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出书版)作者:爆琦 【文案】 身为苍门大弟子、武林第一高手的黎笑行, 有个不为人知的祕密── 他与师弟谢云扬不知何时起竟发展出另一种关係。 就算知道这段恋情於世人所不容, 但想起谢云扬自小不变的深情目光, 他便不曾想过要放弃。 然而,讽刺的事实摆在眼前, 谢云扬真正在意的、喜欢的、想永远相伴的人, 从来都不是他。 是他一再的心软、一再的试图抱持希望, 才会让心头的伤痕不断扩大…… 经此一别,当行同陌路…… 只是,当师弟再度追上来时, 他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第一章   「当。」一柄长剑掉在地上,断成两截,交手的两人迅速分开站定。   「谢师兄,你今天削断几把剑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苍门弟子之中除了大师兄,还有谁敢和你喂招?」站在右面的少年笑道,他的语声里丝毫没有落败后的不甘与羞耻,因为败给武林中排名第三的谢云扬,实在算不上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左面那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高大青年闻言笑了笑,他英俊非凡的脸庞顿时增添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说到大师兄,他今天也该回山了吧?」四周观战的弟子见胜负已分,纷纷上前围着谢云扬七嘴八舌地说道。   谢云扬挑了挑英气的剑眉,抖手将兵器干净俐落地插回了鞘。   「这次大师兄去化解司马与上官两大世家的仇怨,那两家已经私斗了十天,各自死伤无数却不肯罢休。」   「听说大师兄到了那里,他神功显露,立即镇住两大世家互相残杀,真是好威风啊。」另一名弟子接口说道,语气中难掩羡慕。   「我们苍门是武林百派之首,大师兄剑术高超,内力深厚,当之无愧是武林第一高手,掌门小师叔紧跟其后排名第二,再加上谢师兄……武林中排名前三位的高手全在我们这里,谁敢不给面子?」先前输给谢云扬的少年夸耀道。   「好好练你的武功,别这么多废话,当心师兄回山,考你们这些小猴崽子的剑术,如果被他看出你们这些天不进反退,自己洗干净脖子等着受罚吧。」谢云扬说到这里,轻轻皱起眉,「师兄此趟任务不算棘手,怎么他到了这时还没有回来?」   「难怪谢师兄今天一连削断我们这么多把剑。平时练招,你仅仅是将我们手中的兵器震飞,」那少年嘻笑道:「原来是因为大师兄行程耽搁,没有如期回山,你心情不好,发泄到我们身上。」   「胡说八道!」谢云扬笑骂:「只怪你们学艺不精,还有你们站的位置太方便我削断你们手中这些破铜烂铁罢了。」   「我们的剑怎敢与谢师兄的兵器相提并论?有谁不知,你的宝剑原是大师兄的佩剑,他把这把削铁如泥的剑赠给了你。本门中除了谢师兄,还有哪位高人能得到大师兄的眷顾?」   「你们这些贫嘴的猴崽子,有谁没有受过大师兄的教指之恩?莫非他对你们就不好了吗?」谢云扬笑骂着,却没有真的动怒。   「好啦,我们不与谢师兄争了,说正经的。」另一个苍门弟子开口:「大师兄会不会绕道接他弟弟去了?我记得他临行前好像提过,要去江南与黎大夫会合。」   「笑语结束远游回来了?师兄居然没有告诉我?」谢云扬嘴中抱怨,眼里却没有恼意,唇角扬起的笑意不自觉更浓,看来他不排斥这份意外的惊喜。   「谢师兄,我们都知道你和大师兄哥俩从小交好,你的武艺也是大师兄亲自指点的,整个苍门只有你和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大师兄最亲厚了,但就算是这样,你也别摆出这副,只关心他们兄弟,漠视我们这些师弟的样子,会让人寒心的。」   谢云扬对众师弟的打趣之语一笑置之。他是武林第一大派苍门的二弟子,虽说江湖地位和武功不如师兄黎笑行,但他个性随和,平日喜欢与众师弟开玩笑,在苍门之中人缘倒是最好,比众位师弟敬畏的黎笑行还要多一些朋友。   这时,山脚传来一声清脆的钟鸣,谢云扬原本想反驳的话因此停住。   「大师兄回来了!」苍门的弟子们听见讯号声,不由喜道,纷纷向山下迎去。   行进间,谢云扬挺拔出众的身影越过众位师弟,流星弹丸般奔向山脚。当他的脚踏在山门的地面时却没有见到黎笑行兄弟,只见几个守门的弟子与一双容貌颇为相似的少年男女。   谢云扬笑容收敛,他认得这对少年是师兄黎笑行的贴身护卫,他们是同胞兄妹,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对兄妹是孤儿,幼年流落江湖时被黎笑行收为随从授以武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武林同道便以他们的兵器风雷剑称他们为风雷双隐。他二人平日不离黎笑行左右,如今没有跟随在黎笑行身旁,看来黎笑行定是发生了意外。   「主子受伤,他去了寒潭。」那双少年之中的女子风隐看到行色匆匆的谢云扬,启唇说道。   「二公子也跟去了。」她的兄长雷隐补充了一句。   谢云扬脸色微变,连忙提气向后山的寒潭奔去。   寒潭是苍门的疗伤之地,黎笑行的弟弟,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大夫黎笑语,三年前在潭水源头栽下聚气培元的药材,将药力浸泡水中,使泉水具有疗伤功效,苍门弟子中若有人身负内伤,会来此处静养。   谢云扬知道黎笑行的伤不严重,因为平素仅在乎黎笑行的风雷双隐,脸上没有露出担忧的神情,再加上有黎笑语这个妙手回春的大夫跟着,应该没有问题。他如今奇怪的是,天下还有谁可以伤到他那位武艺超凡入圣的师兄?   思忖中,谢云扬来到寒潭,举目眺望四周,不见医者的踪影,他跃到潭边向下看去,一名青年男子闭目静静在潭中傲然而立,水刚好漫至他赤裸的胸前,隐隐约约掩着坚韧刚健又充满力度的身体。   男子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清澈的水面,他那沾染晶莹水滴的柔韧蜜色肌肤,好像映着潭水散发出来的微微光晕,竟使这名容貌英挺的男子看起来有几分邪魅的感觉。   谢云扬似乎被眼前美景所惑,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此时,男子四周静如镜面的潭水如同沸腾的水一般分成数小股跳动,越演越烈,使得整潭微凉的水都被他身上泄出的真气煮沸,飘散着白色的热气。谢云扬见状,吐了吐舌头,伸脚将摆在潭边的衣物勾到面前。   黎笑行紫衣散发,玉带束腰,是他行走江湖惯有的装扮。谢云扬能肯定弄到身边的紫色衣衫正是师兄的衣物,他垂头细细看着潭中男子的无双俊容,眼内蓦然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足下使力,眨眼间将这件做工精美的衣衫碾得粉碎。   与此同时,潭中运功疗伤完毕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潭水即刻恢复平静。雾气淡淡缭绕,苍门的大弟子黎笑行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潭边大石上,对他连连招手的谢云扬,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流露着孤高出尘的光芒,使他看起来英气逼人,已无先前的幽幽魅惑之感。   「师兄,你的内伤不碍事吧?」谢云扬感到黎笑行清冷的目光转到他身上时变得温暖了,他不由掀起了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不想来这里,笑语放心不下,硬要我来此处疗伤。」黎笑行温言道。   「这世上可以逼师兄让步的人大概也只有笑语了。」知道眼前人不用投身寒潭也能自行疗伤,所以师兄才这般无奈,谢云扬作势左顾右盼,「笑语呢?我以为他会一直在师兄身边照顾。」   「他去山中采药了,说好等一会儿在我的剑舍相见。」   「不愧是笑语,想得如此周到。等师兄疗伤完毕赶回去时,正好可以喝他熬好的药,彻底清除体内的余伤。」谢云扬笑道。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毁我衣物?」黎笑行慢慢走到潭边,昂首问道。他的话里听不出喜怒,不过从小与黎笑行一块长大的谢云扬却清楚地感知,这个名动天下的男子此时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师兄,我是为你好。」谢云扬连忙笑道:「你想啊,你刚刚在干净的水里泡完澡,难道你能忍受披上放置在地面的脏衣吗?」   黎笑行不语,两只眼睛盯着谢云扬,候其下文。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件又干净又最能衬托师兄高贵气质的好衣裳来。」谢云扬坏笑着转身,飞般掠上山,转瞬之间又拿着一包衣物回到潭边。   「这就是你说的好衣裳?」黎笑行以眼代口,望向神色中隐含兴奋之意的谢云扬。   「师兄,快来,我替风隐为你更衣。」谢云扬连连招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让为人严谨的黎笑行不禁莞尔。   谢云扬不动声色地看着黎笑行晃身来到岸边,眼里的笑意更浓,他知道他这位恍若天人般高贵的师兄,从来不会拒绝他的软语恳求,这已是从小到大百试百灵得来的经验。   小心用巾帕拭去黎笑行躯体上的水迹,谢云扬将手中的月白衣衫披在师兄的肩上,驾轻就熟地配合男子的动作为对方穿上里衣,接着,眼神越发温柔的谢云扬将同色的外裳搭在黎笑行身上,遮去对方健美结实的腰臀和修长笔直的双脚。   一一为黎笑行穿好其余衣物与鞋袜,结好青鸾腰带,挂上古玉佩饰,谢云扬的目光已经舍不得离开眼前人的脸庞了。他痴痴看着黎笑行的面容,专注深情的灼灼目光足以融化世上最坚韧、最高傲的心。   黎笑行长叹一声,默默垂下了眼眸。谢云扬感受不到眼前人的目光,忍不住伸手分开搭在男子额前的湿发,将唇靠了过去,轻轻贴在师兄的双眼之间。   「我好想你。」悠悠说出这句话,谢云扬用双臂环住黎笑行的腰,脚下使力将搂住的人带到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面。   「云扬,别孩子气。」黎笑行轻声说着,眼里并无恼怒之色,反而隐隐透着些宠溺与纵容。   很满意黎笑行没有抗拒,谢云扬充分享受师兄给他的独有温柔,他知道黎笑行的和颜悦色仅是他才可以得到的特别待遇,如今再见到近在咫尺的熟悉俊容,他的心情却陡然变得复杂。   「头发都湿了,晒干了再回吧?」谢云扬伸手抚摸黎笑行搭落在背上的发丝,小声建议。   「笑语在等我们。」   「别提笑语,我现在想和师兄这样好好待着!」谢云扬固执地说着,双手将黎笑行圈得更紧。低头,他的嘴唇贴在了怀中人的耳上,在男人的轻颤间,毫不迟疑地将唇凑前蹭了蹭。   「只是一小会儿。」黎笑行淡淡说着,推开谢云扬的臂膀微微甩头,他那一头湿漉漉的发丝眨眼之间竟然没有水珠再滴下。   「师兄,难道你不愿和我多待一会儿吗?这么快就运功把你的头发弄干。」谢云扬颇为不快地说道,他拉着黎笑行坐在石上,转到男子背后将那头漆黑的发丝拢在手里,用早已准备好的银色头巾把它们高高束在脑后。   「你的奴才瘾过足了吧?」黎笑行等谢云扬结束整套动作之后,淡然问道。   「这也仅是为了师兄,我才甘愿做牛做马。」谢云扬看着由他装扮出来的黎笑行似乎非常满意,左瞧右瞅,一副看不够的神情,嘴里也调笑起来。   「少贫!」黎笑行低声斥道,却任由谢云扬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他二人目前虽无进一步的肌肤之亲,但黎笑行不抗拒谢云扬亲近。从未预料,他与师弟的关系会变成这样,他只知道不能避开谢云扬这只手。   不知何时开始,那个喜欢追着他脚步的师弟在个头上隐隐高过他,再也不是幼年那个和弟弟一块淌着眼泪,吵闹着缠住他要糖吃的可爱小孩子了。他也不太清楚,为何对当年那个小孩子的满满疼惜之情,怎么演化成如今这种,对眼前这个英伟男子的浓浓眷恋之意?   或许是因为谢云扬成年以后,与幼时一样完全不惧他高傲冷漠的外表,还用执着不悔的深情目光凝视他,穷尽全身之力关怀他,从而让他实在难以抗拒这种亲情与爱恋交织的热情。   黎笑行名满天下,他深知瞒着世人与同样身为男子的师弟相恋,这滋味不好受,不过能与谢云扬在一块,他亦别无他求,这些不便也算不上什么了。   「快回吧,若再耽搁,笑语真会生气了。」谢云扬像是此时才想到这一点。   黎笑行点点头,两人同时提气向半山的竹林剑舍奔去。落地时,谢云扬松开与黎笑行相握的手,两人相视微微一笑,奔向坐在剑舍庭院石凳上的一位白衣少年。   「哥。」那位眉目与黎笑行颇为相似,身形单薄的清秀少年一见两人,连忙放下手中摆弄的药罐,端着一碗药起身相迎。   「笑语,我已无大碍,你别忧心。」黎笑行生平孤高傲绝,唯独对两人例外,一个是谢云扬,另一位是他弟弟黎笑语。   「那你也得把药喝了。」黎笑语的吩咐不容辩驳,他双眼眨也未眨,盯着黎笑行,竟是丝毫不看旁边的谢云扬一眼。   「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功力?」黎笑行无可奈何地接过药碗。   「这次全是我的错,若不是那些卑鄙的家伙以我为饵,哥又怎会为了保护我而受伤?」黎笑语垂眸,语声里掩不住自责。   「我对伤到师兄的人感到相当好奇,寻常高手用这一招也不会成功的呀。」谢云扬若有所思。   「你这是怪我拖累我哥了?」黎笑语冷冷地对谢云扬说道。   「我没那个意思。」谢云扬微笑着望向这名年轻的大夫,正欲再开口,风雷双隐赶到打断了他的话。   「这次出手袭击我们的人是川西十二煞,在主子去江南与二公子会合之前,他们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探听到二公子的行踪抓走了他,妄想逼主子自断上半身经脉。」风隐沉声解释,她知道主子兄弟都不愿再提这件事,但黎笑行也不愿让谢云扬抱有疑惑。   「然后他们打算在众人面前『公平』击败主子,夺得武林第一高手的称号。」雷隐接口说道。   「原来师兄的内伤是自己弄出来的?」谢云扬大概猜出接下去发生了什么,黎笑行不是乖乖任人摆布的娃娃,也非浪得虚名之辈,打他主意的家伙从来没有善终。   谢云扬懒得向师兄追问解救黎笑语的经过和川西十二煞的下场,如今重视的人安然无恙已是最好的回答。看着风雷双隐平静的眼眸,谢云扬明白这对兄妹有意晚些来剑舍,是想留给他三人相聚说话的机会。   可惜这么久了,他幼年的好友黎笑语仅仅送给他一句冷讽,或许正因如此,来到剑舍之后,谢云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黎笑语,似乎在揣摩他什么时候得罪了对方。   「这次变故还是有好的收获,总算让笑语明白单身外出的危险。」黎笑行喝完弟弟熬的药汁,没有回答谢云扬的问题,转了话题。   「我也是受哥的盛名所累。」黎笑语轻声笑道。他不喜习武,机缘巧合随天下第一名医曾旌习得一身高超的医术,时常在外济世救人。   不过这种自在日子于两年前,黎笑行在武林大会上接连击败众多高手,被同道推为武林第一人之时结束了,因为想用黎笑语来威胁黎笑行的人实在太多了。   黎笑行身为苍门大弟子,俗务缠身不能时常陪在弟弟身边,偏偏黎笑语是一名医痴,听说哪里有药材奇症便会前往探视;他生性喜静,谢绝兄长令风雷双隐保护,所以此次才惹来危险。   「笑语,这么说,你以后不会时常离山了?」谢云扬听到这里,惊喜地转头问神色淡淡的好友,黎笑语漠然点点头。   「那好,我们苍门位于黄山之巅,笑语虽来过多次但从未尽兴游过。这回长住,我和师兄都可以陪你好好欣赏山中美景。」   「不必了。我哥忙得很,一年之中难得有几日清闲,我不想再让他受累。」黎笑语接过兄长手中的药碗递给风隐,回绝谢云扬的好意,「再说,日后有人会陪我游览这里的景色。」   「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相陪在我们神医左右?」谢云扬没有介意黎笑语生疏的态度,微笑着继续打趣。跟着,他抢在风隐之前,转身去剑舍内端出一碗清水送给黎笑行润口。   「居嫣然,我的妻子。」黎笑语说到这里,一直淡漠的语气中才显露出微微的温柔。   「你成亲了?」谢云扬垂头,他空出的那只手不由自主紧紧抓住黎笑行的手腕,收拢间五指用力大了些,黎笑行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身后的雷隐上前,替主人接下谢云扬送来的水。   谢云扬察觉失态,他松了松手指,接下去抓捏的力道变得轻柔无比,好像在表达他的歉意般慢慢抚摸掌中的手腕。   「是的,嫣然是我师父好友的女儿,难得她与我志趣相同,都喜欢钻研医理。」黎笑语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我们的名字合在一块也挺有趣的,笑语嫣然,或许,这就是缘分。」   「缘分?」谢云扬没有抬头,嘴里仔细嚼着这两个字。   「有人能让你有与其度过一生的觉悟,不管这段冲动能维持多久,真的遇到那个人之时,我觉得最好不要放弃。」黎笑语温言道:「我这次去江南是为了与嫣然约好成亲之日。三日后,大哥会派人把她接来。」   「我也是这次去江南才知道的,接弟妹的事已经安排了。」黎笑行淡淡解释,因为谢云扬听到黎笑语的话之后望向了他。   「没想到,你决定得这么快!」谢云扬得到证实之后转头对黎笑语说道,他的语声听起来有些伤感,「我以为凭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你会在这之前告诉我一声。」   「抱歉,我认为此时说也没什么区别。人都要成家立业,这是迟早的事。」黎笑语说到这里,眼睛不自觉看了看谢云扬握着黎笑行的手掌,轻描淡写地再次开口:「眼下是我,将来我哥也一定会遇到心仪的女子,步入洞房。」   「我不许!」谢云扬突然暴怒喝斥,风雷双隐对视一眼,悄然退下。   「我哥的事由他自己作主,旁人没资格干涉。」黎笑语虽无武艺,但毫不畏惧谢云扬对他发泄的负面情绪,仍然神色冰冷地说道。   「没资格吗?我偏要管!我绝对不允许师兄和别人成亲!」   「那真是抱歉了,你凭什么左右我哥的决定?」   「就凭……」谢云扬这两个字刚刚出口就硬生生打住了,他有些心虚地偏头,望向身旁的黎笑行。   「你们以前感情最要好,常常待在一块,怎么长大了反而弄得跟仇人似的?」黎笑行向前走上两步,来到弟弟与谢云扬之中,「又不是小孩子争糖吃,你们两个真是越活越小了!」   「总之,我不许师兄成亲!」谢云扬赌气般嘟囔着说完这句话,不再看黎笑语一眼,转身飞快离去。   「这小子今天吃了霹雳弹了?脾气这么爆!」黎笑语像是完全不了解谢云扬为何动怒,故作无辜地说道。   「笑语,你刚才似乎故意激怒云扬?」黎笑行见师弟的身影消失,转身对黎笑语摇头道:「我记得你们幼年时无话不说,亲如兄弟……」   「人总会长大,会有自己的见解。」黎笑语温声打断兄长的话,「我与扬如今在有些事上看法不同,并没有深仇大恨。」   黎笑行心中虽有疑虑,但见弟弟不想多说,他也不再追问。   「哥。」在黎笑行叮咛几句,转身打算去苍门大殿处理事务之时,黎笑语忽然出声叫住他,「若我们可以一同与心爱的女子拜堂成亲,那有多好。」   「你又孩子气了不是?」黎笑行听到这里,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哥,你应该多笑笑,多顾着自己,别把苍门的事看得那么重。」黎笑语仔细瞧着兄长不经意流露的笑容,是那么温暖,那么迷人,带着不自知的惑人魅力,难怪追随在哥哥身上的目光有那么多,只可惜黎笑行偏偏将感情放在那样一个人身上。   「这个以后再说,如今先把你的大事办好!」黎笑行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转身走出剑舍。   黎笑语长叹一声,看着兄长与好友各自离去的方向,眼内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三日后,苍门里还是热闹了一番。尽管黎笑语说一切从简,避免江湖中人借他成亲打扰黎笑行,但他的大哥将诸多婚礼所需之事安排妥当之后,观礼的诸位师兄弟自然是少不了的。   居嫣然双亲早亡,自小跟着父亲好友也是黎笑语的师父曾旌学医,如今她无牵无挂只身前来,很快与黎笑语拜完天地,两人随后被兴高采烈的苍门弟子拥入洞房,一群年轻人在新房内起哄瞎闹,气氛甚是欢快。   谢云扬喝了不少酒,是席间嗓门最大的那一个,看起来他兴致挺高,也似乎忘了几天前与黎笑语发生的小争执。   在众人都涌向新人房间的时候,谢云扬一把拽住不放心前来探望他情况的黎笑行,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搂住师兄柔韧结实的腰部。   黎笑行有些意外谢云扬喝了这么多酒,所幸谢云扬的动作与一个醉酒后的人表现出来的行为没有多大区别,再加上众人的注意力在新人那里,所以谢云扬接下去在他脸上和胸前蹭来亲去的动作也没让旁人觉得不妥。   不过黎笑行知道不能再让谢云扬留在这里豪饮,他令风雷双隐守在此处,自己扶住情人的肩,略一用劲,两人无声无息退出喜堂,奔向剑舍。   进屋,黎笑行将谢云扬放在床上转身取水,醉醺醺的人突然抓住他的手,一个用力,将他拉上床。   谢云扬梦吟般呼唤着,不知在叫谁的名字,他的双手霸道地将黎笑行固定在怀里,不让对方有半分推拒。   「你喝醉了。」黎笑行趴在谢云扬胸膛上面,清楚听到师弟纷乱的心跳声,感到对方不断喷在额上的气息,禁不住冰颜微晕。   迟疑间,耳旁热气逼近,谢云扬隐忍又沙哑的声音突然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们今晚也在这里,洞房花烛吧!」   第二章   黎笑行尚觉意外,谢云扬的手已经急切地探进他衣内胡乱摸索,跟着又滑下去一阵抓扯,似乎打算解开他的裤子。   「云扬,别胡来!」黎笑行好气又好笑地斥道,这边才按住情人在他身上肆虐的手掌,那边谢云扬的另一只手又不规矩地伸了进来。   纠缠中,黎笑行内力催动,轻轻震开谢云扬,他当然知道这个从小由他传艺的师弟,武功上的弱点在哪里。   「别走!我不要你和别人成亲!」   哪知被弹开的谢云扬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死死抱住黎笑行大吼,语声里充满了无穷的委屈与不甘,还有隐隐的愤怒与焦躁。   黎笑行呆住,他没想到谢云扬竟会如此在意弟弟那日的无心之言,不由暂且停下继续运功推拒的打算。   他抬眸怔怔凝视像个孩子般霸道又专制的情人,眼里忍不住透出难得一见的温柔与怜惜。   「你就有那么不愿我成亲吗?」喃喃说着,黎笑行伸手环住谢云扬宽阔的后背,轻轻拍抚。   「你不要离开我!答应我,永远不要抛下我!」谢云扬捧着黎笑行的脸,好似没有意识那样嘶声悲切自语,一双陡然变得血红的眼睛直瞪他的师兄,又像是在向对方柔情软语央求。   黎笑行心痛之余,护身的力道不觉稍减,谢云扬不失时宜的再动了。他翻身将犹豫的男人压在身下,带着酒气的滚烫热吻如雨点般密密落下,遍布黎笑行脸颊的每一寸地方。   最后,谢云扬停在黎笑行的双唇之上,微微一顿便再也舍不得放开捕获到的柔软与清爽。   唇与唇紧密滋扰,舌尖相互纠葛,师兄弟交换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这个吻结束之后,黎笑行心中的不妥消去大半,谢云扬紧紧拥着他,像是抱着块罕世的珍宝。   或许是酒意上脑,谢云扬不断索取怀中这具坚韧的躯体,口里吐出更多听不清的私密情话,不断攻击黎笑行的身心,一层、一层卸下这个无双男子,原本对他少得可怜的防线。   从未被人如此激烈的爱着,黎笑行的神智开始模糊,身体也禁不住颤栗。   他生平傲绝天下,偏对谢云扬另眼相看,两人原本情笃颇深,如今更加无法抗拒对方突来的热情,毕竟这样的事,迟早会在他们之间发生。   身体蓦然微凉,黎笑行惊疑地睁大眼,还未反应他何时衣衫开解,谢云扬已经急切地分开他的双腿,抬高他的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剧烈钝痛迅速由下体传来。   「嘶。」黎笑行不自觉低呼出口,从未受制于人的傲气让他随即咬牙闭紧双唇,双手不自觉抓住重重压在他身上的谢云扬。   他瞬间僵硬又不住颤抖的躯体,非常准确的将他的感受传达到了趴在他身上的谢云扬那里。   但是谢云扬没有因此停下动作,他猛然推动自己,痛快淋漓地侵占身下这具让他倍感亲切亦非常舒爽的身体,很快让遏制不住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从黎笑行的唇齿间逼出,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血气的味道。   忘情冲刺的律动,谢云扬不知不觉将他送入黎笑行身体最柔软的地方。失神中,他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初次体会到的莫大快感很快烧尽了理智,让他忘乎所以了。   然而当谢云扬晃眼看见黎笑行嘴唇微微张启,又拚命忍耐的神情时,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着魔般伸手死死按着黎笑行的嘴唇,不愿听到身下人发出一丝声响。   狠狠凶猛冲撞了数下,谢云扬醉醺醺的,终于在黎笑行体内,将他火热的欲望喷射出来。这样充满赤裸掠夺意味的粗暴性爱,饶是黎笑行这样的绝世高手亦有些吃不消,他急促的喘息着,瘫软在床中,一时动弹不得。   「师兄?」   好像此刻才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谢云扬楞楞看着一如往常那样纵容他的俊美男子,瞧见对方刚毅面容里难得一见的脆弱,还有师兄那睥睨天下的气度中带着些平常没有见过的瑰丽之色,他血丝未退的眼内闪过一丝懊悔又不知所措的复杂神色。   高高挑起眉头,黎笑行尽力掩去疼痛给他带来的不适与难受,按下对初识床事的羞涩与尴尬,对谢云扬缓缓摇头,以示无事。   谢云扬目光微扬,冲动之下低头再一次吻住黎笑行,完全不同先前的暴戾。他真的没有料到,在这种尴尬的时候,最需要安慰与疼惜的男人竟会顾着他的情绪,还想告诉他不要太介意酒醉后的粗暴与放浪。   明明比谁都清楚,师兄的自尊与骄傲都远胜常人,甘于屈居人下仅是因为他一人而已。黎笑行没有说出口,但谢云扬完全可以体会到师兄的爱意,也只有这种深到极致的情感,才能让黎笑行这样的绝世高手做出最大的让步。   「师兄,你待我真好。」离开黎笑行的双唇时,谢云扬伸手轻轻抚摸怀中人乌黑的额髪,嘴里无意识嚼着由衷说出的这句话,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男人体内退出,体贴入微,与之前的粗暴完全不同。   黎笑行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推开谢云扬,迅速凝神聚气站起来。下身不清不楚的疼痛仍然在体内蔓延,黎笑行没有在意这些,他掩好衣衫,心里莫名浮上一些阴翳。   「噗。」   背心一暖,黎笑行落入谢云扬的双臂之间。   「师兄,我为你梳洗。」牢牢环住男人的谢云扬低声说道,语声里带着满满的温柔与自责,「这种时候,你不要和我逞强,让我好好待你。」   黎笑行原本想推拒的心因这句话稍稍犹豫,最擅捉摸他心事的谢云扬立即行动,双臂改换搂抱的姿势,打横将男人亲密地圈在怀里,然后长笑着向寒潭的方向掠去。   潋滟的波光里,谢云扬尽心尽力地为黎笑行仔细清洗,他瞧着师兄眉宇间未退的淡淡痛楚,不由垂下头。   然而很快,他又重新昂起头,弯腰将整个过程中一直凝视他的黎笑行抱上潭边的巨石。   「师兄,你先披着这个。」谢云扬将他先脱在一旁的干净衣衫搭在黎笑行身上,然后像个孩子一样蹲在黎笑行身旁,伸手轻轻摸着男人合拢在一起的修长腿脚,最后将手停在膝盖上,眼里流露出浓浓的自责。   