼跪了下来,“求父皇善待母后,母后既无争宠之心,也无害……”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沈言还是换了措辞,“也无害人之意。”这其实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辞大致相似,只不过这一次带了沉甸甸的证据来。   “你是怨朕让你母后当了挡箭牌。”陆渊起身,背着手走到了他的面前。   “儿臣不敢!”陆兼毕竟还小,语气还是难以掩饰地不平。   “兼儿,你如果要给此事定个性,你觉得是什么?”   陆兼想了想,大着胆子道:“后宫之争。”   “你既然能查出来这么多东西,就该知道这不是后宫之争。”   陆渊将那沓证据递了回去:“你明白朕的性格,在南巡路上你也应该知道了沈言的个性,你的母后你更是最为了解,而岳丞相的行事风格你也应该知道。”   “如果你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不是只听宫人的闲言碎语,便不会再来质问朕了。”   “父皇。”陆兼脸上满是迷茫,“儿臣不明白。”   “不明白就慢慢看,朕最多再指导你十几年。此事就当作你的第一份差事,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九十一、天子诺   朝野之事瞬息万变,有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让人做应对。陆兼还在苦思冥想之时,三道旨意就砸了下来——   一是岳承则结党营私,与前兵部尚书徐尉勾结,犯通敌叛国谋逆大罪,凌迟处死。岳家满门五代以内不予录用。通敌柔然粮米一案交由大理寺彻查。   二是岳承则长女岳氏妄图混淆皇室血脉,又与岳府私通消息,废除其妃位,处鞭刑五十,赐鸩酒一杯。   三是兵部侍郎王旭与其老师徐尉勾结,现被贬为庶人流放边关。   三道旨意再次震惊朝野,之前摸不着头脑的众位大人,终于知道晖南王府一案不是结束,是一个开始。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不仅是前朝,后宫亦是如此。平时花枝招展没事总要去陆渊面前晃两眼的妃嫔们此时都消停了,不停地递消息给自己的娘家,要安分守己莫要连累整个家族。   就在所有人都夹着尾巴做人之时,陆渊大刀阔斧地对朝堂进行了调整,兵部尚书告老还乡,接任的却是在柔然一战中立了大功,皇上却迟迟没有给予赏赐的大将军薛明。   这一旨意整个大昱的官场都为之震动,皇上明面上收回了兵权,但却破了祖宗规矩,第一次让将军以文官身份进入朝堂。至此,再也没有人说平武帝重文轻武,过河拆桥。   从陆渊即位时的大动兵戈,众人一直认为他好大喜功。用时八年,大家才逐渐明白他的风格——雷厉风行却不好杀人,任人唯才不拘一格,待内宽和却不重女色。   有人认为陆渊没有对岳府满门抄斩已属皇恩浩荡,也有人却说陆渊对待丽妃的旨意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已经打算处死,为何还要行鞭刑?而且行鞭刑又何须放到圣旨上宣读?   只有一个人最先明白陆渊的用意,看着圣旨的沈言突然想起那一夜陆渊的话,陆渊说——“往后朕疼你。”   君子一诺值千金,天子一诺重于山。     九十二、后宫祸   平武八年的粮米一案震动了整个大昱朝堂足足两年,直到平武九年年末才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至此,整个朝堂已尽在陆渊的掌控之中。   但是对于沈言来说,平武十年这一年,并不像前两年那般顺遂。   先是丽妃一案已经被人忘之脑后,朝臣们看着陆渊妃位空缺的后宫蠢蠢欲动。按照大昱的惯例,三年一选秀,这一年已是第三年了。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陆渊驳回了众人的奏折,这其中包括这两年最为他倚重的薛明。   也有人根本没有上奏,一个是刑部侍郎程煜,另一个则是大理寺卿夏子榆。   可这二人,其余朝臣皆不敢上前搭话,一个黑脸十棍打不出一个字,一个白脸笑眯眯地坑死你不偿命。最后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作罢。   而薛明却是若有所思看着同样上奏被驳回的陆兼。   所有人都有理由上书,唯独太子没有理由。谁不知道现在陆渊独宠皇后,虽然后宫没有子嗣降生,但是也没见陆渊去过其他嫔妃宫中。   但陆渊拒绝广开后宫一事终究还是留下了祸端。   平武十年,夏,皇后中毒。     九十三、开弓箭   “沈公公!”   正急着去处理投毒案的沈言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了正大步向他走来已经十岁的太子殿下。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   “别。”陆兼一抬手,语带讽刺道,“孤可无福消受。”   沈言顿住了,意识到这位已经开始听朝的太子殿下并非有事找自己。   “母后病危你可知道?”   “奴才知道,所以奴才正在处理此事。”沈言叹了一口气,迟了两年的火气终究还是被陆兼发了出来。   “那你可知母后为何招致人投毒?”   沈言抿唇未作声,他没有拿出惯用的一套去敷衍陆兼。他知道陆兼足够聪慧敏锐,就像他也知道此时陆兼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未承其恩却受其罪。”陆兼冷笑道,“沈公公,是孤小瞧你了。”   他向前走近了一步,虽然身量只到沈言肩膀,但气势却已有储君的气势:“丽妃用完了,便用母后……你还是劝父皇选秀女吧,这万一孤的母后有个三长两短,你再上哪里去找那么好的挡箭牌?”   陆兼理了理杏黄的袖口,双手背在身后,朗声道:“孤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放着后宫三千不要却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一个阉人。”   待太子离开后,沈言才揉了揉额角,看向树梢中隐蔽的人影,轻声道:“此事烂在肚中,不许向皇上禀报。”   ……   而离开的陆兼此时也敛下了脸上的刻薄,轻声道:“德馨宫的人呢?”   “跟着呢。”小太监也小声回道。   回想起方才沈言眼中闪过的难过,陆兼抿了抿唇:“孤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小太监不敢答话,陆兼又问了两遍便不再问了。其实陆兼自己也明白,自己伤了人。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九十四、无沈言   长乐宫宫门紧闭,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一叠叠布巾送了进去。   有人说皇后要不好了。   而陆渊每日上朝时的脸色也愈发的难看。   御书房内。   “皇上。”薛明跪在陆渊面前,久久不肯起身。     “薛明!”陆渊此时一脸恼怒,“你可知道柳玉璃是什么人?”   薛明抿唇不语,陆渊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砸了下去,薛明避也不避,奏折就在他额角砸出了一道红印,足以看出陆渊火气之大。   陆渊起身,他大步走到薛明的面前,声音中压着火气:“她是皇后!更是太子生母!”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私心,会有多少人因此受累?”陆渊气得发抖,皇后的千秋宴薛明喝多了酒,献上的贺诗中让有心之人窥见了端倪,从而引发了其后一连串的祸事。   “陛下难道没有私心?”薛明声音中也满是痛苦,他也没想过自己的一时失态会酿成如此大祸。   “私心?”陆渊冷笑,“你想说什么?但朕可以告诉你,若朕罔顾所有人的利益仅凭私心行事,那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废了柳玉璃!”   “陛下!”薛明睁大了眼睛,他虽然希望陆渊放了玉璃出宫,但若是皇上真要废后,不止玉璃此生要在冷宫度过,就连太子和整个柳国公府都被牵连。   “薛明,你要知道朕是天子!朕愿意容忍你们,只是看在太子的份上,看在皇后是个聪明人又帮了朕份上。”陆渊厉声道,“若非如此,朕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便可以撸了官职,一个惑乱后宫的罪名便可处死你们二人。”   薛明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陛下,臣与皇后绝无逾矩之举。”   “朕量你们也没这个胆子!”陆渊双手背在身后,平复了呼吸,“那本奏折,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薛明一怔,连忙捡起之前陆渊砸向自己的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眼中早已盈满了怒火。这本奏折句句在参他的不是,可字里行间字字指向皇后娘娘。   “愤怒吗?”陆渊冷笑了一声,“愤怒有用吗?薛明,朕不妨告诉你,在你没有本事的情况下,外溢的情感不过是你的催命符罢了,不止会要了你的命,还会要了皇后,要了太子的命!”   薛明张了张嘴,他有心辩驳,但是看着眼前的奏折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臣劝朕选秀女时,朕记得你也上奏了。”   薛明硬着头皮道:“是,臣希望陛下后宫安宁……”   “安宁?朕看你是希望朕广开后宫,宠幸秀女,淡了对沈言的心思后,放了朕不再需要的皇后出宫是吗?”陆渊不怒反笑道,“朕其实有好的办法平息此事。”   “朕为你赐婚,柳国公府的小小姐。”   “陛下!”薛明猛地抬头,再也顾不上御前仪态,看着明黄色的背影失声道,“求皇上开恩,万万不可。”   “不可?有何不可?朕做的,可不就是你们对朕做的吗?”陆渊猛然回身,大步走到薛明的面前,厉声道:“朕不妨告诉你,若你们打上了沈言的主意……那便是大错特错,有了沈言,朕姑且能容忍你们。可若是没了沈言,明日,皇后面前便是白绫一条!”       九十三、怒相斥   “沈公公。”走出河清殿的薛明看着送自己出宫的沈言欲言又止,思忖了许久,眼见着快到了宫门,才道,“皇上那边有劳公公劝劝,长乐宫……也麻烦公公多费心了。”   是他想岔了,他总以为没有了沈言,皇上就不需要玉璃当挡箭牌,自然会让她出宫。可他不曾想过,如若没有沈言,早在他和玉璃之事被皇上知晓时,他们便没了性命。   “咱家人微言轻,劝不得。”沈言淡淡道。   薛明有些蒙了,自从他知道玉璃在替沈言挡祸事后,对沈言有过几次言语得罪。但就算那时,沈言也只是笑笑不语,依然和和气气的,哪像现在这般冷淡。   “皇上气大了,咱家还须去请太医。薛大人若是没事就不要来宫中走动了。”   薛明连忙堵住沈言的去路,言辞诚恳道:“沈公公,从前薛明多有得罪,还请公公见谅。”   “咱家可当不起大人的得罪。”沈言冷声道,“大人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咱家区区一个奴才,大人更加不用放在心上。”   薛明毕竟是武官出身,一首贺诗都能为自己惹上滔天大祸,此时更是抓耳挠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们口口声声称皇上为陛下,可咱家看你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爬到皇上头上去。你们当皇上头顶是什么?那是整个大昱皇朝,尔等莫说担起整个天下的责任,就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负责,却妄想皇上体谅你们。皇上还不够体谅?你翻遍前朝典籍,要不要看看有哪个将军能卸了兵权后身居要职?要不要再看看别的皇后若是惑乱宫闱是何等下场?”   沈言理了理袖子,与薛明擦肩而过时,声音犹如寒潭深水:“我也不同薛大人讲良心,毕竟你们的良心只想着自己。薛大人就算是没有良心,道理也还是要明白的。当初让皇后嫁入宫中的是柳国公,点头的是皇后娘娘,可非皇上强娶!”   薛明愣愣地看着沈言冷峻的背影,终于明白从前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陆渊放着后宫三千佳丽不要,放着整个天下的秀丽女子不要,就算性好龙阳,为何从未见他对旁的俊俏男子多看一眼?   这些答案似乎都藏在了沈言这前后转变的态度之中——   你若辱我,我尚可忍让。   你若欺君,便是罪无可恕。     九十二、收二伶   “沈总管,德妃娘娘有请。”   沈言一愣,心中暗叹一声,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德妃娘娘寻咱家何事?咱家此时抽不开身,长乐宫中……”   “公公。”来的太监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皇后病危,德妃娘娘位四妃之首,暂理后宫事务,孰重孰轻……公公是聪明人,应当分得明白。”   沈言心中冷笑,皇后虽是病危,可皇上并未将凤印交予德妃,德妃这般心切……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前面带路。”   再难看总要看一看,这位二皇子的养母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进德馨宫,沈言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看的不是德妃,而是德妃身后两位粉雕玉琢、面若桃花看得格外眼生的小太监。   “怎么?本宫当不得公公一句娘娘?”   沈言笑了笑:“德妃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只是咱家近日太过忙碌,乍一见娘娘天人之姿,神色有些恍惚。”   “算你会说话。”德妃笑了笑,“来,见过沈总管。”   德妃身后的两位太监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容颜,容伶见过沈总管,给总管请安。”   “娘娘这是……”沈言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了浓浓的不快之感。   “本宫听闻公公这些时日忙于长乐宫之事,本宫也替皇后姐姐忧心,亦想为陛下分忧。思来想去,本宫能做的不多,便从宫中挑选了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公公既然忙于长乐宫之事,陛下身边自然多有疏漏,这两个太监公公便带走吧。”   “娘娘。”沈言敛了笑,“陛下身边的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待的。”   “公公心系陛下,本宫自然知晓。”   沈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德妃意有所指。   “此时,本宫早已禀报了太后娘娘,有娘娘首肯,公公便放心吧。”   沈言抿了抿唇,便知这两个人他不得不收下了,不止是他,就连皇上想要拒绝都要思忖再三。   九十七、言相告   那一日,薛明被陆渊训斥后,回府便闭门谢客。   有心之人悄悄观察着,却见陆渊未做任何惩处也未见宫中有不利于皇后的言语传出。只有不停搬进长乐宫的一叠叠的赏赐。   一时之间,众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沈言宣读完赏赐的旨意后,带着人将赏赐搬了进去。皇后的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汤药的气味。   但有些不同寻常的是,所有赏赐并没有被打开也没有入私库,而是进皇后寝殿绕了一圈后,又被捧出来了。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沈言也要离开时,帷幔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声:“沈公公。”   “娘娘。”沈言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即将关门的姿势。   “公公,可是怨怼了本宫?”   “娘娘,咱家得回去复命了。”沈言这几日忙得脚不点地,心头也憋着一股火,但是一想到此事跟皇后关系也不大,而且皇后毕竟帮了他们许多,也只能生生地压下了火气。   “公公。”皇后也叹了一口气,“薛明是个一根筋,他若是有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公公,本宫在这里向公公赔罪。公公与陛下之事,原本本宫也是不明白的……”倒不是嫉妒看似薄情的陆渊也会对人一往情深,而是纳闷这个人为什么会是一介宦官,“但这些年本宫看得明白,公公值得陛下如此。”   沈言顿了顿,良久才开口道:“沈言只有一句相告,陛下能容忍薛明一次是看在他忠心报国的份上,但绝不会有第二次。娘娘,不管您心中如何想法,您还是大昱的皇后,还是太子的生母,望娘娘自重。”   “本宫明白。”   沈言阖上了皇后寝殿的门,守在门口的明月向他施了一礼。   “进去吧,这几日定会有不少人来探消息,你们机警着点。”沈言看着远处乌压压的云,双手拢在袖中,心中沉了几分。   明月赶紧垂首点头:“是。”     九十八、魅相惑   瓦片上落下了雨点,陆渊看向窗外,下雨了啊。他这几日心情不好,宫人也不敢往他眼前凑。   陆渊起身走向窗边,对着外面招了招手,很快一个小太监顺着屋檐下跑到了窗边:“皇上,可是要关窗。”   “开着吧,透透气。”陆渊接着道,“沈言没带伞,你带把伞沿着去长乐宫的路上寻一寻他。”   “是,奴才这就去。”   “对了,把朕那件斗篷也给他带上,莫染了风寒。”   看着小太监远去的背影,陆渊看着头顶低沉的天空,叹息了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   陆渊回到御案前又看了一回儿奏折便有些乏了。   倚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虽是双目紧闭,但脑海里却飞快地在捋着那些细密的线。   一步一步,半点也不能出了差错。   很快陆渊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忍不住笑了:“朕没睡着,你用不着放那么轻。阿言,朕有些乏了,给朕按按。”   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从陆渊鼻息飘过,按说太监其实是不能熏香的,更不用说这种只有皇帝独享的香料。但是沈言跟自己待久了,有时也会沾染上一些味道。   “阿言,朕有些头疼啊……”   身后的人没说话,陆渊只当他心情也不好:“去长乐宫不顺利?莫不是皇后给你气受了?”   这么说着,陆渊便有些担心。虽然他觉得柳玉璃不至于这么蠢,但是事关沈言,他还是要确认一二。   正想睁开眼,眼前却覆上了一双柔荑,一只手蒙着陆渊的眼,另一只手已经从他侧颈滑下勾着陆渊肩头的盘扣。   与沈言身上自带的青草香不同,那双分明不属于沈言的双手上带着连龙涎香都盖不住的脂粉味。陆渊顿时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谁知身后的人如同水蛇一般缠在他的身上,湿热的喘息拍在了陆渊的皮肤上。   “滚!”陆渊一阵反胃,捏着在自己身上放肆的手,直接把身后的那人甩了出去。   “皇上……”一声婉转的娇啼,陆渊定睛一看,竟是个唇红齿白面生的小太监,顿时浑身都不自在了。那被他摸过的地方仿佛有虫子在爬,陆渊强忍着恶心道:“说!谁让你来的?!”   “是皇上您啊……”小太监爬起来,跪在陆渊脚下,“奴才容颜,见过陛下。”   陆渊想起了自己唤的那声“阿言”,顿时一万个后悔。   “来人!把这个人给朕拖出去!”   “皇上!”容颜一把抱住了陆渊的靴子,无助地看向门口,“沈总管,您就帮帮奴才吧,奴才只是仰慕皇上,并无歹意。”     九十九、撒个娇   沈总管?   陆渊低头看了看脚边跪着的小太监,再回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到门口的沈言,顿时百口莫辩。   他突然回想起一个场景,那还是父皇在世的时候,有一个刚入宫的才人和侍卫通奸被父皇捉奸在床……怎么自己现在也有这种感觉呢?   “阿言……”陆渊张了张嘴,一脚把脚边的小太监踹开,“朕发誓朕……”   “皇上。”沈言有些无奈地打断他,这里不仅有两个德妃派来的小太监,还有被陆渊刚刚叫来的一队侍卫,“这两个小太监是德妃怕奴才照顾皇上有所疏漏,特地派来的。”   陆渊皱了皱眉头,但他知道沈言一定还有未尽之言,否则他不会应允德妃的。   “太后娘娘也来信赞赏德妃贤淑,奴才这才把这二人带回。只是这几日陛下忙,奴才忘了说。”   前因后果禀报给了陆渊,沈言也不是没有脾气,他冲着侍卫使了个眼色。   一队侍卫早就等着呢,见此便进来要将容颜拖出去。   “皇上!皇上!”见陆渊不为所动,他扑向了沈言的脚边,“公公你为何要害我?!”   “皇上御前,无传召不得入内。”沈言厉声道,他在容颜的挣扎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眼底更是冷了几分,“龙涎香乃皇上御用之香,尔胆敢擅用!”   陆渊见沈言动怒,心情却好了几分,挑了挑嘴角:“打入内狱,让尹公公严加拷问,问问谁借他的胆子!”   “是!”   整齐划一的侍卫拖着容颜退下后,其他人也都机灵的离开了殿内,内殿便只剩下陆、沈二人。   沈言刚想取了斗篷,就被陆渊搂住了,沈言就听见大昱朝地位最崇高的天子委屈巴巴道:“朕发誓,朕真的没有碰他。”   一百、我的人   “这边。”   “还有那边。”   “这里被他摸过了。”   陆渊的声音被氤氲的雾气削弱了往日的威严,反而带上浓浓的委屈。   沈言依言给他擦着肩背。   陆渊却还是不满意:“他可没有隔着衣服摸。”   沈言挑了挑眉,将布巾扔在一旁,手捧了一点热水贴上了陆渊布满匀称肌理的背:“这样呢?”   “他还贴着朕的脖子……”陆渊越想越不舒服,“该让尹公公查查他会不会有什么病症。”   “是有病。”沈言跪在浴池边,俯身在陆渊的颈上烙了一个吻,“得了贪心病,贪图不属于他的人。”   陆渊眨了眨眼,突然笑了:“朕其实也怕……”   “皇上有什么好怕的?”既然说了,沈言也憋不住了,语气酸溜溜的,“那么多人仰慕陛下。”   “朕怕啊……”陆渊握住了沈言抚上自己肩膀的手指,“朕不怕你生气,朕就怕你不生气。”   “奴才怎么可能不生气?”沈言现在回想起那一幕,还是心口梗得慌,什么那是皇上,什么自己应该知足……去他的知足,那是他的人,那是跟他长守深宫的爱人。   陆渊的难,陆渊的苦,陆渊藏在黑发下的白丝,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   “皇上摸摸。”沈言把自己的胸口蹭上陆渊的肩头,“奴才这里快要炸开了。”   陆渊嗓子一哑,握着沈言的手腕微微用力,就将沈言拽下了水中。   池中的水溢了出去,陆渊的心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把沈言搂进怀中:“朕从前说了,要生气就来朕怀中生气……来让朕摸摸,哪里炸了?”     一零一、浴池戏   陆渊的手剥开了沈言深蓝的宫服,宫服湿了水贴在沈言的身上。   “皇上。”   “想不想?”   怎么可能不想呢?虽然这样的话沈言很少说,但是受了此番刺激,胆子也变大了。   他搂住了陆渊的肩头,主动仰头吻了上去。   “阿言今天格外地甜。”   “背着皇上偷吃了蜜糖。”沈言笑眯眯地勾着陆渊的脖子,支起身子跨坐在了陆渊的身上。   陆渊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好吃吗?”   沈言主动含住了陆渊的薄唇,呢喃道:“好吃,所以也想带给陛下尝尝。”   唇齿相依的黏腻水声,还有随着陆渊伸进沈言下摆的手,沈言忍不住向后扬起脖颈,发出难耐的呻吟。   都是呻吟声,陆渊也觉得奇怪,刚刚那个小太监叫的不是不好听,可他只觉得反胃。但是沈言,无论是隐忍的还是高亢的,甚至情到浓时的婉转娇啼,他都觉得格外地顺耳。   陆渊吮吸上了沈言的喉头,沈言的喉结没怎么发育,但是还是有个小小的凸起,也是他的极为敏感的地方。   “皇上。”   “唤朕名字?”陆渊看准时机,诱哄道,沈言平常都是不肯的,只有醉酒后才会依着他“犯上”一回。   沈言张了张嘴,“陆”字已经含在口中时。   突然有个急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上,皇上,奴才有急事禀报!”   陆渊一凛,这声音是尹公公。   “说。”   尹公公见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也只能压低嗓音道:“那个叫容颜的小太监说,他从德妃那处听到,太后娘娘已经启程回宫了。”     一零二、辛秘事   陆渊和沈言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浮现出了沉重之感。   “母后……”陆渊讥讽地一笑,“竟然也等不及要往朕后宫塞人了。”   “陛下。”沈言抿了抿唇,“太后娘娘也是站在她的立场上……”   “阿言,有些事你不知道。”陆渊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朕不介意那些个宫妃心思不纯,甚至钟情他人,但朕非常厌恶混淆皇室血脉之事,你道为何?”   沈言张大了嘴巴。   陆渊透露的意思实在是太过骇人了。   “皇上……”   陆渊抱住了沈言,下颌在沈言的肩窝处蹭了蹭:“母后其实不喜欢我,她更喜欢十弟。大哥被废后,为了太子之位,母后和朕吵过几次。朕有一次不耐烦了,在父皇唤朕前去的时候,朕说朕无心皇位,十弟比儿臣更合适。结果父皇发了好大的一顿火气,朕才知道其中的辛秘。”   “朕和父皇长得极像,但十弟……”   沈言回抱住了陆渊,突然有一阵后怕。他的陛下,他的殿下,原来曾经在死亡边缘走过。   如若当初先皇认定殿下不是他的血脉……   “父皇是为了朕,才没有发落母后和十弟。朕即位后,一直没有让母后插手后宫之事,便是因为当初父皇留下的密旨。”   “皇上,都过去了。”   “是啊……”陆渊眷恋沈言的温度,虽然他心火未消,但是却也知道以沈言的性格,此时一定安不下心来。   但他却没有想到,在他将沈言抱离自己的身上时,腰间却被一双腿勾住了。   “阿言?”   “陆渊。”沈言清清楚楚地念着陆渊的名字,“阿言想爷了。”   一零三、决绝意   一声“爷”叫进了陆渊的心坎里,他一向坚硬的心变得软乎乎的,沈言的一句话便驱散了方才聚拢起的所有戾气。   “嗯?不舍得爷?”陆渊的声音很哑,声音氤氲着升腾起的情欲。   沈言没有回答,而是开始低头解自己身上的盘扣,一颗一颗,他将自己完整地展露在了陆渊的视线下。   陆渊的呼吸不禁一窒,这具身子他看过了无数次,但却是沈言第一次这般主动,平日里的沈言更多的是隐忍和小心翼翼,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   甚至有一丝决绝在里面。   沈言的手很稳,他将自己剥了个干净,仿佛不是在做什么令人脸红的事,更像是一件大事。   在衣服离身的最后一刻,陆渊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爷……”   陆渊挑起嘴角笑了,笑容却有几分邪气:“阿言,你最好现在脑子里没有想些爷不乐意听的。”   沈言抿了抿唇,热气将他的眼角熏得微红。   陆渊手一摊:“来吧。”   沈言没有办法回答,实在是他现在脑子想的疯狂念头,他估计陆渊哪一个都不会喜欢。   他沉默地用手指抹了放在浴池旁的脂膏,皱着眉头往自己身后探去,草草地抽插了几下,便扶着陆渊已经勃起的阴茎,想要往下坐。   陆渊被气笑了:“沈言,你不心疼你自己,爷还心疼呢。”   他直接接手了沈言未完成的事项,轻车熟路地探入穴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穴口里面早已是泥泞一片。   陆渊一怔,看向沈言红透了的脸,忍不住刮了刮他的脸颊:“原来是预谋已久。”   沈言搂着陆渊脖颈,缓缓地坐了下去:“爷……阿言想要。”   陆渊本来就忍得辛苦,这会儿发现沈言处心积虑地把他自己准备好了,怎么还忍得下去,双手扶着他的窄腰用力地将自己挺入穴口。   舒服的叹息声和呻吟声交叠响起,让浴池的热气又攀升了一截。   “爷……”沈言第一次主动用这样的姿势,他什么都没有想,满脑子都是陆渊。   疯狂的想法在沈言脑子里交缠着,他用力攀住陆渊的肩膀:“您是我的,是我的。”   “早就是你的了。”   “还不够……”沈言拖着哭腔,“再重一些。”   陆渊受不得沈言这般,双手用力扣紧了他的腰,快速抽动着,撞击着沈言最敏感的那处。   一进一出间,温热的水流被顶弄进了沈言的体内,沈言忍不住拱起腰身,浑身都没了力气,双手却是不肯从陆渊肩上松开。   沈言破天荒地咬上了陆渊的肩头,一股鲜血的味道弥漫于水汽当中,陆渊的眼白处也弥漫上了浅红,他凶狠地挺动着腰,囊袋击打在沈言的臀尖,在水中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阿言……”   “爷,射给我……”沈言承受着陆渊最后的冲刺,感受到了温热的阳精填满了自己的体内,他舔舐着陆渊肩膀上被自己弄出的伤口,低喃道,“您是沈言的,若是爷以后喜欢上了旁人,便赐沈言一杯酒吧。”   回应他的只有陆渊粗重的喘息和那句——“那你便等下辈子吧。”     一零四、心中忧   浴池里的两人打得火热,守在门口的尹公公瞪着因为里面传出来的响动而面红耳赤的侍卫和太监,低声喝道:“都给咱家把皮绷紧实了,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不明白吗?”   “是。”大家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低声应道。   尹公公用阴冷的目光扫了他们一圈:“若是让咱家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咱家的内狱还空着呢。”   众人赶紧收敛了心思,要知道入了内狱的人有哪个能完整地走出来的?就连丽妃都变得痴痴傻傻,更不用说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尹公公拢了拢袖子,看着又要下雨的天,心思沉了几分。   若说一开始他以为陆渊不过玩玩而已,这些年他也明白了,这两个人都是动了真心。   从薛明酒后失言,皇后被投毒开始,这场局就开始。   从设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投毒案的指使者——德妃,但是太后回宫的消息,就犹如在古井中投入了一块石头。   他们瞬间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尹公公想起了之前皇上问自己沈言入内狱之事,此事便涉及了太后娘娘。   但愿……此番沈言能够平安无事吧。     一零五、疤痕留   夏太医给陆渊请脉的时候,沈言并不在。他为陆渊请完平安脉后,叮嘱陆渊“要注意休息,务必保重龙体”后便要告退。   陆渊却叫住了他:“给朕一点止血的膏药。”   夏太医一怔,脸皮红了一分:“是沈公公要用吗?”   陆渊眉梢中却有些得意:“朕用。”   夏太医原本还不太明白,直到陆渊露出了被咬伤肩膀。   夏太医:“……”沈公公不仅胆量见长,而且牙口不错啊。   “臣为陛下拿些止血化瘀去疤的膏药……”   “止血化瘀就行了,这疤……”陆渊嘴角扬了扬,“朕要留着。”   夏太医:“……”好了好了,他知道了。   ……   这厢陆渊春风得意,那边沈言却不好过了。   “姑姑?”沈言一出长乐宫便被人拦住了去路,一抬头却是太后身边的舒颜姑姑。   太后不是还在回宫的路上吗?沈言的脑子一瞬间有些蒙。   舒颜姑姑笑眯眯道:“太后有请,公公跟奴婢走一趟吧。”   一零六、懿旨降   安寿宫中,沈言并没有见到太后。   一进安寿宫中,身后的宫门便被舒颜姑姑关上了。   舒颜姑姑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娘娘还有事,公公先在此候着吧。”   沈言皱了皱眉头,若说当年他任这位掌宫姑姑拿捏,一部分是因为太后娘娘,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资历尚浅。   可这一晃已经十年了,他早就不是当初怕事的小太监。   “舒颜姑姑,咱家还有事要办,等太后娘娘回宫了,奴才再来请安。”   舒颜一怔,笑容淡了几分:“公公似乎不大一样了。”   “是吗?”沈言理了理下摆,“许是姑姑的错觉,咱家觉得姑姑一如既往,没有半分不同。”   “你——”   舒颜终于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当年了:“若这是太后娘娘的命令?公公还是不从?”   “太后娘娘有令,奴才不敢不从。但咱家是领了差事出来的,须先向陛下复命。”   “公公。”舒颜沉下了脸,她本以为几句话就能把沈言吓住。事已至此,只能咬咬牙将手中的令牌拿了出来,“太后懿旨。”   沈言闭了闭眼,躬身道:“奴才接旨。”   “既然领了旨意,便去跪着吧。”   舒颜指的是列在沈言面前的高祖、高宗还有先皇的牌位。     一零七、责皇后   “皇后。”长长的镂金指套拨弄着茶盖,“哀家原以为将后宫交由你,便可保万事无虞。”   “臣媳若是哪里做得不对……”皇后掩唇轻咳道,“还请母后见谅。”   “见谅?!”太后重重地把茶盖摔了回去,“你叫哀家见谅?!”   “后宫这几年皆无所出,你叫哀家如何见谅?!”   皇后沉默,并无辩解的意思。   太后喘匀了气,一双上挑的眼盯着皇后,缓缓道:“哀家可听说,皇上这些年独宠皇后。”   “此乃臣媳之幸。”皇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却梗得太后火气上了头。原本她是看中了皇后不会争宠、懒得管事的性子,但是却没想到先皇的一道密旨,让自己不得不远离皇宫。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忽视她这个太后的存在。   事关皇嗣,事关皇家体统,此事她必须得管。   “所以,是皇后的肚子不争气了?”太后语带讥讽。   皇后对此不为所动:“臣媳已遵照太医的医嘱每日在调理身体,还请娘娘放心。”   “皇后!”太后直接将手中的茶碗摔在了皇后的面前,瓷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   幸好她的准头不行,并未伤到皇后的面容。   “皇上这些年当真每晚都安置于长乐宫中?!”     一零八、德妃计   “哦?”德妃笑了笑,“容颜进了内狱?”   “是。”   “进便进吧,不还有你吗?”   容伶闻言,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学会在本宫这里耍心眼了。”   容伶慌忙道:“奴才不敢,只是皇上并不让我近身,而且……也从未看过奴才一眼,奴才觉得皇上并不喜男色。”   “啧。”德妃皱了皱眉头,“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容颜之所以进内狱,便是因为近了皇上的身。”   德妃描的又细又弯的眉毛蹙了起来,这倒是怪事了。   难不成……那日太子说的话有误?皇上与沈言并无苟且之事?   “罢了……”德妃舒展了眉头,“反正太后回宫了,本宫看戏就是,其余的……太后和本宫可是一条心。”   ——————————   *河清殿:陆渊的寝宫。 *长乐宫:皇后的居所。 *安寿宫:太后的居所。 *德馨宫:德妃的居所。   一零九、群臣跪   “沈言呢?”   陆渊看着日头已经落了,有些奇怪,沈言怎么去了那么久?   “沈公公去长乐宫了。”   “朕知道……”陆渊心头突然涌上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把控,可是……是什么呢?   陆渊看了一眼批得差不多的奏折,打算亲自去找人,却在推开御书房门的时候被门外台阶下整整齐齐跪着的一地大臣吓了一跳。   “诸位爱卿这是……”   “陛下,为了大昱能够绵延千年,请陛下广开后宫,雨露均沾。”   陆渊:“……”   陆渊不想搭理这些脑子不好使的人,双手背在身后打算越过这群人。但是刚迈一步,他的腿就被抱住了。陆渊刚想动怒,可低头一看抱住他腿的人是头发雪白,颤巍巍的帝师。硬生生地把火气咽了下去,这可是自己的老师,当真是打不得还骂不得。   他环视了一圈跪地不起的大臣,轻笑了一声,可笑意却未达冰冷的眼底:“诸位爱卿,是要逼宫啊。”     一一零、替代品   “沈言,是哀家小瞧了你。”   沈言抿了抿干涩的唇,太久没有喝水,他的嘴唇已经起了白皮:“奴才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   “不明白?”太后笑了笑,“没回宫之前,哀家可听说的是皇后娘娘冠宠六宫,你怎么看?”   “皇上乃天子,皇后乃一国之母,帝后和鸣乃我大昱之幸。”沈言嗓子是哑的,但语气却格外平和,仿佛他说的便是他所想的。   太后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皇后获宠也就是这三年的事,可这三年后宫无所出,你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可有什么说的。”   “奴才是太监,不是太医。”   太后被他气乐了,声音也变得狠厉起来:“你还知道你是个太监?!若是寻常人或许会被蒙蔽,可哀家不会。哀家以为你从内狱出来便已经长了记性,皇帝何等身份,是你一介奴才能觊觎的吗?”   “可哀家错了,哀家没有想到你非但不死心,反而爬得这么高……丽妃都被你逼死了。”   “太后娘娘。”沈言抬起头,若说别的罪他可以认,但是这个罪名他却是不能认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丽妃之死是因为惑乱后宫,是因为岳府谋逆,与奴才何干?”   太后脸上的皮肉绷了起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舒颜脸上的表情这么难看了,沈言再也不是那个当初她发现他看皇上眼神不对便能关入内狱的小太监了。   “你当哀家不敢动你?你当哀家动了你皇帝会如何哀家吗?哀家是皇帝的生母!是这当朝太后!更何况皇帝也并非非你不可,你死了,哀家可以找出千万个沈言来替代你。”   “丽妃便是哀家特地挑出来的,皇帝不是还恩宠了一段时间?你道为何?”太后冷声道,“你就没有发现你与她的眉眼有八分相似?!”     一一一、家国事   “你说什么?皇祖母回宫了?!”陆兼失手打碎了手中的砚台。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陆兼根本没有空理会贴身小太监的碎碎念,他整个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你说她都去了哪里?”   “回殿下,太后娘娘先去了长乐宫,随后便回了安寿宫。”   “那沈言呢?!”   “沈公公今日一出长乐宫,便被舒颜姑姑请了过去,至今未归。”   “我们走。”   “殿下,可是去长乐宫?”   “不,孤要去安寿宫。”陆兼此时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计在德馨宫,却万万没想到皇祖母会突然回宫插了一脚,就是不知道此时父皇知不知道此事了。   这般想着,陆兼交代了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小宁子,去给父皇报个口信,就说皇祖母回宫了,沈公公去迎了。”   ……   而此时御书房,气氛凝重。   陆渊的一句“逼宫”让众位跪宫的大臣不敢抬头,虽然他们告诉自己,这是为陛下好,为大昱好,但是一想起陆渊的雷霆手段以及他们确实被太后指使而言,就有些心慌了。   僵持中,陆渊已经开始报这些人的黑历史了——   “徐尚书,朕听闻你家中庶子比嫡子年纪还要大,而且是正妻过门后所出,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卿闭门自省吧。”   “瞿大人,朕听闻你家乡尚有瞎眼老母,你一心为民倒是朕耽误你家事了,不如告老还乡为母亲尽尽孝?”   “李侍郎,朕听说前几日令郎大闹了天香楼?成何体统,我大昱朝选拔人才,不只看成绩更看品性,令郎的品性还须多磨练。”   ……   “苏国公,朕听说前几日喜获麟儿?朕还未贺国公喜,可朕记得老国公去世一年不到……苏国公可还记得有孝期这回事?”   众臣赶紧磕头道:“陛下,此、此乃臣等之家事,陛下日理万机,臣等不敢劳陛下记挂。”这些事情都是御史台管的,他们没有想到皇上也会知道这些事情、   “家事?!”陆渊冷笑,“你们管的难道不是朕的家事?!”   “储君一事,事关大昱,绝非家事。”   陆渊反倒笑了:“朕明白了,今日来跪宫的大臣,朕会把名单给太子的。”   众人浑身一颤,立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若皇上未立储君,还能说是国事,可太子早早立了,且言行品性皆为上层。他们再劝皇上开后宫……已经是动机不纯了。   他们磕头的瞬间,陆渊身边落下来一个黑衣人,躬身说了些什么。   陆渊脸色骤变,而此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了过来,隔着一堆人便朗声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回宫了,沈总管已率人前去恭迎凤驾。”   一一二、择其一   沈言瞪大了眼睛,太后看着他的反应却忍不住得意地一笑:“明白了吧?皇帝……根本不是非你不可。”   那种笑容是一种带着快意的笑,仿佛多年的憋闷得到了纾解。   沈言低头眨了眨眼,他不想在太后面前示弱,但是他却止不住眼底的湿意。   他曾经的嫉妒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丽妃未承宠便入了陆渊的眼;为什么丽妃在他都不知道陆渊对自己的心意时便以莺霜为借口对自己兴师问罪;为什么……陆渊天天去丽妃的宫殿却从未临幸过她;为什么陆渊说他也忍了很久。   而因为太后的一席话,曾经的不解都有了解答。沈言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湿了双眼,原来陆渊也害怕过啊……原来他担心的问题陆渊都担心过。   因为陆渊也挣扎过要不要真的挑破那层主仆的关系,挣扎着要不要将自己纳入怀中。   所以才会在自己犹豫不定、畏惧不前的时候坚定地告诉他——“朕会护着你。”   陆渊对他们这份感情的魄力和果决不是来源于“朕乃天子”,而是来自于日夜思量、深思熟虑后的割舍不下。   “沈言,哀家念你忠心,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太后缓缓道,“在大昱先皇的牌位前,白绫和鸠酒你选一个吧。”     一一三、内狱行   忠心?沈言苦笑,当初陆渊大婚前夕,因为自己没有收敛好的眼神,他便被太后娘娘请了过去,太后说——“哀家知道你的忠心,可渊儿是皇上,是天子。是不能有污点的,你……可明白?”   于是,他就被太后娘娘送入了内狱。当然不是他自己愿意的,而是因为太后的一句话:“去内狱里将你的眼神给哀家改了,否则……”   否则什么?沈言不知道,但是沈言能猜得出,不管是什么结局他必然都不能再伺候陆渊了。于是,那时候毫无根基的小太监便自己走进了内狱,听着旁边牢房里的惨叫声。   他没有受皮肉伤,但是精神上受到的折磨并不少。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睡梦中还萦绕着内狱中的惨叫声。也只有值班的时候,能看见陆渊时好一些。陆渊那时还逗过他——   “小阿言,你是不是怕朕以后不宠你了,才这么勤快?”   他当时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沈言想说的其实是——奴才怕以后见不到您了,才想现在多见见。   若是十年前,他或许还会被太后吓住,单是那句自己可能成为陆渊的污点便会让他惶恐不已。   但如今已不再是十年前了。   沈言抬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容旁人半点质疑——   “恕奴才不能从命。”     一一四、命所属   在陆兼远远看见安寿宫的宫门时,他刚想松一口气,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茶碗被摔碎的声音。   安寿宫中——   太后娘娘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奴才知道,但奴才这条命已经不是奴才的了,所以恕奴才难以从命。”   “你!”太后气得满脸通红,手高高扬起,“来人,给哀家灌!”   她找人拖住了陆渊,这样的机会也就仅此一次了,若是这次不成,怕是……   但一个太后完全没有想象的局面却出现了,沈言根本没有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而是用力反抗着想要给他灌毒酒的宫女。   宫女被吓了一跳,身后的太监也连忙跟了上去,想按住沈言时,却被沈言一个扫腿绊倒了。沈言虽然没有内家功夫,但是他的拳脚是陆渊手把手调教出来的,或许不能上阵杀敌,但是面对这些宫人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沈言!你究竟有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   沈言哑着嗓子道:“奴才的这条命是陛下的,太后您不能拿走。”   其实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几日他没睡上几个时辰,这会儿跪了半日牌位滴水未进。可沈言也只有咬着牙硬挺着,他答应了陆渊要陪他白首,陪他看大好河山……怎么能够食言呢?就算这些都做不到,可在这宫中就连陆渊生身母亲都想着算计他,沈言又怎么舍得下陆渊,让他一个人独守这深宫呢?   “侍卫!都给哀家进来!”太后狠狠地一拍桌子,手指上的镂金甲套硬生生地被折断了,断指套从沈言的脸颊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太子爷!您不能进去——”随着宫人的高声劝阻,跟着侍卫一起冲进来的还有陆兼。   看见室内局面的一瞬间,陆兼也有些傻眼,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凤体安康。”   一一五、意决绝   “兼儿,皇祖母要处置一个不听话的太监。舒颜,引太子去内室。”   “可兼儿想和皇祖母在一起。”陆兼仰着小脸甜笑道,“这人可是做了什么?让祖母一回宫就生这么大的气?”   他爬起身走过去蹲到太后的腿边,给她捶着腿:“您消消气,奴才做错了是小事,祖母气坏了身子才是大事。兼儿瞧着这是父皇身边的人,父皇最是孝顺祖母的,若要是知道此人惹您生气了,必然不会放过他的。何需您亲自动手呢?”   “兼儿,此事你不必管,哀家今日定要留下他的性命!”太后目带戾色,看着沈言的目光恨不得生啖他的皮肉。   陆兼的心“咯噔”一下,皇祖母竟然这般忌惮沈言……   是的,就是忌惮。在陆兼的记忆中,这位皇祖母向来是不管事的,整日里都是吃斋念佛。这也是他印象中,她第一次这般急切地想要除去某一个人。   自己这回……怕是真的闯下了大祸。陆兼的嘴角浮起不符合他年纪的苦意。他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很多的事。想到了六岁那年随陆渊和沈言去晖南演的那场戏,想起了八岁那年自己去求父皇莫让母后当沈公公的挡箭牌……   陆兼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但是到现在的这个地步,他才发现自己远远还不够。别说比上父皇,甚至自己离沈公公都很远。   他们的气定神闲,他们的排兵布阵,他们的演戏挖坑,那都是建立在他们知己知彼的情况下。而自己呢?只是想当然地希望将德妃的视线转移到父皇和沈公公身上,不要再盯着长乐宫。他想坐山观虎斗,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还是一头谁也咬不死的小猫崽……   因为陆兼的这一通搅和,沈言喘匀了气,他已经为下一次反抗做好了准备。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一排带刀侍卫,挑起了嘴角,今日……他便是死,也要冲出去。冲出去,哪怕再多看一眼陆渊也好……     一一六、佛珠散   “来人,将……”   太后的话音未落,沈言一个转身已经夺过了身后侍卫手中的刀,这场突变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   太后身边的侍卫说好听点是出身名门,家学渊源。说不好听点就是不学无术送到太后这里来混资历的,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还行,但是遇上了不要命的,他们反而自乱了阵脚。   “沈言!你是要谋反吗?!”   “沈言对陛下忠心耿耿,倒是太后娘娘是何居心?”沈言没有抽出刀,直接用刀鞘格挡开侍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刃,“皇上要奴才的命,奴才二话没有。但太后您想瞒着皇上要奴才的命……您就算是陛下的生母,那也要明白这天下的主人究竟是谁。”   “你!”   太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作为皇帝的生母一直无缘权柄本身就是她心中的刺,此时却被沈言直接挑了出来。   她用力拍下了桌子,“啪”的一声,手腕上的佛珠断了线,佛珠滚落了一地。   太后动了怒,这些侍卫也不敢再偷懒。而且听沈言的话语,便知道他肯定是将太后得罪狠了。有人动了心思,想将沈言生擒,好去太后面前邀个功。   “唔。”沈言捂住了自己的肋骨,衣服被闪躲不及的刀光划破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还未出鞘的刀,咬咬牙,继续抵挡着侍卫的刀。   陆兼急了,猛地起身:“都给孤住手!沈总管是父皇的人,你们这是不要命了吗?!”   众人动作皆是一滞,这是怎么回事?太后让捉,太子不让,而且……太子竟然还搬出了皇上?   太后双目怒瞪,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向对自己不算太过亲昵的太子会这么殷切地过来……他本身就是来当沈言的说客的。   也是自己大意了,沈言可是大内总管,陆兼怎么可能不认识沈言?反而一口一个“此人”拐弯抹角地让自己不要处置他。   “好!好!好!”太后怒急攻心,“哀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孙子!”   “来人!给哀家拿下这谋逆的太监!死生不论!”     一一七、封宫殿   就在陆兼喊停的瞬间,沈言瞄准时机撞开守在门边的两个侍卫,夺门而出。   当身后太后那句破了音的“死生不论”响起时,双脚刚迈出门槛的沈言便感觉自己的背上的衣服似乎被划开了,冰冰的,凉凉的。   “皇上……”沈言摔倒的瞬间,他看见了眼前明黄的衣摆,还有接住自己的那双温暖而坚实的双臂。   “陛下……”沈言喃喃道,他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滚动了几圈,“奴才……奴才没有动刀,没有伤人……”   “沈言——”   沈言昏迷前看见的最后的一幕便是陆渊惊慌失措的神色,他想,自己怎么又让皇上担心了……   “太医!给朕宣太医!”   陆渊双手颤抖地摸着沈言的身子,当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上染上了鲜血时,眼白也染上了红。   “父皇……沈公公应该没有大碍。”陆兼见陆渊失了理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道,他怕父皇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要知道皇祖母还在里面听着呢。   “朕方才……听见了死生不论?”陆渊打横抱起沈言,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殿门,将沈言抱上龙辇。   陆渊任凭太后在内殿骂骂咧咧,却是连安寿宫的门都没有进,而是背对着安寿宫,厉声道,“今日起,安寿宫,封宫!”   一一八、如何待   “阿言……”   夏太医写完方子,看向坐在龙塌旁,紧握着沈言右手的陆渊,忍不住摇了摇头。   难怪总说帝王还是无情的好。寻常人动了真情,都恨不得将最好的送给对方。更不用说帝王,能够举天下之力讨一人欢心,若陆渊如此做了,那便是大昱之悲,百姓之难了。   思及此,夏太医又忍不住想,也幸好陆渊喜欢的是沈言,而不是别的有野心的人。   “太医。”   “皇上。”夏太医猛地回神,慌忙收拢起自己杂乱的思绪,“回皇上,沈公公并无大碍……”   “那他身上伤……”陆渊面无表情道,语气带了一股子狠厉。   夏太医在心里悄悄为两个不长眼的侍卫掬了一把泪:“回皇上,沈公公总共被刀攻击了两次,一刀位于肋下,一刀位于后背,但都被公公避了过去。衣服虽破,但未见红,只擦破了些皮。还有沈公公身上有被踢踹的痕迹,但也都不严重,用上药后几日便可好转了。”   “可朕的手上分明沾了血。”陆渊根本不敢去检查他的身上,只能反复地摩挲着沈言的脸颊和手背。   夏太医悄悄地抬头,将陆渊的神色收入眼中。一向杀伐果决的皇上,竟然胆怯至此。   “那应该是沈公公脸上划开的口子……”夏太医犹豫了一下,“微臣也不知道是什么所致,但应该是轻薄尖锐的金器所致。”   “金器……”陆渊喃喃道,眯起了眼睛,眼中闪过了一丝戾气,“可是母后的金甲套?”   夏太医慌忙低头,不敢再有言语。   陆渊从夏太医手中接过了药膏,不假他人之手,仔细地用药膏涂抹在沈言身上破皮和红肿之处。   原本陆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些许,但褪下沈言的裤子,看见了那对青肿的膝盖。   陆渊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床柱,整个床架都摇晃了起来。   “皇上!”夏太医连声劝道,“沈公公受的是皮肉伤,休养几日便可好转,倒是皇上务必保重龙体。”   陆渊起身,一步步走到夏太医的面前,夏太医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听见陆渊冷得可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朕记得,朕说过你的主子往后便是沈言。”   “是,微臣谨记在心。”   “可朕却发现你没有明白。”陆渊冷声道,“以后不要再让朕听到‘这些都是小伤’‘不打紧,不碍事’这样的话。”   “沈言或许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但朕在意。他再皮糙肉厚,朕也舍不得他受半分苦楚。”皇上的视线犹如巨石,压在了自己的脊背上,他听见了皇上冰冷的声音,“夏太医,想想你们平日里如何待朕的,如何待皇后的,往后便如何待沈言。”     一一九、凭什么   “皇上!”沈言是从噩梦中惊醒的,等他看清自己就在陆渊的怀中时,身上的酸疼才迟迟地传来,“皇上……”   “阿言。”   陆渊只是将他揉进自己怀中:“是朕不好。”   “皇上?”沈言声音还有些哑,“是奴才让皇上担心了。”   “是啊,你是让朕担心了。”陆渊撩开他额前的发,重重地烙上了一个吻,“朕要罚你。”   沈言享受这他噩梦中一直寻找的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奴才听罚。”   “朕便罚你,往后在宫中都不必行跪拜之礼。”   “皇上!”沈言猛地抬头,“此举万万不可。”   “阿言方才才对朕说,任朕惩处,莫不是食言而肥?”   “皇上……”沈言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理了理思绪:“皇上当真无需如此,皇上待奴才如何,奴才心知肚明……”   “不够,朕要整个皇宫的人都心知肚明。不然今天塞俩人,明儿罚跪,后天内狱,大后天就连鸠酒都上了……”陆渊抚着沈言的脸颊,“朕的阿言只有一条命,朕的心也只有一颗。沈总管便行行好,允了朕的请求,别让朕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了。”   皇上……   沈言彻底失了言语,他回抱住陆渊的肩背。明明是一个站起来可以为他、为皇宫、为整个大昱遮挡风雨的男人,此时却显得格外地脆弱。   沈言的心蓦地一疼,凭什么啊……   这些人凭什么这样对陆渊?堂堂一个天子,明明守护了整个大昱,而此刻却连护一个他想护的人都如此的举步维艰。     一二零、三道旨   “皇上。”   尹公公走了进来,因为沈言被陆渊勒令卧床休养,于是他便暂时接手了河清殿的事。   陆渊正在案台前拟圣旨,见尹公公进来,便道:“何事?”   “太子在外面跪着呢。”   “哦?”陆渊的笔一顿,“他跪在了哪里?”   “这……”尹公公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奇怪,“太子跪在了寝殿外。”要知道寻常向皇上请罪的,多半跪在殿外,恨不得所有人知道,才显得自己心诚。   陆渊笑了笑:“那便让他跪着吧,派人送些吃食。别跪坏了,跪坏了朕的皇位可就没人继承了。”   尹公公拿不准陆渊是生气了还是说着玩笑话,但也只能低头应声。   陆渊将两卷圣旨卷了起来:“摆驾安寿宫。”   尹公公心中一惊,封宫的消息被他压了下去,但是应该已经有不少人猜到了安寿宫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皇上。”   陆渊刚要踏出殿门,就被唤住了。   “你不去床上躺着,跑这里来做什么?”陆渊皱起了眉头,回头看着走出来的沈言。   “皇上……”沈言的脸色还有些惨白,但是已经穿戴整齐了,“让奴才陪您一道去吧。”   ……   “太后!”舒颜一路跑进了内殿,“皇上来了。”   “不见。”太后阴沉着脸,她可是太后,竟然被儿子下了封宫的旨意。陆渊这个时候还想求她回心转意?晚了。   舒颜虽觉得皇上的脸色并不像来求和,但太后的脾气她知道,此刻也只好遵从太后的意思。   “你是说,母后不愿意见朕?”陆渊被逗乐了,“不见便不见吧,这有两道旨意,母后随意挑一道,此事便就此揭过。”   舒颜“噗通”跪了下来。   太后听得见他们的说话声,此刻更是火冒三丈,她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却听外面已经在宣旨了——   “母后日夜参禅,一心向佛,为祈求大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从此去除三千烦恼丝皈依佛祖,青灯古佛长相伴。朕感念母后为大昱的功绩……”   “放肆!”太后扑上去,恨不得要抓花陆渊的脸,“你这个不孝子竟然胆敢给哀家颁布圣旨?!”   陆渊冷冷一笑:“母后,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就不必掰扯母子情份了吧?”他语气缓了缓,“母后不愿意,朕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修佛太苦,母后这般耐不住寂寞的人,如何守得住青灯?万一出了些什么事……朕怕母后以后不敢葬入皇陵呢。”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太后拔高了声音,陆渊言语中透露的信息让她感到阵阵心惊。   “如果母后不愿意,也可以选择去陪朕的十弟。”   “你——”太后的眼前突然一片眩晕,陆渊……究竟是何时知道这件事情的?!   “再或者……”陆渊露出了两道圣旨下的一张明黄的锦缎,“母后,想要的是父皇的密旨?”   一二一、刚刚好   “密旨……”太后呆住了,她怎么不知道先皇还下了一道密旨?   “母后,当初父皇写下密旨时,朕念在您对朕有生恩,向父皇求了情。父皇允了朕不宣读这道旨意。”陆渊缓缓道,“若您执意如此,朕不介意把这封密旨拿出来。”   在陆渊快要翻开密旨的时候,太后扑了上去:“你不能!”   “朕能。”陆渊冷声道,“小时候您把朕送给高贵妃时,朕说不要,您说了什么?您说,您与十弟的性命全在朕的身上。后来,您执意要朕娶柳家女为后,朕说朕不喜欢,您说了什么?您说朕的喜欢远远比不上后宫的安宁。现在,朕要沈言,您却要沈言死……母后,您觉得朕还会再妥协一次吗?!”   “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朕好?”陆渊一摆手,身后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和沈言还有太后以及不肯走的舒颜姑姑。   “那时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高贵妃因为痛失爱子成日里疯疯癫癫,您却把我送了过去让朕认她做母妃。难不成您未卜先知了她之后会恢复如常,重获帝宠,并且对朕疼爱有加?”   太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从前朕想不明白,为何非得是高贵妃?但是现在朕明白了,您看中的是她背后的高家……您让十弟拜高将军为师父,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吧。”   “其实……”陆渊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沈言悄悄地握住了陆渊的手,第一次在人前这般光明正大地牵了他的手,不为别的,是是为了陆渊之后要说的是他最难过的事情,“若不是母妃身子不好,没等到朕登基便去了,这个太后也轮不到您来坐。”   “你……你、你说什么?!”太后颤巍巍道,“哀家可是你的生母!”   “朕烧得人事不省,还只顾得上十弟今天晚饭少吃了一口的生母?您不是没有母爱,只不过是对朕没有而已。”陆渊突然来了兴致,“阿言,拿两把椅子来,朕要同母后好好叙叙旧。”   太后突然间瑟缩了,她仰头看向陆渊,终于意识到……距离她把他送给高贵妃已经过去了一十八年。   陆渊早已不是那时候任她揉搓的小皇子,而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沈言正想把矮凳拿给太后,却被陆渊拦住了:“拿来是让你坐的。”   太后瞪圆了眼,不敢置信陆渊会如此折辱自己。舒颜姑姑忍无可忍道:“皇上,娘娘是您的生母,是堂堂太后,您……”却收到了陆渊一声淡淡的警告:“朕在这里,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莫不是这些年朕不计较你当年的作为,便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舒颜一噎,也想起了陆渊小时候,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不敢再作声了。   “朕与沈言之事,还得多亏了母后才是。”陆渊坐在矮凳上,抚摸着沈言的手背缓缓道,“若不是那次生病,宫人都畏惧朕怀疑朕得了当时京城流行的天花,朕还不知道朕的身边有这么一个忠心的小太监。”   沈言抿唇一乐,是这样没错,当时他只是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虽然分给了陆渊,但是做事笨手笨脚的根本不可能到陆渊眼皮下。他也不懂什么天花不天花的,只知道陆渊病了,而平常口口声声叫他主子的人却都退避三舍。于是他就爬上了陆渊的床,帮他散热,然后天亮时去叫了太医。   其实现在想想,就是因为陆渊不受宠爱,所以自己才会被分到他眼前的。   再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说是陆渊得了天花不治而愈,一定是福星下凡,于是太后顺水推舟把陆渊送给了高贵妃。   再后来,他跟着陆渊分了殿,后来又出宫开了府,再后来封了太子,最后即了位。一路走来,虽然也有贵人帮扶,高贵妃对皇上也是疼爱的,但是总归是不一样。陆渊也就是在自己这里会说一句——“好累啊。”   孤家寡人。   看着陆渊和太后这般对峙,再想想这些宫妃,甚至是太子,这四个字突然蹦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沈言反握住了陆渊的手掌:“皇上,奴才不会让皇上一个人的。”   这宫中太冷,一个人太孤单,一群人太闹腾,两个人刚刚好。     一二二、择其一   “你为什么……要对哀家说这些?!”太后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母后应该明白。”陆渊笑了笑,“这话不还是母后最爱说的吗?”   “死人……”太后绷紧了脸,死人才配知道这么多东西,“你不敢!”   “朕不敢?”陆渊将三道旨意摆在了她的面前:“朕就是看在您于朕有生恩的份上,才给您选择的机会。”   陆渊抬头看着这宫殿,笑了:“母后这里当个佛堂也是不错的。”   “等等……”太后根本不敢看向那道密旨,飞快地捡起一卷旨意来,“哀家要去你十弟的封地。”   “果然……”陆渊哂笑,朗声道,“尹公公,去宣旨吧,就说母后思念规王,要去规王的封地。”   “皇上。”沈言闻言却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奴才怕世人妄议皇上。”   明明大儿子是皇上,却偏要去小儿子那里,怎么想都觉得有些猫腻。   “无妨。”陆渊拍了拍沈言的手背,又继续道,“你知道武姜的故事吗?”   沈言一怔,陆渊笑道:“不知道没关系,过几天……京城的人就该都知道了。”   武姜……   半晌,沈言终于想起了春秋时期的那个故事,武姜偏爱幼子怂恿幼子夺取长子的江山……   “反正,母后也是这般想的吧?”陆渊的笑未达眼底,“朕听说母后回宫前去了一趟规王的封地,见了规王的嫡长子,朕还听闻……母后回宫后格外关心皇后。”     一二三、后宫计   沈言愕然。   陆渊的寥寥几句,让他终于明白太后除了想弄死自己,还有别的野心。   “是啊……”牵着沈言离开安寿宫的陆渊眯起眼,“母后原本是极不待见德妃的,但是竟然破天荒愿意将后宫权柄交予她,这本身就非常奇怪了。给皇后下毒的是德妃,弹劾薛明的奏折又大多来自德妃父亲的门生。德妃对薛明和皇后之事必定是有所猜疑,但朕猜测……德妃将此事当作筹码,并未全部告知太后。”   沈言恍然大悟,陆渊这般点拨,他就明白了。德妃是想将皇后拉下水,她原本认为皇上独宠皇后,所以她一边下毒一边将皇后和薛明之事捅出,不给皇后丝毫辩解的机会,届时就连太子的身世都有了疑问。德妃应该不止想把皇后从后位拉下,还想拉太子下马。   德妃膝下无子女,但二皇子是养在她的名下。二皇子若能继位……德妃便是未来的皇太后。   但是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皇上与自己的事,于是送两个小太监当作见面礼。其实德妃的心思再好猜不过,她非要皇后死,是因为皇后对她来说有威胁。而自己这样的一个太监,或许根本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而太后,怕是打着将自己作为突破口,让陆渊乱了阵脚,再借由皇后无能废了皇后。之后她坐镇后宫,什么计量都可以慢慢耍弄。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废了太子和其他皇子,让陆渊过继规王的儿子……   这些人究竟是把陆渊当成了什么?!   沈言前些天刚咽下的不甘再次升腾了起来。   “怎么?”陆渊察觉到沈言有些不对劲。   沈言却摇了摇头,“奴才就是觉得这么放过她们太过轻松了。”   “傻阿言。”陆渊挑起了嘴角,“朕可没有打算弑母,万一以后遭了天谴,轮回时无法跟阿言轮回到一处可怎么办?”   “皇上!”沈言瞪着他,瞪得陆渊不敢再胡言生死之事。   陆渊心道,阿言可是越来越凶了,可嘴角却悄悄挑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弧度。   “朕不弑母,不代表规王不会这么做……”陆渊牵着沈言回了河清殿,“等着吧,朕太了解朕这个弟弟了。”   ———————   *武姜:春秋时期郑国郑武公的夫人,生有二子。生长子的时候,武姜难产,所以武姜不喜欢大儿子,偏爱顺产的幼子。之后屡次求郑武公立幼子为太子,但是郑武公不答应。最终长子继位,武姜还要求长子把国都作为封地封给幼子,还怂恿幼子造反并与幼子里应外合。但最终还是被长子平定。   长子也就是郑庄公,春秋初期著名政治家。   《郑伯克段于鄢》讲的就是这段典故。   一二四、朕信你   “皇上,太子他……还在外面跪着。”尹公公在殿外禀报,这几日陆渊都让他在御前服侍。   沈言一怔:“太子为何跪宫?”   “你不知道?”陆渊看了沈言一眼,见他摇头,有些好笑,“你说你是不是爱屋及乌了?”   沈言正在给陆渊系龙盘扣,闻言手一滑便脱了扣,憋了半晌才道:“奴才只当太子是小孩子……”   陆渊朗声大笑,笑得沈言红透了一张脸:“你是不是还在想母后之事?皇后之事?甚至是丽妃之事?朕不在意这些,朕不喜欢她们自然不在意她们喜欢谁,只要不混淆皇室血脉,朕可以容忍她们。”   “朕在意你,可朕更信你。”陆渊伸手用指头刮了刮他的脸颊。   沈言眨了眨眼睛,他曾经以为能得到陆渊的喜爱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事,现在却发现能得陆渊信重携手此生,更加让人喜悦。   不同于想要飘上云层的欢欣雀跃,他此刻的心情更像是在将一块绝世珍宝郑重地锁在心底的沉香木匣中。   旁人看不见其中的光彩,但是对于沈言而言,沉甸甸的,很安心。     一二五、定念头   “太子可是跪了一夜?”   尹公公脸色有些为难,陆渊挑了挑眉头:“但说无妨。”   “太子……让人送了张薄被,睡了两个时辰,现在还跪着呢。”尹公公支支吾吾道。   陆渊倒是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吃了吗?”   “吃……吃了。”尹公公替太子捏了一把汗,你说哪个人跪宫不是让自己看起来惨一点,可到了陆兼这里,既不求情也不卖惨,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跪着。   沈言却觉得陆渊的心情挺不错,其实他听见尹公公这么说心情也不错。   虽然沈言不知道太子做错了什么,但是事实证明太子并没有打算逼迫陆渊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地在请罪。   陆渊并没有走太子跪宫的地方,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而让沈言惊讶的是,上朝的时候,他竟然还看见了陆兼。   一沓沓的奏折送了上来,陆渊只是翻了翻,表示自己知道了。有人想要觐见太后,陆渊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们继续跪着。   就这样一场暗流涌动的早朝便结束了,陆渊没有对那道旨意做任何解释,也没有回应任何大臣想要面见太后的请求。朝臣下朝时皆是心神恍惚,但陆渊瞧着心情却是不错。   众臣越是积极上奏,他便越是坚定了要除掉太后的念头。一个久不在皇宫的太后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力量……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   “都安排好了。”尹公公低声对陆渊说,陆渊点了点头,顺口问道:“太子还跪着吗?”   “是,太子下朝后便继续跪着了。”   陆渊点了点头,顺手握住了沈言的手:“走,既然还跪着,我们便见见太子。”     一二六、机与时   “儿臣参见父皇。”顿了顿他向沈言点了点头,“沈公公。”   沈言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一回事?   将他与皇上并列在一起……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朕为什么愿意见你吗?”   陆兼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因为儿臣将功补过了?”   “不,你算计德馨宫那是你的本事,但你拉沈言下水这件事……朕不会忘记的。”陆渊看着陆兼仍带着懵懂的脸,冷声道,“朕愿意见你,便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朕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父皇……”陆兼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所以才这样一声不吭地跪宫,就是因为他知道他似乎没有资格去求父皇和沈总管的谅解。   “若是你从开始便跪在了河清殿的正门口,朕或许已经开始考虑废太子一事了。”   沈言也有些明悟了,那边安寿宫刚刚出事,这边太子若大张旗鼓地跪宫,那便是在逼迫陆渊,若是再用上绝食这招,不需要任何言语,朝臣都会猜测其中的隐秘。   “父皇,儿臣知错了。”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儿臣错在……不信任父皇。”其实陆兼也想明白了,他隐约琢磨出了父皇母后之间似乎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协议。一旦这样想着,以前迷惑不解的事情也都迎刃而解。为什么母后明明没有承宠却偏去背上冠宠六宫的名号?为什么母后明知道那样会激怒岳丞相,她还是要说那番话?   若是将母后想象成一个丈夫被一个太监抢了的妻子,显然一切都说不通。但若是将母后变成父皇的臣子,一切都有了解答。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母后的所有行为都是父皇授意的,而且母后还甘之若饴。   “朕不是不允你去布局,去谋划。”陆渊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道:“你是大昱朝的太子,朕不需要、大昱也不需要一个心无城府的太子。你可以谋算,但是你要保证结果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整件事情,你连前因都没有弄清楚,就草草做了陷阱,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猎人还是猎物,有这样的结果,很意外吗?”   陆兼耷拉下了脑袋,他没有想到父皇比他想象中的更狠。   他宁可父皇字字句句在沈言,也不是这样把自己的傲骨抽出来碾碎。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嫩得很。   “你想算计沈言,可以。”陆渊说了让陆兼大吃一惊的话,他继续道,“等你想法谋略比沈言周全了,再谈及算计沈言。”   “父皇……”陆兼垂着脑袋有些郁闷,难不成等自己二十七八岁还赶不上沈公公?难道那个时候父皇便能舍下沈公公了?   “回去吧,此事是朕最后一次给你机会,回去找你母后好好聊聊,再给朕交份作业。至于谅解……你该去求沈言的原谅,而不是朕的。”   “是,儿臣明白。”   ……   待陆兼离开,沈言才无奈道:“皇上为何要激太子殿下?奴才是跟着您看您行事才懂得了些弯弯绕绕,以太子的学识和眼界,不用二十便远超于奴才了。”更何况为帝王者,要学的东西太多,这些筹谋伎俩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陆渊拍了拍沈言的手背,“朕知道,所以朕给他的时间最多便是十年。”   沈言猛然怔住,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一二七、有家室   “皇上,您昨日说的是什么意思?”   “嘘,要叫爷。”陆渊一甩扇子,整一个富贵公子哥。   “爷……”沈言赶紧看向四周,发现四周格外地热闹,也就是因为太热闹了所以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陆渊一勾他的脖子:“再叫一声?”   “爷。”沈言脸皮薄,但是陆渊要求了也只能软乎乎地叫了一声。   “乖阿言。”陆渊搭着他的肩,“爷今日便带你逛京城。”   “现在京城人都这么多了吗?”被人群推搡着,沈言逐渐发现他们并不打眼,因为人太多了,大家都是摩肩擦踵,哪里还在意那些勾肩搭背的小动作。   “阿言不知道?”   沈言茫然地摇摇头,他跟尹公公忙着收尾德妃的事,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了。如果非要说,今日是太后启程去规王封地的前两天。   “今天七夕乞巧,女儿节。”   沈言顿时想了起来:“往年不是皇后娘娘带着公主们去拜月娘娘吗?而且不是还会召见官家女儿……”他和皇上怎么就这样溜了出宫呢?   “傻阿言。”陆渊狡黠地一笑,“往年是这样没错,可今年……皇后病重啊。”   沈言认真地反省了一下,他不能一跟陆渊呆在一起就不动脑子,这样傻下去,别说十年了,就是十天自己都能被太子赶上。   这样一来沈言就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在街上了,女孩们结伴出来拜月娘,青年嘛……便是出来看豆蔻少女的。   这么一想,沈言突然间醋了:“爷……我们都有家室了,这个节是不是不太适合我们?”     一二八、同行路   家室……   陆渊的笑声引得周围的人频频看向他们。   沈言赶紧拉着陆渊往前走,又避免让旁边的人撞到陆渊。   陆渊此刻的心情却是格外地满足,他的阿言……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他有一种向所有人炫耀他的“家室”的冲动,可碍于性别又只能硬生生地压抑住。   直到他看见了两个人。   “夏公子,程公子。”   “皇……”程煜一转头就发现叫他的是一个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的人,他的膝盖在那一瞬间想弯下去。   夏子榆一个扇子打在他的膝盖上阻止了程煜的动作,他毕竟跟着陆渊微服私访过几次,早已习惯了这位爷不按常理出牌:“陆公子,沈公子。”   “值此佳期,不如同行?”   夏子榆:“……”七夕佳节,皇上既然带了沈公公,为何还要跟他们一起走?!   程煜:“……”皇上和臣子们在七夕逛花灯?   ……   但很快,程、夏两人便知道为什么了……   “阿言,累了吗?你把花灯给爷拎。”   “阿言,爷想吃那个。”   “阿言,爷没手,你喂爷一口。”   “阿言,你也吃一口,爷喂你。”   “阿言,喜欢那个吗?喜欢的话,爷给你赢来。”   夏子榆和程煜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脸上都是忿忿。皇上分明就是……在炫耀!!!而且还是故意炫耀给他们看的。   沈言一开始因为程夏两人的存在,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当他发现陆渊心情不断地变好,一扫前一段时间的沉重时,也逐渐放开了自己。   “爷,阿言想吃糖葫芦。”   陆渊不是没有常识的人,他知道一个糖葫芦充其量就两个铜板。但是在付铜板的瞬间,他向卖糖葫芦的老婆婆的袖口塞了一块碎银子。   不为别的,就为这是今晚沈言向他开口要的第一样东西。   “爷,甜的。”   “你喂爷一颗。”   沈言笑眯眯地用手捏下了一颗裹着琥珀糖衣的红果子放在了陆渊的嘴边,陆渊张口咬住,不止咬住了红果还咬住了沈言的指尖。   看得面红耳赤的夏子榆推了一把程煜,程煜硬着头皮上前:“程某就不打扰陆公子沈公子了,先行一步。”   陆渊摆了摆手,夏子榆见状拉着程煜赶紧跑,再待下去他恐怕都要把持不住心底那点儿隐秘的心思了。   “夏兄。”程煜偏过头,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花灯,“难得有一日得空,不如再走走?”   夏子榆扭头看他,随后也慢慢扬起了嘴角:“有何不可?”     一二九、白首饼   “爷,那边……”沈言指的是那边格外热闹的地摊,   “白首饼。”陆渊拉着沈言走过去,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听说最近在京城很流行。”   “两位公子初来乍到吧?”卖饼的大爷笑呵呵道,“老头子这饼吃了的可都终成眷属了。”   “如果已经两情相悦了呢?”   大爷更乐呵了:“二位公子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吧?那更要吃白首饼,白头偕老。”   “来一份。”陆渊竖起了食指。   “只要一份?”大爷看向沈言,“公子不来一个?回去带给心上人。”   沈言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大爷,我们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陆渊接过热腾腾的白首饼:“我们分一个就可以了。”   老头愣了几秒,突然大笑道:“那便祝两位公子白头偕老。”   “承您吉言。”   老头并不知道刚刚对自己用了敬语的是当今的天子,他继续做着他的白首饼,而陆渊则是牵着沈言挤出了人群。   两人握住了白首饼的两端,一起用力将饼分开了。   分开饼的时候,白白的糕点屑飘落,就像是白雪落下。   “爷许阿言白头偕老,阿言可愿?”   沈言没有说话,而是拼命地点着头。   “傻阿言。”当他们走到花灯照不到的角落时,陆渊扣住沈言的后脑,亲吻上了他的额间,“七夕也是情人间的日子。”   一三零、招人疼   当花灯落尽,两人才回到宫中。   在宫门关上的最后一刻,陆渊注意到了沈言向外看了一眼。   “舍不得?”   沈言却摇摇头:“奴才觉得还是回宫安心。”   “为什么?爷见你之前挺开心的。”陆渊用拇指蹭了蹭沈言嘴角还残留的糕点屑。   沈言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蹭了蹭嘴角:“回宫了就是回家了,宫外是很好玩,但是回家了会很安心。”   陆渊倒是有些错愕:“朕原以为……”   “皇上以为什么?”   “朕以为皇宫里的人对你那般不好,你应该想逃离才对。”   沈言顿时笑了,用力地摇摇头,认真地说:“皇宫里对奴才的不好的人有,可对奴才好的人更多。”   他扳了扳指头:“皇后、太子、夏太医、尹公公、暗卫大哥们还有刚刚见过的两位大人……”   陆渊听他数了一串,刚想说他傻。   便听见沈言认真道:“奴才知道他们对奴才好,不单单是因为奴才这个人,但奴才知道其中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就算这些都没有也不打紧,奴才的家室在皇宫里,奴才的心上人对奴才很好,这就足够了。”   陆渊罕见地红了耳根,不自在地背过身。沈言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有些好笑,刚想说什么,手便被陆渊抓紧了。   陆渊拽着沈言往河清殿走,他已经等不及了,他的阿言怎么能这么招人疼?     一三一、莫拆台   翌日,沈言不顾自己酸软的腰,还是爬起来伺候陆渊上朝。   “朕瞧你平时可对上朝没多大兴趣,怎么今日这般积极?”   “奴才……”沈言抿了抿唇,耳朵有些红,“奴才就是想多了解皇上。”   “怎么说?”   “奴才昨日逛了京城,便觉得京城比当年皇上出宫建府时更为繁荣,奴才也想多听听多看看。”他看着繁华的京城打心底里感到骄傲,这可是……他的皇上每日勤政的结果。   陆渊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啊……不过,你去也好,今日朕要宣一道旨意,不过这道旨意朕要亲自宣读。”   沈言眨了眨眼,什么旨意?他最近没有誊写过圣旨啊。   “先不告诉你,等等拿出点气势来。”陆渊不放心地叮嘱道,“可千万不能拆朕的台子。”   “奴才明白。”沈言见陆渊这般说道,只得应下。     一三二、掌御印   当朝会进行到尾声时,这几日因为太后一事,陆渊驳了许多老臣的面子。所以众臣都默契地不敢拿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陆渊。   “诸位爱卿可还有本起奏?”   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声道:“回禀皇上,臣等无本启奏。”   陆渊笑了笑:“朕倒是有道旨意。”   众臣赶紧跪地。   “大内总管沈言自幼随朕左右,数次救朕于危难之中,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即日起升任掌印太监,掌管御印,免行跪拜之礼,钦此。”   众臣皆惊。   掌印太监?!   这、这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官职?   一三三、谢皇恩   “沈总管。”陆渊笑着看了一眼同样呆若木鸡的沈言:“还不谢恩?”   沈言想说这个官职他担不起,但是刚想开口时便看见下面眼巴巴看着自己,盼着自己推辞的众臣。   他抿了抿唇,跪地磕头:“奴才……谢主隆恩。”   众臣哗然,像是这种破格提拔的旨意,往往臣子都要推拒一番,他们打的也是沈言推拒的时候顺势请命,希望皇上收回成命。毕竟前朝覆灭之时奸宦当道,故而太·祖立朝后严禁宦官干政。可陆渊此举,似乎在走前朝的老路。   但偏偏沈言没有按常理出牌。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终于有老臣按捺不住,一撩官袍,一副陆渊不收回成命便跪倒不起的架势。   一个大臣小声地催促一旁无动于衷的陆兼:“太子殿下,您也劝劝陛下吧。”宦官干政于太子殿下并无益处,反而有削弱太子权势的趋势。他们理所当然觉得太子一定会反对。   陆兼看了一眼他,不做声。   偏有人进言道:“皇上,您不听臣等之言,也听听太子的意见吧。”   陆兼闭了闭眼上前一步:“儿臣近日读史,读到了前朝之事,突然忆父皇昔日对儿臣的教诲。”   “儿臣记得儿臣小时候问您前朝为何覆灭?您告诉儿臣前朝之所以覆灭,不在奸宦,不在后宫,而在帝王昏庸也。那时,儿臣还有些懵懂。”他顿了顿,在所有大臣震惊的目光下继续道,“但儿臣现在明白了,知人善用,不拘一格,父皇英明。”     一三四、出头椽   “殿下、殿下。”   “何事?”陆兼语气不善道。   追上来的户部尚书林齐被噎住了,他何时见过太子如此坏脾气的一面?   “太子殿下,皇上那里您去劝劝吧。”   “孤在早朝上讲得还不够清楚?”陆兼挑起了眉头,虽然五官稚嫩,但神色与陆渊同出一辙。   “殿下……”林齐以为早朝上的话是陆兼慑于陆渊威压之下做出的妥协,于是此刻卖力地劝说道,“若让宦官干政,之后便可不好收拾了。不往远看就看前朝,到了最后所有皇子都需向奸宦行礼……”   “林大人。”陆兼冷冷道,“孤以为孤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若是帝王昏庸,便是奸宦干政,若是君主圣明,便是君臣相得。”   “还是大人暗指父皇昏庸?”陆兼捋了捋杏黄的朝服,“况且,若帝王昏庸,就算没有奸宦也有妖妃不是?”   陆兼重重地咬着“妖妃”那两个字。   林大人浑身一抖,不敢再言语。   陆兼扯了扯嘴角:“孤劝大人先把自己女儿管好,再来掰扯别的吧。”   ……   “殿下!殿下!您等等小的。”小宁子跑得气喘吁吁,但当他追上陆兼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陆兼狠狠地将桌上的珍宝挥到地上,在小宁子惊慌的视线中,这些大臣们往昔送上来的珍宝尽数化为了碎片。   “殿下……”小宁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息怒。”   “息怒?!”陆兼冷着声音,“孤息不息怒有什么关系吗?这些人哪个把孤放在眼里了?”   小宁子颤抖着声音宽慰他:“殿下您那是没看见林大人的脸色。”   “他?”陆兼冷笑了一声,“拜他的好女儿所赐,孤才明白了孤从前不明白的道理……母后一卧病,这些人便不把孤放在眼里了,若是父皇从前未教导过孤一二,孤今日便是当了那出头的椽子。”   小宁子低头不敢多说什么,他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太子殿下似乎……长大了。     一三五、查清楚   “什么?”   德妃猛地睁大了眼睛:“父亲,您说什么?”   “你没听错!皇上封沈言为掌印太监。”林齐气呼呼道,他之所以这么强烈反对,便是因为女儿之前送回家的口信,暗示他要注意一下沈言,却没想到陆渊手脚这么快。   “这……”德妃突然觉得有些眩晕。   她的手一松,手中的玉把件便坠了地,“咔嚓”一声一分为二。   “娘娘!”宫女赶紧扶住德妃,德妃却猛然抓住了宫女的手臂,丹蔻陷入了宫女的肉中,厉声道,“给本宫查清楚,丽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娘娘……丽妃不是饮鸠酒而死的吗?”宫女吃痛,声音怯懦。至今她们都不敢经过丽妃的宫殿,就是怕阴魂不散。   “让你去你就去!给本宫查!前因后果,包括皇上为何要对丽妃施以鞭刑。还有,丽妃曾经见过太后,给本宫查清楚,她们说过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   “娘娘?”林齐很担心,但是碍于身份,只能用言语相询。   德妃摆摆手:“父亲先回吧,若是本宫查出了什么,会告知父亲的。宫内之事有本宫,宫外之事……还要仰仗父亲了。”   “我会继续对付太子的。”   “有劳父亲了。”在林齐退出宫殿前,德妃再次唤住了他,“父亲,我们的目的是扶持二皇子上位,其他的……皆与我们无关。”   ……   待林齐走后,德妃静坐了许久,直到天边挂起了晚霞,才冷声道:“向容伶递个话,就说本宫不养废物,再爬不上龙床,这德馨宫他也不必回了。”   一三六、十年期   沈言虽然在早朝上磕了头,谢了恩。但真当陆渊拿出御印时,沈言慌忙跪下:“皇上万万不可。”   陆渊也不惊讶,大概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了,慢条斯理道:“有何不可?”   “奴才明白皇上是不想看奴才被欺负,可皇上您已经免了奴才的跪拜之礼,这便足够了,这御印奴才是万万不能接。”   陆渊交给他的并非是传国玉玺,而是按着玉玺的字样做的一个小巧玲珑的印章。一般陆渊都携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沈言若接了御印,便相当于领了一张免死金牌,能随时为圣旨下印。   “朕说了,朕信你。”   沈言无奈:“奴才明白,可奴才更担心的是万一有心之人从奴才这里下手,奴才护不住御印……皇上,奴才的字迹与您相仿,已经是大忌了。这御印放在奴才这里,太不安全。”   “当年丽妃一事后,朕便派了暗卫跟着你,但也总有暗卫力所不能及之处。太后之事,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了,所以沈言,这个御印你可以不用,但必须拿着。”   “皇上……”   “朕不用你保管一辈子,十年。”陆渊低头看着仰视他的沈言,“今年太子十岁,待他及冠,朕便退位。”   “皇上!”沈言失声叫了出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陆渊认真的神情分明在告诉他他所听到一切的都是真实的,半点也不掺假。   沈言怔愣地看着陆渊,突然间眼底就湿了。   “怎么了这是?”陆渊有些慌了神,莫不是沈言真的如同他所说的一样不舍得这个呆了许多年的皇宫?   “皇上……”沈言向前膝行了几步,突然抱住了陆渊的腿,落在陆渊衣摆的眼泪让明黄的布料深了一个颜色。   因为小腿被牢牢地抱住,陆渊动弹不得,只能将掌心按在沈言的头顶:“不哭了啊,不哭了。”   “皇上您不必为了奴才如此……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的。”沈言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到了后来已经语无伦次了。   陆渊蹲不下身,只能强行把沈言拉了起来:“跟朕说说,怎么不值得?”   “皇上……您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奴才比谁都清楚。就是登基后也不容易,有战事,前朝后宫还那么多糟心事。”沈言哽咽道,“奴才看见京城的繁华,打心底里觉得高兴,这是您一手打造的繁荣盛世。奴才……能得皇上垂青此生已经无憾了,更不用说,还求得了皇上一心一意对奴才,奴才不觉得苦,也不觉得委屈,奴才很开心。”   听到这里陆渊还能不明白沈言的意思吗?沈言是在替自己委屈,他觉得自己是为了他放弃了天下。   “阿言,十年后,你我多少年岁了?”   沈言抽了抽鼻子:“皇上那时四十了,奴才也三十有五了。”   “二十年的皇帝,朕还当不够本吗?朕想卸了这位子不是担心别人欺负你,是朕也累了,朕想你我的后半辈子能够舒舒服服地过。”   “皇上……”   “阿言,朕不瞒你,朕若非跟你心意相通绝不会想到归隐一事。但朕想归隐,不是为了你,而是你的存在让朕对于普通人的生活有了期待。   陆渊轻抚着眼泪再次决堤的沈言的后背:“到时候我们找一个安逸的小镇子,做做小本买卖,种种花养养鱼……你说好不好?”      一三七、削仪仗   “眼睛怎么肿了?”陆渊碰了碰沈言的眼皮,“叫夏太医看看。”   沈言不太好意思,昨晚实在是哭了太多,生生地把一双眼睛哭肿了:“奴才没事,时辰快到了,您快些去吧。”   “朕愿意去都是给她面子了,慢慢来才好。”   “皇上。”沈言好笑,“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别落人话柄。”   陆渊“啧”了一声,带着沈言出了河清殿上了御辇,边走还边抱怨道:“你倒是跟朕说说,当皇上有什么好的?所有的家事都是国事,还有个小唠叨成天在朕耳边念叨。”   跟在御辇旁被点名的沈言眨了眨眼,他怎么感觉皇上似乎是在……撒娇呢?   很快,他们便到了宫门口,看着长长的仪仗队,陆渊挑了挑眉头:“谁安排的?”   礼部尚书赶紧出列:“回皇上,是老臣负责太后的仪仗。”   陆渊看了他一眼,记起此人昨日早朝上怂恿太子进言,冷声道:“礼法重要还是母后的安危重要?”   “自然是娘娘的安危重要。”礼部尚书摸不着头脑,诚惶诚恐道。   “可你们的安排明显就是置母后的安危于不顾。”陆渊冷哼道,“规王封地偏远,一路上艰难险阻,朕原本不允,可母后却因为思念规王一意孤行,朕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顺从母后意思。既然此行已无更改的余地,母后的安危便是朕的心头大事。”   “你们准备的这副仪仗……”陆渊扫了一眼恨不得将宝石都贴满轿身的依仗队,“是巴不得山贼来抢吧?”     一三八、心硬了   沈言跟着陆渊上了宫墙,看着远行的太后一行人。那队人马已经在陆渊的要求下削减大半,连轿子都换成了灰扑扑的。   “其实皇上也不希望娘娘出事对吧?您给太后准备的侍卫都是一打十的好手。”沈言笑着道,他其实并不想看到陆渊和太后反目,他自己自幼丧母,哪怕太后再不好,他也不希望陆渊一样感受不到亲情。   “朕当然不希望她出事,至少路上不能出事。”陆渊冷笑,“母后出事了,朕拿什么款待规王。”   “规王……”沈言想起了傲慢无礼的十殿下。   “嗯。”陆渊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了沈言,“规王在封地招兵买马,不过还不成气候。”   “那皇上您是想……”   “让他们窝里斗吧。”   “但是奴才怕太后去规王那里久住,外面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你放心。”陆渊目露讥讽,“母后去规王的封地,第一个想让她死的便是规王。等母后走到规王的封地,武姜的故事也该传到那里了。”   “你说……一个有野心但是还没有实力的人最害怕的是什么?”   沈言恍然大悟,规王为什么希望太后娘娘死,不为别的,为的就是打消陆渊对他的猜忌。   陆渊回头看着沈言,将他因为风吹乱的发丝掖到了耳后:“朕没有你想得那么善良,尤其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可能是因为皇位太冷,这心,就变硬了。”   沈言伸手捂住了陆渊的心口,似是在为他遮挡风雨:“没关系,有奴才陪着您。”   高处不胜寒,所以他会一直陪着陆渊的。   一三九、新官服   “公公!公公!”送走了太后,陆渊回了御书房,而沈言则回了河清殿,还没进河清殿便看见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   “沈公公,出事了!”   “何事?”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道:“您快去看看吧,一个宫女和太监结了对食,对发现了。”   走到半路沈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头:“被谁发现的?”太监宫女结对其实是宫中默许的,只要在主子面前过了明路。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陆渊从来不临幸宫女,所以……这种事情往往都私下处理了。闹得最大的一次,还是丽妃当初栽赃他和莺霜。   莫不是没有地位的妃嫔?是不敢处置还是想吸引陆渊的注意?一时间沈言想了很多。   直到越走越远,沈言才意识到他刚刚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谁发现的?”   “奴才也不清楚。”小太监怯声道,“公公,就在前面了,您快过去吧。”   沈言眯起了眼睛,整了整身上绀青色的官服。   这套衣服不同于一般太监的蓝衣,这套绣着盘尾龙的绀青色官袍是陆渊随着御印一并赐给他的,摸着上头精细的绣工,沈言便知道陆渊将御印交给自己,并非临时起意,只是刚好赶上了他被太后责罚的当口。   轻撩衣袍,沈言便迈进了小太监所说的院落。映入眼帘的是跪在院中的一对惶恐的太监宫女,而坐在上位的女人正吹着自己刚刚染好的金凤指甲。   沈言已经有些明了为何小太监将自己引来此处,他拱了拱手道:“德妃娘娘。”     一四零、得了势   “怎的?”德妃含笑看着他,“见到本宫连礼也不行了?”   沈言笑着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本宫查到些事情。”德妃挑了挑带了点棱角的秀眉,“不知公公有没有兴趣。”   “沈言人既已在此处,娘娘但说无妨。”沈言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平武八年,丽妃被赐死。本宫曾以为她是被娘家带累,可近日本宫才得知……平武七年时,丽妃找过公公麻烦。”   沈言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太监和宫女,认出了那个宫女是德馨宫的:“娘娘说的没错,当初那一幕和现在挺像的。”   德妃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挑起红唇:“公公得势后,似乎……硬气了许多,可本宫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得了势便欺人的人。”   沈言就站在那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德妃说的不是他一样。   “公公似乎变了。”   “是吗?可沈言觉得娘娘一直未变。”沈言不打算再跟她废话,“既然娘娘因为对食一事唤我前来,这两人我便带走了。”   “且慢!”德妃使了个眼色,门口便被两个侍卫堵住了,“公公就在这里审吧,本宫也想知道这个奴才是谁给他狗胆,敢勾搭本宫的人!”     一四一、有蹊跷   “沈言呢?”陆渊处理完奏折回到河清殿,却见沈言并不在殿内。   “沈公公被人唤走了,似乎出了些事。”   “是吗?”陆渊想去寻人,可又觉得身上有些黏腻,“朕要沐浴。”   “是。”宫女应声退下。   半柱香之后,陆渊边解着龙袍边往内室走。   宫女和太监都没有跟着,一是除了沈言,陆渊不习惯别人伺候;二是因为陆渊不想给这些奴才有多想的机会。   待他褪了外衣,伸手拨弄了一下木桶里的水,突然又觉得有些无趣。   沈言不在,似乎连沐浴的乐趣都有没有。这么想着陆渊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去把人找回来,也看看出了些什么事。   但就在他最后拨弄了一下水花时,他竟然看见水面起了几个泡泡。   木桶里的水是夏太医开的药材浸泡过的,褐色的水面看不清水下。   陆渊想了一会儿,停下了拨弄水面的手指,故意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就看那串泡泡更加急促了。   “来人!”陆渊朗声道。   “皇上。”   “给朕叫四个侍卫,搬着木桶,随着朕去寻沈言。”   “搬、搬着木桶?”进来听命的小太监顿时惊呆了。   陆渊挑了挑嘴角:“情·趣。”看着面红耳赤的小太监,他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将木桶盖上,药性可不能散。”   ———————— *太监官服的底纹是可以绣盘尾龙和蟒蛇纹的。   其实一般要避开青紫色的,但是陆渊就是不避。   *古代女子会用金凤花的花汁染指甲,染出来就是红的。   一四二、猜帝心   “陛下……”几个侍卫盯着他们在搬的木桶,有些疑惑,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怎么?”   “这桶里似乎……”   “哦。”陆渊意味深长道,“可能有人放了一条小鱼进去。”   侍卫:“……”这里面可是热水,等搬到地方就变成鱼汤了吧?而且这个重量哪里是一条小鱼,陛下和沈公公真会玩。   不多时,陆渊带着一群人走到了暗卫所说的偏僻西侧宫殿。   “咸熙宫……”陆渊看着上头落了灰的牌匾,忍不住笑了,“当真是煞费苦心啊……”   可那笑意未抵达眼底便已彻底冷了下来,神色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轻蔑:“可惜了……朕最讨厌故作聪明的人,而且还彻底猜错了朕的心思。”   他摆了摆手,挥退了一旁的侍卫,亲自推开了那扇朱砂大门。     一四三、咸熙宫   “皇上。”德妃似乎并不惊讶陆渊会来,从座位上起来,笑着对他施了一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沈言停下了对两人的审问,起身行礼,却见陆渊冲自己摇了摇头,膝盖弯到一半又直了回去。沈言觉得陆渊是有别的打算。   “嗯。”陆渊双手背在身后,“把桶放下吧,别进这个院子,就放在门外。”   德妃惊讶地看着门外的木桶,这是什么?   陆渊见德妃想要起身,冷冷地扫了一眼:“朕让你起了吗?”   德妃有些蒙了,她见陆渊走到沈言身边,对沈言说:“随朕进殿内。”   沈言瞬间就明白了,低声应是,跟在了陆渊的身后。   德妃见陆渊推开内殿门,走进殿内,手不知在案台上拿着什么,随后她便听见陆渊像闲话家常一样道:“一晃十年,大哥可还好?”   德妃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她终于知道陆渊手上拿的是什么了,因为沈言拿起了三炷香,举过了头顶。   他刚想开口,陆渊就打断了他:“随着朕叫。”   沈言点了点头,默念了几句,将手中的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中。   不多时,陆渊便走出了殿内,那扇尘封的门再次关上了。   陆渊冷眼看着瘫坐在地的德妃:“朕原本想把今天的事当成一个乐子看场戏,但是朕没想到你连大哥的主意都打上了。朕若饶了你,怕是对不住大哥了。”   “臣、臣妾……”   “别说没想过,朕不是傻子。”陆渊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一进咸熙宫看着跪着的一对宫女太监,瞬间知道德妃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德妃知道自己闯了祸,膝行至陆渊身前,眼泪已经在眼眶中,仿佛一眨眼便要落下:“皇上,臣妾不是故意惊扰废太子的,是沈言、是沈言坚持要在咸安殿审问这两人所行的腌臜事!”   “废太子?朕进咸熙宫尚且不敢放肆,更何况是你?”陆渊冷笑了一声,“那点眼泪还是留着冷宫里自己慢慢流吧。”   “皇上!”德妃失声叫了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渊竟然不问事由,便直接将她打入冷宫。   “朕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传闻……”陆渊睨着她,“但你若是以为来了咸熙宫便会让朕觉得沈言是祸水,那你便错了。”   “你若是以为提起咸熙宫,朕便会恼羞成怒,那你也错了。”陆渊看了一眼沈言,“沈言,告诉她,朕在这宫中只敬重过三个人,都是谁?”   “先皇,高贵妃,密王。”沈言躬身道。     一四四、先太子   德妃瘫软在地,密王……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渊竟然会敬重废太子陆玺?她想的万全之策竟然在一开始便走错了方向。   “你是不是也以为大哥被废太子之位和他宠幸他的贴身太监有关?你以为大哥为了一个小太监与父皇争吵,是他被废位的原因?你以为朕来了这里,又见到太监私通之事,会引发对沈言的不好的联想?”陆渊冷笑道,“先不说朕不迷信,再者说,你真当大哥一个纵横朝堂多年的大昱太子爷是因为这种小事被废的?”   “德妃,你想死得明白。朕不妨告诉你,大哥的追封还是朕向父皇求来的。”陆渊厉声道,“来人!将德妃打入冷宫!”   本来只是抗木桶的侍卫突然莫名接收了将四妃之首的德妃打入冷宫的旨意。   不是说情·趣吗?怎么突然变成了涉及到了皇家秘辛?   德妃用力挣扎着,一只金边绣花鞋都挣脱掉了:“臣妾不服,臣妾多年在后宫安分守己,为陛下教养二皇子,臣妾不服!”   “想要罪名?好说……”陆渊伸手掀开了木桶的盖子,在盖子掀开的瞬间里面的一个人猛地站了起身,趴在木桶边缘用力地呼吸着空气。   侍卫看着此人垂在木桶边缘白皙的手臂,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不是鱼吗?怎么……变成了活人?   “就说,德妃与太监容伶于咸熙宫私通,惊扰密王殇魂如何?”   ———————   *咸熙宫:这是一座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宫殿,明代被嘉靖帝改为了咸安宫,到了清朝又被更名寿安宫。是康熙朝的太子胤礽两度被废后的居处。 *密王:胤礽死后被追封和硕理亲王,谥曰密,也被称之为理密亲王。这里借用了谥号。   桃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胤礽,在此致敬一下这位清朝唯一的太子爷。   一四五、楚楚怜   “皇上……”德妃看着从木桶中爬出来的容伶,失声叫了出来,“皇上,您不能……您不能,您这是在冤枉臣妾。”   “冤枉?”陆渊挑了挑眉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双腿夹紧并拢赤身裸体的容伶,冲着侍卫使了个眼色,“给他一件外衣。”   注意到陆渊这一举动的德妃心头突然升腾起了希望,但是下一秒容伶的回答便将她打落了悬崖:“回陛下……是、是德妃娘娘让我来这里的。”   容伶裹着侍卫的外衣,黑发湿漉漉的,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你这个贱·奴!你、你怎么敢?!”德妃疯了一样想挣脱侍卫的钳制,她用力抓住容伶的脚踝,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肉。   容伶吃痛地叫了一声,微微仰头看向陆渊,他的睫毛也沾上了晶莹的水珠,泫然欲滴:“皇上……”   陆渊挺满意容伶识时务的举动,冲着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打入冷宫,就去……丽妃之前住的宫殿吧。”   “不!不!不!”德妃摇着头,她想过自己的结局,但是从未料到会被如此草率的对待。她头发上缀着的珍珠散落了一地,但是也没能唤起陆渊的同情。   待德妃被带走,一个侍卫轻声问道:“皇上,那这位小公公……属下送回河清殿?”   陆渊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送回河清殿做什么?”   “那……”侍卫悄悄看了一眼沈言的表情,小心翼翼道,“那皇上您说是送去哪里?”   “内狱,让尹公公好好审一审。”   侍卫:“……”等等……皇上怜香惜玉的结果怎么是将他送去内狱?!   等到一头雾水的侍卫将又哭又闹的容伶带走后,陆渊还有些纳闷:“为什么要送回河清殿?阿言,你说我是不是该换一批侍卫了?”怎么感觉脑子不太灵光呢?   沈言忍笑:“或许侍卫大哥以为容伶是我们安排的人,设计德妃的呢?”他当然知道侍卫是误会了陆渊的那一举动,但他并不打算提醒陆渊。   什么容颜容伶还是赶紧消失的好。   “也是。”陆渊抬头看了一眼布满灰尘的咸熙宫的牌匾,“走吧。”   “嗯。”     一四六、密王事   “朕从没有叫人打扫过咸熙宫,你会不会觉得朕很薄情?”月色已经升起,陆渊却不打算这么早回河清殿,而是屏退了众人拉着沈言走了另一侧。   沈言摇了摇头:“皇上是不希望有人打扰密王吧。”   陆渊一笑:“你啊……其实不止,朕知道大哥不喜欢那座宫殿,那座宫殿于他只有禁锢和耻辱。”所以不打扫,所以不去提。因为提及必定会涉及尘封的故事。   “大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奴才那时刚刚十二,奴才隐约记得密王豢养面首,先皇因为此事大发雷霆。之后便褫夺了密王的太子之位,将其圈禁于咸熙宫。之后先皇想要发落密王身边的小太监,被密王顶撞。再之后……密王发动了宫变。”   “你知道的确实也是实情……但是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的。”陆渊回想着很多年前的事情,“早在大哥被夺太子之位之前,父皇就已经找过朕了。”   沈言一愣。   “你还记得有一阵子朕忙得回不了府吗?其实那时候父皇便已经在考验朕了。”陆渊问了一个很多人都误解了都问题,“阿言,你觉得父皇为了什么废了大哥?真是为了养面首一事?”   沈言凝眸细思,也摇了摇头:“奴才原本以为先皇是认为密王行为不端,但是……先皇留下了太后娘娘,奴才以为先皇不应该是因为这等小事废的密王。”   “你说得没错啊……”陆渊表情很是无奈,“大哥从小养在父皇身边,两岁时便被立为太子,他们太过相似了。一样的骄傲,一样的不肯妥协。其实父皇想要的不过是大哥的臣服和顺从,大哥则是想要父皇的信重,可为帝者……最缺少的便是信任。”   “大哥身边聚集了太多能人,也有许多心怀不轨的人。但那时大哥已过而立之年,根本不肯让父皇动他的班底。父皇废了大哥是因为危机感……但大哥谋反却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道我为何佩服大哥?”陆渊牵着沈言的手,走在这因为月色逐渐变得冰冷的皇宫中,“朕敬佩大哥的傲气……宫变前夜,大哥找过朕,他让朕好好守在父皇身边。”   “什么?”沈言吃了一惊,这些事他是不知道的。   “所有人都说大哥疯了,就那么一点亲兵还想着逼宫,最后甚至赤手空拳地冲向了羽林卫。但朕总觉得大哥不过是宁为玉碎罢了。”   他既为储君便不可能再为臣下,所以宁可一死。   “朕将此事跟父皇说了,之后……父皇大病了一场。也是因为大哥的死,父皇的身子一下子便垮了。”   “皇上……”沈言突然间从身后抱住了陆渊的,“有奴才陪着您。”   沈言那时还小,陆渊也不让他沾这些事情。但是哪怕已经过了十多年,就连咸熙宫都落满了灰尘,沈言依然能感受到当初的惨烈。   帝王家,白骨冢。父子尚且如此,更遑论是兄弟。   他似乎感受到了当时还未弱冠的陆渊心中的凉意,而且作为先皇那是皇位的属意者,陆渊在那时宛如走在悬崖边上,一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其实,朕愿意善待大哥的子女,也是因为大哥当初待我不错。他知道父皇想要立我为皇储的心思,但却从未迁怒于我。”说到这里陆渊颇有几分感慨,“大哥被圈禁后,他同朕在咸熙宫喝酒时,大哥说道,他与父皇之间是个死结,没有朕也还有别人,比起旁人还不如是朕,至少大昱不会落得一败涂地。”     一四七、过来人   “密王……”沈言想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朕和你想的一样,其实大哥是适合这个皇位的。”当他对着自己说出那番话时,陆渊便知道眼前的这位废太子是真的把这天下放在了心上。   而且他太骄傲,能让他放在眼里的对手只有父皇。没有父皇认可的皇位,陆渊想他这位大哥怕是也是不屑一顾的。   “不过啊……”陆渊话锋一转道,“他和那位小太监倒是真的有些什么,把父皇气得够呛。”   “密王……其实也有跟先皇怄气的意思吧?”既然你以圈养面首的罪名废了我,那我便养给你看。   “嗯,也算是吧。”陆渊笑着问沈言,“你还记得有一次你被规王陷害,祖母要发作于你,后来是徐太妃出面保住了你吗?”   “奴才记得,奴才后来去向徐太妃道谢的时候,她却不愿意见奴才,只说让奴才珍惜眼前人。”   陆渊也不知道此事,但是转念一想便也觉得有些好笑。或许他和沈言那点儿情愫也只有他们两个当局者迷了:“那你知不知道徐太妃是大哥生母身边的宫女出身,一直看顾着大哥。”   “皇上是说……救我的是密王?”沈言皱了皱眉头,“可那时,密王不是已经被圈禁了吗?”   “大哥的最后一段时光是那位小太监陪他的,朕那时也不懂感情之事,拿不准他们之间究竟有几分真情。”陆渊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但朕知道大哥戾气少了许多,事发的时候朕刚好在咸熙宫,是大哥找人递了话。大哥说,因为他的事,朕再为你出头,难免会引起父皇不好的观感。之后朕向大哥道谢,大哥却对朕说……”   “说什么?”沈言追问道,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些弯弯绕绕。   “你猜猜?”   沈言犹豫了一下:“密王是让陛下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陆渊摇摇头,他们已经散步回到了河清殿,殿门口只距离他们十几步。   “大哥说,真情难得,让朕好好珍惜。”   沈言哑然。   “所以朕方才在上香的时候,告诉大哥,朕找到了,朕也会珍惜的。”陆渊牵着沈言迈进河清殿的殿门。   沈言反握了回去,无视了周围宫女惊讶的目光。   “后来那个小太监呢?”   陆渊回头看着他有些无奈:“朕能不说吗?”   “皇上不说……”沈言笑眯眯道,“奴才也会求得皇上说的。”   “大哥让朕放他出宫……”陆渊的舌尖泛起了苦涩,“但是他坚持为大哥殉了葬。”   中元节特别番外【上】   “投胎?”陆玺看着居于高位面无表情的男人,下巴微抬,语气傲慢道,“孤为何要投胎?”   判官看了一眼隐约要发怒的阎王,赶紧清了清嗓子道:“本官看了功德簿,太子殿下若是现在投胎,本官可以安排你投胎于帝王家……”   “投入帝王家?”陆玺冷笑道,“判官大人没听过一句话吗?”   判官头疼,他最怕应付这些心眼宛如马蜂窝的皇家人了:“愿闻其详。”   “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家。”陆玺嘴角挑了一抹讥诮。   阎王倒是多看了他几眼:“随你,你若不入轮回,便自己在酆都寻一处住下。”   陆玺挑了挑眉梢,转身便离开了阎王殿。   他走后,判官看着生死簿上他的命数也有些唏嘘:“大人,您说他明明周身戾气皆已散尽,为何还是如此的桀骜不驯?”   “天潢贵胄,肉身虽灭,傲骨犹在。”   判官倒是有些吃惊,他很少见过阎王赞扬过谁。   阎王似乎明白他的想法:“比起跪着求吾赐他来生投得龙子凤孙,吾更愿意见到傲骨天成之人。”   “确实。”判官叹了一口气,“就是有些寂寞了。”   阎王阖眸,微微掐指,旋即睁开了眼睛:“未必。”   ……   陆玺当然不知道阎王和判官竟然会在背后讨论他,他此时拿着只言片语便忽悠来的大宅钥匙,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   寂寞吗?   自然是寂寞的。   陆玺推开宅门后,看着清冷而陌生的庭院,院子里已经没有那抹让人心安的蓝灰色了。   “啧。”陆玺一哂,轻喃道,“罢了,孤便放你一马,你也不容易,陪着一个注定是死局的人……你那么喜欢宫外,现在一定会很高兴吧……”   他拨弄了一下栽于门旁的竹子,听着竹叶沙沙的响声,心想大约六弟此时已经将风鸢送出了宫。宫外的竹子未必有宫中那般多,但是胜在恣意。风鸢喜欢竹子,看见自己为他准备的院子,想必此刻应该会高兴吧。   陆玺随意找了一间房间,也不在意是否整洁,合衣便睡下了。   柔和的风悄悄地吹乱了他的发,吹散了他紧皱的眉头,但却吹不走他不愿意回想却总也忘不掉的过去。   世人皆道废太子骄奢淫逸,可鲜少还有人还记得当年一枪挑了敌方将领头颅的少年将军,鲜少有人记得奉旨赈灾的钦差大臣,鲜少有人记得那曾在文华殿为文武百官讲学的太子爷……   陆玺以为这一觉会一直睡下去,睡到他记不清往事才会清醒。   但可惜的是,他的梦境被磨人的敲门声敲碎了。   为什么说敲门声磨人,声音不大,但是断断续续地不停歇。一会儿急促一点,一会儿又停了下来,但是当陆玺以为已经停止的时候再次敲了起来   陆玺:“……”   他随意地拢了拢衣服,他从小的教养做不来大声叫喊的事情,但当他一边往外走敲门声依然不停歇时,陆玺的火气便一下子就窜上了头。   陆玺不耐烦地拉开门:“你——”   他愣住了,敲门的人也愣住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来人“噗通”一声突然跪了下来:“风鸢终于见到殿下了。”   陆玺的剑眉高高扬起,突然眼中冒出了火气,他越过跪着人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您是不是……真的不要风鸢了?”   “哭什么?”陆玺因为腿被抱住了,只得停住了脚步。见风鸢抱着自己衣角哭得稀里哗啦的。陆玺抿了抿唇,将风鸢拉起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孤要找老六算账!”   “为、为何?”   “啧,你无须管这些。”   “殿下!”风鸢鼓起勇气抱住陆玺的手臂,“是奴才央求六殿下让奴才可以殉葬的。”   陆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低头凝视着风鸢,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大手放在了风鸢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孤从未下过让你殉葬的命令。”   “奴才知道……所以殿下是真的不要风鸢了吗?”风鸢抽了抽鼻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睫。   陆玺张开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抚摸着风鸢的脑袋。   ***   “殿下。”风鸢笑眯眯地推门而入,看着坐在树下看书的陆玺,“刚刚白无常大人给了奴才一朵彼岸花,说是入菜好吃。”   陆玺眉眼慵懒,翻着书页时眉间的戾气比起最初散了不少:“说了让你不用自称奴才了,孤改不过来,你也改不过来?”   风鸢吐了吐舌头,看着篮子里艳丽夺目的彼岸花,琢磨着等等该怎么吃这朵花。   陆玺看着风鸢蹦蹦跳跳的背影,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涩。   明明年纪不大,性子也不定。却偏偏从苦寂的咸熙宫一路陪着自己,现在又追到了没有人气的酆都城。他们身上没有官职,平日里也不能出酆都城。而且自己脾气也不好,平日懒于与别人打交道,无形中也委屈了只知道围着自己转的风鸢。   陆玺将书卷一扔,跟着风鸢进了厨房。   “殿下怎么进来了?”风鸢正在切菜。   “想你了。”陆玺伸手扶住了风鸢的腰。   殿下怎么突然就……风鸢红了耳朵,手一抖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指。   “从前没能陪过你。”陆玺仿佛突然之间打开了话匣子,“现在想多陪陪你。”   风鸢却摇了摇头:“风鸢又不觉得委屈,而且风鸢与殿下比寻常人与殿下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   陆玺沉默了,风鸢之所以会被自己注意到。是因为自己在最暴躁的时候,只有这个小太监愿意陪着自己。自己被废位,也只有他第一个跟着自己走进了咸熙宫。   陆玺太明白自己了,他从小就被教育如何为君,如何治国。他这些都做得很好,也从来不会耽于儿女情长。如若不是最后的一段时光不得不困于咸熙宫无所事事,他恐怕也不会对风鸢有多上心。   就是明白,所以才替风鸢不值。   之后的日子,风鸢过得宛如在云端,但是一颗心却又惴惴不安。   “风鸢,孤记得你说过,你是因为被抄家才进宫为侍的?”   “嗯。”风鸢半趴在陆玺的身上,发丝还湿漉漉的黏在额头,“我进宫的时候还很小,其实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那你还记得你家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我就记得爷爷打我手板,可凶了,背不出书可是要跪宗祠的。”风鸢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他靠在陆玺的肩头,吃吃地笑道,“殿下无需惦记那些事,我们都到了地府,过去的便过去了。”   打手板……跪宗祠……   联想起风鸢一举一动的规矩,陆玺想起了一个人。   大学士风秋成。   “风……是你的本姓?”   风鸢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小时候我还有一块玉佩,上面刻了我的名字,爷爷说不准弄丢。”他声音顿了顿低了几分,“……不过进宫后被打碎了。”   “被谁?为什么?”   “因为宫人行走不能发出声响的,被谁我已经忘记了,都多久的事了。”风鸢贪凉不肯盖被,整个人就这样扒在陆玺的身上,小嘴不停歇地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   陆玺没有再追问下去,手轻轻地拍着风鸢汗津津的光滑脊背。   ……   “殿下这几日神神秘秘的。”风鸢从后背圈住了陆玺的脖子,从他的肩头探出了一个脑袋。和陆玺这些年的相处,风鸢的胆子也大了几分,干着从前窃伺太子行踪之事。   陆玺有些好笑,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吹了吹白玉璧上的玉屑:“来,孤给你带上。”   “什么?”   “喜欢吗?”陆玺撩起他的发丝,将手中拴着红绳的玉佩带在了他白皙的脖颈上。   风鸢看着玉佩上的刻字——风鸢。   “嗯?喜欢吗?”陆玺其实生平第一次忐忑了起来,他记得风秋成的篆刻是朝中一绝,只可惜后来被卷入了叛乱中……   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艺能不能入了小家伙的眼。   风鸢迟迟没有抬头,直到陆玺再次发问,他才猛地扑进了陆玺的怀中,泪水已经决堤了。   陆玺没有再问他喜不喜欢,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脑袋,说道:“背面还有。”   风鸢泪眼朦胧地翻到了玉佩的背面,便看见了玉佩的后面印上了陆玺的私印。   “殿下……”   风鸢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一日他在陆玺怀中似乎哭干了前面所有岁月的眼泪。   ***   “你想好了?”判官看着再次踏进阎王殿的陆玺,“舍得?”   “不舍得又如何?”陆玺淡漠的眼珠中划过一抹挣扎,但随后恢复了平静。   “我见过很多人,很多人宁可在酆都城和爱人一起魂飞魄散,都不愿意走轮回之路。”   陆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判官便知道,陆玺踏进阎王殿时便已经做出抉择。沉浮朝堂三十余载的前太子,一旦做出决定便是连皇上也难以更改。   “你说过,孤之所以不会那么轻易消散,是因为孤身上负有龙气。”   判官点点头:“嗯,小风鸢能在酆都停留这么久,已经实属难得了。”   “风鸢当真不能成为鬼差?”陆玺知道这是风鸢能留在酆都城唯一的路径。   “做鬼差之人须五行俱全,风鸢……阴阳失衡,真做了鬼差,立刻就会被厉鬼分食。”   陆玺知道判官的意思,想到这一层面,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怎么能忍心风鸢这一辈子都这样残缺地走下去呢?   既然做出了抉择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陆玺挑起嘴角:“那便将孤的龙气分予他一半,你给他安排个好人家,孤陪他一起轮回之路。”   在陆玺离开的时候,判官唤住了他:“我以为你已经不眷恋人世了,为什么现在又改变了主意?其实你也可以在酆都等着他,人的一辈子很短暂的。”   “孤不眷恋,可孤不舍得风鸢连外面的天空都没有好好看过。孤若不跟着入轮回之路,万一他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一直没有开口的阎王突然道:“若你下辈子还投在帝王家?”   “那便斗吧,谁怕谁呢?”陆玺一哂,他信步走出阎王殿,他的背影和当初赤手空拳走向羽林卫时的背影重合了。   决绝而又洒脱。   他还得去哄自家爱哭的小哭包,真把自己决定告诉他,又不知道该哭湿自己多少件衣服了。   ———— *“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家。”最早是由南朝的一位王爷刘子鸾临终前所说,因为他备受宋孝武帝宠爱,又被议储。而后被登基的兄长所杀,死的时候年仅十岁。   中元节特别番外【中】     “先生,到了。”   “嗯。”陆玺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鹰眸,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半个小时后来接我。”   “好的先生。”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着陆玺走向图书馆的背影,暗诽自己这位老板也是个怪人。有那么多钱做什么不好?非要给这所学校的历史系捐了一栋教学楼。司机按照陆玺来图书馆的频率和每次借走的厚厚的书,他怀疑陆玺是不是就是为了获得一张图书馆svip借阅卡。   其实真相和司机所想所差无几,陆玺看着抄在纸条上的书号,走到了对应的书架。   《平武廿年记》。   陆玺找到了自己想借的其中一本书,伸手捏住书脊想将书抽出来时,另一只白皙的手指抵住了书脊。   不是从旁边,而是从自己身前。   陆玺沉默了,这个男孩为什么个子会这么小?一点没有反省自己高得异于常人。   他腹诽的男孩此时也仰起头,压低嗓音轻声道:“这位先生,我先来的。”   “可这是我先拿到的。”   男孩竟然就这样脸红了,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不舍得放弃这本他等了好几个星期的书,恼羞成怒道:“我只是够不到而已!”   够不到……   陆玺低头看了一眼他努力踮起来的脚尖,突然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小孩子的错觉。   他的视线落在了男孩放在另一旁的书,挑起了眉梢:“要我把这本书让给你也可以。”说话间,他便将那本《平武廿年记》抽了出来,在男孩恼怒的目光中,握在了手上,“你把那本书给我,我就把这本让给你。”   男孩愣了一秒,看向自己放在一旁准备借的书,脸上闪过了一丝挣扎。   陆玺倒是觉得挺有趣,他本以为男孩跟自己抢书不过是少年意气的不甘心罢了,但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倒是觉得他可能真的对大昱朝的历史很感兴趣。   “怎么样?不亏吧?”陆玺嘴角一挑,“我用大昱朝最辉煌的二十年来换一个废太子传记,怎么看你都很划算。”   谁知道男孩突然抬头瞪了一眼自己,气呼呼地拿着那本《陆玺传》转头便走了。陆玺何时被人这般驳过面子,伸手想要拽住他,却听见了男孩扔下了一句——“暴发户!没眼光!”   陆玺:“……”真是新鲜的体验,他作为商场上无往不利的陆家掌舵人第一次被人称为暴发户……   摇了摇头,决定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总归自己还是借到了一本书。拿着《平武廿年记》想要离开时,他无意中踢到了一张卡片。   陆玺弯腰捡了起来,看着手上的这张校卡,他更加地惊奇了。   “风鸢,历史学系,硕士研究生……”陆玺念出了校卡上的名字,一旁的证件照可和刚刚那个挥舞着爪子的小奶猫不一样,照片上的男生气质干净温润。   “难怪都说是照骗。”陆玺似乎懂了自己妹妹们平常说的照骗是什么意思,嘴角挑了挑,将学生卡揣进了自己兜里。   又去拿了两本别的书,陆玺才走到借书处,左看右看也没看见刚刚那个炸了毛的小奶猫。   “你们这不是没有校卡或者借阅证不能借书吗?”陆玺若无其事道。   正在帮他进行借阅登记的工作人员笑道:“是啊,陆先生今天就借这几本吗?”   “帮我查一本书还在不在馆。”陆玺挑了挑眉头,“《陆玺传》。”   工作人员忍住了笑,她倒是知道这位叫陆玺的废太子,她也知道陆先生对历史很感兴趣,对大昱朝的历史更感兴趣。但是借一本和自己同名的人的传记真的不觉得奇怪吗?而且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不应该也介意这种触霉头的事情吗?   胡思乱想中,她已经调出了借阅记录:“陆先生,这本书在馆仅有一册,十五分钟前这本书被借出去了。”   “他不是没有学生证吗?!”陆玺仿佛有一种赔了一支股票的感觉。   “呃……”工作人员愣了,又看了一下借阅记录,“您先别激动,您说的是风鸢同学对吗?他用了他导师的借阅证,风同学是刘教授的得意门生……”   陆玺:“……”不是赔了一支,是赔了两支股票的感觉。   等陆玺离开后,那个工作人员颤巍巍地问同事:“风同学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她还第一次看见陆先生这么生气。   同事摆摆手:“可能陆先生太想借那本书了,所以才会说在书籍归还的第一时间让你打电话给他。”真是一个热爱历史的企业家啊。   一个月后,陆玺风尘仆仆地刚下飞机,一拉开车门便道:“B大图书馆,要快。”   司机:“……”我的Boss不该当商人,应该当学者的,好学的精神让司机叹服。   车子在路上飞驰电掣,有老板在后面盯着,司机不敢懈怠。当车子在图书馆门口停下时,陆玺推开车门便下了车。司机看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怎么感觉不像是去借书,而是去砸场子的呢?   “您好,这本书帮我续借一个月……”   他话音未落,封面上便出现在一只大手,挡住了《陆玺传》三个字。   “你……”风鸢抬头,赫然发现手的主人是一个月之前见到的高大男子。   “陆先生?!”正想处理风鸢的续借申请的工作人员吃了一惊,心下一慌,“我没、没有给您打电话呀。”   风鸢眨了眨眼,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微微扬起下巴:“这本书我要续借,您等下个月吧。”   “就是因为你没给我打电话,所以我才知道他一直没有还书,所以今天他肯定会来,要么还书要么续借。”陆玺解释了工作人员的疑问,挑起了嘴角,“高材生看了这么久,连一本书都没看完吗?”   风鸢被噎住了,他还真没有看完。不是因为没有时间看,而是看得慢。   “暴发户!”   工作人员小声提醒了一句:“陆先生是海归博士。”   海归博士,姓陆,看起来像商人,能自由进出图书馆……风鸢愣了几秒,有些迟疑道:“您是陆玺先生?”   陆玺睨着他没有说话,但没有否认此时就是最好的答案。   风鸢突然敛了气势,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本书:“您、您要是想借,您先借吧,但是您还书之前一定要告诉我!”   陆玺诧异于他态度的一百八十度急转弯,他突然这么有礼貌,陆玺也不好咄咄相逼。   “续借吧。”   “诶?”风鸢诧异地看着他。   “我看十五天,十五天之后还给你。”   “好!”   陆玺拿着书冲着想要回宿舍的风鸢招了招手:“小孩,你校卡在我车上。”   风鸢一想到他是传说中的陆玺,便也不计较自己失踪了一个月的校卡,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澄清的:“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二十一了!”   “二十一就研二了?”   “读书早。”风鸢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家里管得严。”   陆玺莞尔。   “拿好。”陆玺从车里拿出了他的校卡,放在了他的手心上,“别再弄丢了。”   “谢谢。”风鸢不太好意思地把校卡揣回了口袋里。   陆玺要了他的电话,约好了还书的时间。可还没等他的车行驶起来,车窗又被敲响了。   “还有事?”陆玺摇下车窗看见气喘吁吁跑回来的风鸢。   “书给我一下。”   陆玺失笑:“你不是反悔了吧?”其实他大可以买书看,但是他之所以不买书便是不希望被家人看见他在研究大昱朝的历史。   其实不仅仅是大昱朝历史,他并不希望自己的任何兴趣喜好被其他人所窥伺,除了自己那位意外和自己脾性相投的弟弟。   “不、不是。”风鸢红着脸,“里面有我的笔记,我忘记拿出来了。”因为想着续借,就忘记把笔记取了出来。   “笔记?”陆玺沉吟了几秒:“介不介意借我参详一下。”   诶?   风鸢傻傻地点了点头,直到陆玺的车远去,他才想起来笔记里面还写了很多丢脸的话啊啊啊啊啊啊——   ***   当忙完公事的陆玺展开那本关于大昱朝那位废太子的传记时,率先飘落下来的是一张小纸片。   陆玺拾起来,上面写着——“太子殿下实乃人中龙凤,相貌堂堂,文能舌战群儒有逸群之才,武能马上安天下,心系百姓胸怀乾坤。”简而言之就是,太子殿下好帅。   陆玺:“……”   但是再往后看,发现虽然有不少这类花痴的话语,但是也有一页又一页文献的对比,以及写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至于这高材生的水平嘛……陆玺只能说只要不涉及陆玺这位废太子都非常有见地,但是一旦涉及废太子殿下……他仿佛看见了他那几个疯狂追星的妹妹们上线了。   陆玺突然对这本书没有了兴致,反而对风鸢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他用电脑搜索了一下风鸢写过的论文,看了两篇下来,他发现这个小不点正经学术水平还挺高的。   这么想着,便发了个信息给风鸢——   “把你发表过的论文都发给我看看。”   很快信息就被回复了,陆玺仿佛能想象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您要做什么?”   “学习。”然后留下了一串在外面千金难求的邮箱。   很快,一个压缩包就发了过来。   打开一看,发现不止有论文,还有许多散笔。陆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仿佛看见了坐在了电脑前不甘心想反抗,却还是乖乖照做的风鸢。   ……   陆玺没想到有一天会看一个人的文章看了一个通宵,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打算去餐厅冲杯咖啡,却发现客厅有人在。   一瞬间,陆玺端回了冷冰冰的架子,却发现摊在沙发上的是自己的六弟。   “大哥,一宿没睡?”俊逸的青年直起身冲着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陆玺见是他,脾气倒是炸了出来:“你不好好度蜜月,跑我这里来是来秀恩爱的?”   “大哥……”陆渊望天,“我已经度完第七个蜜月了,您说的是哪个?”   陆玺:“……”小小年纪就早恋,不学好。   “对了,你这里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书?”陆渊晃悠悠地站起身打算摸进陆玺的书房,就被陆玺叫住了,“除了桌子上那本,其他随便你拿,记得到时间还就行。”   桌上的书……   陆渊走进书房,便看见了桌上的书。看清书名后,陆渊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伸手翻了两下,便看见夹在第一页的那张夸赞的话语。陆渊看清了右下角用来落款的一个小字——“風”。   风……风鸢……   陆渊挑了挑眉稍,在陆玺进屋前赶紧把书页阖上。   “大哥,这本书我也想看。”   “看什么看?”陆玺端着咖啡进了书房,没好气道,“那本《平武廿年记》适合你。”   “那有什么好看的?”陆渊撇了撇嘴,“要我说他只是占了提早退位的便宜,真要坐下去未必不出差错……”   “提早退位?”陆玺喝了一口咖啡,“你是说平武帝当初没有死?”   陆渊自知失言,连忙打了个哈哈摆摆手道:“野史,野史当不得真。”   陆玺倒是思索了一番:“其实你说得也确实没错,我观各种史料,都能看出平武帝在位时为儿子铺路的痕迹。可……他为什么这么做?总不能是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随后陆玺就自己否认了这一说法,摇了摇头,“可没有任何关于平武帝求医的记载,若是真是绝症,怕是早已遍求名医。”   在陆渊脚底抹油想溜之大吉时,陆玺又补了一句:“不过也不能说是占便宜,虽然平武帝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在位期间建树颇丰而污点甚少。但若如你所说,能放下那个至高权位的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换做是我,我也是不行的。”   陆渊停下了脚步,回头笑了笑:“也许他听了他大哥所言,珍惜眼前人呢?”   “废太子还说过这话?”陆玺又喝了一口黑咖啡,脑子越来越清醒了,“我怎么总觉得你藏了一堆我不知道的史料?”   “阿言打电话给我了,大哥你好好休息,别太累!”陆渊干笑着扬了扬手机,飞速逃离了陆玺的家。   陆玺摇了摇头,这家伙,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父亲之前分明说要将一半的产业交给他打理,但是陆渊却一点不肯接。只肯要那点儿分红,索性自己叫他来公司帮忙的时候,倒是从不推诿,而且非常卖力。   其实也不能说是美人……陆玺想起沈言清秀但略带坚毅的五官,似乎和传统的美人形象差距有些远啊。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便响了。陆玺看了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时间。   早上七点,看起来挺懂礼貌的风鸢却会给自己打电话?出了什么事?有了预判的陆玺接起电话,他便听见了电话中风鸢略显哽咽的声音:“陆先生,很抱歉……”   “风鸢?别急,慢慢说。”   ———— *廿:二十。《平武廿年记》指的是平武帝在位二十年间的记载。   中元节特别番外【下】   不多时,历史学系的宿舍楼门前,一辆宾利停了下来。黑色的车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包裹在剪裁合体的深灰条纹西裤的大长腿。   陆先生真的很高啊……   风鸢看见了从车中下来的陆玺,连忙一路小跑到车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陆先生,很抱歉让您跑过来,是我没有考虑清楚。”   “出什么事了?”陆玺低头看着风鸢,此时风鸢的脸还残留着红,陆玺知道那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生气。   “也没有……”看见陆玺的一瞬间,风鸢突然间就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真的很抱歉,我请您吃早餐吧。”   陆玺好笑地看着他,风鸢的领口还有些皱,明显跟人拉扯过,他伸手将风鸢的领口扯平整:“所以你一大早打电话给我,是为了泡我?”   风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我、我我我……”   “如果你想泡我,下次可以约晚餐。”陆玺故意逗他。   风鸢深吸了一口气:“陆玺先生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打算泡你就算我要泡你你也不能有人泡你你就接受这样会吃亏的……”   陆玺听着他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一串话,心想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就是咬人的方向似乎……不太对。   他们俩闲聊的工夫,宿舍楼里走下来的一个男生,他看了他们俩愣了几秒,随即打量起陆玺。   “你是风鸢的叔叔?”   陆玺:“……”他看起来有这么老吗?陆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见风鸢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估计他之前的失常跟这个人关系不大。   “你要是他的叔叔就别只管他的学习不管别的,自己侄子什么性格不知道吗?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们也不管一管。”   风鸢想要澄清这不是他叔叔,但是刚张嘴却发现很难解释他们的关系。如果要让他舍友知道这就是陆玺,估计关于自己的谣言会更上一层楼。   但是陆玺却开口了:“谁欺负小鸢了?怎么欺负的?”   “你们不是很能耐吗?不会看吗?”男生的眉眼中满是不耐,随后踩上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便离开了。   陆玺无语:“你同学?这么别扭的?想关心你但是怎么是这个态度?”   风鸢叹了一口气:“他人不错,就是脾气躁了一点。他可能误会您是我家人,才态度不那么好的,冒犯到您了,我替他道歉。”   “你家人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风鸢挺无奈的,“我爷爷是一位历史学者,他对我要求很严格。有一次他来我们学校做讲座,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我……但是反而拉了其他人的仇恨。”   “为什么?”   风鸢不太好意思道:“因为我绩点年级第一。”   陆玺:“……”真是一位严格的家长啊……   “其实也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我和舍友的关系平常也还可以。只是碰上一些学术问题,大家观点不一样就容易发生争执。”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陆玺冷不丁地一问,让风鸢无法再继续搪塞过去。   风鸢回想起来也挺郁闷的:“昨晚您跟我要论文,发给您后,我就想把看《陆玺传》的感想纪录下来。”其实也怀着能给陆先生看一看的想法,不过这个就不用说了,“昨天写得太困,电脑没关……今天早上的时候我起床就发现他们在看我写的东西。然后……就发生了点争执。”   “这也算侵犯隐私权了吧?万一你是打算发表的,他们比你早发表了相似内容,到时候掰扯不清……”陆玺很少会跟小孩子计较,但是涉及风鸢,他不自觉就把话说重了几分,“你较真也没什么不对的。”   “陆先生,您误会了。”风鸢红了脸道,“我们吵起来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诋毁太子殿下。”   陆玺:“……”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展开。   “所以我冷静下来觉得是我大题小做了,他们不了解就不了解吧。”风鸢抿了抿唇,“反正太子殿下既不在意也不需要他们的了解,他们也根本没有资格进行评价。”   陆玺狠狠地揉了揉风鸢的脑袋:“那个太子殿下有什么好的?一个历史人物值得你这么痴迷?”   “不是的,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历史人物。”风鸢其实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今天早上舍友也说过这样的话,笑他魔怔。可陆玺说了同样的话,他却没有愤怒而且还有几分羞赧。   “怎么说?”陆玺将车锁上,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想法。其实也就只有风鸢这个书呆子会觉得那些人跟他吵起来是因为废太子,怕是本身就是看风鸢不顺眼,找个借口吧。   其实那个不耐烦的男生已经透露了足够的信息,至少这些舍友对风鸢的恶意不是今天才产生的。   既然被误会成了家长,便宜他也不白占,这样的闲事他不介意管上一管。   “我爷爷对我要求很高,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可他还是不满意。我也迷茫过沮丧过,但是其实看看太子殿下,就觉得我这些算什么呢?”风鸢仰头看着陆玺的侧颜,“他也做得足够好了,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意。仅仅是因为他是太子,这样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可……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殿下尚且如此,我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说得好。”陆玺若有所思地看了风鸢一眼,正好撞上了他干净的双目,陆玺的目光却沉了几分。   有些不太对劲……   “走吧。”   “去哪?”风鸢傻乎乎地问,“吃早餐?”   陆玺笑了笑:“不,我们先去会会你的舍友。”   诶?风鸢傻眼了,怔怔地看着陆玺高大的背影。   “愣着干嘛?”陆玺偏头看了一眼傻在原地的风鸢。   风鸢一路小跑追了上去:“陆、陆先生!您要去干什么?”   “作为家长,小孩被欺负了,总是要讨回公道吧?”   风鸢仰头看着陆玺认真黝黑的眸子,突然间心跳漏了一拍。   陆先生这样……真的好帅。   但当陆玺真的站在自己宿舍门口的时候,风鸢有些慌了,他小声帮自己的舍友说话:“他们其实也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气不过,而且学术之争,也不能说他就是错的。”   “放心,我不会欺负小孩子的。”陆玺挑起了嘴角,“我就是也想跟这几位高材生探讨一下关于陆玺这位废太子的好坏问题。”   风鸢再次确认了自己真的很奇怪,寻常人直接称呼“废太子”三个字他会很生气,但是陆玺说出来,他却只剩下了不知来源的心疼。   而且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为什么陆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听出了其中自嘲的意味?   正想着,宿舍门已经被拉开了。   “您……”拉开宿舍门的是个带黑框眼镜的男生,身上穿着背心短裤,脸上还冒着点油光。   黑框眼镜的目光落在了风鸢的身上,似乎有些明白了,可嘴角却卷曲起了一丝不屑。   谁不知道风鸢的家人从来不护短?不然他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排挤他。   “您是?”   “我是来切磋讨教的,关于陆玺这位废太子。”陆玺直接上前了一步,将黑框眼镜逼回了屋内,“你不介意吧?”   对于一个外行,黑框眼镜并不胆怯。五分钟之后他们就已经面对面坐在寝室里了。   陆玺不像黑框眼镜面前摆了很多资料,他没有带任何书籍。包括那本风鸢打电话给他让他带过来的《陆玺传》。   “永泰三十六年,废太子时年三十五岁。废太子陆玺广罗美人,送入皇宫,不仅供永泰帝享用,而且自己收拢了其中大半。此为荒淫无道。”   在风鸢担心的目光中,陆玺气定神闲道:“永泰三十六年,大昱各地大旱,各地为祈求龙王降雨以少女为祀,官府屡禁不止。同时,当时永泰帝已萌生废储之心,后宫之争白热化,同年,夭折了两位皇子。”   “这……这有什么关系?”黑框眼镜男皱紧了眉头。   陆玺摇了摇头:“如果你读史料,只能看到它想给你看的东西,那也难怪你永远都是第二名了。”   “你!”黑框眼镜一拍桌子,浑身气得发抖,跟他关系好的两个舍友见到这个场面也瑟缩在了一旁。   风鸢冷静地根据陆玺说的话,推测出了结论:“太子殿下广罗天下美女,谁都知道入宫之后享尽繁荣富贵,其实目的是为了遏制当初以少女为祀的现象。而送予永泰帝,其实也是为了分散当时的后宫争斗,保护余下的弟弟们。”   “那纳入东宫呢?”   陆玺想了想:“据说太子将那些美人全数藏入了别院,但从此之后太子并未去过那座别院。我猜……不愿入宫者便入了东宫。”   “你是说废太子将她们放了?!”黑框眼镜觉得难以接受,“那就算如你所说,那进宫的女子岂不是很惨?史料记载,那年进宫的女子有不少死于后宫。”   “可那些女子都是自愿的。”风鸢忍不住出声辩驳。   黑框眼镜男自然不服气:“就算女子进宫皆为自愿,但是又有多少人能抵挡住宫中的荣华富贵?分明是太子亲手把他们送上了黄泉路。”   风鸢咬住下唇,道理他明白,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些结论。   “是。”陆玺却承认了,“风鸢只是说他是一位好的诸君,从未说过他是一个好人吧?而且永泰帝的后宫究竟有多少人,史料皆有所载,网罗天下美人也不过是夸张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他为了救下那些少女,牺牲这些人是值得的?”黑框眼镜男对此无法认同。   “或许吧……”陆玺耸了耸肩,“可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道废太子荒淫无道,我不过告诉你不是而已。至于他人品如何……评判一代储君的人品,似乎以你现在的水平,还不足以进行判断吧?”   在接下来的几轮交战中,风鸢看向陆玺的目光由担心转为了崇拜。   在结束一轮唇枪舌战后,陆玺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你们早餐供应到几点?”   风鸢连忙道:“八点半。”   “那我们该走了。”陆玺拎起外套,看了一眼一脸挫败的黑框眼镜,“我听见小鸢夸你,所以想来切磋一下,占用你时间了。”   “夸……夸我?”   “是啊。”陆玺没有打算多说,冲着风鸢扬了扬下巴,“走吧。”   但是在和黑框眼镜擦肩而过的时候,陆玺的唇还是动了动。   ***   他们正打算从宿舍楼离开时,树荫下的一辆车也打算离开。   “罗盘真是指的这里?”   “嗯。”驾驶位上的清秀男子点了点头,“司大人也说是在这附近。”   “该不会是失灵了吧?”一只手伸过来摆弄了一下罗盘上缠的各种颜色的线,“算了,阿言饿了没?先去吃饭再回来盯着。”   “好,听说这个学校饭堂不错,我们去混张校卡?”   手的主人笑道:“真是难以想象当初守规矩的沈总管也会变成个无赖。”   沈言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都是陛下教得好。”再好的规矩,也都在这些年岁里尽数被陆渊逼着破光了。   陆渊眯着眼睛,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那不如,我们再去破破规矩?”   说笑间,沈言刚要发动车辆,身后突然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推开车门,出事了。   “阿言。”陆渊指着罗盘上不停抖动的黑线,“是心魔作祟。”   ……   而走出宿舍楼的风鸢惊恐地看着摔在他们面前的人……是他的舍友,而且还是刚刚和他们说过话的黑框眼镜。   陆玺一把将风鸢拉到自己身后,用拇指抹掉了飞溅在自己脸上的血迹。   跳楼了?为什么?   五分钟后,警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当警察盘问到一半时,突然看向陆玺:“你是哪位?据死者舍友的证言,最后你跟他说了一句话?说了什么?”   陆玺沉思了几秒道:“我跟他说,我叫陆玺。”风鸢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陆玺,陆玺当初分明说的是——“风鸢不是你们能欺负的。”   陆先生为什么自找麻烦?   “啊!”风鸢的舍友突然叫了起来,指着陆玺,脸色煞白道,“你就是那个设立我们学院最高奖学金的那个人?他一定是因为自己得罪了你,才想不开自杀的!”   做笔录的警察脸色沉重了几分,陆玺,陆家的掌舵人吗?这下调查麻烦了。   而陆玺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个舍友,为什么他能那么快知道自己身份?   风鸢知道是因为他作为年纪第一名应该是得过自己名下设置的奖学金的,而且风鸢对废太子研究很深,能够轻易区分他们之间的区别。可这个舍友,陆玺之前进宿舍时无意扫了一眼夹在书架上的成绩单,成绩平平,而且在自己和黑框眼镜辩论了那么久关于废太子的事之后。竟然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就猜出了自己身份?   而在这边胶着的时候,人群中有两个人越过了警戒线。   陆渊顶着身后陆玺颇具压力的视线,硬着头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白卡。   “抱歉,这起案件特殊部门接管了。”   ……   在陆玺重重地拍了拍陆渊的肩膀,扔下一句——“事情处理完后老实给我交代清楚。”后便拉着风鸢离开了。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副驾驶位置上的风鸢终于忍不住了。   “陆、陆先生,您刚刚为什么要帮我?其实,不管警方怎么查,我都跟这起案件没有关系的。如果不是出现了特殊的情况,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陆氏的股价的。” 威逼寒门学子,这样的话题媒体怎么会放过。   “众口铄金。”陆玺挑了挑眉头,“你知道传出去会影响陆氏的股价,就该知道,如果牵扯到你身上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流言。”   风鸢眼底突然一热,他掩饰性地低下了头。家人对他也很好,但是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似乎从他十六岁上大学后便从未享受过了。   “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陆玺看着即将转为绿色的警示灯。   “您说。”   陆玺踩下油门:“虽然关于这位太子殿下的的传闻很多,但多数是野史。陆玺的史料是去年才被系统整理出来的,《陆玺传》也是第一本关于废太子陆玺的传记,所以图书馆也只有一本在馆。可你却对他知之甚详,而且你说过你用他来激励你自己时不断地在回忆,说明应该不是今年才发生的吧?”   “是因为你爷爷?”陆玺说出了唯一可能的解释。   风鸢愣住了,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偏头看向陆玺:“陆先生,我是因为很多梦,从小到大做的梦。”   “那巧了,我想我们可以交流一下。”愣了几秒的陆玺嗤笑了一声,“原本我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事情,但是刚刚,我的亲弟弟颠覆了我的想法。我觉得我曾经的推断需要重新修整一下了。”   “什、什么意思?”风鸢有些茫然,这和自己有关系吗?   走到副驾驶门外的陆玺拉开车门:“意思就是,小家伙,你不是要请问吃早餐吗?还不下车?”   “这是哪里?”风鸢跳下车追了上去。   “我家。”   “哦哦,那我们去哪吃早餐?”   “我家,你做。”陆玺心情大好,他突然对梦中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却看不清真容的小不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中元节特别番外·完——   *司先生:《心有魔障》番外七里那对在地府举办婚礼的新人,也是《司先生和他的桔梗花爱人》的主角受。生前是位律师,死后是地府的鬼差。   *白卡:《心有魔障》里面出现过,设定就是非人类会拥有一张由特殊部门下发的白卡,用设备可以读出上面的信息。陆渊和沈言不是人类,是司先生的同事,也算是鬼差。   *心魔作祟:《心有魔障》里面的设定。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可以不用管它。 陆渊和沈言之所以能不入轮回还没有魂飞魄散,也是他们在隐居的时候,无意中遇上了谢七,谢七看他们相处有所感慨,沈言也出言点醒了他。谢七作为回报,在他们寿终正寝后,让沈言重塑了三魂六魄,再加上他们身负功德之光以及龙气,所以他们能留在地府。 不过这一段跟正文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俩没有轮回。   *目前17年至今所有关于地府的故事,是可以串联起来的。不过不知道也没有关系,不影响阅读的。 *你们要是想看大哥和风鸢的故事,可以给我留言。我可能会在正文写完后写一写他们的故事。   一四八、寸肠断   殉葬啊……沈言心头突然涌上了一丝难受,虽然他和那位密王身边的小太监连话都没有说过几次话,但是他依稀还记得那个小太监跟自己年岁相当,但比自己还要纤弱几分。说话的语调也是轻轻的,软乎乎的。而且他殉葬的时候,应该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么一想,沈言更是攥紧了手中的圣旨。他此刻正站在德馨宫正殿门口,他的身后是紧闭的殿门。昨日虽然陆渊说将德妃打入冷宫,但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此刻,陆渊和德妃正在里面。   “您让臣妾去守陵寝?!”德妃失声叫了出来,“凭什么?臣妾不服!”   陆渊笑了笑:“本来么,你的路朕已经帮你选好了,可你偏偏不走,怪不得朕。”   “皇上……给臣妾选了什么路?”德妃瘫坐在地,绝望地看着陆渊。她到现在仿佛在梦中,浑浑噩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动了咸熙宫陆渊会生这么大的气。   “寸肠断。”陆渊看着她,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眉是远山青黛,面上敷了层细粉,腮边施了胭脂,唇上是一点朱红,甚至连昨日在咸熙宫弄花的指甲,都被宫女填补好了颜色。华美的宫服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呼吸之间,白嫩的胸脯起起伏伏。   看着她的梳妆,再看她此时脸上的惶恐以及故意拨散的发丝。陆渊冷笑,端是人间好颜色,可更好似……戴上了面具的戏子。   一颦一笑,皆在谋划之中。   不过陆渊从小便看惯了,看惯了也就不以为意了:“如何啊,德妃。”   “寸、寸肠断……”德妃这次是真的绝望了,她的指甲深深地埋入裙摆之中,她不敢让陆渊瞧见自己颤抖的双手,“寸肠断是什么,臣妾……不知道!”   “你知道吗?你得感谢太后……”陆渊居高临下看着她,“若非太后横插一脚,朕会让你感受到从天上到地狱的滋味。”   “什、什么意思?”   陆渊挑了唇角:“按照原本的计划,朕是打算把凤印交给你,在你最高兴的时候,揭穿你谋害皇后的事情。再赐你寸肠断,丝丝断人肠。德妃,你满意吗?”   德妃拼命地摇着头:“臣妾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皇上,求您不要这样对臣妾,臣妾不想吃寸肠断啊……”   “放心,朕不是说过了,朕不打算这样做了吗?”陆渊淡淡地看着,“朕留着你还有他用。”   德妃就这样看着陆渊明黄的袍角在自己眼前甩出了一道锋利的弧度。   “皇上——您就是不顾惜臣妾,也要顾惜二皇子啊,臣妾虽不是二皇子的生母,可从他还在襁褓中便抚养他……”   “二皇子?”陆渊停住了脚步,眼中划过了讥讽,“那你知道你口中念着的二皇子,此刻在哪里吗?”   德妃愣住了:“阳儿不是在武德阁吗?今晨阳儿过来请安时,臣妾还过问过他功课。陛下放心,臣妾之事,臣妾半点也没有透露给他……”   “在你给朕送那两个小太监之日后,朕便将阳儿带入东宫交予太子了。”   至此,德妃如何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挡箭牌都失去了。但是想起二皇子,德妃咬咬牙,至少二皇子在她还有个为自己求情的人:“皇上!不、不可以!您会害死阳儿的!”   “太子和阳儿是兄弟,如何会害死他?”   “可皇后的毒是……”德妃咬了咬了下唇,“臣妾给皇后下毒也是为了陛下,皇后娘娘与人私通——”   “德妃,谨言慎行。”陆渊冷冷地觑了她一眼,“你走那日,朕会来送你的。”     一四九、密王言   先是太后远赴规王封地,众臣已经摸不着头脑了,随后从宫中下来的一道旨意更是让他们心惊。   德妃娘娘惊扰密王殇魂,被皇上罚去守皇陵,亲自去向密王赔罪。   密王……   这么多年,众人绝口不提的一个人就这样大刺刺地出现在了圣旨中。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虽未有封赏,但却比封赏更表明了皇上的态度。   皇上竟然不忌惮密王,不仅不忌惮甚至表现出对其敬重有嘉。一时之间很多人都在猜测,下一道圣旨是不是要封赏密王。可惜的是,似乎所有人再次猜错了皇上的心思。   “大哥,她就在外面打扰您几日,朕之后会将她带走的。”   陆渊将纸钱放入火盆之中,将烧纸的沈言拉了起来:“走吧。”   “你不问朕为何不追封大哥?外面的人估计都好奇得紧。”   沈言看着陆渊:“奴才斗胆一猜?”   陆渊轻笑了一声:“你还用斗胆吗?猜错了朕又不生气。”   “可奴才瞧皇上这几日都不太高兴。”   陆渊一怔,揉了揉眉心:“是啊,朕这几日想起了大哥,颇有些感慨。朕这几日总是想,若这个皇位是大哥来坐,是不是会更好一点?”大哥能够得偿所愿,他和沈言也能够自由自在地不用疲于算计。   “奴才猜,陛下之所以不对密王进行封赏,是因为您认为您没有封赏他的资格对吗?”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沈言却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陆渊看着沈言,突然间嘴角弯了起来。不是因为沈言懂自己,而是沈言这一次毫无遮掩地告诉自己,他懂自己。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心思被猜中,沈言也怕,他也装过傻。但是这一次,沈言却对自己直白相告了。   “是,但也不仅仅是这样。”陆渊叹息道,“大哥只想要皇位,可这个朕没有办法封给他。密王的称号是朕向父皇求来的,但那也是父皇封赏的。朕猜测,其余的追封大哥应当都是看不上的。”以大哥的性格,他应该宁可让人记住他是大昱朝做了三十七年皇储的废太子,也不愿意让人记住那些被粉饰过了的荣华。   沈言伸手握住了陆渊略显冰凉的手:“可密王殿下没有看错人,陛下是个好皇上。”   陆渊略微有些错愕:“大哥跟你说过这些?”   “其实密王殿下找过一次奴才,但当初他让奴才保密。”沈言笑了笑,“密王殿下当初对奴才说的话,奴才那时候是不明白的,但是奴才在陛下大婚的时候明白了一部分,而方才又明白了一部分。”   “大哥说了什么?”   “密王殿下说——你家殿下会是个好皇帝,但为君者必定有诸多无奈。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所言之语未必能够发自肺腑,所行之事未必能够出于本心。高处不胜寒,莫要留你家殿下一人独守寒宫。”   陛下大婚之时,他隐约有些明白,只是不敢去想。但丽妃之事后,沈言渐渐明白了密王所说帝王言行未必从心。但在刚刚,陆渊溢于言表的寂寞,让他突然间明白了最后一句话。   陆渊不会是卫灵公,他也不是弥子瑕。与其去担心那些莫须有的,还不如牢牢地握紧他家陛下的手。   比起密王,他们何其有幸。     一五零、撞石柱   “陛下!”德妃看着面前的白绫,嘶声力竭道,“您到底要臣妾如何?!您让臣妾守陵,臣妾守了!您为何还要臣妾死?”   陆渊此时换下了龙袍,身上是一身玄黑锦袍:“寸肠断和白绫,德妃是更喜欢寸肠断?”   德妃一身白衣,她在皇陵住了足足十五日,可她等来的却不是放她回宫的旨意,而是白绫一条。   她双手攥紧了白绫,脑子里闪过了纷杂的片段,终究还是不甘心地咆哮道:“你为了皇后要杀臣妾,可你知不知道皇后不忠!皇上再如何努力也换不来皇后的一笑。”   陆渊嗤笑了一声:“朕要皇后笑做什么?你想死得明白?那朕成全你。”   “朕不妨告诉你,你的方向对了。丽妃受鞭刑是因为她打了沈言,朕一定要你死就是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不是皇后,竟然真的是沈言……德妃一双杏眼瞪得很大:“可臣妾从未对沈公公做过什么……”   “两个小太监……”陆渊拖长了音,看着她脸上升腾起的不忿,“朕可以不计较,可你用咸熙宫影射沈言一事,还有……你妄图将毒害皇后一事嫁祸给沈言,朕怎么可能放过你?”   德妃瘫软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陆渊聪明,却没能料到自己的所有计划都被他洞悉了。   “那些朕赏去长乐宫的珍宝,全都经了沈言的手。珍宝没有问题,但装着珍宝的匣子上面都淬了毒。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但你知不知道朕的那些赏赐根本没有送进长乐宫?不过是在长乐宫转了一圈后便全部堆进了库房。”   “怎么会这样……”德妃喃喃道。   德妃看着的手中的白绫,突然凄惨一笑:“臣妾从来没有想过,臣妾的敌人不是女人竟然是个阉人。”   “可在朕眼中他可比你、比丽妃,比这宫中的很多人,都要完整许多。你们没有心,可他有。”   德妃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绫,突然间松了手,白绫飘然落地,而她则飞身撞向了一旁的石柱。   血模糊了她的杏眼,德妃在失去意识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陆渊冷冰冰的声音,他说:“你知不知道,二皇子从来没有在朕这里替你求过情……”   ……   等在外面的沈言听见脚步声转身一笑:“陛下。”陆渊不愿意让他见到这样的场面,他便不见。但他也不会离开,他会一直守着门外,让陆渊知道自己一直都在。   “走吧。”陆渊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勾着换了一身月白书生袍的沈言的肩膀,“爷带你去看些好东西。”   ————   *卫灵公和弥子瑕:出自《韩非子》,也是“分桃”一词的由来。 大意是卫灵公宠爱弥子瑕的时候,弥子瑕吃了一颗甜桃然后分给了卫灵公,卫灵公认为这是弥子瑕爱他的表现;在弥子瑕偷借他的驾车出宫探母时,认为弥子瑕孝顺并且大加赞扬。 但是当弥子瑕年老色衰时,他得罪了卫灵公,卫灵公却说:“这个人曾经假传我的命令偷架我的车架,又让我吃他剩下的的桃子。”   一五一、公输阁   沈言本以为陆渊是顺路带他出宫散心的,却没想到离开皇陵后,陆渊直接拉着他上马直奔目的地。   “公输阁?”   “公输班的后人开设的。”陆渊下马,向沈言伸出了手。   沈言失笑,将手递给了陆渊:“奴才哪有这么娇气?”   “在宫中没有机会,好不容易在宫外了,总得给爷一个机会吧?”陆渊一挥扇子,仰头看着楼阁上的“公输阁”三个大字,心底竟然罕见地涌上了一丝雀跃。   沈言刚要踏进大门时,低头看见陆渊和自己相牵的手:“爷……”   就算男女也很少会在街上有过密接触,更不用说他们两个男人。若是在街上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可进了别人的店铺,他不希望有人出言不逊扰了陆渊的雅兴。   谁知道陆渊却回头冲他眨了眨眼睛:“就是要这样。”   看着陆渊嘴角的一丝狡黠,沈言有些迷惑不解。   但沈言显然多虑了,公输阁里的人来去匆匆,大家都专心自己手头上的事,根本无暇关注他们。   陆渊边走边介绍道:“公输阁的机关天下闻名,听说就连宫中的能工巧匠也是比不过的。你还记得兼儿去年生辰收到的机甲人吗?便是爷从这公输阁订的。”   “记得,就是爷不肯让我跟的那次?”沈言也调皮了一把,不过……陛下手下有工部,为何要来公输阁?   陆渊望天,没想到阿言还挺记仇的。   两人正说闲话,一个老头从长长的梯子上下来了:“贵人能有如此高的评价,老朽感激不尽。”   “公输先生。”陆渊对他点了点头。   发须皆白的老头目光落在他们二人相牵的手,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随后又有些明了:“老朽终于明白了陆公子的要求,二位随我来吧,图纸已经画好了。”   “什么图纸?”沈言小声地问道,陆渊却对着他神秘地一笑,捏了捏他的手心。他跟陆渊随着矮小的老头穿过阁楼,最后来到了一个凉亭里。   在凉亭坐下,老头给他们沏了两杯茶水。   沈言突然间心情也开阔了不少,听着耳边悦耳的鸟叫声,看着面前的茶碗中漂浮的翠绿。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担子,一点点地消失了。   老头坐了下来,手指拨弄了一下凳子,在沈言完全没有看清的情况下便从凳子中抽出了一个卷轴,老头笑眯眯道:“老朽为之前的无知道歉,希望陆公子见谅。”   陆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   老头看向沈言,嘴角的笑意更盛了几分,他将卷轴放在了两人中间:“二位公子请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向老朽提。”   沈言习惯性地代陆渊打开卷轴,又习惯性地放在陆渊面前,目不斜视。   胖老头似乎觉得挺有趣,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俩。   “阿言,你也看。”陆渊用肩膀碰了捧沈言。   沈言依言看向卷轴,却发现卷轴上的图纸既不是单纯的机关,也不是太子之前收到的机甲人,更不是他以为的神兵利器。   “这是……”沈言抿了抿唇,突然间眼底便湿了。   “嗯,你看这里,庭院设计成了江南园林的样式,到时候我们可以在院子里下下棋,养养鱼,种种花。旁边就做成我们的寝、寝居,这边做成书房……还有围墙这边,爷让他们最擅机关的工匠,设计了一排机关。虽然民风淳朴,但总得防防小偷……阿言?”   胖老头起身,躬身笑道:“老朽忘了些东西,两位公子先看,有需要摇摇铃即可。”   待老头一离开,沈言便将头埋进了陆渊的怀中。陆渊轻抚着他颤抖的脊背:“嗯?怎么就哭了?不喜欢?”   沈言摇了摇头,声音已经嘶哑了:“喜欢……奴才喜欢。”   “既然喜欢,哭什么?”陆渊用拇指抿去他眼角的泪花,“你看看,哪里喜欢哪里不喜欢,爷叫他们改。”   “只要跟爷在一起……在哪里奴才都是欢喜的。”   陆渊揉着他的发尾:“你可别小看了这张图纸,我们可得在里面住上后半辈子呢。”   “奴才说得都是实话。”   “那你听爷说。”陆渊给他擦了擦脸,指着卷轴上的一笔一划,说着他的设想……   沈言终于平复了心情,红着脸道:“奴才怕爷住不惯。”   “如何就住不惯了?”陆渊笑道,低声道,“河清殿爷不是住的很习惯。”   “但……”沈言想说,河清殿只不过是寝殿而已,真按照图纸来做,最后的整个宅子还没有河清殿大。   “阿言,爷从来都觉得河清殿才是家,至于河清殿以外的地方……”陆渊眯起了狭长的眼,声音冷了几分,“那是战场。”     一五二、不问客   “两位公子,觉得图纸如何?”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老头又背着手转悠了回来。   陆渊很满意,他满意了沈言自然也是满意的。倒不是因为忠心,而是他自幼跟着陆渊,久而久之审美也都趋同了。   见他们满意,老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公子要是动工之前,有什么想改动的还可以来找老朽。”   说到改动,陆渊一合扇面,敲了敲自己的掌心:“客房只留一间吧。”   “爷?”沈言有些吃惊,陆渊却拍了拍他的手背,“人少点好,反正你我也没有什么朋友。”   老头眼睛微微睁大,随后笑道:“两位公子且听老朽一言,一来,之所以设置两间西厢房,是为了和东边的寝卧和书房对称;二来呢,现在朋友少,可不代表以后朋友就少,陆公子可要未雨绸缪才好。”   陆渊挑了挑眉头,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自己以后会有留宿的朋友。但公输先生这么说了,留两间也无妨,反正他也没有别的打算。   老头送他俩到门口,远远的还听见陆、沈二人的对话——   “爷,公输先生为何要向您道歉?”   “这个啊……爷当初上门的时候,说了府中有两位主人。可后来爷否了他的梳妆台设计,他便说爷不贴心,定是不舍得花银子。爷说爷的爱人是男人,用不上这些。他非说爷是在糊弄他,这不,爷就带你去了吗。”   老头笑着摇摇头,决定再回去修补修补草图,难得有情人啊,总要尽一份心才好。   ……   “师父。”来给老头送饭的徒弟见他聚精会神,便放下食盒轻手轻脚打算退出去。   “等等。”   “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我记得你曾经给工部帮过忙。”   “是有这么一回事……师父怎么想起这件事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帮他们了。”徒弟有些紧张,“您说了不要跟官家走得太近之后,工部再叫我去,我都回绝了。”   老头摆了摆手:“我要问你的不是这个……你接触过大内总管吗?”   “大内总管?”徒弟一怔,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他在工部,哪能见到宫中的贵人,师父这算是问错人了。   “那你知道大内总管的名讳吗?”   徒弟又是想了很久,突然间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我跟着他们去交差的时候听工部尚书提起过,姓沈……单名一个言。”   老头突然间大笑了起来,笑得徒弟手足无措。老头只是突然想起了,当初陆公子上门让他设计家宅的时候,无意中透露了一句——等家宅落成后,要做一个“沈府”的牌匾。   也许他们自己没有注意到,他们举手投足间早已露馅。陆渊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和威压原本就让老头为之忌惮,其实原本若只是因为这个,再加上一个国姓,老头最初猜测他是哪位王爷。虽然老头不愿意同官家打交道,但既然陆公子没有以强权威压,他也乐得做笔生意。   再之后这份忌惮淡了几分,他更是心惊于陆公子对于爱人的情深。倒不是陆公子说了些什么山盟海誓,只是在设计草图时,总是“阿言喜欢这个”“阿言不喜欢那个”,而且每每提及他口中的“阿言”,眼中都忍不住带上几分温情,那令人感到紧张的压迫也淡去了一些。   但当沈言跟着一起来时,沈言对陆渊顺从的模样,却让老头心惊。沈言自己也许不知道,他言行间也流露着一丝贵气和压迫,虽然没有陆渊那般咄咄逼人,但也不敢让人小觑。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言听计从?结合之前的猜测,再加上对于衣物的观察,陆渊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而徒弟的话只不过证实了他的猜想罢了。   直到老头停下笑声,徒弟才想起来几个师妹交代自己的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今天来找师父的那两位贵客是哪家的公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老头瞪他。   徒弟挠了挠头发,也有些苦恼:“是师妹们要问的,您告诉我个姓氏,我也好跟师妹们说。”   “一个姓钱,一个姓李。”老头摆摆手。   徒弟还想再追问,就被老头训斥了一顿:“规矩都忘了吗?我们公输阁,一不问来路,二不问去向,三不问客人身份。打探客人身份更是大忌!你是让我一把年纪,连死都死不安宁吗?!”   徒弟吓了一跳,只能乖乖低头听训。心中叹气,这里被师父训一顿,回头还得被师妹追着打。   师兄难为,难为。     一五三、史册载   平武十年秋,德妃惊扰密王殇魂,守密王陵寝半月,因自觉有愧,撞柱而亡。自此,四妃只余一位淑妃,深入简出,教养原本养在德妃膝下的二皇子。   平武十一年,皇后病重,因后宫空虚,皇后将凤印暂交掌印太监沈言掌管。   平武十一年冬,太后在规王封地遇刺,得一民间女子相救,收为义女,此女被册封为平乐公主。   平武十二年秋,平乐公主下嫁大将军薛明,同年,薛明自请戍边,帝准奏。   平武十三年春,皇后薨,帝大恸,下旨停止选秀。   但与平武帝日渐凋零的后宫相比,前朝显然更值得一提。自平武十年冬始,平武帝力图变科举,改土制,削藩王,修律法,推动百工和商贸发展……史称——平武中兴。   ————————   *公输班:鲁班。公输氏,名班。因为是鲁国人,被惯称为鲁班。 *百工:手工业者和手工业行业的总称。《考工记·总序》:“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   一五四、太子忧   平武十七年。   “皇上,太子殿下在门外候着呢。”   陆渊挑了挑眉头:“他又有什么事?”   沈言忍笑:“奴才估计殿下是被其他二位皇子缠得不行,来找陛下诉苦的。”   “朕为何要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陆渊不高兴了,“朕是皇上啊,难道皇上的责任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吗?”   “那是昏君。”沈言笑眯眯地给陆渊整着领口。   陆渊更加不高兴了:“朕就不能当个昏君吗?”他的手在沈言的腰间掐了一把。   感受到腰间的酸软,沈言眨了眨眼睛,故作一脸的困惑:“可皇上昨夜分明已经昏君过了。”   陆渊朗声大笑,等到门口的陆兼听见陆渊的笑声,竟然颇有几分艳羡。可一想到东宫的两个刺头,他就感到头大,只能恭恭敬敬地继续等在河清殿殿前。   待陆渊穿戴整齐,河清殿的门才被缓缓拉开。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   “别了。”陆渊摆摆手,“不当皇帝万岁还行,当了皇上……还是别万岁的好。”   陆兼被噎住了,求救似的看向沈言。见到沈言笑眯眯的样子,陆兼松了一口气。   “儿臣来找父皇,是为了两个弟弟之事。”陆兼躬身道,“二弟三弟皆已至志学之年,是否也该分得一殿了?”   陆渊看了他一眼:“阳儿和遂儿,其实再过一年,也可出宫立府了。”   陆兼一震,抿了抿唇没了言语。   沈言在一旁看着,突然间明白了为何陆渊会对太子颇为耐心。太子对陛下……其实还抱着一颗赤诚之心,哪怕中间因为皇后娘娘闹过,也算计过自己。但说到底,面对陆渊时,他的心态依旧是个孩子。   “兼儿,还记得你六岁时随朕去晖南,朕为何让沈言和你先去引程忌上当吗?”   陆兼想了想,有些迟疑道:“父皇那时跟儿臣说,为君者要人尽其才。”   “那你这么多年可是琢磨明白了?”   “儿臣以为自己明白了,可刚刚您一说……儿臣觉得儿臣似乎还不太明白。”   “为君者,最难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心怀天下……”陆兼硬着头皮答道,直觉告诉他父皇想听的绝对不是这些俗套的答案。   果不其然陆渊摆了摆手:“以你的能力,这些当你坐在这个位子后,自然都能做到。为君者,难的是心胸阔达。”   陆兼愣了,这和自己刚刚所说的有什么区别吗?   “能怀天下,却不能容身边之人,这是许多君王都会犯的弊病。”   陆兼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间明白了陆渊其实回答的是他一开始的问题。   “你是储君,有些事情朕能帮你安排好。可有些事情朕安排不了,朕即便安排了,也难保朕走后你们不会兄弟阋墙,夫妻反目。”陆渊目光深沉地看着五官逐渐变得坚毅早已褪去青涩的太子,“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陆兼的疑惑被陆渊破除了,可心头突然生起了另一种不祥的预感。   待他走出河清殿的殿门时,回头看着送他出来的沈言,终于忍不住了:“沈公公,父皇他……身体可还好?”   沈言暗自叹息了一声,也就是因为太子真的把陆渊当成了父亲看待,才会忍不住破了这个戒。   陆兼见沈言似笑非笑对自己道:“殿下,窥伺龙体可是大忌,尤其是您。”   “公公!”陆兼真的恼了,“孤虽然是储君,可更是人子。父皇……他言辞中对生死毫不在意,而且孤还记得父皇曾说过最多教导孤十几年。