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家国师一撩就弯啊! 作者:梦里长安躲雨人 文案: 本文→清冷面瘫国师攻 X 乐观嘴炮侯爷受 帝国小侯爷在灵川河底救出一只清冷高贵、遗世独立的生魂。 生魂长得太好看,小侯爷忍不住撩拨两句—— 然后这鬼就弯了?! 还特么是个在上面的! 再后来。 祸害无数学院夫子的寒小侯爷被生魂一路收买,从此不辍日夜、勤加修炼,终成…… 一代名受_(:з」∠)_ 学院老夫子:天可怜见啊! 云大国师:寒九很好,寒九很美味,感谢上天^_^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爽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寒九(寒卿、寒岁暮);云藏(云微明) ┃ 配角:很多 ┃ 其它:主受,古耽,微修真,1V1。   ☆、序   序   南泽北鲛,东海西蜀。   这是世上最大的四个国家。   其中南泽国多水多沼泽。北鲛国多雪多冻土。东海濒临大海,西蜀临山多高地。   另,南泽国有公子,名寒卿,字岁暮,人称寒小侯爷、小九公子、九公子。乃是南泽国当朝丞相幺子,南泽宣帝亲外甥。   寒卿之母云嬛公主死得早,宣帝怜其年幼,将其当成皇子一般教养疼惜。如今长到16岁的年纪,虽自小受尽万千宠爱,倒也有自己的原则,平日里并不怎么嚣张跋扈。除了不甚喜爱读书,经常到处撩拨老夫子、搞搞恶作剧之外,并无什么大的毛病。   直到他结识一位风/尘女子,被人误会之下一脚踹下水,招惹了一位高贵冷艳、遗世独立的……水鬼。   是的,没错,是只水鬼,还是一只相貌堂堂、惊世绝俗的男·水·鬼。   ※   至于故事之始,那要从寒小侯爷与这只水鬼昏迷之下,顺着灵川河漂流至北鲛国说起……   ☆、端倪   北鲛国,赤城。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名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少年正双目火热地盯着一个包子铺。   “咕噜——”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   少年叹息着摸摸肚子,再看看身侧空无一人的位置,小声哀叫:“云藏……”   少年声音不大,路过的人根本没听到少年说话;即便听到了,他们也只会以为少年是在思念什么人,以致于思念过度情不自禁喊出了声。   冬季的寒风刮过,少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饿肚子就算了,还冷得要命!   想他堂堂南泽国小侯爷什么时候落魄到这个地步过!寒九内心哀叹着,偏头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   ——要不要让这只鬼帮忙偷几个包子来祭祭自己的五脏庙呢?   寒九看着对方俊美无俦又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不过片刻就灭了这个念头——云藏这只鬼,瞧他那一副清冷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再瞧他那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的束发和白衣,想来定是个自小教条礼仪挂心头的世家公子,最是注重形象。   之前自己叫他钻木取火、烤鱼摘果已经很是凶残了,现在再让他去偷东西,估计对方会恨不得重新回到水底再困个十年。   寒九略显挫败的挪开视线,一步一步挪向街尾。   而等他发现那只鬼没有跟上来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四个热腾腾的包子。   寒九一脸震惊地看着包子,再看看云藏看似淡定实则耳根略红的模样,正想接过包子的时候,猛然想起这还是在大街上。   云藏是鬼,所以这包子在云藏身上的时候,除了他没人看得到;一旦他拿了,那就是凭空出现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解释了。   寒九立刻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发现异样,便若无其事的朝着右边一个巷子走去。进入巷子的那一刻,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一抹紫色的影子,待后退半步再去看的时候,街角空空,并没有什么人影。   寒九一身功夫也不是假的,各国之中能胜过他的不出五人,如果真有人能近他身而不被察觉,即便他再怎么小心也是于事无补。于是寒九便带着云藏又拐了两条街,确认四周没有异样,这才拐进一个极为偏僻的巷子,一把抓住云藏的手腕,夺过包子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不消半刻,寒九已经解决了两个包子,一张脸吃得鼓鼓的,看起来极为滑稽。   “好吃吗?”一双绛紫色勾金边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寒九一边吃一边点头,口齿不清道:“好次!好次!太好次了!”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呵呵。”上方传来清越的笑声,勾得人耳朵发痒。   寒九本以为是那只面瘫鬼在和他说话,现在才反应过来不是。于是立刻侧了侧身子,护着怀中的包子,慢慢抬头看向上方的人。   对方是个穿着紫貂大氅、容貌俊雅的青年。   “你放心,我不抢你的包子。”对方又是一笑,明艳的笑容晃得寒九眼睛微微眯起。   寒九暗自翻个白眼,埋下头继续啃包子,表面淡定,实则心中可惜——   这么一张脸,竟然是个男人!真是暴遣天物!还有云藏!这个面瘫鬼,那张脸要是女的,他寒九今生必定非他不娶了,可它竟然生在了男人身上!可惜呀可惜……   寒九还没可惜完,上方的俊雅青年再次开口:“我方才见你手中并没有包子……”   寒九张口就扯:“这叫技术。出门在外,偷个东西还让人看见,那不找死吗?”   “是吗?”对方表情不变,笑容可掬道,“衣服虽脏不破,面料虽乱却价格不菲,容貌精致,肤质细腻,想来公子也不会是真正的乞丐,更不可能是小偷。”   寒九见对方分析的这么透彻,又谈吐不俗、举止优雅;立马停下吃包子的动作,转头看向青年:“那又如何?”对方既然说得这么有理有据,想必来者不善,他再装傻也只是浪费时间。   青年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小公子帮个忙。”   寒九道:“说来听听。”   青年顿了下,双手揣在宽袖中微动,随后掏出一锭银子来,俯身放到寒九微蜷的掌心中道:“实不相瞒,在下家中近日出了一桩怪事,请了不少的道人过来帮忙,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出。小公子既然能看到……不知可否请小公子帮个忙?在下看得出来,小公子家世非同一般,大概看不上这些俗物,但出门在外,少了银两却是万万不行的。小公子若能帮在下查出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莫说是几锭银子送两位公子回家,便是想要这北鲛国的爵位,在下也是给得起的。”   寒九冷笑一声:“什么两位公子?”   青年笑道:“在下口误,是小公子一人。”   寒九仔细打量这个优雅雍容的贵公子,知道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顺便也是一个警告,便道:“我要是不去呢?”   “在下绝不强求。”青年说得斩钉截铁。   寒九目光转了转,最后定格在半透明状的白色鬼影身上,在心底与对方交谈:“你觉得呢?”   云藏微点了下头:“你需要银两。”   一人一鬼交流完毕,寒九这才重新看向青年:“那咱们走?”   寒九与青年出了巷子就有人赶了马车过来,寒九这几日辛苦,当下也没有推辞,立刻上了马车。   一路上两人互通姓名,寒九自称小九,言称师尊不许透露山门和姓名,对方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怀疑。   又是一番了解,寒九总算明白这紫貂大氅青年的身份。   原来这青年姓赵名嵘,在各国经商多年,主要的根基就在这个城里。他与北鲛国太子交情不浅,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商。他的父亲赵晅曾经是一个武夫,当年无意间救过落难的北鲛国曾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北鲛国皇帝,两家因此有了交情。   如今赵家多年经营,与北鲛国皇室关系愈加密切,也难怪对方能说出加官送爵这种话了。   寒九倒是对他的坦诚略加侧目。   赵嵘经商多年,最起码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立刻解释道:“我有求于小公子,若再有隐瞒,那不是太不厚道了吗?”   寒九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稀稀落落的啜泣声,掀开车帘一看,只见长长的街道上有几十个人的送葬队伍,中间一口乌黑沉重的棺椁,白练飘飘,纸钱飞散,寒九眼珠子盯着那队伍最前头一个脸膛发红的壮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棺中是何人?”   赵嵘道:“这是城东林员外家的女儿,前两日忽然暴毙,也不知是染得什么疫症。”   寒九放下车帘,默了一会儿道:“你怎么断定我可以帮你?”   赵嵘道:“不瞒公子,公子一进入这赤城,在下就在暗中观察公子了。不知小公子是否还记得入城之时,有位姑娘的手绢丢在了小公子头上?那手绢……咳,看起来并不是小公子自己拿掉的。”   寒九恍然想起两个时辰前的事儿,那时他比现在还要狼狈,守城的官兵本不愿让他进城,他是好不容易在云藏的帮助下把衣服弄得稍微干净些,头发也不那么凌乱之后,才挤进了这个号称北鲛国繁荣之都的赤城。   然而寒九一进城就傻了眼。   北鲛国和南泽国风俗人情皆有不同,姑娘穿着开放,无论是抹胸还是外袍,都在领口的地方开出了不小的洞,白嫩的胸.脯在层层貂裘棉衣的遮挡下还是欲隐欲现,实在诱人非常。寒九未尝见过如此开放的姑娘美女,一见脸上便是烧红一片。   想来他南泽国中,即便是那醉仙楼的姑娘,也个个把自己遮掩的滴水不漏;再看看北鲛国的这些姑娘,寒九在心中狂呼:还好当初没来北鲛国闯江湖!   怔愣之中,一方娟秀的鸳鸯手绢轻飘飘落了下来,正落在他的脸上。   寒九保持着头部微仰的姿势,透过薄如轻纱的手绢,见上方的酒楼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俏丽姑娘正掩着口对他笑,那娇柔的模样,看得16岁的寒九身子一阵发麻。   嗯,吓得发麻。   下一秒,手绢被人拿了开去。云藏将手绢随手一丢,目光略冷地看着寒九的蠢样。   所以……这个赵嵘是早就知道云藏的存在了?   寒九脸不红气不喘地摸摸耳朵:“你们赤城的姑娘真热情。”死面瘫再碰我耳朵试试?!寒九在赵嵘看不到的死角瞪了下面无表情的鬼影。   赵嵘略尴尬:“还好还好。”   外面马夫回话:“公子,到了。”   两人一同下车,一进宅院寒九就挑高了眉头:“赵公子真是看得起在下,单是这两个阵法,在下便已比不过了。”寒九看着眼前连布了两个大阵的庭院,悄然打量了一下后院的方向,心道,好奇怪的布局!   赵嵘解释:“这是先父找人设下的法阵,严令我赵家子孙不得妄动。说起来这阵法已经近二十年,应该不会与近日的怪事有关。”   寒九点头:“这是镇宅的阵法,确实不会招什么祸患。”   众人进入宅院,赵嵘亲自送寒九去厢房。待寒九梳洗干净,洗去一身尘埃污垢,穿上面料质地不错的新衣后,一个面白如玉、五官精致的少年郎便出现在了赵嵘面前。   赵嵘由衷感叹:“小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寒九回道:“你也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就把他的喜好摸了个透彻,连衣服都准备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色,尺寸又大小合适,实在心思缜密的厉害。   赵嵘道:“小公子多日疲惫,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在下再带公子去那后宅看看,如何?”   寒九自然没有意见:“有吃的没?”   赵嵘忍俊不禁:“自然有的。”说完立刻下去吩咐人准备酒菜去了。   寒九在室内逛了一圈,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随后转身打开窗户看了看窗外略显阴沉的天色,小声嘀咕着:“奇怪。”   此时时辰不过申时,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这赵宅坐北朝南,西厢房坐西朝东,窗户开在南侧,打开窗本该看到暖风斜阳,结果入目的是阴冷潮湿,连带天色都是阴沉沉的,就好像这里与赵宅外面的世界处于两个不同空间一般。   若说是阴煞作祟,导致这里气场有异,寒九便更想不明白了。一般的厉鬼恶煞喜阴喜凉,不会接近向阳的地方,更不会长久停留在阳气旺盛之处。这赵宅阳气充足,又有冲煞阵护着,怎么会因为阴煞而由阳转阴、积聚这么多的凶煞之气?   云藏跟过来看了眼外面,指了指右前方的一处竹林道:“冲煞阵去煞,伤门种竹,阵法变幻,由出转进,现在是聚煞阵了。”   寒九瞳孔一缩:“这是故意的?”   云藏摇摇头:“赵嵘应该不知这其中关键,此种转阵之法失传多年,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个布阵的人不一般。”   “看起来很有趣儿。”寒九摸着下巴笑得一脸兴味,他当初无聊之下学的一些奇门遁甲之术终于派上了用场,再加上他母亲留下的一些竹简功法,能找个阴鬼厉煞练练手也不错。   云藏看他一眼:“你功力不足,不可乱来。”   寒九嘿然一笑,不作回应。   ☆、诡谲一   寒九用完膳后,天色将晚,顾忌到自己睡觉叫不醒的毛病,也不敢此时睡着。于是便找了个闲书躺在床上看,到了深夜时,外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寒九也有点怀疑这宅院是不是闹鬼了。时间耗得越久,寒九越是无聊。他见云藏从开始到现在雷打不动的模样,甚至连打坐的姿势都没变,不由出声道:“云藏。”   云藏盘腿坐在榻上,抬眸看了寒九一眼,那眼神淡得让寒九心里一阵痒痒。   寒九下床凑到榻边,笑嘻嘻道:“你和我说说话呗,怎么说咱们也处了这么些日子了,我连你做什么的、家住哪里都不知道。你看你这模样,没死之前肯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你告诉我,我送你回家。”   云藏道:“不必。”   “怎么会不必呢,你看你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你家里人肯定也特别想你,咱们就回去看看,不打扰也行。”寒九挨着云藏坐下,凑得更近了些。   云藏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想说什么?”   寒九哑了一下,起身在室内转了两圈,最后回到云藏身前:“我想学招魂。”   “招谁的魂?”   寒九不答反问:“人死后都有魂魄对不对?”   云藏垂眉敛目:“人有三魂七魄,均有阴阳之分,无冤无仇无怨之人魂消魄散,即便有几丝残留,若长久不去鬼域,在人间久了也是魂消的结局。”   寒九略有几分紧张:“心中尚有牵挂之人呢?”   “若为执念……”云藏抬头看向寒九,“则化为鬼;执念过重,出来害人,便为厉鬼凶煞,必要除之。”   寒九还待说什么,外面忽然一片叫嚷之声,有男有女,好不热闹。寒九走到窗边推窗一看,后院的方向隐隐可见火光。回头和云藏打了一声招呼,寒九正待施展轻功掠去,被云藏出声阻止:“且慢,后院是女眷居所,不可乱闯。”   “……”寒九顿了一下,反驳道,“我偷偷去看,不会有人发现。”   云藏目光一沉,宛如两把冰刀钉在寒九身上。   寒九眉眼带笑,也不管那刀子般的目光扎不扎在他身上,轻功一展就朝后院飞去。   赵宅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左右各有偏院。寒九住在中院的西厢房,如今只是越过两个墙头,就已看到了后院光景。着火的是后院西墙,火前有一众的仆人正在救火,还有一拨仆人丫鬟正押着一个看似疯癫的女子往西边的侧院走。那女子发丝凌乱、脸色青白,寒冷的冬日里身上只穿了两层的襦裙薄衫,口中念念有词,寒九隐约听到“又一个、又一个没了、又一个没了”之类的话。   寒九心中犹疑,但奈何此时趴在房顶的隐蔽位置,不方便出去询问,只能凝神对着女子多看两眼。   赵嵘正站在正房门前安排人去请大夫,安排完似乎向寒九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寒九知道半夜擅闯赵宅后宅确实不妥,便收敛心神将身子压得更低,以免真的被赵嵘揪了出去。又趴了一会儿,见火势渐小,院中也没有阴邪凶鬼作祟,寒九便放下心来往自己住的厢房飞去。   云藏正站在窗前等他,见他回来,不避不让,吓得寒九内力一滞,差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还好及时扶住了窗框,这才没有摔下去出个丑。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只鬼看起来是半透明的,实际上却能随着心意被寒九碰得到、摸得着。寒九刚才飞过来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这是故意堵人,他若是不及时收势,必定撞个满怀。所以心下也是无语加郁闷。   “你站在这里干嘛?”寒九将云藏稍微推开一些,跃下窗子,又反手关紧窗;一转身见云藏一直目不转睛又略显严厉的看着他,只好开口解释道,“我看了下,没有衣衫不整的姑娘丫鬟,只有撒泼卖疯的夫人。那后院西墙着了火,赵嵘现在估计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找咱们。”   云藏拂袖坐回榻上,闭目打坐。   寒九想不通这些满脑子礼义廉耻的人行事为何如此婆妈,于是走过去,一手搭在云藏肩头,低头凑到他脸侧笑道:“你气什么?不就是一个后院吗?别说我什么都没瞧见,就算瞧见了也不会掉块肉少条胳膊,你担心个什么?瞧你这张小俊脸气得,哎哟,都变色了。”寒九边说边伸出另一只手捏了下云藏的脸颊,触手凉软滑腻,实在舒服,寒九忍不住又捏了两把。   云藏不动如山的任他说了半天,捏了半天,一点反应没有。   寒九觉得无趣了,便放下手起身躺回床上:“你这人实在没意思,撩拨一两句就不理人儿了。跟个木头似的。”   云藏终于睁开眼:“轻浮。”   寒九立刻坐起身子,一双眼笑得弯弯如月:“你可知轻浮是个什么意思?看看女眷,摸摸你脸,这算什么轻浮?我和灵川城的那群公子哥儿都是脱了裤子一起下水摸鱼的,偶尔还会互相捉着打屁股,那才是轻浮。”说完自己先笑得不可自抑,“云藏!云藏!你真是个宝贝儿!”   云藏垂眸半晌,最后冷声道:“……无聊。”   寒九对云藏的反应颇感兴趣,立刻更加卖力地道:“说起来我还是挺好奇的,云藏,像你这么好看的人,难道你生前就没娶过妻?就算没娶过妻,难道还没有一个喜欢的姑娘?”见云藏眼睑微动,如玉的脸上睫毛微翘,寒九心中如同灌进了一坛十几年的酒酿一般,又醉又香,“瞧你这害羞的……要不,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等咱们回到南泽国,我给你介绍一个。算是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寒九!”云藏两字说得极缓,带有一丝警告的意味儿。   寒九一听,立刻闭上嘴不说了。老虎嘴上拔毛,那也是要看情况的。   两人安静下来。   又过了盏茶功夫,外面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寒九挑眉笑看云藏一眼,起身整理一番服饰走到门口开门。   赵嵘保持着抬手敲门的动作,还没敲上,寒九已经拉开了门:“赵公子。”   两人进了屋,寒九倒了一杯茶给对方:“可是有事儿?”   赵嵘面上闪过尴尬:“实不相瞒,在下之前有些事没有说出来。”   寒九点头:“这也没什么,毕竟这宅子里的东西没有害人。你只是让我查出是什么,不是收服或者打散,自然不需要全盘告知。”   寒冬腊月,赵嵘的额头冒出一丝薄汗:“并不是不害人……”   按照赵嵘的意思,他家这怪事也来得蹊跷。他今年二十有四,曾经娶过一位门当户对的夫人陈娇娘。婚后二人感情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陈娇娘过门一年无有所出。后来陈娇娘就为赵嵘纳了一房妾室,本意是帮赵嵘承续香火。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赵嵘纳妾的第二个月,这陈娇娘就怀上了,并且是一对双生子。赵嵘对陈娇娘心有愧疚,故而对母子三人极好。至于那位妾室,赵嵘虽不常去,却也不曾刻意冷落。所以一直到两个幼子长到两岁时,赵宅还是一片和乐。   事情发生在那个妾室怀孕时。   赵嵘的原配夫人陈娇娘确实是个能容人的,见到妾室怀了孕,便一心好生照料希望给赵家再添一男半女。结果那个妾室偏偏无故小产了。   妾室平日里只吃夫人给的汤药吃食,这一小产,立刻怪罪到了夫人头上。夫人百般解释,最后找了宫里御医来瞧,诊出来小妾是贪吃,吃了不该吃的桂圆,再加上小妾本身/体寒,胎气不甚稳,所以导致了小产。如此一来本该真相大白,奈何小妾钻进了死胡同,心里想不开,就趁着夫人出门烧香的时候把两个幼子骗到偏院,一个手重把其中一个孩子推落枯井,摔死了。又见另一个大声呼喊,心中害怕,遂将另一个也活活掐死。至此,两个孩子死于非命。   赵嵘怎样伤心先不必提,那陈娇娘却是一下子就疯了。   小妾原本拒不认罪,赵嵘气急,将两个幼子的尸体摆在她面前,她才惊觉自己做下了什么事。神志清醒的她,自觉对不起赵嵘和夫人,也不等官府派人来抓,直接在那口葬了幼子的枯井边撞墙自杀了。   又是两年过去,赵嵘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迎娶了第三位夫人,也就是现在的赵夫人叶鸾。   这位赵夫人也是个争气的,嫁进来的第三个月便怀上了孩子。可惜好景不长,这位赵夫人在生产时,力有不逮,难产而死。   赵嵘再次亡妻丧子。   听到这里,寒九忍不住心道:真惨!   赵嵘又道:“若只是这些寻常生死之事,我也不会寻什么高人来帮忙。怪就怪在娇娘她……她在小鸾生产之前无意间见过她,当时发了一阵疯,一直喊着‘孽障!孽障!’把小鸾吓得生了一场急病,这才难产去了。此事之后,娇娘每隔一段时日便发一次病,口中一直念着‘孽障!孽障!’在下请了很多人帮她祛邪,但所有人都回答娇娘并没有中邪,只是疯病。”   赵嵘看向寒九,发现对方依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只好继续道:“请的人越多,我也就越相信,娇娘确实只是疯病。可前段时间又出事了。她趁着府里下人没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在城外的东山坳挖出了数十具孩童骸骨。”   寒九听得入神,等了半晌都不见赵嵘再说什么,便抬头以眼神询问。   赵嵘略带犹疑:“……东山坳是乱葬岗,挖出骸骨并不算什么,可那些骸骨,每一具都不超过6岁,而且全都没有头。”   寒九抿紧了唇,一般的厉鬼作祟只是吓吓人、吸食一些活人精气,算不得什么事,镇压加超渡即可解决。但杀了这么多人,并且全部是孩子,那就必须除之而后快了。   只是这时间跨度有些大,原配夫人陈娇娘就成了眼前唯一的线索了。   寒九道:“尊夫人疯了将近三年,这三年中,她应该没少发病吧?”   赵嵘道:“撞见小鸾之前确实也发过几次病,但只是一般的发病,会追着孩子跑,没有孩子便抱着枕头哭。自从撞见小鸾之后,便每日念叨‘作孽、孽障’之类的话,经常对着东方大喊大叫。”   “东山坳?”   赵嵘点头:“恐怕是的。”   ☆、诡谲二   寒九道:“赤城这半年来,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灭门惨案,或者大量死人?”   赵嵘摇头:“这倒没有。”   “那乱葬岗近年来收的尸首多不多?”   赵嵘道:“很久没了。赤城五年前来了一位大人,人称海青天,判案如神、公正廉明,先是在城郊设立了一个义庄,又将乱葬岗里的尸骨挖出来好好安葬。这五年里,穷苦人家葬不起的,可以从官府领丧葬费,渐渐地,乱葬岗几乎就没死尸了。海大人也每隔一月便派人在乱葬岗巡查,真有曝尸荒野的,当下就葬了。所以娇娘挖出孩童尸骨的时候,震惊了全城。海大人也彻查过此事,但只查出这些孩子大多都是流浪儿,因为没有家人,死了很久也没有人报官,以致于无人察觉城中少了很多孩子。”   寒九蹙眉:“看来要去东山坳看看了。”本以为是摄青鬼作祟,但听赵嵘这么一说,又不太像。在寒九的认识里,摄青鬼并不容易对付。此鬼生前一般都遭受过非人的迫害和折磨,又在将死未死、奄奄一息之时被扔到乱葬岗等一类的聚阴之地,活生生的硬撑很多天熬死的。死前因为求生无门、满腹怨恨,再有诸多阴气死魂协助,死后一举化为摄青鬼。若怨气够重,死前硬撑的时间够久,不但化为厉鬼,尸体也能发生尸变变成尸妖,法力高强先不必说,单是尸身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就够愁死人的了。   若要降服或者消灭摄青鬼,必须先找到他的尸体,用符咒镇住再用烈火焚烧,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对方不会借尸重聚魂魄。否则不管如何打散摄青鬼的魂魄,它都是可以再聚重生的。   但尸妖法力高强,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   摄青鬼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一旦化妖便会回来报仇,不会时隔太久。同时摄青鬼是一种极为记仇的鬼,经常造成灭门灭族惨案,将所有对不起它或者不信任它的人杀尽。   见赵嵘还在房中不走,寒九想起赵嵘让他来的目的,立刻道:“你之前说让我帮你看看宅子里有什么,我看了,什么都没有。只是阴煞聚积,不利安宅,所以你内宅不宁,诸事不顺。”   赵嵘一拜到底:“请小九爷救命。”   小九爷这个称呼有段时间没听到,寒九颇感亲切:“没这么严重,阴煞聚积不会要人命。东山坳的事儿也牵扯不到你。”   赵嵘回道:“若不是宅子、也不是东山坳的东西要我命呢?”   寒九有些闹不明白赵嵘的意思了:“你请我来时只是说要看宅子。”   “是看宅子,只是问题不在宅子上。小九爷方才也看到了。贱内在后院放火,又大叫‘夫君逃命!’我料想大难将至。娇娘三年来虽然神志不清,但做事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她说的话总能灵验。”赵嵘再拜到底,“小九爷既能看出宅子出了问题,赵嵘请小九爷救赵嵘一命。”   寒九摸了摸鼻子:“我没太大把握。”东山坳的东西他已经很难应付了,被赵嵘这么一说,似乎还有更麻烦的东西没有出来。   “小九爷尽力即可。”赵嵘诚恳道,“若实在天命难违,赵嵘不怪任何人。”   寒九无奈:“那好吧,我尽力。不过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要你的命吧。”   赵嵘神色无奈:“在下不知。”   “……”那你叫什么救命!寒九比对方更无奈。   “在下只是隐隐觉得,娇娘说的都是真的,赵嵘命不久矣。”   寒九看着对方略有几分颓然的面孔,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既然撞见了,我必然尽力。你宅子里有两个大阵护着,相对安全些,你近期先不要出门。”   寒九送走赵嵘,和云藏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去东山坳看看情况。但现在已是丑时过半,正是极阴的时刻,寒九又一夜没有休息,云藏便教寒九制作了两个符咒带在身上。   东山坳位于城东隆起的山林间,山中山势较缓,古木参天,往里走四五里地,有一处山坳,就是赤城人口中所说的东山坳。寒九施展轻功跃出城门,和云藏赶到山中时已经到了丑时末,森林中阴风阵阵,又是寒冬时节,几乎可以说是刀子一般刮着人脸。   两人在山中转了一圈,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发现一只死魂,更别提什么厉鬼凶煞了。   “奇怪。”寒九查看了下附近的土壤和树根,对云藏道,“确实是极易滋生阴魂怨鬼的地方,如果有一些普通死魂什么的倒没有什么奇怪,偏偏什么没有。反而更加可疑。”   云藏一向冷淡自持的脸上露出几分疲惫,眼神也有些犹疑。   寒九道:“你怎么了?”这附近没有对阴魂不利的东西,云藏在这里本该如鱼得水,但是看他面色,似乎极为不适,实在令人费解。   “无事。”云藏转身朝下山的路走去,“走吧,这里已经空了。”   寒九不得不跟上云藏,心中疑团更胜:“云藏!云藏!你到底怎么了?”   云藏不理他,只是身形移动得更快。他本就是魂体,速度非比常人,这么一来寒九不施展轻功还跟不上他,只能在后面加快速度跟上道:“好好,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别跑这么快,我内力不是这么耗的。”   云藏速度缓下来,寒九跟上,笑嘻嘻道:“这才对嘛,有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跑。你说你能离得了我吗?”云藏是生魂离体,算不上真正的死人。他能在离开河底之后这么久不回身体也不消散,是因为有寒九身上的养魂玉温养着他。   云藏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寒九立刻支起耳朵细听,但凛冽的寒风中,除了风声,还有什么?寒九一脸狐疑的看向云藏。云藏却根本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只是揉着额头道:“好像有人叫我。”   寒九见一向面不改色的云藏都露出这副模样,心知不好,上来就拉住对方的手打算离开此地。结果两人还没动作,不远处就是一道闷雷打了下来,正正劈在他们刚才离开的山坳里。云藏挣脱寒九的手,魂体瞬息数里,已经消失在了寒九面前。   寒九内力运转到极致,赶回山坳,正看到云藏半蹲在一副炸裂的棺材旁查看尸体。寒九奔过去一看,那尸体已经被劈的一片焦黑。   乱葬岗尸骨何其之多,闷雷却是只挑了这一个来劈。寒九出剑将旁边的几个坟墓掘开,见里面并无尸体,只觉得脑仁都在抽疼。   “先回城里吧,这尸体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很可能是人为的。”寒九说完,见云藏没有反应,只好走过来对着云藏的脑袋撸了一把,“喂,和你说话呢。”   云藏浅浅颔首,起身挥袖将尸体重新封入棺中,然后和寒九一同下山。两人未到城中,就听城里一片叫嚷,更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穿插/其中。到了城门前定睛一瞧,哟呵!好大一群走尸!   所谓走尸,不过是最低等的尸变,手脚僵硬,法力低微,甚至连神志也不清醒,实在好对付的很。寒九提剑上前,一剑一个,把一众走尸砍的人仰马翻。砍完之后细细观察,见这些走尸都是一些普通人死后所变,于是指挥吓呆的群众和官兵拉到一起焚了。这些人中,赵嵘也在。另外还有一个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一身正气的中年男子,身穿官服,算是鹤立鸡群。   赵嵘走过来道:“小九爷。”   那官老爷也过来抱拳说话:“小公子好身手,在下赤城太守,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   寒九见他行的是江湖礼数,只好也抱拳回礼道:“大人叫我小九即可,在下只是机缘巧合学了一点驱鬼祛邪的小手段,不足挂齿。”   海青天道:“如此甚好。这义庄无故起尸,还伤了两名百姓,希望小公子能施以援手。”   “自然。”寒九颔首,正要问被伤的人在哪儿,不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个腹部微凸的女尸,立刻上前拦住抬尸的人道,“慢着!这是谁家的夫人?可有人认得?”   附近的民众早就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要不是有众多官兵和海青天、赵嵘在这里镇着场子,他们早吓得屁股尿流了。有几个胆大的民众凑上前来瞧了瞧,回话道:“这不是谁家的夫人,这是林员外家的女儿。前些日子暴毙,昨天刚下葬,怎么这会儿就起尸了?”   海青天也弯腰看了下,道:“确实是林员外家的女儿。”   寒九从袖中掏出朱砂,以手在尸身上画了一个符,只见符咒闪了闪,蓦然化作一团绿光朝城中飞去。寒九喊道:“找几个人跟我来!”言罢,自己已经跟着符咒朝城中跑去。   符咒飞得很快,寒九有轻功傍身自然跟得上,后面的海青天和官兵就不行了。等到寒九停下来的时候,只见一扇大门静立在黑夜之中,大门之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鲜艳的颜色在灯火的渲染下艳丽如血。大门之上一块灿金的匾额,上书:林府。   ☆、诡谲三   空气中的血腥味如同夜色一般蔓延,方圆三里都充斥着似有若无的幽幽怨气。寒九冲进大门,满目都是零落的尸体,地面、墙壁、游廊、甚至院中草木上面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散落的残肢断臂。除了被凌虐致死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尸体都是面目扭曲,表情狰狞,眼珠暴突,一看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正院的中央停着一口乌黑的梨木棺材,棺材四周什么都没有,很是突兀。   寒九举步要过去,云藏道:“小心。”寒九点点头,从腰间抽出软剑,过去先对着棺材爆踢了一脚,将它从院中央踢到墙侧,这才上去一剑掘开了棺材盖。剑光闪烁间,对着里面蹦出的走尸就是一剑。   剑身与走尸厉爪相撞,发出类似于金铁相撞的铿锵之音,寒九被这股力道震得手臂发麻,定睛一看,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走尸,而是一个已经半妖化的凶尸!寒九昨日在大街上还曾看到过这人,正是那个脸膛发红的送葬壮汉!   寒九不敢再与它硬拼,立刻后退两步,将软剑收回腰间。随后翻手甩出一串黄符,咬破中指,用血画了一个镇尸符。在凶尸冲过来之际,一个翻身越至其背后,反手将镇尸符贴在了其背上。凶尸被这符镇的当下就踉跄了一下,随后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在四周又慢又缓的摸索着,见了尸体就抓,发现不是活人就扔。   寒九拉着云藏躲开凶尸的摸索范围,正巧碰上赶过来的海青天等人。   海青天一行人被院中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见到满身鲜血、眼白翻起、指甲暴涨的凶尸,一时间口不能言,甚至连寒九的呵斥都听不到了。   果然,那凶尸被忽然涌现的活人生气刺激,倏然转头看向大门口,一身戾气猛然暴涨,背后的符咒被他骤然震了下去!   寒九大喊一声:“退后!”随即自己蹂身扑上,一把剑舞的密不透风,暂时将凶尸困在了原地。但他毕竟年轻,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凶尸,也没有许多驱尸的经验。和凶尸斗了不过小半刻就有些力不从心。就在力有不逮时,云藏忽然跟上来,一把接过寒九手中的软剑,长臂一展,一道凌厉的白光随剑而出,撞进了凶尸体内。凶尸行动一缓,云藏运剑如飞,正要一剑削了那凶尸的头颅,结果不知哪里冲出来一名妇人,一盆狗血从天而降,淋了凶尸一头一脸,顺便还泼了不少在云藏的身上。   凶尸身上白沫嗞嗞,云藏身上也不好受。   寒九冲上前抱住云藏透明了几分的身体,冲那妇人道:“你添什么乱!”   云藏制止寒九:“先灭凶尸。”   寒九也知道要先灭凶尸,况且他也没有真的责怪那妇人的意思。遂从袖中掏出朱砂,在软剑上抹了一层,在凶尸跃上墙头逃跑之际,冲上去就是一剑,不偏不倚的将凶尸头颅削了下来。下面那妇人吓了一跳,出声喊叫道:“还有还有!”   寒九一惊,朝墙头下一看,果然墙外面站了一溜烟儿的走尸,个个眼白上翻的看着他,那阴森的模样愣是把他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海青天和众官兵只以为寒九乃是玄门学生,这御剑本事了得,也没有在意寒九怪异的举止和呵斥妇人的话,现在又见寒九对着外面墙根不言不语,立时便想过去两个人查看。寒九出声制止众人,回身从那妇人那里要来火折子,重新跃回墙头时,便是一个简单的引火阵布了下去。火势一放,寒九就发现了不对劲。   按理说,越是低级的走尸越是怕火,遇到火或者闻道黑狗血的味道,只会惊怕退让,而不会坚守不走。这不是走尸的本能,除非……这些走尸被控制了!   寒九想明白这一点,立刻飞下墙头,收了云藏进入养魂玉中,自己则走到海青天身前道:“麻烦海大人让所有人掩住口鼻或戴上面罩处理府中的尸体,最好尽快焚烧,不要拖延。之前被伤到的人可以用糯米和蛇草去尸毒。”   海青天刚一答应,寒九就往外面走,海青天立刻追上去道:“小公子去哪里?”   “我有些事要问问赵公子,海大人若有什么事情的话,派人到赵宅唤我即可。那墙外的引火阵不会伤害活人,等走尸烧尽,自会熄灭。”寒九答完,再也不做停留的飞奔而去。   云藏魂体受损,这可不是小事,寒九是一分也不敢耽搁。他虽然和云藏只处了小半月的时间,其中大多时间还是晕迷着的,但只凭着云藏救了他两命,一路上又对他颇多照顾,他都不能不为对方着急上火。   好在一切都可以补救。赵宅那两个大阵,温养魂魄的作用和养魂玉比起来,只好不差。   回到赵宅,寒九见云藏在竹林中入定,魂体形态也渐渐稳定下来,天边鱼肚渐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趴在窗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这么睡了一通,一直睡到了下午申时。等他睁开眼时,却已经回到了床上。身上盖了被子,连衣服外袍都被人除去了。   捂着额头默叹一口气,寒九哀鸣道:“云藏……”   云藏坐在榻上冥想,和昨夜一般无二,对寒九的叫唤不闻不问。   “云哥哥~”寒九腻着声音叫了一声。   云藏睁开眼,无声的看着他。   寒九得意洋洋的笑了两声:“你扒了我的衣服,可要对我负责啊。”   云藏手指微动,寒九立刻便被掀下了床:“满意了?”   寒九“哎哟哎哟”的揉着腰,干脆歪在地上不起来了:“我起不来了,你再不来扶我,这赤城的坏东西可就要全出来害人了!”   云藏淡声道:“海青天在外面等你。”   寒九一跃而起:“你早说,我立刻就起了!”   云藏道:“他在外面叫了你很久。”   不用云藏继续说,寒九也明白了。他自小就有这么个毛病,一旦睡着,十匹马拉着他在城里撒蹄子跑也拖不醒他,更何况海青天那种温文有礼的叫法。寒九穿好衣服,开门叫了洗漱水过来,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嬉笑着凑近云藏道:“下次你变作个美女亲我一口,我保准一下子就醒来!哈哈!”寒九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个没影儿,只留下云藏脸色略沉的看着兀自晃动的门口。   海青天来找寒九不是为了祛邪,而是为了破案。   寒九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引了海青天在院中的角亭入座,道:“林家小姐死得蹊跷,再结合昨晚林府的惨案,想必林小姐的死和林员外脱不了关系。再加上林小姐尸体指甲崩裂,手背、脖颈、额角青筋暴突,口唇颜面青紫,想必是被活埋致死。死前经过长时间的挣扎和呼救,怨气郁结,显于棺椁之外。我昨日见到林小姐的送葬队伍时,她魂魄已经不在,只有怨气纠结在林家送葬之人身上,其中那个红脸大汉尤甚。”   海青天一脸震惊:“林员外竟做出此等凶残之事!”旋即反应过来,立刻问道,“可是我一直听闻林员外对自己的女儿极为疼爱,他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嗯……林小姐怀了身孕,女子未婚先孕,视为耻辱。”   海青天再次被镇住。   “那林小姐我也见过两次,应不是这种人。”海青天忍不住说句公道话。   寒九冷笑:“谁说是她自愿了?你忘了昨日那个凶尸了?林府那么多人,只有他死得最惨,死后不足一个时辰就化作凶尸亲手杀了府中那么多护卫。”   海青天急道:“怎么又成了他杀的了?”   寒九也奇怪道:“谁告诉你不是他了?”   海青天一脸尴尬:“我以为是那林家小姐回来报复……”   寒九道:“对,林家小姐是回来报复了,不过她报复的对象只是那个侮辱了她,又亲手将她埋入棺材的恶人。其他人倒不是她杀的。因为她在杀了那恶人后,魂魄就被更厉害的东西吞噬了。那东西还招来了义庄的走尸来给林小姐做掩护,你说厉害不厉害。”   “这?!”海青天这次不是惊讶了,是惊吓!原来这赤城还有更厉害的怪物!他抹抹头上的冷汗道,“小九公子就别卖关子了,赤城遭此大劫,我这个太守实在惶恐。还请小公子帮忙!事后在下必定重谢!”   寒九也很头疼:“能帮忙我自然不会推辞。可我对赤城的很多事儿都不知晓,一时半会儿根本推断不出这吃了林小姐魂魄的是个什么东西。”   海青天道:“不如小公子告诉我想查什么,我来查。想必可以帮上一些忙。”   寒九也有这个意思,但他头绪并不是很多。恰在此时,云藏寻了过来,对寒九道:“查城中暴毙的妇人、孩子,特别是难产而死的妇人。”   寒九眼前一亮,将云藏的话讲了,又添了一句道:“另外,麻烦海大人帮我查一下赵宅的事儿。比如赵嵘的父亲,这院中阵法的来历。”   海大人虽有疑惑,但也没有追问,正要告辞,外面忽有护卫过来禀报,说有昨晚被走尸伤到的一名妇人出事了!   ☆、诡谲四   寒九和海青天打了一声招呼,让他先去调查刚才所说的两件事。自己则跟着太守府的护卫去看那发病的妇人。   这位妇人住在城东的郊外,寒九与众护卫到的时候,那位妇人正在身康体健的嚎啕大哭,根本没有中了尸毒的模样。寒九上前问了一下看热闹的人们才知道,出事的不是这位妇人,而是这位妇人的孙子。   妇人乃郭菜农的妻子,两人膝下本有一子,前年陪儿媳妇回娘家时,路上遭遇雪崩,两人一起遇难,只留下一个孩子,叫大宝,今年七岁。也就是这次出事的孩子。   这件事说来也怪,郭菜农因为只余下了这么一个血脉,所以老两口宝贝的不得了。一向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前些时日,郭菜农带着小孙子去赵宅送菜,不料回来之后小孙子就发起了高烧、整夜胡言乱语不休。第二日醒来时,一脸凶相、六亲不认,而且力大无穷,见人就抓,简直和疯子无疑。偏偏这么小的孩子,醒来之后力大无穷,几个成人都制他不住。郭菜农无法,只好找绳子将孙子捆在了屋内的石磨上。   之后郭菜农就到处找大夫诊治,但一直不见好转。后来在城里一个相士那里算了一卦,说这不是病,是招惹上不得了的东西了,要去找个更厉害的镇压才行。   寒九忍不住插话,道:“这相士简直胡闹!”   那搭话的人立刻点头:“谁说不是呢!但病急乱投医……”对方对着大哭的妇人努努嘴,“昨晚上她当真去义庄找什么厉害东西回来镇压,结果闹得整个义庄都起尸了。差点害死大伙儿!”   寒九听出这人语气里的不屑和怒意,扫了一眼这群看热闹的人,总算明白为何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了:“这件事官府会处理,你们守在这里也没用,都回去吧!”见众人无人离去,寒九皱眉道,“昨晚不少人都受了惊吓,你们现在回去宽慰一下自己家人,不比守着这儿强么!”   众人见寒九略有不快,心中都是一紧,有几个昨晚见过寒九砍走尸的人立刻悄悄退走了。剩下的一些不认识寒九的,见他年纪虽小,但一身气势挺唬人,身边又跟着太守府的护卫,稍微一思量,也退走了。还剩一部分不愿意走的,被护卫请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不准靠近郭家菜园子。   寒九走进菜园子里,让郭菜农带自己去看看那个小孙子。随后又让郭菜农在外面等着,没有他的吩咐不准进来。   郭菜农答应了,寒九看着他退出去,这才转头看向那个孩子。   大宝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小小的身子被绑在石磨上,眼白上翻,口沫不断,脖子上面有一道紫黑的淤痕,脸色青白如鬼。   寒九心中一叹,这孩子魂魄将散,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在心底示意云藏抽出那孩子所剩不多的魂魄放进养魂玉,寒九目光微闪的看着渐渐睁开眼的孩子。   食魂鬼婴,占人身躯,当诛!   孩子一睁开眼就是一阵桀桀怪笑,直笑得寒九眉梢挑起,问道:“笑什么?”   那孩子回话:“笑你一个驱魔的,身边跟着一只鬼。”   寒九道:“是鬼是妖无所谓,反正现在是我的人。”   那孩子笑得更是大声:“有趣儿有趣儿!不过,我劝你可不要多管闲事!”   “不管闲事?”寒九摸了摸下巴,“不管的话……我就没钱回家了。”   那孩子眼中闪过戾气,被五花大绑的绳子隐隐有崩裂之势,寒九从怀中慢悠悠的掏出一张符,慢悠悠的开口道:“你要是告诉我,你那鬼娘亲在哪儿,我就不折腾你了,如何?”有鬼婴必有鬼母,想必赤城的事儿就是那鬼母在捣鬼。   那孩子“呸”了一声,道:“你个假道士!休想我低头!”   寒九笑道:“谁让你低头了,你这么矮,应该仰头。”   那孩子被气得面颊更加青白,额头隐隐泛着黑气和死气。   寒九劝道:“你先别激动。要不这样吧,我来猜猜你的身世。我要是猜对了,你就点点头,这也不算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也不用浪费一张符对付你。这符要是贴到你身上,你可受不了。”   孩子“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看样子是同意了。寒九觉得这食魂鬼婴倒是可爱,竟然一哄就钻进了套子里。   “你娘是赤城的人?”   “不是!”   “好吧,你娘不是赤城的人,但是是被赤城的人害死的?”   “哼!”   这么一哼,就说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寒九满意的道:“按照你魂体的强度,你至少死了二十年,并且二十年里吞噬了不少的死魂。昨天林府的死魂应该也是被你吃了。你娘既然愿意帮林小姐报仇,这大概说明你娘也是被男人害死的,而且还是自己很信任的人。嗯,应该是你的父亲。”   “吼!”孩子大吼了一声,声音含着无尽的怒意和恨意,脸上目呲欲裂,身子用力到几乎把绳子挣断。   寒九右手下意识的攥紧,将符咒捏的有些皱:“你死了这么多年,这个孩子和你并没有仇。你应该找当时害你们母子的人报仇。你这么害他,不公平。”   “什么叫不公平!他们当年害我娘的时候,对我公平吗?!”   寒九心道,我知道不公平,可世道就是这样!   寒九将符咒捏在指间,对着怨气极重的孩子拍下。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厉啸声便传了过来:“谁动我儿子,死!”   寒九脑中一阵刺痛,手中的符咒无火自燃,燎得寒九立刻将符咒甩了出去。随后眼前一晃,一双鲜红欲滴的血瞳便停留在他的面前,那里面含着疯狂的杀意与浓重的狂怒。但,在看到寒九身旁的云藏时,血瞳一变,没了杀意和怒意,反而伸手欲抓向云藏的魂体。   “唰——”   寒九软剑出鞘,一剑斩向鬼爪。那血瞳青面的鬼母却是毫不在意的抓住剑身,将它制得嗡嗡作响。寒九无法,只好以身做盾,站在了云藏身前。鬼母看了寒九一眼,忽然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随后一抓石磨上的小鬼,瞬间消失无踪。   寒九虚惊一场,一回头就对上云藏那双极冷淡的眼。   不等两人说话,外面的郭菜农就奔了进来,一见孩子消失不见,当下就捶足顿胸,嚎啕大哭起来:“宝儿啊!我的孙儿啊!”   寒九没想到一个男人也能哭的如此惊天动地,立刻上前制止他道:“别哭了,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或许还有救。”那郭菜农一听还有救,立刻擤了一把鼻涕,在身后护卫的扶持下走出去,坐到花架旁的矮凳上,一边抽噎一边道,“都是老一辈做的孽啊!怎么就报到了孩子身上!我可怜的亲孙啊!咋这么命苦!”   还来!   寒九头疼的看向郭菜农,指指天色:“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天黑那鬼婴就要融合身魂,到时候你孙子的身体就彻底没了。”   郭菜农立刻止住哭泣:“小公子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肯定全说出来!”   寒九点头:“说说你们家有没有害过人,尤其是怀过孕的女子。”   郭菜农一听,立刻摇头道:“小公子啊,我十岁就开始在这里种地,从来没有害过人,更没有做过什么残害孤儿寡母的事儿,这事儿冤枉啊!”   寒九正站在花架下研究一颗看起来极为妖冶的艳丽花朵,并且伸手摘了一朵放进袖中:“你刚才不还说都是老一辈做的孽吗?”   郭菜农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那些事我知道的不多……”   寒九仔细观察他表情,见不似作伪,挑眉道:“你孙子从赵宅回来之后发病,你肯定也猜到了这件事和赵宅有关系。你不用急着否认。”寒九一手背后,一手拨弄眼前颜色俏丽的花朵,“你说你十岁就在这里种地了,和赵家有关系的,只能是你的父亲或者爷爷那一辈。这不正应了你口中的‘老一辈做的孽’吗?”   郭菜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和之前的悲伤绝望比起来,更多了惧怕和骇然。   寒九道:“你如果到现在还想保着赵家,你的孙子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郭菜农一脸绝望的闭上眼:“作孽啊!”他声音带着颤音,几乎语无伦次,“都是老一辈造的孽啊!没想到三十年后她还是回来了!报应啊报应!”   寒九仔细听着,在对方断断续续、颠倒混乱的言辞中终于整理出一个关于爱恨情仇的凄惨故事。   三十三年前,赤城发生雪灾,整个赤城被掩埋大半,很多居民都被冻死饿死。那时候衣服粮食短缺,牲畜死亡,很多老人孩子都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就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城里迎来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她自称霍连双,是东海一个小岛上来的人。她带来了医术和阵法,在给居民治疗冻伤的同时,在城外连布了四个大阵阻挡风雪。一时间城中居民感激涕零,纷纷称她为救世仙子。   当时的赵晅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长得雄壮魁梧,有一身好武艺。他父亲乃城中唯一一家镖局的总镖头,在城里还算有威望。赵晅对霍连双一见倾心,使尽浑身解术把人追到手,又有父亲支持,终于和她海誓山盟,共结连理。   但世间所有的情爱都抵不过时间的蹉跎,赵晅在两年后,娶了另一位名叫如月的女子,和对方也是爱的死去活来,每日游山玩水、享受生活,弄得整个赤城人尽皆知。   就在城中的人为霍连双抱不平的时候,赵宅传出一个消息,霍连双乃是天生石女,根本不能行周公之礼、不配嫁人!   如此,一切来了个大反转。   人们的同情目标立刻从霍连双变成了赵晅,对于赵晅竟然娶了一个石女回家表示深切的同情。   没多久,霍连双投井自杀了。   这件事在城里掀起过一阵风浪,但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短短半年,大家就忘记了那个救人无数的美丽女子。   只是赤城中人不记得了,霍连双却还记得。她在半年之后回来了。美丽的女子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带来瘟疫、带来灾难,整个赤城几乎死伤过半,那些她曾经救下来的人,这次死在了那双救过他们的手下。   血腥、残暴、绝望、死寂。   赤城的幸存者痛哭流涕,他们祈求霍连双放过他们,可求来的是更加残暴的屠杀。一直到一位道人的到来,他一把拂尘,一柄长剑,容貌清绝、气质冷然,只是一个照面就将霍连双收服,救了全城的人。   从那之后,赤城的幸存者再也没有提起过霍连双的名字,更没有说过这一场灾难。他们把所有尸体焚烧,所有关于霍连双的痕迹和记录清除,霍连双就像一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幻景,时间一到,噩梦醒来,一切消散。   在赤城老人们那里,和霍连双有关的一切都是禁.忌。   寒九垂下眼睑,默默看着脚下被冷空气冻结的泥土,很久之后才出声道:“霍连双葬在何处?”   “城东东山坳。”   寒九霍然看向郭菜农,一双眸子如同利剑:“赵晅把她葬在乱葬岗?!”   郭菜农嗫喏了一会儿,低低的道:“其实不是赵晅,是赵晅的二夫人,如月。”   寒九面如寒霜:“这些只是赵晅和霍连双的爱恨情仇,与你们郭家有什么关系?!”   郭菜农骤然哭了起来:“是郭家对不起大夫人啊!她那时候被二夫人逼迫,全是因为……因为我爹和二夫人串谋,构陷大夫人与人通奸,虽然后来因为石女的事儿这件事被压了下来,但是确实是我郭家对不起大夫人在先。”   寒九胸口升起一股怒火,直恨不得当场拍死这个郭家人,但想到三十年前这人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一切与他无关,只好忍住心中的暴戾,道:“那时你也只是个孩子,与你无关。你能谨记先人的教训,这是好事。”   郭菜农哭得更是凄惨:“是我们郭家对不起大夫人啊!她要报仇,我愿意把我的命交出去!可大宝只是个孩子啊!他还那么小,求公子救救他啊!”   寒九道:“我会想办法。”随后又道,“你可知道那个收服霍连双的道人叫什么名字?”   郭菜农摇着头,擦着眼泪道:“我那时候只是远远的瞧过一眼,并不知道他道号为何。不过城里的老人应该知道,他那时候报过名号的。”   寒九点头,打算去城里再问问情况,顺便纾解一下心中的郁气。   正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海青天就骑着一匹瘦马哒哒的跑了过来,看到寒九立刻下马冲过来道:“我查出来了!”   ☆、诡谲五   寒九顿住脚步,和海青天一起走到路边交谈。   “查到多少?”   海青天情绪尚有些激动:“赤城半年之内只是莫名暴毙的女子和难产而死的妇人就有三十四位,再加上失踪的孩子,除去没有记录的流浪儿,一共有三十九个,都不超过8岁。”   寒九道:“死了这么多人,你之前都没发现异常吗?”   海青天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女子难产是常有的事儿。至于孩童夭折,在赤城这样酷寒的地方,就算有家人护着也不一定能保证一定成人。更何况近些年赤城的药草一直都挺短缺的,往来的客商虽然带的最多的就是御寒之物和药草,但毕竟人多,供不应求,这样一来,孩童夭折就是无法杜绝的事儿了。”   寒九略感诧异,他生在南泽长在南泽,应该比北鲛国的人更加畏寒。可是他到赤城之后,并没有觉得赤城有多冷,更何况海青天说的是冻死人的地步。   海青天似乎猜到寒九的想法,解释道:“小公子若是提前一个月来到赤城,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这一个月来,赤城日渐温暖,甚至连雪都不下了,这实在异常。我禀报朝廷,朝中司天监说,这是祥瑞之象,不必在意。”   寒九心中有些异样,总觉得这种现象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云藏道:“天芮星入宫,天象大变。”   寒九目光微闪,一瞬间醍醐灌顶,明白了所有之间忽略的细节。   冲煞阵伤门种竹,本意是聚煞成阴。那么聚给谁用?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赵宅聚?如果一切如赵嵘所说,阵法乃是他父亲在世时所布,那一定和霍连双脱不了关系!霍连双初到赤城就连布四个大阵以阻挡风雪,可见其阵法造诣之高。三十年前乃丙子年,若当年阵法所成之时命宫在午,则三十年后同一时刻至卯宫,又有聚煞阵星门加成,颠倒一切是非定论与存在,赤城大难!   寒九在心底道:“霍连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赤城中人?”   云藏道:“不一定是她所为。”不知道想到什么,云藏补充了一句,“别想太多。”   寒九抬眸看了云藏一眼,在对方幽深的目光下,状似无意的移开视线,道:“赵晅的事儿查的如何?”   海青天忙不迭道:“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赤城竟然有这么多密辛,要不是我死死的扣住老衙役让他说出赵宅的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三十年前竟然出过这么大的事儿!”   当下海青天就将郭菜农说过的往事又说了一遍,寒九见没有太大出入,便没有继续深究。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   “三十年前的道人叫什么?”   海青天道:“我正想说这个,那道人是南泽国的国师,云一尘,人称无垢仙师。当时是为了取一朵什么花,身边还带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寒九心中巨震,几乎立刻就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母亲当真和云一尘关系如此密切,竟然还曾经一起结伴来过赤城。   因为太过失神,他错过了云藏眼中幽幽的涟漪和浅浅的担忧。   寒九呆愣了许久。   海青天叫他不应,只好伸手轻扯了下他衣袖,将寒九从怔愣中叫回魂。   寒九定了定神,从袖中掏出那朵依然娇艳的花,道:“此花名叫大朱砂,如血似火,在普通人手中只是普通茶花,不畏冷,冰雪之中亦能盛开。若配合南泽鬼兰,辅以阵法,则可召唤死者魂魄。”寒九说完,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郁气和酸涩吐出去。半晌之后,他才略微隐晦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云藏。他之所以让云藏教他招魂,并不是一时兴起。招魂的原理他都懂,可他不会画招魂阵。   海青天赞叹:“小公子见多识广,实在令人惭愧。这花在赤城不难见到,赤城人竟无人知道它有此等功效。”   寒九看着掌心的娇花,很久之后才道:“并不是没人知道。”至少赵嵘知道,所以他的西墙才会失火。   寒九向海青天告辞,回到赵宅找赵嵘。赵嵘似乎料到寒九会找他,早已在中院正房端坐。见寒九回来,立刻命人上了晚膳,一起吃了顿还算和/谐的晚饭。   寒九想起海青天的话,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但他自小在南泽皇宫见过太多真真假假的面目,和太多的人斗尽心机,故而不管心中如何惊涛骇浪,脸上却是半分不显。一顿饭后,竟然还和赵嵘慢悠悠的喝起了茶,没有一丝的急切。   一直到月上中天,赵嵘才愧疚道:“我并非有意欺瞒于你。”   寒九看着茶杯中飘摇沉浮的翠绿茶叶,漠然道:“你不是有意,只是故意。”   赵嵘道:“若不是到了绝境,我并不想将恩公的后人卷进来。”   寒九垂下眼睑,敛起所有的情绪:“没用的。”他的声音有些缥缈,不似平日里的清悦,“第一,这个大阵我根本没有听说过;第二,霍连双三十年来不知吃了多少死魂,道行远在我之上;第三,我不想帮你了。”   赵嵘脸上的血色褪尽,过了很久才道:“我明白了。”   寒九点头,想要离开这里。   “我这里……有你母亲的画像。既然赵家难逃此劫,不如就将这画物归原主吧。”   寒九定在原地,神情恍惚。   赵嵘起身去后堂拿出一幅画,双手交到寒九手中:“你若是要走,就尽快。按照我父亲留下的提示,今夜恐怕就要变天了。”   寒九接过画走出厅门,他本来是想回房间整理下思绪,听了赵嵘的话,就直接出了赵家大宅了。赤城今日的夜晚注定不平常,天空的月色被一层血色覆盖,冷空气渐渐退散,衣袍下的身子感到了一丝灼热。   寒九走在大街上,见城中的居民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连平常不到子夜不打烊的酒馆青.楼也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这些居民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安。   拐过一条街,寒九朝城南门走去。前面的居民房中忽然传出孩子软软的哭泣声,他听到有个妇人在柔声哄着孩子:   “宝儿乖,宝儿不哭,娘在这里……”   这声音一下子勾起寒九久远的、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灰尘的记忆。   “卿儿乖,卿儿不哭,娘在这里……”   当年他娘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娘就没了。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他以为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此时回想起来,一切竟是那么清晰、真实,就好像满身鲜血的母亲此时还在眼前一样,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尖叫声。   是谁杀了她?谁?!   寒九抱住头,慢慢蹲下身子。   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有凉凉的东西飘落下来,落到寒九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寒九恍若未觉的抱着头问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会想不起来?!   “下雪了。”云藏蓦然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他将手放在寒九的头上,动作轻柔得好像带着温度。   寒九抬头仰望。因为云藏站在他身前的缘故,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一身白衣胜雪的云藏。蓦然的,寒九觉得这个场景略有些熟悉,这个人也很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就在寒九脑中那个印象快要破云而出的时候,云藏忽然弯腰将寒九扶了起来:“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寒九一愣:“什么?”   话音一落,两条街外的一处院墙中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和怒喊声,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特别清晰和刺耳。寒九回头望去,见正是赵宅的方向,心中一紧,来不及思量什么就转身朝来路跑去。   等寒九赶回去时,赵宅后院一片纷乱。赵嵘正抱着一个女子跪在院中,他的身形狼狈、紫衣染血,双眼的位置血淋淋的,竟然是被人生生剜出了眼珠!   寒九拉住一个惊慌失措、正要逃跑的丫鬟:“怎么回事?!”   丫鬟见有人抓她,又是尖叫又是挣扎,根本就不看抓她的是人还是什么。寒九一时不备,被她在手背上抓了三道血痕。   云藏道:“别管她,去看看赵嵘。”   寒九松开丫鬟,奔过去半跪在地上,一手按住赵嵘的肩:“赵公子?”   赵嵘听到寒九的声音,头部动了动,似乎是在感受寒九的方位,随后他对着寒九的方向惨然一笑:“小公子怎么又回来了?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嵘脸上布满血污,原本眼睛的位置被淅淅沥沥的鲜血和黑沉的颜色占据,眼皮深陷,发丝凌乱。他怀中的女子正是寒九见过的疯夫人,也就是陈娇娘。陈娇娘的样子看起来比赵嵘好了很多,脸上犹带笑容,妆容细致,服饰干净整洁,看起来就好像刚刚妆扮完成,正躺在夫君怀中酣睡。寒九觉得有些奇怪,伸手在其鼻间一探,气息全无。   寒九放下手,眼神一动,见陈娇娘颈间似乎有一块黑斑。凑近一看,竟然是鬼捏痕!   鬼捏痕是厉鬼凶煞之类留下的标记,一般只有和它们进行交易的人,才会被它们留下这样的标记。此交易不受时间、空间,甚至躯体的限制,直接作用在灵魂上。而大部分能被召唤、进而许愿和交易的东西,都不是善茬儿。   想到这儿,寒九脊背上不禁涌起一阵寒意:陈娇娘向什么东西许了愿?!她想做什么?!   ☆、诡谲六   寒九还在震惊之中,耳边忽然传来“咄咄”的敲击声,就好像有人在捶打板木一般。他回头看向中院的方向,那里一片黑雾缭绕,一个高大健壮的影子正矗立在黑雾之中。   “谁?”寒九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黑影从黑雾之中显出身形,浓眉宽额,眸若寒星,身上的衣衫猎猎舞动,漫天飞雪无法靠近他周身半寸。   “老、老爷……”一个五六十的老人摔倒在地,一脸惊惧的看着那黑影。寒九认出来,这个老人是赵宅的老管家,那么他口中的老爷……   “赵晅!”寒九倏然看向那个黑影,对方果然随着他的喊声瞧过来。   软剑出鞘,寒九对着院子里愣住的人大喊:“跑!快跑!”   院子里剩下的仆人终于在寒九的大喊中反应过来,一时间哭喊声更胜。寒九怒道:“不准哭!不准乱!快跑!往西院跑!”   在赵晅逼近的过程中,众仆人不但没有听寒九的话停止哭喊,反而更加混乱。或许是女人的尖叫声太快刺耳,赵晅一伸手抓住一个瘫软在地的丫鬟,双手一错,直接将丫鬟撕成两半。迸溅的鲜血染红片片雪花,也燃爆了众人的恐惧。一时间耳蜗里全是凄厉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寒九拽了赵嵘一把,将赵嵘往西院的方向带了两步,道:“走!和其他人一起出城!天亮之前不要回来!”   赵嵘想说什么,但寒九根本没时间听他讲,直接回身出剑对上了赵晅。赵晅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并且眸中带煞,戾气缭绕,一看就是妖化凶尸。寒九毫不客气的出尽全力,雄浑的内力灌入剑身,一剑刺在赵晅喉间。   “铿——”一声,寒九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云藏在寒九背后扶了一把,伸手接过寒九的剑道:“带他们去东山坳。”   寒九也知道自己的内力在此时没有一点作用,但是云藏乃是魂体,对上赵晅也没有多少胜算。他要是走了,云藏必定更难取胜。想了一想,寒九道:“你有没有办法把霍连双召唤过来?”寒九反手抓住云藏躲开赵晅的攻击,在墙头不断腾挪跳跃,“霍连双与赵晅恩怨颇深,把她召唤过来,让二者互相牵制,我们也可以去将今日那个孩童救出来。”   因为追逐不到寒九和云藏的身影,赵晅在院中怒吼连连,很多来不及躲开的丫鬟仆人都被他一个挥袖拍死。寒九看得眉峰紧皱,忍不住松开云藏的手,下去将一个跑不动的小丫头直接扔到了西院,然后在自己腰间摸出一个红色的细网,咬破自己的中指,对着细网画了一个符咒,朝着赵晅兜头罩去。   细网迎风见涨,转瞬间已经将赵晅罩在了其中。云藏不等寒九叫他,立刻持剑跃了下来。剑光闪烁间直逼赵晅的心口,刹那间,整个中院白光爆裂,眼前一下子亮如白昼,刺得寒九忍不住微眯了双眼。及至看清院中的场景,寒九一下子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挡住云藏剑光的,不是赵晅,是霍连双。   寒九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快他们一步的召唤了霍连双。旋即又想起陈娇娘脖子里的鬼捏痕,心道,这到底是召唤出来一个帮忙的?还是一个要命的?霍连双怎么会救了赵晅!   可惜现下也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他见云藏魂体淡上了几分,立刻飞身过去扶了他一把,道:“你怎么样?”   云藏浅浅摇头:“无事。”   寒九看向霍连双,见霍连双先是一脸怒容的看着云藏,随后才转身看向被细网困住的赵晅。因为她看向赵晅的时候,是背对着寒九和云藏,所以二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似乎颇为快意的低笑了一声,随后开始大笑:“赵晅啊赵晅,你也有今日!”   寒九心中一动,正要收回细网,谁想霍连双双手十指指甲骤然暴涨,一伸手就将细网撕成碎片。法器被破,寒九脑中如同被利刃刺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霍连双却是不顾自己被法器灼伤的嗞嗞冒着白沫的双手,直接对着赵晅的脸一巴掌挥了下去,随后又五指并拢,直接在其胸口掏了个对穿。   大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赵晅身上的煞气随着胸口的破洞开始往外四溢,雪花在煞气的侵染下,不见原有的雪白,只剩下了乌黑的颜色与隐隐的尖啸。   寒九觉得不太对劲。   为什么赵晅身上会有死魂厉啸?难道吞食死魂的不是霍连双,而是赵晅?!而且赵晅是如何变成凶尸的?霍连双是因怨气郁结,自行化妖,按理说,赵晅应当不会如此。除非……有人将他炼成了凶尸!   寒九想到这一层,立时觉得事情有变,如果幕后黑手不是霍连双的话,那么当务之急并不是对付这两只凶尸,而是转移赤城的人。   此时院中已没有活人,唯有赵嵘被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带着从西院的后门逃出去了。寒九放下心来,立刻拉着云藏就朝外院退去,不料刚走到院门口,外面骤然冲进来浓黑如墨的煞气,直接将一人一鬼掀翻了回来。   云藏及时抓了寒九一把,将他抱进怀中滚了两圈。随后起身握剑,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挥出一剑。   因为仰面在地上的缘故,寒九稍稍抬头就看清了那黑雾中的东西,随后喉头一紧,宛如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一时间之间竟吐不出一个字来。直到云藏那一剑的光芒被黑雾尽数吞噬,寒九才颤着音道:“……云藏。”寒九声音中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他的手紧紧抓着云藏的臂膀,因为太过震惊,几乎动弹不得。   云藏起身,揽着寒九将他带到稍微安全的西墙边,随后才顺着寒九的目光朝院门口看去。下一秒他身子一颤,抓着寒九肩头的手无意识的收紧,几乎把寒九的骨骼捏碎。   寒九被云藏捏的回过神来,一脸莫名的看着似乎也挺震惊的云藏:“你认识一尘国师?”   云一尘乃是南泽国的第七任国师,于南泽国宣帝十五年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那一年寒九刚出生,他之所以认识云一尘,是因为南泽皇宫的那幅画。   南泽皇宫有一处非常宏伟的殿阁,叫做圣贤阁,里面留有每一任国师和每一朝重臣的画像,目的就是供后人瞻仰,让历代帝王不忘用人唯才。   寒九经常在那里流连,不为别的,只为了看一看传说中的一尘国师的容貌气度。他那时候一直在想,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遭人百般诟病?现在看到真人在此,寒九一时间心绪复杂,感慨万千。   云藏嘴唇噏动了几次,最后才恍似自语的低声道:“也只有你不记得。”   寒九道:“什么?”   寒九还想再问下去,那边云一尘却已经和霍连双打了起来。赵晅也不甘示弱的加入战局,不过他护着的是霍连双。   三具凶尸个个凶狠残暴,刀枪不入,一动起手来几乎是掀得树歪石倒,连屋顶的瓦片也片片飞起碎裂,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院子里风起云涌、煞气冲天。云一尘虽然已成凶尸,但他生前修为高深,化成鬼也是个厉害的鬼修,炼成凶尸,那更是不得了的存在。他的拂尘和破云剑皆在身上,此时破云剑划出道道绚丽的剑光,犹如游龙出世,威势惊人,剑意滔天。连观战的寒九和云藏都被逼得紧紧靠在了墙体上,更何况是近距离面对云一尘攻势的霍连双和赵晅。   霍连双和赵晅被打的怒吼连连。   “我和他一点都不像。”寒九看着局势渐稳,忍不住对着云藏开口。他以为云藏不会搭理他,没想到云藏竟然浅浅的应了一声:“嗯,不像。”   寒九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知道我说什么?”   云藏道:“知道。”   寒九更乐了,也不再管场中飞沙走石的打斗场面,直接顺着云藏搂着他的手臂,摸到对方肩头,整个身子压上去道:“我和你说件事吧。我小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我是云一尘的私生子,皇帝舅舅为了这事罚了很多人,也杀了不少人。但我现在觉得,舅舅或许不该阻止别人这么说。”顿了一顿,寒九继续道,“因为我现在真的有些希望,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云一尘是我父亲,我是一尘国师的私生子,我娘和云一尘才是一对儿。”   云藏身子微动,将寒九从身上拨开:“不管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寒九挑眉看着云藏,笑道:“我越来越好奇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云藏眼神微动,声音略沉:“我是云藏,云微明。”   寒九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云微明,是他娘的师弟。   也就是……云一尘的徒弟。   寒九的眉头再次皱起来:“如果你是云叔叔,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寒九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他忽然记起,他真的很多人的模样都记不起了,包括那个杀害他娘的凶手。而圣贤阁只珍藏了历代已经亡故的国师和重臣画像,云藏却是……失踪。   所以,他不记得他,也认不出他。   “你不记得了。”云藏替他把话说完,“你记忆缺失,可能和十年前的那次劫持有关。我会帮你想起来。”   寒九捂住额头,慢慢消化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一团煞气忽然打了过来,云藏推了寒九一把,自己错身接住煞气,一回头,正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双手扣在寒九喉间。   云藏没有废话,软剑在他手中铿锵作响。   鬼婴怪笑一声:“我劝你不要乱动,毕竟你的剑没有我的爪子快。当然,如果你想让他变成和你一样的魂体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见云藏缓缓垂下剑,鬼婴满意的道,“只要你们放了我娘,我保证不会伤害他。”   寒九无声的叹了口气,没遇到云藏之前,他一身武功也算是天下闻名,少有能够让他吃瘪的人和事儿。但自从遇到这只鬼之后,他武功几乎是作废了一般,少了符咒和印诀,所有剑招剑式都是鸡肋又无用的笑话,连个半妖化的凶尸都打不过。   最关键的是,他还总是遇到厉鬼凶尸!现在竟然还被一只小小鬼婴挟持了!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三只凶尸之中,只有赵晅是被人控制的。不过他在看到霍连双之后似乎已经脱离了别人的控制,此时一副只为霍连双拼命的样子。   霍连双见自己儿子抓住了寒九,转怒吼为大笑,抓着赵晅后退了两丈,站在原地不避不让的随便云一尘攻击。   果然,拂尘在离霍连双脖子两寸的地方停住,没有再进一寸。寒九脖子上鲜血淋漓,他能感觉到背上鬼婴的手在颤.抖。   “别紧张,你娘不会死。”寒九一脸轻松的反过来安慰鬼婴,“你叫什么名字?”   鬼婴手上的力道更重,尖锐的指甲刺进寒九肌肤之中,毫不客气的转了半圈:“都是你们这些臭道士!害得我和我娘三十年来受尽折磨!”   寒九觉得这鬼婴耳朵不太好使,于是又重复一遍:“一个名字嘛,别这么小气,快快告诉哥哥~”随后又想起鬼婴的话,笑嘻嘻的反驳道,“小弟弟你可别乱说呀,这院子里的道士一共就两个,一个是把你娘打得哇哇叫的云一尘,一个是这位云微明,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以后可是要娶媳妇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道士!”   