「这里还痛吗?」   「早没事了。」黎笑行摸摸谢云扬不自觉枕在他膝上的头,「你别想那么多。」   「初进苍门那年,我不知道山上大雪厉害,硬要在山中赏雪过夜。」谢云扬说到这里,悔意更甚,「谁想那晚天气突变,若不是师兄冒雪寻来,背着冻得半死的我在雪地中走了一夜,我想此时世间也没有谢云扬此人了。」   「说起来,要不是那天笑语忽然生病,我留下来照顾他,我们俩准会被你骗上山,若三人都困在那里,还真让我不知,应该救你们之中的谁好。」黎笑行随意笑了笑,柔声说道。   男人低沉醇厚的语声与亲切自然的笑容,让偏首望着他的谢云扬失了神,以为他了解师兄的一切,不过此时看来,他之前刻意忽略掉了很多东西。   「那夜之后,师兄的脚受了严重的冻伤,就算是曾神医亲自调养,你也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   「不过我因祸得福,师父不忍见我年少残废便提前传我本门至高的内功心法重修经脉,若无那次变故又怎会有如今的黎笑行?」   「这是师兄的安慰之言,我知道每逢天气骤凉,你的腿还是会非常酸痛,不管你此时的武艺有多高,不管你的内力有多强,不管笑语想了多少法子,也不能完全根除你的旧疾;最可恨的是那些向你挑战的人,也因此专捡阴雨连绵的天气下战书。」   「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黎笑行温言说道,随后他的眼里掠过不加掩饰的高傲与自负,「再说那些人想打败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师兄,你平常虽不多话,但对我说的句句皆是维护宽慰之词。这份情意,让我如何回报?」谢云扬听到这里,昂头看着黎笑行的双眼认真说着,也像是给自己保证,「我这一生有师兄相伴,再无他求。」   黎笑行心中一动,望向谢云扬深深凝视他的双眼,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寂静无语。   良久,谢云扬先垂下眼,他的双手将黎笑行的两只手掌并拢包住,然后低头轻轻啄师兄的手心和掌背,爱怜之极。   黎笑行一怔之下,身上跟着温暖,原来是谢云扬松手起身,举臂牢牢拥住了他。静静在潭边相拥了片刻,两人终于不舍地分开,谢云扬的酒意此刻看起来全退了,他像往常那样为黎笑行穿好衣裳,再缠绵了一会儿便与师兄携手向剑舍走去。   「我总算没有辜负这良辰美景、黄道吉日!」谢云扬在途中突然开口,手下再紧了紧,重重握捏黎笑行的手掌,好似感慨无限般说道。   黎笑行挑挑眉正待说话忽又停口不言,他空出的那只手随即拂袖挥出。   气流过处,斜前方不远处的岩石轰然崩塌,一个蓝衣人将头埋得低低的,从后面跳出,抬手连接几掌击向黎笑行。   谢云扬抽手退开,尽管很想出手抵住来者的袭击,但他不敢动。因为谢云扬知道黎笑行的骄傲不可能允许别人代其出手迎敌,就算是被师兄另眼相看的他也不例外!   面对狂风暴雨般的刚劲掌风,黎笑行不退反进,他右手负于背后,左手微曲如钩,矫健击出,片刻之间与空中扑下的蓝衣人交手数招。   谢云扬看不清来人面目,但此时完全放下心,因为在江湖上能正面与黎笑行交手这么久而未露败迹的人,除他之外就只有另外一个人了。   果然,黎笑行拔地腾身而起,右腿凌厉踢出一脚,他的双手同时伸出,食指与中指电驰般弹出。指尖挥出的强劲气流直逼蓝衣人的面门,快如闪电,迫使那人不得不仰身躲避这两指之力。   如此一来,对方再也不能遮掩面目,与黎笑行堂堂正正打了个照面,那人一时楞在当场。   「小师叔,你还没有玩够吗?我在一边看着也猜出是你,师兄与你交手,恐怕早知道是你了。」谢云扬上前笑道。   「我特意躲在石后趁笑行不备出手,打算和不知情的他全力一战,看看他是不是像平常那样,让我在第一百五十八招落败?」   蓝衣人与谢云扬的年龄差不多,他算不上十分英俊却也五官端正,正是苍门现任的掌门人名傲天。   「少来了,小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兄的脾气,他从来不对向他挑战的人留情,又怎么可能对你故意放水?」谢云扬笑道。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潜力会提升,所以我想在这样的状态下和笑行公平一战,看我能支持多久?」名傲天颇为兴奋,「如今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是对的,不到生死相搏的时候,谁也不知道笑行的功力有多深!」   黎笑行扬扬眉没有说话。名傲天嗜武成痴,时常出奇不意找他过招,这位年轻的掌门师叔没有其他挑战者那份追逐名利的心思,但黎笑行也被对方纠缠得够呛。   「笑行,你目前的武功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如果你修完『忘尘诀』上的内功心法,我实在难以想象,你将会达到怎样的境地。」名傲天说到这里,上前一步拽住黎笑行的手央道:「这次回山,你不要急着离开,闭关好好把『忘尘诀』练成,让我见识一下我们师门三百多年来从未有人学会的武功心法,发挥起来究竟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   「小师叔,你要练那种害人害己的心法,自己练去,干嘛找师兄?」黎笑行尚未接口,他身旁的谢云扬却不快地皱起眉头。   「你明知习成那种神功之后,人的七情六欲会断绝,虽然仍有过往的记忆,但是那些东西在习武者的心里什么也不是了,就连至亲至爱之人在其眼内亦与泥石、树木等死物无异,你莫非想让师兄断情忘爱,仅仅知道我们是谁,却与大家形同陌路吗?」   「与我们形同陌路又不会碍着笑行,断情忘爱更不会掉一块肉!说不定还会少很多烦恼!那是传说中厉害之极的神功!如果不是我们都无法学会,我早修炼去了!」名傲天悻悻说道:「想当年,我这一辈的师兄们都习过,但包括你们师父在内,全因天资不够走火入魔身亡,否则此刻也轮不到我这个最小的弟子当上掌门。」   「既然『忘尘诀』如此危险,小师叔更不应该让师兄去练。」谢云扬郑重道:「我不赞成师兄学它,反正这武林第一人的位置,别人想夺也没那么容易。」   「你知道什么?笑行根骨绝佳,是我所见之人中最适合习武的,而且他年少时下半身经脉曾经坏过,反而适合修习『忘尘诀』。如此得天独厚、机缘巧合的人,这世上恐怕只有笑行一个了,他却偏偏不学?真是气死我了!」   谢云扬默然,苍门上一代的高手全因执着修炼「忘尘诀」成狂,皆断裂心脉而亡。名傲天亲眼目睹惨状,不敢再修习心法,不过他一直没有对见识「忘尘诀」的无上神功死心。   修炼这种功夫必须先断下半身经脉,然后逆行真气与上身的功力相融,方可一举而成。但是习武之人自断经脉对身体损耗太大,若强行练功往往会适得其反,上下半身的真气难以融合,非常容易走火入魔。   「当年大雪造成的旧疾刚好让笑行下半身的经脉达到可以修习的程度,他这伤冻得恰到好处,不硬不软的,如今治好了,更是理想的练功境地,我想有这样的伤还不行,笑行却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小师叔,我师兄对『忘尘诀』真的没有兴趣,你若想学,不如自己去雪山冻一晚。」谢云扬不动声色地打掉名傲天抓住黎笑行的手,嘻笑着打趣。   「若能将冻伤的程度把握得和笑行一样好,我早去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我还没有如愿以偿,就被大雪埋住,一命呜咽了。」名傲天抓头苦着脸,继而抬头看着黎笑行,双眼一亮。   「笑行此刻没兴趣,不代表他以后也没兴趣。只要我切断他在尘世间的执念与牵挂,他一定会动心去学的!要知道,『忘尘诀』毕竟是每个习武者梦寐以求都想得到的神功!」   「小师叔,一个人的感情怎会说绝就绝?你省些力气吧。」黎笑行淡淡说道,以眼阻止谢云扬还想调侃的打算。   黎笑行的语声里没有多少愠意,名傲天却明白这话的分量。他高出黎笑行一辈也是一门之主,但由于醉心武学,将苍门中的事宜与江湖俗务都交给黎笑行打理,再加上黎笑行的武功与年龄皆长于他,所以名傲天也不敢触怒黎笑行,唯恐他这位名动天下的师侄将一门的杂事扔给他处理。   「笑行,我不会放弃的,一定要让你去学『忘尘诀』!」名傲天留下这句话,转身飞快而去。   谢云扬长长呼出一口气,似在感慨这位师门长辈比他还要疯。接着,他松开一直握住黎笑行的手,改为揽过师兄的腰,轻轻在那里来回按抚。   「小师叔若再不走,师兄的牙都快咬碎了吧?」谢云扬仔细揉着,轻笑着在黎笑行耳旁说道。   「贫嘴!」黎笑行淡淡吐出两字,转过了头。   「师兄,与我在一块时,你不要逞强,刚刚你才与我……接着又和小师叔交手,若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抚着腰痛晕在地了。」似乎极喜欢看到与平日大不一样,神色颇为尴尬的黎笑行,谢云扬忍不住出言调笑,语毕回忆先前那场没有体贴与怜惜的欢爱,他眉宇间立即浮上一层淡淡的愧疚。   见谢云扬这般神色,黎笑行原本想斥责情人的话也咽回去了。他默默让师弟握着手,两人十指交缠,并肩而行,缓缓回到剑舍歇下。   一夜温存,黎笑行初次与人同床共枕却没有感到不习惯,或许因为枕边人是昨晚躺在身边,无论如何也要搂着他才肯入梦的谢云扬吧?   迷迷糊糊快要醒来时,黎笑行蓦地感到一股有如轻风般温柔的力道点向他的睡穴。多年习武的本能让黎笑行瞬间反应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穴位,因为他知道在如此近距离之下出手的人一定是谢云扬。   感觉不出这股劲力有一丝的恶意与杀气,看来对方只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黎笑行相当好奇,向来大剌剌的师弟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如果不是存心避开他,谢云扬不可能冒险行此一着,对方应该比谁都了解他的武艺有多强。   凝思间,脸颊气息微暖,应是谢云扬俯身察看他的动静。黎笑行从未装模作样骗人,正值心神不宁,谢云扬却轻轻抚了抚他的额角,然后为他搭过被子,跳下床匆匆向外掠去。   「我们去远一点,我不想吵到师兄。」   这句话之后,门外另一人短短「嗯」了一声,随后与谢云扬向后山走去。   黎笑行在屋内听得清楚,门外那人虽然只发出一声,但是也让他听出,来人正是他唯一的亲人黎笑语。   犹豫间,谢云扬扣着黎笑语的胳膊走远了,黎笑行不及思索,翻身而起,神差鬼使般跟上情人与弟弟的步伐而去。   前行的两人似乎都有些心神不定,他们默不作声走了小半个时辰。停下来时,黎笑语伸手去推谢云扬握着他肩膀的手,然而谢云扬却紧了紧五指,露出一副偏不让对方如愿的固执神情。   「笑语,我们不是约好在山门相见么?你这么早起来,当心晨雾浓厚,打湿你的衣衫,着了凉就不好了。」谢云扬说着,无比温柔的语声与由心而发的关怀是暗处的黎笑行未曾感受过的,他不由怔住。   「你昨晚住在我哥的剑舍?我刚才想找哥说话,却发现你也在那里。」黎笑语不答谢云扬的问话,反而深深皱起眉头,「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在我哥发觉前听出我的脚步声?以我哥的功力,应该是他先察觉我的到来。」   「师兄昨晚累坏了,他睡迷了,也幸如此,否则我不敢出手点他的睡穴,赴你我之约。」谢云扬缓缓说着,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手中扣住的人。   「你对我哥做了什么?你别仗着我哥疼你,你就得寸进尺。」黎笑语一听之下立即愤怒,他狠狠甩开谢云扬的手。   看得出来,由于之前那句解释,谢云扬似乎也觉理亏,所以他没有再坚持扣住黎笑语,不过他随即发话了。   「昨晚酒后乱性,我一时不慎与师兄发生了关系,不过你放心。」像是咬了咬牙才将下面的话全盘托出,谢云扬低声道:「我会对师兄负责!」   「你是不是故意的?在我那日拒绝你之后,你立即把主意打向我哥,你明知道我哥武艺虽高,但心性孤傲单纯,平时又最纵着你。你,你竟然故意拣这种时机让我哥无法拒绝你?」   「我也没办法!笑语,你明知道我的心一直在谁的身上,但你宁死也不愿接受同为男子的我。」谢云扬沉声打断黎笑语充满怒气的斥责,「我们幼年的情分,已在我向你表达爱意的那一日化为了乌有,我非常痛心也好生难过。」   「我不许你再接近我哥!你明知我哥在武林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还这样害他?」黎笑语毫不客气,全然没有平常的温文尔雅,「你会毁了我哥的!」   「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师兄的,他也是我最亲的人!」谢云扬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凝视黎笑语,「我约你来,只是想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再好好看你一眼,好让我死心!」   「所以你才去招惹我哥,用他对你的感情来让你死心吗?」黎笑语紧紧握着拳头冷冷说道。   弟弟口中这一字一句的尖锐之语深深刺入黎笑行的心里。   他行事光明磊落,从不说谎,丝毫没有怀疑师弟爱他的心意与初衷,然而此时知道,他拥有的一切竟然皆是虚假,当真是难以接受。   脑中一片空白,黎笑行全然无法确定刚刚听到的事是否真实?之前体会到的幸福这么快就烟消云散,幻灭得无影无踪,实在让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心堵得发慌闷得难受,像被什么东西拧着、绞着一般的疼,双耳跟着一片轰鸣,接下去谢云扬再说了什么,黎笑行也听不进去了。   第三章   「嚓。」   原想暂且无声无息退下去,但心神不定之下,黎笑行竟然不慎踩到一截断在地面的枯树枝。   「谁在那边?」谢云扬立即察觉,口中喝问的同时,他飞般掠身来到响声发出的青石后面。   当谢云扬见到眼前这个风华无双的男子之后,他顿时呆滞,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口齿伶俐,脸上也不自觉呈现出焦急的神色。   「师兄。」谢云扬本能地向前跨出一步,但他面前的气流突然变换,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气墙横在他与黎笑行之间。他心知是黎笑行功力驱使所致,望向男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哀求。   「下去!」   黎笑行笔直站立,俊逸出尘的脸庞罩上一层淡淡的严霜。他没有动怒,仅是从口中吐出这少得可怜的两个字,以及没有像往日那般因师弟的软求而妥协,足以让谢云扬明白事态的严重。   「师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   「我要练功了。」   似乎是用最大的耐心逼自己保持冷静说完这句话,黎笑行背身而立,再不看谢云扬一眼,他虽感伤痛但将背挺得笔直,一身尊贵无比的深沉傲气未失半分。   心知此时再难向自尊心极强的师兄好好解释,谢云扬只得垂头选择暂且离开。临行前,他忍不住望了同样乖乖迈步的黎笑语一眼,发觉对方脸上全无惊讶与尴尬之色,微一思索顿时明白了。   黎笑语没有武功却早猜出他的兄长定会跟来,因为要让黎笑行受制于人实在是一件非常不易的事,而且对方还有意引自己来试剑亭,这是黎笑行的练功之地,就算师兄侥幸被他点了穴,但他二人走了一段时辰才到达此处,凭师兄的功力也应自行解了穴道。   黎笑行只要在苍门,每日清晨必来此处练功,同样有可能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难怪黎笑语之前所说比往日刻薄尖锐了不少!谢云扬心思细密,转瞬之间已明白黎笑语有意设计,好让黎笑行怪罪他。   尽管谢云扬知道,黎笑语并非针对他,只是顾其兄长的声誉与幸福,但是他忍不住憋火,心里更因黎笑语的言行难受不已,因此忽略了最初满满涌上心来的愧疚。   黎笑行重重一掌击在他身旁的一棵大树上,内劲过处,树干至枝叶皆如粉尘烟化,飘散一地。   他恼恨到了极点,深爱的人竟然将他视为代替品,以往那些温柔体贴与充满执意的追逐缠绵,在这瞬间显得非常可笑,一直以来认为是理所当然拽在手里的爱情如今成为他的奇耻大辱。   胸口仍然剧烈疼痛,黎笑行此时忍不住暗自责怪向来洒脱的他,为何放不下这段充满谎言与欺骗的感情?   难怪,他总感到谢云扬看他的眼神充满痴恋,先前还以为师弟凝视的人是他,如今想来,师弟也不过是透过他这张与黎笑语颇为相像的脸慰藉相思之苦罢了。还有,他怎么如此迟钝?他长年紫衣散发,谢云扬却偏偏喜欢看他身着白衣,将发丝高高束起的模样,为此还不惜故意毁坏他的衣物。   细想下来,那身打扮不正是弟弟惯有的装束吗?   回想当日情人凝视他的深情目光,还有那句由心发出的「我好想你」之语,黎笑行的心顿时再次狠狠地揪在了一块。   谢云扬的悉心照顾,软语温存,说到底亦是因为,对方想见的是一个与黎笑语更相像的替身罢了。   还有昨晚的酒后放纵,谢云扬嘴里不断叫着「不要和别人成亲」的恳切央求,也应是对弟弟的心声与呼唤。   难怪在交合中,谢云扬用手摀住他的嘴,定是不愿听到从他口中呼出的名字。因为黎笑语不会叫师弟「云扬」,在他们幼年交好时,弟弟称呼谢云扬为「扬」。   若在激情的时刻,让谢云扬发觉自己拥抱的不是真正爱着的人,那么定会非常扫兴。   这些事,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看来他以前真是太愚蠢,也太相信谢云扬追逐他的心意了!   自嘲地掀起唇角,黎笑行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一段树枝,以此代剑,展开身形倾力挥舞。   不知这样飞快用劲使出多少招,直到一地枯黄的落叶随着树枝带出的气流飞卷,黎笑行才顺手将树枝执向不远处的一块山石,瞧着它因自身的内力无声无息没入坚硬的石面,这位武林的天之骄子才悠悠长叹了一声。   黎笑行记得很多年前,谢云扬一直陪伴在他和弟弟身旁。他们三人都是孤儿,被苍门上代掌门收为弟子以前,四处流浪过着艰苦的生活;黎笑行收养风雷双隐亦因那对兄妹与他有一段相同的经历。   那期间,仅仅是想办法活下去已经耗尽了黎笑行所有的精力,谢云扬无疑是他最好的帮手。小着他三岁,约长弟弟半岁的谢云扬和他在患难中相识,黎笑行还记得他们想办法解决食物短缺的问题,寻找晚上有瓦遮顶的地方睡觉,竭尽全力护着黎笑语,忍受欺凌与白眼……   他知道,那与疼爱弟弟的感情不一样!   发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那夜大雪,他背着谢云扬回来后,这个在流浪中倍受折磨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的坚强少年,竟然趴在他的背上哭得那么伤心;随后这个总是坐不住的调皮少年居然耐起性子,整整在床前悉心照顾了他一年。   喂饭、擦身、按捏关节,还有换药……如此细心周到,真让他觉得,为师弟受的冻伤算不上什么。   一直以来,皆是他黎笑行在照顾别人、护着别人,但是偶尔尝到被人全心全意呵护与关怀的滋味,他却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若打算还这份情,他是否应该用更多的心意去回报谢云扬,去纵着、宠着、疼着那个少年?   跟着,师父怜他不便行走,提前授予苍门无上的内功心法,接续了下半身的经脉。黎笑行天资聪慧,很快用最短的时间修成大法,一举打败苍门所有的年轻弟子。   按照苍门的规矩,武艺最高者为一派大弟子而不计较其年龄,师兄弟的长幼排序皆以武功高低而定。   所以,其他年长黎笑行的苍门子弟,当初非常不满他们这位少年得志的大师兄,背后闲言恶意,暗中诋毁黎笑行的人品和声誉。   那时第一个跳出来,怒不可过痛斥无聊者的人,当然是谢云扬!那个刚刚习武的少年在众多居心叵测的高手面前将背挺得那么直,张开双臂挡在不擅言辞的黎笑行面前,威风凛然地放话出来。   「你们有谁敢找师兄的麻烦,先过我谢云扬这一关!」   就这一句,令黎笑行万劫不复!   所以,当谢云扬这个一直深深烙在他心里的师弟,有一天在练武时突然扔下剑,红着脸抱着他柔声大胆诉说爱意时,黎笑行便知道他逃不掉了。   谁想,如今发现这段期待已久的感情仅是场闹剧,仅是可笑的单恋而已!失神中,黎笑行狠狠击在树枝没入的石上,将它震碎断裂,愤然停下身形,他心里余怒未消,一时间不知如何发泄。   「师兄。」   一个熟悉的语声突然传进黎笑行耳内,他迅速掩去眉宇间的怒意与神伤,不愿让人小瞧分毫。   「下去!不要让我把话重复两次!」没有回头,黎笑行的语声听不出喜怒。   「师兄,我有话要对你说……」   「哧。」   赫然竖起的气墙止住谢云扬想说的话。但是这一回他没有再退缩,反而提气运息,用尽全身功力向黎笑行所在的方向走去。   如此情形让黎笑行心中更觉恼怒,他扬眉拂袖,挥出的气流随即加强,止住了谢云扬前行的脚步。   刚刚平下一口气,耳中传来谢云扬好似隐忍痛苦的一声闷哼。   难道他气极之下不慎伤到师弟?黎笑行心中一紧,护体神功不觉收敛,谢云扬立即松下脸上大大夸张的痛楚之色,趁机挤身过来,站到黎笑行面前。   他原想伸手抱住师兄好好解释安慰,但见黎笑行双目含冰,一脸严霜,只好讪讪一把拽住黎笑行的手掌。   「师兄,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瞒你。」   「放手!」黎笑行淡淡开口:「我不是令你不许打扰我练功的吗?」   「刚才那样的情形,我哪能放心离去?师兄,你若再不听我解释,我真恨不能立即死在你面前。」   黎笑行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听到谢云扬如此说话,虽然恼恨师弟欺瞒他,但对方脸上这副由衷摆出的气急败坏神情却让他止不住心软。   见黎笑行垂眸不语,谢云扬心中大喜,知道师兄终是不舍他难过,连忙再用力紧了紧手,抓住机会接着把话说下去。   「原谅我,师兄。我昨晚真的是喝糊涂了,把你当成笑语。」   黎笑行挑挑眉,挥袖甩开谢云扬的手,冷冷看着他。   「请你相信我,尽管我最初喜欢的人是笑语,但是我想与师兄永远在一块的心意是真诚的!」谢云扬急切说着。   「哦?」黎笑行傲然笑了笑,眼里全是嘲讽之色,「这么说,你的心意不是『负责』了?」   「师兄!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我抛掉对笑语无妄痴想的人。我那日对你说的话绝对没有违背自己的心!」谢云扬见黎笑行一句话落下,跟着紧抿薄唇,别过头似是不愿再看他一眼,心中升起一丝慌乱,不假思索之下冲口说道。   黎笑行闻言大怒脸上却平静如昔,他眼里瞬间迸射出凌厉的光芒。没有料到谢云扬竟然亲口承认,那日向他表白爱意,原来真是抱有拿他当替身的打算!如此赤裸裸的羞辱与伤害,让他的胸口疼得更加厉害。   谢云扬陪伴黎笑行数十年,早已洞悉对方的一切,师兄神色的细小波动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眼。   刚刚那话才出口,他心里已暗叫糟糕,趁黎笑行还未拂袖离去,连忙不顾一切扑上前,张臂如同孩童耍赖般死死搂住师兄的腰背。   「不要误会!我没有师兄想的那个意思。因为师兄和笑语不一样,是我最亲最敬之人,你待我又最好,从小爱我、护我、教我、事事依着我,所以我想如果是师兄的话,一定可以帮我了断那段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感情!」   谢云扬匆匆说下去没有半分思考,因为他知道若稍有差池,他失去的不仅是这份情感的寄托,还有多年来亲如手足的情谊。   「我没有半分看低师兄或将你当作他人的意思,以前也是一时胡闹才拿笑语的服饰给你穿戴。我只是想看看,那个样子的师兄。」   黎笑行冷冷哼了一声,眉宇间的怒气与嘲讽更浓。谢云扬也觉这理由太牵强,不由苦笑住嘴垂首。   黎笑行气度武功无不高人一等,更具天人凌云之资,若论容貌实则胜过其弟不少,但谢云扬心里一直痴恋黎笑语,这些年来竟因他兄弟二人相似的眉眼,一直错看黎笑行。   此时想来,谢云扬也觉对不住一直疼他、爱他、当他与别个不同的师兄。没过多久,谢云扬又猛然昂头,两只眼晴直直望向黎笑行,郑重开口。   「师兄,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忘掉以前种种的荒唐过往,好好待你!我说过,我这一生有师兄相伴,再无他求!」   黎笑行凝视向他恳求的师弟,这一次对方没有回避他的打量。   谢云扬双眼清澄,目光有力,流露的期盼与焦急绝非做作,他此时说的话虽然只有一句,但胜之前情急之下胡扯出来的解释数倍,黎笑行不由慢慢垂下眼眸。   「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谢云扬见状,明白黎笑行已经决定原谅他,这才松下一口气喜悠悠的说道。   「你和笑语年龄相仿,志趣也投,想来你心仪他已久了吧?」黎笑行忽然淡淡开口。   谢云扬知道师兄这样问,是让他坦诚以往隐瞒的事,使他二人此后再无隔阂,抛弃前尘旧事重新开始,所以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笑语外柔内刚,心细如发,待人处事极好,和他在一块时感觉很宁静,很舒服。我以前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谢云扬低声说到这里,见黎笑行脸色未变这才放心继续讲下去,「不过他说到药理时的那份飞扬神采,却好像能感染所有的人都去分享他的快乐。」   黎笑行涩然,他虽气度超凡,性情傲绝,平素不将俗务放在心上,但毕竟不是圣人,听到喜欢的人用这种痴迷的口气,用这样温暖的眼神用心描绘另外一个人,这翻涌在心里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不过当年最让我心动的却是笑语口是心非的善良与体贴。」谢云扬说着这些从未对人吐露的话,心里倍感舒畅,他只觉向眼前这个极为信任又亲厚的师兄倾吐心事,真的让人心情愉悦。   黎笑行静静看着陷在自己的回忆里的谢云扬,发现师弟的双目不自觉明亮,好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他不禁移开了眼。   「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逗笑语动怒,当他负气不愿搭理我之时,我一定会缠着他,让他给我做桂花蛋羹作为和解的礼物。」谢云扬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每次笑语都板着脸严辞拒绝,但第二天,我总能吃到蒸得浓香四溢的桂花蛋羹。」   「哦?」   黎笑行挑了挑眉毛,斜眼看向谢云扬。   「师兄,你不知道吧?笑语拧不过我的软求硬磨,总会满足我的要求却又好面子不肯承认让步,所以每次他只将桂花蛋羹放在我屋外的窗旁。」见黎笑行终于对他说的事有了反应,谢云扬一时之间更是兴奋无比。   「我吃完蛋羹再找笑语,我们便和好如初了。尽管他嘴硬,从未提过亲手做桂花蛋羹,但我知道就是他心软做的。」   「笑语做得一手好菜确是难得,不过我没有料到的是,你喜欢他,竟然是为了区区一碗桂花蛋羹?」黎笑行听到这里撑不住轻轻掀起嘴角,微笑着打断谢云扬的回忆,「看来你这位堂堂的苍门二弟子,也只不过是只馋嘴贪吃的野猴子而已。」   「师兄!你明知道我最喜欢吃那道羹,而且那是笑语向我低头的别扭可爱方式。那样独特的滑嫩爽口味道只有他才做得出来,我永远也不会忘掉!我对他……」说到这里,猛然醒悟的谢云扬连忙住口,有些不安地观察黎笑行的神色,他生恐刚才不知不觉说得兴起,又惹师兄生气。   