可是父皇身体有恙?若真的抱恙怎能置之不理,应当遍寻名医。”   “殿下。”沈言笑道。“皇上身体康健,奴才不是责备您只是想提醒您,您纵有诸多担心,也只需将这些担心告诉陛下告诉奴才,切不可再同第三人谈及此事。”   陆兼一怔,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他正想赔个罪,却听见一向言辞谨慎的沈言轻声道:“还请太子殿下保重自己,比起其他两位皇子,奴才还是更看重殿下的。”     一五五、规王折   “说完了?”河清殿中陆渊正等着沈言。   “嗯。”沈言有些无奈,“陛下您怎么不亲自去说?奴才还是第一次说这种仿佛乱臣贼子的话。”   陆渊大笑,拍了拍沈言的肩:“这不是朕去说不好吗?梓童便多担待一些吧。”   沈言又羞又恼,娇嗔道:“奴才可不是皇后娘娘。”   “爱妃?”   见陆渊越说越没谱了,沈言索性不理会他:“皇上何时去御书房,奴才记得……”   “好阿言。”陆渊环住他的肩,“朕不说便是。”   沈言好笑,别看陆渊这些年在外人面前越发的严肃了,但是在自己这里倒是越来越像是小孩子,得时时刻刻顺毛哄着才行。   正说着笑,窗框被人敲了一敲。   沈言一怔,马上走上前去将窗户推开,一道黑色人影闪了进来。   “何事?”暗卫会敲窗框,一般是急事。   黑影跪地,快速道:“主子,急报。规王府暗卫上报,太后中毒三日,但规王秘而不宣。”   陆渊和沈言对视一眼,都想起来昨夜睡前他们讨论的折子。   陆渊摊开了桌上那本从御书房带回来的折子——   “……小儿自幼敬仰皇兄,正值志学之年,臣弟欲送小儿入京,还望皇兄恩准。”   “规王这是要将陛下架在火上烤啊……”沈言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了怒气。   绝大部分只会以为陆渊忌惮规王,所以才让规王府世子入宫为质。若是太后再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过世,规王要是再说一句皇上拒赐太医……   一直流传的武姜之言,恐怕就会转变为陆渊不孝母亲,不友胞弟。     一五六、好主意   “皇上,不能如规王所愿。”   陆渊眯起眼睛:“自然不能如他所愿,但朕更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封奏折,朕准了。”   “皇上!”   陆渊拍了拍沈言的手背:“放心,朕心中有数,万事都同你商量可好?”   沈言心中惴惴,但他也知道陆渊所想,不能将这个烂摊子留给太子以后处理……若是陆渊真的退位,那规王便是新皇的亲叔叔。目前先皇留下的子嗣中存活下来的,比陆渊年长的,病的病,死的死。比陆渊年幼的也只剩下一个规王雄心勃勃。若仅仅是有野心也无妨,但是当初陆渊让太后认皇后为义女,封为平乐公主……终归是个隐患。   太后娘娘年纪渐大,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探究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公主。但就不知道规王究竟知道多少了,若是他有心借由此事发难,太子即便继位也皇位不稳。   陆渊宽慰道:“朕知道他打了主意,但朕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便可以做出应对之策。既然他狠心舍了他儿子,便不能怪朕这个做伯伯的无情了。”   沈言看向陆渊,却见陆渊笑了:“朕想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同龄人就该跟同龄人一起玩。”陆渊一挑嘴角,“此事便交由三位皇子负责吧。”   沈言:“……”他突然不担心了,也是,以规王世子的能耐陆渊怎么可能会畏惧呢?他现在比较同情……太子殿下和两位皇子。   ——————   *志学之年:男子十五岁。 *梓童:皇上对皇后的称呼。   一五七、落下怀   “柔然新王想要朝见陛下?”沈言接过陆渊递过来的折子,吃了一惊,他还记得陆渊继位之初与柔然的交战,也记得平武七年时,他们生擒了柔然六皇子,然后借用六皇子的身份算计了与柔然有勾结的晖南王府。   “嗯,朕准了。”   沈言也知道这种事情没有办法不准:“对了,柔然新王?”   “嗯,记得那位六皇子吗?本来是王位有利的竞争者,不过他想拿朕的人头邀功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他死后,他的势力被瓜分,现在继位的其实是柔然王最小的一个儿子。”   “他会不会记恨六皇子的死?”   陆渊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担心:“他们的母妃是死敌,而且这位新王的胞兄可是死在六皇子的手上的。”   “此次务必办得盛大,势必要压过前日迎接规王世子时的风头。”陆渊偏头看向沈言,“懂吗?”   沈言眨了眨眼睛,瞬间明白了,嘴角也挂上了一抹和陆渊同出一辙的笑容:“陛下放心,奴才明白。”沈言领了圣旨后便离开御书房,远远地便看见往这边走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四个少年。   太子陆兼,二皇子陆阳,三皇子陆遂以及规王世子……陆鸣。   “公公……”他身后的小太监提醒道。   “我们换条路。”沈言挑了挑眉头,忍不住想起那天自己去东宫宣旨时,太子殿下怨念的神情。   但可惜的是,有人远远地叫住了他:“沈公公?为何见到我们便转身离去?可是不欢迎陆鸣了?”   沈言:“……”   陆兼佩服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堂弟,胆量不小,勇气可嘉。   “奴才只是突然想起要找宫人吩咐些事。”沈言只能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二位皇子殿下、世子殿下。”   陆兼赶紧道:“沈公公免礼。”   陆鸣却还是没有眼色地追问道:“公公这么行色匆匆,有何要事?是否需要帮忙。”   此时陆阳陆遂已经有些紧张了,谁不知道沈言是父皇身边的大红人,他办的都是父皇吩咐的事,寻常人根本使唤不动也不敢使唤他。他们有些担心陆鸣这般莽撞,会不会牵扯到自身。   “公公且先忙,孤和两位弟弟正带着堂弟要去向父皇请安。”陆兼直接打断了陆鸣的追问。   沈言笑了笑:“四位殿下可是要寻皇上?那真是不巧,陛下刚刚看折子看累了,殿下还是改日再去为好。”   看着沈言的背影,陆鸣抿了抿唇,轻轻扯动着陆兼杏黄色的衣袖:“太子哥哥,那位总管太监,一直都这么趾高气扬的吗?见到太子哥哥时竟然只是草率地拱了拱手。”   陆兼看着他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和陆渊相仿的眼睛微微一眯,随即笑道:“沈公公为父皇所器重,孤不在意这些小事……”待二皇子三皇子叫嚷着要去御花园看珍兽时,他才自嘲地一笑,喃喃道:“即便在意又能如何?”   陆兼注意到了刻意落在他身旁的陆鸣,在听见这句话后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喜意。     一五八、送秋波   “公公,听您的吩咐,几位皇子包括世子殿下,都不知道柔然新王即将入京的消息。”   沈言正看着此次的安排,顺口问道:“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似乎有些察觉,但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公公,还需要再做些措施吗?”言下之意,是否要防着些东宫的人。   “无妨,只要保证世子殿下不知道就好。”沈言不在意,若以太子之能,他要是不知道恐怕陆渊才要担心自己是不是挑错了继承人,“明日柔然王便要进京了,吩咐下去,都警醒点,莫着了柔然人的道。还有那些想爬柔然王床的……告诉她们柔然新王嗜虐成性,不仅如此,初登基后宫便已有千名侍女了,不要命的尽管去爬。”   “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   “柔然王,远道而来,朕敬你一杯。”陆渊身着冕服,高居于金銮宝殿之上。   “有劳陛下,小王敬仰陛下已久,此番终能相见,实乃小王荣幸。”柔然王坐在下首举杯,一脸真挚。   这……柔然王的汉话是否说得太好了些?立于陆渊身侧的沈言闻言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心里琢磨着暗卫给的情报。   这位柔然王样貌与之前被捉的六皇子不同,他的五官和大部分柔然人一样挺拔但面相却偏向阴柔,不似六皇子粗犷。   沈言的疑问陆渊同样有,陆渊抿了一口酒:“柔然王汉话说得倒是不错。”   “小王母妃乃汉人,”柔然王笑道,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看向陆渊时竟然有几分暗送秋波之意。   沈言:“……”当他是死了吗?!     一五九、献圣兽   柔然王自然不知道沈言的想法,或许他也没有在意过一个小小的宦官。   他起身,走到殿前,施了一礼:“请允许我献上柔然的祝福。”   祝福?   沈言想起了陆渊似乎说过,柔然王有礼物敬献。但见他实在忙不过来,此事便由陆渊交给了羽林卫负责。   推进来的是一个蒙着红布的巨大笼子。   “此物是?”陆渊懒懒地睨了一眼,这一路上柔然人将这笼子护得紧,他的暗卫也没有得知确切的内容,只知道是个活物。   “此物乃我柔然圣兽,噬髓圣猴。”柔然王笑得腼腆,神色中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陆渊偏不打算当个善解人意的皇帝,只是笑着等他揭晓答案。   柔然王就这样被晾在了大殿上,半晌才干笑道:“本来小王是想将圣猴献予陛下,可这圣猴向来桀骜不驯,小王降服不了。原本小王想过其他献礼,可小王突然想起父王说过大昱朝能人辈出,便觉得小王担忧实属多虑。”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几个手下便一扯红布。   红布滑落,露出了金笼里面的献礼。金笼中是一只比寻常猴子大两倍的猴子,在红布扯下的瞬间,它也睁开了眼睛,双目赤红,手脚并用扑上了栏杆,对着众人裂开了猴嘴,露出了里面两排细密的利齿。   陆渊微微睁大了眼睛,沈言也是一震,柔然王……果真来者不善。   柔然王状似苦恼道:“噬髓圣猴只认得一个主人,谁降服了他便认谁为主人。从此对主人忠心不二,养大了比寻常一队侍卫还要好用。”   众臣面面相觑,这分明就是在下战书,可这个战书他们却不能不接。   如果不能不接,那究竟该派谁出战?   二皇子陆阳突然起身拱手道:“父皇和太子哥哥身份高贵,如此能冒得此险?但本殿与三弟愿意一试。”   柔然王嘴角轻轻一挑随即抚平了,这瞬间的表情却被陆渊、沈言以及陆兼三人看在眼中。   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吗?陆渊拍了拍沈言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陆阳和陆遂似乎商量好了,两人一人观察猴子,一人请旨请驯兽师前来。   柔然王一哂:“两位皇子殿下可是想假借他人之手?不好玩不好玩,小王定个规矩如何?只能亲自上阵驯服,就算叫上身后仆从,那也只能在一旁帮扶。”   “柔然王刚刚怎么不说?”陆阳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这样可不是让本殿丢脸了?”   “二哥,既然此乃圣兽,就算咱们驯服不了,不妨结个善缘。”陆遂爽朗地笑着,从果盘中拾起一颗桃子扔给了陆阳。陆阳意会,接住桃子便扔进了笼中。   “咔嚓”一声,笼中的圣猴瞬间咬住桃子,两口的工夫,一颗比拳头还大的桃子便连桃核都没有剩下,全数消失在它的利齿当中。   全场静默,随后便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反对之声。柔然王笑着,嘴角含着一丝讥讽:“那是因为圣兽未被驯服,柔然历代大王皆豢养此兽,故而被柔然奉之为圣兽。”   言下之意,竟是大昱朝中无人。   “陛下。”沈言悄悄地按住了陆渊的肩膀,他听得出柔然王在激陆渊,可无论如何陆渊都不能下场。陆渊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轻声道:“放心,朕去了岂不是掉份?”而且他为什么要养一只丑陋又古怪的猴子?也不知道历代柔然王都是什么审美。   柔然王果然如众人所想,将矛头指向了陆渊:“陛下有没有兴趣一试?龙威浩荡,圣兽见陛下毕竟匍匐在地。”   “朕?”陆渊摇摇头,“朕如何好抢年轻人的机会?你们玩。”   已经被柔然王提升到一国尊严的驯兽较量便被陆渊轻飘飘地扣了一个“玩”字。   柔然王咬牙,所幸他此次目标不在陆渊。   正在此时,规王世子陆鸣突然站起了身,一扫平日里的怯懦:“陆鸣愿替陛下出战!”   一六零、莫介怀   “当然可以。”柔然王抬头看向陆渊,“陛下,这是您的第几位皇子?挺有勇气的。”此言一出,陆阳陆遂的表情都变了,虽然他们抢先一步并非真的为驯服这只猴子而是为了帮皇兄探路,可柔然王此言,却是将他们贬低于陆鸣之下了。   陆渊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左肩就被沈言碰了一下,随后陆渊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既然都不需要他出手,那他看戏便是了。   沈言对着下首的柔然王行了一礼:“柔然王初来乍到,语言不通,也难怪有此误会。”   “那你说我误会了什么?”柔然王冷哼一声,“小王观这位皇子殿下,竟然在观圣兽凶猛之后仍然敢站出来为陛下效力,陛下有这样的儿子,小王忍不住心生羡慕之情。”   “柔然王不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吗?”沈言笑了笑,看着咄咄逼人的柔然王慢条斯理道,“柔然王可是没有听清?方才规王世子唤皇上为‘陛下’而非‘父皇’。所以奴才才说此事不怪大王,毕竟柔然王非汉人,听不明白也是可以理解的,柔然王切莫为此感到介怀。”言下之意,少拿你的破汉话勾引我家陛下!   柔然王:“……”他一点也没有对此感到介怀好吗!   被拂了脸面,柔然王悻悻地坐下。众臣彼此对视了一眼,突然将目光放在了陆鸣身上……刚刚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位柔然新王似乎特别欣赏这位世子殿下呢。   陆渊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陆鸣,你想试便试试罢,想必……十弟也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为傲的。”   陆鸣咬了咬下唇,这似乎跟他预想的不大一样,都怪那个姓沈的太监!搅了他的一场好局。     一六一、明圈套   一直沉默的陆兼此时也看向陆鸣:“堂弟,量力而为便好。在父皇眼中,还是我等安危更重要。”   陆鸣却出乎众人意料,气呼呼地看了一眼柔然王,又盯着圣猴苦思冥想起来。   柔然王抚掌大笑:“怎么办?小王好像激起了规王世子殿下的好胜心了。”   众臣也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陆鸣,虽然他们隐约知道其中有不对的地方。可能习惯了陆渊继位后霸气的行事风格,他们更想看见皇位继承人继承了陆渊的锐意。   但说实话这些年太子殿下不知是在韬光养晦还是懒散了,可以说是行事愈发稳重但也可以说是愈发地不出挑,有时候还没有两个弟弟来得有活力。   陆鸣对着柔然王拱了拱手:“我便要试上一试,是我大昱儿郎的身板硬,还是这圣猴牙齿利。”说话间他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侍卫深吸了一口气,作势要上前。   陆兼将酒杯放了下来,发出了清脆的响动:“且慢,堂弟此举是否有些莽撞?”   “不莽撞不莽撞!”柔然王笑得更开心了,“世子殿下观察甚微,这噬髓圣猴之所以名为噬髓,便是因为此猴不爱吃那桃子,最爱的便是……人的骨髓和脑髓。”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就连陆渊也正视了这笼中凶狠的巨猴。   “所以堂弟便要拿这忠心耿耿的属下喂猴子?”陆兼起身,双手背于身后,目光如炬地看向陆鸣。   陆鸣身后的侍卫松了一口气,投向陆兼的目光多了一份感激。   “当然不会让世子殿下损失手下的干将。”柔然王眼睛转了转,“其实殿下有所不知,比起武将,这噬髓巨猴更爱女子的骨髓,尤其是处子。”   “多谢柔然王告知,我也不希望让手下人寒了心。”   陆兼便见陆鸣身后一位侍女跪了下来:“奴、奴婢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从陆兼的角度,尚能看见她苍白的脸色。   而坐在上首的陆渊突然眯起眼睛,轻声道:“阿言,朕知道那位柔然王来的目的了。”   “奴才是觉得这位柔然王格外器重规王世子……”   “没错。”陆渊轻轻抚弄着腰间的玉佩,“若说陆鸣从猴子的名字联想到以活人为饵,虽然残暴了些但也能称得上是聪敏。按照这个猜测,他想到以活人为饵尚且能够理解,但绝对不可能猜到猴子更爱女子之髓。可你看,他上前说要制服时,身后已经带上了侍女。”   沈言恍然大悟,难怪他刚刚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在这种场合,没有主子吩咐仆从根本不能主动跟随,带侍卫尚且可以说是早就计划好了以活人为饵,可带着一个侍女在身后……   那只能说明他一早就知道他最终要以侍女为饵!可沈言之前就防了一手,他敢保证陆鸣绝对不会从宫人口中得知柔然王来朝的消息。而且就连陆渊都不知道笼中之物,陆鸣又怎么会知道?!   若是那两人不一唱一和,他可能还会猜测,是不是因为规王封地与柔然相近,陆鸣从前便知道一二。   可陆鸣偏偏表现出第一次听说此事,再加上柔然王对陆鸣的青眼,他们应当是……提前便串通好了。   此事……剑指太子。     一六二、太子剑   “柔然王,您当初说的可是看看我大昱朝中能否有人降服此兽?”   “太子殿下记性甚好,不过,太子殿下也不用过于担心。”柔然王意味深长道,“小王见此人已经出现了。”   陆鸣看向站在离笼子尚有八尺之遥的陆兼:“太子哥哥身份贵重如何能轻易涉险?陆鸣先试上一试,若是不成,太子哥哥再试也不迟。”   他不待陆兼回应,便看向跪地的侍女,郑重道:“你是为了大昱而牺牲,本殿下定会善待你的家人。”   柔然王看了一眼陆兼,目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算计,已经轮不到下一次了。今日过后陆鸣必定名声大噪,而与之相对,太子殿下的名声便不会那么好了。   当侍女誓死如归地走向金笼,陆鸣则是走向了另一边。   虽然只是脚步轻动,但沈言已经明白了陆鸣的打算,他打算趁着圣兽吸食侍女的骨髓如痴如醉之时出手降服,想必也早已掌握了巨猴的弱点。   “陛下……”   陆渊拍了拍沈言的手背让他无须担心,虽然他已经安排好了后续,但他更想看太子如何收场。   当侍女闭上一双剪水秋眸,当巨猴张开锐利獠牙,当陆鸣悄悄在右手上套上带有软刺的软猬手套,当柔然王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当不少臣子都挪开眼睛不敢看这惨烈的一幕……比暗卫长出手更快的是陆兼腰间的宝剑。   陆兼手中的剑身如同离弦的箭,直接将巨猴身首分离,腥臭的兽血飞溅模糊了陆鸣的眼。   而死里逃生的侍女跌坐在流淌着兽血的地上,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还大张着嘴巴露出森然利齿的猴脑,突然捂着脸失声啜泣。   而那个沾带着巨猴皮肉的利剑斜插进柔然王面前的桌子,剑身还在不停地发出声声剑鸣。   陆兼冷冷地看了一眼柔然王:“此兽已被降服,柔然王之礼孤收下了。”   “太子哥哥!此乃柔然献礼,你怎么能……”陆鸣不敢相信眼前的变故,太子竟然……当场斩杀了噬髓圣猴。   “护卫何辜?侍女何辜?他们是有何罪要你拿去喂那野兽?!”陆兼语气咄咄,逼得陆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柔然王见陆鸣势弱,不得不出言相助:“太子是否辱我柔然?此乃圣兽,如何是你口中那野兽?!”   “兽性难驯,便是野。”陆兼面无表情道,“柔然王既献礼于大昱,孤亦驯服此兽,如何处置孤自有成算。”   “可本王却觉得太子非成大事之人,成大事者何需拘一两条性命?当初……”柔然王冲着陆渊拱拱手,“大昱与柔然一战,陛下若是也同太子这般优柔寡断,失去城池的便是大昱了,陛下,您说小王说得对吗?”   “柔然王若认为两军交战,哪方凶猛便能赢得胜利,也难怪柔然会输。”陆兼走到了柔然王的下方,挡住了柔然王投向陆渊的挑衅目光。   “更何况,我大昱朝儿郎一兵一卒皆用在刀刃之上,我大昱更无女子身先士卒的先例!在父皇面前,在孤面前,在大昱儿郎面前,外族休得伤我大昱一人!”   一六三、子肖父   陆兼的话掷地有声,在大殿中久久回荡着。   众臣看傻了眼,而历经两朝的老臣眼角突然间湿了。他们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陆渊,便是站在这个大殿上请战柔然,他道——“我大昱的儿郎若任凭柔然欺凌,如何对得起边关的将士,如何对得起天下的百姓!若父皇愿战,陆渊愿第一个上战场。醉酒当歌一人生,不若马革裹尸还!”   便是这一番话让不少武将坚定地站在了陆渊的身后。   只不过先皇当时已经年迈,再加上太子已被废,储位纷争不止,早已没有精力对柔然全面开战。所以陆渊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宣战柔然。   而此时的陆兼,活脱脱便是当年的陆渊。果真,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太子便像那出鞘的宝剑,不出剑则已,一出剑便是锋芒逼人。   “好!”陆渊朗声笑道,“说得好,我大昱的储君当有此气魄!”   “不过兼儿……”陆渊话锋一转,“柔然王来者是客。”   被陆兼镇住的柔然王努力找回神智,顺杆爬道:“如、如何有太子说得那般严重?柔然早已臣服,可太子似乎并无接纳之心。”   “诶。”陆渊摆了摆手,“柔然王有所不知,兼儿一向好客,此番还特地为柔然王准备了礼物。本来朕要好好说道说道太子,可朕看太子将礼物送上了,柔然王也收下了,朕就不多这个事了。”陆渊扯动着嘴角,真诚道,“柔然王可还满意……这柄斩邪宝剑?”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柄插在柔然王木桌上还滴着兽血的宝剑。   好一柄斩邪宝剑。     一六四、父皇赏   “父皇……”   “父皇……”   “父皇……”   陆渊扭头看着像小尾巴一样的陆兼,佯怒道:“叫魂呢?”   “父皇。”陆兼委屈巴巴道,“那是您赐给儿臣的宝剑。”言下之意您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转送给柔然王了?   “行了行了。”陆渊被磨得头疼,“朕找人给你偷回来。”   “儿臣谢过父皇。”   看着陆兼喜滋滋的模样,陆渊笑骂了一句:“没出息,天下以后都是你的,在乎那么一把剑吗?”   “那不一样,此剑是父皇所赐。”   陆渊笑睨了他一眼:“还不走?朕不是答应了?”   “那……”陆兼抿了抿唇,“儿臣几时可以来取剑?”   沈言“噗嗤”一声没憋住笑,顶着陆兼哀怨的目光,行了一礼:“奴才失仪了。”   “沈公公,您跟孤就别自称奴才了,孤不敢受。”   “太子都敢当众毁去献礼,如何会惧怕奴才?”沈言故意板着脸道,可嘴角的笑意泄露了他的心情。   见太子还磨磨蹭蹭左顾右盼,陆渊好笑地摇了摇头,走到陆兼的面前,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头顶:“做得不错,有为父之风。不,你比朕做得还好。”   陆兼仰脸,想说些什么。他想说其实他做得远不如父皇,可父皇的大手轻轻地抚于自己的头顶阻止了他的言语。   “朕与你不同,朕从小并不受宠,皇位也是在大哥被夺位后几经波折才到了朕之手。可你自幼便是太子,未经战乱,储位安稳。所以,朕很欣慰你没有失去该有的霸气与锐利。”   陆兼收到了十六年来最想听到的,来自陆渊的赞赏——“生于忧患忧国忧民不难,难得的是长于富贵仍心系万民,兼儿,朕同沈言都很高兴。”   ……   这一整天陆兼的脸色都洋溢着不知名的幸福,导致他抬头看见陆鸣时来不及收回唇边的笑。   “太子哥哥。”陆鸣抿了抿唇,“是陆鸣不好,您别生陆鸣的气。”   陆兼看向他,原本他还以为陆鸣是冲着沈言去的,他以为陆鸣从太后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在大殿上,他才明白陆鸣此番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且他不像是要帮哪位皇弟的样子,更像是跃跃欲试希望取而代之太子之位。   陆兼打量着他,陆鸣像是跟柔然王有私下的交易,那究竟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皇叔的主意?   转瞬间陆兼想了很多。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觉得自己年纪尚幼,可他早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用一个帝王的思维去思考问题。   他会去思考一个决定是否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会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地冲去御书房,质问陆渊为什么要让母后替沈总管挡刀的小太子了。   当年的自己还忿忿不平,可现在一想,自己当初看见的不过只是浮于表面、父皇希望众人看见的所谓事实而已。   “太子哥哥?”   陆兼回过神,冷眼睨着他:“孤只有两个弟弟,你是哪一位?”   陆鸣睁大了眼睛,所有人都说温和有礼的陆兼竟然会跟他撕破脸皮了?     一六五、身边人   “太子是这样说的?”陆渊笑着摇摇头,“既然兼儿不打算留陆鸣了,那我们也可以动手了。”   听尹公公说完,沈言其实是有些无奈的:“大家是不是对太子殿下有什么误解?一朝太子若真是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怕真是在宫中活不下去了。”   “还有呢?”陆渊见尹公公欲言又止,便知还有后续。   “还有一事。”尹公公回想着,“太子殿下与规王世子闹掰后,被太子救下的那两人跪在太子面前,说要报答太子的救命之恩。”   “哦?”陆渊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兼儿应该没有收吧?”   “陛下您是怎么知道的?”尹公公有些困惑,“可奴才看那两人确实是想报恩的样子。”   陆渊摆摆手:“两码事,朕猜兼儿会说——孤救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报恩,心意孤心领了,可孤用不惯其他府中出来的人。”言下之意,孤救你是孤乐意,可让你报恩孤还信不过你。   “陛下您怎么知道?”尹公公吃了一惊,沈言却是一怔,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永泰三十九年的事,陆渊刚刚当上太子,便因先皇卧病,担起了监国重任。   那时候的他也忙得焦头烂额的,全然不知道有些事情悄然在自己身边发生。直到有一次他看见自己的当值表每次都轮到深夜时,才惊觉不对。   陆渊睡下时他当值,陆渊起床前他便被其他轮值太监换了下去。   那时候还跟小白兔一样的他以为是掌殿公公不知道他是陆渊的贴身太监,这么去问了,却被那位公公瞪了一眼:“殿下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殿下待人宽和,自然许多人想为殿下效力。沈言,咱家劝你一句,宫中不缺忠心的人,缺的是聪明人,只要殿下有本事周围永远都是效忠之人!”   沈言似懂非懂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陆渊的寝殿中。那时丑时刚至,沈言本以为陆渊早就睡下,却发现殿内灯火通明。   一进去便见地上跪了一地的宫人,而陆渊面如沉水地坐在上首。   沈言一惊以为出了事,慌慌张张也想跪下时,便见陆渊对着他招了招手:“沈言,到孤身边来。”   待他走到陆渊身边,尚在懵懂的沈言便听见陆渊厉声道:“孤有眼睛,有耳朵,知道谁能干,谁废物。更知道谁忠心,谁不忠!孤此话只说一遍,还望诸位牢记在心——孤身边的人,都是陪孤走过风风雨雨的,若是哪个想动,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掂量掂量你们背后的主子手段够不够高明吧!”   ……   “安排下去,照计划行事。”陆渊交代下去,尹公公退下后,他一转头就看见站在原地脸红了沈言。   “阿言?想什么呢?”   “奴才想陛下那时训斥宫人,后来不是真查出来大部分都是各宫派来的探子吗?”沈言佩服道,“陛下当夜一番话,府邸跟出来的那些老人至今依然念念不忘。”   “那阿言有没有忘?”陆渊走进他,轻轻扣住他的窄腰。   沈言面上一热,低声道:“奴才怎么敢忘。”也就是那一夜他开始觉得自己面对陆渊时,开始忍不住脸红心跳。   “你当朕为了他们,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呆瓜?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找朕来说。”   呆……瓜……   沈言愣住了,他都三十有二了,怎么到了陆渊口中便成了小孩子一样?   “奴才当初是想找您说的,就是没找到机会。”沈言不甘心地辩解道。   “什么机会?你是指当初摸进朕的床帐然后又退出去的机会?”陆渊揉着他的腰,逗弄着他,“原来是想跟朕说这事儿?朕还以为你终于想明白想爬朕的床了呢。”   “明明那时皇上也不明白……”沈言含羞带怨的声音被层层叠叠的帷帐所掩盖。   龙床上是春意盎然,可河清殿外却是一派肃杀之气。   京城已经传开了,规王世子昏倒在柔然王暂住的馆舍门口,浑身鞭痕累累。   一六五、儿女情   “规王又上折子了。”沈言无奈,他看着奏折上咄咄逼人的字,心说这位规王还真是不客气,话里话外竟然是在指摘皇上将世子陷入险境。   “他?”陆渊嗤笑了一声,接过奏折扫了一眼,“罢了,朕便给他一个回应。”   他提起御笔,在奏折上回复了几句——   “皇弟莫忧,朕已交予大理寺彻查此事,可罪魁祸首柔然王竟说他对陆鸣倾心已久。怪哉怪哉,莫不是之前柔然王便已对陆鸣有觊觎之心。不过朕也不会被他糊弄过去的,陆鸣可是我大昱的皇族,怎会与他相识?朕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规王府一个公道。”   沈言看得一愣一愣的:“柔然王当真这么说的?”   “傻阿言。”陆渊乐了,在奏折上落了印,扔到一边,“朕骗他的,不过夏子榆已经将柔然王禁足于馆,正在盘问他。”   “不过柔然王和世子,究竟是为何……”沈言摇摇头,也觉得匪夷所思,他没想到那句警告宫女不要爬床的话竟然应验了,只是柔然王为何要对陆鸣出手?他们不该是盟友吗?   “这样。”陆渊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沈言的面前,将沈言的拿到了自己面前端起来喝了一口。   沈言怔怔地看着他,迟疑道:“您是说……他们喝了交杯酒?他们是这种关系?”   陆渊一口茶水还没下肚,差点喷了出来。惊得沈言赶紧给他顺气:“皇上?没事吧?”   “咳咳。”陆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缓了过来,“沈总管今日卖蠢,甚得朕心,重重有赏。”   “皇上别闹。”沈言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肯定猜错了,耳根都羞红了。   “沈总管求求朕,朕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毕竟这可涉及了两国邦交。”   沈言看着陆渊得意洋洋地模样,小声道:“那求陛下告诉奴才。”   陆渊也不再逗他,正了正神色:“朕让暗卫将陆鸣送去东宫的酒,又送还给了陆鸣。”   “所以,那日……柔然王与陆鸣本来就约好了见面。”   “朕只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掉包了酒,可没想到酒中竟然是这样烈药。”   沈言睁大了眼睛:“陆鸣是要……毁掉太子殿下。”无论是求人施虐,还是施虐于人,对于储君而言都是抹不掉的污点。   “而且,朕从夏子榆那听说了,那酒中之药太烈,陆鸣以后怕是不能人道了。”   所以,陆鸣竟然还抱着让太子……断子绝孙的念头?!沈言咂舌,再一回想起陆鸣怯懦的模样,便是一身冷汗,万幸他们没有着陆鸣的道。   “不过朕听说太子这几日随身带了一个医女在身边,想必并不是没有预料的。”   “医女……”沈言突然间挑起了嘴角,“奴才可能猜到那医女是谁了。”   “谁?”   “奴才听闻孙将军的小孙女今年刚刚及笄,京城做媒的人都踏平了孙将军的府邸。奴才还听说这位小小姐,不爱红妆偏爱那金针和草药。”   陆渊眨了眨眼:“所以……太子竟然把他的小青梅带在了身边?万一孙将军杀进宫找朕要人如何是好?”   “也不排除跟即将开始的科举有关。”沈言坏笑,他想起来当初太子跟他们去晖南时,陆渊用孙家小小姐打了比方……这一转眼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连当年的小不点也开始琢磨心上人了。   因为皇上明显地没有打算开后宫的意思,这家中有女儿的都卯足劲盯着上京赶考的英年才俊。也不乏胆子大的千金小姐直接上茶楼订下了厢房,便是为了寻寻有没有合眼缘的有缘人。   太子这个时机把她带在身边,应该不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怕不是……醋了?     一六六、收官子   “父皇为何让陆鸣回了封地?”陆兼拿着白棋举棋不定。   “为何不能?”陆渊在陆兼磨磨蹭蹭放下一颗白子后,气定神闲地落了黑子。   “可父皇不是跟兼儿说过不能放虎归山吗?”   “你觉得朕是放虎归山?”陆渊笑了笑,“你错了。”   陆兼看着棋盘松了一口气,快速地落下了白子,此时白棋呈长驱直入地态势:“父皇是不认为他是虎?”可陆鸣狠辣的手段确实让自己心有余悸也颇为忌惮。   “不。”陆渊悠哉悠哉地下了黑子,时局倒转,长驱直入的白棋瞬间变为瓮中之鳖,“朕根本没有放他。”   陆渊在陆兼目瞪口呆下,落下了最后的一子:“他必须得死,但不能是死在朕的手上。”   ……   五天之后,陆兼终于解开了他苦思冥想好几天的谜题——刚入规王封地的陆鸣便身首异处,死状极惨,随行的护卫指认是一只巨猴咬下了世子的脑袋。   “立即囚禁柔然王。”陆渊对着暗卫下达了命令。   陆兼跃跃欲试道:“父皇是要对他下手吗?”   “不,他毕竟告诉了朕不少好东西,朕答应过留他一命。”陆渊意味深长地笑着,“朕……只不过是在帮下一位的柔然王。”   ……   一个月之后,边关急报,镇国王爷也就是柔然王的亲叔叔被迫黄袍加身,以大昱迫害他们柔然王之名纠结军队在边境对大昱宣战。   “宣战?”沈言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之前探子回报的消息,“以他们的国力不是至少要休养生息十几年吗?”   “他不过是骗骗自己人而已。”陆渊拉着沈言的手,“来,阿言与朕对局棋。”   “皇上还有折子要批。”沈言苦口婆心道,对局棋不费时间,可对弈的赌局他从未赢过。而一旦输了棋……   “不是还有太子吗?”陆渊捏着棋子嘴角一挑,“而且今天算是个好日子,沈总管可愿陪朕白日宣淫?”   沈言:“……”这是多厚的脸皮才能把这句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想想当初亲他一口也会耳根泛红的陆渊,简直判若两人。     一六七、胜负定   平武十七年冬,一男子高声自称是柔然王,手持符印冲入军阵之中,柔然军中大乱。后确认男子身份便是在大昱境内失踪了三月有余的柔然王。   平武十八年,二王相争,柔然内乱。至年末,二王皆崩,皇族受二王之乱牵连幸存者寥寥。继位的是年仅三岁的柔然皇子,柔然太后垂帘听政。割五城予大昱,纷争终息。   平武十九年春,平武帝为太子赐婚。太子妃孙氏身出将门,因善医术,史称惠仁皇后。   平武十九年秋,太后薨,平武帝太庙祭祖。   一六六、祭太庙   秋意寒凉,秋雨打在了枝叶上又落在地。   “把斗篷盖上。”从御轿中走下来的陆渊伸手将给他撑伞的沈言的斗篷拉上。   “陛下……”   陆渊仰头看着太庙的大门:“你们都留在这里。”   “是!”侍卫齐刷刷抱拳,得了皇命便散开在太庙周围戒备。待侍卫长回禀没有异常后,陆渊点了点头,整理了衣冠。   当他走出两步后却发现沈言没有跟上,扭头一看却发现他正收着伞:“愣着干嘛呢?”   “陛下?”沈言眨了眨眼,他是看雨已经停了,而且按祖宗规矩进太庙是不能打伞的,皇上这是要他跟上去?   陆渊一看沈言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想到前朝有一宠妃得宠后作威作福,甚至要求皇上将她的母祖上下都封为皇亲,赐国姓。到他这里可好了,他连人带心加上权势都给了沈言,怎么沈言……就是学不会如何作威作福呢?   别说恃宠而骄了,平日里让他闲一点都不乐意。   “过来。”陆渊挑了挑眉头,伸出手掌。   沈言怔愣了几分,陛下该不是想……   可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乖乖地跟了上去。一   进了太庙大门,穿过庭院,果不其然在进入正殿之时,守庙的老太监出声道:“陛下,外人不得进正殿。”   沈言也对陆渊摇了摇头:“奴才在外面等陛下。”   陆渊一哂:“民间有言,丑媳妇尚要见公婆,朕的阿言又不丑,如何畏畏缩缩?”   沈言:“……”但转念一想便也知道陆渊的心思,若按陆渊的计划,这一次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祭拜太庙了。这么一想,便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手重新塞回了陆渊的手心之中。   陆渊则是转头对着老太监施了一礼,陆渊知道眼前的这人是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父皇死后陆渊本想安排此人安享晚年,但这位公公却主动要求来守太庙。是以,陆渊对他很是尊重。   “严公公,沈言是朕的内人,不是外人。”   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盯了他们良久,最后叹息道:“老奴还道传言是假,竟然……如此,陛下和沈公公里面请。”   迈进正殿之前,沈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位公公,却意外地看见了老太监浑浊眼角泌出的水珠,但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是自己看错了?   沈言跟陆渊一样手持三炷香,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两人皆未出声,所思所想俱在心头。   沈言看着面前这些牌位,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跪了,上一次跪还是太后娘娘罚他跪于安寿宫请罪。可一转眼便已过去了九年,太后娘娘虽然临死前饱受规王折磨,可陆渊终究还是秉着母子血缘一场,将她接回京城入土为安,风光大葬了。   他还记得那时陆渊帮他青黑的膝盖换药时,咬着牙道:“总有一日朕会让你名正言顺的跪祖宗牌位的。”沈言那时候没明白,他还想说太监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他早就失去了祭祖的资格。但现在他却明白了,陆渊用九年的强势手腕换来了大昱的繁荣昌盛,换来了众人对他们关系的闭口不言。也换来了——他得以进入太庙的资格。   沈言看着手中的三炷香,毕恭毕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若有错皆是他之错,他本就是卑贱之身,若有陆家的列祖列宗怪罪那便怪罪于他就好。但无论下辈子会因为这样的大逆不道投生于什么道,他此生也不会松开陆渊的手的。   而他的耳边陆渊轻声开口了:“陆渊继位已十九载,兢兢业业未敢懈怠,征柔然,变科举,改土制,削藩王,修律法……陆渊能有所为皆仰仗先祖基业,也希望没有辜负先祖嘱托。太子也已长大成人,聪慧仁厚,大昱皇位后继有人。”   陆渊牵起了沈言的手,缓缓道:“父皇,皇祖父,还有诸位列祖列宗。陆渊自知此举违背祖宗宗法,若要降罪还请降罪于我。但陆渊还是想将沈言带给列祖列宗看看,此乃……陆渊毕生所爱之人,也是陆渊此生情之所钟,心之所归也。”   随后,他便和沈言并肩而立,对着先祖牌位三叩九拜。   当最后一拜结束,沈言的眼睛也已经红了,他们插进香炉里的六柱香还在平稳地燃着。   这也算是……先祖接受了吧。     一六七、同白首   出了正殿时,老太监唤住陆渊:“陛下,先皇泉下有知,也会为陛下高兴的。”   “多谢公公。”陆渊一笑,“不过有一事朕还得提一次,公公当真不愿颐享天年?”   老太监却摇了摇头:“老奴在这里挺好的。”   “可朕当真于心不安,父皇当年特地将朕唤过去,让朕一定要善待公公……”陆渊叹息道,大昱皇族很早就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尤其是父皇和皇祖父坚持不让人殉葬,以示待民如子,严公公当初应该是想殉葬也无门路。   沈言终于确信自己之前没有看错,老太监此时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睑:“先皇心慈……总是惦记着奴才。”   “公公,父皇虽待人宽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惦记,惦记着公公便是因为公公值得他惦记。”陆渊直言不讳道,随后从袖中摸出了一把钥匙,“公公若是愿意,随时去看看,也莫辜负了父皇的一片心意。”   严公公颤巍巍地接过钥匙,声音已经沙哑了:“多谢陛下……老奴愿陛下与沈公公白首不离。”   于他而言,白首不离便是最美好的祝愿了。   “朕会的。”     一六八、掏心窝   “沈公公!”   “殿下?”沈言回头,便见唤住他的是陆兼。   “孤有事请教,不知公公能否拨冗,移步东宫一叙。”   “殿下客气了,自无不可。”沈言莞尔,大婚后陆兼的礼数倒是周全了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位太子妃的功劳。   “公公请。”陆兼也是一笑,他知道这位总管大人是不会拒绝他的。   进了东宫的小花园,沈言才知道陆兼应当不是临时起意。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不算奢华,却都对沈言的胃口。   “殿下有心了。”坐下后,沈言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陆兼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今日孤当真是找公公谈心的,也望公公不吝赐教。”   “太子如今已经能够独挡一面,就连皇上在奴才面前也颇为赞赏,朝堂之事奴才远逊于殿下。”   “公公!”陆兼打断了他的话,伸手给沈言斟了一杯酒,“孤之所以找您,便是知道整个皇宫,除了陛下也只有您会对孤直言不讳。”这些年里很多事情,他全靠沈言的提点才躲过一些明枪暗箭。而且沈言是父皇的人,他既然对父皇没有取代之心,自然也不畏惧与沈言说些掏心窝的话。   “可奴才说的也是实话。”沈言也不再跟他说场面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从前奴才会对陛下说,太子还小。可现如今,奴才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您长大了,这是事实。”   “可孤知道自己还远逊于父皇,可……”陆兼仰头将杯中酒喝下,闷声道,“可父皇这几日找孤,总像是托付朝政……”   “那说明太子已经成长到足够让陛下将大昱托付于您了。”   “公公!”陆兼失声道,“父皇身体还康健,您此言何意?!”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皇上并没有打算当一辈子的皇帝?”沈言看着陆兼震惊的面孔,笑意盈盈道。   陆兼“砰”的一声,失手摔了酒杯,低喃道:“公公,您是在骗孤对吧?”   看着陆兼失神的双目,沈言叹息了一声挥退了闻声赶来的宫人,轻声道:“殿下已经长大了。”   “可孤不想!”陆兼就这样湿了眼眶,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的情绪会如此来势汹汹,“沈总管……母后已经不要孤了,您和父皇也不要孤了吗?”   一六九、太子妃   “殿下……”沈言的眼底也有些湿了,陆兼是最让陆渊花心思的儿子,也可以说是众多皇子公主中与自己最亲近的。抛开身份不说,这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   “殿下……殿下长大了。”沈言走到陆兼的身侧,笑眯眯地认真道。   陆兼仰头看着他:“可长大的代价如果是你们所有人的离开,那孤宁愿不长大。”   “可殿下,能陪你走完这一生的,不会是我们。”   “可……”在他的想象中,分别也不应该来得如此之快,明明父皇的身体还很康健。   “殿下,愿意随奴才去个地方吗?”   陆兼沉默地起身,跟着沈言向外走去。   直到两人站在城楼上,沈言向后退了一步:“殿下,您看见了什么?”   “京城。”   “还有呢?”   “百姓……”   “还有?”   “江……山……”   “殿下,这话本不该由奴才说,但奴才猜陛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殿下开口。”沈言笑道,“奴才说您长大了,不是说您长大了我们才决定离开。而是因为您长大了,足够托付这个江山,陛下与我才能更放心的离开。”虽然沈言也知道以陆渊的性格,若太子真的担不起这个江山,陆渊也还是无法做到撒手不管。   可……沈言不希望他看到大的小孩因为他们,痛恨“成长”这件事。   “总管……”   “殿下,奴才曾在这里陪陛下看过他的江山,也会有人陪您看这个大好河山的。”他偏头看向阶梯处藏着的从东宫便一直跟着他们的女子,笑了笑,孤单的小孩也有人疼了呢。   沈言后退几步,打算离开,在下阶梯时点了点头:“参加太子妃殿下。”   被抓包的太子妃,眨了眨眼,看着手中的斗篷,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怕太子喝酒受了风,我保证没听你们说话。”   沈言笑了笑:“太子妃快请上去吧,殿下在等着你。”   “诶。”太子妃有些羞赧,“你、你们怎么都知道。”   或许宫中太久没有这么率真的人了,就连沈言都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爱护:“太子从小就被教导为君之道,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他若是总板着脸,你也别害怕。奴才知道太子是很喜欢您的……从六岁就喜欢上了。”   “我、我也很喜欢他的!”太子妃羞得跺了跺脚,“多谢总管。”   沈言看着她抱着比她人还长的斗篷磕磕绊绊的背影,突然间就放下了心。   他们离开后,陆兼也不会是孤家寡人了。     一七零、除夕夜   秋去冬来,平武二十年这一年的春节陆渊办得极为盛大,有人说是因为皇上要过四十大寿了,也有人说是为冲去太后驾崩的丧气,但也有人注意到本应该来朝的规王并没有出现。   “皇上。”沈言悄悄地在陆渊耳边说了几个字,陆渊点点头。   仅比陆渊矮了一个台阶的陆兼注意到了他们的神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可随后陆渊笑着举起酒杯:“这第一杯酒朕敬大家。”   众人举杯。   陆渊朗声道:“祈求我大昱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大昱国祚延绵。”   听着大殿中回荡的声音,陆兼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观察着陆渊,最后一无所获,只能颓然地揉了揉耳朵。跟父皇比,他还嫩着呢。别说父皇神色没有异常,就连沈言都神色如常。   “殿下?”   陆兼回神,太子妃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心,明眸笑颜歪着头看着他:“殿下放宽心,陛下若是要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   “明绾……”   “殿下多吃些,今日可是除夕。”孙明绾夹了陆兼爱吃的点心放在他的盘中。     一七一、规王乱   “如何?”看众臣喝得差不多了,陆渊离开了大殿。沈言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大殿后,他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消息确认无误,规王……反了。”   “挑大年夜,朕这个皇弟还真是能折腾。”陆渊摇了摇头,语气带笑,可眼底是一片寒意。原本因为规王唯一能干的儿子死了,陆渊还犹豫着要不要放规王一马,可现在却是他自己来送死了。   沈言见陆渊还要回大殿,有些愣神:“陛下,不用下旨吗?”   陆渊一乐:“朕之前就给了薛明一道密旨,若规王有反意,给朕活捉了。”   “所以,薛将军去规王封地附近练兵是这个用意?”沈言恍然大悟,他原本想说为何不让将士过个安稳年,没想到陛下已经算出了也许规王并不打算安安稳稳地过这个年。   “放心。”陆渊捏了捏沈言的耳垂,“总管便陪朕在这个皇宫吃最后一次年夜饭吧。”   “遵旨。”   ***   但事情的进展并不如陆渊所想的那般顺利,大年初三,暗卫便带回来了急报。   “你说什么?!规王死了?”陆渊一拍桌子,“朕不是说要活的?!”   “回禀主子,规王是自杀身亡。”   “自杀……”陆渊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件事——   那时他和十弟还小,十弟刚刚六岁,但是一次父皇考验他们的时候问了一个问题:“如果皇城被攻破,你们会怎么选择?”   陆渊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时:“儿臣会守城,与全城百姓共生死。”那时候太子还是大哥,他根本没有从君主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十弟却不同,十弟奶声奶气道:“儿臣会假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那你要如何假死?”父皇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很新奇,笑着问他。   “找一与儿臣身材相仿的奴才,让他传上儿臣的衣服,便可以金蝉脱壳。”   那时候他也不过十二岁,还没有明白父皇突然严肃的脸意味着什么。   ……   “金蝉脱壳……”   “陛下?陛下?”沈言担心地唤道。陆渊猛地回神:“给朕备马。”   “陛下?!”沈言惊呼道,就连暗卫也猛地抬头。   “朕要亲自确认规王的尸体!”陆渊已经下了决心,他太了解这个弟弟,他这个弟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自杀的人。既然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这才第三天便投降岂不是有些可笑了?   “回主子,规王尸体已经装车,不日便抵达京城……”   “来不及了!”陆渊眯起了眼睛,“等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一七二、同心结   “皇上!”沈言一把抓住陆渊的胳膊,五指陷入龙袍之中,龙袍上的绣线磨得他的心丝丝拉拉的疼,“皇上……”   “阿言。”陆渊反手按住沈言的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重重地摩挲了一下,“朕不能将这个烂摊子留给太子。”   “奴才明白,可……”沈言抿了抿唇,此时暗卫已经退下,内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言上前一步,就着这个姿势右手抓在了陆渊的右肩上,就是完成了一个背后的拥抱:“若皇上非要去,便带奴才一起走。”   陆渊叹息了一声,他没有说话,沈言也没有松手。沈言早在说出这话之前,便知道陆渊不可能带他,不单单是因为安全问题,更是因为陆渊一旦离宫,他必须得守在皇宫里……   沈言知道陆渊并没有打算公开规王谋反一事,至少现在没有。所以不能明着让太子监国,可若暗地里交给太子,万一陆渊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一不留神便会让陆兼背上弑君弑父之名。   当外面的打更声响起,陆渊回身完成了这个拥抱,他微微低头在沈言的额间烙下了一个吻:“阿言,你明白的对不对?”烛火的微光摇曳不停,在他们脸上烙下了斑驳的光影。陆渊的唇一路向下,最后温柔地含住了沈言的唇瓣:“替朕守住皇宫。”   “陛下!”   沈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因为这么多年两人第一次面临分离,还是因为摇曳的火光摇得他心神不宁。   “好阿言,朕会平安归来。还记得之前的设计图吗?朕化名找了能工巧匠按着图纸将宅子建起来了,昨日传了消息给朕,说已经竣工了。那个小镇也很美,你一定会喜欢的,名字叫——”   “陆渊!”沈言失声道,他的头死死地抵在了陆渊的肩头,看不清表情,“等你回来再告诉我,再告诉我那个小镇叫什么名字。”   “好。”陆渊的手轻轻地拍打在沈言的脊背,“不哭,不哭,朕答应你,朕定会平安归来的。”   沈言擦干眼角的泪水,伸出了小指:“帝王一诺!”   “重于泰山。”陆渊也伸出小指跟他勾了勾。   小指相扣,便像是结了个同心结。   愿作同心结,生死不相离。   在帮陆渊整理好简单的行装后,沈言将行囊交给了此时已经骑在了马上换上了夜行衣的陆渊,仰头郑重其事道:“陆渊,你如果出事了就等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无论是碧落还是黄泉。     一七三、心不安   陆渊之所以敢贸然离开,也是因为大昱朝过年前后加起来休沐十五天。算算日子,陆渊一路快马加鞭,确认了规王的遗体赶回来,说不准还能再休息几日。   而陆渊离开时已经是初三的晚上了,该来拜见的晚辈都已经来过了。   于是沈言便端着悠闲的架子撑起陆渊仿佛还在宫中的模样,但事实上他在处理着宫中各种的情况。   如果平日里,有些小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陆渊不在宫中,万一哪个翻起了浪花都是潜在的麻烦,沈言便将这些全都从严处置了。   宫人还纳闷,是谁惹了沈总管不高兴了?明明是张笑脸,可手下做的处置却可以称得上是雷霆手段了。   沈言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事实上他的房间早就闲置许多年了。虽然宫人每日都会打扫,可整个屋子里冰冰冷冷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他也没有睡在龙床上,陆渊不在,睡在那张床上一点也不安心。而且事情也多,白日里处置宫务,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沈言便写写画画。他将目前他所知道的关系网画了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但是如果一旦陆渊出事了,他要最快地做出布置。   呸呸,不会有事的。   明明是在过年,外面皑皑的白雪预兆着今年是个丰收年。可对于沈言而言,更像是在熬日子,他只能不停地用公务充斥着自己脑海,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直到初八子时的更声敲响,沈言终于坐不住了。还有不到三个时辰,便要进行大朝会了,可他这里只有两日前暗卫带回来的陆渊亲笔写的报平安的信。   正在沈言焦急地跺着步子时,窗框被敲响,沈言一喜快步上前猛地推开窗框:“陛——”   不对,若是陆渊回来应该直接走正门,窗外的是黑衣的暗卫。沈言看着暗卫难看的脸色,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公公,主子失踪了。”     一七四、玉佩遗   ……   “沈公公!”   “沈公公!”   耳边的声音由模糊到清晰,沈言也在黑暗一片中找到了一丝微光,他才发现自己此时跌坐在地。暗卫正跪在他的身边:“是属下无能,请公公责罚。”   沈言轻咳了两声,抬手止住了他的请罪,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哑声道:“几时的事?”   “昨日晌午。”   “陛下是自己失踪的还是被人……劫走的?”   “应该是自己失踪的,屋内没有任何迷药的痕迹以及打斗的痕迹。”暗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但属下在客栈内找到了落在床上的玉佩。”   沈言接了过来,看着这块玉佩和栓着玉佩已经褪色的绳子。   这块玉佩还是当年定情后,他们从晖南回京时,他在市集上用身上所有的银子买下的。别说在皇宫里不值钱了,就是寻常大户人家也看不上眼,可陆渊偏偏就带了十三年。   沈言握紧了玉佩,陆渊……十三年都没有摘下,你怎么这次偏偏摘下了呢……   不对!   沈言将眼角的水汽眨掉,仔细看着玉佩用手摸了又摸。   “陛下一人在客栈时,你们在何处?!”   “所有暗卫都被主子派出去了,本来是属下在主子身边,可主子突然看见了一个可疑的人便让属下追了出去。”   “可疑的人?”沈言猛地睁大了眼睛,“可是规王没有死?”   “是,因为我们找到的规王尸体是被烧死的,面目全非,我们是靠衣着辨认……”   “人都被烧死了!衣服怎么可能是完好的?!”沈言气得咬牙,暗卫也惭愧地不敢反驳,只是继续道:“主子确认了尸体,说肩背上少了一道伤疤,尸体是别的人。”   “金蝉脱壳!好一招金蝉脱壳。”沈言抿起了唇,“你去备马。”   “什么?!”暗卫猛地抬头,他这么急忙赶回来便是知道要大朝会,一定要告知沈总管做好应对之策,可沈言这是……要跟他一起走?   沈言撑起自己的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将玉佩揣到了自己的怀中。   这是陆渊留给自己的信息,他必须去。   “可公公,这宫中……”   “你们暗卫不是不问朝廷之事?只听陆渊一人命令?”沈言微微扬起下颌,“我意已决,准备一下,天明我们便出城。”   暗卫被他呛了一句有些气闷:“那不若请公公即刻启程?”   沈言却走向了御台,他的目光沉了几分,还不行,有些事他必须安排下去。   一七五、双龙符   “父皇呢?”陆兼问站在众人面前宣布停朝七日的小太监,他的身旁还跟着御太医夏太医。   “回太子殿下,皇上偶感风寒,今日罢朝。”说话间,陆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忍不住瞄向夏太医。   “既如此。”陆兼脸色微沉,“是孤这个当儿子的不孝顺,多谢公公告知,孤这便去河清殿侍疾。”   “殿下不可。”夏太医匆忙地阻止他,“皇上此疾不适宜旁人靠近。”   “那沈总管呢?”陆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难不成父皇跟沈总管偷溜出宫还未回来?可他们两个年岁加起来已逾古稀,会做这等不靠谱的事情吗?可若父皇在皇宫,按理此事应该由沈言前来宣旨。   莫不是……   陆兼脸色一变,推开两人便要向殿后走去。满朝众臣则是面面相觑,也觉得皇上病的时机有些微妙,若说重病,可太医神色也太过轻松;若说小病,可陆渊这些年来从未罢朝,就算是风寒也会上朝,更不用说今日是大朝会,万象更新,皇上上朝就算讲一句吉利话也是一年的好兆头。   小太监想要拦陆兼,可陆兼身份贵重如何拦得下?   正当小太监和夏太医懊恼沈言交代的事情办砸了怎么办时,一道绀青色的身影挡住了陆兼的去路,声音冰冷道——   “吵什么?”   “沈公公!”陆兼一喜,却被他脸上的寒意所慑,看着沈言手中拿着的圣旨,乖乖地退回了台阶下。   