鬼婴似乎忍得很辛苦,咬牙切齿的道:“你给我闭嘴!”   寒九道:“好好好,我闭嘴!唉,你手轻点,疼着呢。万一不小心把我弄死了,这院子里的俩道士肯定会把你娘打得魂飞魄散,到时候你就是一个孤儿了。”   就在说话的时候,霍连双已经飞身靠了过来。云藏右手紧握着剑柄,一双寒眸比手中的剑还要凌厉几分。他直直地看着霍连双和鬼婴道:“放了他!”   霍连双掐住寒九的脖子,将鬼婴替换下来,道:“我会放了他,但总得把话说清楚吧。我本就无意与你们作对,若不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云一尘一脸无波的走过来,对着寒九的脸看了又看,眸中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倏地闭上眼,过了足有十几息的时间才重新睁开眼。此时他的眸中已经没了之前若有若无的空茫,反而带了几分暖意:“小卿?”   寒九呼吸一滞,耳根略有些发烫:“嗯……大家都叫我寒九。”   云一尘点点头,目光下意识的转了一圈,恰好落在云藏半透明的脸上,神色一变:“怎么回事?”   云藏见霍连双没有再对寒九加重力道,立刻剑尖一转,手握剑柄对着云一尘一礼:“师傅!”   云一尘再次询问:“怎么回事?”   云藏转眸看了眼寒九,见对方也是一脸想知道的表情,眉间微抽,撇开眼道:“无事,只是被人下了咒术,魂体离身。”   云一尘用拂尘在他身上甩下一道金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后重新看向霍连双,道:“我此前被人镇压|在乱葬岗中,神志不清,对你多有得罪。现在误会解开,若你放了我这晚辈,我可助你破除这赤城凶阵。”   霍连双哈哈大笑起来:“笑话!这赤城中人个个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竟然和我说助他们破阵!”   云一尘摇头:“你的仇人已经死了。这城中的人,并不是每个都该死。你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也想救这里的人,所以才会任我震碎符碑、重现于世。”   “臭道士!闭嘴!”霍连双恼羞成怒,五指颤动间,寒九的脖子又被重重划伤。   此时天空中飘落的雪花颜色渐变,最后变成了鲜血一般的颜色。赵晅宛如木偶一般的站在原地,霍连双和云一尘无声对峙。寒九状若无意的身子向后一倒,正好靠在霍连双的肩头,随后身子一扭,宛如一条软蛇一般脱离了霍连双的钳制。霍连双反应极快,几乎在寒九脱离掌控的那一瞬间,一身煞气就猛然暴涨,直接将来不及逃开的寒九包裹进去。   只是霍连双忘记了旁边还有云一尘的存在,云一尘几乎在霍连双放出煞气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放出一道金光裹住了寒九的全身,下一秒将就他从重重煞气中带出来,丢进了自己徒弟怀中。   云藏被寒九撞得闷哼一声,随后带着他迅速移到云一尘身后。   寒九捂着脖子嘶了一声:“还怪疼的。”   云藏扒开他的手,轻轻碰了碰伤口,眉头微皱:“还好,没有沾染煞气。”煞气入体虽然可以逼出来,但终归是麻烦。   寒九没想到云藏会这么温柔的帮他检查伤势,脸上挂上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道:“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这人挺温柔的。”   云藏的手立刻放下去,顺势还把寒九拨到一旁。   寒九后悔不迭:“哎哎哎,别这么小气嘛,我这夸你,又不是骂你。你生什么气?”   云藏道:“我没生气。”   似乎是实在听不下去了,云一尘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意味深长道:“有什么事,过了今晚再说。”   寒九一噎,摸了摸鼻子,终于安分下来。   云一尘对着霍连双一礼,相较于两人的身份,这一礼算是非常给面子了:“霍姑娘若是还要执迷不悟的话,不如看一样东西。”   霍连双将鬼婴揽到身后,略带戒备的看着云一尘:“你想做什么?”   云一尘摇头:“我若是想要除掉你的话,三十年前就这么做了,不会等到今天。”说完,云一尘对寒九道,“把养魂玉拿来。”   寒九一怔,动作快于大脑的将脖子上的玉石摘了下来,直到递到云一尘手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云一尘一丝防备都没有,几乎是下意识的听从他的话。   这万一……   云藏一看寒九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淡声道:“放心。”   寒九略微诧异的看了云藏一眼,随后释然,权当对方是在安抚自己了。   云一尘接过养魂玉,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养魂玉,将两者合并到一起,画出一个无比复杂的符文。   随后,四周的气流变动,细弱的漩涡出现,一点点扩大,最后组成一个半人大小的影境出来。   “这养魂玉其实是轮回镜的残骸制作而成,虽然功效减弱,但是追溯三十年时光的能力还是有的。”云一尘将赵晅唤过来,对着他的眉间一点,影境中立刻现出影影绰绰的身形来。   ☆、诡谲完   寒九凝目看去,那影境中正是三十年的往事。   漫天的刺目风雪之中,巧笑倩兮的女子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赵晅的目光,成为了他漫长记忆中最鲜亮明朗的一幕。这样镌刻于灵魂之中的初遇画面,能够在赵晅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呈现于影境之中,就说明她对于赵晅的重要性。   因为撷取的是赵晅的记忆,所以一切的情景都是以赵晅的目光为转换的。霍连双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影境,直到另一个明艳妖娆的女子出现在影境中,她才表情暴戾起来。那眸中的恨意,似乎能穿透影境这个虚无的东西,直直的刺穿那个女子的身体。   在寒九所知道的版本之中,霍连双是被郭菜农的父亲和赵晅的二夫人共同陷害,最后爆出天生石女的事儿,受不了污言垢语,这才跳井自杀的。   但影境中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郭菜农父亲和二夫人确实陷害了霍连双,但爆出天生石女的,却是赵晅本人。他知道霍连双根本不是水性杨花的人,又找不到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只好在父亲的咄咄逼人之下说出霍连双天生石女的事儿。石女下.体发育不完全,莫说与别的男人苟合,就是和赵晅也很少过夫妻生活。毕竟每一次的结合都伴着血与痛,赵晅再急不可耐,也不敢夜夜索求折腾自己深爱的女人。   赵晅本以为和自己父亲坦白之后,父亲体谅他,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这件事被郭菜农的父亲偷听到,又告诉了二夫人,这两人便合谋策划了一出戏,让霍连双误以为的赵晅嫌弃她,故意爆出了这件事。   彼时霍连双已经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她再多委屈难过也不可能带着孩子投井自杀。只是可怜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告诉赵晅这一切,就被人暗害。那时候她其实没有断气,而是强撑着一口气希望赵晅来救她,但她在乱葬岗等了四天四夜,一直到断气,她等来的是十几条恶犬围在她的周围,在黑暗中啃食她的身体。   霍连双痛极恨极,所以怨气郁结,煞气冲天,半年之后化妖回到赤城复仇。   而霍连双不知道的是,赵晅在见到她回来的那一刻,是真的高兴,并不是为了求生装模作样。及至后来霍连双杀了那么多人,他也没有对付霍连双的意思。   云一尘初到赤城时,本可以直接将霍连双打得魂飞魄散,是赵晅苦苦哀求才让云一尘改变主意,以符碑将她镇压/在东山坳中,以求她多年后能够化去戾气,好好修炼,以鬼道证大道。   毕竟霍连双的阵法造诣很高,于修炼一途也颇有领悟,只是没有一个指路人罢了。   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平息,霍连双被镇压,赵晅在查出真相后亲手杀了二夫人为霍连双报仇。一切都好似已经烟消云散、恢复原样。   但这中间曾经发生过一件插曲。那就是霍连双被镇压的第二年,赤城来了一个灰袍道士,这道士是直接找上的赵晅。   赵晅确实很爱霍连双,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霍连双的院子中,睹物思人。但霍连双已经不在,并且成了不人不妖的凶尸,他们甚至连来世再次相守的机会都没了。就在此时,灰袍道士忽然出现,告诉他,一切并不是不可能。灰袍道士告诉赵晅,霍连双不是普通的凶尸,她已修成妖体,和天地同寿,不畏冷热、不畏刀剑、不畏伤痛,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赵晅如果还想和她在一起,除非自己也踏入修炼一途,或者自己也变成凶尸一具。   之后,便有了赵宅院中的大阵。   赵晅死后,老管家按他的吩咐将他埋在大阵之下,又在阵法伤门种竹,为的就是让他死后聚煞修炼,不至于魂消魄散、忘尽前尘。   寒九对赵晅的智商简直不忍直视。   难道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霍连双、云一尘一样,不问报酬,为人消灾除忧?那道士分明不安好心!寒九还待看下去,看看赵晅是怎么被道士坑死、沦为他人傀儡的,结果影境到这里就没了。   寒九想起来,影境是根本赵晅的记忆化出的镜像,赵晅死后神智被他人控制,自然就没了可以撷取的记忆。   霍连双的反应甚至还不如寒九强烈,她只是收敛了煞气和戾气,木然站在原地,寒九想象中感动的痛哭流涕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寒九忽然有些同情赵晅了。   寒九摸了摸鼻子,结果闻到了一股膻腥味儿。   “这是?”寒九伸开手掌,见上面是一层已经干涸的血液。但这股膻腥味儿明显不是自己血的味道。   云藏抬头看了看空中飘落的雪花,那六角雪瓣已经被红色染尽。随后他低头看着寒九,淡声道:“是雪,不是血。”   “难道是阵法完全启动了?”寒九不确定道。   “不是。”接话的是云一尘,“是阵法在溃散。”   寒九道:“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随后脑中灵光一闪,寒九道,“是不是已经有人阻止了阵法启动?这血色的雪花是吸食了阵法中煞气的缘故,所以变成了血色,更有一股膻腥味儿。这么一来,那道人设下的凶阵就没有足够的厉煞之气来开启了!”   云一尘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满意:“不错。”   寒九喜上眉梢:“是一尘前辈您做的?”   云一尘摇头:“我只是将东山坳的符碑破坏,将煞气全部消除或释放,算是给霍姑娘帮了一点忙。”   霍连双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寒九了悟:“原来霍姑娘从一开始就打算救赤城的百姓了。”寒九摸摸鼻子,略有尴尬,他之前一直把赤城的命案什么的全都算到了霍连双头上,现在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应该道歉。他上前一步,对着霍连双一礼,“抱歉,是寒九小人之心了。”   霍连双终于抬头看了寒九一眼,她身上的煞气消退之后,恢复了生前的美貌,一抬眸、一抿唇,都极为漂亮。寒九忍不住道:“霍姑娘还是这样比较好看。”   霍连双表情一僵,还没来得及怒斥寒九,就听云藏淡声道:“是夫人。赵夫人。”   “……”寒九觉得云藏话中有话,但他参悟不出来。不过他承认,霍姑娘这称呼确实不妥,只好又一次道歉。   霍连双很大度的没有和寒九计较。   想起那个灰袍道士,寒九道:“虽然阵法已破,但罪魁祸首到现在都没出现……”要不是养魂玉追溯前尘,他们连灰袍道士的存在都不知道,啧,藏得够深。   云一尘道:“凶阵是根据天象自行启动,那道士并不在赤城。”顿了一顿,云一尘补充一句,“他日我自会处理此人。”   寒九眨眨眼,既然云一尘已经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赤城四周再加城中,至少有五个阵点。若是法阵启动成功,赤城所有人都将被吸干精血而死,死魂被永世拘于阵法之中,供人利用驱使,实在恶毒。能将危险化于无形之中,寒九实在高兴,一高兴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对着身旁的云藏道:“本来我还在想,自从和你遇到之后就没出过什么好事,没想到随随便便到了一个城里就能遇到一尘国师,真是可喜可贺,这是咱们遇到的所有不好的事儿中最好的一件了。”   云藏没有搭理他,倒是云一尘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丝淡笑,道:“若不是你们误打误撞去了东山坳,我可能还醒不过来。”   寒九被云一尘这一笑安抚,本想夸一夸一尘国师不如传说中那么冷面冷心,结果一直被众人忽略的鬼婴忽然大声哼了一声,随即又神情别扭的拿眼偷偷瞅了瞅院中岿然不动的赵晅。   寒九暗笑一声,憋了好一会儿才替鬼婴道:“一尘国师,不知道赵晅还能不能恢复神智?”   云一尘颔首:“我可以帮他恢复神智。不过……小卿,你不是还要帮这玉中的魂魄找回身体吗?”   寒九嬉笑道:“是呀是呀!所以……小弟弟你看?”   鬼婴撇了撇嘴道:“谁稀罕这个破身体!还不如我魂体舒服,哼!”鬼婴说着,已经从大宝身体中钻了出来,寒九上前接住昏迷不醒的孩子,从云一尘手中拿回养魂玉。   云一尘道:“这养魂玉二者合一,以后功效会大大增强,辅以追魂术后,可以追溯前尘往事,但切忌不可多用,有损玉中之灵,可能会沾上因果。”   寒九连忙答应了,抱着大宝就想往客房走去,结果抬眸一扫,整个赵宅此时已经残垣断壁、满地坑洼,哪里还有什么客房厢房,只有一堆砖石瓦砾。寒九回头看向云藏:“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慢慢叙旧吧。貌似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没有谁负了谁,也没有谁对不起谁;而且咱们现在的情况都不是很好。云藏……咳,云叔叔魂体都不稳了。有什么事等大家情况稳定下来再说也不迟,又不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寒九临时改了称呼,本意是埋汰云藏两句,结果对方竟然毫不介意的点点头,当先朝废墟外面走去。   寒九后面准备的一堆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憋得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站在原地干瞪着眼。   云藏走了半天,见无人跟上,回头就看到寒九一脸憋屈的样子,一时间没绷住表情,眉梢眼角微微弯了一些。   寒九的表情从憋屈变成了惊悚。   #######   寒九接连两日两夜没有休息,又受了不轻的伤势,实在疲累至极。所以他在大宝魂魄归体之后,连自己的伤势都来不及处理,就直接累得睡了过去。   云藏帮他小心处理好伤势,云一尘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很久。   不过,好在云一尘只是看看,并没有说他什么。   赵嵘恢复神智之后就和霍连双母子一起走了。临走前似乎还回去看了赵嵘。   赤城的事儿发生的惊天动地,平息的悄无声息。很多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尤其是赵宅一群人。   赵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给他带回了一个鬼哥哥。至于兄弟俩的年龄差和外貌差,这就不是寒九三人想八卦的事儿了。   寒九睡了一日一夜,终于舒舒服服的醒了过来。拿到赵嵘给的路费之后,寒九乐颠颠的和云一尘师徒前往东山坳。   森森林中,一人一鬼一尸相对而坐。云一尘问的第一件事儿便是云藏离魂因由。第二件事儿便是南泽国现在的状况,以及寒九和云嬛公主这些年经历的一切。   得知云嬛公主的死讯,云一尘倒还算冷静:“其实我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就发现她当年送我的玉簪断了。”云一尘道,“当年我曾帮她算过命数,可惜她还是没有躲过去。”他本想穷尽自身之力保护云嬛不受他人迫害,谁知道他漏算了自己命数,竟然死在了云嬛前面。   寒九摸摸鼻子,忍不住吐槽:你这语气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师!公!   云一尘似乎知道寒九在想什么,也不去揭穿他,也没有不好意思:“按照你刚才的意思,你看到了杀害你娘的凶手,但却记不起对方的样子。”   寒九点头,想起当年的那一幕,表情黯了下来:“我很想记起来,但怎么都记不起来。”寒九无意识的绷紧了身子,双手十指紧握,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一尘国师修为高深,我娘留下的手札中记载了国师很多的事迹,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国师用搜魂术……查看我的记忆,看看当年到底是谁杀了我娘?”   话声一落,倒是云藏第一个反对:“搜魂术对被搜魂者灵魂有损,不可如此!”   云一尘颇为隐晦的看了云藏一眼,随后才回答寒九的问题:“微明说的不错,搜魂术不可乱用。”   寒九重新低下头,表情掩映在阴影之下。   云一尘道:“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微明的丹元在你体内,你若是能稍加运用,再加上你和云嬛至亲关系,或许可以感应到她的魂体或者残念,从而查出当年的真相。另外,你记忆残缺,应该是魂魄不全。等你能化用微明的丹元之时,再加上养魂玉的指引,或许可以引魂入体,重新恢复记忆。”   云藏想阻止云一尘说出来,但没来得及。寒九则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什么丹元?”   云一尘道:“乃是微明毕生修为所在。”   寒九一副脑袋卡壳的样子:“怎么在我体内?”   云一尘摇头:“这个你可以自己问微明。”见自己徒弟面无表情的样子,云一尘起身道,“既然很在意,就别装作不在乎。不是谁都有可以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们聊吧,我四处转转。”   寒九刚回过神来,就被云一尘的一席话再次惊得呆住。想想也是,一身拼命修来的修为,怎么可能不在乎。若今日这事儿两人易位而处,是他的一身修为被云藏据为己有,他肯定会心塞死。   寒九默叹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大意了!他在发现云一尘修为比云藏高很多的时候,就隐隐觉得奇怪,但当时只以为师傅比徒弟厉害是很正常的事儿。现在想想他娘在手札中对云藏的评价,心明如镜、天赋极高,百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单凭这句话,他也该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果然,是因为丢了丹元的缘故。   寒九想了很久,斟酌了半天,挑了两句比较妥当的话讲:“云藏,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就还给你了。等一会儿咱们再问问一尘国师,看看有没有办法取出来……”   “不必!”云藏冷声打断他,脸色极为冷淡,“若你想了半天,就只想到这些话,那就不必再说了。丹元已出,无法回体。我自会重新修回。”   寒九一脸痛惜:“你怎么这么浪费,这丹元我根本不会用,搁我身体里,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云藏道:“我教你。”   寒九无法理解:“取丹元比送丹元还费事吗?”随后又想起来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对了,这丹元是怎么到我体内的?是在河底的时候还是什么时候?你该不会是为了救我,就把丹元传给我了吧?”寒九想起他与云藏初次见面,他差点被淹死,是云藏救了他。   云藏道:“不是。”见寒九还想问,云藏立刻开口堵住他后面的话,“你以后总会想起来。现在问了又如何,你一点印象都无,还不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寒九觉得云藏口才见长不少,他竟然被对方彻底的堵住了话头。   云一尘回来的时候,就见云藏闭目打坐,寒九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抟了几坨雪玩儿。   云一尘暗中默叹一口气,只觉得有些事自己实在插不了手,也不能插手,当年他自己的感情也是一塌糊涂,哪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最后一人一鬼一尸谈好了一切,云一尘打算回南泽国探查当年的真相,寒九和云藏则商量着一起去找可以帮助云藏还魂的鲛皇珠。   毕竟云藏的丹元在自己体内,养魂玉也在自己身上,一人一鬼此时还是分不开的。   ☆、共枕   寒九和云藏启程往东海方向而去,一路上寒九吃饱穿暖嘴/巴就闲不住了。再加上知道了云藏的身份,没有了之前的陌生和顾忌,一时间便各种插科打诨和对方磨蹭撩拨。云藏虽然话少面冷,但也算是有问必答。只要不是寒九太过作死,他一路上也没有太过冷着对方。   这一日,两人终于到了东海边上的桑海城。桑海城乃是沿海大城,街道上商客众多,很多本地人沿街摆卖,叫卖声、吆喝声,真真是热闹非常。   寒九找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客栈,交过定金,先进房间爽爽快快的泡了一次澡。云藏没有跟进来,寒九本以为对方是害羞了,结果洗完澡出门吃饭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云藏在对面的包间坐着。   寒九跟着小二过去,见云藏站在窗前,白衣白靴、青丝玉簪,再加上俊挺的眉目和五官,实在好看到不行。   寒九眼角余光一瞥,见小二亦是一脸惊羡的看着云藏,恍然有了一丝明悟。   进包间将小二打发走,寒九凑过去摸了摸云藏的袖子,趁机又摸了下对方柔滑的手背:“这是……实体?”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云藏对寒九的小动作多多少少有些免疫了。于是看他一眼:“这样行事方便。”   寒九无语:“怎么做到的?”   “师傅临走之前给了我一部鬼修功法,只要练到第二层就能真正凝聚实体。”   寒九表示震惊:“还有这种东西!”   云藏没有接话。   云藏在寒九洗澡的时候就让小二准备了一些桑海特色菜,其中有一道是桑海城独有的火山烤鱼。寒九问了才知道,这桑海城外五十里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山,每六十年喷发一次,规模不算大,但绝对能够让桑海城遮天蔽日好几日,其中硫酸味甚浓,呛得人出门即涕泪横流。后来有一位商贩路经这座火山,恰好当时火山刚刚喷发完成,有部分浓浆流出,一直蔓延到了附近的溪流之中。商贩在溪流边看到被浓浆烤熟的草鱼,灵光一闪,便在桑海城开了一家烤鱼店,并且按照火山喷发前后的情形,想了个火山烤鱼的名字。   火山烤鱼,味辣如火,味酸如梅,里面还加了麻椒之类的调味品,入口就让人在极致的味觉盛宴中涕泪横流……果然不愧为由火山而得出灵感研发出的新颖菜色,寒九吃得极为畅快。   反观云藏……除了两个清淡素菜,其他一筷未动。   寒九笑眯眯道:“云叔叔,做人不能太挑食。”云藏没有说话,寒九便在烤鱼的肚子上选了一块无刺又肥硕的肉,丢到对方碗里。   云藏不动:“你……”   寒九:“嗯?”   云藏道:“我不吃。”   寒九冲他眨了一下眼:“难道你想我喂你?你早说呀,云叔叔,小侄我可是很愿意效劳的。”说着筷子一伸,夹了鱼肉就塞到刚好要说话的云藏嘴里。   云藏一时间愣住,寒九看着云藏难得的呆样,再加上对方嘴/巴微张,含着鱼肉的模样,禁不住拍桌大笑:“哈哈哈!云藏云藏!你怎么这么可爱!简直就是一块宝!”   这话不是寒九第一次说了,云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最后还是一点一点把鱼肉吃了,虽然吃完之后脸色更加难看。   经过这么一逗弄,寒九心情更好,没一会儿就解决了剩下的菜。难得云藏有了实体,云藏拉着他又到外面逛了两圈,回来的时候正要再要一间房,结果房间已经满了,无奈两人只好将就一晚。   回到房间,寒九老毛病上来,对着云藏上下左右好好打量一番,笑得颇为诡异:“十年没洗澡了吧?”   “……”云藏转身就朝内室走去。   寒九笑嘻嘻的跟上,洗把脸漱了口,脱了外衣滚到床榻里面,趴在床上单手托腮,两条腿/交叠翘起,笑容诡异:“云叔叔,快来睡觉呀~”   云藏站在洗脸盆前,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   寒九哈哈大笑,见云藏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只好忍住继续撩/拨下去的欲/望,脸上犹带笑意地道:“算了算了不闹你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别这么小气,好歹你也是我师叔呢。”   这话说的,好像云藏再继续生气下去,就是小家子气了似的。   寒九在床上盘腿坐好,表情正经起来:“云叔叔,想好对策了吗?”云一尘所说的鲛皇珠,乃是传说中的东海宝物,没有高人指路和强大的修为做后盾,必定寸步难行。当然,这些是云藏应该烦恼的事儿,寒九在来之前就把一切推到了云藏身上,让他务必想好对策,找个可靠之人带他们出海。   云藏将擦脸巾叠好放好,转回桌边道:“峄山海姑娘。”   寒九笑道:“还是个姑娘?”   云藏抬眸看他:“若我没有记错,海姑娘今年四十有一。”   寒九:“……”这话是几个意思?   云藏未等他继续开口,一挥袖灭了桌上的烛火:“休息。”   寒九怎么肯好好休息,黑暗中不怀好意的一笑,正要起身去捉弄那个一脸高冷的师叔,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推了一把,直接将他按在了床榻上,后脑勺一阵发麻。   “干嘛?”寒九反应不过来的问了一句。   “睡觉。”云藏说着,已经躺到了床上。   冬末的天冰冷干燥,就算在桑海城也只是多了一丝属于大海的腥咸和冰凉,没有比别处湿润多少。寒九自从来了东海区域,唇瓣就变得异常干燥,有一两处甚至皲裂了开来。吃饭时他就喝了不少的水,但效果并不明显。但就在刚才,云藏靠近的那一刻,他的唇上忽然多了几分湿润与清凉。   一根手指停在了他的唇上。   “别动。”   正要躲闪的寒九被云藏制止。   寒九感觉到唇/瓣上的手指轻轻移动,在他唇上研磨一遍,最后移开。   “这是百苓膏,可以滋润口唇。”云藏解释。   寒九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方不算太过模糊的人影。   云藏似乎也没指望寒九说什么,开口道:“睡吧。”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寒九才动了动手臂,抬手握拳对着云藏的脸砸去。   云藏动作从容的抓住对方拳头,睁眼:“还不睡?”   清亮的月色在窗面上映出几分亮色,让寒九能够看清云藏那双浅淡的眸子:“你也没睡!”   云藏将寒九的手放回原位,又给他盖了盖被子:“海姑娘性子刚烈,嫉恶如仇,你明日见了她可别这么放肆。”   “谁放肆了?”寒九音调略有拔高,带了几分不赞同,“你……”   “别多想。”云藏道。   “……”寒九骤然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是要问对方干嘛不把药给他、让他自己抹;结果对方一句“别多想”倒是摘得干净,问了,显得他多想多思,小家子气;不问的话,又实在心中憋得慌。   寒九最后还是没憋住,语气不甚好的道:“把百苓膏给我。”   旁边很久没有传出声音,寒九几乎以为身边的人睡着了,就在他伸手去推对方的时候,云藏开口道:“你每日竟占些口头便宜,怎么这会儿碰一下就不好意思了?”   寒九一脸黑线,正想反驳,忽然察觉云藏身上温度不太对劲,立刻“唰”得一下坐起身道:“云藏!你怎么了?”   寒九摸索着避开云藏的身子,下床点了烛火,端近床边一看,云藏正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寒九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云藏的额头,触手滚烫,忍不住皱眉道:“你发烧了?”嘴里说着发烧,寒九心中却觉得不太对,别说云藏现在是个鬼修,即便只是一个普通鬼魂,他也不至于得感冒啊,那可是凡人血肉之躯才会有的病。   寒九一边去洗脸盆沾了湿巾过来给云藏敷在额头,一边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云藏则不言不语的随着寒九的动作移动视线,一双清淡的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湿润,连带着他的表情也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峻,多了两分乖巧与软糯。寒九在心中暗暗道:真呆萌。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生病了会是这个样子,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风华,君子如玉,美好如斯。   寒九伸手在对方脸上戳了戳,对方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忽然抬手握住了他想要抽离的手指,一把按在了自己颊边,同时还极为轻柔的蹭了蹭。   寒九:“……”这货脑子烧坏了吧。   寒九受到了惊吓,脑子反而比平日运作的稍快了一些,忽然想起云藏今日吃的烤鱼。   因为自从遇到云藏,寒九就能看得到、摸得到他的魂体,所以即便他今日有了实体,寒九也没有不适应,只是还和以往一样相处。唯一不同的是,云藏今日吃了东西。   难道……?   寒九想到就去验证,抽了几次终于把手指从云藏手中抽出。于是无视他略带责怪的目光,伸手掀开被子,直接扯开了他的里衣。   宛如暖玉一般的肌肤上,是一片刺目的殷红。   寒九扶额叹息:“别人过敏一般都是脸上长疹子,你竟然是身上潮红!”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寒九也不是不能解决。他重新给云藏整理好衣服、盖好被子,打算出去找些药回来。   刚起身,就被人抓住了手指。   寒九低头一看,云藏此时微闭了眼睛,眉头轻皱:“寒卿……”   寒九“嗯”了一声,抓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我去给你抓药,你先休息。”   云藏道:“你为什么不记得了……”   寒九一愣,暗自嘀咕:“怎么这时候还记着这事儿……”随后低下/身子道,“我不记得你可以告诉我啊。之前问了你你也不说,要不你现在和我说说,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寒九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云藏颈侧的穴位按了一下,又将养魂玉戴到他脖子上以防万一。   云藏似乎好了一些,表情不再那么难受了,只是神智还是不太清醒。他听到寒九的话,嘴唇噏动了几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寒九凑近了去听,结果对方忽然睁开眼,一双湛然的眸子正冷冷盯着他。   寒九吓了一跳,脱口就要解释:“云藏……”   “你怎么现在才来?”云藏几乎和寒九一同开口。   寒九:“……”兄弟你这问题又歪到哪里去了?!   ☆、非命一   对于云藏这种情况,寒九自然是想趁机问出点什么的。但他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所以一见云藏又开始目光散乱,立刻不再耽搁的起身点了对方的睡穴,又给他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出门。   因为摸不清云藏鬼修的特点,他一路上都在想是抓普通的药草给他治疗,还是去给他抓一些小鬼回来补充魂力。   好在寒九不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决定还是先用凡人的普通药草试试。   此时已是亥时末的时辰,桑海城虽然没有严格的宵禁,但也少有人在这么晚了还出门溜达。所以一路上行人不过两三。寒九目力所及看到一家药铺,店铺已关,不过楼上的烛火还在亮着,想着大夫应该还没睡,寒九立刻奔过去敲门。   敲了半晌的时间,里面才传出气喘吁吁的声音:“来了来了,快别敲了!”   寒九摸摸鼻子,略微尴尬的放下手。他之前敲门的速度虽然不紧不慢,但其中故意贯入内力,让楼上的大夫听得一清二楚,一直到对方穿衣下楼他才收回内力。这么做虽然是为了抓药救人,但到底还是挺没脸没皮的。   大夫趴在门缝上仔细看了一会儿,见是一个红衣的俊俏公子哥,这才动作不甚麻利的开了门。   寒九跨门而入道:“大夫,我想抓一些去湿邪的药。”   大夫是个四五十的矮胖男人,他看了看寒九的穿衣打扮,摇了摇头道:“到桑海城的外地人多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如果不是太严重,多休息,好吃好喝养着就行了。”   寒九道:“不是水土不服,是身上起了风团,大片大片的,神智都不清了。”   大夫一惊:“这么严重?”随后又摇头叹息道,“照你这样说,那就治不好了!”   寒九眉头一挑,忍了又忍,最后才勉强没有口出恶言:“你帮我抓药就行了,治不治得好,总得试试吧!”云藏本身就不是活人,总不至于还能再死一次。寒九暗道,这大夫遇到病人第一时间不是关心救治,反而一上来就说治不好,真是该打。   那大夫见寒九不愿听自己的,只好端着一盏蜡烛过去抓药,一边走一边唠叨:“小公子非要抓也行,能治好是好事,治不好也别太放在心上。我以前也遇到过差不多的事儿。都是其他地方来的人,到了桑海这边大概是水土不服又吃了海虾什么的,根本治不好。其实桑海城城门很久之前就贴了告示,让大家注意吃食,别发了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寒九跟着上前,一手支在药柜上面,一手敲了敲柜子,道:“照你这么说,因为吃海鲜死掉的人挺多?怎么你们城主没有想办法遏止或者施救吗?”   大夫一边称药一边拿眼觑了寒九两眼:“小公子,晚上的时候可别说什么死不死人的,桑海城可不是你们内地。”   “嗯?”寒九一脸问号,“不是我们内地是什么意思?你们桑海城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夫呵呵一笑:“没什么,小公子呆久了就知道了。”   寒九挑了挑眉,又开口问了大夫几个问题,这大夫都摇摇头不愿意再回答。寒九一时间颇为奇怪。只是还没奇怪多久,他就听到外面响起了“邦邦邦”的打更声。原来,此时已经是子时了。   更声一落,寒九敏锐的察觉到桑海城一直颇为稳定的空间,隐隐弱弱扭曲了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空间中掉出来了。   大夫抓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之前半天才抓一半的药,此时不过几个呼吸就全部抓好。他把三包药随便包好,找出绳子一捆,塞给寒九道:“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快走吧!”   寒九道:“不要银子了?”   此时大夫已经把他推到了门口,听到他说银子,立刻摇头道:“不要了!不要了!你快走吧!可别再来了!”   虽然不要银子什么的寒九很乐意,但他可不是什么恶徒,所以还是掏了一块碎银随手塞进大夫手里,开了门直接出去。   他看得出来,这大夫在害怕外面的东西。   桑海城临海,一到晚上便海风肆虐,风起云动。寒九一出门就被狂风吹得衣发飞舞。   寒九轻笑了一声,转身朝来路走去。来之前寂寂寥寥的人影此时半个也无,路边各家店铺门上挂的灯笼被刮得灭了不少,也有几盏被刮落到了地上。有细细碎碎的东西在狂风的助力下到处翻飞飘落,寒九见薄薄的东西朝着自己飞来,随手一抓,竟然是几张纸钱。   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寒九朝纸钱飞来的地方看去。   那边是码头的方向。   子夜时分本就漆黑如墨的码头,在附近暖色灯火的映衬下更加深沉,宛如一个张着大口的怪兽,不断吐出狂风与海腥。寒九偏了下头,眼眸微眯,渐渐地有半透明的影子影影绰绰的走来。他们木讷而苍白的顺着街道行走,缓慢而僵硬,完全没有自主意识。   百鬼夜行,必有隐情。   寒九冷笑一声,手中的纸钱无火自燃。灿烂的火光引起部分游魂的注意,但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再次或双目无神,或垂首低头的重新随着队伍游走。   寒九转身转向另一条街道,避开百鬼夜行,打算先回客栈叫醒云藏再讲。   从小巷中穿过,出去之后的那条街就是寒九所住客栈的街道。   相比较百鬼夜行的那条街,这条街安静的如同坟墓一般。寒九抬头,见不远处就是他们投宿的观海客栈,举步就要过去。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一个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嘶哑声音传来,寒九不禁停下脚步。他偏头看向对面暗巷中的身影,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将手中药包在手指转了一圈,脚步轻快的朝着暗巷走去。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儿,不怕被鬼吃了吗?”