哪知谢云扬发现先前滞留在黎笑行眉宇间的怒意与漠然,此时竟然好像完全消失了,对方刚才难有的打趣之词似乎发自内心,根本没有介意他对黎笑语动情的初衷。   这让谢云扬百思不解,他不动声色再仔细瞧了瞧师兄的脸色,虽然比平时略显古怪,但也举止正常,似乎没有生气。确定这一点之后,谢云扬放下了心。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师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对你眞的再无一丝隐瞒。」谢云扬说着,跨上一步握住黎笑行的手,认眞保证:「以后我会尽量试着忘了笑语,我会尽量学会祝福他找到自己的幸福,所以,也请师兄尽量相信我的诚意与决心,好不好?」   黎笑行昂起头,回应谢云扬的,仍然是那个修长笔直的身影,还有深沉如昔的风华俊容。谢云扬知道了黎笑行的答复,终于不再焦躁。   略略在此处逗留片刻,谢云扬拉着黎笑行的手缓缓与他并肩转回剑舍。行进途中,谢云扬察觉身旁人的几抹发丝轻轻拂在他脸上。   下意识偏过头,怔怔看着在晨风里紫衣飞袂,乌发飘散、恍非俗世中人的师兄,谢云扬第一次发觉,身着这些服饰的男人竟也如此顺眼。   或许,有了此人相伴,他眞的能够完全放下那段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单恋。   两个时辰之后,黎笑语带着新婚妻子来见黎笑行。   年轻的大夫绝口不提清晨发生之事,面对兄长与谢云扬之时神色自若,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谢云扬难得没有再将他的目光一直投在黎笑语身上,或许是因为之前对黎笑行的保证,也或许是因为居嫣然与黎笑语新婚燕尔,伉俪情深的情形让他看不过去。   黎笑行心知黎笑语对谢云扬并无暧昧私情,所以并不见怪,如今见弟弟觅得所爱,心中也暗自替他欢喜。   居嫣然容貌清丽,性情活泼,这次前来拜见黎笑行却一直低着头。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对大名鼎鼎的黎笑行非常敬畏,但她拚死拿眼偷偷打量武林第一人数眼,这般有趣的神态倒让黎笑行有些忍俊不住。   过了一些时候,居嫣然在黎笑语的带领下大着胆子和黎笑行说起话来,谢云扬偶尔会在边上插上几句。四人各怀心思说说笑笑,气氛倒也不算很僵。   「主子。」风隐恭敬的声音从剑舍外传来,她进来将一封信件递到黎笑行面前,「刚刚收到西北武林同道十万火急发来的飞鸽联名求救信,魔教突然围攻他们的教派,如今他们被困数日,恐怕再难支撑。」   「同是正道盟友,我们理应前往支援。」黎笑行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调齐五十名武艺精湛的弟子,即刻出发,赶赴西北。」   风隐对黎笑行微微躬身,转入剑舍里屋为他收拾行装。   「师兄,我陪你一同前往。」谢云扬第一个请命,接着又伸手指着胸口笑道,「小师叔向来不管世事,当然只有我是师兄最好的帮手了。」   黎笑行淡淡瞟了自夸的师弟一眼正要说话,山门那边传来一阵鼓乐声响。   「这是迎宾曲,难道有贵客到来?」谢云扬好奇。   片刻之后雷隐来报,万剑山庄的庄主秦阳应名傲天之约前来拜山,商讨几日后在苍门举行的名剑择主盛会。   「原本这次大会在万剑山庄举行,为他们最近铸成的三把新剑挑选主人。按照秦庄主说的规矩,艺高者得。名掌门听说以比武的方式来选择剑的主人之后,好说歹说,硬是拜托秦庄主改在苍门举办。」雷隐禀道。   「不用再猜了,我看一定是小师叔爱玩的毛病又犯了。万剑山庄铸的剑是神兵利器,会引来众多高手争夺。小师叔想看各派高手比试武艺,但他身为掌门不能轻易离山,所以不想错过这个热闹才把人家拉来。」谢云扬摇首叹道:「师兄,你说我们那位小师叔,会处理这种事吗?」   黎笑行叹气,对名傲天的任性之举只能摇头。   「你还是留下来把这件事办好。此去西北路途不远,一个月之后,我必定回来。」   「是。」谢云扬应声道,随后踏上一步,握住黎笑行的手低声道:「一个月后的这日傍晚,我在浚水鎭的沁茗轩等你。」   黎笑行知道谢云扬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接他,亦是想与他好好游玩一番再回苍门,他心知这是师弟此次不能相陪而拿出的「补偿」,禁不住为对方的孩子气感到有些好笑。   「师兄,那我们说好了,不见不散!」兴高采烈地说着,谢云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似乎眞的忽略了一旁盯着他与黎笑行,显得若有所思的黎笑语。   黎笑行回望谢云扬的双眼,发现对方好像是眞心不舍与他分离,希望早日相聚,他心中温暖,缓缓点了点头,应下这个约定。   「谢公子和大哥的感情眞好。」居嫣然看在眼里,很羡慕他们这份难得的兄弟情谊,随口说了一句。   此话落入黎笑语的耳内,让这位年轻的大夫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四章   黎笑行带领五十名苍门弟子日夜兼程赶到西北,一番拚力厮杀,稳定了局面。他身边的人手不多,但都是苍门中仅次于谢云扬的高手,再加上他那身超凡入圣的绝世武学,所以很快瓦解了魔教的围攻。   在四周武林同道的道谢声里,黎笑行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是他离开苍门的第十七天了,接连赶路再加上这些天的奋勇杀敌,消耗了不少眞元,不过也因如此,回程的时间可以不用那么急了。   风雷双隐知道其主心思,如今见黎笑行面有淡淡疲惫之色,但满门心思都在与谢云扬相会之上,他们看在眼里,心中同时隐隐一沉:不知主子如此看重一个人,对他是好是坏?   「黎大侠,不好了。」在黎笑行结束思绪,准备率众人好好休息一日便返回的时候,一名浑身是伤的中年人踉踉跄跄向他奔来。   「魔教的人又出来作恶,他们如今正攻打铁枪门。请您看在都是武林同道的份上施予援手,大伙儿感恩不尽。」   「此地离铁枪门有多远?」临行前又生事端,黎笑行无法推辞,「围攻者人数多少?」   「不算太远,此去向东急行,大概需要两日路程。」那人知黎笑行决定前往相助,顿时放下心,「魔教来了约有二百来人,他们手段卑劣,用剧毒之物围困铁枪门,可能是想等我方援助时一并加害。」   「不碍事!」黎笑行回头令他带的弟子休息后回山,自己带着风雷双隐翻身上马,轻装急行,赶赴铁枪门。   风雷双隐知道黎笑行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护武艺未到家,无法运功闭息避毒的弟子,也是为了早日解决事务,以便按时赶到与谢云扬约定的地点。   无言跟随在黎笑行身后,风雷双隐见他们的主人仅为了一个口头约定再次拚尽全力杀敌,禁不住又是担忧又感无奈。   他们深受黎笑行收留传艺大恩,心里只有这位面冷心热,不善言辞的主人,对黎笑行既敬又爱,根本不敢对他的决定多说一言;然而想到谢云扬与其主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风雷双隐都深为忧虑。   黎笑行没有他两位近身侍者想的的多,一心一意只想快些结束此行任务。那些魔教中人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但是对方人数众多又有毒物相助,歼灭起来倒是花了他不少时间与精力。   好不容易等这次救援行动完全结束,留下魔教中人一地的尸体,再清除毒物,又是八日过去了。   「我要先行一步,你们处理善后事宜,随后慢慢跟来。」黎笑行对风雷双隐说道,跨上与他同样疲惫不堪的骏马,紫衣上血迹未干,刚毅的眉宇间难言倦意。   如今还有五日就到了与谢云扬约定的见面之期,如果再滞留应付铁枪门没完没了的道谢,定会赶不及。   「主子!」风隐忽然叫道,黎笑行在马上回头,无言看着她,等其下文。   「没什么,婢子觉得您至少应该梳理一下,再换匹脚力赶路。」   「你提醒得是,我去前面鎭上换马。」黎笑行对风隐点点头,再不迟疑,扬鞭打马远去。   「主子为了那个玩笑似的约定身先士卒,在最短的时间内退敌,也太劳累了,如今他又急着赶路,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   「主子重诺守信,从不失约于人,而且这次等他的又是平日最看重的那个人,他不允许自己迟到。」雷隐重重叹了口气,「主子神功盖世,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你别太担心,我看他只是比平常累了些。」   风隐垂眸不再说话,她接下去要应付的是铁枪门那位率着幸存弟子过来言谢的掌门。   黎笑行策马来到前面的小鎭,进行简单的清洗之后已是深夜了,他顾不得天黑路险,来到驿站叫醒打瞌睡的马倌,花金换了马,连夜向浚水鎭赶去。   一连几日马不停蹄,接连又换了两匹马,黎笑行终于如约到达约定的地点。此刻刚过午后,距离谢云扬约见之期还有几个时辰。他放下心,来到沁茗轩,拣了一个清净的位置独坐。闭目调息了两个时辰,他眉宇间的倦色才消去了一些。   这次是他与谢云扬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次相约之游,黎笑行嘴中不提,心里却暗自好笑,他竟然如此期待。   他差不多忘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不愉快,因为他知道弟弟和谢云扬之间没有暧昧,他说服自己深信情人的保证,黎笑行此时仅想与一月未见的师弟好好聚聚,毕竟他们将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然而月光倾洒大地,热茶变得冰凉,沁茗轩的品茶客走了一批又一批,直至这间茶舍的小二面带难色的站在黎笑行面前,谢云扬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黎笑行知道万剑山庄的大会,理应在他支援铁枪门的时候结束了,谢云扬平时虽爱开玩笑,但分寸拿捏得甚紧,若有急事来不及赴约,也会找人通传。   难道谢云扬遭逢不测或是有什么意外?一念至此,原本耐心稳坐静候的黎笑行顿时焦虑,他付了茶资,连忙动身赶往苍门,一路上好生担忧。   赶到山脚下,守夜的子弟见大师兄回山,就要鸣钟示意众人出来迎接。   「这么晚了,不必扰人清梦。」黎笑行制止那弟子例行的敲钟动作,问道,「云扬可在门中?」   「在啊,谢师兄今天下午陪黎大夫去后山采药。黎大夫不愼割伤腿,刚刚被谢师兄抱回来,估计谢师兄如今正在那里照顾他。」那弟子答道。   黎笑行听说谢云扬无事,刚刚放下心却又因得知弟弟受伤而担心不已。他摆摆手让那满眼崇拜看着他的弟子,将坐骑牵下去好好照顾,自己提气向弟弟的住处掠去。   走近黎笑语的屋子,谢云扬满是心疼的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随风飘进黎笑行耳内。   「流了这么多血,都叫你别逞强去采那株药草了。」   「你也太夸张了,我不过就是蹭掉一块皮。再说我是大夫,不用这么紧张。」   「你不是习武中人,身上自然娇嫩些,应该多加注意。」屋子里传来「窸窣」的声响,想是谢云扬挽起了黎笑语的裤子。   居嫣然捧着药盒从屋里走出来,看来谢云扬将她的丈夫带回来不久。   黎笑行尽力让自己忽略谢云扬眼中由心而发的浓浓疼惜之色,和小心翼翼有如捧着块易碎珍宝般的动作,迈步进入弟弟的屋子里。   居嫣然正用清水为黎笑语冲洗小腿上的刮伤,没有注意他的到来,谢云扬听到脚步声转过头,一下子懵住了。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说,你赶赴铁枪门支援去了吗?」喃喃说着,谢云扬心思机敏,接下去反应过来:定是黎笑行惦记与他的约定,拚尽全力了结任务,再连夜赶来。   眼见情人眉宇间怎么也无法全然掩饰的倦意,谢云扬心中浮起一丝愧疚,连忙奔到黎笑行面前说道:「我以为师兄临时有了任务,必定赶不回来,所以下午笑语去采药时,我不愿他落单便陪他一同去了。若早知道师兄会如期在那里等我,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赶到!」   黎笑行摇摇头,绕过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耍嘴皮子的谢云扬,来到弟弟面前察看他的伤势。   「我相公的伤不碍事,蹭破些皮,伤口不深,谢公子太担心了。」居嫣然为黎笑语上药后对黎笑行说道。   如今这个小女子不是很怕黎笑行了,因为她发现这位大哥脸上虽然淡漠,但眼睛一直瞟着丈夫的伤处。所以她大概了解黎笑行外冷内热的个性,心里自然也因黎笑语的关系,对他亲近了起来。   眼见弟弟无事,黎笑行放下心,他伸手摸了摸黎笑语的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师兄一定想说,笑语身为大夫,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谢云扬插话进来,微笑着粘在黎笑行身边,「你还想骂笑语,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像个孩子。」   黎笑行默默看了师弟一眼,不可否认,这个世上最了解他心事的人是谢云扬,他刚才的确那样想了,可惜谢云扬并未猜出他会连夜赶回。只有一个原因,师弟心里根本没有像他那般期盼这次相会。   「师兄,你从这么远赶回来,一定累坏了。我给你烧水,好好洗个澡,你再数落笑语不迟。」谢云扬拉着黎笑行的手摇了摇,然后飞般冲出屋。   「我去帮忙,谢公子可能不熟悉我家的情况,大哥先在这里沐浴梳洗,一个人回剑舍不太方便。」居嫣然包好黎笑语的伤口,也起身向谢云扬的方向赶去。   「嫣然眞的多虑了,扬怎会摸不清我这里的情况。」黎笑语摇摇头,好像自言自语般说着,让黎笑行的心蓦然又痛了起来。   「哥,你眞的决定以后要和扬在一块吗?」黎笑语见四下无人,拉着兄长的手认眞问道。   黎笑行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默认的神态已经告诉了弟弟答案。   「我认为你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哥,你在武林中举足轻重,如今的地位更是得之不易,若让他人知道你爱上一位男子……」黎笑语说到这里,见黎笑行傲然挑了挑眉,心里明白了,「就算你不在乎万人景仰的地位与名声,但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位眞心眞意待你好的人。」   「你想说云扬不适合我吗?」   「你知道吗,我本想对扬冷淡,让他不再对我心存妄想,但今天下午他原本要去赴你之约,或许他想在那里等也没关系。我试着约他采药,他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黎笑行并不吃惊,谢云扬一直以来便以照顾弟弟为先,以前他认为他们是感情要好,如今知道师弟的心思后才明白这其中的微妙。此时再次体会到这层关系,黎笑行心里未免泛起一些他也无法抑制的苦涩。   「他不适合我们兄弟,他的心总是在你我之间摇摆。哥,他不能全心待你,但不知为何又想把你牢牢抓在手里,他在伤害你!我担心他以后会毁了你。」黎笑语想了想,最终还是咬牙说下去:「如果我也和你们一样,能接受男子,你说扬还会选择和你在一块吗?」   黎笑行默然,他知道弟弟之言,并非夸耀其在谢云扬心中的地位,黎笑语的话虽然尖锐伤人,但对方还是不顾自己动怒大胆说出来,可见弟弟极不赞成他与谢云扬在一块。   或许黎笑语说的是对的。谢云扬不能完全对弟弟死心,师弟明知道守望一份永远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爱恋也不愿意放弃,可惜的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的自己,反而挣脱不了这层情感枷锁。   黎笑行此时禁不住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能够漠视天下,却偏偏不能洒脱一点,全然放开这份感情?   「师兄,水好啦。我已经为你调好冷热了。」谢云扬体贴入微的语声从屋外传来,「我此刻到你的剑舍,给你拿替换的衣物,你先去泡泡吧。」   解释上面疑惑的回答此时立即有了!   黎笑行静静垂下眼眸,掩去凌厉锐利的光芒。谢云扬平日待他极好,别人不曾给予他的温柔与关怀都能在这个师弟身上获得,而且谢云扬与那些不敢接近他的人不一样,面对他永远都是那般亲切自然,又带着些孩子气的逞强与依赖,实在是让他难以拒绝对方的任何要求。   所以黎笑行一次次告诉自己,或许他可以等到谢云扬,完全放下心中无妄痴想的那一日。   黎笑语见此,终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另一只手也放在兄长宽阔的掌背上。   「不管如何,你始终是我哥,我希望你的要强与执着最终不要伤了你。」   黎笑行对黎笑语点点头,抽身出了屋。什么时候,他竟让弟弟如此担忧?这份感情让他变得失去自我,患得患失,尽管极其厌恶这样的自己和处境,但是黎笑行明白他深陷其中,不可能干净俐落地斩断情思,了结这有如一团乱麻的关系。   思忖间,谢云扬温暖有力的手递了过来,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掌。接着,师弟的手指好像是安抚,有好像是在道歉般在他的手背上来回轻轻磨蹭。   「师兄,原谅我,这次怪我没有考虑周全。」谢云扬说着这话时,略略低头将他的唇印上黎笑行的前额,「当我猜测你不能赶回来时,也应该去我们约好的地方等你,我居然忘了师兄若赶不回,一定会通知我的。」   黎笑行抽回手跨前一步,避开谢云扬的亲吻,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介意。谢云扬还想再解释,但见男人神色淡淡似乎不愿提及此事,他不好意思再开口。   目送黎笑行进入偏屋的浴室,谢云扬飞快替师兄拿来平时惯穿的衣物。这一回他记得黎笑行的喜好,不敢再恶作剧让对方穿戴黎笑语的衣裳。   走入浴室,谢云扬发现黎笑行靠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水池边,轻轻闭着眼,好像已经酣睡。   黎笑行的确比旁人更懂得享受,费那么大的劲儿在屋子里凿出池子,专门用以沐浴。谢云扬心里想着,再看着师兄因闭眼未露出平日孤傲逼人的目光,使得对方刚毅俊美的容颜变得柔和不少,如此少见的的黎笑行让他忍不住停步静静欣赏。   不能否认,与这个男人在一块时,他的确很少想到黎笑语;只不过每当最初爱上之人发生状况时,他总会忍不住首先考虑黎笑语。   不知道他这样处理感情究竟算什么,谢云扬也懒得顺清自己的心意,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面对的人是黎笑行,只要目前让他们都快乐,什么人、什么事也不要去想,那便最好了。   慢慢的,谢云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走上前,轻轻挽起黎笑行垂在水中的乌黑发丝,将它们小心包在一块柔软的布里仔细擦拭。   「很累吧,师兄?等一会儿,我再给你按按。」谢云扬爱恋无限地说着,垂头将他的嘴唇贴在黎笑行光滑赤裸的肩头上舔了舔。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黎笑行伸手掬起一把温水洒在脸上,随手抹了抹,从池中立起身。   谢云扬不舍地将手里的布抖开,包住黎笑行未着寸缕的身体,如果不是师兄此刻心情不好,他眞想和对方腻在这里,说些好听的话哄师兄消气开心,然后再慢慢欣赏情人这副漂亮强壮的身体。   如同往常一样,谢云扬抢着替黎笑行披衣,穿戴好身上的饰物,但气氛比平日沉闷了太多。   脑子里转着如何打破僵局,谢云扬梳理黎笑行头发的动作越发轻柔,但黎笑行不怒自威的淡漠态度让他一再止住了开口说笑的打算。因为师兄眞正介意一件事的时候,谢云扬当然看得出来,不会自找楣头。   「不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最终,黎笑行淡淡说了句话,冲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师兄,难道你不愿我陪你吗?」谢云扬看起来有些吃惊。   「我以为你更愿意留在这里守夜。」黎笑行不轻不重地说道。   「笑语有妻子相陪,又怎么轮到我?」谢云扬话到此处立即停口,他上前拉着黎笑行的手恳切再道:「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说,如果弟弟没有人相伴,那么此时也轮不到他站在谢云扬身边了吗?黎笑行狠狠瞪着谢云扬,他这个师弟似乎永远也长不大,就连何时暴露眞正的想法也不自知,在他面前诚实得让人恨得牙痒。   谢云扬摆出一副倒了大楣的模样,有意哭丧着脸,露出讨饶的神情望着黎笑行,跟着他还讨好地在男人身上左捏右摸,以示情人不要多心。   有些被师弟这副滑稽可笑的模样感染,黎笑行又气又想发笑,板着的俊脸也不知不觉变得温和了。   谢云扬虽然忙着哄黎笑行不要动怒,但也没有放过师兄神情的变换,察觉到男人的脸部线条由刚硬变得柔软的那一瞬间,他怦然心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胸口一下,使得他原本还欲说笑的言语全部卡在喉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黎笑行见师弟突然楞住,心中不由奇怪。他抬头迎上谢云扬怔怔凝视他的双眼,也讶然睁大眼。因为这是谢云扬第一次未用透过他的脸去看另一个人的目光,在静静打量他。这种眼神炽热神情,极具力度,足以将他的不快全部融化,令他神智模糊。   谢云扬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像不受控制似的伸手捧起了黎笑行的脸。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温情与柔软,再也想不到别的人,仅能依靠本能行动。   低头,谢云扬咬住了黎笑行不自觉微启的嘴唇,很快吞下师兄还有些徒劳的轻微抵触,将情人的舌尖缠住,蛮横地不许对方退却。   渐渐的,感受到黎笑行如同往昔的从容与配合,谢云扬的动作越发温柔,好似恨不能就此与师兄融为一体。这个情意绵绵的长吻结束后,他二人身心皆醉,将之前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师兄,我陪你回剑舍。」谢云扬喘息着,恋恋不舍地再啄了啄黎笑行被他吻得有些发红发肿的薄唇,看着对方那双有如潭水般幽深漆黑的眼眸,红着脸建议。   黎笑行当然能从谢云扬这具年轻得不知如何控制情欲的身体中察觉出师弟的企图,他有些无奈地垂首,最终认命般轻叹了一声。   知道师兄默许了他的求欢,谢云扬高高兴兴地握着黎笑行的手,拖着男人大步流星走向屋门。   刚刚迈出门槛,山门那边传来了奇怪的钟鸣,猝然响了一声之后再无响动,但是这一声已经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黎笑行与谢云扬同时反应过来:这是守门弟子拚死发出的信号,山下来了敌人!   还未让黎笑行深思来者究竟是谁,竟敢如此大胆夜袭苍门,他的手掌陡然一空一冷,身旁已失去了谢云扬的踪影,之前的柔情蜜意,软语温存好似镜花水月般幻灭,直让人身心皆冷。   眼见像是本能被催醒般的师弟头也不回,急急向黎笑语的屋子飞身奔去,黎笑行压下心中的酸楚与涩然,晃身向弟弟那边赶去。   谢云扬来到黎笑语屋前,看到多名身着黑色劲装,手执兵刃的汉子将听到声响出屋察看情况的年轻夫妇团团围住,最前方的三个人向黎笑语扑了过去。   拔剑正欲上前救援,一股凌厉的剑气已从谢云扬身后飞来,一举越过他的身影,后来居上卷住袭击者,一剑连封那三人咽喉,顿时让他们倒地毙命。   「师兄?」谢云扬见黎笑行出手这么狠,知道对方心情一定极为不佳,这时才想到之前的反应有多么失态。他张了张口,看到男人瞧不出情绪波动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安。   「笑语,带着嫣然进屋。」黎笑行不看他一眼,沉声对其弟令道。   四下有几名黑衣人抢上堵住进屋的道路,黎笑行冷笑一声,展开身形根本不容对方回过神便落到那些人身前,举剑数招快如闪电,了结歹人性命。   黎笑语趁势搂着妻子退到门边,他夫妻二人各自扶着一边门框担忧地看向兄长。   此时来袭者似乎认出了黎笑行,脸上都露出非常惧怕又震惊的神情。苍门其他各处灯火通明,厮杀声响起。黎笑语知道师弟们因刚才的示警钟声惊醒,心中也不禁一松。   此时黎笑行落在众多黑衣人的包围之中,他看出这伙人惧怕之后个个目露凶光,似乎抱定注意拚死一战,心中求之不得,拿这群偷袭的鼠辈泄愤。   「师兄,我来帮你。」谢云扬叫了一声,插入战团与黎笑行背靠背站立。他知道这样做黎笑行不会生气,因为对方不是专门找上黎笑行,而是整个苍门,所以谢云扬有把握,师兄不会拒绝他的好意,这也是缓和之前他莽撞行事的一个好机会。   「后面交给你。」果然,黎笑行开口对他淡淡吩咐了一句,接着专心迎敌。   谢云扬心下稍松,他不明白为何老做蠢事惹师兄恼怒,但每当情况有变,他总不能好好管住他的心。看来,他以后还要加倍忽略对黎笑语的痴恋才行!   转念间,他二人刺中了数名黑衣人。谢云扬的武功经黎笑行亲自指点,两人平时喂招惯了,熟知彼此招术,此刻配合起来更是天衣无缝。   黎笑行将身后的安全交给谢云扬,自己安心杀敌,有对手攻击他后方时,谢云扬立即给予援手,同样,他也护住了谢云扬身后的安全。尽管来犯的敌人皆是高手,但他师兄弟联手,很快诛杀了不少对手。   其余黑衣人眼见情势不对,齐齐招呼一声,突然分成两批,其中数十人转而扑向屋子那边的黎笑语,剩下的全部狠狠提剑刺向包围圈里的黎笑行。   黎笑行知道对方是要他和谢云扬其中一人抽身救援,那么他们就可趁机杀掉留下来的一人。他偏首正欲叫师弟抽身赶到弟弟身边打破对方的算计,但心思早已不在此地的谢云扬想也未想,在黑衣人分别行动的那一刻腾身而去,赶去救护黎笑语。   如此一来,黎笑行身后顿时暴露出大片破绽,饶是他武艺冠绝天下,这回也被谢云扬的行动弄了个手忙脚乱,避无可避。因为他根本没有料到师弟竟然不顾他们之间的默契,也不顾他的安危撤身离去。   难道,他这次眞的会因谢云扬的莽撞冲动,命绝于此吗?   危急中,黎笑行提起一口眞气,运劲于剑狠狠向前挥出,他如今只能先逼退前方的敌人,缓下一口气才能应付背后的对手。   由后方袭来的兵器此时快追到黎笑行背后,在他用强劲的内力成功逼退前面的黑衣人时,有几柄长剑刁钻地刺向他身后各处要害大穴。   居嫣然在旁边看得明白,忍不住尖叫惊呼。   谢云扬杀掉一名奔向黎笑语的黑衣人,他听到女孩子的叫声,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寒意,猛然扭头向黎笑行那边望去,但见明晃晃的剑尖已近师兄的背后。   第五章   「不!」谢云扬颤声大吼,心中一片空白不觉魂飞天外,他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到,只吓得浑身冷汗淋淋,手脚皆软。不过他立即回过神,发疯般掠过去,但已不能及时赶回黎笑行身边。   「当当!」几声断金切玉夹着隐隐风雷之音的俐落声响后,黎笑行身边多出两个人,挥剑替他拦下背后的攻击,正是风雷双隐。   谢云扬放下心,但他惊吓过度,两只眼睛一直看着黎笑行,确定师兄眞的无事之后,身体才渐渐恢复了热度。他跃上前,但风雷双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横身拦在他与黎笑行之间。   