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掌门 作者:梨花子   文案:   哔叭哔叭,一个独立的故事   我是青铜派的副掌门。像所有话本里的俗套剧情那样,身为副掌门的我苦心经营、隐藏极深,似乎还与掌门有着这样那样的过节和龃龉,倘若这真的是个江湖故事,那么我一定是故事中那个心理变态无比邪恶的反派角色。但是,我的故事和寻常话本不同,我曾经喜欢过掌门,掌门也一直都相信我。   倘若能得偿所愿,做个反派也无妨。   第一人称文,文如其名,讲的是一个呕心沥血身心俱疲的副掌门变得疯疯癫癫后欢乐多的故事。   虽然“我”开始时看起来很一言难尽,但后面会揭开一切的真相。   主角不渣,相信我_(:з」∠)_   其他不能多说了,会剧透的!剧透不行不行!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一,罔樨 ┃ 配角:容成寻,柳思璋,柳思思,墨夷岭,方茉 ┃ 其它:江湖门派,偏执,幼驯染,第一人称 第1章 我是副掌门   1   我是个身手十分了得的副掌门,是整个青铜派的主心骨。   说实话,我知道自己很棒,简直是上天入地都难得一见的优秀副掌门。但我也不想这么称职这么棒,可惜为时势所迫,作为副掌门,就必须这么棒。   如果我是个傻白甜,而且还走文人路线的话,我们青铜派就会成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彻底完蛋,成为历史。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青铜派里的众人多数都走傻白甜的文人路线,而且这其中还并没有内涵厚重的哲学系历史系政治型人才,就是一水儿驴嚼牡丹牛饮茶扣扣字眼修修脚的酸人,文化素养半吊子,武功也半吊子。   青铜派曾经也是个以武见长的中型门派,好歹也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如今门内人员居然都是些垃圾书生落魄文人肌肉书呆子,这是何等悲怆的现状。   谁敢相信?就在前几天,我派的七大长老之一,墨夷长老,还蹦跶着想去参加科举考试。   2   当然,最后这位长老被我给逮住了。   开玩笑,不拦那能成吗?这人确实是长老之一,但他比我还小七岁。确实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平时也挺喜欢吟诗作赋写个对子啥的,水平倒不错,可这小子心太黑了,心里的算盘能响出声来,极度记仇,我极端地担心他去科举会给人带来麻烦。比如说因为考题太死板,他一怒之下就顺手给监考老师下个药什么的。   要是墨夷长老去了,我保准这混小子真能干出这事。   为了不知名的监考老师的人身安全,同时也为了墨夷长老不被挂在皇榜上通缉,我揍完他之后给他安排了一个活儿——找到掌门。   如何?这个任务名称是不是很直白很便于理解又很匪夷所思?明明是掌门还要派人去找,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面,回来了也不露脸,全门派的大小事务全压在我身上,他倒是明月清风鸟语花香辗转各地风流浪漫挥洒青春享受人生,就留我一个顶事的人在青铜派里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当牛做马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是很暴躁的。   呸,我不顺心,他也别想太痛快。   所以我派墨夷长老去找他。   3   墨夷岭这小子是出了名的掌门黑,处处和掌门作对,六岁的时候就知道点炮仗炸掌门的马桶,十一岁时取面筋一条掌门头发三条编了个四股辫。要不是他年纪小,又和掌门有层关系,保准门派里一水的人都得认为他意图不轨,想要弑父——篡位到不至于,整个青铜派就没有这么有上进心的人,但凡门内有这么个有事业心的积极青年,我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啊对了,掌门并不是墨夷长老的亲爹,他是墨夷长老的师父,不过也相当于十分之一个爹了,他教了墨夷长老武功,还收养了他做义子。   孩子是他放话要收的,但却是我养起来的。   没错,另外那十分之九的爹值是我的份额,是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丧了考妣的墨夷长老带大,小时候给他换尿布,后来长大了知道皮了,我还得负责把这皮猴从烟筒、墙洞和夫子家的窗棂等一切有洞的地方□□,累得我连自己个头都不长了,间接导致小我七岁的墨夷岭现在比我高一个头。   啊!明明是掌门的徒弟!为什么是我带大的!我这些年养的孩子还少吗?连后山的鸡狗猫兔猪羊甚至池塘里的鱼都是我去喂!怎么什么都是我带大的!我好暴躁!   4   我们青铜派的甩手掌门,名叫罔樨。   这是有着独特魔性的两个字,放在一起就莫名其妙地不易辩识,想当年他因为名字优势,总是不会被点名,多次逃脱了文化水平着实不高又老眼昏花的夫子的责罚,与之相反,名字一共就五画的我总是被提问被点名被提溜出来做典型,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以至于期末考试常年第一,一听到夫子名字就开始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童年创伤,说多了都是泪。   罔樨其人,是个贱人。   我很确定这句话包含着极其强烈的个人恩怨色彩,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个混蛋,对门派不负责任这种事就暂且不说,单说他个人品行问题——就在年前,还有一姑娘带着自家兄弟找上门来了呢。   虽然后来被证明是假的,是坏姑娘来碰瓷,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算这句话不是那么有道理,我也要用在罔樨身上。罔樨在江湖上风流得有名,万花丛中过,沾不沾身真是难说。   他模样生得挺周正,这点随了上任主母和掌门,主母是江湖圈有名的圈红,还是美到自然红的那种大美人,上任掌门也很玉树临风,不然也不好直接用颜值和气势压退肖想掌门夫人的那些个情敌。所以罔樨的模样自然是没话说,就是俊。而且他不只天生条件好,后天环境也不错。有我这个劳碌命在,这些年也没累着他,罔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春困秋乏夏打盹,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虽说中间有了些许变故,但自从他当了掌门彻底掌握大权之后,就更没什么能累着他了,睡眠充足心情愉悦,个头便噌噌地冒,当爹又当妈的我,站他脸前就跟个耗子站在高烛台面前似的,要想打到他脑袋顶上的穴,我还得踮脚。   掌门不但先天条件好,还有后天加分,小时候天天旁观老掌门和老主母的互撩现场获得的经验肯定够用,再说了,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龟孙还会缩头呢,不管随谁,他都不可能笨嘴拙舌,罔樨那股子长袖善舞明眸善睐的劲真是没法说,简直是青铜派的头牌,面首界的启明星,整一个长了腿的智慧型荷尔蒙结晶。   可恶。   要是他能把撩妹之力的百分之一用在掌门事务上,我和各位长老都能抱着他的大腿哭一个季度!   墨夷岭除外啊。他和他师父可不对眼呢,估计也是小时候被罔樨留下了童年创伤。   5   自从老掌门和老主母双双亡故了之后,掌门就云游四海不肯回来,一年半载也不写个信,连个口信都不带捎的,整一匹孤狼,不,他要是孤狼那全天下都是单身狗,别人是孤身一人,他是孤身但不一人,虽然我们教中不能通过正常的方式得知他的现状,但除此之外还有个办法——打听江湖八卦。我们总能从最近的江湖八卦里确定他还踢蹦乱跳地活着,并且饶有精力地勾搭着各地的美人。   前几天执法长老老张喝醉了,拉着我的手老泪横流道:“小杞,你就篡了位吧,反正你现在做的也和正经掌门没什么区别了嗝~还留着那个混账干什么,这样下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带着几十个小少主回来了!嗝!青铜派养得起吗?啊?”   嗯,几十个有点玄,但十几个还是可能的。   不,重点在于门内最严肃正经的老张同志,一个执法长老,会动的门派法典,他都这么说了,可见掌门大人在大家心里的形象如何。   但说实话,这事我也想过,毕竟世事难料,将来我会不会被迫篡夺掌门之位?难说。但若是只是问我个人意愿的话,我其实也不愿继续处理青铜派里这些事情。且门派里有那么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都是他老罔家的死忠脑残粉,我暂时当当副掌门还成,要是时间一长,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身先士卒了——不是被高人暗杀,就是过劳死,想想都觉得凄惨。   明明一直都是我在努力维持青铜派的日常。啧。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下山啊!管他罔樨是没钱饿死还是被相好的打死!   可惜这也就只能想想。   我不能真的不管,一来以前同门情分还在,二来那些高人见不得我掌权却也见不得我懈怠,难伺候得很,三来老掌门于我有重恩,我这全当是偿情了。故而平时我也不干涉他,该告诉他的都派腿脚灵便的手下跑去告诉他,但他要没什么特别指示,我就按我那一套来,只是这次事出有因,我必须把他叫回来了。   执事长老联合一众堂主,说要给我相个对象。   咋?劳役我还不够,还想连我孩子也算进去?想得美!不过这些堂主都是人精,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歪道理,我是说不过那些个舌灿莲花的堂主了,所以我请了他们心目中闪闪发光风流倜傥的偶像回来管管这事。我劳心劳力了这些年,也不求在这儿工作有什么五险一金带薪休假,至少得给个□□选择自由权吧?逼急了老子真不干了!   6   说实话,做出“把掌门叫回来”这个决定,我确实犹豫了一下。   因为这次事件的原因在我个人,而且还是我个人配种……择偶问题,这对于我和罔樨而言,都是比较敏感的一个问题。   毕竟我尚处于青春前期时,曾经不开眼地喜欢过罔樨,还阴差阳错地被他知晓了。   幸好只是未成形的单恋,一切还在萌芽阶段就被掐咽气了。   这盆青春狗血倒也泼得干净,后来我们就把话都讲开了,尽管有着感情基础,可我俩这路子对不上,虽然我是被捡来的,但这么多年感情也不是假的,以后还是兄弟,该咋地咋地,不能见外。   我想了想,他都这么不见外地把青铜派都推给我了,我怎么就不好意思劳烦他回来一趟呢?   不能饶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是个短篇   希望能规律更新 第2章 我曾喜欢过掌门   7   对不同的人来说,喜欢上一个人需要的时间是不同的,我就是那种费劲吧啦的细水长流型,但那群老家伙居然想用当年他们下山买菜般的相亲速度来让我挑个对象处,这对我来说太残酷了。   好歹我也是还在失恋期的好吗?身为一个日久生情型的人,相处得足够久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中一些要么结了婚要么发了誓,另一些一看就不在我的选择范围里,剩下的人数几乎可以约等于零。   倒不是说我还对罔樨有什么念想,但凡有点脑子,我都不能再喜欢他了,何况谁会在背地里这么败坏自己喜欢的人?只是我溪水似的单薄感情还没流尽,在感情状态上,我还停在失恋期里,不过也快了。   这也不是嘴硬,只不过有什么就说什么罢了,毕竟我从小最先学会的就是服软,不然某个少主就要闹腾个没完。而最能证明我不是嘴硬的证据,就是许久不见的罔樨人模狗样地站在我面前时,我还能想着怎么坑一坑他。   “阿一,我回来了。”他穿着灰得近黑的衣服,内里的衫子白得晃眼,温文尔雅的笑容十分地具有欺骗性。   “都说了让你别这么叫我,听上去我辈分又长一阶,太不好意思了。”我假笑着拱拱手,。   他老是改不过口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起来也怪我那只有五画的名字——王一。   应该感到庆幸吗?好歹是一号,比厨房里烧火的王八好听多了。   我按计划把他往屋里推,用肩推的,看起来像是我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虽然面上不显,但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自从他知道我倾慕过他之后,我们俩就没怎么发生过肢体接触,递碗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这种不算。   趁着掌门被我突如其然的亲密动作惊呆的时候,我抓住机会,悄无声息地对着一边的墨夷招了招手,示意他立刻行动。随即腰弯背驼,扮作小厮状。   此时正摆出一副正经样子的墨夷长老得令,领着他身后出来透气的柳思思姑娘,有意无意地引导她看向我这边,对了,这里得解释一下,柳意意是目前来看最具内定嫌疑的相亲候选人,之一。   对这位柳姑娘,我是特别的熟悉。所以在这之前,我就根据柳姑娘的兴趣爱好人生经历编排了一套介绍词,让记忆力还不错的墨夷长老背了,就等着这个时候说给柳姑娘听。   至于这位想混个副掌门夫人的柳姑娘究竟把谁当成了她要相亲的那个“王一”,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这一切罔樨自然是不知道的,我看着他完全没察觉的样子,忍不住得意一笑,不过很快就敛了笑,故作沉痛。   “小少爷,”这是我小时候叫他的称呼,多年不叫了,倒是有点别扭,“这次你可得帮我,您在外面浪,这么多年来把事都扔给我,现在到了你有所表示的时候了,可不能坑我。”   他愣了愣,无奈地笑笑,这人有个本事,不管什么时候看他,他都很斯文,现下也像是真的在为我考虑一般地问道:“你……是真的不想娶亲吗?”   “不想,哎,你可别笑话我,不想就是不想,我命中注定的那位还没到位呢,强扭的瓜不甜。”我摇头,叹了口气,先一步进了主厅。   估计是各位堂主也觉得有场硬仗要干,纷纷出巢,在主厅等着我和掌门,个个都气势十足,小坎肩都穿上了,头发就和抹了猪大油似的,噌光瓦亮。   罔樨先是和他们一番寒暄,以表他这称职掌门对多年未见的部下们的关心之情,恰到好处的笑容就像三月初的春风,寒暄过后,大家纷纷归位了,开始谈些正事——   这其中就包括我的人生大事。   可是,说实话,我的人生大事轮得着他们来操心吗?我又不姓罔,也碍不着他们老罔家的后继香火,至少得让我自由恋爱吧,就算找不到对象,也得先争取权利。宁做单身狗,不做配种犬!   8   关于婚事的激辩进入白热化阶段,堂主们几乎要跳起来敲打我,可惜掌门长老都在场,他们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一个个虽坐在圈椅上,可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已经许多年没见他们这副摸样了,看着很是好笑。   一位堂主忍不住,不再虚与委蛇:“无论如何,这亲事是早都许下的!”这话真蹊跷,之前这堂主还告诉我今日只是相亲而已……我竟不知道自己已是人夫。   罔樨倒也没有轻易退让,语气也带上了责怪之意:“何时许下?我竟然都不知道青铜派副掌门定了亲?当事人都不愿意,你们这是何苦?”   “这……这如今,那柳姑娘心意已定,婚事也都告知了诸亲好友,姑娘已是非他不嫁,难不成,副掌门要平白耽误人家姑娘的后半生吗!”   这是把矛头直指向我?还不知道谁耽误谁呢,面都没见就非我不嫁,这是气急败坏要搬出礼义廉耻来逼亲了。   我正欲辩解,柳思思就被人带了上来,哭哭啼啼的,干打雷不下雨。我立刻噤声,缩着脖子要多畏缩有多畏缩。   那位与她有葭莩之亲的堂主立刻横了她一眼,柳思思便会意,立刻雷声大作,哭嚷着道:“我们早已在月下私定终身,你这是要负我吗?”   说着,她就抱住了罔樨的大腿:“我这辈子认定了你,非君不嫁!”   我见她这样配合,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   那堂主立刻慌慌忙忙来摘她的手,没想到反倒被演出真情实感的柳姑娘一掌推了一个趔趄,摔蒙了头。再看罔樨,脸都黑了半截,我险些笑出声来,但现在还不能算是洗脱了私相授受的嫌疑,我还得继续装:“柳姑娘,你可看清了,这位爷真是与你私定终身之人?莫不是天暗眼花看错了人?”   “你这刁仆掺什么言?我自然认得我的夫君,反倒是你,看你就长得福薄,说话也这般不中听,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柳思思一边恨恨地瞪着我,一边掐着罔樨的大腿,估计是掐得罔樨生疼,连他都忍不住出手,将柳思思拂到一旁。   柳姑娘这话说得真是巧妙,一来摘干净了我的嫌疑,二来还把在外云游的掌门牵扯其中,充分证明了她说的全是假话。   满座堂主立刻都噤声,看着在爆发边缘的黑脸掌门,瑟瑟发抖。   9   后来参与此事的两个主谋被卸了堂主的职务,手下相关人员和参与了此事的其他堂主也一并领了罚,再没人敢提起我的婚事。   这事也算是罔樨借机立威,前些年青铜派元气大伤,便不加选择地收了许多人进来,干事的少,蹭吃蹭喝的多,我一副掌门都要天天去后山喂鸡,某几个堂主倒是天天喝个小酒就算是呕心沥血了,还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如今局势已稳,罔樨身为掌门,也该站稳脚跟,清清没用的人。   他别想做个甩手掌柜,是时候该回来了。   一干人等都得到了处理,至于那柳思思,本该被逐出青铜派,但我有更好的主意——派她和几个罪不重的人去后山干活吧。   “王一你个混蛋!气死老娘了,就是想吃个软饭怎么这么难?哎……可怜见的,我这么如花似玉,居然只能空耗于这山中……”   刚到后山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还真荣幸,柳思思这话是一套一套的,颇为有趣。   “我青铜派门下倒也有些烟花生意,只谈风月,不做皮肉生意,若柳姑娘担心年华虚耗,不如去那里一展才华?”我故意使坏。   柳思思见了我,立刻炸毛,慌慌忙忙把扫把扔到一旁:“副副副副掌门!我我我我我刚才只是唱曲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这曲子可是新鲜,居然还有念白呐。”我笑嘻嘻地从树上跳下来,“我竟从来未听闻过,这样好了,再过一个月就是建派大典,你不如和后山的仆役们一起组织一下,表演个唱曲如何?”   “这……这……”   我对她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会把你们的节目当做压轴节目的。”   柳思思恍惚起来,我不再管她,转身回了我副掌门的居所。   罔樨正在那里等我。   “呦呵,我以为掌门已经走了呢,居然还在啊?”我故作惊奇,“要不要我帮你望风,好让你躲过那些长老离开这里啊?”   罔樨苦笑:“你别捉弄我了,这次回来,你本就没打算让我轻易离开。”   我也不否认,还顺势点点头:“被你发现了。”   叹了口气的罔樨直直走过来,坐在了我庭院里颇为精致的石椅上:“我不知道青铜派里已经到了如此田地,既然你叫我回来,那我留下与你一同整治。”   “你以前说过,当个好掌门管好青铜派,是你最想做的事,”我也坐下,隔着石桌去阻拦他想要倒茶的手,“现在呢?你不想做掌门了吗?”   他愣了愣,不顾我的阻挡,硬是倒一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良久,他才出声:“未曾变过。”   “是吗,”我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定会全力助你。”   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但主角栏已经透露了一切   p.s.修改了柳思思的名字bug…… 第3章 我有个妹妹   10   过了两天,老张忽然来找我,不过我也早就料到他会来找我了。   “您怎能让柳意意去后山喂鸡?怎么说也是……”   我瞪起眼睛:“怎么不能?她差点成功嫁给我,也不见你来管管。”   “那是属下知道您自有办法,可这……这成何体统?喂鸡也太……”老张被说得有些心虚,向来说话掷地有声的他,变得支支吾吾。   “你这可就是偏心了,你是执法长老,自然应该知道我对她已经法外开恩,还想怎样?”   老张被堵得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这才发狠:“那属下就去陪她一起喂鸡!”   多可乐啊这话,不过,我还真是见不得老张去喂鸡。前些年我自己亲自去喂的时候,都没为难他老人家来帮我,现在又怎么会放任老张去帮那混账丫头?   “好好好,你也别生气,我本来只打算让她在后山干一个月的活,好好反省一下,等到门派大典的时候就放她回来,继续当她的娇小姐。”   “……属下替她谢您。”   说着老张要跪,被我急忙拉住了:“你这两年腿脚也是越来越不好,别这么在乎虚礼了,我看你是真该颐养天年了。”   老张苦哈哈地抿了抿唇,他面部运动能力欠缺,这就算是个笑,既然笑了,看这样子他也是明白的,眼下这是有心要退了,知道这件事,我也轻松了许多:“你可有什么推荐的人?”   “柳思璋。”   我一怔,没想到老张还是没有彻底放下。   11   柳思璋,是我老熟人,熟到什么程度呢,我俩隔着肚皮就认识了,七岁后我才和柳思璋一起来到青铜派,他是七岁前我唯一的玩伴。   这人是青铜派罕见的文武全才,不过这不是青铜派的功劳,而是柳思璋他那干爹的功劳,他干爹姓柳,他跟了他干爹的姓,这位柳姓人士曾是个大人物,据说曾经当过太傅,在逝世前将一生所学都传授于柳思璋了,柳思璋也是个神童,我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柳思璋已经能背下诸子典论,我刚学会怎么上马,他就已经会打拳。   他的确是别人家的孩子,不过我并不嫉妒他,更不会讨厌他,因为我家里并没有催我向别人看齐的长辈,后来倒是来了些催我学好的人,奈何他们对付不了我。   柳思璋是我最靠得住的朋友。   罔樨小时候还不会像现在这样装出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那时是真坏,把我当成个好玩的玩意儿,整天闲着不干别的,就净想法子折腾我,一会要我帮他偷点心,一会让我去后山捉家雀,最可恶的莫过于命我下井给他捞月亮,我险些就做了井中水鬼。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罔樨简直丧尽天良,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也只能生受,而助我活过那个时期的,就是柳思璋。   虽然是个天才,但柳思璋不爱说话,多数时候只是点头摇头,不过只要我开口,他就会来帮忙,他帮我偷过点心,帮我抓过家雀,连下井捞月失足时,也是他将我从井里捞起,然后他端了盆水到屋外,冷冷淡淡地对罔樨道:“月已入瓮。”说罢就转身带我去看大夫。   甚至连掌门云游在外这些年,也是他帮着我主持门派内的事务,要说工作量,他这工作量真的赶得上老张了,我熬夜,他熬夜,我下山讨债,他在我身后充当黑面保镖,我去后山喂鸡,他就帮忙把鸡食拌好,兢兢业业踏踏实实,真该专门给他补发加班费。   于情于理,柳思璋都该是执法长老预备役,这本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我本来没有这个打算。   我不希望柳思璋一辈子都被拴在青铜派。说实话,他才是该去参加科举的那一个,就算无意官场,自立门派也是足够了,江湖上历来有侠客排名,那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第五名卯客,其实就是他,只不过是他低调,用了化名。这样的奇才,应该有更波澜壮阔的人生才是,不该桎梏于这个小山头,不该成为别人白日梦的薪柴。   唉,讲道理,不说别的,光看这态度这品性,我当年应该喜欢上柳思璋才对,怎么瞎了眼看上了罔樨?反正不管我喜欢上哪一个,最后都是失恋,还不如喜欢柳思璋呢。   说真的,要是能喜欢上他,我的人生估计要顺畅许多。   12   柳思思开始扯着嗓子在后山唱歌了,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寄养在歌女家中,有些功底,可那词听得我捧腹大笑,什么“奴家一片忠心向掌门”,什么“妾身只愿嫁给青铜派”,又讨嫌又油嘴滑舌,这点和我挺像。   谁能想到呢,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现在我两人用的都不是本名,除了老张和柳思璋外,没人知道她和我的亲缘关系,连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家中出事时,她虽受尽万千宠爱,但人还小不记事,那时我与她是云泥之别有,别说穿衣住房了,就连饭也是有上顿没下顿,家中出事后我的境况倒是好了许多。时至今日,地位倒是反过来了。   老张和柳思璋都太疼她了,虽然不与她有明面上的联系,但私下里为她做了不少手脚,把她给惯成今天这个样子,竟然为了吃上好的软饭而假装已然和我私定终身,误与奸人合流,一起来诓我,动小心思也就罢了,计划还不周全,连提前确认我长什么样都没有做到,蠢过了头,我要不是她亲哥,她这下子就完了。   正想着这些,柳思思发现了我,眯着眼,像只东洋柴犬似的抿着耳朵凑了过来:“副掌门大人又来遛弯啊?”   我没忍住,在她脑袋瓜上弹了一下:“别露出这么傻的样子,要是你总这样,怕是真要嫁给青铜派了。”   “我对青铜派忠心耿耿,愿意守着青铜派一生不嫁!”她刚说完就微不可察地歪了歪嘴,显然不是真心话。   “行吧,”我故意激她,“既然如此,我就允你在此喂一辈子的鸡。”   柳思思一听就傻了眼,也不见外,毕竟是掐过罔樨大腿的人,立刻就抱住了我的胳膊:“啊?不…不过,我觉得我还能做更复杂的事,光喂鸡太屈才了,副掌门大人考虑考虑啊!”   她忽然轻声呼痛,一下松开自己的手,这微弱的震感——是有什么打到她手上了,我立刻将她揽到身后,看向发射来的方向。   居然是罔樨,还微微笑着。但我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一眼就能看出这家伙现在不太高兴。   “你这是报仇?”我意有所指地盯着他的大腿,成功地让他在恼怒之余萌生了些许困窘。   “我没看出来,你对柳姑娘这么上心,当初应该顺势定下你俩的婚事才是。”罔樨在我面前站定,面带笑容地看向了柳思思。   这姑娘此时却机灵了不少,感觉到了罔樨的不善,还打了个哆嗦。   正在我心中暗夸柳思思时,这丫头突然说:“原来是这样吗?所以副掌门大人这些日子才经常来看我?太羞人了!”   我收回前言!柳思思十成都随了她妈,一点都不机灵,和我一点都不像!   罔樨似乎也没想到柳姑娘会顺杆爬,一时间脸都有些涨红,唇部翕动一会,像是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竟直接上来拉我。巧了,柳思思也正紧紧抓着我后衣襟,罔樨一拉我,我前倾,柳思思跟着一并撞过来,我们三人挤在一起,像是刚出生的鸡崽挤在一起取暖,很是好笑。   此时正巧路过两个仆从,这两人看到我们挤在一起,脸上神情变来变去,最后飞速退开了。   我抬头一看,罔樨的脸又开始发白,显然是觉得丢脸,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生气了,我急忙拍开柳思思这个小傻子,扯着罔樨遁走。   罔樨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任由我牵着他到处走。   13   罔樨这是年纪空长,心性却一点也没跟着成熟,从小就喜欢莫名其妙地生气,这回又不知道在气什么,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话,可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连他脸上那抹常有的假笑都不装了。   不就是三个人挤了挤?   他可以随便生气,我却不能。   “你今日不是去整顿世光堂的风纪吗?怎么跑后山来了?”我举起前方的树枝,给他清出条道,“你也来后山找乐子?”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件事,罔樨的脸色更糟糕了:“你要是喜欢柳思思,何必叫我回来给你主持公道。”   原来是这件事啊,估计他是觉得回来这一遭是被我耍了,心里不爽,可我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妹妹?不过确实是想要耍他没错……   “那哪能啊?我就是见她可乐,闲着没事逗逗她,和逗猫也没什么区别,谁想和猫成婚啊?”   听了这话,罔樨嘀咕了句“是么”便没再说什么,不过,他那副假笑面孔终于一如往常地浮现出来,这才是正常的罔樨。   罔樨小时候也极擅长假笑,但那时候他只会在装乖卖巧时才假笑,他装得极好,一旦做了错事坏事亏心事,就摆出这幅样子,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事情从自己身上摘开。莫说是旁人了,就连上一任掌门和主母都能被他骗过去,见过小罔樨的人,都称赞他有礼节识礼数,文静乖巧天赋异禀,哪怕时至今日,他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是很不错的,除了有点风流。   若不是他把总把干过的坏事往我身上按,我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替他顶缸顶得久了,我倒是练出一个本事——就算罔樨心口不一,我也一眼就能看出罔樨是高兴还是扫兴,是开心还是伤心,是假笑还是真笑。   说来好笑,罔樨还未离开门派云游天下前,但凡有什么事惹了他,下面的人都知道来求我,让我消火、拿主意,这也算是顶缸的最高境界了,直接自己变成吉祥缸。   因着这些缘由,我知道,罔樨将假笑彻底挂到脸上时,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上一任掌门和主母去世后。   自那时起,他便一直戴着这幅笑,旁人都觉得他一夜间成了顶天立地的掌门,可我却觉得,他忽而退化了,成了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孤儿,满心的疑惑和悲伤无解,却又要承担别人的希冀,只好先将假笑堆在脸上,将就着凑活。   我未曾尝过共享天伦的滋味,不知至亲的父母双双离世是种什么感受,因而也不敢说自己明白他,但我想,我约莫是懂一点点的。   所以我一点都不奇怪他为什么会想要离开青铜派,去外面行走江湖。   在他声称要离开青铜派时,七位长老中有六位都不同意。老张其实也是不愿意的,但他与我一条心,我伙同他私下里说服了诸位反对掌门外出的长老。可惜最后罔樨离开时,我没能去送行,因为我当时和账务长老打了一架,这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说什么都要去拦罔樨。   最后的结果就是,罔樨下山花天酒地去了,我与账务长老一并在青铜派内躺着,我躺了一个月,账务长老躺了两个月,多出来的那一个月是柳思璋气不过偷偷又给加的。   让我讨厌罔樨的事情有很多,可唯独这件事,他没有做错,我也未曾后悔过。毕竟我欠他许多,那假笑戴在他脸上,桎梏却带在我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与妹妹相认其实是王一决定的,他做这件事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第4章 我和掌门牵了手   14   建派大典临近,青铜派内外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于青铜派弟子而言,这算是仅次于新年的重要节日,只要还过节,青铜派就还是兴盛的,这节日门派上下皆要放假,当值的也有双倍的酬劳可领,重要的是全派弟子团聚,除去留守分部的人,其他所有各地分堂人员此时都会赶过来,这每年一聚,是联络感情通风报信的好时机。   这不,世光堂的弟子就带了消息回来,说是江湖上最近有奇怪的传闻,前朝皇室留下了巨额金银财帛,藏在何处,只有青铜派的人知道。   柳思璋一听这个消息就站了起来,极具迫力地看着该弟子:“你是听何人所说?”   那人被看得害怕,直哆嗦:“在、在酒楼听的,我听到的时候,这消息早就传开了,也查不到是何人所传。”   柳思璋将拳捏得咯吱作响,我扯了扯他,他这才冷静下来,可双眉依旧紧所,我让这弟子退了下去,又将柳思璋按回到座位上:“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青铜派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吗?也就这两年刚刚富裕了些,前些年可是恨不得一个子掰成两个花,拿来的金银财宝?”   我的这番话没起到什么作用,柳思璋的神色更严峻了,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放到了佩剑的护手上,这是他饱含敌意时的小动作:“可这谣言分明是冲着青铜派来的,长此以往,难保青铜派不被盯上。”   他这话确实没错。怀璧其罪的说法也是有的,就算青铜派一穷二白,这谣言也无凭无据,可要是它传得久了,听的人多了,谣言便能摇身一变,变成事实。届时,想要踏平青铜派的人可就多了。   谣言不可能没有起源,编造这件事的会是什么人,竟如此针对青铜派?   若要猜想谣言来源,却是不难,毕竟青铜派确实有着仇敌。多年前老掌门与主母之死其实另有蹊跷,奈何我找不到证据,受重创的青铜派也无法反击,我只能与几个知情者一并忍了下来。   显然,身为知情人之一的柳思璋也想到了这些,说:“必定是对方见不得青铜派日益壮大,所以用这种下作手段。”   我点点头:“我先禀报掌门,至于调查的事情……眼下大典临近,还是先稳定好门内众人的心,大典过后再做详细调查也不迟,现在……只能先拜托你去查查了。”   “好。不过,你遇事也不要冲动,待我回来再说。”柳思璋得了任务,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说罢立刻飞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身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15   得知传言之事后,罔樨也深感此事是个麻烦,只是眼下大典在即,若此时发动全派弟子去平息谣言,却又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仿佛印证了谣言一般,实在不妥。   见罔樨有些为难,我立刻把这一路走过来时想到的方法说出口:“我们只能先挨过大典,再派些机灵的弟子去散布其他谣言,说有藏宝图锁在其他门派,这办法虽然不入流,但妙在两相抵冲,一时间有大量宝藏传说冒出,而且都难辨真假,寻常人自然只当做是谣言流行,不会发生所有人只盯着一个青铜派的情况,便能解了谣言之祸。”   罔樨很明显地愣了愣,估计他也没想到我现在这么狡猾。   确实,正义的江湖侠士一般是想不到这种贼办法的,但是我可不是什么侠士,我就是个副掌门,掌门负责光风霁月名扬江湖,我负责精打细算暗中谋划。   “阿一,这事交给下面的弟子是不是太冒险了,要是走漏风声……”罔樨有些犹疑,“青铜派的嫌疑会更重,而且一旦理亏,江湖上所有人都有理由针对我们。”   “你若不放心,我就亲自去做。”我拍拍眼前这人的肩膀,露出可靠的笑容,“小时候为了躲开你甩给我的黑锅,我说谎的本事可是一绝啊。”   听到这话,罔樨面上一红,笑也有些挂不住:“我那时候不懂事,我只是……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磕巴起来,此时夕阳西垂,橘红的光隔着窗棂照进来,结巴的罔樨全然不像是平时那个嘉言懿行怀瑾握瑜的英气公子了,倒像是个莽莽撞撞初出茅庐的侠客少年,不过这样也还是很好看,长得俊就是占便宜啊。   “行了,去看大典吧,时候到了,你这个掌门可不能不去啊。”我又在他背后拍一掌,催促他赶紧去准备大典的事,没想到这人反过来扯住了我的袖子。   “一起去。”   不过是三个字而已,我却觉得心被弹拨得猛然一动,这才想起了近些日子都忘干净了的事——我曾经喜欢过眼前这人,还是心甘情愿做牛做马无可救药的喜欢。   16   大典于傍晚开始,照理,要先鸣礼炮,再进行掌门讲话,随后举行祭拜师祖的仪式,然后就是载歌载舞的典礼聚会了,聚会中途还有专门的礼花仪式,四周的乡民邑人都会来看热闹。   我现在对礼花不感兴趣,只对珍贵的花二姐烧鸭有兴趣。   其实花大姐做的烧鸭也是一绝,令人遗憾的是她生不逢时,人走得早,就留下两个妹妹。花二姐继承了她的手艺,但只有在过节时,花二姐才肯下厨做烧鸭,这可是不过节都吃不上的好东西,难得今年掌门回来撑门面,不用我坐在最高席上面对众多美食故作冷漠了,那自然是要趁着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礼花的时候,向肚子里猛塞烧鸭。   可惜,我刚将鸭翅放进嘴里,一只纤长的手就伸过来,硬是把鸭翅从我嘴里拔了出去。   “泥干行墨!”我瞪着不知怎么凑过来的罔樨,心道下午才刚说过话,还会有什么事,莫要耽误我吃烧鸭。   罔樨把食指凑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也不管我作何反应,硬是拉着我要离席,我也不能在这里和他对打,掌门和副掌门打架算怎么回事啊?况且我功夫不如他,他要是执意拉我,就算打也打不过,我只能临时抄起荷叶包好烧鸭,再抱着烧鸭跟他一块离开。   “你!你怎么还拿着这个?”走出挺远,他才回头看我,一眼就看见了我怀里这个烧鸭。   “你还来问我?”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吃得好好的,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   估计是没料到我这么理直气壮,罔樨睖睁了好一会,费力将视线从烧鸭上转开,有些气闷:“算了,你愿意抱着就抱着吧。”   我掰了块鸭胸肉给他:“你又有什么事要找我?”   挺意外的,罔樨居然老实地接过鸭肉吃了:“……没事就不能找你?”   “根据我今生积攒的宝贵经验,你有事找我还好,要是没事找我,肯定又是要做什么乱了,为了不被你坑害,那我先回去……”   “等等!”罔樨一把夺过我怀里的烧鸭,“你要是现在就回去,那我便命令花二姐再也不给你做烧鸭。”   ……这种话都冒出来了,不知道罔樨是想做什么,虽说这威胁对我来说毫无威慑力,但姑且还是看看罔樨要干什么吧。   见我老实了,罔樨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用荷叶将烧鸭包得更严实些,一拂衣摆,极为自然地坐到了祠堂的台阶上,还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看那样子是示意我坐下。刻在骨子里的顺从让我下意识地服从罔樨的安排,还正坐在他拍过的位置,察觉到自己这毫无主见的动作后,我不由得恨恨地咬了咬牙。   习惯真是可怕,不过是些小时候的小习惯,我尝试去改,一改就用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改不过来……都是罔樨的错!   罔樨忽而一笑,将烧鸭又塞回给我:“你忘了?这地方还是你发现的。”   我挺顿了一下,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他说的这件事情我是记得的,那是十来岁的时候,正是半大小子对人世间一切都感兴趣的阶段,我既喜欢烧鸭也喜欢礼花,还喜欢罔樨。因着心里存着青涩而绚丽的欢喜念头,于是我跑遍了整个青铜派,终于找到这么一处没人视野又好的地方,就等着到大典举行时,邀罔樨同我一起来此处看礼花。   可惜我那时候蠢得很,只想着怎么找地方,却忘了青铜派的少主是不能随便乱跑的,更何况罔樨什么没见过,对礼花也不太感兴趣。即便是想看烟花,那也不用专门跑到僻静无人的祠堂前和书童挤着着。罔樨被我连哄带骗地带到这里,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又离开,来去如风。我只能把藏好的鸭腿甜汤翻出来,自己一边看着礼花一边啃鸭腿,噎着了就来口甜汤,后来不知怎的还睡过去,不幸着凉,发了两天的烧。   现在想想,无忧无虑的年纪可真好,连思绪都美好到招人厌烦的地步。不过,其中令人怀念的只有我自己的青涩时光而已,关于罔樨的那部分可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不,不如说是多余的才对,要是没有就好了。   “小时候惧怕父亲管教,也不敢跑出来太久,现在终于自己能做主了,但感觉却又不同于以前。”罔樨旁若无人地说着这些话,还顺手掰走了一个鸭腿。我一时间摸不准他这是何意,难道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所以先套套近乎?不过我俩关系还是挺近的,按理说不用来这一套啊……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又说了句话,这话虽然没什么问题,但却让我有些不舒畅:   “我以前…其实很想和你一起来这里看烟花。”   “我知道。”我出声打断了他,随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只能听得几声虫鸣。   这话要是能说给过去的我听,该有多好。如果他那时候说了,就算他根本没有跟着我来到此处,那我也会高兴得不行,独自看礼花的记忆也能变得完美甜蜜。现在听着这话,只能让我尾椎发寒。若真是我余情未了也就罢了,可惜,想当初的少年心事温柔感情已被用尽,心头沃土也变得贫瘠不堪,就算此时罔樨正面带真正笑容,眼神温和,话语亲昵,我也再不能因此感到欢欣雀跃,只能心头突兀一跳,然后再重新归于烦乱。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罔樨的手正覆于其上。   时异势殊啊,他以前爱干净得不行,现在却不嫌脏,明明我手上都是油。   17   大典结束后第三天,柳思璋带着搜集到的情报回来了。   “源头不可寻,只查到是个高挑的灰发女子散布此言论,据说她长发及踝,嗓音有些奇怪。”   我一听这描述,有些诧异:“这……你想没想起什么人?”   闻言,柳思璋挑着眉看向我。   “望先生。”   我和他两人异口同声。   望先生算是我和柳思璋共同的师父,容貌过于隽秀精致,头发也极长,若是璧叔不给他梳头,他就披头散发地出门,因而常被人误会作女子。他曾经教导过我们一段时间,还曾有人以为我和望先生是母子,无奈后来突遭横祸,我们与望先生阴阳相隔。   “可望先生他……”想到过去,我顿了顿,“我亲眼见到他与璧叔一起离世,算来也有将近十个年头了,怎么可能?”   柳思璋若有所思:“望先生是个话少的人,也没有亲属,且他也是为保护我们而死,就算望先生还活着,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点点头,说:“但如此看来,这散布谣言的人很可能也识得望先生,或许是当年流落在外的知情者……说不定这人是华玉门的人。”   想当年老掌门和主母的横祸,与华玉门脱不了干系。   华玉门素来与青铜派有仇,据说建立两个门派的祖师爷本是师兄弟,却因为仇怨分立两户,但一直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门下弟子们彼此互相抓挠,未曾有过什么大事。直到老掌门这一代,才横生世仇。只是那件事过后,青铜派式微,华玉门又碍于种种原因无法乘胜追击,这才有了今日两派并存的光景。   有句话说得好,斩草当除根,不然定然要生出我这种吹又生的原上草。   “知情者”三个字一出,柳思璋立刻变了脸色,心里想的全都写在脸上了。   “把你想杀人的表情收一收。”   我忽然伸手,堵住了他的鼻孔,柳思璋对我不设防,没想到我会突然做出这个动作,躲也没躲,反倒是屏住了呼吸,横眉立目变作目瞪口呆,又转为一脸不解。   我随即松开手,安抚道:“那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很多事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必硬碰硬,我自有办法。”   柳思璋盯着我看了一会,我亦笑着看向他,他气势稍稍减弱,但还是又看了我片刻,这才短短地叹气,说:“你还是蠢一些更好,眼下这样子,我总觉得不放心。”   “太蠢了才该不放心,就像柳思思,以后你可不能那么惯着她了。”我看向后山的方向,柳思思歌唱得不错,大典后一举成名,现在算是个青铜派的小红人。   想起之前给我相亲的那档子乱七八糟的事,柳思璋自知理亏,下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低低应了我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着自己写的内容提要,欢乐地笑了起来…… 第5章 我久违地下山了   18   为了将江湖人士的注意力从青铜派和前朝宝藏引开,我执意要下山亲自散布谣言。罔樨对此似乎极不放心,有意让柳思璋跟着我一起,不知他想了什么,又想要亲自和我一起去,被我按住了。   说真的,这一次秘密行动实在见不得光,带着他岂不是自找麻烦?这人本身就是绯闻中心,我费劲巴拉传出去的消息怕是顶不过他随随便便留下的风流逸闻。虽然罔樨的风流名声在外,但他仍是年轻一代中风评极佳的青年侠士,这份名声来之不易,若是有什么闪失,到时候焦头烂额的还是我。   而且他也必须留在青铜派,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总不能一个主持大局的人也没有。   分别拜别了掌门和执法长老,我自七岁后第一次名正言顺地踏出青铜派。   上一次下山,还是容成叔叔偷偷带着我和他儿子下山看花灯……不对,那是上上次,上一次下山是为了逮人,把打算去参加科举考试的墨夷岭给逮回来。   其实逮回墨夷岭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这小子刁得很,若没有容成寻帮忙,我若再想见到墨夷岭,恐怕就得等到明年去劫法场救人的时候了。   身为一个优秀的副掌门,多认识些人总是有益的。这位容成寻正是当年容成叔叔的儿子,他虽比我小两岁,但本事却很大,从小练就的功法十分了得,江湖上都称他为“翻身燕”,就是因为他的轻功极为厉害,即便是逃脱之术极为高明的墨夷岭,也逃不出容成寻的手掌心。   这也是当初我没有回信给罔樨的原因——其实墨夷岭要参加科举那事闹得还挺大,罔樨也曾来信过问墨夷岭的事,甚至还要回来帮我捉他。   但我装作没收到信,转头找来容成寻帮忙。要说这是为什么,其实是因为我的私心。   那时我不想让罔樨回来,因为我一直都很难面对他。一看到罔樨,我的心绪就变得很复杂,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估计就像是改朝换代后,当朝君王看到前朝王室的感觉吧,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之处:我想见到他,但是不想看他,心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我又知道,这种希望他消失的心情,出发点既不是恨意,也不是厌恶。   我只是混乱,一旦面对他,我就无法自处。   旁人只知道我对罔樨忠心耿耿,在他离开门派的这些年间操持着青铜派的一切,却没没人能想到,这么个任劳任怨的副掌门,其实压根不想看到自家掌门的脸。   知道这事的也只有容成寻。   容成寻小时候是个圆滚滚的胖小子,天天手里握着点心,被容成叔叔骂了也只知道笑着打哈哈,谁能想到这样的小家伙会成长为翻身燕呢,我也没想到。但,说实话,我希望他还是那个笨笨的小胖墩,至少比现在这幅精瘦又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多了。   自打他逮住了墨夷岭后,这两个人就杠上了,天天不是比武就是吵嘴,好不热闹。这对我而言是好事一桩,一来能调动容成寻的活力,而来可以消耗掉墨夷岭多余的精力,如此一来,就能减少他俩闯祸的次数,要是可以的话,我都希望他俩能结亲,放一起过一辈子得了。   19   这次去散布不实消息,我本就打算叫上容成寻,虽说我和他的关系不是最亲的,但他却是唯一一个我真正信得过的人。   这话不是说老张和柳思璋不可信,只是……关系如若太近,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相反,容成寻与我不远不近,又与我有着最大的共同利益,所以我什么都不必瞒他。   连我骗了青铜派所有人这件事,也不必瞒他。   他也不瞒我,我们彼此嫌恶,却又最了解对方的底细。   罔樨等人只以为我要散布些混淆视线的假消息,去去就回,但他们不知道,我此行下山,为的是将那些有关青铜派的谣言,变成人人都相信的事实,让整个江湖都对青铜派虎视眈眈,甚至连朝堂上的人,我都想惊动。   我真坏啊。   “你确实坏透气了,简直是个烂人。”容成寻在听完我的计划后如此说道,此时他正在给假藏宝图做旧,这些牛溲马勃他颇有一套。   手一直没停的他突然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对我说:“我帮你的事,不要告诉墨夷。”   “这可真稀奇,你竟然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了?”我惊奇地看着他,想从他那冷漠又懒散的脸上探寻出几分情绪来,但一如既往地以失败告终,我不甘心,接着问,“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想墨夷知道?”   “他本来就在不停找我麻烦,精力旺盛地出奇,如果他真的恨上我,肯定会天天来寻仇,我招架不了。”   这说辞确实合乎情理,但听人说话要听表象之下的本质,所以容成寻这话可以提炼精粹成一个要点:   “我不希望他恨我。”   嗨嗨,容成寻可真是个小别扭鬼。不过这样才像样,比平时可爱多了嘛。   要说起性格不好这档子事,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他不过只是口是心非别别扭扭而已,旁的也无甚大碍,我倒是从来没别扭,我直接奔着扭曲就去了,眼下我就要带上灰白的假发,扮作女儿身,继续传播有关青铜派的谣言。   没错,柳思璋没查出来的那个灰发人,其实就是我。   谁会想到这谣言竟是青铜派副掌门传出来的呢?没人会对我起疑。   这些年我足不出户地守在青铜派,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墨夷岭给了我这个机会——众人皆以为我心焦如焚地下山去寻墨夷岭,连罔樨都以为如此。没人会去细细考虑其中有什么蹊跷——墨夷岭是我托容成寻抓住的,那么,下了山后的我究竟去做了什么?   自然是去进行除了容成寻外谁都不知道的秘密计划了。   就算是心思缜密行动敏捷的柳思璋,也仅能探查到谣言的来源是个身份不明的高挑灰发女子,只联想到亡故的望先生。这并非是柳思璋调查能力不足,而是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会怎么查,查那些人,从什么线索切入,所以我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场合,传谣时所说的话语也小心翼翼地斟酌再三。   他只想到了亡故的望先生,却忘了我,我的面容与望先生的面容有一个共同点,我们较常人更阴柔些,当年被人当作望先生的孩子的我,现如今已经到了可以扮作望先生的年纪。   20   其实不扮作望先生也可以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冲动,装成了望先生的样子。   要说起来,变装扮演也不是第一次了,出于某种心理需求,我总是会扮作各个去世的人,这癖好真是太扭曲了,被我藏得很深,除了容成寻没人知道。   其实我本不想让容成寻知道,但之前我扮成容成叔叔的时候撞见了他,容成寻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可我入戏深啊,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我逮住他,好一通批评教育。   容成寻那次着实被我气着了,后来半年里,他一句话都不愿和我说。   21   扮成望先生散播谣言是卓有成效的。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整个江湖都在盛传“青铜派藏有前朝遗留地巨额宝藏”这个消息了。甚至连当年青铜派掌门主母去世的事情都被提起来,一切与青铜派有关的事物都沾上了阴谋的味道。   罔樨托人给我带来了很多信,一开始还言辞闪烁,似乎是担心信件内容泄露对我不利,后来便越来越直白,最近一封信更是让我速归,但并不是要我回去交待事情为何搞砸,而是担心我在外遭遇不测。   算他有良心。   不过我本来就知道,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好人。我之所以对他颇有抱怨,只是不想承认我自己的劣质罢了,有些人是会这样,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便专注地在优异的人身上挑刺儿,一旦发现又好又厉害的人有那么点的小污迹,便会开心起来,一下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评判者,萌生莫名的优越感。我就是这样的人,恶劣、吝啬、吹毛求疵,总是用眼睛盯着他的短处,不停地放大他的缺点,然后制造一些莫须有的罪过安在他身上,以此求得我内心的平衡。   对此,容成寻嗤之以鼻,他斥我为忘恩负义的鹌鹑,还说当初要是没有罔樨,我压根也当不上副掌门,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我笑着称是,容成寻皱了皱鼻子,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不痛快。   他说的没错,我没必要否认。   22   罔樨很好,不好的是我,这是事实。他小时候是过于调皮,但其实一直都很关照我,那时我不过只是个书童,但他从未将我看做书童,虽然总是指使我去摘果子抓家雀,但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是与我共享。   再大一些时,我们开始学正经的学识,长辈们本来是想让我专心从文,我本来也打算从了长辈的直视,但唯独罔樨不依,任性地求长辈允我一起,硬是要我也同他一样文武兼修,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武功。现在看来,这任性却有几分道理,若不是当初习武,如今我可能就在青铜派门下的坟堆里了。   每年过年,青铜派都会给比较勤奋的小辈发新衣,收到衣服的人过年时要穿着新衣。但我一直觉得那衣服太素净了,不像过年穿的衣服,这话我说给罔樨听过,他点点头,像是深以为然的样子,我本以为这说完了也就完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他潜入我的房间,把我备好的新衣给拿走了,凭着自己的喜好雇人在上面绣了纹样。结果,那年除夕夜是我迄今为止度过的最有人情味的一个除夕夜,每个人都对我格外热情,他们一见到我就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因为我衣服上绣满了写实画风的炮仗。   炮仗……炮仗啊!过年不能不穿新衣,可我新衣就这一身,而且发现新衣被绣花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前夜了,裁缝人也得过年,我只能硬着头皮穿着一身炮仗去过年,老掌门都忍不住掩着嘴偷笑。因为这事,我被叫了一年的“王炸裂”,但在那之后,我的过年新衣顺理成章地变得不那么素净了,而且还没有看不惯的人。   后来,有年七夕,他下了山,我被长辈们留在山上,容成叔叔看不下去,悄悄带着我和容成寻下山看花灯。当地有个风俗,说是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写进花灯放入河中,就能互通心意,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这事在我这真是应验了。我在花灯里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了罔樨的名字,又虔诚地放到了河中,却没想到罔樨就在下游,我在放好花灯后才看到他,他却早早已经看到我,还故意把我的花灯捞起来看了看。   然后我看到他愣得像个木人似的,连人带灯一起跌进水里,到真像个木人一样,浮在水上顺水流了。   次日,我并未变成青铜派上上下下的谈笑资料,没有任何人向我投来异样眼神,我只见到罔樨一张涨红的脸。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只说现在考虑那些还太早了,要好好学本事才是,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兄弟。   这不就是互通了心意?他知道我喜欢他,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但就算如此,罔樨也还是那个罔樨。自那之后,有倾慕他的小姑娘有意来找他,他也会注意避着我,免得我看到觉得不快。   至于后来的风流名声,其实是罔樨有意为之。   我在心里埋怨他太过浪荡,其实这种埋怨根本就是不讲道理,那些长老堂主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明明是知道的,甚至这根本就是我与罔樨一起商量过后共同决定的结果——当年掌门意外死亡,而后青铜派便惨遭贼人围攻,摇摇欲坠。门内弟子人人自危,始作俑者之一的华玉门更有斩草除根之意,数次雇佣杀手来暗杀罔樨。固然罔樨武功卓绝,也抗不过杀手的车轮战,而且此时门派内的环境比外界更为恶劣,于是我与罔樨商量对策,他刻意营造风流浪荡无心门派的假象,以此让华玉门放松对他的警惕。罔樨常年漂泊在外,也不过是为了躲避杀手的无奈之举,只有居无定所漂泊不定,杀手们才难以追踪。   那时我甚至不敢与他通信,唯恐杀手和信一同到了他面前,于是我们约定了其他的报平安方式,便是罔樨在离开某地前,要在当地留下风流轶事,好让我能通过传闻知道他还好好地活着。   后来情势好转,江湖上有关罔樨的绯闻渐渐变少,我们也可以正常通信了,罔樨便将各地的特产连着描绘各地风情的信一并寄来,固然我不能离开青铜派,也得以见着雕廊画壁与锦绣山河,他并不是真的做了甩手掌柜,只是还不能回来而已,其实罔樨一直用他特有的方式陪着我。   他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不知所措。所以我宁愿自己喜欢上的是别人,也好过这样生受恩情。   说好了要当兄弟,可我和他谁也没真的把对方当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几章会疯狂垫伏笔   王一对自己的评价如此差是有原因的   这章有个彩蛋☆ 让它具有杀伤力的是后面剧情,到时候懂的人自然会懂>W< 第6章 我叫她大姐   23   传闻中的前朝宝藏的身价越来越高,现在已经进化到“获得此宝藏者,可坐拥天下,自立为王”这种程度。   真是太大逆不道了,我喜欢。   这种言论肯定很快就能引来官家的注意。实际上小的地方官已经有动作了,开始有人暗中摸查此事真假。恰好,我还真就有几块前朝流通的官印黄金,这些闪闪发光的小东西带着莫大的忌讳,一旦现世,怕是皇帝也坐不住。   当然,也少不了华玉门,他们的门人似乎十分欣喜,当初参与倾覆青铜派的门派有好几个,而其中为首的就是华玉门,若是青铜派寻仇,第一个要对付的自然也是华玉门,反过来亦然,当年参与其中的门派里,最想青铜派彻底完蛋的就是华玉门。   最初我散布谣言的地点,就是在青铜派世光堂坐落的分部辖区内,现下这个区域内处处可见华玉门的弟子,虽然都作平民老百姓的打扮,但是不是华玉门弟子,容成他一看便知。我的谣言传得又快又好,显然他们也出了一份力。   恐怕他们与我的目的暂时一致,他们也想惊动朝堂。   华玉门需要一个对青铜派下手的理由,光明正大的理由。   华玉门数年间没有明面上的动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华玉门足够强盛,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这并非是说它轻敌或是自大,而是说它有被其他人觊觎的可能——一旦华玉门肆意动手,师出无名,就会为人不齿,遭受江湖人士非议,还有可能失了名誉。   名誉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本身一点用也没有,但对于江湖门派而言,名誉就是命,若是彻底失去名誉,那么江湖中三教九流的人就会冒出来,无论这些人有何目的作何居心,都能化身为高举大旗的正义之师,讨伐失了名誉的门派。   这些正道人士的最终目的,一般都是瓜分该门派的秘籍和财产。一旦某个门派被讨伐,便会受到众多江湖门派的剥削,即便日后想要“洗心革面”东山再起,曾经参与讨伐的江湖势力也不会坐看其壮大,毕竟做过坏事的人总是格外心虚。   自七岁后,我几乎一直在青铜派,师傅走得早,老掌门尚未教我这些便先行一步了,那我为何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呢?   因为,上一次被如此讨伐的,正是青铜派。   不过是我亲眼所见罢了。   24   华玉门的掌门是依靠血亲关系来继承的,掌门必定姓华,这位华掌门显然家教极好,学得透澈,深知武林中那些不可言说的规矩,没有彻底清了青铜派的门户,怕是不想担“赶尽杀绝”的恶名。   但私底下却没有手下留情,如今更是乘风而起,准备一锅端了青铜派。   想都不用想,这位华掌门是想借朝廷的势,行自己所愿之事。   不同于前朝,现如今的朝廷和江湖彼此分离,两者的关系很奇妙,一般井水不犯河水,突然闯入对方的领域是大忌。如果一人入了江湖,被收录在武林盟的名录上,那么这人的生死按照江湖上的那一套来,只要合江湖的规矩,就生死勿论。而官府只管平民百姓的事情,从不轻易参与江湖事务。   但总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武林中的贼人杀了朝廷命官,或是昏官仗势欺压游侠,那又当如何呢?这样的事发生过,既有前车之鉴,这类问题自然就有了解决办法。   朝廷官员可以与武林中人合作,但前提是必须由另一方出人先做担保。比方说,官员想捉某个江湖中人,那么必须有江湖人士先出来做担保,保证官员只是来捉贼人而已,在这之后,官员才能对贼人动手,反之亦然。   这看似是共赢,但其实合作并没有如此简单。在默认可以合作的同时,江湖上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事情结束前,做担保的人也要归入对方管辖范畴,比如说,武林盟主给宰相做了担保人,那么在事情结束之前,若是武林盟主杀了武林人士,那么官员完全可以用杀人犯法的罪名抓捕武林盟主,并判他死刑。   既然将朝廷的人带进了江湖,那么在事情结束之前,这些与朝廷站在相同阵营的江湖人士,也归朝廷管。其实这也是用来保持两边平衡的制衡条件,但江湖中恩怨情仇多得是,常有仇家会在担保期间故意设下陷阱来陷害担保人,所以鲜少有个人给朝廷官员做担保的,那朝廷又该怎么办呢?   于是又出现了一种解决方式:集体担保。   一般都是门派或组织以集体的名义做担保,这样做的好处是,只要门派或者组织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朝廷一般不会发难,对付一个门派远比想象来得要困难,而且陷害一整个门派也是很难做到的事,迄今为止还未曾有过因为担保而出事的门派或组织。   显然,华玉门现在努力地炒热青铜派有前朝宝藏的消息,是因为他们想要做朝廷担保人——一旦朝廷听闻了这等动摇民心的传闻,必然要想尽办法来追查此事,华玉门便能乘机参与其中,既有了动手的理由,还有了朝廷这个靠山,岂不美哉?   既然他们这么拼命,那么我就不必再在谣言上费心了。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25   华玉门的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华玉门所在之处的风景是真的不错。   通过罔樨的信,我基本将国内各处都隔空看过了,但因为各种众所周知的原因,罔樨唯独没来过华玉门。门派有罪,门派所在的土地是无罪的,而且华玉门的风景为外界所盛赞,因而我心里一直惦记这地方,现在闲来无事,就来了华玉门,想看看这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果然如外界所传言那样,此处别有洞天。茫茫一片无垠的清澈浅滩,水中少有鱼虾,但却有各色水草,细看水底,皆是白色沙石,这水已经美若画卷,水中央的各个岛山更是绝妙,每座小岛都有自己的特殊植被,深绯浅红嫩绿鹅黄彼此呼应,中有鸟鸣兽啼,颇有天降仙岛的气势。这些岛之间连着高高的索桥,而从岸上通往主岛的,是一座长长的廊桥,造型典雅的廊桥颜色古朴,必然是饱经风霜后沉淀而成的醇厚颜色,这廊桥我已念了许久,现在终于和它再次相见,心情确实激动又复杂。   我小时候来过此处,那时我还不怎么记事,但唯独廊桥的模样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这里的确是人间仙境,在青铜派出事之前,我曾想带着罔樨来看看,到了现在,我希望罔樨永远也不要来这里。   就让他在青铜派呆着吧,那样已经挺好了。   容成寻从远处找了过来,他仔细瞧了好一会,确定是我后,才开口说话:“喏,你要的酒。”   他盯着我看也不奇怪,毕竟我易容了,现在我是吴叔,吴叔是和花大姐一起照顾了我许久的人,他对我非常好,早些年去世了,但我知道他和花大姐感情极深,若他活着,一定会带着酒来这里祭奠花大姐。   花大姐的名字就是花大姐,姓花名大姐。为了家中弟弟妹妹,她做过清倌,开过茶馆,进宫当过绣娘,最后终于做了她最爱的大厨师傅,她所到之处,人人都会把“花大姐”这三个字喊得响亮,她还调笑过自己的名字,说是等到一把年纪的时候,还能被人叫大姐,真是占尽便宜,却没想到,她竟然永远停在了可以被人叫“大姐”的年纪,终究没占着那个便宜。   我设想了千百次她死亡时的场景,但每一种都带着不真实感,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没见到过失去气息的她,我没有见证她的消逝。   后来听别人说,花大姐是在廊桥上离世的,她的死是静悄悄的,消息在四天后才传回青铜派,那时她已经葬身鱼腹了,即便是想要将她接回来,也什么都接不到了。   得到消息的当晚,吴叔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便像个正常人一样吃喝跑跳了,我以为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花大姐,心中还颇为怨恨,却没想到一个月之后,一切尘埃落定,我却再也见不到吴叔。   他留下了一封信,可怜这个笔都拿不好的男人,竟然写了整整四十五页的信,千叮咛万嘱咐,直至信的末尾才告诉我,他要去报仇。可谁能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人夺了花姐的命呢,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知道。   我只知道,我连吴叔也没有了。   他们两人感情极好,连走的方式都相像,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我赶得上收殓。   因为我一直没有动作,容成寻突然递了个帕子给我,估计是误会了什么,我冲他笑笑,然后将一坛子酒都倒在了浅滩中。   酒是吴叔敬的,我不信鬼神。人死了就是死了,纵使有游魂归处,再投胎转世,那也不是原来的人了,与前世再无瓜葛,所以人死了就没了,最后留下的残渣被鱼吃了倒也落得干净,只求她彻彻底底斩断此世的纠葛,来世做个无忧无虑的人,不当清倌,不开茶馆,不进宫当绣娘,就做厨师。   “吴叔这么舍得吗?我记得他挺会过日子,”容成寻挑着眼睛,讪讪地收回了帕子,“你这次扮得可不像。”   我放下酒坛:“你从小住在山下,不知道吧,吴叔对花大姐从来都很大方。”   “是吗……”   “是啊。”不但命舍得拼,酒也舍得敬。   容成寻又低下了头,声音里透着拒斥之意:“你说是便是吧,这么多年,我就算知道也早忘了。”   是啊,这么多年。时间过得真快啊,再过几年,我都要比花大姐大了。   到那时再叫她大姐,确实是她占便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了个梦,梦见我从事考古工作,主要是修复高糊表情包……   真是个微妙的充满未来感的梦呀…… 第7章 我的审美异于常人   26   近日来,我已不常收到罔樨的信。一来,他寄来的信其实并不会直接到我手中,都要经过转寄才能到我手里,为的是确保他并不知道我人在何处,二来,想必罔樨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左支右绌了吧。   虽说青铜派已经休养生息了数年,渐渐有恢复当年鼎盛时期的意思,各方面的运作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掌门常年在外,到底还是少些了运筹帷幄的底气。可这本就是他该经历的过程,我在青铜派里当牛做马的滋味,也得让他尝尝才行。   尝过才知道什么事该怎么做,这比我留在青铜派婆婆妈妈地交接给他要快得多。   我还是希望他能早日成为他心目中的合格掌门。   27   拜别了花大姐,我的下一站是京城。   实话实说,我是个土老鳖,从来没见识过现在京城的辉煌灿烂,如今有事要办,有机会来看一看,真是让我兴奋。我还专门买了身珠光宝气的衣裳,绾发的簪棍都从木筷子升级成了玉搔头,容成寻在一旁看着,神色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惊诧和鄙夷。   我将原来的木筷子插到他头上:“你这是什么眼神,买好衣服是必要的,咱们不是要扮成富商吗?”   容成寻没反驳,只是摘下筷子指向刚才我穿过的一件衣服,说:“你别换了,就刚才这件吧,其他的太……简直像是聚宝盆成了精。”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本来就不会搭衣服的我自然不会反对,干脆利索地买下了刚刚那一件。   “你的这一身行头,不换换吗?”拿好衣服,我疑惑地看着他灰扑扑的衣服。   容成寻竟然叹了口气,虽然表情还是很僵硬,但很明显他正在用看着扶不上墙的烂泥的眼神乜视着我:“我有其他的服饰,到时候自然能显出一番贵气来,你不必担心。”   这话气得我想回嘴,可惜在这方面我确实不如常人,只能闭嘴乖乖听话。   两天后,我们到达了京城。   不愧是一国之都,繁荣昌盛的景象比画册里的要夸张许多,各种调子的吆喝声,颜色丰富的居民服装,还有各式各样的商品杂货,初来乍到的我像个土包子,怯懦地跟在洋务的容成寻身后,还不死心地打探着周围的新奇玩意。   “想好买什么了吗?”容成寻扭过头,看着正在检查脸上易容面皮的我问道。   “得去个大点的店啊,越是大店伙计越多。”我按了按脸和脖子的交界处,假面皮贴得挺结实的,不用担心。   容成寻点头,指着前方一幢高楼:“去那里吧,黛魁坊,在全国有名的服饰店子。”   我也点点头,但又担心:“看起来好像还有打手啊,到时候能逃跑吗?”   面无表情的容成寻毫不留情:“我自然可以顺利逃走,你就难说了。”   “为什么?”论武功我只比他高不比他低。   “你穿得这般扎眼,就这两片反光的领子,和铜镜有得一拼,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一路上谁见了你不是先遮着眼?我站在十里开外都能看到你,简直就是在喊‘快来抓我我就在这里’,这样你还想跑?我看你跑进监狱吧,还能少受点伤。”   看来容成寻对我这幅领子怨念颇深,也是,他已经被闪了好几次眼,连晚上睡觉时都得在眼上搭块布,肯定对这领子怨恨至极。   我默默地把闪光假领摘下来,随后跟着他一起进入黛魁坊。   不得不说,驰名天下的店子就是上档次,就算是纯色的衣服,也做得十分贴身好看,一看就不同于其他寻常衣服小店,首饰也都繁复而精致,无论是雕花还是镶嵌,都蕴着匠心。   其中有顶发冠,小而精致,阳刻雕花的银质冠面上镶着块翠玉。因为我之前买了一个高级玉搔头,听啰嗦的玉商讲了玉的好坏,现下也就能分辨出这块镶在发冠上的玉是何等的好玉。好玉配精制发冠,怎么看都好看。   这东西和罔樨挺配。   正想伸手去取,容成寻冷不丁突然开了口:“给谁买的?”   我被吓了一跳,发冠险些跌落。这家伙是故意的!这话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当然是咱们的掌门啊。”我端足了底气,气若洪钟,周围几个姑娘都投来异样的眼光。   容成寻皱眉:“你悠着点,这要是被追查起来……”   “没事的,”我笑着拍拍他的肩,“我都想到了,你放心买就是。”   有点拿不准的容成寻来来回回瞟了我好几遍,这才勉强放下心,继续买东西。   我们俩硬着头皮,在黛魁坊里转了一个下午,最后收获自然颇丰,结账时,我财大气粗地掏出一大锭金子,在账房的桌上一磕,看似嚣张无比实则紧张兮兮,就等着收钱的伙计起疑,翻过来看这锭金子上的官印。   那是前朝的官印。   28   自从改朝换代之后,所有流通的金银都被强制换了官印,谁手里要是还有前朝的官印,就是死罪。   当然了,我和容成的目的不是寻死,而是让前朝官印真正现世。   在这之前,我俩已经让这些带有前朝官印的金元宝在江湖上流通,只引起了地方的重视,地方不敢轻易上报,所以真正的高官们还没有真的了解到这件事,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这些前朝金元宝来天子脚下走一遭。   果不其然,伙计发现不对头后,立刻叫来看店的打手追我们俩。   我动作迅速,容成寻更是不赖,立即拔足狂奔,临走前我们还各自拿了些此次买下的东西。虽然是前朝的金元宝,但总归是金子啊,哪有花了钱买不着东西的道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不过大店就是大店,雇的打手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轻功了得,暗器也是了得,一路飞檐走壁过去,踩坏的瓦片没几个,被暗器打坏的瓦片却是一片一片的,很没公德心。不过这些小手段对我没什么威胁,我这么阴险的人自然也是精通暗器的,他们有飞镖,我有铜丝编甲,就算被扎成刺猬,也没有一支镖真的能扎到我,他们干瞪着眼看着我扎着镖继续向前飞,自己手里又没了镖,只能气个半死。   本想回头冲他们做个鬼脸,却没想一回头看到容成寻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似乎慢了我一步,不得已才改了方向。他可是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翻身燕,连我轻功都不如他,他怎么会慢于我?别是负了伤……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精于旁门左道,但唯独正经武功水平一般,若真碰上轻功与他一般好的,那可就难对付了。   似乎我猜中了事实,容成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眼见着他身后的人马上就要追上他,我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若是他被抓了,后面的事情可都麻烦了,而且还要救人,就算我武功高强,也不会分身术啊,救他还得找人手,那我们的计划基本就宣告失败了。   一紧张,我脑子就转得飞快。他与我之间的距离极远,用暗器的话不在射程里,赶过去的话又是一场硬战,到时候人多了我们未必能顺利逃跑,怎么办?   只要我和他能汇合,我们就可以一起逃出生天……但是怎么才能给他逃过来的机会?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有了!   “容成寻!看这边!”我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对他大喊。   一时间这几条街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容成寻也勉强瞄了我一眼,我急急忙忙指了指自己的怀中,他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会意,立刻改变方向,而我高高跳起,从怀中掏出了——   闪光假领!   闪光假领不负吾望,自怀中出世的那一瞬间,就光芒万丈地四下折射,立刻晃了那几个追着容成的打手的眼,纷纷暂时失明,跌下了屋顶,而早有准备的容成寻闭好了眼,不过几息,便向我靠拢过来。我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淬了麻药的牛毛针,射向追我的人,然后拉过表情僵硬的容成,一起溜之大吉。   29   “怎么样,还看不起我的假领子吗?”   “……不了。”   “大声告诉我,我帅吗!”   “帅,帅得像举着宝莲灯的暴发户沉香。”   30   容成跑得慢,是因为发力前被黛魁坊的打手砍了一刀,正砍在小腿上,虽说伤口未伤及筋骨,但也够他修养一阵子了,不过这还算是小事,比较棘手的是他伤上的毒,我已经将创口清理好了,奈何逃跑费时间,伤口深处的毒还是浸了进去。   容成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十分笃定地道:“我中毒了。”   说起来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在这方面从不见外,他不会强忍毒发不告诉我。   “你对药理精通,知道这毒怎么解吗?”我犯愁地看着他的腿肚子。   容成蹙眉,思索了一会:“毒倒是好解,不算大毒,撑个半月也看不出什么来,但后续恶化会较快,解药的原料也有些难找。”   “这是怎么个说法?”   “我需要一种常见的蝰蛇蛇毒,以毒攻毒,麻烦就麻烦在这蛇毒一旦脱离了蛇,很快就会失去作用,而这种蛇只在冰原出没。”   确实麻烦,京城远离冰原,要是赶过去,必然要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会耽误我们的计划……   容成寻面容沉静:“你有没有办法?没办法的话我半个月后把这条腿割了也成。”   嚯,真是爽利,好像被砍的是哪根猪腿似的。   我开口问他:“这蛇叫什么?”   “盐蛇。”   “唉,行吧,我去想办法,半个月后咱们在此相见。”   容成寻对这个决定持疑:“这么做不会影响计划吗?”   “放心吧,这种意外我虽没想到,但这点时间还是有的,你争气一些,快点好起来。”   表情呆板的容成寻幅度极小地点点头,随后便垂下了头。   而我换下暴发户的衣服,摘去假脸,悄悄地前去联系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秘技——闪光假领!!! 第8章 我的朋友与心上人两情相悦   31   我的老朋友汝筠,如今已是京都的红人,王侯将相皆以与她见面为谈资,在绯闻之王罔樨后继无力的情况下,她的风流韵事成了江湖热点。   人红事多,为了见她一面,连我也出了好多血,带来的可用盘缠几乎见了底,这才让怀花楼的妈妈饶过我,得以与汝筠一见。   汝筠还是原来那个汝筠,周身气质几乎要化作实体的牡丹,安静、雍容而浓烈,冲击着人的所有感官。   她见了我也没有特别激动,而是笑着取出了酒具饮品:“你怎么来了?思思和思璋可还好?”   “你就记着他俩了,怎么不问问我?”   汝筠也不恼:“你不直接来找我,还有闲钱打发门外的老鸨,想必是过得不错。”   我摸摸鼻子:“虽然我知道你喜欢在这种地方玩,但到底还是有点危险,要是……”   “我要是想走,谁拦得住我?你莫瞎担心。”汝筠倒满一个精致金杯,用力将其落在我面前,显然有威慑之意,“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有事要找我帮忙吧?”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啊,直白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话还是要说的,我这张脸皮可解不了容成的毒。   “我需要活的盐蛇,半个月之内就要。”   汝筠笑了笑,真是美得惊心动魄,不过我是知道她的厉害的,只能愁眉苦脸地等她开口。见我如此,汝筠轻笑一声:“你知道我的本事,也知道规矩,我可和我叔父不同,不会轻易为你卖命的。”   我只得点点头,但我从来也没有希望她叔父为我卖命。   “能在此地成活的盐蛇我倒是能临时弄来一条,但作为交换,你得让思璋来见我。”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真是拿着棍子戳煤球——倒霉。怕什么来什么,我先前费尽心思隐藏行踪,这下倒好,让我直接把柳思璋叫来,想想都觉得热闹。   但我也只能答应,这没得选,即便改主意去冰原,路上也得耗上一个多月,到时候说不定计划毁了腿也没了。   汝筠已然看透我的心理活动:“不要磨蹭了,喝完了糖水就快去吧。”   32   还记得我说过的“不管喜欢上柳思璋还是罔樨,最后都会失恋”这句话吗?   汝筠她就是使这句话成立的另一半原因。   汝筠是柳思璋的心上人,当然,柳思璋也是她的心上人,虽然两人在令人羡慕地两情相悦中,但偏偏柳思璋是个超迟钝的家伙,在这方面相当地完蛋,几乎可以说是有着先天隐疾的程度。   以前我们都还在一起时,汝筠时常来找柳思璋玩,柳思璋就以为是汝筠讨厌我,还苦口婆心来劝我收敛脾气不要惹汝筠;汝筠约柳思璋去看星星,柳思璋就以为汝筠是担心他算术不行,还带了本《九章算术》去赴约;汝筠给他绣了个荷包,里面放了许多红豆,柳思璋个熊货居然以为汝筠给他红豆是用来吃的,把红豆都煮了粥,要不是汝筠她叔发现得及时,柳思璋就要英年早逝了。   就这样,两人因为柳思璋的铁打铜铸油盐不进的脑子而被迫单恋中。   前些年汝筠沉不住气了,直接掐了束花对柳思璋表白心迹,可惜柳思璋没听明白话,倒是看懂了花,带着汝筠和汝筠怀里的雏菊去给汝筠她叔上坟了。   雏菊虽然也是菊花,但不是那个菊花,求求他了开开窍吧!   也正是因为这事,汝筠一气之下离开了,她和她家的人精们一样,只要想得开,到哪里都有本事混得风生水起。我估计吧,她去怀花楼当清倌本来是想气气柳思璋的,但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些事情,柳思璋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事。此后她在京城,柳思璋留在青铜派,两人一直没见面。   我还想着这事挺奇怪呢,柳思璋那个铁块不知道去找她也就罢了,汝筠却不是能在这事上沉得住气的脾气,好些年没见她动作,难不成真的看开了?不喜欢木疙瘩了?   没想到这个任务居然就这么落在我身上了。   当年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汝筠跳脚我嘎嘎笑的报应终于来了,真是现世报。   33   经我与容成在黛魁坊的这一番闹腾,前朝官印的事直接传到了当朝皇帝的耳朵里。龙颜大怒,贴出了皇榜悬赏那日逃走的前朝余孽。   这只是其一。   除了出现前朝官印黄金外,京城最近又出了一桩大事——前朝的国舅现身了。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   前朝国舅其人确实才华横溢多谋善断,但也还没有到一出世就颠覆朝代的程度,大家吃惊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害怕,毕竟他已经被秘密处死了嘛。   一般人也不敢妄自断定前朝国舅又出现了,传出这消息的是退了官职的前任大将军,他是见过前朝国舅的,并且据小道消息说,正是他见证了前朝国舅的死亡现场,冷不丁地突然见到本该死了的人,受了极度惊吓,如今正在家发疯,三四个家丁按不住他,时常有路人听到他府中可怖的惊叫声。   若是人,尚且有手段去对付,但要是鬼,便再难以对付。想必前任大将军十分懂得这个道理,自从冷不丁地突然见到本该死了的人后,他就极度惊恐,如今正在家发疯,传言三四个家丁都按不住他,时常有路人听到他在府中发出可怖的惊叫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的京城真是风波不断热闹极了,但我素来喜欢瞧热闹,而且越热闹越有助于我隐藏身份,因而我是相当地乐见其成。   近日来,从不与我写信的柳思璋突然来信一封,说是门派交接给了墨夷岭,他下山一趟。   正好,我还愁怎么把他劝下山,这下子不用再费更多的心思了,不过,把自己的任务交给墨夷岭,也真亏得他放心,就不怕墨夷岭和罔樨打起来吗?这下罔樨估计要头疼了。   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我守在怀花楼等着柳思璋来找汝筠。在这之前我还拜托了汝筠,让她千万别告诉柳思璋我来过这里,汝筠没拒绝,只要柳思璋来找她,她是不会和我计较太多的。但我没想到,来到怀花楼的柳思璋,还带着个罔樨。   罔樨重伤。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不过地冲了过去。   34   很久很久之前,我和罔樨做了一个约定。   那是罔樨和柳思璋行加冠礼前一日,我嚎啕了一回,主要是因为罔樨。   说来也是挺那啥,我想得太多。青铜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门派里的小弟子,在年及弱冠时都要出去游历一番,而我的年龄比罔樨小,没法跟着他一起下山。所以我开始担心,担心罔樨下山历练时遇上命中注定之人,怕他承了掌门之位后就与我生分,又不知自己将来何去何从,再回忆一番过去,想着想着竟然就流出泪来,凉飕飕,惨兮兮,但是后山没人,所以我压根没有压抑自己的意思,干脆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一直到哭够了才擦擦眼泪恢复正常表情。   “阿一?你这是哭什么?”   完全没有脚步声,这突然出现的罔樨肯定已经在我身后站了许久了。   我慌慌张张地擦擦脸,胀着眼睛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开始哭的时候,”他坐到我身边,“你哭什么?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憋气?我给你出气。”   不说还好,一说就又激起我的眼泪,我只能把头扭开:“就是……就是时间久了得给眼睛泄洪,没什么。”   “没什么?”他不知用什么草戳了戳我的侧脸,“好吧,你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等到‘有什么’时我可未必帮你了啊。”   “……”   “你生气了?不理我?”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让我猜猜啊,你是不想我们下山?还是担心自己在青铜派里找不到新的玩伴?”   “……”   “其实我也挺难过呢,虽然有思璋同行,但我舍不得你啊。”   这话让我兀地一愣,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人不敢细想,我甚至不敢转身去确认他脸上的表情,唯恐这句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毕竟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但我的手被握住了。   他的手与我差不多大,这样的手,握起来应该是和握自己手没什么区别的,可那就是不一样。我仿佛中了毒一般,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发抖,而他手心的淡淡的热好似溶开的温酒,一滴滴地渗进了我的血液里,一点点地将所有的不安与焦躁溶去。   “被我拉住手,所以不好意思回过头来看我了?”   听到他的话,我立刻做贼心虚地转过头来,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没想到一下便撞进他澄澈温暖的目光里,怔愣片刻,我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故作凶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   “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有别的意思了。”他忽然收紧了手,我下意识去看他,罔樨微垂眼帘,那双眼眸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阿一你等着我,等历练结束,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我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他之口。   我是在做梦吗?这……这……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我,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眼睛原来可以瞪得这么圆啊。”他笑了起来,他此时的笑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这样可比哭鼻子要好看得多,我还是喜欢看你这副表情。”   “你……”我又是愤恨又是难为情地掐住他的手。   “嗯,我,”他颇为自得地将脸凑近我,“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哭啊。”   我吸吸鼻子,嗫喏一声。   他又牵住了我另一手,让我避无可避,接着问道:“回答呢?”   “……”   他笑得越发灿烂:“嗯?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说‘好’!下次门派大典,我在后山等着你来说那句话!”   我满心欢喜,只想着他早些下山再早早回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和罔樨的关系,从来不是由“等得到”或“等不到”这样简单的选择来决定的。那时缓缓流淌的寻常时光和青春岁月,到了某一个时刻,就会被全部收回,一点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很喜欢《日常》里的一句话:“我们所度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 第9章 我被人嫌恶了   35   第二天就是罔樨和柳思璋的加冠礼,但就在三更夜里,卫姨突然叫醒了我,她让我快些穿好衣服,离开此地,而老掌门和主母在另一个房间与吴叔和花大姐商量些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先让他离开吧,若是不成,我们就……就听从天意。”   “罔兄!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自然知道,”老掌门的声音顿了顿,“大不了最后是一死,你们能做到,我也可以,只是你……。”   “我与夫君同心。”主母的声音铿锵有力,“无论如何,我都共你一起。”   我其实听到了这些话,也隐隐猜到是出了事,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像以前那样,一如既往地顺从,听取长辈们的指示,收拾细软连夜离开了青铜派。   我想,毕竟是青铜派的掌门啊,我再没见过谁的武功比他还高了,不过是个小风波,我只管听话便是。   但后来的一切都让我追悔莫及。   老掌门与主母就去世在那一夜,在罔樨加冠礼的前夜。我逃走了,留他们守在青铜派。忽然失了父母的罔樨面对的是外敌内贼,险些丢命。罪魁祸首的华玉门隐藏身份穷追不舍,杀了许多青铜派门人,罔樨眼睁睁地见证了这一切,除了自保外无能为力。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度过那些天的,只知道后来再见面时,他穿着满是血迹的衣裳,坐在家人和师兄弟的尸体前,眼神里充满死意。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啊,他还是强撑着看向我,问道:“你受伤了吗?”   自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根本没有等他的资格,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36   我能守住的也只有“在他回来前不准哭”这个约定,仅此而已,好些年不曾哭过了,而眼下重伤的罔樨又让我马上要食言。   满眼都是血,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罔樨穿着血衣坐在大殿里,用仿佛死过一次的空洞眼神看着我。   再没有思考的余地,我恶狠狠地揪住柳思璋的前襟质问道:“你这一路是怎么照顾掌门的?他怎么会这样?”   柳思璋眼神涣散,但还是能回答问题的:“我们遇上了华玉门的人,我……”   “你做了什么……你一定是去打华玉门的人了,可你为什么要带着罔樨?