寒九弯下腰,对着将头埋入膝盖的人说道。   那人听到声音,倏然抬头,随后就惊慌失措的蹬着双腿往后腿。他脏兮兮的脸上除了一双盛满恐惧的眸子之外,什么都看不清。衣服也是又脏又烂又臭。不过因为是冬天的缘故,他身上的臭味还在寒九的忍受范围之内。寒九皱眉捏了他手臂一下,感受了一下他的骨骼成长程度,还有他眼瞳中的情绪,感觉这人大概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寒九腰部下压,蹲下/身,一手搁在膝盖,一手按在地上,在摸到柔软的砂砾时,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还是不说话,只是死咬着自己手背,呜呜呜的哭泣。   寒九道:“别哭了,我不会打你,更不会杀你。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寒九说着,缓缓丢掉手中的细沙,对着少年伸出自己的手,并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少年还是异常惊惧,整个身子都不可抑制的发着抖。寒九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站起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甩手罩住少年,弯腰将对方抱了起来。   少年的身子很轻,轻到让常年习武的寒九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另外少年的身子一直在发抖,起初寒九以为对方是太害怕,现在抱住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的身子冰冷的厉害,几乎没有什么温度。   寒冬腊月,除了地上的一层砂砾和身上的一身破衣,没有任何抵御风寒的东西,难怪会一直发抖。   寒九摇摇头,脚步加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客栈门口。他用力敲了敲门,那店小二早就困得在大堂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听到又急又快的敲门声,也不敢耽误,立刻战战兢兢的凑到门边,低声问:“是谁?”   寒九道:“二楼五号房的客人。”   店小二立刻打开门把寒九放了进来,甚至连寒九怀中怎么抱了个人都没问,慌里慌张的把门重新闩死。   寒九抱着少年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见小二那谨慎的模样,停下脚步道:“不过一些游魂,怕什么。”   那店小二吓得一哆嗦,在寒九和自己身周看了一遍又一遍,唯恐寒九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因为寒九怀里的少年被外袍从头罩到了脚,此时缩在寒九怀里瑟瑟发抖,那店小二越看越害怕,立刻趋上来低声问道:“客官这抱的是……是人吧?怎么捂得这么结实?”   寒九道:“他怕生。”   店小二嘿嘿一笑:“是嘛……是人就好。”   寒九一挑眉:“当然是人,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店小二搓着手笑:“没什么、没什么。”   寒九又看了店小二两眼,感觉怀中的人身子冰冷的厉害,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能烧水不?”   店小二一愣,随后回道:“有有有!客官您要的话,我现在就去给您烧。您是泡脚还是洗脸?”   寒九道:“洗澡。”从袖中抖出二两银子,寒九补充道,“两桶洗澡水,一套干净衣服,有姜汤和冻伤药的话也拿一些过来。另外把这药煎了送上来。”   店小二一见这么多钱,刚才听到“洗澡”两字的不快立刻散去,接过寒九手中的药草,一时间高兴的忙不迭点头,还说了句“还需要什么爷您尽管吩咐”,弄得寒九好气又好笑,摇摇头上楼去了。   将少年放在客房中的软塌上,寒九将外袍掀开一些,露出少年的头来,轻笑了一声道:“别怕,这地方没人打你。”随后他起身去床边看云藏,见云藏还和他走时一样睡得很好,微微放下心来。   寒九生来富贵,对银两没有太大的概念,但刚才一挥手给的确实挺肉疼。虽然赵嵘给了他不少钱,但这么花下去也不是办法呀,毕竟他和云藏根本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找齐还魂所需要的药材。   正暗自发愁,那边少年就哼哼唧唧了起来。   寒九走过去看了看他,见对方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只好开口诱哄他:“是哪里不舒服吗?”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缓缓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寒九一脸疑问,随后一声“咕~”的声音传了出来。   寒九略有些尴尬,借着转身拿点心的动作避开对方的视线,等耳根不那么热了才端着一盘点头回到榻前:“这是今日要的一些点心,没吃完,味道还不错……”   寒九还在说的时候,那少年就倏地坐了起来,一把夺过盘子就吃了起来。   寒九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怕他噎住,立刻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刚把水放到他旁边的榻几上,这少年就噎到了。   寒九只好又拍着对方的背喂他喝了水。   “不用这么急,没人和你抢。”寒九安慰他。   少年终于咽下嘴里的东西,好不容易喘出一口气,抬头想要和寒九道谢,结果视线一下子就定住了。   寒九觉得背后有些发冷……   “他是谁?”云藏的声音说不上冰冷,但听在寒九耳朵里,无端端的就多了几分寒意与戾气。   寒九收回扶着少年的手,转身看向背后的人:“……云藏,你醒了啊。”   云藏抿着嘴没说话。寒九见他目光锐利,表情冰冷,不像之前神志不清时候的乖巧和软糯,心中一动,高兴的道:“你好了吗?”   云藏没有回答寒九,只是大步上前从少年身上一把拽回了寒九的外袍:“谁准你碰的?!”   寒九:“……”   少年:“……”   寒九捂脸,云大叔,你又怎么了?!   ☆、非命二   寒九上前把云藏拉到床边坐下,很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是几?”   云藏抱着夺过来的外袍,幽幽的看着他,不答反问:“他是谁?”   寒九:“……”大叔何苦这么执着!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敲门声响起。寒九放开云藏过去开门,店小二端了一碗药和一碗姜汤过来,还有一盒冻伤药。   寒九接过药就让小二回去了,转身看着云藏和那少年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微一思量,便将托盘放到桌子上,一手一个碗端起姜汤和药,先把姜汤给那少年,然后走到床边把药递给云藏。   云藏闻到药味皱了皱眉头,看得寒九直乐。他没想到云藏还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至于不愿意喝药什么的,他能说这样的师叔好可爱吗!   寒九笑眯眯的坐到床边,把药碗凑近云藏嘴边:“来,张嘴。”   云藏看了寒九一会儿,乖乖张嘴含住了药碗,寒九一边喂他一边忍着笑,整个脸都忍得发酸。等云藏把药喝完之后,他正要把药碗放回去,云藏忽然抓住他的手腕道:“苦。”   寒九非常不厚道的笑了出来:“你先放手,我去给你倒杯水,顺便拿点儿点心。”   云藏依言放手,寒九却发现那点心已经被捡回来的少年默不吭声的吃完了……   少年打了一个饱嗝,和寒九大眼瞪小眼。   楼下传来店小二的声音,似乎是在提水,还找了一个帮手。寒九先倒了杯水给云藏漱口,随后打开门往楼下大堂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状似厨子的大汉和小二一前一后提了水上来。寒九等他们上来,侧身让开,等他们到房间把水倒了出来之后,拦住小二道:“厨房还有吃的吗?不管是什么,等一会儿麻烦拿一些上来。”说着又掏了一些碎银给了小二,以免对方嫌他事多。   小二和厨子答应了之后,寒九这才重新回房。他之前订房间的时候选的就是上房,空间挺大,分为外间和内室,内室一侧有一个很大的屏风,后面就是一个常备的浴桶,专门为爱干净的房客洗澡准备的。   此时那浴桶中加了热水,有热腾腾的水汽冒出来。寒九喊了那少年一声,让他把衣服脱了坐进浴桶。云藏喝了药有些昏昏欲睡,但此时极为固执的盯着寒九,似乎怕自己一睡着寒九就会消失一样。   小二和厨子又提了两桶水上来,一桶冷的一桶热的,寒九想到屏风后面帮忙,云藏忽然起身抓住了寒九的胳膊,一把将他拉回床边按坐到床上:“睡觉。”   寒九道:“好,好,睡觉。你先睡,我这就睡。”   云藏抓着他的手不松:“一起睡。”顿了一下,又道,“要么他走,要么你睡。”   寒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真是挺好奇云藏现在到底是不是清醒着的。但他心里又很清楚的知道,清醒着的云藏根本不会做出如此幼稚直率的举动。   寒九一时间无法,只好对着正在试水温的小二道:“小二,麻烦你帮他洗一下,我……”   小二不等寒九说完,立刻接话道:“小公子放心,一会儿就把这位小少年给您洗得白白净净的带出来。”   寒九笑了一声,踢掉鞋子往床里面一躺,看着云藏道:“好了,我睡了。你还不睡?”   云藏果然脱掉鞋子躺到了床的外侧,同时不忘抓住寒九的一只手放进自己手掌心,握得牢牢的。寒九挑了下眉,心中略有些怪异,但他一向不是个多思多虑的人,虽然奇怪云藏对他的态度,他也只当是对方神智不清的缘故。   云藏喝了药之后本就睡意朦胧,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寒九试着动了下手,但云藏握得很紧,最后他只好放弃起身的想法。虽然小二在屏风后面颇为忙碌,但寒九与云藏两人,一个是自小被人服侍惯了的,从来不觉得在人前睡觉或者衣衫不整有什么不妥;另一个神智不清,更不会考虑在小二和厨子来来回回的房间睡觉有什么不好。至于小二和厨子,他们在客栈什么样的人和事儿没遇到过,如今见到寒九和云藏这样不拘小节又出手大方的客人,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说些什么了。   寒九耳边听着细细的泼水声、洗澡声,见那个厨子端了一些吃食和糕点过来,就开口让他端到床边的矮榻上,他手肘顶着床榻,身子半倾,伸手往那边拿了一块点心回来往嘴里填,正吃得开心,一低头就发现云藏睁开了眼睛,正对着他手中的点心发呆。   寒九想着云藏本就警觉,现在被吵醒也正常,又见他盯着手中的点心,以为他也想吃,便想也不想的递到他嘴边,问道:“要吃么?”   云藏张嘴含.住点心,顺便舔.了一下寒九的指尖,吓得寒九“唰”的一下抽回手,脸色爆红。   随后,寒九想到……点心是他咬过的。   这么一想,寒九脸上更加烧得慌,一时间他没了吃点心的心思,也没了撩.拨对方的心思,身子一沉就躺回床里面对着顶帐发呆了。云藏侧头看着寒九,寒九知道他还想吃点心,于是眼睛眨也不眨的道:“在你旁边,自己拿了吃。”   云藏自然不肯,两人正磨蹭着,那边少年就洗好澡穿好衣服出来了。店小二帮他将身上有冻疮的地方上了药,这才和寒九说了一声都打理好了,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吩咐。寒九知道客栈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空房,只好又多出了一些银两让店小二拿了两条被子过来铺在了那边的软塌上,让少年先将就一晚。他则被云藏抱着手臂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寒九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他平常睡觉跟个死猪一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大清早就醒过来的。现在醒这么早,完全是因为……胸闷!   他低头朝胸口看去,果然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只手臂,这只手臂正紧紧的搂着他,搂得他几乎踹不过气来。   云藏在寒九的挣扎下,渐渐有了动静。他先是蹙了蹙眉头,睫毛颤了一颤,随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睁眼,就吓得从床上滚了下去。   寒九一见他这反应,一肚子的起床气立刻烟消云散,当下就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连那边软塌上的少年也被他狂放的笑声给吓醒了。   寒九一边笑一边半支着身子捶床:“云藏!哈哈!你竟然吓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有多豪放?今天这么害羞是不是已经迟啦?”   云藏脸色一白,坐在地上抬头看了寒九一会儿,涩声道:“怎么……回事。”   寒九以手支颐,趴在床头,半张脸朝着云藏笑道:“你不记得了?你昨天可是囔囔着一定要和我睡觉呢!又是亲又是摸,还要扒我衣服,真是要多豪放有多豪放,怎么这会儿就不记得了?”   云藏脸色白了又白,几乎有些支撑不住的一手拄地道:“你莫胡说八道……”   这话说的实在底气不足,于是寒九更加得意道:“什么胡说八道?喏,那边的小兄弟可是可以作证的,店小二也能作证。你说你摸也摸了、抱也抱了,总得给我个说法吧?我想云师叔一定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对吧?”   云藏的眉头蹙了起来,这是寒九第一次在神智清醒的云藏脸上看见这种苦恼的神色。他忍不住在心中笑了个天翻地覆,直到云藏眸色变幻,脸色越来越黑之际才开口道:“唉,还好本公子聪明绝顶又有神功护体,不然这一世英名啊!”   云藏:“……”   “所以呢,其实你没做啥,我也没损失啥。”寒九说着大笑起来,在床上翻滚了两圈,这才止住笑声坐起身。   云藏看着笑得两颊通红的寒九,半晌不语,最后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下外袍穿上,转身从容不迫的洗脸漱口。要不是他的步态比平日略有凌乱,四肢动作略有不协调,寒九说不定还真以为他是根本不在意自己刚才的捉弄呢。   不过寒九也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他虽然喜欢撩/拨这位面瘫的师叔,但每次玩笑也都是点到即止。他见云藏很是不郁,也便收起了调笑的心思,下床穿好衣服,一边洗漱一边打招呼道:“我开个玩笑,你也别放在心上。咱们清白的很,你看,衣服都没脱……而且昨晚店小二和厨子都在,再不济那边还有个小兄弟在看着呢,我哪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啊。”寒九说着,自己倒先笑了起来,他这时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便去榻边拉了那个小少年下床,“起来洗漱一下,等一下去雅间吃早饭。”捏了捏少年的手腕,寒九皱眉道,“这么瘦,估计短时间内还真养不出来肉。”   少年抿了抿嘴,低着头小声道:“谢谢……”   他的声音很小,要不是寒九内力深厚,又和少年距离很近,说不定还听不清他说什么。   寒九拍了拍他的头道:“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反正我身边还缺个跟班儿。你要是有地方去,我也不介意送你过去;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跟着我打个杂做个跟班儿什么的,总好过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按照昨晚遇到他的情形,估计这孩子也没什么家人和去处,寒九这么一说,也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他以前在南泽也经常接济或收留一些流浪儿,虽然他现在不是在南泽的国土,但天下流浪儿都一样,不管是哪一国的子民,能帮一把是一把。   少年的目光怯弱而躲闪,在寒九的安慰下才抬头坚定的看向寒九道:“阿陆想跟着公子。”   寒九倒也不意外:“阿陆这个名字不错。你姓什么?”   少年道:“阿陆没有姓……公子会嫌弃阿陆吗?”   寒九一愣,无论是南泽国还是北鲛国,所有的子民之中,唯一没有姓氏的,只有奴隶。这少年这么说,莫非……   少年见寒九低头在他耳后逡巡,身子一缩,瑟缩道:“公子……阿陆不是奴隶,阿陆只是没有父亲。”   他这么一说,寒九懂了。当下也不再问什么,等他洗漱过后,就带着他和云藏出去吃早饭了。   吃过早饭,寒九让店小二帮忙雇了一辆马车,然后又煎了一碗药让云藏喝下,阿陆身上的冻伤也处理了一下,这才带着两人坐上马车往峄山赶去。   峄山在桑海城以北五十里左右的地方,是个不算大的山,赶过去大概需要两个时辰。   在马车上,寒九顺便把昨晚在桑海城遇到的百鬼夜行告诉了云藏,问他有什么看法。云藏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句话都没说。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起来比平日略有不同,但寒九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同,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似乎是比平日里更冷了?   寒九默叹一口气,感觉这位师叔好难伺候。于是他便不再和云藏搭话,转而和旁边的阿陆聊了起来。   寒九从阿陆嘴里陆陆续续的了解到了桑海城的一些事儿。   ☆、非命三   桑海城在一年前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那时候的桑海城歌舞升平、夜不闭户,客商游人络绎不绝,很多人为了来这里看一看晚上的涨海潮不远千里跋涉而来。   一年前的某一夜,观潮台忽然被海水淹没,当时在那里的客商游人全数死亡,之后桑海城就不平静了。   百鬼夜行只是其一。据阿陆所说,从桑海城南区码头出发,向东三百里处,有一处禁地,下过海的人都知道,那里是有去无回的吃人海。一年前,有渔夫偶然到了那片区域,忽然发现经常路过的海域多了白花花的浮尸。他当时吓坏了,第二天再带人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了浮尸,只是那里的海域似乎比别的地方水流急了一些,颜色也更加深沉一些。没过多久,那里就发生了第一次吃人事件。   之后每个月吃人事件都会发生一到两次,有不信邪的人驾船过去,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会被黑沉沉的海水吞没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到。   上一任的桑海城城主为了这事儿也请人做过法什么的,但一点效果也没有。渐渐地,桑海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吃人海的存在,下海的人都会谨慎的避开它,甚至那片区域的百里之内都没有人再去过了。   有很多人猜测,百鬼夜行的那些游魂,就是死人海的冤魂,他们在桑海城夜游,其实就是为了找替死鬼呢。所以桑海城一到夜晚,房门紧闭,再也没了当初的热闹,更没有了观潮的人。   寒九回忆了一下昨晚遇到的游魂,忽然想起那些游魂有两个极为相似的特点。于是他问阿陆道:“当初看到浮尸的那个人是桑海城本地人吧?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阿陆摇头:“我那时候被赶出家门……没太注意这个。”   寒九拍拍对方肩膀道:“没事儿,等回城里我再问问其他人。”   阿陆道:“公子是想调查这件事吗?我听说那片海的死魂特别凶,根本没有人逃出来过……公子还是别管了吧。”   寒九笑道:“我倒是想管,但我道行太浅根本管不了。咱们要真遇上什么事儿,估计还得师叔出马。”寒九边说边瞅了瞅目不斜视的云藏一眼,笑嘻嘻道,“师叔,你说我说的是吧?”   云藏没有说话。   寒九也没指望云藏能附和他,于是又转回头对阿陆道:“你今年多大了?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在桑海城?”   阿陆摇头道:“我今年十六岁。至于亲人……大概没有吧。我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我母亲在我八岁那一年也病死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流浪,后来我被城主府的大公子捡了回去,服侍了他几年,在他接任城主的时候,因为得罪了管家,又被赶出来了。”阿陆说完,见寒九低着头没有接话,一时间紧张起来。   寒九却是没注意到阿陆的紧张,只是伸手扯了扯云藏的衣袖,见他抬眼看向自己,这才开口道:“你看阿陆资质怎么样?”   云藏眸色一动,重新垂下眉眼,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资质尚可,但心志不行。”   寒九笑道:“心志嘛,这个可以慢慢磨练。”随即话锋一转,“师叔你好像还没收过徒弟?”   “不收。”云藏不等寒九继续游说,直接拒绝。   “喂,别这么急着拒绝啊。”寒九笑嘻嘻的道,“你看阿陆乖巧懂事资质又不错,又没有家人的牵绊,不正符合你们这一脉传承的条件吗?”   云藏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南泽历代国师不可对情/色有所沾染,他凡心已动。”   寒九挑眉:“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寒九边说边看向脸色煞白的阿陆,略微诧异,“不会是真的吧?”   阿陆踯躅了半晌,最后艰难的点了下头:“阿陆……确实有喜欢的人。”   寒九:“……你才16岁啊。”   云藏忽然道:“你也是16岁,如果不是发生之前的意外,你现在已经成亲了。”   寒九摸摸鼻子:“那是家里逼的,他这是自己喜欢的,能一样吗?”云藏说的是南泽皇帝给他指的一门婚事,成亲对象是他皇帝舅舅的小女儿,萧灵犀。他和萧灵犀从小一块长大,只有兄妹之情,根本没有男女之爱。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寒九说着对外面喊了一声,叫了车夫道,“还有多远?”   车夫回头喊话:“大概还有二十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寒九看看天色,因为早上起得晚,现在走了大半的路程,时间已经快到晌午了。他叫车夫把车停下,回头和云藏阿陆说了一句下车休息,便第一个跳下去伸展筋骨了。   阿陆下车后帮忙铺好东西,又拿出干粮给大家分,自己则拿着水囊去找水。寒九叮嘱他别跑远了,他答应一声就跑了。   其实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两个水囊,一路上寒九没怎么喝水,云藏则是一点没喝,倒是阿陆自己一个人就喝空了一个水囊。看着阿陆那瘦瘦小小的身材板,寒九十分不解他那么多水都喝到哪里去了。   他们休息的道路两旁有一些稀稀落落的野树林,四周枯黄的草木中间偶尔刮过一阵风,吹得耳朵里全是呜呜呜的风声。   寒九活动完四肢之后,和车夫分别吃了两块点心,一转头见云藏却是一动不动的在一块石头旁打坐。寒九心道这脾气还挺倔,现在连饭都不吃了。随后便摸摸鼻子,走到干粮袋旁拿了一块饼过去,见对方睁开眼看向他,他才把饼递过去道:“虽然你这身体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也差不了多少,多少吃一点。”   云藏接过饼,视线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阿陆离去的方向。   寒九盘腿坐到云藏对面,低低的笑出声来:“你不喜欢阿陆?他还只是个孩子。”   云藏淡声道:“百鬼夜行之时,一个人流连于外。”   寒九哑然。他承认阿陆出现的时机有很多疑点,但他这个人一向不喜欢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尤其对方还是个孩子。但云藏说得对,百鬼夜行对于普通人而言无异于灾祸,只要撞见了,轻则失魂,重则丧命。阿陆在桑海城流浪这么久,没有地方栖身,必定撞见过百鬼夜行的状况。那么他是怎么避过百鬼索魂的?   桑海城有异,阿陆更有异。   但……   想到阿陆那瘦骨嶙峋的样子,还有他怯弱惊惧的眼神,寒九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但他眼神纯善、气质柔和,并不是奸邪之人。你也看得出这一点。所以就算他有什么秘密,那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咱们和他不算熟识,况且就算是咱们俩之间,也并不是没有各自的小秘密的,你说是不是?”   云藏将刚送到嘴边的饼放下,抬眸凝视着寒九:“咱们?”   寒九笑道:“你总不至于一点秘密都没有吧?”寒九身子前倾,仔细盯着云藏的脸,见他目光微闪,扭开了脸,立刻嘿嘿笑了起来,“看看看,被我说准了吧!你也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那么阿陆的事儿,咱们也别太在意了。”   云藏道:“你随意。”   寒九伸手戳了下对方的肩窝:“你就不能换个表情吗?我觉得你昨天晚上那样就很好,又乖又软……”   云藏“唰”的一下站起身,将饼扔回寒九怀里,二话不说换了个地方打坐。寒九低头笑了笑,捡起烧饼自己啃了起来。等他啃完的时候,阿陆也回来了,几个人重新上路,一个时辰后到达峄山山脚。   峄山不大,从山这一边到山那一边不消半个时辰就能走完。云藏口中的海姑娘就住在峄山东侧的山脚。   几人到了峄山东边,寒九让车夫和阿陆在车上等他们,自己则和云藏一起去找海姑娘。走到一处泛黄的竹林边上,寒九道:“按照附近的阵法来看,这里的竹子不应该枯黄吧?”   云藏点点头,道:“小心点。”   寒九也知道这位海姑娘怕是出了什么事了,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和云藏一起按照阵法走势依次进入。寒九于阵法上的造诣算不得极好,但有云藏带路,破阵的时间大大缩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站到了一个农家小院之前。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发现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寒九缓步上前,伸手推开院门,门闩上面已经落了一层层的飞灰,推开的一瞬间上面的门栏上也落下了不少灰。云藏上前伸手帮他遮挡了一部分灰尘,淡声道:“进去吧。”   两人进去之后,见院中种的花草蔬菜什么的大多数都枯死了。只有齐腿深的枯草坚韧的生长在院中,连中间的小路都被掩盖了大半。到了房屋门前的时候,更是有一只半大的黄鼠狼仓皇逃走,看得寒九是咂舌不已。   “这位海姑娘……你多久没见过了?”寒九一边推开门,一边偏头问云藏。   云藏沉默了一下,道:“十三年。”   寒九跨进屋中的脚步顿了一下,勉强笑了一下道:“呵呵,才十三年啊。”   云藏道:“她虽不是修行之人,但她身怀异术,只要不是遇到像我师傅那样的高手,应该不会出事。”   寒九耸耸肩:“我觉得,她可能是搬家了。”   云藏没有接话,他走到堂屋右面的墙壁前看了一会儿道:“不是搬家,是出事了。”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这幅画是她丈夫留给她的,对她来说很重要。”   寒九凑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幅海景图。画中的海水波澜壮阔,海的深处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海岛,在海水氤氲的水雾间宛若仙境。   云藏又道:“这里的东西摆放整理,没有缺失和破损,说明她是像平常一样出门,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寒九道:“确实如此。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找不到海姑娘,我们就去不了东海。”   云藏道:“先回去再说。”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寒九把那幅图收了起来别在腰间,云藏则什么都没动。两人往林外走去,刚走了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嘭嘭嘭”的巨响。随后又有人的呼救声和哀嚎声传来,寒九仔细一听,正是阿陆和车夫的声音!   ☆、非命四   寒九第一时间冲出去,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全身白毛的高大生物正一手拎着车夫,一手拽着阿陆,一副要摔死两人的模样。寒九提剑而上,凌厉的剑风扫过那怪物的双臂,对方被迫放开车夫,空出手来阻挡寒九的攻势。   剑光在其掌心划出一道伤痕,对方惊痛,立刻将阿陆甩过来阻挡寒九的下一波攻势,寒九急忙收剑,拦手抱住阿陆,将他拨到身后。正要趁势重伤白毛怪物,手腕一沉,竟然是被云藏拦住了。   云藏道:“这是海姑娘的灵猴。”   云藏虽然这么说,但那怎么看都不像猴子的怪物却是又扑了上来,眼见就要一个拳头砸在云藏身上,云藏伸手轻飘飘的拦下,道:“木犀,不认得我了?”   此时寒九看到了这怪物的正面,对方确实是一只猴面猿身、雪牙金爪、双目紧闭的大猴子。只是它的身材较普通的猿猴实在大太多了,看起来足有一辆马车那么高,真难为刚才云藏轻飘飘的一伸手就将对方拦下。   白猴对着云藏歪了歪头,鼻翼耸动,闻了半晌之后,忽然兴奋的手舞足蹈、抓耳挠腮,嘴里唧唧的叫着,似乎是在和云藏说话。   寒九见它不再攻击人,立刻回身查看阿陆和车夫的伤势。车夫因为被猿猴拍了一掌,受了震伤,寒九给他吃了一粒专治内伤的药丸。至于身体上的摔伤和擦伤,只能等回到城里再行处理了。   阿陆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有胳膊上和脖子上被猿猴掐出了大片的青紫。   寒九将两人扶到马车上,回来对云藏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云藏看了寒九一眼:“……我不会猴语。”   “……”那您老站在这里和猴子手拉着手的半天是干啥呢?寒九不忍直视的抽了抽眼角,“那你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云藏略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木犀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   寒九撇了下嘴,指了指白猴的眼睛道:“它这眼睛?”   云藏道:“木犀是赤尻马猴的变种,双目能视阴阳,避死延生。”   “所以平常就把眼睛闭上?”寒九饶有兴趣的围着木犀转了两圈,“看起来很威风的样子,不如我们收了它一起上路吧,说不定有了它更容易找到海姑娘的踪迹。”   云藏摇头,抽出被木犀攥着的手道:“你且回去吧,若我找到海姑娘,必定回来通知于你。”   云藏虽然听不懂木犀的猴语,但木犀却能听懂人言。它不依不饶的再次抓住云藏的衣袖,毛绒绒的脸上一片悲戚,甚至于眼角也流出了眼泪。寒九和云藏看的一阵心惊。   “是不是……海姑娘已经遭遇不测了?”寒九斟酌着问木犀。   木犀果然点了点头,并且异常愤怒的对着马车的方向怒吼了一声,作势要拉云藏过去。   云藏道:“和马车中的人有关系?”   木犀点头,松开云藏的衣袖双手抱头,在原地蹦了两圈。峄山与东海离得不远,一向多雨少阳,此时地上算不上湿润,但也不是很干燥。木犀体格高大,它在地上蹦了两圈之后,地上就变得坑坑洼洼一片,有高有低,乍一看很是奇怪。   寒九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看了之后忽然道:“这不会是峄山和桑海城的地形图吧?”这一路走来他也大致的看过附近的地形,木犀蹦出来的这一片区域,怎么看都像一幅地形图。   寒九没想到木犀会重重的点了点头,高壮的身子蹲了下来,蒲扇大的手掌在地上摸索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指点了一个地方,用指尖慢慢的画了一条线路出来。   寒九发现他画的是从峄山到桑海城的路线,并且还一直往前延伸,而延伸的位置,是海域。   “你知道去东海岛的路线?”寒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云藏道:“不是。”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大猴子,云藏缓了一会儿才道,“它的意思是,海姑娘去了东海岛,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木犀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云藏的肩膀使劲点头。   寒九将木犀透露的线索联系出来,眸色渐冷:“阿陆和海姑娘的失踪有关系,而海姑娘是下海之后失踪的。”他想起昨晚刚见到阿陆时的情形,他身下除了一层砂砾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是陆地上哪来的砂砾?那是海边才有的东西。   寒九想去马车上问个清楚,但转念一想,阿陆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海姑娘的失踪与他有关,但也绝不可能是他一手促成的。现在贸然去问,说不定会让阿陆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出实话,倒不如回去之后再慢慢长谈。于是寒九按捺住自己,看向木犀道:“海姑娘失踪多久了?”   木犀竖起一根手指,寒九立刻会意:“一年?”木犀点点头,随后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指云藏和寒九。寒九道:“你的意思你想跟着我们?”木犀还是点头。   云藏道:“太过引人注目。”   寒九知道云藏是指木犀体格高大难以隐藏,想了想道:“可以让它先在城外的树林藏着,等我们下海的时候,再把它叫来。”最好是趁着夜色下海,这样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云藏“嗯”了一声道:“车夫打点好。”   寒九拍拍胸口:“包在小爷身上。”木犀听到云藏同意带着自己,也是颇为高兴,对着寒九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得寒九双眼直放光,对着木犀一番夸赞。   寒九和云藏让木犀跟在马车后面,遇到人的时候就躲避一下。之后两人回到马车。因为车夫和阿陆都受了伤,寒九便和云藏坐在马车前面赶车,寒九在云藏之前抢过鞭子,坐稳之后扬手就是一鞭,边赶马车边侧头对云藏道:“没想到这位海姑娘这么厉害,连灵猴都能收服。果然是了不起。”   云藏没抢到马鞭,又见寒九赶马车的技术不错,便放心的开始闭目冥想。   因为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寒九一路上也没再让人下去休息。饿了直接吃干粮,渴了就喝水,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了桑海城。   桑海城城门酉时关闭,此时已经差不多过了时辰。寒九和云藏将木犀送到城外林子,又对车夫叮嘱一番多给了一两银子,这才赶着马车往城门而去。   城门确实已经关了,寒九掏了银子,又让车夫和阿陆下车,让守城的官兵里里外外的搜查了一遍这才得以进城。   奔波了一天,就算是寒九也微有些疲惫,不过他年纪小,精力比较旺盛,只是两盏茶的功夫就歇了过来。将车和马夫送回去之后,寒九带着云藏和阿陆一起吃了一顿大餐,之后寒九召来小二询问一番,便打算趁还没完全入夜去拜访之前看到浮尸的那个渔夫。阿陆本想一起跟去,寒九顾念他奔波了一天,又受了皮外伤,就让他在客栈休息了。   那个渔夫人称张大个儿,住在码头旁的四合院里。院子中一共住了三户人家,张大个儿是唯一一个单身汉。他的脸上有道疤,听说是年轻时候和人打架留下的,在一众老实巴交的渔夫中挺惹人眼。   寒九和云藏赶到的时候,张大个儿正在帮人收拾鱼摊,大盆大盆的活鱼被抬上木板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上阵,收船的、收网的、收鱼的,看起来还挺热闹。   寒九拦住张大个儿,直接问道:“有时间聊聊吗?”   张大个儿停下搬鱼盆的动作,站起身看向两人:“什么事?”   寒九道:“关于吃人海的事儿……”   张大个儿脸色一冷:“去去去!到别处问去!看不到我在忙着吗!”说着便端起一大盆鱼故意挤开寒九撂到车上,随后脚步在地上踩得极重,有不少的污水被他一踩,都往寒九衣摆上溅去。   云藏倏然伸手将寒九拉到身后,污水顺势便溅了他一身。寒九也是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云藏的衣摆上已经沾上了点点滴滴的污水,在白色面料的衬托下极为显眼。   寒九略有些无语,但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小事儿发脾气,遂咳了一声,拉着云藏站得稍远一些,道:“那群人穿着白面蓝边的衣服,每人手上一串五彩手链儿,不论男女,个个身材纤长,肤白貌美。”   张大个儿倏然停下动作,好半晌之后才转身看向寒九。他的目光森寒,略微紧绷的动作带有几分攻击性的意味儿。   寒九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毕竟怨气聚得多了,就算是偌大的桑海城,恐怕也有出事的一天。”   张大个儿不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矗立的一排排院落,当先朝那边走去。   