待大殿悄无声息后,沈言站在龙椅之下,打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近日身体抱恙,原想停朝七日。却深知国事繁忙,唯有兢兢业业才能报得祖宗基业,报得黎民百姓。”   众臣皆跪,叩首齐声道:“望陛下保重龙体,陛下安则大昱安。”   沈言继续道:“万幸,太子陆兼睿质巳长,淑问日彰,四海之心,实所倚赖。故朕养病之时,朝堂之事皆禀太子。特赐双龙符,见此符如见朕,太子持此符代朕行国事。钦此!”   众人皆惊,陛下的旨意竟然是要——太子监国?!   “公公……”陆兼比他们还要愕然,父皇怎么如此突然,却被沈言冷冷地看了一眼:“还不接旨?”   陆兼意识到此时不是问话的时机,连忙伸手道:“儿臣领旨。”和圣旨同时教到他手上的,还有一个象征着太子监国的双龙符。   沈言宣完圣旨扫了一眼面露疑窦的众臣:“左右二丞可要上前一验?”丽妃之事后,陆渊便将原本集中在岳丞相身上的权利分至二人,改设左右二丞。   左右二丞彼此相视一眼,平日里他们经常政见不一,可此事有些蹊跷。而且他们对沈言总存有一分忌惮,皇上太过信重一位宦官不是件好事。   沈言一哂:“无妨,涉及大昱国祚,二位丞相请。”   陆兼瞬间反应过来左右丞相在担心什么,摊开旨意道:“自然要慎重起见。”   “那便如太子殿下和沈总管所言。”左右二丞上前一步,并唤来了太子太傅一同查验。片刻后恭敬地将圣旨交还给陆兼:“是臣等冒犯了。”   你来我往的场面话中,陆兼指尖微凉,定睛一看竟然发觉自己的指尖上蹭到了一点墨迹。   不应该啊……   但是陆兼联想起之前出来的小太监和太医之言,便又觉得情理之中。许是父皇原本只想罢朝,但是又觉得国事不能搁置,所以临时下了一道圣旨。   陆兼注意到的事情,二丞和太傅同样也注意到了,正是因为墨迹未干而且字迹流畅,玺印齐全,才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此时陆渊还在宫中并且未受人胁迫。   放下心后便也能理解陆渊的决定,谁勤政了二十年也都是想犯个懒的。     一七六、太子心   皇上还在宫中?小太监和夏太医对视一眼,都闭紧了嘴巴。圣心难测啊,谁知道为什么陛下要突然装病?莫不是……要测试太子是否有反意?   天家父子,莫猜莫猜。   陆兼本来已经松下了一口气,却意外看见了沈言的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   他知道那是晖南回京的那一次沈总管送予父皇的,可父皇……怎么会将玉佩摘下?!   陆兼捏紧了圣旨,脑海中滚动着不解。   待陆兼对着群臣简单交代了几句话后,便宣布下朝。   他离开了金銮殿,一路小跑追上了即将迈入河清殿的沈言。   “沈公公!”   “太子殿下。”沈言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追过来。   “孤要见父皇。”陆兼气喘嘘嘘道。   “陛下卧病不见人。”沈言拱了拱手,“殿下请回吧,若将病过给了殿下……”   陆兼皱着眉头,直接绕过沈言去推河清殿的门,却意外地没能推开。   “公公。”陆兼的手还是按着殿门,偏头高高地挑起了眉梢,“孤信总管,可总管得给孤一个解释。”   沈言不为所惧,直视着他,口气平静道:“圣旨已下,双龙符出,太子监国。若陛下出现意外,太子会顺利继位的。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总管!”陆兼捏紧了拳头,沈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所追求的,至少是在六岁时所追求的。顺利继位,成为好的君主。可当沈言真的把他曾经所希冀的一字一字地念出来时,陆兼却愤怒了。   除了愤怒,还有浓浓的委屈,就像是一个被父母冤枉的孩子。   “总管所言,孤不瞒您,孤想过……可父皇他除了皇上,还是孤的父亲啊,您对孤而言……”陆兼抿了抿唇,终于将心口憋着的话说了出来,“……是另一位父亲,总管真的要如此伤孤的心?”   “哪个子女见到父母出事会欢欣雀跃?孤知道,天家无父子,可孤更知道你们对孤如何!孤有心,孤看得到……”   沈言看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大孩子,叹息了一声,敲了三下殿门:“暗三,开门。”     一七七、怎能输   河清殿的大门就这样缓缓地打开了,陆兼冲进了殿内。习惯性地走到御案前躬身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可他很快便直起了腰身,他面前的御案后竟然空无一人,案台上只有笔架上还搁置着未洗净的御笔。   “总管,父皇可还在歇息?”陆兼扭头看向沈言,而沈言身后的殿门随着他们入内再次关上了。   “皇上不在宫中。”沈言看向暗卫,“暗三,你将你知道的尽数禀予太子殿下。”   “是!”   半柱香后,陆兼扶着案台整个人都在发抖。   怎么会?怎么会?父皇那般足智多谋之人,怎么会被别人劫走?而且父皇的身手,虽比不上武林人士,却也不差。   “殿下请宽心,陛下不是被劫走的。”沈言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将玉佩小心地取下收入怀中。   陆兼喃喃道:“总管如何得知?”   “陛下只要出宫,便会用腰带穿过玉佩绳结之中。失踪时间是晌午,陛下必然已经穿戴好衣冠。房间未乱尚不足以证明陛下是自己离开,可玉佩绳结未断,却证明陛下是取下腰带后再取下的玉佩,足以证明陛下是自己离开。”   陆兼的双目燃起了希望:“总管放心,孤会将父皇找回……”   还没等陆兼表完决心,便被沈言训斥道:“胡闹。”   在陆兼错愕的目光下,沈言严厉道:“圣旨已下,太子监国。昨夜我便知悉此事,留到现在便是为了宣读这道旨意。”   为了陆兼在毫无异议的情况下监国,为了一旦陆渊出事,大昱能安稳地传承下去。所以,沈言揣着火急火燎的心等到了现在,因为他知道若只有一道圣旨,而陆渊却迟迟不露面,所有的猜忌都会涌向最大的得益人——太子陆兼。   “可父皇莫不是提前预知了此事——”   当沈言将沾染了少许墨汁的掌心摊在他面前时,陆兼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沈言,迟疑了很久,脑子里才缓缓地想明白——沈总管竟然能写出跟父皇一模一样的字迹?不对不对,他惊讶的不该是这个,沈总管竟然假传圣旨?!   “玉玺旁我落了皇上交由我的私印,若皇上发落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沈言话虽是这么说,可眼中却没有半点的担心。   陆兼突然间突然心安了下来,之前的所有焦躁都被抚平了。不是因为他不用承担,也不是因为沈言为自己挡了众臣可能的刁难和质疑。而是他此刻突然觉得,父皇与沈总管并肩作战,岂有输的道理?   有一个将信任和后背尽数交付彼此的爱人,怎么能输?   “既如此。”陆兼一扫之前的彷徨,深深地一礼,“陆兼便等父皇和总管平安归来。”   一七八、小侯爷   “沈爷。”暗三本以为带着沈言,会拖延行程,没想到沈言既不叫渴也不喊累,饿了就啃从驿站买来的干粮。也不怪暗三有此猜想,虽然他知道沈言对陆渊始终如一,从未恃宠而骄过。但他也知道,沈言的吃穿用度是陆渊比照着自己的标准来的。   暗三看着沈言策马飞奔的背影,对普通人的感情向来不屑一顾的他也忍不住产生了艳羡之情。   若有一人能如此待自己,他想他也可以放弃现在这样的生活。当暗卫其实很刺激,也很潇洒,可同样的心无安定之所。   “暗三?”沈言勒马扭头,“我们要快点,赶在晌午之前到达。”   “是!”暗三猛然回过神,一甩缰绳,赶了上去。大不了……陆渊卸位,他也卸任好了,想必皇上找的镇子必定也是风水宝地。   也该说他们运气好,两人刚入城,身后的城门就多了两队士兵,说是上头的命令要加强关卡严查。   “沈爷,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属下怕您吃不消。”   沈言对此不置可否,只道:“带我去六爷之前住的那间房,然后叫薛将军和其余留守城内的暗卫去那里见我。”   “是。”   ……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天字一号房。”暗三一晃门牌,为了避免漏掉线索,陆渊之前住的房间并没有退。   可店小二脸色却变了,陪着笑脸道:“爷,这位爷,您看小的安排您住二号房如何?这……”   “我们分明没有退房。”   “这……小的知道,爷您就通融一次……”店小二的眼睛瞄着楼上,一脸的为难,但是看着暗三腰间的剑也知道此人不好惹,便小声道,“不是小的不让您住,可官老爷要住……”   官老爷……   这里是规王封地,官老爷怕是指规王府的那些人吧。   在暗三犹豫是否要动手的时候,沈言从怀中将一块令牌敲在了案台上,呵斥道:“官家?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们王爷见我还要喊老子一声表哥。”   “休得胡言!”   二楼转角处出现一个侍卫,将腰间佩剑拔出了一半:“何人在此放肆?”   “你爷爷我,安尊侯。”沈言呸了一口,一脸的无赖相,可周身又带着些贵气,倒真的有点像一个草包侯爷。   暗三:“……”虽然安尊侯作为皇上的姑姑的亲儿子,当真是一介草包。不过……沈总管可是连圣旨都敢冒充,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安尊侯了。   “我路过这里本来不想叨扰表弟,但既然这客栈赶客,我还是去王府住吧。”沈言摇摇头,带着暗三便要离开。   “等等!”楼上的侍卫叫住了他,“侯爷稍等片刻。”   半盏茶的时间,楼上就下来了一批人,为首之人留了两撇小胡子,盯着沈言端详了很久:“见过小侯爷。”   “好说。”沈言轻抬眼皮睨着他。   那人笑眯眯道:“侯爷身份贵重,怎么突然来访?”   “路过了,歇个脚。”沈言从袖中掏出了一块近乎透明的玉佩,“还是说,你想看的是这个?”   琉璃凤佩,当年先皇赐给镇国长公主的玉佩,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   那人脸色一变,躬身道:“见过小侯爷。”   “快滚!”沈言一挥手,直接在桌上砸下一锭金子,“小二,茶水钱。”   店小二诚惶诚恐地猫着腰:“二位爷楼上请。”     一七九、龙凤环   “沈爷,那块玉佩是真的?”暗三有些佩服沈言的手段,方才他都打算靠武力解决了,可沈言却偏偏编出了个身份。   “是真的。”沈言已经到了天字一号房,不知道琢磨着什么,随口答道,“外人不知道,但是陛下登基后,镇国长公主将琉璃凤佩还了回来。”   “为何?”   “因为她是真正的镇国长公主。”知道子孙不争气,便干脆归还玉佩绝了他们的念头,“长公主封地离这里不远,以防万一,我就把玉佩带着了,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沈言摸了摸下巴:“暗三,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最后离开的,你离开前六爷坐在哪个位置上?”   “这里。”暗三指了指位置。   沈言点了点头,他坐在了暗三说的位置,斟着茶水,一抬头便能望见窗外。   暗三看着沈言的背影,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此时的沈言和陆渊重合了。他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主子给自己的感觉——你无须多想,照命令做事便绝不会出错。   “暗三!”沈言突然开口道,“其他人什么时候到?”   “属下之前便发了暗号出去,应该快到了。”   说话间便有一个人影从房梁上落下:“见过沈爷。”   不多时,留在城中的暗卫便都到了。   沈言看向他们:“现在你们需要听从我的命令。”   “是!”   “一炷香后我要知道这三天所有办喜事的人家,其中送亲时走了客栈外的这条道的。”   众暗卫面面相觑,虽然都不明白但都领命离去,被留下的暗三也是一头雾水。   “沈爷,属下不明白。”   “爷知道他一旦失踪,你们必定会寻我,于是留下了玉佩。他算准我明白他的意思……”沈言掏出了玉佩,“买这个玉佩的时候我也不懂玉,店主问我送给何人,我说是心上人。店主便给我拿了这块玉佩。其实此玉送予爷……是辱没了他,此乃龙凤环佩,乃结亲时男子赠予女子,此玉有定亲之意,但是为女子所佩。”   “我想主子并不觉得辱没。”暗三突然道,“主子曾经说过,他与您不分彼此,更无须分内外。主子都不介意,沈爷何必介怀此事?”   沈言一怔,随后笑了笑:“我明白的,多谢你。”   其实这些事若不是为了解释他的判断,沈言是断不可能说与别人听的:“那时爷打趣过我,说我野心勃勃,妄想让他当我的小嫁娘。”   “所以您让我们查办喜事的人家?”   “对,你们搜查得这么紧密,但是都没有发现规王的踪迹。可我看王府的人训练有素,想必有人在背后指挥。”沈言拇指摩挲着温润的玉佩,“爷之所以贸然离去,应该是他无意中发现了此事。又担心失去了规王的踪迹,规王……想必乔装成了女子才躲过了你们的盘查。”   暗三:“……”他该说些什么?是他们太单纯了……     一八零、臣明白   “沈爷是让我们加大盘查力度?大张旗鼓地找人?”说话的是薛明将军,此时他也来到了天字房。   “对。”沈言眯起了眼睛,“一家一家的搜。”   “可六爷的安危……”薛明有些犹豫,他们之所以一直低调找人,便是因为担心陆渊的安全。   “听我的,众兵压入城内,你们不需要真的一个个找,但是要让他们紧张。”薛明明白了,离开前抿了抿唇,还是道:“沈爷,内子托我问询太子殿下可好?”   “薛将军。”沈言看了他一眼,“太子乃储君,是尔等可打探的?薛将军,需不需要本公提醒你,为何六爷必须对规王下手?!”便是为了规王多半是从太后那里知道了薛明和皇后之事,而且早在多年前太后回宫之前恐怕就有了猜测,才会有了后来送世子入宫之举。   薛明哑然,神色略有些黯淡。   沈言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这茶是陆渊爱喝的,往常他都觉得略显苦涩,可此刻喝起来却抚平了他的焦躁:“本公劝你一句,你们汲汲半生为了求这个结果,既以求得,便该知足。皇后已死,哪怕太子继位,也是追封其生母柳皇后,和平乐公主没有半点关系,你可明白?”   “臣,明白。”   ……   “臣,明白。”   “明白还不滚?!”蒙着面的高大女子粗着嗓子格外暴躁,“本王要出城!今日便走!”   “是,是,臣这就安排。”   门口守着四个半面覆着铁面罩的护卫,其中一个护卫闻言眼睛悄悄动了动。   臣……当真是狼子野心。大昱虽有封地王,可只是享其税赋,可没有调任官员之权。   当门外再次听见铁骑踏过的声音,规王彻底暴躁了:“本王现在就要出城。”   众人也觉得再这样下去必然会出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薛明一改谨慎的行事风格,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就连规王心中也犯嘀咕,按说皇兄那般聪明的人应该知道自己手上是有底牌的,所以暗遣了薛明而不是直接讨伐自己。而且留的那句遗体应该能让他蒙混过关才对,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势。   “王爷,请上轿。”揣着这样的疑惑,一身红衣的高大女子便蒙上了盖头坐进了轿子之上。而四个铁面侍卫也跃上了高头大马之上。   “起骄——”   而等在客栈的沈言则收到了暗卫匆忙地反馈:“沈爷不好了,那边有六七个花轿想要出城。”   “有多少是跟那日重复的?”   “重复?”这次暗卫瞬间明白了,规王府的人莫不是混于花轿之中?“属下这就去核实。”   沈言眯起了眼睛,看向窗外,沉声道:“等等听我指令,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八零、酒为令   “沈爷,属下打听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暗卫回禀道,“据说是他们这里有名的神婆,算出来最近几日都是黄道吉日,所以很多人家都在嫁女儿。而有一户更是把三个女儿都嫁了,今天出嫁的是小女儿。”   沈言已经听见了远处传来喜庆的唢呐声,冷笑了一声:“今天所有送嫁的队伍,全部活捉。”   “可……”暗卫有些犹豫,“会不会伤及无辜?”   “无辜?”沈言嘴角一扬,“正不娶,腊不定。正月还未出,急着嫁女儿娶媳妇才是怪事。”   暗卫恍然大悟,随后便消失在屋内。   沈言安静地看着逐渐往这边涌来的送嫁的队伍,规王若想混入送嫁队伍,最好伪装成新娘。可新娘是不会抛头露面的,一定是有什么让陆渊一眼就辨别出来的地方。   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陆渊……你千万不能有事……   一顶、两顶……三顶。   三顶花轿路过客栈外时,沈言都没有出声。他紧张,暗卫也紧张,伪装成路人的士兵同样紧张,既不能放过规王,可更不能打草惊蛇。   沈言突然直起了身子,他终于知道那天是什么吸引了陆渊的注意。   以陆渊坐着的视角,普通花轿只能看见轿顶,可偏偏有一顶花轿却高出其他花轿一截。身材穿上衣服或许可以浑水摸鱼,可身高不行。   在那顶特别的轿子经过客栈前,沈言边喝着酒,边朗声笑道:“小娘子?别嫁人了,愿不愿意跟本侯爷?本侯保你吃香喝辣荣华一生。”   在他出言调戏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些队伍不正常。   按理说被调戏的那家人会愤怒,会恼火,会想要找沈言理论,可他们手却直接按在了剑柄之上。而护送前面的三顶花轿的人间道这样场景,应该更想赶紧离开以免牵扯到自家小姐,可他们此时却停止了吹唢呐声,驻足抬头看向沈言。   他们的动作神情可不像是普通的老百姓,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沈言还在胡言乱语:“本候钦慕你家小姐已久,若你家小姐遇人不淑尽管去镇国公主府找我,虽然当不了正妻,但以你家小姐的姿色当个如夫人还是当得起的。”   说话间,手中的酒坛一滑,便坠下了楼,在触地的瞬间酒坛炸裂,酒香四溢。     一八一、瓮中捉   便是此刻!   旁观的老百姓突然抄起了掩盖在摊位下的家伙,而左右屋顶突然出现了两排黑衣人,他们飞身而下,目标直指酒坛后的那座花轿。   花轿旁的四个铁面侍卫顿时拔出腰间的剑,他们向后退聚拢,保护起花轿,而周围吹唢呐的则从腰间抽出软剑与乔装成百姓的士兵厮杀了起来。   “小姐,属下护送您去安全的地带。”说话的那位铁面侍卫掀起了轿帘,看向里面还盖着盖头的规王。   “怎么回事?”规王压低着嗓子,因为他方才听见调戏他的登徒子自称镇国长公主家的小侯爷,于是根本不敢掀开盖头生怕被看见了脸。   “小侯爷钦慕小姐容颜,想邀小姐前去一叙。”   规王皱了皱眉头,他这个侍卫是在演戏给别人看?怎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但他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思的,迈出了花轿。   铁面侍卫拽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他往马上带,但因为力道过大,规王的红盖头飞了起来,就这样他看清了拽着他的侍卫。   铁面黑衣,是他的亲卫。   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中睥睨之色,可不是他的亲卫所能有的!   中计了——   这是规王脑海中闪现的念头,可局势早已不容他思考,见红盖飞起,铁面侍卫直接抽出佩剑,直抵规王脖颈:“都散开,不然你们王爷便即刻身首异处!”   众人皆惊,想要拿下那位犯上的侍卫,可规王旋即被那铁面侍卫用手臂锁喉,背对着侍卫踉踉跄跄被拖着走。   “都给本王拿下他!”规王气急败坏道。   “原来规王如此视死如归,倒是我小看你了。”   “你少糊弄本王,你们陛下说了吧?他可是活捉我,所以无论如何本王都必须活着。”   “是这样吗?”侍卫轻笑一声,不知道何时从变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在规王的颈边划出一道血痕。     一八二、琉璃龟   “莫要伤了本候的如夫人!你要多少银子本候都可给你!”   因为规王背对着侍卫,而侍卫正在以他为人质向客栈方向后退,所以规王依旧看不清自称小侯爷的人脸。   这人像是个傻子,竟然没有分出自己是男是女,若真是镇国公主家的那个蠢货……利用好了,说不定能让自己逃过一劫。   “小侯爷,你可有一枚琉璃玉佩?”规王朗声问道。   “有是有,如夫人想要?”沈言嬉皮笑脸道。   “可否借我一观?”   “如夫人若想要,小爷这就把琉璃店铺买下来……”   “可我现在就想要!”规王暗骂此人愚蠢,这般追求女孩子如何追得到?   “那你上来?我给你?”沈言苦恼道,“下面太乱了,本候害怕。”   “我……”   侍卫轻笑了一声:“上去就上去,看你能变出什么花样。”   ***   当他们踏入天字一号房时,   沈言尖叫道:“莫要伤了本侯的如夫人!”   “如夫人?可我现在觉得更想教训的是你。”侍卫盯着他,挑了挑眉头。   沈言赶紧单手捂住眼睛:“本侯不看英雄的脸,英雄便放过本侯吧。”他飞快地将怀中的玉佩塞了过去,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晚一点都怕惹火烧身。   殊不知他早就被侍卫预定为下一个猎物了。   当规王满怀期待地接过还是看不清脸的小侯爷塞过来的玉佩时,脸上瞬间就变了。   那可不是他想的什么琉璃凤佩,而是一只琉璃……乌龟。   而一旁的暗三脸色同样难看:“……”那可是他想要买给未来媳妇儿的!虽然他还不知道未来媳妇是谁……但是沈总管也太过分了!     —————— *正不娶,腊不定:指古代正月里不娶妻,腊月里不定亲。正月成亲太岁压头,腊月订婚有碍夫家。 【当然这只是传统习俗,就跟正月里不能剪头发一样,现代人不太讲究这个了,如有误伤不要在意,其实桃自己也不太在意这些。】   *如夫人:指代妾室。   一八三、擒规王   “你是在戏耍本王?!”看着手中的琉璃乌龟,无辜的乌龟就这样安静地待在他的掌心上,让规王莫名觉得那只乌龟是在嘲讽他。   规王气得发抖,将琉璃乌龟狠狠地摔了出去,恨恨地闭上了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过了很久规王都没有听见他预想中爽快地爆裂声,只听见了碎碎念的声音。   睁开眼睛便发现,角落蹲着一个黑衣人,正握着那只琉璃龟不满地碎碎念道:“不可爱吗?为什么要随便乱扔?这是我送给未来媳妇儿的,你不要就还给我……”   规王:“……”   侍卫也似乎有些无语,压着规王,将他推到窗口:“让他们投降。”   客栈外此时已经是死伤一片,比起有备而来薛明的手下,规王府的人马死伤更为惨重。   “如果我说不呢?”规王咬牙。   “那就杀了你。”侍卫在他的脖颈处新增了一道血痕,血从绽开的皮肉中蜿蜒而下。   “疼疼疼!”规王吃痛道,“都停手!”   不知何时加入战局的薛明一挥手:“投降的扔下兵器既往不咎,反抗的格杀勿论!”   “其他士兵藏在何处?”   “在城、城北……”   “别想耍花招!”侍卫伸手在他胸口摸了摸,随后掏出了一个令牌,看清上面的字样后,眉梢微挑便将令牌扔出了窗外,“薛明,接着。”   薛明接过令牌飞身上马,等待侍卫的指令。   “去城南。”   “不是!不是城南!”规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但他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的亲卫被薛明的部队绞杀或收编,看着薛明带着人马向城南移动。   “不是什么不是?”侍卫轻笑,“不如我们好好聊聊?”   侍卫使了个眼色,暗三拿了一捆绳子便将规王捆住,又拿了一捆纱布随便给他止了点血。   被迫跪地的规王抬头看着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的贴面侍卫,看着那个自称小侯爷的人也放下了掩面的手立于侍卫的左后方。   小侯爷的脸……规王的瞳孔微缩,他记得那是皇兄身边的小太监……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出言欺负了那个小太监,便被皇兄教训了。   那铁面侍卫岂不是……但怎么可能呢?规王自嘲地摇了摇头,那可是九五之尊啊,怎么会以身犯险到这里?如果换作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必定坐在京城中享受着繁荣盛景,享受着美女佳肴……谁会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规王恨,他怎么能不恨!身为当今圣上的胞弟,他竟然只能分到一块贫瘠的封地。   他不甘心,所以他才要造反……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当不了皇帝?!   突然间他愣住了,如果母后所言非虚,皇兄和薛明之间不应该是水火不容吗?可刚刚出现的是薛明的部队,会不会这些人奉的并不是皇命,而是……别人的命令?   规王重新抬头打量起铁面侍卫和旁边的太监。若这人连皇兄身边的太监都能勾结上,那想必是拥有能够与皇兄抗衡的实力!     一八四、做交易   “这位大人。”规王放弃了自己的尊严,谄媚道,“我有一个能够颠覆大昱朝的秘密,你可想知道。”   “哦?”侍卫歪着头看着他,语气玩味,“可我要是没有兴趣呢?”   规王凭着他这句话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连忙膝行向前,腆着脸道:“大人,我把情报给你,你放了我。”   “这么简单?”侍卫眯起了眼睛,“你不想坐拥大昱半壁江山?”   规王眼珠转了转:“小王要是有这个想法,如何沦落于此,我不过是想让我那皇兄尝尝苦头罢了。江山嘛……大人坐就好。”   “可我信不过你。”侍卫还是摇摇头,看了一眼暗三,“杀了。”   暗三挺高兴,这人可是差点把自己的小乌龟给摔了,就算知道要做戏但是吓唬吓唬也挺好。“嘎巴”两声,暗三松了松手腕便作势要动手。   “别别别!我说!”规王小声道,“我只能透露这么多……关系太子血脉。”   “太子?”侍卫仿佛来了兴致,屈指敲了敲扶手,“不过,这消息要是只有我一人知道那还算有价值,若是有其他人知道……”   “不不不!”规王赶紧摇头,“千真万确,此事连王妃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只有小王的嫡长子,可他已经……”规王有些怒其不争,“已经身首异处了。”   “既然如此,我便听听这关于太子殿下的血脉之秘吧。”   规王嘴角突然浮起一抹诡笑:“若大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便知道……薛明也是不可信之人。”   “薛将军吗?”侍卫喃喃道,“那你这消息的价值可比我想的还要大。”   规王还想开口,侍卫便摆了摆手:“此处人多口杂,不如请王爷到我的住处再行一叙?”   规王还未点头,后颈一疼,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一八五、露真容   当规王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软塌上,浑身酸软无力。   四周石壁点着烛火,他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这个光线,视线逐渐定焦在眼前之人身上。   “醒了?”说话的是铁面侍卫,他的打扮还是没有变化。规王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若说之前还是因为乔装在自己身边,可这都已经换了地方,他却还是这副装扮,明显不想让自己看见他的真面目。   莫不是……此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但想到这里规王心中突然升腾起了一丝希望,这个人不让自己看见他的脸,便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他的秘密,可死人是不会散播秘密的,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有被放出去的可能性?   “大人,我睡了多久?”   “七日。”侍卫撑着头看着他,身后还是站着沈言。   竟然已经昏睡了七日,规王不敢置信。   “那我们这是在哪?”   “我的宅子。”侍卫失去了逗弄他的兴趣,“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不说我就要走了,忙。”   “别别别。”规王慌了神,“太子血统的秘密……”   “我已经找人查过了,是假的。”侍卫不耐烦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交换条件?”   规王一怔,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这般想着,嘴里忍不住念了出来。   侍卫一哂:“如何不会是假的,不瞒你说,我有一没良心的弟弟,他是母亲同外面的男人所生,难道代表我和父亲就没有血缘关系了吗?”   “这……”规王哪敢点头,他也听出了侍卫对弟弟的不喜,顺杆爬道,“自然不会,那是大人的杂种弟弟血脉不纯,与大人何干?”   边说着规王脑子也飞快地转着,难道说……那是皇兄和母后联手做的局?但见侍卫作势要走,情急之中他也来不及深思,连忙道:“我有柔然王的信物,拿此信物,大人可以与柔然联合,里应外合,打得皇兄措手不及。”   “哦?”侍卫意味深长地笑了,“信物呢?”   “信物在通宝钱庄。”规王咬咬牙,知道不把所有东西都说出来,自己肯定得不到侍卫的信任,便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拿着信物交到京城一家琴阁的主人手上,那里是柔然的通信点。如果大人有需要,我可以亲自去京城约出对方的人马……”   “暗三。”   一道黑影落地屈膝,双手抱拳。   “去天一琴阁。”   “你怎么知道?!”规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刻意隐去了琴阁名字,可为什么侍卫会知道?“阁下究竟何方神圣?!”   暗三领命离去,此时这里只剩下了铁面侍卫和沈言。   “神圣不敢当,普通人而已。”侍卫手一摊,“要当差,没假期,还没有人发工钱,天灾怪我,人祸也是我的锅,还得防小人,难啊难啊。”   沈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侍卫哀怨地偏头瞅了他一眼,补充了一句:“还得听内子的话,不听话可是要挨骂的。”   内子·沈言:“……”以身涉险还有理了?别说他吓坏了,知情的哪一个人不是提心吊胆的?   规王越听越迷糊,这是个什么职位?天灾也算他的?难道是钦天监?   “敢问阁下大名?”   铁面侍卫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铁面之上。   规王见有戏,更是毕恭毕敬地跪在了软塌上:“属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推翻陆渊那个昏君,重启盛世。”   “哦?”侍卫轻笑,手掌扣于铁面,缓缓地取下了面具,露出了面具之后的真容。俊毅的脸上写满了戏谑与慵懒,但更多的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在规王绝望而震惊的目光中,陆渊缓缓道:“许久未见,每次见面十弟都能更新为兄对你认知,请务必继续保持。”   ————— *钦天监:明代官署名。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   一八六、子规鸟   “皇、皇兄……”   规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他连跪都跪不住了,一屁股坐在软垫上。   “十弟,别来无恙。”陆渊嘴角噙笑,将铁面扔在了规王面前。   规王看着面前的铁面,看了看陆渊,又看向了沈言。之前的记忆逐渐回笼,声音发颤:“你、你们在耍我?”   “耍?”陆渊给了他莫名其妙的一个眼神,“朕可没有那么有空,你要是不谋反,朕也不会沦落于此。”   “沦落……”规王喃喃道,难道他们现在还没有回宫?还是因为陆渊的离京,京城出了什么幺蛾子吗?   看着规王脸上的幸灾乐祸,陆渊更是莫名其妙:“要不是为了捉你,朕也不用被总管念叨至此,回宫多久了?朕连总管的手都没摸着——”   沈言以下犯上地捂住了陆渊的嘴,尴尬地笑了笑:“规王您要是没事了,皇上还有公务处理。”   规王:“……”皇兄和太监总管……他要是早知道这件事,还用得着从太子下手吗?!   陆渊连看都不看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打什么主意了,斜睨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你现在才知道,不然出口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走吧。”陆渊起身,牵着沈言的手眉眼耷拉,有些意兴阑珊,“没意思。”   沈言无奈摇头,或许是陆渊当初说的十年之约即将到来,他都能感受到陆渊这段时间心中控制不住的雀跃。就像是被困久的鸟儿终于能出笼子了一般。不过与之相对的东宫那边愁云惨淡,陆兼或许隐约猜到了一些,这几日连眉眼都没有精神。   沈言虽心疼太子,但他同样也明白陆渊的期待,因为那也是自己的期待。期待着……与陆渊真正地相守一世。   “皇兄!”规王见陆渊要走,连滚带爬地从软塌上滚下来,追了上去,“皇兄皇兄!”   但在他的手即将摸到衣角的瞬间,一道铁栏杆从空中落了下来,栏杆和三堵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规王看着近在咫尺散发着寒意的栏杆突然心慌了。   他不管不顾铁栏杆卡得他胳膊生疼,用力探手抓住了明黄的袍角:“皇兄!”   “松手。”   “皇兄要关我到几时?”规王只觉得委屈,这里分明是个铁笼子。   “几时?”陆渊施舍了给他一道眼神,“看你什么时候活够了,什么时候就出来吧。”   “我可是你亲弟弟!”规王失声道,“而且我根本没有实力与皇兄抗衡不是吗?母后刚死您便要迫不及待对唯一的胞弟动手了吗?”   陆渊突然蹲了下来:“把眼泪抹抹,别学戏子那套。你知道父皇临终前留给了朕一道赐死母后的旨意吗?”   “赐死……母后……”规王喃喃道,可为什么?留子去母?可皇兄继位时已经行了冠礼,而且母后何时在皇兄手上讨过便宜?若母后能与皇兄分庭抗争,自己也不至于沦落于此。   “知道为什么父皇不会立你为储君吗?”   “为什么?!”规王急切道,这件事他一直如鲠在喉,午夜梦回总会心生不甘,甚至自己这个王爷都不是父皇封的。   陆渊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缓缓道:“朕方才说的关于朕那胞弟的故事你忘了?你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   规王呼吸一窒。   一瞬间他犹坠寒潭,冰水灌入耳朵,整个世界模糊成了一片,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能仰头看着陆渊一开一合的薄唇,隔了很久很久,才听见那模模糊糊的声音——   “规,是父皇赐予你的称号。规,是规矩,也代表子规鸟。太傅不是说过?鸠占鹊巢说的便是子规。”     一八七、耗此生   “先皇……”沈言哑然,此事他还真没有听过。   “大概是吧。”陆渊无奈一笑,“朕不是跟你说过朕曾经负气去跟父皇说让十弟当太子吗?那是父皇就跟朕说了子规鸟的故事。后来,临终前他说我如果愿意留下十弟一命,便赐予他“规”这个封号。”   “先皇……很多事情都为陛下考虑周全了。”比如留下赐死太后的密旨,比如让陆渊给规王封王,让规王明白谁才是主宰他性命的人。   可也很残忍,看似是万全之策,实际上逼得陆渊众叛亲离……   “朕没有杀母后,也不会杀规王……哪怕他们行事不堪,可朕还是不想背上至亲血债,朕怕报应,朕想和阿言平平安安一同到老……”陆渊的脚迈出地牢的最后一个台阶时,眯着眼睛看向空中的烈日,如此说道。   “奴才明白。”沈言嘴角一抿,别说陆渊怕,他也怕,“那就让他一个人呆在地牢里,好好反省,等他反省明白了再说别的也不迟。”   两人相视一笑,嘴角都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   反省明白?以规王的脾性,此时怕是要咒骂为何不守规矩水性杨花的太后娘娘了,哪怕太后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哪怕太后一腔的母爱都尽数付与了他……   这样的人,怕是到死都不会反省明白自己有错的。     一八八、寂寞人   “规王的事情解决了。”陆渊拉着沈言的手摇了摇,“莫要再生朕的气了。”   “如何不生?”沈言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陛下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还不许奴才在乎?”   “朕……”陆渊清了清嗓子,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下风,旋即道,“可总管不也将自己置于安危之下?朕说了让你留守皇宫,可没有说许你出宫。”   “那皇上可就想错了。”沈言挑了个跟陆渊极为相似的眉,“皇上若是出了事,便等等奴才。”   陆渊拿捏着强调:“那也不是你涉险的理由……”   “皇上若是出了事,便在地府等等奴才,奴才会去找您的。”沈言打断了他的话,淡定道,仿佛口中言的不是生死,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   陆渊哑然。   “陆渊,你我相识已近三十载,相知相惜已十数载。你我之间,早已分不清你我,你若生病,我也难受,你若遇险,我更是恨不得已身代受。”沈言掏出那枚陆渊赐予他的御印,“这手字,这个印,我已经不会再推拒,因为我知陛下信我。”他牵着陆渊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这颗心,这条命,难道陛下还不肯受?”   “我知道陛下抹不开面子,可所有人现在都说陛下英勇睿智。也只有我觉得陛下此举冒险,奴才说一说,念一念,陛下真的无须如此介怀。”沈言的唇边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他如何不知这几日陆渊的拿腔作调,皆是因为不好意思。   陆渊抿了抿唇,最后一甩袍袖,嘟囔了一声:“怎么不让你训了?再不听话连小妾都有了,我敢吗?”   沈言笑着追了上去,声音越来越小:“好好好,只有要一个正房……”   “殿下?”门口的太监轻声道,“可要奴才去通传一声?”   陆兼看了一眼手中的抱着的还未批好的奏折,叹了一口气。本来他应该生气的,气父皇想把这江山扔给自己。可他听见了殿内细碎的言语,突然间心底一酸,眼底也有些湿意。   说到底,高处不胜寒,父皇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知心人而已,想要的也不过是过过普通人的生活,看看从前错过的美景,感受着寻常百姓的快乐。   父皇给大昱的已经足够多,他们又如何能要求更多?   “别打扰他们,孤先回东宫了。”   “是。”守门的太监看着太子的背影,莫名地觉得那道杏黄背影有些孤寂。   随后他又摇头驱散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那可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的皇上,想要什么没有?怎么会寂寞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殊不知,从先祖到先皇,从皇上再到太子,那道背影穿越了时空悄悄地重合了。   高处不胜寒,未达峰顶,先觉寒意。   ———— *子规:杜鹃,会在别的鸟巢中下蛋,让别的鸟帮自己养孩子。鸠占鹊巢就是指代这个。   一八九、后史载   平武二十年春,平武帝平定规王之乱,收回规王封地,至此,大昱再无封地王。   平武二十年夏,平武帝突染重疾,太医称时日无多。   平武二十年秋,平武帝昭告天下,身后传皇位于太子陆兼。   平武二十年秋末,平武帝因病驾崩,皇太子陆兼继位,史称仁顺帝。   平武朝二十年间,平武帝征柔然,变科举,改土制,废藩王,修律法……在位时间虽不算长,但却是最为勤政的帝王之一。   后史亦有载,平顺年间被后世合称为大昱中兴。   当然,平武帝还有最为野史所津津乐道的两件事,一是平武朝宦官权利达到大昱顶峰,但意外的是这位掌印大太监沈言并未留下太多笔墨,更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擅权专权。另一件则是,据史料记载,平武帝身体康健样貌俊朗,可自平武四年始,后宫再无所出,到了平武朝后期更是停止选秀,后位空悬,后宫空虚。   有人说这证明了平武帝不好女色,勤政爱民。可也有人悄悄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平武帝荒废后宫是否和这位权倾朝野的沈公公有关?   可猜测终究是猜测,每当有人提出这一观点,总有人反驳道:“当时还是太子的仁顺帝与平武帝感情甚笃,若平武帝独宠一宦官,父子间如何能够没有嫌隙?”   更何况,据记载,这位仁顺帝对这位掌印大太监亦是敬佩有加。所以这样的猜测最终还是与平武帝为何突患重病同时成为了平武朝未解之谜,大批的学者对探究这些真相乐此不疲。   而那时候已经改头换面的陆渊对此只是微微一哂,旋即牵住了沈言的手,青史功名皆虚幻,唯有眼前人为真。     一九零、临别言   伴随着最后一声钟鼓声,整个皇宫再次恢复了安宁。   身着明黄衮服的青年,龙袍上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他缓缓地推开了河清殿。   “陛下。”   “嗯。”   “陛下还是决定要入主河清殿了吗?”尹公公在一旁问道。   青年摇了摇头:“孤……朕就是有些想父皇和总管了,这河清殿朕要是住了,万一有一日父皇他们想回家看看,该睡何处?”   尹公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向青年的目光既是欣慰亦是不忍。青年就像是目送父母远游的孩子,总想等着他们回家,惦记他们手中的礼物,哪怕他明应该知道这两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尹公公,你说……朕是不是该去看看?万一……”   尹公公哑然,此事他如何能做得了主?这想着该如何回答,门口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当然得去。”   “明绾……”   身着金凤礼服的新上任的皇后莞尔一笑,踏进河清殿走向新帝,伸手解了他的冕冠:“陛下快去吧,说不定他们还未走远。”   陆兼闭了闭眼睛,再一睁开,一扫眼中的彷徨之色。他跑出了河清殿,就像小时候那样,只不过那时候他想奔跑得趁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而如此,他已经成为了这座皇宫的新主人。   而宫门不远处的树荫下,停着一架马车。   当陆兼赶到时,便看见坐在马车上马上就要离开的二人背影:“父——”   当那人扭头,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陆兼把哽咽咽了下去:“父亲,总管。”   那两人相视一笑,冲陆兼挥了挥手。就像先皇为陆渊做的那些事,陆渊同样也为陆兼铺设了一条盛世之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再不放心,以后的大昱也是陆兼的天下了。   “回去吧。”高大一些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右手的马鞭甩了起来。   陆兼抽了抽鼻子,看着两人缓缓离去。他们的离开仿佛带走了陆兼前二十年的时光,父皇的殷殷教导,晖南之行难舍的开心,河灯上写着的愿为明君,对总管的提防,为母后的算计筹谋,跑向安寿宫时心中的自责,跪在河清殿后的懊悔,后宫中的尔虞我诈,朝堂上的唇枪舌辩,沉甸甸的双龙符……所有的记忆随着陆渊和沈言的离去越来越模糊,仿佛怎么也握不住了。   “总管!”   沈言一惊,拉住了缰绳,他回头发现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的陆兼。   “总管,往后兼儿还能去找你们吗?”陆兼仰头看着沈言。   沈言嘴角一扬,第一次突破了身份的隔阂,伸手按在了陆兼的头顶,揉了揉:“当然可以。”   “那你们会在哪里定居!”   “这个嘛……”陆渊摸了摸下巴,突然坏笑了起来,“王土。”   陆兼眨了眨眼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你的,我和总管自然就在你能找到的地方。”   陆兼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两人远去,看着看着突然傻笑了起来,明明父皇还是没有告诉自己他们会在哪里定居,可他莫名地心情便好了起来。   总有一日,能够再见的。     一九一、红尘伴   “爷……还没到吗?”沈言搓着手,这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赶了月余的马车。都快进腊月了,天上已经飘起来雪花,他们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陆渊卖关子,一直也不肯说他看中的小镇究竟在哪里。   陆渊早就揭了夏太医制作的人皮面具,见沈言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用斗篷把他拢到自己怀中:“这里还能比京城冷不成?”   沈言被暖意包裹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从前我穿的也这么多,可也不觉得冷,不知怎么的这个冬天开始怕冷了。”想起今早拒绝了陆渊给他披上的棉袄,顿时有些后悔。   “你呀……”陆渊失笑,“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沈言是真不知道,虽然往年宫中都有炭火地龙,可他也没少在外面站着,怎么这会儿娇气起来了。   “因为从前爷不能正大光明的宠你,所以你不怕冷。”陆渊用大掌抚去他脸颊的寒意,“可现在爷就是把你捧到天上,也没人都说爷了。”   沈言耳根一红,倒是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声音也被陆渊捂化了:“我上天做什么?我只想待爷怀里。”   陆渊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看向阴沉的天:“我们去前面的镇子上避避风雪,等雪停了再走。”   “好。”   其实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陆渊身边,心之所安。心之所安,即为归处。   ……   “这镇子好热闹。”沈言裹着厚厚的白斗篷,趴在酒楼二楼觉得挺新鲜的。   “小哥是外地人吧?这可是我们难得一遇的迎雪节。”   沈言点点头:“我们路过此地,我姓沈。”   “沈言,陆行止。”陆渊笑着补充道,他当年继位之前已行完弱冠之礼,父皇赐予他的字。可弱冠之礼没几天之后,父皇便驾崩了,这个字也就没有人叫过了。既然决定要隐居,自然也不能再叫所有人都知晓的名字。   “原来是沈公子,陆公子。”酒楼的另一位青年起身拱了拱手,“我们镇子因地势原因,难得遇上一次风雪。所以大家看见下雪都很兴奋,为了庆贺这样的祥瑞,所以设立了一个迎雪节。”   下雪竟然变成了祥瑞……   沈言张大了嘴巴,陆渊虽也从未听过,但比起外面的热闹,他更着迷的是沈言有些天真的笑。   那座皇宫,带给了他们很多,可也埋葬剥夺了很多。   他和沈言被推着加入了迎雪节的队伍里,他们的脸被善意的人贴上了裁剪好的小雪花,他们跟着那些孩童一起唱着歌谣……   “喜欢吗?”不知何时,陆渊带着沈言脱离出了人群,伸手捋了捋他乱了的发丝。陆渊忍不住想,一板一眼的沈总管竟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殊不知此时的沈言也同他有一样的想法。这是第一次,陆渊在听见百姓的声音后单纯地因为他们的热情高兴,而不是因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喜欢。”沈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渊笑着指了指上边。   沈言的眼圈突然间红了,他看见门上挂着牌匾,看着牌匾上的“沈府”二字。   那是陆渊在今年寿辰时和他一同合写的,他记得他还问过一个问题:“陛下扔下这万里江山,当真不悔?”   他也记得陆渊的回答——“朕已到不惑之年,还有什么可值得疑惑的?”   真好,真好。   沈言把脸埋在陆渊肩头,喃喃道:“行止,行止。”   从此,世间再无杀伐果决的平武帝与权势倾朝的沈总管,只剩下陆行止和沈言这两个只愿红尘厮守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一九二、心渐宽   “爷?”沈言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腰间有些酸软。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陆渊估摸去了绣坊,沈言想要挣扎着爬起身,动作间身上覆着的锦被轻轻滑落,肩头的星星点点唤醒了沈言昨夜陆渊是如何胡作非为的记忆。   沈言:“……”他想起来了,昨日冰人到访后,两人似乎都想起从前自己在宫中的事,喝了两坛子酒,之后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几时了?”沈言推开门,问着庭院中的丫鬟。   “老爷醒了?”正打扫庭院落花的丫鬟笑眯眯道,“已经申时了,六爷说了今日秀坊不忙,晚饭回来用。”   沈言停住了想要披上外袍的举动,他原以为陆渊这几日会很忙,已经做好了打算带着吃食去绣坊的。从前在宫中他们就从未分开用过膳,如今自在了,更不可能放过同桌共食的机会。   不在乎吃什么,只在乎吃饭的人。   “绣坊不忙?”   丫鬟想了想,歪着脑袋说:“我听六爷说,想将绣坊关掉一段时间,也给织工们放个假。”   沈言一怔,关掉绣坊?是不是跟苏州知府有些关系?   “老爷。”丫鬟脆生道,“老爷莫皱眉,六爷要是在的话怕是要不高兴了。”   “你这丫头……”沈言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昨夜的梦境唤醒了从前在宫中的记忆,那些争斗至今历历在目。这三年养得宽松的心境,再次紧张了起来。   “红豆说的可是实话。”小丫鬟笑嘻嘻道,“六爷说了,遇事莫慌,万事有他。”   也是,苏州知府说到底也是一个四品官员,他们从前什么品级的官员没见过?虽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皇帝治下严谨,哪怕是苏州知府也不可能真做出强行嫁女之事。再说皇商……所有皇商名册可都要呈报给皇上,陆渊的化名,旁人或许不知道,可真到了当今圣上面前,可就捂不住了。   真要强行嫁女,大不了击鼓鸣冤好了。   沈言突然间松快了下来,压在心头的梦境似乎也随着小丫鬟的轻语逐渐地消散模糊起来。   过去的岁月早就锁在了那深宫之中,眼前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有花有草,有肉有酒,三二仆从,爱人在侧,如何不好?     一九三、说错了   “爷怎么想着要停工一段时间了?”沈言喝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丫鬟下午说的话。   “爷要休息!”陆渊理直气壮道,“爷突然想啊,钱够用就好,何必如此辛劳?”如此玩物丧志的话,引得旁边的管家丫头“噗嗤”一乐,很快把笑憋了回去。   沈言觉得也是,这么想着也开始琢磨:“我要不招几个夫子?书院那边我也不去了。”   “行啊。”陆渊嘴角轻挑,“爷给你当夫子,你看行吗?”   “这怎么能成?错了错了。”沈言摇摇头,煞有介事道。   陆渊嘴巴一扁,很是委屈:“哪里错了?爷不说学富五车也算得上博览群书了,教几个小娃娃总没有问题吧?”   “错在称呼。”沈言晃了晃手指,“你可不是什么夫子,你是我夫人。”   这回周遭的人都憋不住了,在他们的笑声中陆渊的耳根逐渐变红了:“咳……”   “夫人可知错了?”沈言逗他。   陆渊起身扭头就走,阿言这嘴是越来越没边了,这……这里这么多人呢!   可看清陆渊脸色的管家作证,六爷这哪里是生气了,分明是害了羞。   沈言含着笑把碗中最后一口饭吃掉,又将陆渊杯中还剩的半杯酒喝了,背着手慢悠悠地起身,决定去找自家傲娇的夫人。   却不知道难得想硬气一回的陆渊一出门却被一个佝偻的妇人拦住了。   “温婆婆?”   “六爷。”被陆渊称为温婆婆的老妪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老身下午不在绣坊,刚刚才听人说六爷要放假。”   “是有这回事。”陆渊笑道,“不过工钱照发,婆婆不用担心,月末照常去找账房领工钱就行。”   “老身来找六爷就是为了这事。”温婆婆有些不好意思,“老身的孙媳妇要生了,老身想回去探望,想预支一个月的工钱。”   陆渊一盘算,他计划也是休工两个月,预支也无妨,他不差这点儿钱。   这么一想,陆渊便爽朗地答应下来,温婆婆将纸递给陆渊:“账房先生说需要六爷的签字。”   陆渊觉得回书房取纸墨有些麻烦,便从怀中掏出一只笔在末尾签了自己的名字。   “多谢六爷,多谢六爷。”   陆渊摆了摆手表示不客气,刚想阖上门时却被温婆婆叫住了:“六爷……您是个好人。”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陆渊却摇摇头,当过皇帝的哪有是好人的?   温婆婆却仿佛听不见他的话,自个儿念叨着:“六爷是好人,是好人……六爷务必要保重自己才是。”   陆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关门的瞬间他仿佛借着一丝月光看见了老婆婆眼角的一点晶莹。     一九四、陆师公   第二天,陆渊真的换上了一身书生袍,跟着沈言去了书院。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们的新夫子,陆夫子。”   陆渊笑眯眯,努力和蔼可亲地不吓跑小朋友:“我姓陆,名行止,大家唤我陆夫子即可。”   “师——公——好——”   陆渊一愣,沈言也怔住了。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趴在树上看热闹的青年,异口同声道:“吴三思!”   青年见势不好脚底抹油就想溜走,刚下树就被陆渊逮住了,他可怜巴巴道:“爷,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   陆渊被气乐了:“不是你你跑什么?知道什么叫不打自招吗?”   沈言无奈摇头,赶紧扳正这群奶娃娃的称呼:“不许不尊师重道,要叫陆夫子知道吗?”   被吴三思拖下水的学生们摇头晃脑道:“是——”   外头陆渊还扯着吴三思的耳朵,一个娇小玲珑地女孩子就跑了过来,可看她的结锥鬓已经不能说是少女了,她气喘嘘嘘道:“六爷!我家相公身子弱,您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吧。”   陆渊无语地看了一眼青年,这叫身子弱?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就连吴三思自己也是一脸悲痛,这个误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澄清啊?他当初只不过想卖个惨借机赖在她的家中,好近水楼台。   没想到这月亮被他搬回自己家中已经快两年了,可这误会怕是要延续下去了。   “相公,今日风那么大,你别乱跑。”女子扶起吴三思,规规矩矩地给陆渊赔了个不是,随后继续念叨着,“万一又病倒了,阮儿心疼相公。”   陆渊忍住笑,给了吴三思一个多保重的眼神,转身便回室内继续当他的陆夫子。   至于这账?   一想到吴夫人待字闺中时最仰慕江湖大侠,而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吴三思反而被她当成了病秧子,便觉得有些好笑。   这账啊,不算也罢。   说说笑笑中他们谁都不知道,此时有一女子拿了一张薄纸,跪在了奉皇命巡查江南的巡按大人的马前。   一九五、找家长   陆渊觉得自己退位后耐性和脾气越来越好了,不然也不会听着吴三思抱着酒坛哭诉。   “爷啊……”吴三思抽了抽鼻子,一脸愁容,“爷啊……”   “叫魂呢?”陆渊撇了撇嘴,“哭完了赶紧回家。”   “爷啊……”吴三思拽着陆渊的袖子,“爷啊,你这么厉害,就跟我想想办法吧。”   “什么办法?”陆渊坏笑道,“爷帮你跟你娘子说当初你骗她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吴三思拼命地摇头,可随即他就蔫了,“可娘子特别崇拜江湖大侠。”   “然后你就醋了?”陆渊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幸灾乐祸道,“你可以说你跌落山崖,偶得一株仙草,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个理由我说过了!”   “然后?”   吴三思叹了一口气:“然后娘子说我得了臆症,被迫卧床三天,敢下床她就哭给我看。”   陆渊抿了抿唇,在吴三思哀怨的目光下,终于没能忍住朗声大笑。   “要不,我就说我从小师从名门,后来受了伤,但是突然有一天伤好了……”吴三思琢磨着这个理由。   “师从何人?”   “暗……”吴三思扁了扁嘴,这名字如何能说?他师傅是上一任暗三,师傅死后他便取代了他的代号。   “可否有师兄弟姐妹?”   “有!”   “姓甚名谁,为什么不见你们来往?”陆渊问着吴家小娘子可能会追问的问题。   “如何行走江湖?有没有名号?有没有什么英雄事迹?”   吴三思:“……”他做的那些事可是只能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里的……六爷真讨厌!   ……   这边吴三思抱着酒坛跟陆渊哭诉,这边沈言却也被人拦住了。   “吴家娘子。”沈言笑眯眯道,“有事寻我?”   娇小玲珑的小娘子仰着头,认真地点点头:“我想拜托沈夫子一事。”   “但说无妨。”这是暗三的娘子,所有暗卫中随着他们退隐的只有当年在宫中领了陆渊的命令保护了自己很久的暗三。暗三的娘子于他和陆渊,也算是半个家人了。   小娘子认真道:“奴家知道六爷是气相公不争气,可相公身体不好,夫子能不能……帮我在六爷面前说一说莫要为难相公了。”她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也觉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唐突了,脸颊飞上了一抹酡红。   沈言失笑:“你自己跟六爷说就行了。”   “夫子不是同六爷是一对吗?”小娘子飞快看了沈言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三思同你说的?”沈言就知道暗三根本憋不住。   “当初相公成天嘻嘻哈哈的,奴家虽情钟于他,却总也不安心。直到有一日,相公酒后吐真言,说他最向往的生活便是六爷和沈爷那样。”小娘子眉眼弯弯,“奴家悄悄观察了二位,才终于安心。相公既然艳羡二位,说明相公也是希望能够持一人之手,守一人终老。”   沈言哑然,原来他和陆渊在旁人眼中是这样的吗?不过……他记得暗三可是千杯不醉的,看着眼前一门心思都扑在自家相公身上的小娘子,他忍不住想要帮着解决吴三思的烦恼:“咳,其实……三思没有那么弱。”   “我知道。”谁知道小娘子仰起脸道:“我知道,他从前的经历应该很不凡。”   沈言哑然。   “但是现在不是从前了呀。”小娘子笑眯眯道,“他现在睡觉已经不会因为我翻个身便醒来,也不会听见风吹草动就紧张起来,也不会对其他人心生防备……这样很好,奴家也不希望他回到从前的生活之中。”   沈言又听见小娘子自言自语道:“而且相公现在已经失去武功了,我更加不能让他辛劳了。”   沈言:“……”虽然这位小娘子可比他想的还要聪慧,可结果还是被暗三骗了啊……   “夫子,您笑什么?”小娘子好奇地看着突然轻笑起来的沈言。   沈言只是在想,这样的生活当真很好。   他会坐在这里听着别人的家事,说着家长里短也不嫌厌烦。