他受了重伤!你想过自己能对付几个人吗就出手?我明明说过……我明明让你不要再动手!”   “啪!”   汝筠突然闪身到我们两人中间,狠狠甩我一巴掌:“不只是罔樨重伤,柳思璋也中毒了,你这些没用的话之后再问,救人要紧,给我让开。”   我捂住被抽打的左脸,睖睁着眼睛看着她,汝筠只是瞟了我一眼,立刻转身扶两人躺下,摸索出瓶瓶罐罐,哆嗦着手扯开两人染血的衣服。   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即便用再狠的语调也无法变得硬气:“我是让你叫思璋来,但没有让他这样来!你那该死的盐蛇在外间盒子里,滚吧!”   我一阵恍惚。   她说得对。   如果我不用那种方法叫柳思璋下山,罔樨也不会跟着离开青铜派,他们也不一定会遇上华玉门的人,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有的错一开始就注定了。   一步一步后退,我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个人,留下镶着美玉的发冠和一张字条后,我抱着盒子迅速离开怀花楼。   37   “你哭了?”容成寻目瞪口呆,伸出两个食指指向我。   我擦了擦眼睛,确实还有点湿,于是避重就轻:“你要的盐蛇我找到了。”   容成寻见我面色不虞,颇为惊奇:“你还有愁眉苦脸的时候,真是稀奇。”   “我不是福神,不会天天笑。”看他不借盒子,我直接打开盖子,将蛇倒在他身上,容成寻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去捉蛇,我走远后,听得他在后面骂了两句便消停了。   我实在笑不出来,就算我变得再麻木,与罔樨相关的事却永远能刺得我剧痛无比。   其他人或许还与我有些瓜葛,但唯独罔樨……他是实实在在的无辜者。   我和容成寻的计划还在继续。   事情闹大了之后,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得很迅速,就算我本人希望它慢一点,它也慢不下来。   不过我压根不希望它慢就是了。   青铜派终于成了众矢之的,连武林盟主都亲自出面,质问青铜派长老们是否藏匿了前朝余孽。   这问法实在很有气势,但其实本质不过是询问青铜派是不是藏了带来威胁的宝藏而已。   长老们的回答自然是“不”,不只长老,全青铜派的人都会这么回答,青铜派立足的山头不高,坡度也很平缓,能利用起来的地方早都利用起来了,不夸张地说,青铜派每一处都动过土,若有宝藏,早就发现了。除非有人能打洞打到山的心里,否则压根没地方可以藏得住所谓的宝藏。   其实武林盟主是想去搜查一番的吧,但是这事毕竟与朝廷有关,他若是太深入,哪边都不好交代,所以只能悻悻作罢,一时间也拿整个江湖的流言毫无办法。   武林盟主毕竟还是老派武林人的作风,讲究道义,束手束脚,但我并不讨厌他。若一定要将人分成坏人好人,那他算得上是个好人,当年青铜派出事时,他其实暗中扶了青铜派一把,做这事毫无益处,甚至可能引火上身,但他还是做了,若不是他那一扶,青铜派和罔樨也许就没了。   也亏得他是个重道义的人,如若他与华玉门抱团,那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至于华玉门,正如我所料,他们如愿做了朝廷的担保人,而且全门派都在协助朝廷搜查前朝宝藏的事情。   我和容成寻的计划中最关键的那部分,要开始了。   38   容成寻解开毒之后,我的情绪也恢复了平静。   他直直地看着我的脸,见我又露出略贱的笑容后,才稍稍放心,转而又露出嫌弃的眼神,将做旧的藏宝图递给我:“我已经将两地易区分的标志物都做了手脚,如果不提示,谁也不会想到这地图有问题。”   我仔仔细细观察藏宝图,确实是用心做出的图,关键标志物极为模糊,正好可以勉强辨识,而图的边边角角都磨毛了,无法靠周围的地形来判断所在地,这模棱两可的程度正是我所需要的。   “不是我夸,你这手艺真是一绝,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张假图,这质感,这旧痕,啧啧!”我拍拍他的手臂,容成寻不为所动,另起话题:“接下来把这个藏宝图埋到青铜派,再引人去挖……”   “不。”我将藏宝图放入了锦囊内,“那样太慢,现在又出现了更快更保险的办法。”   容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在发问。   “前几天罔樨和柳思璋下山,而且和华玉门的人打了一架,这完全可以转变成另一件事。”   容成寻面皮动了动,说:“他们下山了?这我倒是没想到,那你是想……”   “没错,这是个机会。”我点点头,“我们可以让事情变个样——青铜派掌门携藏宝图秘密外逃,却被华玉门弟子撞见,藏宝图就此现世。”   听到这样的主意,容成寻并没有夸奖我聪明,而是叹了口气:“罔樨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你见过他?”我一愣。   没想到容成摇了摇头:“我行动不便不会乱跑,怎么见得到他,我只是太了解你罢了。”   话及此,他没有停下,继续说道:“要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绝不会想到这么阴损的主意。看你昨天的神色,肯定是罔樨出事。”   是这样吗……看来我的城府还是不够。   见我不说话,容成寻主动将装有藏宝图的锦囊接过去:“把这个送到华玉门弟子手中就可以了吧?”   “你等等,”我拉住他,“这么送过去也太突兀了,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藏宝图是华玉门从青铜派掌门手中夺去的才行。”   “你不必再考虑这些问题了,”容成寻收好锦囊,“华玉门内,欺软怕硬已是常事,等级稍高些的就能压死下面的人,众人都殚精竭虑地想向上爬,我只要把这个放在某一个弟子身上,其他人就会自发地将这事补全,以为这个弟子想独吞发现藏宝图的功劳,到时候不必我出手,也能达成目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他比我更了解华玉门,因为他就是华玉门的弟子。自容成叔去世后,他就加入了华玉门,那时正是青铜派内外交困之时,众人皆认为他背叛了青铜派,软弱卑鄙,所以容成寻一直为青铜派门所不齿,他的名字早就彻底消失在青铜门名册上,只有我暗中与他保持联系。   我们都知道,华玉门中,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39   说来惭愧,在这段时间里,我每日不干别的,只是上街转悠转悠,吃点好的,喝点甜水,在酒楼听人说话,以消磨时间。   今日也是混吃等死的一天,酒楼的人一如既往地多,我挑了个空位坐下,这位子对面坐着沉静的公子和绚丽美艳的女子,我对他们笑了笑,自然地坐下。   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不出容成所料,这事真的不用我再费心,那一拨与罔樨柳思璋见过面的华玉门弟子很快就传出了消息。我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酒楼里,都能听到有人对此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华玉门的弟子死了三个。”   “是啊,说是被那青铜派的掌门给杀了啊!”   “为什么?我记得这位青铜派的掌门风评还不错啊,除了风流外,人还挺好的……”   “你是被他的俊模样迷了眼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都说他是带着藏宝图潜逃,结果被华玉门的弟子发现,这才起了杀心!带着他的手下连杀三人,最后难敌围攻,这才逃了去!”   “藏宝图?难不成是前段时间江湖上流传的前朝宝藏?”   “是啊,这下子传言可是被证实了啊!本来所有人都对青铜派虎视眈眈,现在华玉门又做了官府的狗,让官府也牵扯进来,听说这个月就要去青铜派搜山,这下子青铜派算是完啦!”   “不知咱们哥俩能不进去捞一笔?哈哈,喝酒喝酒!”   “公子!”   我对面的女子一脸愤恨地低低喝了一声,似乎是要起身做什么,却被面色沉静的公子按住了:“休得胡闹。”   “可他们……”   “不过是说几句而已。”这位公子倒是沉得住气,连眼神都未动,只是安静地喝着杯中的液体,举止风仪儒雅大方,不似平常人。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天降的运气。   “公子好脾气啊。”我抬头,对这位公子笑了笑,“姑娘您可真是跟对了主子。”   “你是什么人?”美艳的女子茫然又警戒地看着我,似乎下一秒就要提刀来砍我,真是暴脾气。   那位公子却是对我一笑:“让你见笑了,玉柚性子急,本是好心也常做错事,还请见谅。”   “见谅,见谅,”我摆摆手,“我听说华玉门的华掌门膝下有三个儿子,都是勤奋刻苦的好苗子,公子您……”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那见不得光的第四子?”   话音刚落,女子的刀就架在了我脖子上,我想躲也是可以躲掉的,但还要说话嘛,所以也不躲,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这一桌。   “哎呀,姑娘脾气可有点爆啊。”我捏住刀刃,将其向后推开,“这下子惊着大家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那位公子将冰冷的视线投向我,微微颔首。 第10章 我被掌门吓着了   40   我又来了怀花楼,不过这次真的是来正经谈事情的。   那位玉柚姑娘对我把她家公子带来这里颇为不满,其实我也不想来这里的,毕竟老熟人都在这里,见了面会很尴尬,但我基本没下过山,不知道其他花楼的规矩,只熟悉这里,若是带着这位公子去别处,露了怯,那更不好。   开始说话前,我先请玉柚姑娘去别处歇息,看她对华玉门忠心耿耿的样子,有些话不能给她听到。   “公子该如何称呼?”我先倒了杯茶,敬上。   “温无凛。”   “好,温公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你母亲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温无凛闻言,周身气势立刻肃杀起来:“你如何得知?”   “因为我也是华奇正的作恶后的受害人啊。”我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长长的疤,“想当年大乔国破,国舅九方榕带着九方一族慌乱逃亡,投靠了华奇正,没想到此事引来祸端,人面兽心的华掌门利欲熏心,心生歹意,夺取钱财后,将国舅行踪告发于官府,最后九方一族与其家仆尽数被捕,江湖上再无音信。”   “你母亲温氏,是九方家的家仆,而我,是九方家唯一逃过一劫的后人。”   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温无凛握紧了双拳:“你叫什么名字?”   “汝筠。”我笑了笑,“九方汝筠。”   那我能说真话吗?不能啊,上来就告诉这位温公子我是青铜派副掌门,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离开了,离开之前说不定还觉得我是要唆使他与他父亲鹬蚌相争,好渔翁得利,那这条路可就走不通了。   但,要是借汝筠的身份来一用,效果就完全不一样。希望汝筠别发现这件事啊……不然她是不会放过我了。   正想着呢,忽而脖子上一痛,我一摸,是个短针,这……这是汝筠的针。   我玩完了……   不过她没冲进来,应该还留了点面子给我,那我继续吧。   温无凛不知道这些小动作,他只是愣怔地看着我,惊诧的神情一点一点地恢复成冷峻:“你还活着。”   “虽然活着,却形同行尸走肉。”我作癫狂状,双手猛拍案板,立起身子,“这些年来我每夜都会梦到家人死去的惨状,若不能报仇,我死不瞑目。”   “所以我选中了你,你母亲的事我都知道,你也恨披着人皮却禽兽不如的华奇正吧?对吧?”我拉住了温无凛的袖子,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挺恶心的方式靠近他的脸,“我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我拒绝呢?”他努力保持冷静,但脖颈上的筋已经暴露了一切。   “那我会在这里杀了你。因为你知道了我的存在。”我抽出一支藏好的匕首,装模作样地在他面前划了划。为了确认我的实力,他必然会对我动手,以试探一番,所以我得先给他一个试探的机会,这样比较快。   泠泠声鸣,剑出鞘寒光起,温无凛动作极快,不过瞬息之间,已打飞了我的匕首,我自然再摸出几个匕首,防身嘛,匕首不嫌多,可这些匕首还是被他依次挑飞了。   他招式纯熟,无大件武器傍身的我只能不断闪身,胸前衣服的布料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不过没伤到皮肉,他似乎对我不正面迎战的行为颇为不满,直直向我面门刺来,我忽然下蹲,去打他脚,得手。   被打了脚的温无凛狼狈后退,估计他也是没见过这么奇怪又无赖的打法,举剑狠狠下劈,我就势向旁边一滚,借力站起,回身看他,果不其然,他的剑卡在了木制地板中。我对他嘻嘻一笑,用手中的茶盏打了他的胸脯,他正在拔剑,这下子被我成功激怒,动作一滞,立刻便用力拔剑,但我已经捉住了他露出破绽的一瞬间,将淬了高级麻药的牛毛针射在他手臂上。   手臂中针的温无凛自知无力反抗,露出一副“任君处置”的表情,很是滑稽地缓缓倒下。   “这下你可放心了?”我走到他面前,将牛毛针拔下,又将他的剑鞘套在那柄好剑上,同时配以和善的微笑,希望这小动作些能表现出我的友善。   温无凛慢慢点头:“你确实是穷凶极恶之辈,既然能面带笑容地使出这般下作的伎俩,想必报仇时也能如此不择手段——”   “我答应你,与你合作。”   这么说着时,他用还能动的手摸向腰间的钱袋,摸出一个我极为眼熟的物件,将其交给了我。   “温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彻底失了笑容,捧着那还带着些许体温的东西,只觉得它烫手无比,恨不得立刻扔开才好。但这是在温无凛面前,我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金蟾印鉴,本就是替你们九方家保管的,现在交给你,算是我们结盟的信物。”   如此说道的温无凛紧紧盯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   当做信物?我倒是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又回到了我手里。握着金蟾印鉴,我用力对他挤出笑容:“好,一言为定。”   “将玉柚还回来吧,”他敛了探究的眼神,“再久些,她该起疑了。”   看来,温无凛也知道这个玉柚姑娘来历不清白,看她之前对华玉门的维护之意,恐怕她所忠之人不是温无凛,而是华奇正。但温无凛还是庇护她,所以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做些让温无凛厌恶的事。   “在这之前,我还有事要托付你。”我立刻将金蟾印鉴收起来,“前段时间,有藏宝图现世的事,你可听说过?”   温无凛点头不语。   “虽然温公子为人低调,但我希望温公子能尽快建立威信。”   闻言,温无凛质疑般地看向我。   我摊手,颇为无奈地说:“我只想报复华奇正,不想牵扯无辜。”   这也是假话,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对玉柚有威胁,就打起十分的精神戒备我而已。不过让他建立威信这事的的确确是我所期望的。   我需要华玉门中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内贼,只是容成寻,还不够。   “您是继承华玉门的最佳人选。”   见他对此不做应答,我恭恭敬敬敬上一杯茶,又接着说道:“温姨当年就是有情有义之人,想必温公子也是这样的人。一定见不得无辜之人蒙受灭顶之灾。”   温无凛虽然面无表情,但我能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讥讽之意,但这样最好不过了,若他真的对华玉门有感情,反而棘手了。   于是我接着说道:“如果温公子当上了掌门,便能庇护自己想要庇护之人。”   温无凛顿了顿,将我手中的茶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好。”   41   送走了温无凛和玉柚,我算是了了一些心事,正畅想未来呢,一回神就看到了坐在屋中等我的汝筠。   “你这些年还真是长本事了啊,连我都敢冒充?”   在她面前我是真怂,立刻准备开溜。   “想跑?”她几步就赶过来,揪住了我的后领子,“你就不问问罔樨怎么样了?不怕我一剂药喂下去送他去见爹妈?”   我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对她努力微笑:“那怎么可能啊,你又美又心善,怎么会这么做呢?”   “哼!”   汝筠硬是按住了我,逼着我坐在椅子上,随后她也拉过来一个椅子,一副要和我促膝长谈的样子,搞得我很紧张。   “说吧,你这是想干什么?”她抱住手臂,一副“你不交代清楚我就不让你走”的模样。   “我能干什么啊……我就是联系一下旧人……”   “旧人?连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旧人?”她哼笑一声,“温无凛是吧?就算是温姨的儿子,也轮不着你去操心。”   “我这不是气不过嘛……”   “轮到你生气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又有什么好管的?”   我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道:“汝筠你以前不是这样,以前你不管我的……”   “那是以前,”她眼一瞪,“以前你本事小,顶多被罔樨坑一下,或者自己皮破脑袋,现在我看你是要做什么坏事了!”   汝筠这双火眼金睛我确实难以对付,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那啥,他们两个人怎么样了?”虽然问出口了,但我其实很清楚,汝筠的医术不是一般的高明,那两人一定没问题,说不定现在都活蹦乱跳了。   但这种转移话题的办法在汝筠面前是不起效的,她揪住我两个耳朵,将蔫头耷脑的我硬是扯起来:“你别转移视线,我答应过我叔要照顾你的,所以你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现在好好的,过几天可就未必了,”汝筠松开手,指着楼上,“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是想作什么死?思璋那个死脑筋老是担心你,他乱想我也要跟着受累,而且你要是出事,你让罔樨怎么办?他这次可是专门出来找你。”   向来油嘴滑舌的我一下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汝筠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而是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江湖上的风言风语确实讨嫌,但那不过是空穴来风,你用不着找温无凛来证明青铜派的清白,只要放他们去青铜派一搜便能得知有无真家伙,到时候找些好人跟紧点,别让人做了手脚就行,你不必担心至此的。”   这一番话说得我是又暖心又愧疚,她这是误会了,恐怕她根本没想到那藏宝图是我放出去的,让青铜派置身于水火之中的人也是我。   不过有些事她确实说到点子上了,我本就打算让武林盟的人带着藏宝图上山搜查一番。   “心虚了?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汝筠看我不说话,于是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猛地推开了,“我看罔樨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让他跟着你吧,省得你再做乱。”   说着,站在门外的罔樨就走了进来,面带笑意地看着我。   他头上还缠着绷带,看得我心头一凉。若不是下山寻我,他哪里要遭这个罪。   唉。   我看看他,再看看汝筠。在如何对付我这件事上,没人能胜得过他俩。   42   汝筠去照看柳思璋了,剩下我和罔樨大眼瞪小眼。   真是可恶,长得俊的人连恢复能力都会跟着变好吗?就算被揍成猪头也能这么快地恢复成美男子,那张脸太有威慑力了!若是对着猪头脸我还能自在些,这样一来岂不是很难糊弄过去了……   “我给你去信,你为什么不回复我?”他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都让我心惊胆战。   “我……我没收到。”我慌忙扯了个慌,心道他也不知道我收没收到,就当没收到吧。   罔樨可怜兮兮地皱眉,看起来委屈坏了:“可是,送信的人告诉我,你收到了。”   啊可恶,容成寻又坑我!青铜派来的信都是经他手传来的,我以为他没给罔樨回复,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余的事啊啊啊……   “我、我就是……那个、怕你担心嘛,”我立刻换上“这是为你好”的无奈表情,“你看,我也没完成任务,还让事情越闹越大了,这不是怕你担心……”   “你不回信,我更担心啊。”这么说着的罔樨,十分自然坐到了我身旁,神不知鬼不觉地伸手搭在我肩上。   他叹息一声,这才用轻不可察的声音说:“还好你没事。”   “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事嘛。”我良心痛得难受,只能打哈哈。   罔樨握紧了我的肩膀:“要是出事就晚了,从明天开始,我和你一起行动。”   我苦了脸,一起行动?现在江湖上都在疯传罔樨带着藏宝图畏罪外逃,不少人都想捉了他去官府那边领赏,跟我一起行动那可怎么得了?我不能陪着他一起被人捉,即便我想陪他,也不能这么做。   我其实明白,这是他和汝筠一起对付我呢,为的就是把我困在怀花楼。虽说也是好心,但我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候,容成寻也在外面施力,这个时候我不能耽搁在怀花楼里。   “你之前和柳思璋是怎么回事?”我尝试转移话题。   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的事情,罔樨挑起眉毛:“我和柳思璋同行,路上遇到了华玉门的人,他们言语不善,思璋气不过便和他们打起来,没想到其中还混着几个高手,思璋中了暗器,我两人毕竟人少,落了下乘,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暗器?”我霎时开始后悔,之前还揪着他的领子,不知道有没有给他造成二次伤害,“那他现在如何了?”   “……有汝筠照顾着,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行动不便。”说着,他忽然露出不满的神情,责怪似地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样了?”   我:“……”   他是吃醋了吗!这种事用得着吗!   其实,不过问他状况如何,是我对自己心灵的保护方式之一——一旦知道他伤势如何,我就会开始无休止地愧疚,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下山的。但我不可能就此收手,现在在做的事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停下来,而这些事又会将罔樨牵扯其中,我就会更加愧疚……与其让自己陷入这种往复循环的折磨里,还不如装作不知道对的样子来欺骗自己。   但既然他都说了,我就象征性地问问……还是不了,太沉重了。   “你已经能坐在我身边了,一定好得差不多。”我移开视线,如果可以,我想连鼻子都闭起来,他身上素来有股淡淡香味,现在正混着药味钻进我肺里,让我昏昏沉沉的,“近期江湖上风声紧,到处都在传你带着藏宝图外逃的事,你暂且不要出去。”   “清者自清,到时候查清了就好。”他有些不快,“最近怪事频出,来的路上我查到了一些消息,似乎有人帮着华玉门散播谣言,那些带有前朝官印的元宝也是从他那里散出来的,关于这个男人……”   听他这么说,我心头顿时一紧:“怎么了?”   “似乎是个喜欢穿女装的奇人。”   “……这、这是重点吗!”我面红耳赤,“我以为你查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了!穿女装只能证明他可能是个变态而已,这有什么!”   我还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他发现了,我……我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你不要激动,”他伸手拦住我的腰,防止我跳起来,“这也是线索,据说那人是个穿上女装天衣无缝的男人,迄今为止我只见过你能那么适合女装……”   “你居然还提这茬!那还不是因为你的主意……”我心虚极了,只能佯装愠怒来掩饰,不过话说回来确实有这么回事。那时是罔樨十二三岁的时候,山下有家手艺很好的点心铺子在七夕搞活动,夫妇来买点心的话,打对折。我和罔樨都喜欢那家的点心,最后合计着装成早婚的夫妇去买点心吃,当然,是我扮成媳妇,还遇上了二流子来调戏人,我是想出手打那二流子一顿,但点心铺子的店主还在一旁看着,我不能露馅,只能拼命给罔樨使眼色,罔樨虽是出手了,但事后他笑得岔气,说我气得脸都涨红了还不忘了捏兰花指,一边说一边拍着巴掌笑,后来连思璋和汝筠都听说了这事,一起笑。   不行,现在想想又来气,我推开他的手臂:“你现在还笑?!看我给你套上女装试试,看谁比较合适!”   罔樨忽然捂住了肚子,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见他这样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你怎么了?我动作太大伤到你伤口了?”   “哎,好疼,”他蜷着身子倒在床上,嘴唇都抿得发白,肯定是很疼,说不定是伤口崩开了,我急忙掀开他的衣服,但绷带上没有血渗出来,难道是内伤?   “你哪里疼?”我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只见他指了指肚子,随后又指着头,气若游丝地说:“这里更疼……”   脑袋疼……难道是中了暗器后没有及时清理干净,暗器随着血液进到头部了?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急急忙忙捧住他的头:“你先别乱动,我用内功探探你的经脉…不对…我去叫汝筠,她医术好,你千万别动……”   话还没说完,罔樨突然伸出手,圈住了我的脖子,硬生生将我拽下来,这动作让我汗毛倒竖,天啊,他本来就伤势严重,我这一压岂不是完了!   我急忙挣扎着要起来,罔樨却越抱越紧,就在我以为他今天要交待在这里时候,我耳侧传来了他低低的笑声。   “罔樨!”自知被耍,我狠狠揪住了他的脸皮,恨不得扯出一尺长,“你疯了!要吓死我吗!”   “哎哎!这回真的疼,脸皮要扯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我一松手,弹回去的腮肉撞在牙齿上,发出“啵”的一声,很是可笑,但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我现在恨不得生啖罔樨的肉:“嗓子都吓得要被你从心眼里跳出来了!”   完了,一受惊我就不会说话了,干脆闭上嘴瞪他吧。   罔樨听到这话,笑得更欢,一边笑一边抱着我打滚,很是可恶。我十分想锤他一拳,可他身上还有伤,只能忍住,虽然很想挣开,但又怕真的伤着他,只能任由他抱着。   罔樨又笑了一会,这才抱得松了点:“你别生气。”   我才没生气,我只是吓到不会说话了而已。   “嗳?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凶啊。”   我本是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容,谁知他突然伸手,捧住我的脸,然后我眼前俶尔一黑。   “不要生气了。”   等等?怎么回事?   这个柔软的触感……是嘴唇。亲额头吗?罔樨亲了我的额头?   我傻了眼。 第11章 我知道爱很好   43   自之前的相亲事件,我把罔樨叫回青铜派后,我与他好像把这些年没能进行的肢体接触都补上了。再给别人说我曾经喜欢过他,但和他不对路,没能进一步发展,怕是也没有几个人信了。   莫说别人了,现在连他本人也……给个啄木鸟似的。   如果这些事发生在弱冠礼之前,那我真的是能乐到睡觉都哈哈笑,可惜现在早就不是当年了,他能喜欢我那固然很好,但活着不是只有喜欢就行的。   容成寻曾经问过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忘记过去,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复仇?   我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能一直安稳下去?反倒是你,如果你能忘记过去,日子真的会好过很多,那你为什么执意要与我一起做这些事?”   “我与你不同,我失去的是至亲,可你本来什么都没有,而现在你有了这一切,我不觉得你会安心与我合作。”   “那你大可放心。”我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杀过人,迫于情势,你没能除掉这个人的孩子,现在他崭露头角,而你忽然又有机会去对他下手,你会不会动手?”   容成寻沉默了许久,忽然反手将旁边的老树给拦腰砍断了。自这之后,他没有回答我,也再没有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其实当时我还准备了一个问题,就等着容成寻跟我犟嘴的时候甩出来唬他,但没想到他居然没犟,但那个问题我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如果有人一直在抢你的东西,那当你得到最好的东西时,会不会先下手为强,先一步处理了那个人?”   按照容成那副暗黑青年人恨天怨地的德行,答案一定是肯定的。说来真是不好意思,看起来既和善又老实的我,其实也会给出这个答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践行这个答案。   若他知道陷害青铜派的始作俑者是我,会怎么样想?   若他知道暗中协助华玉门与官府合作的人就是我,会作何反应呢?   若他知道当年我眼睁睁错过了救他父母的最佳时机,他又会如何看我呢?   若他知道,做了这一切的我其实依旧像以前那样喜欢他,他又该如何面对我呢?   一想到这些,我所有的欢欣雀跃都会被深沉的罪恶感黏住,这份罪恶感促使我推开罔樨。   罔樨不解地看着我,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言不发地离开。   我不配喜欢他,我怎么能有脸去喜欢他。   44   我对不起的人,又何止罔樨。   “王一”这个名字是老掌门和主母一起给我取的,除了容易被夫子点名外,我没有什么不满。   从王一开始,后来陆陆续续有了王二、王三,便接着一直顺到王十、王十一,都是老掌门收养的孩子,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排名不分大小,只按先来后到。   虽然我对这种取名方式没什么不满,但年纪大我许多的王八颇有微词,老掌门也觉得不是那么个事,于是就让王八自己挑个好听的姓氏取了算完。于是王八拜托识字先生寻个姓来,要求这姓氏要少见,要好听,略显低调的同时又要透着股文人雅士的风范,又不能太花枝招展,还得有些男人气概。   识字先生哪见过这么麻烦的家伙,便拿着个茶壶去找他喝茶,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品百家姓,一直品到“墨哈谯笪”也没找到王八中意的姓氏,饶是识字先生脾气好也经不住王八这么磨:“难不成你还要姓别的民族的姓,你可是东夷族人!”   谁知王八一听就中意了:“夷?这字少见,哎哎先生莫急,有没有带这个字的姓?”   识字先生心想这家伙还要文人风范,干脆直接把“墨”字掺进去,反正正好也有“墨夷”这个姓,就随他去吧。   十六岁的王八就这么正式改名墨夷八。   外人见他这名,多数都以为那个“八”是不小心沾了两撇,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跟着叫他墨夷。天天被人叫姨,但他自己还挺乐,并且时常在我面前显摆,说他这个姓氏多有文化多上档次,还说将来成家有孩子,要把这个厉害的姓氏传下去。   我能说什么,那时候我才七岁,不知道这个姓氏有什么好传的,只能跟着傻笑。   兴许是传承墨夷姓氏的念头太过深刻,当年他就有了妻子,第二年就有了孩子,一家人搬到山下去住,墨夷嫂子是个聪敏伶俐的才女,不但会写对联,还会做各种精致的甜点,每次来看我们都会带着好吃的团子和各种酥,我们这些北方傻狍子哪见过这个,墨夷嫂子一来就像大米袋子进了鼠窟,被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连墨夷八都拔不开我们。   后来青铜派出事,已经成了家的墨夷八和卫姨等人一路护着我下山,中途撞见了华玉门派出来的侦查兵。那人手持弓箭,只知道我们这边草丛窸窣,却不敢妄自过来察看,凭空射了一箭,眼见着那箭要落到我身上,墨夷八跳了出来,硬是挡了那一箭,这下子惊动侦察兵,许多华玉门的人都向墨夷八涌过来,墨夷八却示意我们先走。   我刚想让他一起快跑,卫姨就捂住了我的嘴,扯着我离开,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面对着数十名华玉门弟子的背影。   那是我看他最后一眼。   后来再听到“墨夷”这个姓氏,是卫姨带着我去寻墨夷嫂子,我那时几乎不能想象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她,但卫姨执意要去,吴叔也赞成,所以我们一路寻去了墨夷家,墨夷嫂子见我们到此,一直都很斯文地接待,我们几人还未曾开口,她就点点头,开口说道:   “他告诉我此去九死一生,倘若今晚没回来,就再也回不来了。”   “刚才我忽然心慌,知道他不会回来。”   “但我们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所以我会去找他。”   花大姐拦住了她:“你不会武功,去了也是……”   “我本来就是去送死的,刚刚我已经服下毒药。”   吴叔立刻摸出了他那个包治百病的小瓶子,但墨夷嫂子推开了瓶子:“我心意已定,还请各位成全,如今我只是放不下孩子,已经将他托付给邻居,只希望此事过去后各位能照看这个孩子。”   说出这番话的墨夷嫂子很平静,看着我的眼神很是空洞,空洞得我心慌。   “家中钱财都放在缸中,请各位自己取用,我去找他了。”   她走了,我们没有再拦她。   后来,青铜派里又收了个孩子,顶了王八的空,这孩子在厨房帮忙,而且他还很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再也没有奇怪姓氏的老八。   至于墨夷八和嫂子的那个孩子,我和罔樨一起外出寻过他。   找到他时,他已经十岁了,所幸照顾他的大娘视他如己出,我想着将钱财赠与大娘,让这孩子再也不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但罔樨不知实情,执意要把孩子带回来,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又见这孩子也想去山上学武,大娘也舍得放手,只好将这孩子带回青铜派。   这孩子,就是墨夷岭。   他父母如何去世的事,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不怕他记恨我,但我不想那些恩怨再绑住他,我再也不想身边人被这些东西束缚住了。   就算是还账也好,我要让这孩子安顺如意地过一辈子。   可我哪能想到,马上,我就要让他为难了。   45   趁着罔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迅速地逃出了怀花楼。   临走前,我偷偷看了罔樨一眼,他头上正带着我送他的发冠。   容成寻的事情办得很好,如今那张藏宝图已经被拓印,一份在官府手里,一份归了武林盟,还有一份在华玉门掌中。   如今,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朝廷官员,都认定了这份巨额宝藏就藏在青铜派山上。也是,如今青铜派掌门重伤逃逸,与他最后交手的华玉门弟子取得了他身上的藏宝图,经过以前在青铜派修行过的人辨识,这藏宝图确与青铜派地形有些相似,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得了的了。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就等着涌上青铜派一探究竟。   现在在门派里执掌大事的人,正是墨夷岭,如今他一定很疲乏。风声这么紧,外界的人都想着办法找青铜派的话柄,就想着借着话柄先一步上山,在宝藏里捞一笔。越是这种时候,也是要维护门派名誉,墨夷岭和长老们必然忙得不可开交。   我现在要做的,是煽风点火,给外界,尤其是给武林盟一个合情合理去青铜派查验的机会。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从怀花楼逃出来的原因——我了解罔樨,即使现在是他更容易陷入危险之中,他也一定会出来找我。   同时,许多人也正在找他。想要躲过那些人,没有容成寻的轻功是不成的,换而言之,罔樨一定会被在找他的人发现,但那些人一时之间不会拿罔樨怎么样,因为他们的目标不只捉住罔樨,他们还想套取更多的宝藏线索和青铜派把柄,而且找他的人鱼龙混杂,大家彼此牵制,更不敢做出逾越的行为。所以他们即便捉住了罔樨,也绝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大家都会看到他头上的发冠,如果我所料不错,三日内,就会有人发现,这个印象与的发冠,和那在黛魁坊使用前朝金锭的富商取走的发冠,是一顶发冠。   如此一来,青铜派和前朝余孽勾结的假象便成型了。   华玉门和官府的人此时多在青铜派附近守着,抓住罔樨的必然是归武林盟的人,这线索既然落在了武林盟手中,那么上山查验的也一定是武林盟主和他的手下,他们是公道人,又有公信力,只会实话实说,所说之言也必被信服。   我等的,就是武林盟主上山。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王一是真实心机boy WWW 第12章 我的计划很顺利   46   接下来,我最好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静观其变。   但我那扮作故人的毛病又犯了。   此次我扮成了墨夷八,顶着一张假脸,拿着一柄好剑,走在罔樨可能出现的地方。这里除了闲散的江湖人士外,还有零零星星的华玉门弟子和官员捕快。   “那青铜派掌门近日果真在此出现过吗?”   “没错,你没有看到吗?各地侠客都聚集于此,就是为了活捉罔樨。”   看来我没估计错。罔樨确实先向这边寻过来了。   “兄弟,你是刚来的吧?我之前没见过你。”一旁的人突然搭话。   这柄好剑没白买,这么快就吸引了来搭话的人,我扭头,努力地移动面部肌肉,笑了笑:“是啊,我听说此处出现了罔樨的踪迹,特地来寻的。”   “这青铜派掌门的父母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可惜这对狗男女当年畏罪自杀,让青铜派苟延残喘至今,现在留下的孽种也是罪孽深重,兄弟你也是来捉捕罪人的吗?”   这话听得我直想发笑,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就在上个月,罔樨还是人人称道的少侠典范,如今就摇身一变成了罪人了,也不知罪在何处?这话不过是自我开脱外加套近乎罢了,毕竟共有的敌人比共同的目标更易拉拢人心,这些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恶心。   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们,只是嘻然一笑:“正是,我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这边的情况,我见兄台你热情豪放,可否与你一同行动?”   那贼眉鼠目的人立刻喜上眉梢:“好哇,我正愁之前搭伙的人走了几个,房间不好安排呢,你这一来,正好顶了缺。”   感情是房费不够了,这倒是好糊弄了,我当即拿出钱袋:“多谢,我稍有薄财,不成敬意,还望兄台去捉那青铜派贼人时提点我一番。”   “好说好说!”那人眉开眼笑地收起了钱袋,对我向上一指,“楼上就是哥几个的房间,小弟可以先去看看,我们下午再行动。”   我点点头。看来他们连罔樨的活动时间都摸清了,这也算是跟对人吧,我只等着罔樨现身时去捉住他了。   与我组队的这几个人都是宵小之辈,不管是暗器还是毒计都准备得十分充分,我不由得露出冷笑,碾碎了前段时间容成给我的药丸,这□□无臭无味,当即吸入也不会怎样,若不及时运功散去药性,就会在体内慢慢运作,等到中毒之人自己发现异常,就为时已晚了,一旦发作,便是即死。   他们若只是想限制罔樨的行动活捉他也就罢了,竟然歹毒到想废他双腿的地步,那就休怪我冷酷无情了。   早先想到可能会有这样恶毒的鼠辈,没成想还真的遇上了。   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我只以为捉他的人多,就没人敢造次,却忘了小人聚集在一起也是极危险的。看来我这一趟来得值得,我必须先所有人一步找到罔樨,让他落到多人手中,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要引他出来也简单。   次日下午,我所在的小队集体出动,一起隐匿在街头巷尾,我躲入一处阴暗角落,松了嗓子,用原来的声音高呼了三声“救命”。   不消片刻,东南方便开始有动静,我运起轻功,飞速赶过去,在那与众人打斗的,正是罔樨。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立刻怔住,突然见了已死之人,任谁都要傻眼,我趁着他愣怔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将淬麻药的牛毛针射过去,罔樨闪躲不及,堪堪中招,周围的人霎时围过去,我自然不能让那些人近他的身,立刻散开迷烟,众人大骇,急急后退,我已经记住了周围的路和位置,立刻下了屋檐,扶起罔樨,匆匆离开。   这麻药撑不了多久,但足够我将他带到我所在的小队占据的区域了。   那些小人一见我得手,立刻向我奔跑,我围起面纱:“若你们现在后退,我还能饶你们一命!”   “怎么,得手了就不认人了?想独吞?还不将他交出来,否则哥几个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哼笑一声,看着他们陆陆续续地捂住了自己的头。之前的药发作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极为响亮的声音喊道:“我早说过,我要的是他的命,决不能留活口!”   应声而来的人已经赶到,其中几人向我射出飞镖。因为身旁有罔樨,我没能完全躲过,手臂上破了两道口,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不能慌乱。取出昨日剩下的一颗药丸,将其碾碎,再用功力将其散播到周围,来人见我动作诡异,急急忙忙掩住了口鼻。   我现在应该走了,来的人已经够多了,不会再有人对罔樨不利了……但是我等的关键角色还没来,必须等到华玉门弟子到场才行!   又是几枚飞镖,这次不但割破了皮肤,有一枚还钉在了小腿上,剧痛让我一瞬间僵住了身体,该逃了,在不逃就来不及了。   但还不行,必须……必须等到那句话,不然罔樨也会有危险!   “等等!”华玉门弟子终于出现了,“大家掩住口鼻,这是无音散!”   他话音刚落,我所在的小队就统统倒下了,众人大惊失色,那几个明白无音散的华玉门弟子过来捉我,我咬着牙闪身,将罔樨护到了身后,对这几个来者不善的华玉门弟子大喊:“叛徒,你们竟敢违背主上的意思,看主上怎么收拾你们!”   现在泼完脏水,我终于可以跑了!拖着不太好用的腿,我竭力跑起来,借力上跳,临走之前后头看了一下,他们都忙着捉罔樨,竟然没人想着来追我,只有罔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直直盯着我,那眼神……着实有些可怕。   罢了,没人来追更好。越多人留在罔樨身边,罔樨就越安全。   事到如今,所有的伏笔都准备就绪,我该收拾收拾,去青铜派山下与容成会和了。   47   瘸着个腿不但走不快,逃命也不便,所以我只能回去怀花楼,请汝筠帮我治一下。   走到怀花楼里,我其实特别心虚。我之前就已经不告而别了,这次来也只是为了秘密治伤,在罔樨被绑的消息传到怀花楼之前,我还是要不告而别。   再过几天,罔樨所带的消息流出,我就要彻底和所有故人撕破脸皮了。   汝筠一开房门看到我,气不打一处来,竟直接扔了个瓷瓶过来,我也不躲,硬挨着,这本来也是我该受的。她见我不躲更气了,竟然指着我就哭了起来,柳思璋忽而从她身后冒出来,看样子是大好了,他扶住了汝筠的肩头,狠狠地瞪着我:“你疯了,你可知道……”   “先别…别说,先抓、抓住他!”汝筠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扯柳思璋的袖子,“别让他跑了!”   我见不得汝筠哭,自然要自己走过去:“别哭啊我的好姐姐,哎呦脸都花了,我自己把我自己绑上,你可千万别哭……”   “你还知道我是谁!”汝筠揪住了我的鼻子,“你是疯魔了,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谁敢伤你?”   “我出去调查了一下国舅现身的情况,结果被华玉门的人撞上了,”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事先不要告诉罔樨,汝筠你先给我治治吧。”   汝筠有些不知所措地和柳思璋交换了一下眼神,柳思璋点了下头,走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汝筠则是拿出药箱,恶声恶气地开始给我包扎。   这些人都太善良了,他们怕我知道罔樨已经离开,怕我又拼着一身的伤出去找罔樨,所以对此闭口不言,但我不过是利用他们的关爱之心,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来保证自己的秘密不露馅。如果他们告诉我罔樨外出,按照我以往的性子,一定会出去寻找,可我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治伤,若是得知了罔樨的情况而不出去,就会露出马脚引人怀疑,所以我要装作不知道,而且激得他们两个也来瞒我。   容成寻说得太对了,我就是个坏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和那些宵小之辈也没什么区别。   怀着这样的心思,我一夜无眠,看着天色渐黑渐明。   第三日,终于有了些消息,整个怀花楼都十分地闹腾,仿佛炸了锅一般,我闭着眼数脚步声,数到第65声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我坐在窗框上,看着气势汹汹的汝筠,只能笑笑。   “陆千,那顶发冠……你如果能解释清楚,我可以原谅你。”   在成为王一之前我有过原名,我的原名叫陆千,只有汝筠气得不行的时候才会叫我原名,而现在她已经气得发抖了。   她身后的柳思璋正带着一脸不敢信的表情地看着我。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句话对汝筠一定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青铜派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柳思璋已经出离愤怒,“被捉住的罔樨甚至还想着保护你,只说那发冠是一个故人相送!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要摇了摇头,甚至连他依然会袒护我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他就是对我太好,才会这么简单就踩中我设下的陷阱。   柳思璋要冲过来,我扔了个迷烟弹,顿时迷烟四起,谁也看不清谁。我站到了窗台上,对烟雾后的那两人说:“不必担心,罔樨不会出事,此事结束后,就再也没什么好担心了。”   说完我便迅速离开,向着青铜派山下进发。   48   “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见到我第一面,容成寻显然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一样的不中听,真是个别扭的人。   “我这不是还有你嘛。”我很不要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被他一手拨开。   “我不要你这样的友人,太恶心了,而且别顶着卫姨的脸说她的口头禅,感觉像是她又活过来了一样。”   “多谢夸奖。”我抚了抚假脸。   容成寻皱皱鼻子:“说正经的,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没留下什么破绽吧?”   “不会的,就算有破绽,我也会让它变成有利条件。”   听出我话里有话,容成寻很是怀疑地开口:“你又做了什么?”   “我将你给我的那两枚药丸用上了。”   容成寻皱眉:“那以后呢?”   “这次用了,以后就不必用了,”我笑起来,“我诱人去捉罔樨,然后用在了那些人身上,我估计,那几个人已经气绝身亡了。而临走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我又用了一颗,几个华玉门的弟子识货,喊出了‘无音散’这个名,而且让众人退让,我又对他们说了些奇怪的话。所以我们不必再做什么手脚,也会有人查到华玉门头上去。”   “你说了什么?”容成寻面无表情,眉毛微动像是在挑眉。   我装模作样地喊了起来:“叛徒,你们竟敢违背主上的意思,看主上怎么收拾你们!”   容成寻叹了口气,“应该不止如此吧,你是不是还做了别的什么?”   “不错,知我者容成也。”我对他满意地点点头,“在这句话之前,我还喊了句‘我要的是他的命,决不能留活口’。”   “……没与你为敌真是万幸。”   “哎呀说什么呢!”我谦虚地拱了拱手,“要不是你给我华玉门的独门秘药无音散,我也做不到这些啊,多亏了你才是。”   容成懒得理我,不再答话,只是径自喝着手里的茶。   所以关于温无凛的那件事,我也就没能顺势告诉他。   最近几个月青铜派山下来往人员变多,这几日更是热闹,人一多,茶铺酒楼的生意就火起来了,也算是拉动当地民生发展,前两年还抱怨没钱买马的客栈老板,如今连马厩都已经建好,那家手艺好的点心铺子就更厉害了,已经在相邻的镇子里开了分店,点心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了。   若不是青铜派身陷此次风波,略显萧瑟,也应该像这些店铺住户一样,是一派繁荣景象才是。   可惜有个我。   不过今日过去后,青铜派便能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因为,今天是武林盟押着罔樨上山寻宝的日子。   一排马车车队浩浩荡荡地从街上行过,马车上的遮挡物较少,我看到了坐在马车上的罔樨。   他身上并没有带着明显的枷锁或桎梏,衣服依旧是我捉住他的那天所穿的那身,而发冠已经不见了,他不言不语地看着远处,表情淡漠——仿佛没有俗世事务所累,他便要离开此地羽化而去。   罔樨的眼神突然撞了过来。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好像看到了我,又好像没看到,眼神只在我脸上停了一瞬间,片刻之后,他便敛了目光,微微俯首。   但他怎么可能没看到我呢,我现在顶着的是卫姨的脸,已殁之人不会再出现在人世,之前扮成墨夷八的时候,他也见过我,再加上发冠的事情,以他通晓事理的程度,必然猜到我是谁了。   他只是不想看到我了。   若是放在情爱话本里,我一定是那薄情冷酷邪恶还负了小姐的垃圾山大王,不管是读者还是当事人,心里估计只想抓紧换个深情专一又仁义善良而且好看的书生上来顶替我,其实我自己也想被顶替,但可惜我还有事要做,碍着大家的眼也只能先碍着,等事情结束后,我就有多远滚多远,绝不让人再看到我。   为了让事情快一些结束,我站起来:“走,上山吧。”   容成寻还在喝茶,被我突然一拽,一脸惊讶:“不是说不上山了吗?”   “保险起见,我们最好还是去看一下有没有漏洞。”   听到这话,容成寻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动。   “放心,我们会躲着墨夷岭的,不会让他看到你。”   “……我没躲,根本不需要躲。”他瞪着我,“青铜派里的人大多认识卫姨,你这样未免太招人注目。”   容成寻只是个别扭的人而已,需要逃避时,也会试着逃避得又酷又帅,和我完全不一样。   正在用扭曲的方式逃避现实的我扯下了头巾:“再换个装扮便是。”   容成寻看看我,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写…… 第13章 我有个秘密小基地   49   武林盟此次前来,为的就是查清那笔前朝宝藏,如今罔樨在他们手中,因此青铜派也不好表现得太激动,一方面,此时撕破脸或许很有气节,但却并不有利于青铜派的名誉,罔樨的发冠已被发现,现在人人都知道他与前朝余孽有联系,就算墨夷岭虽然不在意罔樨死活,但却在意青铜派的名声,自然要更加积极地应对这事;另一方面,大家都顾及着在武林盟掌中的罔樨。   所以,青铜派的长老们会打开大门让人上山。   墨夷岭本就是在青铜派长大的,青铜派内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对于青铜派有没有宝藏这事,他应该自认为很清楚。不要说他,其他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估计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查清楚了就没事了。   但,如果这么简单就算了,那我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做之前的准备?   容成已经无奈地跟着我在青铜派住了两天了,我俩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一直保持着距离,但就算这样我也能看得出来,容成虽然嘴上说不担心,但其实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躲着墨夷岭,生怕被他发现,因此满腹不满,但他又没人抱怨,憋到今日,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气急败坏的话:“武林盟主也太蠢了,已经过了两日,居然还没弄明白那张藏宝图。”   “所以说,这就是咱们为什么要上山的原因。”我和他已经一前一后地走到了祠堂前,此处有许多树,可以藏身,我也就得以和他会和,“这么拖下去有风险,需要让计划实施得快一点。”   祠堂里正站着武林盟那一伙人,青铜派的掌事者们也在,当然,罔樨在里面,他冷冷地看着牌位,一语不发。   我转头悄声对容成道:“你看着,待会罔樨要是出了祠堂门,你就暗杀他。”   “你真疯了不成?”容成寻瞪着我,从牙缝中向外挤话,“你居然要对罔樨下手?”   “当然是假的,你一出手就跑,目的不是杀他,而是让人知道你要杀他。”我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待会你一定要准备好怎么逃跑,千万别像上次似的。这些人大多都是正道人士,轻易不会动用暗器,但你也要小心……”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容成对我翻旧账有些不满,“上次只是一时不察罢了,那我们下次在何处会和?”   “两日后的傍晚,华玉门前廊桥见。”   “好,一言为定。”他翻身上树,带上了面罩。   我挤出一副笑容,降低自身的存在感,慢慢混进了祠堂的人群中。   武林盟主正皱着眉,颇为疑惑地看着藏宝图:“这图真的是真的吗?我看青铜派上上下下都没有此处……”   “盟主,可否借我一看?”我忽然发声,现在我戴着假脸,用着假声,罔樨和墨夷等人应该认不出我,“我学过些许制图技巧,说不定能看出一二。”   不知是不是错觉,罔樨的视线投向了我。   盟主有些怀疑,但已经找了两日,再找不到,也只能认了,所以什么办法都想试试。   我接过藏宝图,装作苦思的样子,在纸上来回划拉,一时之间众人都停止了商讨,静静地看着我,我演了好一会的戏,这才将藏宝图还给盟主。   “你可看出什么了?”   我故作扭捏:“这……这……”   “小兄弟,有话直说无妨。”   有了这句话作保证,我又拿过藏宝图,看向罔樨,他的确正看着我,眼神里有许多东西,疑惑、迷茫还有些许的恨意,但他终究没对我开口。   他不说话我说,我心虚地低下头:“诸位不制图所以有所不知,前朝制图时会在特殊的标志物上留下这种符号。”说着我伸手指向这图上的几乎看不见的标志物,“这图只有两处尚且算是明显的标志物,皆在青铜派外,但根据比例,这藏宝之处……应当就在祠堂附近。”   听到我的话,罔樨的眼神几乎可以要用凌厉来形容了。   我并没有因为他眼神骤变而停住:“祠堂三面都是空地,宝藏若不是埋于平地下……那就是这祠堂背靠的崖壁有蹊跷。”   盟主环视一周,眼神落在罔樨身上,而罔樨只是死死盯着我,他终于出声,咬着牙问道:“在列祖列宗面前,你想做什么?”   被罔樨用那样的视线注视着,我只觉得脊背发凉,几乎要败下阵来。   但不行,还只是完成一半的计划而已,不能停在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你们青铜派的人,与我无关。”   罔樨一瞬睁大了眼睛,我立刻别开头,可以想象他会对我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我现在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厌恶,只能暂时回避。   “罔掌门,多有得罪了。”盟主一挥手,立刻有几个人走向牌位所在的供奉处,开始搬桌椅,罔樨开始挣扎着让他们住手,但应该是被封住了功力,完全挣不开身边人的桎梏。墨夷岭对此十分愤怒,但他还是忍住了,可能这记仇的小子是想事后算账。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牌位被移开,有人敲了敲墙壁,发现一处是空的,立刻出掌将那处轰塌。一方小小的空间漏了出来,来人细看其中,地面处有一缺口,众人福至心灵,以此缺口为把手向上抬起,果然漏出了一个通道入口。   青铜派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   也难怪他们不知道。   这本来是只有掌门才知道的地方,历代掌门都在下一任掌门进行加冠礼时告知这个秘密之处,而老掌门在罔樨加冠礼前夜就死于非命,罔樨自然不知道这个秘密,而其他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牌位都摆在这间暗室里了。   除了我。   50   可惜,我怕是再也进不了这个密室了。   众人争先恐后地挤进去,我站在祠堂中,看着那些人神情各异地涌动着,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惊呼声。   “是带着前朝官印的金块!”   “但怎么只有三块?其他都是牌位!”   “再找,说不定还有暗室!”   “再也没有了!”   这点数量自然不能算作宝藏,众人一片哗然,都看着武林盟主,盟主自然稳重,转头看向罔樨:“你可知这三块金块从何而来?”   “不知!”罔樨言辞铿锵,“我居然不知道祠堂后还有这样的地方……你藏着的本事真是大!”   后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他已经怒了。   我低头不语。   盟主去摸那金块,随即皱眉,又检查祠堂墙上的缺口,沉吟片刻,立刻道:“罔掌门不要气恼,此事还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旁边的人突然出声,我这才注意到,他是温无凛,不过换了身装扮,整个人气质一变,与之前见面时那与世无争的样子完全不同,我一时居然没认出来。   “这金块上没有落灰,而且这墙年代久远,应该干透了才是,可刚刚打破的洞口处,即便泛潮,也不该有湿泥,这洞,像是几个月前刚糊起来似的。”   盟主毕竟是盟主,就算看不懂藏宝图,但在这方面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   “如果我没猜错……这其中还有些我们没调查出来的事情。”   武林盟主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窸窸窣窣地动摇起来,虽然盟主没有明说,但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可能是嫁祸,有人嫁祸于青铜派。   如果真是嫁祸,那么背后牵涉的秘密也就不只是窝藏前朝宝藏而已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而罔樨也顾及不上盯着我了,于是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祠堂。   等了一会,众人也都纷纷出来,对罔樨的压制已经解除,恢复自由身的他带着冷峻的神情独自走出来。树上的容成寻立刻飞下来,径直冲着罔樨奔去。若不知实情,我真的会以为这是个暗杀者,这次容成寻的动作不再散漫,比以往凌厉了许多,罔樨接过两招后,温无凛和盟主立刻来助战,容成并不恋战,做出一副自知无法得手的样子,好似要进行最后一搏。   又过了几次手后,他貌似无意地被盟主摘下了面罩,立刻转身逃跑。   趁着所有人都在看容成寻的时候,我又换了声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这是那天在黛魁坊用前朝元宝的商人!”   这话会落入在场许多人的耳中,给了罔樨发冠的人,又来刺杀罔樨,无论是谁,都会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官府的人。   他们是受帝王之命来彻查实情,这并不是随便抓几个人屈打成招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们必须抓住真正的前朝余孽,必然不会这么简单地将青铜派当做替罪羊任意宰割。   如此一来,调查的重点就要转移了。   但凡是有些理智的人,都会想到,如果罔樨真的与前朝余孽有勾结,那他如何敢将发冠光明正大地戴出来?   那日在京城带走发冠的人,又为何要来刺杀他?   将发冠交给罔樨的人,究竟是谁?   这些都是问题,所有人都会兴冲冲地试着探究这些问题,追寻前朝宝藏,没人能注意到我动的手脚。   隐藏身份的阶段就到此为止了。我该现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在看吗?【疑惑 第14章 我虽然留着牌位   51   近日来,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时常忘记东西放在何处,翻上半天才能找到,所幸还没丢过东西,要是丢了重要的东西,那可就让人头疼了。   这不,我返回住处翻找了半天,才找到我原来的衣服,将这件衣服穿整齐,簪好头发,我这才装出一副急迫的样子,返回青铜派。   此时武林盟的人和青铜派中的掌事者都聚到了大堂里,我正打算进去,许久未见的柳思思忽然闯到我面前。   “你还活着!”她一把捉住了我的手,眼里都是惊喜,“太好了,你还活着!”   这丫头对我还有些情分,但眼下不是逗她玩的时候,我拍拍她的头,一侧身,迈进大堂中。   “罔樨!”   被呼唤的罔樨愣了一下,怀疑地看着地面,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见他这样,我也能理解,估计是被眼下的局面弄蒙了,我也不强求他作何反应,转而向武林盟主拱手:“见过盟主!”   武林盟主是认得我的,因为这些年都是我代替罔樨去武林盟开会,盟主似乎还挺待见我。此刻,盟主见我来了,双眼一亮:“是王一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询问罔掌门一些要紧的事,可罔掌门不肯开口……”   “我们掌门最是守信,他若不说,怕是与人约好保密,不愿食言,但掌门的事我大多都知道,您大可问我。”我对他笑了笑。   听到解疑有望,盟主立刻转身朝向我:“究竟是何人将这发冠交于他的?”说着,露出一脸探究的神情的盟主拿起了那枚发冠。   还真是赶上了。将这发冠交给罔樨的,自然是我,他不说,自然是心里还对我存着最后的希望,但他已经不愿再与我对视了。   纵然心里波涛暗涌,我仍能做到面上毫无异色,上前接过了发冠:“这个?这是我交于他的。”   此话一出,大堂一片寂静,始终没有抬头的罔樨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罔樨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发冠啊,有什么不对吗?”我佯装纯良。   盟主也回过神来,一双颇有迫力的圆眼紧紧盯着我:“王一,这发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老掌门的老友之子托付于我的,”我挣开罔樨的手,走到罔樨挡不到的地方,“我下山去查前朝宝藏的谣言,结果遇上了一个人,说是老掌门有一物保存在他父亲那里,如今托我还给掌门。”   “那你可见到那人的容貌?”   “没能看到,他戴着面罩。”我故作疑惑,“一开始我也不愿意收下这物件,但他又出示了老掌门的信物,就是这个。”说着我拿出了一个玉质挂坠,“老掌门当年确实长佩戴此物,不过您也知道……那之后就不见了,没想到还能找回来,所以我就信了他的话。这发冠有什么问题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盟主心里就该有数了。   当年肃清青铜派的主力是华玉门,甚至连武林盟都没能插手,其他小门派也不过是在周围辅助围攻,若说有人能取走老掌门身上之物,必然是华玉门的人。   华玉门的疑点不止如此。   之前劫持罔樨时,我所用的毒也是华玉门特有的无音散,这毒并不难解,但它毒就毒在若是中招者不知情,就会被这毒生生拖死,而且我也不怕外人察觉不到这事——那几个华玉门弟子来捉罔樨时已经喊出了这毒的名字,便是察觉不妙,也来不及掩藏了。   我临走之前还喊过“你们竟敢违背主上的意思,看主上怎么收拾你们”这种话,这话不是白喊的,为的就是要让人误会我与华玉门弟子有关,前来暗杀罔樨。   脑洞大的人估计已经把其中的隐藏剧情给脑补完了。   可能盟主也没想到这些事能这么顺利地串在一起,更想不通对方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想要暗杀罔樨,于是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我:“王一,这些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毕竟是青铜派的副掌门,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没现身,你不知道青铜派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皱眉:“盟主若说是挟持了我家掌门这件事,我当然知道,但我信他的品性。”   “那这些日子你除了调查谣言,还做了什么事?”   问得好。   我长舒一口气,脸上矫揉造作的表情归于平静。   “缅怀故人。”   武林盟主闻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再没有问我什么。   当年青铜派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听到我的回答,他必然再也问不出什么话。   青铜派的人也都低下头去,他们应该也都记得,老掌门、主母、墨夷八还有许多师兄弟师姐师妹,当年都如何消失不见的。而青铜派门人又是如何无奈地将这些已逝之人葬在了远离青铜派的荒山野坟中。   为了达成目的,就算是这种沾着人血的感情牌,我也拿得出手。   52   青铜派与前朝余孽勾结的罪名,算是勉强摘除了。   官府的人紧追着上山调查一番,但除了那三个被盟主认定是后来放进去的金块和近期才封死的密室,他们也什么都查不到,这是自然,青铜派本就是清白的,不清白的只有我一个而已。官府的人只能无功而返。   和容成约好的时间还有两日半,我完全可以在青铜派再继续修养两日。   罔樨完全是躲着我走,即便我故意与他撞面,他也只会沉默着露出复杂的眼神,儒雅俊秀的脸上再无温度——很显然,他这是记仇。   真是难得,他很少记仇,估计我在祠堂说的那番话刺激到他了。确实,我自己都觉得我说的真不是人话,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那里半数的牌位都是我恩人的牌位,我不但抹黑青铜派的名誉,还对诸位先人这么不敬,确实罪该万死,但对那些受到颠簸的牌位,我没有丝毫愧疚之情。   人死了就是死了,牌位也不过是苟活于世之人自己理不清扯不断的牵扯罢了。我恨这些牵扯。   若能让罔樨高兴一点,把牌位供在那里也无妨,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如今罔樨不高兴了,所以我愿意去整理好那些被扰乱了牌位。这样,日后他也不至于恨我恨得牙痒。保持在普通恨意的成都就好了,太恨我的话,铁皮铜脸厚颜无耻的我也是会难过的。   我没想到,我前脚到了祠堂,他后脚就进了祠堂,一见是我,转身就想走,但看着我手中拿着牌位,脚下还是停住了。可他也没别的动作,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心虚不已。   “罔樨。”我实在发毛,忍不住出了声。   罔樨没有答话,但有动作,他默默地走过来,取走我手里的牌位,将其放在正确的位置。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他身后呆立着,紧张到后颈肉发酸。   我看着他将牌位一个一个放回原来的位置,大气不敢出。   “你不解释一下吗?”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心道不对,急忙抬起头来,发现罔樨没有回身看我,这才暗自松口气——我哪有什么可解释的,只有能坦白的,但我不打算坦白。   兴许是因为我没出声,罔樨忍不住怒气,转过身来,硬拉着我走出祠堂。我没有挣扎的理由,顺从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吗?”他将我手腕握得生疼,“那发冠和藏宝图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扮成已故之人?你为什么要帮别人抓我,之前在祠堂时你怎么说得出那些话,你为什么要说谎,你……”   他极为压抑地呼了一口不太连贯的气,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满是挤压到变形的怒气。   “在怀花楼时,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身边?明明那么危险!”   最后一句话几乎要让我落泪,但我眼眶干涩得发疼,疼得像我此刻的胸腔一样,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地疼。   我想说点什么,我真的想回应他些什么,但我那套油嘴滑舌的套话一到了罔樨面前就彻底失效,即便我想糊弄过去,也根本发不出声音。面对这样的罔樨,我再也说不出一个谎言,我只能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疯狂的情绪,几度张开嘴,想要吐出真实的话语。   把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罔樨吧——我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就这么放弃秘密,把一切都交给罔樨来选择,让他和我一起承受,反正我已经自私了这么久,不差这一点了……   可要真的这么做,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了。   罔樨他什么都不该知道,他只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掌门就足够了,凭什么把那些他本来就不用承受的选择,再扔到他身上?   好不容易终于有了选择的权利,至少……少欠他一些吧。   我收回眼神,闭好了嘴。   “你还是不愿说,是吗?”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要怎么样你才肯说实话?”   我俯首,摇了摇头。   他本是个极有原则的人,直到此刻还能压着怒气质问我,已经是挑战他的极限了,如果继续沉默,他也许会动手也说不定。如果他真的动手,那样倒也好。   他忽而收紧了抓着我的手,被抓住的腕骨像是要裂开了,要是能解气,那就随他捏成什么样吧。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后颈一痛,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我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停更,过段时间接着更 第15章 我被□□了   53   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醒来一身轻松,我慢慢坐起来,忽而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眼前黑压压见不着一点光?   后颈渐渐传来的痛感让我记起了之前发生了什么,罔樨似乎是把我打晕了吧,能逼得他对我动手,真是难得……我想抬手揉揉脖子,手腕一动,就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许久未感受过的阻滞感从手臂上传来。   不止如此,我身边忽然浮现了他人的气息——是罔樨。   这、这是他气不过,直接把我打下狱了?   “罔樨?”   我尝试着开口叫他,但他没有回应我,但响起了桌椅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踉跄了一下。   “那个……我瞎了吗?”说着我还摸索着比划了一下,手上锁着的锁链也跟着咣啷响。   “……没有。”   “是嘛,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瞎了呢。”我说罔樨应该也下不去这个狠手。所以眼下这个情况,应该是罔樨将我软禁了。   应该说我是做的太过吗?把罔樨逼到这个地步了。也是,毕竟是我作死在先,而且这不是普通恶作剧的等级,是危及到青铜派生死存亡的大型作死现场。罔樨他极为珍视青铜派,仅仅把罪魁祸首软禁起来,已经算是对我不错了。   想到这一点,我迷惑的心情慢慢消散,从床上站起来。   “你起身做什么?”   听罔樨说话的小心语气,反倒像是我囚住他似的,我笑了笑,不过他应当看不到。   “刚睡醒,活动活动身子骨。”   “……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   “既然被你拴住了,我也只能认命啦。”   “王一。”   他的声音带有强烈而压抑的情绪,看不到他的脸,又碰不到他,所以我无法去判断那是什么情绪。   但想必他不会露出什么好表情。   “你为什么不责怪我?我现在把你关起来了啊!”   他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他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一旦知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事,负罪感就特别重,但偏偏还要硬撑着,顶着一副可怜又可恨的样子逞强。   “好吧……”   我叹了口气,如他所愿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罔樨像是犹豫,沉默片刻,才开口说:“你不肯说实话,如果就这样放任你,一定又会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交给行刑长老?”   “那是,”他顿了顿,“你难道想去受刑吗?”   我坏心眼地哼笑道:“就算受刑,也是我罪有应得。”   “你!”罔樨气急,“只是受刑,便宜了你!”   “那在这里岂不是更便宜我?还有床可以躺,好好啊。”   明知道罔樨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还偏偏要这么激他,真是太坏了。   本以为罔樨会气得走过来敲打我的头,但他居然没有动作,我试探着向他走过去,可惜走到一半就被锁链拉住了手脚。   唉,这样就没办法抱住他了……我真的想抱抱他。   罔樨的身形似乎晃了晃。   “你不告诉我,我就无法知道你在做什么,更没办法确定你是否安全。如果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我的允许就不能出入,我一定会把你关在那里,也好过我一直提心吊胆,怕你出事。”   “我不明白,明明…明明连我父母去世时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为什么你还要瞒着我做这些,我真的不明白。”   是啊,为什么呢?   当年老掌门去世后,华玉门试图斩草除根,不只罔樨,我和其他担任重职的人也是肃清对象,想当年老掌门已经有了将我立为副掌门的意思,华玉门不想让青铜派留下活口。   事态严峻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已经不行了,我与罔樨商量过,最后决定让他离开青铜派,为的不只是让他出去躲避杀手,更是为了分散华玉门的火力。   如果我们两个中有一人命遇不测,另一个活下去的人还可以接过维持青铜派的责任,继续走下去。   其实那时我也有死别的觉悟,压根没指望自己还能活着见到罔樨,只能尽力让自己保持敏锐,活着的目的变成活着本身,睡眠和进食都变得可怕,只不过后来运气好造化大,我躲过各种暗杀,到底还是熬过来了。   有过朝不保夕的经历后,怕是自然的,我知道罔樨在怕什么。   他怕我会死,更怕现实逼着他,硬要他在“让王一死”和“保护青铜派”中选一个。哪怕他此刻什么都不知道,也在本能地回避着这个有可能出现的选择题。   但他其实不用怕的,我永远不会故意为难他,之前也只是实现计划的必要步骤而已。   事情就是这样,我与他一样,自那之后就一直害怕着什么,所以要制定计划,将那个让我恐慌不已的怪物除去。   “你以后会明白的,”我将声音放缓,努力地向前伸出手,“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   罔樨没有回答,但我知道他不会拒绝的,我的手已经碰到了他的手。为了能抱住他,我用力将他拉向我。   说不定这是我最后一次抱住他了,我用上了十足的力气。   “以后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的身体猛然僵硬:“你说什……”   话音未落,他绷直的脊背就慢慢弯了下来,整个人倚在我身上。我冷静地取出他身上的钥匙,给自己解了绑。   54   我的牙齿咬合不太好,无论怎么咬,总有那么几颗大牙对不上。   在罔樨刚刚离开青铜派后,我开发了这几颗大牙的新用处——藏药。   有时候是麻药,有时候是疗伤药,还有时候是□□,我将各种药封在蜡丸里,镶嵌在后牙槽中,有的时候会用在别人身上,有时候会用在伤口上,还有些,是准备用在自己身上的,还有几次我不小心舔掉或咬破了蜡封层,要么嘴麻面瘫,要么险些丧命,最后终于练成了这后牙槽藏物之术,不但能藏药,还能藏些小东西。   墨夷岭一直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让飞镖卡到嗓子眼里去的,我也没告诉他,这是个秘密。   罔樨想得已经很周全了,将我关押起来之前,他搜走我身上带着的所有武器,甚至连衣服都被换了,但他果然没想到我这人连牙齿里也留有后手。   将催眠药用针扎入罔樨后颈的时候,我想起了卫姨的名言:   “惜命怎么变强?!”   因为不惜命,我终于变强了!罔樨也被我干趴下了!   55   出了小黑屋,我回头一看,这原来是掌门的居所。   我挺久没进来过,都忘了里面布置摆设,刚才愣是没认出来,也怪罔樨把周围的幔布帐子拉得太严实,几乎什么都看不着,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没人来找罔樨,罔樨就能在里面睡上一天,谁也看不着他。   等他醒来之后,我就已经到华玉门门口了。   不算今夜,还有一天半的时间,我打算去看一位长辈,就是我一直说起的那位卫姨,东海卫家的二小姐,卫菡萏。   说是二小姐,其实现在要算起来,应该说是卫家当家人的二姑了,但实际上她早已和卫家断绝往来。虽然卫姨也有过喜欢的对象,可她觉得,结婚是件特别不爽快的事,对方气不过非要拜堂,她更气,干脆和那人利索地断了,自然也没孩子。她自己的辈分没长,于是别人一直称她为二小姐,她自己是很讨厌这个称呼的,她更希望别人称她为菡萏女侠。   当年抚育我的长辈中,只有她与我家并无联系,她是受故人所托才一直跟着我,现如今,她成了那拨人里唯一一位活在世上的人。   卫姨能活到现在,我私以为,这是因为她和去世的那些人不一样,她想得开。   如果其他人也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卫姨自从我当上副掌门后,就爽快地辞别青铜派,独自行侠仗义去了。一别数载,最近她听闻了江湖上的消息,特意用只有我俩认识的信鸽给我送来了慰问。   我们之所以行事这么隐秘,是因为如今只有我知道她还活着。连容成都以为她去世了,就连她现在路见不平拔刀暴起伤人,也是用着芙蓉女侠的名义。   不过因为这个名号太烂大街了所以就算她武功高强也一直没能出名就是了,哈哈哈哈哈。   当然我这次去不是为了嘲笑她,我哪敢笑她,卫姨对我从不知什么是心慈手软,只要不出人命,她什么事都敢干,充分贯彻了“只要人不死,就往死里干”的方针,深谙玩小孩之道的精髓,曾将我两个袖子系在房梁上,让我在那整整吊了一个时辰,还给我吃放了肉桂八角香叶的莲蓉月饼,让我一度觉得她可能想我死。   不过她也确实救我许多次,是我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恩人。   这次去见卫姨,是因为她要我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罔樨,一个大写的好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副掌门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逐渐失去理智。   理智-1 -1 -1 -1 -1 第16章 我到卫姨家做客   56   芙蓉女侠的家,在远近闻名的青珠镇,这里地势较低洼,阳光充足,地面上有层不深不浅的水,“以溪为街”是当地有名的景观,多有芙蓉盛开在街头巷尾,民居大多高高地立于垒砌的石头上,而一些不用作居住的特殊建筑则相当随意,完全不介意水从门而入,在当地的一些土地庙中,土地公甚至直接坐在水里,也算是青珠镇的一个奇景。   因为这层不深不浅的水,出行成了个问题,普通的船浮不起来,直接走又湿鞋湿衣,不知当年是哪位居民出了个好主意,造出了形似王莲叶的木制莲叶,这木叶子吃水不深,叶面宽阔,正好能让站立于其上的人悬在水面,故而被称为悬叶。   我到达卫姨家时,她正仰面躺在水中,花颜静谧,云裳漂浮,外人见了大多都得看直眼,但在我看来,她简直就是个水猴子。   “瓜娃子来咯!”   她兀地睁开眼,冲我一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虽说在心里暗讽她是个水猴子,但能见到她我还是很开心的,于是划着悬叶快速地过去了,哪只她突然坐起身来,将我脚下悬叶掀翻。我一时不备,整个人扑到水里,气得想喊她,一张嘴却只能咕噜咕噜响。   “你怎个还是这么笨喃,瓜儿越长越搞拐。”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吐出一口水,恶狠狠地伸手在卫姨身上挠了一把。   “哎哎哎你指掐儿扣着我鳞了哎!松手松手!”   我看到自己买来的炸货都洇了水,心情很是复杂:“怎么这么多年不见卫姨你还是这个样啊,你难道不会长大的吗!”   “我成长速度可比你慢多了啊,你看咱俩样貌上差几岁?你叫我一声菡萏姐,我觉得都是可以的。”卫姨大笑,接过我手里的炸货和其他东西,一摆那粗大的鱼尾巴,啪嗒啪嗒地进了屋内。   对了,说起来挺玄幻,但事实就是这么神奇——卫姨不是人。她那个东海卫家祖上好像是和传说中的鲛人合过亲,所以后代中会有卫姨这种返祖的后代,当然卫姨也不是得一直摆着鱼尾巴移动,她的鱼尾也可以变成人腿,但她似乎更喜欢待在水里,最后干脆就在青珠镇这里落了户。   这事除了卫家人和我,就再也没人知道。卫家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家庭成员,而且应对的经验也很是丰富,因为江湖上流传了一些对鲛人不利的传说,而鲛人的寿命又太长,所以像卫姨这样的返祖后代每过一定年岁后要假死、换身份并搬家,免得引起他人注意。   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卫姨估计连我也要骗过去,但我毛病比较多,身上的事也不利索,她虽然嘴上不饶我,但终究还是没放下我这个牵挂,到底还是把事实说给我听了。   第一次听她说的时候,我以为她又哄我玩,压根不信,后来她跳进河里给我看了尾巴,我这才后知后觉地重塑了世界观。   谁能想到武侠世界里还有活生生的鲛人呢?谁能?!   不知是不是因为卫姨不是完全的鲛人的缘故,卫姨除了偶尔能变出鱼尾巴之外,再无别的鲛人特长,比如说什么落泪成珠啊,精于纺织啊,善用法术啊,统统没有,我有时也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在鲛人里也属于比较废柴的那种,才会这样一点都没鲛人的梦幻气息,不过这个问题也无法得到答案,我可不敢当着她的面问出来。   只是不知卫姨将我叫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过来吧,”卫姨在厨房前对我招了招手,我心里一动,难道卫姨给我做了饭?那可太惊喜了,正想着,她就说了下半句话,“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给我做饭吃。”   ……这真是太符合卫姨的待客之道了,是我熟悉的卫姨。   57   简单炒了两道小菜,蒸了米饭,取出碗筷,我宛如大户人家里能干的仆役一般将所有吃的奉到了卫姨面前。   “嗯,还是一样的香,手艺没退步,不错。”   “不敢退步呀,我一直记得您爱吃这口。”   卫姨听我这么说,笑出了声,接着将尾巴换成了双腿,坐在板凳上,开吃。卫姨真是个神奇的人,看着她和以前一样吃着饭,我忽然就觉得轻松许多,心里密密麻麻高高悬起的石头都暂时落了地,很多事暂时不去考虑也行。   于是我也抱起碗,埋头吃饭。   洗完碗,卫姨抱起一片巨大的悬叶,拉我出门闲逛。   青珠镇的街道很宽阔,午后人少,只有两三个人踏着悬叶在远处移动。卫姨很是闲适地躺在悬叶上,眯着眼睛像是只餍足的猫。   几片高云缓慢地飘动在青空中,青珠镇一日之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看着卫姨那舒适的样子,我也想躺下,但在街上躺下总觉得不太合适。   “想躺就躺,这里没有那么大规矩。”她拍拍身旁的空位,转身忽然又对街边一户店面喊道,“王叔!我来取菜啦!”   店面里走出一个面带微笑的老伯,寒暄两声后,他手中忽然飞出一团东西,稳稳落在悬叶上,我定睛一看,是一捆新鲜的菜。   买……买菜吗?   受到内功驱使的悬叶继续前进,卫姨的声音也没断下:   “夏姑娘,衣服可做好了?”   “好了,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回家穿穿看吧!”一个包袱应声落在悬叶上   “我来收租,小黄在家吗?”   “在在在,这就给你。”一包铜钱从天而降,和悬叶撞在一起的声音很好听。   “容容嫂子,那柄剑怎么样了?”   “当然是好得很嘛,看我厉害!”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破空而来,被卫姨一把抓住。   “哦,还有邱大哥的酒……”   酒……等等这个不能扔吧!我慌慌张张地看着那家酒肆,却听到卫姨在我身旁一笑:“这个当然要靠岸去取。”悬叶慢慢靠岸,一个面容憨厚的男人将一坛子酒放在了悬叶之上。   卫姨这是把好几天的事都拖到今日了吧?专门带我出来逛街吗?   不过,这里的人看起来也都不太简单,但此处的生活气息却又衬得每个人都格外简单。   不知不觉,我已经盘腿坐在了悬叶上。   卫姨笑着拍拍我,硬是将我按到平躺的姿势,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却并不看我,而是看着天空:“最近你一直很紧张吧?”   “还……还行。”被卫姨一语道破,我有点心虚,其实在这之前,我还不觉得自己绷得紧,可自从到了青珠镇,在这神仙地界悠闲地度过半日,身心忽而就松了下来,这才明白自己之前绷得有多紧。   卫姨似乎也知道我的想法,逗趣似地说:“你刚到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只反弓的虾,都快把自己绷断了,什么还行?想糊弄我?”   “没有……”   “我不打听外面的事,但最近那些事还是跑到我耳朵里。”卫姨的声音清泠泠的,既不疏远,也不亲昵。   听到这句话,我后背又是一紧,一时之间摸不准她是什么态度。不管什么事,卫姨都看得挺透,我在她面前就是只透明海蜇,什么也藏不住,那些事别人看不穿,但肯定瞒不过她。   我屏住呼吸,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虽然身体没老,但我也是个有年纪的人,实在管不动你那些事,也懒得参与,我对你做的事情没什么意见,”卫姨仿佛有读心术一样,立刻用话语结束了我的忐忑,“不过,我答应过朋友,要负责你的安危,所以你别对你自己动手,只要你活着,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你。”   “放心吧。”她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嗫喏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很多东西从我的脑海中漂浮而过,留下又黑又丑的印记,那些过往裹挟着我,让我不停地回到过去的每个瞬间,而暖和的阳光又将来来回回的闪回蒸发殆尽。   悬叶在清澈见底的浅浅水泊上浮着,水面波光粼粼,映在我的余光里,和缓的沉默慢慢散开。   在这个氛围中,我慢慢萌生了朦胧睡意。   一回神,日头竟有些偏西,卫姨已然坐起身,驾着悬叶到了一片开阔的水域。   “你觉得这里的生活怎么样?”   卫姨忽然开口,看着我的眼睛中有着极为罕见的温柔。   “好!”我急急忙忙坐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实在有点牛头不对马嘴,“那个,我是说,我挺喜欢这里。”   “是嘛,我也这么觉得。”   她拍拍我的头顶,神情格外地柔和,就像是许多年前,她第一次抱起又小又弱的我时那样,既温柔又坚定。   “那些事情结束之后,你要是不想当副掌门,又没处好去,就来我这里吧,”她使劲搓了搓我的头发,“卫姨家里,永远有柄锅铲给你备着。”   怎么还是锅铲啊?!   我笑起来,看着也在笑的卫姨,我忽而觉得心中彻底踏实下来。   我想我知道卫姨为什么要叫我来这里一趟了,果然卫姨就是卫姨啊。   虽然平时有些不太靠谱,但关键时刻,她总是那样,坚定又温和。   “我知道你现在急着要和那些人做个了结,我也不留你了,这柄剑给你,上面没有标记也查不到来源,你可以放心用,”说到这里,卫姨顿了顿,“我今天就送你到这里,不说别的了,祝你心想事成。”   我不太敢看她,生怕眼里掉出水滴,只能老老实实接过剑。本想跪下叩拜,但忽而想到她不喜欢这一套,于是我深深鞠了三个躬,转身离开了青珠镇,再没敢回头。   