这是风雷双隐第一次阻拦他接近黎笑行,谢云扬敏锐地体会到了,黎笑行却没有出言喝斥近身侍者的越礼之举,他心中顿时浮起一丝不安。   「主子,小心。」风隐与她哥哥一样脸上全是风霜疲惫之色,他兄妹二人不放心黎笑行,匆匆处理完铁枪门那边的事连夜赶来,没想到居然正好救下其主。   黎笑行对她点头以示感谢,这下手中再不容情,剑招翻腾,内劲过处,余下的黑衣人无一幸免,全部毙于他的剑下。   「他们使的是魔教的功夫。」雷隐皱眉说道,望向垂头瞧着剑尖的黎笑行。   「原来他们的目的,是我苍门。」黎笑行微微沉吟,立刻明白了。   魔教围攻西北武林同道,是想等他离山后攻打正派之首的苍门,示威江湖。或许由于对方太惧怕他,再加上万剑山庄的盛会拖延时间,临时又将他引到更远的铁枪门。   黎笑行回山时没有惊动众人,魔教的人也没有料到他居然已经赶回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事事算得精妙却败于临时变故。此情此景,有些像他与谢云扬之间的相处模式。每到紧要时刻,情人的心总会在弟弟身上,他们之间的情话说得再美好,也敌不过本能冲击下产生的变故。   黎笑行悟出这其中曲折,心中微感苍凉。谢云扬哪有不知师兄心意的道理,他见状忽略风雷双隐冷冷的神情,不顾一切向黎笑行奔过去。刚才,他怎么如此大意?差点害死了黎笑行?   「师兄,你没事吧?」   「如今门中各处情势皆乱,你先助众师弟退敌再说。」黎笑行沉声打断谢云扬的话,跟着转身吩咐风雷双隐留在此地,不许离开黎笑语夫妇一步。   这道命令说出口,黎笑行的身影已如鹰隼般,向苍门内声响最嘈杂的地方矫健飞掠而去。   谢云扬一楞,连忙展开身形跟上黎笑行。一路上,他见这个有如修罗在世的俊美男人毫不留情的诛杀魔教歹人,招招索命,剑出必定见血,便知师兄心里有多么气苦难当。   之前那样的情景,若换成任何人也会心凉!谢云扬满怀愧疚,暗自责怪他竟然鬼迷心窍,没与师兄好好配合;他也痛恨自己一直伤害黎笑行,明明这些全是无心之举,事后却懊悔不已。   为什么他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只对师兄一个人好?谢云扬深深反省,看着前方不远处终于杀光最后一名魔教弟子,被师弟们有如众星捧月般围住的黎笑行,眼中渐渐浮上不自知的迷离与心痛。   黎笑行吩咐师弟们将受伤的人送去黎笑语那里治疗,接着再用凌厉的眼神逼着向来玩世不恭的名傲天,老老实实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黎笑行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有一日他不在苍门,那么名傲天这个掌门人还是要学会独当一面。   黎笑行此时的表现多少让谢云扬再次心生不安,可惜黎笑行一直回避他的目光,如今名傲天又吵着要他帮忙,所以谢云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黎笑行转身,独自向剑舍的方向走去。   师兄那道没有刻意描绘孤寂的修长背影,使谢云扬的胸口莫名痛了起来,他定定神,脚随著名傲天迈出去时,思绪却不由自主飞到了黎笑行那里。   翌日清晨,黎笑行在一阵焦糊的味道中睁开双眼。由于这些日子以来接连转战,消耗太多内力,他昨晚顾不得苍门内是否还有魔教余孽残留,采取封闭五感,屏去一切杂念的的方式入定调息,对身边之事一概无法感知。所以此时有人溜进他屋子旁边的小厨房做菜,他也没有察觉。   黎笑行起身,风隐在外听到响动,知道主人内息已经调正,心中也替他欢喜。如今敌人退了,黎笑语那里有兄长雷隐守着,她回到其主身边伺候。女孩子打了水,黎笑行梳洗完毕,她端着水盆正要出屋,听到男人发话了。   「他一个人在那边做什么?」   风隐知道黎笑行口中的「他」指的是谢云扬,因为敢在主子这里随意走动,又这么放肆无忌的人,天下间只有两个人。黎笑语是烹饪高手,不会将食物煮糊,那么此时在旁边屋子里的人当然只有谢云扬了。   「婢子不知。」风隐垂眸恭声答道,她昨日亲眼目睹谢云扬不顾主子安危,几乎连累其丧命,心中自是恨极,如今她盼望黎笑行能硬起心,将那个寡情薄义的男人赶走。   黎笑行默默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因厨房那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站起了身。   「主子。」风隐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见黎笑行停下脚步,她却无法直视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容颜。   「什么事?」黎笑行觉得他的侍婢最近有些奇怪。   「让婢子去替你看看。」   「不必了,有些事,不是旁人能够替我解决的。」黎笑行轻叹,语声落寞但隐含不可撼动的决然,「应该了断的东西迟早都会。你说,是不是?」   风隐明白了黎笑行的意思,她垂目退下,在心里又将那个累主子伤神的男人骂了千遍。   黎笑行突然觉得很累,身体中的疲惫明明已经消失,但他的心情却一直不能振奋。从来也不知道,去见谢云扬也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或许他应该早点做出了断这个决定。   迈进厨房的门,黎笑行见谢云扬站在灶台前,深深垂着头,不用走过去,他就能瞧出这个大个子此时非常沮丧。   「师兄。」听到脚步声,谢云扬抬起头,露出一张尴尬万分的脸,「我想给你煮莲子粥,但好像失败了。」   黎笑行随着谢云扬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灶上放着一个瓦罐小锅。垂头丧气的高大青年用筷子掀开锅盖,一股更加浓郁的焦糊味随即传来,锅里露出一团黑黑粘粘的玩意儿。   「难为你还记得。」黎笑行淡淡说道。他平时没什么特别偏好,仅对这种普通的莲子粥有些钟爱,所以他知道谢云扬特意大清早起来做这道粥食,是为了向他道歉。   「师兄,我陪你去山下的鎭上用早点吧?」谢云扬观察男人的脸色建议。   「不必了,风隐会为我准备的。」黎笑行转过头,「魔教接连在江湖中生事,我想约各大门派商议,如何歼灭他们。」   「师兄打算离开苍门再次远行?」谢云扬一听之下立即明白,「还是说,你想远离的人,是我?」   「昨天晚上入定前,我想得很清楚。」黎笑行线条优美的唇角仰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蕴含其中的淡淡自嘲,让体会到这些的谢云扬陡然感到慌乱。   「你知道你的心究竟在哪里吗?不要自欺欺人。」黎笑行说着这些话,眼里不自觉浮现的苦涩更浓,「你要知道,我也是会累的。」   「不是那样的!」眼见平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竟然还在他面前第一次说到「累」这个字眼,谢云扬的心痛极了,他冲口而出:「我和师兄在一块的时候,眞的没有想过其他人。」   「我相信你说的是眞心话,毕竟我们之间的确亲厚。不过只要和你心中的另一个人相比,我就不算什么了。」黎笑行走过去,伸手轻轻挥去小瓦罐里飘出的糊味,漠然说道。   谢云扬无言以对,如今眼见黎笑行这副尽力维持骄傲与尊严的模样,他的心再一次狠狠抽痛了起来。   「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我、不、要!」谢云扬大步来到黎笑行身后,伸臂蛮横地将师兄锁进他的怀里。   他不愿失去黎笑行这块浮木,哪怕仅是因为对方待他实在太好,哪怕仅是因为师兄与心中所爱颇为相似的眉眼,哪怕仅是因为他已经与对方有了亲密的关系,他也想把身心皆属于他的男子牢牢抓在手中。   谢云扬明白他不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毫无感情,他也曾经眞的想过与师兄一块度完余生,只可惜黎笑行的重要却只能在他伤害了对方之后才能体会到。   谢云扬不能揣摩黎笑语心中所想,对黎笑行了解太深。从师兄刚才的话里,他听出对方虽然在失望之下提出分开,但其实还是不舍与他彻底决裂。所以他绝对有把握想出办法,让心一直系在他身上的黎笑行改变主意。   「师兄,你知道吗?如果昨晚你有何闪失,我会立即跟随你而去。」谢云扬认眞地说着。   这话倒不仅全为了哄黎笑行回心转意,就算是愧疚也罢,就算是对亲如兄弟的师兄依赖成性也好,若对方眞的因他有了不测,谢云扬知道他不能独活。   黎笑行心里微紧,他也清楚谢云扬并非胡言,平时又最受不了对方软言央求,亦见不得情人满脸的焦急与为难之色,毕竟他面对的人是他疼了、爱了、纵了和惯了这么久的师弟。   「我知道我一次次让师兄失望,让你难过。」谢云扬紧紧拥着黎笑行,大声向男人保证,「我会改,我眞的会改!师兄与笑语是全然不同的,在昨日我以为害了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黎笑行感到谢云扬圈住他的高大身躯在微微颤抖,他能察觉师弟激动的情绪与盼望他打消之前决定的不安与焦躁。但是,抛却尊严等待情人这份彻底专情的爱,眞的有意义吗?   「我顾着笑语或许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但那不能代表他在我心中比师兄更重要!请你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会完全忘了笑语!」谢云扬闭眼一口气喊下去,「我不要师兄离开我,我不想与你分开,我更加不愿与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黎笑行的身体因谢云扬的心里话轻轻震了震。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下面的莲子粥也糊了吗?」   谢云扬一怔之间,黎笑行推开他的臂膀,伸手抚了抚他脸边急出的汗。跟着,黎笑行转身再来到瓦罐前面,用筷子将表面的糊膜向两边拨去,下面露出来的部份居然看起来完好无损。   「师兄?」又惊又喜地看着这样的黎笑行,谢云扬明白对方再次心软原谅了他。他不禁笑逐颜开,乐悠悠地去另一边的桌上拿来两只碗,用勺子小心将瓦罐里的好粥盛了进去。   「尝尝,看我做的好不好?」谢云扬使劲劝道,聪明如他自然不会再提昨天的事。   黎笑行见师弟这副兴奋模样,心中也不禁感到有些好笑。看着谢云扬小心翼翼捧着盛有莲子粥的碗,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黎笑行心里的伤痛与憋闷之气终于开始慢慢化解。   「怎么样?好吃吗?甜不甜?我没放多少糖,因为师兄不爱吃得太甜。」谢云扬看着黎笑行接碗喝了一口,盯着男人轻轻蠕动的薄唇,居然紧张起来。   「唔。」黎笑行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几大口将碗里的粥喝进了肚。   没有夸赞,不过这样的举动已经足够肯定谢云扬的厨艺,所以忙碌了半天的人脸上忍不住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我说这种事没什么难的,只要看一遍准会!」   「粥已经喝了,我们去找小师叔,不知昨晚他有没有偷懒?」黎笑行挑眉说道。   「好!不过我先尝尝自己的手艺。师兄,你吃饱就不顾我啦。」谢云扬假意抱怨,抬手将他手中的碗凑近嘴边。   「唉,别……」黎笑行拦阻的话还未说出口,谢云扬已经脸色大变,「噗」的一声将吸进嘴里的东西全部痛快地吐出来。   「这什么怪味!是人吃的东西吗?」谢云扬苦着脸,想不明白他究竟对这罐莲子粥做了什么,才让它变得如此「美味」。下一刻他回过神,转身望着黎笑行,想到之前对方喝下粥时面不改色的情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个,也没那么难吃吧。」黎笑行被师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转过头,淡漠的语气中微微带着些别扭的意味,让听到这话的人呆住了。   「师兄!你待我眞的好好。」谢云扬扔下碗勺,握住黎笑行的双手由衷开口。他知道的,黎笑行不想让他难堪,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亲手为师兄做的东西,所以对方不愿错过品尝的滋味。   其实他为黎笑行做的事眞的很少,他的心以前全部用在了黎笑语那里,就算是为师兄穿衣理衫,也是因为偶尔玩兴大发,或想透过男人与黎笑语相似的眉眼,痴想另外一个人而已。   细想下来,幼年时黎笑行一直照顾着他,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暖身的衣物,师兄都让给了他和黎笑语;习武时也一样,师兄板着脸表情严肃,却很有耐心的详细解说他不能领悟的招数;就连随身佩戴的兵器,也是因为他喜欢,师兄便将名剑相赠。   更不用说平日里的点点滴滴,只要是他想要的,师兄几乎都竭尽所能的给予,这样的深情厚义,为什么以前一直被他大意地忽略了呢?   谢云扬心中温暖,忍不住捧起黎笑行的手用力亲了亲,只恨不能将眼前静静对他微笑的师兄融进体内。此时此刻,他衷心觉得与黎笑行在一块,或许眞的是他一生之中最正确的选择。   「好了,我必须找到小师叔,否则再迟,他准以闭关练武为借口又躲起来,逃避掌门人的职责。」黎笑行改变先前的主意,「云扬,你不用与我一同前往,留下来把这里弄干净!」   「是!」谢云扬知道师兄喜洁,连忙笑着应道。   黎笑行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飞快离去。谢云扬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以后,眼里暖暖的温情稍敛,沉下脸向屋外淡淡开口。   「你要在那里站到何时?偷听主子的隐私,可不是一个好婢女应该做的事。」   风隐悄然飘身进屋,脸上的愤怒之情怎么也掩饰不了。此姝长年跟随黎笑行左右,她刚才站在屋外,黎笑行没有斥令她退下去。   平日里每当谢云扬与其主单独相处时,风隐与雷隐都主动回避,然而她现在不愿看到黎笑行面对谢云扬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淡淡无奈与黯然神伤。   「谢公子,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按理没有身分在你面前说话,但你难道没有对你的行为感到羞愧吗?你如此三心二意对待主子、用情不专,你眞的忍心害主子难过一辈子?」   「你想说什么?」谢云扬目光深沉,他看到眼前这个女子在说到黎笑行时,眼里不自觉露出憧憬与爱慕,心里有些不快,脸上的神色却仍是淡淡。   「到了这个时候,谢公子还与我装糊涂。莫非你认为,只要平日甜言蜜语哄得主子乖乖在你身边打转儿就可以了吗?」风隐怒斥道:「每当关键时刻,你有哪次不是惦着别人,弃下主子。」   谢云扬听到这里,眼里阴翳的神色更浓,风隐的话深深戳到他的痛处,那正是他自己也明白对不住黎笑行的地方。   但是,他可以自我反省错误,却容不得旁人插手管他与黎笑行之间的事。此刻在他面前说话的人若不是一名女子,若不是黎笑行的近身侍婢,他恐怕早已发作,将对方毙于掌下了。   「我眞不明白主子为何一再纵容你?谢公子,你怎么不摸摸你的胸口好好想想,像主子那样高傲的人为什么偏偏对你另眼相看?你若不能善加珍惜主子,就请高抬贵手不要缠着他,不要总给他无法实现的承诺。」   「缠着他?只怕是师兄离不开我吧?」谢云扬森然说道,语声冰冷无情之极。在风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接着又开口,「再说,你凭什么干涉师兄喜欢我?」   风隐怔住,谢云扬脸上此刻又恢复了往日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抱歉,风隐,师兄好像已经习惯与我相处了。若你不介意,可以在一旁好好看着我们是如何相知相许的,我倒是很喜欢和你聊天哪。」谢云扬挑起英气的剑眉,「只不过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分,抛下某些妄想。」   风隐明白谢云扬的话意,知道她单恋黎笑行被对方瞧出,一张俏脸不由胀得晕红。   「我和师兄之间如何,我怎么待他,这些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用不着向别人交代。」谢云扬话到此处,戏弄之音稍退,又带着些微微的傲气。   风隐立刻懂了,正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深知黎笑行全心全意深爱着他,言行才会如此自信与放肆。   「你明知主子待你如何还要这么过分!难道你就不怕以后失去他后悔?」风隐喃喃说着。   谢云扬不答,他英俊刚毅的容颜上面竟然浮起了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   「总有一日,我也要让你尝到,自己心中所爱被人伤害的滋味。」风隐怒极,留下这句话,跺脚掠身远去。   故意用讥讽与恶劣的笑容气走风隐,谢云扬这才平下一口气。如今无人与他抬摃心中自是安逸不少。回想之前与风隐在一块的情景,他心里也觉好笑,刚刚竟然说了一些废话,只为让一个喜欢师兄的人感到不好受而已。   转身轻轻松松将灶上的瓦罐拿起来,谢云扬开始收拾屋子里的狼藉。师兄离开前说过很快回来,他不由有些期待。   以前想着黎笑行,多半是因为男人那张与黎笑语有些相似的脸,对师兄说着想念的话语时也有些言不由衷,不过此时的的情形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谢云扬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停下收拾的动作,察觉到刚刚悟出的变化之后,他也有些惊疑不定。   难道,他如今眞的改变了吗?   第六章   风隐掠到山涧,心中愤恨难平。她十二岁与兄长被黎笑行收留,这些年与主人生活在一块,心中对那位亦主亦兄的俊美男子渐生情愫。只因她太尊敬黎笑行,又深觉自己配不上恍若天人般的主人,才一直没有表露心迹。   不过风隐因此对黎笑行更加上心,服侍得越发周到,心里只有这个主人。可谁想,她想爱又不敢爱,如此深深敬重与遥望的主人,竟然被谢云扬轻贱玩弄,她却偏偏碍于身分,不能向黎笑行进言劝诫,心里当然越发恼怒。   「谢云扬,我发誓,有生之年,我一定也要让你知道,这种伤害自己所爱,心痛如绞的感受!」风隐恨声说道,重重一掌击在靠身的的山石之上。   接下去,她无力慢慢滑下身体,神情沮丧至极。因为风隐自己也知道,她不能拿谢云扬怎么样,黎笑行的心全在那个男人身上,她做不出让主人伤心难过的事。   「可恶!」再伸手对着山石击了一掌,风隐正欲起身,背心却忽然一麻,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她心中大骇,知道自己的武功经黎笑行亲自指点原本不弱,就算刚才心神恍惚,一时大意,但轻易被制服还是第一次,看来出手之人的武艺与黎笑行差不了多少。   「这么想找谢云扬那贼小子出气吗?我成全妳。」袭击者充满戏谑的轻笑声响起,风隐再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她的神智渐渐模糊,眼皮沉重,很快跌入一团黑暗之中。   黎笑行转了一圈不见名傲天的踪影,众师弟又等他吩咐,他只好再次代替师叔发号施令,将昨晚没有安排妥当的善后事宜一一处理。做完这些事转回剑舍,谢云扬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等着他。   「师兄,他们不会再来烦你吧?」谢云扬心情很好地对黎笑行扬扬手,然后提起放在石桌上面的一个包袱。   「你打算远行?」黎笑行见师弟如此行装,不禁意外。   「不是我,是我们。」谢云扬笑眯眯地将空出的一只手搭在男人肩上。   「我们?」黎笑行诧异,不太明白师弟的意思。   「是啊,我把师兄更换的衣衫带上,我们此刻就出发。」谢云扬看着黎笑行认眞开口,「前次我负了师兄之约,这回一定要好好补偿,与师兄同游江南。」   黎笑行还未接话,谢云扬又接着很快说下去:「这次师兄一定要答应我,什么也不管,扔下那些俗事与我好好游玩,就连风雷双隐也不要带上。」   瞧着师弟似乎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又满脸期待的模样,黎笑行最终缓缓垂下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至少,我们去向笑语他们道别吧。」   「好!」谢云扬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滑下手臂,握紧黎笑行的手掌,与师兄一块向黎笑语的住处走去。   其实稍微用心,他还是能够体会到身旁的人究竟是谁!谢云扬像是保证般在心里对自己打气,他侧首瞧着师兄俊逸出尘的脸颊,与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漂亮弧度,胸口刚感温暖,脑海里却紧接着浮现被他刻意淡化的黎笑语,心里竟是一阵迷乱与无措。   或许,现在是应该逼他对那段单恋眞正死心的时候了!   两人心境全然不同,一路携手无语走到黎笑语住处,未等谢云扬做好面对那位年轻大夫的准备,他耳中传来居嫣然一声惊慌的喊叫。   黎笑行与谢云扬连忙提气向前跃去,但见雷隐有如木人般站立在一旁,风隐一掌拍在居嫣然肩膀将她震飞出去,落地时人已昏迷。与此同时,出手者右手长剑挥舞,径直向黎笑语刺去。   谢云扬情急之下将手中长剑掷出,连鞘打在风隐手腕之上,这一击力度颇大,女孩子拿捏不稳长剑,但是兵器落下之时,仍然轻轻在黎笑语的胳膊上划了一下。   漆黑如墨的血丝溢了出来,黎笑语整个人随即向后歪倒,谢云扬想也未想,扔下黎笑行的手掌,三步跃上前,伸臂将黎笑语接在怀里。   「笑语?」谢云扬见怀中人面呈黑色,知道剑上抹有剧毒,连忙伸手封住黎笑语胸口四周的经脉,阻止毒气攻心。   谢云扬不知如何解救,再一眼看着风隐两眼发直站在面前,回想这个女子之前放出的狠话,心中顿时恨极。他一手搂着黎笑语,另一只手狠狠向风隐劈出,一股强烈的劲风即刻罩向她的脑门。   「啪。」黎笑行晃身站在风隐面前,出手替她挡下这一击。   「你竟然袒护这个伤害自己弟弟的凶手?」谢云扬心里因黎笑语的毒伤烦躁,面对向来敬重的师兄竟然毫不客气,而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态度的变化。   「难道你没看出吗?风隐中了摄魂音才会攻击笑语。」黎笑行皱眉说道,知道情人因弟弟的伤迁怒自己。   他独步武林傲视天下,何曾受过别人喝斥?但如今黎笑行担心弟弟伤势,居然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没有与谢云扬理论,回身在此刻呆若木鸡的风隐耳边轻轻一拂。   女孩子颓然倒地,跟着黎笑行凌空一指,又解开了雷隐的穴道。   「刚才舍妹到来,点了我的几处大穴,我全无防备之下被制,请主子降罪。」雷隐小声解释他的失职,奔过去抱起晕倒的的妹妹,不敢抬头看向主人。   「她打晕了居嫣然,却用剑刺向笑语。目标这么明确,看来用摄魂音控制她的人是针对笑语了。」谢云扬越想越恨,「若让我知道是谁指使,我定将此人千刀万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黎笑行注意到师弟说着这话时,两只眼睛竟然有意无意向他这边看来,知道情人已有疑他之意,心中不由大怒。然后此刻救治弟弟要紧,他只得深吸一口气,按住怒火伸手抵在笑语背心,先输入一股内力护住弟弟心脉。   「师兄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是那个用摄魂音控制风隐的人。」谢云扬心烦意乱之下,见到黎笑行眼中的冷芒,知道他先前急怒之下态度有异,连忙开口解释,「师兄的为人如何,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此时谢云扬也因他的第一反应感到羞惭,莫说黎笑行性情高傲,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借手他人行事,单看风隐也明白,师兄是她最尊敬与爱戴的主人,只要黎笑行随口一句话,她定会拚死完成任务,所以男人断然不会用摄魂音控制她出手。   但是他却因师兄太爱他而曾经有一瞬间动摇对黎笑行的信任,最终还是凭常理来打消这份怀疑,谢云扬亦深觉自己不对;同样明白这些道理的黎笑行,脸色自然非常难看。   但是如今谢云扬满心牵挂的是黎笑语,一时间也编不出什么好话来让自己的情人消气,所以最终他干脆什么也不说,只顾低头察看黎笑语的情况。   「是我一时大意受制于人,害了二公子,你别怪主子。」风隐在雷隐的推拿下悠悠醒来。摄魂音并非魔教异术,只要内力高超者皆可以在短时间内用乐音控制人做事。被控制者失去意识之后不久会复原,风隐醒来听到谢云扬刚才的话,立即张口为黎笑行开脱。   谢云扬此刻最厌这位女子,闻言别过头不看她一眼。   「你看清是谁出手袭击你吗?」雷隐问道,风隐吃力地摇摇头。   「笑语所中的毒非常厉害,一入人体便在全身各处游走,如果不是我们及时阻隔毒气攻心,只怕他此刻已经不在人世了。」黎笑行不及细问,抚着弟弟的脉门,收手后摇头说不下去了。他粗通脉理,加之常年行走江湖见识颇高,眼见其弟这般情形,心中自然明白几分。   「我把毒逼出来!」谢云扬正欲动手,一人突然飞身落在他面前,正是之前黎笑行苦寻不见的名傲天。   「笑行这个当大夫的弟弟中毒了?看起来还满严重。」名傲天闪身越过众人搭了搭黎笑语的脉,大概是觉得他居然有机会给大夫把脉,脸上神情极其得意。   「小师叔,你快让开,我要为笑语逼毒。」谢云扬心急如焚连声催道。   「真是奇了怪了,人家做哥哥的还没说话,你一个外人急什么?」名傲天慢吞吞地看着谢云扬说道:「黎笑语中的是孔雀胆,你我都没有办法把这种已经深入到各处经脉的剧毒逼出来。」   谢云扬怔住,名傲天闲暇时研究过毒经,他知道对方不会看错,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之后,不禁求救般向黎笑行望过去。这样的情形,好像黎笑语才是他真正的情人,而他此刻正为怀中人的安危向一名外人救助。   黎笑行瞧得清楚明白,心忧胞弟之余,胸口隐隐作痛。   「我看普天之下只有笑行才有这个本事救人。」名傲天接着又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我想笑行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   「只能用那个法子吗?」黎笑行狠狠揪起眉头。在这危急关头,他脸上竟然露出相当为难的神情,不过他抵住伤者后背的那双手还是毫不迟疑地伸出,打算从谢云扬怀里接过弟弟施救。   「师兄,笑语是你的亲弟弟!你、你可不能不管他!」谢云扬此刻只关心黎笑语的安然,根本没有注意黎笑行手上的动作,他见情人话中微显犹豫不由大急,「如果我能救笑语,我绝不会拖延时间让旁人代劳,师兄还等什么?」   「谢云扬,你不要太过分。」风隐缓过气,听到这话忍不住生气。   「你闭嘴,如果不是你,笑语怎么会性命垂危?」谢云扬怒道。   「我给你交代便是,不许你为难主子!」风隐咬牙说道。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笑语也不会因为你的死活过来!」谢云扬冷然说道。   「我……」   「够了!」