小娘子说得对,这样的生活太好,好到他们谁也不愿意再回去。   一九六、申冤屈   再说那一下跪的女子。   马上的红衣人接过诉状:“尔有何冤屈要申?”   “民女孙氏,与一人订有婚约,婚书在此,请大人明鉴。”   红衣官员看了一眼:“此乃喜事,何冤之有?”   女子眼圈一红,泫然欲滴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女与他两情相悦本已订下婚约,可……可他……”   红衣官员的马是在街上被女子拦下来的,此时不少人在驻足围观。红衣官员仔细一听,听见了周围人的话——   “这不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吗?怎么这副模样?”   “听说啊,她未婚夫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兔儿爷,要悔婚。”   “孙小姐才貌双全,而且不是说她的长姐在宫中颇受宠爱吗?那男人是多瞎?”   “我啊,还听说那男子年长孙小姐很多,当初花言巧语骗了孙小姐,现在竟然弃之如敝屣……”   红衣官员眉头微皱,长姐在宫中为妃……姓孙,那这位就是孙才人的妹妹?苏州知府的千金?”   他正想着如果处理,一个轿子便停了下来,冲出轿子的是位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男子气急败坏地拨开人群冲到孙小姐的面前,恨铁不成钢道:“跟爹回去!还嫌不够丢人的?”   “爹,女儿要是嫁不了他,女儿就削发为尼,再也不丢爹的脸。“   “你……”中年男子气得胡子都在颤抖,“老夫怎么生了你怎么一个女儿?!跟我回去,我亲自给你挑选夫婿!”   “那女儿宁愿一死了之!”   “等等!”在中年男子要强行拉孙小姐的时候,红衣官员扬手亮出了一道“代天巡狩”的金字令牌,看着眼前这对父女,朗声道:“此案本官受理了。”     一九七、枣心笔   “我怎么不知道你连这种案子都管?”白衣男子看了眼状纸,“这姑娘怎么这么死脑筋?这样的男人成亲前看清了岂不是好事?而且不是知府千金吗?还愁嫁不了好人家?”   红衣人脸色却沉了几分:“我刚开始接下来是不想他们在那里闹事,到时候反而让孙知府参我们一本玩忽职守,可后来我看这婚书,总觉得不太对劲。”   白衣男子一愣,仔细端详起那纸婚书。   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到签名处的地方,却有些不同了。   “你看,孙家签名的是用毛笔,和婚书的笔墨是一致的。”   白衣男子拿起婚书仔细嗅了嗅,断言道:“是徽墨。”   “不愧是王府公子。”红衣人嘴角噙笑,指了指另一边,“但你看这个字迹。”   白衣男子早就习惯他的打趣了,端详着那字迹:“或许是那人手中并无徽墨,要知道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徽墨的。”听旁人的言语,孙小姐的未婚夫似乎门第并不如女方,也不算奇怪。   “不不不。”红衣人摸了摸下巴,“如果用笔不同那就是说签署时他们不在一起,可你不觉得婚书不是面对面签的本身就有些奇怪吗?而且婚书如此郑重,竟然不用毛笔?”   “对了,这用是什么笔?”白衣男子看着那龙飞凤舞的“陆行止”三个字,有些疑惑。   确实用的不是毛笔,可字迹虽潦草但却不粗糙,那会是什么呢……   “枣心笔?!”红衣人突然想起来了,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便探入白衣人怀中摸索,“皇上赐给你的那支呢?”     白衣人恼怒地按住他乱摸的手掌:“本官要是下婚书,定要那人规规矩矩工工整整地签下名字。”   红衣人望天,嘟囔道:“知、知道了。”   说着他也摸到了那支御赐的枣心笔,拿出来后便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了“陆行止”三个字,和婚书上的做对比。   当真是枣心笔,不过……那支笔比我的这支看起来还要好。”白衣人喃喃道,说罢他和红衣人对视一眼,都想起来皇上赐笔时说的话,他说这种笔做工精巧,只有宫中才有。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个“陆”字上。   不会吧……     ———— *枣心笔:用竹管为套石墨作心制成,画出的线细而匀,被看做是古代的铅笔。该笔因“含墨圆健”受到大书法家黄庭坚的赞誉。据说是宫中传出,民间极少。   一九八、美人计   “爷,中午想不想吃点心?”沈言笑眯眯道,“今天早上我去偷看了,厨房大娘蒸了桂花糕。”   陆渊只觉得好笑:“那就等等去吃。”   “爷不想吃吗?”沈言眨眨眼睛,“桂花是昨日刚晒好的,和马蹄粉一起蒸得白嫩嫩的,再淋上一点点熬好的糖桂花,爷一点都不想吃吗?”   “想。”陆渊嘴角一挑,“可爷没打算让棋给你,输了可要乖乖兑现赌注。”   沈言:“……”真小气!   “管叔,里面怎么了?”红豆好奇地看向窗户,听着里面大打出手的声音。   管家望了望天:“下棋。”   红豆惊讶:“这下的是什么棋?”   “大概是赖皮棋吧……”没等红豆反应过来,管家就推着她,“去去,去厨房给两位老爷拿块蒸好的桂花糕,记得,要一块,不要两块。”   红豆懵懂地点了点头,拎着裙子一路小跑。   于是,半盏茶的工夫之后,陆渊和沈言停止了争棋子的动作,盯着盘中唯一的桂花糕,同时伸手。   红豆“呀”的一声,抱着盘子冲出了房间,差点被门槛绊倒,结结巴巴道:“老爷、老爷们打起来了。”   “打是亲骂是爱,床头打架床尾和。”管家笑得眼尾的皱纹都弯了起来,用食指抹掉了落在盘子上的糖桂花,尝了一口,“真甜。”   “管叔!你不能吃甜的!”红豆鼓着小脸,把盘子藏到了身后。   管家把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道:“没吃,我什么时候吃甜的了?”   外面是红豆小丫头炸毛的声音,里头却换了一个光景。   “爷饿了。”陆渊也不抢了,干脆坐回椅子上。   “饿了也不给你。”沈言咬了一口桂花糕,不为所动,棋子也不让他,糕点还要抢他的。   “哦?”陆渊嘴角一扬,伸手慢条斯理地按在自己的腰间,修长的手指顺着右衽向上,最后停在了喉结处,就这样动手拉扯着自己的中衣。   “停!”沈言赶紧瞥开视线,“停停停。”   “爷饿了。”陆渊无辜地重复了一遍。   沈言向他那边挪了几步,把桂花糕递了过去,可别再脱了,再脱午饭就不用吃了。   陆渊见计谋得逞,得寸进尺道:“喂我。”   沈言:“……”   于是因为一块桂花糕,原本下棋的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分一块桂花糕,沈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爷,你这副样子,是不是以前都是装的?”   “怎么说?”陆渊吃着香甜的桂花糕,偏头看他。   “以前爷的脸皮哪有那么厚。”沈言嘀咕道,“严肃得都能吓哭隔壁小孩。”   “爷用的可是孙子兵法。”陆渊挑了挑眉头,凑过去抢了沈言嘴角最后一口糖桂花,“美人计。”     一九九、桂花味   “睡醒了要不要去池塘钓虾?”吃完午饭,陆渊搂着迷迷糊糊的沈言问道。   沈言趴在陆渊的怀里,秋高气爽正适合睡觉,他听见陆渊说话,虽听不清说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往那边凑凑,手指还扒拉着陆渊的中衣。   陆渊失笑,自己施了个“美人计”,竟然还真被沈言惦记上了。   “爷……”沈言张了张嘴,一口咬在了陆渊的中衣上,磨了磨牙,含含糊糊道,“……欺负人。”   陆渊乐了,那点儿睡意也没了,一心想着怎么欺负怀里的人,可不能平白担着这个罪名。   扒光他?   再骗他说是他自己脱的?   那怕是会把人欺负哭。   正乐着呢,门被敲了敲。   陆渊微微皱眉,当他听见第二声敲门声时捂住了沈言的耳朵。   “有事?”   管家如何不知道打扰了老爷的午睡,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董大人带人来找老爷问话。”   董方?带人?问话?   陆渊轻轻地把沈言的脑袋挪回他自己的软枕上,刚想抽身,沈言撑起眼皮,迷糊道:“爷?”   “绣庄有点事,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下午咱们钓虾。”   沈言点点头,手指却还拽着陆渊的中衣。   陆渊揉了揉他的发丝:“爷把中衣给你脱这儿?”说话间便要将中衣脱下   沈言赶紧松手,声音因为睡意软乎乎的:“阿言等爷,爷赶紧回来。”   “嗯。”陆渊低头在他唇上咬了咬,“小馋猫,满嘴桂花的味道。”   ……   穿戴整齐的陆渊推开房门,给管家使了个眼色,意思那边说。   等走到回廊上,确保不会吵到卧室里的人,陆渊才道:“出什么事了?”   管家摇摇头,跟着陆渊往外走:“老奴看董大人很着急,这才来叫您的,他也不肯说发生了什么。”   “他带了衙门的人?”   “不止,董大人还身着官服,所以老奴没有让他进来。”   陆渊眯了眯眼,当管家拉开大门时,他便看见董方一身九品官服,一脸严肃道:“陆行止,你可是同孙小姐订下婚约,写下婚书?”     二百、我嫌弃   “谁?”陆渊诧异地反问。   见他这副模样,董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递了个担忧的眼神给他,面上却只能端着官架子:“本官接到诉状,说你与孙府小姐孙芊订下婚约,现在却想悔婚……”   陆渊向前走了几步,把家中大门在自己身后阖上了,冷笑道:“孙钱?哪家爹妈这么缺心眼给女儿起这么个有铜臭味的名字?”   董方生生地把笑憋住了,板着脸道:“休得胡言乱语,那可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   陆渊一怔,竟然是孙焕林的女儿?突然想起孙知府问自己年龄,又想起冰人来做媒时自己听见的那半句话……   “我得问一句,这孙小姐是孙知府亲生的吗?”   “自然……”董方一愣,赶紧道,这周围可有知府派来的人,这话不能随便乱说。   “既然是亲生的,如何会想着把自己亲闺女嫁给跟他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人?”   “本姑娘不嫌弃你的年纪!”一道娇蛮的声音从人群后的轿子中传了出来。   众人回头,便看见轿子中走出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只露出了那对顾盼生媚的杏眼。   “可我嫌弃。”陆渊根本不打算欣赏,“闹够了?闹够了我还有事。”   女子拨开人群,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婚书在这里,上面可有六爷的签字,六爷可是要悔婚?”   “假的。”陆渊连看都懒得看,转头问管家,“有我平时的签字吗?”   管家在怀中掏了掏,终于找到了一张纸,递给了董方:“大人请看。”   董方仔细核对了两张纸,愣住了:“孙小姐,这两个字迹是不一样。”   “这……怎么可能?!”孙芊也呆住了。   二零一、相对峙   孙芊茫然地看着两张纸:“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有证人,能证明是你签的。”   证人……   陆渊挑了挑眉头:“给我看看你那所谓的婚书。”   董方从失魂落魄的孙芊的手中取回婚书,递给了陆渊。   陆渊接过婚书,撩起眼皮,视线落在自己的署名处,终于知道这张婚书怎么造出来的了。   “县令大人,我要报官。”   董方显然也没料到这么一出,清了清嗓子:“本官在此,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陆渊将婚书呈给了董方:“草民要状告孙府伪造文书……”看着孙芊骤变的脸色,陆渊缓缓说道,“草民还怀疑草民锦绣庄上的绣娘温婆婆被孙府威胁。”   “你胡说!”孙芊失声道,声音尖锐得让人难受,“你、你就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喜新厌旧?”陆渊冷笑,“我与沈言自幼相识,至今已相伴二十八年,别说我看不上你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是倾国绝色……我也没有放在眼中。”   “好一个倾国绝色,好一个倾国绝色。”一个中年男声从人群后传来,众人再次回头,便看见一顶官轿停了下来,后面除了随从仪仗还有两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让人看不清马上之人。人群渐渐分开,给他们留出了一条路。   “陆六爷可是不把皇上放在眼中?”   陆渊眯了眯眼睛,听出了那男子声音属于苏州知府孙涣林。   “孙知府,陆某乃一介草民,心有所属。承蒙孙小姐错爱,还请孙知府高抬贵手莫要相逼。”   “相逼?分明是你不识抬举。”孙焕林从官轿走出,穿过人群,“芊儿为了你不惜折节下嫁,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陆渊嘴角一挑,突然朗声道:“给我一支笔。”   他在跟谁说话?众人面面相觑,疑惑间他们觉得自己眼前闪过了一道黑影,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渊手中多了一支半人高的毛笔。   这是要做什么?   “都看仔细了,这才是我的字。”     二零二、官莫入   陆渊嘴角一挑,手持巨大的毛笔脚尖轻点石阶,在地上落下了第一个点。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他龙飞凤舞地用水写下了四个大字——   “官家莫入”。   这四个大字与管家交给董方的文书极为相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孙芊一双秀眉此时紧紧地皱着,眉间充满了难看的戾气。她分明是看着陆行止给温婆婆签下的字,怎么就不同了呢?   不过以她狭隘的想法,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能够轻易模仿彼此的字迹。   当然不止是她,当初满朝文武加上太子也都不不敢信会有这种事情。   陆渊轻轻地笑了,当年是沈言模仿自己的字,退隐之后因为他犯懒,平日里的文书都是沈言签的,又因为平武帝已经“驾崩”,平武帝的字迹自然不能流出去,沈言写得多了倒是笔墨间自成了风骨。   自己闲的时候也喜欢拿着沈言的字研究,所以沈言现在的字迹,他也能写得出。   孙芊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想偷他的笔迹。   这样便成了只有她手中的婚书成为了唯一不同的存在。   假的……   假的……这都是假的!   孙芊看着陆行止,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小时候众人对她的艳羡不断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就连姐姐都羡慕地说过——“我要是妹妹便好了。”   “不可能,不可能。”孙芊膝盖一软,拉着孙涣林的衣袖,“爹!爹!你要帮帮女儿!”   孙涣林也是被惹恼了,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陆行止一个区区草民竟然把他面子扔到地上踩。虽然婚书一计不成,可既然已经没有结亲的可能性,以他的势力玩弄一个平头百姓还需要什么文书吗?   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的红衣人和白衣人看着陆行止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这……一瞬间,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对孙涣林掬了一把同情泪。   想想当年挡在陆渊和沈言中间的人,哪一个还活着?就连最后一个幸存者,规王,在一个月前也于地牢自尽了。   孙涣林注意到了赶上来的巡按大人,连忙朗声道:“二位大人,务必要替小女做主,小女为了他……唉,可此人却无视律法欺人太甚!”   陆渊看向他口中的“巡按大人”,无声地笑了笑:“内子还等着草民,草民先行告退。”说罢,他便向后退了一步,推开了自家大门。   孙涣林一挥手,他的手下冲了上去,还未踏上石阶,突然间他们手中的兵刃全都被夺走了。   再一眨眼,数十把兵器皆被折成了两半,重新扔回了他们面前。     二零三、旧相识   “谁!吾乃朝廷命官,何人敢在此放肆!”   又是一声轻笑,这一次在人群中看热闹的一个娇小女子突然捂住了嘴巴,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腰间的琉璃乌龟。   “放肆?究竟是谁在放肆?”一道黑影飘然落下,他背靠在右边的门柱,手中的长剑杵在另一边的柱子上,“我家主人说了,官家莫入,你是听不懂人话?”   “你!”   马上之人对视一眼,齐齐下马,明明还差一段距离,他们却这样一步一步走入了人群,走到了宅邸前。   “巡按大人,让您看见属下治下竟然有如此暴民……”   红衣人一扬手:“无妨,我与程大人此番前来为了查案,案子查清便好,其他在所不问。”   原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的孙焕林心中一突,这话……是什么意思?   竟然是容忍这样的人如此嚣张。   “夏大人是聪明人。”倚在门框上的黑衣人笑得玩世不恭。   “你认得我?”红衣人,也就是大理寺卿夏子榆一惊。   “自然。”黑衣人看向白衣人,“刑部尚书程大人。”   程煜脸色也是一变。   “二位大人不认得我也是自然,我只为主人效命。”   “你的主人是……”夏子榆对他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我!”人群中一个娇小的人影挤了出来,拎着裙子一路小跑至他身边。   黑衣人眼底的冷意渐消,伸出手:“娘子慢些。”   待她站定,黑衣人才拱了拱手:“草民吴三思,见过二位大人。”   “你是陆……六爷身边的……”程煜想起了曾经在陆渊身后出没的黑衣人们。   “草民曾经没有姓氏,但现在有了。对草民而言,前尘已了,我想二位老爷也没有想过会在此重逢故人。”吴三思摆摆手,“草民不过有些感慨罢了,不打扰二位大人判案了。   一番颠三倒四的对话,其他人没听明白,只是隐约知道三思小哥跟这两位大人曾经见过。   其他人不明白,但夏、程二人明白。   前尘已了,陆渊无意要孙家性命,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   而吴家小娘子还缠着吴三思,问他渴不渴,累不累,手疼不疼。   “不累不累,小意思。”   小娘子语气中不无担忧:“相公,陆、沈两位老爷来头很大吗?”   “来头?”吴三思摇了摇头,“他们就跟我们一样,一对有情人而已。”   “可……”小娘子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耳边轻声问,“可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是很厉害的人。”   吴三思也学着她的样子,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是很厉害,他们付出了很多很多,为了像我们这样的有情人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小娘子似懂非懂,却知道听相公的绝对没错。   两位老爷是好人呢。   二零四、审案子   待夏子榆从孙芊和周围的人口中问出了所有的事情,才缓缓道——   “孙小姐,你既然说有证人,请问证人何在?”   孙芊灵动的眼睛转了转,轻声道:“是锦绣庄的绣娘温婆婆。”   不多时,温婆婆就被侍卫带了上来。   “是你亲眼看见陆……陆六爷签的婚书?”   温婆婆抬头,双目此时满是惶恐,对上夏子榆如炬的目光更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本官在此,无人能逼迫你,速速从实招来。”   “我、我我……”温婆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直到孙涣林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吓得温婆婆脱口而出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反反复复三次仿佛是在说服她自己。   不耐烦的程煜看向孙涣林冷声道:“孙大人要是嗓子不舒服就回轿子中安歇吧。”   孙涣林的脸色顿时一阵青白,但也让程、夏二人知道了此事孙涣林并不是被欺瞒的那个,甚至搞不好此事还是他主谋的。两人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冷意,若是这样,那苏州城里他们之所以会被孙芊拦下,就不是意外而是一场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戏了。   而且还是算计的陆渊……   夏子榆的心头升腾起了愤怒,他少时便得陆渊赏识,陆渊不顾众人反对将他拉拔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夏子榆如此,程煜更是如此,陆渊将他驱逐出晖南王府使他免受王府牵连,又在科举后不顾众臣反对重用他,于程煜而言已不仅仅是赏识更是再造之恩了。   “本官也有一疑问。”程煜冷眼看着孙芊,“你为何知道温婆婆是看着陆渊签的?”   孙芊脱口而出道:“当时我就在……”   “你是说陆渊当着你的面签署这份婚书?”程煜摇摇头,“可刚刚我的属下回禀,孙小姐只有之前随孙大人来过一次。还是说孙小姐偷偷跑来了青荷镇?”   “我、我……”孙芊一咬牙,决绝道,“实不相瞒,我与陆郎私约相会,自然是要瞒过旁人的。”   “哦?”夏子榆接着程煜的继续问,“那你是在哪里看着他签的婚书?”   “我劝你想好再说,锦绣庄可从四天前便停工了。”   孙芊被二人接连不断的问题问得应接不暇,慌忙道:“是在陆郎的家中。”   管家适时地插了一句:“六爷的家便是在此。”   孙芊仰头看着“沈府”两个大字,再不愿意承认也只能咬牙认下,此时她已经不想着要嫁给陆行止了,或许说她从陆行止拒绝自己开始,就已经不想嫁给他,只不过想将他弄进大狱,想让他后半辈子活在拒绝自己的懊悔之中。   她堂堂知府千金哪里不好?比不上一个男人?!   “管家,你可在府中见过温婆婆?”   管家摇摇头:“回大人,老奴并未在府中见过她。”   夏子榆冷笑道:“所以,孙小姐你是告诉本官,你去六爷和沈爷的府上看着陆爷签署的婚书?而且作证的还是从未在沈府出现过的温婆婆?”   “嗯?你是当本官是傻子?还是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此番话不是对着孙家父女说的,而是说给看热闹的百姓听的,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也明白了这件事就是孙家仗势欺人。原本很多人就因为了解陆渊为人所以不太相信此事,此时看向孙家父女的目光都变了。   “真不要脸啊……”   “就是,就是,陆老爷何时骗过人?”   “虽说没有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但……似乎也挺不错的。”   “就是,比跟那种蛇蝎女要好多了。”   ……   听着细细碎碎的小声指责,孙知府气得胡子直抖,矛头直指程、夏二人:“老夫可是国丈,你是在指责老夫撒谎?!”   周围人的义愤填膺突然戛然而止,他们的生活里,皇权离他们太过遥远。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揪起了心。哪怕是看戏的,也忍不住瑟缩了起来。   夏子榆剑眉微挑,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裹挟着怒意的声音从他耳边擦过——   “哪个胆敢觊觎我夫人的?活腻歪了?”     二零五、风雨伴   夫人……   夏子榆和程煜僵硬地转头,就看见拉开门的沈言,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后。   “托了冰人来离间还不够?伪造婚书这种事都干还要不要脸了?”沈言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谁,但是刚刚醒来听陆渊说了两句外面发生的事,他就彻底憋不住了。   他们在一起容易吗?隐居后还有那么多牛鬼蛇神找上门,沈言连假笑都不愿意给了,虎着脸道:“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再执迷不悟,我们就见官!”   “咳……”夏子榆无奈地提醒他,可怒火中烧的沈言压根没有分薄给他注意力:“孙才人是吧?能有这么个爹和妹妹,估计姐姐心眼也不少,怎么上位的?莫不是腆着脸爬的龙床吧?”   程煜:“……”不愧是沈总管,真是敢说啊。   “你要是不满意,尽管去京城告,少拿别人撒气,我看皇上是站在道理这边,还是站在你女儿那边。”沈言顿了顿,突然间浑身的气势都攀升了起来,“我奉劝你一句,当个好官,可以没有建树,但千万别害人。你用权势害了人,别说皇上不放过你,入了地狱连阎王都不会放过你。”   孙涣林被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沈言把他想说的所有的话都堵完了,莫不是这两人真有什么背景……   孙涣林之所以能坐到苏州知府的位置,是因为他会思考,可长在深闺的孙芊被娇宠惯了,压根受不得激,闻言顿时撒起了泼:“两个男人能有什么结果……”   “闭嘴。”沈言睨了她一眼,“你要是再胡搅蛮缠下去,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是教养。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少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吗?”   沈言整了整衣袖,直视孙芊的目光:“我同行止走过了半生的风风雨雨,我们有没有结果何时轮到你来评判了?”     二零六、羡煞人   因为沈言的话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无论是质疑的还是愤慨的。他们印象里的沈夫子永远是笑眯眯的,何曾有如此霸气外露的时候?   而程、夏二人却不同,他们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怀念。   安逸了那么久,沈言的骨子里的气势依然还在,早已融入骨髓之中。只是安静地蛰伏着,等待需要它出世的那一刻。   管家则是暗自叹息了一声,果然,两位老爷皆非池中之物,能够相守想必也是破除了万难。可此番得罪了孙知府,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还能不能平静地过下去。   “先生莫动怒,二位先生的感情我和程煜每每提及都是羡慕的。”夏子榆颇为感慨道。   沈言:“……”他终于迟缓地注意到了杵在一旁穿着官服的两人。所以,刚刚陆渊说,会有人解决这些问题的并不是在哄他……而是说的是实话?   沈言忍不住望天,他现在装作不认识他们还来不来得及?   “阿言?”   “阿言?”   从沈府中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唤声打破了这份无言,让沈言忍不住红了耳根,想宣誓主权却没想到遇见了故人,怎么想都有点尴尬。   “阿言?”   沈言猛地回头:“在这呢!”   府中再次传来陆渊委屈的声音:“你就这么不愿意陪我钓虾?一转眼人就跑没影了。你说,是不是不喜欢爷了?”   “喜欢喜欢,这就来,这就来。”   沈言将门悄悄地又拉开了一点,冲着程、夏二人干笑了一声,行了一礼:“有劳二位大人了。”随后在陆渊发现他开了门之前,快速地阖上了大门。   而那两人哪里敢接沈言的礼,巧妙地避过后,心中同样都是充满嫉妒的想法——   钓虾啊……是不是未免太悠哉了一点?   还有那挂在嘴边的喜欢,真是太腻歪了……   他们也想要退休!!!   二零七、添双筷   正当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吴三思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翘着腿坐在围墙上:“二位大人,两位老爷说了,沈府欢迎故人,但只欢迎喝酒的故人。二位大人若是要问案请去衙门。”   “若案子审完了?”程煜急急地追问道,他们不是不知道该去衙门问案,可也担心陆、沈二人会不会趁机溜走。   吴三思顿时乐了:“小爷我可是在青荷镇娶妻安家了的,能去哪?”   夏子榆轻轻一扯程煜的袖口,抬头对吴三思拱了拱手:“有劳。”   随后又低头对管家笑了笑:“老伯,今晚麻烦多添四对筷子。”   “四双?”管家一怔,“可还有别人?”   “嗯,还有两位朋友。放心,也是老爷的……故人。”   吴三思摸了摸下巴,啧,他大概知道来的会是谁了。要不要跟两位爷说一声呢?他扭头看向府中池塘,看见池塘旁腻歪的两人,嘴角一撇,还是算了。   权当是惊喜了……   至于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吴三思嘴角一扬,那也不关他的事,反正他也早就退休了。   “都散了散了。”吴三思坐在围墙上,晃悠着腿,嘀咕着,“不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强买强卖吗?也不看人家看不看得上眼。”   他的戏谑孙芊不是没有听见,可她被盯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下决心,回家后定要给长姐写信,今日辱她的人她一定都不会放过的。   ……   “公子说等他亲自审理?”刚进董方书房要和夏子榆商议一番的程煜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知道了,摆摆手看着送信的人消失在天边。   董方虽好奇他口中的“公子”是何人,却也不敢多加打探。   倒是夏子榆帮他解了惑:“不用担心,不会添麻烦的,就是一个丢了家长的小孩子。”   程煜:“……”传信的人可还没走远呢,真想让知情的人都听听这人平时都是怎么嘴上跑马的。   夏子榆琢磨了一会儿,嘴角挂着一抹坏笑:“董大人,那咱们今天先不升堂了,您先安抚安抚孙知府和孙小姐……可以暗示她我们对孙家的势力有所畏惧。”   董方受宠若惊地点点头:“不劳烦不劳烦,下官一定办妥。”说罢他便要领命离去,可最后还是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咬咬牙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说了一句,“两位大人,此事六爷当真是无辜的,孙大人一开始想要拉拢于他,但六爷说对皇商没有兴趣……”   “皇商,还真当自己是国丈呢?”程煜讥讽一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这天下那两人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区区皇商?”   “六爷拒绝后,其实下官也不知道为什么孙小姐对六爷有了兴趣。”董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后又重复了一遍,“下官敢以乌纱帽作保,以六爷的为人做不出悔婚一事。六爷沈爷之事虽然我也是今日才明了,但回想起往日相处,下官能感受出来他们对彼此情真意切,万万不会是薄情之辈。”   夏子榆觉得有些好笑,但见董方神色不作伪,便也知道他会说这么一番话不是因为看出了沈府和他们关系匪浅,而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忧:“我们知道了,您先稳住孙知府和孙小姐,我们保证不让六爷受任何委屈。”     二零八、指间叶   夕阳西下,残阳挂在天边。   夏子榆和程煜走在青荷镇上的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他们出门前下了一场小雨,此时鼻息中都带着雨后的芬芳。   “别说,要是以后告老还乡,找个这样的小镇也挺好的。”   “夏大人不回家乡?”程煜偏头看他。   “家中只有一些没了来往的亲戚,不回了。”夏子榆没有问程煜,当年晖南王府的案子是他领了皇命亲自督办的,虽说晖王府对程煜不好,可对程煜来说终究还是没有了所有的亲人。   程煜一哂:“夏大人多虑了,对程某人而言,世上重要的人只剩下一个了。”   “谁?”夏子榆脱口而出道。   程煜突然伸手捏住了夏子榆的耳垂,夏子榆一激灵,从耳根到脸颊都映上了残阳之色。程煜的意思难道是……   夏子榆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如何能够不激动?他们虽然比邻而居,借着各种由头同吃同住,虽都过了而立之年可却皆未婚配,可窗户纸薄得不能再薄,但也还是没有被人戳破。   “你……”程煜修长的手指从他的发丝上拈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圆叶,“……的头发上沾上了叶子。”   夏子榆:“……”   站在原地懊恼自己想太多的夏子榆错过了程煜此时唇边温柔的笑意。   天天抵足而眠,还要问自己重要的人是谁?   傻。   两个傻子一前一后磨蹭到沈府时,叩下了大门上的圆环。   不多时门就被拉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小丫鬟。   她歪头看着两人:“老爷说了,官家莫入。”   糟了……把这茬给忘了。   对视的两人都看见了彼此身上的官服。   红豆刚要关门,夏子榆笑眯眯地伸手卡在了门缝之间:“小丫头,等一等。”   等什么?   红豆张大了嘴巴,就看见了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把外袍给脱了。   其实他们衣服下还穿了常服,但不妨碍羞得红豆捂住了眼睛:“管叔!这里有人耍流氓!”   流氓?   能顺利进门被当作流氓也没关系。   于是,蹲在在池塘边清点竹篓中战利品的陆渊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曾经的下属抱着官袍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惊恐的小丫鬟。   陆渊:“……”好想报官怎么办?     二零九、寻长辈   而青荷镇的镇口,低调地驶入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位年轻的公子,有人猜想那马车中会不会是哪家的小姐呢?   那年轻公子在一个客栈门口停下了马车,店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公子从袖口直接摸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了店小二:“给你打听了地方,沈府怎么走?”   “沈府?”店小二的笑容淡了下去,“公子可是寻人?”   “寻长辈。”   “公子,小的劝您一句,若是找麻烦的还是请回吧,小镇近日有巡按大人坐镇……”店小二还想说什么。   年轻公子笑了笑:“我难道长得不像沈府的老爷?”   店小二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刚是没注意,现在一看这年轻人竟然和陆六爷有七分相似,只不过和六爷相比这位公子气质更温和些。   莫不是……是陆六爷的亲儿子?   可六爷现在和沈爷住在一起……店小二仿佛见到了大户人家的腥风血雨。   “对了,沈府是不是有两位老爷。”   店小二僵硬地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沈叔也在。”年轻公子脸上不禁有几分喜意,撩开轿帘冲着里面道,“快到了,出来透透气?”   店小二偷偷抬头,发现从轿子里走出来的竟然不是哪家小姐,而是位俊俏的小公子。   小公子莫名地有点紧张:“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而且,我们明绾美着呢。”   小公子脸上一红,讷讷道:“又不是没有见过。”   “那不一样。”年轻公子拍了拍她的手。   他又问了店小二几句话,这次店小二给两人指了路。   马车一路向着沈府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溅起了小小的水花,就像他们此时的心情。   近乡情怯,怕是如此。   二一零、是公事   “不吃吗?”沈言纳闷,坐在他下首的夏、程二人双眼盯着桌上的菜肴,手放在筷子上蠢蠢欲动,但却没有丝毫动作,“不合胃口?”   夏子榆干笑着:“合胃口,合胃口。”   陆渊挑了挑眉头,视线落在了他右边空着的两个位置:“管家,多了两幅碗筷……”   “六爷,不多不多……”夏子榆笑得脸都僵了,内心无比暴躁,人呢?怎么还没有到?!   陆渊眯起狭长的眼:“你们是要带人抄了我的家?”   听见这话,管家的手一晃,酒杯碰到了一起。   程煜和夏子榆对视了一眼,赶紧摇头,他们哪来的胆子?   一朝为臣,终身为臣。更别说陆渊这样的君主,就是手无寸铁他们也不敢造次。   沈言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明了,程、夏二人敢不经他们同意便带来的人怎么想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爷,这里离京城不近吧?”沈言一开始没往陆兼身上想,就是觉得怎么样也没办法半天的时间赶过来。   陆渊冷笑一声:“所以说是昏君。”   管家:“……”他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词吗?   夏子榆连连摆手:“公子出行是为了公事。”   “为了公事怎么还多带了一个人?”陆渊可不买账,追问道。   夏子榆望天,这么一说他也觉得陆兼的这趟微服私访有些假公济私。   程煜吭哧了半天,最后才红着脸憋出了一句话——   “国祚延绵,亦是公事。”     二一一、多少年   沈言一口汤水顿时呛在了喉头,陆渊瞪了程煜一眼,连忙给沈言顺背。   夏子榆一脸敬佩,悄悄对着程煜眨了眨左眼——厉害了。   这一眼眨得程煜失了神,从前总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相视一笑的默契让他不舍得去破坏,真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窗外迎接他们的可能是接踵而至的弹劾和闲言碎语。可当他看见陆渊和沈言言行举止间的亲昵与脉脉深情时,突然间不满足了。   人生还有多少年?之前陆渊假死退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和夏子榆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为何陆渊这么急切地退位。这个问题他也问过陆兼,陆兼似乎有所感知,但也说不出来具体的原因。   直到他们到了青荷镇,进了沈府,看见了他们现在的生活……   程煜不得不承认,陆渊之所以能成为一代明君,不是因为他最有才干,真论才华他应是不及废太子的。但他胜在头脑清醒,这是多少前朝君主所没有的,无论是低谷还是巅峰,他是一个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此时的陆渊就差没直接跟他们说——别来打扰我隐居,我要种花养鱼抱内子。   人生还有多少年?程煜突然害怕了,他害怕在他准备了万全之策后想表明心迹时,他们已经没有机会相守了。   弹劾算什么?当初陆渊面对的不比他们还要难上加难?   被人背后说点闲话又算什么?他们早就没有了亲人,大不了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程煜这般想着,突然抬头急切道:“六爷,我刚刚看了是不是府中只有两间客房?”   陆渊点了点头。   “那我和子榆便睡一间房吧。”程煜这话说得很赶,前面一个字还未说完,后面的字已经蹦了出来。夏子榆也被呛了一口茶水,看着程煜有些傻眼。   “哦?”陆渊的视线扫了他们一眼,“红豆,去把之前三思送过来的那两坛酒拿上来。”   “不麻烦了吧?”夏子榆搓了搓手背,莫名地背上一凉,不安了起来。   “那怎么能行?”陆渊头微微一偏,他此时已经听见了门口的响动,顿时嘴角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贵客登门,自然要好酒相待。”     二一二、祝酒辞   “老爷,外面有人找。”管家听了小厮来报,去了大门处,又从大门口折了回来,忍不住盯着陆渊看了起来。   沈言瞧了一眼板着脸不说话的陆渊,有些好笑,开口道:“请那位公子进来吧。”   “来了两位公子……”   “一并请进来。”   管家欲言又止,可踌躇了半晌还是道:“沈爷,打头的公子和六爷长得很像。”   沈言眨了眨眼睛,像才对啊,不像才不能放进来。   管家委婉道:“老奴怕那位公子闹事。”   “闹什么事?就是父亲不愿意见我,沈叔我也是要见的。”说话间,锦衣青年便走了进来,身后还藏着一个小公子。   “这位公子你怎么能硬闯呢?”管家气得直跺脚。   “我……”   “咳。”陆渊清了清嗓子,“把酒上好就行,这边不用人伺候了。”   “是的,老爷。”管家叹了一口气,他决定等等拜拜菩萨,千求万求只求不要闹出什么事。   待他一走,锦衣青年拉着身后的小公子,凑到陆渊身旁,笑道:“父亲可还好?”   陆渊瞅了他一眼,还行,眉目清朗,应该没有被权色冲昏了头脑。   “不太好。”   锦衣青年自然便是当今的圣上,陆兼。   闻言陆兼也是一愣,哭丧着脸道:“千万别说是见到儿子就不好了。”   看着他这套拿腔作势,陆渊不得不承认,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会被迫成长起来的。三年前,他还是拽着自己衣袖不肯他们走的小孩,一转眼也长大了。   “这倒不是。”陆渊摇摇头,见陆兼松了一口气,随后话锋一转,“是你那丈人,非要将小女儿嫁给为父……”   陆兼:“……”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小公子,“你妹妹不是已经与人定了亲?”   小公子也就是孙明绾连忙摇头:“我没听爹说起此事,而且爹爹绝不会做出这等违逆人伦之事的。”   想起岳父的古板,陆兼点点头,也对。   “不是你的孙家。”陆渊挑了挑眉头,拖长了音,“是另一个孙家。”   另一个孙家……   陆兼一瞬间哭笑不得又觉得有几分荒唐,他看向夏子榆,夏子榆说孙才人的娘家开罪了父皇……竟然是这样的开罪法?!   出乎沈言的意料,因为陆渊的这番话脸色变得难看的不是陆兼,而是一旁女扮男装的孙明绾。   沈言扯了扯陆渊的衣角,冲着他摇了摇头。沈言注意到了,陆渊更不可能会错过,见状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干脆地举杯:“喝酒。”   “父亲,喝酒总得找个名目吧?”陆兼不依不饶道,就像是讨糖吃的小孩子。   陆渊却不打算当个没有架子的大人,板着脸道:“那就庆贺我大昱朝堂清明,海晏河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陆兼一愣,眼角突然间湿了。   他连忙双手举杯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掩饰着自己一瞬间的失态。   陆渊说的,大概是这三年他最想听见的话了。   不过也因此,他错过了陆渊和沈言落在自己和明绾身上欣慰的目光。   二一三、情人酒   看着倒了一桌的人,沈言笑着抿了一口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放了蒙汗药。”   “来者是客。”陆渊吃吃地笑着,凑在沈言的肩头,忍不住含住了他的耳垂,“你夫君不至于这点礼数都没有。”   沈言手一晃,酒杯差点摔在了桌上,脸颊也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陆渊,绯红一片。随后他就被陆渊拽起了身,滚烫的脸颊还被陆渊冰凉的鼻尖蹭了蹭:“阿言,回房好不好?”   当然好……   情人酒,催情丝。   这酒是吴三思找来的,入口微酸,入喉便化作甜意,滚下肚时是钝钝的辣,等到回味时却什么味道也没有了只剩下绵长的酒香。三思说这酒名唤情人酒,是因为当地的老人说有情人喝下此酒会催动情丝,可沈言却觉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一口酒包含了爱情的味道。   酸甜苦辣四味皆全,但当彼此相互扶持走过漫长岁月,便只剩下那绵长的让人不舍的酒香,萦绕此生。   ……   “那他们呢?”被推倒的沈言推了推身上的陆渊。   陆渊笑着用牙齿咬开了沈言身上的盘扣:“不是有两间客房吗?”   也对。   沈言想,说是情人酒也没有错。   情人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二一四、普通人   翌日,日上三竿时几个房间才迟迟地有了动静。   陆兼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顿时一个激灵。俯身为还未醒来的明绾掖好了被角。随手套了一件外套,草草洗漱了一下便冲向了书房。   仆从都停下手中的事情好奇地看向这位年轻的公子……这是火烧了屁股?   什么形象什么仪容,陆兼已经不在意了,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日早晨贪睡错过了早朝,父皇说的话——   “朕知道,人都是有贪念的。如果你是普通人,哪怕你是你的二弟三弟,你都可以贪睡,可以贪杯,甚至可以贪色……可你是储君,你如果未来有一天想坐在朕这个位置上,遏制住你的贪念。你要知道,你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人能够管束你。所有人都会跟你说,皇上圣明。而当你被表面蒙蔽,放任自己的贪欲,当被逼到极致不得不来管束的人出现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父皇没有发火,也没有生气,更没有降下任何责罚。但陆兼至今都记得,所以他克制自己的喜好,克制自己的自满。他知道,一旦他放纵,第一个遭殃的会是他最在意的人。   陆兼气喘吁吁地推开书房的门,准备好了迎接劈头盖脸地责骂时,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庭院外的管家有些好奇:“陆公子?你找老爷有事?”   “父亲……去哪了?”   “六爷吗?”管家的笑容有些暧昧,“六爷昨夜喝得有点多,现在怕是还没有醒来呢。”   陆兼:“……”父皇就是个大骗子!   ……   “骗你?”陆渊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什么时候?”   等到下午才等到陆渊的陆兼有些委屈,把从前的那件事重复了一遍。   陆渊乐了:“那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我说如果你是普通人,我不会管你。”   陆兼一愣,便被陆渊接下来的话打击得体无完肤——“所以啊,陆行止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再一低头,他的白棋也被黑棋杀得溃不成军。   陆兼看着棋盘更加委屈了,这是普通人吗?普通人是这样子的吗?!   陆渊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将棋子一扔:“说说吧,有什么心事?”     二一五、五子棋   见陆兼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陆渊叹了一口气,自己给这孩子的关心也不少吧?怎么小时候像个小大人,长大了反而越来越孩子气了?   陆渊不明白的是,小时候装大人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用坚强当自己的保护色,长大了孩子气……那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他愿意一辈子当他孩子的人。   “跟孙才人有关系?”   被戳中心事的陆兼长叹了一口气:“此事虽是明绾主张,可也是我的错,我当初若执意不肯……”   陆渊听陆兼说着当初为何因为孙明绾被迫封赏孙才人之事,还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兼儿,你不是我。”   “什、什么?”   陆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棋子拨到一旁:“再下一盘棋?”   当陆兼迷茫地落下第一颗棋子时,陆渊笑了笑:“五子棋会玩吗?”   “那不是小孩子玩的吗?”陆兼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爹,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就陪我下。”陆渊不再多言,捻起黑子随后落下。   陆兼本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游戏,可当他看着被下满半壁江山的棋盘,和自己手中的棋子,沮丧道:“我输了。”   “兼儿,你不是我。”陆渊一颗一颗地将黑棋白棋分开,在陆兼迷惑地目光下继续道,“你就是你,你无须用我的方式去打理你的前朝和后宫。”   “你有你的手段,你的智慧。”   “帝王权术说到底就是一个字——赢。围棋也好,五子棋也罢,你是最后的赢家就可以了。”   陆渊起身,伸手摸了摸陆兼的头顶:“我的故事史官已经写完了,你的故事一定是和我不一样的。兼儿,你是独一无二的。”   断章一·芸豆卷   在沈言还小的时候,他总是跟着陆渊的身后,有时候一不留神还会踩到他的袍角。   很多人让陆渊换掉这个贴身小太监,可陆渊却拒绝了。   “阿言犯了错会难过,他希望我责罚他,可有些人犯了错却只希望求得恕罪。我宁愿要个不聪明的也不愿意要那些自作聪明的奴才,更何况,阿言很聪明,犯过的错从来不会犯第二次。”   但有一点是沈言怎么也改不掉的。   他贪吃。   陆渊注意到是发现他总是在自己用完膳后悄悄藏下一块糕点。   一开始,陆渊觉得这样很可爱,但是当沈言在宫宴上也这样的时候,陆渊发觉这样不行,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但当他说出口的时候,沈言却憋红了脸,讷讷道:“奴才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   沈言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摇着头却不肯再说话。虽然陆渊那时候不知道原因,但那后来沈言就再也没有藏过点心,至少没有再被陆渊发现过。   直到一次陆渊被人陷害,在寒冬腊月中罚跪太庙的时候,他看见沈言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小块包好的点心。   突然间,陆渊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发现沈言藏点心之前,刚被母妃关过紧闭,足足有一天一夜没有进食。   阿言……原来是在替他藏点心吗?   当他咬下了那雪白软糯的外皮时,眼底有些湿了。   他不嗜甜,但那股香甜的味道陆渊想,他能记一辈子。   那一年,他十三,沈言八岁。   ……   “张嘴。”   被蒙住眼睛的沈言依然张开了嘴巴,钻入鼻尖的是芸豆的香气,入口是软糯细腻的皮子,咀嚼时混着红豆的蜜意。   “芸豆卷?”沈言笑了。   “爷亲手做的。”陆渊的声音不无得意。   眼前的手松了,沈言笑着看着眼前邀功的陆渊,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将芸豆卷的香气传了过去。   “好甜。”   不知道在说芸豆卷,还是在说那人的唇,还是在说此时远离深宫的惬意生活。       断章二·袜底酥   皇帝再清明,为官再得帝宠,官场沉浮也有不得不退步妥协之时。   程煜看着面前冰冷的铁栏杆叹了一口气,虽然带上镣铐之时他脑子里闪过一丝遗憾,没能和夏子榆把话挑明,但现在冷静下来却又庆幸了起来。   如果他们挑明了关系,他现在肯定也没有办法关在大理寺了。如果他们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现在夏子榆该有多焦急?   这样也好。   其实程煜知道,以陆兼的心性自己此番应该能够平安,但是当阶下囚的滋味并不好受。这和他当年被赶出晖南王府不同,那时他是解脱了,他终于离开了不欢迎他的宅子。当初晖南的所有荣耀和他都无关,他失去了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可现如今,想着自己可能失去自己挣得的所有,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如果被贬谪,他会不会再也回不到京城?再也无法和那人抵足而眠了?   如果被处死……   “程大人!”   程煜猛地回神,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铁栏外的夏子榆。   “夏大人。”程煜注意到了夏子榆身后还跟着别的人。   两人你来我往打着官腔,话语中几乎都迸出了火星子。   “程煜!没想到你也会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夏子榆突然间探入牢笼揪住了程煜的领口,程煜被迫站了起来。   身后的一人轻笑了一声:“夏大人,我家少将军并未认定此事就是程大人做的……”   “我与程煜有旧怨。”夏子榆冷着脸道,“你们都退出去。”   “夏大人,可别闹出了人命。”   夏子榆只是咬着牙,见此情景,那人又是低笑了两声,带着一众人退出了大牢。   待他们都脚步声消失后,夏子榆松开了抓他领口的手,而是探入他的胸口。程煜一愣,滑入他胸口的是个发烫的油纸包。   夏子榆猛地勾住他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是要扼住他的喉咙一般,贴着他的耳朵咬着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大牢外,一个黑衣人落地,对着为首的人摇了摇头:“并无异样。”   “嗯,他们有仇更利于我们行事。”   很快,夏子榆离开了监牢,奉命继续调查这起将程煜卷入的案件。   而牢房内,程煜低头看着从自己衣服中滑出的油纸包,用带着镣铐的手笨拙地打开纸包,里面传出了酥香的味道。   “袜底酥……”程煜的喉头突然间梗住了,他慢慢地将从前娘亲最拿手的点心凑到自己的嘴边。   酥酥脆脆的,还有一点焦香。   他知道稻草中夏子榆还放了一把解开镣铐的钥匙。   那是夏子榆在他耳边告诉他的,还有一句——“等我。”   钥匙程煜没有用,他有酥饼就够了,至于手脚的镣铐,他相信子榆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说不定,他还能够跟夏子榆一同伴驾南巡。   他还可以带夏子榆去尝尝江南小巷里,除了袜底酥他童年最喜欢吃的那些小点心。     断章三·绿豆沙   “皇上,臣妾听太医说这几日您有些烦闷,这是臣妾煮好的绿豆沙,清热解暑。“   陆兼停下御笔,看着眼前柔情似水的女人,他承认孙才人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从明绾身边的宫女一路成为才人。   借着替明绾挡了一难为由,众目睽睽之下表示她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能够侍奉自己。   可当初明绾碗中的毒药是怎么回事,至今陆兼也没有查清楚,对于这个踩着明绾上位的女人他更是只有讨厌。那碗甜汤最后经的便是孙才人的手,可因为她替明绾喝下之前试出了毒药,所以众人并不怀疑她。   可陆兼却愈发地觉得也许一开始就是一场戏,为了就是能够成为后妃。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从未夜宿的情况下竟然在后宫站得越来越稳当。   想发怒却又生生地隐忍住了,他想着父皇是如何做的,想着父皇是如何权衡前朝后宫的,冷声道:“朕不渴。”   “皇上,可明绾姐姐说皇上最爱这口……”孙才人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明绾是皇后。”陆兼漠然地看着她,“她是妻,你是妾,规矩要是学不会,朕可以让尹公公好好教教你。”   孙才人的小脸顿时一片煞白。   “小宁子,把孙才人请出去。”陆兼顿了顿又道,“御书房除皇后不能擅入,这个规矩若还是记不住,朕亲自教你。”   待孙才人离开,小宁子大着胆子道:“陛下是想通了?”   “怎么说?”   小宁子笑眯眯道:“从前,陛下不会这么不给其他妃嫔脸面的。”   “朕只是在想……”陆兼捏着绿豆沙中的白瓷勺缓慢地搅拌着,看着被滤得一丝杂质都没有的绿豆沙,有些茫然,“朕是不是用错了方法?”   “陛下……”小宁子抓耳挠腮。   陆兼猛然起身:“摆驾长乐宫。”   ……   “陛下怎么来了?”孙明绾放下手中的医书,她此时一身水红纱裙,没有穿皇后的繁重宫裙。   “明绾……”陆兼理了理她因为低头看书而垂落的发,“朕想喝你做的绿豆沙了。”   “是青妹妹做得不合口味吗……”孙明绾低头,避过了陆兼的视线,可她的手却被陆兼捏住了,“明绾,我要喝你做的。”   “臣、臣妾这就去,厨房还有泡好的豆子。”孙明绾红了耳朵,转身便跑去了小厨房。   “小宁子……”陆兼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朕是真的做错了。”   他以为明绾不在意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他以为明绾是真的想叫那些女人“妹妹”,却忘了他当初喜欢的小女孩是多么的睚眦必报。   那些雍容大度,不过是被这深宫这后位逼出来的罢了。   不过幸好,还没有错得太离谱。   他和明绾中间还没有阻隔着任何人。   当陆兼喝下一口绿豆沙时,齿间咀嚼到了那没有被滤掉的绿豆皮。   眼前仿佛浮现出很多年前那个穿着水红襦裙的小女孩,插着腰道——“就算你是太子也不可以娇气,绿豆的瓤解毒,绿豆的皮子清火,两个都要吃下去的。”   “明绾。”   “嗯?”说话的明绾已经从当年虎了吧唧的将门小丫头成为了他的皇后。   “等秋天,我们一同去江南看看吧。”     ————————   三个甜甜的断章都存在于目前的正剧时间线前他们各自的故事里。   甜吧甜吧?   二一六、寄账单   陆兼原本以为父皇和总管已经够过分的了,但当晚霞染上了天际,他看见姗姗来迟的程、夏二人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位爱卿……”陆兼嘴角抽了抽,“这是去干嘛了?”   程、夏二人对视了一眼,又别扭地移开了视线,对着陆兼拱了拱手,异口同声道——   “去县衙看看。”   “去外面逛逛。”   陆兼:“……”   说岔了的两人没有再对视,而是迅速改口——   “去外面逛逛。”   “去县衙看看。”   陆兼摇了摇头,用扇子敲了敲石桌,断言道:“我看你们是做贼了。”   拎着酒往亭子走的沈言听到了这番对话,顿时乐了,挤了挤眼睛:“昨晚的酒,还想喝吗?”   “不了不了。”夏子榆拼命地摇着头,靠着柱子装作欣赏晚霞的模样,“子榆不胜酒力,没得浪费两坛好酒。”   “是嘛——”沈言拖着长音道,“我还以为两位大人挺喜欢这情人酒的,夏大人不喝,那程大人喝吗?”   突然被点名的程煜正在喝茶,顿时被“情人酒”呛住了,等狼狈地咳嗽完,刚想张口,就收获了来自夏子榆的瞪视。   那羞恼的瞪视让他回想起中午醒来时满室的狼藉和昨夜旖旎的记忆。   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大理寺卿,明明是两情相悦,却偏偏把房间变成了犯案现场……   之所以这么晚才出房门,就是因为他们二人面皮都薄,哼哼唧唧最终挨不住肚子叫才走出了房门。   坐在陆兼对面一直没有出声的陆渊嘴角一挑:“我现在是个商人。”   众人眨了眨眼,所以呢?   不知道为什么陆渊分明没有点名道姓,但夏子榆和程煜都是脊背一凉。   “商人重利。”陆渊慢悠悠道,“房间里的毁损账单我会寄去程夏两府的,当然,如果你们打算合府了,我可以只寄一份。”   