若是能活着,我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有血缘,但卫姨对王一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亲人 第17章 我去上坟   58   也许是罔樨终于想通了,也许是柳思璋和汝筠回到了青铜派,总之我被青铜派通缉了。   说是通缉,但也不能完全算是通缉,青铜派放出的消息是副掌门失踪,但凡有消息者都可得赏。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感觉是——肉疼。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让青铜派富起来,为的可不是让他们这么霍霍。   可恶,更重视一下别人的心血好吗!   不过这也间接造成我的行动不便,到哪里都得戴着假脸,睡觉时更是苦恼,戴着假脸吧,实在闷得难受,不戴吧,第二天客栈来清房间的小二又容易识破我的真面目。我倒是说过“小二不用来”的话,奈何他们这边的小二很多,长得还都挺像,不知道哪一个第二天会来,经常会发生第二天不打招呼就蒙头往房间里闯的情况。   我甚至怀疑这是华玉门安排的。   事实上,我已经抵达了华玉门,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华玉门似乎变得很谨慎,弟子外出也不再耀武扬威,连服饰都换做了便服,华玉门附近的客栈中多有华玉门弟子埋伏其中,注意着来往的人群中的异样。   要不是那副做派还是没能改掉,我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些人竟然是华玉门的人。   容成寻见了我,流出些许不满:“青铜派怎么开始明着捉你了?”   “毕竟我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罔樨……”说着他自己都顿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你这算是彻底失恋了吗?也算求单得单了。”   我横他一眼:“哪来的失,就没开始过。倒是你,现在华玉门内部怎么样了?”   “不知怎么回事,温无凛突然表现得很活跃。之前武林盟的人已经开始怀疑华玉门有问题,但他突然出头,表面上站在武林盟一方,实际上却三言两语替华玉门解了围。”容成寻颇有些恨意,“真想替他母亲一巴掌扇醒他。”   “那就对了,是我让他如此的。”   容成有些惊讶:“你之前遇见过他?你打算干什么?”   “没有什么,我只是为之后的事情早做打算而已,你放心吧,”我取出之前温无凛给我的印鉴,“而且,他给了我这个。”   容成寻的眼睛微微放大:“这个?我以为它遗失了,要是有这个,计划就更容易了。”   “是不是意外之喜?”我将印鉴交给容成寻,“这样更能坐实了。”   容成寻点点头,打算收起印鉴,但他的动作忽而停滞:“这个东西,你真的不想要吗?”   “我只是青铜派的副掌门,并不是别的什么人,要这个做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成寻。   “但很多人都为这东西交了命,你……不会想留住它吗?”   “不会。”我定定地道,“那只能让我更讨厌这东西。”   闻言,容成寻不再多问,将印鉴收了起来,又将一个包袱递给我,里面应该是他这两日在华玉门内收集到的东西,这些都可能像无音散一样,或许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   “对了,”本来已经准备离去的容成寻突然转身面向我,“我前几日在附近看到了柳思思,她好像……是下山来找你的。”   柳思思下山了?老张怎么不看住她?这是华玉门的地界,她一个青铜派的傻姑娘来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立刻头疼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59   和温无凛取得联系并不容易,他一改之前低调行事的作风,整个人都忙碌起来,并且轻易不与外人会见,信件也一律不收。我无法以真面目示人,只能戴着假脸去见他,次次都被回绝,让我十分恼火。   印鉴交给了容成,没办法凭借这个见面,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找其他得以见面的办法。   我在温无凛的住处外转来转去,不能用轻功硬闯,会惊动他人,也无法利诱,温无凛放在身边的人大多是对他忠心的人。总也思索不到见面的办法,我站在围墙外的高树上,恶狠狠地跺了跺脚。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柳思思。   在温无凛的宅邸内,站着一个柳思思。   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花眼了,或者这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柳思思怎么会在这里?   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成长经历,她根本就没和华玉门的人有过接触,难道是……在找我的时候,被温无凛碰巧遇上了,然后拾回了家?   温无凛倒是可能会知道她的身世,以及她和我的渊源,真要拾获这个看似精明的小傻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熊啊?为什么啊……   看着她看似精明的脸,我突然想到了混进去的办法。   我急急忙忙取出便携的纸笔,写了纸条,绑在暗器上,向着柳思思的脑门投掷过去。   剩下的就不用担心了,这家伙肯定会上套的。   果不其然,收到纸条的柳思思迅速看了起来,看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慌张起来,环视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将纸条撕碎,扔进了一旁的水池中。   当天夜里,我来到温无凛宅邸后门,见到了在那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柳思思。   为什么柳思思总是这么好骗,我一边反思着一边出奇不意地拍了拍她后背,她转过身来时候脸都吓白了。   “你为什么要找王一?”我看着她,率先发问,这个问题我根本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我……我想找就找,你管得太多,”她哆哆嗦嗦的,努力地瞪着我,看起来有些可怜得好笑,“看来你是白天那个人,你说你知道王一在哪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才是,问得太多了,”我故作凶狠地瞪着她,她猛地缩了一下,看起来都要站不住了,“不知道商业机密是不能外传的吗?”   话音刚落,我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旋身接招,发现来人是跟在温无凛身边的玉柚。   柳思思是不会想到找人陪她一起的,这玉柚必然是中途发现了柳思思,才尾随至此……   “思思,这个人真的知道王一的下落吗?”   “先、先绑了他再说!”   打脸了。   听这话,玉柚是被柳思思叫过来一起的,柳思思居然聪明了一些,我万万没想到啊。   玉柚立刻就要绑了我,我不想与她打,本想立刻撕下假脸,但顾虑到柳思思还在这里,我可不想被她无意间发现了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接了玉柚两招。   “等等,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替别人传话的,奈何你的主子不肯见我,只能出此下策,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王一。”   一旁的柳思思立刻瞪起眼来。   “那你怎么知道思思是在找王一?”   “我可没说是王一,只是近日见过这个小姑娘在附近找人,就利用了一下这个消息……哎这位姑娘不要捶我。”柳思思扑了上来,抡着粉拳捶了我几拳,看起来气得要命。   玉柚眯着眼看了看我:“你替什么人传话?”   我暗自思索一瞬,说:“上次酒楼姑娘你见过的那个人。”   上次与他们主仆二人见面时,我也带着假脸,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与王一见过面,只记得有这么回事,如此也不必在柳思思面前暴露了。   玉柚咬着牙:“那你随我来。”   60   有钱人到底是有钱人,别看温无凛这些年不声不响的,内园里的装潢布局可是很精致,可见他也没少经营。   “公子在屋内,待我通报后,你再进去。”   我点点头,顺手从树上顺下一个熟透的梨。   对于我的行为,玉柚表示了无声的谴责,但还是进屋去了。   过了会,屋门开了,温无凛正坐在屋中,仅着一层薄衫,头发也散开了,看起来有点……羸弱?   “别来无恙?”我进门作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   温无凛轻咳了一声,点点头,眼神在我脸上扫过,似乎已经明白了我是谁,他继而说道:“你为何不用印鉴做凭证来见我?”   “那东西不好见人啊,”为表诚意,我将面上的假脸取下,“为了给你减少麻烦,我还是自己想主意来的好。”   温无凛哼笑了一声:“怕是拿去做别的用处了吧?”说完又咳两声。   “火眼金睛,厉害厉害。”我又作一揖,“不过到底还是对温公子有利的……公子这是受伤了?”   “你的眼睛与我也不相上下。”一直都表现得很冷峻的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笑。   我恰好身上捎着有用的药,就干脆取出一瓶给他。   “这是九方家秘药,专治各种外伤,消肿止痛,生肌平疮,好用得很。”   温无凛的眼神只是在药瓶上匆匆一扫,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头对上了我殷勤的眼神:“费心了。”   我笑笑,不对此回应,岔开话题:“公子如今在华玉门的势头大盛,我真是替公子高兴……”   “你想让我做什么?”温无凛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公子真是爽快人,我确实有事,但是…那什么…在那之前,我想祭拜一下您的母亲。”   说这话的时候,温无凛周身的氛围瞬间变化了,冷得要结出冰碴子来,本就心里没数的我有点怵。   他忽然动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走吧。”   “啊?现在就能去?”这是夜里,而且玉柚就守在外面,这时候去看温穆阿姨,会不会让华奇正得了消息,进而对他心生嫌隙?我希望他能被华奇正信任……   温无凛并没有解答我的疑惑,而是冷冷看了我一眼,眼角带着一丝嘲讽:“若是连祭拜的时机都要算计,就算能报仇,也没意义。”   这话刺得我一激灵,连虚伪的假笑也挂不住。   他原来是这样的人……我之前居然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对华奇正有父子之情,这祭拜也只是个由头,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对温穆阿姨有感情,看他是否值得信任。   可他远比我磊落。   61   温穆阿姨的墓在不远处的万丈山崖边。   山崖外是起伏绵延的蜿蜒山脉,在漆黑的夜里,月光也照不透密密山林。   “她说这里风景好,想在崖边站一辈子,所以我将墓建在这里了。”   说这话的温无凛,显得格外苍凉。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拿起来之前就买好的酒,象征性地浇在了墓碑前。   我从不祭死人,这是安慰活人。   温无凛煞白的指尖点着墓碑:“你听说过她的事吗?”   “听过,温穆伯母是个……好人。”   “可我没听过。”温无凛转头看向我,“以前的事,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一下愣住。   “那你是如何得知……”   “都是旁人说的。”温无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一直守口如瓶,我只是知道她可能与九方家有关系,没想到遇上了你。”   他的话让我突然变了主意。   温穆阿姨为什么会对过去避而不谈,我大概能明白。   也许他不该被我牵扯进这件事里的,他可以不必与华玉门有瓜葛,过上无仇无怨无忧无虑的生活……这就是温穆阿姨期望的吧?   现在把他从这事里摘出去还来得及。   我做的错事太多了,自以为聪明地将他牵扯其中,可他本来是不必报仇的,我这样做和曾经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慌慌张张放下了手里的酒壶,转身要走,打算计划一下如何将温无凛从这事里摘出去,但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扳倒华奇正,是我自己的主意。”温无凛的眼神十分认真,“母亲在世时,连笑都带着愁容,而且华奇正从未真正信任我,只是碍于外界的风评才没能对我下手罢了。”   “可是……”   就像是为了反驳我而给出佐证一般,附近的灌木丛中突然跳出十几个黑衣人。   “看,华奇正早就希望我消失。”   温无凛勾起嘴角,抽出了随身的佩剑。   黑衣人应声扑来,一瞬间兵器相接的铮鸣不绝于耳,我没料想到有这一出,身上只有随身的一枚暗器而已,温无凛挡在我背后出剑,我只能赤手空拳地与试图攻击温无凛后背的黑衣人周旋。   这些黑衣人的武功确实,即使我再不按套路出招,也只能堪堪抵挡对方的攻势。温无凛武功高强,但身上有伤,打法又太正派,亦是难以抵挡对方毒辣的手段。   让温无凛将剑交给我不太现实,必须从对方处夺取一剑,为我所用才行。   我一掌击出,又化掌为爪,卸了其中一人的小臂。正准备去夺他武器,没想到他竟看破了我意图,不要命也要将剑投掷出去,那剑落下了山崖,金属与山石的撞击声响起,他的同伴也意会了,纷纷握紧了武器。   看这样子,夺剑是不可能了。我身中数剑,温无凛也被砍中,衣衫已经泛红,动作更加迟缓。   再拖下去,我和温无凛都会命丧当场。   我还不能死。计划没完成,还不能死。   我转身环住温无凛的腰,急急后退,迅速地向那些黑衣人发射暗器,争取时间。   刚刚落崖的剑是飞出去的,并且很快就发出的声音,只要从落剑地方跳下去,深不可测的陡峭悬崖下一定有落脚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摔下去能不能上来啊……   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万圣节,正好到给温无凛母亲上坟这里,很巧了…… 第18章 我拉着别人一起跳崖   63   极为强烈的疼痛撕扯着我的神智。   但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我带着温无凛施展轻功,竭尽全力减缓下降的速度,幸好此处的山崖壁不是平直的陡崖,还有些巨岩凸起,配合以剑,多少能缓冲些力道。   但从中途开始,悬崖上方开始向下落剑。   那些黑衣人不傻,他们想尽可能地确保我与温无凛的死亡。   我只能尽力躲开,但这是夜晚,本就视野受限,还需要缓冲下落的力度,纵使我的轻功属于上乘,也还是被一剑削去肩头一块肉。   只能说是运势平衡,不幸被伏击后,我和温无凛幸运地落在了崖壁上的一处天然平台上,而此处上方有巨石,正好能挡住那些飞下来的剑。   我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将温无凛向内侧拉拽过来,然后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   64   被失温的体感和剧烈的疼痛的唤醒,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我缓缓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身边的温无凛,这个人居然抱着我的胳膊,脸还蹭了过来,他平时明明一副凛若冰霜的样子,这反差也太好笑了吧。   一笑,我身上的肉又扯得疼,暗吸一口凉气,我伸手摸向怀中,还好,还有一小瓶伤药,我灌了半瓶,然后掀开了温无凛的衣服,看到了一条纵贯胸腹的疤,而且已经开裂。果然,这人确实在之前就受了伤,昨天怕是伤上加伤。将剩下的半瓶药糊到温无凛的伤口之上,我撕开衣服下摆,准备包扎伤口。   温无凛不但没醒,而且还又将我的手臂抱回了怀里,惹得我老是想笑,一笑就痛,一痛就想抽回手臂,一抽手臂温无凛就又要抱回去,如此循环,很是辛苦。   此处并不安全,难说那些人还会不会拿着悬梯来此处彻查,到时我们两个就再难逃出生天了,目前来看,最好的办法去到崖底,崖底植被茂盛,即便那些人来寻找我们俩,一时也难以找到。   将两人包扎好后,我推醒了温无凛。   他发现自己正抱着我的手臂后,表情变得特别好笑。   “你现在能用轻功吗?”考虑到他的感受,我忍着笑收回手臂,假装无事发生过。   温无凛红着脸运功,然后咬牙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将从巨石上取下的一柄小剑递给他,“上面可能会有人下来继续杀我俩,所以咱们先到谷底躲一躲。”   温无凛一把拿过剑,眼睛并不看我。看起来他一时之间是无法正面我了,我暗自咧咧嘴,率先飞身下了山崖。   山崖下的植被确实过于繁茂,我最后脚滑,扑在了草上,没想到这草厚实得很,我居然没撞到地。   回身去看温无凛,他也是体力不支,我招呼了一声:“这里草厚,直接跳也行。”   温无凛立刻撤了力,软塌塌地跌进草丛中。   我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忽然见到他身前有只暴起的大蛇,我想也没想,一剑劈了下去。   “捡起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温无凛。   他叹了口气:“把蛇捡起来,我们今天吃蛇。”   我不知道温无凛居然还会钻木取火,而且还会烤蛇,虽然没什么盐味,但很香。   “公子这手艺可真好,什么时候学的啊?”我守在火堆前面,身子暖和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温无凛冷漠地转动插着蛇肉的木棍:“以前没得吃,自然就会了。”   这么说来,温穆阿姨确实早早去世了,那时候温无凛应该还是个少年……因为他父亲是华奇正,与华奇正不共戴天的长辈们自然不愿意接他来一起生活,不然他应该就是我的师弟了。   命运这东西,令人唏嘘。   “你……没想过投靠别人吗?”   温无凛翻转蛇肉的手一顿,但没有多少感情流露:“没有,也不想。”   “……如果我不要求你一起复仇……”   “我也还是会对华奇正下手的,”温无凛看着我,“你只是正巧赶上了。”   我沉默了片刻。   “不要多想没用的东西。”他声音冷清,但听起来很可靠。   我呼出一口气,笑起来:“那你一直都在山里觅食?”他刚刚剥皮时的利索劲真的看呆我了,“难怪公子身材这般匀称……没事吗?”   “五年前还是这样,”他又递给我一根肉串,“山里有很多东西,足够我吃的,你现在操心也晚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嘴唇,试图转移话题:“玉柚是温公子的未婚妻吗?”   这话一问出口,我就看见温无凛露出“怎么可能”的罕见表情。   哎?难道我又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我和她只是主仆。”   哦,那温无凛还挺保守的,只是问了问就这么惊讶,我一时兴起,追问了一句:“那玉柚姑娘可有婚配啊?”要是她未婚夫是什么华玉门相关重要人物,我也好早做打算。   “你……”温无凛看着我,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浮现在他脸上。   忖度了良久,温无凛终于开口,说:“玉柚不爱慕男子,而且已有心仪之人。”   哎?温无凛是以为我对玉柚有意思吗?才不会,毕竟我……算了。   不过这话为什么让我有些奇怪的危机感?   我顺从直觉,挑眉看向温无凛,故作不正经的样子:“那她可挑明心意了?说不定……”她喜欢上你了呢?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温无凛就打断了我。   “索性全告诉你算了,”温无凛皱眉,似乎很是不喜我这样子,“你应该见过,就是那个被你骗了的柳思思,玉柚喜欢她,所以你不要再……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太过吃惊,再加上昨晚摔得不轻,下巴竟然掉了。   急急忙忙把下巴接回去,我暴躁老哥附身:“柳思思答应了没有?!”   温无凛看不懂了,有点犹疑:“……她还不知道。”   “是吗……”我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去,心里滋味万千,既想去找玉柚算账,又觉得我根本是没事找事的恶鬼兄长,心里盼着柳思思早点找个好人家安顿下来,可又不想她随便就嫁给谁了,可那终究是她自己的人生,到底还是要她自己乐意才行。   “你认识柳思思?”温无凛吞下一口肉。   嗯……我倒是不想瞒他了,但知道柳思思的身份,不论对他还是对柳思思,都没有好处,倒不如就这样保密。   “我不认识她,就是觉得这事新奇,你接受度还挺高啊哈哈,”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让这句话更具有说服力,说谎时最好带句真话,“其实我也和玉柚一样,喜欢男子。”   温无凛呛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觉得他今天可能把他一辈子的奇怪表情份额都用完了,看起来真是好笑。   他抚了抚胸口,又硬是将表情转变回去,故作冷漠地说:“哦。”温无凛还真是温柔的人啊,顾虑我的感受,硬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那口呛得真不轻,温无凛的脸和耳朵都已经红了。   65   哥哥是什么呢?就是梦见柳思思和玉柚接吻,下一秒就会被惊醒的一种生物。   虽然一直在心里说柳思思蠢,但她要是真的出嫁了,我恐怕要哭到眼肿。   天底下的哥哥都是这么个熊样吧?   66   在谷底已过两日,林中并无异样,我与温无凛的伤口也已凝疤,是时候动身回去了。   不知容成这两日找不到我,会不会有什么动作,为了避免他做出什么傻事,我得尽快赶回去。   但事情总是这么巧,就在我们开始找路回去的时候,一拨人也抵达了谷底。   是华奇正的人。   对方人多,不是我和温无凛努努力就能拼过去的场面。   对方用了拉网式的搜寻办法,估计是找了两日才慢慢找到了我们面前。这个山谷狭长而闭塞,我们面对着追杀而至的人,背对着高耸的悬崖峭壁,无处可避。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一个人,去保另一个人——一个人佯装被发现,吸引人都围过来,另一个人趁机逃跑。   毫无疑问,我得保住温无凛。   我的计划进行到现在,温无凛无疑已经是关键人物,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只以为是自己把他拖进了这个计划里,却没料想华奇正竟然早已对他起了杀心,温无凛和华奇正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既然如此,我还是会按照原计划来利用温无凛,下一步就需要他出场了,所以他必须活着离开这里,活着去对付华奇正。   温无凛正戒备地看着来人的方向,手握轻剑,完全不看向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你的外褂脱给我。”   被要求的温无凛呆滞了片刻,立刻将眉头皱紧:“你想做什么?”   “我先引开那些人,你趁机逃出去。”   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温无凛凑到了我面前:“你疯了?就凭你,你以为你能拖住几人?我不用你来救!”   还真是有很多人都觉得我疯了,也许我其实就是疯了。   “我并非白白为你卖命,”我放缓了语调,试图让他冷静一点,“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本就是为这件事而来,既然眼下事态紧急,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出去后,能帮我做两件事。”   温无凛面色越发冷峻,看来是等着反驳我。   “这是我的请求,因为你和华奇正有血缘关系,有进入华玉门的正当理由,所以这些话必须由你来说才有效果。”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等你离开后,第一件事是亲自告诉官员,真正前朝宝藏其实在华玉门的束仙岛上。第二件事,是再告诉武林盟,说你无意间听到华奇正密谋陷害青铜派,他先是派出华玉门弟子围攻青铜派掌门,又散播藏宝图到手的消息,还派人将赃物发冠交给了罔樨。”   “你是说,要我去告发华奇正?”温无凛也冷静下来,眼里闪出不可思议的光芒,“难道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我不肯定也不否定:“这是他以前造的孽。”   温无凛为人十分正派,我不能表现得太过奸诈,虽然他说的是事实。   “就算我告发了他,如果没有真的宝藏,他还是能逃过一劫。”温无凛不解,“我在束仙岛住过三年,从不知束仙岛上还有宝藏。”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子冈牌,递给他:“拿着这个牌子,三日后去鸿儒酒楼,找容成寻,他会告诉你有关宝藏的事。”   温无凛紧紧握着子冈牌,指节发白:“那你呢?”   我冲他一笑:“外衣给我吧,时间不等人。”   沉默半晌的温无凛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们一起杀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可能,对方人数众多,那不是我们两个伤员能应付得了的量。   我拿过他的剑,打断了他的话语:“福大命大,我死不了。”   要是死了,就认命吧,重要的是计划,如果计划能完成,死了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老梨:“采访一下这位兄台,在崖底生火不怕被杀手发现吗?”   王一:“哼哼,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想到?”   老梨心虚点头   王一:“这可是白天,而且有巨岩遮挡,我可是百密无一疏的王半仙,怎么可能没想到?” 第19章 我可能死到临头   67   我和容成寻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某个计划而行动的,可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   趁着我还清醒,就回想一下这个计划吧,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我能活着回去,到时候我还要继续完成这个共同制定的计划。若是运气再好一些,就算我死了,也许还能修成个散仙什么的,肯定要把我传奇的一生写成自传嘛,也不能漏了这个计划。   所谓的计划,其实简单得很——   用前朝宝藏做饵,引来整个江湖的目光,让青铜派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在这个过程中埋好伏笔,将人们的视线一步一步引向华玉门。   我们之所以会放出藏宝图,不仅仅是为了故意混淆视线——实际上,这张藏宝图确实是真的,但藏有宝藏的场所不在青铜派。   我让容成去放出“华玉门弟子从外逃的青铜派掌门那里缴获藏宝图”的消息,一方面是为了使华玉门无法从这件事抽身,只能将藏宝图公布给官府和武林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藏宝图从华玉门的手里现世。如此一来,若是藏宝图有什么问题,缴获藏宝图的华玉门就会背负最大的嫌疑。毕竟是华玉门的弟子单方面宣布自己从罔樨那里得到藏宝图,罔樨又一直在逃,这个消息就成了华玉门的一面之词。   一旦证明罔樨是清白的,那么可疑的,就只剩下华玉门了。   至于如何证明罔樨的清白,我早就想好了,那是个更加极端的法子——去京都黛魁坊,用带着前朝官印的银子买来发冠,再将其转赠给罔樨。   这么明晃晃的证据,所有人必然都会为之惊动,人心浮躁,进而参与进来,但其实只要静心想想,哪个前朝余孽会真的这么明目张胆地露出马脚呢?我埋下疑惑的种子,为的是完成后面的文章。   在这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罔樨被所有眼红的江湖人追捕,我出手,帮外人抓住了罔樨,然后武林盟主押着他回了青铜派。   既然武林盟主已经拿着藏宝图来到青铜派,接下来就由我这个副掌门继续出面,像发冠这种拙劣的勾结证据,三言两语就足够辩解清楚:那发冠确实是前朝余孽拿走的,但交给罔樨的人是我,而且还是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之所以会收下,是因为我见了前任掌门的随身之物,所以相信了对方。武林盟主经历过当年的事,自然知道当年可能取走掌门随身之物的人是谁,如此一来,可以进一步累加华玉门的嫌疑。   就算武林盟主仍然对这个发冠心存疑虑,那么他怀疑的人也会变成我,而不是罔樨。除此之外,经过之前找宝藏却只找到三块金锭的事,武林盟主内心的秤已经开始倾向于青铜派。   藏宝图本就不是罔樨的,所以罔樨自然也会说明当初没有遗失藏宝图的事实。但他确实是与华玉门弟子无缘无故打了一场,而且据柳思璋所说,当时完全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才和华玉门弟子打了一架,华玉门弟子人数众多,有什么行动一定会引起旁人注意。说不定还能找到目击证人,来证明两边仅仅是打架,没有人见到什么藏宝图。但华玉门这边,最先发现藏宝图的弟子已死,怎样也解释不清了。   罪名是很神奇的东西,一旦某个人摆脱一项罪名,那么他所背负的其他罪名,也会显得站不住脚了。既然罔樨已经从佩戴赃物发冠的罪名中释放出来,那么接下来,我只需要证明是有人故意栽赃罔樨,那么罔樨立刻就会变成受害者,彻底洗脱与前朝余孽勾结的污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还埋下了许多小伏笔。   江湖上人人围捕罔樨时,我故意用了华玉门的独门秘毒无音散杀人,而且引来了华玉门的弟子,还喊出了“叛徒,你们竟敢违背主上的意思,看主上怎么收拾你们!”这种话,为的就是营造华玉门里有人想要杀人灭口的假象。   一般来说,不知情的外人发现华玉门想要杀罔樨灭口,自然会猜测罔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如此一来,暗藏秘辛的华玉门试图陷害青铜派,这事几乎就坐实了。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里,藏宝图本身成了疑点——它究竟是何人所做,又是从何而来?江湖上的人必然议论纷纷。   一旦温无凛回到大众视线之下,将藏宝图的事情全盘托出,华玉门就再无翻身之日。   68   我这般厉兵秣马,为的就是彻底洗脱青铜派的嫌疑,再把所有的嫌疑转移到华玉门。   最后,一切铁证都会证明这不只是嫌疑,华玉门的掌事者们将会万劫不复。   尤其是当年参与攻讦青铜派的那几位长老和华奇正。   一系列的事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极尽心机的盛大的复仇戏码,但那只是对于容成寻而言,我的目标不是复仇。   我从来不会想着要如何复仇,为死去的人再做什么都是无用了,可以改变的只有未来。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未来。   没错,为了未来,华玉门决不能继续存在。至少眼下这个华玉门,我不能让它继续耀武扬威地威胁着青铜派的未来,为此让我做什么都行。   至于为什么不肯把一切告诉罔樨,我有自己的理由。   自从老掌门去世后,我确实与罔樨一起跨过了众多生死关,无论是躲避华玉门的追杀,还是改变青铜派的名声稳固青铜派的地位,我们都是彼此扶持着走过来的。我与罔樨之间有一种延续数年的信任,所以,哪怕如今我暗中作恶的证据确凿,他也一直都相信着我,发冠之事他没有说出来,发现我做了什么后也没有将我交给门派中发落。   以他的性子,说不定至今仍觉得我是有苦衷的。   可我哪里有什么苦衷,我只是个发疯的胆小鬼。   有些事,我一辈子都不想让他知道。我怕他知道事情真相后,对我露出我最怕见到的神情。   我怕极了。   69   我砍了树上的大树枝,将温无凛的外衣披在上面,然后带着这个假的温无凛,转移到了山谷的另一侧。我先将人都引过去,然后温无凛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告发华奇正。   华玉门的人一边喊叫着“我看到了两个人!往这边追!”一边追了过来,说实话,他喊的话让我挺欣慰的,就怕这些人没有全都来追我,而是去拦截温无凛。   身后的人越追越快,但我却越跑越慢,而且眼见着就要抵达崖壁。真要是到了崖壁前,我的轻功本就一般,在这高耸的崖壁前更是施展不开,即便我能向上攀升一段高度,也无法真正逃遁,届时就得和身后的华玉门弟子一战,可想而知,若要硬拼,我拖不了多久的时间,而且还会暴露身旁的温无凛是个假人的事实。   所以不能硬着头皮血战,我必须想出其他的办法。   可以将假人用内力催动,发射出去,然后立刻屏息藏匿,等华玉门弟子追过去,我再向反方向跑。但这么做极有可能被识破,毕竟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而且我向外奔逃时,可能会连累温无凛。   还有另一个办法──我看向了坠落时救了我一命的那块巨岩。   在走到谷底之前,为了隐蔽踪迹,我将那些黑衣人投掷下来的剑都拔了出来,平放在巨岩之上。我可以学着黑衣人的招式,先装作抱着假人跳上巨岩的样子,再用那些剑防止华玉门弟子的靠近。如此一来,还能再争取一点时间,这些时间一定足够温无凛逃离山谷,但我肯定困死于巨岩,绝对逃不了。   下决心要赴死,还是挺难的。但再看着谁因为我的缘故,死在我前面,更为可怖,我再也不想看到谁因我而死了。   所以我选了第二个办法。   现在我还戴着假脸,估计到时候华玉门也只会以为我是温无凛的手下,温无凛也一直以为我是九方汝筠,即便我真的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今天死的是王一。   想想还挺不错的,虽然我人没了,但认识我的人都会以为我在外云游,杳无音讯。   只是可惜,从今以后,青铜派的副掌门还是要换人了。   我咬开了后牙中藏着的麻药。   作者有话要说:   金庸先生去世了,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我这样的人也不够格算是粉丝,但金庸的小说真的彻底决定了我对武侠江湖世界观,我心里的这个江湖,是在小时候看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等故事时慢慢成形的,无论是现在在写的这部,还是其他待在我硬盘里的武侠文,都有着那时候留下的影子。虽然这么说有点煽情,但那的确都是一生都不会改变的印记。   我觉得大家也都是如此,就拿我妈来说,她以前和同事们掐点去蹭射雕英雄传看,直到现在都会时不时地提起这件事,射雕英雄传片头那个背对红日拉弓的场面,每次看到这个画面,她都会莫名地激动。而比我小的孩子,在角色扮演时,也会想要扮演令狐冲。金庸影响的是几代人的江湖梦。   如今那个绚丽又质朴的武侠世界进入了梦乡,但这不是终结,从中已然萌发了无数的新世界,这个江湖梦永不完结。 第20章 他从小就鬼机灵   70   罔樨自小在青铜派长大,父亲严厉,母亲多智,各位长老各司其职,他看惯了青铜派井然有序的样子,总期待着哪天发生些不寻常的新奇事,要是遇不上这种新奇事,就自己去寻,整个青铜派都被他翻过一遍,树上叫的,地上跑的,土里埋的,窗上嵌的,都被他揉搓摧残了一番,他那时顽劣得很,但偏偏随父亲生了一副水灵灵的好脸蛋,又随了母亲有急智,既聪明又会装乖,哄得大人们都十分开心,大家对他骂不得打不得,只能由他去。   直到九岁之前,罔樨都觉得青铜派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山下那些城镇,远处的宫府,都是只是存在于话语中的风景,他没想着要出去看看,也没意识到那些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某一天,一伙人突然来到了青铜派。   母亲急急将那些人迎进掌门院子里,然后将本在主屋的罔樨赶进隔壁房间。一头雾水的罔樨坐在隔壁房间,隔着厚实的墙壁,模模糊糊听到了些不常听到的词语,诸如“世仇”、“官府”、“走投无路”之类,年纪尚小的他凭借着这些词,在脑中造出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江湖戏码,但也就是想想,没能真的想到什么,也没有追问过父母究竟是何事。因为有个人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时候这个人还叫陆千,后来才成了王一。   一个比他还小的小毛头,又白又嫩,呆愣愣地坐在院子中,被太阳晒得正迷糊,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柔软的发丝随着一点一点的头左摇右摆,在阳光下闪烁着橙红色的微光,脸蛋也泛着红,衬得整个小毛头都几近透明。   罔樨忽然很想走过去揉揉这个看起来很软的家伙。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被揉得清醒过来的小家伙一脸戒备地看着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从罔樨手中夺回自己的脸蛋后,啪嗒啪啪哒地跑到了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罔樨:“你、你是青铜派的少主吗?”   罔樨点点头,他其实有点惊讶,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什么叫“少主”?他立刻就想到了更有意思的玩法。   “知道我是少主,为什么还跑?我又不会害你。”   小家伙嗫喏着,还是不肯出来。   “你要是不出来,我便要带青铜派的人来打你了。”   一听这话,小家伙就怕了,畏畏缩缩地走出来,就像是只霜打的兔子,手里还捧着茄子…不对,是果子:“给你桃子,不要生气……”   罔樨挑眉,故作恼怒地露出不满的神色:“现在出来也晚了,你可见过镶钉的鞭子?我现在就要找来那种鞭子让你见识见识厉害!”   听到这话,小孩瑟缩了一下,连果子也滚落在地,像是要哭一般,站住不敢动了。   见自己把对方唬住了,罔樨这才慢条斯理地踱步:“除非,你把那间房里的玉箫拿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玉箫是什么?”小毛头炸了眨眼,硬是把泪憋回去。   “你都知道少主是什么意思,还不知道玉箫?”罔樨佯装发怒,“我领你去看!”   罔樨领着这小孩去了父母卧房,在侧墙上挂着一柄玉箫,玉质奇特,在阴凉处是普通碧玉的鹅黄嫩绿之色,可要放在阳光下,这玉箫便流光溢彩,时而似飞红吐艳、时而似月落黛潭,变幻无穷,引人入迷。但对罔樨来说,这只是唯一一个他不能拿到手的稀罕玩意,母亲禁止他私自触碰,但罔樨会就此罢休吗?   这不就找到了一个替罪羊吗?   “把那个拿下来。”罔樨指着玉箫,对小孩发号施令。小孩瘪了瘪嘴,纵然不愿意,迫于罔樨的威胁,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他还是太小了,走路都摇摆,抱着桌腿的手脚完全不知怎么用力,只是一门心思用力,努力的却不是地方,几次滑下来,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怜。一旁的罔樨看着他艰难地爬上了桌,心里都暗自捏一把汗,但小孩最后还是爬上去了,不但爬上去了,还回头对罔樨笑了笑。   笑得罔樨的良心都有些难得的不安。   未待他说些什么,小孩就回头去拿那玉箫了,身高不够,小孩只能踮脚去取,桌面本就是个悬空的东西,小孩更是站不稳,来回晃了两下,往旁边摆着的花瓶撞去,随即连人带瓶一起摔下桌子,脆生生的响声让罔樨的心都凉了。   “什么人!”   罔樨亲爹的声音自主屋传来,罔樨知道这下完了。还没来得及跑,耳朵已经被捏住了,亲爹武功卓绝就是这么个坏处,跑都来不及跑。   随后赶来的几个人都是带着小孩的来的外人,见这样子反倒是松了口气:“孩子玩闹,希望掌门不要见怪。”   “什么不要见怪,”罔樨亲爹对着罔樨一瞪眼,完全不打算听他解释,“陆千乖巧得很,一定是这小子又干了什么!”   “罔樨,还不过来!”亲娘出场,脸色也不好看,但娘比爹要柔和些,罔樨灰溜溜地溜过去,心道大人们今天都紧张兮兮的,怕是商量什么重要的事,这下子可是撞上了。   他回头看那个摔在地上的陆千,说实话,罔樨还是有点担心的,想确定那小孩是不是摔坏了,可一看那花瓶旁哪里还有陆千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陆千已经站在了另一边,好似那花瓶摔碎与他一点干系也没有。   刚刚走路都走不好的小孩,现在却行动得这么迅速。福至心灵的罔樨恨恨地眯起了眼睛:只怕花瓶都是这小人精故意撞下来的,为的就是把大人们叫过来,好免了自己被当做替罪羊的灾!   随后被关了三天禁闭的罔樨彻底记住了这个陆千。   遥远的城镇,望不到的宫宇,忽然都立体起来,似乎那些他看不到的地方,都成为陆千的藏身之处,变作了让罔樨恨得牙痒痒的对象。他从来没被人这么坑过,虽然完全不是陆千的错,但罔樨就是硬生生地咬牙切齿地记恨了两三年。   71   再次见到陆千,已经是五年后的事了。   日子也不是那么风平浪静,望不见的城都风起云涌,远处常有烟火熏天。虽然长辈们不说,但罔樨也有所感知,天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师父师叔不会数月不回,米饭里的糠粒也不会越来越多。   当初来访青铜派那些人中,有一部分再次到访了青铜派,这一次,他们又将陆千带来了。   虽然连陆千的脸是什么样都忘了,但罔樨还记着这家伙怎么坑过自己。不过这些年罔樨也跟着父亲和师叔们下过山,见识得多了,想当年那点小事也不会太当真,只是心里的坎却是留下了。   罔樨深知这沉默不语的小孩只有脸看起来很文静,心里一定藏着许多坏点子,于是也不搭理他,只在长辈面前露出笑脸,转身便拒这小孩于千里之外。   至于这陆千为什么瘦了这么多,为什么小小年纪就一脸疲惫之相,罔樨一点也不感兴趣。   可后来的事情不是罔樨感不感兴趣就能决定的事。   本以为这小孩次日就会离开,却没想到自家父亲竟然直接给陆千改了名,而且本要取自家姓,改名罔一,但中途被母亲拦了下来,似乎长辈们有着自己的考量,但对于罔樨而言,这小孩可是差点就成了他的弟弟。   拥有一个兄弟,对每个独子来说都是一件新奇的事,罔樨自然也是如此,但如果成为兄弟的那个人,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罔樨心里无形的不爽忽然就吸足了营养,猛地增长成了一颗可见其型的幼苗。   其实罔樨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不会因为心怀不满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顶多只是捉弄一番而已。像是故意把王一扯下水池,或者是偷偷拿走王一的一只袜子,似乎这些不痛不痒又十分可恶的小伎俩就足以暂时缓解罔樨的不快情绪了。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   之所以能这么简单便缓解了情绪,是因为有了让罔樨感到不满的新目标——柳思璋和九方汝筠。   柳思璋和九方汝筠都是懂事又踏实的孩子,不同于王一这种明显有过节的关系,他们不仅和罔樨没有过节,而且平时也鲜少与罔樨有交流,这两人平时都在长辈身边,偶尔离开长辈,也是守在王一身边。   还不知道什么叫排外的罔樨,单纯对这种现状感到不满,越是不满,他的神色就越是冷清傲气,看起来就更不好接近了。   看少主这样子,王一便畏畏缩缩地不敢来靠近他,两人要是迎面撞见,王一便像是见了麻烦一般,隔得老远就躲开,即便不能躲开,也是僵直脖颈顶着一副马上要就义的表情匆匆走过来,再匆匆走过去,眼神永远错开,话也不会说,那样子活似走夜路见了鬼。   虽然王一已经谦卑至此,但在罔樨眼里,躲躲闪闪就是目中无人,不看他就是不屑一顾,简直不可饶恕。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胆小鬼,偏偏做出一副不认识罔樨的样子,他怎么有胆子这么对待自己?   想来想去,都是另外两个人的错,也许就是因为有了两个同伴,王一就越发地胆大包天。   一想到这,罔樨就暗恨,排解情绪的恶作剧也随之越发频繁,还想尽办法拆开王一和另外两个人。可王一只觉得是少主记仇,心里本来就有些虚,这样一来,王一更是越发地畏惧这个少主了,那时他少言寡语,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被罔樨盯上的事,也就没人发现他平时受的委屈。   如此一来,罔樨就得以继续得寸进尺地猖狂,这完全是恶性循环。两人一个躲,一个追,整日整日地耗着。罔樨总是暗算王一,总悄悄躲在他身边但他又看不到的地方,或是故意用各种理由将王一困在自己身边,伺机出手,甚至到了一日之中有半日都是与王一在一起的程度。   但即便是罔樨处心积虑到这种地步,罔樨也落到节节后退退无可退的境地,两人也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似乎变成了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的比赛,罔樨占据了所有优势,但却始终无法赢得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几章不再是第一人称,主要讲一讲罔樨和王一刚刚相遇时的故事   顺便……   果子面包虽然看起来像发霉了一样,但是真好吃啊! 第21章 他没忘记罔樨   72   后来的罔樨时常后悔自己小时候的顽劣,尤其是那时自以为是的“教训”。那时年幼,只以为自己的不满是因为对方有过错,时光流转到如今,仔细想想,其实那根本就是自己的原因。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不甘”。   他惦记着王一,好也罢坏也罢,那也是记了好几年,却没想到再见面时,对方压根不理会自己。   罔樨其实非常失落,失落到生气的地步,可他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自己因此失落的事实,于是他以为这就是不满,是王一的错,但他所采取的实际行动却比他的想法更诚实——罔樨一个劲地做着引起对方注意的事。   如果真的是讨厌对方,怎么会终日都想和他在一块呢?   73   若是卫菡萏不来青铜派,这场比赛可能要一直持续到两人的青少年时期。   但卫菡萏来了,而且来到之后,她就做了罔樨从来没想到过的恶作剧——   把王一绑在了房梁上。   若是将王一整个人绑上去还算正常,可芙蓉女侠是直接将王一的两个本就偏长的袖子系在了房梁上,王一要么在旁人协助下脱了整件外衣,半裸奔地得救,要么就得把两个袖子结成的死结都解开,当然,也可以将袖子截断,这件衣服就此变成短袖长衫。但无论是那个,都需要一个人来帮他。   卫菡萏那时真的是又蔫坏又贪玩,偏偏把王一绑在了后山人迹罕至的祠堂房梁上,王一在上边吊了大半日,从一开始的惊吓到恼怒再到挣扎最后到百无聊赖,心态已经放弃般地变得平和了。   这时候的王一从不希望见到罔樨,此时他正庆幸罔樨不在这里,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自己被拴在房梁上,行动受限,此处又没有人,别说是做点什么了,哪怕是这位难缠的少主杀了他,只要处理得当,都不会有人知晓。   还好少主没追到这里。   但倒霉的人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说曹操曹操到,王一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脚下的罔樨。   74   以罔樨时刻追踪王一的粘人程度,其实他早早就发现王一在这个祠堂里了。   发现这件事之后,罔樨的第一反应是想去把王一放下来。   但只是稍加思索,祠堂前的罔樨就停下脚步:自己为什么要把王一放下来?   王一不痛快才是他的痛快,那他为何想把王一放下来?王一在那里继续吊着才最符合他的需求,最好谁都发现不了王一,就这样让王一吃些苦头老实一点,干什么去帮他?   打定主意的罔樨转身,想从祠堂前离开。   这天正好是分堂堂主们回来汇报工作的日子,基本所有的人都在前山忙碌,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也没有人会指责他“见死不救”,而且这也根本死不了人。   话说回来,那个把王一吊起来的人是谁?也和王一有过过节吗?难道和王一有过节的人很多?   ……所以王一才会一副不记得自己的样子?   似乎忽然间打通了任督二脉般地畅快,连罔樨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突然就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自从王一来到青铜派后,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罔樨身上,而且时常让罔樨恼怒不已,但这一次却不太一样。   罔樨发现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变得冰凉,在这之前,除非是被吓到或者是很激动,他的手应该一直都是热的。   很明显,现在没有什么会吓到他。   罔樨刚刚进入童年的末尾,脑子里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彻底糊涂的他呆立在原地。   王一在那里吊了多久,罔樨就站了多久。   75   罔樨爬上房梁的时候,王一都快吓哭了。   站在房梁上的罔樨,周身气势凌厉得几乎要把房梁切断,那可一点也不像是好人能漏出来的气势。在王一眼里,这简直就是对方马上就要对自己下毒手了的预兆。在双手只能从领子里伸出来的境况下,他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徒劳地将手伸出领口,也顶多只能捏个兰花指,除非罔樨害怕兰花指怕到会摔下房梁,不然王一再无逃脱的可能。   但就算可能性几乎为零,王一也要试一试。   “你的手怎么回事?虽说这里是祠堂,也不用这样一心向佛。”那可笑的兰花指冲刷掉罔樨的杀气,他敛了周身的气势,有些好笑地开口道。   最难说的第一句话,好像…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开口。   王一红着脸将手从领口收回:“我、我……手抽筋。”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结结巴巴,一双圆又亮的眼睛顺着罔樨的动作,望向了系在横梁上的袖子。   罔樨坐在横梁上,开始解王一的袖子,卫菡萏打了结实的死结,够罔樨解一阵了,在这个期间他可以继续和王一说话,说很多的话。   “……少主你要干什么?”   “帮你解开啊。”   “谢谢……”   “现在知道说谢谢了?之前都不拿正眼看我的。”   “那个、那个是……感觉少主讨厌我,所以我……”   “谁讨厌你了…不,我是说,你这样很没礼貌的,也就是我脾气好,换个人早就教训你了!”   “你也没少教训……”   “你说什么?!你不想下来了?”   “……谢谢少主的教导,我一定牢记于心。”   “只有嘴会说,那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啊?”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少主说的是……小时候我弄坏花瓶的事吗?”   “你记得?那你怎么还一副不认得我的样子?”   “我以为少主早把我忘了,而且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没敢……”   “……哼。”   虽然语气真的很气人,但罔樨的动作很轻,解开袖子上的绳结后,罔樨将王一慢慢拉到了房梁上,因为怕王一摔下去,他一直拉着王一的袖口,直到王一双脚落地,都没松开。   76   柳思璋想不明白,为什么早上罔樨还臭着脸瞪自己,下午就……虽然罔樨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周身已经弥散开一种可以被称为“眉开眼笑”的氛围。   早就看出点什么的九方汝筠努努嘴,斜了柳思璋一眼:“你就是个木头。”   柳思璋:“?”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可能没人在意,不过还是多嘴说一下,封面上左边是王一,右边是罔樨   不知道是哪位给投了一瓶营养液?总之谢谢啦,挺意外的,不过老梨很高兴   目前这文只有三个评论,希望在看这文的人来和我说话话呀(*ФvФ*)~ 第22章 他太好欺负   77   王一丰富多彩的童年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罔樨似乎终于发现了之前的生活有多无聊,终日抓着王一不放,就好像一只没有私生活的大型犬,而且和王一在一起时,他总是有千奇百怪的点子,摘果子抓家雀,偷溜进秘阁,顽劣到长辈们都叹气的程度。偏偏罔樨很是会推锅,锅都被跟班王一背了,旁人不知其中实情,但掌门和主母都是明白自家儿子的心性的,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重视王一,只是对于儿子到底还是有些宠溺,没有多说什么。   满肚子坏点子的罔樨没有被及时制止,便坏透了气,今天让王一去后山崖壁摘藤蔓当鞭子,明天使唤王一去湖里摸乌龟翻着玩。王一过去从没和同龄人这样相处过,他仅和罔樨如此亲近过,也只记得他把自己从房梁上放下来的好,并不知道别人应对这种事时的正常反应,只会努力地对罔樨好,老老实实去做每一件事,虽然心里有一百种推脱的办法,但可惜的是,他一点也不知道拒绝罔樨。   罔樨对此一点自觉也没有。他从同门的同伴那里听了个卖巧的问题——如何从井里捞出月亮,问题答案是拿个盆盛点井水,月亮就在里面了。罔樨便拿过来为难王一,领着王一到了井边,指着月亮说:“你能把月亮从井里捞出来吗?”   “啊?捞月亮?”   “动动脑子,很简单的。”这时突然有人来找罔樨玩。罔樨立刻转移了心思,一边朝着同伴走,一边头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捞出来再来找我啊,捞不到不许吃饭。”   愕然的王一所有的机灵在罔樨面前都遁了形,他没想过离开,然后下了井。   之后,玩疯了的罔樨把这事仍在了脑袋后面,完全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到了饭点,罔樨见不着王一,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心道不好,急急忙忙赶到井边去看王一。   到了地方,柳思璋已经站在那里,立眉怒视着罔樨,他怀里抱着生死不明的的王一,王一的脸色煞白,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手臂随着柳思璋的动作轻轻摇摆。   罔樨只觉得呼吸一窒。   柳思璋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罔樨张张口,没能说出半个字来。但就这样不管,绝对不行,他踉踉跄跄迈出步子,跟在柳思璋后面走,一直走到了柳思璋所住的屋子外。   他没胆量进去,怕一进去就看到证实王一已经死了的场景。   过了不知多久,柳思璋端了个盆出来,将大半盆水泼在了他脸上,然后将这盆撂在地面。   “月已入瓮。”   这四个字被柳思璋咬着牙说出来,铿锵有力,像是要砸在罔樨身上。他身后的九方汝筠走出来,恨恨地给了罔樨一巴掌。   罔樨没有暴怒,整个人都十分茫然,他呆滞地站着,直到夜晚到了最黑的时刻,掌门派人来找,沉默的罔樨才被领着回去。   大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王一怎么了,他笑了笑,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九方汝筠在一旁暗恨,等大人们走了,她才啐了一句:“活该!”   但罔樨却自请去后山静心,在祠堂外的里待了一个月。   78   在这之前,为了让罔樨老实一些,掌门辞谢了原来的私人先生,把罔樨和王一一同送进了门派里的私塾,那位私塾老先生以严厉闻名,两口子希望老先生能压压罔樨的性子。   但他们一定没想到,严厉的老先生老眼昏花,记性太差,罔樨因为名字的原因逃过数劫,挨压的成了书童王一。   一开始罔樨是很兴奋的,去私塾竟然比私教还要宽松,只要课业没问题,老先生就不会对他指手画脚,太简单了,背书习文这些对罔樨来说一点都不难,多看两遍就都记住。于是他逮着王一一起,很是开心地疯玩了几个月,可慢慢就觉得不太对了,他们两人的帐,那老先生都算在了王一一个人身上。无论他做得多么出格、表现得多么顽劣,老先生也只会找王一的碴。   王一陪着他,倒也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渐渐的,罔樨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了。   老先生看起来迂腐过头,却是个趋炎附势的老匹夫,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对学生们的态度全取决于学生父母在门派中的身份地位,当着长辈的面装得挺好,一旦长辈离开,老先生就故态萌发,最关键的是老先生似乎有意助长学生们对弱势孩子的欺压,总和那几个家境不好的、脑袋不太灵光的孩子过不去……老家伙似乎以为他看不起王一,也开始明着欺负王一,导致王一见了老先生就哆嗦,比看见他反应还大,挺讨人厌的。   有了逆反意识的罔樨,头一回想闹次大的。事实上他也确实闹大了。   罔樨趁着老先生和王一都不在,将那些卫道的书都扔进了焚烧炉,点燃了老先生的床铺,为了能让床铺燃烧得更好,他还把老先生的藏酒都浇在被褥之上。   着急忙慌赶回来的老先生一眼就见着空书架、酒坛碎片和床褥的灰烬,险些气直过去,连呼了几声“啊啊”之后,歪着嘴缓缓伏趴着地,昏了过去。   罔樨早就有计划,再三勘察敌情后才动的手,完美地瞒过了所有人,事后也成功地装出无辜的模样,更何况他和老先生本没有直接的恩怨,任掌门怎么查,也没能查出来是他捣鬼。最后这事只能不了了之,掌门给了老先生一笔钱,善后了事。那可恶的老先生得了钱,倒是不闹了,但是经此一吓,话是再也说不顺口,以前是“之乎者也”,现在是“吱吱吱乎者也”,和整日被他嘲笑的小结巴一模一样,也算是因果报应。口齿不清就不可能继续教书了,老家伙颇有自知之明地告老还乡去也。   王一关于私塾的噩梦也终于结束,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罔樨的笑容越发顺眼起来,真是奇怪。   79   虽然罔樨挺聪明,但在对待自己的感情方面,虽然还没有到金刚棒槌柳思璋的程度,但也很微妙地迟钝着。   十五岁之前,罔樨从来不知道女孩们瞟过来的眼神原来还别有深意,他只顾着玩,要么玩王一,要么和王一一起玩,和王一之间的阶级区别倒是越来越不明显了,两人说话时,也不再用“少主”、“王一”之类的等级分明的叫法,而是变成了“罔樨”、“阿一”、“你”、“我”这种更加亲近、随意的称呼,王一也是越发地大胆了,原来那些胆怯畏缩的样子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罔樨也觉得这样很不错。   前些年王一还拉着他看烟花,不过烟花这东西在哪里都能看,他爹见他跑了说不定会不高兴,罔樨想也没想,就又回到他爹身边去了。   看起来上天似乎根本没有给罔樨开窍的机会,直到门派里的同辈们都成长起来,开始嬉笑着彼此开玩笑,罔樨才意识到,原来“情爱”这种事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但他也只是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没有真的与谁儿女情长一番。   因为罔樨总是有很多的事要做。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同辈被寄予了不同的希望,那些师兄弟努力成为合格的侠士就可以,而他先天资质优厚,又是掌门之子,作为下一任掌门,他的武艺与文采都要优于所有同龄人,固然天赋异禀,也需要后天努力,光是练剑的时间,就每天比同龄人要多出一个时辰,除此之外还有行文、谋略的培养,王一的武功也是那时为了陪他一起而逐渐积累成就的。   除了练剑和习文,罔樨还需要结识外面的名士巨擘,这些大人物少不了有些女儿侄女外甥女孙女什么的,虽然认识姑娘的机会大幅增多,但相对的,和每个姑娘相处的时间也急剧减少,固然人家姑娘一见钟情积极主动,还没来得及相处一天,不开窍的罔樨就该走人了。   唯一空闲的时间,也就是晚上入睡前的两个时辰,但是这个时间点就比较难碰上姑娘了,而且姑娘有王一好玩吗?那自然不能,王一可以陪他摔跤,姑娘能吗?王一可以和他在温泉里打水仗,姑娘能吗?就算是需要姑娘的时候,比如说情侣买点心打折的时刻,王一也可以适配女装。有这样能文能武能买点心的王一,为什么还非得找个姑娘来?   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罔樨对这样的日子还算满意。让他突然意识觉醒的,不是自己年纪到了自觉开窍这种原因,让他忽然有了青春期意识的,还是王一。   王一收到了情书。   作者有话要说:  皮得不行但看起来特别文静的可恶小孩在家长面前特别有优势……   小时候的罔樨就属于活狮子能玩掉头的那种孩子,但他又聪明,特别会装乖,所以古人画像上多了八字胡、看门的旺财被剃了毛、窗帘上又被烧出个窗户之类的事,都是年纪轻轻就过不了美人关的王一在背锅,一般是胁迫一半是自愿,十分纠结。 第23章 他没交出情书   80   要说这事其实再正常不过了——虽然曾用名和现用名都简单得就像是随便取的一样,但王一的长相可不是随便长的。要细说的话,王一的脸很好看,而且是眼下时兴的那种美人脸,柔和,五官匀称,俊俏中有几分女气,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双灵动的眼眸色似琥珀,睫毛纤长,眸子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分外好看,好似露湿芙蕖,说起来,王一也是个美少年。   有着这样的外貌,会吸引情窦初开的同龄人自然是很顺理成章的。更何况,王一对给出情书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既然流水无情,情书一退,这事也就算是掀过去,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问题就在于,对方把情书交给了罔樨,让罔樨转交王一。姑娘怕羞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她选错了人,哪怕让柳思璋这个一头雾水的金刚棒槌把情书当做公家信件来转交,也比让罔樨参与其中强。   罔樨像个捻子极长的炮仗,点了火,半晌听不着响。他呆愣愣地收下了情书,呆愣愣地回到青铜派,呆愣愣地找到了王一,这时火苗才终于烧到了他头顶上,整个人剧烈爆炸,可惜是个哑炮,就是炸,也是不声不响地炸。   刚到王一手里的情书,王一尚未捏住信封,又被罔樨反手给拿回来了,还不待王一说什么,罔樨就表情阴沉的拆开了信。   纵然王一好脾气,这也有点太过分了,毕竟情书这种东西还是很私人的,王一立即动作,抓住了罔樨的手腕:“你不要看啊。”   不说还好,说了罔樨更炸,他本就凌厉的目光变得更可怕了:“这信见不得我?”   “本来就不是给你的信,”王一心里纳闷,但表情是很严肃的,“女孩子的信,不能随便给人乱看的吧,这可是情书……”   “我偏要看。”   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随着年纪的增长,罔樨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混蛋了,但是面对王一时,行为举止就偶尔会退化。这么不讲理的话,王一倒是挺久没听他说了。但这不意味着王一可以不顾姑娘的感受把信给别人乱看:“一封情书而已,说不定还是抄自热卖的情书模板,你别看了吧……”   但罔樨的脑子已然沸腾了,他非得看看这姑娘给罔樨写了些什么不可,不然今晚怕是要睁眼到天明。   两人一来二去,开始夺这封情书,罔樨正好刚刚学了金鹰破空爪,眼下正能派上用场,先是错掌拍开王一伸来的手,又化掌为爪,抓向了情书,王一的功夫本就不如他,几下便被拍开双手,但他胸口也堵了一口气,非得把那封信夺回来不可,于是不再纠缠于双手的对决,而是暗中使绊,绊罔樨一脚,罔樨只在意手上的胜势,脑袋里燃烧的理智也没剩下几分,完全没料到对方的阴招,一下坐到地上,手上情书被王一夺去。   王一拔腿就跑,甚至运起了轻功。罔樨站起来后,便已经看不到王一的影子了。   他气得狠狠跺脚,就像完全忘记这是自己的脚一样,所以刚刚站直的他立刻又疼得蜷了起来,气上加气,罔樨猛地捶了地一拳,手骨嘎嘣一声响,罔樨终于成功把自己彻底放倒了。   81   王一其实自己也没看那封信。   不同于罔樨,他开窍开得太早,在罔樨见着某一类特殊画册都新奇的时候,王一已经连自己的取向都了解清楚了。   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他就是喜欢上了看起来他最不可能喜欢的人。   既然如此,人家姑娘的情书,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最后肯定要回拒,既然如此,为了避免内心的尴尬,还是不看为妙。至于罔樨,就更不该看了。   哪里有给暗恋的人看别人给自己写的情书的道理?别说什么借此机会看对方反应的小聪明,王一根本不需要玩这种花招,罔樨对他的态度早就摆得明明白白的,就是好友。   至少比书童好,而且好很多,很会苦中作乐的王一觉得这样也算不错。只是不知道罔樨为什么像是突然撞邪了似的,非要来抢这封情书。   罔樨这两年不是成熟了许多吗?难道是心智退化了?   他喜欢上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82   第二天,看到王一笑着凑了过来,罔樨心里暗暗哼了一声,但他昨晚老想着情书的事,一晚没合眼,眼睛红得像俩熟透的山楂。他不想被王一笑话,心里又惦记着那封情书的过结,干脆直接将脸扭开,闭上眼装作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很是欠揍。   王一笑笑,心道这是记昨天的仇了,别去讨不自在吧。随即一转身,归入了柳思璋的队伍。   第三天,王一不但主动凑到罔樨身边,还很主动地奉上了点心一包,但罔樨还是不想说话,只是抱着胳膊看着王一。   那个投递情书的姑娘是山下镇子里的,他昨日没在山上见到这姑娘,王一也没下山,也就是说,情书还在王一这里,难不成这两人是两情相悦?一封情书就要私定终身?   一想到这里,罔樨就气得要命,直接大步流星走开了,弄得王一整个人都很迷茫。   第四天,罔樨终于有了点找回理智的意思,开始反思自己作什么这般气恼。   不过是封情书,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对,他怎么会因为情书生气?这…这根本不管情书的事,他是气不过王一因为一封情书就和自己大打出手,还使阴招,一点义气也无。   由此可见罔樨找回的那点理智,一点用也没有。   王一隔得老远就看见罔樨脸色忽阴忽阳的,心里没底,这气性也太大了,都三天了还没消气。王一本来打算上凑试试,看这样,他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罢。   在王一的人生经验中,有这样一条:任何超过三天的沉默,都会变成一种惯性。此条经验的来源之一,就是这次莫名其妙开始的单方面冷战。   第五天,王一就没想着要去搭话,结果罔樨先叫住了他。   “……阿一。”   “哎!”王一没想到罔樨居然能主动开口,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但是罔樨说出来的话让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腰带松了。”   王一听到这话就懵了,立刻低头,手忙脚乱地系腰带——真是奇怪,他的腰带从来就没松过,这是怎么回事?希望刚才没人看到……   系好后王一再抬头,罔樨已经走了。   在这之后,罔樨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倒也不是不理会他,就是…怎么说呢?缺乏温度。除非需要,罔樨是不会说话的,但王一要是不自觉跟着他,罔樨就会生出肉眼可见的怨念来,王一只好跟着他。   直到那姑娘上山来,向王一讨个答复。   见了姑娘,罔樨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峻严肃,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好人,王一本来还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没想到罔樨挺老实的,还知道主动回避。   但王一可是看到他离开时手掰成两截的飞镖了。   情书那事还没过去啊,这是得多恨啊?   接下来的回拒过程有些艰难,但只要说清楚了,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都像琉璃一样,透明又易碎,稍有磕碰,就会让他们掉下晶莹的碎屑。姑娘瘪瘪嘴,一副强忍眼泪的模样,看那样子,是不想在王一面前落泪。   王一识趣地先行离开。   没走出去多远,王一便被人一把拽了过去。毫无疑问,肯定是罔樨,王一刚想说情书给人退回去了的事,但罔樨似乎一点要听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看了王一一眼,虽然冷着脸,可王一能看出来他在犹豫纠结着什么。   罔樨确实是在纠结,他想问,但是又不想听,最后只好拉过王一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回去的方向走。   王一手里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也就是说那个姑娘没留下定情信物。   所以,这事……应该是没成吧?   来回思索着这件事,罔樨又再度被动通宵了。次日,一双山楂再度上了他的脸,加之罔樨一副火气很大的样子,谁也不愿意凑近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罔樨原本应该会成为一个看似稳重、实则时常炸毛的别扭掌门,还可能和王一发展成一段狗血酸爽的故事,就是那种“你爱我我不爱你并且对你很差,你不爱我了但我发现我爱你,所以你必须得爱我不爱不行”的故事   但罔樨其实本性是挺好的,强迫对方不是他会做的事,除非有比对方的自由更重要的理由……   谢谢26651111的雷啦~ 第24章 他以为这是单恋   83   两人还没来得和好,下山完成某个任务的师叔们便带走了罔樨。   一直有些向往外界的罔樨,这回难得地没有心情。   他不想下山,但也不想在青铜派待着,就像他既想知道王一的一举一动,又想避开王一一样。虽然十分矛盾,但他自己偏偏没有意识到,只是一味地觉得到处都不舒爽,于是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以往那样阳光明媚了,换成一副深沉又坚毅的冷峻面容,不知实情的师叔们纷纷夸他成熟稳重,要带他去见见世面。   此时适逢七夕节前,各处都洋溢着有情人过盛的节日热情,对罔樨来说,这氛围只能让他总是想起王一和情书的事,令人烦躁,于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哪怕师叔们笑他是独守空房的害羞鬼,他也不愿出去感受节日氛围。   独自呆着其实也不好受,其实越是没事做越容易胡思乱想,为了逃开脑内那些明明无关紧要却总是来烦他的想法,罔樨选择蒙头大睡。   可他没想到,就连在梦里,王一都不肯放过他。   罔樨身在梦中不知是梦,眼见着王一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面带笑容地收了很多的情书,那些情书纷纷落下,一会像瓢泼大雨,一会像滔天巨浪,全都奔着明眸善睐的王一去了。虽然梦中的王一笑得非常好看,但罔樨还是觉得他那面目着实可憎,可偏偏罔樨和他之间隔着无数的情书,好似隔着一条斑斑驳驳的黑白大河,过不去的罔樨只能咬牙看着,看着王一被看不清脸的姑娘们簇拥着上了马车。   不知怎的,马车忽然出现在了罔樨面前,在薄若蝉翼的窗纱后,王一手揽两个姑娘的肩膀,歪头对着车窗外罔樨说:“我要去女儿国,去当所有姑娘的夫君了,你就在这里干瞪眼吧。”   王一要成婚,还要和整个女儿国成婚,岂有此理!   罔樨的愤怒达到了顶点,顿时狂风暴起,卷着四散飞落的灰色情书,罔樨猛然冲到了王一马车前,一把扯下了窗纱,将王一从马车里轻轻松松就拉出来,紧接着他把王一按在地上,然后狠狠地——   啃了王一的嘴。   梦境戛然而止,罔樨迷茫地睁开眼,几个师叔围成了一个圈,都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他:“醒醒,你怎么了?”   罔樨还没从梦中彻底回过神来,只是睖睁着眼睛看着师叔,过了好一会才冒出一句慢慢悠悠的“没事啊”。   “还说没事,”一个师叔将他的被子举起来,“你做了什么噩梦?被子都被你扯成两半,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罔樨低头一看,被子确实裂成两半了,不只被罩,被芯都被撕坏了,棉花淌了一床,看起来就像是梦中那些白花花的情书。但罔樨在意的点已经不是情书了。   他怎么会梦见自己啃了王一?啃的还是嘴……怎么能啃嘴呢?为什么要啃嘴?   师叔叫醒他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不高兴,清醒后想想……   不行,打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那个梦不能细想。   84   师叔们心里都纳闷,闭门不出的罔樨,怎么又变得恨不得长在街上了?   罔樨还是糊糊涂涂的,但有件事他是想明白了——必须要转移注意力才能让自己不钻牛角尖。于是他整日在街上游荡,时而坐在茶楼听人说书,时而去河边看情侣吵嘴。   这几日,河两岸的人都传话说,说有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常在河边坐着,生得真是好看,只是面容。这话倒也没说错,他面容沉静,气质儒雅,看似深不可测,实则只是发呆。茶楼说书人的故事都从前朝皇室没有后代自食恶果讲到了如今皇帝生了几个皇子,罔樨愣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听不进去,就换阵地,罔樨去了河边,静静地坐着,看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鱼贯而过。忽而他的眼睛落到了两个有些与众不同的人身上。   那是两个牵着手走过桥的成年男人,单从他二人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毫无疑问地,这是一对璧人。   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七八年前的事,虽说换了皇帝之后,许多制度和法律都变了样,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变化不大,新皇帝励精图治,日子好过了一些,还是很多事情还是一如从前,许多风俗也不会轻易改变。   前朝时多有同性之人结成婚姻,甚至连前朝皇帝的皇后都是男性,到了现在,同性之人可成婚的规矩也留存下来了,虽说近年来人数有所减少,不过人们对此的接受度依旧很高。   只是罔樨自小长在山上,除了自家爹娘之外,他就没见过几对夫妻。那些师叔们个个都是大龄男青年,成打的师叔中唯有一个小师妹早早结了婚,罔樨喊她为“师姨”,这个师姨已经随丈夫去了别处生活。罔樨连一般的男女夫妇都见不着几对,更别说数量更少的夫夫或妇妇,便是曾经偶尔遇上了哪一对,他也没去在意过。   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直到做这个梦之前,罔樨都没有向这个方面想过。   从他出生后发出第一次哭声,到此时此刻坐在河边吹冷风,罔樨短短十五年的人生经历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恶作剧、点心、身份和期待、志怪话本、新的武功秘籍、后悔和欢喜。他江湖阅历尚浅,但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的经历已经十分丰富,身边也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不管是头发花白的阿嬷,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他都见过,却偏偏就像是故意一般,略过了儿女情长,忽视了他和王一的另一种可能性。   罔樨不敢相信,罔樨不知所措。   他幼时顽皮,再大了些,性子算是定了一点,但也总是闹得天翻地覆,虽然看上去是这样子的,但罔樨骨子里其实是个自律的人,只是那个自律的线放得比较低而已。他会捉弄王一,但绝不会故意让王一以身涉险,他会疯玩,但一定是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他可以无视教书先生的明一套暗一套,但要是老家伙过分了,那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无法对一切都了若指掌,也不能事事都做到进退有度松弛得当,但他多数时候都有着自己的度量,绝大多数问题于他而言,都是简单而明朗的。   那些或明显或隐匿的示爱,对于罔樨来说也不是问题。他对那些人不感兴趣,也没有一定要长期相处的必要,更何况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做,即便偶尔难堪,也能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物上,有时候是武功,有时候是课业,有时候是王一。   可现在,被他数次一笑了之的懵懂情愫忽然反将了他一局。虽然人们都说“柔情侠骨”,可“柔情”这一部分,他一直不以为然,过于温柔的人怎么打仗?不只柔情,对于和情沾边的东西,罔樨一直嗤之以鼻,毕竟就连长辈们说起这件事,都会面露窘色,不自在地避开,儿女情长似乎成了一种不被提倡的事物,是他不该去接触之物,这又成了罔樨一道莫名其妙的底线。   可现在正有一份感情自他本身萌发出来,而且他毫无应对自如的信心,那道自律的底线又未曾除去,心里两方势力初次碰面,立刻就翻江倒海似地角逐起来。   越是自律保守的少年,在第一次感情萌动时越是会恐慌,就像刚刚被雕琢出雏形的琉璃杯盏忽然被注入酒液,多余的锯末沸沸扬扬,堵了喉咙糊了眼,无论是哪里,都火辣辣的。   罔樨的脑海里浮现出王一的模样,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却突然变得极具冲击力,他突然佩服起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自己究竟是怎么直视王一的啊?现在只是想想,都会觉得脸热头胀……   等等,他怎么就默认这是喜欢了?   罔樨后知后觉地开始反驳“我喜欢王一”的想法。肯定是错觉,也许只是脑袋发热的并发症而已,或者是天天看着王一想着王一造成的王一后遗症,王一虽然长得不错,但是…但武功略逊于他啊,还乱收姑娘的情书……说到底王一有没有答应那个姑娘?   无论怎么想,罔樨都无法冷静,而且越想越乱,好似心里关了一只皮猴,一刻不停歇地挠着他。   他自暴自弃地歪了身子,从河边“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声音很大,路人都纷纷看过来,却看见这个面容沉静忧郁的少年静静躺在水中,不挣扎也不呼救,口鼻都在水面之上,就这么安静地顺着初秋的河流漂向远方。   85   青铜派的当家弟子们凑作一团,探讨自己湿漉漉的徒弟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泡了冰凉的河水还是一脸红光焕发的样子,而且恍恍惚惚的……   难道是脑子进水了吗?这可怎么办?   下边的水好放,吃点西瓜去趟厕所就成,上面的水可没办法随便放,不知多晒晒太阳管用不管用啊……   不然今晚悄悄在他枕头上放些干大米来吸潮?   作者有话要说:   师叔:防潮,我们是认真的。 第25章 他对着河灯许愿   86   恼人的七夕终于到了。   要事已经忙完,师叔们也顺势放了一天的假。忧心忡忡的二师叔拉着罔樨一起去街上散心,为了让看似沉默忧郁实则神游天外的小徒弟打起精神来,二师叔还给他买了好多小玩意。   罔樨哪里有心参与七夕节,只可惜现实情况让他不得不回神:“等等,二师叔,染指甲的药水就别买给我了吧……”   “哦、哦,看师叔这脑子,都忘了你已经是个大小伙子,时间过得真快,三年前你还缠着我要这个呢!”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而且,那时候索要药水也是为了偷偷给王一用……   抱着满怀的东西,罔樨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之前还不觉得七夕节怎么样,但现在看着满街的有情人,自己却只能和五大三粗的二师叔聊过去的黑历史,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说呢,这感觉就像是……周围灯火辉煌沸反盈天,唯独他方圆一米内寂寥萧索。   一定是缺了点什么,至于究竟缺什么,其实罔樨心里清清楚楚的,但他就是不想承认。   罔樨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向前走,走着走着,他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不是容成家的小胖子吗?圆圆的,每只手都拿着五串糖山药豆,傻呵呵地笑着,一眼就能认出来。小家伙是跟着家里人一起下山来凑热闹吗,怎么没见着容成大叔?   罔樨回身看了看周围,哪里都没见着容成大叔的影子,难不成是容成寻走丢了?思及此,罔樨将怀里的东西敛了敛,然后往二师叔怀里一摞:“我去转转,待会直接回客栈,不用来找我了。”说罢便向着容成寻走过去。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而且情侣们的行动是无法预估的,撞来撞去、跳来跳去都是有的,挤过去是个技术活,罔樨左躲右闪,眼见着就要来到容成寻面前,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扯住容成寻的后领子,这手的主人,正是刚从一家杂货小店里走出来的王一。   罔樨一下子傻了眼,睖睁片刻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   87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躲起来,但罔樨还是继续躲着,而且还悄悄地跟踪着王一和容成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鬼鬼祟祟,但是尾随的行动却无法就这样停止。明明已经确定了小容成没有走丢,其实已经没有跟踪的必要了,可罔樨心里莫名地堵,他将这归因于“看不得别人目无法规”,心安理得地继续跟踪。   这原因倒也合情合理身,为掌门之子,罔樨自然对门派里那些大人们制定的规矩了若指掌,他知道王一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毕竟长辈们从来不让小一辈的总部弟子随意下山。这时候王一本应该在青铜派中,但他非但不在青铜派老实待着,还明目张胆地上了街,也不怕被那几个师叔遇上。   话说回来,此时正是七夕,难不成王一是下山来会姑娘的?   不对,会姑娘的话,又怎么会带着容成寻这个碍事的小油灯?   但是,罔樨看到了王一手中的河灯。河灯啊……说起来,刚才二师叔絮絮叨叨的时候,说过此地的习俗,七夕时放河灯,在河灯里写上心仪之人的名字,再让河灯顺水流下,若漂出视野之前都没有沉河,就能与心上人心意相通。   容成寻不过是个小豆丁,哪里来的什么心上人,容成大叔虽然与内人生死相隔,但他立誓不续弦,这河灯肯定也不是给容成大叔的,那剩下的就只有王一了,这盏河灯是王一的。   “不过是个王炸裂罢了,花样还挺多,也不怕河灯炸了手……”   绷紧了弦的罔樨死死盯着王一手里的河灯,心想那算是什么河灯啊,配色太糟糕,紫花瓣蓝花叶,真是扎眼,难看得要命,而且前些日子情书的事还没完呢。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化作一股无名火烧上了罔樨的脑袋,他已经完全顾不得去想自己有什么理由生气,恨恨地握紧了拳头,也忘记了躲藏,后槽牙摩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要下山打劫一般,煞气逼得情侣们都靠边站。   罔樨真是恨不得上前去把河灯生吞进肚子,再狠狠地咬王一一大口,省得他总是寻思这些事!   可罔樨到底是罔樨,就算是生气,心里再恨,也还是在一瞬间就开始了思考,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身为掌门预备役,长期的培养和训练让他养出了本能似的理智和计谋,使他不动声色地来到了王一所处河边的下游,打定主意要看看王一在河灯里写了哪个混蛋的名字……   王一不知从何处拿出了笔,原地蹲下,打开河灯,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看见王一写名字写得那么认真,罔樨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有一瞬间,他又不想去看河灯里写了谁的名字了,看了又能怎么样呢?说来他对王一也不算好,眼下连王一的姻缘都要去干涉。罔樨忽然萌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他脑子中又转过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想到法海当年铁了心要分开白素贞和许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喜欢许仙,这才辣手断姻缘。   但也这些拿来逃避现实的可怕想法,也只是维持了一瞬间而已,罔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伸手可触河面的地方,即便是去当个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他今天也要看看那盏河灯里到底写了谁的名字。   放完河灯的王一终于抬起头,而且一眼就看到了同样站在河边的罔樨,脸色一瞬间就变了,连比划带喊话的,似乎是想说什么,看得罔樨更是火气上涌,也不顾王一怎么呼喊,运起内功,一掌暗暗拍向水面,将王一那盏丑得看着都难受的河灯借着水流的力量引了过来。   紧接着,他便拨开了河灯的花瓣,又是生气又是紧张地看向花蕊处写着的字。   88   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来看看这盏别具美感的河灯里写了谁的名字。   这么想着的罔樨,用尽了此生最大力气,去压制他不停上扬的嘴角,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跌进了河里,周围的人一片惊叫,但他只顾着抓那盏河灯,护着河灯不灭,整个人绷得直直的,好似个竹筏,再次顺着河水流去。   那盏河灯一定是有某种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哪怕是过去十年二十年,它的效力依旧,只要罔樨一回想起打开河灯的瞬间,还是会无法自抑地露出笑容。   89   冷静下来后,罔樨安静地从河里爬上岸,他脑子一片空白,不露出笑容已经让他耗尽了力气,他再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总之先回客栈吧。   湿漉漉的罔樨也顾不得和王一解释什么了,整个人呆愣愣地往回走。   这一路来时漏掉的风景,皆映入了罔樨的眼眸中,一路上他莽莽撞撞地撞散好几对情侣,看清那些奇奇怪怪磨喝乐的模样,不知不觉买了六枝花,还被塞了两把喜糖,花灯各式各样,彩幡要拜,姑娘小伙的脸上都挂着笑,酒香隐约可嗅。   风动竹枝月影晃,天落九霄瑶池光,西姥不落世间座,灯火粲然人成双。罔樨站在客栈门口,终于忍不住抬一手,遮着已然红起来的脸,露出了极为别扭的笑容,就像是偷得了蜜饯的大老鼠,又是得意又是遮掩,看得人牙痒痒。   早早回来的二师叔看着这样的罔樨,心里越发没谱了,这孩子前些年开朗活泼,如今眼看着怎么就疯了?一会闭门不出一会街上流浪,昨个刚从河里捞起来,今个又湿成个水兔子,怕是又掉河里了,而且还坐在门口笑得这般……怪异,这山下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新的时疫,若论医术,应该无人敌得过山上老医生,这得抓紧带孩子回去治病啊。   钝感十足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哪里能理解少年心思,只知道疑神疑鬼,他慌慌忙忙将满怀的物什堆在地上,径自去找其他师兄弟们商量回程的事,却忘了自己在这个年纪时干的那些傻事。   罔樨也不拦二师叔,他压根不在乎二师叔想了什么,他现在只顾着自己乐了。   真是没想到,王一居然喜欢他……但事情也挺合理的,他罔樨这么厉害,长得又好,还总是在王一身旁,也难怪王一会动心,不过他们这个年纪谈这些还是太早,要好好修习武功学习文章才是。   如果…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不是真的要开始,就算开始了也可能只是试试,反正就是如果真的要开始的话,那就等到他加冠之后吧。那时候他也快接手掌门之位了,有了自己的力量,就算别人反对,也只能叫嚣两声。   这仅仅是身为合格伴侣的责任感,不管对象是谁都会这么考虑的,才不是为了王一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绝对不是……   明亮的月光照耀着灯火通明喧嚣热闹的街道,带着夏日余热的暖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脸庞,世上似乎无处不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请青铜派掌门继承人罔樨,来给大家表演一个飘飘欲仙 第26章 他醒了   90   介于二师叔的惊慌失措,一行人就这样动身了,罔樨第二天就回到了青铜派,他本是想立刻去找王一的,但他被师叔们拉住了,硬是被带去看郎中。结果什么事都没有,郎中还笑着给他开了副败火的药。   这若有所思的笑让罔樨很恼,但是又不好对叶郎中说什么,只得揣了药就走,他要去找王一。   罔樨找了整整半日,竟然硬是没能见到王一哪怕一面,这事上次发生还是在他八岁,那时候王一是有意躲他,现下看来,王一应该还是故意躲着他。不过这难不倒罔樨,罔樨逮了还在吃手的墨夷岭来,将其大头朝下挂在窗棂上,王一不会不管的,用不了一会儿,王一就会自己出来见他了。   这招百试不爽,罔樨躲在一旁,只见得了消息的王一贼溜溜地溜进院子,想去伸手解救墨夷岭。罔樨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也不去捉王一,就静静走到王一身后,等他转过身来发现自己。  王一转身过来,一看见他,整个人一哆嗦,险些将怀里的墨夷岭给扔出去,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捞回怀里,罔樨已经将他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可王一哪敢抬头看他。   昨晚王一来回琢磨了一宿,自己吓自己,心里的算盘打烂了也没能打出个所以然来,此时他只能低头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墨夷岭,就等着罔樨发话了。   