黎笑行沉声喝断风隐与谢云扬的争辩,双目一片冰凉。   「师兄,快救救笑语吧!你要我在旁边帮什么忙都行,你今后要我做什么,我也全部依你。」谢云扬慌不择路,抱着黎笑语望向身旁的男人,带着尽力逼出的笑容,像是游说又似哄骗般催促。   「我们不是说好一块出游的吗?你快运功将笑语的毒逼出来,然后我们立即就走,我们离开这里,我陪你游遍三川五岳,我还要好好待你,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提及笑语,我也不会再见他,更加不会再想他,师兄……」   「谢、云、扬!」黎笑行咬牙,森然喝出这声怒斥。这是他第一次将情绪全然不加掩饰的显露出来,跟随他多年的风雷双隐以及平时喜欢胡闹的名傲天都呆住了,他们心中不安,不敢再发一语。   「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只是太担心笑语。」谢云扬清醒过来,意识到他刚才对黎笑行说了怎样的混帐话。他心里又急又悔,想对情人道歉却又因黎笑语生死未卜失去理智,不知从何开口。   「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黎笑行挥袖从谢云扬手中卷过黎笑语,傲然冷冷说道:「我黎笑行的弟弟,还轮不到旁人操心他的生死。」   「师兄。」   「呼。」黎笑行转身掠进弟弟屋内,两扇门随即重重关上。闭门时发出的声响与震落的灰尘足以表明入屋者恶劣的心情,外面的人噤若寒蝉,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还是名傲天长长呼出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不要担心,这世上有两个方法可以救黎笑语,笑行不会让他的宝贝弟弟有事的。」   「两个?」谢云扬此刻心里一片混乱,只能鹦鹉学舌般重复名傲天的话。   「那你之前为何对主子说只有一个办法?」雷隐回想到名傲天刚才与黎笑行的对话,心中好生不解。   「因为其中一个是最笨的法子,那就是施救者将孔雀胆的毒全部转到自己身上,再用绝高的内力慢慢化解身体里的毒。完全清除这种毒要用好几年或十几年才能做到。」名傲天神情轻松,全没有刚才的战战兢兢,「如果笑行用这个法子,不仅会在毒发时痛苦异常,而且稍有不慎还有生命危险。如此自残又伤身的笨方法,笑行那么聪明的人当然不可能用。」   「那另一个方法呢?」谢云扬听到这里,心里蓦然一沉,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他跃上前抓住名傲天的肩膀连声催问。   「另一个自然就是用『忘尘诀』化解黎笑语体内的剧毒。你不知道吧,其实这门心法只有四句,但偏偏从未有人练成,只有笑行那样得天独厚又天资聪慧的高手才有机会修成。」名傲天很有成就感地点点头,「我想他绝对可以一边练习,一边将伤者体内的毒化解。」   「你的意思是师兄会学『忘尘诀』的内功心法去救笑语?」谢云扬茫然。   他根本没有想象黎笑行会断绝对他的爱,这份真挚的情感,在谢云扬心中一直以来都是理所当然,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谢云扬知道他有可能会失去师兄专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与关爱时,心里一阵刺痛,失神间竟连黎笑语的安危也忽略了。   「以笑行原有的内力与恰到好处的经脉,练『忘尘诀』也只不过是一时半刻的功夫而已。因为他曾经被冻伤的经脉注定了,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在短时间内习成神功。」名傲天大笑道:「难为我我之前还想尽办法让他修练,如今他自己不也是乖乖的去学了吗?」   「你这种得意的语气很熟悉。」风隐听到名傲天充满戏谑的说话方式,心中一动,跟着明白,「是你点了我的穴道,然后再用摄魂音控制我?」   名傲天心虚地垂下头,他立即被愤怒的谢云扬抓住衣襟,拎了起来。   「小师叔,我想风隐不会认错!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谢云扬想到只有一个可能,忍不住咬牙切齿。   「不错,我只是想让笑行老老实实去学『忘尘诀』而已。」名傲天见无法抵赖,这次承认得非常爽快,「再说,我瞧风隐这小丫头那么想让你哭鼻子,当然要好心帮帮她了。」   「你知道我和师兄的事?」谢云扬从这话里听出名傲天另有所指,他心里更加惊疑。眼前这个人平日里只喜欢胡闹,怎会注意情爱之事?   「我想让笑行练『忘尘诀』给我看,一直都在注意他,当然知道你们几个人这点事了。笑行喜欢你,你喜欢笑行的弟弟,笨蛋也看得出来。」名傲天一挺胸膛,很有前辈风范的开口,不过为了掩饰心虚,他还是以扶起晕倒在地上的居嫣然为借口,挣脱了谢云扬的钳制。   谢云扬张了张口很想反驳,然而心中思绪万千,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懒得看你们瞎闹,反正我只要见识笑行练成的心法就好。不过以前大伙儿在一块聚会时,笑行虽然静静站在旁边,没有与我们说笑玩闹,但他嘴边眼角都好像带着笑。」   名傲天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自从笑行与你这家伙在一块之后,我就没见他真心笑过,整天不是板着脸掩饰快暴走的冲动,就是一人独处唉声叹气。那样的笑行让人瞧了就有气,一点儿也不像他了。」   谢云扬呆住,他与黎笑行定情以来,何曾注意过这些?如今竟连一个疯疯癫癫的名傲天也瞧出师兄有多么不开心,然而造成这一切的他却没心没肺的仗着师兄疼他、爱他,就一直在肆无忌惮地伤害对方。   「我觉得用沾有孔雀胆的剑轻轻割黎笑语几下也没什么,反正笑行也不会让他弟弟死,还可以顺便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从此以后更不用再受情爱之苦,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名傲天喜孜孜的说着,到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他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风雷双隐原本不快,但听到名傲天这半疯之语,心里均觉这对黎笑行来说,或许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谢云扬无言以对,胸口痛得更加厉害。师兄多久没有舒心的笑过了?如果以后都瞧不见师兄深深凝视他,用心关怀他的目光,如果以后再也不能细细品味师兄唇边那抹仅对他绽放的淡淡笑容,还有师兄身上那让人安心的清爽味道……   这样的结果,真的好吗?   「砰。」屋内传来一声异响,在场的众人同时听到,然而他们谁也没有谢云扬反应快。眨眼之间,这个深深反思的高大男子飞般闯进屋去,见到黎氏兄弟都盘坐在床榻上,黎笑行正将抵住伤者的手撤回来。   黎笑语仍然轻闭双目,他失去支持慢慢向下歪倒。尽管此时此刻有一百二十个心想先察看黎笑行的情况,但是谢云扬见到这样的画面,仍然本能抢上,出手如风接住了黎笑语下垂的身体。   抬头,对上黎笑行苍白的面容,再往上,谢云扬看到师兄锐利的眸子蒙上一层他再熟悉不过的苦涩与淡淡的倦意,男人了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飞身抢上,搂住黎笑语的手那里,全然不复先前的愤怒。   什么时候,他竟让师兄看见他就露出这样的表情?谢云扬的心真真正正痛了,他手里抱着黎笑语,两只眼睛却如同着魔般一动不动凝视黎笑行,寻思要怎样才能让师兄重拾笑脸,才能弥补以往的过错?   渐渐的,黎笑行似乎已经明了一切的目光终于冷下来,带着一丝让谢云扬心惊的平静。   难道是「忘尘诀」发挥效用了?谢云扬非常不安,他可以模糊地感到黎笑语已经平安无事,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抬头望向一脸淡漠的黎笑行,心中正盘算如何开口,却见眼前的人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惊叫着,谢云扬飞快将黎笑语放到床上就要上前相扶,然而接下去看到的画面却让他硬生生止住脚步,因为黎笑行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竟然在这一刻全部变为银白色,发梢处还闪耀着不易瞧出的淡淡紫色光芒。   如此反常的发色与师兄那张依旧年轻俊美的脸庞相衬,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诡异凄凉,让谢云扬恐慌心疼之余,蓦地萌生出一股好想紧紧抱着眼前这个人痛哭一场的感觉。   「笑行?你没有练『忘尘诀』?反而用内力将毒吸到自己身上?」随后赶来的名傲天见到这个情形更加震惊,他根本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为什么你这么聪明的人,不用那个轻松有效的法子,却要笨到这样折磨自己?」   黎笑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唤醒了呆滞在一边的谢云扬。他连忙上前相扶,但是黎笑行挺直腰起身,站落于地,伸手冷冷打开他递来的手掌。   第七章   「师兄!」张口无声在嘴里呼唤,谢云扬也不知道他此刻为什么底气不足,面对黎笑行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如今只能庆幸师兄打掉他手的时候劲力尚足,看来情况没有想象的糟糕。   「我要寻觅安静之处闭关数年驱毒疗伤。」黎笑行深吸一口气,似乎暂且压住了体内翻涌的毒气,他的目光落在风雷双隐身上,「此后你们好好保护笑语,不得有误。」   「主子,我们不能离开你左右,你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   「如果还当我是你们的主人就按我所说的做!」黎笑行简短的一句话再加上决然的神情,立即让长年习惯服从他的风雷双隐住了口。   谢云扬楞楞向黎笑行走过去还未说话,名傲天扶着的居嫣然这时醒了过来。她看到黎笑语躺在床上连忙奔过去,等她和谢云扬擦身而过时,黎笑行捡到这个空隙,飘然离去。   「师兄!」谢云扬惊叫着追出,眼前人影全无。他立即向山脚掠去,那个新派往守门的弟子却说黎笑行已经离去了。   扔下那个对黎笑行武艺羡慕不已的守门弟子,谢云扬完全不知所措,他只知道师兄这次是真的断然离开他了。一直以来都陪在他身边,无论他做错什么也会原谅他,无论他要什么也会给予的师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了。   胸口,疼得厉害。不只是那里,在明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黎笑行时,谢云扬只觉一股不清不楚的刺痛在身体中蔓延,很快遍布各处,扎得他身心皆疼,神智昏沉。   以往面对师兄那么多的笃定和自信,如今荡然无存。平日里,他拿准了黎笑行会永远爱他,也愿意留在他身旁相伴。难道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一次次自以为是的伤害师兄,最终使得对方再也不愿意面对他了吗?   太得意忘形,理所当然地接受师兄对他的关爱与纵容,他竟然忘了黎笑行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或许对方待他特别不一般,才让他忽略了最重要,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谢云扬心底深处油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清楚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他此时此刻不想失去黎笑行的爱,哪怕只是习惯也好,哪怕只是一种情感的寄托也罢,哪怕仅是对师兄浓浓的心疼与愧疚,他也要把黎笑行的爱抓在手里。   谢云扬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黎笑行,再看看师兄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再听听师兄低沉悦耳的语声,再感受对方眼里的宠溺与关怀,再体会那具漂亮坚韧的身体。   如果可以挽回一切,就算要让他谢云扬放弃所有宝贵的东西,哪怕是对黎笑语的痴恋,他如今也愿意断然割舍。   只是,师兄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谢云扬很快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他猛然抓过守门的弟子问清黎笑行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不管黎笑行武功有多么超凡脱俗,不管对方走了多远,他也一定要找到师兄!   在守门弟子不解的目光中,谢云扬用尽全身之力,箭一般朝着黎笑行离开的方向急行。他凭着体内的真气奔走,直至日夜交替亦浑然不觉,满眼满心皆在寻找黎笑行的影踪,最终脚下发软,颓然摔倒滚下山坡才惊觉力竭。   谢云扬用尽仅存的力气才将趴势改为仰躺,眼前因疼痛萌生出的黑雾散去之后,他依稀看到了天空中轻快游弋的白色云朵。印象中,他也曾经躺着,与黎笑行一块欣赏这样的美景,然而此时此刻,却只有他孤身一人打量了。   还是无法追到黎笑行,还是与师兄错过了吗?谢云扬心里一阵剧痛,他眼前泛黑,几欲晕倒。所幸膝盖处传来的刺痛,及时拉回他快要丧失的神智,也刺激着乏力的身体。   应该是刚才滚下来那瞬间刮破了皮吧?谢云扬无意识想着,眼前蓦然浮现初入苍门时,他好强私自加长练功时辰,导致体力透支握剑不稳,不慎割伤右膝。   那一日,谢云扬偏巧与黎笑语发生口角,不愿当先低头的他一瘸一拐地摸进黎笑行的房间,涎着脸央求师兄为他包扎。   为什么此刻他才记住,黎笑行当时又是恼恨他不懂节制,又是心疼至极的眼神?为什么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他在危难中首先想到的人是谁?为什么师兄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总是忽视这些东西,愚蠢地望着一个根本不会回应他的人?   还记得,师兄拿着洁白的纱布为他包扎伤口时,目光是那么温暖有力,一如既往地只停留在他的身上;之后,师兄那双不擅药理的手掌仔细避开伤口,轻柔地在他膝上缓缓抚蹭,好像打算带走他所有的伤痛。   那个时候,他曾经在心底暗怪师兄看他的眼神中竟然带有怜悯,因为他自觉他已经是个大人,不需要再被人看管了。   半夜醒来时,谢云扬模模糊糊看见黎笑行背对着他纫线,为他缝补滑下山坡时蹭烂的裤子。   在江湖中流浪,未进苍门以前,谢云扬与黎笑语的衣衫皆是黎笑行所补,那时,他三人年纪尚幼,还不觉得有何异常;此时师兄已远非幼齿少年,身形渐显高大,仍然婆婆妈妈缝衣补线,这种画面让眯着眼在油灯下窥视的谢云扬暗自偷笑了好久。直到多年后黎笑行身边有风雷双隐服侍,谢云扬才屏去心中积存的取笑之意。   「师兄,师兄,师兄!」嘴里无意识地一遍遍低低唤着黎笑行,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用熟悉的悦耳声音回应他了。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也真是他谢云扬一生的耻辱!   真的非常不甘心,他没有体会到黎笑行内心与外表全然不同的绵长细腻情感,他还没有回报师兄这份多年丝毫未变的爱,怎么能允许对方在他面前消失?   谢云扬心痛难忍,双目终于微润,眼前没有缘由再次浮现黎笑行捏着针为他纫线的情景,他心里禁不住又酸又疼,想起来都恨不能抬手狠狠搧自己几个耳光,像他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蛋,活该此时痛心后悔到死!   「师兄,我一定要找到你!」谢云扬红着眼,喃喃自语哽咽,当他放下摀住脸的双手时,目中已然没有了沮丧与懊悔。他绝对不能让师兄在负气之下与他撇清关系,他以后也不会再让师兄伤心难过!   谢云扬用力握紧拳头,暗自下定决心。   四年后,严冬,天山。   谢云扬跳下马,感受到刀一一般吹割在脸上的寒风,伸手拉了拉肩上厚厚的狐裘披风,默默将坐骑交给上前招揽生意的店小二手中。他严肃的神情让原本打算废话的店小二变得老实了不少,乖觉地拉着马下去照料,再也不敢卖弄嘴皮儿。   进入天山脚下这家不大的酒馆,谢云扬跺去脚下的冰泥,拣了一个位置坐下。昨晚这里下了大雪,路上打滑,他只好牵着马走了一段路,如果不是他内功高强,只怕身躯早已冻僵了。   随意点了些酒菜,谢云扬回想到黎笑语在四年前清醒后说过:黎笑行若想克制住体内的孔雀胆剧毒,除了靠其一身高强的内力还要在严寒之地栖身,借助冰雪冻凝毒气。   这四年来,谢云扬几乎走遍了中原的雪山寻找黎笑行。在寻找师兄的途中,谢云扬吃尽苦头,除了要忍受恶劣的天气还要时时提防雪山随时发生的危险。他最初登上一座雪山时,由于不熟悉山上气候变化,几乎命丧在突发的雪崩之下。   这其中种种艰辛自不必说,谢云扬如今没有在乎环境带来的困难,他焦躁的是这么多年来,没有探到黎笑行的一丝下落。   天山已是谢云扬在中原最后的希望,如果在这里再找不到师兄,他只好将目光放到西域之外,甚至更远的雪山上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四年前懂得好好珍惜师兄,懂得好好爱护原本拽在手里的爱情,那么此时他也不会吞咽这个苦果;而且,若再寻不到黎笑行,那么黎笑语……   思忖间,又有几个人结伴走入这家酒馆。看起来,他们都是天山附近的猎户,想是平时很少有外地人来到这里,他们诧异地看着谢云扬这个远客,然后叫小二在桌下的火盆里多加了几块木柴便不再留意了。   「真的有神仙,你们怎么就是不信我?」猎户中一名身形最魁梧的汉子屁股挨到凳子,嘴中便急急嚷嚷起来。   「你小子那天八成是灌了十几碗黄汤,醉得逮着只山猫也当神仙吧?」汉子的同伴齐声嘲笑。   「我那天没有喝醉!再说你们这些家伙,见过满头白发,一张脸却比我们还要年轻的人吗?」那汉子恼羞成怒,「我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人,而且我当时根本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我敢说,他一定是天上的仙人!」   「砰。」这人话音落下时,他的胳膊被扣在谢云扬手中,劲力过处,痛得他忍不住哇哇大叫。   「对不起。」谢云扬连忙松了松五指,但没有完全放开抓扣的姿势,口中连连催问,「你在哪里遇上那个,好看的白发年轻人?」   「你怎么过来的?」那汉子吃痛之下惊疑不定,因为谢云扬之前坐的地方离他们隔了三张桌子,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英俊的青年用什么戏法,一眨眼就来到他身前。   「这位大哥,我一时没收住手,对不住,能把你遇上那个人的事告诉我吗?」谢云扬眼神越发执着。   那汉子被谢云扬目光所慑,当下老老实实一一道来。   「几天前我上山狩猎,结果被小股狼群攻击,如果在平时,我才不怕那些畜生,只可惜当时……」   「然后呢?」谢云扬哪有耐心听对方说无用的话,连声催促那汉子快说重点。   「你这人性子比我还急!」那汉子摇摇头,对两眼直瞪着他的谢云扬说道:「危险时刻,我看到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人突然出现,他右手只是那么轻轻一挥,就将包围着我的七、八匹野狼弄得不见踪影,像是被大风刮走了一般。」   「紫色的衣衫?」谢云扬心神震荡,嘴里自语出神,那汉子趁势将手臂从谢云扬的五指间挣脱出来捏揉。   「是紫色的,而且,还是一件薄薄的单衣!这样大雪的天儿,也不见他冷,背挺得直,脸色也如常。如此有本事,不是神仙是什么?」那汉子补充,「你不知道吧?他那双眼睛可吓人了,又冷又冰的,我根本不敢抬头仔细看,在他面前,总觉得把头放低点比较好。」   那是师兄!一般人都会慑于他孤高尊贵的气息!谢云扬激动万分,脑里一片空白,快乐得几欲晕去,他实在不敢相信,他的运气竟有这么好。   「他说过什么吗?」谢云扬兴奋之下,语声有些发颤,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没,我向他道谢,但还没有说出来,他就不见了,雪地上一点儿足印也没有。」那汉子摸着头对谢云扬笑道:「你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这么大的能耐吗?他一定是雪山神。」   「他身具天人之姿,寻常人又怎能与他相提并论?」谢云扬喃喃接话,说到黎笑行时,他目中止不住透着温暖。   那汉子见终于有人认可他说的话,顿时眉开眼笑,非常得意。   「这位客倌,你别信阿大喝了酒之后的胡说八道。」其余几名猎户纷纷取笑,他们见谢云扬衣饰华贵,面目英俊,心中对他有好感,所以也围过来说话。   「我都说我那日没喝醉了!我是亲眼看到的,他当时就出现在落叶坡附近。」   这句话出口,众人眼前没有了谢云扬的身影,吓得他们一屁股坐回原位,再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那店小二怯生生地转过头,看向他刚才拴在另一边的马,这才确定这位客人确实来过。   众猎户面面相觑,他们不会真的遇上什么鬼怪妖魅了吧?   谢云扬心急如焚,不顾山民的愚昧猜测,施展轻功不一会儿来到落叶坡。如今干劲满满,他一鼓作气将这方圆几里地翻了个遍,然而没有发现什么。他不死心扩大搜寻范围,踏遍天山前前后后数百条小路,问过久居天山中的猎户也没有收获。   深信那叫阿大的猎户描绘的人正是黎笑行,谢云扬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天山。他向猎户购买了过冬的粮食,租了林中一间小屋,日夜都在山上转悠,弄得远近百里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年轻英俊又头脑不清的公子哥儿,不远万里来到天山,疯疯癫癫地寻找传说中的神仙。   腊月过去了,谢云扬也没能如愿找到黎笑行,之前雀跃的激动不复存在。   这一日再次攀上天山,谢云扬在顶峰附近流连片刻,头上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骤变,天色阴暗了下来。   心不在焉的谢云扬感到光线变暗才察觉到这一点,他脸色立变,尝过一次雪崩滋味的他明白目前情况危险。不等他闪身躲避,山顶上方隐隐传来有如雷鸣的轰然声响已经奔到耳边,积雪滚落成团大小不一,裹着翻飞的雪片呼啸着快速坠下,向他扑卷而来。   谢云扬连忙转身,脚下几个起落,人已在三十丈外,足尖最后一次踏地时背后一凉,雪层下坠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有如怒涛般拍卷到他的身后。谢云扬明白他身处山巅下方的倾斜之地,再往前走亦只能顺着雪崩之势被掩埋,心中不由惊骇。   危急时刻,头顶闪电般飞下一条金色的长带卷住谢云扬的胳膊。长带一提之下,失神的人顿时明白,他立即催动功力跟随长带的指引,埋头向前闷声急跃。   眨眼之间,谢云扬发觉他已经站在刚才落脚之处的对面山坡上,眼睁睁看着漫天铺地的积雪声势浩大地从旁滚落,他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叫侥幸;回头,看见前方有一人干净俐落地收回缠在肩上的长带,轻轻一卷便束回其腰间,规规矩矩的,好似未曾离开过那里一般。   「师兄?」谢云扬大难不死之后见到眼前这个背身对着他,负手而立的熟悉身影,一颗心顿时欢喜得有如炸开来,眼里什么也看不到,耳中亦听不到雪崩的声响,心中更是什么也没想,兴冲冲一头向对方奔过去。   「别动。」喝斥声随即响起,尽管黎笑行的语声中有谢云扬没有听过的冷然,但是欣喜若狂的他忽略了这一点。   「不想死就给我站住!」没有转过身的黎笑行接着开口,谢云扬顿时悟了,他也不愿造成太大的响动,使得积雪向他们站立的地方压下。   不得不耐起性子,谢云扬用不自知的贪婪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眼前这个紫衣飘袂,金色丝带束腰的男子,回味对方根本算不上客气却依然深沉悦耳的嗓音,激动之下,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一阵之后,旁边的雪层终于停止滑落,金色的阳光再次笼罩在天山顶上。四周恢复了宁静,空中的阴影接连消去,呈现出一脉平和景象。   谢云扬没有关心这些,他的心、他的眼全都在黎笑行身上,分别四年以来,师兄的凌云之姿未减分毫。   此刻眼前男子高高立于山岩之上,将茫茫雪地踏于足下,自顶坠于膝下的银发随风轻轻飘舞,这副紫衣金带、银发玉颜的奇异美妙画面,越发衬出黎笑行身上尊贵出尘的气质,使他看起来恍非俗世中人。   这样的师兄就连自己也看得赞叹不已,难怪那些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山民会认为黎笑行是天人降世了。   「师兄,这些年可好?你身上的毒压制住了吗?」谢云扬按下激荡的心神,冲口问出他最关心的事。   「死不了。」黎笑行嘴里淡淡挤出这三个字,他的身体突然微微轻颤。尽管他立即掩饰下来,但如今谢云扬的眼神无时无刻都在他那里,还是轻易察觉到了,所以谢云扬不由自主向前迈上一步。   「滚。」黎笑行突然从口中冷冷地斥出这个字。   谢云扬呆住,他从未被黎笑行如此不客气的命令过,而且黎笑行也从未对任何人恶语相向。一怔之间,他的脚步停下,但并没有乖乖听话。   黎笑行不再安于沉默,他见谢云扬不动,自己动了起来,双臂一伸,他向前方跃去。   师兄还是在怪他,不愿见他吗?谢云扬想到这个原因未免有些沮丧,他赶上前看着雪地上那排浅浅的足印,心中猛然一跳。记得刚才黎笑行用腰带助他脱围之时,好像只有先前那一提之力颇有劲道,后面似乎都是他用内力跟上师兄的指引,其实衣带上再无强大的内息传来。   黎笑行的功力可以做到踏雪无痕,那为什么此刻师兄反而留下这么多足印?难道说,师兄目前的内力仅能支持他暂且行动吗?一念至此,心忧黎笑行身体的谢云扬顾不得对方的吩咐,动身循着师兄的足迹而去。   雪地上渐渐变得不规则的印迹让谢云扬担心不已,他最终在一排深浅不一的零乱足迹前停下,抬头看了看这个隐在雪山里的小山洞。黎笑行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才勉强来到这里,再迟些的话,可能普通猎户的脚力都胜过他了。   谢云扬皱眉思忖,里面突然「噗」的一声傅出,好像是什么东西扑打在山洞的墙壁上面,他心里莫名其妙一颤,抬脚冲了进去,看到黎笑行趴在地面。   他正要上前伸手相扶,却见男人的身体像被一股无形的劲力拉提般拽起,一个凌空翻身重重撞向山洞内壁,随后又无力跌落,滑向地面。   「师兄?」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谢云扬知道这是黎笑行体内奔腾的紊乱内息所致,但严重到无法自控的地步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难道孔雀胆造成的恶果竟会如此厉害?   「别过来,别看!」黎笑行注意到谢云扬的闯入,他慌忙掩饰眉宇间的痛楚,语声中的怒气越浓,「我说过,滚!否、否则,杀、杀了你!」   