程煜和夏子榆:“……”     二一七、一糊涂   陆兼张大了嘴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旁安静看书的孙明绾也羞红了面颊。   程煜和夏子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奸情被发现就算了,昨晚的事情被人家脑补也算了……可被前上司揭发给现在上司……   “不过……”陆渊摸了摸下巴,“你们速度可真够慢的。”   “我和六爷以为那年七夕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夏子榆能言善辩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因为沈言的话他想起了那个七夕夜市。   其实就差一点点,他们就要亲上了。   最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装傻,只是默契地每个晚上开始找借口商讨公事。因为当时间太晚了便有了留宿在对方房中的理由,虽说一耽搁就是这么多年,这些年也总有心酸苦涩的时候,可当心意相通后细细回味那些对彼此情愫故意视而不见的细节时,舌尖竟泛起了丝丝甜意。   陆兼原本还有一种上当受骗之感,看着夏子榆的表情,所有的不悦都暂时消散了。还是父皇和总管有本事,竟然让他瞧见了以铁面无情著称的大理寺卿羞涩的一面。   程煜抿了抿唇:“是我不好……”   正想出言逗弄一下比自己要年长的两位重臣的陆兼,衣袖却被孙明绾悄悄地拉了拉。   陆兼用眼神问道,怎么了?   孙明绾只是这么笑着,嘴角的梨涡笑得陆兼都忘记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倒是沈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也许陆渊曾经久居帝位不觉得有什么。但刚刚的一瞬间,他能感受到陆兼一闪而过的不悦。刑部与大理寺本应互相制约,这两位大人如此亲密,这并不是皇帝希望看见的。   尤其是对于刚继位才三年的新帝,他还没有能够拥有陆渊当初沉淀了十几年的自信。   也许他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不悦来源于什么,但这样的事情禁不住猜想。   可若陆兼真的因为此事而调动二人官职,才是他的损失。陆渊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他早已忘记了继位之初的忐忑和小心。沈言是因为习惯了替陆渊思考这些,所以他反应过来了。程煜也明白,所以他抢着替夏子榆担责。而孙明绾……   妻贤夫祸越少呀……沈言笑了,给众人斟上了情人酒。   有的时候,不必那么清醒,人生难得一糊涂。     二一八、心思异   沈府内是其乐融融,可有人在县衙却呆不住了。   “爹,那个什么巡按大人是站在我们这边吗?”   孙涣林眉头紧锁,程、夏二人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更相信陆行止的话,可为什么?   陆行止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比他这个苏州知府说话更管用?   “爹,那两位巡按大人是不是怪我们没有孝敬他们?”孙芊捏动了一下手指。   孙涣林突然间醒悟了,一拍桌子,大笑道:“不愧是爹爹好女儿!”   “爹,可是要准备礼物?”孙芊眨了眨眼睛,却见孙涣林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要找出陆行止买通巡按的证据。”   “可……巡按大人不会迁怒于爹爹吗?还是说爹要上京?”孙芊突然间犹豫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口气罢了。真要闹上京城,她名声岂不是也毁了?而且这次爹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行事的风格?   孙涣林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你姐姐寄来的家书。”   孙芊一喜,起身接过接过家书飞快地看了起来,看完后顿时杏目圆瞪:“姐姐的意思是……皇上跟着巡按大人一起微服私访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要知道先帝也曾这样出行过,最后查处了太·祖赐封的异性王爷。”孙涣林越想越觉得自己找对了法子,哪个皇帝不痛恨官商勾结呢?尤其是自己信重的御史,而且听说其中的一位巡按大人——程煜,出京前可是遭过一次牢狱之灾的。   没有什么比让帝王起疑心更容易的事情了。   “可这证据如何找?”孙芊眼睛一转,出起了主意,“沈府有个小丫鬟经常出府,女儿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诶。”孙涣林摆了摆手,一捋长须,“找不到,可以造不是吗?”   孙芊看着孙涣林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相信爹爹的能力,可此时她的心中突然间活络了起来,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姐姐在宫中锦衣玉食,她比姐姐年轻,也比姐姐漂亮……皇上若真的微服私访,她何苦将自己的名节坏在一个老男人的身上?   二一九、回程日   晚饭的时刻,陆渊突然间开口问道:“你们何时启程?”   陆兼有些无奈:“这次主要是出来散散心,我们可能过几天就得回京了。”能够遇见父皇和总管,实属意外之喜,这般想着,陆兼顿时小心翼翼了起来,“父亲……您和总管不会搬家吧?”   陆渊无语地瞪着他,陆兼再接再厉道:“那我们……以后还能来吧?”   明明已经成家立业了,可在陆渊面前,陆兼还像个孩子,想放肆想撒娇和从前小心翼翼的习惯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地别扭。   沈言在一旁瞅着挺乐呵,别说陆兼不习惯了,估计陆渊也不习惯,放下那层身份,寻常父子该如何相处?   陆渊好气又好笑,他和沈言能去哪里?   之前不告诉陆兼也不告诉任何人,不过是为了定他们的心。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选择假死而不是退位,他在天下人心中活着一日,就会有人因为他而对新帝生出不臣之心。   而孩子,也只有在意识到自己再无退路后,才能学会真正的独立和成长。   “父亲?”   陆兼眼巴巴地看着陆渊起身,而陆渊只扔下了一句话——   “那就待到十六再走吧。”   十、十六?   陆兼搔了搔下颌。   孙明绾笑着推了推他:“傻,十五是中秋啊。”   陆兼猛地站起了身,结结巴巴道:“爹、爹,那我们十七再回京城!”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除了吃月饼还要一起赏了最圆的那轮明月才行。     二二零、少夫人   得了父皇的中秋邀约后,陆兼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想着后天便是十五了,心想明天一定要把孙家的事处理干净。   他低头看着孙明绾铺散在他手心的青丝,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愿来生不生在帝王家啊……若他不是皇帝,明绾也不会收敛性子,在宫中硬生生地委屈了自己吧。   原本他行事总习惯以父皇为标准,想学着父皇策无遗算,想学着父皇殚谋戮力……但父皇的那盘五子棋点醒了他,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护好这个天下,护好黎明百姓,护好自己的心中人。   皇帝或者注定不可能是心思高洁不染尘埃的圣人,但却可以是明君。   陆兼用手掌拢住了明绾的发尾,俯身在她额头烙下了一个吻,抚平了眉间的褶皱。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程、夏二人去县衙的陆兼并不知道,他出门没有多久后陆渊也跟着出门了。   管家好奇地问着在厨房忙碌的沈言:“六爷这是去哪儿了?”   沈言的眼尾染上了一丝笑意:“毕竟是他儿子,他不放心。”   “不过少爷也是挺出息的。”管家感叹道,那两位巡按大人就连孙知府都敬畏三分,可陆少爷竟然能让他们俯首听命。管家也看出了陆兼和沈言感情并不比跟陆渊的浅,也敢肆无忌惮地说了,“那老爷当初为什么不跟少爷一起住,要搬到这个镇上呢?”   “你要不要猜一猜?不过你猜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对错的。”沈言嘴角一挑,看向管家的目光让管家一个激灵。   那一瞬间,管家仿佛从一向和蔼的老爷身上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但只是一瞬,当脊背的寒意褪去后,老爷还是那个笑眯眯的老爷。   “老爷又在打趣老奴了。”管家干笑道。   “沈叔,我可以进来吗?”厨房门口传来的清脆女声帮管家解了围,管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少爷的夫人。   “少夫人早,老奴就不打扰了。”   等管家走后,孙明绾才走到沈言的旁边:“我能帮上点什么吗?”   “当然能。”沈言看着她简单的水红衣衫和从丫鬟那儿要来的袖套,微微一笑,“要做中秋月饼,我正愁没人帮着压花呢。”     二二一、陆某人   县衙中,陆兼佯装是师爷,听着孙家父女在堂前颠倒黑白。   当陆兼听见孙涣林说到手上有陆渊贿赂程煜的证据时,手中的毛笔一抖在纸上洇出了一滴浓墨。而不知真相的董方,忍不住替陆行止捏了一把汗。   被指控的程煜简直是啼笑皆非,在孙涣林上前几步,手指差点指着自己鼻子时,程煜听见了孙涣林的发问——“你敢说,你没有收过陆行止给的任何银钱礼物?”   陆兼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孙涣林看似愤怒,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瞟到自己身上,就连那位孙家女,一双露在面纱外的杏眸也时不时含羞带怯地望向自己。   陆兼顿时一凛,自己的行踪被暴露了?!   夏子榆看得不顺眼,用笔杆把孙涣林的手指拨开了:“收了又如何?”   孙涣林一怔,便听见夏子榆不耐烦道:“不光程煜,我也收过陆六爷的银钱礼物,你待如何?”   陆兼突然意识到今日之事无法善了,若孙涣林爆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没有办法再在沈府过完十五十六了。   “大人。”陆兼走到程煜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程煜顿时了然,一敲惊堂木。   “此事涉及孙家小姐名节,不宜在此审理,此事是非曲直本官必定会明察,待有结果会通报乡里。”   “大人!”突然间,门口有几个女子高声叫住了他们,“六爷并非薄情之人,也从未误过旁人,待人宽厚仁善,望大人明察秋毫。”   程煜点了点头:“本官自会秉公处理。”   孙涣林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程煜已经起身后,突然喊道:“此事的另一当事人乃陆行止,为何他可以不到场?下官当真要怀疑两位巡按大人的公正性了。”   程、夏、陆皆是眉头一皱,这人是不是活腻歪了?   刚想出言训斥,却听见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陆某人都不知道孙知府如此惦念于我,可陆某不过一介草民,孙知府便是再想举荐草民当皇商,草民也是力不从心。虽说……这孙家大小姐在宫中当才人,可后宫不能干政是祖宗规矩,草民虽然读书不多可也不是不明白事理,此番便不让孙才人为难了。”   二二二、翻了天   “公堂之上,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孙涣林气急败坏道,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自称师爷的青年,却见那位师爷脸色阴沉。   陆行止摇了摇身前的折扇:“草民不才,愿助各位大人早日查清真相,既是还两位巡按大人清白,也是还清荷镇一个安宁。”   孙涣林突然不再出声了,如若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位师爷当真是当今圣上的话……陆行止越嚣张才会死得越快。   想通这一关窍,孙涣林向着北边拱了拱手:“巡按大人奉的乃是当今圣上的旨意,皇恩浩荡自然会查明真相。”   “那就走吧。”陆渊没有进公堂,而是径直绕去了偏门。   当他推开门便看见孙涣林不屑的目光:“陆老爷不敢上公堂,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孙大人此言差矣,分明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上公堂……董大人,您关押的犯人可是都要堂上走一遭?”   “不认罪的犯人确实如此。”董方笑呵呵道,这话气得孙涣林又是一哆嗦。   “爹爹。”孙芊扶着他,娇声道,“莫生气,莫要同山野小民一般见识。”   “草民确实不过一介山野小民,余生也不过仅有一愿,守一人到终老。若二位不是连草民这一愿望都要破坏,今日草民亦不愿进这衙门,也不愿为难两位。”   为难?   孙涣林只觉得荒唐,这人即便与程、夏二人有旧,天子都在这里,莫不成还能翻了天去?   说话间,几人进到了董方的书房。   “董大人。”夏子榆突然间道,“本官有一文书放在了房间的桌上,您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下官这就去。”待他离开,夏子榆交代了周围的衙役,让他们都退离书房周围。   随后,书房的门被阖上了,孙涣林就看着那位年轻的师爷走到主位下首的第一位置坐下。   ……   而在夏子榆房间翻找的董方被人从后面点了穴道。   吴三思从他身后闪出,看着昏睡在桌前的董方,搔了搔下颌:“县令大人,得罪了。”     二二三、乃吾妻   “孙大人。”夏子榆在陆兼的下首落了座,“你把你所有的要求都说出来吧,别西一榔头东一棒子的,一会儿控诉沈府毁婚,一会儿又说本官收受钱财。”   陆兼终于开口了:“你很聪明,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尽数道来吧。”   孙涣林一撩衣袍,带着孙芊跪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见过贵人……下官是要控诉陆行止骗婚、毁婚、收买朝廷官员。”   “何为骗婚?”   “他已有男妾,却仍哄骗臣的女儿倾心于他。”   “何为毁婚?”   “他既哄骗了臣的女儿,却又翻脸不认人,不仅置下官脸面于不顾,亦置皇上脸面于不顾……孙府何辜?小女何辜?”孙涣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臣的小女儿自幼才貌双全,臣也是舍不得才让她多留了几年,可如今看来却是臣害了她。臣从小教养她要善良要三从四德,可却没想到小女却会被这样的男人所欺骗……”   孙芊泪眼婆娑地抓着孙涣林的衣袖:“爹,是女儿不孝。女儿不愿家族蒙羞,愿削发出家……”   “芊儿!”孙涣林脸憋得通红,“你怎么这么傻啊……”   孙芊摇了摇头:“女儿此举不为别人,只是不愿爹爹再为女儿担忧。女儿愿青灯常伴,为姐姐、为爹日夜祝祷。”   说罢,她膝行至陆兼身前,磕了三个响头,这过程中那覆在她面上的薄纱飘落在陆兼足边。   当孙芊仰起脸时,一张小脸我见犹怜:“望皇上成全。”   陆兼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良久突然道:“你知道吗?你和你姐姐很像。”   孙芊眨巴眨巴眼睛,睫毛上沾染着泪珠,如同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我能叫您姐夫吗?”   陆兼笑出了声:“那怎么能行?”   “是民女逾矩了。”孙芊低垂了眸子,以陆兼的视线刚好落在她修长白皙的侧颈,“民女只是听姐姐在信中提过,对皇上很是仰慕。”   “当然是逾矩了。”陆兼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只有皇后的弟妹才能唤朕姐夫,你和你姐姐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没有规矩!”   孙芊脸色瞬间就白了。   而孙涣林面对这样的突变,也慌了神,连忙道:“小女不懂御前规矩,请皇上恕罪。”   “只是御前规矩?朕当你们连做人的规矩都不明白呢!”陆兼厉声道,“程煜,给他念念他的罪名。”   “是。”程煜面无表情道,“苏州知府孙涣林,纵女行凶,捏造婚书毁人声誉。借孙才人之势,妄图插手皇商一事,又意图栽赃朝廷命官。恕罪并处,当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陆兼不太满意地敲了敲扶手:“再加一条,刺探帝踪。”   “当处死。”   “皇上!皇上!”孙涣林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皇上,皇上不能听信片面之言,这都是那陆行止编造出来的谎话……”   一阵笑声突然打破了他们的僵持,陆行止摇了摇头:“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没有人敢说我说的是谎话了。”   “孙涣林,我不知道你女儿是怎么跟你说的,可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沈言并非是什么男妾,他是吾妻。”陆渊缓缓道,“当我是陆渊的时候,他不能当我的皇后。可当我是陆行止时,我的爱人、妻子、夫君就只有他一人。”   陆渊……   孙涣林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恍惚间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什么戏班子,还是自己在做梦?梦中的人说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陆渊回头看了一眼陆兼留给他的主位,最终还是没有坐上去。   他说的都是实话——“名利于草民来说不过过眼烟云,草民志不在此,余生所求不过守一人终老。”   那个发号施令的位置他已经倦了,他只想回到沈言身旁,只想回到心安之处。   “早点回家,你沈叔做了月饼等你们。”   “父亲!”陆兼抽回了扇子,起身道,“总管对我而言,亦是娘亲。”总管对他而言,陪伴他的时间可能比母后还多,尤其是母后跟着薛将军离开后,是总管帮着他渡过那一段难捱的时光。   推开门的瞬间陆渊笑了,这笑染进了眼底:“这话你自己同他说去。”     二二四、愁消散   “沈叔,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孙明绾小心翼翼地用木刻板压着月饼的纹路,“我知道夫君很敬重您,您对他来说是另一个长辈。”   沈言手中搓着枣泥团子:“怎么说起了我?我以为你有事要问我。”   “是有些。”孙明绾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夫君敬重您,也说过很多关于您的事。明绾有一事请教,当初您是如何做到不在意六爷身边那些人的?”   “在意啊,怎么可能不在意呢?”沈言倒是不惊讶她会问这个问题,事实上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太多,“不过六爷待我很好,平武七年时我们方挑明彼此心意,可早在平武四年宫中便无所出……明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孙明绾被沈言话中暗含的信息惊讶不已。   “爷的心意我明白,既然明白便不会再去猜忌……”   “可……”孙明绾突然间抿起了唇,“六爷那时已经立了储位,若他尚无子嗣……”   “所以可以说我们很幸运,也挺不幸的。旁人比我们明白得要早,可当我们真正明白过来时,早就尘埃落定了,连后悔都没有地方去。”   “可我是皇后啊,当深明大义,母仪天下。”孙明绾喃喃道,“我不想夫君因为我而绝后……”   所以在陆兼登基两年她未能诞下一子半女后,她便只能默许朝臣往后宫塞人。孙青利用了她她知道,可想开后又觉得反正总是有那么一个人的……所以当她知道是孙家惹的祸事,才会对陆兼有所愧对。   “明绾。”沈言停下了手中的活,叫她看着自己,“你既然说兼儿把我当成长辈,后宫之事,我想没有比我更有发言权的吧?”   毕竟从皇后“病重”后,凤印便一直在他手中。   孙明绾点了点头。   “深明大义是要你明白朝中大小事,后宫不能干政,但不代表你需要什么都不懂。有时候,你比坐那个位置的人看得还要清楚。而母仪天下,是要你将子民当作自己的儿女,一言一行皆不能任性妄为,置苍生于不顾。”沈言缓缓道,“至于子嗣问题,暂且不说你们年纪尚轻,哪怕真没有子女又能如何?宗室每年那么多孩子诞生,总不可能一个聪明伶俐的都没有,你既然知道我将兼儿视为亲子,便应该知道,有时候血脉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言拿过一个木板,在最后一块月饼上压出了“称心如意”四个字:“心意相通方能称心如意,明绾,你的烦恼不该对我说。”   “那我的烦恼可以对你说吗?”不知何时回来的陆渊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沈言的肩头。   孙明绾飞快地拣起月饼,低头掩住了唇边的笑意,眉间的愁绪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二二五、毕生愿   “孙涣林。”   孙涣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周遭的一切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他已经不在县衙的书房了,而是在一个四周都是石壁的地方。   “这、咳咳咳这是哪里?”   刺骨的冰水刺激得他的眼睛酸涩不已,领口被冰水打湿贴在身上。   “芊、芊儿呢?”   “孙芊吗?”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朕遵从了她的意愿,你还不领旨谢恩?”   “什、什么意愿?!”孙涣林拖着一双没有知觉的腿勉强抱住了身后人的靴子,“求皇上饶命啊!”   “什么意愿?令千金说得如此情真意切,朕如何好不答应?”陆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青灯古佛常相伴,朕答应了……不过,就不知道这孙小姐究竟是会为你和孙才人祈福还是咒骂了。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许在令千金的想法里是你和孙才人害得她沦落至此。”   “千金”二字从陆兼的口中吐出显得如此的讥讽,如果不是长女送来的书信中附有皇上的小相,孙涣林都要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朕也有些好奇。”陆兼蹲下身,就像猎人戏弄猎物一般拍了拍他的脸颊,“朕同父皇如此相像,你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孙涣林皱起了眉头,皇上和陆行止……相似吗?他努力回想着陆行止的面容,可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几个固有的词语。   “朕看你不是瞎了眼,是瞎了心。”想也知道,也许孙涣林根本没有睁眼瞧过陆行止,毕竟于他而言那不过是一介庶民罢了。至于孙芊?早在她没有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已经说明了那诸多深情不过都是她自己编造的罢了。怕不是,他们可能只见过一面,甚至可能连话都没有说过。   “你知道吗?”陆兼抓住孙涣林都头发,让他被迫仰起脸,“你若只是刺探帝踪,朕尚且能够饶了你。哪怕是陷害父皇别的罪名,父皇若不愿意用皇权压你,朕也可以放你一马。可你偏偏挑了父皇和总管的事……”   陆兼冷笑了一声:“那是父皇和总管的毕生心愿,你却偏偏要去破坏它,还是那种不入流的伎俩……”   “皇上……”孙涣林结结巴巴道,“那可是两个男人,就算没有臣,您又知道他们能够长久?”   “朕从六岁那年便知道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朕看着他们有多艰难,知道他们为了能得到这一份平静生活付出了多少。”陆兼松了手直起身,失去支撑力的孙涣林重新摔倒在了冰水之中,“所以朕不允许有人去破坏他们,就连想也不可以!”   “皇……皇上……”   “你这官职是孙才人帮你谋来的吧?”   “此事不关才人的事,都是罪臣的错,皇上要罚便罚臣……”   “不用急着顶罪,你们一个也跑不了。”陆兼理了理袖口,“一个区区才人也想踩着皇后上位,还让朕的梓童为此自责了许久,你当朕跟你一样瞎?”   “来人。”   陆兼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黑影落地:“主子。”   “将孙涣林和孙小姐一并押解回京,务必让他们开不了口说不了话,父皇的事谁敢泄露半句直接处死。”   “皇上!”孙涣林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他所有的声音就被一枚塞入喉中的药吞噬了。   ……   陆兼踩上最后一个石阶,眯着眼睛看着外头的阳光。   “你们知道吗?宫中的地牢登基前朕只去过两次。一次是平武十年,德妃被暂押在地牢时,那一年朕九岁。第二次是父皇离开前,但只有第二次才是朕亲自走的。”陆兼抿了抿唇,“朕第一次是被父皇蒙住眼睛抱出地牢的,那时候朕不明白,觉得是父皇防着朕。可第二次去的时候朕明白了……从黑暗中走到光明的感觉很不好,外面的阳光在提醒着你刚刚去做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朕那时候才明白过来父皇的用心啊……”   “六爷是位好父亲。”守在县衙地牢外的程煜和夏子榆对视了一眼,劝慰道。   “朕知道,朕只是有些遗憾知道得太晚了些。”陆兼笑了笑,“其实朕有时候反而希望天下人都知道父皇和总管的事……”   “臣能问为什么吗?”   陆兼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就像月有阴晴圆缺,就是因为有弦月的存在,满月才更让人欣喜。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父皇对自己好是因为和母后感情好,但只有陆兼才明白,这从来不是自己理所应当得到的。就像这天下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是父皇所求,而是变成了他的责任。父皇最终选择归隐更不是冲动之举,而是他已经把他能做的都好了。   他想让天下都知道父皇和总管的感情,是因为,他想天下人都明白父皇为这个天下付出过多少。     二二六、至白头   “怎么不尝尝爷的手艺?”   沈府庭院里,一张八仙桌围坐了八个人,桌上是美酒佳肴,头顶是皎皎月光。   沈言含着笑看着陆渊:“这算是你的手艺?”   “怎么不算?葡萄可是爷亲自摘的。”陆渊把酒杯抵在沈言的唇边,“尝尝。”   沈言低头抿了一小口,眨了眨眼:“比之前的那坛好喝。”   酿酒师·陆渊很不满意:“就这样?”   “甜。”沈言又抿了一口,终于不再逗他,“比你还甜。”   陆渊:“……”   谈笑风生的几人突然间酒醒了大半,他们是听见太上皇被沈公公调戏了?!   陆渊也是无语地看着沈言,一脸的不快。   陆兼正想打个原场,却被对面喝到兴头的吴三思制止了:“经验之谈,别劝。”   “可……”   吴三思见陆兼不明白,也懒得再管,干脆转头专心投喂自家娘子。小孩子嘛,吃一堑才能长一智。   陆兼斟了一杯酒,凑到父皇那边,刚想开口便听见陆渊不满道——“胡说,酒怎么可能比我甜?”   然后他听见了总管的回应——“是我说错了,爷比月饼还甜。”   刚吃完两块月饼的陆兼突然觉得腮帮子有点疼,父皇……这是有甜?   ……   喝到最后,吴家那小两口已经先离开了,其余的人也都抱着酒坛醉倒在了桌上。   “爹、娘……”陆兼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宫外的月亮要更圆一点呢?”   没有喝酒的孙明绾只是含着笑看着他,又看着陆兼拉着自己的手嘀咕道:“明绾,若我有一天这手沾满鲜血……”   孙明绾回握回去,用自己的小手把他的大掌包了起来:“不管沾了什么,我都同夫君一道。”   “兼儿这是……”   “喊你。”陆渊揽着沈言的肩膀,“他胆子小,不敢当面喊。”   沈言也不知因为酒还是因为别的,脸红了一片。   “这点他不如我,我胆子大些……”陆渊用鼻尖蹭了蹭沈言宛如红玛瑙的耳垂,“夫人。”   沈言靠在陆渊的宽厚的肩膀,轻笑道:“真好,爷,比我从前想的还要好。”   “那便一直好下去。”陆渊勾了勾沈言的小指,他对他的阿言许下的诺言,从不作伪。   而程煜和夏子榆则是对碰了一杯酒,没有说什么,但是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此月此景,愿与君共赏至白头。     二二七、与君同   仁顺四年,孙皇后诞下一子一女,乃龙凤呈祥之兆,帝大喜。   仁顺五年,皇长子皇长女抓周之际,皇上册封嫡长子为皇太子,嫡长女为安平公主。   这个普天同庆的时刻,在南方的一个普通的小镇上,沈言却头疼地翻着古籍。   看着写满了字的纸,沈言无奈求助道:“爷,我读书少,你来取吧。”   陆渊一哂,沈言这话说得还真不亏心:“爷不是一早就说了?”   沈言红了脸:“言字太普通了。”   “可爷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名。”   仁顺六年,仁顺帝下诏,将皇太子名讳昭告天下——陆詷。   再后来……   他们拥有了很多很多的后来,看着世间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唯一不变便是彼此交握的手。   也许光阴回溯,十二岁的陆渊不会知道,眼前这个竭尽全力温暖他的小孩儿,会从他的身后走到他的身边,陪他走上了皇位,又走下了皇位,陪他渡过风雨,陪他闲云野鹤,陪他黄泉碧落,陪他走着那无尽却又美好的人间路。   ——正文完结——   ——番外待续——   番外一·关于皇祖父   “娘亲,祖父是个怎么样的人?”   纤纤玉指点着小男孩的额头:“要叫母后。”   “又没有区别……”男孩不太情愿,“难道母后和娘亲有什么区别吗?”   宫装女子愣住了,半晌莞尔道:“是没有区别。”   她弯腰将男孩抱在怀中:“想问娘亲什么?”   “詷儿想听祖父的故事。”男孩鼓着腮帮子强调道,“不要太傅讲的那些。”   “你皇祖父呀……”女子笑着用手帕擦了擦男孩额头的汗,“娘亲小时候也只是听你外公外婆讲过,娘亲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皇祖父的时候是娘亲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娘亲去找你父皇玩,却被几个娘娘刁难了,那时候是你皇祖父来给为娘解的围。”   “皇祖父说了什么?”   “他说呀,说娘亲是未来的太子妃殿下,说那几位娘娘不得无礼。”   陆詷转了转黑葡萄似的圆眼珠:“原来娘和父皇这么早……”   抱着陆詷的自然是孙明绾笑着拍了一记陆詷的屁股:“瞎说什么呢……其实啊,你外公在你皇祖父还是皇子的时候,并不是你皇祖父那一派的人。”   “那为什么皇祖父会……”虽然陆詷还小,可毕竟是储君未来的君王,权斗之争陆兼并没有避讳过他。孙明绾口中的故事让他很困惑,夫子口中的皇祖父并不是一个不看重权利的人,更确切的说不仅仅只是看重,他在朝堂之争上总是赢家。   “娘亲猜大概是为了你的父皇。”孙明绾揉了揉他的发尾,“后来娘亲问你皇祖父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我知道在那个位置上有诸多无奈,身在皇家身为皇子,从出生开始就必须要忍耐,忍耐所有的小性子……就是因为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至少在选择跟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上,我想他能自在一些。”   “为什么和太傅说的不一样呢?”陆詷因为太过疑惑,忍不住咬起了下唇。   “娘亲眼中,你父皇眼中,朝臣眼中,天下人眼中的你的皇祖父都是不一样的。”孙明绾把他放回地上,“好了,你妹妹今天可是要吵着你带她去玩呢。”   “可是娘亲。”陆詷仰着脸执拗地追问着,“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因为……他是皇帝吧。”   孙明绾捏了捏他的脸颊,做娘亲的再不忍心,可她也知道这是陆詷自己要面对的命运。   陆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行礼后便跟着掌宫宫女去寻妹妹了。   而孙明绾待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殿门时,敛去了笑容:“宁公公,你方才说的可属实?”   “自然,奴才奉陛下旨意,陛下此刻在城外练兵,宫中之事还要娘娘拿捏才是。”   “通传下去,本宫这便去冷宫。”   “娘娘,可是要准备仪仗?”说话的是孙明绾身边的太监。   孙明绾挑起了秀眉:“越大越好。”   ***   冷宫。   “妹妹参见姐姐。”   孙明绾睨着她:“你在冷宫这么多年,宫中的规矩还学不会吗?”   “妹妹不如姐姐聪慧……”还没说完,只着中衣的女子便咳嗽了起来,好半天她的咳嗽声才停下来,“姐姐仁心仁术,便忍心看妹妹死在这冷宫之中?”   孙明绾见她停下咳嗽声,依然用手帕掩着口鼻。   孙青看着孙明绾这副嫌弃的模样,突然间笑了,笑声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嘶声力竭,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笑了:“姐姐真是变了啊……”   “想当初妹妹初入长乐宫,姐姐亲切地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同姓,以后就把宫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孙青突然间撇去了笑意,“可我将宫中当成自己家,姐姐可却又不乐意了。”   “我爹、我妹妹,这冷宫……”孙青厉声道,“可都拜姐姐所赐。”   “孙青。”孙明绾淡淡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为何会死?”   孙明绾摆了摆手,一众宫人垂首退出,只剩下了陆兼的贴身太监宁公公。   “太上皇。”   “什么太上皇?”孙青虽然对她的举动感到惶恐,但此时也只能强撑出气势,“姐姐是欺我读书少?我出身官宦,读的书未必比姐姐少,太上皇只有在世才能成为太上皇,你这般称呼先皇可是意图谋逆?”   孙明绾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台上的戏子。   孙青被她的轻视激怒了,突然攒足了力气扑向孙明绾,宁公公瞪大了眼睛,刚想伸手却已经晚了。孙青已经扑到了孙明绾的身上。   “为、为什么……”孙青断断续续地道。   “你那好妹妹想嫁给太上皇,这就是理由。你说的没错,太上皇只有在世才被称为太上皇……”孙明绾将孙青推开,“你说的都对,本宫不是瞧不上你的学识,是瞧不上你的家教。”   “难、难道你……”孙青苍白干裂的唇被鲜血湿润了,她喘着气道,“你以为你变成这样,皇、皇上还会宠你多久……”   宁公公此时也只能垂首后退一步,大气不敢喘一声。他袖中揣着陆兼交代的毒·药,可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此时的孙青胸口的白衣被血染红了,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那是她扑向孙明绾时,孙明绾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孙青……你可知本宫要的从来不是皇上的宠。”   孙青瞪圆了双目。   “本宫当年留你一命,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连太傅都能收买。”孙明绾将染了血的手帕扔在了她的身上,“为母则强,本宫总不能一直软弱下去。”   “娘娘,孙青死了。”宁公公看着她双目圆睁的死状,小声道。   孙明绾看着自己的手,叹了一口气:“送出去。”   “那这手帕……”宁公公看着手帕上绣的凤凰,那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图案。   “就这样放着,就让别人知道是本宫处死的她。”   宁公公还是觉得不妥当:“可皇上嘱咐了奴才……”   “宁公公,就这么办吧。”   宁公公赶紧应是,出门叫人,孙明绾看着那张染血的帕子,她没有对孙青说谎,她要的从来不是陆兼的宠,她要的是陆兼的爱,也是她想给陆兼的。   既然陆兼担心他手上沾了血自己会怕,那便一起沾上吧。就像沈言所说的那样,她是皇后便要担起责任,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不能所有都让陆兼一个人担着。   他已经担着一个天下了,其他事情她来就好。   ……   “母后,詷儿知错了。”晚膳时,陆詷垂头丧气地站在孙明绾面前,身后跟着刚从城外回来的陆兼。   “这是怎么了?”孙明绾有些心疼。   “詷儿不知道父皇告诉过太傅,不许让太傅跟我讲皇祖父的事。”   孙明绾抬头看陆兼,陆兼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明绾,宁公公都跟我说了。”在儿女面前,陆兼不好问得太明白,只能用眼神询问她没事吧?   “我没事。”   这是陆兼要求的,不许听她自称“臣妾”。   孙明绾只是拍了拍陆詷的小肩膀:“詷儿,那不是你的错。你父皇不让太傅跟你讲,只是因为他不希望你先入为主。”   “先入为主?”陆詷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   “娘亲教过你的,望闻问切,要自己亲自去感受。”   “可皇祖父不是已经……”   “詷儿,告诉你一个秘密。”孙明绾笑眯眯道,“娘亲今天跟你说你皇祖父跟我说的那番话,是我们跟他道别的时候他说的,那时候娘亲刚刚怀上你。”   陆詷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和妹妹是娘亲和父皇继位四年之后才生的……   “皇祖父还活着?!”   “那我们去找皇祖父玩吧。”从内室跑出来,什么也不知道安平小公主脆声道。   陆兼清了清嗓子。   孙明绾失笑,推了推陆詷。   一双儿女齐齐扑到陆兼的腿上:“父皇!我们去找皇祖父玩好不好?”   陆兼挑了眉头,显得有些不满:“你们叫你们母后‘娘亲’,叫朕就是‘父皇’?合着我和你母后分家了?”   “爹、爹爹!”识时务的小儿女再次齐声喊道。   “下月中旬,是你们皇祖父的寿辰……”   “爹爹万岁!”   陆兼和孙明绾相视一笑,这声“万岁”比那些朝臣叫得好听多了。   番外二·关于坏心眼   “你们皇祖母吗?”孙明绾一时语塞,她出身将门,宫中的一些事情她多少有些耳闻。当上皇后后,先皇后的事她多少知道些,但是陆兼对此三言缄口,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对一双儿女说。但她知道的是,先皇后并没有过世。   正批奏折的陆兼微怔,将最后一本奏折放在一个匣子里敲了敲窗框,不多时一个黑影取走了匣子。   解决完公事,陆兼将小女儿抱在怀中:“你觉得皇祖母是什么样的身份?”   安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咬住指头奶声奶气地道:“和皇祖父成亲的人呀,就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嗯,也是爹爹的娘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陆兼嘴角一扬,“那安平这次就可以见到皇祖母了,就是站在祖父身边的那个。”   安平公主点了点头,皇祖父她知道长成什么样子的,爹爹的书房里有一张他的画像。突然间安平陷入了沉思,那为什么爹爹没有挂皇祖母的画像呢?   “爹爹爹爹!你跟祖母感情不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正在和孙明绾下棋的陆兼被女儿的问题问倒了。   “那爹爹为什么不挂祖母的画像?”   陆兼摸了摸下巴:“爹爹挂了,是安平太粗心。”   安平公主托腮想了许久,最后只能向哥哥求助:“哥哥,你见过皇祖母的画像吗?”   陆詷想了想:“如果你问的是孝纯皇太后,我也没有见过,宫中没有她的画像。”   孙明绾忍不住握紧了陆兼的手背,却意外地发现提及他的生母,他并没有太多悲愤。倒是陆兼因为她的举动看了过来,随即笑了笑,示意之后再跟她解释。   “可父皇说……”小安平可不认为父皇会骗自己。   “小傻瓜。”陆詷端着哥哥的架子,“爹爹既然说挂了画像,要么是他挂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要么就是爹爹说的皇祖母不是指的孝纯皇太后。   陆兼乐了,他这严谨的思维倒真有点太子爷的模样了。   “安平和詷儿你们谁要是能猜到了都行,爹爹和娘亲就答应你们一个要求。”   “什么都行?”陆詷的眼睛转了转。   陆兼哪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在进家门前猜到才算数。”   陆詷:“……”跟两个小孩子还要计较,父皇真小气。   ***   “祖父!”   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陆渊也抬起头,看着门口那个探着脑袋的小男孩。   “祖父!”   陆詷也看见了他,拨开秀坊的人冲了过来。   陆渊:“……”   “祖父!”   陆渊低头看着身量到自己大腿的小男孩:“我认识你吗?”   陆詷瞬间傻眼了,指着自己跟父皇有八分相似的面皮:“我是陆詷啊!”   “陆詷啊……”陆渊念了念他的名字,“三思,跟董方说一声,这里有个走丢的小孩,名字叫陆詷……听口音,像是京城人氏。”   “得令!”吴三思领了命便晃晃悠悠往外走。   陆詷瞪圆了双眼,祖父竟然……不认识他?!   虽然他们素未谋面,但祖父应该认识自己的才对呀……   陆渊早就把锦绣坊扔给吴三思管了,这次过来是要核对一笔账目,此时边核账目边询问道:“你爹娘呢?把你扔了?”   “才没有!”陆詷扁了扁嘴,“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哦……是你爹要娶小妾了,还是要生弟弟了?你离家出走了?”   “才、才不是呢!爹娘感情好着呢!”陆詷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渊,“你真不是我祖父吗?”   “我看起来年龄能当你祖父了?”   这话问得陆詷哑口无言,这个人看上去确实有点太年轻了。   不多时吴三思回来了,在陆渊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陆渊点点头:“董大人让我把他带过去?行,我这边手头的事也做完了。”   “带我去哪?”陆詷有些慌了,毕竟他也只看过祖父的画像,人有相似,他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陆渊不由分说地把他扛在肩头:“去官府。”   吴三思强忍着笑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话可不是他说的,希望这位小祖宗到时别赖到自己头上,他只是说了陆兼确实拖家带口的进了青荷镇而已。   “我不要去官府!”   声音高亢得让人侧目,可大伙儿一瞧扛人的陆六爷,也便没了问询的心思,怕是哪家小孩在同六爷闹吧。   陆渊把他塞进了门口停着的马车里,一甩鞭绳,马车就动了起来。   而在马车里晃荡的陆詷则迷迷糊糊地想,难道他真的找错人了?他之所以偷偷溜走,就是想在进家门前找到祖父,问出来祖母究竟是谁。他是从一路上爹娘的谈话中,分析出来祖父的所在。   正琢磨着这样进官府事后会不会被爹爹打屁股时,他就听见了马车外传来“孩子”“多少钱”的模糊声音。   陆詷顿时紧张了起来,趴在马车壁上,就听见陆渊说——“一个,男孩子。”   过了了一会儿,陆詷又听陆渊补了一句:“应该还有一个女孩子……”   陆詷大惊,这个人不仅要卖了自己,还要诱拐妹妹?!   马车“咿咿呀呀”地前行,马车里的小孩也不停歇,琢磨着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走窗户?   不行,太危险了,父皇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而且自己受伤了,娘亲是要伤心的。   走轿门?   陆詷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紧张地盯着因为风而摆动的轿帘。   一击必中,一击必中,外公教他的,务必要一击必中。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了轿帘,陆詷握紧匕·首冲了出去。   然后……   他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爹爹、娘亲、妹妹……还有一个很眼熟的俊秀男子。   而自己则被那只大手拎了起来……   非常丢脸。   “呦,有点意思。”   终于被放下的陆詷仰着脸悲愤道:“您不是说您不是我的祖父吗?”   “小孩儿。”陆渊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说什么你都信?”   我才不是小孩子!陆詷像这样辩驳的时候,手中就被塞进了一个小糖人,是个小男孩。   而一抬眼娘亲怀中的妹妹早就抱着糖人啃了起来。   行吧,小孩就小孩……陆詷伸出了舌头舔了舔这个他从未吃过的东西。   等到他坐在八仙桌上,才回过神来,指着陆渊身旁的俊秀男人:“爹爹,我知道祖母是谁了!”   他记得父皇挂在书房和寝殿里的皇祖父的画像中,总有这位俊秀男子的身影。   娘亲说过的,爱一个人就要与他相伴,相厮相守。   谁知道爹爹又是屈指一敲:“晚了,你已经进家门了。”   在众人的大笑中,陆詷气愤地托着腮帮子,爹爹坏,祖父也坏。   果然,坏心眼也是会被继承的!   番外三·关于皇祖母   “祖母!”   “祖母!”   “祖母!”   “祖母!”   ……   沈言被小崽子叫得头都大了,不应吧……说不过去,可应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管怎么说,陆兼的生母还活着……   他将自己的纠结说给了陆渊听,倒是陆渊浑不在意道:“放心吧,他们会这么叫应该是兼儿默许的。”   “可……”沈言搔了搔下颌,“总觉得……”   虽然他早就不在意皇后了,可这么一来总觉得是自己抢了皇后的人,先是陆渊,再是陆兼,最后连带着两个小皇孙。   陆渊扔下手中的话本,起身走到沈言身旁揽住了他的肩头。   “爷?”   “是不是闲得没事做了?想这些有的没的?”陆渊好笑地敲了敲他的额头。   沈言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又不是小陆詷。”   “可爷怎么觉得你还不如那小猴子呢?”   陆渊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凉亭:“想不想听听小两口的私房话?”   沈言:“……”听儿子的墙角,真是闻所未闻。   ……   假山后。   秉持着非礼勿听的沈言此时小声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陆渊却掩住他的嘴巴,让他仔细听。   大约真是知子莫若父,此时凉亭上的陆兼和孙明绾说的正是陆兼生母的事。   “母后吗?”陆兼给明绾和自己打着扇子,“我知道母后在西南过得很好。”   “我以为……”孙明绾听着陆兼平静的语气,也松下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还会介意。”   “介意什么?总管还是母后?还是薛将军?”陆兼摸着孙明绾的发尾,喃喃道,“介意过的,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介意过为什么父皇喜欢总管而不是母后,介意过父皇拿母后当总管的挡箭牌,介意过为什么母后事事都不与我说,也介意过母后和薛将军的事,更介意过母后对我的冷漠……你知道吗?小时候母后几乎没有抱过我。”   “可后来长大了,也就明白了。对我冷漠也是希望我坚强,希望我成长得更快,也许她有别的更好的方式,但最后她选择了这条路……我知道母后是疼着我的。”   “夫君……”孙明绾握紧了陆兼的手,陆兼说起来或许云淡风轻,可她也曾经年幼过,她明白小孩子是多希望得到娘亲的疼爱。   “母后跟薛将军走这件事,我一开始也不能接受……那时候的我先是接受了父皇爱的不是母后,再是接受了母后是自愿当挡箭牌的事,最后又接受了母后的意中人是薛将军,当我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所有后,母后却说要离开,我突然间觉得被她抛弃了。”陆兼回想起了那段阴暗的时光,“我消沉了很久,最后是总管劝解了我。”   “总管说了什么?”孙明绾抬头看着陆兼沉稳坚毅的五官,突然庆幸起来。   庆幸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让陆兼行差踏错。   “总管说,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但也不能只为旁人。他说我可以怨母后,可以怨他,甚至可以怨父皇,但是我不需要把他们的选择归咎到我自己身上。”陆兼笑了笑,“总管其实跟我说过很多父皇母后没有说过的道理……”   “他是真心疼你。”   “是啊。”陆兼感慨道,“所以我也是真心敬重他……要不是怕被揍,我还挺想叫他一声娘亲的。”   孙明绾“噗嗤”一声笑出了两个小梨涡,躲在假山后的沈言脸都绿了,这孩子难道以为他没有叫过吗?!   凉亭中的两人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氛依旧是温情脉脉。   “后来娶了你,登了基,也需要开始平衡后宫前朝,再后来有了詷儿和安平。”陆兼释然地笑了,“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无可奈何,什么是奈何情深。”   “明绾,我们是幸运的。”   “那夫君打算带詷儿和安平去见母后吗?”   “看缘分吧。”陆兼淡然一笑,“万事皆要付出代价,母后以平乐公主身份出嫁,就已经抛弃了孝纯皇后之名。也因为如此,父皇没有留下母后画像,我也没有留。”   不是因为薄情,而是为了保护。保护母后,保护皇室的名声,保护大昱江山稳固。   若非如此,父皇也无需将规王囚·禁起来。   “故事听完了,还有什么想说的?”陆兼宠溺地捏了捏孙明绾的下巴。   “有。”孙明绾眨了眨眼,无辜地道,“我见到总管会叫他‘娘亲’的,我就说是跟着夫君叫的。”   陆兼:“……”皮,他的皇后怎么能这么皮呢?   ***   “还担心吗?”假山后的陆渊拉着沈言悄悄地回了房,“兼儿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爱恨分明,若他要有一丝不喜欢你的意思,也就不会对你撒娇,更不会来找我们。”   陆渊说完了,可眼前的沈言依旧如临大敌,难道他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心事?   正想着会是什么事,就见沈言抬头严肃道:“你说兼儿会不会真的叫我娘亲?到时候要是他没喝醉,我应还是不应?”   陆渊挑了挑眉头:“应,为什么不应?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   “祖母!”   “祖母!”   两声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打断了陆渊的话,两个小孩推开门后发现陆渊也在,于是一人扑一个。   小安平爬上了沈言的膝头,央着他讲民间那些有趣的小故事。   陆詷则正襟危坐在陆渊怀里:“我原谅您了。”   陆渊顿时忍俊不禁地拱拱手:“要我谢过太子殿下吗?”   陆詷连忙摆摆小手:“娘亲说了,长幼有序,您叫我詷儿就行了。”   “那詷儿想要什么?”陆渊嘴角一挑,孙明绾把这两个小孩教得很好。   “詷儿想听祖父说平武纪事。”然后陆詷小脸就在陆渊的注视下缓慢的变红了,他短短的小手扒着陆渊的肩膀,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詷儿还想要一个糖人……嗯,也给妹妹一个。”   番外四·关于为君道   何为为君之道?   陆詷翻开了已经写满半页纸的小册子,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在崭新的一页写下抬头。   于是这一天,锦绣坊的陆六爷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为君者当仁慈。”   陆詷看着陆渊给一个受伤的绣娘垫付了药费,低头认真地写下这句话。   “为君者当果决。”   陆詷看着陆渊笑眯眯地和对面的商会谈好了价格,一场腥风血雨化在几盏清茶之中。   “为君者当遵礼。”   陆詷看着陆渊有礼貌地对着卖糖人的小贩。   “想什么呢?”陆渊手拿着两个刚出炉的糖人,一低头就看见皱眉深思的小陆詷。弯腰下,将两根糖人塞给到他手里,自己则是把他抱在怀中。   “爹、爹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人抱的。”陆詷涨红了脸。   “你爹是怕你累着你娘。”陆渊颠了颠陆詷,这小子分量是不轻。   陆詷还想说些什么,就坐上了陆渊的肩头。   “祖、祖父!爹爹说……”   陆渊顿时乐了:“你爹这么大的时候,我和沈言也这么带着他逛过灯会。”   陆詷隔着捏着揣进胸口的小册子,当一天结束后,夜深人静的时候,陆詷掏出小册子,一笔一划地写道——   “为君者亦可要抱抱……”   看着那几个字,陆詷自己也觉得有些傻气,可又不舍得划掉,那可是祖父的抱抱呢……   陆詷将小册子塞到软枕下,舔了舔嘴角,甜甜的,是之前吃的糖人。   在坠入梦乡之前,陆詷模模糊糊地想着,明天跟着祖母好了。   于是,第二天的学堂上多了一个摇头晃脑的小男孩。   陆詷托着下巴听着沈言讲课,他发现沈言和他的太傅和太学里的夫子都不太一样。沈言更多的时候是在讲故事,而不是像其他夫子一样让他们背书。   可不背书又如何考取功名呢?   陆詷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不过这个疑问只在心头打转了一会儿,随即他便沉浸于沈言描绘的故事中。   沈言今天讲的是玄武门事·变,当这个故事结束后,陆詷举起手来。   “夫子。”陆詷举起手来,“夫子觉得李世民做得究竟对还是不对?”   “你们觉得呢?”沈言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学堂瞬间炸开了锅,对的话,违背了父子兄弟君臣之纲常,可若说不对,谁也不知道没有玄武门事变,是否还有出现大唐盛世。   “詷儿觉得呢?”沈言走到陆詷的身边,陆詷却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内心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   直到中午放学时,陆詷还是没有能回答出这个答案。   沈言倒不觉得意外,陆詷身上流的是陆家的血,从陆渊到陆兼,没有一个人是安于享乐的。他们有野心,也有着与之匹配的实力。   “魏玄成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沈言牵着陆詷的手往家走。   陆詷仰起小脸点了点头。   “所以,有些事情没有对错。”   “没有……对错?”陆詷重复了一遍,满脸的迷惑不解。   “是的,没有对错。”沈言弯腰将他抱了起来,“你应该知道,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我和你祖父的关系也是不对的。”   “可……”陆詷还是觉得这不一样。   “如果你觉得唐太宗做得不对,那你就不要跟他一样。若你不觉得他做得有错,那也是你的选择。”   陆詷趴在沈言的肩头,轻声道:“可詷儿一方面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错,可也觉得他不该残害手足。”   沈言笑着拍了拍陆詷的背:“那如果换做詷儿呢?”   “我……我也许会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那就去想。”   “祖母……”陆詷诧异于沈言的干脆。   “詷儿,野心没有错,但你需要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就像当年的放河灯时,陆渊没有责备陆兼的野心一样,沈言并不觉得有也野心有什么错。   在他看来,一个丝毫没有野心的帝王并不会是一个好的皇帝。   陆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为君者当有实力,亦要有所担当。   沈府。   “哥哥在写什么?”小安平歪着脑袋凑过去,“为君之道?是说要如何当皇帝吗?”   陆詷小脸一红,不是因为妹妹的话,而是因为跟在妹妹身后的是陆渊。   “为君之道?”陆渊摸了摸下巴,倒没想到小陆詷会想得这么远。   “给我看看?”   陆詷害羞地偏过头,小手攥着书页。   “不想让我看看?我好歹也当了二十年的皇帝。”   当然是想的,就是怕陆渊觉得自己写得太过幼稚。   当拿过册子的陆渊翻动着书页,看着他越挑越高的眉头,陆詷小心翼翼地问道:“祖父,詷儿写错了吗?”   “没错,但也没有对。”   陆詷白了一张小脸,祖父的意思是他做错了?但很快陆渊推翻了他这一想法。   “詷儿,你不需要这些。”   “什、什么?”   “你写的都没有错。”陆渊把小册子还给他,“但你要知道你父皇跟我不一样,你也同你父皇不一样。你就是你,没有必要学别人。我们的为君之道都不一样。”   “可詷儿想更好,詷儿想保护妹妹,保护娘亲,保护爹爹。”   “我知道,我也曾经想过快点成长起来,保护你祖母。可我还是让他受了伤,哪怕那时候我已经是皇帝了。”陆渊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团子,“没有必要怕走错路,越是怕错也容易出错。”   “祖父是说詷儿应该按照自己想的去做?”   “你们的伯公,就是一个从不出错的人……可最后,反而得了一个不是那么好的结局。人生没有那么多对与错,与其去想对错,不如多去外面看一看,去和小朋友玩一玩,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们爹娘带你们来,也是想让你们当几天小孩子。”   陆詷眨了眨眼,突然间有些心动了。   “去吧。”陆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带妹妹一起去。”   陆詷牵起安平的手,跑了几步后,又扭头看着陆渊:“詷儿还想问,为何祖母不让那些小孩子背书呢。”   “背书考科举吗?”陆渊笑了笑,“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考科举,走仕途,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阿言办学堂初衷不过是为了给小镇上的孩子开蒙罢了。”   所以,教会他们做人比学识更重要吗?   突然间陆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从前只看见了宫中的一片天地,可这天下是百姓的,比起自己看中的科举仕途和功绩,更多人在乎的是安居乐业,在乎的是娶妻生子。   