罔樨自然不会觉得王一喜欢自己是件坏事,他窃喜都来不及,甚至此时脸都红了许多,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刚拿来败火的药灌进肚里,好让他更有条理地对王一表达自己的想法。   说来罔樨的想法其实也挺简单:现在就谈姻亲有点早,而且也不保险,万一父母不同意,他们俩肯定会被拆散,那样的话连见面都难,所以就先这么处着。等过两三年他罔樨翅膀硬了,有话语权了,再正经地开始谈恋爱。   带着那些别扭执拗的想法,罔樨一身正气地对王一说出了“现在考虑那些还太早了,要好好学本事才是,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兄弟”这样的话。   真的没救了。   纵使王一再了解他,这话也没法理解成“过几年我们再谈恋爱吧”。真不愧是逼得夫子早早逃跑的人说出的话,这话都能记入“江湖中最引人误会名句排行榜”做前三强,一点都不冤。   偏偏罔樨自己还毫无自觉,而王一又不是会肆意瞎闹的人,自此之后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这样的误会持续了整整四年。   这期间罔樨也不是没察觉到表述出了问题,可他越是在乎,就越不会说话。明白自己心有所属后,罔樨心中躁动的、不确定的那一部分终于尘埃落定,心性也随之沉稳许多。平时得了什么好物都下意识地紧着王一,还会暗自教训那些眼红王一的宵小,拒绝他人示爱时也有意避着王一,生怕王一误会。   可他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空有一腔的喜爱,全都卡在喉咙里,说出来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要是不听他说的那些话,罔樨真的可以说是个完美的对象了,可加上那些话,这人就变得很气人。   罔樨甚至私下背过稿子,可一到王一面前,别管是稿子还是情话,就都变了味,明明他向来和王一有说不完的话,可一旦他开始试图解释清楚自己的心意……要么结巴,要么词不达意,好似被诅咒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好了。   罔樨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被柳思璋传染了,眼瞅着还有一年就到加冠礼了,可他居然连自己的想法都没能好好说出来。   91   这么等下去,就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罔樨咬咬牙,决定自己今年之内必须和王一有切实的进展。下定了决心的罔樨,又做了足足十个月的心理建设,这才在下山前一天,找到了躲在后山偷偷的王一,对王一做出了承诺。   “阿一你等着我,等历练结束,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听罔樨这么说,王一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罔樨心里犯嘀咕,是他说得不明白吗?但他现在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罔樨有些无可奈何地注视着王一的眼睛,浅淡而温润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十分地好看。   “你的眼睛原来可以瞪得这么圆啊。”   罔樨心里暗暗拍打自己,怎么又开始乱说话了……   但王一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就像之前掉眼泪的人不是他似的。罔樨心里软了许多,王一面对他时总是这样,轻易地就被左右情绪,无论是原谅还是信任,都毫无原则地轻易给出。   “这样可比哭鼻子要好看得多,我还是喜欢看你这副表情。”   感觉自己被戏弄了的王一有点恼羞成怒,用力捏住了罔樨的手:“你……”   “嗯,我,”罔樨颇为自得地将脸凑了过去,“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哭啊。”   “回来”两个字似乎让王一又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努力地维持住了笑容。   见他如此,罔樨就顺势牵住了他的另一手,让他无法避开自己的目光,随后问道:“回答呢?”   王一小声嗫喏了一句话,脸也烧得越发红了,罔樨没听清,笑着追问:“嗯?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说‘好’!下次门派大典,我在后山等着你来说那句话!”   92   罔樨没想到,这一等,又让王一等了许多年。   不知祸起何处,不过是一夜之间,正道人士忽而攻上山来,父母无端离世,王一和当初那些外来的侠客都失踪,青铜派弟子人人自危,叛徒倒像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罔樨杀了几天几夜,眼看着保护自己的同门陆陆续续躺下,几度以为自己也要随之而去,可他到底还是没死,他昏倒在死人堆里,又从血泊里冻醒,剑未曾离手,悲恸还来不及发作,就得提剑厮杀。也多亏得那些想要他死的人源源不断地杀来,不然罔樨不知道要如何度过刚刚失去至亲、师父和同门的日子。   这场杀戮终于还是到了尽头,青铜派上再没有活着的外人,罔樨麻木地拖拽着熟人的尸体,然后沉默地坐在大堂中,就像一尊泥塑。   他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空白。   昼夜模糊了区别,好似一场黄粱梦醒了,又像是仅仅愣怔片刻,时间的实感在罔樨心中完全消失,身边的声响光影都像是隔了一层窗纸一般,朦胧又虚幻,他只是个坐在肉身中的荒魂,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似乎亮了几次,但他记不清了。身体的痛感出现又消失,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该和同门们一起躺在那里,但师叔们护着他时的喊话总是在他耳边响起。   还不行,他还不能躺下。   至少还有一件事他没做,所以现在不能死。   93   直到王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终于找回了一点活着的实感。   “你受伤了吗?”   罔樨近乎本能地问出口。   王一却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愣了好一会,才跑向他,踉踉跄跄的,中途还摔倒了,但王一似乎连站起来都来不及,连跑带爬地赶到了罔樨身边,然后,王一死死抱住了他。   再后来,尘埃暂时落定,青铜派的名声尽失,内外交困,当初被罔樨杀退的杀手再次从四面八方赶来,华玉门首当其冲,但这次却不再只是针对罔樨。   王一与他都仿佛一夜之间就被迫成为大人了,曾经很遥远的未来,一下子就变成了现实。幻想中的美好景象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们所面对只有血淋淋的残景。亲人和同门死的死伤的伤,外面的攻势还在继续,老掌门故去,罔樨仓皇之间成了掌门,人手缺失,境况不利,罔樨无从下手,但也只能下手,若他再不做点什么,青铜派就没了。若青铜派消失,那么余下的同门们也只能任人鱼肉,不难想象那些率先出手的门派会如何对待这些青铜派的旧人。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王一表现得太过成熟,成熟到罔樨都无法不去依靠他。忙于门派内事务的罔樨不知他是如何联系上了武林盟主,但青铜派终于得以在江湖上发声,与此同时,花大姐的死讯忽然从华玉门传来,如此一来华玉门再不能站在德义高地,那些明着来的杀手只能改作暗地行事,但他们没放弃斩草除根。   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   彻底清醒的王一忽然找到罔樨,劝他离开青铜派。   王一的劝说很有道理,华玉门和其他几个门派来势汹汹,与其两个人一起面对极具威胁的生命危险,不如分开,这样威胁也会一分为二,就算谁遭遇了不测,也能有一个人留下,继续维护青铜派。   王一说了很多话,让罔樨以为离开门派的一方才是最危险的那一方,于是罔樨离开青铜派,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漂泊。   这期间追来的杀手也不少,手法也是层出不穷,一度让罔樨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和王一重逢的那一天。好在终于是熬过去了。只是随着劫难的磨砺和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脸上常带着笑,免得泄漏心思;少言寡语,免得言多必失落人口舌;做事要思前想后,免得着了有心人的道;对着女子要懂得应和殷勤,才能让千里之外的人安心。   说来也是讽刺,面对心上人连句“喜欢”都说不出来的人,在外历经风霜雨雪,最后却变成了风流倜傥的芳心窃贼。和被暗杀时留下的伤疤一起增加的,居然是话术的水准。   94   也好,一切都过去了,他总算可以对王一表明心迹。   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着王一结巴,也不会笨嘴拙舌词不达意。但罔樨没想到,这多年的情话都说给鬼听了,一点用也不管,一旦站到王一面前,他就又变得笨拙愚钝,磕巴了好一会,最后却只能抓住王一的手。   他知道王一是明白的,可有些东西不对,王一没能像当年那样心无芥蒂地对他笑,他忽然也没了当年那种定会圆满的自信。   这也没什么,他能回到青铜派就已经很好了,在这之后他就不会再离开,守着青铜派和王一,轻轻松松地将下半辈子过好。   可罔樨还是没想到,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已经两次离开青铜派。第一次是王一在山下失去音讯,那时柳思璋不知为何一定要下山,他便跟着一起去寻王一。回来后一切都变了,王一不肯说真话,青铜派已经从困境中脱身。   至于第二次,还是为了找王一。   罔樨不敢相信,王一从他眼前逃跑了,他什么都没解释,带着可能身为叛徒的嫌疑和无解的谜题,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罔樨不知道王一要做什么,可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王一要做的事,一定是对他自己有害的。   不然,王一为何会露出那般决绝的眼神? 第27章 我觉得无所谓   95   现在想想,掉下悬崖这件事确实没有话本里写得那般好。   我还没遇上高人拾获宝典,就被追兵逼到了巨岩上。巨岩下的华玉门弟子来势汹汹,攻上来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于是我愈加奋力地抵抗,拼杀到最后,我已经神志不清,身上的疼痛也不停地侵占着我的理智,压得我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死到临头发现,死似乎也没什么可怕了,只是有点可惜。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本该死去的我仍然还有意识,身上的疼痛不知为什么感觉不到了。难道这就是死后的感觉吗?一个人在虚无之中,丧失了全部感觉,只有清醒的意识横冲直撞……要是这样,我得撤回前言,死还真的是件挺可怕的事。   我想抱紧自己,却忘了我压根没有身体的感觉,残缺的感受瞬间包裹了我的意识。   我必须要去想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才行,就这样沉寂在完全的虚无里太恐怖了。   篇幅庞大的记忆奔腾着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我挣扎着将自己经历过的所有都一一唤醒。   96   在成为王一之前,我叫陆千。   实际上,那时候没有几个人会用名字叫我,也许成千上百的人都想姓陆,但于我而言,那只是个让我活得格外艰难的枷锁而已。   因为这是皇家姓氏。   如果按照一般的说法,我应该被称为“皇子”。   如今民间都以为前朝君主大乔皇帝无子嗣,但其实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只不过皇帝不喜欢这些孩子,所以没有一个人得到承认。孩子们多数都归于了母亲家,各自随了娘亲的姓氏,唯独我和柳思思是例外,思思的母亲家族权势极大,所以她是唯一一个能留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孩子,但就算是这样,她的身份也还是不被承认,更不为民间所知。   至于我,我之所以能留在宫中,则是因为我的母亲在生下我后就死了,那些人都以为我无处可归,但姓陆的人不能横死民间,不能流落在外,所以我被关在了宫中。   我这辈子两次被寄予了极大的期望,第一次是在我出生之前。那些泥古不化的忠臣良将们不知皇上已有子嗣,硬是为了他们所谓的“正道”培养了一个女子,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她在皇帝外出巡游时接受了自己主上的安排,给不知情的皇帝下了药,让根本就不喜欢女性的皇帝神志不清地和她发生了关系,皇帝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之后母亲心满意足地怀着我,等着她“正道”能得以实现,但她等来的不是什么美好的未来,而是难产。   后来据老张说,那时她是有选择的,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她毫不犹豫地选了保我,甚至都还没等到那些“忠臣”发话,她就没了。   直到死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忠国忠君的巾帼英雄,何等可笑,何其悲哀。   她是第一个因为我而死的人。   兴许是天生就带着灾殃,我与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样,我过于早慧,无法忘记一切。无论是前天我磕到在哪块石头上,还是午时树叶又掉了几片,又或者是柳思璋跑来戳了我几下,这些琐碎的事情,我一件也忘不掉,我还不会说话,就先学会了记事,所以头疼昏厥成了家常便饭。但那些抚养我的人并不知道我过目不忘的本领,只知道我是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不足以继承大统,于是他们将这归结于我母亲的低劣体质,同时也放弃了我。但就算如此,我到底是姓陆,一岁多时,我被交入了宫中。   97   在这个荒唐的宫城里,被皇帝厌弃的人基本是没什么活路的,我亦是如此,我至今都能记得自己爬着去找吃食时的情景,如果被人发现,接下来不但要受罚,还要挨饿。   待到大了一些,我终于从某个小太监那里讨了条活路,这个小太监因家贫被卖入宫中,见我像是曾经的他,心里便可怜我,愿意拿些多余的饭菜救济我,多亏了他,我还算健康地长到了三四岁,渐渐有了点水灵的模样,救助我的人却因为宫中变故,平白丢了性命。   柳思璋,那时候还叫阿柳,他偶尔会跟着他义父进宫,他义父去办正是,他就来找我,阿柳会带来些吃食,什么事也都会帮着我点,但只依靠他,我是活不下去的。   失去食物来源,我就只能去和其他人做交易,谁能想象,一个皇子要靠干杂活来谋生。干活代工都算是好的,毕竟一个四岁的孩子就是再聪明,也干不了重体力活,更多时候,大人们喜欢利用我身为孩子的特质。   那些人会借着我的手杀人。   身为皇子,我的卖点有二,一是早慧,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其实我心智已经如同十一二岁的少年,可以理解他人的意图;二是自由,身为皇家子嗣,若是没有人管我,就意味着我可以不受限制地在宫中许多地方悄然移动。   所谓的暗杀,实在是很拙劣,一个孩子能做的事并不多,要么在茶水中加药,要么在枕头中插毒针,因为我心思细如发丝,不但能得手,而且从未暴露过。   幼时我并无是非观,要么去死,要么杀人,必须选一个,没人会帮我,我也不相信什么中间选项,要想活着,就得抢命。没人来教导我仁义道德,我也没有余力去想。   后来陆丝出生了,她成了住在宫城中的第二个孩子,待遇却完全不同于我。她有母亲做后盾,即便什么都不懂,也能活得很好。   像陆丝那样,作为母亲的掌上明珠,在宫中过着优渥的生活,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只有一身看起来不错的旧棉服算是最贵重的财产,而她拥有那时我想有的一切,她头上一朵珠花甚至能买下来我这条命。   说不嫉妒是假的,我那时甚至恨她,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知道我的生活原本可以好到那般程度。她与我分明都是皇帝的孩子,却是云泥之别。   后来,陆丝成了柳思思。   98   在我五岁那年,皇宫里的气氛突然变化了。不常出现在一处的皇帝和皇后时常在一起,而我第一次站在了我的生父面前,他努力地对我笑着,给了我两块糖,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贪恋的眼神太过明显,他发现我还想要吃,竟把那一盘子糖都端到了我面前,还说什么“天杀的皇帝佬儿,居然这么对待一个孩子”之类的话,面带愧色地摸了摸我的头。   自那之后,我的待遇突然好了起来,我有了锦缎被子、一日三餐和冬日中的木炭,而且他还时常来看我,陪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像是什么“我其实也不算是你爹,但有你这个儿子挺好的”、“希望你不会有心理疾病”、“要是能把你带到我那个世界就好了”之类的话。   必须承认的是,那一年让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从闭口不言变得能言善辩,走路不再像过去一样畏畏缩缩,也敢提出自己的要求。最重要的是,我没再杀人了。就像陆丝那样,我也成了一个孩子,而且陆丝还会懵懵懂懂地来到我身边,陪着我玩,虽然玩的内容实在很无聊,但她本身很好玩,我都不知道小孩子原来是这样的,我终于能把她当成妹妹了。   只是好景不长。   固然这个“爹”竭力地想去力挽狂澜,但一切也还是太晚了,历经了风风雨雨的大乔终究还是谢幕了。爹对我告别,他要我不要难过,他只是回到他原来所在的地方而已,要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不是我的生父,就算身体是,心灵也不是。那个皇帝从不会正眼看我,而我这个爹,总能对我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可能是个仙人,可惜我没办法跟着他一起去天上。   那是我见他最后一面,这之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队人,领着我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五岁的我和罔樨第一次见面了。只是那时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一心想要回去见爹,但再次回到宫殿时,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又被送去了华玉门,和我一起的,还有几个孩子,其中就包括柳思思,稍加思索就能明白那些孩子是做什么用的,真正的皇嗣只有两个,其他都是障眼法。   我只觉得他们没投好胎,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同情,自身尚且不保,顾不上其他人了。   那时候的华玉门不是现在的华玉门,不在岛上,门派小,人也少,内部竞争没有现在这么激烈,华奇正年值二十六,看起来不像是门主,更像是个大师兄,他不喜欢我,我能看出来,不过我也能看出他并未打算对我不利。   在那里等着我的还有当朝皇后的哥哥,国舅九方榕,障眼法便是他的主意,他让我在这里安心生活,然后一个蹦蹦跳跳的姑娘拉着柳思璋的手走到了我面前,这就是九方汝筠。   在华玉门的日子并不算好,但好在我有伴了,比我大几岁的汝筠和阿柳一直陪着我,柳思思也一直待在我身边,只不过她有了新的妈妈,并不认得我,但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是个命好的孩子,不该知道得太多。   就这样,日复一日,日子过得缓慢悠闲。但从大人们的神情来看,外面的情势应该是越来越不妙。直到某一天,街上的旗子忽然换了颜色,处处都有鞭炮响,我便明白,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爹了。   但他说得对,我得好好活下去,这些人若依然把我当皇子供着,那我也不客气地凭借他们好好好活着就是。   自这之后,我第二次被他人寄予厚望。   想来也是好笑,天下太平时,我在宫中像条饿狗,谁也不会将我真的当做皇子,待到改朝换代时,我却突然成了香饽饽,以往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的忠臣良将,又纷纷将我捧起来。   所有流落在外的皇子都被新的势力斩草除根,唯独我被身居朝堂又行走江湖的几位人士保护着,成了前朝唯一的遗孤。他们终于发现了我过目不忘的能力,都觉得我是天选之子,是复国的希望。   可我哪里想要复国,我只是想如爹所言那般,活得更好而已。我不说破,任由他们供应我吃喝。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到底还是太小了,没能发现异常,只知道尽力活得更好。   一年后,华奇正向新的执政者供出了九方榕的藏身之处。   于是九方榕成了第二个没被我所杀却因我而死的人。   他为了给保护我的人和我创造逃跑的机会,故意引着追兵去了前朝皇帝遗留下的行宫。在我转移到青铜派后,前朝国舅九方榕的死讯也传到了青铜派中。   很快,前朝皇后与国舅所在的九方氏族灭族的消息传遍天下,无人不知九方家连同家仆一起为前朝殉葬,可我知道,九方家还是留着人的,留下了温姨和九方汝筠,温姨留下命是因为华奇正,而九方汝筠……名义上她已经死了,和我一起被送到华玉门的孩子中,有一个替了她。   汝筠其实非常喜欢那个孩子,整日拉柳思璋一起缠着那个孩子玩,正因为如此,不知情的旁人难以分清汝筠和那个孩子,这才让九方榕临时决定用那个孩子来混淆视线。   至于为什么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九方榕布下这个局的时候,我就在门外听着。我知道他要死了,我也知道那个孩子要死了,但我什么都没做,纵然心有不安,可我仍觉得没有什么事比自己能活着更重要。   但是,真的听到九方榕死讯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固然他是在恪守心中的忠君之道,信守着某个承诺,可到底是对我有恩。   在逃亡的路上,汝筠哭着打我,她说这一切都怪我,若是没有我这个皇子,叔叔族人好朋友就不会死,大家也都不会想着什么复国,要是我死在宫中,大家一定不用这样东躲西藏,以后还会有很多的人为我而死,所以我最好是立刻去死。   事实多数确如她所言,但吴叔却捂住了她的嘴,随后汝筠被关了起来,柳思璋低着头哑着嗓子,说是汝筠心里难受,希望我别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可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汝筠的表现才是一个正常人最普通的表现吧。   在我转移到青铜派的过程中,一路上死了许多人,无一不是因为我。我已经数不出那些因我而死的人有多少了,为了保住我,他们不停以自身为诱饵,转移追兵视线。我一次次听闻他们的死讯,或是目睹他们死亡的瞬间。或是清晨,或是夜里,九方汝筠的哭喊和柳思璋的抽噎夹杂在一起,传到我耳中,我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我想忘记,但我连忘记也做不到。   “陆千”这个人,被追逐着我们的人杀了无数次,可每次死的都不是我。   耳闻则诵,过目不忘,曾让我暗自欣喜的能力,此时变成了施加我身的刑具。   那时候我甚至开始痛恨爹,是他让我变成了一个正常的普通孩子,逐渐有了愧疚和同情,却没教会我怎么去忘记、去不在乎。   可我到底是舍不得恨他的,我只能恨自己。   我开始恨我自己了。   愧疚和同情一但醒了,就再也不会睡去,而我只能陪着它们辗转反侧。   作者有话要说:   王一拥有超级记忆,是个七行俱下的人精   如果他爹没挂,朝代没变,他也许真的能登上帝位 第28章 我留了一命   100   经历一番腥风血雨,最后留下的人,都是容成叔吴叔这样的武林高手,或是老张、花大姐那样略有功夫但更注重照看我的人。   汝筠和我不一样,作为九方家的人,她继承了族人一贯的颖悟绝伦,但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并不像我一样,心智与年龄不符,像个怪物。我只要好好待她,时间久了,汝筠还是会原谅我。   毕竟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依为命。   其实剩下的人数已经很少了,但到了青铜派后,不多的皇子护卫队中又多了两人——老掌门和掌门夫人。   他们虽然是江湖人士,但受恩于前朝皇室,因此忠于前朝皇室,从而接收了我。接收了我之后,他们并没有什么反叛现任皇族的动作,我的生活好像也终于回归普通,没人再提复国的事,也没人会因我而死。   我似乎不再是个皇子了,其实我也从未真正成为皇子。得到王一这个名字时,我其实是很高兴的,哪怕只是做青铜派一个扫地的小厮,也比继续顶着陆姓不得安生要好得多。   若说有什么不普通的,就是掌门之子罔樨。   我记得之前我见过他。那时他想借我手去取一只玉笛,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出力讨好的事,于是作势去取,然后故意砸了花瓶,用响声唤来了长辈们。   兴许是那时被他记住了,再次见面后,他看起来非常不待见我,毕竟他是青铜派少主,若论尊卑,已然没有任何身份的我怎能及他一丁半点,于是只能尽可能躲着他,即便碰上了,我也不敢直视他,并且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姿态,只差匍匐在地了,可又不知怎的,他的态度忽然大转弯,总是跟着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从未遇上过这样的同龄人,说他坏,又不是真的坏,说他好,他却还总是做些让我不知所措的事,我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尽量躲着他。罔樨越发变本加厉,但做的事却都是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说实话,以往没有人这样尽心尽力地追着我跑,我非但不讨厌他,还挺高兴。现在想想,我当年完全是缺爱缺昏头了,但凡是个人愿意关注我本身,我都会很高兴。承认自己缺爱挺不好意思的,但现在我也不用再在乎那些了,我就是缺爱,我就是喜欢罔樨。   毕竟我已经挂了,身为一个死人,再在乎这在乎那的,多矫情啊。反正罔樨不会知道,我没必要再克制自己。   101   在我成为王一后没几个月,卫菡萏来了。   卫姨她吧……算是我平静生活的浩劫了,那些恶作剧真的不知高出罔樨多少。但我总莫名觉得,她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她把我系在祠堂房梁上,罔樨也不会来救我,那我就不知要再过多久,才敢和罔樨说话了……我其实一直都很想和他说话,只是害怕自己妄自开口会让他更加不快。   其实说起来,从罔樨将我从横梁上放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似乎就模模糊糊地预感到,我可能要和这个人相处一辈子。   小时候嘛,不会多想,只知道他这人似乎挺别扭,但确实帮了我。虽然并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事件,可现在想来,他是唯一一个因为我是我,才来救我的人。罔樨不知道我的身份,对他来说,我只是掌门收养的孩子而已,我姓王,不姓陆。   我明白,这想法也挺别扭的,我不是我,还能是谁?可对于其他人来说,我的确不是我,至少不是王一。   为了保险起见,我的身份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连柳思思都不知道。她被送到了普通人家,像个普通女孩那样过着老百姓的日子,因为年纪小,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大乔旧臣并未对她寄予厚望,既然不能用来复国,那么她就没有重点保护的价值。   原名陆丝,化名柳思思,这样发音都相似的化名其实很危险,我一度想要给她改名,但被老张阻止了。理由直白得可怕——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的身份暴露,可以把她推出去。届时,所有人都会统一口径,说他们是护送公主来此地避难的,而我就可以继续逃亡。   初次听到这个理由,犹如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没想到,看似归于平淡生活的旧臣侠客们,心里还是想着念着要复国的。若不是惦念这桩大事,他们不会对我们兄妹两个厚此薄彼。   吴叔、花大姐、老张还有其他人,我已经没办法只把这些和我一起逃到青铜派的人当做仆人了。若要说的话,我觉得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即便他们并不是这么想的,但那也无碍,只要时间够久,我们会变成家人的。   可柳思思的名字让我觉得,即便我与他们再亲密,也还是会有主仆之分。只要我是前朝皇帝的孩子,我就永远无法成为他们真正的家人。   此时想来,这算是我短暂青春期不讲理的烦恼了吧?明明他们连命都愿意为我卖,我却还在意着他们是不是将我当做真的家人看。我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本来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家人,只要他们有那么一点意愿,愿意将我当做家人来看待,我就该心满意足了。   也许就是这样,我才遭了报应。   102   平静的生活真的会让人麻木,我变成了会在罔樨下山前闹脾气哭鼻子的傻瓜,全然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忘了身上背负什么东西。   可别人没忘。   青铜派当年被人攻讦的缘由,就是私藏前朝余孽,而且意欲在太平盛世兴风作浪。   最先发声的,就是华玉门的门主,华奇正。   在九方一族灭门后,我的替身纷纷替死,朝廷只会以为我死了,华玉门本来也不该再查过来。   本该如此。   众人皆以为华奇正当年揭露九方榕,是因为他对九方家不满,旧帝在世时他观察风向,旧帝一殡天,他便立刻对九方家下手了。   容成叔等人觉得华奇正已经达成所愿,不会继续追杀我们,而且华奇正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暂且不能算是威胁。纵使我们要为九方家报仇,也不能打草惊蛇,毕竟身为前朝旧臣,一旦暴露了身份,我们就要同时对付当今朝廷和华玉门。   连我也以为是如此,放心地在青铜派过着日子。   可华奇正并没有就此罢休,在沉寂了数年后,他再度和朝廷联手,但这次被针对的不是我,而是青铜门。   在事情爆发前一夜,我被吴叔卫姨等人护送下山。下山的时候,墨夷八让我先走,下山后墨夷嫂子将孩子托付给我们。   后来路上被华玉门弟子截杀,对方以没来及逃跑的容成寻为人质,容成叔让我先走。   和我不怎么亲近的王老伯,在官兵赶来之前,将我和其他人藏进地窖里。   江河挡在面前,再转移极易被发现,尤三还是笑嘻嘻的,只身一人上了船。   琴师老刘把他的宝贝根子似的琴交给我,让我去识货又公道的当铺当了它,不准贱卖。   当了大半辈子半仙的黄瞎子,告诉我,他这辈子有大功德,下辈子能托个神仙胎。   许婆将她多年炼制的暗器都带在身上,唯独留了一套牛毛针给我。   ……   ……   我看见掌门夫妇拉着手,安安静静地躺在罔樨身后。   我以为这是最后了,我真的以为这就是最后了,我没想到啊,这已经不仅仅是我这个前朝余孽的问题了,整个青铜派才是华玉门的目标,每一个华玉门弟子都想着分食一杯羹,他们想让整个青铜派都万劫不复。   于是花大姐不告而别,她去了华玉门。花大姐曾是前朝宫女,有的是人认得出她,她此去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她与华玉门有关,让华玉门也摘不干净与前朝的关系,给青铜派一个喘息的机会。   彼时,江湖上的人不清楚这内里的缘由,焦头烂额的罔樨也毫不知情,他无条件地信任着逃跑后又回来的我,只以为青铜派有了转机,能在多个门派的碾压下再度站起来。   他堪堪振作起来,我如何对他说得出事实。   当罔樨把副掌门的职位交给我的时候,我只能对着他笑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当我是太激动了,可我知道,只要我开始发出声音,那我就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罔樨心思活络,是非分明,所以我不该把事实告诉他,我绝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我。我和华玉门的仇,与他无关,而我欠他的,定要偿还。   我想,花大姐也一定是觉得我们欠了罔樨和青铜派太多,多多少少想要弥补一部分,同时……她也是为了给我最后留一方安身立命的净土。   她没打算回来。   所以后来,吴叔也没打算回来。   他们都走了。   他们那一代人,到最后,只剩下老张和卫姨。   103   直到此时此刻,我也还是在想,要是我更善良一点,更负责一点……或者更果断一点,能复国就绞尽脑汁苦心经营,不能复国就决绝地和他们一刀两断,是不是后来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是不是有哪一步我本可以走对?有没有什么招数我用了就可以阻止接下来的一切?   这些问题我思考了很多年,明知得到答案也不能改变过去,可我就是无法停止思考,它们就像天师写的符,封印着我已然无法控制的畸形的内心,让我还能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   如果能选择的话,真希望我娘当年能幡然醒悟,逃出他人掌控,在产婆问她保孩子保大人时,她可以毅然决然地说一句“保我”。   104   针对青铜派掌事人的暗杀开始,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没那么可怕了。   经历了之前的浩劫之后,我好像变得更坚硬了,只不过是来杀我而已,这样的事,不算是灾难。只有习惯了青天白日的人才会怕走夜路,一直在夜里挣扎的人,是不会怕的。   我表现得很奇怪,但我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奇怪了,只是茫然地在大喜大悲间来回交替。   多奇怪啊,我居然还能感觉到喜悦,可我就是高兴,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直到某一天清醒过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什么——自打降生于人世后,我第一次忘事。   我偶尔会忘记吴叔他们已然离开了我的事实,记忆开始作怪,它擅自删除了我重要之人的死讯,自发地对那些人的消失进行了合理的补全。   兴许是清醒时过于痛苦,所以当我忘记现实的时候,喜悦就来得格外汹涌,可一旦我清醒过来,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过往,被翻新的疼痛和难过会再次袭击我。时间久了,喜悦似乎就与接下来的痛苦联系在了一起,只要我有片刻的高兴,伴随而来的必然是莫名其妙的恐慌,直到记忆恢复时,恐慌被坐实,如此循环往复,一切都变成了折磨。这使我看起来就像个疯子,不对,不该说是看起来,我确实疯了,只是疯得不那么明显,心智还残存许多,似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我下意识地在自己不正常时躲着罔樨,因而最先发现我的异常的人是卫姨。   自祖上继承了鲛人体质的她,那时本来已经打算死遁,改名换姓离开此地,但我的异样让她担心不已。卫姨怕她的死会进一步刺激到我,于是把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说的秘密告诉了我。   然后她给了我许多衣服。   “听我的话,如果难过得没办法了,就试着去扮演他们吧。”说着,她将一支钗别在了我头上,“你不用非得接受现实,就算明知这是假的也罢,就假装他们还活着。”   卫姨太明白,她总是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连她说出的法子都是有效的,如她所言那样做,我渐渐变得像个正常人。   从此,我开始扮演死去的人,就好像他们还活着,活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详写王一外逃的这段,但是太虐了,我一边写一边脑补一边哭,太没人性了……就没敢详写   过去这段就会好很多……每个人都是这样 第29章 我又被关起来了   105   如今连我也终于死了,再想起青铜派被围攻我外逃的光景,反倒是松了口气。   若说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是容成寻和墨夷岭了。容成寻当年眼见着亲爹在面前与敌人们同归于尽,我一直都怕他报仇时不顾自己性命,若他事到如今还想着自己去亲手杀了华奇正……我也没办法。只希望他这些年能多少想开一点,至少看在墨夷岭的面子上,也能好好活着。   至于墨夷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他,这孩子挺让人不省心的,他自小就皮,我真是为他操碎了心……   等等?墨夷岭是什么时候进入青铜派的?我明明记得是在墨夷八和墨夷嫂子出事后,过了一段时间,罔樨和我才将墨夷岭第一次接回了青铜派。   为什么……我又记得,在那之前我就在照顾墨夷岭了?我为什么会有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记忆?   记忆里有矛盾,是我的精神又出问题了?以往从没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我失忆的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自相矛盾的记忆,而且这两段记忆似乎都是真的……   墨夷岭……墨夷岭!   失去的身体感觉忽然出现,我有了头部的感觉,急剧锐利的疼痛骤然撕破了我的思维,我试图挣扎,破碎的过往景象变得虚幻,不知名的悲伤和恐惧涌动而来,我试图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沉寂的黑暗中忽然闯进了一束刺眼的光,即便我再怎么想回避它,也无法躲开,它钩住了我的意识,硬生生将我拽出了虚无之境。   “啊——!”   随着双眼重见天日,手上的温热触感变得真实起来。   看来,我没死成。   106   也许是受伤过重,身体不太能懂,虽然思绪清晰,但我很难接受外界信息,视线模糊,能听到他人说话,但却听不懂内容,食不知味,唯独鼻子还好用。   所以我知道,陪着我的这个人是罔樨。他身上有种微弱的清淡香气,我很喜欢这种味道,闻闻就能安心,但现在我没办法安心,毕竟又被罔樨逮到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救的我,我没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他应该是没有受伤的吧。   还好我现在眼瞎耳聋,不然要怎么面对罔樨啊……我都不敢想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毕竟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不但对青铜派下手,还把他放倒了,要是换我站在他立场上,根本就不想去管这人死活了,他还把我带来医馆,真是好人。   但好人也是会生气的,我醒了这么久,他没对我说一句话。顶多是在我假寐时过来握住我的手腕,这么做恐怕也是怕我睡死了。一旦察觉到我要醒来,他就会立刻松手。   我也是挺没出息的,假死了一回,原本打定主意要坚守的事又变了卦,为了能让罔樨的手在我手腕上多停留一会,我总是装睡。罔樨也挺有毅力,只要我睡着,他就绝不会松手,顶多是换换手,大概是因为时间久了,手会麻,就感觉不到脉搏了吧。   其实我也没这么容易死,被华玉门的人包围了,我这不还是活下来了吗?心里是这么想着,但我可不敢擅自开口说这些浑话,现在没理的是我,还是识相点,保持安静吧,但愿罔樨看在我是个病人的份上,先不要发作。   等到我能听懂话语内容的时候,再对我发火吧。   107   在我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里,罔樨一直陪着我,可今天他忽然不告而别,一整天都没回来。   发现罔樨离开的时候,我挺吃惊的。我总觉得他不会先离开我,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可腿长在他身上,心也长在他胸膛里,若他真的想永远不见我,相当容易。   大概是是因为脑袋被人抡了,最近我总是这么矫情。   因为身体原因,我实在无事可做,只能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焦点就落到了罔樨身上。也许他有要事要做,也许他气我不说话,所以干脆不再理会我,也许他只是不想看到我了,就这么一走了之。   就在我开始怀疑罔樨也许只是迷路了的时候,他回来了,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声响,一打开门,随着吹进来的冷风,我嗅到裹挟而来的浓厚的酒气。   他喝酒了?自从十五岁那年罔樨喝醉发酒疯后,他就在没有喝过酒……   现在我的视力似乎好了些,能看见他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我连忙起身去扶他,他却一下逮住我的手臂,然后他做了什么动作,好像把某个东西带到我手腕上,只听一声金属闷响,手腕处一片冰凉,我晃了晃手臂,那东西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   我刚刚伸出另一只手,想确认那到底是什么,罔樨忽而将我扑到在床上,我只觉得后背剧痛眼前一黑,但很快我就顾及不得疼痛了,唇上忽然传来独属于鼻息的特殊感受,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要亲我。   罔樨已经亲上来了。   他全然没有了平时文雅的风范,与其说这是个吻,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地在咬我,而且还一直试图让我张开嘴。我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微腥的血味就和酒香气息一起进入了口中。我试图伸手抱住他,但只是轻微动作了一下,他就死死按住了我的双手,完全不容许我有任何动作。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动,阖上本来就半瞎的眼,任由他去了。   罔樨像是要从口部开始将我咬碎吃掉一般,恶狠狠地碾压着唇齿之间,我几乎能尝到他心里的不满和愤怒,他的舌尖划过我的齿槽,然后我突然尝到了异样的味道。   是药,上次我用在他身上的迷药。   这算是记仇吗?   尽管我不知他为何要用迷药,毕竟我现在完全没有战斗力,随随便便就能制服,但既然他想下药,那就下吧,就算他想杀了我,我也能替他磨好刀,再毫无怨言地把自己洗干净的脖子递过去。   可我分明知道他绝不会对我下杀手。就算是得知了当年的实情,罔樨他也不会对我下手,罔樨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再清楚不过了。   心里充满了叹息,我逐渐失去了意识,在重新沉浸于黑暗之前,一滴带着体温的液体落在了我脸上。   108   这次的药效似乎加强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体肿胀,头部剧痛。要不是长时间躺着,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立刻就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这种气息……还是罔樨。   而且,他睡着了,呼吸匀称,身体放松。   此时正是夜里,月光穿过窗棂,清风抚动幔帐,有什么反光的金属器具放在好似圈椅的东西之上,随着角度变换一闪一闪的,因为眼睛不好使,这柔软又梦幻的景象在我眼中倒是真真有些好看。   我忽然觉得,要是我和罔樨成亲了,半夜醒来时看到的,估计也就这幅光景。这个想法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要是能看得更清楚就好了,拿来做美梦素材也不错啊。   估计是笑起来有点抖,一旁的罔樨有些不满地呓语一声,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劲才制止自己的颤抖,被罔樨在床上抱住哎,这可比什么“成亲后所见的夜景”要有冲击力多了,足够我瞎乐十多年了。管它什么前朝余怨新仇旧恨、生死离别星离云散,今天晚上我王一就是要躺平在这张床上,即便是位列仙班的黄瞎子下凡来请我做神仙,我也不去。我一定要等到明早罔樨自然醒来,把手松开那一刻。   谁也不能剥夺我这点小心思。   至于现在我和罔樨究竟身处何处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早再说吧。好不容易活过来了,这点乐子还是要给自己留的。   109   可能是因为被罔樨抱着的感觉太好,明明昏了那么久,结果我还是在天亮前睡过去了。   醒来之后,罔樨人已经不见了,我试着起身,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我手上似乎是被罔樨带了什么东西,于是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绵绵软软的环,用力捏捏,里面还有实心的内核,某一处还连着一条长链,链子是金属的,但是环扣紧密细小,摸起来像是根绳子。   链子挺长,足够我在房间里各处走走了。我站起来,摸索着走了一圈,因为眼瘸,碰掉了几个杯子和花瓶,虽然地上铺着一层毛茸茸的厚毯子,但我撞到花瓶时力气太大,花瓶落地时还是裂开了,我大致敛了敛碎片,省得罔樨回来的时候扎着脚。收好了碎片,我随后起身继续到处摸,探得差不多了,凭着家具摆设的大致位置和房间的气息,可以推测出来,此处应该是罔樨的掌门居所。   毫无疑问,罔樨又把我栓起来了。   我忍不住叹口气,想说句“这个罔樨”,却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看来他不只给我吃了迷药,还点了我的哑穴,我试着自己解开,却察觉自己内功转不动了,继而又发现罔樨点哑穴的手法复杂如一个行医多年的老油条,无法调用内力的我没办法自行解开。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我只能继续叹气。封了我的内力,点了我的哑穴,把我拴在这里,之前还喂我迷药,估计是为了偷偷带我回青铜派,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藏在这里。   估计罔樨盘算好久了,想得还挺周到的。吻我的时候检查我有没有在牙齿里藏东西,为了防止药失效,提前上镣铐,之前地上还没毛毯,这回铺上了,大概是怕我看不清摔跤磕了腿。   现在他不在这里,最大可能就是青铜派内有事务,他不得不去,不然他肯定还要留在这里,看我表现如何。   “你的手怎么了?”   说谁谁到,罔樨这是结束正事回来了,不过我的手好好的怎么……嗯?好像有点红色?   “为什么要割破手!”   这语气凶的,简直就像是我故意要自残似的,估计是刚才收拾花瓶碎片的时候没注意,疼都没疼,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我张开嘴,想解释一下,然后突然想起来,我现在说不出来话,但罔樨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了,就算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我也能感觉到他现在正在生气。   这真是没处说理去,我总不能现场血书一封来表示来龙去脉吧?   罔樨似乎也意识到我不能说话,没再说什么,凶巴巴地捉住了我受伤的手,然后放进自己嘴里恶狠狠地吮吸了两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了白花花的东西…哦,是纱布,没好气地缠在我手指上。   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绝不要再写王一的过去了[TwT]自损八百,太致命了 第30章 我编瞎话   110   我的手被罔樨包成了一个球,正式宣告成为一只废手……我总觉得伤口没有这么严重。算了,变成球就变成球,正好这两天浑身的肉都僵硬得很,就当是按摩锤了。   手可以不计较,嘴可不行。我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示意他解开我的哑穴,罔樨很明显地一怔,然后转身捣鼓了一会。   他倒了一杯水给我。   这家伙!明明是看懂了,偏要装着不明白的样子,我接过那杯水,咕咚一口喝下去,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于是,罔樨又倒了一杯水给我。   我恨恨地看着那杯重影的水,又喝了。   我喝他倒,他倒我喝,我还就不信了,他今天要把我灌成活体汤婆子不成?   不知喝了几杯,罔樨终于停下倒水的手了,他按下我指着自己嘴巴的手:“你不能再喝了。”   明明是他装糊涂先倒的水,这会倒显得像我喝水喝上瘾了似的,真恨不得把刚刚喝的水再还给他。   我将圆球手伸到他面前,碰了碰他的嘴巴,表示不满,罔樨晃了晃,背过身去放杯子:“……如果我解开你的哑穴,你肯定要喊人的。”   我使劲摇了摇头。现在青铜派他说了算,而且那些罔家的死忠粉估计都咬牙切齿恨不得拉我这失职的副掌门去祭天呢,我怎么会喊?   “而且我不想听你说话。”   什么?这话真扎心,罔樨讨厌我了吗?我瞪大了眼,试图看清罔樨的表情。   “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之前给过你解释的机会了,是你不肯说。”   我心虚地垂下眼帘,但还是摇了摇头,那些缘由……哪里能简单地说出来。   “上一次,你是哄骗我后逃跑的,这次不会给你机会。”   不会的不会,我接着摇头,上次那是事出有因,容成寻与温无凛不熟,我必须亲自去和温无凛搭桥,所以不得不走。这次我伤得挺重,怎么说也得待上一段日子……而且我就算是舌灿莲花,同样的手段也没法生效两次吧?   罔樨好似明白我想了什么,声音里透着点莫名其妙的气恼:“我总是被你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只要让你开口,我立刻就像心智受损一般听话,你…就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   这话也不能算假话,但不能因噎废食,就这么不让我说话了啊……我用鼻子哼了哼气,表达内心的不满。   罔樨却忽然不说话,他好像在静静地看着我,试图看出点什么。我到是希望他能看明白我在想什么,可惜没有,现在从他那儿传过来的情绪氛围,并不算好,罔樨他……很失落?   “阿一,你恨我吗?”他忽然出声,问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怎么会恨他呢,这时候继续摇头就对了,可他却突然背过身去,连看都不看我,声音也有点抖,“当我没问吧,不要告诉我,上一次让你跑了,结果……你竟然险些就把自己的命给送出去!”   “这次,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让你再离开这里了!”   罔樨这番话让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之前为什么会去喝酒了。   他一定是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地想了好久,才下定决心把我关在掌门居所。罔樨那种性子,连我给他发冠嫁祸于他时,他也不愿意供出我来,更别说无缘无故就把我关在这里了,要是放在平时,就算有人把刀架他脖子上,逼着他囚禁我,他也肯定不会禁锢我的。此时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大概是真的被逼急了。   也是,谁让我一出了青铜派的门,就奔着找死的地方去呢,要是墨夷岭或着容成寻出去作死,我也得把他们关起来,不但关起来,还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什么时候想活着了再放出来,这么一想,完全可以原谅罔樨刚才给我灌水的事了!   按照这个思路来考虑,我还真是好可恶啊,又不是不知道被留下的人是什么心情。   不过,罔樨要是不来找我,没碰巧救下我,那他下半辈子也不会再得知我死了的消息,所以也不能全赖我,我还是仔细考虑过这一点的……   罔樨微微侧身,见我没动作,似乎又有点慌,向着我走近了一点,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的脚步后,罔樨他又后退了几步,似乎那里也站不安生,于是他顺势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身姿依旧挺拔,但手脚却摆得奇奇怪怪的,动作很不协调,一看就是正在心慌。我在心底长舒一口气,三步两步走到罔樨身边,也不管又碰掉了几个杯子。   我拦住他,凭着感觉,尽可能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轮不到他来担心“他会不会恨我”这种事,那是我需要担心的事。   罔樨似乎被我亲傻了,半晌都没反应,脸上的温度倒是很明显地升了起来,见他这样子,我干脆闭上眼吻他的唇。触感和之前一样好,就是明显感觉到他全身都绷紧了,紧张得好似之前强行撬开我嘴的人不是他似的。   罔樨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忽然反抱住我,手臂像是蟹螯一般,我感觉我好像被钳住了,但他还顾及着我身上的伤,不至于喘不开气,但也挣不开,而且另一手还放在了我后脑勺上,他倒是一副高鼻梁呼吸自如,可我就不行了,这几日鼻塞,嘴又堵严实,整个要窒息的架势,偏偏还没办法出声,手臂又被夹在我和他之间,只能伸出手指死命戳他。罔樨这才反应过来,慢慢松开了我。   我连忙呼吸,这要是没死在华玉门手下,却死在罔樨怀里,那可太冤了……嗯,好像也不算太冤?   “抱歉。”罔樨一手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帮我顺气,他的声音里还带了点鼻音,听起来倒像是他被亲得不能呼吸。   我喘匀了气,再度指指自己的喉咙,希望他能解开哑穴,如果不说话的话,就没办法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恨他。   罔樨还是犹豫了,但这次他没有走开或者错开眼神,只是沉默了片刻:“三天……”   什么三天?   “三天之后,给你解开哑穴,阿一,我需要一点时间。”   我还能说什么,好歹罔樨松口,愿意解哑穴了,只要三天,算是从宽处理,但除此之外我还有担心的事。我对着罔樨又是一通比划,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居然看懂了。   “你要纸笔?”   我疯狂点头。   “……不能等到三天之后吗,如果你写了恨我的话,我肯定会做出更可怕的事……”   我狂乱摇头,根本不会的啊。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怕我恨他的心情,毕竟我也有着一样的心情,而且持续好多年了,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好吧,我去拿。”   111   通过书写谈话的方式,我目前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华玉门虽然处于风口浪尖,但还没有彻底倒台,温无凛已经彻底与门主决裂,华玉门中有不少支持他的人。第二件事,青铜派里没人知道容成寻的消息。第三件事,柳思思在温无凛的府邸住下了……过得还挺好的。   当我问起容成寻的时候,罔樨明显变得不满,负面情绪都要挤满整个房间了,说来容成寻也真不容易,这么多年被所有的人当成叛徒。   也许青铜派的人确实都讨厌他,也不会刻意去关注他,但怎么说,没有他的消息这点很奇怪,照理来说,他一直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华玉门活动,即便是最近在为我们的计划做最后的准备,也不该音信全无才是。   最差的可能,就是温无凛告诉他实情后,他气昏头,去找华奇正单挑了——如果是这样,那容成寻一定是有去无回,如果华奇正这么简单就能除掉,我就不必和容成寻暗自行动这么多年。   只希望千万别是这样,我就是再长出一个头都不够割给他父子俩赔罪的,但眼下这情况,我也没办法再耍滑头逃出这里去找他,一来罔樨不许,二来我被缴械了,内力又用不了,也没办法逃走,三来我眼还没好全,袜子毛巾都分不开,昨天还擦错了脸……去了也只能增加意外和负担。   只能寄希望于温无凛按住了他。   “你为什么问起容成寻?”罔樨忽然出声,神色似乎很不妙。   我犹豫了一下,要是不回答问题,罔樨一定又觉得我在疏远他,会想东想西。但要是把实情说了,必然连前因后果也会被问起,那样的话,其他的事情也会一并暴露,罔樨他……就像他害怕我恨他一样,我也怕他恨我。   [容成寻和墨夷岭两情相悦,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怕他们做出什么傻事来。]   对不起了!不坑你们我这关就过不去了,原谅我吧!   即便眼睛不好使,我也还是能看到罔樨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想必他现在的心情和我得知玉柚喜欢思思时的心情有异曲同工之妙,估计还要更复杂几分,毕竟他是把容成寻当成叛徒来着,墨夷岭又是他名义上的养子。   “这、这样么……”罔樨结巴了一下,“如此一来,是能解释明白了……”   话里有话啊,我疑惑地看向了罔樨。   “前些天我带你回来的时候,看到墨夷在树林里和容成寻见面。”他顿了顿,“怕你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没告诉你。”   幸好!幸好之前编了瞎话,不然我就无法得知实情了。至于“不说实话”,我的瞎话比罔樨多得多,也不会怪他。   罔樨接着说道“我本来还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墨夷不是个会背叛门派的孩子,怎么和容成寻那小子搭上茬了,没想到……怎么会呢……”   [世事难料。]再次对不起了!   不过既然容成寻来找墨夷岭,那应该就不会去找华奇正报仇了,如此一来,我可以松口气,但是……容成寻还能这么冷静地来找墨夷岭,不会真的以为是汝筠惨遭不测了吧?   毕竟温无凛一直以为我是九方汝筠。如果温无凛和容成寻没沟通清楚,说不定容成寻真的会以为是九方汝筠没了。   现在容成又来到了青铜派,这时候柳思璋铁定已经带着汝筠回到山上了——假设容成寻以为死的人是汝筠,那他一见到活生生的汝筠,就会发现情况不对,可能会以为温无凛被人坑了;就算容成寻真的以为我死了,也难说他会不会另起疑心,怀疑温无凛。   所以他就算见到我特有的那块子冈牌,也不会按照温无凛的说法去行动,这倒是能解释他和温无凛为什么一直没有行动……该不会,他和温无凛产生内讧了吧?   现在整个计划进行到了紧要关头,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实现,我怕会节外生枝,要是容成寻发现不对后采取了错误行动,非但目标无法达成,还会有很多人陷入危险,思及此,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没办法,只能坑小孩坑到底了。   [容成寻性格孤僻怪异,我怕他带得墨夷做出什么傻事来,你能不能]写到此处,我故意顿了顿,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罔樨握住我的手腕搓了搓,不解地说道:“直接写就是,何必与我这样见外?你手腕才刚好没多久,不要写这么多字。”   他这话说的,让我瞬间产生一种自己已经成为了成家立业的成功人士的感觉,随后良心就开始痛了。唉,罔樨这么妥帖,但我还是在骗他,真是太坏了。   想是这么想,但我也不能撤回前言,容成寻太不安定,目前最好是……   [把容成寻捉住,然后关起来。]   “我觉得还是自由恋爱比较好吧……”说着这话,罔樨还有点义正言辞。   不……不是那回事啊!   罔樨似乎在挑眉,语气开始变得质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随后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解释道,“别怪我不信你,我真的是怕了你了。你看,你都还没开口说话,我就要替你去抓人了。”   敏锐了很多啊罔樨……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只管摇头。   “行,区区一个容成寻,我还是抓得到的。”   简简单单就能抓到容成寻是最好的,毕竟容成寻轻功很好,翻身燕的名号也没白叫。   罔樨站起身来,立刻就要行动,不过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停了一下,半侧过身来,我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   “你在这里安安分分的,等我回来给你解哑穴。”   看来他是真的很不放心啊……但这次我本来就不想逃,即便是要离开,至少也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要加油了!在这之后,更新频次基本就是日更或者双日更,随机切换☆   希望自己争气一点>M< 第31章 我担心容成   112   仔细想想,关于容成和墨夷,我说的也不全是瞎话。   容成寻挺在意墨夷岭,这事是没跑的。至于墨夷长老是怎么想的……别的我不清楚,记仇了是肯定的。之前墨夷被容成寻逮回来的时候,就像个小气蛤蟆似的,被提着后领子,脸都气圆了,一戳脸蛋嘴巴就漏气,好笑得很。   也是难为墨夷长老了,那么爱记仇的性子,竟然这么多年也没和我算账,就连拦他去参加科举这事的仇,也只是记在了容成寻头上。   如此想来,容成寻还真是惨,青铜派当他是叛徒,在华玉门也是无名之辈,还被墨夷岭记仇,连小时候那一身御寒的膘子肉都没了。   罔掌门此次逮回容成,我就暗地里使使劲帮容成一把,不然他也太可怜了。   还记得之前容成寻特意嘱咐过我,让我别在墨夷岭面前多说不应该说的话,尤其是他和我共同密谋陷害青铜派的事。说来这也不算是真的陷害,而且容成本来也晓得,我绝不会把一切计划都告诉墨夷岭。但关心则乱,估计他是怕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到时候见了墨夷岭,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这才会如此叮嘱我吧。   容成寻本来不是多话的人,也就是他自小便和我相熟,所以还能和我正常对话,把自己的要求正常地诉说出来。要是换一个人处在我这个位置,估计要事一结束,容成寻这孩子就得出手灭人家活口。   可我也很清楚,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在容成寻小时候,他还是个和气乐呵的小胖球,话不多,平时总是笑,容成叔老嫌他管不住嘴,圆溜溜的也不知随谁,不是练武的料子。至于后来,他吃的少了,人是瘦了,话也跟着变得更少,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越发地狠,练了一身的好轻功,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不是练武的料子。   后来容成寻为什么拼命练轻功?有关这件事,我了解一些,容成寻也曾说过一点。   当年我与前朝旧臣们离开青铜派,容成叔不放心容成寻,带上了他,虽然这很不合适,但却不能说是不合理,因为之前有过前车之鉴,所以容成叔执意带上了容成寻。在外逃的路上,容成寻被华玉门中一小队人劫持,之所以会被抓,是因为对方速度太快,而容成寻太慢。要是他能及时躲到民居中,哪怕暂时与我们失散,也还是能保住性命,日后慢慢找回来也未尝不可,但他还那么小,就算是身轻如燕天赋异禀,又能跑得多快?甚至都来不及躲藏,容成寻便就被华玉门的人捕获。   那一队的人中,没有一个人觉得对小孩子下手有什么不对,他们不但抓住了容成寻,而且毫不留情地对待容成寻。不只是这个小队,但凡是华玉门的人,都觉得自己的杀戮理所应当,所以说,那时候的华玉门,没有一个人无辜。   心智成熟的人会恨华玉门,但容成寻那时候只是个小孩,根本不懂得该恨谁,加之我们一行人一路仓皇,甚至没能找到他,失散了整整两个月。   直到我去容成家里,才终于找到他时,他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整个人瘦了一圈,笑也没了。   纵使他从不肯细说当年之事,可得知了前因后果之后,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呢?   后来,容成寻就成了翻飞燕。   为什么拼命练轻功?他不过是想跑得再快一点罢了。   113   为了跑得更快,为了报仇,容成寻几乎不惜一切代价,但他的想法太过简单,连华玉门的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复仇了。而且他选错了复仇对象。   他的敌人不是华玉门弟子,而是整个华玉门。   当然,要不是因为容成寻无法如愿,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理睬我。我几番立下毒誓,向他保证,只要愿意与我合作,他便能报杀父之仇,可他一直不回应我。   容成寻那时候表现出了格外极端的一面,他不恨我,却不信任我,而且格外坚定。直到他确定凭自己的力量无法达到目的后,他才接受我的提议,但他又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这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条件,但那时候容成寻已经准备舍掉自己的命去实行报仇了。就算如此,我也还是考虑了两天,答应了他提出的条件,这才终于达成了合作关系。   想当年华玉门中劫持容成的人都与容成叔一同死了,而华玉门其他人和青铜派中绝大多数人,俱不知当日实情,只以为容成寻是趋炎附势之辈。这一点,正是帮助他成功混入华玉门的关键。   容成寻是个十分坚强的人,即便每一个人都觉得容成寻是个小人,他本人也从不在乎,就像从来没听过那些话似的,只思虑着复仇计划,久而久之,眼见着计划顺利进行,容成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些,话也稍稍多了些。   毕竟这个计划必须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如果我和容成寻无法完全信任对方,计划就一定会出问题。   但这次,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也无法给容成寻留下更确切的信息,造成了情报的偏差,为了弥补可能存在的错误,我必须用强制手段限制他的行动。   就算这些年他看起来好了很多,也不能冒这个险放任不管。   我们两个,都希望华奇正和华玉门彻底覆灭,所以一定要好好活到那一天才行。   一直到了约好的解开哑穴的日子,罔樨才再度出现在房间里,因为这几日太无聊,我连窗栏杆上雕着几朵花都数出来了,此刻一看到罔樨,我打心底高兴,于是凑了过去,却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怎么会有血腥味呢?难道容成寻打伤了罔樨?我几步跑过去,却被手上的锁链拉住了。罔樨就站在我面前,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我,但看到我被拉住后,愣了愣,很是不自在地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移开了视线。   他还是介怀,不过眼下比起开解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我转身回到桌前,拿了纸笔:[你受伤了吗?]   罔樨不知为何忽然面露愠怒之色,随后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他自己的身后。   脸色发白的容成寻就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遮面的斗笠,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的神色,他看着我,仿佛一切如常。   114   “副掌门不能说话了?”带着嘲讽意味的询问一出口,罔樨就拧紧了眉头,他走到我身边,解开了我的哑穴。   “呃……那……嗯……”算上之前罔樨带我去疗伤的那段时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说过话了,感觉嗓子有点不受控制。   并且,我还是无法消化眼前的景象。这一幕太奇怪了,罔樨怎么会带着容成寻来这里?要知道,罔樨怕别人知道我在这,都不惜点了我的哑穴封了我的内力。对罔樨来说,容成寻非但不值得信任,还是个与原门派不清不楚的叛徒,照理来说,他不应该带着容成到这里来见我。   勉强找到了一个可以问出来的问题,我清了清嗓子,对罔樨开口道:“他受伤了?谁干的?”   “还能有谁?”说这话的时候,容成寻看向了罔樨,眼神犀利,语气里都是挑衅的意味,罔樨面色不虞,看起来非常不爽,似乎是觉得打伤容成也没什么关系,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和容成寻对视,如果他们两个对上眼神,估计这两人现在又能打一仗。   我暗自叹了口气,接下来和容成寻对话会有些困难,毕竟许多话不能说,尤其是当着罔樨的面。   只能先问问容成的伤势:“你……你怎么回事,伤哪了?”   “腹部。”说着,容成比划了一下,看样子罔樨是砍了他一刀,还砍得很严重。可罔樨不是这么暴躁的……不,他就是这么暴躁的人啊,我记得他以前就突然烧了教书先生的被褥,还以为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只是没供出他来罢了……但就算罔樨内心很暴躁,他的情绪也应该不会落实在伤人上,尤其是真的拔刀砍人这事,除非对手是仇家或是死敌,不然罔樨绝对不会下手这么狠。   我挑眉看着容成寻。   “你们两个真是齐心,他砍了我,你还怀疑。”   罔樨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骨都捏得咯咯响,看那样子是又气又……又高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追求太低了吧,好懂得都让人心疼。   容成寻像是看不过去我俩这幅样子,又接着说道:“他是当着墨夷的面砍了我,墨夷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合着这还算是台家族戏。   罔樨肯定是用墨夷去引出容成寻,比如说约墨夷去偏僻的地方。近几日容成总是找墨夷,自然会在墨夷落单时现身,届时罔樨就会去捉拿容成。至于容成寻,自然要挣扎一番。   但挣扎也是白挣扎,容成寻“翻身燕”的名声在外,我知道,罔樨自然也知道,他以前还让我不要老是和翻飞燕来往呢。罔樨已经打算要捉这只翻飞燕,那么必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按照他的思路去考虑,坑小孩这事是不在话下的,墨夷就在现场,罔樨必然是用了作假的手法去佯攻墨夷。   容成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这一管,他脚底抹油的优势就没了。既然是佯攻,最后必然会被容成发现实情,想当年容成叔也是被人要挟,自打那时起,容成就对这类的要挟恨之入骨,心情必然很是恶劣。   墨夷就像是夹在中间的小可怜,当然,不是因为犹豫该帮哪一边才好这种单纯的问题,两边都和他有仇,他自然想让容成和罔樨一起歇菜,肯定是呆在原地,不知道先去哪边落井下石好了。   至于罔樨嘛,他从来没有自己已经被墨夷讨厌了的自觉,心里说不定还觉得墨夷很为难,至于容成……我猜他脸皮够厚,也看出了罔樨心思的一二,所以故意失手,让罔樨砍了自己一刀。   墨夷那孩子,虽然平时记仇,但要是见了血,还是能暂时放下仇恨的,他铁定是去帮容成寻了。我觉得很有可能墨夷把罔樨的内力封了,免得罔樨再和这个开始失血的伤号缠斗。   一招致命不符合墨夷的复仇美学。   但这事在罔樨眼里就完全不是实际那个样子了。   大户人家的小女二和外面劣迹斑斑的赖头好上了,当家的爹爹想赶走不学好的赖头,于是想办法把赖头引诱出来,准备给他个教训。女儿还在一边看着,一边是情郎,一边是血亲,帮哪边都不是。结果赖头眼见着反抗不成,兵行险着,故意挨了当家老爹一刀,那小女儿能看得过去吗,肯定是立刻偏心去帮赖头。   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爹爹自然是恨极了。   罔樨就是这个怄了一肚子气的爹爹。   容成寻逃是逃不掉,但就算逃不掉,他也还是要气罔樨一下。真实戏精,用鲜血演戏。   如此想来,我都不知道该同情哪一个了。   算了算了,这也算是活泼开朗的表现之一吧……大概。   作者有话要说:  罔樨:小时候被九方和柳思璋气,青春期被阿一气,成年后被你们一伙人气,现在又被墨夷和翻飞燕气,我有权利怀疑我有一天会被你们前朝人士气死。 第32章 我听过最好的承诺   115   容成寻又多说些没用的话来刺激罔樨,好歹他还是有底线的,没真把肚皮露出来给我看,不然罔樨很有可能给他再补一刀。   气完罔樨,容成寻对我说道:“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这话又让罔樨绷紧了弦,我只能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看向容成寻:“你怎么知道。”   “毕竟小时候也是在你们身边长大的,”说着他看向罔樨,“要是没找到你,罔掌门怎么可能回青铜派?”   当年,容成叔带我下山放花灯的时候,容成寻可是在一旁全都看到了,包括花灯被罔樨捞起在内的一系列事情,当时容成寻年纪小,也许不明白,但不代表现在也想不明白。   “……咳。”罔樨不自在地咳了一下,估计是想起当年的事了,见我和容成都看着他,罔樨也尴尬,干脆背过身去了。   “想当初听闻青铜派副掌门走失的消息,我还挺吃惊的。”容成看着我,趁着罔樨背过身的瞬间,容成亮出了我之前给温无凛的子冈牌,“好好一个活人,居然能走失,难不成是坏事做多了,死了?”   他说出的话语略显古怪,但仔细想一下就能明白,他又开始演戏了。这次是为了不让罔樨察觉,把语句进行了简单的加工。他没有直接进行询问,而是使用了更正常更欠打的说法。   从这话看来,他没有误会,是真的以为我死了。   “怎么会呢?”我装作反唇相讥的样子,偷偷指了指一旁的罔樨,估计他能明白我是被罔樨救回来的,“我还没看到叛徒的悲惨下场,不会舍得死的。”希望容成能明白这个“叛徒”指的是华奇正,如果他可以再说说温无凛那边的情况就好了。   容成寻稍作停顿,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让你失望了,就算华玉门最近不景气,但那也只是因为老家伙们没气力了而已,跟着温公子的我也是吃香喝辣,好不自在。”   他所说的话和之前罔樨告诉我的消息是一致的,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华玉门的情况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越来越糟了。   之前我见到过温无凛和武林盟主一起行动。彼时武林盟和华玉门因为担保官员和藏宝图之事,已经有了龃龉,华玉门的门人极少与武林盟来往,但温无凛仍能与武林盟主一同进入青铜派,必然是他得了武林盟主的青眼。被作为华奇正的私生子,温无凛多年低调行事,在亲父手下求生,无论在谁看来,他都有足够的理由背弃华奇正,既然如此,受武林盟的信任倒是很正常。眼下据消息也可得知,温无凛有足够的能力掌控自己麾下之人,如今华玉门已然分立两派,若是趁着这个时机彻底推翻旧的华玉门,华奇正那帮人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新的华玉门自然会蓬勃发展,即便有人心中有恨,想要报仇雪恨,针对的也是新的华玉门。   如此一来,青铜派便毫无后顾之忧。   我主动冒险与温无凛联系,纵然觉得华玉门中鲜有无辜之人,却仍要和温无凛合作,在温姨墓碑前心虚怯懦,就算是死也要让温无凛活下去,缘由就在于此了。   比任何人都要恶毒的人,应当是我。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对容成说道:“看来华玉门是迟早要改姓了,温玉门?这名可真秀气,真想帮你主子一把,让名字早早改过来啊。”我必然要继续参与这件事,我要亲眼看着华奇正那代掌事人的覆灭才行。   容成有些不赞同地皱眉:“时机成熟,温公子自会成为下任门主,改名的事不劳你这囚犯费心……”   “够了。”罔樨忽然出声,转头怒视着容成寻,“人你已经见到了,现在出去。”   看来是容成以“王一在青铜派中”为把柄,胁迫罔樨带他来见我,现在罔樨听到他说我是囚犯,立刻就炸毛了。   容成不爽地跺了跺地,抬眼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确定我的想法,我佯装恼怒,借着刚刚对话的势头继续说:“我是囚犯?那你也是,我不出去,你也出不去!”   我与容成寻一起密谋了这么多年,基本的默契应对还是有的。这话应该算是说得明白了:在我没有离开此处之前,希望容成不要先动作。不确定的事情太多,我必须亲临现场才行。   116   容成就被关到了一旁的偏房中,折返回来的罔樨看起来十分阴郁,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手上的链子。   被他盯得发毛,我将手背到了身后:“你不但抓到了容成寻,还砍了他一刀,干嘛这么不高兴。”   无法继续看链子,罔樨将视线落在了我脸上,这些日子来,我总是不能清楚地视物,现在才真正意义上地与他对视,莫名有些慌张。但罔樨显然是另有所思,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探究和质疑。   “阿一,我知道你很聪明,如非巧合,你想瞒我的事,一件也不会叫我知道。”说着,他就握住了我的肩头,神色中带了几分哀戚,“可如果那些我不知道的事让你身处险境,那我绝对不会放你出去。”   “所以,你告诉我,如果我现在放开你,你会不会继续遇险?”   能问出这番话,罔樨必然是对我和容成寻的行动有所察觉,也是,不然容成寻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要求来找我?总不能是专门来找我吵嘴的,那才真的奇怪。   但很抱歉,面对罔樨的提问,我只能侧开头,我实在不想继续对罔樨撒谎。   “还是不行吗……”罔樨叹息一声,很温柔地抱住了我:“对不起,我还是会关着你,不然我会疯的。”   我忽而想到,看到濒死的我时,罔樨该是什么感受。   “罔樨……”即便不愿意,这件事也还是要问清楚才行,“之前来杀我的人看到你的脸了吗?”   “看到了。”   我心中一紧,心里直骂自己现在才想起这一茬,万一被人发现,事情就会变成“青铜派掌门暗中协助温无凛”,那时又要导致新的舆论,华奇正也会重新想起当年之事,说不定会对罔樨不利……怎么就默认那些来杀我的华玉门弟子都死了呢?   罔樨看出了我的紧张,手臂收紧了一些:“别怕,他们总是想对你不利,所以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这话让我噎了一下。   他又有点委屈:“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觉得我可怕。”   “……没有,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但你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吗?”我没记错的话,对方原本的人数是整整五十个人,即便不算上被我耍阴招拼性命处理掉的人,也还是有三十多个人……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罔樨一人对付那么多人,怎么好像什么伤都没留下……若有人暗中相助,就又得考虑到身份暴露的问题。   “我之前在练爹留下的冶心经,一直卡在上半部分。上次和柳思璋一起下山,与华玉门冲突时,因祸得福,这才发现练冶心经需要重伤一次,才能通了关窍,如今已功力大涨,对付那些人不成问题。”   原来是这样,罔樨他变得更加厉害了啊,这是好事,若能一人对付那么多人,将来若是再遇上什么危险,也一定能化险为夷。只是如此一来,我逃跑成功的可能性也就随之变小了……哎,总归是件好事,将来的事就将来再考虑吧。   “我功力增长,你逃跑就不容易了。”   罔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吓得我一个激灵,我几乎要怀疑他这段时间里是不是修习了什么读心术之类的东西,但想来这种东西应该是没有的,不然刚才他就不会允许我和容成寻对话了。   抱着我的罔樨将鼻尖嵌进了我的颈窝里,安稳地呼吸着,好似根本不在乎他自己刚刚所说的话一样。   事实上,他确实不在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又说了其塔的话:“我不会再让你逃跑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之后,确定你无法离开我之后,再去死。”   “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   这话也许沉重得令人毛骨悚然,但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承诺。   但我不打算让罔樨兑现它。   117   被关在偏房的容成寻很安静,之前我以为他会想方设法逃出去,或者闹出大阵势逼着罔樨放了他,但没想到容成寻这一次如此随遇而安,毕竟饭有人送,衣服有的换,更衣时也很方便,偏房里有流水的隔间……据罔樨所说,容成寻已经开始享受人生了。   听说他这么不思进取,我心甚慰。   毕竟是个为了复仇就不要命的莽人,现在能像这般静下心来好好生活,也是好事一桩。   我其实一直在想,若是将来大仇得报,失去目标的容成寻会不会彻底失去生活的重心,从此一蹶不振,或者干脆自绝了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弱了。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会再有这种忧虑。报仇已经不再是他生活的全部,而是他告别父亲的最后一个仪式。让容成寻发生这种变化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墨夷。   关于墨夷的事情,我已经都想起来了。   虽然这样说很可恶,但墨夷的存在的确符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道理。   他是个奇迹。   若没什么变故,墨夷大概就是青铜门下一任掌门了,到时候青铜派一定会更加强盛,大家也都会高兴吧。不过我想,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也就只能想想。   只能想想啊……毕竟到时候我可能就不在青铜派中了,哎,真是没缘分,上次换掌门时,罔樨仓促承袭,没有办正经的继承大典,到了下一辈,我又不在青铜派中,肯定没法参加。   明明是个副掌门,却连掌门的继承仪式都没见过,多憋屈。   当然,也不是说我打算去死,或是准备接受其他什么不好的事。我只是觉得,按照目前计划的进度,到了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无法再继续留在青铜派中做副掌门。   虽然很可惜,但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别留在青铜派比较好。即便我不信那些牛鬼蛇神,但因我而起的不幸已经太多了,若我命里就是有这么多的巧合,那还是带着巧合找个僻静处,老老实实地窝着吧。   更何况我还有和容成寻定下的约定。   即便届时他不再要求我完成约定,我也一定要完成,那本就是我该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一:墨夷balabalabala……   墨夷:阿嚏阿嚏阿嚏   墨夷掏出记仇小本本:不知名人士念叨我,害我打喷嚏三连,记仇。 第33章 我们近在咫尺   118   “喵~”   伴随着猫叫一起响起的,还有门板后响起的“喀沙喀沙”声,是猫爪子在挠门。   我走到门前,将门开了一条缝,一只黑白色的狮子猫灵巧地闪身钻了进来,它脖子上系了根细皮带,皮带上挂着小指末端指节大小的竹筒。   猫看着我,眨了眨眼,调转方向,很是懂事地跳到了桌子上,后腿蹲伏前腿直立,尾巴绕在前脚上,它挺起毛绒绒的胸膛,似乎是等着我把竹筒摘下来。   这只好似成了精的猫平时被墨夷养着,名字和它的花色相同,叫“乌云覆雪”,尾巴、后背、后脑勺和上半张脸是黑的,其余地方是白的,模样很有意思。难得被取了这么个雅致的名,但四个字叫起来总觉得麻烦,所以墨夷平日里唤它时,还是叫它爱称,“老乌”。   老乌天生聪颖,当老乌还是小乌的时候,我在山脚处遇着了它,那时候罔樨刚做掌门没多久,青铜派里秩序混乱危机四伏,正是我焦头烂额心力憔悴之时,本来是不想管这猫的,毕竟野猫在山上活得也算不错,但小乌死乞白赖地巴在我腿上,好似一块肉补丁,我没办法,就带回住处了,正巧被墨夷看到,他一见这猫就喜欢,于是干脆把猫交给墨夷养着。   谁知道墨夷是怎么养的,竟养出个猫精来,不但像是能听懂人话的样子,而且好像还明白事理,现在更是厉害,还学会了秘密送信。   这掌门居所旁人不易进,但却难不倒老乌,它不但能进来,还能进来得悄无声息,而且不怕被发现,之前有几次罔樨忽然回来,老乌反应相当敏捷,三两下就躲到了床底,等罔樨走了以后,我再去床底看,老乌早就跑没了踪影。   自从容成寻被捉住后,墨夷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就放了老乌出来,猫的嗅觉和敏锐度不是人能比的,老乌一出马,立马就在掌门居所找到了我,还附带墨夷的纸条一张。   巧的是罔樨给我的纸笔还在,于是我写了一张纸条,表明我所在位置,并告诉对方我现在一切安好。自这之后,我和墨夷就一直通过老乌来交换信息,从而得知了青铜派的现状。   通过之前的前朝宝藏事件的顺利解决,门人倒是团结了许多,毕竟前段时间青铜派的人在江湖上处处碰壁,若是自己再分崩离析,那日子就更难过了。   借着此事,罔樨的掌门形象一下子伟岸了许多。早早有人传说,说他是被人迫害才远走他乡数年不得归,一回来就遇上了前朝宝藏的谣言和外部压力,立即又下山去调查实情,没想到被那华玉门倒打一耙,在蒙受冤屈身受重伤后,仍能一心为青铜派着想,为了不被华玉门的人套话,罔樨一直忍辱负重保持缄默,直到副掌门出来说明实情,这才得以洗清诬枉,将那些贸然上山的有眼无珠之徒又赶下了山去。   而在江湖上,青铜派的名声变得越发地好,毕竟低调多年,一朝出事,便是此等牵扯朝堂与江湖两方的大事,此前已经明慧之士觉得此事有蹊跷,不应过早下定论,奈何人多口杂、人心各异,如今有武林盟主下定论,风向自然也就彻底变了,谁若再像之前一样抨击贬低青铜派,定会被人认定为盲目从众目光短浅之徒。青铜派这些年所做的善举也纷纷被人提起,于是名声也随之变好了。   得到这些消息,我挺高兴。   作为报酬,我每次会给老乌一截鱼干,当然,这是每天吃饭时我偷偷藏起来的……幸好罔樨喜欢吃鱼干,不然就没有小吃来犒劳老乌了。   119   这次,老乌带来的纸条和之前的那些基本的询问有所不同,墨夷开始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这话的意思是想帮我逃出去,但问题其实在于我能不能逃出去……   罔樨离开住处的时间并不多,估计只是在必要时去处理好门派事务,其余时间他都会留在这里。他很沉默,要么看书,要么看我,除去更衣外,连睡觉我们都是在一张床上睡的,虽然是什么都不做单纯只睡觉的睡觉,但一旦我想搞点小动作,他就会立刻醒过来,目光也瞬间恢复清明,盯着我,目光带有警告意味。   如此严密的看守,使得我毫无偷偷做手脚的空隙,也就很难找到逃走的时机……   话虽如此,但我吧……其实希望罔樨能一直在我身边,再久也不会腻,就算不说话也没事。曾以为不能再与他活着相见了,最初几年连信也不敢寄,满肚子酸水地听着他的消息,后来终于敢寄信了,每次收到信都要翻来覆去看好多遍,他寄回来的特产也根本不舍得用不舍得吃,都分门别类地收了起来。任光荏苒,长路漫漫,与他分离了那么久,终于得以相守片刻。   说来也不过是短短几日的相伴,怎能抵消几载斗转星移、眼前物是人非。   我们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现在还未到扳倒华奇正的最佳时机,所以我没必要现在就离开青铜派,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见证华奇正覆灭之前,能一直留在罔樨身边。   即便故意摒弃感情因素,掌门居所也还是我最佳的留身处。   之前我所做的事并不太光彩,无论是下山后非但未能平息谣言反而让谣言四起的失职,还是“错收”赃物发冠让掌门备受责难之事,都让我的立场变得十分微妙。虽说墨夷还想着如何帮我,但难保其他人也能这么想。我当初用一番说辞糊弄过武林盟主,但在自己人面前,反倒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释,而且有些事也确实没法解释,要想搪塞过去,就只能说谎。但谎言这东西,说的越多,漏洞就越大。而且,即便我圆得再好,也总会有人愤懑不满。   尤其是罔家几个世代以来积攒的那些死忠粉,他们本就怀疑我图谋不轨、意欲对罔樨取而代之,现在出了这些事,怕是巴不得我能曝尸荒野再也别回来,之前因为自作主张替我订婚的堂主们,估计也想要一个更加符合他们期望的副掌门。   这样不受待见,怕是一出门,就要被那帮子舞文弄墨的肌肉书呆子明里暗里讽刺一通了。虽说罔樨的名声日渐高涨,但若是有心人借我的题发挥,扯到罔樨数年未归掌门失职上,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麻烦。   如此看来,偷偷躲在掌门居所中,确实更合适。   120   掌门专用的居所,和祠堂一样,是青铜派所在的山上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因为是建给掌门住的,所以一开始就用了很好的材料,以致其他建筑物都翻新了好多遍,唯独掌门居所还是原来的样子,积年累月,十分老旧。加之过去数年无人居住,空闲许久,如今虽然添了新的摆设,但还是常给人一种幽深阴暗的感觉。   小时候,此处似乎并非如此,我总觉得,记忆里的掌门居所,是个更温暖祥和的地方。   我和罔樨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那时长辈们带我来青铜派,我被放在院中,罔樨忽而靠过来吓唬我,又要我替他去拿玉箫,我那时还坑了他一把,想起来真有意思。   那柄让我和罔樨结怨亦结缘的玉箫,现在就挂在墙上,随着日光变幻色彩。