话音未落,谢云扬见到黎笑行脸部的肌肉抽搐了数下,狠然的威胁话语立即被扼在咽喉里,神色难掩痛楚的男子又被体内的真气拉扯到对面的墙上,黎笑行伸手试图稳住身形,然而除了在墙上留下数道深深的长长抓痕之外,他实在无能为力护住自己的尊严,只得让谢云扬将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瞧了个仔细。   「师兄!」谢云扬再也忍不住,他不顾一切地跳上前伸臂圈按住黎笑行,阻止对方无法控制的自残行为。   「放手!你、你给我,出、出去!」黎笑行用尽最后的力气与理智在谢云扬怀中挣扎。   他武艺高强一生傲绝天下,艺成下山之后从未败过一仗,怎能容忍旁人将他落魄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更何况站在他面前的还是心中那个最重视,也是伤他最深的男人!   运气于臂,轻轻松松制止毒发时功力乱窜,备显虚弱的黎笑行,谢云扬激灵间昂首,瞧见这个小山洞的墙壁上处处皆是抓痕,深浅各一,长短不同。   难怪师兄之前那么生硬地急着赶他离去,如今想来也不仅全是恼怒他,对方应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切。   不知道这四年里,黎笑行毒发之时,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与折磨?难道说,这个男人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来暂时压制体内翻涌的毒气吗?师兄在四年前明明是那样一个高傲尊贵得如同神明一般的人物啊!   心疼到无以复加,谢云扬锁住黎笑行的双手,看着师兄指尖的一片血肉模糊,不知这伤积了多少年,只怕如今是旧伤未去,又添新的创口!想到这里,谢云扬胸口剧痛,泪水止不住潸然而下。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怀中人如此伤痕累累的模样。   第八章   黎笑行紊乱的呼吸又唤回谢云扬的哀思,他张口柔声叫了几声「师兄」,低头温柔舔去男子额前与脸颊渗出的粒粒冷汗,再次对上怀中人俊美如昔的容颜,还有那头有如姣好月色般的柔软银发,心里的痛楚猛然狂涌。   深深将头埋在黎笑行银白带紫的发间,拚命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清爽味道,感知师兄还活在人间的证明,谢云扬拥着怀中这具剧烈颤抖的温暖身体,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他知道的,他比谁都清楚,黎笑行为什么不愿意练「忘尘诀」,而选择这种危险又折磨自身的方法救黎笑语。在他那样没心没肺地伤了师兄的心之后,对方也不愿因此割舍他们之间的情感,不愿与他形同陌路。   哪怕黎笑行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样的情感仅是单方面的付出。然而就算是这种一直折磨着他的感情,黎笑行也不愿意轻易丢弃。   那样骄傲的师兄,嘴里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谢云扬完全可以猜出如果黎笑行将毒全部清除以后,对方说不定会维持尊严再也不会搭理他,但男人心中会一直惦记着他,也会一直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哪怕这些回忆中的痛苦远远胜过快乐。   不!此时的情形怎么会是师兄单方面的爱?绝对不能让黎笑行再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还要带师兄走出这片雪山,清除对方身上的剧毒,然后去做应该做的事,最终与师兄好好在一块生活。   「唔。你走开,别、别逼我,恨你。」黎笑行气息难平,身心皆损,他知道今日毒发,没有劲力力摆脱师弟的双臂,眼神越发涣散,脾性也跟着变得暴戾。   「笑行,你忍着点,我就在你身边。」谢云扬听见了,他没有退却,反而紧了紧臂膀让怀中人与他贴得更近,爱怜无限的宽慰,将他的担忧暴露无遗。   黎笑行完完全全呆住,因为谢云扬以前从未叫过他的名字,抱着他的这个男人固执地将亲密的称呼留给了弟弟,对方仅会温柔地呼唤黎笑语的名字,就算那日酒醉后与他欢好,师弟嘴里叫着的也只不过是「师兄」两个字而已。   那现在算什么呢?可怜他吗?同情他吗?当他此时此刻是个废物而萌生出一点点的怜爱吗?   谢云扬怎会看不懂黎笑行的神情,不过此时的情况不容他再用好言相哄,他牢牢拥住黎笑行,似乎打算借此来打消怀里人所有的痛苦与漫无边际的胡乱猜测。他很想帮黎笑行运功逼毒,可惜黎笑语曾经告诉过他,孔雀胆已经移到黎笑行体内,只能靠师兄自己的内力化解,其他人若输内力进入黎笑行体内,反而会加重毒性的蔓延。   谢云扬非常痛恨他的无能为力,自怨间肩头陡然一痛。谢云扬知道是黎笑行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不得发泄之下张口咬在了他身上。吃痛之下,谢云扬不躲反迎,将怀中人搂拥得更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制止黎笑行自残,让对方在毒发时身体不再受到伤害,就算师兄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全咬下来,他也毫无怨言。   黎笑行最初不愿在谢云扬面前示弱,但是无法让体内克制毒性的真气发泄出来的痛苦,让他的神智逐渐模糊,他只能遵从本能去适应游走翻腾的内力,不能把握好牙齿咬物的力道。   谢云扬默默承受这份痛楚,想着黎笑行当年默默看着他时,心里是否也像现在这般又苦又痛?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黎笑行体内的真气终于压制住毒性,他心神松懈,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晕了过去。   谢云扬能感到怀中人渐渐松开了牙齿,冷风拂过,他的肩膀痛得厉害,看来黎笑行咬得非常深,但他仍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生恐惊醒了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谢云扬俯身凑在黎笑行胸前,听着师兄慢慢恢复平稳的心跳声,谢云扬一直绷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热泪几乎再次夺眶而出。他昂头,定了定神,将黎笑行抱起来,打量山洞的情况。   洞内深处似乎有风吹拂过来,可见里面定然别有洞天。谢云扬思忖片刻,抬脚向山洞内部走去,他的步伐又平又稳,很快穿过石壁,再转了几道弯,眼前出现了一个更加宽敞的洞穴,此地正中有一处咕咕向上冒着热气的温泉。   果然又证实了黎笑语所料,师兄选的雪山附近必有温泉,因为每次用内力压制毒性以后,排出的汗水里含有微量的毒素需要及时清理。谢云扬如今见到这眼泉水心中自是欢喜,连忙将他和黎笑行的衣衫除下,抱着男人小心滑入泉水。   「很快就没事了,我还要尽快带你赶回去。」谢云扬像是想起什么事般说着,他低头温柔亲了亲黎笑行轻闭的双唇,怜惜地滑过师兄蜜色坚韧躯体上遍布的瘀青印痕。   他二人肌肤相贴气息交缠,谢云扬瞧着黎笑行银发遮掩下的半张俊美脸庞: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没什么血色却线条完美的薄唇,蓦然间竟有些心跳加速,身体不知是不是因为温泉的热度变得无端烦躁。   该死的,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对如此虚弱的师兄发起情来?难道是四年来禁欲的后果,是四年来只想着这个人的原因吗?谢云扬用力甩甩头,赶走涌上心来的烫意,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明明仅是一个吻,怎么会挑起欲望?   收敛心神,谢云扬逼他老老实实为黎笑行沐浴净身,然后为师兄穿戴整齐了,自个儿才披好衣衫抱着怀中人跃到泉边不远处的石块上坐着,右臂依旧牢牢锁着他寻找了四年的人,左手慢慢抚摸黎笑行十指间的伤口;眼里,除了浓浓的心疼与深深的愧疚之外,还游离着一股莫名的光芒。   慢慢的,黎笑行在谢云扬深切的凝视里再次睁开了眼睛。   「笑行,你刚刚骂得好狠,以前你不会这样对我的!」谢云扬收回一动不动投在黎笑行脸上的目光,微笑着叫屈,「我整整找了你四年啊,你真舍得赶我走?」   黎笑行怔住,他这些年独自居住忍受剧毒的折磨,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谈,更不用说此时谢云扬用的还是这种故作委屈,向他撒娇的熟悉说话方式。再听到之时,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干脆静静看着谢云扬,暂且选择了沉默。   「很奇怪我这样叫你吗?笑行!」谢云扬低头在男人耳边轻声说道:「以后我都要这样称呼你,叫你一辈子。」   黎笑行怔怔看着眼前更成熟、身形也更高大的师弟,看着对方脸上笃定自信的神情,回想到多年前谢云扬面对他时挂着的表情也是如此,眼里的冷意禁不住渐渐浮现。   「笑行,和我回去吧。我请了曾神医,他医术高超一定可以将你治好。」   「不用了。」黎笑行歇过气,推开谢云扬,立起了修长的身躯。   怀中骤然失温一空,这样的感觉让谢云扬极为不适也相当不舍,但见到神情淡漠的黎笑行,他满腹的话也说不出口。   「孔雀胆还会发作两次,我就可以将毒全然排出了,你走吧。」想到他最狼狈的模样让谢云扬看到,再加上以前受到的伤害,黎笑行不愿和眼前这个男子多说话。   然而,刚才在半晕半醒之时,谢云扬的脸似乎一直在他面前晃动,那熟悉的语声还一直在温柔的呼唤他。   「笑行」、「笑行」,那声声的呼唤让黎笑行心中震颤,胸口发怵;现在身体干爽也应是谢云扬费心为他清洗之故,再加上他知道之前咬得师弟有多痛。如此一来,黎笑行又怎能硬下心,按着先前预想的那样,毫不客气地驱赶对方离去?   「笑行,回去让曾神医给你看看,我不放心你体内的积毒,再说笑语……」谢云扬话到此处蓦然打住。   「笑语如何?」黎笑行扬了扬眉毛,转头凝视话未说完的谢云扬。   「你别多心,我提到笑语,只是想说他也非常想你,很希望我能找到你,和你一块回去。」谢云扬连忙解释,目光里闪着焦急。   淡然看了谢云扬一眼,黎笑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刚才他轻易接受谢云扬直呼他的名字,如今听到黎笑语之时,也没有体会到以前那样的苦涩了。他只是微觉好笑,难道谢云扬认为此时的他,还会像四年前那样在意了吗?   有些事想明白了,看清透了,就不会再执着,心,也会慢慢凉去。   「回去吧,我的毒清了以后,自然会回到中原。」黎笑行说着,举步向洞外走去。   谢云扬一楞之下立即跟上,他知道黎笑行说的仅是回到中原,并没有答应与他一块回到苍门。   「笑行,你每次毒发都这样痛苦,身边有人照料,应该会好一点儿。」   「你很奇怪。」黎笑行淡淡出声打断谢云扬的话。   谢云扬停口不语,他疑惑地看向前方负手而立的师兄,心里竟对男人接下去要说的话感到有些不安。   「你找我?要我回去?」黎笑行的语气冷傲而平淡,「为什么?」   「我想你,笑行,我是真的好想你!」   「你此时是清醒的吧?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黎笑行脚步不停,说出这句话时他身上力气渐长,很快走到山洞口。   谢云扬由后赶上,伸手紧紧抓住黎笑行的胳膊。他不敢贸然拥抱情绪不佳的师兄,但是很怕此时若不做些什么,这个人会在他眼前再次消失。   「笑行,我想得很清楚,自从你离开那日我就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谢云扬真诚地说道,语声有些发颤,「如果我没有蠢到让你断然抽身离去,我也不会体会到这一点。」   「是吗?」黎笑行冷冰冰地应道,他的另一只手也被谢云扬捧了起来。   「我知道我这人不识好歹又自以为是,一次次让笑行伤心难过,最后还害得你这般惨。早知如此,我宁愿天天为笑语输送内力续命,等曾神医来救治他。」谢云扬用力握着黎笑行的手掌,好像打算将它们捂热,让男人身上的寒意消退。   「我只是救自己的弟弟,并不是为了什么人。」黎笑行终于长叹一声,语气平缓的开口,意思是让谢云扬不必如此自责,因为他已经不在意了。   「我不会再对你道歉!我只想抛去过往与你重新开始。笑行,请你再相信我一次,用你的心来感受我。」谢云扬说着,将捏在掌中的那双手使劲再向他这边拉了拉。   黎笑行默默看着谢云扬,眼前这个高大的青年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他非常轻易的从对方眼中读出真诚与执意,他也体会到了师弟这次没有言不由衷随口敷衍,但他如今身心皆疲,不愿再面对这段或许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感情。   漠然掀起形状完好的唇角,黎笑行缩回了手,谢云扬不好阻止,因为对方运用了内力。   「不知道你此时对我的愧疚可以持续多久?」留下这一句不轻不重的问话,黎笑行飘然向前掠去。   谢云扬只得纵身跟上,他当然明白师兄的意思,不怪黎笑行不肯轻易相信他,这是他当年用情不专造成的恶果,谁让他每回都头脑发热,在关键时刻背弃这个男人?   尽管沮丧但谢云扬不会放弃。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黎笑行带回去!解决好一些事后,他才能够安心。此刻,他必须再加把劲,让男人把气消了乖乖随他回中原。   谢云扬目光游离闪烁,心中暗自盘算,脚下运劲跟上黎笑行,两人一前一后落在雪山松林间的一幢小木屋门前。   瞧着木屋外那圈破旧的木栏以及四周简陋的环境,谢云扬不敢进屋再看,想到师兄以前在江湖中一呼百应,处处受人尊崇的情形,心中忍不住再次一酸。   「笑行,这些年你就住在这里?」   「我没入苍门被那些无聊的家伙推为『武林第一人』之前,不也是这么过的吗?这种可以遮避风雪的地方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黎笑行淡淡开口,目光瞟向屋前院落内那几株完全怒放的火红花朵身上,「你还不走?」   谢云扬心里微涩,他能感到黎笑行心里还是有他的,否则对方也不会在意毒发时的狼狈景象被他看到了。但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人心软?   「我也是会累的。」蓦然间,四年前,黎笑行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谢云扬只觉胸口一阵钝痛。他找不到话题,只能顺着黎笑行的目光向那些在雪地上开放的奇异花朵望过去。   「这是火赤花,仅在严寒的雪山上生长。」黎笑行发现了谢云扬的动作,沉声开口说道。   「这就是传说中可以解孔雀胆之毒的火赤花吗?」谢云扬惊道,他知道师兄耐着性子对他解释,也只不过是想让他不用担心,从而有理由堂皇赶他离去。   「要不是这些花和这里的气候,我想此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黎笑行双目凝视在冰天雪地里傲然直立的花朵,「今晚最后一次开花,只要明早采下服用,再留着一些,以后两次毒发时服下便无事了。」   谢云扬点头,黎笑语也曾经让他在雪山附近留意火赤花,他被告知,像黎笑行这种中了孔雀胆之后,尚能用内力护住性命的高手,只要在每次毒性发作时运功驱毒再将毒汗擦净,接着入定调息一晚,服下火赤花之后就可以减少毒性。如此依法逐渐缓解孔雀胆之毒,直至完全清除。   「你快下山吧,再晚路就不好走了了。」黎笑行语声淡淡,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进屋掩好了木门。   谢云扬虽从师兄嘴里听出一丝掩不住的关怀,但对方毕竟是在赶他离去,心中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晚上在雪山过夜很危险,黎笑行又没有邀请他进屋,最终权衡片刻,他只好向山下掠去。   黎笑行听见谢云扬的脚步消失,心里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微微有些怅惘,他理不清与师弟这段孽缘,每每想到都觉心烦意乱,自己暗恨面对感情之时没有平日行事洒脱的风范。   深深叹了一口气,黎笑行坐在床上盘膝闭起了双眼。今晚是火赤花绽放的关键时刻,他偏偏要入定调息。看外面的天色或许会有风暴,火赤花虽然不畏严寒,但是也禁不住大风雪的袭击。   很想在这一夜护住那些珍贵的花朵,但是黎笑行分身乏术,他不愿开口求助谢云扬,心中盘算如果火赤花冻死,大不了他再花上几年的时间排除余毒。就算身体再多受折磨,他也不愿接受谢云扬因同情和歉意给予的帮助。   努力屏去满腹的杂念,黎笑行渐渐陷入一片宁静之中。入定时他五感皆封,不能感觉外界的动向,不知不觉间,真气运转全身三十六周天,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屋外淡淡的阳光已从破了些口子的窗户里透了进来。   又要补这扇窗户了,否则下次降雪的时候屋子里会冻得厉害。黎笑行心里想着,下了床向屋外走去。如果火赤花被昨晚的风雪摧毁,那么他也只好再多忍受几年的痛苦折磨了。   黎笑行推开屋门,谢云扬一动不动杵立的高大身影跃入了他的眼帘。   「你?」黎笑行看着谢云扬身上那层厚厚的积雪,还有那双稳如盘石与地面牢牢相贴的腿脚,真正感到诧异起来。   谢云扬似乎有些费力地抬头,脸色有些恍惚,当他看清黎笑行之后立即露出灿烂如昔的笑容,然后掀开狐裘披风,露出小心护围的那几株火赤花。   「我问过猎户知道昨晚天气有变,所以上山来看着它们。」谢云扬说着,抬脚打算向黎笑行走去。   「别动。」黎笑行脚下轻点落在谢云扬身边,伸手按着师弟的肩膀阻止他行走,手指微微发颤,「你就这样在外面站了整晚?」   「笑语说过,你在毒发之后会入定调息,我想你不可能分身去保护这几株花;如果它们死了,你岂不是又要多受几年折磨?」谢云扬由衷说着:「我昨日找到你以后便发誓,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   黎笑行垂头,瞧不出他脸上神情,谢云扬很是不惯这种情形,伸手想要捧起师兄的脸,却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不听使唤。   「一个人的功力再高也不可能胜天。」黎笑行却在这时重新抬起头,而且还扶住了谢云扬的肩肘,「试着慢慢运息,将内力渗透到下半身,然后走两步看看。」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黎笑行用这样尽量冷淡却包含关怀的口气对他说话,谢云扬心情激荡胸口发烫,只恨不能身上的冻伤再严重点,最好让师兄心疼动摇,原谅他以前的三心二意、用情不专。   只要能换回黎笑行待他之心,只要能让这个男人随他尽快回去,就算冻坏一双腿也值!谢云扬恍惚想着,听话的随着黎笑行的扶持走上几步,如今气脉相通,倒不觉得周身麻痹,只是喉头痒痒有些难受。   「看来你的功力大有进步,如今与我不分上下了。」黎笑行察觉到了,心中也对师弟的造诣感到惊喜。明白到自己内心情感的变化,他不禁苦笑着摇头,多少年了,一遇上谢云扬的事他就习惯性地替对方着想,难怪以前他将师弟纵成那样。如今想来,他二人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他也有颇多不是。   「笑行不知道吧,你离开以后我四处寻找,途中上过无数雪山,或许因不断提息与严寒相抗,内力才不知不觉精进。」谢云扬反手握住黎笑行的腕部,趁势挨着男人亲热地磨蹭。   黎笑行想缩回手,但抓住他的手掌带着不正常的高温,心知若换普通高手在雪山中站一晚,恐怕此时非死即残;师弟内力虽强,但也有可能染上风寒。看在对方不畏危险为他守护火赤花的份上,他如今又怎么好意思赶人?   「笑行,我在寻找的时候又担心你回到苍门,错过了相见,所以每隔数月都要回去一趟,顺便解决师门内与江湖上的事务。小师叔和江湖上那些家伙赖上了我,现在我步你的后尘,若被他们找到就要出去管闲事。」   黎笑行听到这里,眼中忍不住浮上了一些笑意。他猜出师弟如今在江湖中定是声名显赫,但是对方在他面前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喜欢缠着他抱怨撒娇,这多少让黎笑行有些怀念,微凉的心境也慢慢开始恢复热度。   「进去吧。」淡淡说着,黎笑行松开扶着谢云扬的手,弯腰摘下三朵火赤花向木屋走去。   谢云扬不敢再装腔作势博取同情,连忙纵身跟随黎笑行进了屋。里面的摆设果然和他意料中的一般简陋,谢云扬看到屋子地面正中有一个土灶,上面架着一口铁锅,下面的柴火早灭。他走上前替黎笑行升了火,再加上几块木柴。   两人都没有说话,低头看着锅里的雪水慢慢煮沸,谢云扬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笑行,和我一块回去吧!」   第九章   黎笑行没有回答,他放下手中的三朵火赤花转身舀起一碗热水,将从碗柜里取出的姜片捏碎溶于碗里,内力催化之下,手中的东西立成一碗姜汤,然后他把汤递给了身旁的谢云扬。   谢云扬如听话的木偶般乖乖接过师兄递来的姜汤大口咽下去,心里止不住温暖,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师兄也舍不得他受到一点伤害。   黎笑行没有看他,坐回灶边拾起其中一朵火赤花,手指劲力过处已将它碾成粉末,倒进口里和水服下之后,他再伸手去取另外两枚花朵。   谢云扬抢先把剩余的两朵花拿在手中,他依样用内息将花朵震成粉末,然后用两张干净的牛皮纸分别包好,最后将这两小包得之不易的花粉放入自己怀里。   「有了它最后两次毒发也不怕了,雪山的寒气如今对你已无太大帮助,笑行,我不要你再留在这里受苦。」谢云扬说着,相信这世上很难会有人拒绝这名男子真诚的眼神。   或许,此时的黎笑行是一个例外。   接下去是长时间的沉默,谢云扬知道黎笑行已经不再怪他,但他还需要加一把劲。心里这般想着,谢云扬行动起来。他蹲在黎笑行面前,伸手环住男人的双腿,将头轻轻靠在对方的膝盖上面。   「不是同情,」谢云扬这般说着,感到抱住的人身体微微一颤,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语声却更显真诚,「也不是愧疚。笑行,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我真的想你!」   黎笑行面无表情地向前方平望过去,不知道最终将眼神投向了何处。   谢云扬嗅着抱着之人身上那股清爽熟悉的味道,原本盘旋在心中的下一步算计亦不知不觉烟消云散。此时他只想用这双手去确定黎笑行是否真的在他身旁,只想好好体会师兄的气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不知道黎笑行会不会原谅他,并与他一块回到苍门?   感受着师兄膝下那温暖柔韧的触觉,谢云扬突然非常不安,原本充满自信与笃定的心也在同一时刻动摇起来。   黎笑行这次应该还是像以前那样纵着他的任性,答应他所有要求吧?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谢云扬心中不自觉又飞速转起来,盘算着他还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让黎笑行心软。   一只手,忽然轻轻放在了谢云扬的头上,让只顾暗自盘算的人吃了一惊。   他正待说话,耳旁却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跟着,那只手缓缓动了起来,最初尚有一丝犹豫,接下去便不带任何阻塞,顺着他的头由上至下抚着,好似无意识一般。   谢云扬心中瞬间一片空白,双眼忍不住再次温润,他用最大的力道强迫自己不要站起身,保持这个姿势抱着黎笑行的双腿,安安静静趴在男人的膝盖上,任由师兄那只算不上柔软,却足以让他身心皆松的手掌轻轻抚慰,心里全是安宁与满足。   他知道,黎笑行绝对不可能让他失望!   下了天山转回中原的途中,黎笑行体内的孔雀胆没有再发作,谢云扬从他口中得知,每次毒发的时间都不一样,有时是数月发作一回、有时接着两天都会毒发。不过他二人人想到还有两次就彻底清除剧毒,心情都比较放松。   谢云扬似乎相当高兴,一路上拉着黎笑行说说笑笑,专拣这些年他遇到的趣事谈论;黎笑行的话比四年前更少,他多数时静静听师弟眉飞色舞的描述,偶尔接一两句话让谢云扬更感兴奋,说话的速度与迈开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   或许应是如此,他二人的脚程赶得极快,没用多久便来到温暖如春的江南。   黎笑行知道再翻过两座山就能回到苍门,照他们这样走下去,应该不到半月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然而越过高山之后,谢云扬没有直接奔向苍门所在的位置,而是拉着黎笑行转去不远处一个修筑得非常精致的大庄园。   「笑行,我如今不住在师门。为了方便处理江湖上的事宜,小师叔和武林同道在此处为我建了一座住宅。」谢云扬眼里微有些不好意思,语声却稍显得色,「我想和你一块住在这里,你说好吗?」   「我没料到几年未见,云扬在江湖上的名号却是响得很哪。」黎笑行淡淡说道,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谢云扬听到男人嘴里再次亲密地叫出他的名字,还对他露出如此少见的生动表情,心里又是一阵激昂。他定定神,好半天之后才怔怔看着师兄又开了口。   「我知道,笑行一定会笑我年纪轻轻摆架子,因为当年你名震江湖之时,也是独身一人住在苍门剑舍里的。」谢云扬嘴里不服气地嘟囔,「可是我很想让你不再苛刻自己,很想给你最好的东西。」   此话说出来,谢云扬的脸皮有些发烧,他用力咳嗽两声,掩饰冲口而出的情感流露,找着让男人暂住此处的其他理由。   「再说,门里的弟子如果看到你这位几年未见的大师兄,他们一定会整天烦你,倒不如等笑行身上的孔雀胆完全清除,精神好了之后再回去。而且……」   「而且?」黎笑行见谢云扬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还含笑望向他,带着些狡诈又得意的神情,他忍不住有些好奇。   「而且我想让笑行看一个地方!」谢云扬说着,兴冲冲地一把拽起黎笑行的手,拉着男人进入园子,斥退一路跟来的下人,带着师兄来到庄园最深处。   「你看。」   谢云扬松手将黎笑行推前两步,让他站在一扇椭圆的木门前。   黎笑行撑不住谢云扬古古怪怪的催促,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入眼,是一大片柔嫩的青草,黎笑行疑惑着再往前看过去,草地尽头有一座秀气的石孔桥,下面引着一条涓涓小河;对岸座落着三、四幢小木屋,它们被一条长长半人高的木栏围着,极具温暖宁静的味道。   黎笑行静静看着这一切,身体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记得多年前有一回与谢云扬练功之后,两人和衣躺在地上休息。谢云扬曾问过他对日后的打算及抱负,黎笑行的回答便是眼前所见的景物。   那个时候,谢云扬还大声取笑他这位天资聪慧的习武奇才,竟然只想拥有几间小屋,并亲手修筑好一排护住这些屋子的木栏,以便与重要的人居住,并在这个有着清澈河水与绿色草地的地方平淡度过一生。   