进了院子之后,寒九和云藏跟着对方朝左手边的房屋走去。还没到房门前,云藏就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墙根上的几株植物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张大个儿停下脚步,看了云藏两眼道:“你认识?”   云藏没有接话,倒是寒九看了一眼那植物,略微惊讶道:“这是鬼棚竹,此物只有深海里面才有,是治疗中风症的上好药材。”想了想,寒九又补充道,“这个药材,一般人不知道。因为当年尝百草的药圣还没有来得及公布此药,他就已经身亡了。知道这味药的,好像只有他的亲传弟子一脉。”   寒九看看云藏,再看看张大个儿:“到底海姑娘是药圣的亲传弟子一脉,还是你是……?”   张大个儿道:“不是我。这味药是我从海姑娘那里拿到的。”他重新打量一番寒九两人道,“你们是海姑娘什么人?”   寒九被他这问题逗笑了:“你看我们像坏人吗?好吧,就算我身旁的这位比较不像好人,但我这么英俊潇洒帅气逼人的翩翩美少年,怎么可能是坏人?”寒九正说得高兴,见云藏不咸不淡的朝他看了一眼,胸口一噎,立刻吞下了剩下的几句废话,开口解释道,“我们是海姑娘的朋友。我旁边这位和海姑娘是……莫逆之交,有十几年的交情呢。不信你问他几个关于海姑娘的问题,他肯定都能答的出来。”   张大个儿果然问了云藏几个问题,比如海姑娘喜欢吃什么,最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去哪座山采药,云藏竟然真的一个不差的答了出来,让寒九好一阵的目瞪口呆。   就在寒九沉浸在云藏给他的莫大震惊之中的时候,张大个儿已经确认了两人的身份,推开门将两人让进了屋中。随后又重新关紧了房门。   寒九还在恍恍惚惚的想着晚上回到客栈要怎么逼问云藏和海姑娘的关系,下一秒,张大个儿就扑通一声对着寒九二人跪拜了下来。   “张芑跪拜两位公子,请两位公子为海姑娘报仇!”   ☆、非命五   寒九一愣,没想到张大个儿会忽然跪下,立刻开口问他什么意思。   张大个儿起来回话道:“海姑娘是被人害死的!我人微力薄,无法查出凶手为海姑娘报仇,如果两位公子能够帮海姑娘报仇的话,张芑愿做牛做马报答二位公子!”   寒九撇嘴:“做牛做马就不用了,我们不缺手下。”他和云藏本来是为了吃人海的浮尸而来,没想到竟然无意间再次听到海姑娘的消息,眼前这人又似乎知道很多内幕,寒九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立刻问道,“你说海姑娘是被人害死的,为什么?海姑娘身怀异术,医术又好,怎么会被别人轻易害死?”   张芑道:“自我九年前认识海姑娘以来,她每年开年都会向我借船出一趟海,一般都是一个月左右回来。九年来年年如此,从来没有变过。直到一年前,她再一次向我借船,过了两个月都没有回来。我那时候天天在码头等她的船,但一直没有等到,最后实在耐不住就下海去找她了。”张芑说到这儿闭了闭眼,脸上表情极为痛苦,“我没找到海姑娘,却看到了很多浮尸。那些尸体身上的衣服和海姑娘平常穿的衣服很像。我吓坏了,以为海姑娘也在那些浮尸之中,所以我到处翻找,可尸首太多了,我找了很久,但怎么都找不到海姑娘。没办法,我只能回城找人帮忙,但等我找到人再次回去的时候,那些尸体已经不见了。”   云藏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此时忽然抬头看了看张芑,目光微动。寒九知道云藏这是有话要说的表现,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代他问道:“你对海姑娘的身世有了解吗?”其实寒九只是下意识的帮云藏问出他想问的问题,没有考虑别的。但就在问题出口的那一瞬间,他蓦然发觉了不妥——云藏并没有用通心术和自己讲话,自己是怎么知晓云藏想法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张芑就说出了一个震撼人的消息。   “海姑娘是鲛人。”张芑目光微闪,缓缓垂下头,道,“我见到她尸首的时候才知道。”   寒九默默望天,心中无声呐喊:所以……这世上是真的有鲛人?鲛皇珠真的是鲛皇的珠子?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拥有比较霸气名字的奇怪珠子啊摔!   张芑没有注意寒九的异样,只是继续道:“浮尸的事儿过去之后,我没法相信那么多尸体会一下子消失不见,所以那几天我一直在那片海域徘徊。直到第四天的时候,我忽然看见海面上漂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蓝光,看起来就像是鱼身上的鳞片。我急忙把船划过去,结果发现那竟然是海姑娘!她……她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双腿化成了蓝色的鱼尾,身上到处是蓝色的血和溃烂的大大小小伤口,腹部的血洞尤为严重。”张芑有些说不下去,七尺高的男儿竟然哽咽了起来,“……都怪我,要不是我暴露了她族人尸体的位置,她也不会因为要掩藏尸体力尽被抓。我把她捞上船的时候,她甚至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去了。”   听到这里,寒九和云藏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没有人再出口问张芑问题。不算大的房间里,只有张芑压抑的呜咽声。   时间悄悄溜走,外面的小院有人声传来。看样子是另外两户人家回来了。   张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悲伤道:“海姑娘临死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块玉佩,我一拿到那个玉佩,就脑子一痛,看到了海姑娘死前经历的事情。她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她是在处理族人尸体力尽之后,被人从后面偷袭,直接掏穿腹部挖走了鲛人珠。”   云藏叹息一声,轻轻吐出几个字:“鲛人族的弥留幻术。”   寒九第一次听到云藏用这么复杂的语气说话,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但转念一想,他知道海姑娘那么多的喜好,又知道海姑娘的鲛人身份,可见他们两人关系非比一般,说不定是什么蓝颜红颜的关系也不一定,现在对方莫名身死,云藏难过也在情理之中。   寒九虽然不认识海姑娘,但看云藏态度和张芑对海姑娘的感情,想着这姑娘必定是个受人景仰的好姑娘,一时间心中也颇为可惜和遗憾,遂开口劝慰两人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再怎么追悔也没有用,倒不如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到底是谁害了海姑娘,好为她报仇雪恨。”见云藏抬眸向他看来,他踮起脚拍了拍对方肩膀道,“按照刚才张芑所说的情景,对方摆明了就是冲着海姑娘的鲛人珠去的。那玉佩应该是一个线索,我们不如就先从玉佩查起。”   云藏点头:“不错。”   张芑立刻从怀中取出玉佩递给寒九,寒九拿到手里,见这玉玉质温润,触手温凉滑腻,上面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蹁跹蝴蝶,不由开口道:“这玉倒是不错,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张芑接道:“我这一年来到处打听城里有什么人特别喜欢蝴蝶,之后发现,喜欢这种玉佩的大多都是闺房女子。就算偶尔有男子找人打造这种玉佩,那也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妻子或者情人。而能够用这种玉质打造玉佩又特别喜欢蝴蝶的人,几乎没有。而我确定,杀害海姑娘的那人是个男子,并且是个魁梧有力的男子。如果我能够再见到那双手的话,我一定可以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寒九道:“就算认出他来你也奈何不了他。”一个能在海底杀人,并且夺取鲛人珠子的人,不可能是普通人。   寒九和云藏又在张芑这里多待了一会儿,问清一些细节之后,两人就告辞回客栈,并且答应张芑如果有什么线索,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   回去的路上,寒九百思不得其解:“我听说鲛人离不了水啊,海姑娘是怎么在陆地上生活那么久的?”   云藏缓缓解释道:“东海鲛人生来不分性别,及至长大遇到心仪之人,才会自由转成雌性或者雄性。所以鲛人一族向来痴情不悔,这也导致很多鲛人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一生孤独终老。后来又有很多爱上人类的鲛人,他们活得比人类久,感情也比人类坚贞,这让很多鲛人族长辈发愁。直到有一天,他们的鲛皇也爱上了一个人类……鲛人族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王,他们的王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爱人。最后鲛人长老们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把那些已经亡故的鲛人留下的鲛人珠炼化,给那些爱上鲛人的人类服用,这样人类就有了穿梭海底、自由出入海族的能力。人类和鲛人也没有地域的限制。”   寒九听得入迷,不由自主感叹道:“这不挺好的吗?自由恋爱,不限种族,鲛人族的长老们真是大大的好人!”   云藏看了寒九一眼,眼神幽深:“可是人类不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爱情。他们在发现鲛人珠不但可以让他们穿梭海底、起死回生,还可以无限延长他们的寿命之时,贪婪心起,竟然联手杀戮鲛人抢夺鲛人珠,那时候的鲛人一族差点被人类全数剿灭,只有少部分逃脱围捕,躲到了大海深处。”   寒九背上一阵发毛,想起那些被爱人背叛的鲛人,一时间怒从心起,骂道:“恶心!”随后又问道,“后来呢?”   云藏道:“后来鲛人不愿再和人类有瓜葛,便定下族规,若再有爱上人类者,便废去鲛人鱼尾,逐出鲛人一族,永世不得返回海底。”   寒九想起海姑娘每年都要回一趟东海岛,忍不住问道:“这并不是绝对的吧?”   云藏点头:“鲛人和人类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几千年,老一辈的鲛人已经不在,年轻的鲛人们便渐渐忘记了那一场灾难。他们在海上发现了一个小岛。那座小岛上的人很好,热情善良,对他们极为喜爱和包容。他们爱上了那个小岛上的人,于是在那里定居了下来。纯粹的鲛人依然生活在海底,只不过他们的家搬到了小岛的下面。爱上人类的鲛人则鱼尾化去,变成人类和小岛上的爱人相依相守。”   寒九明白过来:“海姑娘的丈夫,是大陆人吧。”   云藏道:“海姑娘的丈夫是西蜀的重臣,那时候西蜀皇帝得了恶疾需要一种海草治疗,他就自荐到东海取药。之后在暴风雨中船毁人亡,只有他一人被海姑娘救回了小岛。”   路上灯笼逐个亮起,人声渐渐不如白日里那般鼎沸。寒九看着街角的一对年轻夫妻相互帮衬着搬东西哄孩子,默默叹气道:“若生在寻常百姓家,或许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即便日子艰辛,至少还能平平安安相守到老。   云藏顺着寒九的目光看去,眸色微动道:“幸或不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论平凡抑或不平凡,都有幸福的和不幸福的,旁人永远无法去评断,“海姑娘和我说过,鲛人化腿之后就不再是纯粹的鲛人了。他们的寿命会缩短,身体会受到无法修复的永久伤害。但她甘之如饴。”   “她一定很爱她的丈夫。”寒九道,“你见过她丈夫吗?”   云藏微微摇头:“没有。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丈夫已经去世了。”   “……怎么死的?”   “老死的。”   “……”寒九忍了又忍,终于咬着牙道,“你不是说变成人类鲛人寿命会缩短吗!”   “从三千岁缩短到三百岁。”   “……”寒九缓缓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云藏,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   云藏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上,一向冷然的脸上带了一丝暖意。   寒九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消了气,停下脚步,侧着身子回头看去,朝着后面的云藏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颜。   幽幽夜色之中,三三两两的灯笼挂起,寥寥行人都成了那个红衣少年的层层陪衬。眉眼带笑,笑中带俏。云藏渐渐慢下了脚步,眼中只剩下了那个粲然一笑的少年。这一刻,云藏终于明白,他这十年的等待和坚持,是多么的值得。   寒九见云藏停在原地不动,只好抬手挥了挥道:“过来呀!”   云藏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寒九一眼,走上前和他并排而行。   寒九笑嘻嘻道:“云师叔啊,你刚才看我的那一眼,把我鸡皮疙瘩都吓出来了。”寒九以手攀上云藏的肩头,开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云藏眸光一闪,不置可否的道:“你有时候挺聪明。”   寒九哈哈一笑,正待说什么,那边街上忽然跑来一个略微眼熟的人影。果然,那人影还没到跟前就开始叫嚷:“哎哟,两位爷!两位爷!”   寒九定睛一看,这不是客栈的店小二吗?于是他伸手扶了一把差点刹不住脚的店小二,道:“你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跑成这样?客栈着火了?”   店小二瞪了瞪眼:“呸呸呸!客栈怎么会着火!”   寒九笑道:“那你急什么?”   店小二一拍大腿,道:“哎哟,我的爷哎!您可别打岔了!您家的小少爷被人抓走啦!我这不是急着给您报信儿的吗?”   ☆、非命六   寒九一惊:“谁抓的?”   小二急道:“哎哟,就是城主府的侍卫呀!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道那小少爷怎么得罪了他们!上来什么都不说,直接打晕了带走!小的这也不敢拦,又怕两位爷回来怪罪,只能偷偷跑过来找你们了。”   寒九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拉着云藏就往城主府的方向赶。   事情不知好坏,但既然是直接动手抓人了,恐怕是来者不善。寒九也不打算登门拜贴好好交谈,直接和云藏在城主府外翻墙进去,暗中搜索阿陆被抓到了何处。   躲开四五处巡逻队之后,寒九和云藏躲在一处假山后面道:“这城主府守卫这么森严,里面还有这么多巡逻的,看起来比咱们南泽皇宫只严不松,难道这个城主有什么秘密?”   云藏道:“那倒也不一定。”   两人不再交流,寒九和云藏打了一个手势,两人往最深处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潜去。这一处院落占地不小,外面两侧种了不少的柳树,这在桑海城并不多见。寒九提起内力,一跃跳上墙头。院子里面虽然灯火通明,但实际上里面只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高大魁梧,寒九不认识。另外一个就是阿陆了。   这两人正在院子西边的凉亭里争论什么,阿陆似乎很抵触的样子,直接甩袖出了亭子。寒九见他们往院子中间的位置走来,立刻和云藏趴在墙头藏好。院中两人的对话也渐渐能够听到一两分了。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杀我一次还不够吗?难道还想再杀一次?”阿陆的脸色看起来很愤怒,但除了愤怒又有一种无奈的悲伤,看得寒九很是皱眉。   “阿陆!”那个男子似乎颇为恼怒,声音带着恼恨。   寒九听到这儿,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云藏,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他们好像认识?”刚问完,寒九就想起阿陆说过,他在城主府伺候过桑海城的现任城主。   但他也说了,他因为得罪管家被赶出了城主府。那么现在和他争执的……会是城主府的管家吗?想一想,寒九觉得不太可能。单不说城主府阶级森严,管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在城中随意抓人,单就现在两人所处的院子,也绝不可能是一个管家可以住的。更何况城主府的管家应该没有这么年轻。   云藏摇摇头,没有回话。他此时正认真的盯着那个高大的青年,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寒九见他这样也不好再打扰他,只是暗自思索该怎么下手救人,才能不误伤阿陆。万一对方到时候拿阿陆威胁他的话,那就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了。   两人又在墙头上趴了半晌,寒九看到那个高壮青年忽然抱住了阿陆,低头亲上了……阿陆的嘴唇。   寒九二人所处的位置和他们所站的位置离的不远,在那么多灯笼烛火的映照下,寒九甚至能看到阿陆脸上惊愕的神色,还有他口中发出的“唔唔”的叫声。   寒九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最后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是不是眼花了啊……”   云藏侧头看了寒九一眼,缓声道:“没有,你视力没问题。”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那边高壮青年已经把阿陆压.在了石桌上面,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伸入对方怀里,在他身上不断游.走。寒九一时间觉得身上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立了起来。   “快快快!阿陆要被欺负了!”寒九说着就要起身跃出墙头,云藏一伸手压住他肩头道:“别动!”   就是这么一点动静,那边青年蓦然从阿陆身上抬起头来,沉声一喝:“什么人?!出来!”   寒九用胳膊肘戳了云藏一下,道:“已经被发现了!”说着毫不客气的抽剑跃出墙头,一个翻身落到阿陆两人两米处,以剑指着那青年道,“你又是什么人?放开阿陆!”   寒九话声一落,院子里忽然多了一些暗卫。他们将寒九包围起来,只待一声令下。   那青年目光森森的看着寒九,听到寒九的话,低头看了怀中的阿陆一眼,帮他扯了下衣服道:“这就是你说的公子?嗬,不过如此!”随后对着暗卫道,“都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插手!”   暗卫撤走,寒九一瞬间便猜到了青年的身份。但他从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此时不但不退,反而更进一步的道:“我是不过如此,但你也不过尔尔!只知道欺负弱小,暴力用强,活该阿陆不愿意跟你!”男男相恋虽是禁.忌,但寒九却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但他也不能忍受对方是用强的手段逼迫阿陆。   那青年脸色黑了一下,身上的气势骤然凌厉,直直对着寒九冲来。云藏上前一步,站在寒九身旁,以手化剑化去了对方大半的冲力,随后神色莫名的看着那人,道:“至少要两厢情愿。”   寒九附和道:“对!就是要两厢情愿!你要是真喜欢阿陆,就不应该逼他!”   那青年的目光在云藏和寒九身上流连半天,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显出一抹轻蔑的笑来:“两厢情愿?难道我们不是两厢情愿吗?当初主动对我表白的,可是阿陆啊。”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挑起阿陆的下巴,见阿陆此时脸色煞白,低声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吗?”   寒九气急,持剑就朝青年攻去。那青年被迫放开阿陆,和寒九对了几招,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寒九也是越打越心惊,他虽然对付鬼祟和凶尸不怎么厉害,但是对付江湖高手还是颇有信心的。毕竟他江湖排名第四的排位也不是吹来的。但眼前这个青年竟然赤手空拳的和他打了个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胜过他的趋势,这怎么能不让他心惊?   心念电转,寒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北漠排云掌?”   那青年嘴角微勾,低笑一声道:“灵川流光剑?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天分倒也不错。”   寒九收回剑招,冷笑回击:“和你打,显得我以小欺老。”   “口气不小。”青年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到云藏脸上,看了一会儿,忽然蹙眉道,“云微明?”   云藏“嗯”了一声,走到寒九身旁,帮他将刚才动手之下略微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青年沉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们。”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带了几分戏谑,“说什么两情相悦,到了那时候,还不知道对方会跑到哪个角旮旯躲着藏着,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追不到人了?傻子才会说什么两情相悦,喜欢当然要抓过来捆在身边。”   寒九骂道:“变态!”   青年冷笑一声:“是吗。”   见青年要越过自己和云藏去拉阿陆,寒九软剑再次出鞘:“你敢碰他试试?!”   青年冷冷看他一眼,还没张口说什么,阿陆忽然主动推开寒九的剑道:“公子,算了。”   寒九怒道:“什么叫算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之前不是还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吗?就算是为了喜欢的人也不能屈服啊!”   阿陆脸上一阵羞愧。   寒九也不是要骂他,他只是看不得这青年如此强势掳人。于是道:“你过来!你打不过他,我打!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云藏忽然伸手握住寒九手腕,将他剑夺下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别管。”   寒九不赞同道:“什么叫别管?阿陆是我的人,我说管就管!”   “你的人?”青年微眯了双眼,言语间带着淡淡的杀气。   阿陆忽然横在冷然对峙的两人中间,低声道:“公子,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寒九愣在原地,半晌才呐呐出声:“你喜欢的人是他?”   阿陆微微点头,一脸羞愧:“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寒九恍恍惚惚的抓住云藏胳膊,对着阿陆道:“可你们都是男人啊?”   阿陆脸上表情更加羞愧,眼中储满了泪水:“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他。公子,对不起。我当时没敢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我恶心,不愿意让我呆在你身边。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到我……真的对不起。”   寒九和阿陆虽然认识不久,但寒九从把他捡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暗中观察他了。根据阿陆这一天的表现来看,他年纪虽小,但性子坚韧,不是那种随便会哭的人。但现在他落泪了,虽然他在极力忍着,但这种努力抑制却怎么都忍不住的痛苦呜咽反而更让人动容。寒九被他这么一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道:“不会嫌弃你,只是……你自己别后悔就行。毕竟这种事很少有人能够接受。”寒九说着,又看了看站在阿陆身后的男人,瞪了对方一眼道,“这个人……就算你们是两情相悦,也不能那么粗鲁啊!”寒九想起刚才两人亲亲我我的样子,脸上一热,挥袖道,“算了算了,我不管了成了吧!”知道他们两情相悦,他再拦在中间就是脑子有病了!   寒九说完就施展轻功朝外面飞去,云藏转身毫不犹豫的跟上。阿陆一见两人要走,急得叫了起来:“公子等等!”   寒九站在墙头,回身看向阿陆。阿陆道:“我说了要跟公子一起,就绝不会食言!公子带我一起走吧!”   寒九:“……”少年你真的不是在逗我玩吗?   那青年跟上来道:“你要跟着他们?那不如我也一起?”   寒九眼皮一跳,和云藏对望一眼道:“他俩是认真的吗?”   云藏将剑送回寒九腰间,淡声道:“不如留在城主府,或许可以探查一下海姑娘的事儿。”   寒九眼前一亮,立刻跳下墙头和阿陆说要留在城主府。因为猜到排云掌就是桑海城城主桑骜,所以寒九根本就没有客气,直接提要求说条件,什么好酒好菜独立院子美人美酒,说的差点把桑骜气笑。   “都说寒小侯爷难伺候,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桑骜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   “咱们彼此彼此,阿陆这么好的人都被你赶出城主府了,论难伺候,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寒九也没忘记揉捏对方痛处。   果然,桑骜立刻脸色一黑,对着云藏咬牙切齿道:“管好你的人!云大国师!”   桑骜说完就搂着阿陆出了院子,按照他的意思,寒九这么喜欢这个院子,那就给他们好了。他则带着阿陆回自己的居所。   寒九很久之后才回过味儿来,拉着云藏的胳膊,道:“话说我是不是把阿陆推到火坑了?和桑骜那家伙住……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寒九越想越不对劲,以致于忽略了桑骜对云藏警告的话。   ☆、非命七   既然桑骜将小院让了出来,寒九自然不会和他客气。他直接拉着云藏住了下来,打算第二天再回客栈拿回行李。   临睡前,寒九看着对面榻上闭目冥思的云藏,不期然的便想起桑骜对阿陆做的事儿来。他眨眨眼睛,将阿陆想成云藏的样子,自己则变成桑骜,好像……下一秒,寒九倏地坐起身来,太过夸张的动作将云藏也惊动了。   见云藏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寒九摸摸鼻子,干笑一声道:“没事,你继续、继续……”寒九见云藏重新闭上眼,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躺回床上。只是这一次,睡意已经跑了个七七八八。   一向沾枕就睡的寒小侯爷,这一次在床上足足翻腾了半夜才睡着。   只是……   农历正月,天寒地冻,深夜里更是料峭。寒九睡梦中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那人一袭白衣,容貌倾城,只是一个抬眸、一个招手就让他心猿意马。   未几,城主府深处的小院里,一声略带压抑的呻/吟声传出,给寒冷的深夜带来一抹异色。   原本坐在榻上入定的云藏忽然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迅速对准对面的床榻,目光闪动间,偶尔泄出的一丝眸光竟隐隐带着几分灼热。他起身下榻,一步步走向床铺,纤长的手指触到锦绣床帐,轻轻拨开,入目的是眉头微皱、脸色潮红的俊俏少年。   白色的里衣因为少年微微扭动的动作露出半个白皙的肩头和锁骨,发丝在枕上散开,衬着他如玉的面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诱惑。   云藏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少年的双手在身上胡扯乱撕,直到里衣彻底散开,露出整个白皙的胸膛和两点朱红,他才仿似满意了似的,翻身伸手抱紧了被子,将双腿无意识的圈在卷成一团的被褥上,轻缓而又难耐的磨蹭着。   云藏一向清明淡漠的眸子开始变得幽深,深得发红。   他侧身坐到床上,伸出右手食指按在寒九柔软的唇上,对方无意识的张嘴含住,并且用柔软的舌头卷了一圈,试探性的咬了咬。   云藏倏地收回手指,低眉看着尚且沾着口水的食指,皱着眉,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头尝了尝。   没有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   云藏颇为不解的再次看向脸色愈加潮红的少年,俯身凑向那双被他自己咬得艳丽的红唇。   先是试探性的舔了舔,在对方主动凑近的那一刻,云藏毫不客气的重重压上去,激烈而又不失温柔的含住对方双唇,长驱直入,搅动风云。   这一吻像是一个炸弹一样炸毁了云藏的理智,他将少年拥入怀中,肆意的抚摸和亲吻,一只手轻轻握住少年的坚/挺,缓缓撸/动着帮他纾解欲/望所带来的胀痛和不适。热度在攀升,呼吸在加重,啧啧的水声中,少年仰头闷哼一声,将滚烫的浊液尽数喷洒在了云藏的掌中。   云藏吻了吻少年的眉眼,抬起上半身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欲/望,同时目光灼灼的看着身下的少年。少年正急促的喘息着,身子绵软无力的瘫在床上,发丝凌乱、满面潮红,长长的睫毛在眼脸上跳动了几次,但终究没有睁开。   云藏帮他将凌乱的发丝抚平,再次低头在他脸上连连啄吻,幽深灼热的眼眸昭示了他此时的急迫和忍耐,但他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云藏火热的眸子终究沉寂了下来,暗道:不该的、不该的——   至少,要在他清醒的时候。   似乎是身上的重量让少年不舒服了,少年颇为不耐的皱了皱眉头,勉强抬手推了推身上的人,在上面的人离开的那一刻,立刻翻了个身子,抱紧被子囫囵睡去。   云藏无声的叹一口气,默念清心咒,弯腰将少年身体上下打理了一遍,将自己留下的痕迹彻底抹去。   毕竟……有些人,不能逼得过紧;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第二日。   寒九醒过来的时候,巳时已过。   他在床上躺了半晌,想起昨晚的那场梦,连忙四处张望了一遍,见云藏不在屋里,立刻慌里慌张的跳下床,找衣服换衣服穿鞋一气呵成。   将沾染上浊液的衣服揉成一团抱在怀中,寒九轻轻推开门打算悄悄去井边自己动手洗干净。不料就在他踏出房门转身关门的时候,一个人形阴影罩了过来。   寒九身子一僵,缓缓转回身,嘿嘿干笑一声,状似惊讶的道:“咦?云师叔,早啊!”云藏看了眼他怀里的衣服,寒九连忙将衣服藏到身后道,“那个……刚才洗脸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我去晒晒……嗯,晒晒。”似乎对于自己的借口很满意,寒九闷头就想往水缸的方向跑,结果还没踏出脚就被云藏一把拽住。   将寒九扶好,站在自己面前,云藏淡声道:“你年满十六岁,本就是容易情动的年纪。”云藏声音很淡,表情也很淡,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所以你不必害羞。”   寒九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在云藏说出“情动”的那一刻,“嘣”的一声,断了。   反应过来云藏话中含义之后,寒九脸一热,张嘴就是一阵语无伦次的解释:“没没没没……这个真没。师叔你别、别误会!我昨、昨天那是、那是……”   “是什么?”云藏垂眸看着他,一副教诲晚辈的模样,“你在我面前,不必这样。”   寒九一时间有些愣住,回过神后,颇有些羞愧的低下头:“……谢谢师叔。”   云藏道:“严格说起来,你母亲并没有正式拜师,所以你也不用叫我师叔。像平日那样叫我名字即可。”云藏似乎想要伸手摸摸寒九头发,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   寒九没注意到云藏的小动作,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始抓耳挠腮的在门前来回踱步。   云藏道:“怎么?”   寒九停下脚步看向云藏,眼中短暂的迷茫之后,闪过一丝尴尬,似乎刚意识到云藏还在这里一般。   想了好一会儿,寒九才破罐子破摔的把怀里抱着的衣服往走廊上一扔,对着云藏道:“那我就直说了……咳。”寒九伸手揉揉脸,让自己表情松一松,“虽然我正是容易情动的年纪,但也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把持不住,昨天桑骜和阿陆走的时候屋里的东西一样没带走……我喝了桌子上的果酒,我觉得,嗯,应该是那酒有问题。”   云藏目光微闪:“所以?”   寒九瞥了他一眼,颇为不爽道:“所以这酒是给阿陆准备的!”随后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说了。不就是梦、遗吗!有啥大不了的,走走,咱们去找阿陆去!”既然已经被云藏知道了,他再扭扭捏捏的倒显得他心中有鬼了,唔,虽然他心中确实有鬼。   云藏道:“要真是给他准备的,那我们现在去了也见不到人。”   寒九想想也是,于是也不纠结了,弯腰捡起地上的裤子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伸手揭开水缸盖子,笑眯眯的把裤子扔了进去。看着裤子被水浸湿之后痕迹全无,寒九好心情的拍拍手,对着云藏道:“我要去城里转转,你去不去?”   云藏走过来道:“……这个水缸,应该是放吃水的。”   “……哦。”寒九淡定的回身捞出裤子,将它放到一旁的木盆里,又单手将水缸一推……于是,一缸水全部倒进了一旁的花圃里。   “应该可以了。”寒九点点头,重新将水缸放好,双手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悠哉悠哉的朝外面走去。   云藏无奈的摇了摇头,举步跟了过去,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暖意和纵容。   走出小院没多远,寒九一眼看到路过的两个城主府侍女,于是举步上前言笑晏晏的叫了声美女姐姐,把两位侍女哄得笑颜如花之时,乐呵呵的开口道:“小弟衣服脏了,不知哪位姐姐有时间帮忙洗洗?小弟现下要去街上一趟,不到晚上回不来。衣服已经打湿了,就在那边柳园里。若姐姐们帮忙洗了,小弟晚上回来必有惊喜送给姐姐们!”   两个侍女忙笑语嫣然的答应了,并说了几个听名字就不错的点心让寒九晚些时候帮忙带些回来。其实这两位侍女本就是桑骜派过来服侍寒九二人的,只是她们见寒九年龄虽小,但谈吐幽默风趣,又没有一般贵族的架子,一时就起了玩笑之心,便没有说出实情,反而还要寒九帮她们带些吃的回来。果然寒九没有拒绝。   走了有些距离之后,云藏道:“莫胡乱招惹女子。”   寒九笑道:“不招惹女子,难道去招惹男子?”说着自己先大笑了起来,道,“若真要招惹男子,有了师叔这样的样貌作对比,一般的男子还真入不了我的眼了。啧,这可怎么办呀,师叔会不会对我负责呀?”寒九停下脚步,侧身笑吟吟的看着一旁的云藏。   云藏目不斜视的从寒九身旁走过,声音淡淡的道:“可以。”   寒九愣了一下,随后摸摸鼻子,追上云藏道:“师叔你好歹反抗一下啊?就算不反抗,你至少也要做出个被侮辱的生气样子……啧,怎么就这么容易答应了呢?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演下去了!”随后又嘴贱的加了一句,“再说了,像师叔这般谪仙一般的人物,要找也该找个大美人儿,怎么就被我这种糙汉子三言两语就征服了?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寒九说着,还佯装不好意思的抬手遮了遮脸,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笑眼看着云藏。   寒九一向爱穿窄袖红袍,腕上、腰上缚着一色的金丝白带,脚上一双玉色金纹短靴,本来就俊俏非常的小公子,此时又用束起的衣袖半遮了脸,下面还露出一丁点儿的莹润下巴,红色和莹白的肤色交相映衬着,竟是衬得他更加好看了几分。   云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半晌,最后默不作声的继续朝前走去。寒九放下手,一副我眼瞎我看不到你冷漠无视我的模样,继续调侃对方,从南泽皇宫的各位公主,到江湖排名前十的带刺美人,再到一路上见到的北鲛国豪放女子,寒九说得是天花乱坠、意犹未尽,一直到了之前下榻的客栈,他还在喋喋不休。   云藏让店小二准备了一份早饭到二楼暖阁,终于用一个肉包子堵住了寒九的嘴。   “莫再轻薄。”云藏将粥里面的配菜挑拣一番,将寒九不吃的姜丝夹出来,淡声道,“有损道心,易沾因果。”   寒九边吃边笑:“我还没入道门呢。”   云藏还待说什么,暖阁窗外忽然传进来一连串的娇笑声。这声音清脆悦耳,宛若清泉叮咚,听得人眼前一亮,心中喜悦。   寒九咬着包子走到窗边,朝下面一看,果然是两个妙龄少女正在下面街对面的一个扇面摊上挑拣画扇。寒九一边慢吞吞的咬着包子,一边看着那两个姑娘的背影,想着如此好听的声音,样貌必定不差。说不定还是两位倾城美女呢。   刚这样想着,其中一个姑娘就回过了头来。   