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在罔樨面前我不太好意思拿起它,但罔樨不在时,我时常取下它,端详再三,也不知这玉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我吹了好多次,总是吹不响,又不好意思问罔樨,就只能看看。   不过我本就是个不通音律的人,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执念,就算吹响也只是吹响而已,若这漂亮的玉箫有灵性,想必也是不愿意被我当成哨子来吹的。   不知道罔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今个回来时,他忽然看着玉箫看了好一会,接着便转头来看我,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近日来我老实了很多,罔樨似乎也终于暂时放下了心结。但我实在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心里却有种忽然被发现的羞耻感,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就只能偏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喜欢它?”罔樨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指的是那柄玉箫。   “挺好看的……”难道玉箫本身还有什么禁忌?说起来这玉箫好像是主母留下的,我见罔樨把它挂在这里,以为只是寻常的摆设,难不成还是有意义的,若真是如此,我妄动遗物,还试着吹了好多次,岂不是太冒犯了?   罔樨伸手一边取下玉箫,一边说:“我娘当年非常喜欢它,连我都不能随便碰。”   “抱、抱歉。”果真如此,我真是欠考虑……   罔樨倒不像是要责怪我的样子,语气轻快:“你可知它为何如此受我娘喜爱?”   “……因为贵?”玉箫的原料如此罕见,肯定是相当贵重了,不过主母的品位向来很好,应该不是这么单纯的价值原因,于是我又补了一句,“这样流光溢彩的材质,应该是世间难寻的无价之宝,才能让主母喜爱。”   罔樨叹了口气,将玉箫放在了我手里:“你啊……你以为我娘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吗?”   我只能被迫接过玉箫,不知所措地捧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再想想。”   还能是什么原因?人喜欢一样东西,若不是这东西极有价值,便是极有意义,可我又不是主母,哪能知道玉箫有何意义?只能瞎猜:“这是……你母亲的好姐妹相赠之物?”   罔樨失笑,用筋骨分明的指关节敲了敲我的额头:“我爹要是听到你这话,一定会气得用剑柄敲你脑袋。”   “啊,是老掌门送给主母的?”   罔樨点点头:“正是,而且这玉箫是有特殊含义的。”说着话,他忽然有点微妙的不自在,“按那含义来说,这玉箫……我是该交给你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一下子怔住了,手中的玉箫也变得滚烫。他却还盯着我,双眼闪闪发亮,就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原来……原来它是身为副掌门的证明之物啊,那确实该给我了。难怪它一直被收在房间里,毕竟老掌门执掌门派的时候副掌门之位是空缺的。”我使劲笑了笑,“也不对,这么来说,一直辅佐老掌门的主母就算是副掌门了嘛,玉箫的确该在她手中。”   依他所言,这玉箫大概是罔家传于历代当家人之妻的信物吧。我暗自叹了口气,不是我真的傻,只是不得不装傻充楞。   罔樨挑眉看着我,张了张口,好似咽下去几句话,又将玉箫拿了回去:“……算了,现在还不能给你。”   玉箫离开我手中时,我心中有些失落,但也松了口气。不给是最好的,即便我想要它,它也不该属于我。   收回了玉箫的罔樨眯起眼睛:“你好像放心了?”   “不、不是,怎么会,我这是叹息!叹息!身为一个优秀的副掌门,怎会不想要身份之证?你要不然还是把它给我……”   罔樨将手中的玉笛挽了个花,转到背后,表情忽然变得认真:“我爹曾经用玉箫为我娘吹了一曲,但不知为何,这玉箫缺了最关键的一部分,所以它现在无法奏响。”   我有点傻眼。   “但我总会找到那一部分的……等到玉箫可以响的那一天,阿一,我吹给你听。”   他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到时候,就算你不愿收下这柄玉箫,也得收下。”   罔樨这次露出的笑容太自然,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些应付场面的假笑,自从上次见到这个笑,我就一直惦念着,没想忽然又能见到,便连脑子都转不动了。我下意识地对他点了点头,罔樨看起来很高兴,他捧起我的脸,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陷在他的笑容里,久久不能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  墨夷小时候和罔樨吵架   墨夷:肯定又是你,把我喂猫的鱼干拿去吃了!我这次一点盐都没放,什么味都没有,也就你喜欢吃鱼干,才能吃得下去!   罔樨:没有,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鱼干。   墨夷:你!你睁着眼睛说瞎话!阿一!你来帮我作证!他是不是喜欢吃鱼干?!   王一:没错,他……   罔樨对王一使用绝技【真心一笑】   王一:他一点都不喜欢吃鱼干。【眩晕】   气爆的墨夷疯狂记仇:罔樨偷鱼干,罔樨迷惑阿一,罔樨强行秀恩爱…… 第34章 我妹不见了   121   老乌脖子上的小竹筒被墨夷传消息纸团塞得满满当当,偏生这项圈皮带又不好解,我只能就着老乌战立的姿势去抠竹筒里那团纸,抠了好一会才把纸条抠出来,老乌对此很不满,压着嗓子喵呜了一声,爪子都亮出来了。   我连忙笑着将偷偷攒下的鱼干都奉上,老乌这才收了爪子,安逸地趴在桌上啃鱼干。   墨夷一般不会用这么大一团纸的,既然纸多,那字肯定也多,这字句所传达的消息想必不同于以往,外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展开纸团一看,果然是大事——华玉门分裂。   此事倒是出乎我意料,我以为华奇正经过了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大抵更能沉得住气了,可没想到他到这把年纪,肚子里的货却越发地不够看。想当年对我赶尽杀绝的杀伐果断没变成老谋深算,反而成了肝阳上亢。   大概这算是报应吧,想当年华奇正也是惊才绝艳名满天下的人物,不知是不是好酒大肉吃坏了脑子,实在是蹉跎了。   若他沉住气,凭借他多年经验和人脉,即便不能完全控制不利的舆论局势,但也能阻止闲杂人等进入华玉门,至少不会再生事端。毕竟现下并无直接证据可用来攻讦华玉门,纵使名声变差些,也不过外人几句闲言碎语罢了,还未到引发实质伤害的程度。若他再聪明些,更可利用这段时间一点点消磨掉温无凛的势力,至少能平定内乱。   不过就算他真的打算这样做,我也不会叫他得逞,更遑论他现在正自取灭亡。   除此之外,墨夷还写了一件事,这件事让我更担心——温无凛极少再出现于大众面前,柳思思也暂时失去了联系。   温无凛这人虽说总是冷言冷语,却是个性情中人,之所以这么快与华奇正撕破脸皮,恐怕也有之前经历了崖底诀别的原因。加之他本就有伤,掉到崖底又伤了一次,也不知他是怎么逃回去,路上是不是第三次受了伤,说不定此时就像破布娃娃一样了……希望我那伤药还留在他那里。   关于之前拜托温无凛完成的事,他还未做,是因为容成见势头不对,暂时让他按兵不动等消息,前几日劳烦老乌去了一趟偏房,问的就是这事。容成的决定是对的,之前我也是以为自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这才不管不顾地求温无凛出去告发华奇正,但既然我活下来了,那扳倒华奇正这事,我就必须做到最绝才行。   只是,我仍有最大的后顾之忧。不是因为罔樨,罔樨现在武学精进,名声鹊起,寻常人也妨害不了他。我担心的是柳思思。   不知她为何突然下山来寻我,还真找到了温无凛那里。虽说她该是一点实情也不知晓,但也算是真的找着我了。思思的面容随她妈妈,长得很是可爱,倒也不怕碰巧见过前朝皇帝的人识出她来。   当然,因为她挺可爱,也吸引了那个看起来就脾气很大的玉柚,也不知道玉柚到底是什么性子,这次思思失踪是不是和她有关。我记得温无凛说过,玉柚本来是华奇正派过去的人,后来听命于温无凛。因为玉柚年纪不大,应当不晓得上一辈的事,我才放下了戒备,如今却是越想越怕。   柳思思明明看起来聪明了一点,怎么又没了音信呢……即便是我下山去找,也未必能找得到,她思维跳脱,想起一出是一出。若只是耍耍小聪明,无论闯什么祸,我都能给兜底,可要是……掺和进了华玉门这事里,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可她到底是我妹妹,唉。   122   老乌掏空我鱼干库存的第二日,房门外忽然哐哐作响。   肯定不是老乌,老乌不过是只狮子猫,它得变成只真的狮子才能敲门敲出这个动静。   我现在内力不能流转,只好拿了烛台来防身,扯着手上的锁链好让它不发声,再小心翼翼地躲在了门旁。听这响声,是外面的人在砸偏房的锁。   若是青铜派中激进的人来对容成寻不利,我该如何是好?   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对方远比我利索,一声铁器落地的闷声响起,偏房里的容成寻出了声音:   “柳思思?”   柳思思?我没听错吧?   “对,是我,先别说别的,”确实是思思的声音,“温无凛被华奇正派人掳走了!”   “公子随时可能被暗害,我们迫于无奈,现在只能先请你来逼华奇正了!”这声音是玉柚!   看来之前柳思思和玉柚跟着温无凛一起见过容成寻,而且容成告诉过她们自己的去向,这才会一路找来。可温无凛被掳走又是怎么回事,还没到殊死搏斗的时候,华奇正疯了不成,竟然心浮气躁到如此程度?虎毒不食子,这杀子的罪名一落实,便是我不出手,他都在劫难逃。   但我决不允许他以这个罪名去死。   容成的反应也很迅速:“玉柚你先去砸主屋的门,柳思思你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人?罔樨见过你吗?”   “未曾见掌门,我是听说他去了议事堂,这才过来的,门派里在集会,散在外面的人比平时少了。”   此时玉柚已经砸开了门,看到我后愣了片刻,随即提防地看着我,问:“容成寻,这人是谁?”   我没带假脸,玉柚都认不出我了。   容成寻没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你见过他,这人是九方。”   玉柚傻了眼,再三确认之后,脸上出现了愤怒的神色:“你…你竟敢骗我们公子……”   “别先发火,”我晃了晃手上锁链,“你们公子还等着去救,先走再……”   “你要去哪?”   声音一起,我后背立刻变得冰凉。   罔樨回来了。   不只是他,他身后还跟着老张等长老,还有柳思璋和九方汝筠,甚至还有几位堂主和一些年轻一代的子弟。   罔樨的眼神已经变了,他近乎失望地看着我,脸色也阴暗得让人恐惧:“你还想去哪?”   我无法回答,被他这样看着,我根本说不出话。   容成还在一旁质疑柳思思:“你不是说没遇到人吗?”   “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没遇到太多人……没想到……”   罔樨是不管他们说的这些话的,神色阴鸷地对着身后的门人发号施令:“先把柳思思和容成寻抓起来。”   “你敢?”玉柚先一步挡在了思思面前,“谁也不许动她!”说着竟拿出了我之前留在温无凛那里的牛毛针。   这下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场的除了堂主和小徒弟们,就没有不认识这针,倒是被唬住了不敢动,但我在青铜派也是有嘴说不清了。   罢了罢了,此刻就是没法解释清楚,就算要说清楚也留到这之后吧。温无凛危在旦夕,情势急转直下,反正我本来也是一身骚,不清白就不清白,华玉门那边的事更要紧。   我对容成使了个眼色,他趁着这空档迅速到我身边,试着催动我的内力。大概是近几日罔樨放松警惕,没有下药也没有重新封穴,容成只是稍加助力,我的内力就有流转的趋势。   其他人不敢妄动,但罔樨却不惧这威胁,径自要冲过来。玉柚毫不留情地按了机关按钮,罔樨非但不躲,而且冲过来的速度更快了,用手中的刀抡出了一片肉眼难辨其型的银光带,恰好能将气力发挥到最大范围,从而弹开射出的牛毛针。   这是我以前教过他的办法,那时我怕自己的牛毛针落在别人手里,别人再对他不利,于是将牛毛针的弱点和盲区通通告诉给他,没想到会用在今日这种情境下。   罔樨到我面前之时,我的内力也彻底流转起来,为了避免被挟制,我足尖点地,飞速后撤,他也立刻跟着过来,我们连着对了十来招。为了解决手上的禁锢,我利用罔樨的刀来砍断锁链,只是我本就不如他,如此一来招招皆落下乘,眼见着要被捉住,我向后仰倒,狼狈地在地上翻滚数圈,手腕上被断的锁链发出凌乱的响声。   不行的,这种无用挣扎只不过是让我被捉住的时间延后一些而已,必须要想出更好的办法才行……   然后,我看见已经被玉柚扛起来准备跑的柳思思,扔出了……一把冬枣?   她扔冬枣扔得又慢又没力气,一点杀意都没有,倒是有几个落在了罔樨头上,罔樨被这没头没脑的冬枣雨打得一愣,他大概也以为这是什么新武器,回头看了一眼,我趁着这个机会连忙滚得更远了一些,扯上了容成的袖子,准备借他的力一起跑。   罔樨身后的众人本就处于下方,逆光看枣,皆以为是什么新暗器,也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一看究竟,没想到是冬枣。   罔樨反应更快,他已经跳起来,但却没想到腰间忽然缠上了长绫,硬是被拽得落下几步,待他抽刀将绫带割断时,我们已经重新拉开了距离。   那长绫是墨夷出手,他此时正看着我和容成,脸上带着苦笑:“这笔账我记下了,快走吧,事情办完就抓紧回来,不然我就麻烦了!”   可我甚至都还没告诉他我在做什么,之前也是,现在也是,明明我算得是他的长辈,却一直被他照顾着。   想到这里,我回头大喊:“墨夷杞!谢谢你!”   听到这个名字,墨夷睁大了眼,随即恶狠狠地笑了,那样子像是终于消了口恶气。   而罔樨,因为被墨夷杞拖累脚步,眼见着已经追不上我,又听到我喊墨夷杞的名字,也不再追了,我只能遥遥看着他,他正面对着我,面容已看不清,但身形却格外凄恻。   123   “你和柳思思难道是兄妹?”架着我运轻功的容成寻忽然出声,吓得我一哆嗦。   除了我以外,只有老张、柳思璋和九方汝筠知道她是我妹,再算上一个假死的卫姨,除此之外就不该再有人知晓了。   难道是过去的情报被暴露了?被容成知道了事小,若在被别的有心人知道又是一桩麻烦事。   我试探着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柳思思救人的方式都很奇怪。你用领子反光,她用冬枣砸人,不太正常。”   “……管用就行,别计较那么多了。”   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   过了一会,容成又冷不丁地出声,看起来有点犹豫。   “……还有个问题。”   真是新奇,还有容成觉得不好开口的事?我看着他,示意他直说无妨。   “你刚才喊‘墨夷杞’,可他分明是墨夷岭……”   原来是这回事,我说呢,容成寻到底还是把心思放在墨夷身上了呀~   “哎?你听错了吧?”我故意逗他,“我之前也喊他墨夷杞啊?”   容成寻又恨又气:“别装傻。”说着就要把借我的力撤回去。   我急忙攥住他的胳膊:“说说说,别撤力,我这胳膊腿好长时间没正经活动,轻功都运不好了。”   容成寻哼了一声,但耳朵已经支棱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如果不解决,王一和罔樨之间就会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罅隙,如果强行在一起,不去面对过去,时间久了,两人还是会用各种方式分开的。所以现在的每一次分离,都是为了下一次能更好地在一起做准备。   不要悲伤……   顺便……因为老梨我每年都有个发烧的惯例,现在赶上了,断断续续发烧两日,迷糊着码出的存货也终于耗尽,弹尽粮绝,为了避免脑子乱哄哄的时候写出剧情bug,所以直到不发烧那天前都没有更新了_(:з」∠)_   烧得不厉害,但总是有奇怪的幻觉,也可能是做梦?看到几个头发尖尖的印度装扮的妹子在我手上挤条状粉底液,最后选定了最黑的色号,和肤色完全不一样啊!后来又有大探照灯照过来,说要逮捕我,原因是因为偷走了试色小精灵,就很气!明明一点都不准,谁要偷这种精灵! 第35章 我的确失去过很多人   124   墨夷这件事,其实是件悲伤的事。   自从青铜派出事后,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卫姨告诉我,这是心病,但这心病从何时开始,直到在罔樨面前醒来前,我也一直没能想起来。   我第一次失忆,正是因为墨夷岭。   不知是因为假死一次受过刺激,还是因为就快要扳倒华奇正了,又或者是罔樨将我照顾得太好,总之,我终于全部想起了墨夷的过去。   墨夷岭……不,应该叫他小岭,小岭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我初来到青铜派时,正是朝代更迭之际,上面争权夺利的大人物们刚刚打完仗,顾不得百姓死活,民间纷乱,便有受了灾殃的人家养不起孩子,抱着孩子上街立字牌,等愿意养孩子的人来领。那时我刚到青铜派,纵然是秘密行动,可长辈们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放心,为了掩人耳目,老掌门没有将我收为义子,而是开始领养孩子,营造收养孩子做弟子的假象,想要将我混在其中。   小岭便是第一个被领养的孩子,他是被掌门领来的,名字的音还是罔樨取的,他说:“既然他叫王一,那这比他还小的孩子干脆就叫王零。”老掌门觉得这名古怪,但也不好再取更复杂的名字,于是取了同音的“岭”做名。   因为那段时间变故极多,人人都很忙碌,只有卫姨还算是有些空闲,孩子只能交由她来带,但卫姨天性就是喜好偷懒讨厌无聊,让她看孩子本来就不可能。可卫姨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并悄悄将孩子交给了我。   她倒也放心,她敢给我,我就敢带。   小岭不知是不是过多了苦日子,明明不到一岁,却很是懂事,不乱闹,也极少哭,饿了就巴巴地看着我,睡觉也睡得很好,领他出去玩,他就伸出小手拉着我的手,脚步有点踉跄,但一直都紧紧跟着我,“一一、一一”地喊着,就像只刚断奶的小奶狗,手脚都还不灵活,但已经学会奋力向着我奔过来了,可爱得不行。   孩子们总是有种奇怪的行为模式,大孩不愿带着小孩玩,小孩就愿意找大孩玩。思璋汝筠他们一般不会专门来找小岭,所以小岭总是会跟着我一起出去,其他人不在意他,他就一个劲地缩在我身边。罔樨那时候也不知是发什么邪,老想着办法甩掉小岭,我那时候挺唯罔樨是从的,有时会依言扔下小岭,跟着罔樨一起跑走,小岭眼泪汪汪的,但从来不记仇,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我的良心也跟着不得劲,还和罔樨产生了分歧。罔樨因为我不肯甩下小岭的事,还气得说要和我绝交,但一天之后就好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小岭挺孤独的。我要去私塾,老先生见不得一点违背他规矩的事,我只能将小岭留在房间里,每次走之前,小岭都巴着门框看着我,时时问我什么时候他也能去私塾,我只能糊弄过去。门派中只有一部分孩子可以去私塾,有的孩子也许会一直与私塾无缘,直接开始练武。   小孩子长起来是很快的,好像没用多久,小岭就成了可以满山乱跑的大孩子。掌门带回来的孩子也多了,小岭也终于有其他玩伴,但见到我有空的时候,还是会粘着我。   若他还活着,现在也该常在我左右。   当年青铜派被围攻时,我被长辈们带下了山,小岭是个重感情的人,他没有就此逃跑,而是留在了山上,和罔樨一起活过了那场浩劫,而且就像其他选择留下的弟子一样,他帮着罔樨一起撑住了岌岌可危的青铜派,他甚至等到了我回来,但却没熬过接下来的一轮轮暗杀。   我们都知道掌门的存在对于青铜派的重要性,青铜派不能没有罔樨,所以为了保护罔樨,不择手段的人不只是我而已。我和小岭一起抗击杀手,即便再拼命,也顶不住对方的车轮战,我只是片刻的失神,就被对方抓住了空隙,小岭抵死拦住了杀手,但他自己却身受重伤。   然后小岭就再也没醒过来。   那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小岭的死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真的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家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啊,他明明是可以活着的,只要不管我,他就能活下去了……   而我却连崩溃都崩溃得自私自利。   我只记得卫姨看出了我的不正常,为我指出了恢复正常的路。但却忘了小岭的死。其实罔樨也知道我的内在出现了异常状况,只是他知道的内容不同于卫姨,他知道小岭的死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对我说,小岭没死,待到情况稳定一些后,就带我去找小岭。   可这世间哪里还有小岭。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众多杀手袭上青铜派的消息终于被放了出去,武林盟出手干预,顾忌着名声好坏的华玉门终于收敛,不再像是不要命般地派杀手来。罔樨不顾危险,硬是带着我下山,然后找到了墨夷八的孩子,不顾分说地将孩子带回青铜派,然后告诉我,这就是小岭。   可笑的心病发作,然后我真的信了,彻彻底底地信了罔樨的话,然后又信了自己的幻觉。   将刚刚被寻找回来的墨夷杞当成了小岭,记忆还自发地伪造了一份虚假的过去,将现实和妄想糅杂起来,最后生编硬造地杜撰出了一个“墨夷岭”。   用这种方式,我重新恢复了正常。   但墨夷岭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125   墨夷杞才是墨夷的原名。   难怪他那么讨厌罔樨,毕竟是罔樨硬要他上山,甚至还改了他的名字,这么多年间,每一个人都是用“墨夷岭”这个名字称呼他,想想都要生气,情有可原。   可他恨的只有罔樨吗?   若要说起来,我才是他最该恨的人,他的父母皆因我而死,本来在山下可以过上普通的日子,却因为我又回到了青铜派……若是没有我,如今的他还能阖家欢乐,也不必担心身份问题随意参加科考,就算惹出了什么事,也不过是拘留在大牢里,家人准备好银钱就能领人出去。   不必像今日这般,既不允许让他参加科举,也不能让他和官府有所牵扯,还不喊他真正的名字,甚至不给他到天下游历的自由。   墨夷记仇,可他记的都是什么仇,若真要记仇,最该对付的人是我才是对,可就在刚才,他还帮了我。   不仅如此,他做了很多我想都没想到过的事。   他养出了老乌这样灵巧的猫,年纪轻轻就凭实力成为了青铜派长老之一,替罔樨和我分担着肩上的责任。墨夷杞虽然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其实格外可靠,就连老张喝醉了后,都会说出要他抓紧成为掌门这样的话。   而且他还让内心冰冷的容成寻逐渐变得有温度,容成寻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复仇的绝望少年了,他开始对别人感兴趣,也不会再日复一日地练轻功,以前我看不到他复仇成功之后的未来,但现在复仇甚至已经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了。   墨夷杞做到的又何止是这些,他经年累月地修缮着青铜派里的一切,这其中就包括我。他一直都默默地维护着我虚假的回忆,每一次我呼唤“墨夷岭”这个名字,他所作出的回应,都是对我的莫大包容。   126   “所以说,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嗯。”容成寻用鼻子发出了声音,囔囔的。   我挑眉:“给你提个醒啊,老是别别扭扭的,小心人会被抢走。”   “……”容成寻一副略显吃瘪的样子,不答话。   这种时候,就特别适合冒出这样一句话了:“上次花朝节,你没来找他,对吧?”   “……你知道什么?”容成寻显然是料到我打算说点什么,也不别扭了,干脆直接瞪着我。   “有好多人围着墨夷长老啊,男的女的都有,有人往他头上插花。”   “……”   “还有人给他塞香囊。”   “……”   “隔壁诸安谷,谷主的小女儿还给他送了纸扇。”   “……别说了。”   到了落地的地方,容成寻很是嫌弃地将我摘开,心情郁闷得很明显。   话既然说就要说完,怎么可以断在这里,我跺跺脚,接着笑道:“可他都没收。”   思思和玉柚在前面带路,我们两个也跟着向前赶,我走在前面,继续补充道:   “墨夷长老就等着和那个谁算账啊,可那个人就是没来,唉,真气人。”   容成寻半晌没说话。   我回头一瞧,这人正在笑,嘴角轻扬,眉眼舒展。   127   在路上,柳思思大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温无凛坠崖后,他手下的人也去寻找过,虽然没能找到崖底,但搜到了逃出崖底的温无凛,回到府邸时,温无凛已经失去意识,休养了三天,才终于苏醒。为了遵守诺言,他和容成寻取得了联系,容成寻见到我的子冈牌后,便知道和温无凛一起坠崖的人是我。这时寻找青铜派副掌门的悬赏虽然还未取消,但罔樨已经停止了动作,容成寻知道事情有变,所以没有依言行动,而是让温无凛稍安勿躁,静待消息,自己再去调查一番。   在这种情况下,容成想到了待在温无凛府邸里的柳思思,他将自己的行程向柳思思交待了一下,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就拜托她入青铜派来寻。没成想两边都出了事情,容成寻被罔樨逮住了。外出的温无凛则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走了,对方甚至亮明了身份,是华奇正的人。   手下寻找不到温无凛,玉柚尤其急躁,毕竟拖得越久,本就虚弱的少主就越危险,既然眼下无计可施,便只能再找生路,于是她和柳思思商议之下,决定寻找容成寻,毕竟容成寻知道摧毁华奇正的关键所在,只能用这个条件来交换自家少主。二人冲来青铜派找容成寻,这才得知容成寻被关了起来,顺便将我也带了出来。   幸亏他们将我也带来到这里,若他们真的拿那个条件去换温无凛,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华奇正也不会放过得知此事的温无凛。   但只要我在,无论是让华奇正万劫不复的条件,还是被掳走的温无凛,我都会取回来。   我向温无凛的手下做出了承诺。   “你真的有办法吗?”玉柚皱紧眉头。   我点点头,余光发现柳思思正紧紧盯着我   “玉柚,想办法把官府的人带来,其他人跟我走吧,去诛仙岛。”   作者有话要说:  容成寻:你被罔樨关疯了吗?出来就刺激我?王一:明明是你先开始问的。   容成寻:这么说好像确实是……王一心想:小老弟,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谢谢嗯哼哼的雷,之后隔日更W 第36章 我重回故地   128   改朝换代后,华玉门凭借着剿灭前朝余孽的功劳获得新朝廷的秘密恩赐,聚集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后来又带领众多小门派组成了一支正义之师,征讨青铜派,自此开始拥有极高的号召力和声望。在这之后,整个门派开始迅速发展,新入弟子数量每年都在增长,江湖上无人不知晓华玉门的名声,华玉门从一个二流门派,一跃跻身于各大名流门派之间。   自从有了声望和实力后,华玉门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连主址也搬到了束仙岛上。束仙岛此地易守难攻,主岛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分岛也是   秀木成林繁花似锦,一年四时的景致各有不同,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如今世人多赞叹这岛美不胜收,却少有人想起它曾经是什么地方。   束仙岛,原名为诛仙岛,以前是帝王的行宫所在,前朝帝王少时顽劣跋扈,故意取了“诛仙”这么个大不敬的岛名,说是此地建得美轮美奂,便是仙人见了,不惜触犯天规被诛杀,也要留在此处。前朝时诛仙岛不曾对外开放,外人只能隔水遥望其概貌,不知其中美景。如今华玉门改了这煞气十足的名字,又将其利用到极致,三番五次请了名士来此处做客,束仙岛的美名就此散播开来,时下的文人墨客常以收到华玉门的拜匣为荣。   也正是因此,华玉门的地位在文人们的口中也是水涨船高,之前我还时常听到墨夷提起这景色秀丽的群岛,说是有朝一日华玉门完蛋了,便一定要去看看。   他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   129   之前容成寻就说过,华玉门如今戒备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容成寻本身是华玉门弟子,进去自然不是什么问题,立刻便进入了诛仙岛。但我和温无凛的手下就没有办法直接进入诛仙岛。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要是费些力气和口舌。   与守卫打了照面,守卫语气极冲:“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温无凛手下的人。”我一抱拳,“我们公子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掳走,想来找门主讨个说法。”   守卫立刻变了脸色,手中长矛也直指我面前:“滚滚滚,要讨说法到别处去!”   “别处我已经去过,此次前来,正是带着武林盟的命令,如若执意阻拦,武林盟怪罪下来,门主定要治你的罪。”   守卫愣了片刻,眼睛上下滚动,将我打量了一个遍,表情又凶狠起来:“什么武林盟?华玉门怕这狗屁武林盟?”   毕竟我不是武林盟的人,他也不怕得罪。无论是否有武林盟的命令,他都可以肆意为难我。但他这副德行却是正合我意,如此一来,进入诛仙岛倒是简单了。   “我先给你看凭证。”说着我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木牌扔到了他的矛上,木牌的绳子正好挂在了长矛红缨上,那守卫立刻被我的动作激怒,连刺数矛。   “先礼后兵,既然不肯看凭证,又动手伤人,那就休怪我诉诸暴力了。”   我自认为武功还算过得去,不过是个暴躁易怒的守卫,击败他并不在话下。我见招拆招,三两下便能夺走守卫手中的矛,转而用矛的另一头直击他腹部,守卫立刻闷哼一声,但他仍不死心,向我出拳,我卸了他出拳的力道,借势将其手腕猛地一扭,侍卫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我即刻后撤,他暴跳如雷,又不要命地撞过来,显然是打红了眼,彻底没有了章法。只是他越乱,就越合我意,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下压,另一手格挡他踢过来的乱腿,趁他重心不稳,便施力将他手臂肘关节折反。   守卫终于爆发出凄厉的惨叫,这足以对所有阻挡之人进行一定的威慑,如果效果好的话,接下来我们就能够通过通往诛仙岛的廊桥,之前容成说过,华玉门内部上下打压、同辈争抢的风气盛行,见识过这个守卫的惨状后,其他人自然不会贸然做出头鸟。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做出头鸟的必要。   华奇正既然在光天化日下抢人,那么也一定能想到会有人来找他要人。这些守卫不过是放在华玉门做做样子的,拦的是闲杂人等。   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我对华奇正那老狐狸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他这人目的性极强,一定是有了什么别的主意,才会如此张扬地将温无凛掳走,简直就像是做给别人看一样——这样明目张胆的做法,绝不会只是为了背上弑杀亲子的罪名,简直就像是故意要引蛇出洞一般,他必然还有后招。   既然有后招,那必然要施展才对,不放我进去,又如何施展?这情形,就如他当年放任我逃去青铜派,隔了数年才对青铜派发难一般。   威慑起了作用,我与身后一行人顺利入岛。岛上景色与我离开时别无二致,诸多建筑也未曾翻新,只是树木花草又茂密了几分,虽说这些年来华玉门人数渐多,但岛上的景色确实是越发清幽了。   以至于,当年不过一人高的树,如今已经可以隐蔽数个手持长刀的大汉了。   “小心!”   我的声音刚落,那些大汉便劈砍过来,身旁几人纷纷迎战,我也抽出卫姨给的无铭剑,毫不留情地与大汉对砍,若能一剑致命,我就绝不会费第二剑的力气,因为对面也抱了必死的决心来杀人。   按照这情形,之后必然还会有第二轮第三轮的杀戮,若是因一时的同情而手下留情,只会给敌人助力,我方只会增加伤亡,所以……没必要留情。   作为一个副掌门,武功必然得优于门派内绝大多数人,更何况我师从数位高手,纵然不能独步武林,也绝不会输给这些华玉门量产出来的货色。调动内力,气沉丹田,身旁还有容成寻相助,我只要不慌不乱,便能将对手逐个击破。   趁着第二批人还未赶来,我们必须继续向岛内逼近,但我发现了一件麻烦事——柳思思混进来了。   玉柚不在,没人看住她,我一时不察,竟被柳思思混进了温无凛的手下中。但她不能跟着我一起,柳思思未曾正经学过武功,只会些自保的基本功,跟着我一起,恐有性命之虞。   我径直走过,扯住了柳思思的袖子:“你先带着身后的人向东直走,那里有栋通体金黄的宫殿,你在那处等着我。”东边的黄金宫殿从不对外开放,就连在华玉门内部也少有人得以进入,而且宫殿四周封闭,不能通往其他分岛,这种时刻华奇正不会在此处布置太多的人,相对安全。   “那怎么行?”她从未见过我凶狠的样子,此时面露惧色,但还是拒绝了我的安排,“本来就是敌强我弱,再分开的话就更不行!”   “你最好是听话。”我也不打算细解释,故作凶恶貌,试图吓退她。   柳思思眉毛撇成了八字,哆哆嗦嗦地说:“就不!我又不是不中用,你、你休想把我甩开!”   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跟着我,之前也是,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下山来找我,还找到温无凛那里去了。   “那就麻烦你了,”我看向她身旁的人,“带她向东走,这一路上应该少有伏兵,你们警惕些就可以对付过去。”   这些人得了命令,虽有困惑,但还是立刻架起了柳思思,立刻向东边去了。   我不去看柳思思怎么挣扎,转身回到原本的方向:“公子一定就在前面,还请各位随我一起杀过去!”   温无凛的手下也不是没上岛搜过,但从来未曾得见温无凛的踪迹,此时也只能病急乱投医地相信我,说实话,若是理智尚存,任凭谁也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相信我,但此时情况特殊,华玉门分裂,新派势力与旧派势力水火不容,新派实力忽然没了首领,力量立刻便被削弱,长此以往,新派接下来就只有被蚕食的份了,便是有华玉门这些年来养成的内斗传统,也只能暂时搁下,共同求生。   更何况直属于温无凛的这些人,并没有华玉门的陋习,纷纷应和于我,手中刀剑粼粼闪光。   130   一路的拼杀越发吃力,华奇正的安排倒是一目了然,弱的在前,强的在后,看这样子,原本是想拖死前来寻人的新派骨干。   但因为有我在,所以只是吃力而已。   但吃力也是必须得克服的。我得在官员赶到之前,率先和温无凛见面。虽然赶时间的目的不同,但温无凛的手下也都在争分夺秒,他们忧心自家公子的身体状况。   而我丝毫不担心温无凛的安全问题,甚至觉得华奇正只是派人带走他,大概连一根手指也没伤到他。   眼见华玉门旧派如今的架势,便联想到了华奇正之前上演的抢人戏码,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心中也有一二了。   华奇正兴许是发现了什么——这些年我与容成寻协力,一起对华玉门所做之事。 第37章 我险些失败   131   “在这之前,你们派人来找过吗?”趁着下一波人没杀过来之前,我问一旁的人。   “找过是找过,每一处都偷偷派人找过,但始终没找到……不知先生你为何如此笃定?”   “你想想,华奇正最近可曾离开过华玉门?”   “这……不曾。可这有什么关系?若是他将公子藏到别处去……”   “华奇正既然在光天化日下抢人,明显就是等着相关人等去找他,而他一直没离开华玉门,那公子必然就在这里。”我解释道,那人听得似懂非懂,我不再多说,毕竟这解释,只解释了原因之一。   “前面就是华玉门主殿了。”   温无凛的手下指着前方的大殿高声喊道。我抬头,视野有些模糊,是溅到脸上的血液污了眼睛,这一路拼杀过来,到底是有些气力不支,但相比于华玉门的伤亡,这点疲累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这只是开始。   “主殿里有人,是……是公子!”   只见前方的大殿中空空如也,只有温无凛一人,他被绑在形制奇怪的椅子上,仰着头闭着眼,似醒非醒。   我身后的人纷纷想要跑上去,我猛地挥剑,以剑拦住了他们:“殿中只有温公子,可能是陷阱。”温无凛的手下顿住了脚步,其中有视力好的人忽然出声:“屋顶有箭尖!”   看来是布了机关。人一过去,就会触发机关,届时死的死伤的伤,华奇正想做什么,都容易了。   环视一周,周围都是密密的林子,最近的地方正好有些枯木,我用剑将枯木削成了比较规整的圆柱,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会功夫的人干活也快,而且周围除了枯木外还有树,不够就用树来补,不消片刻便有了足够的圆柱木。   我立刻高声喊:“树林中还有埋伏的人,先去林子中把埋伏的人处理掉!”   既是设置了如此复杂的机关,又怎么会没考虑到破解的办法?周围怎么还这么巧有枯木?必然有诈。华玉门并不以机关闻名,必然无法临时设置太精巧的机关,机关触发后不能及时射出弓箭,若要将其最充分地利用,就要让机关提前被触动,滚木自然是最佳选择,带我们将滚木投出,此时,事先埋伏在密林中的人就会得到信号,出其不意地对我们前后夹击,让我们陷入前对机关后对死敌的困境。   但我在这里,他们便休想得逞。   先削砍枯木,对方必然以为我们已经中计,任由我们费时去料理木头,再直接对付密林中的埋伏者。对方人数再多,在树林里也施展不开,有树干阻挡,只有部分人能直接与我们对打,其他的人连暗器也用不了,毕竟树林极为茂密,用了暗器也会被树木挡住,这样一来,便能循序渐进地解决掉树林里的埋伏者。   解决掉这些人,再回身去处理机关,将已经准备好的枯木滚过去,机关被触动,霎时间,一支支的箭都发射出来,可这漫天的箭雨射不到任何一个人。   不知华奇正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感想?哈哈,让他不能遂意,便是遂了我的意!   最后一只箭落地,那大殿之中,除了温无凛,终于有第二个人现形。   “那人是华奇正!”   “他终于现身了!”   华奇正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了。   单是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身体都会跟着变凉——不是恐惧,而是激动。我的手臂在不自觉地抖动,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揪起来,我终于见到他了,我到底是要见他这一面……我早该见他的!   若不是身旁的人喊出了声,我的确是认不出这人了。他虽在我梦中死过无数次,但都是以年轻时的样貌出现的。上次与他真正见面还是在儿时,与那时的飒爽青年相比,如今的他已是衰颓之相毕露,哪怕是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出他萎靡不振的状态。   在我身旁的容成寻见了他,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我暗自拍了拍他的小臂,希望他能冷静些。   看华奇正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这些年过的日子,应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差很多,但也是活该。   “虎毒尚不食子,你竟然堂而皇之地掳走公子,你就不怕背上整个江湖的骂名吗?”温无凛的手下叱呵。   华奇正站在原地,身子抖了抖,忽然仰头,高声大笑,笑声犹如厉鬼咆吼,笑够了,复又垂首,用嘶哑的嗓子嘶喊道:“骂名?什么骂名?我今日不过是处理了家中的孽子,何人敢骂我?”   身后的人们要冲上前去,被我拦住了,此时上前,几乎就是逼着华奇正伤害温无凛——华奇正若不想让人上前,就要拿温无凛作要挟,最行之有效的威胁方法就是拿温无凛开刀。   我的双眼直视那老家伙,低声对身旁的人道:“既然他现身了,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另一个手下声如洪钟:“公子是侠义之士,光明磊落,你这奸恶之人莫要来诿罪!”   “好一个侠义之士,可是劫富济贫的侠士?”佝偻着身体的华奇正动作猛烈地晃动起来,看起来极为可怖,“劫当今天子的富,济前朝余孽的贫!”   “你休要心口胡吣!公子清清白白,岂会做出这种事?”   华奇正这话一出,我便明白,他的确是知道了,我和容成寻所做的一切。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掳走温无凛后,仍留了温无凛的命——他想把一切都推到温无凛的头上。   听了这话的容成也有所动作,极为紧张地盯着华奇正看,手已经摸向了后腰上的布囊。   但这时候不该他再出手了。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靠近些,看看公子的情况。”   说罢,我扔开了无铭剑,慢慢登上了大殿的台阶。华奇正见我独自一人空手走上去,也没有阻拦我,而是任由我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始作俑者?”华奇正用他浑浊昏黄的眼球注视着我,忽然说出了一句突兀的话。   说实话,在他面前保持镇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若真的开口回答他,我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于是转而面向温无凛。温无凛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起来很是虚弱,或许还有一点气力,毕竟华奇正还想把一切都推到温无凛身上,必须吊着温无凛的命才行。   “公子,待会便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我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子冈牌,“还有,我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无论是善恶还是玄机,都看得一清二楚。”   温无凛会意,眨了眨眼。   “你就是始作俑者!”华奇正也听了我的话,即刻暴跳如雷,“难不成你是当年没死成的人……我当年就该把青铜派灭得一干二净!”话音未落,一掌便袭向我,我扭转身体,腹部堪堪躲开,却仍觉掌风所过之处有种难言的痛感。   华奇正修习了毒功?随着年岁增长,这人越发地自暴自弃了。   毒功最初是苗人中避世独居的一个分支在修习,但他们本身有丰富的用毒经验和严明的使用规矩,这分支的族人从不参与外界纷争,毒功也只作为保卫族群家人的武器使用,后来有亡命之徒用缺德的法子将毒功偷了出来,但因为外人没有相应的解毒之法,用起来威力虽大,却只能两败俱伤。外界修习毒功的人,大多都是些命数将尽的亡命之徒,只有少数疯子想要完全驾驭于毒功之上,但至今也未曾听说有成功者。   但是,若是华奇正修习此功,却也难说他是否会失败。毕竟他当年初出江湖时,是以聪颖灵慧著称。加之他此时的形貌,虽然萎顿,但远比其他修习毒功之人要好。   他已沉不住气,先出手,我便只能与他周旋。这老家伙这些年不知是不是真的拿命换了修为,功力竟然深不可测,而且越是交手,他的力量就越强,只是接了几招,他的毒功便已经让我双手乌紫,剧痛无比,但这种时候我不能先撤离。若我逃开,他就一定会拿温无凛的性命来威胁我。   若他真的用温无凛的性命来威胁我,我大可装作不在意。毕竟他心中已确定我就是前朝余孽,就必然认为我的目的是报仇,用温无凛的安危威胁不到我,也是正常。但按照华奇正的性子,便是无用,也会试试,更甚至,他可能会将怒气撒到温无凛身上。   温无凛多次受伤尚未痊愈,此时更是虚弱至极,华奇正武功阴毒,温无凛不可能受得住他一记毒掌。可华奇正不会在乎这个,眼下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他只在意温无凛能不能活到替他顶罪的时候,并不在意他能不能一直活着。   温无凛或许能撑得了一时,却撑不过更久。   希望玉柚能再快点啊……   132   “朱大人到!”   不知与华奇正过了多少招,我期盼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听背后脚步声杂乱,看来这位官员带来了不少人,这最好不过了,阵势越大,就越利于我这一方。   华奇正见了大殿之下的官员,有心收势,最后又猛地向我击出一掌,我咬牙接招,后退数步才堪堪站住。抬头只见华奇正对我露出狞笑:“竟把官员叫来了,想死,我就帮你们一程!”   华奇正的声音刚落,我身后便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喊声:“你说是有前朝余孽的消息,我便来了,华门主,这是何意?”   华奇正将绑着温无凛的椅子向前一推:“朱大人来得巧,我正要清理门派!”   “我来此,可不是为了看你断家务事。”看来这个朱大人调查得挺清楚,知道温无凛和华奇正的关系。   “这可不是简单的家务事。”华奇正一把将温无凛从椅子中抓起来,绳索竟然尽被腐蚀,接着他又将温无凛向前一掷,我本就等着温无凛脱离他控制范围的这一刻,立刻上前接住了温无凛。   “华门主有头绪了?”   华奇正闻言笑了一声,忽而声如洪钟:“那前朝余孽,正是温无凛。”   果不其然,他要把罪名推到温无凛身上。温无凛也想说什么,但被我暗中制止了,我看着他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温无凛的手下也立刻躁动起来,容成寻几乎要冲上来,但还是忍住了,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犀利。   可能他觉得一切都毁了。但这是我设下的局,没有这么容易破。   “口说无凭,若没有证据,我回去也无法向圣上交差啊。”虽然口上这样说着,但朱大人已经派手下的人将我与温无凛团团围住。   “证据自然是有的,跟我来便是。”   华奇正转身,向大殿后走去。   为了防止我与温无凛逃跑,官兵自然也要押着我们一起去。   穿过幽暗的长廊,走过数道朱桥,其间花叶掩映,天井清凉,针叶上有露水垂落,便是这个时候,远处的钟塔也仍按时鸣响。   一草一木都一如当年。   这里还是皇帝行宫时,我来过一次,那时爹还在某处活着,九方榕刚刚将我接到华玉门,有一天,他忽然与我一同易容,拉着还没长大的我来此处,对我讲解这里的宫宇名称。   当然,也包括其中的密室。   我问过他,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笑着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有备无患。”   可我没想到世事如此无常,明明有了准备,却不能驱散祸患。   华奇正告发了九方榕后,九方榕携族人一起替我引开追兵,他们跑去了某座行宫,正是诛仙岛上这座行宫。他那时大抵就是在这条路上仓皇逃窜,跑过长廊,迈过朱桥,在天井下一闪而逝,碰落了叶尖的露珠,不同的是,那时的钟不是被别人敲响的,敲钟之人正是九方榕,紧四下,慢三下,引来官兵的声音也传入了正在逃命的我的耳朵里。   他知道我过目不忘,便是介绍宫宇的次序,我也会一一记得,所以这钟声是暗号,是他最后一次重复密室的位置,也就是在那个密室里,有他留给大乔的帝王血脉的后路。   是的,我知道他是一心为了大乔,他忠心耿耿,为了留住陆家后代不择手段,但于我而言,九方榕是用九方一族的命,给我留了一条后路。   九方家常出俊才,九方榕又为其中佼佼者,看透了人的喜恶和能力,可到底没能看透人心,他看错了华奇正,终究是被背叛了。可即便是处于败势,他也还是设了一局,我想他必然是预见了未来,最后竟将自己的死也算计进去了,只为给我一个扳倒华奇正的机会。   慧极必伤啊,谁说不是呢。   越向前走,我就越是恍惚,好似九方榕就在前方等着我。   容成寻却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别说是他,就算是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计划失败了。   但九方榕用死设下的局,又怎会如此容易便被破解。   走了许久,前面的华奇正终于在一面墙前站定,一掌按在墙砖上,只见那墙砖下陷,墙面后传来了机关运作的声音,一道缝隙自墙面显现,缝隙渐渐扩大,最后成为一道门,阳光入射,金光乍现。   几名官兵立刻走进去,细查一番,一人惊声大喊:“是前朝金锭!还有前朝的官印!”   “这就是证据!”华奇正转身,脸上带着几分疯狂之色,“温无凛里应外合,将宝藏藏于此处,他就是前朝余孽!”   殊不知,这是九方留给我的,惑敌之术。   作者有话要说:  九方榕也是极为聪明的人,可惜大厦将倾,人心叵测,没能力挽狂澜 第38章 我未曾于人前言语   133   此前新派的人无法找到温无凛,正是因为温无凛被关在这密室之中。   温无凛的手下多数出身于华玉门,若华奇正只是将温无凛关起来,那手下们不可能搜不到人。若是搜不到,便只有三种可能:一是人不在华玉门内,二是温无凛被藏在了华玉门弟子都不知道的地方,三是温无凛已经遭遇不测,尸体被处理干净。   但华奇正不可能杀温无凛,也不可能让温无凛流落在外。   我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华奇正的举动太过异常。   若他想杀了温无凛,理应像之前那样暗中行动。可如今人人都知道,温无凛和华奇正有龃龉,温无凛又是被华玉门的人掳走的,一旦温无凛有什么闪失,任谁都会觉得是华奇正杀了他。这可是弑杀亲子的罪名,一旦落实,便是有后续的洗白手段,施展起来也是相当麻烦的,更何况此时华玉门也处于多事之秋,难保不出岔子。   既然我都能想到这些问题,身为华玉门门主的华奇正就更应该明白。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光明正大地强行掳走温无凛,那就绝不会只是为了杀温无凛而已,于是,只剩下一种可能,尽管它看起来最不可能——温无凛被藏在了密室中。   温无凛被关在密室里,便是用狼狗一类鼻子灵敏的动物来寻找,经过几日气味消散,加之有人有意干扰,再隔着厚厚的墙壁,也可能找不到。   至于华奇正是何时发现这间密室,我推测这应该就是近期的事。   近来华玉门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江湖上人人盯着华玉门,我又与容成在其中推波助澜,因着前朝宝藏之事,华玉门终于变得极为可疑,如果再被抓住把柄,哪怕只一个把柄,朝廷就不会再放过华玉门了。毕竟华玉门为朝廷做了担保。   之前也说过,江湖事务有江湖的规矩,朝廷不可乱插手,但一旦到了朝廷不得不插手的处境,也不是没有法子,想介入,就得有江湖人士为其做担保。   江湖人士也不能随便做担保,作为制约,在事务结束前,为朝廷担保的江湖人士都要受朝廷律法制约。若是担保人触犯律法,朝廷可以对其依法论处,江湖上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此前华玉门得知了前朝余孽的假消息,为了借势剿灭青铜派,他们替朝廷做了担保,只顾着对青铜派落井下石,全然忘了自己也变成了受制约的一方,如今他们火烧上身,要是再出岔子,等着华玉门的就是万丈深渊。加之温无凛忽然带领新派与旧派撕破脸皮,就像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所以底气十足一样。虽然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地进行下来的,可身为当事人的华奇正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这是巧合,必然疑心顿生。   实际上他也确实怀疑了,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就在我走到温无凛身边时,他还说我是罪魁祸首,当然,这的确是事实。   此时的华玉门已经不可踏错半步,若要是被找出与前朝相连的蛛丝马迹,华玉门便会再也洗脱不清罪责。可华玉门本就落址于前朝皇室的行宫,而且九方榕还在此处被捕,难说华奇正会不会想到密室暗门之类的东西,既然想到了,自然要搜寻一番才能安心。   于是,他终于发现了这处极易发现的密室。   华奇正既然打开了这间密室,自然也就见到了那些带着前朝官印的金锭。这些金锭早在我爹还在时就已经在岛上,是九方将它们转移到了这里。现如今,这些金锭已经成为外人口中的“前朝宝藏”,一旦被发现,它们就会成为华玉门棺材上的钉子。   金锭很多,如果想在在短时间内转移出去,要么走廊桥,要么走水运,长长的廊桥桥面历经了岁月,驮着重物的马车经过,轻易便会留下车辙痕迹;以船运输更是显眼,逃不过外界虎视眈眈的视线;就地掩埋不现实,掘土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就算不考虑人力的问题,一旦下雨,埋着如此大量金锭的地表多少会有下陷,这样一来就有被发现的风险;将金锭炼化就更不行了,支起炉子架起火堆,烟要如何处理?声响又怎样掩盖?这些办法都过于张扬,不能轻易掩人耳目,人多口杂,一旦走漏了风声,相当于直接坐实了华玉门的罪责,判了华玉门的死刑。当然,也可以装作从未发现这些金锭,就将它们留在密室中,但如此一来更是危险,如果温无凛手下真的有人知道这笔金锭的存在,那此举无异于等死。   要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走到这一步,就是穷途末路了,只能认命,等着铡刀落下的那一刻。可华奇正是何人,他要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当年就不会对我身边的人赶尽杀绝。   华奇正想出了脱身之道,这也是他派人去掳走温无凛的最直接原因——将一切都推到温无凛的身上。   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与温无凛彻彻底底地决裂,华奇正故意派弟子在街上堂而皇之地掳走温无凛,营造出天经地义底气十足的架势。待到温无凛的部下们沉不住气,便顺势将这些部下诱骗到岛上,以天罗地网击溃这些人,削弱他们的力量,然后再以温无凛的性命威胁剩下的人,对幸存者加以摆布、控制,逼迫其去做一些前朝残党才会做的事,如此一来,就能进一步营造“温无凛及其下属是前朝余孽”的假象,之后再做出些假证据,营造出顺藤摸瓜得知真相的假象,将半死不活的温无凛交给官府。   至此,华玉门的一切罪过都变成了温无凛的阴谋,即便是再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一并推到温无凛身上。华玉门的旧派虽仍有罪过,但罪不至死,而华奇正,身为华玉门掌门,他更是将功抵过,大义灭亲,真可谓是绝处逢生的一场好戏。   134   该怎么说呢,到底是华奇正,纵使我如此了解诛仙岛和华玉门,也差点着了他的道。   但也只是“差点”。   他若不死,我就不会放过他,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再次败在他手下,我便是死,也绝不会让过去的事情重演。   这些年来,我少有空闲时间,不仅是因为青铜派的事务繁多,还因为我从未松懈过。一有闲暇,我便将全部精力投入思索,我将这些年来华奇正做的每一个决定、完成的每一件事都塞进脑袋里,翻来覆去地思索,不停地揣测他的思考过程和行为偏好,揣摩他的一举一动。   终日思他所思,想他所想,那么,在同样的问题面前,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我也能想到。华奇正想借着温无凛脱身,我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135   “门主说我家公子是前朝余孽,就凭这一室的黄金?”   华奇正刚指证完温无凛,我便急急出声,打断了意欲问话的朱大人。   华奇正立刻变了脸色:“前朝贼子,也敢多言!”   说着便一掌向我拍来,一旁的容成寻侧身,他手中拿着无铭剑,堪堪挡住这一击,随即旋身至朱大人身边,矮身道:“朱大人,此事另有隐情,我家公子身负冤屈,还请您听公子诉说,若是我们胡搅蛮缠,您即刻便能捉拿我们归案,但若是另有实情,日后再提起此案,又有了疏漏,那……就再也无法向上面的人争辩了。”容成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很是清楚,若朱大人草草结束此番调查,日后有什么不妥,他朱大人也会身陷囹圄。   这位朱大人也不恼怒,反倒是笑了:“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扶正了身旁的温无凛,给他一个眼神,随后道:“朱大人,公子这两日被华奇正强行掳走,不知被如何虐待了,刚刚才被唤醒,便由小人来代公子说几句。”   “说罢。”   华奇正碍于朱大人的面子,暂时发作不得,而且他向来自负,未曾经历过山穷水尽的时刻,便是计划有变,也仍然有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只是用阴鸷的双目死死盯着我。   我从未怕过他,立刻开口:“众所周知,此处是前朝皇室的行宫,敢问门主大人,你如何证明这一室的黄金不是本就被遗留在此处的?或者说,华门主早就发现了这些财物,却没上报?”   “哼!”华奇正乜视我一眼,朗声解释道,“此处确为行宫,但华玉门迁入之前,官兵也曾搜索过此地,什么都没发现,难不成是我瞒过了官兵?”   自然不是,一定是九方榕想出什么法子瞒了过去,但事实是什么样根本没关系,只有看似最合理的话语才会成为真相。   听了这话的朱大人挑起眉,神情认真了几分,华奇正此话要牵涉到当年追杀前朝余党的官员,是想借朱大人的势来堵我的嘴,但他怕是忘了朱大人的身世,前年的探花,年纪轻轻便可点卯,一枝独秀于朝堂之上,而他本是农户家的孩子——既然派出了这么一个不与别人沾亲带故的官员来调查此事,那远坐庙堂之上的皇帝定是要彻查此事了,受命于皇帝的朱大人又怎么会怕这些牵扯?   我再度出声:“官兵不过搜查几日,密室隐秘,搜不到也实属正常,可门主当年是否主动要求入住束仙岛?更何况门主可是在此处住了二十多年!”   华奇正似乎仍觉得自己有胜算,颇为不屑:“强词夺理!你……”   我不顾他的打断,接着说道:“好,就算这些金锭是后来才被运到这里的,那我们公子是何时将金锭运来的?金锭之前又存放在哪里?朱大人,之前您进入华玉门时,可见廊桥前的守卫?”   朱大人点了点头:“华门主,如此大量的金锭运进岛内的确不易,更何况还有守卫看守,陆运水运皆非易事,你可否解释一下此事。”   若我没猜错,华奇正接着会顺坡而下。   “是我教子无方,温无凛是我亲子,仰仗身份在门派内作威作福,守卫也是敢怒不敢言,正是因为守卫私下告诉我事情有蹊跷,这才查出金锭之事。”   果然如此,按照华奇正的性子,之后还会补充一些细节,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前几日我派人将温无凛抓捕回来,就是为了彻查此事,我劝他自首,本希望他能好自为之,没想到竟被这黄口小儿反咬一口,”说着,他忽然指向我,“你!你分明是前朝余孽,就是你与温无凛一起密谋此事!”   好久没人当着我的面喊我前朝余孽了啊。   谎言说得太多,就会产生漏洞,这些漏洞必须要经过无数次地演练推测才能一一补全。   现在官员提前上岛,温无凛的手下什么都没做,除了这些没写名字的金锭外,华奇正再也拿不出更多证据。他的计划本就被打乱了节奏,此刻的话语更是漏洞百出。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既然打算彻查此事,那为什么只抓走了公子,却没有叫通知朱大人一起调查?你明知这事传到朱大人那里,需要耗些时日,你想利用这些时间做什么?”   “这……朱大人此刻已经在这里了!”   “是我们今日将朱大人请到这里,关于这件事,朱大人您也是知道的。”   朱大人神色越发严肃,跟着点了点头。   “那么,华门主到底是为什么要瞒着朱大人行事?”   “我是给他时间,好心劝他自首!”华奇正开始觉得不对头了。   我看向朱大人:“不知大人手下有没有懂医术之人,看看我家公子是不是中毒了。”   朱大人看了我片刻,一挥手:“去看看。”   上前来的白衣人摸了摸温无凛的手腕,随即看了看指甲,又用针挑破了温无凛的皮肤,不消片刻,这人就得到了结果:“报告大人,温无凛的确中毒了,而且情况还有些不妙,这毒……小人之前未曾见识过这种毒。”   我示意两边押着我的人松手,随后立刻取出怀中的纸包,迅捷地将其倒入嘴中,旁边人还来不及阻止,药已经划过了我的喉咙。   朱大人拧眉沉目,他身边官阶似乎低一等的人忍不住喊出声来:“你是要畏罪自杀?”   我沉默了片刻,随即将手伸给了懂医术的白衣人:“劳请您看看,我是不是和公子中了一种毒?”   白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但还是将刚才用在温无凛身上的那一套又施展在我身上,进行到最后一步时,他的表情已经变了:“的确是同一种,只是温无凛中毒多日,摄入剂量又大,所以情况更糟一些。”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我收回手臂,转而看向华奇正:“你既然要劝公子自首,为何要对公子用华玉门的独门秘毒无音散?”   “他不肯改邪归正,试图逃跑,所以我才用无音散让他老实些。”华奇正已经慌不择路了。   “门主也不过是三日前才将公子掳走,掳走后就立刻下药,门主到底是想劝人自首,还是想屈打成招?”   “信口雌黄!”看华奇正的样子,他是恨不得立刻就杀至我眼前,只是碍于场面,没有发作,“那不过是因为他几度打伤我手下的人,我才用了这药。”   不管他说了什么,我只自顾自地对朱大人解释。   “朱大人有所不知,无音散是华玉门独有的一种毒,这毒极为阴毒,无色无味,摄入少量不会出现任何异常,但若不及时运功解毒,隔日便会猝死;要是大量使用,中毒之人倒是能活一段时间,但既无法运功,又极易昏迷,过了几日仍会暴毙身亡。”说着,我讲刚才没吃完的毒药交给了白衣人,“公子今日若是被朱大人您带回去,怕是明日就要死在牢里,届时便如这位大人所言,公子便会被扣上畏罪自杀的帽子!”   我恶狠狠地瞪向华奇正:“华门主为什么想让公子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呢?顶罪吗?”   华奇正闻我这番言语,立刻动作起来,但我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一旁的官兵不能坐视不管,七八个人动身,一齐用刀架住了华奇正。   但凭借华奇正的功力,是不惧这几个人的,他停下动作只是因为理智回来了而已。   “华门主稍安勿躁,此人确实伶牙俐齿,但这些话也还是有许多疑点。”朱大人依然稳如泰山,哪怕见了华奇正这幅架势,也只是摆摆手,这态度倒是让准备大杀四方的华奇正面色稍霁。   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朱大人的注意力已经彻底从华奇正那里转移到了我身上,原本看似并无嫌疑的华奇正也脱不开干系了,接下来,华奇正将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这位朱大人直直望着我:“你方才也说过,华门主没有证据证明是温无凛拥有这些金锭,难不成你有确凿的证据?”   我用余光打量着温无凛,此时他已经清醒许多,一直在看向我,于是我摸了摸腰间的子冈牌,温无凛会意,立刻出声:“有!”   “公子,你感觉如何?”借着这个机会,我硬是挤到他身边,周围的官兵已经将刀抽出来,随时准备着应付我不合规矩的行为,但我只是在他身侧站定,任谁都会觉得我只是紧张温无凛的身体状况。   “身体暂且别论,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一起枉死,”温无凛咳了两声,抓住了我的手腕,“华奇正心思歹毒,竟将此事嫁祸在我头上,我岂能让这恶毒之人得逞。”   在来到诛仙岛之前,我已经问过容成,他已经将那个事关成败的关键地点告知了容成,所以我不担心温无凛说错话,毕竟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写得心力交瘁…… 第39章 我天生目疾   136   “朱大人,我之前与华奇正决裂,正是因为发现华奇正有些奇怪的端倪。”   朱大人以眼神示意温无凛继续说下去。   温无凛深深吐息,开口直言:   “几个月前,江湖上突然流传前朝宝藏现世,自那时起,华奇正私下里常向亲信交待些什么,却不明说。”   “在这之后,京城忽然出现前朝官银和奇怪商人,皇榜通缉此商人,江湖上亦是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就在此时,在华奇正的授意下,整个华玉门便为朝廷做担保。”   “后来的事情,朱大人应该都知道,不知你是否记得发现藏宝图之事。”   朱大人点点头,让一旁的下属拿来藏宝图:“不是说这图是假的吗?青铜派那儿倒是有间密室,但也只有几块金子,而且所藏之处的洞口还是新泥封起来的,和这老旧的图对不上。而且这张图的来源也很可疑,第一个发现的人已经死了,其他人也都说不清。”   “因为此图根本就是从华玉门流出去的,”温无凛言之凿凿,“当时有很多人都目击了青铜派掌门和华玉门弟子的交手过程,都说只是打了一架而已,没见青铜派掌门留下什么,想必这个消息华奇正并没有告诉你。”   朱大人恍然:“如此说来,那这藏宝图只能是原本就在华玉门弟子手中。”   “大人明鉴。”温无凛说着又咳了两声,我连忙帮他顺气,他这才继续说道,“众人皆去围追青铜派掌门,当时有可疑人士用了毒,几欲对蒙冤的青铜派掌门不利,为此还有数名江湖人士殒命,那时所用之毒,便是无音散,此事想必您亦是知晓。”   听到这句话,朱大人看向一旁的华奇正,华奇正面色阴沉,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未出声。   见华奇正并不搭话,朱大人便自己发问:“无音散既然是华玉门的毒药,华玉门中人人都能得到,岂不是说这药你也能得到?”   早早便料想到会有这种质疑,不过这也很容易便能解释清楚,正是因为这种毒药有独特的性质和来源,可以用来开脱罪责,我和容成才决定用它。   我不徐不慢地开始解释:“无音散极易挥散,如果放置不动,一周内就会挥散殆尽,而无音散的配方全在门主和诸位长老手中,其余人等只有完成外派任务时才能得到少量药剂,而且皆有记录,非到迫不得已,不会轻易分发无音散,连我刚才那包,也能找到之前相关的任务记录,而且必定是未完成的任务记录。除门主外,怕是再没人能随意使用无音散。”   话虽如此,但例外也是有的,只是华奇正不知道这例外,旁人更是听说都没听说过。   无音散最早并不叫无音散,它本叫律音汤,不是粉剂不是药丸,而是药汤,律音汤本是一剂调理人体的药,为前朝皇后所用,那时为皇后秘密献上此方的,正是容成旭,也就是容成寻的爷爷。   后来我爹将秘方给了华奇正,据说是解他不慎走火入魔时残留的淤堵,在我爹亡故后,华奇正将药制成了毒,前朝之人几乎被他屠杀殆尽,自然没人晓得这毒如何而来。   容成和我最初也不知晓无音散是个什么东西,进入到华玉门中的容成寻慢慢接触了无音散,凭着容成叔教他的方剂,以及他这些年修习的旁门左道的知识,容成寻很快辨认出无音散的真实面目,自那之后,容成寻一直在模仿制毒,我一直算计着如何应用此毒。事到如今,它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朱大人听完我的话,面色微变,但仍然沉稳:“目前看来,你们也只能证明华门主有意嫁祸青铜派、制造假图,但这最关键的金锭之事,你们未能给我答案。”   “证据自然有,而且大人有一言是错的。”温无凛嗓音沉沉,“大人应记得,藏宝图初现世时,华奇正迟迟不愿交出藏宝图,百般推诿,最后只给了朱大人和武林盟两份临摹出来的图,原图怕是近日才送去大人府上吧。”   华奇正自然会贪心,初得藏宝图,多多少少会想着捷足先登,便是能暂时压抑贪欲,他也一定会想要先一步确认这藏宝图的真假,当时武林盟为此事还和他生了许多争执。   “确如你所言。”   若说刚才朱大人还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便是完完全全地正经起来了,手中拿起了荣成所作的那份藏宝图。   温无凛平时面色冷清少有笑容,此时却是笑了,只是这笑容颇为凌厉,他一字一顿地说:“此图,并非伪物。”   或是因情绪起伏过大,温无凛又咳喘起来,容成走到我身旁,伸手运功帮他顺气,眼见那朱大人神色迫切,我接着温无凛的话继续说道:“朱大人知道瞀视之人吗?”   “我有所了解,‘夫瞀视者,以黈为赤,以苍为玄。’是指识别颜色时不同于常人的人。”说着,朱大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低头去看那藏宝图,“难道……小张,你腿脚快,去叫管伙食的老刘来!”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顺便让大黄也一起来。”   话音刚落,被叫做小张的人便飞身出去,看样子似乎都不逊于容成。   朱大人是个明白人,大概是看懂了这藏宝图中的关窍。那本是我和容成合力做出的谜题,事到如今,终于谜底可以被揭开了。   华奇正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此时似乎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概只是觉得不妙,将阴森可怖的视线落在温无凛的身上。毫无疑问,他起了杀心。   但他千错万错,唯独此刻的直觉是对的,因为从现在开始,他才是真正地穷途末路了。   137   时至今日,我仍能准确地记得,爹是在我五岁那年时忽然出现的。   他就像是附身在皇帝身上的一个孤魂,有着与皇帝毫无差别的身体,性格却迥然不同。但性格迥异尚可伪装,动作身姿也可改变,唯独有一处差别,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伪装的。   双眼。   我爹和那个皇帝不一样,看不到五彩斑斓的图中所隐藏的字样。   当年我会被那群忠臣弃养,不只是因为体质偏弱、时常头痛,毕竟儿童的体质弱一些也是正常,可以再继续观望。身强体壮之事尚可勉强,但天生之疾却无法自愈。一日柳思璋与我摆弄积木,他忽然发现我难辨颜色,疑我双眼生疾,便叫来了大人。没过几日,大夫便对我下了“视物有碍”的诊断,我这样的人,无法继承大统,于是他们不再对我抱有期待,将我送进宫中。   直到后来遇上望先生,从他口中我才得知,这难辨色彩的症状并非自己独有,我原来是瞀视之人。他还告诉过我,这中现象在陆家家族中多有出现,只不过将相王侯的轶事,时常被无端美化,所以世人并不知晓事情真相,只知道王族中常有目力过人之辈。   此话也不算是作假,因为瞀视并非全是坏处——正如与我有血缘关系的那位皇帝陛下,他便能在狩猎时更快地发现猎物,只是他从未泄漏自己视力有问题的事,可我却能看出他的不同。因为瞀视还有一种特殊的用处,那便是,能看出普通人所看不出的端倪。   我曾见过皇帝持五彩画卷,画卷中有些隐藏的字,甚至画卷中还记载着生杀大事,然而在场之人面色如常,似乎只有我能辨别出其中字样,其他人都视若无物。后来,爹出现了,顶替了皇帝,那些画卷便再也没派上用场,我曾经拿着过去的画卷去问过他,问他能不能在图中看出什么异常,可他露出一脸疑惑的样子,好似什么都没看到。   人们只知瞀视之人是不能正确识别颜色的人,可谁对谁错又是怎么决定的呢?只不过是因为其中一种人的数量更多,就被认为是正确的了。若要说的话,普通人的视力与瞀视其实各有短长,普通人更擅长辨认色彩,而瞀视之人则擅长分辨明暗,在某些特殊的图画面前,瞀视之人更易排除色彩的干扰,看到图形中隐藏的真相。   在遇见望先生之前,我以为这双眼睛是我身为瑕疵品的证明,但望先生告诉我,这是上天赐下的能力,善加利用,便是独门技艺。   如今来看,真的被他说中了。   官员选拔,或是武林盟要职选人,都是要选身强力壮、并无隐疾之人,而拿到藏宝图的人,不是武林盟主及其亲信,就是当朝官员,便是华奇正和华玉门的长老们,也都不知前朝皇帝曾经是瞀视之人,寻常人连看明白这图都难,就更不会想到藏宝图与瞀视有关。   反倒是这朱大人,确实学识广博,一点就通,省时省力。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王一审美崩坏,原因就是因为分不清颜色,严格来说他其实属于色弱   容成寻被人砍腿那章,提到过容成通药理,也是为这章做准备   做个预告,罔樨就快要出现了,然后开始狗血……_(:3」∠)_ 第40章 我不是陆千   138   这张真真假假的藏宝图,对应之处其实有二:第一处,在我与容成的有意引导下,指向了青铜派祠堂后的暗室,不过,暗室之中确实有前朝宝藏,但在制图之前,暗室之中的宝藏已经被转移;第二处,便是诛仙岛上的密室,而这个地址才是制作这张藏宝图的最终目的。   诛仙岛上的密室并非只一间。   九方榕撞钟,急敲四下,慢撞三下,意指两处,其中更易被察觉到的那间,就是被华奇正所发现的这一间。至于另一间……马上就要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了。   “老刘,将你所见,都画到这张纸上。”朱大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了纸笔,他急着要得到答案,也顾不得老刘正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硬是将纸笔塞到了这老刘的怀里,想必老刘也是双眼异于常人之人,不然朱大人也不会让他来看藏宝图。   而先于老刘抵达的军队,此时包围了所有人。若我猜得不错,军队中为首的那人应该就是朱大人刚刚所说的“大黄”。这人长得敦实质朴,莫名就让人联想到村口摇着尾巴竖着耳朵的大黄,这诨名起得格外贴切。   朱大人忽然唤来大黄,怕是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为了防备华奇正突然发难,所以先行叫来军队。只是华奇正的表现略显奇怪,他非但不为自己解释,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只有表情越来越可怖。   其实我明白他为何如此,因为他的确没有什么可辩白的了,这连环套一套接一套,每一套我都模拟过数次,就算他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那也仅仅是出乎别人的意料,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意料之中。华奇正此刻不言不语,是看出了我有备而来,他不是老实而是等待,只是为了看我最后还能出什么招,再另行准备。当然,不只是我,现在在场的每个人,在他看来都已经成为了敌人。   “这图……”   我闻声转身,见着那边老刘已经画完地图,朱大人也不管墨迹是否干得彻底,立刻拿起图仔细端详,墨汁已经沾上了他的衣服和手指,看来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希望他在查案这事上可以事无巨细啊,若他早早对诛仙岛有所了解,就该知道图上的宝藏此刻正在何处。   片晌,朱大人忽然出声:“走,去那边的分岛!”   朱大人不负我望,让接下来的事情简单了许多。   跟着地图,一行人来到了分岛的某个山坡上,此处有人挖掘过的痕迹。“看痕迹就是此处了,大黄,开挖!”   大黄得令,立刻带着手下官兵开始挖掘,挖了许久,久到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怀疑此处是否真的有宝藏时,山坡上的土层忽而松动,土石纷纷下滑,官兵慌忙躲开,那土石洒落了半晌,待尘烟散去,一扇嵌入山体的石门矗然立于眼前。   这便是第二个密室。   “我家公子正是因为发现了藏宝图的奥秘,想要揭发,才被华奇正掳去,还请大人明辨我家公子的清白!”   “我知道了。”朱大人已经相信了一切,他对大黄挥挥手,“开门!”   “喝!”大黄的功力很深厚,一掌拍出,欲将石门拍开,尘烟又起,但这次却并不是因为石门,而是因为华奇正。他已然预感到这石门后是什么,所以先一步阻止了大黄,几步便来到大黄身边,一手沾染黑气,勾住了大黄的左肩,轻轻松松便将大黄按倒在地,眼见着大黄便被毒得失去了神智,一旁的华奇正周身的毒气却是越发骚臭,甚至到了辣人眼睛的地步,我的眼睛刺痛无比,但仍要紧紧盯着他。毕竟他已经红了眼,既然敢对官兵动手,就意味着他没打算让任何一个在场的人离开此地。   “大黄!”朱大人喊了一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但看那花拳绣腿的架势,他没学过武,此时朱大人不能有闪失,他活着,朝廷才能知道前朝宝藏案的来龙去脉,我本想到他身边带他离远些,但在动身之前,我看到了他身后的黑衣身影,眼熟得很,这让我心里的紧张立即散去几分,却又凭空多出一些忐忑。   “华奇正,这山坡另一边就是你的居所!”温无凛出声喊道,“你可是做贼心虚!”   华奇正并不出声搭话,而是化掌为爪,直直冲着朱大人的喉咙而来,容成见状,立刻以剑鞘格挡,护住了温无凛,几招下来,众人硬是将华奇正赶离了朱大人身边,但是华奇正的功力似乎没有极限,一招比一招狠,便是身前有一层的人,也仍然游刃有余。   我并没有立刻去与他对战,而是潜身游走至石门旁,用巧劲开了这石门,轰然一声,半开的石门立即向两边分开,阳光甫一照入门后的密室,金黄色的光便立刻自门内投出。   这炫目的光是金银珠宝的反光。   霎时间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唯独华奇正立刻转身,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冲我杀将过来,我也不躲,而是后退几步,站进密室之中,为的正是把华奇正引进密室里。   为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   139   或许是挖掘时震松了密室顶上的土,也可能是年久失修,本该没有光的密室中漏进了丝丝缕缕的光线,照在我脚下的珠宝上,还有点好看。   看着对面的华奇正和跟着闯进密室的两人,我心下十分感慨,明明我大半辈子都是为了等着这一天来临,可当我真的身处今日之时,却又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   华奇正冲进来后,容成和黑衣人一并跟着进入密室,而后三人对打一番,密室的门又被华奇正关上。所以,现在石门之内,只有我、容成寻、黑衣人和华奇正。其余人等都在石门之外,石门是内开的,华奇正已经用剑卡死了石门,外面的人一时半无法进入。   无论我说什么,外面的人也听不到,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环境。我有太多的话没能说出来,如今是开闸的时刻了。   “华奇正,你看墙上写的是什么字?”我笑着看向戒备着所有人的华奇正,单手指向了墙。   墙上写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字体仿的是华奇正的手笔。   “看了这字,你觉得外面的人会怎么想?”我走到墙边,敲了敲字迹所在之处,“任谁都会觉得,你堂堂华玉门门主,也是个隐藏极深的前朝余孽。”   “你究竟是什么人!”华奇正看着我,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我的皮生生剥下,“你是哪个乱臣贼子的种?我竟还没杀尽吗!”   我用双手摸上脖颈处,将易容的面具拆了下来,而后对华奇正粲然一笑:“你看我像谁?”   一旁的容成似乎还介意那个黑衣人的存在,试图遮挡他的视线,不过一招,他就被黑衣人死死锁住了手臂。   华奇正瞪大双眼,青筋暴起,活像是见了鬼,手却又不自觉地向前伸着,像是要触碰我一般,整个人呈现着相当可笑的姿态。在他要走过来前,我重新贴上了易容面具:“看来你是认得我了?”   “……予穹!”他浑身发抖,看起来像是又要走火入魔,“不对,你是孽种,根本不是予穹!”   “果真是老眼昏花了么?”我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故意慢慢收紧给他看,“陆予穹早就死了!被掐死的!你好好看着,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华奇正根本不敢看我的手和脖子,错开了眼神,脚下有了动作,看那样子,他是想冲过来杀了我。   我轻巧地向一旁撤开,而重获自由的容成已经发出了淬了麻药的牛毛针,眼见着华奇正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却又重新站了起来。常人是抵御不了这麻药的,大抵是因为毒功的缘故,华奇正的体质已然不属常人了,他不但站了起来,皮肤也随之变得乌紫浮肿。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还想让陆予穹再死一次?”   “你……不是……”他怒不可遏,乌黑手臂上布满虬劲而丑陋的青筋,像是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他的眼白已然全变赤了,眼球突出,死死地盯着我,“你不是陆予穹!”   “对,我不是陆予穹,我是陆千。”   “什么陆千,你疯了!”容成十分着急,他是在介意那个黑衣人,我明白他在担心我暴露身份的事,但其实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对他摆了摆手:“不必担心。”   大概是出于对我脑中计谋的信任,容成皱着眉头,没有继续说话。   华奇正此时陷入混乱之中,已然不顾得自身周全,开始变得狂暴,出拳既猛又狠,每一拳都十分毒辣,拳下的金银珠宝碎的碎,折的折,连着地面都一并陷下去,若是被他打中一拳,我可能就要完蛋。   黑衣人看不下去,加入了我与华奇正的战局,他功力深厚,几个绵掌,便足以将华奇正的力引开,华奇正像是在猛力打棉花,越发地恼怒,运起毒功,想要用毒来破解黑衣人游刃有余的掌法。只是他本就心生动摇,此时更是没了准头,与其说是在强攻,更像是无意义地耗费内力。   容辰也加入了战局,一起与华奇正缠斗,我能看到他的手在颤抖。见他这般,我便不再插手,老实地去到一边站着。   多招过后,华奇正的动作变得迟缓,显然是后继无力。容成再次发出牛毛针,这次,华奇正站不起来了。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语气和缓地说:“你对前朝的人赶尽杀绝,居然独独漏了我这个皇子,你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哈……老夫是没想到,你这个孽种居然还活着。”华奇正虽是抬眼看我,但那眼神却像是在看他脚下的一块石头,“没想到最后竟只剩你一个,我本以为还能多活两个,难不成你们本就易死?”   此话既出,还未待我做什么,容成便几步走过来,扬起右手,看样子是想要抽他,但被我拦住了:“他是有意激怒我,引我出手,现在这人的体表都是剧毒,不能碰。”   容成心中恨不能消,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华奇正被踹翻在地,挣扎半晌也未能起身,我取过容成手里的剑,将他钉在地上,华奇正痛不能忍,嘶吼一声,喘着粗气瞪向我:“你今日就是杀了我,也不能让那些人复生,真是可怜!”   我慢慢施力将剑押入地面,看他痛苦又疯狂的表情,忽而觉得,我或许是想复仇的,没错,不只是为青铜派铲除后患,我还想看华奇正走投无路、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有多恨自己这条金贵的命,就有多恨他。   “陆千!你这个孽畜托生的讨债鬼,你该死!你早死点,九方那伙人说不定能多活几个!”地上的华奇正一边嚎叫着一边咒骂我,“那些不堪用的人本就该死,可你真真是个千年难遇的扫把星!连江湖人士都被牵扯进来,若不是你,青铜派必然顺风顺水到如今,可掌门夫妇既要隐藏你,又要为青铜派开脱,双双自杀,他们的死相你可见过!”   “你说的一点不错,”我心底冰冷,反倒能笑出来,“不只是他们,连陆予穹也是被我克死的,若不是你当年亲手将我送进宫里,陆予穹也不会死!”   140   当年送我进宫的,正是华奇正,只不过他还只是华玉门的小弟子,恰巧跟随华玉门前任掌门来我住所,而那时几位忠臣已经打算将我送进宫中,他就被派去做此差事。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后来才能结识陆予穹。而陆予穹,是我爹的名字。   当初局势动荡,皇帝被迫离宫,而身为皇子的我被九方送往华玉门,又一次见到华奇正。那时,我曾发现他不待见孩子们,只觉得奇怪,并未多想。之后我爹去世,他忽然叛变,我也只觉得是这人嫌贫爱富、背信弃义,是个歹毒的人。   但后来,听闻了温姨与华奇正之事后,一直存疑的我终于有所觉察——温姨的容貌,与我爹有几分相似。   华奇正的背叛打从一开始就埋好了伏笔。无论是出卖九方榕,还是留下温姨,又或是将华玉门搬到诛仙岛上来,对我等前朝之人赶尽杀绝,皆是出于这个令人厌恶的原因——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迷恋着陆予穹。   哪怕他已经落入眼下这般光景里,也仍然不能接受陆予穹已经离世的事实,刚刚我提起这件事,给他看了看这张和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他便开始狂躁。   出卖九方榕是迁怒,留下温姨是替代,搬到诛仙岛上是怀念,对我赶尽杀绝是嫉妒。   但这份未能达成的迷恋并不是让人怜悯的理由,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可他为了这份迷恋,毁了所有与我爹有关的人。   所以他的苦衷,只会成为我折磨他的工具。   141   “你看,这一室的金银珠宝,都是陆予穹留给我的。”我踩着华奇正的肩膀,环视着珠光宝气的密室,扯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但他什么也没留给你,就连这诛仙岛,都是你自己死乞白赖地求来的。”   “你和陆予穹在这个岛上住过,是不是就觉得对这里熟稔得不行?可你甚至不知道这岛上有几个密室,不过是找到了那间九方榕特意布置的密室,就觉得胜券在握了?”   “可那是障眼法!九方榕虽然看错了你,但最后他还是反将你一军,他知道你找到那间密室之后就会掉以轻心,压根就不会想到还有第二间密室。”   听着我的话语,华奇正挣扎着想起来,但是他已经被我牢牢地钉在地上,只能徒劳地在金银之中扭动。   “你觉得九方无能,没能救得了陆予穹,可他却能在这么多年后拉你下水,可你呢?你才是真的无能!”   “你不但留下了我的命,你还给了机会,让我完成了这一切。”   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脸,那我现在一定露出了大奸大恶之人才有的神情。   “要是你有大能,陆予穹也不会死。”   眼见华奇正面色黑中带赤,急火攻心,我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他就吐出一口血来。   我不再理会他,转身看向容成:“你还记得,当初请你与我合作时,我答应过你的两件事吗?”   正瞪着华奇正的容成寻转而看向我,点点头,冷清的面庞上有些许疑惑神色。   “第一件事,是报仇,”我拍拍手,掸去手上的灰,“这件事已经完成,还有另一件,对罔樨坦白一切。”   容成微微皱眉:“那件事不做也罢,无所谓了。”   “不,既然答应你了,那就一定要做,而且这事我早就该做的。”说着,我走到黑衣人面前,摘了他的斗笠,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上次从青铜派逃跑时,我一路与容成讲墨夷的事,一方面是为了助容成一臂之力,另一方面,是为了在容成不注意的时候,留下记号。   罔樨的确是放任我逃跑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放弃追捕,我的记号就是为他而留,他为了得知我在做什么,不会轻易露面,只会悄悄跟着。   可我那么熟悉他,便是遮着脸,我也认得出来他。他的武功与我同出一师,近日来他的长进,我也是亲自目睹过了。也就只有他,能轻易压过练了毒功的华奇正。   黑衣人就是罔樨。   “我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告诉罔樨了,”我看着面色冷峻的罔樨,苦笑一下,“你所听到的就是事实,老掌门和主母皆因护我而死,当年青铜派遭到围攻,我之所以离开了青铜派,是因为在前夜就得到消息,但老掌门和主母本可以一起逃走,我当时也可以留下。”   “而你一直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如今我可以给你答案了。”   容成已经愣住了,回过神来想要拦住我,但却被我制止了。   “我一直在等着今天,”我重新看向罔樨,“我想做的,就是你所见到的这一切。”   对罔樨坦白事实,对我来说,远比赴死要可怕。自从逃下山那日开始,我就一直恐慌着,害怕罔樨得知真相,又希望罔樨快些了解事实。任谁也无法理解,罔樨于我而言,究竟有多重要。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想要的无上宝物,我曾经压抑自己,而后假装放弃,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宝物竟唾手可得,但只不过那么一日的时光,仅仅一日之后,罔樨被迫成为新掌门,我再也不配喜欢他。   若说我欠了许多人的债,或许还有前朝种种纠葛的原因,他们对陆千有所图,将期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对他们亏欠甚多,但也并非是全然的亏欠,今日事毕,陆千便会跟着他们一起死去,前朝不会复辟,百姓亦不会再经历纷乱,世间只会留下一个背景空白一片的王一。但唯独罔樨,他什么都不知晓,明明对我有恩,却因为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的师父父母皆因我而亡,可我却连实话也不敢说出口,苟且偷生,还做了青铜派的副掌门,我最对不起的人是罔樨。容成和墨夷尚且知晓实情,说句可恨的话,他们的父辈执着于前朝,就算没有我,他们怕是也要参与其中。可罔樨不同,老掌门与主母只是偿还我爹当年的恩情,才收留了我与思思,他们本就无意要重振前朝,只是过着自己的安生日子,如果没有我,他们一家人今日仍能团团圆圆。要说无耻,除我以外,还有谁能属第一,便是华奇正,怕也要在我之下,他千错万错,却是对得起我爹,我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半点逾矩。可我,除却做了几年副掌门该做之事外,我再没有一件事对得起罔樨。这样的宵小,如何还能配得上罔樨?   可罔樨曾经向我许诺,要对我说出那句话,我知道,一旦此话出口,我们就心意相通了,这句话是我打心底想要的。每个人都有贪欲,罔樨便是我的全部贪欲,得到过他的承诺,我怎么可能忘记,但那句话已经不该给我了。无论是话语、副掌门之位,还是祖传的玉笛之曲,都不该给我。   我只能将他曾经拿来拒绝我的话反复咀嚼,将他曾经做过的点滴错事重复回忆,以此说服自己去相信罔樨根本不喜欢我,故意认为罔樨是个只会花天酒地的甩手掌门,若不是活在假象和臆测中,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贪念,更无法收敛自己难以阻断的感情。   但这些本就都是假的,终究是我编造的假象,现实还是现实,我依旧不可救药地喜欢着罔樨,所以我在乎得要命,得知了真相的罔樨会怎么看我,罔樨会作何反应,是不是从此之后他就恨我入骨?与罔樨一同长大,我知道他是底线分明之人,重情义,明是非,如果他真的得知事情的真相,我不敢想他会作何反应。   我一直等着铡刀落下的那一刻,这一刻终于到了。   我紧紧地盯着罔樨的脸庞。   罔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全然没有以往的温度,我等着他说话,但他却一直没有出声,等了许久,我听见了他捏紧手骨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舞月歌的地雷~   结局是HE没错的W 第41章 我终于击溃华奇正   142   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面对这样的局面,但到底还是嫩了点。