没有料到谢云扬居然还记得他少年时的愿望,又是意外又是惊讶的黎笑行深深垂下头,饶是他性情孤傲,此刻也真的无法冷对谢云扬,胸口暖暖烫烫的,到最后竟有些灼得人发痛。   「他们把宅子建起来时,我就决定一辈子要和笑行住在这里。」谢云扬不失时宜地上前,握起黎笑行轻颤的手掌,「抱歉,你曾经说过要亲手做的木栏,我已经代劳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弄的,我不想假手别人。」   黎笑行抬起眼,怔怔看着似乎越发显得不好意思的谢云扬,眼里闪耀着非同一般的温软,让原本还打算吹嘘邀功的谢云扬楞在当场,两只眼睛只顾牢牢盯着他,什么也想不到了。   「难怪,做得这么丑。」黎笑行别过头,看着简单却不失精致的木屋淡淡说道。   「笑行!你怎么那么说?」谢云扬一听之下立即大声叫屈,「我趁找你的空隙拚命抽空做的,为此还特意请教了很多工匠。你知道要攒出时间来有多么不容易吗,你知道,最开始我不得要领又担心做出来的屋子不入你的眼有多么担心吗,你知道……」   谢云扬说到这里,故作委屈的语声戛然而止。因为黎笑行正用一种以前他从未见过的目光在看着他,师兄眼里满溢的温暖与柔软让他的心怦然而动的同时,再一次狠狠的痛了起来。   听到他那些甜言蜜语没有动容的黎笑行,经过刚才那座精美富丽的庄园也毫不留意的黎笑行,却只因几间他亲手做的小小木屋而感动成这般模样。他只是对这个人稍稍表示了一点儿他可以证明的诚意,对方便已无他求。   可见,他以前是如何对待这个全心全意爱着他、护着他、疼着他的师兄。自责的同时,谢云扬也深深着迷于黎笑行此时的表情。尽管他知道对方有多么爱他,但是师兄在嘴里和表面上不会表示。   然而此时与以往完全不同了,谢云扬贪婪地凝视黎笑行的面容,手臂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上伸过去,揽住师兄的腰,神差鬼使般对准那两片薄唇印了下去。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预谋与算计的亲吻,却发展得极为自然,谢云扬不知道他这股冲动来自身体里哪个部位,这个时候,他只想这么做而已。   摄去黎笑行口里最后一丝空气,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师兄变得红润的滚烫双唇,谢云扬终于在情人软化之前,恋恋不舍地暂且离开了他。   黎笑行微微喘息着,努力调整气息来平复被师弟挑起的情欲,他这副难得目光温柔,满眼迷离的模样让谢云扬的心跳猛然又加快好几拍。   「笑行,累了吗?好好休息一下,我还要找曾神医拿药治好你手上的伤。」   谢云扬很喜欢男人此时终于将身躯安心交付到他怀中的感觉,他更加用力地搂着师兄坚韧结实的腰,低头亲了亲怀中人泛着晕红的脸颊。   「那样的伤口不算什么。」歇过气来的人这般说着。   「不行,我不能接受你有任何损伤!」谢云扬固执地说道:「就算是小伤口,我也不希望在笑行身上看到。」   「习武之人哪有这么虚弱?以前练剑之时,我手上还不是照样到处都是伤口与硬茧。」   黎笑行毫不在意,反而为师弟的小题大做感到有些好笑。   「以前是以前,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一切都不同了!」谢云扬气愤地说着,一如幼年时的蛮横任性。   黎笑行看着如今这个在江湖中地位显赫的师弟,不管对方成长得有多么让人刮目相看,面对他的时候仍然如同孩子般霸道和依恋,他眼里的温情不自觉又涌出了。   仔细嚼着谢云扬刚才说的那句话,黎笑行心中只感温暖。以后,或许真的不一样了吧?只要谢云扬能够做到承诺的事,那么他便可以一直相信师弟,什么也不求,与对方携手终老一生。   接下去的日子过得相当舒适安宁,谢云扬回到这里之后江湖上的俗务自然跟着找来,一向好大喜功,乐意张显能力的他,这次却尽可能地推了应酬。谢云扬也不让下人们走入这片独院,一切大小事宜都是他亲手操办,就像幼年时黎笑行悉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那样周到。   谢云扬这几天做得最多的却是整日陪在黎笑行身边与师兄说笑逗乐,他每每说得兴起之时,黎笑行却仅是安静的倾听极少接口应话,但谢云扬极喜欢男人默默垂眸专注他谈话的神情,到最后他也莫名其妙闭口不言,呆呆望着师兄出神,好像这样就可以将黎笑行的样貌深深刻在心上。   其实谢云扬也不明白为何这样看着黎笑行,感受到师兄清爽的气息,确定男人真的在他身边,心境便平和起来。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的内心也觉温暖舒畅,似乎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或许幸福就是这种滋味吧?谢云扬想着,心里突然又惦起一事,当即硬生生逼迫他收回了神思。   「笑行,你的手好些了吗?」这般问着,谢云扬不待黎笑行回答,又走到木屋的庭院里,将他煎好的药倒在碗里。   黎笑行低头看着十指完好的手掌,仅在指尖处有些粉色的小小疤痕,心中也不禁佩服弟弟之师曾旌的医术当真高明。   「曾神医说过,再擦几次药,你手上就连一点儿伤痕也瞧不出来了。」谢云扬说着,来到黎笑行身边将手中的小碗递给他。   有没有伤痕也无所谓,他又不是重视容貌的女子,黎笑行在心里说着,喝下了师弟送来的药,谢云扬眼中禁不住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住在此处已有些日子了,也不知笑语可好?」   「你放心,他有风雷双隐保护,如今非常安全。」谢云扬连忙说道。   黎笑行不语,他向被谢云扬请来的曾旌询问弟弟的近况,对方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你好,他就好」这样的话来回答。尽管早知弟弟的老师脾性古怪,但是这次曾旌的神情却让他起疑。   「笑行,你先忍耐几天好好调养身子,只要你的毒全清除了,我想笑语再见到你时也不会太自责,你因救他一夜白发,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谢云扬的劝慰让黎笑行打消了疑虑,他知道黎笑语外柔内刚与他同样要强,所以一个完好的自己站在弟弟面前比什么安慰都要有用,或许曾旌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想到曾旌,黎笑行自然想到这个名神医开的药方,他只觉他服用的药远比一般药汁苦得多,每次饮下之后胸腹里都不太舒服,好像有一把火顺着药汁在体内流动的轨迹燃烧,灼得他非常难受。   不过这点痛苦与天山上那四年受的折磨相比完全算不上什么,再说每次喝下药后,谢云扬都及时送上蜜饯润口,这般体贴入微足以抵消盘旋在嘴里的苦涩。   「这药是曾神医特意为你调配的,里面的药物得之不易,笑行不能浪费。」每次拿回碗时谢云扬总会叮咛一句,涎着脸,磨着黎笑行将碗底残余的药汁饮尽。   初次被师弟像对待小孩子般哄着,黎笑行心里微觉好笑,不过他不排斥谢云扬说着这些话时对他露出的灿烂笑脸与关怀目光,每次都是依了师弟之言行事。   这一回也不例外,谢云扬看着黎笑行如数喝尽药汁,似乎不自觉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这副模样让黎笑行忍不住轻轻扬了扬眉毛。   「笑行,我们晚上出去走走吧。这些天都忙着治你体内的毒,我想你也闷慌了。」察觉到他的失态,谢云扬有些尴尬地摸着头建议。   「我瞧是你闲不住吧?」黎笑行温言说道,眼里透着淡淡的纵容。   这种熟悉的目光让谢云扬再次怔住,他突然一把将黎笑行的药碗扔得老远,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张开双臂打算拥住师兄,好好抱一抱这个男人。   黎笑行没有躲避,他静静看着谢云扬向他伸来的手臂,看着对方来到他眼前;刚刚感受到师弟喷在他面上的火热吐息,胸口蓦然涌上一阵锥心的疼痛,天旋地转间眼前跟着黑暗,此后他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恍恍惚惚中,黎笑行感到他似乎在一团轻柔有如棉絮的云层中浮浮沉沉,飘飘荡荡。不能确定他目前在什么地方,前一刻还感觉轻灵无比的身体接下来给他一个非常沉重的信号。   全身都在痛,很像毒发后的情形,难道是孔雀胆又发作了吗?   这次远比四年中任何一次毒发都要厉害,似乎快将所有的体力耗尽。不知道昏迷中纷乱的真气如何归顺?以往每次毒发他都是有意识控制的,这一回却全无知觉了。   「他的毒已经……全部清了吗?」   模糊中,隐隐约约有个熟悉的声音这样问着,黎笑行听不太真实,疲惫不堪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听清楚这人后面说的几句话。   「再不快些……来不及……」身旁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们在说什么?是在谈论他的毒伤吗?   黎笑行意识到先前说话的人正是谢云扬,他不能确定与师弟说话的人是谁,也无法感知他们的语气,心里没缘由涌上些疑虑。   昏迷的人眼皮微微动了动,谢云扬立即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黎笑行的脸。   自然,屋子里的两个人没有再交谈。   「笑行,你醒啦?」   谢云扬小心翼翼地扶起黎笑行,让男人靠在他胸前,跟着伸手拨开搭粘在师兄脸颊上面的银色发丝,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杯子同时抵在黎笑行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前。他的目光爱怜无限,整套动作轻缓无比做得有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抱着黎笑行的时候像是拥着一块珍惜多年的宝石,温柔得让人心痛。   黎笑行就着谢云扬的手喝了一口水,唇齿间是火赤花浓郁的味道。   「你觉得好些了吗?还痛不痛?哪里有不舒服要说出来。」谢云扬接连问了很多问题,黎笑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此刻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似乎这具身体不再属于他,沉重得让胸口有些发堵。   「你小子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我说他没事就没事!」床边站立的曾旌插话进来气吼吼地训斥谢云扬,「你刚才还在怪我用药将他剩余的毒全部逼出来,如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一次全部解决掉,多干净!干嘛还要等他毒发两回?」   「你用药太猛太狠,笑行的身体已非四年前那样好,他怎么受得了?」谢云扬揽着怀中人恨恨说道:「早知道神医要用这种方法治疗笑行,我才不会轻易答应!」   「你说什么?难道你忘了我们治好他之后……」   「曾前辈,你是我好友笑语的师父,所以我尊敬你,但那也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折腾我师兄的身体。」   谢云扬阴沉着脸森然打断曾旌的话,这句毫不客气的顶撞气得名满江湖的神医一拂衣袖,扭头向外就走。   「云扬,你也别在意。他是大夫,拿捏药物自然比我们得心应手。」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治疗!」谢云扬紧了紧搂住黎笑行的那只手,将头靠在男人肩上,「你知道,刚才我见你突然面色苍白倒下去的时候心里有多么害怕吗?我好担心你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黎笑行听着趴在他肩上的师弟冲口而出的急切大吼,不由楞住。   「呸!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的笑行一辈子都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与我度过每一天。我保证会让我们都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辈子。」   谢云扬接着又昂起头,紧紧抱着男人说道,情急之下竟然没有察觉,他已将怀中人当成了他的专属。   师弟微带赌气的语声让黎笑行有些想笑,感到对方结实的臂膀与温热的气息,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因而没有开口取笑谢云扬,垂眼认命般悠悠叹了一口气。   「笑行,曾神医说他已用药逼出你的余毒,所以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将你身上渗出的毒汗洗净,刚刚我将两包火赤花的粉末调在水里一次让你服下,以后你再也不会受到这样的折磨了。」谢云扬想到正事,连忙对怀中人说道:「你还要服几次药调养身体,我不知道曾神医会不会生气,我刚才顶撞了他。」   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弟担心曾旌不会尽心为他治疗,黎笑行忍不住轻轻掀了掀唇角。   不管谢云扬如今看起来有多么成熟,但是师弟一直保持这种他太熟悉不过的天真,像极了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你说他会不会故意扔些巴豆让你腹泻受罪?或者有意加重药的苦味?曾神医疯起来的时候和小师叔有得比,他才不会在乎什么前辈的面子。」谢云扬自顾说着,没有注意到黎笑行唇边绽开的微弱笑意。   「是吗?那我真要小心提防了,以免辜负了云扬的好意。」   黎笑行试着运了运气,发觉他体内分散的真气正在逐渐恢复,胸口没有原来那样憋闷,身体跟着变得灵活。   「好啊,原来你打趣我?」谢云扬终于从男人口里听出端倪,他故作气愤的将圈在怀里的人扑倒在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对方身上使劲磨蹭,好半天才在黎笑行止不住的轻颤里大笑出声。   「你闹够了吧?」黎笑行伸手环住赖在他身上不愿起来的谢云扬,柔声问道。   「笑行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谢云扬再蹭了两下,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般急急起身,「今晚有集会,我们去看看。」   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他这个师弟总是耐不住寂寞,何况这些天,谢云扬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应是担心他的毒伤,如今也该让谢云扬放松了。   黎笑行淡淡点了点头,清冷的目光投到兴奋拉着他向屋外冲去的情人那里时,又变得温软了起来。   第十章   谢云扬告诉黎笑行,前方的城镇每半年举行一次盛会,大江南北的知名商号都会派遣代表前往,到时新奇的商品与各地的特色美食云集,可谓热闹非凡。   黎笑行喜静却也不排斥偶尔的喧闹,因为在一旁安静看着心爱之人满脸欢欣的模样也足以让他心神安宁。   集会人山人海,游玩的百姓皆是举家出行,气氛非常欢闹。只可惜没过多久,天气突变,竟然在起雾之后下起雨来。谢云扬守在一个卖凉糕的小贩前,他见雨势不大不愿提前回家,抽身买来一把油纸伞塞到黎笑行手中,催着师兄在不远处的玲珑石桥边上等他。   等谢云扬顶着蒙蒙细雨,双手各端着一小碗凉糕兴冲冲赶到约定的地点,他为眼前所见震慑。   黎笑行撑着那柄骨架与扇面皆是青色的油纸伞站在石桥栏杆边,偶尔迈脚在沉雾笼罩的石桥上不经意走上几步。男人紫色的衣衫与银色的长发随着薄薄的雨雾轻轻飘扬,朦朦胧胧、似幻似真,这副美丽的画面使得石桥附近的百姓都不由自主退开数丈,在远处顿足观望。   被众人注目的黎笑行却毫不自知,他提步间偶尔会斜眼看向桥下湖面上,那一圈圈由小扩大的涟漪,嘴角不经意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遥遥的雨声和乌云掩盖住空蒙的视野。谢云扬怔怔望着黎笑行,神游般踏上那座石孔桥,他看见一片碎叶悠悠随风而坠,落在男人的伞沿边上。   黎笑行挑眉轻转伞骨,那片树叶转瞬之间就捏在了他修长的手掌之中。微微轻抬伞面,男人毫不费力地看到不远处有一片叶片飘零的小树林,再次,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更加明显的漂亮弧度。   雨在这时大了起来,桥边观望与街区集会的人群纷纷抱头躲避,偌大的城镇不一会儿就没了先前的热闹,街道上人迹罕见,很快冷清了下来。然而谢云扬却如同傻了般杵在原地任由雨打在身上,他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这个紫衣银发的俊美男人。   接下去,雨势却又骤然急收。不一会儿夜空晴朗,皓月竟然从变得单薄的云层后透出来照着潺潺莹莹的湖水,愈显它蜿蜒曲折之美。   此刻,谢云扬见到黎笑行将油纸伞收好放在桥壁上,然后松开五指让手中的树叶缓缓飘落。   「笑行!」丝毫不觉他手中的凉糕何时滑落,谢云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他早已急行几步扣住了情人的手臂。用力间,两人同时飘身而起,晃过小桥的青石栏杆,如同两只巨大的鹰燕,灵巧地转过孔洞,一齐来到桥身之下。   「怎么?」黎笑行侧头,不解地望向谢云扬。   「笑行,你知道没有你的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谢云扬长长呼出一口气,拥着师兄恳切地问道,语声里有着止不住的沙哑与莫名的冲动,「所以,你不要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我会受不了想要你的。」   黎笑行被师弟抱得有些呼吸困难,他试着偏了偏头,想缓解窒息的感觉,然而效果不佳。谢云扬满满搂着黎笑行,眼里掠过一丝得色,因为他知道如果怀中人不愿意,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像这样轻易圈困住他的师兄。   「我真的好想你,笑行。」谢云扬说着,他仔细看着师兄的眉眼,再也忍受不了,将唇轻轻印在黎笑行的额前,跟着慢慢展开,一一落在男人面部的每个角落。   黎笑行微觉不妥,他不愿在此地放浪,却无法出声推拒谢云扬的激情。因为师弟的唇在他犹豫间已经埋在他的颚下,对方湿润的发丝拂过他下意识微微仰起的颈项,轻轻摩擦肌肤,扰乱了他的理智。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只能这样幻想,你还在我身边。」着迷于唇下的细腻触感,谢云扬一手举高扣住黎笑行的双腕,另一手熟练地挑开师兄的上衣襬,探了进去用力摩挲揉捏。   与此同时,黎笑行感到脖子上的皮肤微痛,谢云扬的牙齿噬在了那上面,温柔地来回逗舔啃咬,很快让他的腰和大腿开始颤抖。   「你如今知道了吧?你我分开的这些年,每当我静下心来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你的。」谢云扬的气息渐渐粗重,他感受到面对别人从不后退的黎笑行,此刻却似乎有拧身回避的打算,立刻跟随而上。   最终,他成功的将师兄抵在了微凉的青石桥墩与他炽热的怀抱之间。   「你,想我哪里?」黎笑行没有在意被剥开的衣衫,他慢慢放松了身体,用眼睛询问喘息越发急促的师弟。   谢云扬略略松开了钳制黎笑行的手臂,双掌捧起了男人的脸,温柔吻上师兄的眼、师兄的眉、师兄的鼻、师兄的唇,还有师兄的脸,无声回答了黎笑行的问题。   颤栗中,黎笑行感到他的衣衫滑脱到肩,谢云扬火热的唇一直追到了那里,在漂亮的肩头流连忘返。   黎笑行锐利的眼眸渐渐变得蒙眬,紫色的长衫掉在桥下没有沾到雨雾的枯叶地床上,接着后背也躺在了上面。谢云扬将他的重量全部交付到黎笑行的身上,手更是掀起了他贴身的里衣,握住他的腰。   「笑行,给我。」谢云扬收紧了双臂,用他最激烈也是最温柔的吻,继续攻占身下人变得红润的薄唇。   从不知道真实的接触与幻想得到的快乐相比,竟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差!谢云扬居高凝视月光与桥影映得身下人那张忽明忽暗的脸颊,敏锐体会出黎笑行逐渐升高的体温以及师兄柔韧结实的身体,还有从对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全在挑逗着他越来越强烈的交媾欲望。   真正圈住这个人爱着他的感觉,比谢云扬自己用手放在两腿间扫荡,得到暂且缓解情欲与思念的快感,不知强多少?   但是黎笑行仍用残存的理智躲避谢云扬进一步的侵犯,在这样的地方与情人欢好对他来说,确实太过难堪。   几回试探之后,谢云扬泄气地发现,他只能让自己坚硬火热的欲望抵在师兄的腿间不能肆意插入;纵然他能用密密的吻让怀中人发出阵阵颤栗,纵容他能以火般热情的拥抱融化师兄的身体,但黎笑行一直咬牙忍住情欲的冲击,维持神智涣散前的最后一分高傲。   「笑行,我还没有对你说过吧?」谢云扬突然难以自制地吼叫了一声,极度不甘的他突然从身体之中生出一股力道,一举抱起黎笑行调转了师兄的身体,粗暴地让男人英挺俊美的容颜抵在了桥墩壁上。   黎笑行微有些恼恨的转头,还未开口训斥,随之而来扑压在他身上的谢云扬嘶吼般的低沉语音再度传来。   「我、喜、欢、你。」短短的四个字,让黎笑行彻底呆住。与谢云扬纠葛这么多年来,情人从未对他清晰地表达爱意,也从未如此渴求过他,如果不是近来与师弟有过一段甜蜜温馨的相处时光,还有对方此时的确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或许会怀疑谢云扬一直在口中说的,四年来思念他的话不是真的。   趁着黎笑行犹豫,谢云扬不失时宜地撩起了松松搭缠在师兄身上的下衣,微微分开抬高男人的腿,将之前因对方激出来的火热急切埋入了让他舒爽的后庭之中。   「啊!」因为谢云扬的告白而失神,黎笑行暂且忘了抗拒,被谢云扬引燃的激情令他身体疼痛,不自觉低声呻吟。回眸掠过谢云扬意乱情迷的英俊脸庞,黎笑行咬牙不再叫出声音。   尽管这次粗暴的进入让久违情事的黎笑行非常痛楚,但是对于谢云扬,他总是爱多于嗔,恋胜于怨。   回报黎笑行的纵容,谢云扬接下去的动作非常温柔,他的右臂抬上,手指覆在黎笑行张启的薄唇上面温柔地碰触磨蹭,使得神智昏沉的男人不自觉张口衔住,下意识伸出舌尖舔啜吸吮。   「啊哈,笑行!」谢云扬也快与黎笑行同样受不了这份暧昧的刺激。他更加紧密地粘在黎笑行身上,用力将师兄挤压靠近青石桥墩,藉以这样的姿势来承受他们俩都快站立不稳的身形。   如愿以偿地听到黎笑行那与往日清冷音调完全不一样的喘息,愉悦又性感,掩盖在无力搭下,覆在他俩交合之处的薄衣下面。   「我,真的好想你!唔,喜欢!笑行,我只喜欢你!!」谢云扬难忍地俯在黎笑行的后颈猛烈亲啃,接着抬头咬着师兄的耳珠,断断续续诉说心中的情意。   此刻,这个骄傲的男人总算再次将他交到了自己手上!谢云扬安下心,将他滚烫的唇,烙印在黎笑行此时变得柔软如棉的身体上面。   律动中,谢云扬能感到黎笑行肌肤里透着的干爽香味,与向他们席卷而来的湖面水气,还有雨后清新的木叶味道交织在一块,包裹住他们两人,融化了所有的伤感与等待。   不停歇的抽送推拿,深深浅浅的试探撞击,谢云扬用他最强的力量去撼动黎笑行的神智与尊严,最终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从黎笑行口中逼出的声响。   那一声声、一句句全是这个高傲的师兄在喊着他,叫着他,唤着他。这样全心全意的信赖与爱恋让谢云扬满心温暖,给予怀中人的爱也更加不可收拾。   暗夜,浮香,疏影,流光。   亲近,抚摸,烙吻,贯穿。   暖意昂扬,激情洋溢。   快乐中,谢云扬用尽全身之力狠狠拥抱随他舞动的男人,暗自在心中祈盼,时光就此永远停留。   黎笑行睁开眼,发觉他躺在谢云扬亲手布置的木屋床上。回想昨晚与师弟的荒唐,他脸上禁不住有些发烧。一向守礼重法的他竟然在那种地方与情人交欢,最后还支持不住晕倒,被师弟抱回来,当真是太丢脸了!   「笑行,你别动。」一直守在床边的谢云扬有些懊恼地说道:「我忘了如今你的身体不比四年前,以后我会多加注意。」   原本缓过气来的黎笑行听到师弟口中「以后」两个字,苍白的面容再次染过一抹晕红。他轻轻咳了咳掩饰尴尬,唇边立即多出一个小碗,原来是谢云扬乖觉地服侍他喝药。   「快将调养身子的药喝了,我等一会儿给你按按。」谢云扬劝道。   黎笑行瞪了一脸坏笑的谢云扬一眼,张口慢慢喝下师弟喂来的药汁,味道似乎没有以前那样苦涩,喝下时胸口也不再发闷了。   谢云扬看着黎笑行将碗里的东西喝得干干净净,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接过碗正欲给师兄按摩身体,木屋外一个下人前来通传,说是名傲天将南海剑派的少主打成重伤,此时对方带着人马找到苍门理论来了。   黎笑行知道事情严重,谢云扬的下人才会不顾师弟不许接近此地的吩咐前来禀报,因此也劝谢云扬速去看看怎么回事。   谢云扬也明白这层关系,他嘴里埋怨武痴小师叔又惹下祸端,起身恋恋不舍地在黎笑行唇上蹭了蹭,暂且告别情人,匆匆离去。   歇得一会儿,黎笑行觉得躺着无趣,他披衣起身来到院外的草地上散步,没走出多远,听到一阵迟疑的脚步声由后方赶来,他心念转动眨眼落在来人身旁,吓得那人连连向后退了数步才站定。   「大哥?」那人是一名面目平庸的中年妇人,见到黎笑行一怔之下立即大喜过望。   「妳?」黎笑行疑惑,他不记得以前见过这名妇人。   来人见状,伸手从脸上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正是居嫣然。   「大哥当年将相公身上的毒移到自己身上,让你满头乌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想必这些年你受苦了,真是太对不住你了。」居嫣然急着走上几步,看着黎笑行,冲口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   黎笑行尚未接话,居嫣然却突然快步上前直挺挺跪在他面前,伏地痛哭。   「妳不要哭。」黎笑行不擅长安慰别人,见弟妹哭得如此可怜,心里顿时涌起不安,「有事慢慢说。」   「求大哥看在同胞手足的份上,再救笑语一次吧。」居妈然呜咽道:「谢公子答应帮笑语,但他将大哥带回用药之后却再不提此事,也不让我前来探望。如今相公性命垂危,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借口说笑语病体有变,让人通传给谢公子让他离开之后,才易容成这庄园里的洗衣妇混进来。」   「你说云扬带我回来用药?用什么药?」黎笑行心里蓦然吃紧,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他盯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居嫣然冷然问道。   他猜出先前那个下人借口名傲天伤人一事其实是指弟弟发生变故,或许也仅有黎笑语有事,谢家的下人们才敢硬着头皮闯入禀报。   「大哥,你不知道吗?」居嫣然奇道:「毫无内力的人中了孔雀胆,就算有绝世高手将毒转移,但五年内若不与该高手换血,他同样必死无疑。」   