肤若桃色,眸若星辰,浅浅一笑酒窝两点,果然是一位倾城美人儿。   坐在位置上默然看着寒九的云藏脸色沉了下来,他对于寒九脸上毫不遮掩的赞叹之色实在太过熟悉,毕竟寒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云藏垂下眉眼,不再去看窗前的少年。   寒九默默的欣赏了一会儿,那姑娘似有所觉,抬头看了过来,见寒九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站在楼上打量自己,本想凝眉骂上一句,但再仔细一看,寒九目光清亮、态度坦诚,那眼中除了欣赏和赞叹之外,并无什么猥亵腌臜之意,不由顿了一下,狠狠瞪了寒九一眼,便重新转回身挑拣扇面了。   寒九愣了一下,知道这是恼到人家姑娘了,便略有不好意思。想了又想,他觉得,他还是下去道歉比较好。   正这么想着,忽听那女子道:“老板你可真会做生意,这扇面题的明明是十七年前那混账陆生的诗句,你还想卖我们二十文钱?要知道他一身污点、臭名昭著,他的诗单拿出来卖的话,桑海城断不会有一人来买,我们姐妹今日若不是看上了这扇面上的画作,你这几面扇子怕是放到蚁吃虫蛀也不会有人来买!”   另外一个女子声音稍微温婉一些,但也有些气愤:“黄公子的画本是上品,你怎可在他的画上题上如此下作的诗句?实在过分了罢!”   那老板开口辩驳道:“两位姑娘看错了,这哪是什么陆生的诗句啊。你看,这明明是黄公子的字迹,更是他亲手题上去的,不信你们可以亲自去文轩阁问问他呀!这二十文钱绝对没有诓骗两位姑娘呀!”   恰在此时,店小二从暖阁门前路过,寒九连忙招手让他过来道:“小二兄,这陆生是何人?”   店小二道:“公子说的是哪个陆生?”   寒九指了指窗外道:“下面那姑娘说的‘十七年前那混账陆生’。”   店小二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是他呀!”店小二示意寒九坐下来慢慢谈,因为和寒九也算认识,知道寒九不在意什么尊卑,没有那些贵族的条条框框,店小二便不等寒九招呼就先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对寒九道,“说起来这事儿啊,也算是桑海城的一大奇谈了。十七年前桑海城来了一个书生,要说那书生吧,听说也不是生得多么俊俏,最多算得上五官周正、样貌不丑,但就是这么一个不丑的书生迷倒了一大片的闺房少女。其中包括当时王大官人的独女,王小蝶小姐。这位小姐天香国色,是我们先城主从小就定下的未过门媳妇。那时候整个城里的人都不看好那个书生,觉得先城主会把那书生赶出桑海城。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先城主他没这么做,他把王小姐娶进门了,在明知道对方不贞已经怀有孩子的情况下,他还对她十分宠爱。那真是惊掉了一大群人的下巴,背地里嚼舌根的人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寒九听得认真,店小二自己拿了个没用过的被子倒了杯水,润润口继续道:“可这些嚼舌根的没嚼多久,先城主就给了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吓。他在王小蝶生下孩子的当天,将他们母子俩赶出了城主府,并且勒令任何人都不得收留或者帮助他们,否则便乱棍打死。我们桑海城虽然也有官府,但官府都是听城主的,所以没有人敢违背城主的命令。连王大官人也闭门拒绝自己的女儿,眼睁睁看着王小蝶他们孤儿寡母在外面忍饥挨冻。王小蝶走投无路,便去找了之前那个书生,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书生就是个人面兽心啊。他不但没有照顾王小蝶,反而对她拳打脚踢,让她要死也死远点,不要连累了他。”   寒九凝眉低目,双唇紧抿,这是他动怒时才会有的表现。   店小二道:“王小蝶心死之下,本想抱着孩子一死了之,但她看着襁褓中刚出生一天不到的孩子,实在狠不下心来。所以她出了城,去了城外的破庙。那个破庙有个名字,叫野人庙,因为里面住了不少的流浪汉。”店小二看了看脸色难看的寒九,小心道,“王小蝶是桑海城有名的美人儿,虽然名声不佳,但耐不住那群流浪汉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啊。他们……就把王小蝶奸/污了,然后帮她抚养那个孩子。”   一群没有见过女人的流浪汉,和一个走投无路的美貌少妇,再加上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寒九就算是不用想也知道王小蝶之后的日子会如何痛苦和凄惨,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拧紧了眉头,低垂的眼眸中现出真切的怒意。   店小二叹口气道:“王小蝶未嫁人时有多风光,被赶出后就有多么凄惨。我听老一辈的人,她是得了那病死的。”   寒九抬了抬眸,缓声道:“什么病?”   店小二“哎呀”一声道:“就是那病啊!被男人那啥多了,就……听说死的时候身上都是脓水,哎,什么国色美人啊,到最后谁还能把那个腌臜的野妓和当初的王小姐联想到一块啊!”   一直没说话的云藏道:“她那孩子呢?”   店小二回道:“王小蝶死后,那孩子就失踪了。”稍微犹豫了一下,店小二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啊,我听说那个孩子也被那群流浪汉奸/污了。毕竟是大美人的孩子,就算再差也是个相貌不错的,王小蝶不可能满足那么多流浪汉的兽/欲,所以这孩子……”   寒九打断他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更加犹豫了。   寒九道:“你说。”   店小二只好支支吾吾的道:“好像没名字,因为是陆生的种儿,所以那群流浪汉叫他陆杂种,他娘叫他阿陆。”   阿陆!   寒九脑袋一沉,一时间有些眩晕。   云藏问店小二道:“王小蝶喜欢蝴蝶?”   “对对,王小蝶特别喜欢蝴蝶,她的名字也有一个蝶字。那时候整个桑海城都学王小蝶化翩蝶妆,以能够和王小蝶一起在蝴蝶山庄作画为荣。后来王小蝶出事了,所有人都把关于她的东西毁了,再也没有人说自己喜欢蝴蝶,连蝴蝶山庄也被先城主一把火烧了。”   寒九掏出张芑给他的玉佩,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道:“那个陆生叫什么?”   店小二道:“叫陆余阳,不是桑海城的人。王小蝶出事后的第二个月就走了,从那儿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寒九在心底冷笑:没有回来过?怕是早就回来在桑海城扎了根吧!   ☆、非命八   寒九将所有的线索集中起来,暗自思索其中的联系:张芑从海姑娘的尸体上拿到玉佩,玉佩和阿陆的母亲王小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木犀又对阿陆有着莫名的敌意。表面上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围绕海姑娘的死展开,而阿陆是所有线索的连接点。   但寒九和云藏都曾认真推理过,凶手不可能是阿陆。   不是凶手,却有着比凶手更明显的存在感。这本身就很奇怪。   原因是什么?寒九想不明白。   想得入神了,寒九便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支在桌子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沾了茶水在实木的桌子上写出几个名字。   那几个名字分别是:桑漠(先城主)、王小蝶、陆余阳、阿陆、海姑娘、桑骜、张芑、木犀。   这些人是已知的人物,同时他又在旁边写了吃人海、百鬼夜行、鲛人珠这三件大事。   店小二见寒九想得认真,一时间也不再打扰,正打算出去的时候,云藏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陆余阳当年在桑海城有无朋友或熟识的人?”   店小二立刻道:“有有。不过那时候我还小,记得不是很清楚。当时应该是王小蝶被赶出城主府后的半个月。我跟着我爹去城主府送锦缎,我爹把我留在门房那里等他,门房的老家丁就说文轩阁又来人了,也不知道和陆余阳什么样的交情,竟然这么纠缠。我当时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总觉得能让城主府的人挂在嘴上,肯定是大事。所以就心心念念的记了下来,回家就告诉了我爹。我爹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不要出去乱说。之后这件事就慢慢的被我忘了。现在想想,那姓陆的可真是好运。”   云藏也没在意店小二答案中间夹杂的一大堆废话,淡声道:“文轩阁哪一位?”   店小二道:“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当时门房说的是文轩阁又来人了,来的是谁没有说,人我也没见着。不过文轩阁一向很团结,说不定是整个文轩阁护着那姓陆的呢?”   云藏看了店小二一眼:“多谢相告。”   店小二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对着云藏和寒九点头哈腰的行了礼出去了。   寒九知道云藏既然开口问问题了,那就代表他已经有了头绪。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寒九回想一下云藏问的四个问题,恍然察觉云藏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从第一个问题开始,恐怕他已经想到蝴蝶玉佩与王小蝶的关系了。虽然现在的线索看起来很散乱,但实际上只要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些事件都是环环相扣、节节带动的。   比如百鬼夜行事件,它的起因就是吃人海,而吃人海关系着鲛人一族,鲛人一族则暗藏着鲛人珠被夺、海姑娘被杀的凶案。海姑娘与鲛人珠的凶案又和阿陆有关,阿陆的身上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这个过去,很可能是所有事件的关键点。   说实在的,寒九有些担心。毕竟这样一推理,阿陆或者阿陆身边人的嫌疑就大了。而他和阿陆又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他是真的不想自己的猜测成真。   就在寒九不知不觉开始走神的时候,云藏开口:“陆余阳从一开始就知道王小蝶是桑漠的未婚妻。”   寒九下意识的点头:“嗯,对。”他眨了眨眼睛,回过神看向云藏,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随后在云藏淡淡的视线中恍然想起来,“对啊!一个敢主动招惹城主未婚妻的男人,怎么可能在后来又退缩了?!他应该不怕城主才对!”   云藏把挑拣好的粥推到寒九面前:“吃完去找张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引出陆余阳。”   寒九答应一声,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忽然又抬起头:“你要用玉佩引出陆余阳?这不太可能吧。”如果陆余阳真的是凶手的话,除非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出来找玉佩,毕竟没有哪个凶手在杀了人之后再回去找可能丢在案发现场的东西,“还是说,你觉得这个玉佩不是陆余阳的?”   “玉佩是王小蝶的。”云藏垂着眉眼,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寒九皱眉:“一个女人遇到那种变故,怎么可能保得住这么昂贵的一块玉佩?我觉得应该是陆余阳。”似乎是怕云藏不相信,寒九停下喝粥的动作,一条条的分析,“咱们假设陆余阳是凶手,玉佩是陆余阳的,这样木犀攻击阿陆就有了理由,因为陆余阳和阿陆是亲生父子,血脉同源……”寒九皱了皱眉,忽然悟了,“不对!”   云藏也发现了:“木犀没有见过凶手,也没有见过玉佩,它只是凭着自己晓生死的本事知道海姑娘已死。”   那么……它是如何断定阿陆与凶手有关的?没见过,不可能辨得出凶手气息;没听过,不可能听得出凶手声音。   又一个难解的谜团!寒九和云藏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事情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到了阿陆身上。寒九刚放松一些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如果玉佩是陆余阳的,那这件事就和阿陆无关;如果不是……”   “无论是不是,都脱不了干系。因为木犀不会错。”云藏道,“陆余阳没有与阿陆直接接触的机会,王小蝶有。陆余阳不会随身带着蝴蝶玉佩这样的东西,王小蝶会。”云藏并没有多么言辞激烈的反驳寒九,他只是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让寒九愣住了。   天下痴情女子何其之多,偏偏好儿郎不一定就是你看中的那一个。   王小蝶选错了人。阿陆只是真心错付的产物。   寒九叹了口气,戳了戳已经浆掉的粥,忽然一把推开:“走吧,不吃了。”   云藏对于寒九的情绪了如指掌,知道他是见不得女子,尤其是漂亮女子一生错付、结局凄惨,便不愿开口再说什么,直接起身去客房收拾落下的行李,退了房和寒九一道下楼。   到了一楼大堂,两人正迎面碰上刚才买扇面的两个姑娘。寒九本意是向那位生气的姑娘道歉,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两位姑娘是要吃东西吗?在下可以请两位姑娘一起吃饭。”   那姑娘呸了一声:“谁要你请!”   寒九摸摸鼻子,作了一揖,和云藏一前一后的走了。   路上寒九实在憋不住,就向云藏道歉:“我一时嘴快,不是真的要和她们一起吃饭。”   云藏极为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寒九也知道自己理亏,一路上便颇为安分的不闹腾云藏了。到了码头之后,寒九大致的和张芑说了一下陆余阳与王小蝶的事儿,问他如果见到陆余阳,能不能当面判断他是不是凶手?张芑表示可以。   于是三人合计了一下,决定让张芑带着玉佩去文轩阁一趟。因为据寒九推测,陆余阳如果还留在桑海城的话,那必定是在文轩阁的庇荫之下。   文轩阁是桑海城前任城主亲手创办的文人学府,一般只培养为城主服务的人才。里面的人大都自命清高,平日里不屑于与粗人、俗人为伍。但这些文人有一个通病,就是一旦有钱了,就喜欢买一些墨宝玉器给自己装饰门面。   张芑手中的玉佩在寒九和云藏眼里并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但在文轩阁那些不上不下的书生眼里,绝对是上上品了。   和张芑告辞之后,寒九和云藏去了城里的一家玉器店。寒九买了一块璞玉,让云藏用法术雕出一个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玉佩出来。随后两人在城中逛了几圈,听了一些八卦,买了早上两位侍女要的点心就回城主府了。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太阳偏西,天色阴沉了不少,似乎是有雨的样子。   寒九最怕冬季下雨,又冷又湿,让他非常不舒服。所以回去之后他随便拉了一个侍卫让他去请阿陆,自己则缩在院子里不出来了。   将点心交给两位侍女,寒九稍稍洗漱之后,趴在窗前,一会儿回头看看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床铺,一会儿回头看看院子里还在晾晒的衣裤,一时间陷入无尽的纠结之中。   ——怎么就做了春/梦呢?对象还特么是个男的!   云藏本想督促寒九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炼化丹元增长实力,但见寒九一副纠结不已的样子,也不好再去逼他。于是便自己在一旁的榻上闭目冥想去了。   寒九等了小半个时辰,在天将下不下的时候看到了阿陆略显单薄的身影。   阿陆进门之后,右边厢房的门也打开了,两个侍女走过窗前,嬉笑着和寒九招呼一声,一个去收衣裤,一个去厨房准备晚饭。   寒九招呼阿陆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玉佩在手指间转了两圈,递到阿陆面前:“今天去玉器店看到了这个,觉得挺好看,买了送给你。”   阿陆眼睛微微瞪大,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这是……”   “你认识?”寒九忍不住道,“你真是……王小蝶的儿子?”   阿陆没有否认,只是接过玉佩轻轻婆娑:“这块玉,很早之前就丢了……”他顿了顿,将玉佩翻过来看了一眼,惊讶道,“不对,不是这一块。”   寒九以为他看出这是他们仿制的了,也没有在意。不料阿陆继续道:“我娘那块玉佩背面有一块磕痕,是我小时候不小心磕的。因为痕迹不明显,一般看不出来,不过我能摸的出来。”他抬眼看向寒九,眼含希冀,“公子这一块会不会是我父亲他……?”   阿陆的眼睛很亮,亮得寒九几乎说不出话来。   “桑骜……对你还好吧?”寒九说的艰难,他暂时不想让阿陆知道太多。   阿陆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闷闷的“嗯”了一声,很久之后才开口:“其实我知道……这都是妄想。他当年能那样对我和我娘,现在怎么可能再回来找我。”阿陆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公子已经知道了吧。”否则不会拿这块玉佩来试探他。   寒九点点头,拍拍他肩膀:“以后和桑骜好好过,别因为怄气就离家出走,最后苦的还是你自己。”寒九捏捏他肩膀,“瞧你瘦的,一点肉都没有。”   阿陆眼皮抬了抬,似乎是在偷偷瞧云藏有没有在听两人说话。   寒九道:“放心,他这人比石头还闷,你就是把全天下的奇闻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阿陆点点头:“我知道桑骜对我很好,但就是对我太好了,我反而觉得更加难受。”阿陆声音顿了顿,神色萎/靡下来,“我杀了他父亲桑漠。”   寒九搁在阿陆肩头的手指一僵,眼中划过怀疑:“你?杀人?”   阿陆这一次没有逃避,而是直直看向寒九的眼睛,语气坚定:“他该死。他欺骗了我娘,把我娘逼到死路,他是个恶魔。”   “……哦。”寒九半晌之后,只回了这一个字。   阿陆急了:“公子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只杀了桑漠一人,没有连累其他人!”   寒九连忙安抚他:“没有没有,我只是太惊讶了。”寒九笑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有杀人的胆量,桑骜知道这事儿吗?”   桑漠的为人和作风寒九在城里转悠的时候就打听到了,武功奇高、性情暴戾,做城主的时候城主府经常有被打死的下人和侍卫。而且桑漠极其好色,没少欺侮城中的美貌女子。很多人猜测当年他愿意娶王小蝶也只是贪图对方美貌,所以厌倦了之后便往死里逼迫。   死的倒也不冤枉。   寒九忍不住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年,皮肤白皙、眉眼细长、鼻子不算挺直,但很好看。再搭上他粉嫩的唇瓣,看起来特别羸弱。连带的,气质也柔和软糯起来。   但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的光虽然不够锋利,但却足够倔强和坚韧,似乎藏着无穷的希望和力量。   其实单看阿陆眼睛的话,倒一点也不弱。   寒九没有去探究阿陆和桑骜之间的爱恨情仇,只是叮嘱他:“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桑骜既然还守在你身边,就说明他对你是认真的。你别乱想了。”   阿陆还想再说什么,寒九笑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帮你算一算。我刚和云师叔学了命理测算之术,保准算无遗漏。”   得知阿陆玉佩很早之前就已经遗失,寒九算是放下了心。又想趁此机会试一试自己新学的玄术,一时间比阿陆还兴奋,兴冲冲的要了阿陆和桑骜的生辰八字便开始画阵推演。   将阿陆的过去一一推演出来,见阿陆一直点头表示没错,寒九更加兴奋,于是立刻推演阿陆15岁之后的命数。   一阵红光闪过,一直没有出现什么状况的阵式出现了问题。不管寒九怎么推演都无法测算出阿陆15岁之后的事儿,每次到了关键时刻就好似被一股不同于灵力的神奇力量阻断,他越是努力,反弹的越是厉害。   阿陆见寒九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一直持续推演的双手微微发抖,忍不住出声:“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阿陆的话甫一出口,寒九一口血便喷了出来。一直冥想的云藏骤然出现在寒九身后,一手抵上他的背心,一手抓住他不断推演的双手以极快的速度结了一个结束推演的法印。   寒九被云藏揽在怀里,调息了半天才睁开眼,直直盯着阿陆:“……命数已尽,夺命续命。”   云藏眼神一厉,右手骤然抓向阿陆的脖子,直直的将他掼在墙上。下一秒五指一动,眼见阿陆的就要毙于云藏手下,寒九厉声阻止:“云藏!”   ☆、收尸   寒九一把抓住云藏的手腕,见对方没有丝毫松手的打算,立刻提气用力,硬生生止住他下一步的动作。   “云藏!放手!”寒九表情很严肃,甚至于声音也带了冰冷的质感,让人轻而易举的就听出了他的怒意,“你要杀了他吗!”   云藏的手依然没有离开阿陆脖子,只是力道松了一些。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眼神淡得好像正在他手下挣扎的不是一条人命一般。   看着这样的云藏,寒九蓦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两人默默对峙,阿陆的表情越来越难过,脸色已经憋成了绛紫色。寒九心急之下再顾不得什么,正要调动内力一举逼退云藏,那边的房门猛然间四分五裂开来!   房门一开,就有凛冽的寒风和雨水狂飙进来。原来在三人纠缠的时间里,外面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夹雪。   一道明灭的青光冲向云藏面门,云藏收回钳制阿陆的手,一把抽出寒九的软剑,“唰”的一挥,登时便将青光化去,甚至尚有余威的朝着偷袭者冲去。   来者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正是桑骜。   桑骜再次出掌化去剑光余威,一双冷然的眸子快速扫过寒九,最后定在阿陆身上。寒九知道对方是来救阿陆的,当下也不含糊,立刻扶着阿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他端了一杯水润喉。   门外雨雪交加,狂风肆虐;房内两两对峙,杀气四溢。   寒九见阿陆脸色好转,起身看向云藏道:“你要做什么?杀了阿陆?还是杀了桑骜?你就这么肯定他们是凶手?”   云藏握剑的手紧了紧,面上一片冷然。   寒九也伸手握住剑柄,目光紧盯着云藏道:“放手。”   寒九觉得,就算阿陆用鲛人珠续命,阿陆也不可能是凶手。寒九不知道云藏和海姑娘是什么关系,但是云藏现在的样子,实在让他误会。在他的印象里,云藏虽然不苟言笑、表情单一,但是他冷静自持、自有自己的一套做事原则,并不是一个随意伤人或者意气用事的人。可是就在刚才,他失去理智了。   桑骜见云藏在寒九的劝阻下放下了剑,立刻快步上前抱住阿陆,先是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随后将人抱起,走到门口道:“今日之事,桑某记住了!”   桑骜和阿陆的身影伴着雨雪消失,寒九走到门口正要关门,结果看到在门口鬼鬼祟祟偷窥的两个侍女,只好开口道:“……把饭菜端进来吧。”   两个侍女动作麻利的把饭菜端进来摆好,随后关门走人。寒九回头,见云藏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静,心中一阵涨疼,道:“你别站着了,吃点东西吧。”   云藏抬眸看着他,那眸中的颜色是寒九从未见过的冰冷:“我是谁。”   “……云藏。”寒九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回答道,“尊号微明,南泽国第八任国师。”   云藏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缓步走到寒九身前,将手中的软剑放到桌子上,垂眸敛目道:“好好休息。”他说完,便一步不停的走出了房门,直直没入雨雪之中。   寒九稍怔之后,连忙也飞身冲进雨雪中。   春分将至,霜寒露重,更何况是在这样雨雪交加的天气。寒九一冲进去就后悔了,但他又不想真这样放任云藏不管。一时间便也不顾窜入衣领之中的风雪雨水,内力运转之下,朝着云藏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漫天的雨水中,雪花还没落下就化成了水。寒九在朦胧的视线中见云藏出了城主府,朝着城南码头的方向而去,心中着急,一不注意就使出了十成的内力,当下胸口一痛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推衍之术一般并无凶险,但极为消耗灵力。寒九修行时间不长,又在遇到阻势时没有及时停止阵式,所以受的伤并不轻。   云藏似有所觉,白色的身影顿了一下,倏然回头看了过来,下一秒就朝着寒九直奔而来。   他将寒九扯进怀里,布下了一个隔雨的法术,低头道:“不是教了你避尘术?”   寒九打了一哆嗦:“……忘了。”   云藏道:“我调查百鬼夜行,你回去。记得喝碗姜汤再睡。”话落他又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去。”   寒九立刻道:“我也去!”他本以为云藏是生气他护着阿陆,所以才离府出走,没想到他只是要调查百鬼夜行,“百鬼夜行事有蹊跷,能超渡就超渡了。我还能帮上一点忙。”   云藏见劝不回寒九,只好默不作声的把他抱得紧了一些。寒九一时间尴尬不已,推了推他道:“我没事。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又有内力在身,哪有那么娇弱。”   云藏“嗯”了一声,放开他,和他一起并肩朝码头走去。   城南码头在雨雪的映衬下更加阴沉黑暗,乌沉沉的仿佛一片混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海,只有无穷无尽的天地威压汹涌而来。   寒九一向带笑的眉眼间全是跃跃欲试的颜色。   云藏无意间瞥到寒九的神色,眼神立刻柔和下来道:“你不要妄动,一切交给我。”   寒九皱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好吧。”云藏本是魂体,现在做了鬼修,对付死魂更加有办法。   子时一到,码头升起缭缭绕绕的雾气。云藏结下的避尘术可以隔绝雨雪,但隔绝不了雾气。两人眼前很快就成了朦胧一片,只有相互牵着手才能不至于走散。   云藏身体变成半透明的魂体,将寒九带到一处地方站好,自己则隐入雾中。寒九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四周的雾气渐渐减少,但云藏一直没有回来。   寒九举目四望,除了嘈杂的雨雪声,四周没有其他异响。没有鬼影,没有烟雾,黑沉的海水在夜色中被雨雪砸得噼啪作响,砸在耳畔被不断放大。寒九心中渐渐着急起来。   他顾不上再支撑避尘术,慌忙撤回灵力,施展轻功,脚下生风的在四周寻找。   小半个时辰过去,寒九几乎跑遍了全城。内力消耗过剧,又有内伤在身,他在雨雪中差点站立不住。但他还是在固执的到处寻找。   “小九公子?”   颇为惊讶的声音传来,寒九回身,正是张芑。   寒九上前抓住对方衣领,面色青白:“云藏呢?”   张芑讶然道:“云公子他……”   不等张芑继续说下去,寒九手一推一送,将张芑推得后退了两步,差点坐倒在地上:“……你不必说了,我自己去找。”说完就再次回到码头,看着乌沉沉的海面,脸上一片阴冷。   张芑从后面追上来道:“公子!别靠近那儿!”   寒九恍若未闻,一步步的向前走去。这里的码头被桑海城的渔民修了三条栈桥,栈桥走到尾,那里拴着不少的渔船和大船,下面的海水深不可测,就算极为熟识水性的人也不会在没有做好措施的情况下跳下去。   寒九越是靠近海水,心中那若有若无的感应便越强。他此时忽然想到,他体内的丹元乃是云藏毕生所得,与他息息相关。若他以此为媒介来探知云藏的所在,应该事半功倍?想到就做,寒九撤回内力,全力催动丹元发出探知,没多久他就在脚下的栈桥下感应到了云藏的气息!   寒九倏然跳进海中,几乎一瞬间就没了身影,惊得张芑硬生生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   同样的冰冷触感,只是这一次没了恐惧和无助,寒九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了云藏的位置,体内丹元运转,朝着那个方向一刻不停的游了过去。   海水越往下越阴寒,还有着深沉的水压袭来。寒九心念急转,将这大半个月来云藏所教的法诀一一过滤一遍,针对现在的情况布了一个仅容得下他一人的结界出来。一时间,水压骤减,寒气也不像之前那么深沉了。   寒九在海底寻觅了没多久,就隐隐看到了成片的蓝白色身影。他快速游过去,离得近了,惊得几乎一口气背过去。   这是一片尸体组成的海域!而在这大片尸体最前面的,正是一身白衣、凛然施法的云藏!   这里大多数的尸身双眼被剜,丹府被掏,浑身伤痕累累,甚至有不少尸身不全者。寒九生在没有战争的年代,天下三国四海太平多年,根本没有出现过如此多的尸体,并且还是如此惨烈的死法!   寒九见尸海四周已经被布上了不知名的阵法,便没有再继续靠近。   寒九想起一路游来,没有见到什么海鬼水祟,也没有见过什么生猛海怪,现在想想,可能与这片尸海有关,也可能是与云藏的阵法有关。   云藏察觉到寒九的到来,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随后翻掌抽出一柄长剑,剑身白光乍现,阵法随着剑光运转,在尸海中引起一片厉啸之声。随着阵法的增强,这片海域的诸多尸体被越绞越紧,最后统统收进阵眼中的一块玉石之中。伴随着这些尸体的,还有数不清的死魂。这些死魂一见自己尸身被收进了玉石之中,立刻也跟着钻了进去。   至此,百鬼尸身和魂体都被云藏收了起来。   寒九朝着云藏游过来,一把抱住云藏的脖子,挂在他身上道:“你拿了我的养魂玉!”   云藏将剑收回鞘中,伸手环住寒九的腰身道:“结界布的不错。”   寒九仔细打量了云藏一会儿,发现对方这句话竟然真的没有一丝调侃的意思,而是真真切切的夸奖,一时间所有责备的话就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云藏收回养魂玉,将它递给寒九道:“收好。”   寒九无言的看了一会儿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玉石,道:“算了,放我这里我也不会用。东西都是你和一尘国师给的,本来就不是我的。”   寒九说完就松开云藏,朝着海面游去。云藏看了他一眼,跟了上来。   两人一路无言的回到岸上。寒九湿淋淋的爬上去,一眼瞅见一个同样湿淋淋、黑乎乎的人影,当即吓了一跳,差点一个降鬼咒扔过去。还好云藏及时拦住了他。   原来那黑影正是张芑。他此时正在栈桥上木然站着,看到忽然出现了两人,同样吓了一跳。   “小九公子?云公子?你们没事?”   寒九爬上来,浑身瘫软的躺在栈桥上,四肢大开:“不然呢?你希望自己现在看到的是两只鬼吗?”   云藏没有回答张芑的问题,只是颇为强硬的将寒九从地上拉起来:“回去换衣服。”   寒九半死不活的耷拉着肩膀,道:“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云藏抓着他的胳膊绕到肩上,起身将他背起来,看了张芑一眼道,“麻烦你尽快准备大船和物资,我们三日后下海。”   张芑道:“那陆余阳呢?还查不查?”   寒九原本是有气无力的趴在云藏背上,一听见张芑的话,立刻中气十足的抬头道:“查!当然查!你今天有没有把玉佩送出去?那文轩阁的人可有要买的?”   张芑道:“有!是个中年儒生,大家好像都叫他阁老。”   寒九对着云藏的肩膀拍了一下,拍得云藏身子晃了一下道:“那就对了!”随后又低下头,趴在云藏肩头道,“没打疼你吧?”   云藏浅浅摇头,没料到寒九忽然又拍了一巴掌,兴奋道:“耐打,不怕疼!够爷们!爷喜欢!”   旁边的张芑一时间呆若木鸡,目光幽幽的看了寒九半晌,对云藏道:“小九爷这是……”   云藏道:“无事。我先带他回去。”说完也不等张芑再说什么,直接闪身下了栈桥,朝着城主府的方向快步离去。   回去的路上,寒九不断的对着云藏拍拍打打,上到头顶,下到屁股,没有几处地方逃过他的手掌心。云藏因为担心他掉下去,不但不能阻止他,反而还要不断的帮他调整位置,方便他打人的同时又不掉下去。   等到回到城主府小院的时候,云藏一向一丝不苟的束发已经凌乱不堪,连衣服也被寒九又撕又打的弄得歪歪斜斜。   云藏找来干净的衣服帮寒九换上,伸手摸摸他滚烫的脸颊和身子,眼中露出一抹担忧。下一秒,寒九忽然一跃而起,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床侧,翻身压上来道:“云藏!你竟然敢把小爷一个人留在上面!”   云藏的衣服还是湿的,现在一个翻滚,将被褥也浸湿了不少。他担心寒九等会儿没有被子盖,立刻一把掰开寒九的手掌,将寒九重新摁倒床上,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寒九挣扎了一会儿,见实在挣扎不开,一时间气得眼眶发红:“小爷要灭你全家!”   云藏淡声道:“我全家就我一个。”   寒九一愣,竟然莫名其妙的消了怒气,转而伸手捏了捏云藏的脸:“哦,原来你也是孤儿。那你以后跟着小爷吧,小爷罩你,整个南泽国都没人敢再欺负你!”   云藏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道:“我是谁?”   寒九嘿嘿笑了一声:“管你是谁!反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爷的人,死了以后也是爷的鬼。”   云藏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亮色,缓缓点头道:“好。我去给爷熬药,爷好好休息。”   寒九笑嘻嘻道:“好,你去,快去!回来给爷暖床,这床太冷了,而且好硬!简直就是拿来折磨爷的!”   云藏不再搭理寒九的胡言乱语,给他盖上被子熬药去了。   在城主府的药房抓了药,给寒九喂过药,又喂了一碗姜汤,云藏这才想起给自己换衣服。随后上床抱着寒九睡了过去。   ☆、记忆   睡梦中,寒九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梦。梦里有一身鲜血,凄然微笑的娘亲;有一袭绯衣,巧笑倩兮的桃红姑娘;还有一个冷着脸安慰他的白衣男子。梦境转换,他又看到很多人在嘲笑他、他们指着他骂,有娘生没娘教!克死娘亲克死嫂!他们说她娘亲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和别的男人私通生了他。他不断的大哭大闹,没有人理他,只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冷冷看着他,说再哭就把他扔到河里淹死!   寒九大叫一声惊醒过来,眼睛一张开,就看到挂在屏风上的鲜红衣衫和床柜上的血色红梅!   “醒了?”   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寒九侧头看过去,正看到眉宇间略带着疲惫的云藏。   寒九想起他梦中说的话,嘴一撇道:“你没把我淹死?”   云藏一愣,眸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戳了戳寒九的脸道:“想起来了?”   寒九倏然坐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头一晕重新砸回床上,还好被云藏及时伸手垫在了他脑后,不然非得摔得头晕眼花不可。   云藏道:“你刚退烧,先别起来。”   寒九怒目而视:“你真说过要淹死我的话?”   云藏浅浅点头:“说过。”   “云藏!”寒九翻身掐住云藏的脖子,恶狠狠道,“你竟然要掐死一个五岁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害得小爷五岁那年做了一年的噩梦,甚至于现在还在做!   云藏淡声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没事。”   寒九气急:“那是本侯爷心理素质好!换成其他小孩早吓死了!你竟然威胁一个五岁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云藏拉下寒九的手:“我这不是在补偿了吗?”   “你补偿什么了?”寒九挑眉斜睨对方。   “做你的人,做你的鬼。”   “噗!咳咳……”寒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云藏扶起寒九,给他拍了拍背,等他顺过来气后,下床穿衣:“你刚退烧,今日在府里好好休息。”   “你去哪儿?”寒九屈起腿,胳膊支在膝盖上,一手拄着下巴道,“养魂玉放你身上,你会不会一去不回?”之前两人形影不离,是因为寒九身上有养魂玉,又有云藏的丹元,所以云藏的魂体离不开寒九,现在养魂玉放在云藏身上,他又修了鬼道,以后便不再受寒九的限制了。   云藏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丝不苟的洗漱完,掏出养魂玉,走到床前将玉石放进寒九手中。随后他出门吩咐侍女将早饭端进屋里,又换了水给寒九擦了脸,漱了口,帮他穿上衣服和鞋子,方才开口道:“我走了,你灭我全家怎么办。”   寒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全家都是高手,我合南泽全国之力也灭不了啊!”   这答案倒是和昨晚不太一样。云藏淡淡看了寒九一眼,道:“你要是想灭我,说一声即可。”   寒九坐到桌前喝了两口粥,舒爽的吐出一口气道:“能打能干,长得好看。