我忍不住收回了视线,转身避开罔樨,无所适从,只能低下头去看那大笑不止的华奇正,不知他是不是癫狂了,眼神涣散,流涎不止,为防他内力逆乱挣脱剑刃,我又在他左肩钉了柄宝剑,并且用密室中的金条点了他的睡穴。   华奇正闭嘴后,密室显得格外静谧。   容成寻已经呆住了,一双手不知该比划什么,原地踏了两步,无所适从。自打容成叔走了以后,我就没见过他这幅样子,看在眼里倒是让我稍稍松懈一点。   “容成并不是叛徒,他只是想为父亲报仇,他进入华玉门,就是为了彻底毁掉华玉门。”必须要先把这件事说明,不然待会就没时间去说了,“他与青铜派的祸事无关,此事因我一人而起,要怪就只能怪我。”   我做了个深呼吸,接着说道:   “但是,你无法告发我,也不能对我下手。我是青铜派的副掌门,一旦我忽然死在这间密室中,或是被牵扯到此次事件里,青铜派也脱不了干系。”   这种人渣宣言一说出口,我就算是彻底和过去那个看似良善的王一告别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我其实知道,罔樨绝不会告发我。先前他因着发冠被所有人围追诘难,也没有供出我的名字,在自身不保的时候仍在担忧我,将总作死的我关起来时还会自责。罔樨为人如斯,向来如此,他总是对我心慈手软,便是知道了老掌门和主母的死因,也必然无法对我下手。   可不下手并不代表他心无芥蒂,丧亲亡师之仇虽可勉强地不算在我头上,但青铜派前后两次的劫难皆是因我而起,更不必说我曾有机会阻止其发生。即便无仇,仍是有恨,若按着江湖的规矩,就算他将我挫骨扬灰,也是理所应当,旁人非但不会诟病,甚至还能喊句“大快人心”。   “青铜派已经被质疑过两次,虽说此次已然洗脱,但要是再陷入此事中,必定又起风波,青铜派上上下下所有人这些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其实罔樨极少提及当年之事,但绝非是忘了仇怨,只不过因为昔年血案内有秘辛,且华奇正狡狯谲诈,借了老掌门失德的由头来起祸,混淆视听,他不知实情如何。便是有着血海深仇,身为掌门的罔樨也不能肆意妄为,他知晓兴盛青铜派远比复仇重要,即便是在外游荡的那些年,罔樨也一直在改变着江湖上对于青铜派的风评,那是需要经年累月才能完成的任务,不只是为了保护青铜派,也是为了维护暂代掌门执掌青铜派的我。   时机一旦成熟,他必然会为父母同门复仇,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只是我不敢等到时机成熟了,华奇正阴险歹毒,就算是暂时放松了警惕,也定然会记挂着斩草除根,我必须让他无法翻身,再将青铜派当年失德之事彻底翻盘。   “如果你放我一条生路,对青铜派也是好事。当年是华玉门号召攻讦青铜派,如今大局已定,所有人都会认为当年攻讦青铜派也是由华奇正一手操纵,青铜派的名声和……老掌门的声誉,也会一并洗刷干净。”   说这话的时候,我背对着罔樨,不敢回头去看他是什么表情,承受他目光的后背紧紧崩着,我甚至能感觉到脖颈因为绷得太紧而不断抖动。   罔樨心中必然有恨,身为人子,他该让我返还血债才是,可情分在此,他见不得我受伤殒命。只是这么多年来积攒的一腔恨意,总得有个出口,罔樨断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心中的利刃便只能对着他自己来,他会痛恨下不去手的自己。痛恨自己的滋味,我又怎会不知道,但罔樨他不该如此,他是活在阳光下的人,该有一颗自如的心。所以我会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看在青铜派的面子上,也看在我帮忙复仇的情分上,过去的仇怨就这么放下吧。”   碍于青铜派的安危,罔樨无法对我下手,这并不是心软,而是为时势所迫,所以他不会再去恨自己,而是恨我。恨我隐瞒实情、见死不救、谋于设计、狡兔三窟,留尽了后路。   他便可不能动我分毫,且不必为这份恨意挣扎半分。   其实我还瞒着罔樨一些事,不过都是些不足道的事了,就如这一室的金银,其实它们曾经藏身在青铜派的密室之中,说来好笑,当初这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都寄放在青铜派的那间密室里,由老掌门代为掌管。这本是随我逃出宫的诸位长辈留给我复国用的财富,用于招兵买马收拢人心,若我真是个野心勃勃莽撞冲动的家伙,或许会一试,但其实想想便可知,所谓的复国大计已经是一纸空谈,如今河清海晏,正是百废待兴朝气蓬勃的盛世之始,民心向背,一想便知,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要另拥新王呢?   此事太过凶险,也本非我所求。   我要的是前朝之事再也无人会提起,我要的是这江湖上再没有门派敢明目张胆与朝堂合作,我要的是青铜派百年的平安顺遂,我要的是再也不用为罔樨的生死安危忧虑挂心。   所以这些黄黄白白的东西便不再是财物,而是证据,是让华奇正再也站不起来的证据。此事我自七年前便开始筹谋,为将这些财物送入华玉门,我与容成整整蛰伏了七年,我借着副掌门的身份频繁出入后山祠堂,将金银自青铜派取出,容成寻凭借着自己的绝世轻功将金银带入华玉门,借着密室的通风道将金银一点点送入密室,上一年,他毁掉了那个通风道,我们便是从那时开始,定好了接下来的这一切。   终于结束了。   如此一来,我所能为他做的事,就全部做完了。   我背后的罔樨久久没有出声,也罢,事到如今,话语都已经敞亮到这般地步,他与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石门咚咚响,门外已经传来了敲打声,外面的官兵进不来,想必也十分急迫,耽搁太久,怕是要另起纠葛。我拔开阻碍石门打开的剑,后撤一步,外面的人猛地推门而入,我侧身躲开,看着大批的人挤进来这间密室。   名叫大黄的汉子喊着跑进来,比好了架势,看样子是戒备着华奇正,朱大人看不下去,敲了敲大黄的头,指指被钉在地上的华奇正:“人在那处。”   “我已经用麻药制服了他。”容成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立刻上前解释,“他修炼毒功,体表有剧毒,各位要是来移动他,莫要接触皮肤。”   朱大人忽而对他一拜:“这位小兄弟有心了,谢谢你。”随即转身对属下道,“去外面砍棵竹子,把华奇正绑在竹子上抬回去,别空手碰他,他身上有毒。”   官兵们纷纷开始行动,华奇正被绑在竹竿上,也不知那些官兵从哪里扯来了白绫,将华奇正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不知当年何其威风的华玉门大弟子,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得这个下乘。   今日之后,他便只能走向泯灭。   我走出密室,再看诛仙岛上的风景,只觉得天地都变了,再也不是以往的样子。   143   朱大人和他手下的官兵们已经打算离开诛仙岛,整顿队伍,准备赶往廊桥,温无凛则是被送去找医师,他的属下已经红着眼眶跟去了,玉柚留下善后,此刻正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我——大概是想崇拜又不愿崇拜得太明显的意思。   罔樨复又戴上了斗笠,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于人前,所以趁着局势混乱时,混入温无凛的属下中。但我知道,等会朱大人离开后,他必然会来找我说些什么,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度面对他了。   若是看到罔樨对我露出厌恶的眼神,那我真的……所以我会在那之前离开,再也不回来。   我刚刚寻了个由头暂时离开,快速地脱下外衣,换了面具,并将刚刚所穿的衣物和脸上带的旧面具交给容成,这之后,朝廷的人若要提审身为温无凛下属的我,便会由温无凛的真正下属带上面具,顶替我去。   “你真的要走?”接过衣物与面具的容成寻,按住了准备遁走的我,“事情也许没有那么……”   我对他摆了摆手,笑道:“你莫非忘了我本来是谁?要想真的万无一失,我彻底离开青铜派才最保险。”   “可你……”容成伸手似乎只是想阻拦,却又想不出要说什么,他沉默了一小会,似乎是释然了,转而眼神灼灼地看着我,“别人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墨夷他,我还算是了解的,对于我和墨夷来说,你……”   “你永远都是王一。”   我睖睁半晌,只觉得鼻子和眼眶慢慢开始发酸。   “……干什么啊小混蛋,这么煽情!我都要哭了,待会跑路看不清路怎么办?”   容成寻并不计较“小混蛋”这个称呼,用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对我笑了笑:“保重。”   我吸了吸鼻子,对他作揖,而后深深一拜:“保重。”   话音刚落,我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喧闹人声,听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我与容成对视一眼,齐齐动身,返回到众人身边,只见那华奇正转醒,虽然挣脱不得,但似乎是做了什么,让原本抬着他的两个人面色发乌,倒地不醒。周围的人都极为戒备,皆远远地围着他,面上满是戒备之色。   我向身边的人发问:“发生何事?”   那人摇头,回答道:“不知道,就见那两个人忽然倒了,再一看华奇正,他就已经醒了。”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柳思思的声音:“刚刚领队的人呢?他没事吧?哎,你怎么又……”   我心道不妙,怕她没心没肺地靠近华奇正,便想去拦她,柳思思见了我,上下打量了一瞬,眼里便冒出光来,好似认出了我似的,向我跑过来。   我急忙转身去阻止她,没成想下一刻,容成忽然高喊“小心!”。   柳思思的双眼骤然瞪大,我不知她哪里来的如此大的力气,硬是将我推到了一旁,我脚下还未踩实落,便看到柳思思的身体一振,向后倒去。   “思思!”   我立刻扑过去接住她,眼见着她胸前的衣襟渗出血色来,乌黑的毒气萦绕于其上,我一时间怔忪,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得身后有人喊叫出声:“华奇正咬碎了牙,吐作暗器!”   此话一出,我周身的寒毛炸立,如坠冰窟,只能小心翼翼地搂着思思,见她脸色忽而煞白,神智开始分散,我抖着手去摸她的脖颈,颈上的脉动变得微弱,我立刻催动内力镇住她体内乱窜的毒。   我已经怕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地看着她的脸,却没想到她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双唇颤动,嗫喏着说出了一句话。   “不行,等等……”我几乎要窒息,搂着思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我们去找大夫,你别闭眼,我们马上就去治!”   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她明明已经无忧无虑地长到这么大了,思思……我的妹妹是命中有福的人,便是有那样的身世,也能快快乐乐地活到今天,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好不容易铲除了心头大患,她怎么能……怎么能心满意足?   医仙……对,在去找医仙,思思不会出事的,柳思思应该是世上最普通的女子,过着轻松闲适的生活,到老也得是个乐呵呵的老婆婆,怎么能死在今日!   我将她好好塞进怀中,飞身离去。   思思方才对我说的是,“哥哥”。 第42章 我挺感激医仙   144   将新做好的墓碑竖起,再把土拍实,这人啊,就算是埋完了。   我也算是经历过不少葬礼的人,可独自埋尸还是头一遭,前天还与我说话的人,今天就入了土,我一时间心绪万千,不由得就感慨起来。真是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指不定哪天就回归自然了,果然还是要轻松快乐地活着才好。   今天上午要做的事就这一件,我抗起锄头,绕过一旁的草席,向坟岗外走去。   青珠镇的日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忘记带遮阳帽的我摘下了一片荷叶戴在头顶,即便如此,阳光还是很强烈,我只能眯着眼前进。   “王叔!我来取菜啦!”   我话音刚落,一捆菜就落在了我脚下的悬叶上,这买菜的王叔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也省去了我寒暄的力气,倒也不错。   取完了菜,我划着悬叶径直往家去,还和家门口隔着两丈远呢,那门就忽然开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如云的秀发下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今天吃什么呀?”   “……炸藕盒。”   “噢!太好啦!”说着她便蹦蹦哒哒地跳起来,结果踩了自个的裙角,一下从门里跌出来,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我叹了口气,驾着悬叶游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捞起来,塞入门内:“整日里没个正形,天天都得来这么一出,既然如此喜欢水,你干脆去当龙宫里的龙女好了。”   “哎?我才不呢,龙女有什么好做的?龙太子会给我做饭吃吗,还是哥哥最好啦!”柳思思笑嘻嘻的,将手指捏紧,双手靠近脸颊,我本以为她是要撒娇,没想到下一瞬她忽然弹指,把手指上的水都弹向了我的眼睛。   “啊!你这家伙!中午藕盒只给你吃皮!”   “略略略,哥哥别扭鬼。”柳思思做了个鬼脸,麻利地跑进了里屋,估计是去换干衣服了。   我抹了把脸,笑着摇摇头,收起悬叶,走向厨房。   自从华奇正和旧华玉门覆灭后,已经过了一年,如今的太平日子,倒真像是假的一样。   145   回想华奇正落网当日,我本就打算离开,未料到华奇正竟突然发难,思思为推开我而胸口受伤。华奇正修炼的是毒功,他身体上的毒亦非寻常,我对毒功有所了解,知道这毒非寻常大夫可解的毒。眼见着思思神志昏迷,我急忙封住她周身的经脉,带她一路狂奔离去。   容成及时做出反应,拿上东西,也跟着我一道离开,待我力竭时,容成骑着马追来,接过思思,让我上马跟着。我与容成二人交替着赶路,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了黄花崮,闯到了医仙府邸内。   医仙黄芩没责怪我与容成的失礼,而是问明了我们三人的身份,我与容成皆表明了各自门派,其他并未详说。医仙立刻着手诊治思思,我那时见医仙眉头紧皱,真以为思思这条命是拉不回来了,一时间气血翻涌,身心俱痛,很是干脆地昏了过去。   醒来后,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是名小童,他正往我小臂上戳着粗针,见我醒了还挺高兴:“不错,看来我终于扎对了。”我再低头一看,手臂上好几排针眼。只是此时我顾不得这些针眼了,伸手将小童拉至面前:“思思怎么样了?”   小童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是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说那个胸口有牙的姐姐吗?她醒得比你早一日,今早还吃了我一个肉包子呢,还说什么小孩吃得少,小孩子也是要长身体的,师父真不该留她!讨厌!”   虽然是抱怨思思的话,但听到她没事,我喜不自胜,没想到这一激动又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眼前便是医仙了。   “你们这些娃娃年纪轻轻的,怎么一个两个身上都带着毒?那女娃娃身上的毒我是多少年没见过了,你身上的毒更稀罕,我竟然从未见过,怎么回事,现在时兴中毒吗?还得中罕见的毒?”医仙见我醒了,立刻开口说了一串的话,胡子一翘一翘的,看起来很是恼恨。   我立刻起身,只是头昏目眩,晃了晃才定下心神,随即抱拳道:“多谢医仙,您当真是医者仁心,救我派子弟,此番恩情,没齿难忘,将来我必……”   “罢了罢了。”医仙抬手按下我的拳,“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救,医者仁心这词我都听烂了,要有那份心,你把医药费结了就成。”   “这是自然,只是眼下我未带分文,若您不介意,我可以去家中取银钱来……”   医仙挑眉:“江湖上叫我医仙,你觉得我会缺病人吗?”   “啊?那、那肯定不缺。”不知医仙这是作何意,我愣愣地回答。   医仙捻了捻长长的白胡须:“对嘛,既然不缺病人,又有名声,商贾巨富自然也要来瞧病,大爷我肯定不缺钱嘛,不稀罕你兜里那点钱的。”   看来医仙是另有所需,不知他想要什么,更不知那东西我能不能搞到手啊,想到这些,我心里有点忐忑:“那医药费?”   “你和那个小姑娘留在此地,帮我种药。”   “啊?哦,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应承下了。   “种半年。”   我顿时傻眼,事出突然,我只想着怎么救思思,忘了其他的事,此前……若是被青铜派的人追来,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我不宜在此久留,但毕竟已经答应了医仙。救命之恩,立刻就食言,总是不太好的。   “小伙子,你这心思太重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前额,“你晕倒两回,和忧思过重不无关系啊。”   我抱歉地笑了笑:“医仙有所不知,我本是青铜派副掌门,和掌门之间有些龃龉,留在此地怕是会给医仙平白添些麻烦……”   “嘿,此事有何难?这么大的黄花崮,怎么都能藏下你们二人了。”医仙咧开嘴,笑起来,“大爷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医仙,有的人救,有的人不救,事关性命,但却从未出过乱子,自然是有一套搪塞的本事,在我这待半年,保准你在江湖上音信全无,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   虽然这话说得很有问题,但确实让我心动了!   医仙所说属实,从他成名起,直至今日,确实没听闻黄花崮有过什么纷争,手握他人性命之人能如此,必然不简单。但黄花崮如此缺人手吗?医仙名声显赫,他要收弟子,想收多少收不到?若只有我也就罢了,可思思也在,我断不能让她也出了什么差池。   医仙两条长眉一扬:“怎么,反悔啦?”   我干脆直言道:“医仙声名远扬,医者皆想入您门下,必然不缺几名种药草的人,为何……”   “哦,你担心这个啊,”医仙一拍大腿,“我想培育一种草药,这草药名叫敛梢,习性很是古怪,喜血,而且一般的血还不行,所以我一直没能种出来。这次想留下你们两个,就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中过异毒,体质发生了变化,敛梢最喜欢你们这种人的血了!”与此同时,医仙的眼中放出光来,莫名可怕。   “……”这已经属于性命之忧了吧,半年过去我们还有命吗……   “怕了?你不用害怕,我每三日取你们每人十滴血,还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不会有性命之虞。”说着,医仙起身,负手站立,“近日来,华玉门与朝廷闹得血雨腥风,听闻华奇正修习了阴邪的毒功,大爷我不欲生事,但看那姑娘所中的毒,也知你应该是与这事有关的人,要是现在放你们离开此地,我担心牵扯上祸端,你们怕是也不便在江湖上走动,所以这是个两全的法子。”   “医仙是个坦荡的人,”听他这般解释,我垂下眼睛松了口气,他既然将事情和盘托出,直白地说清楚了目的和利害,倒也是个磊落的人,既然可以互惠互利,留在此处倒也不错,“那就承蒙医仙关照了。”   “唉,你答应了,那真是太好了。”医仙跳了起来,看起来倒像是个孩子,很是高兴,“那行,来来来,放血。”话音刚落,一支粗针就落在了我指腹上,血珠滚落,医仙捧着那接血的碟子,发出桀桀怪笑。   医仙这名字到底是谁给他取的啊?虽然人不错,但这副模样真的可怕,就算他下一刻开始生吃小孩,我都不觉得奇怪。   146   我与思思就此在黄花崮安顿下来。   说实话,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只是我心中不踏实,始终在想着之前的事。   在密室那日,得知真相的罔樨露出了冷峻的神色,眼神里毫无温度,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信他不会向别人揭示我的真正身份,同样的,他再也不会有意包庇我了。当年我出逃后,老掌门和主母就离世,本就可疑,如今华玉门前后两次嫁祸青铜派的罪名已经洗不清,参与其中又身为副掌门的我始终“下落不明”,必然会有有心人起疑,若是有人询问罔樨,按他的性子,大概会避重就轻地据实以告。虽然我的身份不会暴露,但老掌门与主母为保护我而亡之事,必然已经为整个青铜派所知晓。   青铜派中有许多罔家的死忠之士,而且多是武林高手,之前罔樨外出避难时,便有许多人悄悄跟着去了。除了这部分外出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门派中,留下的这部分人一方面监控青铜派的实时现状,另一方面……其实也在监视我,他们或许知晓些许当年之事,对我接任副掌门一直颇有意见。如今昔年往事揭棺见日,他们没有饶了我的道理,不至于要暗杀我,但也可能会找些不自在给我。   罔樨本人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但这样也好,省得他再为这些事烦心。只是我须得多加防备,小心周全些才是。毕竟思思想起了过去的事,她终日哥哥、哥哥地喊着,眼中脸上都是笑意,我不能让她再伤了心。   “小王啊,我问你个事。”医仙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自从他那日怪笑之后,我对他的笑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医仙有何事?”   “你们青铜派怎么回事啊,一群大汉上我这黄花崮要人,那叫一个威风凛凛,老夫我眼见着要应战,结果你们那个姓……姓同?总之就是你们那个掌门,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脸色那叫一个冷,都要往下掉冰碴子,说是'不欲与那种人再有牵扯',一伙大汉的气势立刻消了,个个都给瘟鸡似的,垂头耷耳地跟在你们掌门身后,灰溜溜地回去了。不是我说,这些年也没听你干过什么坏事啊,你一个副掌门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医仙说话没什么遮拦,但其实没有恶意,这说话方式我听了几日也习惯了,只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来听听?”医仙双眼一亮,看来他还挺喜欢小道消息。   我一时兴起,干脆满足他想听小消息的愿望:“你看我带着的这姑娘了吗?”   “是,如何?这难道还是个爱情故事?你和柳姑娘难不成不是兄妹,是一起私奔的有情人?”   “这倒也不是,”我故作深沉,“你可听过我们掌门在外的花名?”   “青铜派的掌门名声在外啊,那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多情公子!”   我点点头:“实则不然,其实他一直钟情于我家思思,之所以那般浪荡,只是因为求不得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家思思对他无意,他便终日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可悲可叹一颗痴情的种子就是发不了芽,所以只能放任自己终日辗转于花街酒巷,寄情于风花雪月之事。”   医仙登时被吊起了胃口:“还有这等事?真是新奇,比话本还话本呢!”   “可惜他情根深种,到底不能满足于那些庸脂俗粉,执意要娶我家思思啊,连他手下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参与进来,可思思哭得那个惨,我是她哥,怎么能眼见着妹妹这般难过,所以我就带她跑了,没到路上还撞见了华奇正,思思不幸,遭了横祸,这才到你这来避难了。听您说他不欲与我们纠缠,看来现在是想明白了。”   听故事听得如痴如醉的医仙以手捻胡须,长叹一声:“真是人间多情种,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过往,哎!”   眼见着糊弄过去了,我立刻麻利地逃跑开,听见身后医仙还想问我话,他问道:“不过,你们掌门辗转反侧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这问题怎么解释都奇怪,就当没听见吧! 第43章 我还是无法对她问出口   147   在黄花崮的那段时间,思思很是活跃,好似一尾红鲤鱼终于从杯中跳入了池塘里,全然不同于在青铜派时的样子,终日逍遥自在得很。她与小童抢饭,和守门人唠嗑,帮女弟子捡药,和男弟子赛跑,凡是她所到之处,都能变得热闹起来,好似天生就会让人欢欣雀跃的仙术,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笑出来。连医仙也是,一与思思见面就没了老少尊卑之分,高兴的时候两人好得要穿一条裤子,吵起架来也是幼稚得不行,几次骂对方是大便,一对路过的弟子听见这话,四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医仙倒是一直有意收思思入黄花崮,也从未吝啬于授她医术,思思似乎也在这方面颇有天赋,而且与一个名为方茉的女弟子很是亲近,两人玩得很好。只是不知她那颗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装了些什么,没说留下也没说走,但医术还是照学。   时日久了,医仙就来我面前絮叨,让我与思思一同留下。说实话,我也并非不通情理,就当时来看,让她留在黄花崮确实是更好的选择,但同样的,我也能理解她为什么没有答应医仙。   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想跟着我。   思思每每见了我,总是笑呵呵的,顶着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肚子里有说不尽的新鲜事,“哥哥”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轻巧又自然,好似她已经喊了许多年,早就习惯了。   在她还小的时候,也确实就像这般,哥哥长哥哥短地跟在我身后叫着,聒噪得很,但也十分可爱。只是那时候她太小了,正处在跌倒后说不定还要再弹两下的奶胖年纪,照理来说,她那时还没开始真正记事,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她想起了幼年的事。   要说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表现出异于以往的热络……大概是从我回青铜派揭示祠堂密室那时起。我还记得那时候她突然冒出来,拦住了我,一脸高兴的样子,大概是为我安全地回到青铜派而高兴,只是我当时没有把她的兴奋当回事,只当她是因为之前的事和我亲近了些。   若思思确实想起了之前与我一起生活时的事,难保不会同样地想起她亲生父母的事,连带着爹也一起……真要是把所有的事都记起来了,那还不如什么都没想起来,我与老张帮她寻了一家平常人家,就是为了让她能尽可能普通又快乐地长大,如果可以,她最好永远也别想起自己前朝公主的身份。   柳思思究竟记不记得当年之事,其实问问她就能知晓,但我却开不了口,怎么问呢?问她是否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怎么死的?还是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前朝公主,因为是女儿身所以不被前朝余党所重视?或许还有更委婉的询问方式,但问题一旦说出口,最后的答案都会指向这些血淋淋的过往。   我刚刚将青铜派被围攻的真相剖露在罔樨面前,虽然这事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但实话实说,其实我还是挺受打击的,短时间内,相似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所以我没勇气将这些问题问出口,即便我知道她或许完全没有恨意,但若有一丝被她厌恶的可能,我也不会贸然将问题问出口。   思思也像是有所感知一样,始终默契地不去提及那些事,一如既往地喊着“哥哥”,但仅仅这样,我就好像有了更多活着的实感,就算是失去了在青铜派中曾拥有的一切,也没有一蹶不振。   148   给医仙编了半年的话本,我终于等到了敛梢结出果实的那一天。   看着枝头上红艳艳的小果子,再想到它是我日均三滴血供养出来的,“舐犊情深”四个字就从我脑袋里冒出来了,顿时有种母性觉醒的奇妙感觉,我一激灵,回头去看思思,只见思思立刻意会,也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是,这果子太邪乎了……”   医仙的求知欲很旺盛:“什么什么?怎么了?”   “不,这个与您炼药没什么关系,您最好还是别问了……”   “嗯?好吧,”医仙一顺胡子,“那么接下来,就该谈谈你们两个的去留问题了。”医仙在我们兄妹二人面前向来直白,此时此刻如此坦言,一如往常那般直率。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   目前,据我自己所查到的情报和医仙自己的线报,得知了这半年江湖上的大变化。   华奇正已经被判了凌迟之刑,不难理解当朝皇帝杀鸡儆猴的威吓之意,毕竟他的皇帝之位也是抢来的,自然也怕别人去抢。至于前朝宝藏一案,被认为是华奇正亲信背叛,携带藏宝图和前朝金锭外逃,一时失手不慎将藏宝图外流,并走漏风声,华奇正为遮掩真相,特意为朝廷担保,企图瞒天过海,想像数年前那样嫁祸青铜派,但实际上数年前华玉门就没有捉到青铜派里的乱臣贼子,此次更是被揭穿真相,而藏宝图的拓印件中暗藏蹊跷,更加坐实了华玉门窝藏宝藏心怀鬼胎,整个华玉门皆沦为朝廷的讨伐对象,昔日威风凛凛的华玉门就此彻底坍塌。   因为华玉门替朝廷做担保,所以归入朝廷的管辖范围内,此事武林盟也毫无介入的余地,数年间被华玉门压迫过的江湖人士更是为烧尽华玉门的火焰添柴加薪。官兵驻扎进诛仙岛进行彻查,近来听闻岛上所有的建筑物均被官兵损毁,有不少文人墨客感怀于心,但真的敢有意见的,也没几人。诛仙岛,到底是诛仙了。   温无凛所带领的新派独立地分于华玉门之外,因查出真相有功,而得以保全,只是华玉门的名字再也不会有,温无凛将门派名字改作了隳玉门,有不破不立之意,他为人行事风格与其父迥然不同,江湖上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说他就是不孝,自然也不可能忠,不知华玉门中发生了什么龌龊事,他才能这般苟全;还有人说他是上梁不正下梁不歪,歹竹丛中单出一株好笋,气度与品性皆是好样的,将来必成大事。但不管怎么说,温无凛靠着自己的力量在江湖上站住脚了。   朝廷不对温无凛下手,其目的想必也是如同之前我一样,想立他为靶子,让侥幸逃脱的华玉门人士转嫁仇恨,将帐都算在温无凛头上,但朝堂大吏此次动手又疾迅又狠绝,本就不会剩下几个人,温无凛既然再不受制于华玉门,自然有能力处理掉这些人。   青铜派亦是越发壮大了,但行止之间没有冒进只有稳重,可以想象门派内如今是什么场面。据说是常年在外的罔樨终于回归掌门正位,为其父母沉冤昭雪,手下皆尽心竭力辅佐,青铜派似乎又有回归当年风头最盛之势。甚至连罔樨本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引领着江湖的绯闻轶事,他之前多年间养成的风流公子的名声忽而转变。据可靠消息称,他是因为爱而不得,才放纵自己沉溺于风花雪月,最浪荡之人实则最痴情,数年间始终未能放下,但终归要放下,如今已经再也没有与他相关的新绯闻了,但就凭这一点,他总是站在江湖轶事的首位。   都不用,医仙一定是有所保留地将我的话本故事都传出去了,真是个大嘴巴,不过也正合我意。   这传闻一出,各家的适婚青少年都心动了。“浪子回头”这要素,向来是狗血话本的亮点所在,无论是男是女,谁不希望自己会成为多情之人唯一的情之所钟呢,倘若浪子还是个披着花花公子皮的痴情种,那就更好了,想想都能乐出声来,就算不能真的结为伉俪,那也是自己感情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只做谈资都够吹一辈子了。一时间,罔樨变得很抢手,想必他自己也很困惑吧,哈哈,待他多见识些厉害人物,便就会觉得我这王一其实也不过如此了。   至于我,江湖上倒也有点小道消息。有人听说青铜派的副掌门做了什么坏事,私自潜逃,掌门宽宏大量不予追究,但他要是再敢回到门派中,青铜派的长老和高手定是饶不了他的。这话听得我心慌,必然是罔家死忠粉放出的消息,不过我慌得挺没道理的,毕竟我根本不打算回去了,再也不会去青铜派中。   而如今与医仙的半年之约也到了,虽说我这半年吃喝都在黄花崮中,但也不是完全白吃白喝。医仙到底是救过我与思思两条命,我总得做点什么报答他,除了定时献血外,还帮他做打手,帮他赶跑上门寻衅滋事的人,要说黄花崮门口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一多事情就多,他门内的弟子大多都像方茉似的,斯斯文文慢声细语,我这样的打手也有,但总有不太够用的时候,这时候医仙就要拜托以前救过的贵人们来帮忙了。不过自打我来了以后,搬救兵的事就少了,毕竟我的武功也算是可以,加之医仙调理得好,对付个把人不成问题。   但问题就在于,这里人流量太大,我留在此处,就算是带着假脸示人,也难保万无一失,若是王一或陆千的身份暴露了,就会给医仙造成麻烦,半年结束之后,我必然不会留在这里。   可思思就不一样了,她不必总是去见人,而且她的身份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而且她在黄花崮如鱼得水十分自在,与方茉等弟子相处得很好,医仙还愿意传授她医术,就这样入黄花崮做个精灵古怪的郎中也不错,总比跟着我要好。   也就是说,我得和她分开。   也不是说我们兄妹二人就此再也不见,其实我已经想好之后要去何处了,只不过是有些远,平时是不能轻易见面了。   只是这话,我不知如何在思思面前开口。   医仙看出来了我的踌躇,率先开口:“你是想把思思留在大爷这里吧?”   我附和地点了点头,没敢去看思思的表情。   思思果不其然炸毛了:“哥你想去哪里?!又想扔下我!”说着说着还握住了我的手,“你去哪我去哪,你休想再丢下我!”   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来者是方茉,她身着蓝白色的衣裳,手中端着一碗药汤,面上带了几分难过之色,她斟酌了一下,开口说:“弟子并非有意偷听,只是来送师父嘱咐的药。”   但看这样子,也是听见了,难为她了,我见她与思思的感情挺好的,若要分开两人,想必思思也是不舍得的。   “我……”方茉放下药,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忽而出声,“弟子僭越了,但是有话弟子实在想问……”   医仙点点头:“没事,难得你这闷嘴葫芦也能主动开口,说罢。”   “思思是要离开了吗?”方茉蹙眉,神色中是压抑后的难过。   见了方茉这幅样子,思思左右为难起来:“茉茉你别难过,我这也是……家事!”   瞧她说的这话……不着调的样子和我还真像。   “我、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要离开,但还在为难,能不能……听听我的意见?”   “嗯,你说吧。”思思松开了我的手,转而走过去牵起方茉的手,她是在安慰方茉。   “可否……半年半年地轮着来?半年留在黄花崮,另外半年回到你家中。”方茉睁大了秀气的双眼,“我知道你也是舍不得黄花崮的,这样就不用和哪一边说再见了,而且……我们还能再见面。”   方茉说得有道理,是我太在意,反而糊涂了,明明我和思思没有非得永别的必要,这样半年轮班倒确实也不错。   我抬头与思思对视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方姑娘说得有道理,是我犯傻了,”我笑道,“如此也很好,只是要劳烦医仙代我管教她了。”   “什么啊,刚才还要扔下我的人说什么管教呢!”思思跳起来轻轻敲打我的脑壳,“那就这么定了,今年我先去看看这家伙要住在什么地方,来年我会回来找你们的,等着我吧!”   方茉一解愁容,和医仙一并笑了起来:“那你要早些来,若是能赶上寒食节,我给你包青团吃。”   “好!”   149   一路上,思思没停下说话。   “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咱们难道还有亲戚吗?”   “哥你干嘛要保密!啊,气死我了!”   无论她怎么问,我都笑而不语,这算是个惊喜,而且也不便被外人知道,我便任由她问了一路,一直打着太极不直说。   “这地方怎么都是水啊,哎,真稀奇,这里的人居然站在大叶子上移动!”到了地方,思思瞪大了眼睛,“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吗?”   “你啊,精力怎么这么充沛?”我在门口的人家借来悬叶,“来,上来。”   思思满脑子疑问,跟着我上了悬叶,一路来到一户人家前,我敲了敲门。   门内响了响,过了半晌,又响了响,我都能想到门内人懒洋洋不想来开门的样子。   “哪果啊?”门里的川蜀鲛人慢悠悠地走过来了,口音还是像往常一样。   “是我啊。”我笑着回答道。   思思听见这个声音,却是愣了:“这……这是……”   门一旦开,卫姨刚把头露出来,思思立刻扑了上去:“卫姨姨姨姨姨姨姨!你还活着!”   卫姨下意识接住了思思,一脸懵逼:“这是咋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大眼浪放了柳思思的Q版☆   谢谢阿贝和123456的雷~ 第44章 我安稳度日   150   我和思思投奔了卫姨,在青珠镇安家落户。   其实青珠镇是个极小的镇子,所处地方偏远,各个版本的地图都鲜少标记它,北边有群山南边有湖泽,数条河流经此处,此时已是深秋之后初冬之前,水位下降,家家户户准备着过冬的储备,放眼望去,皆是白菜。也不知卫姨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这个时候前来,不但提供了一栋小院,还屯了半屋的白菜……   小院久未住人,家具地面上有一层灰,又厚又结实,简直像是故意上过浆一样,必须要拾掇一番才能住。思思也来帮忙,只是她越帮越忙,不但拿被罩擦桌椅,还用鸡毛掸子刷杯子,看得我心绞痛,连忙打发这四体不勤的仙女出去玩水。   待一切收拾妥当,过来送酱油醋的卫姨走进来,说:“所以说,思思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拍手上的灰,一边回答:“她想起她哥是我,还替我挡了一招,,险些出事,后来我就带着她一起跑到这里来了。”   卫姨挑眉:“思思想起你是谁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我也不清楚,她突然叫我哥哥,看样子,至少是一年前就想起来了。”   “不该啊……”卫姨抱手,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思思被喂过药的。”   “被喂药?什么药?”思思怎么会被喂药?这事我为何没听说过?   “以前老张给她吃过抑制记忆的药,说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能把小时候的事忘得干净,是药效发作的原因。”卫姨抿嘴,眼神里都是不认可,“以前老张不让我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了。”   我皱紧了眉头:“那药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药是以前一个太医配的,最后留到老张手中。”说到这里,卫姨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药有副作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老张保证说不会影响生活。”   真是没想到竟还有过这样的事,老张看起来正经得不行,连脸都是四方的,背后居然还学会下药了,要不是此时在青珠镇,我非得去找他来问问心是红还是黑的。说来,之前医仙也提起过此事,说是思思命大,肯定是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导致身体体质异于常人,和毒功之毒互相克制,帮她撑过了一天一夜,保了她一条命。思思的体质特殊,难道是因为这抑制记忆的药?   若真是如此,也算误打误撞救了思思一命。只是老张向来做事精细,若他真的打定主意让思思忘记过去,必然不会让药效这么轻易就消失。可早在思思中毒之前,她就已经想起了一切,那时她为了找我,还摸到了温无凛的府上,说起来,也不知道玉柚现在怎么样。算了,思思也没提起这件事,就顺其自然吧。   就算是老张年纪大了难免有疏漏,但按照卫姨的说法,这药的药效应当可以持续很久,思思本不该记起儿时的事情……联系医仙的话,思思所服的药会和某些毒相冲,那么合理地推测一下——思思之前中过毒,所以老张的药被解了,她才想起我是谁。   但是,谁会对她下毒呢?   思思的身份一直被隐瞒着,连她本人都不清楚,任谁都会认为她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一直都在青铜派的荫庇下长大,抚养她的夫妇是青铜派的人,不知实情,只当她是个孤儿。即便这对夫妇真的知晓了什么,五年前也已经作古,不可能再活过来做些什么。思思本身也只是门派里的一个小弟子,没有什么加害的价值……   这实在没什么道理,难道是我想得太多了?   151   正在困惑的时候,我忽而想起一事。   之前青铜派内的几个堂主要替我说亲,最后被他们选出来的不就是柳思思吗。昔日我只以为是这小妮子心思古怪,不知怎么攀的亲戚,和那几个堂主达成了共识。但现在想想,她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犯起傻来绝不含糊,甚至都能认错相亲的对象,就这样的小傻瓜蛋,又怎么和那些个精得像猴儿似的堂主搭上勾,若当时几个堂主得逞,我中了圈套,而且华玉门的事又没发生的话,那柳思思现在就是副掌门夫人了。   给柳思思下毒的人,是想借着她的身份去对青铜派做些什么吗?   我立即将这些说给卫姨听,卫姨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抬头对我解释:“你之前说过,忠于罔家的那些派内高手向来看不惯你,也有可能是他们想借着这事来绊住你。青铜派这些年发展壮大,靠的是谁他们自然清楚,毕竟难找你这么勤快的副掌门,又怕你真的篡了罔樨的权。”   “要真是这样,那我确实该走。”我呼出一口气,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以前只觉得罔家的拥趸都是些老顽固,虽然讨厌,但为人还算正直……可下药就太过了。”   卫姨点点头,忽而斜着眼睛看我:“王一。”   她一旦这样全名全姓地叫我,就是有什么麻烦事了,我立刻就开始提心吊胆:“干什么?”   “我说过不会管你私事,但此事也算是与我有关联,所以有件事我还是得给你摆一哈。”   “您说,您说。”长辈越是这样客气就越可怕,卫姨还不如直说……   卫姨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面无表情:“我能看出来,你对罔樨有倾慕之意,但看这房间的摆设架势,你是打算久居于此,也就是说,你已经不打算和他再有关系了吧。”   虽然我从未有意瞒她,但心底的感情被这么直接地点明,感觉还是有点别扭。不过卫姨说的确实是对的,我就是喜欢罔樨,而且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喜欢得以落到实处去。我喜欢罔樨喜欢了这么多年,可对“两情相悦”这件事抱有幻想的时间,也只有罔樨成人礼前那半日。习惯习惯,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说的。   在黄花崮我用半年时间博览众多话本,也并非全无用处,我清楚得很,有很多人嘴上说着放下了,可一旦有了机会,还是会口角垂涎、得寸进尺,以至于把自己妄加于他人的感情视作自己的筹码,不知餍足,最终害人害己,拉着心上人一同沉沦,既无善始,又无善终。心中如此清楚,我就不会让自己变成这样可悲的人。   卫姨见我沉默,便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打算回到青铜派里,那无论青铜派出了什么乱子,你都不该管,若非事情危及你自身,就算是罔樨的事你也不要插手。”   听完这句话,我下意识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驳,我的命都是青铜派救下的,怎么能坐视不管。但开口发声之前,我理智先于义愤起了作用,我把阻塞在喉咙里的话又咽了下去。说到底,我哪里有什么义愤呢,不过是天大的私情罢了。前朝旧臣以命换我周全,我也没有如他们所愿那般重振大乔。青铜派中若是没有罔樨,我能保证自己还会如此执着于它的安危吗?   身为看客的卫姨,看得比我清明。   可那又如何,我没打算参与罔樨的人生大事,但同样的,我也没打算就这么把罔樨从我的人生里剔除出去,若他出事,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他除去一切烦忧,但绝不会因此多了什么执念妄想。只要将心中感情控制得当,什么岔子都不会出。   看过我脸上的表情,卫姨浅浅叹气:“王一,我知道你这孩子是个聪明人,可能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听了这话,我不禁苦笑,她这么说我,我还真是担不起,若我真的顶顶聪明,此时就不该藏在这里了,而是瞒着罔樨,守着罔樨,说一辈子天衣无缝的谎。   她半垂眼帘,眼神哀伤,明明看着我,眼神却像是透过我看向了她过往中的故人:“可我认识的每一个聪明人,最后都是被这聪明给误了。”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我们两个一同沉默了许久。   良久,卫姨才轻轻地叹了一句:“就算你聪慧绝顶,人心也是算计不好的。”   152   既然已经安顿下来后,接下来就该解决工作问题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家里蹲。   想起来都想偷着乐,其实我有不少积蓄,说来也得算是个镶金的小土豪,只要不大手大脚地铺张,那些财产足够我下半辈子用了。自从定下毁掉华玉门的计划,我就只知道会有今日的出走,所以早早用化名在钱庄攒下了财产。如今想要做工,也只是单纯地想找些事做而已。   没错,我就是闲着没事想找事做的勤劳有钱人。   至于土豪之妹柳思思,她也是闲不下来的主,直接找去了医馆,医馆本就人手不够,就算她只能在医馆待半年,大夫也痛快地收下了她。而我则是寻了个清闲的差事,在客栈做杂活。   客栈老板是个大肚腩的中年男子,笑起来的模样与财神像颇为相似,富态又慈祥,对我也厚道,月钱不算多,但活也少,我常常可以坐在后院矮墙上发呆,或是帮着看门大黄与院子里的酷炫霸道鹅搏斗。   以前只觉得时间一天赶着一天地跑,从未像如今这般悠长。下午的阳光晒得人直打盹,我便眯了眼,一个瞌睡醒来,日头还是像之前那般高。之前鲜少有这样长久悠闲的日子,也不觉得无聊,只是闲适。   再想想我身为副掌门时,过得是什么劳碌日子,一边处理前山的事务,还得去后山种地喂鸡鸭猪马,整一个智慧农具人。而且我都这么勤快了,居然还得忍着他老罔家的脑残忠臣的眼色行事,越想越来气。其中还有几个肌肉书呆子,时不时就要写些酸诗来熏我眼睛,虽然派里多数人都是好的,但就这么几个脑子与肌肉一起怒放的混蛋,就足够我气得七窍生紫烟。   如此想来,离开青铜派真是……正确的选择!   不知是不是我命中就带着忙,还是巧合就是这么多,近日来,落脚青珠镇的人忽而多了,而且还都是些江湖人士。   究竟为何来青珠镇,这些远道而来的人始终不愿多开口。但我身为小二,打听事情挺方便的,固然他们遮遮掩掩,也能从言谈举止中推测出来,他们是来找东西的,至于找什么,那便实在问不出来了。   小小的客栈忽而热闹了起来,我又开始忙得脚不连地,连老板也得亲自出马,后厨师父忙不过来,连老板娘也顶上了。忙点倒是没什么,只是此时正值冬季,客栈外就是水,水寒而未结冰,踏入其中便会砭骨刺痛,无法像夏季那般蹚水行走,即便多数人会用轻功,但街道上全是水,有的地方不便落脚,只能用悬叶。店内外借的悬叶供不应求,时常有急着出门的客人为了争悬叶而产生争执,更有甚者,阴虚火旺,大打出手。   阻拦他们互斗也不难,毕竟我的功夫也不赖,只是我现在区区一个打杂跑堂的小二,武功太好,容易引人注意招惹麻烦。我只得向思思讨了些让人即刻睡去的药,一旦有麻烦精想要互殴,就给他们用上。   说实话我还挺希望他们打架的,一打架就有至少两个人要睡着,那么就可以把悬叶给第三个人用了,不但大大节省了悬叶资源,还减少了麻烦。   只是,事情突然间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来到客栈里那些江湖人士,开始陆陆续续地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王一:大黄,你的窝又被鹅抢走了   大黄:汪呜呜……(狂舔王一)   王一: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黄:汪?(继续狂舔)   王一:因为舔狗不得house   大黄:呜呜呜……   王一:没关系,我帮你报仇,走,咱们去和那刁鹅大战三百回合! 第45章 我想这不过弹指一瞬   153   发现第一个死人时,把我吓坏了。   这人昨天还和人争悬叶,我二话不说给他用了催眠药,难不成是我的药害了他?   昨个下午,我还见他眯着眼睛打哈欠,看模样也没什么大碍,还知道来点餐,没想到一夜过去就奔了西天,而且人是趴在桌上,屋里的饭都只吃了一半。   我以为是自己误杀了这人,心里登时一紧,但此时紧张是无用的,我立刻环视客房内的布置,被褥散乱,里面还有个未失温的汤婆子,其他地方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随身的行李好好地放在床头,见此处没有异常,我回身去看这人身上有无证明身份的物件,可惜什么都没有。如果他带了证明身份之物,那只可能是在行李里了,可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去翻也只能增加自身的嫌疑,所以我没去动行李,而是去通知了掌柜的。   掌柜的也是可怜,几十年间从没摊上过这样的事,瞬间就乱了手脚,一下子坐到地上。若此事真是因我而起,也没有让他如此担惊受怕的道理,只是事情还不确定,无法据实相告,我只能尽可能安抚好掌柜的,让他暂时不要声张,随后立刻转头去了医馆,找思思来查明此人的死因。   回客栈的路上,思思将细细的眉毛皱到一起:“既然他曾经醒过来,说明催眠药的药效已经散了。我早想到可能会出这种事,所以配的药还特意稀释过,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功效,所以他的死肯定和催眠药无关。”   “我信你,只是怕这人体质特殊,所以先叫你来看看。”   思思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袖角:“……若真是催眠药所致,哥你要怎么办?”   “我打算……”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袖口紧得厉害,再看思思,她低低地垂下了头,刘海挡着脸,但肩头微微颤动。我收了声,用另一手拉下她攥着袖角的手,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思思愣了愣,抬头看我,我对她笑笑。   到了地方,掌柜的正哆哆嗦嗦地守在门口,思思冲他点点头,径直走进房间,开始来回端详这具尸体,忽然间她扯下死者的衣服,我和掌柜的都傻了眼,下意识想要阻止,但她并没有理会,将死者看了一个遍,动作十分麻利,很快将衣服又给死者拉回去,还白了我俩一眼:“怎么了,以为我这么禽兽吗?”   “不、不是,怎么会!”我都还没往那边想,这话倒是让我呛着了。   一旁的掌柜不敢直着看死者,眼睛盯着思思脚下那块地砖:“那、那他是为什么死的?”   “嗯……他身上也没有外物击打的痕迹,针眼也找不到,面色没问题……看起来,这人就像是被黑白无常突然给带走了。”   掌柜的立刻振作起来:“是意、意外吗?”   “也不好说,毕竟我是大夫不是仵作,主治活人,但有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思思看向我,语气轻快了许多,“他肯定不是中毒而亡。”   说实话,我松了口气。   检查过行李后,我发现去世的人是江湖人士,还是叫得出名号的那种,照常理来说此事归武林盟管,我将事情向掌柜的说明白后,去了武林盟分部,他们有专人来调查此事,还将此人的尸身也一并带走了,给出的答案也是猝死。   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成想,过了几日,又有了新的死者。而且是两人。死因皆是梦中猝死,死的时候都躺在被窝里。一个是当晚就被我发现了,另一个则是同屋的人隔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发现的。   不管怎么说,因为同一个死因接连死了三个人,也太过蹊跷了,掌柜想关门大吉,挨过这段日子再开张,可镇子上只有这么一家客栈,每日都是满人,也不能把客人都赶出去,只能硬着头皮打着寒颤开下去,老板娘去外面请回了一个天师,自从昨日起就在后院做法。也不知老板娘是从何方请来的大能,没见别的能耐,但呼云唤雾的本事是真的厉害,又是烧纸又是焚香,搞得后院乌烟瘴气,天师鲜黄色的身姿在烟雾中影影绰绰,压根看不清脸,连大黄都被熏得缩在窝里不出来。   154   说来可笑,因为烟雾的掩盖,这天师来到客栈的第四天,我才见着了他的正脸,唉,年纪轻轻长得也俊俏,若是作常人打扮,也是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不知为何非得做这骗人的勾当,可惜了。   我可不是对天师这个职业有什么偏见,我只是不待见这个人。就在昨天,我平躺在后院墙上歇息,天师正好在墙下替店中客人算卦,我便顺带着瞅了一眼。就这一眼,我就能笃定,这位天师要么是个假货,要么是个没良心的骗子。   要说算卦,遥想当年,我也是被前朝国师半仙黄瞎子教过的,黄瞎子最精通的就是蓍草占卜,而我虽不精此道,但多少也算得上是通,看个卦象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位客人作秀才打扮,表情还有些急迫,我听了一耳朵,卡人问的是仕途,看卦象,他的用神一般,但子孙爻的气运都旺得要烧着了,可天师还对客人说什么“官运亨通”、“兴旺发达”。饶是外面街头摆摊的都知道,占卦凡子孙爻旺者,诸事有利,唯问仕途名利者,子孙旺不利,天师这是坑大头鬼呢。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中丢下一颗石子,把占卜用的蓍草打散了。   客栈中还是不断有人离世。一开始死的只有江湖中人,后来便什么人都有了,商贩,秀才,还有些身份无法查明的人。也不知那天师给掌柜灌了什么迷糊汤,事态不断恶化,但这天师居然没被赶走,还做起了超度亡者的生意。尸体无人认领,掌柜不敢碰,武林盟分部又不收,便只能由我送去附近山上的墓地里埋起来。兴许是掌柜也觉得这活儿有些忌讳,便又收了个打杂的,我每次去埋尸,回来便可休半日的假。回家的路上,时常能看见这假天师与人算卦。   事情确实蹊跷,明明死了这么多人,却没人主动离开,人是一拨接着一拨地来,死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分明人群已经陷入了恐慌的氛围中,却不离开此地逃命去,一个个只顾着找天师指点。或许是因为有天师在,所以每个人都存着侥幸心理,或者,正是因着这恐怖的气氛,人们才把天师捧上天去。   人没死就驱邪,人死了就超度,只要有人、有惊惶,生意就做不完。看这样子,骗子天师是要常驻于此了。不知为什么,他还嬉皮笑脸地来找我套近乎:“这位小哥,看你腿脚可是真快啊,练过吗?”   “没练过,”我抬起眼皮瞅了瞅他,挤出一份假笑,“兴许是这两天搬尸首练的吧。”   天师似乎完全不介意这个瘆人的回答,继续上凑:“小哥真是谦虚,我要是有你这个腿脚,就去学武了,说不定能进大门派,混个掌门副掌门什么的当当,可比现在这样辛苦强。”   这话说的,好像做副掌门是什么美差似的,可能还不如小二呢。   “哈哈,您说话可真有意思。”我拿起一旁的麻袋,往肩上一抗,“可惜我还有活儿,改天再陪您唠啊。”   “没事没事,”天师笑笑,说着便抬脚离开,“你去忙吧,咱们肯定还有能再唠的时候。”   我同样报以笑容,向他点点头。待他走远后,我把袋子放回远处,拍了拍手上肩上的灰。这家伙铁定是来套话的,按照黄瞎子的话说,靠算命吃饭的人,没有不会套话的。   我才不会便宜了他。   155   人的运气可能真的是恒定的,而我就是那种生来就很倒霉的人,就算有段时间可以走走运,接下来也一定有倒霉的事发生,把我运气再给扣回去,好让平均值保持低迷。   今个阴天,外面下了细雨,冬天落雨是件让人很不舒爽的事,又湿又冷,我连起床都颇费了一番力气,更别说是干活了,来到客栈大堂里一看,冷冷清清,根本没几个人愿意起床吃早餐,零零星星几个人坐在桌前,看起来都病恹恹的。   正常人不会愿意在这种惹人厌的天气里出门,因着人少,今天客栈门还没开,本想着是让在大堂吃饭的人暖和些,没成想客栈外忽然有人来敲门,我和新来的伙计小刘说了一声,一边吆喝着一边开门。   “来啦!”   将门一开,眼前赫然出现了青铜派长老和门人的脸,我那热情洋溢的尾音还没落下来,硬是又被我吞了进去,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青铜派是嫌派内人口太多了吗?也来趟这趟浑水?   显然,对方看到我的时候也很吃惊,一个小弟子张大了嘴,都能看见他的喉咙口上的小舌头了,吃惊归吃惊,我毕竟还是个活人,不至于到吓掉魂的地步。一旦反应过来,来自青铜派的众人随即就各显其态了,年轻一些的门人看起来都很为难,一副想说话又不敢乱说话的样子,两个堂主斜着眼睛看向我,账房长老更是哼了一声。   比起这讨人嫌的恶劣态度,我更在意长老和门人身后那些被挡住的人,生怕从里面走出个罔樨来,用憎嫌的眼神看着我。   固然我深知罔樨不是这种人,但总是止不住地去想,越想就越觉得那场景真是骇人,唉,其实我就是怕他厌恶我,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总是有些失了智的举动和想法,实在没有道理,但也没办法停止,真是麻烦。   所幸那些人中没有罔樨的身影,想来也是,若是罔樨在场,我第一眼发现的必然是他。虽说是松了口气,但也多多少少有点失落。   清了清嗓子,我恢复招徕客人的态度,笑道:“不知客官几位?”人太多的话,这里可住不开,最好是另寻别处。   “十位。”账房长老甩了甩袖子,踏门而入。   “那可真是不巧,小店房少,就算您愿意和别人拼房间,也只剩下六个床位了,不如……”   长老瞪我一眼,颇为不满:“老朽就要住这,七个人可以打地铺,还能帮小二你空三个铺。”   “实在对不住,这里地面太过湿寒,打地铺的话,于诸位侠士的身体不利。”   “你一个小二,哪里有你指手画脚的份?”一旁的堂主忽然跟着帮腔,账房长老也面露凶色:“好个刁仆,老朽帮你出主意,你不道谢就罢了,还敢回绝,你们掌柜的呢,叫出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这老秃翁还是一如既往地刁悍,不但强人所难,还无视客栈条件,大冬天的就让弟子去打地铺。他向来如此,身为位高权重的长者,一点没有身负重职的觉悟,往日我在青铜派中,碍于那些罔家忠臣的情面,多多少少让他三分,如今我已经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既然他为长不尊,就休怪我为幼不敬了。   我喊了小刘一声,让他先将这些客人迎到大堂中稍事休息,我自己则借着去找掌柜的机会绕到了后院,那里有我准备作不时之需的薄皮面具和衣服,用小二的身份教训那垃圾长老多有不便,但要是个完全不相干的江湖客来管这事,那就很方便了。   摸起一旁的无铭剑,我从一旁的街道上绕回到客栈前门,高声喊:“小二,可还有房?”   小刘两下为难,看看我又看看账房长老,小声道:“还……还有三个床位……”   “不能再挤出第四个么?”我故意坐到账房长老面前,“我刚刚在门外听到有人说还有六个啊,怎么我一来就折半了呢?”   “这个……这几位预定下来了……”   我抬眼看了看对面,故意嗤笑一声:“三个床位睡十个人,难不成这几位喜欢叠着睡?三个叠在一起也就罢了,四个叠在一起,就不怕压断了气?”   “这有你说话的份?不知道先来后到吗?”刚刚帮腔的堂主又跳出来说话。   账房长老倒是留了个心眼:“你是何方人士?”   我笑道:“闲云野鹤一散人,结识三个同道好友来此相聚。”   听闻我没有什么背景之后,账房长老似乎放心了,态度也随之大变:“野小子怎敢如此无礼,此处没有你的床位,还是滚出去吧。”   “怎么没有我的床位,”我不怒反笑,“将你这老杂毛清出去,不就有了?北边山上有坟岗,我看你正好能去那儿,干脆一睡不醒把。”   账房长老悖然而起,不管不顾地抽出了鞭子,但我并不会给他破坏店内设施的机会,以剑鞘打掉了他手中的握把,用巧劲挑起鞭节之间的圆环,将其掷到门外。被卸了武器的长老怒火更盛,伸手来夺我的剑,筋骨嶙峋的手桎梏住了我的剑鞘,我便松了剑鞘任由他抓去,长老像是没料到般,用力过猛,踉跄后退,我笑了一声,忙追上去补了一掌,长老一下子坐在地上,直接懵了。旁边的两个堂主见势不妙,也纷纷过来帮忙,只是这两个堂主本就是绣花枕头,撑撑场子还行,真要打起来,着实不值一提,接不过十招,就都被我打翻在地,哎哎呀呀地喊疼。   也不知墨夷他怎么能忍得了这些人的存在,我本以为他早该把这些人清退了,竟没想到还能留到现在。看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越看越来气,我一手拖着一个,想将这两个家伙扔到外面的水里,不是要打地铺吗,冷不到自己身上就不觉得那是冷,那正好借着这寒冬的水给他们两个洗洗脑袋,最好是冻到发烧,然后一并打道回府!   谁知我刚走到门口,就傻了眼。门外一片悬叶刚刚停下,叶面上站了的两个人——   罔樨和柳思璋。   我很是紧张地松开抓着堂主后领子的手,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为的是确认脸上的面具是否完好,摸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放心。身后的账房长老颤巍巍地爬过来,说着些“您不是说不来了吗”“这歹人袭击了堂主”之类的话,我已经听不太清了,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面前的罔樨,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确实就是看向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本以为我俩分别了不到十个月,时间也不长,可现在看来,这十个月的时间,却是足够长了。   长到……一旦站在他面前,我就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柳思璋:嗯?对面这个人有点眼熟?老挠脖子是怎么回事?脖子痒痒? 第46章 我没以小二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156   账房长老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而我只顾着看眼前的罔樨。   他撑着伞,衣衫穿得有些少,宽袍大袖,筋骨分明的手腕从袖口处的毛绒中漏了出来,握着伞柄的手指被冻得发白,也不知这段时间他经历过什么,身体清瘦许多,平白多了些伶仃之感。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双眼涩痛,鼻后发酸。   罔樨忽然开口:“不知这两人做了什么,得罪了这位侠士?”   就算是在质问我,他的嘴角也还是勾着一丝笑,只是那双明秀的眼睛里毫无笑意,不怒自威。   青铜派的两个堂主都被揍肿了,身为青铜派掌门的罔樨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只不过罔樨向来先礼后兵,便是处于眼下这种情况,也必然会先问清楚发生何事再做断决。可我既没苦衷,又无道理,完全就是看不顺眼账房长老并与他互相找茬罢了。真要说起来,戴了假脸的我还得算是先挑事的那一方。   更何况这是在罔樨面前──我就算是有一肚子的谎话,只要到了他面前,那些谎话就会不受控制地重新排列组合,自发变成实话。   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说出实话,我不想让他知道事情因何而起,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更不想让他了解我的现状。“王一自甘平凡,成了个跑堂的”这件事,无论对他来说,还是对青铜派来说,都算是个好消息,可我偏偏就是不想将一切告知罔樨,那简直就像是出声高喊“我很惨,我是无害的,请原谅我”一样。   沉重又黏腻,令我作呕。   我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在平复好心情之前,我不该站在这里,绝不能在罔樨面前失控,我得离开——只要转身,向后院去,凭借我对此处建筑布局的熟悉,轻轻松松就可以甩开他们,然后和思思一起离开此地,再去找一个偏僻的小村落,继续过着凡俗日子,与罔樨和青铜派再无瓜葛。   明明已经想好了逃离此处的路线,可我的双脚就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动?我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的软肉,试图激起身体的反应,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我仍然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望着罔樨,他还在等着我的辩解。   冷静一点……冷静啊……   我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试图冷静一些,经过几个不着痕迹的深呼吸,我自僵直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哈……”   吐出了郁结于胸口的一口恶气,我紧绷着的身体恢复了自由,脑袋也终于清明。   不是身体不肯动,而是我不能走。   客栈中接二连三的猝死事件还没有查明真相,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受害者。也许就像客人们传说的那样,这看似随意的猝死是某种诅咒,如果我就这么一走了之,万一诅咒落在罔樨身上,又该怎么办?   我可以离开罔樨面前,但却得留在这里。   还真是讽刺,即便是我的本能,也已经养成了保护罔樨的习惯,甚至先于我的意识做出了判断。   157   “嗨呀,大清早就这么精神啊。”   比谁都精神的天师忽然出现在大堂,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钻出的,随后他很是自来熟地走到我身边,与我勾肩搭背,我想挣开,可一时之间居然挣不开。   “哟,一大早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可是会触霉头的。”   柳思璋微微蹙眉,紧盯着天师:“你又是何人?”   “我?”天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我就是个路过的天师,哎我说,你们是在吵什么呢?”   “我无意争吵,可这位侠士对我派的长老和堂主动手,我要讨个说法。”罔樨虽然还是在笑着,但那笑已经彻底失温,任谁看了都会胆颤心寒。   天师丝毫不为这笑所动,好似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啊,哎呀,我这个弟兄嘴拙得很,实在不会说话,但我可以替他解释解释。”   我看向这胸有成竹的天师,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分明也察觉到我的视线了,但根本不与我对视,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店中只剩下六个床位了,可这大爷带着十个人,还非要入住,您看看小二,被为难的一头汗……”说着他引罔樨看向小刘,小刘确实着急,正用肩上的巾子擦汗,被两人一看,登时怔住了,不敢动作。   “胡说!我只要三个床位!”一旁的账务长老估计是昏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出声反驳。   “这倒是,但您瞅这地,”天师一挥大袖,一个拂尘掉在地上,他立刻俯身拾起拂尘,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将拂尘向罔樨面前一递,“唉,我的拂尘只是掉了一下,就能被沾湿,这种地面没办法打地铺吧,可那大爷还打算让剩下的七个人打地铺,实在不地道,想必是我这兄弟看不下去,所以才忍不住出手。”   罔樨眯起眼睛,转而看向账务长老:“他说的可是真的?”   在大堂中吃饭的人都看向了这边,刚刚发生过什么,他们自然也知道,此时也有几个看不惯的人跟着应和。   “真的!”“老家伙心还挺黑。”“天师说的是啊!”   “我也是初到此处,哪里知道这些!”长老十分急迫,逼至天师面前,可天师却不理会他的辩解,嬉笑着说:“刚刚小二可是告诉过你,怎么又不知道了呢?”   解释归解释,可这到底是青铜派的私事,本就不该由外人插手,哎,我真是自找麻烦,早点撤退,也不会多这些事情了……若是罔樨真的动手,我就硬着头皮挨几下子吧。   长老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罔樨阻止了,他怒道:“我敬你是前代留下的长老,上回的事已经饶过你一次,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   我没想到罔樨竟会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住。   被点名指责的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罔樨,你爹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这话一出,我心都凉了半截,老掌门岂容他能这般言说?罔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可一旁的天师直接笑喷,破坏了凝重的气氛,他甩了甩拂尘,说:“这话可有意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我爹都不敢打我’呢,哈哈哈,我十岁后就没说过这话了,长老可真是童心未泯啊。”   被讽刺的长老怒不可遏,扭头去攻击天师,我见他要下杀手,半路截了他的招式,几个回转,伸手砍向长老的后颈,长老受招,应声倒地。   虽然天师的调调有些欠揍,但有天师打岔,我倒是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至少能说出话来。我抱拳向罔樨致歉:“我本是看不过眼这人的做派,无意干涉贵派的事务,幸而掌门您深明大义,此番多有得罪,特此奉上白银五十两,聊作补偿。”说罢深深鞠了一躬,将随身的银票取出,交到了柳思璋手中。   将面子给足,补偿也够多,此事大概不会影响青铜派的声誉,也省了罔樨再做决断的时间。而且青铜派此行前来的人数太多,已经不是六个床位能解决的问题了,他们必然不会住进这家客栈,如此一来,我也就不怕那诅咒再落到罔樨他们的身上。   暂时没有什么大事,我能离开客栈了。我绷紧后背,从罔樨身旁走出去,踏上悬叶,至于这之后的事,可以再细细打算……   “等等。”   话音未落,我的手腕上忽然多了冰凉的触感,我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回来,可对方抓得死紧,我的手腕被固定住了。可我脚下本就没踩实,悬叶又漂浮不定,顿时失了平衡,本想后退一步撤回地面上,却没想到这一步居然退进了罔樨怀里,我的耳朵尖甚至蹭到了他胸前的绒毛领子。   罔樨身上的气息立刻弥散至我的鼻前,我连气都不敢喘,整个人呆若木鸡,该怎么跳开都忘了。   “虽知你无心,可我青铜派也不是几两白银便能打发的,”他松开了我的手腕,扶住我的肩,将僵硬的我翻转过来,“我见阁下身手不错,人品也好,不如在我离开青珠镇前,给我做个护卫,如此便两厢抵消了。”   护卫?给罔樨做护卫?我?   “啊,那正好。”天师又蹦跶过来,看起来像是要拍我后背装亲近,但碍于罔樨拦在中间,只得悻悻放下手,但脸上还是笑得灿烂,“兄弟,另外两人托我告诉你,他们来不了,你近日来铁定闲着,如此一来倒也是美事一桩。”他真是入戏,不但替我接下了这个任务,还把我之前的托词给圆上了。   “那就这么定了,”说着,罔樨走进大堂,站在一个门人面前,“你们先押着这三个人回去,回派中传我的话,这三人德不配位,故废去三人的职务,堂主之位暂时空缺,账务长老换人,让叶欢先顶上,再将他们交由墨夷长老处置。”   门人们领命,其中有一人发问:“可我们此行,是有事在身……”   “无妨,我和执法长老在此,事情交给我们便可。”   话说得这样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懂了,小刘长呼一口气,颠颠地跑过来:“那就……还是三位?”   我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不是三个人,我……”   “不必客气了,既然是我的护卫,那房费便由我来付。”罔樨语气十分自然,就好像在说什么已经定下来的事似的,“不知能否安排在一个房间里?”   小刘点点头,面上带笑:“还剩一个单间一个双人间。”   “我……”我开口想拒绝,却被罔樨制止了,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身去看柳思璋,柳思璋看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满脸疑惑地在我与罔樨之间来回扫视,见罔樨看着他,随即开口说话:“他是个陌生人,怎么能……”   “好,你不愿与他一起住,那他便与我住一间吧,思璋你住单间。”   小刘很是高兴地一甩巾子,将人往里迎:“三位客人里边请!”   柳思璋瞪着眼睛,一头雾水,但既然掌门本人都不介意,他也不管了,默默跟着罔樨向里面走,我倒是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本以为罔樨不会在客栈下榻,结果却变成了三人在此地留宿的境况,而且我还要和罔樨住一间房……   其实,我完全可以一声不响地离开,或者出声反对与罔樨同住一间,但这间客栈太过危险,不能任由罔樨毫无防备地住在此处。   我正欲上楼,却被天师迎面拦住了,他对我眨了眨眼,而且还是一边的眼睛,看起来贱兮兮的,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帮了我一把。天师眨完眼,将手搭在我肩上,嘴巴凑近我耳边,我正准备扒拉开他的手,却被他的话镇住了。   天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说:“掌柜那边我去帮你请假,你就好好地跟着这位掌门吧,跑堂小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老梨有些事,下一次更新可能要隔几天了,谢谢一直留言的小天使~也谢谢投给我营养液的各位>w< 第47章 我见过大风大浪   158   我担心那些青铜派的门人遇上卫姨,虽说他们不一定认得卫姨,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回去通风报信为妙。   我转头,正打算要与柳思璋解释什么,就看到客栈外,戴着面纱的卫姨撑着伞自门外漂过,正好和青铜派门人打了个照面,前任账务长老和两个废堂主都还在昏迷中,两方相安无事,各自走各自的。   我哑口无言,收回了视线,默默跟着罔樨走向房间。   “今天天气不好,衣服湿了。”   还没进房间,罔樨突然抱怨一句,听到这句话,柳思璋的表情越发疑惑,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地进了他的单间。我更是没把这话放心上,可没想到一进屋他就利索地脱了外套,道:“你自便吧,我换身衣服。”话音刚落,他便开始背对着我换衣服,肌肉匀称的后背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顿时傻了眼,愣怔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把还开着的房门狠狠关上了。   这是想干什么,不知道外面禽兽多得很吗?刚刚在大堂就有些男男女女看过来,罔樨长得好,又身为青铜派掌门,被人关注也是理所应当,可换衣服不关门也……也太有福利意识了吧!难道是以前在外流连各处时养成的习惯?   满心怨念地关完门,我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去,罔樨居然还在换衣服,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换衣服变得这么慢了,要是他肉多装得慢也就罢了,可他明明瘦了许多,而且看起来似乎是紧实了些……穿衣还这么慢,那就没道理了!   我睁着一双眼睛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恨不得将俩眼珠子摘下来,塞到褥子下面捂着才好。   “侠士你的衣裳淋湿了吧,不换吗?”他竟然还回过头来问我。   “……换,这就换。”因为情绪过于紧张,我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胡乱打开包袱,打开后我才想起来,这包袱里放的是我打杂时穿的衣服,如果现在穿这身,会不会被旁人认出来?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两个不同面容的人穿同一件衣服难免会引起他人注意,可刚刚我应和了罔樨,不换衣服又显得很奇怪……   “怎么了?”   我应声回头,发现罔樨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看着我,好像刚才那个磨磨蹭蹭的人不是他似的。他还歪了下头,接着说:“包袱里的衣服也湿了?”   我本就思维停滞,正愁着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听他这么说,便立刻点头:“我这件其实也不湿,还能穿……”   “那怎么行,若是侠士病了,谁来给我做护卫?”罔樨挑眉,转身从行李里又拿出一件夹袄,“可以先穿我的,只不过有些大。”   我呆呆地接过那件夹袄,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我干嘛非得说话算话,一件衣服而已,不换就不换了,纠结个什么劲,我是个傻子吗?   可是罔樨正巴巴地看着我……算了,我这是置的什么气,不过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就是换又能怎么样,而且潮湿的衣服穿着也不舒爽,我还是换了吧。反正里面还穿了两层,就是把外衣脱下来,也不会不好意思的。   我立刻将外衣扯开脱下,又飞速将罔樨的夹袄套上,只是这衣服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一些,也不太好穿,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越着急就越是穿不好,罔樨还站在我对面看着,而且面带温煦笑容,这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我不是在穿外套而是在穿肚兜。我实在顶不住罔樨这莫名其妙的笑容,只好背过身去穿夹袄,可来自罔樨的压力又从后背传来,我的心跳平白快了许多,但又觉得自己不过是穿个夹袄,就这样不好意思,真是做作。   又别扭又矫情,真是纠结,如果我是根绳,这会子也该自行绕出七八个八道盘长结了。明明我已经二十多岁,不说别的,光说墨夷他爹墨夷八,在这个年纪都有了墨夷杞,我怎么还给情窦初开似的,实在没用得很。   “侠士且慢。”说着,罔樨绕到我面前,听到他说话,我下意识地停了手,他倒是直接伸手过来帮我摆弄夹袄,“这件衣服有些难穿,还是我来吧。”   我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睖睁着眼睛看向他,罔樨向我俯身,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地呈现在我眼前,骨感的手指来回翻转,简直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房间里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罔樨在外面时,都是这么不设防的吗?照这么下去,是不是还要和别人合浴?   “对了,侠士你可知这里如何沐浴?”罔樨忽然抬起头,一个无害的笑容映入我眼帘,我与他的眼睛似乎只有一拳之隔。   “我……”刚要开口说话,我就咬了舌头,被迷惑的头脑随即便清醒了许多,我立刻后退一步。   “嗯?”罔樨并不在意,只是等着我回答。   “我不知道!”说完,我迅即夺路而逃,只是功夫不如人,刚到门口就被罔樨拦住了,他还是在笑,可我总觉得他是真的在笑,而且还很高兴。技不如人,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把双手放在我颈窝处。若他用力摸摸,可以摸到我绷紧的肌肉。   我已经绷得像石头一样硬了,再这么绷下去,我的筋大抵要断了。   “新换的衣服,可别再去淋雨了,午饭就劳烦侠士帮我捎进屋来。”   他一松手,我立即跑没了影。   不是说笑,要是再留在房间里,罔樨的杀伤力真会要了我的这条老命。   159   天师确实和掌柜打过了招呼,帮我请了假,虽然感激,但我还是怀疑天师做了什么手脚,毕竟这天师太邪门了,我完全可以怀疑他是不是有迷魂汤,并且给掌柜灌了几碗。不然在如此缺苦力的时刻,掌柜居然毫不犹豫地准了我的假,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关于天师如何得知我就是小二这件事,天师确实大大方方地供出来了:“我看见你在后院换衣服、贴脸皮。”但天师给出的解释,可信度太低,虽说我当时急着去锤爆账务长老,但也检查过周围的环境。望先生以前说过,瞀视还有另一个特别之处,能比普通人能更快速地在环境中发现猎物,如果天师真的在我附近,我不信他能躲过我的眼睛。更何况天师穿着明晃晃的道袍,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说实话,自从见天师第一面起,我就不信他,这人身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气质,初见只觉得他贫嘴,可细细想想,他的每句话似乎都带着别有用心的深意。明明掐算解卦都一般,却能唬住来问卦的客人,足见他嘴上功夫了得。这样的人怎会不油滑,他是个聪明人,无论在哪里落脚,都能找到生存之道,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留在这个危险的小客栈里?虽说人为财死,但要是接二连三的死就摆在眼前,事情就不这么简单了,亲眼见识过那些人的死相后,天师还能继续留下,必然是别有原因,可这里既非他的故乡,又不是什么藏宝之地……   说起来,最近涌进青珠镇的人,似乎都是为寻物而来,难不成这里还真藏着什么宝贝?   青珠镇本身就是一个位置微妙的小镇,依山傍水,虽是蕞尔之地,但胜在景观奇特,凡是来过青珠镇的人,绝不会忘记这个地方,所以青珠镇虽少出现在版幅较大的地图上,却远近闻名,这也就意味着,青珠镇不便于初访者寻找,却便于到访者回忆。而且青珠镇被水覆盖,水流缓慢,靠近湖泽的一侧水深能达到两尺。要是在旱地下埋藏东西,时间久了,会有被人误掘的危险,但如果是在水下,这种风险会少很多。   这一点,正好与客人们的表现相吻合——客人们总是频繁外出,但即便是借了悬叶,也还是会弄湿衣服。近日来,确实常有湿了整身的客人回来,若是秀才商人也就罢了,可连江湖人士也湿漉漉地回到客栈,习武之人不该连这点平衡力都没有,那么可能就只剩下一个,他们是主动下水的。   假设说那些涌入青珠镇的人是因为得知了某些消息,坚持认为青珠镇有无价之宝,才不顾死活地留在这里,倒也说得通……如此一来,也能解释天师为何要装作天师,又为何在客栈落脚。   他需要搜集情报。   如果这个想法是正确的,那他来与我套近乎也在情理之中了,为了补足可能遗漏的消息,他确实需要和小二搞好关系。   但还是无法解释,他为何知道我变装了。   撞见我换装的说辞必然是假的,他肯定没有撞见我贴脸皮的样子,对于这点我敢打包票——我可是整整七年都在秘密行事啊,不管怎么说,对自己维持秘密的自信还是有的。既然不是直接撞破,那天师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难道是认识我脸上的面具?可这副面具是许婆留下来的,我以前只用过一次,这一次还是在七年前。那时罔樨离开青铜派已有一年,我下山与容成商议计划,怕被华玉门杀手识出,所以带着这假脸行动了一会,之后就再没用过。   七年前,我还处于极为窘迫的境地之中,仓皇急促,难免留下什么疏漏,变装时被人发现也极有可能。但那毕竟是七年前的事了,如果天师能将这面具与我联系在一起,那他七年前就该认识我,而且不只是认识我,还多多少少了解我这些年的动向。当年我带着这面具的时长,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在此期间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与容成见了一面,即便真的是在旁人面前露馅了,对于一个无关人员来说,也没道理会记住这种小事,而且一记就是七年。   我认定他与华玉门和青铜派无关,当然不只是过于乐观的主观臆断,而是因为我与容成的计划已经完美地结束了。如果天师是与我有利害牵扯的当事人,在华玉门倾覆之前,他就会采取相应的措施,但是没有,他既没出现在计划中,也没有进行任何干涉,直到我躲进青珠镇,他一直未曾出现在我面前,哪怕只是见过他一面,我也能记住,但他的这张脸,确实从未出现在我记忆中。   除非天师也是个记忆能力超乎寻常的人,一件小事也能记七年。可他若真是如此擅长记忆,那又为何连基本的解卦讲究都记不住?   现在想起,之前天师与我搭话,好端端忽然提起要当掌门副掌门的事,像是意有所指,如今想来,天师像是事先便知道我是青铜派的前任副掌门,甚至,我有种直觉,觉得他就是等着罔樨出现在此处,等着看我落入窘境。但替我解开困境的也确实是他,就像是他明白我再次见到罔樨时会多么慌张,所以在双方变得更为胶着前,他出场化解了矛盾。   这个人身上的矛盾和冲突太多了,多到我无法忽视的地步,而且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解释,之前有所察觉,但我并未特意去防备他,若他真是别有所图,只要不是来索我的命,什么都好说。   “你这么看着我,是想谢谢我吗?”天师说话的语气依旧很欠打,上挑的眼角看起来也十分可恶,之前好歹还有个道貌岸然的天师样子,现在却像是个刚刚傍上富婆的面首了。   “是,我确实得谢你,谢谢你替我揽了这么一个好活儿。”我说着反话,试图从他那副笑容里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天师呼出一口气,看起来像是真的很高兴:“之前看你总是死气沉沉,这俊美的贵客一来,你这双眼睛还真是灵动了不少啊,你快活吗?”   不懂他是想问什么,但这话让我听得很不爽,于是我咬牙切齿地回答他说:“快活得很!”   “那你何不将护卫职务一直做下去?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他的神情中忽然混进了几丝认真,“你何苦只做个店小二呢?”   我不知他的问话又作何意,心中戒备,便随口答道:“我自然想继续美差,可惜人家只是一时兴起,过几日我便又是个小二了。”   他面上的笑忽然就掉了:“一时兴起?”   我皱眉,看他这忽然凶恶起来的表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也许还有可能……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天师又笑起来,随后他再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会,便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思璋:怎么回事?来的路上掌门抱怨雨不够大,进屋了又嫌雨大?   说起来以前师叔们带罔樨下山,罔樨掉河里去,师叔们着急带他回门派中问医,非说是被水泡病了……   难道罔樨的旧疾复发,脑袋又被雨淋得不好使了?可是明明打伞了啊…… 第48章 我想不通   160   其实若真有人想要我的命,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天师让我看不顺眼,我不乐意把命送到他手里。   过去,我还担心容成复仇成功后会失去活着的动力,可现在看来,我实在没资格担心他,华玉门的事情过去后,活着这件事似乎再没有什么奔头。当然,和思思一起平静生活也不错,只是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虚得厉害,明明一切都尘埃落定,却感觉好似……一无所有。   我知道,华奇正是死了,但我也从未赢过。   这场经年累月的浩劫没给我剩下多少东西,而其中的绝大部分又都被我留在青铜派了。我习惯了处心积虑、躲躲藏藏,   也许卫姨连这也预料到了,才会让我别自作聪明。我知道,她并不是劝我与青铜派断了干系,而是劝我回到罔樨身边,因为她知道我没这么容易和过去断个一干二净,与其挣扎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回去,青铜派里确实有些可恶可恨的家伙,但更多的是一起重建青铜派的同伴,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地否认,这么多年存在青铜派的喜怒哀乐也做不得假,哪能说断就断。   可我要以什么面目出现呢?我有回去的勇气吗?   说不清,道不明,理不顺,剪不断,唉。只能日后再说。   天师对我有所图谋也就罢了,但现在罔樨也在客栈中,我无法忍受罔樨处于危险境地当中,所以我不能允许他对罔樨有一丁半点的威胁。   这世上没人可以把主意打到罔樨身上,谁都不行。   161   罔樨来到青珠镇的消息,不消一日便在青珠镇传开了。   这地方本就小,而且前段时间尽是些晦气的传闻,人们相惊伯有,日子过得也不踏实,好不容易有了新的谈资,人们自然是津津乐道。   到底是花名在外,就算罔樨的风流名声最近有所改善,但他本就是极富吸引力的人,无论去哪里,都会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备受关注的人总是和风言风语并肩而行,次日,我便听见有人说,罔樨心怡的女子逃到青珠镇来了。   有意思,算是歪打正着吗,这与我告诉医仙的最初版本不谋而合,身为“女主角”的柳思思的确就在此地,但医仙不会傻到把思思的名字也说出去,所以我不担心此事会节外生枝。毕竟故事本来就是我瞎编的,当事人并没有那种意向,不如说,事实与传说截然不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以前还在青铜派时,思思和罔樨就不怎么对付,其实两人没有产生过有冲突,但他们之间有一种不甚分明的敌意,就好像猫遇上了狗,也不打架,但一见面便都竖起了后背的毛。   还挺可爱的。   话虽如此,但我给罔樨做护卫的事,还是要和思思说一下的——现在我整日住在客栈里,既然不回家,那理由总是要解释一下的,而且我时常听到外面的传闻,传闻说罔樨彻底想不开,终于开始对美男子下手了。   而我,就是传说中那个祸国殃民的美男子。   呃啊,单是想想这句话都觉得太恶心了,他们传这种谣言的时候,就不觉得烫嘴吗?   准确地说,因为罔樨在客栈门口演的那一出,使得我成了客栈中的焦点,受关注度仅次于罔樨。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借着事情的表象编出这样的深层原因来,加之近日来罔樨越发……越发不设防,我时不时就要走出房间躲躲,红着耳朵做深呼吸的样子也格外惹人怀疑,当时只想着保我老命,完全忘记周围的人看到我这样会怎么想,这下子可好,跳进客栈门外的水里也洗不清。   