黎笑行默然,居嫣然接着又说下去。   「这一点我和相公都不知道,还是笑语在你走后不久毒发,我们请来师父替他把脉才知晓的。」居嫣然垂泪,「谢公子当时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将大哥带回来救笑语。他找到大哥之后让师父给你清了余毒,并在你喝的药里放下笑语血液中所需的药物,已做好换血的所有准备。我以为谢公子已经告诉你了。」   黎笑行感到他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然重击了般刺痛,陡然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泛黑,身体只是发冷,因而听不清弟妹后面还说了什么。   不自觉走前两步稳住身形,黎笑行的眼睛才可以视物。谢云扬说的苦苦寻了他四年,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仔细想想,再加上他最后一次毒发时听到的曾旌与师弟的对话,一切都那么明显。   难怪谢云扬不让他去见黎笑语和风雷双隐,反而将他带到这里暂住;难怪曾旌会说出那句「你好,他就好」的话,或许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用一身鲜血救弟弟的人!   当初在天山相遇之后,谢云扬一直苦劝他回去,为此还不惜在雪地中站了一夜博取同情;他们这一路的行程也特别赶,他居然自作多情的认为是谢云扬与他重逢之后特别兴奋所致。如今想来,这也是因为弟弟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的缘故。   「换血后,笑语会完全恢复吗?」黎笑行木然沉声问道。他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和冰冷的眼神让一直观察他的居嫣然感到恐惧,但为了她的丈夫,女人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将大哥的血全数换给笑语,他自然无事,因为大哥已经喝下师父调配的药,它对人体无害只是用来治愈笑语。」居嫣然望着平静凝视她的黎笑行,心怵于对方麻木的目光,更加害怕,「不过大哥在换血后,恐怕性命不保。」   闭眼一气说完,居嫣然又连连对着黎笑行磕头。   「我知道这样求大哥非常自私,但我实在束手无策,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若我可以救笑语……」   黎笑行挥袖,一股气流止住了居嫣然的话语,将她从地面轻轻托了起来。女人尚在惊疑间,耳旁却再度传来黎笑行森然的语声。   「换血前必须喝的药,是不是特别苦?」   不知道这个时候黎笑行为什么提到这一点,居嫣然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她羞愧地垂下头。同样都是宝贵的生命,她却因自己丈夫的存活而堂皇求另一个人去死,实在愧对学医救人的宗旨。   黎笑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的心终于完全变得冰冷。眼前之人为了至爱忍耻祈求别人的模样,让他回想到多年前的谢云扬,也正是用这样痴情的目光央着他救治黎笑语。   那些喂到他嘴边的药,温柔的眼神,体贴的举止,还有耐心的劝慰,如今想来当真是可笑至至!谢云扬说过不愿浪费一滴珍贵的药物,做出一副时时为他着想的神情,想来也是因为笑语才是真正需要这些药的人。   不知道亲手让自己喝下这些药时,谢云扬是否因可以救他真正爱的人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师弟,真的想用他的性命来换取弟弟的重生吗?   那么这些天相处得来的安宁幸福,那些由谢云扬亲手布置的一切,还有昨晚感受到的浓情蜜意,也仅是师弟想留下他救弟弟的手段,并顺便支付给他的报酬吗?   胸口不再疼痛,黎笑行只觉心里一片迷茫,他甚至感觉不到眼前所见之物,亦听不到居嫣然蠕动的红唇里说的是什么。在理智上,他相信了弟妹的话,然而在心底深处,他仍然抱有一丝残存的希望。   谢云扬这次没有骗他!就算弟弟真的发生什么意外,那也不是师弟特意寻找他四年并求他回来的原因!   「大哥。」居嫣然被这个浑身向外冒着寒气的黎笑行吓住了,她嘴里小声再叫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了。   「你回去吧,我会去找笑语。」涩声对眼泪滂沱的女子说出这话,黎笑行转身消失在居嫣然面前。   「笑语,你刚才怎么说出放弃医治这样丧气的话?」苍门黎笑语夫妇的住处内,谢云扬痛心疾首的轻斥道,「有我和你师父在,我们都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我也是大夫,知道自己的身体;再说,就算你们找到大哥,我也不愿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平安。」黎笑语微弱的语声艰难响起,一旁的风雷双隐垂下头,看起来谢云扬还没有告诉他三人,黎笑行就在附近的庄园里。   「笑语,你身体不好,别多想这些事。」谢云扬皱眉,随即又挤出笑脸安慰。   「扬,有些话我一直想告诉你。」黎笑语喘了几口气,固执地摇头拒绝谢云扬让他多休息的劝慰,无可奈何的劝说者只好将他抱起来,让病人枕在自己的胸膛里。   「我一直不赞成你和哥在一块,因为我担心你、你不能一心一意待他。你别怪我。」黎笑语断断续续地说着:「若我走了,哥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对他。我哥外表虽然冷漠,但最怕寂寞,他的心也好软。」   「笑语!」谢云扬听刭病人如同交代后事般的话语,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将怀中人揽了个结实,神情坚决地对黎笑语开口:「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就此一句铿锵有力的短短话语,让屋外二十丈开外的一抹紫影颤了颤,跟着断然飞身离去。   来人正是黎笑行,他原想直接询问谢云扬,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发现刚刚那个以名傲天为借口通传讯息的下人,背身站在门外似乎在观看里面的动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如今与他武艺不分上下的师弟竟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可见对方眼里已容不下别人,心中只有弟弟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紊乱的情绪,黎笑行此时一片茫然,不知道他是应该愤怒还是怨恨,全身发冷,心里空荡荡的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先前从弟妹口中听到的事实以及谢云扬那句话,瓦解了他最后的希望和幻想。   谢云扬说不会让弟弟有事,那么应该死的人其实是他了。原来他在情人心里,仅是一个可以换回真正所爱的珍贵药人,他的价值也仅是如此而已。   黎笑行很奇怪明白所有的事之后,他的胸口竟然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没有苦涩发堵的感觉。   「喜欢,笑行。我只喜欢你!」谢云扬昨晚徘徊在耳边的深情语声与火热的吐息,没有缘由地突然在黎笑行心里翻腾搅动。   激情的缠绵,温柔的抚慰,还有满以为与师弟真正交心之后终于得到的专属爱情,这些刻在心中的清晰记忆,如今让黎笑行忽然觉得非常好笑。   张开唇,黎笑行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手掌无意识蜷缩握紧,直至捏得手指骨节变得青白亦不自知。   此时此刻,所有的情感都不再激发,那些爱恋、愤怒、痴候、伤痛、祈盼、苦涩,甚至身体发冷的感觉都体会不到了。黎笑行此刻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麻木,甚至让他连绝望的味道也体会不出,他只是觉得这些年自己做的事当真可笑至极。   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黎笑行没有察觉他何时回到谢家庄园最深处的木屋。轻轻依在屋子的外墙上发呆,任由思绪飘散,其实,他真的觉得谢云扬没有必要做这么多事,走这么多弯路。   想到这里,黎笑行松开了手,傲然笑了笑,眼里全是了然决断的神情;与此同时,一股比四年前更加冷冽孤高的气息包住了他,猛然在他身周筑起了一道冰冷的防线。   「笑行,喝药的时间到了。这是最后一碗,曾神医说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以后不用再用药调养了。」谢云扬温柔体贴的语声在外面响起。入目,仍然是那只熟悉的小小药碗,还有师弟隐含催促的双眼。   终于到了可以救回笑语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不自觉焦急起来了吗?嘲弄地轻轻掀起唇角,黎笑行垂眸接过药碗一口气饮下,这回他居然不觉得这药有苦味了。   「你是不是在里面少放了什么东西?」黎笑行将碗掷回给谢云扬,淡淡说道。   「什么?」谢云扬神色微变,还未说话,他身上几处大穴一麻人已不能动弹。他二人如今功力相当,但他全无防备再加上黎笑行出手如风,竟然一招被制。   「笑行,你做什么?」谢云扬怔住,一脸的不可置信。   「最后一次的药里没有笑语需要的药物,你拿给我喝又有什么用?」黎笑行淡淡笑道:「不过我想,你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因为笑语的命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黎笑行唇上掀起的弧度透出的惨然与诀别让谢云扬瞬间呆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神变得无比焦急。   「师兄,你听我说……」   「情急之下,称呼也跟着变了,大概你不想再与我玩情人游戏了。」黎笑行冷冷地盯着谢云扬,语声里透着无所谓,「四年前我已经说过,我黎笑行的弟弟,还轮不到旁人操心他的生死。」   「不是的,笑行,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这些话,留着给你自己慢慢说吧。」黎笑行转身森然道,「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无半分情义可言!」   这句话之后,谢云扬看见黎笑行微微一动,一片紫色的衣袍飘落在他面前。   师兄与他割袍断义?谢云扬心中大痛,眼见男人头也不回向苍门所在的位置奔起,他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连忙运气试解穴道,但谢云扬冲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黎笑行点的劲力很重,看来是下定了决心。   最终,谢云扬忍着痛楚,硬生生将真气灌注到那几处穴位附近,拚着受内伤也不放弃的狠劲一举冲开了穴道。   吐出几大口鲜血,谢云扬顺手抹去嘴边的血迹,心急如焚地赶向黎笑语所在之处。等他来到之前离开不久的院子,看见风雷双隐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外。   「笑行呢?」谢云扬张口问他二人,目光却不由自主投向屋子。   「主子刚才突然出现,说要用『忘尘诀』救回二公子,我们正为他护法。」雷隐摸着头,他着实不明白其主的决定,因为黎笑行若早这样做,这几年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什么?他要练那种断情绝爱的功夫?他想忘了我?我绝对不允许!」谢云扬一听之下立即暴怒,人向屋子走去。如今师兄放弃了爱他之心,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记住他们之间的这段情选择痛苦了四年,是谁让心爱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哪个混蛋让黎笑行选择舍弃情义?   谢云扬心中又怕又恨,又痛又悔,一心只想阻止黎笑行运功。   「谢公子,这是保住主子和二公子都平安无恙的唯一方法。」风隐插话说道。   「我不允许笑行忘了我!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管!」谢云扬迸发出这声大吼,慌乱之中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眼前不断闪现黎笑行绝情割裂衣袍的那一幕,不由心痛欲裂。   「谢公子,你也知道主子得天独厚,他的体质可以使他一边修习『忘尘诀』一边给二公子驱毒。如今主子已经发功,如果你此时闯进去干扰,定会让主子与二公子都气绝身亡。」雷隐这声急喊拉住谢云扬的脚步,无计可施的他咬牙不住来回圈行走动,情绪非常暴躁,使得一旁满怀疑虑的居嫣然根本不敢上前询问事情的始末。   「不是那样的!笑行,你再信我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心慌意乱的谢云扬突然高声对屋子叫喊,语声止不住颤抖。   回应他的仍然是一片沉默,无声的拒绝让惶惶不安的谢云扬肝胆欲裂。他难以想象彻底失去黎笑行会是怎样的局面,也根本没有预料有一日师兄会不再爱他;突然失去原本抓得牢牢的东西,失去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失去他也愿意去守护的感情,谢云扬真的无法接受。   渐渐的,深知什么也不能挽回的谢云扬抱头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嘴里再也无法完整默念出让黎笑行相信他的话,到最后只能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一个月后,初春,清晨。   苍门,黎笑行的剑舍内,一个低沉的清朗语声缓缓响起。   「不是这样的,笑行,你误会了。我承认,最初找你有部分是为了笑语,但最大的原因是我当时明白我爱的人是你,我真的不愿失去你。我找到你之后,见你忍受毒伤的折磨,一心只想治好你,急着带你回来也是因为曾神医在苍门,我想让他快些结束你的痛苦。   当时我不知道除了『忘尘诀』可以救笑语以外,另一个方法就是要用你全身的血液才能换回笑语的平安,我以为曾神医说的需要你的血,只是抽出你身体里的一部分。所以我才会拿那些药给你服用,也不敢对你说是为了救笑语,因为我担心你误会我找你只是为了救他。我担心你会不高兴,你会怀疑,我怕你误会我真正的心意。   在你最后一次毒发之后,曾神医再让我拿药给你服下,我才知道如果救了笑语,你就会死。所以我更加不敢告诉你这件事,还拿去了药里笑语所需的两味药材,也不再让曾神医和居嫣然接近你,我怕你会做傻事,想把你藏起来,永远瞒着你。   不错,我的确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以前因为单恋笑语,不顾你的感受一直伤害你;如今却因不愿失去你而宁愿眼睁睁看着笑语饱受折磨,就连他快死去之时,我还骗他不会让他死掉,其实我心里只想努力试试,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他。   或许正因如此,让你误会我要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你才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不愿搭理我,是不是?笑行,我是真的爱你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待我极好的师兄和最亲密的情人,我依赖你,我喜欢你,所以情急之下我才会叫最信任的师兄,请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情意!」   大段话结束之后,谢云扬向静静坐在他身旁摆弄茶具的黎笑行望过去,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眼里的落寞不由更浓。   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会来到剑舍把刚才那段话向黎笑行重复一遍,然而不管他如何卖力解释,不管他如何深情吐露心迹,师兄也无动于衷。自从黎笑行强行修练「忘尘诀」救回黎笑语之后便断情忘爱,对他再无半分眷恋,也无丝毫爱意。   谢云扬看着黎笑行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仍然那么锐利,那么漂亮,然而其中却再也不能体会仅对他散发的温暖与纵容。他知道师兄记得他,也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然而这些事在「忘尘诀」的影响下,对黎笑行来说,就像昨天喝了什么茶一般普通,甚至更为平淡。   谢云扬再也不能从黎笑行那里感受到丝毫的情爱与暖意,甚至连一个人正常的情绪波动也察觉不出。   「忘尘诀」洗尽了黎笑行的七情六欲,他没有了喜、怒、哀、乐,除了武学,再不会留意尘世间任何事。如今在师兄眼内,哪怕是黎笑语这个至亲弟弟,还有自己这个曾经是他最爱、也是伤害他最深的人,也只不过是与泥石无异的死物。   前些天元宵节之时,谢云扬从为大伙做点心的居嫣然口中得知,原来黎笑语体质特殊不能碰触桂花,这个大夫极为要强,因此拚命掩饰这个病症,所以从小与黎笑语一块长大的他并不知晓。   如今想来,以往那些桂花蛋羹应该全是黎笑行亲手为他做的了。师兄一定是不忍看他与笑语闹别扭不开心,因此每次都做他最爱的小吃来安慰他。第一次拥抱了黎笑行之后,师兄明明知道他误会是笑语做的也没有说破。   谢云扬突然明白了,在男人看来,只要自己快乐,他便别无所求。   回想到黎笑行在那时笑他为一碗蛋羹动心的神情,回想曾经漠视的爱,曾经笃定拽到手的情,还有黎笑行那始终如一,只对他静静傲慢绽放的微微笑容,以及师兄纵容他所有伤害的无奈神情,谢云扬的心完全碎了。   他全然不受控制地握住黎笑行的手,再也受不了与师兄坐得这么近,却始终体会不到对方就在身边的感觉。   冷淡地抽回手,黎笑行起身缓步来到窗边,他不觉得身后这个天天来这里吵闹的年轻人讨厌,因为对方说的话在他听来,和窗前拂过的风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心里依稀记得前尘往事,知道谢云扬所说不假,不过这些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对于身后这个面目英俊的青年,他也没有丝毫关怀之意,更加没有兴趣听对方诉说心事。反正,他知道谢云扬每次说完以后就会垂头丧气地离去。   「笑行!我需要你!请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你怪我不相信你的气度,我知道我不该自作聪明隐瞒真相,我知道应该早些对你表明心迹!」谢云扬承受不住这份彻彻底底的漠视,他猛然站起身大吼:「是不是因为这样,你不愿理我?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会改,我会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你,我不会再自以为是的安排一切,我也不会三心二意让你难过!」   黎笑行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窗。察觉到师兄终于有一丝情绪变化的谢云扬大喜若狂,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后牢牢抱住了男人将头埋在对方肩上,眷恋无比地用力嗅了嗅黎笑行清爽依旧的味道。   「师兄,笑行!我爱你,原谅我,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谢云扬语声沙哑的哽咽说道:「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心,我会让你永远幸福快乐!」   「下雨了。」黎笑行双手轻轻搭在窗格上说着,他昂头看向靠近屋子那几棵桃树上飘下来的片片花瓣,与密密绵绵的雨丝漫天飞舞,眼里依然静若止水。   谢云扬刚刚感到一些热度的心冷了下去,他这才明白原来黎笑行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对方微有的动容仅是注意到天气的变换,而且这样的情形对七情六欲已经断绝的师兄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反常了。   完全陷入痛苦之中的谢云扬深深埋在黎笑行肩下,一会儿之后,那块衣衫湿润了。黎笑行毫不在意,这些事激不起他的感觉。衣裳若脏了便换一件,身后这个人只要没有杀气,想在他身后站多久也行。   该走的时候,对方终会离开,所以他也懒得驱赶。   谢云扬微微昂首,双眼模糊地看到黎笑行漫不经心地抬手,接住一朵缓缓飘落在他面前的粉色桃花,师兄神色淡淡地把玩手中之物,根本没有在意他的举动与神情。   心底一角终于崩塌溃散,谢云扬脸如死灰,彻底绝望,如今他只能用仅存的力气紧紧拥着黎笑行来抵御刺骨冰冷的侵袭,从来没有想到,他与这个人也会有形同陌路的一日。   尾声   「你确定要跳下去?」   名傲天用袖掩鼻,不解地问谢云扬。   「你想清楚,这下面长年不灭的天火不知燃烧了多少年,任你武功再强,若下去多留一会儿只怕也成烧猪。」   「火谷里有破『忘尘诀』功力的石果!」   谢云扬站在火焰翻腾的谷口边上,感受着阵阵向他扑卷而来的热浪,眼中再无迟疑。   「你们都说我疯,我看你才是疯子!笑行学会『忘尘诀』有什么不好?你巴巴的这么远跑到西域找石果,想破除笑行练的心法,还硬拉上我?怎么?想让我给你收尸?」   「如果我死在火谷之中,恐怕小师叔捡不到我的骨头。倘若我遇上不测,烦你回去告诉笑行一声。」谢云扬沉声说着,眼里掠过一丝黯然,「我想即便是那样的话,笑行也完全没有感觉。」   「我算是服你了,你知不知道石果其实是一种随天火而降的石头,历经数百年的烘烤是天下的至阳之物,刮下其表面的灰烬服下便可破除「忘尘诀」至阴至柔的心法,但是最多只能让笑行恢复七情六欲,却有可能让他忘了前尘旧事,再也记不住你,你明明知道还这么拚命?」   名傲天不明白情情爱爱的事,但瞧着这样意气消沉,有如行尸走肉的谢云扬,心里也觉难受。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有一丝机会能与笑行再续前缘,我便不会放弃!这一次轮到我去追逐笑行的背影,就当是以前我忽视他情感的报应!总之,只要拿到石果,我便有办法让笑行再次留在我身边!再说,笑行也不一定会遗忘所有的往事。」   为了让黎笑行接受他的歉意,为了让师兄再次恢复正常的情感,谢云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火谷拿到石果。   看着下面熊熊燃烧的天火,谷口上方的谢云扬没有惧怕,因为与黎笑行相处的这半年有多么痛苦,只有他清楚,如果永远与师兄形同陌路,他不如死在这里。   「笑行。」   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回想到那天在漫天花雨之下神情淡漠的清俊男子,谢云扬全身蓦然痛楚。   心,再次狠狠地揪了起来。   难道,他今生真的不能与黎笑行再续前缘了吗?   不!他一定要拿到石果,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开启师兄尘封的心,唤回对方的感情,再次让黎笑行重新选择与他相伴终生!不停安慰自己,谢云扬坚定不移地向火谷下方跃去。   这一回,他一定不会再让黎笑行失望!                                 (正文完结)   番外   「为什么?」苍门内,谢云扬穷凶恶极的吼叫声一波波传来,四下的弟子立即作鸟兽状四处奔散,只留下曾旌与黎笑语各自坐在摇椅上,悠闲地用小手指掏耳朵。   「你们说只要有石果,笑行的七情六欲就会回来,那为什么他如今还是不愿搭理我?」谢云扬暴吼。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服下石果表面的灰烬虽然恢复情感,但会忘记一些往事嘛。」曾旌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他为什么记得你们却偏偏记不住我?」谢云扬怒道。那一日取到石果之后,若不是名傲天及时用水火不侵的天蚕丝卷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出火谷,他早已命丧黄泉了。   谁想黎笑行破除「忘尘诀」的心法之后丧失了记忆,如今好不容易慢慢恢复,但师兄只对他一人冷若冰霜,这让谢云扬又急又痛,恨不能冲到对方面前,将他的心剖出来表明情意。   「那只怪你运气不好,恰好在我哥遗忘的那部分里了。」黎笑语微笑。   谢云扬气结,他记起眼前这个人曾经不赞成黎笑行与他相爱,心里更感烦恼。   「你很吵。」蓦地清冷悦耳的语声传来,谢云扬听见了,脸上顿时堆满欢笑,转身迎向发话的人。   「笑行,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谁允许你叫我的名字?难道你忘了师门所尊的长幼之序了吗?」黎笑行冷冷打断谢云扬兴冲冲的话头。   「师兄。」谢云扬一下子苦了脸,但见黎笑行严肃森然的俊美面容,他也只得依言哀哀叫了一声。   「好好将我新悟出的剑法练熟,下月代表师门出席武林大会,别给我丢人现眼。」   「是!」谢云扬垂头丧气地提剑向黎笑行指的方向走去,迈出两步之后回头试探着对傲然而立的男人说道:「师兄,若我练完剑,你可否陪我下山转转?就当和我比试一下轻功,让我知道在内力运息方面还有什么不足?」   「你练完剑再说。」黎笑行不耐烦地皱眉。   「好咧,师兄好好看着,我保证一会儿就好!你不要反悔啊。」谢云扬兴奋地提剑跃到前方,老老实实挽起剑花练习昨日黎笑行传授给他的新招。   「哥,我好佩服你,眨眼之间就将一头暴跳如雷的狮子变为一只乖乖听话的绵羊。」黎笑语起身,略略踮脚,在兄长耳边轻笑道。   黎笑行看了笑得不怀好意的弟弟一眼,没有接口。   「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向那小子承认你还记得他?」曾旌撇撇嘴,「为了给你圆这个谎,我连神医的招牌也用上了,否则谢云扬也不会轻易相信你忘了他。」   「这个吗?就要看我的心情了。」黎笑行淡淡说着,他冷傲锐利的双眸中掠过一丝难有的淡淡异彩,「谁让他自作聪明向我隐瞒笑语的病情,搞出这么多事。」   黎笑语本想再取笑,但眼见兄长望向谢云扬的目光已然柔软,而谢云扬如今对哥哥亦是言听计从,一副极力讨好,恨不能掏心挖肺的痴情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深觉此时这样的局面却也不错。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