为君者,当想百姓之所想,忧百姓之所忧。   ***   这一日陆詷和安平玩到了月上柳梢才回家,原本以为会挨训,可进门后却发现静悄悄的。   “管爷爷,爹爹和娘亲呢?”   管家笑眯眯地双拳对抵,伸出两个拇指,对着勾了勾。   陆詷嘴角抽了抽,他们还记得有俩孩子放在外面野吗?   “那祖父和祖母呢?”   管家神秘地眨了眨眼,动作还是没有变,又是勾了勾。   陆詷:“……”   “哥哥哥哥。”安平跟着陆詷一路来到书房,看着哥哥摊开了小册子,“你在写什么?”   陆詷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为君者,当有爱人相伴。”   他记得娘亲在他这个年纪就认识了爹爹,他记得祖母也说他七岁时就认识了祖父。   所以……他是不是也该去寻觅一个小爱人呢?   番外五·关于小伙伴   “詷儿?”   清晨推开房门的沈言便见到了蹲在门口的陆詷:“你怎么在这儿?”   “爹爹说,我们是来给祖父祝寿的。”   沈言笑着点了点头:“嗯,就是明日了。”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礼物。”陆詷此时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你祖父不看重这些,你们能来你祖父就很开心了。”沈言说这话时其实是有些心虚的,虽然陆渊没有因为他们的意外到来而不开心,但原本他们是计划要出去玩的……   “那不行。”陆詷摇摇头,“詷儿自己每年生日都很期待收礼物,祖父也一定是这样的。”   陆詷愈发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祖母知不知道祖父喜欢什么?”   沈言琢磨了一下:“比起贵重的器物你祖父更喜欢自然风光。”   其实倒不是说陆渊不喜欢古董玉器,只不过他从小长于皇宫,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了。   陆詷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   沈言还想问他打算送什么,便见陆詷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沈言收回抓空的手,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也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没料到陆兼他们会来,这样一来自己之前准备的礼物倒是不好拿出来了。   难道再准备一份?   沈言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并不知道沈言烦恼的陆詷一溜烟便上了墙头:“小黑皮!”   “我不叫小黑皮。”院里的小男孩抬头,气鼓鼓道,“小白脸。”   “小白脸就小白脸。”陆詷不以为意道,“你上次那个怎么做的?教我好不好?”   “你喜欢?”   陆詷点点头:“我想做一个送给祖父。”   “六爷爷吗?”小男孩想了想,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陆詷顿时高兴起来,不仅是因为礼物有了着落,还是因为答应他的小黑皮是他在青荷镇交上的第一个朋友。   “那我们去镇外的山上吧,不是很远,下午就能赶回来。”小黑皮看着爬进自己家的陆詷说道。   陆詷点点头,和小黑皮手牵手便去找了小黑皮家中的车夫。   因为这几天玩得太开心,陆詷满心想着礼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偷偷跟小黑皮溜走的。   等沈言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得知自己儿子携带当今太子殿下离家出走,吴三思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抱歉,是我没有叮嘱珣儿。”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忘了叮嘱兔崽子千万别带着陆詷乱跑,那可关系到大昱国祚。   陆兼摆摆手:“詷儿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怕是他提出来的。”   “我问了守城的人,说是车夫带着他们出城了。”吴三思摸了摸下巴,“我大概知道他们去哪里。”   被众人担心着的两个小孩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马车里分食着糕点。   “这个点心好吃。”小黑皮咬了一口点心,笑眯眯道。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陆詷把从皇宫中带出来仅剩的最后一块糕点塞给了小黑皮,“好吃吧?以后还请你吃。”   “你家在哪里?”小黑皮接过糕点,咬了一口,“以后我去你家吃。”   “我家啊……”陆詷搔了搔脸颊,“我家在京城,你来吗?你来我请你玩。”   “京城啊……”小黑皮想着听起来就很遥远的地方,“娘亲说,等我考了状元就可以去京城了。你说我考文状元好呢?还是武状元好呢?”   陆詷眨了眨眼,刚想说什么,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喊道:“两位小少爷,到地方了。”   小黑皮撩起轿帘,牵着陆詷的手跳下了马车:“陈伯你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好。”车夫知道自家小少爷闭着眼睛也能从山上下来,也就不担心了,“有事就放烟火。”   “知道了。”小黑皮拍了拍自己的腰间,那是爹爹给他准备的一袋用作传讯的小烟花。   随后他便拉着陆詷上了山,一路上小黑皮给陆詷指着哪些树叶和砂石适合做景观。   小黑皮经验很丰富,他让陆詷画着图纸,自己则用小瓶子将那些沙土分类装起来。   等到两人有些疲累时,小黑皮拉着陆詷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从包袱中拿出干粮分给他:“还差一小截路就到山顶了。”   “谢谢。”陆詷也顾不上礼节了,抓起烧饼就啃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后咂吧咂吧嘴巴夸奖道,“好吃。”   “我娘亲做的。”小黑皮很骄傲,“我娘亲做饭可好吃了。”   “我娘亲……”陆詷心有余悸地回想起那一道道可怕的药膳,顿时摇了摇头,“我不想吃我娘亲做的饭。”   “为什么?”小黑皮好奇地问,突然间他站了起来,对陆詷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陆詷睁大了眼睛,他似乎也听见了风中的声音。   是野兽吗?   可随后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传来的是两个人骂骂咧咧的对话——   “沉死了,扔在这里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放心放心,怎么可能会发现?这里可离苏州城隔了不少距离,就算发现了也赖不到我们身上,就说这山中有山贼就是了。”   “也是也是。”   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陆詷和小黑皮对视一眼,默契地手牵着手往山下跑。   但因为是山路,难免会踩上干枝树叶,“嘎吱”几声让那原本就紧张兮兮的两人如临大敌。   “是谁?!给老子出来!”   陆詷和小黑皮只能加紧脚步,但是他们显然是跑不过两个成年男子的。   “大哥!是两个小孩儿!”看清陆詷和小黑皮的男子喊道。   “小孩?!他们既然会跑一定是看见了我们做的事!必须抓住他们!”   “走这边。”小黑皮知道离出口还很远,拉着陆詷跑旁边的小路跑,这里虽然不能直接下山,但是可以甩掉他们。   两人就这样跑到了一处山洞口,小黑皮在洞口停住了脚步,从腰间的布袋中掏出了烟花往空中一抛。   “该死!”前头的男子见他救助,神色更加凶神恶煞。   而小黑皮则拉着陆詷跑进了山洞之中,七拐八拐之后,陆詷想问他们是不是要躲在这里。就见小黑皮用力将石头推开,露出了石头后的洞口:“你从这里出去,就能回到大路上,赶紧告诉刘伯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你呢?”陆詷心中顿时不安了起来。   小黑皮抽出别在腰间的剑:“我留在这里你才能逃出去。”这个山洞不大,很快他们就能找到这里来。而且他注意到了后面的男子并没有跟进来,想必还是盯着那下山的唯一道路。只有他们发现自己,才能把那个男人也引进来。   陆詷看着小黑皮塞给他的烟花包,摇了摇头。   “小詷?”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陆詷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匕·首,“我也跟着爹爹练过几天拳脚,我不怕。”   “可你不一样……”小黑皮虽然不知道陆詷的身份,单从前爹爹说过一些关于隔壁六爷爷和沈爷爷的事,他多少猜得到陆詷身份不一般,至少是名门望族的小少爷。   “我们不是朋友吗?”   陆詷捏了捏布袋,在小黑皮耳边说了些什么。   小黑皮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待他们布置好了之后,刚想离开山洞时,身后的石头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不、不会吧?   但当洞口后露出了吴三思的脸,两个小孩彻底松了一口气。   吴三思将他俩抱了出来,一脸铁青:“出什么事了?”他们刚见到车夫,吴三思就看见了半空中炸开的烟花,便直接追上了山。   小黑皮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吴三思顿时挑起眉头:“真真是岂有此理!我去帮你们好好教训他们!”   吴三思刚想顺着那个洞口进入山洞,就见陆詷将石板推了回去。随后,吴三思就听见了山洞中的轰鸣声和惨叫。   “这是……”   小黑皮笑眯眯地说:“小詷说可以把烟花聚集在一起,放在他们的必经之处。然后他还把自己的外套扔在了明亮的地方,外套前泼了煤油。”   吴三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所以踩过煤油的脚再踩碎那些易燃的传讯烟花……   陆詷点了点头:“煤油是你们之前存在山洞里没有点完的煤油灯里的。”   吴三思:“……”他突然觉得完全没有自己出场的必要,这俩小家伙就能把那两个亡命徒玩死。   而陆詷和小黑皮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伸出手掌一击。   成功。     番外六·关于送礼物   昨天被好好训斥了一番的陆詷今天依然兴致勃勃地去找隔壁小黑皮做礼物了。   正赶上了小黑皮的娘亲板着脸让他写检讨。   “说了多少次,不要一个人冒险。”   “我没有自己去。”小黑皮委屈道,“我带着小詷一起去的。”   吴家小娘子:“……”这孩子还有理了?!   “吴夫人,是我带珣儿去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吴家小娘子一抬头,就看着陆詷就这样爬过了墙,“呲溜”一声从墙头蹦了下来。   小黑皮眨了眨眼睛,他是在叫自己“珣儿”?   陆詷笑眯眯地一开小折扇,仰着脸道:“珣儿说您做的饭菜好吃,姨姨介意我今天中午品尝您的手艺吗?”   “不、不介意。”吴家小娘子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咽了咽口水,“你们好好玩,姨姨这就去做午饭。”   小黑皮叹服地看着陆詷,自家娘亲竟然被陆詷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   “好了,我们开始做礼物吧。”陆詷把包袱摊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将里面的小罐子都拿了出来。   “好。”小黑皮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除了长辈,陆詷是第一个会叫他“珣儿”的人呢。   ***   陆詷和小黑皮在隔壁那头忙得热火朝天,隔壁这头的沈言则是愁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因为昨天陆詷的一闹腾,他没有时间准备新的礼物,到最后手上只有原先准备的礼物。要不……就这样吧……   只希望陆渊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   但这很显然是不现实的……   打开献礼是宫中的习惯,而沈言并没有足够的理由阻止他们。   尤其是献上礼物的是对此期待已久的小陆詷。   陆詷送的是和小黑皮一起做的微缩景观,他们找守林员画了青荷山的地图,然后在上面做了假山大树,泥土是用亲自从青荷山上取来的沙土铺成的。   “谢谢詷儿。”陆渊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祖父很喜欢,费心了。”   陆詷红了一张小脸,太傅都是骗人的,明明祖父就很温柔。   小安平送的是跟着孙明绾学的平安结,陆渊将它和很多很多年前沈言送的玉佩挂在了一起。   陆兼和孙明绾合写了一个寿字送给陆渊。   而沈言磨磨唧唧地挨到了最后。   “阿言?”   陆渊看着面前的匣子,将书匣推开,里面是一本册子。   第一页上面写着——   一愿时和岁丰,二愿郎君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年年岁岁长相伴。落款沈言。   第二页写着三个大字——   赏花记。   第三页竟然是一面空白。   当陆渊翻开第四页时,迅速地将书页阖了回去,挡住了众人好奇的视线。   沈言清了清嗓子:“不如喝酒?”   喝酒?   陆渊再拿起酒杯,心思已经不在宴席上了,他的目光勾在沈言的身上,如果目光能凝结成实体,此时沈言的衣服怕是被他剥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瞥,那画的笔触陆渊不会认错,那画的主角陆渊也不会认错,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向对情事颇为羞涩的沈言竟然画出了一张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不对,应该不止一张,想到后面自己还未看过的厚厚的画纸,陆渊突然间急切了起来。   因为口感舌燥,陆渊仰头便喝完了杯中的酒,酒与情丝相遇,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年的万寿节如今变为了小小的家宴,可陆渊突然觉得万事皆足。   心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爱人在旁,儿孙绕膝。   曾经他没有想过的画面,一个个却意外地实现了。看着在庭院里玩闹的小辈,陆渊想还没有实现的大概只有那一页页的花图:“阿言,那画爷有些看不懂,不如阿言来告诉我?”   “……好、好的。”   番外七·关于赏花记   陆渊和沈言没有什么偏爱的花,花种一向是管家挑选的,力保春夏秋天都有鲜花盛开。   此时沈言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雇佣了一个这么尽责的管家,也后悔他为什么要挑花园里的花做了画册的背景。   “爷……”沈言的声音发着颤,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寒气。此时正值晚秋,虽然天气微凉但此地地处江南也不会有多冷……沈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团成了一个毛线团,被陆渊揉在了一处。   “冷?”陆渊低声笑道,伸手拢了拢沈言身上披的斗篷。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花丛之中,陆渊停住了脚步,靠近沈言:“阿言,你那画中可是画了一棵树?”   树?沈言向后退了一步,隔着斗篷他也能感受到大树坚硬的树干。对于他现在的状态而言,这样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阿言,画中的你是如何做的?”   沈言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着第一张画的场景,想起来后他伸手摘下了两片山茶花瓣,用指肚碾碎了那两片花瓣,指尖沾染上了瑰丽的红色花汁。   “乖孩子。”陆渊将沈言披散的发撩起,露出了他早已红如玛瑙的耳垂。   沈言咬紧下唇,将手探入了自己的斗篷之中。   “爷来帮帮你。”陆渊伸手将斗篷撩开一点,覆在斗篷下的赫然是沈言不着片缕的白皙肌肤。   沈言指尖停留在了自己鼠蹊处,因为没有毛发,花汁直接顺着下腹落在了玉茎之上。   陆渊就看着那颗滚落的花汁从白嫩的根部一直滚至顶端,最后滑落而下。   “爷……”沈言此时也已经情动,他看着陆渊突然俯身,再直起身子时,手掌上是那抹被他玩弄的茶花汁液。   “怎么能便宜这些花草?”陆渊将手掌探入,带着冰凉花汁的掌心按压在沈言的胸口上,戏谑道,“继续,这可还不到阿言画的三分之一。”   知道今日陆渊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可转念一想今天又是陆渊的生辰。情之一事,既两情相悦又何必遮遮掩掩?   这般想着,沈言的动作也变大了,他学着画中的自己,手指从大腿根部向上,路过在寒风中挺立的水红尖头,再到脖颈,最后没入自己口中,修长的手指在口中进进出出模仿着性交的动作,水湿濡了指尖,舌尖舔弄上了指尖,舔走了残留的花汁。   “爷……”沈言抬起左腿,磨蹭着陆渊的腰间,“爷不想要吗?”   “想。”陆渊一声轻笑,“可还不够。”   沈言的左腿勾住了陆渊的后腰,将他与自己拉近,他的肌肤就这样直接贴在了陆渊的锦衣之上,锦衣上的细密绣线将大腿根部摩擦得微红一片。   “爷……”这声爷比平日里多了些许撒娇的意味,叫得陆渊心神荡漾,他探入斗篷扣住沈言的后丘,十指陷入白皙的臀肉之中,而小指则不经意地在花穴徘徊。   陆渊微微一怔,随后了然地一笑:“阿言可是等急了?”   穴口此时已经是湿哒哒的了,指头往里稍稍一探,穴口便将指头吸住,仿佛不肯放他出来。   “阿言……”陆渊叹息似的贴近了沈言的耳朵,咬住耳垂重重地一吸,“你这是在要爷的命。”   “那爷给还是不给?”沈言眼中含情,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咬住下唇轻声道,“爷,进来好不好?”   陆渊正懊恼于自己衣服穿得太多,却又听见沈言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副画中,郎君可是没有脱衣服的。”   说罢,沈言探入锦衣前摆,伸手解了陆渊的中裤,鼓鼓囊囊的性器就这样撞进了自己的手掌心中。   “爷的那处好烫,好大……奴家想要。”   陆渊耳边充斥着沈言的淫词艳语,哪里还能忍得住,扶着自己的阳峰往泥泞的后穴处撞击。   眨眼间,层叠的皱褶便将勃然的阴茎包裹住。   两声喘息声接连响起,沈言倒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陆渊失控的神情,突然间抛却了所有的羞耻,因为他想看更多,他想看着陆渊为自己失控。   “爷,摸一摸,摸一摸奴家。”沈言牵着陆渊的手到自己本不该有反应的玉茎处,“摸一摸,硬了。”   陆渊揉弄着那小小的玉茎,硬不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言已经浪得没了边。   沈言的腿已经没了力气,却还是在坚持不懈地撩拨着陆渊:“爷……爷把奴家摸出了水。”   平常床笫间羞涩的沈言都让陆渊把持不住,这样放浪的沈言陆渊哪里还能忍得住?   扣着沈言的后腰,陆渊九浅一深地抽插着,插弄得沈言只剩下呻吟的力气,再也吐不出撩拨之语。   看沈言失神的双目,陆渊知道他受不住了,便加快了撞击的动作。当白浊从穴口涌出,与山茶的露珠混杂一起的时候,陆渊俯身吻住了沈言的唇:“阿言的礼物,爷收下了。”   ……   回廊处的陆兼终于松开了已经趴在他肩头睡着的陆詷的耳朵,因为陆詷嚷着要出来看月亮,他怕吵醒梓童便抱着儿子出来,意外发现庭院中有人。   虽然看上去花丛灌木之中的那两人,一人身着锦衣,一人披着斗篷,像是在拥抱耳语。可作为一个成年男子,那细碎的响动代表着什么陆兼还是明白的。   等了快一个时辰的陆兼忍不住望天,看来他无须担心父皇和总管的身体了……   他敢说他们的身体比半个京城的青年小伙都要好!   番外八·花有重开日   “怎么每次都是我们?”   “你可以走慢点。”   “不行不行,赶紧赶到下一个镇子才行。”   程煜看着一马当先,嘴上抱怨行动却火急火燎的夏子榆,实在有些无奈,一甩鞭子追了上去:“你确定那几位爷希望这么快见到我们?”   “不希望,我也不希望这么快见到他们。”夏子榆绷着一张脸,又猛地一甩鞭子。   他胯·下的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四蹄翻飞,将程煜甩得老远。   程煜:“……”他原本真的以为这是一次出游……万万没想到,一向懒骨头的夏子榆这次竟然这么勤奋。   这样的疑虑在天蒙蒙亮被摇醒之时,攀升到了最顶点。程煜睁开迷蒙的双眼,就看见原本应该睡在他怀中的夏子榆已经穿戴整齐晃悠着自己的肩膀:“城门开了,我们得赶路了。”   被拖上马的程煜已经无力反抗了,只想知道夏子榆这么拼命是不是为了给那几位爷找不痛快。顺便哀叹一句自己是不是该把辞表准备好?   当日暮降临之际,夏子榆突然勒住了缰绳,抻了个懒腰:“我们到了。”   到、到哪了?   程煜看着不远处的镇子有些傻眼:“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记得去青荷镇不是这个方向……”   “没错没错。”夏子榆笑眯眯地伸手勾住程煜手中的缰绳,“进城好好洗漱一番,晚上画舫中有盛宴。”   “什么宴?”听见画舫二字时,程煜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风中飘荡着夏子榆张扬的笑声——   “牡——丹——宴——”   ***   “随我一同去。”   “不。”程煜翻了个身,背对着夏子榆。   夏子榆有些愣神,程煜对他好像一向脾气都很好,他似乎还没有见过这么不开心的程煜……   不对,是有的。不过时间很早,早在他们还不认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早已湮灭了那些记忆。他还记得接过被驱逐出府出宗籍旨意的冷漠青年……   夏子榆坐在了床上,伸手摸了摸程煜的头发:“怎么了?不开心?”   程煜如何能开心,他此刻憋着一肚子火气,无视头发上的温暖手掌,冷声道:“我知道夏兄谈不上爱我,不如我钟情于你那般钟情我,那晚……那坛子酒让夏兄委身于我,是我程某对不住你。我掌刑部,但也不是没心的!若夏兄想逛窑子,你我不如就此别过,从今往后程某再不烦你……”   “逛窑子?”夏子榆低声重复了一遍。   程煜越想越是委屈,他知道夏子榆没有说过喜欢,他知道他们都习惯了不将情爱之言宣之于口,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这么不甘心……不甘心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守只源于一场意外,不甘心夏子榆对他的在意还不如花酒。   夏子榆笑着去扳他的脸,却意外地感受到了掌心沾染了水渍。   “阿煜,你别吓我……”   程煜也觉得自己挺丢脸的,趴在软枕上:“你让我静一静……就一晚,明天我再也不跟你提……”   “不提什么?我们的关系?”夏子榆敛去了笑容,蹬掉了脚上的靴子,爬到了床的里侧,“嗯?你就这么看待我们的感情?”   程煜不愿意看向他,这么多年了……他也是才知道自己是在意的,想责备夏子榆可却又觉得感情一事哪能强迫。   “程煜,你看着我!你只要再说一次一拍两散,我马上就出这个门,从今以后同僚相待。”   “一拍——”程煜瞪大了眼睛,他想说下去,嘴巴却被夏子榆用手牢牢地捂住了。   挣扎了好半天,程煜撑起身把他的手拨开:“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子榆冷笑道,“意思就是,你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既然说不出来那我们就纠缠到老吧。”   “你不是要看牡丹宴?”   “是啊。”夏子榆理直气壮。   “那我就不碍夏大人的事了。”程煜头一偏,气呼呼地道。   “从前,我总觉得晖南王府苛待了你,你说你明明是王府嫡长公子,竟然半点纨绔的习性都没有沾染上。”   夏子榆凑了过去,先是把程煜眼角的百年难得一见的泪痕擦拭掉,随后重重地揪住他的脸皮:“但现在我发现是我错怪了他们,程少爷分明什么都懂!这牡丹宴原来是吃花酒的地方,子瑜自愧不如。”   牡丹宴……竟然不是吃花酒的地方?程煜突然间觉得眼睛不酸了心也不疼了,可脸皮和脑壳同时疼了起来。   ……   “牡丹的花期不是现在吧?”程煜故作镇定地喝着杯中的茶。   嗯,牡丹茶。   夏子榆挑了挑眉头:“子榆耳背,方才在客栈没有听清程兄的话,程兄说‘一拍’什么来着?”   程煜按住了夏子榆的手背:“自然是……一拍即合。”   夏子榆嘴角噙笑,算是原谅他之前的无端猜忌了。   不过他也开始反省,因为之前恰逢秋诀,他们都忙翻了天,等忙完手头的事又要赶去青荷镇,这段时间的生疏是不是让程煜不安了?   正琢磨着,牡丹宴的主人已经出来了。   “你说牡丹花期不是现在,那你就没有见过秋冬盛开的牡丹?”台上的主人家说着客套的话语,台下的夏子榆压低了嗓音。   程煜眉头微微一皱:“倒是真有……可我外祖母说那株牡丹是异种,偏偏娘亲喜欢,从小养到大最后还随着她陪了嫁。”   “那你还记得那株牡丹的模样吗?”   “我只记得那花开得很灿烂……”当时他想着,若是母亲活着也当如此夺目吧。   “是啊,众花凋零,它却骤然盛开。”夏子榆感叹了一句,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随着主人掀开的红帕之下,花笼中正是一朵迎着秋天寒意盛开的牡丹花。   程煜浑身一震,他或许认不出那株牡丹,但他认得出装着牡丹的花盆。   “刚刚这位公子可是说错了。”主人笑盈盈道,“此乃寒冬牡丹,可不是什么异种,而是从东瀛而来,花瓣由玫红至浅粉……”   后面的话程煜听不见了,他眼前闪过一幕幕从前晖南王府的光景,有好的有坏的,他还记得外祖母抱着他说——“你娘亲最爱这牡丹,我从前也不明白,这牡丹不及魏紫豆绿,可你娘说在皆败时能够盛开的才是真国色。”   让程煜得以回神的是一阵阵叫价的声音。   “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三百两。”   “四百两。”   程煜正想如何告诉夏子榆,却听见了夏子榆的叫价声——“五百五十两。”   “你疯了?!”   五百五十两,这是夏子榆足足三年的年俸,就算有皇上的赏银,这钱动不了根本,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夏子榆扬了扬下巴,“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能空手而归?”   “你……知道?”   “我知道。”夏子榆反握住程煜的手掌。   台上的主人自然还不满意,正欲炒热气氛,程煜突然站起了身:“我看你不过是个奸商罢了,这花哪里值这么多钱?”   “这位公子没有钱叫价,老夫也不逼迫你。至于值与不值,各花入个眼,公子不喜不代表旁人不喜。可你说我奸商,老夫倒是要向公子讨个说法了。   主人不满,客人也不满,有人叫嚷着问如何不值?   “你既然要拍卖牡丹,至少要向客人交代清楚来历。”程煜看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的主人语带讥讽道,“此花乃晖南王府抄家之物,我是不知如何到了你手上,可这罪臣之物,哪里值这么多银钱?”   “这位公子……”主人家一时间没有言语。   “我觉得值。”夏子榆也站起身,“五百五十两,主人家你卖是不卖?”   “卖、卖卖。”   可也有爱花之人不大相信:“我看你们俩不是来诓骗我们的吧?晖南王府之事都多少年前了,我看你那时年岁也不大,如何知道这是王府之物?再说了,你一边说不吉利,可你同伴却执意要买……”   程煜听着周围接连的质疑声,环视众人,缓缓道:“因为在下便是罪臣之后,这株牡丹盆后应该还刻有一行小字——唯有傲霜显真色。”   “胡说什么?晖南王府满门抄斩,哪里来的罪臣之后……”说话的中年男子突然愣住了,不对,还有一人。   还有一个抄斩前便被逐出族谱之人,那时刚刚及冠,后来考了科举入了仕,跟着平武帝修了律法屡立奇功……现在官至二品,任刑部尚书。   想通了其中关窍,那人拱拱了手,飞快地离开了大堂。   不多时,满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夏子榆笑着将银票塞给了主人:“找人帮我送去客栈可好?”   “好好好。”主人家抹着额头的汗珠,“这、这太多了些。”   “不多。”夏子榆笑眯眯道,“我准备了两千两,这连一半都没能用上。”   “两千两?!”程煜倒吸了一口冷气,拽过夏子榆眯着眼睛瞪他,“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俸禄、赏银、铺租再加田租。”夏子榆反手拍了拍程煜的胸膛,“放心,来路很正。”   程煜松了一口气,跟着夏子榆离开了牡丹宴,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他看着满目繁星又看了看身旁的人:“多谢。”   “谢什么?”   “所有。”   “我可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夏子榆冲着他一乐,“现在京城想娶个高门小姐得铜钱万贯,我这一盆花就搞定了,赚大发了。”   “……娶?”程煜挑起了眉梢。   “嫁娶随意,反正回去乖乖合府就行了。”夏子榆大步向前走着,一对耳朵悄悄转了红。   “子榆。”程煜追了上去,揽着了他的肩头,“多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给了从前他没能拥有过的东西。   “好说好说,就是不准再随便哭鼻子。”夏子榆愉快地宣布了他们家的第一条家规。   至于程煜听不听他的,那就是天知地知,还有牡丹知了。     ——————   *秋诀:古代执行死刑一般是在秋冬季节,这与古人的自然神权观念有关,即顺应天意。春夏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而秋冬是树木凋零的季节,象征肃杀。除了谋逆等大罪死立执,大部分罪行都压到秋冬行刑。   *寒冬牡丹:参考的是“寒樱狮子”的样子,好奇的可以百度一下图片。     番外九·月有团圆时   白云悠悠,秋风习习。   一大一小用同样的姿势齐齐叹了一声气。   他们不想回宫啊——   奈何他们已经出宫半个多月,虽说折子也都批了,可终究是人不在朝中,而且再待下去陆兼觉得父皇就要踢自己屁股了。   陆兼想起昨日父皇把他叫到书房之中,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父皇明明从前也微服私访过的,想起那夜的花园陆兼挤了挤眼睛:“您是不是觉得我打扰了您和总管的二人世界?”   陆渊就这样凝视着他,看得陆兼莫名心虚后,一甩袍袖扔下了一个简单的——“是。”   大有赶紧滚蛋,不然老子就搬家之意。   不得不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此时的陆詷则是为了留下来的理由想破了脑袋,最后想到了一招:“爹爹!我留在这里跟祖父学本事吧,您明年再来接我!”   陆兼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想得倒美,储位不稳江山动荡。”   江山不稳……父皇这也太扯了吧?陆詷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说:“您是不是嫉妒詷儿可以不用回宫……”   “是。”陆兼起身,气哼哼道,“赶紧收拾好你的行李,我们明日回京城,再找借口,我就打你屁股了……在吴家小孩儿的面前。”   陆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捂屁股还是该捂脸,父皇太过分了吧……祖父也没有在娘亲面前揍过父皇呀!   没有意识到这样类比有什么不妥的陆詷又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回房收拾行李。   翌日。   陆詷趴在马车上张望,却迟迟没有等来他要等的人。直到大家都话别完了,陆兼让车夫准备启程时,陆詷急急地问着马车旁的吴三思:“吴伯伯!珣儿呢?”   “珣儿?”吴三思一愣,挠了挠头发,“他昨夜受了风寒,今早被娘子灌了两碗汤药,现在估计还在睡呢。”   昨夜?   是不是因为昨夜自己非要拉着小黑皮上房顶看星星,自己打了个喷嚏后他就把他的外衣给了自己……   “爹爹娘亲!我、我能不能去看看珣儿?”   陆兼看了一眼日头,点了点头:“快去快回,我们一炷香之后启程。”   “好!”   陆詷跳下马车,刚跑几步,就看见远处跑向自己的人影:“珣、珣儿?”   “陆詷!”跑来的正是本应该卧病在床的小黑皮,小黑皮气喘吁吁道,“你要走了是不是?”   “嗯。”陆詷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生病了?”   小黑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喝完药睡了一觉,已经好啦。”   吴三思:“……”自家崽崽真是皮实啊……   “对了,这个给你。”陆詷将一块玉佩塞给了他,“你收好,以后拿这个去京城找我。”   “去京城?”小黑皮鼓起了腮帮子,“可我昨天还把夫子惹生气了。”   吴三思忍不住望天,读书这件事上他从来不苛责自家崽崽,龙生龙凤生凤,暗卫的儿子就不可能会读书啊……   “那就考武状元!”陆詷勾住了小黑皮的小指头,“说好了,你要记得来京城找我,我请你吃好吃的糕点。”   “嗯!”小黑皮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勾住了陆詷的指头,完成了这个约定。   当马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陆渊和沈言并肩看着他们运去。   “会再相见的。”   “是啊。”沈言笑着握紧了陆渊的手,和他一同回到了沈府,看着院内随风摇曳的山茶花。人聚也好,人散也罢,他同陆渊总归不会变的了。   就这样一同心无旁骛地看着彼此,看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这样的生活怕是神仙也要羡慕。   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双去双来与君同。   ***   当陆詷依依不舍地回到马车上后,马车中的小安平却不高兴地鼓起了腮帮子:“哥哥,你为什么要拿我的玉佩送人?”   “我……不是没带吗?”陆詷挠了挠头,他出宫前辗转反侧,生怕暴露了身份给爹娘添麻烦,于是把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留在了宫中,无奈只好拿安平的凤佩当作信物。   见安平气鼓鼓的小脸,陆詷赶紧哄道:“回去哥哥就把哥哥那块玉佩给你。”   安平顿时高兴了,坐在孙明绾的怀中拍着掌心道:“有大龙!”   “对。”   看安平不再哭丧着脸,陆詷刚想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安平问道:“那哥哥为什么要给吴哥哥玉佩?”   陆詷:“……”是啊,为什么呢?   迎着爹娘饶有兴味的目光,陆詷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端起了太子爷的架子:“儿臣是在帮妹妹物色驸马的人选。”   陆兼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理由也就这小子能想出来。   安平也愣了,随后把脑袋埋在娘亲的怀中,脸红成了小苹果,嘟囔道:“可安平不喜欢黑皮。”   “万一以后白了呢?”陆詷突然觉得如果把小黑皮变成自家人应该很有意思,卖力地当着说客,“以后我们再来找祖父祖母的时候,可以看看他有没有变白。”   安平眨了眨眼睛,趴在孙明绾的耳边,小声道:“我看是哥哥想要他当皇后才对。”   孙明绾笑着看着自己这对小儿女,怎么样都好,她所求不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但是陆詷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被验证,他们隔个三五年就会来探望祖父祖母,可每次都没能见到小黑皮。   吴家伯伯说他去少林学艺了,只有过年才能回家。   陆詷想,也许他真能考个武状元呢……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也长大了,入了朝堂进了军营,爹娘带着安平时不时去青荷镇,可他走不开他得监国。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要记的人和事也太多,多到小黑皮的面容已经模糊在记忆之中,只有在朝臣进言太子殿下应当大婚时脑海中会浮现出这么一个人,随后摆了摆手拒绝了。   娶妻当娶心上人。   开三宫六院又如何,偌大的皇宫中若没有一个知心人,当皇上也未免太寂寞无趣了些。   “殿下,今儿京城可热闹了。”   陆詷正拿着父皇扔过来的奏折,翻了一页。   说话的太监继续絮叨着:“文华楼和四海武馆可都挤满了人。”   “为何?”陆詷眉头微皱,“让禁军加派巡逻人手,不可出意外。”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太子爷!您都忙晕了头,这过段时间就是会试了,天下的英才都齐聚京城,您不如也出去放松放松?”他是皇后娘娘初入宫的随侍,陆詷住进东宫后娘娘不放心,便让自己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可以说是看着陆詷长大的,说话自然比旁的侍从随意得多。   陆詷刚想说不必,可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那便出去走走。”   老太监一喜,其实他想让陆詷出宫倒不是为了让他结识什么英才,只是多跟同龄人待在一处,多些活力也好。   但他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倒是比自己还急切,而且出宫前还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父皇若是问起,就说孤是去帮安平挑一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驸马人选。”   老太监歪着头看着陆詷带着侍卫出宫的背影,安平公主?可这事不是皇后娘娘该操心的吗?   ……   而四海武馆的擂台上,擂台上的一人对着对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承让。”   “在下自愧不如。”   那人也不再客套什么,潇洒地跳下擂台,刚想离开却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下倒是有个疑问,兄台为何胸前悬挂佛珠,却不去青丝?口念佛偈,却行杀戮之事?”   “在下乃少林俗家弟子,不去青丝是为赴一约,至于杀戮之事?”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棍,“你看佳人为白骨,我观佳人为佳人。兄台觉得这是杀戮,我却觉得这是在避免徒增杀戮。”   那位拦住他的书生一时间词穷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莽夫噎得说不出来话了。   “小黑皮!”   那位自称是俗家弟子的人停住了脚步,看向武馆的大门口,也高兴了起来,朗声道:“小詷!我来考武状元了。”   众人:“……”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嘚瑟呢?   陆詷:“……”还以为小黑皮变聪明了,没想到还是个小傻子。   罢了,小傻子就小傻子吧,冲着那头还在的头发,陆詷决定原谅他,不仅原谅他还要带他吃遍全京城的点心。   至于安平的驸马……自己不是已经赔了一个玉佩给她了吗?   阔别多年的两个青年就这样出了武馆,一个贵气一个英气,走在街上引来了许多目光。   有道是,陌上谁家少年郎,足风流,意风发。   不过,那已经是写在历史长河中的另一个故事了。   ————   *太子攻x黑皮受,他们的故事也许以后有机会会开,等我填完所有的坑的,如果要开应该是个江湖与庙堂并存的故事。   黑皮崽崽的日常   【头发】   两军交战,大敌当前。   看着对面呼风唤雨、撒兵成豆的国师,将军不无忧愁道:“两位少侠,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陆詷嘴角抽了抽,难道要跟对方一样?   陆詷有一种恨不得自爆身份,抢过指挥权的冲动。   而他身边的吴珣突然低头看向胸口的佛珠,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想都别想!”陆詷咬牙。   小黑皮眨了眨眼:“可我刚好可以当国师……”   “那也不准你剪头发。”陆詷凑在他耳边咬牙道,“皇后的凤冠没有头发会掉的。”   这、这样吗?   小黑皮点了点头:“那我听你的。”   而一旁的将军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黑皮也是会脸红的呀。     【太阳】   “小詷,我不晒太阳了,再晒就更黑了。”   他们刚从北边回来,这两个月小黑皮被大皮裘生生捂成了小白皮。   “不行。”陆詷挑起眉头,不容他逃避太阳。   “可是……可是……”吴珣脸红了,这次没有黑皮的阻挡,脸红的特别地彻底,“那些选秀的秀女都可白可漂亮了。”   “你知不知道历朝历代地驸马也都是小白脸?”陆詷痛心疾首道,“安平马上就要选驸马了,你想被选中吗?”   吴珣摇了摇头,他可是要当安平嫂子的人,怎么能当驸马呢?   “可我只喜欢你啊。”   “那……”陆詷搔了搔下颚,“我就喜欢小黑皮。”   于是,吴珣安安心心地沐浴在了阳光之下,他其实也喜欢自己黑一点,这样脸红就不会被发现了。     番外十·人有再少年   人能够重回少年时吗?   这个问题陆渊从前是不屑一顾的,但是你现在若是问他你想回到少年时吗?   他会坚定地告诉你——不想!   “陆宝宝,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床床不舒服?老师看看……”   陆渊警惕地抬起头,看着伸向自己的手,敏捷地向旁边的床位翻了过去。   “呀。”女老师惊呼了一声,“小言有没有被压到?”   被陆渊强占一半床位的小男孩睁开朦胧的睡眼,咂吧咂吧嘴巴,搂住了陆渊的腰继续睡了过去。   陆渊叹了一口气,回身抱住了沈言,嗅着鼻尖淡淡的奶香味,也睡了过去。   幼儿园的生活对于陆渊而言就是吃、喝、玩、睡……   至于学习?   陆渊冷笑,你是不是在瞧不起本宝宝的智商?   呸——   “我不叫陆宝宝,我叫陆渊。”陆渊叉着腰仰头看着送他和沈言出门的班主任老师。   老师掩唇直乐,弯腰想摸摸陆渊的脑袋,却被他躲了过去:“可你哥哥说你小名叫陆宝宝呀。”   陆渊:“……”大哥分明是不知道自己小名叫什么,临时编出来应付你的好不好?   老师的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裙角,回头一看是咬着一颗棒棒糖的沈言小朋友。   “老师。”沈言把棒棒糖拿走,笑眼弯弯,笑容很甜,“阿渊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   “可小言同学不也经常摸吗?”老师觉得这两个人小鬼大的小团子实在是太可爱。   “因为我不是别人啊。”沈言走过去,把棒棒糖塞到陆渊的嘴巴里,牵好他的手,“走吧。”   棒棒糖堵住了陆渊即将出口的讥讽,也跟着沈言对着老师挥了挥手,听着沈言软乎乎的声音——“老师再见。”   突然间,心气顺了。   看着天空中宛如棉花糖的云朵,和手中软乎乎的小胖手,陆渊心想——   小孩子就小孩子,能见到年幼时的沈言也不亏。   陆渊和沈言看着幼儿园门口停着的车,车门上依着的一个点烟的西装青年。   见到他们俩,青年把刚点着的烟掐灭了,顺着窗户撇进了车内的烟灰缸中。   “六弟,小言。”   “大哥好!”两个小孩齐齐喊道。   “嗯。”青年伸手把后门拉开,言简意赅道,“上车。”   但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此刻不错的心情。   也许很多人觉得接送小家伙是份苦差事,可陆玺不这么觉得,比起那些想从他这里获取利益的人,跟陆渊和沈言在一起简直就是天堂。而且这两个小孩太聪明了,聪明得让陆玺有时会觉得自己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成年人的灵魂。   但让陆玺觉得意外的是,自己并不排斥,大概是因为那两对眼睛干净得让人升不起提防之心。陆玺有时候甚至会去猜测,如果他们体内真的有成年人的灵魂,又会是怎么样的灵魂呢?   如果陆渊的沉稳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磨炼而成,为何那双眼睛没有丝毫对权利的渴望?但当陆玺回过神来,便是自嘲地摇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到了。”   陆玺把钥匙抛给了管家,双手插着口袋看着手牵手的两个小孩,觉得挺新奇但又意外地治愈。   在这方面,自己这个六弟倒是陆家的奇行种了,陆家人怎么会有朋友呢?父亲没有,自己没有,倒是自己这位少年老成的六弟对他的这位小伙伴意外地执着。于是,沈言作为管家的养子一直跟陆渊同吃同住……   正想着,陆玺就被陆渊的声音唤回了神智——“大哥。”   “怎么了?”   “明日家中是不是有晚宴?”   “怎么?我们六少爷终于愿意穿礼服了?”   “大哥带我们一起去。”   “成。”陆玺一哂,也许……自己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六弟也在意起了权位?不甘心再做陆家默默无闻的小少爷?   ……   这样的想法在后面的十几年中,陆玺有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被陆渊的行为否决了。   仿佛陆渊每次跟着他去各种地方就是走个过场,说点无关的话,甚至有时候只是为了帮自己挡一杯酒。   “六弟,下周期末考……你还要跟我一起去?”陆玺的目光移向陆渊身边的人,还有沈言。   “大哥。”陆渊笑着把书包扔进车里,“大哥是不是藏着嫂子不告诉我们?才不肯让我们跟去。”   “嫂子?”陆玺想起那些莺莺燕燕,摇摇头,“可饶了我吧,老头子都被女人弄得焦头烂额了,我才不想重蹈覆辙。”   说完这话,陆玺很罕见地后悔了。   “六弟……大哥没别的意思。”   “什么?”陆渊没听清,拉着沈言就上了车。   陆玺摇摇头,一打方向盘:“没事,都高三了,你们还跟着我乱跑学习能跟得上吗?”   “为什么要跟上?”陆渊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的理想职业是当米虫。”   陆玺无语,红绿灯时扭头看向沈言:“那你呢?”   沈言正靠在陆渊身上睡觉,闻言睁开眼睛,想了想:“我就监督他不把自己懒死好了。”   陆玺:“……”两个次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的三好学生,真是非常有抱负了。   “所以大哥你要加油。”陆渊趴在车座上,要求道。   “加什么油?”   “加油挣钱呀,这样我才能当米虫。”   陆玺:“……”他能不能把这两个小兔崽子扔下车?!   ……   翌日,晚宴上。   穿着剪裁精致西装的陆家六少爷,手中端着从陆玺手中截胡下来的酒杯走到了角落处。   “怎么样?”阳台上有个偷闲的少年也走了过来。   陆渊撇了撇嘴,把手中的酒杯往花盆中一道:“老三样,迷·药、催·情·药、兴·奋·剂。”   “真是老套。”沈言也觉得这招事看都看腻,“不是我说,这伎俩放在从前你的后宫中,怕是活不过一集。”   “我的后宫?”陆渊挑了挑眉,将酒杯随手放在了一旁,上前一步勾住沈言的后腰,“我的后宫不是只有阿言一个人?”   沈言眨了眨眼睛:“是吗?”   “不是?”   沈言看着陆渊危险的神情,赶紧点头:“是是是,而且我是正宫。”   “知道就好,陆夫人。”陆渊含着笑,千年的时光流转,从前那些事早已变成了夫夫俩的情趣,时不时提上一提倒是平添了许多怀念。   “你别说,当米虫是挺好的。昨天大哥的表情你看见了吗?”陆渊坏笑着,“难怪从前兼儿这么愿意气我。”   “兼儿……”沈言仰起头,“你说他和我们还能再见吗?”   “连程煜和夏子榆我们都能碰上,陆兼……”陆渊笑着摇摇头,“这么熊的熊孩子,你就是不想要他还得问他同不同意呢。”   “也对。”沈言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他们这些人除了自己和陆渊,没有人再有千年前的记忆,但能重逢总是多了几分开心。   “与其想着碰不碰得上,不如想着趁着还没碰上,多自在几年。”陆渊想起很多年以前隐居生活时,陆兼就跟跟屁虫一样,自己来就算了还要拖家带口,探望就算了到后来直接成了常住人口。   沈言刚想说话,就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聊天。   “这不是陆家少爷吗?”   陆渊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   “六少爷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女儿和你是同年级的,小女总是说六少爷样貌才华样样不缺,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小女还说可惜六少爷被大少爷平白压了一头,就输在年纪小上。小女还是见识少了些,英雄出少年嘛……”   “陆家的事,大哥做主,我没兴趣。”说罢拉着沈言便离开了,任凭那人在后面追着说着好话。   开玩笑,他和沈言之所以会重新以小孩的身体长大,原本就是为了护大哥平安一世,这种和大哥争夺权柄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怎么会做?   阎王说的,因为大哥把龙气分薄给了另一人,若大哥这一世龙气再次无法补全,往后龙气只会不断溃散,他的运道也会越来越不好。大哥当年救下过沈言,教会过自己不少道理,又将余下的势力交托给自己……这份情谊,陆渊无论如何都得报答,所以他们变成了小孩子来到了陆玺的身边。   而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倒真滋生出了一份真切的手足之情来,所以有人敢用他来动摇大哥的地位,想都别想。   拉着沈言出了宴会厅的陆渊,原本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恋爱,没想出门却撞见了两道人影。   “你是……谢先生?”沈言借着月光看着面前的人有些迟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当年在青荷镇自己收留过几晚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他和大哥一样?只有相同的样貌并没有记忆?   “是你。”被他称为“谢先生”的黑衣男子微微一怔,随后便笑了起来,“看起来,你们挺好的。”   沈言一惊,随后道谢:“多谢先生赐药。”   “你助我解开心结,我送你一药,这很公平,因果两清。”   陆渊也想起来了此人是谁,对着谢先生颔首致谢:“当年承蒙先生相助。”也是当年他们阳寿耗尽后才知道一些事情,比如他身上有龙气和功德庇护可以无须轮回转世,在酆都城久住。但沈言是阉人,六根不全,五行不齐,在酆都城停留迟早会魂飞魄散,但沈言身上突然浮起了一层光华,这道光华修补了沈言的魂魄,就连阎王判官也觉得颇为诧异。   两人后来说起时,总在想那会不会是位得道的高人,现在这么看来……他们当年怕是碰上了神仙。   谢先生突然伸手,捉了沈言的手腕,手腕内侧就在他的注视下浮现出了一个冥文:“你们现在是鬼差了?那说不定往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任凭先生差遣。”   谢先生身边那一高大男子突然开口道:“小七,走了,那股气息要逃了。”   沈言回头看来一眼那人,那就是让谢先生当初朝思暮想,生出心结之人吗?   ……   “小七,他说的是什么心结?”   “那时候应该是我第六次入世……每次你都从我眼前消失,我已萌生死志。那天,大雨磅礴,我不是不能走是不想走,被雨淋得昏昏沉沉时是那个人把我拖进了屋子,后来我清醒过来,他们也什么都没问就让我住了几天。我才知道,他们两位也是一对同性爱侣。后来我买醉,那人不知如何看出我心存死志,陪我一同喝酒开解了我。我才知道他曾经是另外一位的随从,他们经过了很多事才得以相守在此。”   男人摸着谢七的头发:“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谢七含笑道,“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心思重,我还特地去查了他们的身份,看看那人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哄骗于我……你猜怎么着?”   “嗯?”   “他们竟然曾经是大昱的皇帝和太监总管,就是你昨天看的那本书的主角,大昱朝的平武帝。”   谢七看着男人惊讶的表情觉得挺满足:“我当时也惊呆了,在沈府住了一段时间我心情好了不少也看开了很多事情,临走前,作为报酬就把修补魂魄的药送给了那人。”   “原来是这样。”男人也觉得挺不可思议,“那我倒是想找个机会讨教一下那些史书上写的有多少是真的。”   两人的笑声在星空下回荡。   辗转千年的缘分,当真是奇妙。   ————   *景安x谢七出自《心有魔障》,没看过不影响理解,想补文的晋江有,不太明白的可以和中元节番外接起来。   ***   “风鸢……”陆玺正翻着风鸢的毕业论文,“你觉得这世界上有巧合吗?”   咬着面包进来的风鸢,歪着脑袋想了想,把口中的面包咽下去:“有吧……”   “那你觉得一件事碰巧了,两件事碰巧了,如果三件四件都是巧合,是不是有些太巧了些?”   “怎么了?”风鸢爬上了陆玺的膝头,陆玺的视线落在他只着白衬衫的大腿根,挑了挑眉头,“你等会儿毕业典礼,别招我。”   风鸢吐了吐舌头,想想如果自己毕业典礼不出现爷爷的表情……突然间有了迟来的叛逆期。   可陆玺打碎了他的想法:“停住你小脑瓜里的想法。”   “是,先生。”风鸢从他膝头跳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还记得你跳楼的那个室友吗?”   风鸢点点头:“对了,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我搬出宿舍后就再也没听见关于那件事的后续的。”   “我也不知道。”陆玺拿起另一份资料,“如果我们的记忆不是碰巧的话,会不会我们真的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人?”   “陆先生。”风鸢突然间严肃了起来。   “嗯?”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陆玺,不是因为你可能是历史上的那位太子爷,你知道吗?”风鸢一字一顿道,“如果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太子爷的话,第一件事就是要求你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然后我就有一篇震惊中外的毕业论文了。”   陆玺嘴角一挑,这傻孩子估计是想岔了。   “所以。”风鸢捧着陆玺的脸,在他薄唇烙下了一个吻,“不管有没有巧合,我爱上你是命中注定的事。”   陆玺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绿皮火车里,明明他这一辈子就没有坐过火车……可他此刻的心跳就像过山洞时“咚咚咚”直响。   风鸢表完白后,红着脸一溜烟跑出了房间:“我、我去穿衣服。”   傻孩子……   陆玺摸了摸自己的唇,他的衣服明明都在自己衣柜里。   视线又转向一旁手下送来的资料——   陆渊还在襁褓中被人放在陆家门口,胸口挂着“陆渊”的名牌,验了DNA后确定是老头子的孩子遂上了族谱;沈言也是管家收养的,父母皆不详……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皆是出生不详,而且他们现在似乎在为一个超脱无神论者认知的机构服务,还有那些史料记载的猜测,以及上半年刚刚出土的文物说明了平武年间的一些事情……比如平武帝的那位掌印太监名讳就是“沈言”……再加上自己的梦和风鸢的梦。   拼凑起来,陆玺隐约瞧见了一个超脱自己认知的世界。   “陆先生,我这样……会不会有点奇怪?”   陆玺回神,看向不知何时潜回房间西装革履的风鸢。   将资料塞进了一旁的碎纸机中:“好看。”   罢了,再多的疑虑那也是他的弟弟们。   就算真的怪力乱神,也无所谓,他们的兄弟情总做不了假……而且,只要怀中的人是真的就好。   不过,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倒是可以考虑好好欺负一下自己的六弟了,至少自己想休假的时候把公司扔给他打理应该没问题吧?   陆玺低头帮风鸢打好了领带,又在他的睫毛上亲了亲。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番外完——   ——全文完——   后记   这是一个意外,非常大的意外,《与君同归》最开始设定真的就是万字小短篇……   其实这对cp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虽然是跟我cp打赌输了才双开的,但是最开始设定故事架构和一万字早在去年就已经完成了。   后来写这么多,也是因为真的不舍得。想更加立体化他们,想把他们写得更好。   比如陆渊的责任,比如沈言的脱变,比如陆兼的成长……还有很多配角,他们所做的选择,德位相配,如此而已。   美人与江山,并不一定是一个选择题。至少对陆渊来说不是,江山是责任,沈言是心之归处。   他做了归隐的决定,于是用余下的帝王岁月大刀阔斧的改革,给陆兼留下来的便是一个锦绣王朝。   陆渊可以说是我写过最通透的一个人,他倦怠皇权,但却从不否认权利给他的带来的优渥生活,他从不否认他争夺过,也并不否认自己为了巩固皇权做过多少事。我很喜欢他,因为他能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所有的抉择。   二十万字走到现在也要画上一个句号了,谢谢你们一路陪我写完我的第一本完整的古耽中篇,无论是晋江还是微·博追更留言的小伙伴,很高兴认识你们,要是有缘分就继续走下去吧。   大哥风鸢的故事一月会写成一个小短篇,估计会是日常什么的,答应我cp了是写给她的生日礼物。 小太子和黑皮崽崽的故事如果有可能希望明年能开吧,因为如果开会是个长篇,得先填完手头上的坑呢。   接档文是十一月初会开的娱乐圈纯甜饼《我以为我在追求你》,一对小竹马在真人秀现场“喜相逢”的故事,具体见晋江文案啦=3=   等《攻心为上》的等我写完《我以为我在追求你》就开始写啦,攻心是师兄弟年上互怼互宠破案的故事,单元刑侦破案文,了解我专业应该知道这本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狗头保命】   对!戳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作者,两本都收藏一下!非常爱你们!   那就,下本见=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