小地方一旦有了话题,大家就都会开开心心地凑起来讨论,这件事逃不过思思的耳朵,她还不知道罔樨的新护卫是我,但必然已经知道罔樨来到此地的消息了,我偏偏在这时候不回家,她但凡稍加思索,都会觉得巧合得奇怪,与其让她抱着满心的疑虑悄悄来客栈刺探详情,还不如把实话说了。   她定然会怪我糊涂,但这也比让她撞见柳思璋和罔樨来得好。   柳思璋是个死脑筋,若让他见到了柳思思,必然会竭尽全力将思思带回青铜派,在他眼里,思思就是公主,不能流落在外。之前思思得以跑出青铜派去寻我,大抵是因为那时我也在外,柳思璋暂时还顾不上去找她,可如今情况异于往昔,思思要是自发地出现在他面前,柳思璋怎么会不管呢,为了避免可以预见的麻烦,这两人还是先不要碰面了。   至于罔樨……我现在整日整日地与他周旋,如果可以,我与他两人之间的事,还是不要变得更复杂了吧。说实话,一提起过往的恩怨我就呼吸困难头昏脑涨,好不容易有一个完全无视过去的机会,就这样暂且隔着面具进行逃避,不也很好吗。   无论他是否知道我是谁,只要面具还没摘下来,我们就还是主顾和护卫的关系。   162   罔樨抵达青珠镇已是第三日了,可他还是没告诉我他与柳思璋此行的目的。只恨我之前一直在老实本分地做小二,如今竟然打听不到一丝一毫有关罔樨和青铜派的消息,可恶。   “你这掌门……难不成也是亲自来寻宝的?”我只能瞎猜了。   伏于案前的罔樨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觉得呢?”   我试图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些许迹象:“我觉得不是。”   “嗯,是…还是不是呢?”   看来这一年来罔樨是越发有长进了,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将真实的答案掩饰得滴水不漏,还有余力去写字。   我故意挡住他面前的纸笔,质疑道:“你不是说让我做护卫吗,我被蒙在鼓里,怎么保护你?”   “你要是想知道,也简单,”罔樨笑得很是灿烂,根据以前的经验,他越是这么笑,心里就越没有好事情,“男子汉大丈夫当坦诚相见,你今晚与我共浴,我再告诉你。”   “……”   我这三日真是被他磨得没脾气,一时间无语。   罔樨忽然起身,一双手忽然落在我脸上,微微施力地揉了揉:“好,你既然不反对,那一言为定,侠士莫要忘记嘱咐店家多备些热水。”   我又是紧张又是慌乱地摘下罔樨的手,生怕面具被他揉下来,罔樨倒是全然不在意我的反应:“侠士怎么这般怕羞,看起来该更大胆才是。”说着他又无奈地笑了笑,见我半晌说不出话来,便重新坐回座椅,拾起笔继续书写。   我面红耳赤地瞟了一眼他手下纸笔,罔樨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主要内容,我只能看到“武林盟”三个字。   既然知道他是与武林盟通信,那我大概能猜到几分了。   163   距离第一个人出事已经过去一个半月,客栈里来来往往换了许多人,有人来了,有人死了,事到如今,猝死之人已经多达三十五个,猝死地点也不再只限于客栈的客房,半个月前有人在湖泽中发现了两具遗体,北面山上也平白无故多出了三座墓,后来证实墓里也是外来的客人。   最为诡异的是,哪怕事情已经邪乎到这个地步,客栈里还是人满为患。   若要说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变化,那便是周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剑拔弩张。同时,天师的地位则是越发高了起来。   我亲眼瞧见两拨人混战,争得头破血流,就是为了争夺一间客房的居住权。可此前客栈里刚刚死了人,客房还有空余,不必这样争抢,但他们还是大打出手,为的不是避开刚刚死过人的房间,与之相反,他们正是为了抢那间房。其实客栈里还有条件更好的客房,而被争夺的那一间客房除了刚刚死过人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这间房间,刚好在天师的房间旁边。   顺便一说,天师已经被掌柜的请到了最好的客房里住着,不但不用交房费,掌柜的和各位客人还上赶着给他送钱,那场景看起来十分地怪异。   天师似乎已经成了这里的统治者,执掌着所有人的生死。   其他人身在局中看不穿,但我却是看得越发清楚了,此处的种种异象必然与天师有关,只是我实在看不懂他究竟为何要营造这样一个局面,说实话,天师并没有对财物表现出特殊的热情,也不会因为他人的阿谀奉承而动容,近日来我未曾见他情绪波动,好似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似的。   他的表情几乎不怎么变,笑眯眯的,颇为祥和,但却不讨人喜欢……或者说,让我无法生出亲近感,天师的笑和罔樨完全是两个极端,天师脸上的表情,是那种看一眼便会让我后背发寒的笑容,尤其是见过他变脸后的模样,就更是觉得这笑容阴森可怖了。   难道……天师是个单纯的变态?   如今没什么确切的证据,只能蒙头瞎猜,这样猜对天师也不公平,罢了,待到有证据再说吧。   看了罔樨的信,我大概便能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了。罔樨此行,应该是来调查事件的。毕竟青珠镇不过是一个平和的小镇,如今这里因意外离世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还是有人在不断涌入,看起来就像是此地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此事与江湖人士有关,起着协调制约作用的武林盟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便委派了有能力的江湖人士来此查明众人死因。   估计青铜派感念之前武林盟帮忙解围的恩情,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其中的缘由可以轻易推测出来,但我不知道罔樨为何不愿告诉我,明明这事也没什么……难道是在赌气吗?   可我总觉得,罔樨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赌气,他更像是在担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天师和王一的年纪差不多大哦 第49章 我曾经丢了个罗盘   164   小时候,前任国师黄瞎子颇喜欢逗我玩,记得在我十岁那年,黄瞎子给我一个小罗盘作玩具。这个小罗盘与其他的罗盘不同,上刻的符号奇奇怪怪,没有天干地支,但有鱼有虾有树有花,铜盘子中间嵌着一个金灿灿的小指针,针头圆润,中心镶有明珠,只需用指尖轻轻一拨,就能飞快地转起来,明珠的表面流光溢彩,应和着罗盘周身的各色宝石,很是好看。   我问过黄瞎子这罗盘的用处,他眯着本就极小的眼睛瞅向小罗盘,说:“这玩意儿瞧着漂亮,但其实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现在也排不上用场了,给你这种阳气盛的小孩玩玩没问题,你拿着玩就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罗盘的用途?”那时候还小,我越得不到答案越发好奇,“我听说风水师都是很重视自己的罗盘的,只会把罗盘交给最得意的弟子,可你也没怎么教过我啊?”   我记得当时黄瞎子无奈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这个小傻子,怎么这么较真哇,行,之前我教过你怎么解卦,就当是我收你做弟子了,这是把衣钵传你咯。”   “但你之前说过,不想教我这些的……”我捧着罗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个小半仙,因为黄瞎子总说“算卦只能算眼前,改得了运改不了命”这句话,所以我总觉得算卦不是件好事,因而也不想做什么半仙。   “没事,我说你是大徒弟,你就是我的大徒弟,行了,为师还有要事,你自个玩去吧。”   结果我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之后几经波折,那罗盘也不知失落在哪里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它是在罔樨下山前,我睡觉时会把这罗盘放在枕头下压着,每晚都能看它一眼。后来局势紧张,我劝罔樨离开青铜派,账务长老不同意,硬要阻拦罔樨,我只得与他动手,顾及着岌岌可危的青铜派的安危,那时候我还不能对账务长老下狠手,只能拖着时间,账务长老一直认为我不过是罔樨的书童,打死也无所谓,手下不留情,阴招狠招轮番用。因为伤势过重,我昏了一段时间,多亏了柳思璋里外帮扶照顾着,我才能在那么危险的时期里奢侈地晕了好几天,还能留住一条命。   只是醒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小罗盘。   那时候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便也顾不上一个小罗盘了,时间久了以后,我便没有继续在意这罗盘的事了,毕竟能摸到我枕头边上的人没对我动手,只是拿走了罗盘,已是万幸,再者说罗盘上镶了珠宝,可能已经被囊中羞涩的人顺走,拿去换钱,被偷也不奇怪。   之所以想起这些零零碎碎的过去之事,是因为我外出时,又撞见天师替人看风水的场景,他手中拿着一个大罗盘,黄澄澄的,忽然就唤醒了我的记忆。只是可惜,那罗盘只是个普通罗盘,没树没花,更没有鱼虾。   165   此次外出是罔樨提出的,他说与其在频频出事的客栈待着,不如出去转转,于是转头就去了山上,去看那些人暴毙的现场。   柳思璋也一起出动,顺便捎带上了我。明明就是去调查现场的,罔樨还非要嘴硬说是出来看看风景。事实倒是遂了他的意,山上别的没有,只有风景,现场十分干净,连半个脚印也没留下,自从出事后,人人避讳此地,也没有什么他人来过的迹象,只能看到些许挣扎的痕迹,有几颗草被拽得破破烂烂,和死者手中的残留枝叶也能对得起来。   说实话,这附近都是野坟岗,没有什么调查的价值,罔樨大可不必这么细细地查看每一处,近来天气越发地冷,他的手都冻白了。   我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罔樨随声看向我:“你怎么知道?”   “附近的山丘上都是坟,会到此处来的人本来就少,若不是祭祀或行白事,镇上的人根本不会到坟岗附近来。既然人迹罕至,那么在此进行见不得人的事便十分容易了。就算那些猝死的人真的是被谋杀的,谋害者也有充足的余裕去处理残留下来的可疑踪迹。”我无奈地摊开手,“假如你就是凶手,并且在这里杀了人,你会立刻就离开吗?”   罔樨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如果是我,确实应该会四处检查,查看自己有没有疏漏。”   我呼了口气:“就是这样。”   罔樨似乎顿了顿,似乎想要开口,但却被柳思璋抢了话:“掌门刚刚问的是,你如何得知这附近都是坟岗?”   柳思璋这话一出,我愣了一瞬:刚刚只顾着帮罔樨解惑,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来青珠镇会友的游侠,还是要和人抢客栈床位的那种游侠,却对青珠镇周边这么熟悉,连坟岗的确切位置和人多人少都一清二楚,的确有些奇怪。之前和账务长老对着干的时候,我也提到过坟岗,但那时罔樨柳思璋还没进客栈的门,我说的位置也只是大体方位,而且那时只是客栈中死人,客栈外还没出事。事到如今,不适合再说这些话了。   所以,刚才我这番言语很不合时宜,已经让自己背上了几分嫌疑。罔樨怎么想的暂且不论,此刻的柳思璋一定觉得我可疑极了。   实话不能说,我总不能立刻承认自己就是王一,而且还是在青珠镇住了几个月的王一。虽然说个谎也能糊弄过去,但谎言只能越说越多,后面就更难圆了,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说辞,只能编个理由……   “他的朋友在此地,想必他也是青珠镇的常客,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就在我要开口时,罔樨先一步替我说了话,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一样……但他之前分明也犹豫过。   我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替我说话。   罔樨看见我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即对我笑了笑:“我相信你。”   他将这四个字说得极认真,就像在对我做出郑重的承诺一般,眼神灼灼,好似下定了决心,我有点无法直面那样真诚的视线,所以偏开了头,但他并不在意,又将这四个字说了一遍:“我相信你。”   幸好在一边旁观的人是柳思璋,但凡换成别的什么人,一定得觉得我与罔樨之间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而柳思璋只是信了罔樨的话,然后收回了探寻的目光,看样子,他暂时不会再怀疑这件事了。   唉,真不知道他这样是好是坏……   166   虽不再怀疑我,但对于猝死现场,柳思璋仍不死心,再三检查,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地方已经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   最后柳思璋只能悻悻而归。   在返回客栈的路上,一只鸽子忽然飞至罔樨肩上,足爪上系有竹管,罔樨熟练地从中取出一张纸条,越看越是神色凝重,看罢后便让我与思璋先走。看他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背着我去做些什么了,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他,与柳思璋一起先行离开。   正巧就撞见天师正与客栈中的一个客人说着些什么,拿着个罗盘,嘴中念念有词。   我踩着悬叶从旁边路过,待到靠近天师的时候向那边一看,这罗盘崭新,闪闪发亮。近日来,天师的行为举止是越发地不讲究了,之前做戏好歹也做全套,现在竟然开始明目张胆地糊弄顾客,罗盘上还有未消的做工痕迹,可天师口口声声说这新得发光的罗盘是“先师的传承之物”,怕是他先师临走前怕他继承衣钵,专门买给他的新罗盘吧。   我看不下去,本来想走,但又想到罔樨正在调查相关事件,而这个天师实在十分可疑,多搜集些消息总是好的,所以我干脆拉住柳思璋,躲去天师的视野之外,准备听墙角。   柳思璋十分不解,但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问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觉得这个天师有蹊跷,想听听他平时都在和别人说什么。”   柳思璋对于听墙角这一行为颇有微词,但也认同我的话,于是安静地躲在一旁观望。   只听那天师没说几句,忽传来了金属与木头相敲击的声音,随即又响起某物落水的声音,天师“啊”了一声,更响的水声接着传来,我冒出头去看了一眼,天师手中空空,应该是罗盘掉了。   一直吊儿郎当的天师忽然慌乱得不行,也不管那客人说什么,径直钻入水中,半晌没有冒出头来。   如此浅的水倒是淹不死人,但这么久不出来,也太奇怪了……难道天师猝死在水里了?!   一想到一条潜在的线索可能就此断开,我急忙驾着悬叶游过去,那个客人也一脸惊恐,可这天师忽然从水中冒出头来,开始大口喘气,见我傻站在他面前,还粲然一笑:“小哥……今天,有空,出门啊?”一边说着一边喘,看来憋得厉害。   我看向天师怀中,他正紧紧抱着那个崭新的大罗盘……难不成还真是先师传下来的?   天师抱着罗盘爬上了悬叶,冬日水冷,他又不肯先将罗盘放到悬叶上,因而整个人都很笨拙,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爬上来,那个问他风水的客人想过去扶他,却被他默默地制止了。   看起来,天师似乎极为忌讳别人碰他的罗盘。   我忽然间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便主动靠过去,小心翼翼避开罗盘,去搀扶打着哆嗦的天师。   天师对我的帮助似乎没有那么抵触,很快就接力爬上了   在天师站定的那一瞬间,我快速出手打落了罗盘,天师登时不顾一切地去接,但我用了十成的力气,天师若没有罔樨那般的功力,是没办法这么快反应动作的。   所以大罗盘就这样摔在了客人脚下的悬叶上,再度发出与刚才一般的响声——听着好似实落闷沉,但却有问题的响声——这个罗盘不是实心的。   我定睛看向它,看着它弹跳后解体,露出了内部的物件。   正是我以前遗失的那个小罗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兄弟他吃芹菜了吗的地雷和幻灰的手榴弹 第50章 我为人低调   167   “你为什么不会算卦?”   在发问的同时,我站到客人的悬叶上,拾起了许久未见的罗盘。   天师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才出声:“你不问我这罗盘是从哪里来的?”   “还能是怎么来的,天师大人?”我摸了摸这丝毫未见旧色的罗盘,笑了,“看这样子,这些年你把它保养得很好啊,寻常人偷走罗盘后可不会这么珍惜地藏起来。”   “把它还给我……”天师伸出手,双眼死死地盯着罗盘。   我将罗盘收进怀里:“这本来是给我的东西,如今是你将它还给我。”   天师见说的没用,立刻出手来抢,只是他本就在打哆嗦,动作不稳,加之他身后的柳思璋也不会坐视不管,不出三招,天师便被柳思璋控制住了。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这不是你的东西。”我冷静地看着他逐渐失态的样子,“不然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不是……不是!那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即使是被柳思璋天师还在徒劳地挣扎,平时悠然自在的样子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躁和暴怒,就算明知道无法触及罗盘,可他还是向我伸出了手,就好像在空中抓着什么一般,青筋暴起,筋骨僵直。   我继续用语言刺激他:“它只是被你偷走的动,它永远都不该属于你。”   “偷?啊哈……可你不也偷了吗?”   说出这句话后,天师忽然找回了理智,他喘着粗气看向我,眼神里涌动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是我十分熟悉的偏执。迄今为止,我已经无数次地看到这种眼神了,抚养我的忠臣、护送我逃跑的旧人、为父复仇的容成寻、失去一切的华奇正,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皆曾有过这样的神态。   天师就用这样的神态,一字一句地说道:“偷走了整整七年,可你还是过得很好。”   “那我又为什么不可以?都是一样的人……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天师缓缓直起身子,露出怪异的笑容。   “你可一直都是我憧憬的人啊,事到如今,好不容易像你一样了……”   “我都把罔樨叫到这里了,该有的全都有,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平稳安顺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太贪心了……”   “你们太贪心了!”   说着,他忽然收回了手,从怀中抽出了什么东西,下一刻便扬手将这东西散出来,只消一瞬间,就让我失去意识。   168   再次醒来时,我看到了熟悉的帐顶。   毫无疑问,这里是客栈,而且是罔樨与我一直在住的房间。我急忙坐起来环视四周,门外有人的身影,看他一动不动杵在门前的样子,该是被派来看守我的,房间里没有人,所有的行李都被取走,除此之外,房内摆设并无太多变化,我屏住呼吸悄然起身,走到房门处听外面的动静,并没有太多脚步声,而且守门的人呼吸粗重,显然不是习武的行家里手。   如果守门的只有这一人,我大可就这么冲出去,但天师既然能放心大胆地将我关在此处,只派一个人来守门,想必是不担心我会逃跑或引起骚乱,也就是说,他有着某种把握——要么是找到了我的软肋,要么是对此处放心得很。   因为接二连三的猝死事件,人们惶惶不安,无论信不信鬼神,都对天师极为敬重,若不是见过真的天师如何施法布阵,恐怕我也会对天师另眼相待,其实除去我之外,所有人都十分敬重天师,甚至有的人将他尊为神,没错,天师已经变成了青珠镇的神,猝死事件最近终于停止了,人们都将这件事归功于天师的术法,甚至每天早上都要到天师房门前三跪九叩。   如果天师认定我就是灾祸的源泉,这些人一定会深信不疑。   原来是这样,想必门外都是天师近来新收的教众吧,要是这样,我还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走门走不出去,走窗也不是个好主意,虽说我也能飞檐走壁,但有的地方必然要涉水,而且我一旦逃出房间,后面肯定有追兵赶来,届时慌不择路,还不知道会怎么跑,现在这个天气冻得我恨不得冬眠,若是掉进水中,只能让自己的行动更加不便。   说起来,在罔樨到达青珠镇前,客栈中就鲜少有猝死事件了,猝死发生的主地点转移到了客栈外,而在我见到罔樨后,猝死事件便停止了,这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以及,这些事,都是天师的杰作吗?   等等,在我昏倒之前,天师说过“一直憧憬你”之类的话,而且罗盘也是他偷走的,还准确地说出了我做副掌门的时长,难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悄悄地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吗,那还真是……呃嗯……没想到我这种人,居然会有跟踪狂啊,而且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心情还真复杂。   虽说万幸他没有在之前的计划里捣乱,但现在的事态也足够糟糕了。看起来他也不像是要害我的样子,不不不,他已经在害我了,不然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可我究竟有什么好跟踪的?   一般来说,被偏执的跟踪狂盯上的人可能有着某种吸引着跟踪狂的特质,可我行事历来低调,为人处世也少有锋芒,近两年是有些显眼的举动,可往年我恨不得与青铜派后山融为一体,青铜派外的人连见到我都难,他又是怎么盯上我的?天师该不会是个随性的跟踪狂,随随便便就盯上了我,一盯就是七八年,那还真够随性的。   想到这,我忽然记起来,天师极为珍惜小罗盘,自醒来后我就没再见过罗盘了,想来应该是被天师取走了,难道说,他和黄瞎子有某种关系?看到小罗盘的那一刻,我就有这种猜想了,但这个想法仍有疑点,他为何不会解卦?   黄瞎子是前朝国师,无妻无子,除却与前朝人士相熟外,便只认得青铜派中的众人了。天师也不是青铜派的人,不然我不会认不出,换而言之,天师必然与前朝人士有关,但与黄瞎子有接触的,除去皇室和众大臣,就只剩下……国师座下的那些弟子。   如果他真的是黄瞎子的弟子,年龄对得上,也能解释他为何会对这罗盘这么执着。毕竟这东西的来头确实有些分量,若是朝代未曾更迭,那拿着小罗盘的人就是下一代国师。假如说他真的是黄瞎子的弟子,那我确实可能没见过他,国师及其弟子在宫外居住,待我见到黄瞎子时,已经是皇室覆灭之时,据黄瞎子所说,他的弟子一个没剩,都被新帝掳去给新国师了。   若是新帝留下了一两个漏网之鱼,也说得过去,但,既身为国师的弟子,他怎么可能不会解卦?还是说……当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天师的话中还有很多根本听不明白的部分,如果不把那些谜题般的话语一一解开的话,真相就永远无法到手。   如果青珠镇所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天师的手笔,那猝死又是如何实现的呢?我能想到的只有无音散,这□□确实能让人毫无征兆地突然死亡,但尸身不会毫无痕迹,死后可以根据尸身辨别死因,就算仵作无法辨别是什么毒,也能知道是因为摄入奇怪之物而死。所以这些死亡事件和无音散应该没有关系,那又是什么原因呢,真撞了邪不成?   啊可恶,要是医仙在此就好了,这就不是问题了,再不济,容成和汝筠随便来一个也行啊!   除却那些密密麻麻的谜团,最关键的一点是,天师说是他将罔樨叫到这里的——这句话可以包含的意思太多了,或许是他用了某种小技巧将罔樨引来,或许是他以前认识罔樨,或许……   我忽而想到一种最不可能的解释,登时寒毛倒竖,脊背发凉。若我的设想是真的……不,这简直近乎妄想了,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太扯了。   但仔细想想,我的生活一直都很扯,多此一件,似乎也不算多。   169   就在我忧虑重重之时,窗口忽然轻声晃动,显然是窗外有人。来者有不能声张的理由,所以才会从窗口进……难道是柳思璋?我悄悄潜行至窗口,无声将窗子打开。   窗外果然是柳思璋,也不知他怎么来的,沾着一身的水,脸上遮着黑布,但露出的部分已经冻得通红,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正在打寒战,这副摸样要是被汝筠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我急忙把他迎进来,关窗前伸出头去看了看,外面守着的人都在看街,没人向上看。   柳思璋刚要张口,我连忙制止了他,又伸手指了指门外的人影,柳思璋会意,点点头,随即沾着身上的水在桌上写字:[你轻功如何?]   我点了点头,伸出一个大拇指。   对于我的动作,柳思璋有些微妙的排斥,但此时不是别扭的时候,他又哆嗦着手写字:[能和我一起逃跑吗?]   我摇头,并且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揪起枕巾角,在他身上沾了些水:[进来容易,出去困难,你已受寒,动作不灵活,暖和一会再说。]既然天师把昏迷的我关在这儿,那就是一时半会用不上我,让柳思璋暖和一会也没什么问题。   [罔樨如何?]   柳思璋神情凝重:[天师说,若他不束手就擒,就要对你不利,所以我才来救你。]   好啊,这个混蛋天师,主意还是打到罔樨身上了!   之前我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如此殚心竭虑地算计我,所以什么都没往深处想,现在倒是越发觉得当初无忧无虑的自己可恶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能料到横空蹦出个天师来,虽然目标主要是我,但却又不只是我。   如此一来,有些事,我大概也就想明白了。   暂且不论原因,天师的目标已经很清楚了:他想让我成为猝死事件的真凶。   猝死事件之所以慢慢从客栈中消失,不是始作俑者别有图谋,而是因为他已经无法在客栈中继续杀人了,他身上聚集着所有人的目光,只要他在场,每个人都会看着他,所以他无法继续低调行事,也不能悄无声息地作案。   但他不能如此简单地收手,死去的人数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恐慌,所以死亡地点变成了客栈外。   既能从恐慌中获利,又会随着事件增加而逐渐受到瞩目的人,只有天师。杀人对他而言,怕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既可以借助众人的畏惧确立自己身的地位……   又可以将罪名加诸于我。   客栈人多眼杂,不是行凶的好地方,如果天师只是想收获信仰、被奉为“神”的话,那么他更应该去偏僻处杀人,毕竟人越稀少就越保险,但猝死事件还是不断发生在客栈里,是因为他有非得让事情发生在客栈的理由——我在客栈做小二。   准确地说,是王一在客栈中做小二。   如果客栈中长期发生命案,常驻的人必然有最大的嫌疑。   而罔樨抵达青珠镇之后,猝死事件就彻底消失了。其实让天师收手的缘由,并不是罔樨的到来,而是我成了罔樨的守卫,因为我昼夜与罔樨居于一处,没有杀人的时间,所以,若要伪装出“王一是真凶”的样子,天师就必须要收手,这也是他意欲嫁祸的一环。   我与账务长老产生冲突时,天师忽然站出来为我说话,原因就在于此。他需要化解纷争,如果我真的和罔樨打起来,说不定会引来武林盟的人,毕竟罔樨也是个掌门,而且此行还是为武林盟办事,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届时我与罔樨势必会被武林盟带走调解。一旦我离开青珠镇,事情就不在天师的控制范围内了。天师似乎对我很了解,所以明白我一旦离开青珠镇,将来便能轻易洗脱罪名,所以他绝对不会任由我离开青珠镇。   至于罔樨为何会替武林盟走这一趟……大抵是因为我。   天师确实没说假话,是他把罔樨叫来的,但并不是用直接呼唤的方式,而是在模仿我以前引柳思璋下山的方式。   当初容成受伤中毒,需要活的盐蛇一条,我只得去求助汝筠,汝筠开出了一个交换条件,盐蛇可以给我,但是我必须叫柳思璋下山来见她。当时我已是与青铜派断了联系,隐藏身份行动,若要是直接叫柳思璋下山,恐会暴露身份和计划,所以我用了另一个有些缺德的方法。   我扮成了已故的前朝国舅,九方榕。   效果很显著,一时间,前朝国舅亡魂归来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柳思璋是个重情义的人,他曾受恩于九方家,又惦念得知此事的汝筠,所以下山来了。   不得不承认,天师真是个狂热分子,他不但知晓这件事,而且还进行了升级再利用。   之前,两个堂主和账务长老来客栈时,只有他们身后的弟子对我感到惊讶,为首的三人过于平静了,而且还有些“果然如此”的意味藏在神态里,可我觉得自己在此地隐居得不错,消息不可能传回到青铜派,那就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施力了。   后来罔樨和柳思璋也抵达此处,事情就更奇怪了,同一个任务,断没有派两拨人来做的道理,即便是换人,也该是前一拨人做不好,后面的人才来补救,怎么会在一开始就换,而且如此仓促?   账务长老向来好偏听偏信、恣意妄为,如果天师是找机会将事情传达给账务长老,那便可能发生这种情况了。至于为什么会先告诉账务长老,怕是天师想做完全的准备,担心罔樨就算知道我在这里,也不愿来此地,所以先将账务长老引过来,账务长老的行事风格罔樨该是知道的,此时又与武林盟有关,如此一来,就罔樨出于对本门派的责任感,也得过来看看。   而账务长老被赶走后,更是能为“王一确实在客栈中做小二”这件事作证,毕竟不是谁都认识我王一的样貌的。   至于天师旁敲侧击地告诉了他们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王一在青珠镇滥杀无辜”之类的消息。   或许在不久之前,天师还在青珠镇附近扮成我的样子,干了许多坏事。进一步巩固了外界对“青铜派副掌门王一作恶多端”这件事的印象。   不管怎么样,天师的目的达成了,有关王一的消息传到了青铜派,天师不必露面,就成功地引来了罔樨。   如今罔樨和柳思璋来到此处,怕是为了调查此事而来,柳思璋在这方面比较憨,但罔樨……   所以他才不肯告诉我此行的目的,还对我说“我相信你”。   但就目前而言,所有的证据都可以指向我:我隐藏了身份躲在这个客栈里工作,第一个尸首是被我发现的,客栈外出现猝死者的地方我都去过,还有一个在医馆行医、会配药的妹妹,更重要的是,身为小二的我开始“请假”后,猝死就停止了。   如果我现在揭下面具,露出真容,那么最后一条就会变成“王一在罔樨身边做护卫,找不到行凶的时间,所以猝死不再发生”。   哎,若是真的被当做罪魁祸首,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冤。看柳思璋近日来的言谈举止,怕是连他也开始产生怀疑了。至于罔樨是如何想的……我倒是希望他别这么相信我,若他不信我,也不会被天师这般威胁了。   如今天师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模仿我当初对华玉门所做的一切,我对这种偏执的模仿者有所了解,若是最后的结果不能如他所愿,他的行动就会表现出格外极端的一面,事情就会变得比想象更糟糕。   天师开始威胁罔樨,就是他开始采取极端行动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王一:为什么我的粉丝就是这样的?为什么?   容成寻:粉随正主。 第51章 我成了人质   170   当务之急,是制止罔樨。   天师用我来威胁罔樨,如果罔樨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那柳思璋也不会跑来救我。只是柳思璋的武功胜我许多,他独自一人可以来去自如,可要带上我,情况就不一样了,人数差距悬殊,我没有自信能一边应付大批追兵一边逃跑,而且还有许多事都还没弄清楚,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只要留着天师,就是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隐患,我必须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先回去,告诉掌门我很安全,天师暂时不会对我做什么。如果天师还是继续用我的安危威胁他,你就给罔樨说,若没见到我本人,就别轻易听信天师的话。]   柳思璋露出不赞成的眼神。   [若你救得了我,之前我晕到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带走我?]   看完这行字,柳思璋面色一窘。其实我也是厚着脸皮写出这句话,我要是能防住天师的话,又何必让他来救我。   [你快走吧,我保证不会出乱子。]   柳思璋还要说什么,但被我撵到窗户边,他犹豫再三,还是打开窗户走了,我立刻用枕巾将桌上的水渍揩干,装作无事发生过。然后飞速返回至床边,翻出之前藏好的哨子,将其掖进绑腿里,再躺回床上。不一会,便听到屋外乱成了一团,喊打喊杀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随后越来越远,显然,那些喊叫人追着柳思璋跑远了。   片刻后,有人推门进来查看我的情况,我眯着眼瞅向来人,是个住在此处的客人,有些三脚猫功夫。   “屋里没人!这人没醒,估计那个毛贼是来救人的,没想到这人还在昏迷,所以自己先跑了!”   “老刘,你和其他几个人在这里守着,我们去追人!”   北环做“老刘”的人应声,之后又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门外的人大部分都离开了,只有老刘在屋内,其余的人还是在门外。我倒是没想到他们会派出这么多人去追柳思璋,大概是想在天师面前争功、表现自己?暗自思忖了一下,我猛然从床上跳起,一招将老刘击晕,而后将其轻轻放倒在地板上。   门外的人似乎还在聊些什么,我只听得他们说什么“天师是神”“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了,不能再生事”“要离屋里那个瘟神远一些”之类的话。嘿,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天师说我是祸害,反倒让这些人不敢轻易靠近我了,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我凑在门缝处,瞄着外面的人,守在此处的有五个,其中两个坐在楼梯口,另外三个正抱着手臂聊天。   之前罔樨带我进这间屋子,自那之后,他基本就没怎么给过我离开他身边的机会,所以我只能把原本戴在身上的哨子和思思给的助眠药藏在这间房间里,哨子里塞着三份助眠药,可以先将那三个侃大山的干翻,再去对付楼梯口处的两个。   整个过程很流畅,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将这五个人收进我的房间,其中有一个还有意识,我留了手,是为了问他些事情。   “说,你来青珠镇是为了找什么?”   那人一副吃惊的样子,似乎没料到我知道他是来寻物的,不过还是出了声:“天师大人不会饶过你的!”   “你再不说,我就下杀手了,看你的天师大人能不能救得了你。”我将他的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那人哆嗦起来,显然是惧死,也是,不惧死的人不可能这么相信天师,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宝贝,我听别人说有宝贝。”   “什么宝贝?”   “我、我也不知道,天师大人说过,只要妄议此事……不管是说了这事,还是想要离开这里,都会遭到天罚!”那人极为恐惧地移开视线,目光涣散,我将他脖子上的刀压得紧了些,没想到他却愈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你这个恶鬼别问我!啊!别逼我说了!啊!哈哈!宝贝只会自己到我手里,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还未待我动手,他就开始抽搐,随即没了动静,我摸了摸他的脉,只是昏厥了,我只得将他绑在床柱上。看这样子,天师对他的教众们用了刺激精神的药啊,难怪这些人如此忠心于天师。   该说天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他真是非常理解人心啊。   我曾经将前朝宝藏的消息放出,他便也跟着编出一个青珠镇宝藏。说起来,前段时间我也听说过些许奇怪的消息,说是有人在湖泽中捞出了几个金块,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那是天师在造势了。   先是放出此处有宝物的模糊消息,再舍些财物,让消息变得半真半假。这种不确切的消息,随着众人传播和时间推移,会变得越来越有可信度,所以大批的人被消息吸引到这里。然后,天师借助某种手段完美地制造了恐慌,杀掉一些想离开的人和积极探寻宝物下落的人,假借神鬼之说,编造一些虚假的禁忌,让不敢去探索的人们始终相信此处确实有宝藏,从而将贪生怕死的人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掌心。   最为巧妙的是,他设下了“禁谈宝藏,禁制离开”的禁忌,将安心于平静生活的我完全蒙在鼓里,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一切是缘何而起。   我重新回到走廊,天师的房间距我所住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但这道上黑黢黢的,只有两根明灭不定的蜡烛相映照,便是再多的人去追柳思璋,也不该一个人也没有,天师总得留下几个护卫,这样子……看起来很不寻常。   可无论如何,我是要再会会天师的。必须要主动出击了,若要是继续顺着天师的步调走下去,我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届时,天师要是对罔樨不利,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171   “思璋!”   罔樨见到柳思璋奔过来,身后还跟着零零星星几个人,立刻提刀去助。   柳思璋丢开手中的匕首,接过刀,抬头便撞见了罔樨的疑惑的目光,罔樨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我去救那个护卫了,但他不肯跟我来。”   罔樨有些着急,狠狠震开柳思璋身后的敌人:“他怎么样?”   “挺好,他就住在你们原本住的房间,天师没有苛待他,”柳思璋也打落了一个追兵,接着补充道,“他让我告诉你,如果没见到他本人,就不要信天师所说的话。所以你不要用自己去换……”   罔樨忽然点头示意,柳思璋立刻会意,背对着最后一个追兵,将其击退。   跑了一路的柳思璋长舒一口气:“客栈里的人都为天师所用,路上我已甩掉绝大部分,却还是剩下这么多。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我们还不去找王一吗?”   “你啊,”罔樨跟着叹气,收起了手中的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那么担心护卫?”   “难道他知道王一的下落?”柳思璋十分震惊,“早知道,方才就问问他了……”   罔樨苦笑一下,确认周围追兵全都失去意识后,他开口解释道:“他就是王一。”   柳思璋瞪大了眼睛,睖睁半晌,直到罔樨催他,他这才动作起来,猛地以拳击掌,很是感慨地“哎”了一声。   “这是要去哪?”跟上罔樨的脚步,柳思璋还是一愣一愣的,他开始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去救他,”罔樨眼神坚定,“就算他暂时没危险,也不能把他留在那种地方。”   柳思璋虽不赞同,但脚步没停:“可他说……”   罔樨忽然沉声:“那也不行,上一次的事,我不想经历第二遍了。”   听得这句话,柳思璋的脚步一顿。   罔樨所说的“上一次”,指的应该是王一险些在被华玉门子弟所杀的事。后来华奇正落网时,他见到了来青铜派交待要事的容成寻,这才从容成寻那里得知了此事。柳思璋只是听到这事,都觉得后怕,完全无法想象亲历此事的罔樨当时作何感想,虽然罔樨小时候是混了些,可这些年他与王一如何相处,柳思璋也是看在眼里的。正是因为如此,他甚至不敢去想,罔樨是如何救出濒死的王一,又是怎样抱着王一带去求医的。   若是他与汝筠……只怕在看到汝筠的一瞬间,他就会彻底失了理智。   想到这里,柳思璋忽然快走两步,拿着刀的手横在罔樨面前。   罔樨皱眉,看向他:“你这是何意?”   “你现在还不能去。”柳思璋整个人走到罔樨面前,“你得信他。”   “……我太信了他,才放任他跑了出去,如果一开始就禁止他下山,那他现在还好好地待在我身边!”被罔樨压抑着的焦躁情绪忽然释放,他恨恨地盯着柳思璋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如果你一定要拦我,那就只能动手。”   “等等,罔樨,你听我说,”柳思璋还未曾见过罔樨这副模样,连他也变得有些躁,但他又觉得,自己必须先冷静下来,于是继续开口道,“我是看着王一长大的,自打他从娘胎里出来后,我就没怎么和他分开过,我虽然不能像你那样一眼就认出他来,但我深知他是什么性子……”   “那又如何?”罔樨已经抽出了剑,硬生生逼退了柳思璋三步,“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困在危险境地中吗?”   柳思璋咬牙接住罔樨的狠招,大声回应:“可我去救过他了,他不肯走,就一定是有别的考量!”   “他之前也有想法,为了所谓的计划,他差点把自己赔进去!”罔樨双眼发红。   “可那次你没有危险!”越来越难防御罔樨的攻击,柳思璋只能尽力将重要的话先喊出来,“你是王一唯一的死穴!”   罔樨忽然停住了,垂着头,柳思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这时候不能停止说话,他必须阻止罔樨——罔樨虽然很聪敏,但现在他已经失去理智——柳思璋那点可怜的情商忽然发挥了作用,他感同身受地察觉到,差点失去王一的罔樨,现在暂时没有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要成做更加理智的那个人,站在更客观的角度上做出选择。   “听着,王一从小就喜欢你,就算是我,也能看出端倪来,甚至华玉门覆灭之事,可能也是为了保护你才做的……”   “我知道!”罔樨忽然打断了柳思璋的话,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可他总是这样……”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解了几分。   “我之前告诉过他,说天师用他来威胁你,王一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一定会担心。”柳思璋言之凿凿,“所以,只要你周围还有危险,他就绝对放心不下你,在确保你安全前,他绝不可能出事!”   说着,柳思璋按下了罔樨的刀:“你得相信他。”   罔樨沉默了片刻,说:“我去客栈附近守着。”   柳思璋知道他已经做出让步了,于是也不再阻拦。   172   镇上的人还没有察觉到客栈中的异常,只是奇怪为什么有不同的外乡人散落在街道的各处。   柳思思也是心怀疑惑的一员,她坐在医馆后院配药,听得前面的伤号咿咿呀呀地喊疼,心中忽然警铃大振。   并未听说镇中何处有人寻衅滋事,为何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伤号?还都是镇子外面来的人。   说起来,外乡人的聚集处,不就是客栈吗?   她哥上次回家交待了一些事情,在这之后,只是去卫姨那边打了声招呼,然后哥哥就好久没回家了……关键是,她哥一直住在客栈。   柳思思背后一寒,将手上的药往两边一扔,抱起悬叶就要往街上冲,但在跨出门槛的前一刻,她急急刹住了脚步。   她忽然想起了上次受伤的事。   那次若不是她喊了那一声,给了华奇正机会,那王一应该能防住华奇正的阴招。虽说最后受伤的是她,但也是她奋力推开她哥的结果,若是推得不及时,王一就要中招了。如果那颗牙真的打到她哥身上,只怕她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哥哥就会没了。   若她再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会不会给王一造成别的麻烦?   柳思思万分忧虑,抱着悬叶在院中来回地走动,忽然间她停下脚步,一下子想明白了,随即几步走进屋中,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各种药和毒,将其绑在怀中,然后坐回原地继续配药。   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其中,但此处本就离客栈不远,而且受伤的人都是来此问诊的,就在附近守着也好,有□□防身,关键时刻至少能不拖哥哥的后腿,她把能做的都做到,至于不能做的,就坦然接受吧。   柳思思忽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通达。   作者有话要说:  柳思璋:怎么说呢……我感觉我不太像我…… 第52章 我厌恶陆千   173   我站在天师房间门前,心中不安。   客栈太安静了。   我一路走过来,小心翼翼,时刻提防各个房间的门,怕有人暗中埋伏,可直到站在门前的这一刻为止,什么也没出现,我刚才甚至故意跺响了地板,依旧没有任何人现身。   事出反常必有妖,此时我看着天师房间内闪闪烁烁的烛光,犹豫不决。   毫无疑问,一旦推开了门,房间里必然有等着我的人。   天师是希望我进入这个房间吗……   因为过于忐忑,我无意义地进行吞咽动作,掌心微微潮湿。   该推门进去吗?   如果不进去,我就永远不知道天师在打什么主意,但如果贸然进去,只怕会着了天师的道——在排除一切针对罔樨潜在威胁之前,我不能再出事了。   “进来吧。”   房间里忽然传出声音,我一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察觉到这是天师的声音后,我稳住了脚步。   “你不会死在这个房间里,放心吧。”   我不回应他,而是紧紧盯着房间的门。   “哎……”他长长地叹气,“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你进来,我就全部告诉你。”   听他说出了这句话,我不再犹豫,本就是为了查清他的底细,此时没有继续犹豫的道理了,我猛踹开门。   房间里摆设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异状。   坐在圈椅内的天师,正捧着茶盏小口啜饮,房间内只点着一支白烛,烛光映照着天师的脸颊,窗扉未启,他又穿得厚,屋中暖炉烧得旺,这人的脸色还有些红,神态很是安然。   “一个人都没留,不怕我对你下杀手?”我说道。   “我自然不怕。”他放下手中瓷杯,面带笑意,“王一,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现在不会对我动手。”   “这么了解我,难不成你喜欢我?”此话带了十足的嘲讽意味,我想探探他的底。   可他并不为所动,反而笑意愈深:“是啊。”说罢,他抬眼来看我,眼神……十分黏腻。   像这种目光,绝对不是普通的喜欢,而且自己有多不招人喜欢这事我也是有数的,我皱着眉头,与他对视半晌。   天师无意与我对峙,视线落下,他先开口道:“你向来聪明,已经猜到我与黄天师的关系了吧。”   没错,他的确该是黄瞎子的徒弟,可为何他不会算卦。我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那你可知,我对你的观察是从何时起吗?”   若他往日拜国师座下,应是很久以前便知晓我的存在,只怕连罔樨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一清二楚,思及此,我不应声,他似乎也没期待我作何响应,只是自继续说下去:“我第一次见你,是天师首次带我入宫时。”   我很确定,自己从未直接与他面对面,不可能见过他。   “那时候我刚被天师从路边拾回去,天师的其他弟子都是名门望族之后,总是欺压于我,所以天师终日把我带在身边,只是那时候我被欺负怕了,所以总在天师周围躲着,我就是躲在宫柱后看到了你。”   “看到你在吃食,我那时就在想,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可怜的王公贵族子弟,我再不济,还有一日三餐,可你只能在泔水里找吃的……你知道吗?看着你那副可怜的样子,真是解气。”   “后来一有机会,我就会去看你,说真的,每次看你,我都会很畅快,我不是最惨的人,真是太好了!”他依旧在笑,笑得轻松愉快,就像是在说一件幸福的小事,“可是时间久了,这份畅快就慢慢减少了,我想啊,虽然你是皇帝的孩子,可其实与我没有什么差别,我们一模一样,都是父母不要的孩子,若不是天师捡了我,我说不定比你还要悲惨呐……我忽然觉得,你的不幸变得十分碍眼。”   “后来,我突然没办法见到你,黄天师忙,皇帝也改变了对你的态度,我想着念着要去见你,可你只顾着和妹妹一起玩,我真的很奇怪,你忘了之前的处境吗?”   他所说的应该是我爹出现的那段时间。   “过去,她和你是云泥之别,明明都是皇帝的孩子,她凭什么比你过得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我那时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装样子给皇帝看吗?”   我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人,说道:“她是我妹妹。”   “妹妹……妹妹算什么啊?”他全然不在乎我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还颇为嫌弃地哼了一声,“好吧,我这么喜欢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话恶心到我了,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那时候真是太小了,又小又傻,一直以为黄天师会养着我、护着我,真的,我那时候真是很喜欢他,就成天想着怎么成为他的首席弟子……”   说到此处,他忽然目眦欲裂,形容可怖,好似下一刻就要变成恶鬼。   “可他突然跑了!他不仅不要那些贵族弟子,就连我他也不要了!凭什么?凭什么!既然如此,他一开始别捡我回来啊!不要脸的老东西!”   面对他这般激烈的感情表现,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冷脸看着他发疯。   “幸好我不是贵族,逃过一劫,我跋山涉水去找黄天师,我要问问他为什么扔了我,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找到青铜派,我就在山下截住了他,问他,为什么他收养了我却不带我一起走?你猜他说什么?”   “……他收养你只是一时兴起吧。”我想起之前,他忽然来探听我与罔樨的关系时,听到“一时兴起”这个词后脸色大变的样子。   他面露愠色,焦躁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对!真不愧是你啊,你果然知道。没错!就是这个缘由,他说他只是一时兴起才拾了我,可恨!真可恨啊!但更为可恨的是另一件事,”说着,他停住了脚步,凑到我面前,“你再猜,更可恶的那件事是什么?”   我大概能想到,但是无法说出口。   “嗯,你不想说也是正常,他竟然在抛弃了我之后,拼命去保护你,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你说他图什么呢?我才是他的弟子啊。”   他忽而又高兴起来,笑得十分可怖:“但是没关系,我现在早就想明白了,这其实没什么,反正罗盘在我手里,我现在也是这里的神,他承认或不承认都没关系,而且他保护的人是你。”   “我那时候还是糊涂,觉得你又和我不一样了,你被所有人护着,吃穿不愁,傻兮兮地追在罔樨后面跑,我只能隔几天偷偷上山看几眼,越看越恨,你本该和我一样的,偷吃偷喝、做工、乞讨,对了,你知不知道,我还被有钱人相中了,在你为罔樨写花灯的时候,我还在做面首,那时候日子过得又好又差,我就天天想着你,想你今天又做了什么,是不是又对罔樨犯傻……”   “后来,青铜派出事了,你外逃,我就远远地跟着,跟丢了好几次,但我很走运,亲眼看到了黄天师死掉的样子,那一瞬间,我真是卸下了千百斤的担子,他终于死了,他在也没办法否认我了,我高兴得想跳起来,然后我看到了你。”   “陆千,你当时的表情太合我胃口了——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受的罪,和你受的罪,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你和我,一模一样。你就是我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幸福而感觉到痛苦呢?明明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啊!”他忽然伸手,紧紧箍住了我的手腕,“陆千,陆千,我真喜欢你,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两位一体的,我以后要和你一起活着,我也是陆千,陆千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他取出了怀中的小罗盘,很爱惜地抚摸着:“你被黄天师认作大弟子,那我就取走罗盘,也是大弟子。”   “你逃完难,回了青铜派,成为青铜派的副掌门,好!太好了,其实做掌门也完全足够了,我们可是有两个身体呢!不过陆千要是不计较这个,那我也不计较。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容成寻来往,我一开始还真没猜出咱们要做什么……为了得知咱们的目的,我还特意入了华玉门,后来我终于发现了真相,不愧是陆千,竟会想到这种主意,就算是陷入绝境也能绝地逢生。”   “我隐匿踪迹的能力特别地好,好几次容成寻要露出马脚时,我都帮了他一把,毕竟这是陆千希望的事情嘛,既然我希望如此,那肯定要帮他的。”他像献宝似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称赞他,“还陆千掉下山崖那次,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罔樨可以及时赶到?是我把罔樨引过来的啊!”   可我此刻只觉得心底发寒,他已经完全疯了,而且还是个清醒的疯子。我试图抽回手,可他攥得死紧,我的手已经开始变得青紫。   “我们真是太聪明了,就这么不着痕迹不漏身份地干掉了华奇正,陆千真厉害啊,做陆千真好!”   他的脸突然在我面前放大,表情极为扭曲:“可陆千在密室里做了什么?出来之后,青铜派不要了,罔樨也不要了,就知道抱着妹妹瞎跑,先是去黄花崮躲着,后来又来了青珠镇,居然……居然做了个跑堂的!不可原谅!陆千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不是陆千!我怎么会是这样的陆千?”   他甩开了我的手,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脖子:“你不是陆千……你是个假货!你和华奇正一样,是个早就该死的人,我最喜欢陆千了,怎么能任由陆千就这么泯然众人?我应该像真正的陆千那样惩罚你,你这个假货就该灰飞烟灭!”   “啊,我还叫来罔樨和长老,这是最后一次确认,假如我认错了,如果你真的也是陆千,那这样一来,你应该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你还是身为副掌门的陆千,我也已经成了青珠镇的神,就像当初的黄天师一样,统治着这里的一切,青珠镇内是绝对安全的,我们在这个安全的区域里生活下去也很好……”   “可你们想查什么?那些人死了与陆千何干?”他的眼神变得阴鸷,“你太贪心了,有了罔樨在身边,也不必再做小二,生活还很稳定,已经这样了,还不知足吗?”   “果然,你不是陆千,自从走出密室后,你就是个假货了。”   听到这里,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很遗憾,虽然他是个疯子,但我也还是理解了这个疯子的诡异思路:他太羡慕我,以至于达到病态的程度,甚至将我当做他自己。但我的行为却违背了他的期望,所以对他来说,我不再是他的一部分,他恼怒不已,为了找回他眼中的陆千,他做了这一切。   他始终忠于他心目中那个“陆千”,如果他是以“陆千的方式”在对我进行报复,那么接下来,他会模仿过去的“陆千”,进行最后进行的活动——在密室中,当着罔樨的面,击败“华奇正”。   难怪他要威胁罔樨。   难怪这个房间里一个外人也没有。   难怪这房间闷热难当,他却仍不开窗。   174   既然如此,我倒是不担心他会泄露我的身份了。   无论是偷取罗盘,还是无法忍受我做店小二,都明确地说明了一件事——天师十分重视身份。过往的经历让他从心底惧怕身份的丢失,他既要做天师的亲传弟子,也要成为陆千。如果我一直留在青铜派,一直扮演着天师心中最合适的陆千,也许他真的会在我身边悄悄隐藏一辈子,窥伺着我的生活,在名为“陆千”的幻想里活一辈子。但现在梦境破了,他开始疯狂地纠正现实,想要重组幻想。   毕竟他把自己当成陆千,陆千这个身份就是他的全部希望,所以他不会容忍另一个人对“陆千”做出任何危害。   天师是个清醒的疯子,他分明看不清现实,却又极为理智,他不会想不到陆千在身份暴露后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作为陆千死去,世人便会认为陆千已死,他的梦境再也无法自洽,那么就意味着他再也无法成为陆千,所以他绝不会暴露我的身份,他要让“陆千”活着。   但至少还有一件事让我欣慰,目前可以确定,对天师而言,罔樨只是他加以利用的道具而已,如果一切就在这间封闭的房间里解决,那么罔樨就不会被牵扯进来。天师没有暴露我身份的意向,事情不会波及到青铜派,无碍于老张和卫姨,思思在医馆中也是安全的,只有我是他的目标。   天师只是想让我死去而已,陆千要留下来。说起来,“陆千”还真是宝贵啊,哪怕一直躲着,还是会被人翻出来。   但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天师站在我眼前,双眼放出狂热的光:“想必之前的死亡事件缘何而起,你也明白了吧?没错,没错,就是为了等着今日啊,啊,计划里本来有罔樨的,罔樨也应该在这里听听你的罪状,然后对你彻底失望,不过算了,他不来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毫无节制的杀人魔王一最后会在此被缉捕就行。”   “虽然没办法继续二位一体了,但我会成为完整的陆千,好好活下去的,你就作为王一,去死吧。”   他忽然扬手,我想起之间昏迷的经历,于是急急后退,却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什么后被关上了,眼见着天师不急不慢地走过来,我踹坏门框,冲出房间跑向另一边,走楼梯太冒险了,不如直接从窗口跳出去,我闪身转向房间,一推开门就发现情况不妙,窗口紧闭,而且外面的光丝毫透不进来,显然是已经被彻底封死了。   在我身后的天师慢慢走过来,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你不会觉得,密室只是我住的那间房间吧?”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整间客栈,都是我为你专门打造的密室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好艰难……考之前,感觉愁得DNA都要解旋了…… 第53章 我只知终结将近   175   因为过于震惊,我甚至差点忘记了他话语中的奇怪疏漏。   就在这之前不久,我刚在窗口送走了柳思璋,那个房间的窗口没有封闭,如果他把整间客栈封了起来,没道理只留下那一个窗口,而且他还特意把我关在那里,难道他本来打算让我从那里逃出去吗?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已经不辞辛苦地做了许多事,绝不可能在最后时刻放我一条生路……   等等。   天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不配做陆千”的我,像华奇正那样,背负着罪名死去,至于天师为什么执意要完成这个计划,大概是因为他想要彻底变成陆千吧?或许他是觉得,做了和陆千相似的事情,就能成为陆千。   我房间中那扇可以随意打开的窗户,绝对是故意预留出来的,应该是能促成他达到目的。如果所有的出入通道一开始就封闭了,那看守的人只需要盯住这个窗口,为什么柳思璋来的时候,那些人只是站在街上四下张望呢?   合理的解释似乎只有一个——他们是在等着看我出去,等着我逃跑——一旦我从这个窗口逃跑,天师的某种目的就达成了。   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天师也在缓缓靠近我,他似乎一点也不急迫,从容淡定地向我靠近,在这种情况下,快速地甩开他或是来回折返都变得不现实,那只是浪费时间,显然他不缺时间。   天师正笑着看向我,就像是在……等着我想起自己房间的那扇窗口,等着我从房间跳出去。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便恍然大悟,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遮挡真相的最后一片乌云,也彻底消散了。   我停下了脚步,站定在原地,看着天师。他愣怔一瞬,向我靠近的速度愈加慢了:“你准备好赴死了吗?”   “我不会死,你也无法如愿以偿,你永远成不了陆千,而且,”我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陆千了。”   “闭嘴!根本不可能!”   他明显被我的话激怒了,眼含怒火地看向我,步幅也随之变大。   我看着他暴怒的样子,露出嘲讽的笑容:“这间客栈并不是密室,你忘记了最关键的一处。”   天师愣了一瞬间,怒气稍稍消散,但向我靠近脚步却变快了:“我完美地复制了陆千的做法,怎么可能不是密室?我已经让人把整间客栈封起来了!”   “那么,我和罔樨的房间呢?”   听到这句话,天师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惊悸的表情,他的脸庞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喉咙里传出好似滚雷的狺狺声。   我立刻转身,向自己的房间奔去,在空无一人的客栈中,我清晰地听见身后走廊地板在吱呀作响,天师的跑动声也越发杂乱。   他一定是激动坏了,毕竟他期望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即便不回头,我也能想象到,天师的脸上出现了何等迫切的期待神情。   他也承认了是在模仿陆千,如果他真的是在模仿我对付华奇正时采取的行动……我当初是利用了密室和宝藏,最终达到了冤罪的目的,那么天师既然设置了密室,为何会不设置宝藏呢?如果天师真的是在模仿我,那么就该有实物。   随即我想到,天师虽一直以来都拘泥于形式,但在内容上可谓是大胆创新,所以宝藏应该不只是黄白之物,想来想去,这间客栈里多余的东西,就只有那五个被我打晕的客人。   迄今为止,天师一直在暗中行动,制造罪名,再不断地增加我的嫌疑,让我成为最有可能的杀人凶手。   但是,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如果有人受到天师指示,现在就站出来,指证我是杀人凶手,虽然我不能轻易地摆脱嫌疑,但对方也缺乏直接证据,为了增加说服力度,至少得有看起来十分直接的证据。   也就是说,为了让我完美背锅,天师需要制造一个直接证据,一个可以直接将我指证为杀人魔的证据。因此,他在这间硕大的密室中留了一扇窗,又留了五个人。   客栈中的人都离开了客栈,分布在大街上,此时已经入夜,我之前看到那些外来的客人手持火,夜里火光通天,想必居民也受到了影响,客栈门窗被封十分显眼,多少会有几户人家会离开家门,来这里看热闹。   如果一切按照天师的计划进行下去,那么来看热闹的居民们就会成为目击证人,见证“杀人凶手王一跳窗离开”的一幕。而天师则会采用与之前相同的杀人手法,乘乱杀掉我屋中那五个人,再逃离此处。   日后调查起来,无论是那些被天师眯了眼的客栈客人,还是久居于此的青珠镇居民,都只会供出与我相关的信息。   如此一来,我的罪名便彻底坐实,天师的目的自然也就达成。   176   天师能谋划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模仿犯里的探花了。   但他最致命的弱点,也正是这一点。他可以模仿陆千的一切,却唯独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的——我从未去模仿谁。   当初我与容成寻皆是暗中筹谋,所以华奇正直到发现第二间密室的前一刻,也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但天师却在刻意地模仿着陆千的一举一动,所以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甚至可以将计就计。   天师想必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已然站在窗口,回身再去看天师,他站在门口,周身蒙戎,脸上还带着慌张,可眼中满是热切之色,就等着我打开窗户纵身跳出,但我本来就没打算从这窗户里出去,之所以装作中计的样子,就为把他引进这间房间里来。   我要把天师推出窗外。   天师见我迟迟不动,万分急迫,对着那五人一扬手,我便眼见这五个人的颈子兀自软了下去,没想到天师已经急迫至此,为了逼迫我快些逃出去,竟然直接动手杀了这五个人。   我要怎么对付他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呢?只有这一点,不知其中关窍的我无论如何都敌不过………   “闹什么闹!里面的人听着!”   听到窗外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得傻了眼,发出声音的人是卫姨!   她为什么……对啊,卫姨也是青珠镇的居民,客栈出了事,她很容易就会想到我,但我就算是今日必有一死,也不能牵扯上她。   想过了接下来的种种可能,我攥紧了拳头。   天师却是一愣,显然是想不到突然生出这种变故,动作停滞了。   窗外接着传来声音:“什么天师?统统比不上黄瞎子!黄瞎子不只会算卦,还会杀人!以内功将秘制毒气送至贼人鼻下,会面即死啊!”   听到卫姨这番话,我立刻会意,眼前的天师是黄瞎子的弟子,没学算卦,学的是杀人!他用的是毒气!   天师也骤然明白过来,面目狰狞地冲我杀过来,我猛地吸一口气,而后屏息,侧身躲过他的攻势,窗外的声音还没有停止。   “姨!姨!”思思的声音也忽然出现在楼下,“各位对不起了,我姨有狂症,这是见着灯火通明,被吓得发病了,我这就带她回家去……”   我挡开天师一击,将其逼退至窗边。   “可惜毒气怕火!”卫姨还在装疯卖傻,声音却愈来愈大,“遇火即散!”   天师面露阴毒之色:“除去张侍卫,前朝旧臣居然还有活口,王一,你真是好运气!”   听他这意思,我心又提起来,天师想对楼下的卫姨不利,但同时也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卫姨的事,我必须得在这里解决了他。   天师先一步动手,出其不意地用手边的瓷杯向我投掷,我还未反应过来,额头被砸得迸出血里。   若有暗器傍身就好了,可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之前的三份助眠药也用了个干净……如此看来,只能硬拼!我抄起一旁的烛台,直直刺向天师,在卫姨出声后,天师已是自乱阵脚,这一刺未能伤他要害,但也刺及后腰,他行动不便,自然落了下风,我得空呼吸,乘胜追击,此时不狠,怕是他就要对卫姨思思发狠,我压低了身子,用尖锐的烛台尖硬生生挑断了他的脚筋,天师一声惨叫,腿上卸力,向后倒去。我用一旁的枕头扔向窗子,将窗扉打开,只等着天师翻身坠楼。   却没想他在窗边撑住了。   天师的动作有些奇怪,他像是强撑着精气神,忽然中气十足地开口:“王一,你总算被我逮住了。”   我愣怔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可我还没有开口,窗外已然出现了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是罔樨。   177   罔樨飞身入窗,天师也顺势倒回屋内。   我只能傻愣愣地看着面露急色的罔樨,此时我没带假脸,用真实面貌站在他面前,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他似乎也很吃惊,定定地看我片刻,才回过神来:“阿一你怎么样?”   我下意识地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血:“我、我没事,你……你干嘛上来,我马上就能制住他了,自然不用你……”   “什么不用?”罔樨皱眉,“你若出了事,我还活不活?”   我是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刻还能说出这话来,一时失语,便将视线投向还在地上扭动的天师。   天师痛苦不堪,但脸上还带着扭曲至极的笑容:“呜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当过陆千的人,果然……果然一个密室还不够。”   一个密室?一个密室……   我恍然明白了天师话语中的意思,急忙拉着罔樨往窗口去,窗外忽然传来巨响,原本大开的窗户猛然紧闭,一瞬间连外面的火光都无法透进来了。   罔樨一掌击向窗扉,窗户虽是坏了,可窗外赫然出现了一整块密不透风的铁板,严严实实地封住了窗口。罔樨不信邪地继续攻击这板子,但铁板丝毫未动,我顿了顿,上前拉住他:“别浪费力气。”   “阿一?”他犹豫地看着我,“这……”   “这是第二个密室。”我重新看向地板上的天师,“他在模仿我,我当初……用了两个密室才解决了华奇正,所以他也留了一手准备。”   “什么叫,模仿你?”天师喘着粗气,撑着墙坐起来,“我才是陆千,那都是我的主意……我已经嘱咐下去,若你这恶鬼没有坠楼,便把最后一个窗口也封上,现在……整个客栈里都散布着毒气,”说着忽然咳喘起来,“你这个劣等品去地府……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难怪刚刚我竟生受了他用瓷杯投过来的那一击,没想到那时自己已经开始中毒了。   此时来不及理会他,卫姨说毒气怕火,我得带着罔樨去天师房间,那里有暖炉。难怪就算屋子闷热也要点燃暖炉,天师早就做了打算,但只怕……   我刚刚打开房间的门,天师便又开口了。   “我…刚刚……已经把暖炉熄灭了。”天师死死地盯着我,我感觉他似乎是在观察我的表情,“你,今日必死无疑。”   我被他看得心底泛寒,背后寒毛耸起。   只是我死在这里也就罢了,可罔樨还在啊,如果……如果……单是想想,我便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罔樨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慌张,忽然收紧牵着我的手:“他的命,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看向他平静的侧脸,顺势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罔樨……绝不能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老梨解脱了,明天还有一章 第54章 我被围困于客栈里   178   柳思思眼见着唯一的窗口被封上,再联想到卫菡萏刚刚所说的毒气一事,立刻感到大事不妙,下意识就想去闯,但客栈被封死,且周围都是听命于天师的人,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很少。   事已至此,继续拖延只能增加屋中人的危险,柳思思的视线在周围的人群里来回逡巡,试图从中找出一个解决办法。   她的视线落在了同样急切的柳思璋身上。   柳思璋也早早就看到了她,所以特意靠得近些,怕那些被天师洗脑的人对她下手。却没想到这些人先对罔樨和王一动了手——屋顶上埋伏着四个人,还未待柳思璋动身,这些人就已经飞快地封住了窗口,柳思璋飞身上檐,试图将铁板卸下,但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铁板十分牢固,而且他寡不敌众,硬是被天师手下的人赶回到街道上。   这幅场景,柳思思自然也看到了,她不知这位冷峻的侠士如今在青铜派坐到了什么位置,也无心猜测,只直呼姓名:“柳…柳思璋!你与罔樨带了多少人来?”   她寄希望于那些还未到场的青铜派弟子,但是同时她也隐隐预感到,情况或许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柳思璋心下明白前朝公主的意思,他也担心客栈内的情况,只是人手不够,他此时只能摇摇头:“只有我与罔樨。”   “最近的青铜派分部在哪里?”   “……至少要半日的路程。”柳思璋神色凝重,“武林盟分部距离这里不远,但……”   “怎么?”柳思思急得快要跳起来了,她不明白柳思璋为何如此冷静。   柳思璋其实一点也不冷静,看起来冷静也只是长相使然。他刚才在纠结是否立刻拼一把,拼他个鱼死网破,可柳思思忽然出声,让他冷静许多。   他握紧了手中的铁刀,深吸一口气,对柳思思回答道:“我昨日去过武林盟分部,为了收集资料、彻查此案,他们的人全都分散了,眼下……找不到人。”   听到这句话,柳思思倒吸一口凉气。   “你先护好自身周全,我去闯。”说罢,柳思璋便绷紧了身体,准备再度冲上去。   柳思思拉住了他。   她不是想阻止柳思璋救人,只是这侠士的功夫再卓绝,也无法一人对付这么多人吧,更何况还要拆开封着客栈的铁板,而且拆开封板耗时耗力,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一瞬之差就可能是生死之隔,便是柳思璋能打倒这一群人,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里面的人等不了了。   与其无意义地浪费现下仅有的人力,不如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彻底解决问题的法子。   深陷焦虑之中的柳思思,竭力维持平静,飞速地思索着应对方法。   179   罔樨察觉到我的手在抖,于是握了握我的手。   “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明白他是在担心我,是啊,我的表现太过明显了,手脚发凉,止不住地发抖,不知是毒气的作用还是我真的慌张至此,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此时我的慌张有害无益,只会给罔樨更不好的影响,所以我试图收回手,强行装作镇定的样子,但罔樨却紧紧握着不肯松开。   他忽然对着我露出笑容:“抱歉,我说错了,害怕也没关系,我陪着你。”   我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的笑,不知不觉中,手就不再抖了。   天师还瘫在地上,径自发笑,我虽然挑断了他的脚筋,但是他的手和内功都还在,便是我现在将他杀了,他身上的毒也可能会继续散布开来,留在他身边仍有加速中毒的危险,所以客房不宜久留。   我走过去,屏着呼吸搜天师的身,除去那个小罗盘,什么也没有。   罔樨拉着我走出了客房,开口说道:“我在进入客栈之前,将客栈周围都看过,各处出口都被封上,阿一你可有什么头绪?”   “后院……”我努力整理好自己的语言,“后院你看过了吗?”   罔樨点点头:“那里的门确实比较难封,但是被堆积了杂物,只靠我们两个的话,没办法的。”   也就是说,所有的普通出口都封死了,我与罔樨没办法从门窗出去,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吗……我开始来回思索着天师刚刚说过的话。   如果我刚刚真的从窗口跳出去,那天师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一定不会出现在窗口,而是装作不在场的样子,但他也不能长时间留在客栈的毒气中,所以……要么是有我未发现的出口,要么就是他有暂时避开毒气的办法。   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客栈,而且我也在这里做了很久的小二,客栈里里外外的构造我都清楚。青珠镇本就多水,难以建造地窖或地道,而地上的部分我十分熟悉,墙与墙、楼层与楼层间并没有什么异于常规的多余空间,不会有我不知道的出口,更不会有隐藏房间……也就是说,是后者。   天师有暂时避开毒气的方法。   在思考着这些的同时,我开始感觉到身体出现了异常状况,肢体的末端开始发麻,呼吸变得费力,看来是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我立刻转头去观察罔樨的状况,他正在检查其他客房的窗户,神情还算是轻松,呼吸的节奏也没有问题。   这毒气一时半会不会致死,我和罔樨还有一段时间,按照时间差来算的话,我们……罔樨至少还有两刻的时间。   两刻……两刻……   没关系的,还有一段时间,我现在要放慢呼吸,尽可能地延长维持清醒的时间,然后找到那个避开毒气的办法。   可是我真的能找到吗?天师的目的只剩下致我于死地了,就算他自己死去也要杀了我,就算现在去严刑逼供,天师也一定不会透漏半个字。   但是……其实,找不到这个方法也没关系。柳思璋是和罔樨一起行动的,就在刚才,窗口的封板外还传来了十分清晰的争斗声,他知道罔樨在这里,两刻的时间也足够了,思璋会找来援军的。   这样一想,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180   为了尽量减少毒气的吸入,我拦住了不断翻找着可疑之处的罔樨,和他一起坐下来。   我还没开口解释,他便已经会意了:“这块封板没有封好,能感觉到外面的风,在这里比较安全。”   “是啊,”我看着他的脸,不自觉地笑起来,“对不起。”   “很久没听到你道歉了,感觉很新鲜,”罔樨的声音从一侧响起,这种感觉也很久没有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个道士一开始就想算计我,我只是中计了而已。”   他与我靠在一起的手臂慢慢传来了暖意,与冰冷天气截然相反,显得这份暖意格外温柔。   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他并肩坐在一处了,就像现在这样。未来还真是难以预料啊。   我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虽然也有为这件事道歉的成分,不过不只是这一次……还有很多事。”   罔樨没有回应,安静地等着我补充下文。   “之前让你担心的事,抱歉。”我又向罔樨靠了靠,他身边真的十分暖和。   罔樨的声音很轻快:“那你确实要道歉,我被你吓了好几次,心都要停了。”   “还有华玉门那件事,也对不起你,我……”   罔樨忽然歪头,靠在我头顶,囔囔地说:“嗯,听到那番话,确实不敢置信。”   我感到心虚:“本来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所以你才一直戴着面具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隔着一层面具,有些事就可以暂时逃避。   “你居然让我做护卫啊,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关于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还有之前那几次,我自认为变装已经做到位了。”   罔樨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我也不知道,但只要见到你,就肯定能认出来。”   “之前在华玉门说的那番话……太妄自尊大了。”我握着手中的罗盘,来回拨弄着罗盘上的指针,“我经常会想到那时候说出来的话,一旦想起来,就觉得真是太丢人了,完完全全的反派语句啊。”   “只有这件事,没关系。”   我疑惑地看向他。   “一开始我确实很生气,也完全接受不了这么冲击人心的事实,”罔樨叹气,“但是,有些事就是没办法。”   “我知道,不管对你来说,还是对我来说,八年前的事都是道坎。”   他终于还是提到这件事了,我只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其实,事到如今,我的接受力也大幅度地增加了,虽然依然恐惧着来自罔樨的怨恨,但是经过这些日子和罔樨的相处,恐惧已经逐渐被削弱了。   我是极为利己自私的人,而且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不想见到罔樨恨我时的表情,或是因恨我而说出话。其实不是,真的不是,那些没什么可怕的,我之所以惧怕的原因,本质其实挺简单——我怕他因着怨恨,将过往的十多年的情分全都归零。   说白了,我怕的不是他恨我,而是怕他不再喜欢我了。   所以我才会像一尾泥鳅,在坦白了一切之后,迅速地溜走,不给罔樨说话表态的机会,也不去面对他的脸。   但其实不该这样的,我这么做,一点道理也没有。   “我爹我娘,当年一定是想要保护你的,他们很喜欢你,有时候比喜欢我还喜欢,我那时候还会有点嫉妒。”   “嫉妒我?”   “没错,嫉妒,”罔樨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们也很喜欢我,但对待我的态度和对待你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因为你听话又懂事,还总是为我着想,所以他们总是对你很放心,我当时那么调皮,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吧,所以多少会有点嫉妒你。”   听着他说这些话,我的眼眶开始发酸。   “我比你大三岁,我加冠时,你还算得上是个孩子,大是大了些,但接受长辈的庇护,其实再正常不过了。”他伸出手,揽过我的肩膀,“青铜的横祸确实因你而起,这确实是事实。”   “但任何人都没办法做到孤身一人,不管是穿的衣服、吃的饭、手里的书,还是经营门派管理下属,没人能切断和别人的关联,我爹我娘如此,我亦是如此,当然,你也是。”   “你可知当年我爹我娘为何会收留你?”   我捂着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前朝对老掌门和主母有恩,却不知道是什么恩。   “因为旧帝曾经救过我爹娘,”罔樨的嗓音低沉柔和,“我爹娘年轻时与我相像,因而与些流寇结仇,险些为其所杀,那时候你爹还是王爷,带兵救了我爹娘,若非如此,连我也没机会出生了。”   “若是你受了这种救命之恩,会对恩人的孩子视而不见吗?”   说着,罔樨忽然笑了,像是早就接受了过去的种种一般,搂紧了我的肩头:“你不会,你非但不会,还把土崩瓦解的青铜派重新建了起来,这些年来若不是你做副掌门,我也许早就放弃了,或是被华奇正杀死,或是绝望自尽,总之活不到今日。”   “所以啊,阿一,那不是你的错,不是别人替你挡灾,而是我们一起承担。”   听他说了这些话,我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连声音也断断续续不成样子。   “对……对不起,我还是…我……如果老掌门和主母,还在就好了……我还想过他们要是……知道我喜欢你,会不会气得要打断我的腿,但是,肯定只是生气,不会真的动手,可、可……我宁愿他们生气地骂我……”   “他们知道的,”罔樨伸出手,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们其实留下了一封信,把当年之事都说清楚了。”   我的眼泪就像是夏季河道里的水,泛滥成灾,甚至还阻塞了话语的通道,使得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说,要我日后好好待你,还说,要是想养孩子,就收养个可爱的女孩,他们一直想要个女儿,虽然没办法了,但是孙女也不错。”   罔樨在我耳边笑了一声:“真是操心啊。” 第55章 我想活着   181   能听到这样熨帖的话,应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我小幅度地侧头,看向罔樨的面容。他正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罗盘,罔樨一旦沉静下来,便会显得格外儒雅随和,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上房揭瓦下地撵鸡的模样,可我同样也熟悉那些模样,非常非常熟悉,毕竟这张脸我看了无数次,或笑或怒,或恍然大悟,或心绪万千,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生动,好像每看一次,我心里的喜欢就增加一分。回想过往,多数时候,这愈积愈多的喜欢让我无所适从,好似心里坠着一个泉眼,沉甸甸的,冰冷冷的,泉上重云如盖,泉下幽深凄清,稍稍触及,便僵了四肢冻了心智,因此我不敢轻举妄动,终日惴惴不安,生怕稍有不慎泉水便溢出心门。   我总是畏惧着仓皇失措自乱阵脚的时刻,怕自己的感情暴露于人前,怕得不到该有的回应,怕自己配不上他,怕会拖累他,怕他对我的所有感情都已消耗殆尽,怕到做了缩头鹌鹑,所以只能彻底将那泉眼封锁起来,不与人说,自行否认,自顾自地躲起来,将千头万绪打成个滑稽可笑的结,然后潦潦草草地说一句,“我认命了。”   可我真的低估了罔樨。   罔樨总是拉着我的手,放慢了脚步和我一起向前走,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他始终在包容着我的一切,就像是理所应当之事一般,他一直在告诉我“没关系”、“没问题”、“交给我吧”,即便是使坏的时候,眉眼间也透漏出肆无忌惮的笑意,丝毫不管我会为他心动到何种地步。我想他大概是有些迟钝的,这才给了我做那么多出格事的机会,可就连迟钝,他亦迟钝得恰到好处,便是情况已经沦落到最糟糕最危急,而我背着明晃晃的嫌疑,在连思璋和汝筠都不敢相信我的时刻,他也还是在无条件地信任着我。   正是因他而生的泉眼,一直都在柔润着我贫瘠不堪的内在,若我命中有十分的明朗,其中九分都是他带来的。如果我从未遇见过罔樨,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仍是在某处安稳地活着,但一定不会比今天更好。   事到如今,明明是自身性命未保之时,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信我,和我一起坐下,对我说出这些话……   真是……大傻子。   罔樨察觉到我在看他,于是也看向我,忽然笑起来:“我总觉得这两年的事,比过去十几年的事加起来都要多,日子也过得特别慢,但总算是……捱到今日了。”   我点点头,彻底放松了已经麻痹大半的身体,将头靠向罔樨的肩膀:“是啊,总算到今日了。”   “你还记得这个吗?”罔樨放下手中的罗盘,忽然从身后摸出了玉笛,这玉笛即便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地方,仍然流光溢彩,这样绚烂夺目的物件,我只见过一件,是老主母留下的那柄传家玉笛。   如此好看,又是罔家传给长子内人的宝物,怎么会轻易忘记呢,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罔樨将玉笛横置面前,又用脸侧碰了碰我的头顶:“我答应过你,要吹给你听的,如今我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笛膜,可以兑现诺言了。”   那个诺言还可以生效啊,真好,如今,我已也没理由再拒绝了,就算是做梦吧,我也想做个美梦。   强撑起精神,我笑道:“那你要吹什么曲子?”   “你先听,边听边猜,”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完了,再告诉我答案。”   我依他所言,闭上双眼,只听到罔樨做了一个深呼吸,耳边随即响起了笛音,柔婉的乐音娓娓传来,飞泉鸣玉,声如贯珠。可惜这本是欢喜的曲子,他却吹奏得不太欢喜。   罔樨以前未曾认真学过吹笛,今日已经吹得很好了。他现在的技艺,想必是在这一年中,抽出了处理青铜派事务外的空余闲杂时间,慢慢练出来的。   我本以为经过华玉门密室那一遭后,他即便不想与我断绝关系,至少也得要生气,气个一年半载的。可现在看来,他对我却是格外地好脾气,未曾想过要与我分开,不然他的笛声不会如此熟练。   这样的罔樨……我怎么舍得离开他。   上一次在悬崖下,我觉得死掉也没什么关系,可现在,我却一点都不想死了。   我想回青铜派,想继续做副掌门,和不思上进的家伙们斗智斗勇,去喂后山的鸡狗猫兔猪羊,把各种奇怪技巧一一传授给墨夷长老,悄悄撮合思璋和汝筠,再帮思思寻个更好的活计。   这一次一定要押住掌门,让他再也没时间辗转各地风流浪荡,和他携手共建青铜派的美好明天,让他把这些年推给我的事务全部补回来,仔细尝尝给青铜派当牛做马的滋味,再和我一起……一起活很久很久。   真舍不得啊,好想活下去啊。   可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182   柳思思很快就想到了医仙,医仙手下弟子众多,便是在青珠镇附近也是有人的,卫菡萏遮了面,化作鲛人,走水路带着柳思思去寻人手,倒也恰巧逢医仙外出至此,做了条件交换后,医仙带着一大帮人马杀至青珠镇。   但是,普通人类在陆上赶路的速度,到底比不过鲛人在水中游动的速度,再到客栈前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大夫打架不动手,只像不要钱似地下药,那些守着客栈的疯人纷纷倒下,灵活的大夫们便飞快地撬开了封板,客栈甫一打开,卫菡萏立刻冲了进去,只一瞬便找到客房中罔樨和王一,同时,她也看到了地上的罗盘。   “卫……卫姨……”柳思思不敢进屋,她已经不敢面对现实了。   卫菡萏面容平静:“来个人,和我一起把他二人抬出去。”   柳思璋立刻上前,架起两人,飞奔出客栈,卫姨不着痕迹地收起了地上的罗盘,一同出了客栈。   医仙正在外面和弟子架设医棚,罔樨和王一被送入幔帐下,柳思璋和柳思思都被挡在外面,两人都极为紧张,只有卫菡萏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就好像已经预知了答案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医仙终于走出了医棚,柳思思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医仙斟酌再三:“罔掌门救回来了,可你哥哥……”   柳思思一听,腿立刻软了,柳思璋甚至顾不上扶住她,只呆呆地听着。   见惯死伤的医仙见他们两个这般模样,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太晚了。”   一旁的卫菡萏垂下了眼眸,她站起来,一步又一步,慢慢走进了幔帐中。   183   老乌喵喵叫了两声,将头拱到了墨夷杞的左手手掌下,墨夷杞就顺势摸了它几把,老乌被揉得舒舒服服,又喵呜一声,然后把肚皮也翻了出来,耀武扬威地眯起眼睛笑起来。   其实也不能说是笑,猫哪里会耀武扬威地笑,只是在容成寻看来,这猫实在得意得很,似乎是在故意气他,那张丁点大的猫脸上,好像写满了“你看你看,他在摸我,但是完全不理你哟”之类让人怒气值暴涨的句子。   自从容成寻上次发现老乌进行异样行为后,他就再也不能正常地看待这只猫了——这猫居然背着墨夷偷偷嗑瓜子。   嗑瓜子!就从盘里拎出瓜子,再用两个爪子捧着瓜子,蹲在桌上磕,磕完了还知道把瓜子皮放在纸上,最后还会用纸把瓜子皮包成一团,叼着带走。   虽说猫都有可能会偷偷干坏事,但是,一只正常的猫会瞒着主人偷偷嗑瓜子?磕得还这么讲究,甚至都知道消灭证据,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寻常的猫能干出来的事吧?就算他怀疑这猫成了精,那也是有据可依的。   该不会是哪个妖精变成了猫,一直缠在墨夷杞身边吧?看它现在这副讨打的样子,肯定是非常喜欢墨夷杞了,不知道茅山那些人管不管这事啊……   脑补得越来越多的容成寻开始吃老乌的飞醋。   “隳玉门这么闲?”   就在容成寻和老乌进行眼神对峙的时候,墨夷杞忽然出声了,他原本是在看青铜派分部的季度报告,近日来门派里人手不够,他忙得焦头烂额,撸了一把猫倒是畅快了些,可不知为什么,老乌不看他,却定定地看向了别处。   墨夷杞顺着老乌的视线看去,这才看到容成寻,他真是忙昏头了,居然连容成寻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被墨夷这么一问,容成寻忽然意识到自己心思何等可笑,于是不再去想妖魔鬼怪,而是正了正身子,端正地回答道:“门主尽职尽责,玉柚也是工作狂,我很闲。”   “……你是来炫耀的吗?”墨夷怒目而视,因为过于用力,两边的脸蛋都鼓了起来。   看着这两个脸蛋,容成寻忍不住想笑,可他一笑,墨夷就更气了,三下五除二将怀里的纸张分成两摞,一摞拍在老乌身旁,一摞塞进容成寻怀里:“既然这么闲,那就来帮我干活。”   “啊?”容成寻下意识地接过怀里的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可是你们青铜派的东西,给我这个外人看,没关系?”   “我派的掌门副掌门皆不见了,这种大事都没关系,区区资料外泄,还值得怕吗?”墨夷整了整桌上的纸,露出恶狠狠的眼神,话语中间还夹杂着牙齿摩擦的声音,“而且你也不是外人……”   容成寻瞠目,怀里的纸张都落到地上,他惊奇地望向墨夷杞——墨夷杞向来没什么恋爱意识,居然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他第一反应是惊诧,然后才慢慢笑起来。   “你你你在想什么?”墨夷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对,脸紧接着就变红了,眉毛也跟着竖起来,“我的意思是,你欠了我的债,那你就是我的资产,自然不是外人,你别瞎想!”   容成寻微微皱眉,但也没生气,而是拾起纸张,颇为惋惜地重重叹气,就这么一边长吁短叹一边看着报告,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却让墨夷杞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他的事。   “不准叹气。”墨夷说道。   容成寻依言收声,眼神忧郁,看一会报告,看一会墨夷,就这么交换着看了半晌。这视线刺得墨夷连手上的报告也读不下去了,红着脸站起身,绕过桌子站到了容成面前:“你今日原来是找茬来的?”   “我要是找茬,早就该动手了,可我现在还在帮你看报告,可见我心怀善意。”容成寻做无辜状。   “你……”墨夷气恼,开始原地跺脚。   “嗯,我。”容成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继续低下头去看报告,“你要是再耽误工夫,今晚又要熬夜了,我是不介意陪你熬夜,但被旁人看见我俩一起通宵,说不定要讲些闲话,即便是闲话,但也是真话,我确实同你有些什么,你没办法反驳,但你听到那些话可能会恼羞成怒,为了避免这份无法反驳的羞耻感,你还是快些回去看报告吧。”   墨夷被这番话激得血上头,这显然是报复,容成寻在报复自己刚刚那句“你别瞎想”,所以才拿话激他,还偏偏一副“我最纯良”的样子,又可恶又……又有可爱。   觉得自己真的没救了的墨夷杞,颓然地回到了座位上,他颇不明白,之前少言寡语还很别扭的容成寻怎么就……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说起来,自从互通心意后,容成寻是一日比一日不讲究,就差把“马叉虫”三个大字顶在脑袋上了。容成寻是越来越会运用语言的艺术,但别扭这点倒是一成不变,所以在容成寻身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他难以招架的言行举止,搞得墨夷是天天脸红心跳牙痒痒,一颗心上蹿下跳忙得要命。   虽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就是……嗯……有种被容成掌控住了感觉,搞得墨夷杞时常怀疑自己,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就向容成寻表白?   想到此处,墨夷杞又去看容成寻的脸,容成寻还在看他,甚至还笑出声来。   瞧瞧这家伙的嘴脸,还真是得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到了暮春,枯草尽去,才有真的青山绿野的出现,而天地为之一新。一年好景,无过于此时。自然对人的恩宠,也以此时为最深厚了。”——丰子恺   非常非常喜欢的一句话,感觉放在这里很合适,春天快要来了 第56章 我纵是不舍   184   自离开青珠镇以来,时间飞逝,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了两个月,以前常听长辈说,年龄越大,时间就走得越快,如今倒真是有所体会,只是不过睡了一个好觉,两个月的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去回首青珠镇的那些往事,当真是恍若隔世了。   时节已到暮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候,花苞萌发,柳树抽芽,连躺了许久的我也跟着抻展开来,现在也能跟着老乌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了,只是没能赶上看山茶开花,十分可惜。   青铜派后山有大片大片的山茶,是很好的经济作物,有专门的弟子负责照管,每年过年都选些花多送下山去,能卖出不少银子……不过这些事以后就不用我操心了,新上任的账务长老叶欢是个做买卖的好手,我第一次见他,就能看出他心里眼里都藏着算盘珠子,铁定是个精打细算的赚钱能手。自从他接任长老之位以来,还开创了“江湖一日游”之类的旅游项目,专门面向那些向往武林的富家子弟,致力于创造完整的江湖体验,连带着连山下镇子上的产业都跟着兴旺许多,青铜派自然更是赚得盆丰钵满,知名度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事要搁在前年,只怕是想都不敢想,那时候我还恨不得把整个青铜派都藏起来,生怕太过招摇就有不测,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像在刀尖上摞米粒。现在,过往的一切都过去,日子真的越来越好了。我看着既能赚钱会维护门派的叶欢,心里就欢喜,一欢喜就想笑,总是笑,罔樨就不太高兴。   “好了,叶欢你先回去吧,没什么事就不要往副掌门这里跑了。”   说着,罔樨起身,将叶欢撵了出去,叶欢似乎与他很熟,立刻反驳:“我话还没说完呢,哎,哎?你堂堂一个掌门,怎么心眼这么小啊?”   罔樨立刻红了耳朵,让他害臊的点还真是清奇啊。   叶欢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也没真用力和罔樨对抗,只是啧啧嘴,探头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着走了。   罔樨见他走远了,这才回到我身边,与我并排坐在床沿上:“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胸口还闷吗?可以这么早就下地活动吗?”   一听他说这话,我就发愁:“嗳,我的大少爷,小的都躺了整整两个月了,再不下地,我这四肢都不听使唤了,说不定,连胸闷也是躺出来的。”   罔樨总是对我的健康状况感到焦虑,可我早就好得透透的。前些日子思思来看我,还诊治了一番,她说我早已经恢复,以前躺着是养伤养病,现在再这么整日躺着,作用就只剩下养膘了。   听了我的话,罔樨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忽然像是想通了似的,噗嗤笑了一声:“之前柳思思来给你看病,你该不会是听了她的话,怕自己变胖吧?没关系,你每日的饮食都是大夫好好控制过的,就算胖了,也可以再慢慢减下来,要是你不想减,那就更好了,”罔樨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我本就觉得你太瘦,胖点更好。”   为什么就默认我是怕胖了啊!   “才不是啊,胖有什么好怕的,”虽然这种小事无关紧要,但莫名被怀疑怕胖,总是让人感觉不爽,“我是真的想活动活动了,不是怕胖。”   “嗯……好吧。”罔樨拉住我的手,“就再歇七天,七天后我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我立刻心动,也不知是为了被拉住的手,还是下山去玩的承诺,总之我兴奋地点了点头,躺了两个月啊,好人也要憋坏了,既然有机会出去,我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老乌在一旁喵了声,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主人焦头烂额处理事务的景象。   185   两个月前,我刚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卫姨。   说实话,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睁开眼睛,虽然刚醒来时神智不清,可心里仍是百感交集,一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卫姨见我这幅狼狈样,也十分动容,颦蹙而笑,伸手来抹掉我的眼泪:“你可算醒了。”   “我……”我张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卫姨按住我的嘴角:“我来说吧,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点点头,心中渐渐浮现出许多疑惑,忍不住去握卫姨衣角。   “你已经昏迷了三日,险些被黄瞎子的徒弟害死,如今算是暂时保住了命,所以你不要做剧烈活动。”卫姨拖住我的手,我对她点了点头,可心里仍然不放心。   “罔樨已经没事了,医仙已经出手,只是现在还在昏睡,但状况可比你好得多,若不是我瞧出些端倪,你现在已经……罢了,我没想到黄瞎子死了,仍能救你一命,”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物件,我仔细看向那物件,是黄瞎子当初给我的那个小罗盘,此时已经碎开了。   “我知你记忆超群,若要说起往事,想必是历历在目,比我记得都清楚,但有些事你从来没去接触过,自然不知道。黄瞎子临死前说过,他有大功德,这句话,是空穴来风——他确实做了些善事。”   “他彻底废了前朝历代沿袭的天师府,而且也没让这个旧制延续到下一个朝代。”说着,卫姨将罗盘递至我面前,“这罗盘上没有正常罗盘上该有的东西,反倒是有些奇怪的符号,是因为它本就不是用来看风水的,而是用来传达杀人指示的。天师府不只是观星辰看风水,还肩负着替皇族除掉多余之人的职责,说白了,就是暗杀。前朝那些功勋显贵皆以为这是咒杀,多少官家子弟削尖了头想进入天师府,为的就是想将家族从咒杀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殊不知天师府里的弟子其实本就分为两派,一派是明面上的子弟,研习阴阳之术,另一派,则全然不学什么道法自然,只修杀伐,但下一任天师,全是从这部分人里选出来的,选定之后,才会去现学阴阳五行。”   “杀贵人,自然不能明着来,于是用罗盘用来做暗杀前的指示,这盘面上的每一个符号都有自己所代表的意义,下面的人全靠这个罗盘行动,所用的手法,也和这天师如出一辙,可惜我之前并未往这方面想,直到亲眼见了那些被迷惑的客人,才发觉事情不对,不然事情也不至于此。”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怨不得她。   “这些事都是黄瞎子后来告诉我的,想当年,天师府威名在外,又与皇权联系紧密,黄瞎子手上沾了不少血,不只杀奸臣,也杀好人,他早就不想干了,只是身不由己,但他想着,至少不能让自己的继任者再去杀人了,天师府也该消失,所以你亲父死时,他……没有出手相助。”   我心里有些纳罕,一直以为黄瞎子忠心耿耿,却没想到事情是这样。   “他之所以和我们一起护着你,是因为心中对你有愧,真是个傻子。”卫姨常常地叹了口气,“不过也多亏了他,今日我才得以留你一命,黄瞎子当年在罗盘里有解药,我预先告知过罔樨,他将罗盘损毁,使用了其中解药,不然你怕是撑不到出客栈的那一刻。”   我看了看幔帐外的天色,已是下午,这么说……我和罔樨在客栈中已经待了许久?罔樨明知道罗盘中就有解药,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他是想瞒着我,将解药都用到我身上。   就算卫姨已经告知我罔樨无事,我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卫姨似乎看出我的心绪,安抚道:“这解药本来就是闻吸用的,自会消散在空气里,在你身边,罔樨也多多少少会受惠,你不用担心。”   “至于那个与你作对的天师,救你时,我看到过他,他暴毙于客栈中,受他蛊惑的客人中,也有几个是被药物操纵的,天师一死,这几人立刻清醒了,纷纷指证天师是杀人凶手,你被武林盟认定为受害者,不必再为此担心了。”卫姨抬头,眼神好似穿过了幔帐,看向过往,“虽说他罪大恶极,但还是可惜了,黄瞎子当年扔开他,也是怕他卷进这件事里,枉做替死鬼,不知他为何要做出这些事……哎,或许是命,他到底还是死在这件事里了。”   不是命,天师本来有其他路,可他偏偏选了最不该走的那条,只是,就算将这事说出来,也不过只是徒增伤感罢了,于是我保持缄默。   卫姨忽然上手,揉了揉我的脸,眼神中颇有怜爱之意。   我愣愣地看着她,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忽然又有些要泛滥的意思,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直觉觉得十分难过,卫姨从未用这么像长辈的眼神看过我,在她身上,似乎有什么彻底变了。   “当年,与我同行之人几乎尽灭,唯独我留了下来,全是凭借我看得开,我一直觉得,只有自己能活下去,才能有力气去救别人,是故,我做了贪生怕死之人,眼见着同伴奔赴黄泉,心中还在想,多亏我心思透彻,有着身为鲛人的自觉,不执着于前朝之事,这才真正保住命,能和你一起逃。”   “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小破孩,我虽受故友嘱托,但也没打算为你赔上一条命,高兴了和你一起玩玩,不高兴就玩玩你,若你活着,我就照看一下,若你死了,那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我一点都不……”说到此处,卫姨的声音顿了顿,“一点都不在乎你的死活,你们这些常人终究不过百八十年的寿命,你又是这种身份,活到成年就已经很不错。”   “可看到你为故人的死而痛苦的时候,我忽然很气愤,我总觉得你该同我一样,看淡生死,随遇而安,不为过往所绊,可你没有,想来,从那时开始,照顾你就不再是任务。我开始帮你想办法排解痛苦,助你整顿青铜派,甚至还在假死前,将我的身份和地址告知于你,即便在你向华玉门复仇时,我也不自觉地向你伸出了手。”   “我之前还一心认为这是女侠应该做的,信守承诺嘛,毕竟你还活着,若按我们鲛人的年纪来算,你不过是个小毛头,多加照拂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是多张吃饭的嘴,想必你不会再出事了,我也没把你当回事。”   “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小混蛋啊,我估计着自己是真把你当成我的幼崽了,居然因为怕你真的出事,化出鲛人原身去求救。”   卫姨的话令我彻底愣住了。   “这还不算,医仙本来说,你活不成了。在他宣布消息之前,我想,你要是活不成,那就是命,自此之后与我再无干系,可真的面对现实时……我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孩可真可怕啊,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旦你看着他长大,病弱的变强壮,矮小的变高大,憨傻的变聪明,羞怯的变开朗,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这颗心,就都栓在小孩身上了。”   我忽然看到卫姨手腕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可惜你不是鲛人,不知道鲛人的常识,我有些事不得不瞒着你。虽然托胎于人类,但我不该对人类有太深厚的感情,那样不仅危险,还很悲伤,所以,我得把心收回来才行。”   卫姨看着我,面容平静,她将手腕重新遮好,似乎不愿我看到,于是我便装作看不到,装作不知道嘴里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   “我知道你心细如丝,怕你再胡思乱想,所以我将这些都说与你听,望你自此之后平安顺遂,再无烦忧,与罔樨那孩子好好过日子。”   “卫姨……”   “不说了,此前怕是已经有人看到我的真身,现在到了告别的时候,我该走了,”卫姨侧过脸,看手势,她分明是在擦拭脸颊,“你好好养伤,这次离别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千万保重。”   说着,卫姨站起身来,慢慢向着幔帐外走去,我急忙挣扎着坐起来,本想拉住她,可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   我喊了她最喜欢的名字:“芙蓉女侠!”   她离去的身影顿了顿,听到声音的思思闯了进来,愣愣地看着一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也看向了卫姨。   我拉住了思思,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谢谢你!”   卫姨的身影晃了晃,发出几声清浅的笑声,遂绕过幔帐,再没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卫菡萏正式退场,补充一些不重要的设定:   1.卫家一般是女性当家,但也有男性当家的时期,但相对较少   2.这个时期的鲛人,寿命大概为两百到三百年,鲛人血脉越纯寿命越长   3.卫家出鲛人,虽然本家鲛人较少,卫菡萏不是卫家现存的唯一一个鲛人,卫家的其他分支为了安全起见,多数直接住到海里了   3.卫菡萏是《鲸落》里卫无霜的祖先WWW 第57章 我妹头发够多   186   思思求医仙来救我时,医仙虽答应了她的请求,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思思当时走投无路,别无他选,只能答应。   医仙要收思思做关门弟子。   其实要说起来,医仙这也不能算是趁人之危,他本就处于一半入世一半避世的状态,自然不愿牵扯到江湖纠葛里,只是提出一个条件,丝毫不过分,而且这条件算是个好事,思思之前也是有意留在黄花崮的,只是因为想跟着,所以才在方茉的帮助下,确立了半年之约——半年住在黄花崮,半年住在我身边。   这样一来,之前的半年之约也不再作数,思思作为关门弟子,要常住在黄花崮,更加认真地学医,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能来看我。从今往后,我便不能时常看到思思了。   要说我不在意此事,肯定是假话。仔细回想,思思出生后,从没有真正地离开过我,她幼时虽不在我身边,但我时时都能听得她的消息,父亲出现后,她更是一直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着思思,哪怕是她住在养父母家的时候,我也始终关注着她的动态。她若真的要久居黄花崮,想必之后我就不能及时得到她的消息了,这算得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分离,一种微妙的不舍让我有些踌躇。   “你不要太担心,这样也挺好的,她本不是学武的好苗子,既然在医术上有天赋,又得医仙青眼,何不放手让她去修炼一番?”罔樨是这么劝我的,但我总觉得他这话另有目的,因为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实在是很灿烂。   罔樨和思思向来不待见对方。我离开华玉门后,一直与思思住在一起,但罔樨是前段时间才刚得知此事,自那之后,他始终不太高兴,似乎脑补了很多要命的剧情,平日里,他又想靠近我,又气哼哼地不肯过来,看起来十分纠结,非得我主动靠过去,他脸上的神情才能好看些,平日也总是挑刺,嫌自己的院落冷清,讨厌枕头的硬度,还老用怨念的眼神看着我,闹了好些天的别扭。   直到柳思思朝他乱喊些“怎么样,我就是要和王一结婚,你气死了吧”之类的混账话,我这才发现,他还不知道柳思思是我妹妹。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一直以为,柳思璋或是别的什么人早早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可恰巧谁都没和他说过这件事,导致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误会,思思也是蔫坏,明知道罔樨误会了,还顺杆爬,整日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刺激罔樨,亏得罔樨能忍,不与不会武的人论拳脚,不然就是十个柳思思叠一起,这会儿也被打爆了。   后来我将实情说给罔樨听,罔樨愣了好久,忽然捧着我的脸笑起来,笑了整整一个下午,自那之后,他也不再针对思思,甚至还能对思思露出笑容,我在一旁都看得寒毛倒竖,思思更是直接口出恶言:“你这瞎大个,笑得好恶心!”   “罢了,不与没长大的小孩计较。”罔樨忽然豁达起来,就好像之前那个闹别扭的人不是他一样。   “谁没长大!我都能结婚了,怎么会没长大!”   “只有小妹妹才会喊着要和哥哥结婚。”   柳思思登时反应过来,看看我,又看看罔樨,脸霎时像着了火似的,她挥舞起拳头:“谁、谁是你妹妹!你占什么便宜!王一你个大坏蛋,花喜鹊!”说完就跑了,看来气得不轻,我失笑,只能摇摇头。   想当初医仙传出去的谣言还在呢,连青铜派中都有不少人信了,虽然医仙传话时没说出思思的名字,但思思天天与罔樨互挠,隔三差五就要激罔樨一下,于是女主角的戏份,便被人扣在她脑袋上了。我担心此事会影响她日后婚嫁,劝她不要继续瞎闹,思思倒也听话,多少收敛一点,但还是偷偷找罔樨的碴,所以罔樨一直都盼着思思早点离开。   也难怪他笑得这么开心了,情有可原。   罔樨安慰我,要我不要担心思思,可事实上,我本就不担心她,黄花崮那地方我与思思住了半年,崮上的情况我都知晓,里面皆是些好人,若有什么让我惦念的,也只有学医容易秃头这件事了。   虽然学医令人头秃,但思思头发挺茂密的,就算真的脱发严重,也能撑得住,我完全可以放心。   187   转眼间,已经到了立夏。   罔樨之前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七天之后就可以下山的,结果愣是又拖了一个月。之前的两个月也说是养病,但卫姨的血其实很有用,七日之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有点手脚无力,毕竟当时差点死了,只留下这点症状简直是奇迹。倒是罔樨,及时抓住机会,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一个遍,也不知是我养病还是他圈养我。   桂树木料细致紧密,是做家具的好材料,以前罔樨得了块好桂木,又寻手艺高超的木匠给我打了一张床,说什么都要让我换床,虽然不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但也不是什么坏事,我遂他意,换了床。现在想来,他是那时候就打算好了,一直憋到今日才终于把心思都抖落出来——桂树又称木樨,罔樨名字带一个樨,所以他非得说什么两樨拥一王,风雅得很。   风雅个鬼!我都没眼看“樨”这个字了,亏他能想得出来……我就是再长四五个脑子,也想不出这种黄腔来,罔樨简直是黄腔鬼才。   他也不是无缘无故调笑我,他这是巴巴地盼我受不了了,又暂时没床可睡,只能搬到他院子里住,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选择去墨夷那里挤一挤。   只是容成寻对此意见很大。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说垃圾话外,我与罔樨也完成了很多正事。故人的牌位被送进了诛仙岛的祠堂,与父亲的牌位放在一处,温无凛有万全的措施,这些牌位也不必再留在见不得光的暗室里了。   罔樨带着我看过今年新入的弟子,纳新仪式是青铜派的经典活动,作为副掌门的我重新出现在掌门的身侧,算是不言而喻的宣告了,之前有许多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如此一来也就消失了。   此前的事务多是由墨夷来做,现下也将属于我的部分交接给我,不知是墨夷担心我,还是因为青铜派人数变多的原因,需要处理的东西比我临走前要少了,而且更加简明,基本没什么难度──不过想来也是,以前有些占据高位的人不干事,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也没法取出,现在都换上了踏实肯干的人,需要做的事情自然就少了。   当然,罔家的死忠粉依旧看我不顺眼,在纳新仪式上,我和他们见了一面,几个老堂主表情变幻莫测,一副想说话又不能说的憋闷模样,倒是新奇得很。若是放在以前,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出来,可眼下再去看看,老堂主们倒是意外地识趣,非但不吭声,还恨不得连自己的身影都遮住,就像是对我的脸有什么阴影一样,莫名好笑。   大抵……是罔樨之前做了些什么吧。   其实不难想象罔樨对他们进行了怎样的“再教育”,其实那些我也可以做到,但是这些人毕竟是上一辈留下的人,青铜派遭难时也出了一份力,虽说后来重建青铜派时,这些人基本上相当于绊脚石,只顾着排斥我,除此之外便再无大用,但他们到底是忠心于罔家的人,纵使确有贻害,却还未到非得除之后快的地步,若是任由代行掌门职责的外姓人来磋磨,只怕会伤了其他忠义之士的心。至于平日里的龃龉,自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费点心思总能应付得过去,只是气人罢了。   除了那次啼笑皆非的相亲,我还从未想过要罔樨来插手。他身为掌门,又是那些人忠心的对象,实在没有必要非得站在我这一边,黑白不一定非得分个明白,有些事含混不清也无所谓,可罔樨还是替我出手了。   目前看来,训斥他们并不是十分理智的做法,影响是好是坏尚不可知,让我有点担心。可我实在没出息,担心只有这么一点点,更多的是高兴——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被这点不理智的事所打动。   罔樨聪明着呢,他自然知道做了此事会有不好的影响,但他还是做了,究其目的,只能是为了让我回来后更顺心些。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连那些老堂主的怪脸,也变得顺眼了许多,看着他们的脸,甚至还会抑制不住地笑出声,好似赚了什么大便宜似的,使得柳思璋时时向我投来质询的视线,但就算如此,我的脸也还是不听话,一直在笑。即便我强行压下嘴角,也只会变成怪异的鬼脸,还不如坦率地笑出来。   罔樨似乎有所察觉,转身对我浅浅一笑,趁着他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握了握我的手。   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识经历都在增加,可在感情方面还是没有长进,一旦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就会变得很没出息,无论是眼泪还是笑容,都控制不住,但我所爱的人是罔樨,因为是他,所以就算我一辈子没出息,也没关系。   啊,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思思说王一是花喜鹊,是因为“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娘。” 第58章 我又一次从青铜派溜走   188   之后的日子,越发称心顺遂。   在下山之前,我们见了许多人。   前些日子,玉柚和温无凛一同来过青铜派。玉柚向思思表白了心迹,虽说思思平日里古灵精怪调皮捣蛋,但是对待这种场景时,她还是很靠谱的,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太过严肃,只不过玉柚还是很被思思拒绝了,玉柚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答案,所以并没有太过激动,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似乎于她而言,思思还活着就已经是非常好了。   温无凛此行则是另有目的,在问候我之后,他将一枚令牌交给了我,说这是隳玉门上下都认识的令牌,他自认为欠我一份人情,于是以令牌相抵,有此令牌在手,便能让隳玉门帮一个忙,虽然我不觉得他欠我什么人情,但我没有推辞,干脆利落地收下了,爽快得让温无凛呆愣了好一会,但他随即就笑了,还说着“你就是这样的人啊,这样就挺好”之类的话,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对于曾经利用他的事,我多少还是有些歉意,于是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若日后隳玉门若有需要帮衬之事,我不会吝惜自己的力量。   汝筠不再留在京都,而是跟着柳思璋回了到了青铜派。她之所以这么痛快地回到故地,是因为她与思璋终于互通情意,修成正果。也不知道柳思璋是怎么回事,自打我差点死掉那一遭后,他忽然就变明白了,就好像打通任督二脉一般,飞快地向汝筠表白提亲,二人很快就成了家。   婚礼是在青铜派内举行的,当天夜里,整座山上灯火通明,欢歌乐舞不停歇。当地不兴新嫁娘盖红盖头,所以大家都有幸一睹汝筠的花容月貌,汝筠本就漂亮,作新娘子装扮时更是倾国倾城,柳思璋都看傻了眼。九方家就剩了一个汝筠,所以我和老张作为汝筠的娘家人出席,新人行礼时,我俩百感交集,还很没出息地哽塞涕泣了一把,汝筠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与老张,可笑着笑着她自己也哭了出来,嘴上怪我与老张搞花她的妆,手上用拳头来大力捶我,只捶我。新郎官柳思璋当日并不好过,他平时情窍不通,太过迟钝,导致周围人积怨颇深,闹洞房的时候,以叶欢为首的一群人狠狠戏弄为难了他一番,好不热闹。   在那之后,汝筠用两人的积蓄开了家酒楼,如今也是生意红火,还打出了自己的招牌,汝筠说,以后要开上十座八座的分店,最终目的是建造依凭酒楼而起的情报网络,从而成为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情报女王……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的计划啊,但她可是九方汝筠,说不定还真能干出这番事业来。   至于柳思璋,他似乎十分满意于执法长老这个职位。我忍不住问过他,没想过要去外面闯荡一番自立门派吗,毕竟“卯客”这个名号,无论何时叫出来都很响亮。柳思璋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一个青铜派足矣,我再无心力。”随即将我赶走,让我抓紧做些副掌门该做的事,多少也要顾虑一下墨夷杞。   墨夷杞早已经是长老,但当时那几位守旧的长老仍未退位,而墨夷与我亲近,被长老们视作我的心腹,因此派内并没有将太多权利交给他,所以他才能闲到想去参加科举。如今罔樨采取了一系列的动作,青铜派焕然一新,墨夷杞也无法在闲下来了,终日忙忙碌碌,忙得脚不连地,出门送文书都得用轻功,要是看到墙头上有个白影子一闪而过,不用怀疑,肯定是墨夷长老又出门了,这已经变成青铜派的常识。   墨夷长老还有一点让我很佩服,他是真的拼。为了不在无谓的事情上耗费时间,也为了获取更多时间去工作,在青铜派上一年的门派大典上,他拿着个扩音的纸筒喇叭,用内力发声,痛快地向容成寻陈述了恋慕之意,而且还是一副“你马上给我点头答应”的土匪做派,当夜就……就拉着容成寻一起批改文书去了。   这些消息来自当事人容成寻,据容成所说,当时不只是他,所有参与门派大典的人都傻了眼,虽说长老喜欢谁都没问题,但在门派大典上、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狂野地告白,自青铜派创立以来,还是头一遭,所以整个青铜派都沉默了,大家都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听见山下熙熙攘攘的声音和礼花升空爆裂的声音。多亏了柳思璋没听懂,茫然地带头鼓掌,莫名其妙救了场,无措的弟子们才反应过来,跟着鼓掌。   不过,这事对容成来说,是件好事,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骄傲的神情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炫耀之意不言而喻,让人看得牙痒痒。所以我故意问他那夜的文书批改的怎么样,容成得意的神色立刻收了回去,露出一副不爽利的样子:“不怎么样,那天早上,我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还怀疑过小杞。”   “怀疑什么?”我立刻联想到一些生理问题,不禁跟着担心起来。   “怀疑他不是真的喜欢我。”说着,容成寻还顿了顿,“我怀疑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获得我的劳动时间。”   话音刚落,我立刻就用手挡住了下半张脸,要是被容成发现我在狂笑,那还了得,明明话说得这么惨,我却还笑……可就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不光我在不动声色地笑,屋里也传来呛咳的声音——容成一来,就与我坐在院里闲聊,他怕是不知道,屋里还有个非得抱着工作来我院子里做的罔樨。听这动静,想必罔樨也在伸着耳朵听,而且一边听一边喝水,随后真实笑喷。   幸好容成寻还沉浸在微妙的伤感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别的声音,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全然没了以前冷面如霜的模样。我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快要走火入魔,也不敢开口相劝,生怕自己一张嘴,嘴里就淌出一串的“哈哈哈”。谁能想到黑暗少年容成寻也有今日呢,不知不觉间,容成寻就慢慢变成满脑子恋情的粉红少年了嘛。   真好。   189   把事务都留给墨夷,自己和罔樨偷偷下山,真是太坏了。墨夷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尽职尽责,为了争取工作时间,对自己的事都这么敷衍。好不容易等到我和罔樨回到青铜派,肩上的担子终于轻了些,但掌门和副掌门却在密谋怎么逃走去玩……一想起这件事,我就良心一痛。   不过,站在另一个角度上来看,这样的坏是必要的。毕竟容成寻真的是在怀疑墨夷,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如果只是用“分担工作量”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去解决,矛盾就只会被隐藏起来。我和罔樨终究是要卸任的,因为有过去的经验,所以更清楚及时更新迭代的重要性,届时墨夷和容成又该如何呢?还不如趁着现在就解决。   喜欢归喜欢,可喜欢一旦落地生根发芽,变成一段看得见摸得着的关系,当事人就会开始患得患失斤斤计较,并且还会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表现出来,争吵、强迫、疑虑或是回避,净是些让人焦虑不已的东西,但值得庆幸的是,只要一如既往地喜欢彼此,这些就都不成问题。日子是跟着心走的,就算有些波折,也总是能走到心之所向的地方。   当然,我与罔樨也不是全然不管他们两个了,真到了仅凭他们两人不能收拾的地步,柳思璋会给我们传消息的。   对,没想到吧,柳思璋这个浓眉大眼的,也是帮凶。   190   下山后的第一站,是黄花崮。   不是我对思思过分保护啊,这次去是有要事。医仙前前后后救我两次,连带着罔樨都救了一次,于情于理我都得谢谢他,这次去便是借着看思思的名义去谢他的。   在黄花崮生活了半年,自然知道黄花崮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这次我带了些别的东西作谢礼——有一位奇人,从辈分上讲,算是我皇叔,留下了一小箱奇怪的话本——我正是要用这些话本作谢礼。   说起这些话本,不管是封书的方法还是书的内容,都很奇怪,其中还有着无法言说的插图,上面的衣着风格都很奇怪,纸张是防水的,也不知是怎么画上去的,书的内容也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但是一旁都用笔做出了翻译,也不知道是什么笔,深浅粗细都十分均匀。虽然从内容到封装都充满了谜团,但依我对医仙的了解,这些书绝对符合他的喜好。   “送这个真的可以吗?”罔樨拿起其中一本,眯着眼睛掀开几页,然后闭上了眼,将书“啪”地合上,“虽然不吓人,但却十分可怕,每一本都……是我太保守了吗?”   倒也不是说这些书有多么少儿不宜,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父亲也说过,这是时代的差距。   “不,你的反应就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我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书,“但是医仙可是仙啊,不是常人,我以前讲过书里的故事给他听,他完全不排斥,还很喜欢。”   罔樨很快抓住了重点:“这些书你都看过?”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没有把书藏起来的意识,就被我悄悄拿来看了,你也知道,我只要看过一遍就忘不掉,啊,等等,这么说的话,如果你再拿两樨……那啥说事的话,我就默背这些话本给你听!”   听到这些话,罔樨的神情变得很复杂:“看来以后我得适应这些话本才行了。”   “你……就不考虑一下放弃那个令人羞耻的梗吗?”   “不,”他摇了摇头,就像是小孩子在商量怎么过家家一样,认真地说道,“要让阿一露出害羞的表情可真是太难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道具,绝不轻易放弃,我以后会努力适应话本内容的。”   说完,他忽然凑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他笑起来,神情极为单纯善良。   罔樨真是……虽然年纪在不断增加,但骨子里让人哭笑不得的部分还是根深蒂固。   191   如我所料,收到礼物的医仙很高兴,但随即又有些防备地看着我:“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些宝贝把你妹妹换回去吧?既然拜过师,就是我黄花崮的人了,你可别想!”   我无奈地笑了:“您多虑了,能师从于您,对她也是件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思思在一旁撅起了嘴:“他恨不得甩开我呢,哪里会想接我回去。”说罢哼了一声,转头去和罔樨互相瞪眼。   医仙喜欢热闹,又得了话本,眼下十分高兴:“你当初可没少坑我,说什么罔樨掌门喜欢你妹妹,明明是喜欢你,这下可好,我传了假消息,以后麻烦的可是你们自己。”   此话一出,罔樨和思思齐齐转头过来,四只眼睛死死盯着我:“怎么回事?”  我立刻渗出一脑门子的汗:“这个……这个……是我瞎说的,对不起!请原谅我!”   “原来是这样啊,亏我还将罔掌门视作假想敌。”自前堂屏风后传来了人声,这声音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但确实又没听过,心中顿时十分疑惑。   思思对这声音有些打怵,原本投向我的充满杀意的视线也霎时间被收回去,这倒是出奇了,思思打小就是个十分有活力的孩子,面上的畏惧大多都是装出来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撞了鬼,她说不定还要去拉着鬼跳舞,不知黄花崮里有什么人物,能把她吓成这样。   “哦,方茉?你来得正好,你未来的大舅子来了。”说着,医仙又转过身来看向我,“虽然你们之前见过了,但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可别太吃惊,小心咬着舌头。”   假想敌?方茉?大舅子?情况特殊?   我不禁瞪圆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柳思思:哥,你编的瞎话可害惨我了,你是不知道方茉吃起醋来有多可怕……嘤嘤嘤……   王一:抱歉抱歉,怎么做能让你原谅我?   柳思思:说一件比较惨的事吧,你的不幸就是我的笑点。   王一:恶鬼妹妹!   柳思思:刚才还在说抱歉,翻脸翻得好快!   王一:嗯……我之前被罔樨关起来过,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惨事啊……   柳思思:难不成你觉得这不惨吗?等等,罔樨原来是这样的人吗?不行,哥哥,我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王一:关起来也是有合理原因的,而且,要比危险系数的话,你的方茉才更危险吧?   柳思思:……居然没办法反驳! 第59章 我妹夫位高权重   192   我再三揉搓眼睛,直到罔樨不满地按住了我的手,我才停止这一毫无意义的动作——来人的确是方茉,但又不是方茉。   方茉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子,可我眼前站着的明明是个英气勃发的男子。   “这个……那啥……唉……”因为冲击过大,我开始语无伦次。罔樨见我混乱不堪,无奈地笑笑,接过了话茬:“我不曾见过这位英姿飒爽的小兄弟,不知你是……”   “在下方茉,也是医仙的弟子,家本在京都,因前些年家中有些不堪为外人道的杂事,故被送入黄花崮,今日本打算返回京都,既听闻罔掌门和王哥一同来了,便拖延了一日,想来见见两位大侠,顺便……提亲。”   这下罔樨也傻眼了,我缓了一口气,倒是反应过来:“提、提亲?”   “正是。”方茉鞠了一躬,随后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方茉倾心于阁下的妹妹,想与其厮守终生。”   我立刻回头去看柳思思,这厮显然又从惊慌里活过来了,红着脸,一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小女儿情态。   等等,难怪之前玉柚对她表白心迹时,她拒绝得那么干脆,连眼都不眨,事后还不把这当个事,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就像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意一样——我那时还以为她心里清楚明白,是个擅长处理情感的天赋异禀的孩子,现在想来,这小妮子怕不是早就和方茉互通心意了。   好哇,瞒得可够紧的,我还想着之前怎么那么容易就把她送走了,照常理来说,她不闹个三四天绝不罢休,原来……原来!   我王一聪明一世,却被俩家雀暗度陈仓!虽然现在生气很没道理,但我就是莫名地气,不过这气也不该对着眼前这两人发,所以我生生忍住了,当下要先问清楚方茉的家庭背景,思思有时候傻里傻气的,我怕她将来吃亏。   “啊,抱歉,是我唐突了,本来备好了见面礼,可事出突然,一时没带在身边,只有这些。”方茉毕恭毕敬地说完这席话,忽然拍拍手,一列纵队应声吆喝,鱼贯而入,不知多少个红木箱子被抬进来,里面全是金银珠宝,这些红木箱子几乎要把大厅塞满了。   我和罔樨面面相觑,这次又轮到我哑了,而罔樨见多识广,问道:“这些箱子价格不菲,工艺也是民间少见,螺钿嵌得极为精细,靠镶嵌螺钿糊口的手艺人为谋生计,既追求质量又追求数量,纵使有这个手艺,也少有愿意下这么大功夫在一件器物上的人,价卖得低养不活自己,价卖得高便没人愿买。若是一个两个箱子如此,还可以解释,但这么多就……”   方茉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是有意炫耀,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诚意,罔掌门确实有双慧眼,一眼便看出我的马脚了,确如掌门所说,这些箱子不是凡品,是皇家御制之器。”   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说来,他姓氏是方,这话的意思是……   “我本是世子,父王前些日子薨了,回京都承袭王位后,应该就是仁亲王了。”这么说着的方茉笑了笑,保持着谦和有礼的模样,让人完全想不到他居然是个王爷。   193   说错了,这哪是两只家雀暗度陈仓,这是……这是凤与凰要造阿房宫啊。   194   我当即扯着还在状况外的思思大步走出去大厅,甩下一句“我要和她谈谈”。小王爷也识趣,没有跟上来。   “柳思思!你知不知道你原本姓什么?!”   柳思思缩着脖子,揉着被我扯红的手腕,嘟嘟囔囔地回答道:“……不就是陆嘛。”   “什么?!”对于她这幅无所谓的样子,我惊诧极了,恨不得撬开她脑壳看看里面的脑仁是不是过期了,“你姓陆!是前朝的公主,就算是不顾那些虚的伦理,你也不能……你就没想过身份暴露的危险吗?”   “那个……已经暴露了……”   我呼吸一窒。   “我之前不是中毒了吗,师父救治我时,发现我体内还有其他余毒,当时方茉来帮忙,一下子就认出其中一种毒,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体内会有这种毒,据说是从前朝宫廷内遗留下来的。他又聪明,一听我的名字,就和前朝之事联系起来了。”   说起来老张确实偷偷给她用过抑制记忆的药……啊,可恶!居然因为这种事暴露了!   我皱紧眉头,继续诘问:“他知道多少了?还有谁知道这事?”   “他没告诉别人,只有他知道,但是……知道得很多……”   “很多?”   “凡是我知道的,他基本上也都猜到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虽说之前就喜欢他,但我也是这次回黄花崮,才知道他猜到了当年的真相。”   听到这个答案,我心底冰凉。   试问,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吗?柳思思说他没向外人说,可也许是方茉在诓她呢?   “啊,还有件事要顺便一说,”柳思思靠近我,将我扶正,“哥你先站好,我再说。”   还要我站好?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消息?还有比刚才的消息更可怕的消息吗?   “方茉他,请皇帝赐了婚,所以说也不能退了……”   我眼前一黑,险些跌倒,这……这连杀人灭口也来不及了。   “哎!哥!我这有清心理气的药丸,你先吃一颗。”   “你……”我扶着柳思思的手臂,心里百感交集,她居然连药丸都备好了,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高兴,我将药丸吞下去,“你既非功臣之后,也不是世家子弟,还是武林中人,皇帝为什么会给你赐婚?”   “是方茉求来的,他面圣时说自己心仪之人是孤女,全无背景,怕日后没有倚仗,被功勋显贵笑话,所以想求皇上开恩赐婚,皇帝皇后似乎都挺喜欢他,就答应了。”   我的傻妹妹,这是给你下套啊,怕提亲时被我阻拦,怕你临时悔婚,所以才搞了这一手!   处于现下这般情形,柳思思一旦逃婚,那就会成为榜上有名的通缉犯,这事武林盟都管不着,因为是她订婚在先,武林人士的身份就失了一半,约定俗成规矩在她身上就不适用了。   “你太担心我了。”柳思思紧紧握住我的手,“你总是觉得我傻,但我其实不傻,我和你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就算逊色于你,也不会真的蠢笨如猪,方茉是真的喜欢我,不然他为何明知我的身份,还要铤而走险请皇帝赐婚?”   “可是!”   赶在我之前,柳思思抢着说道:“我知道,这也可能是他套牢我的手段,但既然不喜欢我,何必要套牢我?直接将我押去交给皇帝,不是更方便?”   “就算你这么说……”   思思叹了口气:“罔樨也知道了你的身份,甚至老掌门和青铜派都遭了难,你可曾怀疑过他会泄密?”   我注视她良久,缓慢地摇了摇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想说些什么,又为何急躁,我也明白。   这门亲事,我是挡不住了。   194   下山前,罔樨和我说,去过黄花崮后,就去远方的凌云山转转。他说是在那里找到玉笛的笛膜,凌云山上有个高云会,是个不同于其他帮派的神奇组织,高云会里人人都有手艺绝活,不论是文房器玩,还是机括陷阱,都有一手,镂月裁云的手艺也被用到了山景布造之上。据说满山遍布奇花异草,夜间也有荧光闪烁,雕廊画栋散落林间,交相掩映,直教人流连忘返。   我一听就心动了,想着一定要去看看,现在看来,短时间内是去不了了,只能过过嘴瘾。   我没办法放心,加上思思马上就要举行婚礼,所以下一个目的地变成了京都。   谁能想到,我居然能当王爷的大舅哥呢,我做噩梦也没梦到过这种可怕的剧情。罔樨和我一样,虽说已经接受了事实,但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发懵。只不过他比我更沉得住气,不动声色的功力也强于我,现在已经有余力来安抚我了。   “如今知情者已经没有多少了,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最差的地步。”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怕,怕有第二个天师。若不能控制一切,我就总觉得思思不安全,她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主意,自从身上的毒被解开,瞧着也没有前两年那么傻兮兮的了,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也只是个凡人,怎么能控制一切?”罔樨握了握我的手,“柳思思既然有了主意,说明她心底有盘算,脑中不全是儿女情长。作为兄长,这种时候只能相信她了。”   “说的也是。”我回握住他的手,“是我太急了,总觉得思思还是个小女孩,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要嫁人了,时间可真快……”   罔樨笑了笑,揽住我的肩膀:“我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无论如何,经他这么一说,心中还是轻松了一些。   195   没去的了凌云山,看看仁亲王府也挺有意思。   这王府也是奇怪,整个府邸就没有高过膝盖的植物,更别提树了,一棵都没有,目前所见过的屋子之间,都隔着一丈的距离,这种布局我倒是熟得很,处处都透漏出提防之意,看来王府不是什么安生之地。   说来也是,寻常的亲王何必把自己的世子送到江湖门派中……越想越担心,可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耐住性子进了房间,总得摸清了情况,再做打算。   忽然身后袭来一阵异样的气流,罔樨抽剑格挡,剑刃相击鸣响,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突然被身后的什么东西束缚住了,猛然被拉向后面。   “阿一!”   罔樨回神来救我,可惜已经晚了一步,我已经被扯离了罔樨可以触及的区域。   此时,门口又进来一人,来人正是方茉。   罔樨皱眉:“王爷是何意?”   “有些话要说,只怕一说出口,掌门与副掌门就会动手,两位武功高强,真要动起手,怕会引来骚乱,所以出此下策,但我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才怪,我身上的铁链子是装饰吗?   “你要说什么,说便是,何必动辄绑人?”我看向方茉,努力保持平静,心中忽然有些不吉的预感。   “还请掌门先离开此地,我需要与你家副掌门单独谈谈。”方茉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恳切,但我现在完全不能相信他,罔樨亦然。   “我实在不敢信王爷。”罔樨站在原地不动。   方茉笑了一声:“但副掌门已经在我手上,就算现在要对他不利,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掌门何必这样坚持。”   “罔樨。”   我喊了一声,罔樨侧头来看我,眼下确如方茉所说,我别无选择,只能听他说话,与其继续僵持,不如让罔樨先离开。罔樨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面容冷峻地点了点头。   待罔樨离开后,房间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与方茉。   “抱歉。”   “你与我妹妹定亲,该不会就是为了把我绑来这里吧?”要真是这样,我绝对要带着思思逃走。   方茉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瞪大了眼睛:“这怎么会?绝对不是这样,我要绑副掌门,早在黄花崮就下手了,何必这么辛苦?我对思思自然是真心的,这点副掌门大可安心。”   虽然多少安心了,但是这语气莫名恼人啊,这么嫌弃我吗。   “那王爷是要说什么?以至于绑着我才能说?”   方茉不着急开口,脚步沉稳地走过来,在我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还喝了口茶。   “那个险些杀了你的天师,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听了这句话,就算被铁链绑着,我都脚下一滑,怎么会?天师不是说自己是孤儿吗?这么说来,二人的长相确实有点相似,但是方茉之前做姑娘打扮,所以相似之处不甚明显,之后又因为他提亲和身份之事,让我根本没往那边想。可他的兄弟怎么会做了前朝国师的徒弟……   如此说来,难怪方茉要绑住我了。他要是不绑住我,这话音刚落,我必然就要上手杀了他,以绝后患。眼下我被捆得极牢,动弹不得,恨不能以眼杀人,但过早地表现出杀意没有任何好处,我只能压抑情绪,故作调笑:“您还有什么让我震惊不已的事,索性一并说出来吧,这一遍又一遍地刺激我,说不定我会被吓死在王府啊。”   “看来哥哥相信了我,我本还想证明一番,如此倒是省力。”   谁是你哥哥,叫得真顺口。   方茉笑眯眯的,又抿了一口茶:“哥哥替我除掉那人,可是为我削去了腹心之患。”   “你这么坦诚地告诉我这事,就不怕我反过来要挟你吗?”   “若是如此,那最好不过了。我知哥哥担心思思嫁给我会有危险,所以将自己的底牌亮明,这样哥哥手中也有我的把柄,互相掣肘,才最为妥当。”   说着这话的方茉,放下手中的茶盏,转身端坐,神情和煦又认真。   “思思的至亲只有兄长,与我商议时,心里也一直在惦念着如何与兄长开口,甚至一度拒绝成婚,说是与其让哥哥忧心思虑,不如只保持明面之下的关系,她不在乎虚礼,觉得不见光也好。她心思单纯,并不忧虑日后的变故,但我却不行,是我自作主张,非要娶她不可,一意孤行求来赐婚的诏书,以后的日子还长,与其给她口头承诺,我更想尽可能地将所有东西都打成包票给她。”   方茉忽然从桌下拿出个硕大的木盒子,看大小,能装下我的上半身,一看就很重,他打开盒子后,我看到各种契书满满当当地填满了盒子。   “这是我这些年自己攒下的田产店铺,因为我多数时间是孤身寡人一个,所以房产比较少,如今这些都已经转到了思思名下,婚后,思思也会被加封,虽不能与我完全对等,但也不是旁人能轻易指摘的身份。”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睖睁着眼睛看向方茉,他似乎也没有一开始的从容镇定了,略显仓皇,继续说道:“估计思思不喜欢和那些达官贵人的妻子小姐共处,所以我已经向外人表明她体弱多病,不便见人,成婚后,她若是想留在京都,我就与她一同住在王府,她也不必去见那些她不喜欢的人。要是她喜欢黄花崮,我也可以称病求医,陪她回黄花崮。”   说着,我身上的锁链也松了,但我却不想立刻杀了他。   方茉这话说得确实恳切,王爷的后院不可能总是空着,早晚要被塞人,他拒绝了思思私下往来的要求,敢明媒正娶前朝的公主,倒是显得有几分担当,尽管这点还不错,可他不像是没心计的人。我命途多舛,经历颠沛流离,见多了生死,所以就想图个安稳,因此没什么野心目标,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更知道寻常人的欲望该有多重。而方茉本就是当朝王爷,且不说他能不能被思思这般摆布,难道他心中就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吗?堂堂一个王爷,愿意终生守在黄花崮,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信的。   至于诰书还有财产,都是身外之物,他贵为皇亲国戚,费些力气便可逼着思思重新归还,而且天师的事也还没解释清楚,我实在不能信他。   方茉从我脸上的神色中读到了几分质疑,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哥哥是深思熟虑之人,全心为了思思好,只依靠这些还不足以信任我。”   我点点头,但也不把话说死:“为人兄长,总得有些考量。”   “这是自然,”方茉应和着点点头,“只是我早已将自己的死穴交于思思手上。”   死穴?我心中迷惑,只等着他继续说,他却站起身走向门口,将门推开来,门外正站着焦虑的罔樨,见我没事,罔樨立刻将手中的刀架在了方茉脖子上。   我连忙走过去,紧紧拉住罔樨的手安抚他,随即转身对方茉道:“终究还是你们自己的婚事,我只是担心罢了,思思既然喜欢你,日后我便不会再多管什么了。”   “多谢哥哥成全。”方茉抱拳,深深鞠下一躬。   其实他已经展现了对大舅哥的诚意,剩下的利害感情是思思该去琢磨的东西,我纵是不放心,也不能越俎代庖。至于死穴……想必是那个要害不能随随便便地告诉我,方茉才这般闭口不言,既然思思权衡之后选择相信他,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相信思思了。   现在看来,我倒像是个刁钻的老丈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青铜派   容成寻:你不是真的爱我,你只爱我的劳动价值!   墨夷杞:你和你的劳动价值我都喜欢,不要叽歪,过来干活。 第60章 我还是副掌门   196   思思估计也知道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事,近两日来,她一见我,便缩着脖子溜墙根走,一点都不像是待嫁的新娘子,反倒像个漂亮的大耗子,心虚得不行。   今日大耗子又要跑,被我拎住了后脖子。   “哥……”思思蔫头耷脑笑眯了眼,上回她被堂主们利用,抱错罔樨大腿时,都没有这么心虚。   我也眯了眼,一旁的罔樨见我这样,想笑又不能笑,捂着嘴径自先走了。他是明白我要做什么,给够了我发挥的空间。既然他这么配合,那我更得和思思掰扯掰扯。   “过来说话。”   “哎哎,哥……我还得去看嫁衣……”   “你还能三天胖十斤不成?嫁衣早做好了,当我不知道婚事都是方茉在操办吗?”   思思立刻泄了气,跟着我进了附近的房间:“哥,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个大妖怪,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   我哼了一声:“非也,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方茉原来是男人,更没看出来他要做我妹夫。”   “你生气啦?”思思扑闪着大眼凑近我脸前,试图萌混过关。   我无情地将手按在她脸上:“我生什么气,人家都是钓金龟婿,您这更厉害,把壳一撬,直接钓了一条金爬龙上来,咱俩又成皇亲国戚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思思对我阴阳怪气的态度见怪不怪,两只小爪子猛地钳住了我的手腕:“就是生气了,哥,你别担心啊,我也是好好想过的,不会有危险的。”   “我是想信你。”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昨天方茉也来找我表态了,他对大舅哥的诚意是足了,确实无可指摘,可你真的想好了吗?”   思思眨巴着眼睛,她应该明白我意有所指,所以等着我说出下句话。   “你问我有没有怀疑过罔樨,自然是有过,可那只是个未成形的想法,就像猜测明天会不会下雨一样,他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我与罔樨一同长大,我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就算是感情基础……我与他的感情也已经打了十多年的地基了。你也说过,我像是个妖怪,用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能明白罔樨是什么样的人吗?即便是哪一天我们真的分道扬镳,也不过是互不来往而已。”我微微皱眉,扶着思思的手臂,“可方茉他不一样,我不怀疑你们的感情是否深厚,我担心的是事情若发展到最糟糕的一步,你是否能全身而退。说句惹人厌恶的话,你哪怕是找个蛮不讲理的暴发户,也比这镶金嵌玉贵气逼人的王爷强,暴发户顶多吝啬成性,逼得你净身出户,可方茉他知晓你的身世,又是天师的至亲,世事无常,人心可畏,如果将来你们二人生了嫌隙,我纵使拼上自己一条命,也敌不过一个亲王。”   我说了这一席婆婆妈妈的话,只怕思思现在根本听不进去,我紧紧盯着看她的神情,所幸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的神情,看来多少是听进去了。   思思忽而笑了:“哥,你和方茉挺像的。”   如果她这句话是指我们俩都穿过女装的话,那还真挺像的,但这个黑历史我应该没告诉过她才是。   “方茉之前也考虑过这些问题,所以他将值钱的东西都迁到我名下了。”   我不赞同地开口道:“但是……”   思思摆摆手,猛然一拍我的大臂:“对!但是!他可是王爷,这些东西既然可以轻轻松松移到我名下,也就意味着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回去,这是他自己说的,真是个过分别扭的家伙,既然都说出这种话了,干嘛还把那些东西给我啊。”   我挑眉,看来方茉是还有后手。   “所以他把自己的命门交给我了,不过这件事详细是什么,我还不能告诉你,不是我编瞎话,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既然我已经手握他命门了,就算将来真的不能白头偕老,也不至于落得个悲惨的结局,最坏也不过是一拍两散而已。”   又是命门……   “哦,对了,至于那个天师,实际上他的存在对方茉来说是个威胁,哥你除了天师,方茉还该谢谢你才是。所以,你不要太担心啦,我一定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我已经再三确认过,既然她已经给出这么完美的回答了,那我……也就只能高高兴兴做大舅子了。   197   回到房间时,罔樨正坐着喝茶,见我回来,他先露出一个微笑:“想通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还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据说老王爷死了一年多了,思思和方茉后天就要成婚。”   罔樨走到我身边,忽然将我整个横抱起来,我吃了一惊,急忙捧住他的脸:“你要做什么?”   “帮你转移注意力啊,”他笑得爽朗,“我以前听人说,有兄弟姐妹出嫁娶亲就像是撕烂皮,不流血只流泪,虽说能换得更新更好的皮,但总归还是疼,我知道你舍不得妹妹,纵是不再反对,心里却仍担忧,所以就把你抱起来。”   我哭笑不得:“被抱起来,我就高兴了?”   “哎,你这就不懂了,‘红尘俗事多烦忧’,烦忧都从哪里来啊,从红尘里来,我把你抱起来,你就和地上这些尘土不沾边了,自然就轻松愉快。”罔樨说得义正言辞,这些话明明是为了哄我开心,却被他说得像是真事一般。   “那你还站在尘土里,岂不是代受了我的烦忧?”我顺着他发问,必须得承认的是,我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要不怎么说‘分忧’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烦忧是认人的,等它们待会发现人不对的时候,就自己跑了。”罔樨眨眨眼,忽然在我脸上吻了一下,“阿一,你笑起来真好看。”   说出这句话的他,笑得有些得意,一双明秀的眼眸闪闪发光。   虽然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但我的脸还是霎时烧起来,心里又甜又恨。能被他这般喜欢,我何其有幸,心脏胀满得要溢出蜜来,但一想到他一言一行都能轻易乱我心绪,便又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逮着他啃上一口才能解痒。   思思说错了,罔樨才是个真正的妖怪,有千年道行的大妖怪。   198   亲王的婚礼还是很隆重的,但规矩也多,出于保障安全的考虑,我并没有作为思思的亲人出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王妃的亲哥哥是江湖人士”在王室眼中算不上好事,更何况我们二人身世有异,与其争那一口气,倒不如随意。医仙代为尊长,成了思思的娘家人,现在正抱着酒坛子说胡话呢。至于我,旁人只认为我是与思思相交甚好的江湖人士,喝高了就过来说说话,也算是搭上点关系。   今日整个京都跟着热闹,礼花鞭炮不要命似地放,我甚至还看到了如今的皇帝的真容。   本以为自己会讨厌他,但如今看来,皇帝只是个有点胖的中年男人,过上四五年,便要成为一个老人,现在他正和臣子玩木射,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父亲临走前已经向我说明了去处,迫害与我同行之人多数是华玉门,这皇帝虽与我有仇,但也是些清算不得的旧恨,我与罔樨对视一眼,他似乎也想到了一样的事情,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说来好笑,我小时候一直觉得皇帝可以飞,没想到这个皇帝走路都有点困难,说实话,有些失望啊。”罔樨笑着抿了口酒,用内力传音给我。   “你到底为什么会对皇帝有这种期望?”我失笑,忽然望见了人群另一端的思思。   她盖着盖头,身着红装,金银点缀周身,一举一动都烨烨生辉,估计她还没习惯自己脚上的新娘鞋,动作小心翼翼的,那些金银挂饰便随着动作的停顿而越发闪耀了,她身旁的方茉正应酬四方,却始终扶着她,如此看来,真是璧人一双。方茉见我看向他们二人,便隔着人群遥遥地向我与罔樨敬酒一杯。   这婚礼相较于一般的皇室婚礼,算得上是乱来了,连思思的盖头,都是用里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布料所制,想必亦是方茉从中周旋的,大抵是为了让思思更轻松自在些。   我笑着饮下了手中这杯酒。   之前汝筠和思璋结婚时我还哭成个傻子,如今眼泪也不知淌到何处去了,竟然一滴也流不出来,可心里却十分……十分……总之是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感受,感觉很空,空得人发慌,就像是今夜一过,我与思思虽仍是兄妹,但我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便要结束了。   现在想来,罔樨之前所说的那个比喻,倒是十分恰当。确实疼,但却是件好事。自思思呱呱坠地,到如今嫁作新妇,已度过二十载的春秋,我眼见着她从一点点的小人长成了今日的新嫁娘,多少还是有些成就感和满足感的。她不再依附于我,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厉害女子,自己选择夫婿,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能阳光快乐地活下去,拥有绚烂到晃眼的人生。   罔樨偷偷捏了捏我的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   是啊,总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   我以前总觉得,母亲要是没生下我多好,可现在,围绕在我身边的人们让我觉得,自己能活到今日,真是太好了。   199   时光飞逝,自那年偷偷跑出青铜派,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过得也不算平和,但是很安逸,我与罔樨游山玩水玩了半年,在临近门派大典之时才回去,墨夷一见我俩,气得跺脚,连带着墨夷一起,要来打人。不过看这样子,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解决了,我与罔樨就算是挨打也高兴。   老乌生了三只小猫,都和妈妈一样聪明,还亲人,由墨夷带着喂了两次,便和我相熟了,其中有只中分猫,一见我有空,便跑过来求摸肚皮,实在可爱得紧。罔樨很讨厌,老是趁着中分猫翻肚皮的时候,来回摸它脑袋上中分的那条杠,摸得这条杠都快秃了,实在烦猫。   老张是前年去世的,走得十分突然,自从卸下长老的担子之后,他一直过着悠闲的日子,也乐得清闲,时常晒着太阳拉二胡,柳思璋收了个七岁的小弟子,时常往老张那边去,豆丁大的小孩,跟着老张学二胡,怎么学都学不好,又好气又好笑。老张走的时候也正是在午后,秋日的阳光暖和和的,老张躺在摇椅上,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二胡就树在院里石桌旁,中分猫还趴在他肚皮上打呼噜,那小弟子还问我,为什么师祖怎么叫都叫不醒,是不是犯懒了。我摸摸他的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至此,所有在劫难中庇护过我的长辈,就都离开了。在葬礼上,小弟子用二胡奏了一曲,哀戚婉转,没出半点错,若老张能听见,想必十分欣慰。   汝筠的情报联盟已经初具规模,现在俨然已是一副合格的老板娘模样了。上年初秋,她忽然叫住了我,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又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如此循环往复了好几日,我还以为她手下的酒店出了什么问题,都打包好行李装好账本算盘准备要帮她了,她这才开口说自己怀孕已有两个月了。   我大骇,任谁看她这幅反应,都得怀疑孩子的爸另有其人,于是我开始和她打太极,但汝筠是什么人,两下三下便得知了我的意思,然后差点将我的脸拧肿,原来她只是单纯地对怀孕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而已。可怜我紧张了好几日,连罔樨都察觉到了不对劲,还以为自己力气用过头了……   不知为何,汝筠十分显怀,大夫说她可能怀的是双胞胎,汝筠全然不当个事,该工作工作,该睡觉睡觉,一点妊娠反应也没有。反倒是柳思璋身上出现了许多新奇的异状,他自从知道了妻子怀孕后,情绪起伏波动十分大,上一刻还在伤春悲秋,下一瞬又笑逐颜开了,还成天抱着个木桶哇哇地呕,吃什么吐什么,活像是他怀了孕。若只是折腾自己也就罢了,柳思璋还非得要吃辣椒、糖葫芦和酸辣粉,上来一阵邪劲,吃不到山下店铺秘制的酸辣粉就要哭,哭得稀里哗啦,丝毫不讲理,偏偏他的工作常与我和叶欢交接,我俩不得不看着他闹脾气哭鼻子,最后直逼得我、叶欢与厨房的花二姐合力,硬是悟出了那家店不外传的酸辣粉配方,免得每次都要下山现排队现买。   但就算是这样,柳思璋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护在丝毫没有孕妇自觉的汝筠周围,腾转挪移,上蹿下跳,那副样子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好笑。   账务长老叶欢新收了个十二岁的徒弟,跟了叶姓,名叫叶春融,这小姑娘青出于蓝胜于蓝,简直是商业天才,师徒俩将算盘打得噼啪响,将青铜派的库房填满挖空又填满。他们两个也深诣藏富的道理,不只是赚钱,还拿出一部分修路造桥,带得周边地区都富了起来,并和周围的几个有实力的商贾结成了合作关系,慢慢形成了新的产业,因为青铜派只是牵大头的参与者,也不至于令外人太眼红。但青铜派有钱之后,就可以加紧别的建设了,地界不再局限于前山后山,附近的空闲山头一并被买下,防护设施也逐渐修筑完成,后山的鸡狗牛羊猪驴也有了更广阔的活动空间。罔樨甚至还买了只俩孔雀放养在山林里,高兴了就去看看,和过去杀只鸡都要心疼半天的日子相比,现在的生活真是太奢侈了。   叶欢这个新徒弟不只会赚钱,还是个可爱的香饽饽,不管是隔壁诸安谷的小少爷,还是凌云山高云会里的小公子,又或是隳玉门门主年纪最小的徒弟,统统喜欢她,小春融就像是拿了玛丽苏剧本一般,前途不可限量……说来,“玛丽苏”这个词还是从当初送给医仙的那些话本里学来的,顺带一提,医仙现在有了新的副业,他参透了我送给他的那些话本,从而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话本形式,因为微妙的轻浮感而被称作“轻小说”,如今正在江湖上流行,小春融盯准了商机,大批量出版,根据市场反应及时复刻受欢迎的版,同时也认识了医仙的弟子,就是当初和思思抢包子吃的那个小童,不过他也已经长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是看不出曾经抢过包子了。   思思婚后并没有完全回归黄花崮,而是继续采用当初方茉所说的那个法子,半年住王府,半年住黄花崮,当然,方茉也是跟着一起的,夫妇二人还是师从医仙,医仙其实本来是打算将黄花崮交给思思的,自己乐得逍遥,专心写轻小说,但没想到方茉和思思看对了眼,如此一来,身份上还是有些不便,便只能再加考虑。   至于王府子嗣,思思在婚后第一年就有了孩子,有医仙稳胎调养,自然是没问题的。据产婆说,思思生产过程格外的顺利,没受什么苦,但生产前方茉硬是要进产房,结果被正在阵痛的思思捶了两个乌眼青,三天看不清事。   孕妇确实不容易,陪着孕妇待产的丈夫有时候也有些不容易啊。   小世子今年已经两岁了,十分可爱,我一直以为是世子年纪还小的原因,所以看不出长得像谁,直到思思说起女装的方茉,我才惊觉这小子居然长相随爹,还是女装后的爹,造物之神奇,简直没有道理。至于性格方面,一时半会还看不出小世子像谁,他比思思乖巧,又比方茉直白,不怎么哭闹,还爱笑,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抱抱他,已经成为黄花崮的镇崮之宝。说来也是奇怪,小世子虽然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好,但他最喜欢不是父亲母亲,而是罔樨,小世子一旦见了罔樨,立刻就要糊在罔樨身上。   罔樨此前也从没受过这等待遇,第一次这么讨孩子喜欢,整个人都傻了眼,看着我傻笑,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想来他因养子叛逆而留下的遗憾,这一下子就补好了,后来还和我商量着要收小家伙为徒。方茉听了这个打算,觉得有趣,很爽快地应下,思思可是气得要命,揪着世子的脸蛋说什么“你娘我费劲吧啦把你生出来不是和这个大尾巴狼好的”,可世子根本不管自己妈妈有多恼,见了罔樨还是照扑不误,激得思思直嚷嚷要再生一个。   相比这些结婚添子的,那些没结婚的不生孩子的,也是一样的热闹,隳玉门如今也是立稳了脚跟,温无凛冰冷的态度和功夫的火候也越来越像样了,当真和传说中那些不苟言笑的大侠一般,鲜少有情绪外漏的时刻,加之剑眉星目,颇有些遗世独立世外高人的风范,近些年也没听说他有了伴侣,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成为了无数少年少女的梦……听玉柚说,近两年隳玉门弟子数量激增,大抵原因就在于此。   可温无凛自己对这些不以为意,上回他来青铜派里借小春融去算新发现的乱账,还说过现在的徒弟越来越难带了,整天笨手笨脚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泼了师弟师妹刚泡好的茶,补衣服能缝出花来,吃饭被筷子硌了牙就喊疼,甚至连床都能睡错,简直不成体统。   我寻思着要真是能睡错床,那这徒弟和傻子也没多大差别了,收徒时就是再不挑,也得选合适练武的吧。哎,温无凛看起来是冷酷无情,可内里那点莫名的反差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竟连这都看不穿,罢了罢了,当局者迷,这也算是趣事一桩,我就当不知道吧,免得坏人好事。   至于玉柚,她虽是失礼于思思,但本就是个美人,再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并不是难事,只是她似乎沉迷于带徒弟,据本人说,亲传弟子已经突破三十人了……与其说是女侠,不如说是先生啊!这规模,办个班都绰绰有余,她一直跟着温无凛,如今也是副门主了,照理来看,亲传弟子不该这么多,有三四个就行了。但玉柚似乎挺自得其乐的,而且还严肃地告诉我,这是十分必要的收徒策略:自己手下的人手要是不够,就拦不住那些冲着门主去的狂蜂浪蝶,就这样还漏了一个呢。一听这句话,我就笑了,连一旁偷偷伸耳朵听的罔樨都呛了口茶,硬是强忍着没笑,估计没挡住的这个弟子,就是睡错床的那个了。   小春融从隳玉门返回的时候,还捡了个白头发的女孩子回来。   女孩伤得重,外面的医馆也治不了,回到门派里时,小孩几乎只剩一口气吊着,还是多亏了当时正在门派中的汝筠和思思,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后来问小春融这孩子是从哪里捡的,回答是路边拾获的,当时正被几个混混踢打,看着挺可怜,小春融就带她回来了。待她康复之后,我与罔樨问她话,可她一句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也不能把这可怜的小孩扔出去,只好留在门派里。说实话,我和罔樨也是有了新主意,孩子还小,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养着,干脆收作养女如何?小孩挺可怜,虽然不愿说话,但却懂事得让人心疼,我和罔樨也挺喜欢这个小孩子,如果能养她做女儿,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但这件事还是要征求小孩自己的意见的,如果她不想跟在两个男子身边,那便另做打算。我问过小家伙,她愣了愣,我本以为她会继续摇头,没想到她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罔樨兴高采烈地开始给小孩取名,我扯了扯他:“万一她有名字呢?”罔樨顿了一下,立刻蹲下去问小孩有没有名字,小孩摇了摇头。罔樨立刻兴奋地站起来,要去拿纸笔,我将新收的女儿交给了来看热闹的汝筠,跟着罔樨一并去拿纸,顺道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让她跟你的姓吧。”毕竟我的姓不过是遮掩身份用的假姓氏,我虽喜欢,但不适合传给孩子。   罔樨知道我的心思,于是点点头:“好,那你想到什么好名了吗?”   “我觉得她的银发很好看,就像雪一样,本想着代指雪的‘琼花’一词不错,又觉得将雪比喻为‘柳絮’也很好……哎,我就想想,没主意。”说实话,我其实也想给她想个好名字,奈何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偏偏罔樨将我的话听得认真,忽然一拍桌,好像想起了什么,高兴地看向我:“琼絮!这名既轻盈又精致,罔琼絮,就叫这个名字吧。”说罢,也不顾自己的手拍到了砚台上,沾了一手的墨,拿起笔将这名字写了出来,又拉着我去给小孩看名字,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看不看得懂,我无奈地跟着罔樨往回走,只希望小孩别觉得为难。   谁料想,小孩看了名字,竟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实在可爱得紧。我和罔樨对视一眼,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汝筠看着我们两个没出息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笑,可没成想,她这一叹气就叹出了问题。   汝筠早产,开始阵痛,没一会羊水就破了。   亏得思思还在,她也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替别人接生就用在这里了,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行,得到消息的柳思璋更是完蛋,匆匆赶过来,上吐下泻还眩晕腹痛,连容成寻都不得不上场,“逼我用这三脚猫的医术当大夫,你也是头一个了”,他一边这么嘀咕一边掐思璋人中,也是满头大汗。不知情的叶欢端着刚做好了的饭进了院子,就看到这么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手里的酸辣粉一时没拿住,孝敬了土地公:“怎么了这是?柳思璋终于要生孩子了?”   跟在他身后的叶春融重重叹了口气:“师父你真是的,这是九方婶婶生孩子,唉,亏得柳师叔是在青铜派当长老,要是在别的地方,哪里有这么多人照顾,就这个折腾法,怕是命都要去半条。”说着,她便过来牵琼絮的手,“这姑娘还小,伤病又刚好,我怕刺激到她,先带她去别处了。”   真是可靠啊,小春融,难怪会被这么多人喜欢了……   然后,帮不上忙的我、罔樨和叶欢,就这么傻呆呆地等着,靠谱的墨夷杞也没过来逮人去工作,而是派了女性手下来帮忙。我们三个呆头鹅为了不挡道,只能蹲在墙根处看着别人忙碌,一点忙也帮不上,心焦如焚,只能挤作一处,就好像这样能踏实些似的。   没一会,方茉带着有经验的接生婆出现了,接生婆们纷纷跑进去,方茉左右看了看,也过来蹲着,还对我们说道:“你们放心吧,虽然思思没接生过,但也知道该怎么做,一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忙得一头汗的思思忽然出现在门口,看着我们四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母子平安,是龙凤胎。”   万幸汝筠没出事,而且生了龙凤胎……难怪肚子这么大了,怀了两个,那确实是比一个占地方,总之,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都松了口气,纷纷伸直蹲麻的腿,瘫坐在地上,不知为何,就一起笑了起来。   柳思璋心路历程估计很坎坷,好不容缓过来了,一听这个消息,又晕了过去,可能是彻底放心了吧。只是可怜容成寻半天的功夫都白费了,又得接着掐人中。   “你看看柳思璋,”叶欢指着思璋,又恨又想笑,“这小子要是想再要孩子,也得问问我准不准!九方弟妹还没害喜呢,他倒好,我和王一给他炸了多少辣椒、制了多少串糖葫芦、做了多少碗酸辣粉?哭了得哄,笑了也得哄,前半辈子没用上的情商全蹦出来了,前天夜里我还撞见他对着月亮写酸诗,你们知道他写了什么诗?”   方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罔樨跟着问道:“写了什么?”   “一首赞美酸辣粉的诗!”   200   我是个身手十分了得的副掌门,但不是整个青铜派的主心骨。   说实话,我很棒,武功上乘,容貌也不赖,但不算是个优秀副掌门。虽然还算称职,却是经常偷闲。不过掌门很优秀,各位长老也都是厉害角色,连弟子都十分争气,作为副掌门的我,偷点懒也没关系。   就算我是个傻白甜,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青铜派也还是会成为传说中的门派——人才辈出,高手如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青铜派里的人多数都走多才多艺的能人路线,将乐器玩出花的、将帐算上天的、功夫在江湖上叫得出名的、医术绝佳的,比比皆是,便是后山的动物,也都极为厉害,驴可以品茶,牛能把萝卜啃成牡丹,鸡会修脚,狗认识字眼,新奇得很。   青铜派曾经是个以武见长的中型门派,如今已经成了百花齐放全能型大门派,在江湖上排得前三,如今门内人员皆以此自律,十分上进,而且互帮互助,完全没有我这个副掌门的用武之地了。   这么说来,罔樨也太惯着我了……   走过来的罔樨忽然捉住了我的手,笑道:“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得意?”   看着他,我忍不住笑得更灿烂:“我喜欢你。”   “是因为这个吗?”他跟着笑起来,“我猜,你是在想‘罔樨真是喜欢我’,对不对?”   被他说中了,他总是这样,就算我想要出其不意地主动出击,他也总是有办法回击,而且还要杀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他,无论用动作还是用语言,都无法将这份感情完全地表达出来,而他总是驾轻就熟地表现着自己的爱意,好像永远都比我要汹涌几分。   不只是事业上毫无用武之地,连情场上也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罔樨一看我的表情,便露出了然的神情:“你现在已经是个不必费力气的副掌门了,会不会觉得空虚?”   “怎么会?”我挑眉看向罔樨,心中飞速回溯着过去的回忆,暖意一点一点从心底渗出来,怎么会空虚呢,我一直期盼着的,一直试图建立的,正是现在的青铜派,愿望已经变成了现实,就像是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开出无比繁盛的花来,一切都向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进。   连罔樨都在我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现在我就能可以抱住他,像吸猫一样,狠狠在他身上吸一口气。   可以吸自己的掌门哎,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吗?我真是个幸福的副掌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   啊~完结还真是有点舍不得,有种亲妈把孩送上前往西 伯 利 亚的火车的感觉……所以最后一章忍不住写得长了些,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不知道各位对这个结局感觉如何呢?希望不要被突然完结吓到啊www   写柳思璋代受妊娠反应的时候老梨全程在笑,虽然也惨,但觉得十分有意思,也许是之前情商太低的报应,情绪波动很大,但也知道不能麻烦妻子,所以辛苦了叶欢和王一,不过想必两人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柳思璋与其写赞美酸辣粉的诗,不如写写赞美两位大厨的诗啊。   柳思思也和几乎最不可能结婚的人成婚了,但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宅斗宫斗剧情,只是单纯地过上了甜甜的小日子。不过方茉其实是腹黑角色,正文里有没提到的剧情,放在这里说一下:   因为身份问题,方茉一直受制于同父异母的长兄,也就是天师,而天师也透漏了一点消息给他,所以方茉其实早知道柳思思和王一的身份,王一兄妹去往青珠镇后,天师其实已经失去了他们两个的音讯,而将天师引导到青珠镇的正是方茉,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方茉其实很相信王一,他笃定王一不会把柳思思牵扯进来,而且还能反杀天师,所以放心大胆地将天师引到了客栈里,还帮他做了一些准备。但因为放心不下柳思思,于是暗中动作,和医仙一起去了青珠镇附近的分部。一切都不是巧合,只不过坑自己大舅子的事会烂在他肚子里,永远也不会说出来……   最后一章出场了好多新的孩子,他们就是青铜派的希望之光,未来的种子啊!想想小世子趴在王一胸口乖乖地叫着“啾啾”的场面,充满母性之光!   其实是老梨感觉罔樨和王一实在是非常适合养个孩子,也正好和老掌门老主母的遗嘱对应上,算是一种传承吧,因为自己获得了幸福,所以也想让不幸的人从中取得一份幸福,罔琼絮无疑是个身世不幸的孩子,但以后会成为青铜派的团宠,墨夷杞会接任掌门,而墨夷退休后,罔琼絮就会成为新的掌门人,并且她会和蜜汁玛丽苏的叶春融成为一对璧人……不过这些不会细写啦,那样太奇怪了,故事要跨四代人了,家庭伦理连续剧吗www   还有温无凛,虽然没有明写,但是肯定有人发现,他一度对王一萌生了一些倾慕之情,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多少是受吊桥效应影响,真正的cp是玉柚没能挡住的那个弟子,那就是另一个年下扮猪吃老虎攻X外冷内热反差受的故事了,并且老梨不会写;D   想来真是非常神奇,这篇文里完全没有现在进行时的三角恋,明明我还挺喜欢地狱修罗场的。留下出场较晚的叶欢和失恋过一次的玉柚,最后没有给他们安排cp对象,是因为我觉得,总是会有人喜欢单身,结婚生子很好,投身门派广收门徒也很好,成家有成家的热闹,单身也有单身的愉悦,他们两个反而能让结局更圆满些。   至于主角两人,因为名字就是《副掌门》,而且是第一人称文,所以更偏重王一,导致罔樨时常下线……不过两人的感情发展,老梨还是很用力去写了!当然,剧情似乎更用力了些_(:з」∠)_希望能让各位读者老爷感觉到这两个人是活着的人物,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能有一段值得一谈的体验(厚脸皮)   因为正文写的几乎都是主角两人,所以最后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王一不空虚,但老梨十分空虚……   本来只是想把之前的脑洞写出来,本以为上一年11月就能结束的,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写了4个月,硬是写了60章,其实在华玉门覆灭后考虑过要不要就此结尾,但还是好好写完了,要对得起攒了这么久的脑洞嘛~这段时间陪伴着老梨的是一如既往的扑街数据(?)和各位的有爱评论,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读者老爷的阅读和支持,不过王一和罔樨的故事要就此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老梨会开始写更拿手的老本行,新文《科学养猪指南》,元气少年和忧郁可靠学长一同成长的神奇故事,虽然设定天差地别,但却是一个系列的文,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可以收藏支持就更好了……(卑微.jpg)   那么各位,有缘再见!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