我舍不得!”说完大笑了起来,摆手道,“来来来,快吃快吃,吃完办你的事儿去!”   两人吃完早饭,寒九继续躺尸,云藏出了门。   寒九半靠在床头,一手拿着养魂玉,一手撑着脸颊,想起两人的初遇,忍不住弯了眉眼。   两人在灵川底的相遇本是偶然,他没想到灵川河底会有一个被困十年的生魂,对方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曾经的师侄见面。但一切命中注定,他俩终究还是相遇了。   一人一鬼彼时被封印的力量波及到,在河中漂流了数日,直至到了北鲛国境内的淮阴河这才恢复功力爬上了岸。   他醒来见到白衣男人时,第一反应就是查问对方身份和被困的原因,结果对方只是交代了一下自己叫云藏,被困在灵川河底十载,因缘巧合被寒九发现并破除封印,其他一概忘记。   寒九那时还不知道对方是在骗自己,一路上对他多次套话。要不是后来遇到云一尘,估计云藏还会继续欺瞒于他。   虽然想想挺气人的,但……不得不说,当他得知对方是自己的师叔时,他心底是喜多过于怒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番外·初遇 ※ 城外夜色正朦胧,城内街市如清昼。 灵川城作为南泽国国都,城中繁花似锦,车水马龙,更有两条大河在城中横穿而过,每日那河上姑娘画舫、文人客船熙来攘往、络绎不绝,河边小摊商贩更是密密麻麻接连不断。 寒小侯爷一身轻功尽皆施展,在张灯结彩、行人如织的街道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从皇城到了城南。 城南灵川河,入目无边际。 寒小侯爷在无尽灯火中看到那条熟悉的画舫,立刻提气纵身,朝着船头纵落。 有好事者争相观望。 然后就看到这位小侯爷落到帷幔飘飘的画舫之上,还没站稳脚跟,便“扑通”一声,被一名高大健硕的劲装男子一脚踹进了水里。 ※ 寒九被河水激得打了一个哆嗦。 黑黢黢的河面上动静不算大,但因为河上岸上的人都眼巴巴地瞅着这里,一见那溅起的水花,立刻晓得有人落水了,又有眼尖儿的顺着灯笼看到了那一抹红面金边的面料,想起方才飞过的寒小侯爷,立刻“哎哟”一声叫道:“我的妈呀!是寒小侯爷落水了!” 河岸上的人乱作一团;画舫上的大汉则面无表情地走回船舱。 未几,寒小侯爷那张在黑夜中泛着白光的脸在河面露出,张嘴便道:“桃红姑娘!寒九并非轻薄之人!实在是……”咕嘟!众人好像看到有一串串的泡泡从寒小侯爷落水的地方升起,随后又消逝不见。 一众岸上的人劝着周围巡查、正打算下水救人的官兵:“军爷们想想啊,寒小侯爷一向水性不错,落个水能有什么事?再说了,万一这是寒小侯爷使的什么苦肉计呢?你们下去不是添乱吗!” 灵川城里,多少人都在传着寒小侯爷与桃红姑娘的二三事,要说这是追求美人儿使得苦肉计,也是有人信的。 “是呀,刚才还冒头了,还中气十足地向桃红姑娘表白呢!”有人跟着起哄。 于是一众的人渐渐冷静下来,继续在河岸上等待。 至于水中不断下沉的寒小侯爷,则是因为自小习武耳力非常,又是身在水下,一时间将岸上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顿时又急又气,心中大呼冤枉! 这见鬼的寒冬腊月,哪来什么苦肉计!! 正月的天本就寒冷非常,如今掉进这深不见底的灵川河中,寒九只觉得寒气入体、内力凝滞,平常雄浑的内力此时竟是一分也提不起了。提不起内力也不算什么,灵川河边长大的孩子,有几个不识水性的?寒九立刻下意识地蹬了蹬腿,想要自力更生地游上去,结果发现……他腿抽筋了。 寒九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沉,恍惚中,似乎有四五个比河水还要冰冷的东西正缠在自己的四肢和腰肢上,让他毛骨悚然。他努力摒住呼吸、调整姿势,朝下面极为沉重的腰间看去,正看到四五个面部浮肿、头发极长的黑衣水鬼正抱着自己的腰部和四肢。 寒九呼吸一滞,猛地便是一口寒水进入口鼻,差点把他呛晕过去。 寒九摒住剩下的半口气,挣扎着催动内力,想要挣脱水鬼的纠/缠,但此时内力依旧死寂一片,一分都调动不得,就好似被人无端抽走了一般,实在诡异!再加上四肢被缚,无处使力,寒九只能憋着半口气被众水鬼往下拖去。 未几,水面上透出的莹莹光晕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黑黢黢的河水和触感诡异的水鬼长发。 寒九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头脑开始发昏发疼。就在心沉入谷底的时候,有莹莹的白光闯入眼睑之内,映在寒九就要阖起的眼皮上。 朦胧的视线中,一名白衣男子缓步行来,低头覆在他的唇上。接着一股气流进入口腔,继而涌进肺部缓解了发疼的胸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九猛地睁开眼。 上方是黑黢黢的流水,身下是个硬邦邦的东西,伸手一摸,似乎是个龟壳。寒九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是个龟壳,老乌龟的头还伸出来看了看他。于是寒九安下心,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舒完,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对方盘腿坐在他的右后方,双眼微闭,眉目如画,四肢上锁着乌黑沉重的铁链,一身白袍纤尘不染。黑发用长长的发带和一根玉色的发簪规规矩矩的束着,整个人显得很是肃然。 寒九心下一动,看向四周,发现他与这个男子处在一个透明的光罩里。外面是黑沉沉的流水,里面是亮如白昼的水下空间。 寒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挑眉道:“这是……地府?” 对方随着他的话睁开眼睛,那是一双黑得耀眼的眸子,宛如琉璃质的珠子,带着透彻的冷与硬。寒九恍若看到了天空中最亮的星。 寒九眼睛眨得更厉害,他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好看了,尤其是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简直比醉仙楼的花魁还要美上千倍百倍,比秀外慧中的桃红姑娘也要美上许多,啧,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 旋即他又想到这里确实不像人间,心底的想法便脱口而出:“你不是人?” 那男子多看了他一会儿,一字一句,如珠落玉盘:“不是人。” 寒九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心口还是温热的、跳动的,于是转个身,将双|腿在龟背上一盘,坐在上面仔细打量对面那男子:“那你是鬼?怎么比之前那几个好看这么多?”寒九看着对方英俊无俦的五官,忽然觉得这长相是鬼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 对方声音冷冷清清:“寒卿。” 寒九下意识问:“谁?” 对方眼神更冷:“你不是寒卿?” 寒九略思索了下:“……我好像是有这么个名字。”他在家中排行老九,又是在小寒时节出生,所以众人都称他寒九或者小九,寒卿是他母亲给他取得名,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看向他手腕道:“你过来。” 寒九指指自己鼻子:“我?”见对方一双眼睛黑得更加透亮,寒九立时笑吟吟地下了龟背,朝着对方走去,“美人哥哥有何指教啊?”对方救了他,想来不会害他。况且他见着这人的长相,莫名的便有几分熟悉和亲切。 对方若有所思的看了寒九一会儿,见他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淡声道:“伸手。” 寒九非常听话地伸出了手。 白皙的手腕露出来,上面有两条寸长的淡色疤痕。 “怎么弄的?” “老爷子抽的。”寒九笑嘻嘻的把袖子又撸上去一些,“怎么这么关心我?你认识我?”离得近了,寒九似乎能闻到男人身上仿若梅花的冷香。他发觉这男子不似之前的那几只水鬼那般气息阴寒,倒有点像个活人。可惜对方确实没有呼吸和心跳。 男子微微低下头,纤长的手指从寒九手腕疤痕上划过,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寒九讶然:“你这是做什么?”随后寒九就说不出话了。 随着鲜血的流失,他的体内竟然生出一股邪火,在他身体中越烧越旺,几乎把他的天灵盖也一起烧成灰。 朦胧的视线中,那个白衣男子坐在他的对面,还是那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澄心定意,抱元守一。” 寒九闻言立马照着对方说的做,结果努力了半晌,只觉得更加灼热难耐,四肢百骸仿佛都要爆裂开来。就在他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温凉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唇上,一股股的清凉之气顺着口腔进入五脏六腑,将体内所有的燥热都逼到了一处。随后他脑中一胀,晕了过去。   ☆、黄途   两人之间发生的许多事都与水有关。   五岁那年,云藏威胁他,再哭就把他扔到河里淹死;十六岁这年,他掉进河里误打误撞的把云藏救了回来;昨天,他又在水中想起了点点往事,以致于在梦中记起了遗忘的过去。   虽然只是一部分记忆,但寒九还是觉得心中大安。   那是云藏,从小就护着他的云藏。   两个月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穿插在脑海中,寒九忍不住轻笑出声。云藏这人,又闷又无趣,偏偏看起来又可靠无比,让人不由自主的去依赖和信任。   遇到他,确实是自己赚了。   寒九喝了侍女送来的药,起身往府外走去,后面侍女连声叫唤,让他好好休息不要乱走,他也没有像往日一样笑嘻嘻的回去和侍女解释什么。   体内丹元运转,寒九朝着云藏所在的方位走去,一路上边走边玩,倒也听到了不少趣事儿。   比如黄公子又出了什么话本,又作了什么画,又收了哪家小姐的手帕,听得寒九赞叹不已——一个男人朝三暮四、绯闻不断,竟然还让那么多姑娘心心念念,怎不叫人惊奇?这种人,寒九倒真想见一见。   寒九转了个方向,朝着路人所指的文轩阁走去。   文轩阁是城主府为桑海城文人墨客置办的一处宅子,里面住了不少的文人,这些人平日里没事做就喜欢附庸风雅无病呻吟,一个个伤春感秋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如今天下太平,恰又是在无春可伤、无秋可感的冬末时节,他们将精力全用在了吃喝玩乐上面,其中寒九听到的黄公子,又是这群文人中玩得最为风生水起的一个。   文轩阁分为前堂和后院,前堂是个三层高的阁楼,一楼大堂是平日文人比文切磋的地方,二楼三楼为包间,供应酒水吃食等物。后院则是众位入了文轩阁才子榜的文人住处。   等级倒是颇为分明。   寒九只是过来随处看看,所以只能待在一楼的大堂之中,没有资格进入包间或者后院。他要了一壶酒,一碟梅花糕,边吃边喝边等,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侍童吆喝,说到了比赛时间,有挑战黄公子的可以直接上台来比试。   黄公子姓黄名途,表字路安,今年二十有六,未曾娶妻,红颜数之不尽。旁边的小姑娘一脸春色的表白:黄公子才高八斗,却至今孑然一身,实在是让人心疼。   寒九撑着下巴思考,孑然一身是因为没有看上的,又不是娶不到,心疼什么?   又一个姑娘道:黄公子红颜无数,却心志坚定只取一瓢饮,实在是难得的好男儿!   寒九心想:只取一瓢饮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勾搭姑娘,这也叫好男儿?寒九觉得自己实在理解不了姑娘们的思维。   对面的台子上有两名小童挂出一幅山水画,画上水雾缥缈、鸿雁高飞,水面上一艘渔船轻轻摇曳,天边夕阳洒满半边天,画美,意境更美!   寒九不由赞叹,本以为是个沽名钓誉的浪荡书生,原来还有真才实学,不过这画看起来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寒九皱眉思索,还没想出头绪就被台上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因为文轩阁多为文试比赛,所以大堂的比试台上本就常备文房墨宝。此时一个年轻的书生上去写了一篇辞赋,洋洋洒洒一长卷,字不错,但文采嘛,连寒九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这书生倒也自信的很,指名道姓的让黄途出来比试。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了半晌,本以为黄途会分分钟出来秒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结果直到人静茶凉也没有等到黄途出现。   又等了半刻钟,有人开始不耐烦了。其中包括一些专门来看自己梦中情人的大家小姐和贵妇,莺莺燕燕的聚在一起,声娇人美,实在热闹。   寒九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众位姑娘妇人说来说去都是黄公子如何俊美有才,如何体贴温柔,竟然渐渐地觉得无聊了起来。他恍然想到,要是云藏在这里就好了,至少云藏的那张脸比这些女人的八卦有欣赏价值。   ……不对!!!   话说他刚才想了啥?他竟然觉得云藏(的脸)比女人(的八卦)更有欣赏价值!寒九悚然坐直身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在诸多姑娘夫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一张略显熟悉的脸上。   那姑娘也看到了他,对着他狠狠瞪了一眼,拉着身旁女子的手往后院去了。   寒九想起那姑娘正是昨天见过的买扇面的姑娘,立刻站起身想跟过去,结果被后院门口的侍童拦住。寒九想了想,打算用城主府的名义混进去。只是他还没开口,后院就骤然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寒九想也不想的一掌推开门口的小童,脚下生风的冲进了后院。   文轩阁后院仿照民居建成,有独立的房间和小院。声音是从后院右后方的一个独立小院传出来的,寒九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一个身穿黄衣的男子冲了出来,他以手遮面,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后面跟了之前的两位姑娘。   寒九上前道:“这位就是黄……公子?”寒九看着狼狈撞开自己继续往外跑的男子,一脸惊诧。   “走开!你挡在这里做什么!”   寒九侧头看去,见是之前的姑娘,立刻端正态度抱拳行了一礼道:“在下听到院中有女子的尖叫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查看一下。并非有意冒犯,还请见谅。”   那姑娘粉面含怒,扬手似乎想给寒九一巴掌,不过被身旁的女子拦下来了。   “正事要紧,快走!”女子沉声吩咐。   那姑娘一听,也顾不得教训寒九了,立刻跟着另一女子朝黄衣男子离去的后门跑去。两人一路疾行,脚下不但没有留下脚印,甚至连尘土都不曾沾染。   寒九讶然挑眉,好奇心被引了出来,立刻施展轻功远远吊在两人身后跟上。   此时午时刚到,阳光普照,冰雪融化。外面大街一片熙熙攘攘,买菜的、卖菜的,还有饭馆酒馆出来吆喝拉客的,路上行人寻觅地方歇脚吃饭的,一时间热闹的让人眼花缭乱。   寒九未免两个女子起疑,只能远远的用气息锁定那个黄衣男子。一路上寒九细细观察,发现那黄衣男子一直以手遮面,脚步凌乱;看似慌不择路,实际上每次都拣了最偏僻的巷子或者近路走,就好像在下意识的避开行人一般,更像是在遮掩什么。寒九心下更加好奇,不由得便撇开两个女子,选了另一个方向更近的跟在黄衣男子身后。   几人这一路我追你,你追他,愣是到了海边才稍停下来。   桑海城东面临海,海岸线时涨时退的拍打在栈桥上,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桑海城,似乎一个猛浪就能淹没整个城市。桑海城历代城主为了防止海水涨潮淹没房屋,不断修筑栈桥和防水台,一代代的修建下来,现在的防水台又高又牢,看上去倒也颇为壮观。   只不过这个壮观,是光秃秃的壮观。这里不是城南码头,没有渔民渔船,防水台上一览无余,就算是一只老鼠爬上去也会被人一眼瞧见,根本无处可藏。   不远处的海面上停了一艘大船。无穷无尽的海面之上就这么一只船,挺惹眼,但寒九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并没有太在意。   他大大方方的从屋脊上跳了下来,一脸笑容的朝站在海边以手遮面的黄衣男子走去。   “敢问阁下是不是黄途黄公子?在下寒九,慕名而来,想请公子看一幅画。”寒九语气态度都不错,但眼中的神色却带着几分探究,“东海鲛人美如许,最美不过海蓝珠。公子听过吧?”   黄衣男子身子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没能瞒过寒九敏锐的视觉:“公子为何一直以手遮面?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寒九的唇边含了一丝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又是你!”身后传来饱含怒意的女音,寒九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两名女子的功力明显不抵寒九和黄衣男子,所以此时堪堪赶到,一上来就对寒九横眉竖目。那名之前就对寒九百般不爽的姑娘武器都拿出来了,一副你敢再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客气的样子。   寒九哭笑不得的道:“在下之前虽然对姑娘多有冒犯,但也不止一次的道过谦。况且在下并非有意为之。姑娘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记恨了吧。”   那姑娘一听更生气了:“花言巧语、恬不知耻!你跟着黄公子干嘛!还不滚开!?”   寒九摸摸鼻子,正要答话,忽然心生警觉的看向海面那艘大船。   一道白色的身影瞬息而至,凛然剑光中,黄途一直遮面的手终于放下。他长袖一挥,一颗紫光流转的珠子与来人的剑光撞在一起,激得四周空气一阵激荡。紫色珠光与白色剑光抵消散去,寒九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黄途下半张脸上密布的银色鳞片。   密密麻麻,银中带黑,看起来有些恶心。   寒九虽然早已猜到黄途的身份,但亲眼看到他脸上的鳞片时,还是吓了一跳。及至看到那剑光的主人,寒九才回过神来,眼前一亮,嘿然笑了一声道:“我也来!”话毕,软剑铿然出鞘。   ☆、隐情一   不等寒九加入战局,那边的两位女子便飞身缠住了寒九。两个女子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手持银丝,长剑舞得灵动飘逸,银丝挥得凌厉如刀。寒九虽然功力深厚,但毕竟体内有伤,又一一对二,一时腾不开手去帮云藏。不过云藏比他只强不弱,倒也不用担心。   一旦放下心来,寒九便开始嘴碎了。   “黄公子本名不叫黄途吧?余阳为黄,耳陆为土,土途同归,表字路安,归途平安,这名字起的好。”寒九出掌震开女子的长剑,又一剑撩开袭来的银丝,笑嘻嘻道,“两位姑娘真是痴情,可惜这情给错了人。你们口里的黄公子,是个至少四十岁的老男人,引诱过大家闺秀,勾搭过良家少妇,对了,还生了一个儿子。”   脾气较为火爆的姑娘立时怒了,一根银丝杀气四溢,不要命似的往寒九身上招呼,寒九一时不察,差点被伤到脸。不过他也不生气,只是施展轻功退出那姑娘的攻击范围道:“美人儿不要这么火爆呀!容易长皱纹的!”   火爆美人儿气得脸都绿了。   寒九本就不打算和两个姑娘动手,此时既已跳出战圈,自然不会再主动出剑。于是他只是一味躲闪的道:“都说了别这么火爆,怎么还这样冲动?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寒九本意是吓唬两个姑娘,不料其中持剑的那个姑娘竟然真的停下了攻击,转而朝着黄途一剑斜刺过去。   原本与黄途斗得难分难解的云藏身形一错,避开了黄途的攻击,下一秒就见那姑娘的长剑直直的刺入黄途腹部,连人带剑的一起掼入了涛涛海水之中。   云藏紧跟其后跃入海中,动作迅速的只留下一道残影。   寒九慌忙跑到防水台边往下看去,下面汹涌的海水打在栈桥底座上砰然作响,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已经没有任何一人的身影。   “姐姐!”剩下的女子凄然叫了一声,上前拉住呆住的女子,两人一起看向海面。   寒九回头,本想问这姑娘为何只叫姐姐不叫黄公子,戏文里不都说这时候应该哭喊着叫情郎名字吗?她怎么这般不同?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城中的方向赶来不少人,领头的正是一身黑衣的桑骜。   之前还在发呆的两位姑娘一见桑骜,立刻近前跪下叩拜。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城主责罚!”   桑骜瞥了两个姑娘一眼,直接越过他们走向寒九:“黄途呢?”   寒九不答反问,指了指俩姑娘道:“你的人?”随即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城主大人好算计啊,不怕哪一天阿陆知道了,找你拼命?”   桑骜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寒九道:“我想哪样了?”   桑骜:“……我只是想知道黄途在哪儿。”   寒九侧开身子,笑道:“喏,海里呢。”   “……”桑骜默了半晌,沉声道,“真是陆余阳?”   寒九叹口气道:“事情到了这份上,城主难道不明白?你一心护着的黄途,就是陆余阳。”寒九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阿陆一年前被赶出城主府,那段期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没有人知道。但按照桑骜对阿陆的感情,寒九不相信他一点都不知情,至少对方是有那么一些了解的。甚至阿陆死而复生这件事,他有参与也说不定。毕竟他有能力、有动机促成这件事。   况且文轩阁一直都在城主府的庇佑之下,里面的文人墨客大都是城主府的心腹。陆余阳以黄途的身份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桑骜怎么可能没有一丝警觉?他必定也在暗中调查过黄途。只是他在查出来之后,反而替对方掩盖了事实。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问题了,寒九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云藏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寒小侯爷真会说笑,陆余阳又不是我桑海城人,我不知他的身份底细,又怎么会想到他会改头换面重新回来?况且陆余阳十六年前就已离开,时日已久,谁会将年纪轻轻的黄途与他联系起来?说是护着,我也没给他什么特权。不过是在文轩阁中有一些资本,算得了什么?”桑骜冷然开口。   寒九收起笑容,定定看了桑骜一会儿,道:“那你是如何打算?要知道阿陆从一开始就不知情,你觉得他能接受现在的真相吗?就算他愿意接受,如果云藏要拿回海姑娘的鲛人珠,他怎么办?”   桑骜断然道:“不会!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寒九道:“你根本做不了主!海姑娘无辜丧命,云藏不可能放过和这件事有关的人!”   “并不是这样。”桑骜低声陈述,猛然出手一掌击向寒九。   寒九虽对桑骜早有防备,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从一开始就隐藏了实力。他的功力远在寒九之上,此时又是骤然发难,寒九一时间没有完全躲过,左肩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掌,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   地上跪着的两个姑娘骤然起身,那脾气火爆的女子甚至出口阻拦道:“城主不要!”   她只是稍稍出声,就有城主府的侍卫将她们二人围堵了起来。   寒九软剑出鞘,将内力运转到极致,和桑骜对了两招,又受了不轻的内伤。眼看桑骜的掌风步步紧逼,已经将他的剑式紧紧锁住,寒九剑势一收,反而出掌和桑骜对了一掌。   桑骜只是退了一步,寒九却趁势跃至两米外,避开桑骜下一波的攻击。桑骜不等寒九站定,又是凌厉的一掌拍了过来。寒九闪身躲过,斜眼看到滔滔海水中的一抹红色,心中一定,脚尖微点朝着海中掠去。   烈烈的海风中,栈桥之下猛然冲出一个白色人影,一把揽住寒九的腰身。同时,一把闪着凛然寒光的长剑挥向了一直紧跟寒九而下的桑骜。桑骜连忙避让,但还是被凌厉的剑光削去了一缕头发。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退回岸上,云藏扶着寒九站好,握着他的手腕查看了下他的伤势,一身的气势徒然攀升,凛然杀意对着桑骜直冲而去。   寒九完全不受云藏气势的影响,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挑眉笑道:“回来的正好。”   桑骜被云藏的杀意锁定,一时间脸色阴沉的可怖。随后他视线在云藏和寒九身上转了几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开口道:“如果我杀了寒小侯爷,你会怎么做?”   寒九一愣,不知道桑骜这话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接口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他虽然打不过他,但真想逃走的话,对方也拦不住。   桑骜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没有人会愿意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去,哪怕只是一线的可能,哪怕只有很小的受伤几率,也无法忍受。你懂么?”   云藏冷然道:“既然如此,那我更该防患于未然。”话落,云藏眼神一厉,手中的长剑便呼啸着朝桑骜攻去。他紧随长剑而至,人剑合一,只是短短一个照面就破了桑骜的掌风,将桑骜逼得只能被动躲闪抵挡,再也无法正面反击。   随着两人的交手,寒九发现云藏的实力再次攀升了一个层次不止。他剑法精妙,银色的剑身和白色的剑光仿佛一条白练在空中翻舞,惊艳中带着致命的杀机。剑光所到之处,甚至搅动了空中气流,引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气流漩涡。   寒九心跳逐渐加快,眼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男人天生崇尚力量,寒九也不例外。他自小便有着自己的江湖梦,所以不管习武是件多么辛苦的事儿,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想让自己变得强大、更强大。自他母亲去世之后,这个信念他从未动摇。只是这一次的更加强烈、更加急切。   而这样强烈的、急切的渴望,是云藏给他的。   ☆、隐情二   这一场对战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桑骜右手被云藏一剑重伤,此时正鲜血淋漓的垂在身侧。   寒九看到桑骜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但云藏的剑就这么停了。停在桑骜喉间,只要再进一寸,便是重伤。   寒九没有上前,一则他还没有调整过来心情,二则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云藏。毕竟这件事与他无关,与云藏却关系匪浅。海姑娘的死,对于云藏来说,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   城主府的侍卫此时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一个个的飞身上前将云藏和桑骜围在了中间。之前的两位女子倒是没人再管了。   海面上的大船上吊下一艘小船,一人划着小船靠了岸,等他上来之后,云藏看向寒九道:“上船。”   寒九道:“现在?”   云藏道:“黄途逃了。”   寒九明白了:“那木犀呢?”   云藏道:“船上。”   寒九还想再问其他的,但云藏现在摆明了是要把他支开,只是他不知道云藏支开他的目的,是要杀了桑骜,还是放了桑骜。   寒九最终还是随着张芑上了小船,飞身落在大船的甲板上。   木犀从船舱里钻出来,耸动着鼻尖,一脸兴奋的朝寒九扑过来,对着他又叫又跳。船身被他跳得微晃,寒九一时间也没心思关注岸上的两人了,只能转身安抚木犀,让他保持安静。   张芑上船后,走过来和寒九见礼,顺便把木犀赶到底舱去了。寒九这时候再看向海岸,只见云藏已经收回了剑,正和桑骜相对而立,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城中方向又来了人。寒九一眼认出最前面的是阿陆,不由得大为皱眉。   张芑再次跳进小船,划着船将云藏、桑骜、阿陆,还有那两位姑娘给带了过来,一时间众人都挤在了大船船头上。   张芑收回小船之后,就爬到三层的甲板上开船去了。上面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寒九不认识,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张芑请来的水手。   几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寒九嗓子干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本来凝滞的气氛一下子松动开来,云藏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船舱走。似乎也不担心桑骜趁机逃走。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寒九因为内伤和伤风的原因,被云藏堵在屋子里休息,连门都没出过。   伤风好了之后,云藏又开始督促寒九炼化丹元。因为此内丹本是云藏之物,所以炼化时由云藏来主导,寒九则随着他的引导来学习运气方法和修行心法,并加以熟练。所以在这期间,两人一直赤膊相见,两两对坐。而寒九自从见过了阿陆和桑骜在一起的样子之后,知道男子与男子也能相恋,便逐渐的对云藏有些在意起来。   如今,寒九每每与云藏赤身相对就特别尴尬,但好在修炼这种事儿一旦沉浸进去便什么都记不得了,也就没有出现什么纰漏来。   经过体内丹元的淬炼,寒九的内伤早已见好,连内力都增长了不少。所以他便有心要问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一日,寒九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觉睡到天亮,而是半夜醒了来。他睁开眼看着棕红色的床顶,懵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房间里很是昏暗,寒九只能借着外面的月光看到模糊的影子。不过这已经足够他看清房间里的情形了——云藏平常入定的软塌上空无一人,床头的香炉内燃着香料,里面似乎加了不少助眠的药材。   寒九下床穿衣,收好软剑出门。   外面是一条一米宽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四个房间。寒九住的这个是走廊左侧最靠近里面的一间。寒九顺着长廊走到尽头,看到了云藏等人。   这里的甲板被布置成客厅的样子。云藏、阿陆、桑骜都在,连那两位姑娘也在。越过客厅再往前,又是同样的走廊和卧房。和之前的布局一样。再往外面,就是光秃秃的甲板了。   寒九凑过来坐到云藏旁边的凳子上,似笑非笑的看了云藏一眼,道:“开会呢?”   云藏倒了一杯水给寒九,看着他喝完后才淡声道:“没什么大事。”   寒九只笑不语。   云藏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道:“问吧。”   寒九这才收回笑容,凉声道:“黄途是不是陆余阳?”   云藏摇头:“不知道。”   阿陆此时抬头看了云藏一眼,随后又低着头默然不语。桑骜在一旁道:“天晚了,我和阿陆先回房。”   寒九不置可否,云藏也没有阻止,两人正准备起身,那边甲板传过来一个人声,正是张芑在说话。   “起风了。”随着声音的走近,张芑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道,“这附近的海域有些不寻常,咱们的风帆没用了。”   桑骜一听这话,立刻皱眉道:“不用管,只要保证船不沉就好。”   张芑放下心来,正要出去安排水手,一眼又看到寒九,立刻开口道:“小九公子醒了!”   寒九点头,想起他正有事要问张芑,于是就让他先去安排水手,稍后再回来。张芑答应了,没一会儿就转了回来,问道:“小九公子有什么事?”   寒九道:“我想问杀害海姑娘的凶手,手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张芑道:“那人食指与拇指之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是仔细看看不出来。我当初之所以说能够一眼认出凶手,就是因为那个疤痕太特别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有。”   寒九又问云藏:“你早就知道黄途是凶手?”黄途以手遮面时,寒九就发现他手上有个颜色浅淡的伤疤,弯弯浅浅,像是被什么利刃划开的。而且云藏又在海边截杀黄途,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   说起这个,张芑连忙替云藏解释道:“小九公子别误会。云公子只是怕你因为阿陆公子的原因对黄途有所顾忌,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张芑掏出蝴蝶玉佩放在桌子上,道,“其实云公子从一开始就在这块玉上下了禁制,只有和阿陆公子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触动。文轩阁买走这块玉没多久,云公子就感觉到了禁制的变化。云公子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隐忍不发。那天要不是小九公子忽然出现,又和黄途纠缠不清,云公子可能不会那么快出手对付他。”   阿陆脸色苍白如纸,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   寒九摆手:“和你没关系。”寒九边说边偷偷打量云藏的脸色,见他没有不高兴,这才对着阿陆道,“你别想太多。这件事冤有头债有主,不会算到你身上。你也不用对我们任何人感到抱歉。毕竟你从头到尾就没有插手过任何事。”   寒九不敢说云藏会不会取回鲛人珠,但他多多少少还是想替阿陆争取一下。   阿陆欲言又止,最后垂着眼睛和桑骜一起回房了。   寒九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一时间心中麻痒得厉害,忍不住咳了一声,对云藏道:“上次桑骜和你说不能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去或者受伤,你回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你有喜欢的人了?”   张芑颇为古怪的看了寒九一眼,站起身打个招呼就走了。两个姑娘倒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云藏。   “没有。”云藏淡淡的扫了寒九一眼,“没有喜欢的人,有爱的人。”   寒九愣了半天,最后身边快过大脑的拍桌站起:“是谁?!”   云藏端起桌上的茶杯在指间转了一圈,淡声道:“你不会想知道。”   寒九没想到云藏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愿意说出来,不由得沉默了一下,暗中思索这个人可能是谁。   他脑中闪过很多人影,最后又一一被他否决。   最后他发现,他实在想不出这人是谁。于是他改变策略,坐回原位苦口婆心的劝道:“师叔你别冲动,咱们南泽国国师一脉一向禁近女色,不沾情爱。况且情爱一物于修行不易,你可别为了一时欢.爱忘记了肩头重任啊!”   云藏“嗯”了一声道:“我肩头有什么重任?我被困十年,天下四海一片升平,南泽国内更是繁华依旧,我在与不在,有何差别?”   听着云藏漠然的声音,寒九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所有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中,让他一时间头昏脑涨,无言以对。   云藏说的,似乎、大概、好像、真的、是事实?   ——南泽国十年没有国师,一样的繁荣昌盛!   寒九沉默下来,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味道。他想起自己在戏文里听到的风流故事,戏文里的男人或者女人,一旦有了爱人,就会把身边的其他人都忽略掉。不知道云藏有了爱人之后会不会把他这个便宜师侄忘得一干二净?寒九心中颇为忧愁。   但,随后他又想到,云藏找到爱人一生相守本是件好事,自己却因为私心就希望云藏一生无爱……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   寒九感到很羞.耻。   一旁较为温婉的那个姑娘上前一步,弱声道:“那,云公子喜欢……爱的人,到底是谁?”   云藏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的放下了茶杯,眼神莫测的看了寒九一会儿,拂袖起身,头也不回的回房去了。   寒九坐在桌前,眉头微皱——云师叔他最后那一眼,什么意思?   ☆、隐情三   云藏走后,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的对着寒九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这两人确实是城主府的人,只不过自小就被桑骜训练着学武,在暗中帮他办事。这一次要不是黄途的事儿办砸了,两人可能还不会暴露身份。   两个姑娘中,性格莽撞的那个叫于安晴,温婉些的是于安宁。   寒九稍稍和两个姑娘聊了一会儿,便也告辞回房休息去了。   云藏已经入定,寒九也不好再打搅对方,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日,寒九没等云藏开口阻止便跑去了甲板上晒太阳。海上风大,太阳也不温柔,直把寒九晃得眼晕。不过他没站多久就适应了这种环境,让张芑给他准备了一根绳索,打算下海游上两圈。   云藏出了船舱就见寒九正往自己腰上栓绳子,眼神一寒,伸手出剑就将绳子一斩两段。   寒九吓了一跳,一见云藏冷着脸站在后面,眼珠一转,扔掉绳子:“云师叔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大火气?吓到船上的姑娘们可怎么办。”寒九边说边笑,对着刚走出来的于安宁两姐妹道,“天气这么好,我捉两条鱼上来给姐姐们煲汤怎么样?”   于安宁没有接话,于安晴一脸雀跃:“怎么捉?你要下水吗?这天可冷着呢!”   寒九道:“有何不可!”他生在南泽,南泽多水多船,他经常泛舟湖上,一个猛子下去就能捉到一两条肥美的鲜鱼,所以下海捉鱼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要说天冷,他内功深厚,如今又有云藏的丹元护体,只要稍微分出一些丹元之力就可以保证体温。   云藏瞥了寒九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绳子,递给一旁的张芑,转身对寒九道:“舱底备了不少的鱼。”顿了顿,“活的。”   寒九笑嘻嘻:“云师叔你这人太无趣了,重点是下海好么?又不是捉鱼!”   于安晴被寒九眉飞色舞的样子逗得来了兴致,一脸兴奋的跑到船舷处朝下看了看,忽然指着一处大叫:“哎呀!真的有鱼!”   寒九以为于安晴是在开玩笑,便走过去,背靠在船舷上和于安晴讲话:“是呀,真的有鱼,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去玩?”   于安晴“呸”了一声:“不要脸!”   寒九哈哈大笑,转过身指着水面:“你看下面那人。”   于安晴果然倾身伸头朝下看去,她看了半晌,见下面水流被船只破开,激起阵阵涟漪,水面微晃,映出她和寒九两张略有扭曲的脸庞,恍然反应过来骂道:“不要脸!”   寒九一时间笑得不能自已:“是是是,我不要脸。不过姐姐倒说说,那水面上映的是谁的脸?有没有脸?”   于安晴气得脸颊通红,扭身就要走,寒九立刻忍着笑道歉:“姐姐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看咱们水里的影子,多好看。”   于安晴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要下水?要下就赶快下,冻死你算了!”   寒九唉声叹气:“我也想呀,这不是师叔在旁边看着的么?”寒九边说边看向云藏,见他手中的长剑还未入鞘,立刻道,“说起来这把剑倒是不错,云师叔哪里找来的?”他在云藏收百鬼的时候就见过这把剑,那时候惊鸿一瞥,后来就不见了。云藏和桑骜动手的时候他也见过,但都是停手之后就消失不见。   云藏默然半晌,收剑入鞘;剑身入鞘,剑与鞘立时都消失不见。   “和光剑,又名神隐,是海姑娘所赠。”原来云藏是故意展示给寒九看的。   寒九赞叹:“好贴切的名字!竟然真能神隐!”   于安宁姐妹也是一脸的惊异。   寒九道:“之前没见你用过啊?”在赤城的时候云藏一直都是用他的剑应敌,那时候和光剑应该不在他手里吧?   果然,云藏解释:“是在海底找到的,海底藏尸的阵法就是以和光为阵眼。”   寒九恍然大悟,一时间对云藏和海姑娘的关系更加好奇。忽然,寒九想起云藏昨晚说过的自己有心爱之人的话,莫非……?   不及寒九细想,船舱里便飘来阵阵香气,阿陆探出身道:“你们都在这儿干嘛?快进来吃饭啊!”   寒九双眼一亮,跟在于安宁姐妹身后进入饭厅,云藏走在最后。   船上食物有限,吃水也有限制,所以他们每日只用两餐,分别是在巳时和申时。现在巳时已过一半,几人都有些饿了,所以没有人客气,只管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馒头和稀饭吃。   阿陆起得早,煮了一大锅的鱼汤出来,另外还准备了一些瘦肉干和酱菜。寒九见阿陆辛苦一早上,只吃馒头和酱菜,便盛了一碗鱼汤给他,结果桑骜接过去:“阿陆不喝这个。”   寒九心下奇怪,还没问出口,桑骜又道:“你不知道?”   寒九道:“我知道什么?”   桑骜颇有深意的看了寒九一眼:“没什么。”   寒九自小到大并不是没见过不吃鱼的,何况旁边的云藏也不吃鱼。但桑骜话说一半,看样子又不是简单的不喜欢吃鱼,他自然要问个明白。   “是不喜欢吃鱼还是什么?”寒九说完想了想,又道,“我和阿陆认识没多久你就把人接回去了,我不知道也很正常。”   阿陆接话:“不是不喜欢,以前也经常吃,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吃鱼就会浑身发热、头昏脑胀。”阿陆放下筷子,看着桑骜将鱼汤喝了,轻声道,“所以他就不让我吃了。”   寒九托着下巴,见阿陆眉眼含情、一脸幸福的看着桑骜,忍不住耳根一热,放下手咳了一声:“……和云师叔一样。”   桑骜正在帮阿陆盛粥的手一顿,看向寒九,随后又看向云藏:“你?”   寒九道:“嗯,云师叔也不能吃鱼。”寒九快速的把一碗汤解决,另外拿了一个饼塞到嘴里,“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木犀。”看着阿陆和桑骜相亲相爱的样子,他实在坐不住了,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出去。   木犀自从到了船上,一直呆在底舱没有出来。寒九和云藏也担心它会忍不住对阿陆出手,便也没有强迫它到甲板上透气。   寒九下到底舱,见四周除了两颗照明用的珠子之外,只有一盏油灯挂在船壁上。木梯的后面摆放了几个大水缸,另一侧放了一些置物架,架子上面放了不少蔬菜,不过有一些已经开始焉坏了,估计存不了多久。   寒九往深处走去,大概走了十来米,略过两旁的物资,里面有一排临时铺上的地铺,木犀正坐在上面削东西。   寒九凑过去:“做啥呢,这么认真?”   木犀朝着寒九的方向看过来,它的眼睛还在闭着,不过它的鼻子很灵,一瞬间就闻出来是寒九的味道。木犀吱吱叫了两声,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床铺上摸了一个珠子出来,摸索着抓住寒九的手放进他手里。   珠子只有花生粒那么大,颜色鲜红,晶莹透亮,看起来非常漂亮。   “给我的?”寒九一脸疑惑。   木犀点点头,用手指了指寒九,又做出仰头咽东西的动作。   “……吃?”寒九略显古怪的看着木犀,希望对方否认他的话。   结果木犀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时露出一个特属于猴类的笑容。   寒九犹豫道:“这东西看起来不一般……我能吃么?”万一这东西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他吃了,木犀怎么办?说实在的,寒九从来就没想过这东西会不会对自己有害,木犀纯善如白纸,他根本就是下意识的觉得木犀不会害他。   木犀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后更加卖力的催促寒九服下珠子。寒九无奈:“先别急,等云师叔看过再说。”   木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白色丝线,一把抓住寒九的手,在他手腕上缠了几圈,另外一部分则缠在了自己腰上。寒九看得莫名其妙,半开玩笑道:“这什么?姻缘线吗?不过和我在月老庙见的姻缘线不太一样啊。”   木犀没有搭理寒九的调侃,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念完之后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那细细的丝线上,随后它就一脸期待的看着寒九,似乎在催促他跟着它做一遍。   寒九在确认对方确实是要他滴血的时候,也没有犹豫,直接将软剑抽出半寸划开手指,同样低了一滴血在细线上。   细线在吸收了一人一猴的血之后,渐渐消逝不见。寒九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竟然什么印记都没了。细线凭空消失不见。   寒九愣了一会儿,发觉自己脑子里竟然多了一个小小的猴子。嗯,就像缩小版的木犀。   身后出现一股熟悉的气息,寒九一脸兴奋的看过去,大声道:“我脑子里有一个小木犀!”   云藏先是看了一眼木犀,随后才将视线转到寒九脸上:“是识海。”   寒九乐道:“对,你们修行的人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脑子里……识海里的小猴子是怎么回事?”   寒九话一落,他的脑海中就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主……主人……我、我是……木犀。”   ☆、隐情四   寒九瞪大了眼,转回头看看一脸羞涩的木犀,再灵识一转看看识海里同样羞涩不已的小木犀,震惊道:“……不会是结契吧?”   小木犀磕磕巴巴的道:“是、是是结契!”   寒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木犀原来是个小结巴啊!”   小木犀一紧张更加结巴了:“不不不……不是结巴,我、我只是第一次、说、说话。”   寒九在识海里道:“那你自己先练习一下说话,我问问云藏是怎么回事。”他退出识海看向云藏,道,“木犀和海姑娘没有结契吗?我听说灵兽一生只能和一个人结契。”   云藏道:“海姑娘知道自己最多活上三百年,所以没有选择结契。”   寒九惊讶道:“那现在怎么办?海姑娘至少还能活三百年,我连一百年都活不到!”   云藏淡声道:“你已经入了道门,怎么可能只活百年?”   寒九:“……”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该不会他拿了云藏的丹元就算是道门的人了吧?他还要娶媳妇呢!   寒九斟酌了一下道:“其实我不想当道士。”   “嗯。”云藏不置可否。   “咱们打个商量,虽然我学了道术,拿了你的丹元,但……能不能不入道门?”   云藏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什么时候做道士了?”   “入了道门……”   “入道,不一定做道士。”云藏解释。   “……”好吧,是他想多了。寒九默默为自己的智商点一排蜡烛。   云藏见木犀一直看着他们两人,便出声解释道:“赤尻马猴除了晓生死、视阴阳之外,还有一种能力,就是与人事。也就是可以帮你探索他人心事和记忆,类似于读心术。”   寒九吓了一跳:“这么厉害?”   云藏点头,伸手握住寒九的手道:“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探知我的情绪。”   云藏这么一说,寒九脑海中倏然便出来一段文字,正是引导他如何去探知他人心事与情绪的方法。他跟着提示闭目冥思,将自己代入到心境之中,一点点感受两人肌肤相交的地方。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心境情绪。   那是一个澄净、空明,却又带着丝丝温暖和热度的地方。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碰,所有的地方都会化为熊熊烈火将他包围。   寒九倏然睁开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云藏。刚才那种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他的心脏受不了的程度。那种不受控制的狂跳,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在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云藏看着寒九惊惧的模样,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安抚他一下,结果却被他下意识的躲开。   云藏脸色沉了下来。   寒九察觉到云藏的不悦,白着脸干笑一声道:“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寒九没想到云藏的内心竟与他表面的平静相去甚远,一时间情绪转换不过来,这才下意识的躲开,倒不是对云藏有什么惧意。   云藏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目不转睛的看着寒九,道:“木犀应该是想让你查探一下珠子所携带的记忆,你试试能不能感受出来。”   寒九巴不得不用面对云藏高深莫测的眼神,于是立刻退到木犀一旁的地铺上坐下,盘腿拿出珠子,开始闭目查探。   在寒九闭上眼睛之后,云藏寡淡的眸子中蓦然涌出浓到极致的感情.色彩,似乎是一直压抑的什么被骤然释放了出来。他的目光在寒九脸上一寸寸刮过,宛如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深沉而渴望。   如果寒九此时睁眼的话,一定会吓得再次闭上眼睛。   未几,云藏忽然伸手捂住眼睛,抬头对着船壁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以为有桑骜和阿陆的事情在前,寒九会对这种事比较容易接受,现在看来,果然是他想多了。寒九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大。   木犀懵懵懂懂的看着脸色难看的云藏,它不知道云藏为什么难过,但它能感受到,并且下意识的想要告诉寒九。   云藏似乎是察觉到了木犀的意图,眼神冰冷的看了它一眼,那其中警告的意味极为明显。   木犀身子抖了一下,立刻乖乖的挪到角落里去了。   寒九此时自然不知道云藏是如何痛苦、如何恐吓木犀,他正沉浸在一片赤红之中,四周全部是与赤色相反的清凉气息。这股凉意让他舒服的简直想要叹息。没过多久,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拿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变成了那颗赤红色的珠子。   拿起它的人似乎很喜欢它,一直在抚.摸它的身子。直到摸得它浑身滚烫,这才叹息着将它放回原位。   寒九隐隐约约的听到外面有男声传来,听着略有几分耳熟,直到刚才摸它的人起身开门,清脆的叫了一声:“寒大哥。”他才悚然一惊,发现这敲门的人竟然是他的大哥寒渊!而抚.摸他的则是一个妙龄女子!   寒九有一个哥哥,七个姐姐,皆是他爹妾室所生。寒九的大哥长他十二岁,名渊字博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父亲进入朝堂、身居朝廷要职,更是太子萧宣墨的导师。   南泽国的很多人都知道,寒丞相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虽是庶出,但是自小聪慧过人、文韬武略,样样都是顶尖儿的;相反的,寒丞相的小儿子乃是长公主所出,亦是嫡出,但从小顽劣不堪、不学无术,是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   寒九不敢多想,立刻默念着口诀附身在珠子上,将精气神外放,看清屋子里的情形。   这是一间很精致的闺房,虽然摆放略有不同和变化,但寒九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他四姐寒雪的房间。他四姐和大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两人关系一向亲近。寒渊在这里金屋藏娇寒九倒也不奇怪,他奇怪的是寒渊对于这个女子的态度。   寒渊此时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那个女子稍微年长一些,看上去有十七八岁。她此时将珠子握在手里,紧了又紧,最后怯生生的将珠子捧到寒渊面前道:“寒大哥,我真的不能带你去……”她顿了顿,戚戚然道,“但是我把自己的珠子拿出来了,以后你再也不用为珠子的事儿发愁了。”   寒渊冷声道:“为什么?”   那女子垂下了头,在寒渊略有不耐时,小声道:“赤鳞喜欢寒大哥,寒大哥可不可以……”   “不行!”寒渊不等女子说完就断然拒绝,道,“我心中只有兰英一人,你莫作肖想!”   女子被寒渊坚硬的拒绝逼得泪珠在眼框里打转儿,过了好久才泣声道:“我只是想守在寒大哥身边……我没想过其他的……我不会打扰到寒大哥和顾小姐的……”   寒渊断然道:“你的存在已经打扰到我们了!”   女子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抬头愣愣的看着寒渊那张俊美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泪珠儿忽然重新滚下,越滚越多,止也不止不住,最后她垂下头将珠子往寒渊手里一塞,捂着脸夺门而出。   寒九附身在珠子上,一时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观那女子相貌美丽,身段纤柔,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倒是觉得有些替大哥可惜。   毕竟南泽国很多贵族都是一夫多妻,尤其是官宦人家,比如他父亲,都是妻妾成群。哪怕他娘是当今长公主,她也管不住他爹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所以他有些不理解寒渊的拒绝。   寒九还在可惜的时候,画面一转,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地方寒九熟悉得很,正是他老爹寒敬言的书房。   他自小顽劣,他父亲没少在书房里训斥他,训斥完要么关禁闭要么拖出去打,所以他对寒府的书房一向敬而远之。   他爹此时还很年轻,三十五六的样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多的样子,再加上身居高位,一身的凛然贵气,让人一看就心生敬畏。   他一手按在书案上,一手捏着赤红色的珠子,眉头微皱,神色间带着一股深沉的戾气。   寒九悄悄的将精气神收回珠子里,不再看外面的寒敬言。   说不上为什么,寒九对他父亲一直亲近不起来,虽然他们父子表面上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但他心底知道,他父亲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的。   同样的,他对这个父亲也有着莫名的抵触和厌恶。他觉得,他的父亲,就好像一个外表光鲜华丽的木制家具,看似干净明亮,实际上等打开的时候,众人会发现里面是一片腐朽和恶臭。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所以寒九从小就努力将自己变强,尽量将自己摘出丞相府,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和寒敬言继续居于同一个屋檐下,他想离开寒府。   南泽国的人都说寒小侯爷恃宠而骄,向南泽宣帝要了侯爷封号又要侯爷府,实在是骄纵纨绔至极。实际上这侯爷的封号和府邸,都是宣帝早早为他备下的。本来宣帝是打算等寒九成年娶亲的时候赐他封号和府邸,但因为在一次偶然的微服中发现寒九与寒敬言关系并不和睦,所以提前给了他封号,让他品阶凌驾于寒敬言之上,希望能够让寒敬言对寒九好一些。   但实际上,因为寒九是南泽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十三岁稚龄封侯的小侯爷,所以寒敬言更加有理由管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侯爷儿子了。   所谓的“寒家门楣”“为君为臣之道”“居其位食其禄不谋其政”等等,有时候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寒九就要被寒敬言管教几天。最后他不胜其烦,终于跑到外面独自闯荡江湖去了。   不过,倒也确实让他闯出了一番天地。   时光逝去,曾经的孩子长成卓然的少年,寒九对于自己的父亲,并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没有侯爷的身份时,他说自己污了寒家门楣;有了侯爷的封号时,他还是说他污了寒家门楣。他有时候不太懂,寒家的门楣,到底该是怎么样的?像他大哥那样,入朝做官、为人师表?还是像他本人那样,一丝不苟、称宰做相?   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哪怕是被他气得吐血三升的老夫子,也曾经夸过他“逸群之才,天人之姿”,即便他再洒然不羁、肆意妄为,到底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寒家的事儿,更没有做过什么让人喊杀喊打的奸恶之事。   寒九在珠子里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说到底,他只是不喜他这个儿子罢了,哪有那么多的原因。   外面,寒敬言将珠子放到书案上,沉声道:“这鲛人珠的主人还活着,不能为他人所用。”   寒九在珠子里悚然一惊,冷汗骤出。   这个珠子是鲛人珠!那个女子?   ☆、隐情五   外面寒渊的声音传来:“她只是普通的鲛人,法力低微,就算杀了也无多大用处。”   寒敬言道:“鲛人族不会弃自己的族人不顾,你且照我说的去办。”   寒渊似乎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开口答应,退了出去。   寒九在珠子里一阵沉默。   画面再转,寒九发现自己再次被人攥到了手里,只是这人的手掌心肌肤柔软、温度偏低。寒九不及细想,就听到有人大喊:“海姐姐!”   寒九精神一震,想起这声音正是之前那个名唤赤鳞的雌性鲛人。再联想到云藏所认识的海姑娘也是鲛人一族,一时间对这个海姐姐的身份有了八/九分的猜测。于是他控制神识外放,去看赤鳞口中的海姑娘到底是何种模样。   众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处荒郊。之前那个叫赤鳞的雌性鲛人正口吐蓝色的血液,被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抱着,那人冷面如霜,黑发一丝不苟的束起,腰背长剑、手持拂尘,正是十三年前的云藏!   四周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两名女子和三名黑衣男子。其中一个女子一身粗布衣裳,难掩其绰约风姿。另外一个女子一身红衣、绝丽的容颜中含着三分英气三分妩媚,上挑的眉眼宛若春雨后的嫩芽,娇媚灵动,勾人心魄。   寒九一时间红了眼眶。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云嬛长公主。   云嬛长公主生平最爱红衣,她肤白貌美、高贵娇媚,确实也极为适合红色。寒九受她影响,生来也甚是偏爱红色。   寒九多年未见云嬛长公主,这一见,心神巨震,还没看清接下来的事情,脑海一痛,就从鲛人珠的记忆中撤了出来。   云藏半跪在寒九一侧,伸手扶住他,微皱眉头道:“澄心定意,抱元守一。”   同样的一句话,寒九没有像当初在河底一样立刻照做,而是睁开眼定定看着云藏,神色复杂。   云藏仿似看出了什么,出声安抚道:“有什么事,等修复好识海再说。”   寒九沉默了一下,闭上眼,尽量摒除杂念,一点点将识海中暴乱的力量抚平。   一切完成之后,外面时间已经不早。阿陆过来催了一次,本想叫二人上去吃饭,结果看到寒九在入定,便没有再来打扰了。云藏一直陪在寒九身边。所以寒九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云藏虽凛若秋霜却隐含担忧的脸。   寒九躲避似的垂下头,将那颗赤红色的珠子置于掌心,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是鲛人珠,它的主人叫赤鳞……喜欢我大哥。”   云藏难得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我没有骗你。我不知赤鳞与你大哥的关系。”   寒九抬头看他,见他不似说谎,只好询问道:“赤鳞还活着吗?她的珠子为什么会在木犀手里?”   云藏浅浅摇头:“当年海姑娘收到赤鳞的求救信,立刻赶往南泽灵川城,结果到的时候赤鳞已经丢失了鲛人珠。海姑娘无奈之下只好找我帮忙。赤鳞不愿意说出鲛人珠的下落,我与海姑娘便顺着那鲛人珠的气息找到了你母亲。”   寒九听得心中一跳,开口道:“不是我娘拿的!”   云藏道:“我知道。”   寒九松了一口气,只听云藏道:“鲛人珠虽然是从你娘那里找回来的,但我和海姑娘都不相信你娘会拿走对于鲛人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问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说是城里的珠宝店老板送来的东西,她看着漂亮就留下了。我们根据她所说的珠宝店位置去找那老板,结果到的时候老板已死。”   寒九道:“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要赤鳞肯说出来就行。”   云藏道:“她不愿意说,我们线索又断了,所以海姑娘决定不查了,直接带着赤鳞和鲛人珠回东海。”   寒九大致猜到结果了。   “赤鳞没熬到回东海。”云藏道,“鲛人珠被下了剧毒,赤鳞毒发,我们又遭遇到蒙面黑衣人攻击,大意之下让赤鳞丧了命。”   一旁的木犀忽然凑过来,抓着寒九的手放到云藏手掌中。   寒九一脸莫名其妙,还没开口问,脑海中就传来木犀磕磕巴巴的声音:“主、人……可以、安、慰他一、下。”   寒九一脸黑线,木犀是怎么看出来云藏需要安慰的?他想抽回手,不料被云藏先一步握住:“你说赤鳞喜欢你大哥?”   一说到正事,寒九也忘记挣扎了,立刻道:“是。赤鳞喜欢我大哥,所以自愿献出鲛人珠。只是我看他们说话的样子和对话内容,好像我大哥一直在找鲛人珠似的。而赤鳞给他珠子,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   云藏看着寒九略微躲闪的眼神,再加上他微红的耳根,眼中划过一丝暗色:“这件事,和你父亲没关系吗?”   寒九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云藏无声的叹了口气:“猜的。”   寒九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在珠子里的所见所闻全盘说了出来,随后道:“我觉得我大哥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寒九的错觉,他总觉得寒渊的表现有些违和。   寒九和寒渊年龄相差较大,他蹒跚学步的时候寒渊已经在皇宫伴读;他初入学堂的时候,寒渊已经在朝廷有了一席之地。他们相处的不多,但感情也不算太差。他大哥对他尽心尽力,没少在父亲那里帮他求情。他在外面闯荡江湖的时候,好几次死里逃生,靠的都是他大哥给他安排的暗卫救命。   寒渊对于寒九来讲,是比父亲更加值得信任的存在。   “我大哥从来不是一个利用别人感情的人,更何况赤鳞对他真心一片,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寒九皱眉道。   云藏想了想道:“或许和顾兰英有关。”   寒九也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觉得以寒渊对顾兰英的感情,确实有可能。   寒渊在十年前就成了亲,娶的是南泽国大将军顾军的女儿顾兰英。顾兰英嫁进来的第二年就怀了孕,第三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寒黎,今年已经七岁半,是寒九一直都挺喜欢的小家伙。三年前,顾兰英再次怀孕,寒府上下一片欢庆,只是还没等孩子生下来,顾兰英大出血,死在了产床上……   顾兰英死得蹊跷,她不是第一胎,也不是一般的弱质女流,生产之前更是胎像正常、母子健康,结果忽然发生难产……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从那之后,寒渊变得沉默寡言,整日不见人影,寒九也很少见到他,寒黎更是经常哭着要父亲。   寒九不知道寒渊是不是太过伤心顾兰英的死亡,他很多次都想找这位大哥好好谈一谈,但每次都被对方冷冷的拒绝。最后甚至连见都不愿意再见他。寒九那段时间没少为这事儿唉声叹气。   现在想想,顾兰英没有嫁入寒府之前,似乎生了一场大病,药石罔效,差点就入葬了。   寒九越想越惊,同时又想到他父亲那句[这鲛人珠的主人还活着,不能为他人所用],一时间对于自己的父亲更加心寒。   他虽然不喜自己的父亲,但他与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对于自己的父母亲,孩子们总会有着别样的依赖和期待。当寒敬言不能成为他可以依赖的父亲时,他便期待着他会是一个公正廉明、忠君爱民的好丞相。可是现在,寒敬言把他的期待也给打碎了。   随随便便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之后又用连环计嫁祸他人,甚至杀了珠宝店的老板,他这位父亲,竟然是个阴险狡诈、草菅人命的恶人!   木梯上传来声音,是阿陆下来看他们了。   云藏见阿陆带了饭菜过来,又见寒九神情郁郁,四周环境昏暗,于是道:“不必拿下来了,我们这就上去。”   阿陆顿住脚步,笑着答应一声,快步上去了。   云藏拉起寒九,给他理了理略有些乱的头发和衣衫,安慰他道:“不必想太多,以后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寒九闷闷的点点头,将鲛人珠重新交到木犀手里,当先朝前走去。木犀歪头看了两人背影一会儿,也乐颠颠的跟上去了。   寒九现在和木犀心意相通,知道他不会攻击阿陆之后,便也由着他去了。   ☆、偏爱一   外面天色已黑,甲板上海风习习,吹得寒九心中郁结之气去了不少。两人就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对坐着吃了一些东西。吃完后,寒九心血来潮从底舱提了几坛酒上来,又叫了阿陆、桑骜、张芑几人,一起在甲板上喝酒聊天。   于安宁姐妹听到动静,立刻也跟着从船舱的房间内出来,嚷着要和大家一起喝。   寒九知道于安晴性子坦率,她说能喝就肯定能喝,所以也没阻止两人。   说起来,他们这几人能出现在这条船上,都是各有各的目的。云藏是为了修行,桑骜是为了爱人,张芑是为了报仇;于安宁姐妹则是为了忠心。至于他自己……寒九执着酒杯看了云藏一眼,低眉浅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如果这船上有鲛人的话就好了,我听说东海鲛人擅歌,此情此景配上这酒,真需要曲声相和。”寒九笑嘻嘻的又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阿陆,你会不会唱歌?”   阿陆连忙摇头道:“我不会。”   寒九又问于安宁姐妹:“你们呢?”   于安晴白了寒九一眼:“我们是那种随便就给男人唱歌的女子吗?”   寒九笑道:“那就唱给我一个人听好了,让他们都回屋去。”   于安晴斜着眼看了寒九半晌,忽然道:“你这话是认真的?”   寒九道:“有什么不认真的?”   于安晴道:“本姑娘只给自己的夫君唱歌听。”   寒九下意识接道:“那是当然!”随后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一个姑娘家给调戏了?   于安晴立刻站起来走到寒九旁边坐下,从寒九手中拿过杯子,脸颊绯红的就着寒九喝过的地方一口饮尽,道:“寒小侯爷,有些话只有说出来,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寒九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少女身上独有的芳香钻入鼻尖,让他更加恍惚。   于安晴见他这样,不怒反喜。正要再凑近一些,让寒九松口答应。结果下一秒眼前一晃,寒九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于安晴急忙朝四周看去,正看到云藏紧紧抓着寒九的手臂,一手揽在他腰间,将他禁锢在怀里。   “你做什么?”于安晴起身看向云藏,一脸怒容。   云藏抿紧了唇,一双黑墨似的眼睛看向于安晴,俊美的脸上燃着清晰可见的杀意。   寒九悚然一惊,也顾不上自己被勒的生疼的腰了,立刻反抓住云藏的手臂道:“云藏你冷静点!她可不是你的仇人!”   云藏听到寒九的声音,身上的气势不减反增,直逼得于安晴硬生生后退了好几步,一脸骇然的看着云藏。   寒九也没法了,他不知道云藏忽然之间发什么疯,反正他的腰马上就要被勒断了!   桑骜本来是拉着阿陆退在一边静观其变的,张芑则没有功夫,帮不上什么忙。最后还是木犀急得吱吱叫了两声,走过来去拨云藏搂着寒九的手臂。   云藏对木犀极为信任,所以下意识的放任了木犀靠近他身边。不过他在木犀碰到自己手臂的那一刻,忽然就后退了一步,抱着寒九换了一个方位站着。   寒九皱眉道:“云师叔,你这样很让人误会啊。我都要以为你是在暗恋我了。”   云藏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双眸缓缓下移,看向那双独属于少年的灵动双眸。   “是,我暗恋你。”   寒九瞠目结舌:“你说啥?”   云藏道:“是,我暗恋你。”   是,我暗恋你……   我暗恋你……   暗恋你……   寒九耳边不断的回荡着这句话,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者说云藏只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但这四周呼啸的海风,天上的繁星,还有于安宁的惊呼声,于安晴的怒骂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幻觉,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云藏,他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开玩笑。   他说他暗恋他,那就是暗恋他。   寒九下意识的去推拒云藏手臂和胸膛。   云藏似乎被他这样的动作给刺激到了,一手捏了他手腕上的阳溪穴,一边低眉凝视着他道:“你的答案?”   云藏的嗓音嘶哑,寒九从来没见过这样沉郁压抑的云藏,他一时没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云藏重复了一遍道:“我说,你的答案?”   寒九恍然明白对方是要他的回应,但……他真的没想过云藏会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吓。而且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欢的是女子,所以他注定要让云藏失望了。   寒九语带犹豫:“云师叔……你们国师一脉不是不能动情吗?这件事就当一个玩笑过去了吧!你说好不好?”   云藏定定的看着寒九,看着他眼神躲闪、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这才一字一字道:“不、好!”他的声音因为压得很低,又一直在隐忍着胸中汹涌的负面情绪,所以很是喑哑。同时咬字很重,如同带着某种恨意一般,听得人心里极为难受。   寒九还想再劝一劝,那边于安晴美眸圆睁,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大声叱责道:“好一个南泽国师,当真是不知羞耻!”   话声一落,甲板上一阵诡异的安静。   寒九本以为自己会满意于有人帮自己出头,但当于安晴辱骂云藏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不开心、也不满意。他竟然无法忍受别人这样辱骂云藏!寒九为这样的认知恍惚了一瞬。   甲板上,预料中会出现的打斗和争执都没有出现,倒是云藏忽然手指一松,放开了寒九,身子向后退去。   寒九见他脚步踉跄,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要过去扶他。结果一摸到他的手臂,就发现他浑身滚烫,如同被滚水煮烫着似的!   于安晴立刻跑过来拽寒九的手臂:“你还管他做什么!这混蛋刚刚还强迫于你……”   寒九甩开于安晴的手大声道:“他是我师叔!”见于安晴被自己的声音吓得怔住,寒九立刻降低音量道,“对不起……你们先回房吧。一切等云师叔恢复正常了再说。”   于安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巴掌甩在寒九肩膀上,又伸手将寒九推得一个踉跄,道:“我讨厌你!”说完转身跑进船舱去了。   于安宁连忙跟上。   寒九担心云藏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太在意于安晴小小的耍性子,只是稳住身子去扶云藏。此时张芑已经在扶着云藏了,他的脸上先是闪过惊诧,随后便将云藏交给寒九,自己转身朝底舱那边跑去。   还没等寒九扶着云藏坐下,那边桑骜一声沉喝:“阿陆!”   寒九转头看去,阿陆竟然一脸通红的跪伏在地,桑骜正抱着他急声呼唤。   寒九心中一动,将云藏背靠船壁安置好,跑过去摸了摸阿陆的额头和四肢,发现对方竟然和云藏一样浑身滚烫、宛如沸水烹煮!   眼见张芑从底舱跑了回来,木犀也跟着吱吱的跑前跑后,寒九立刻跑回云藏身边,揽着他的身子将他扶起。   张芑手中拿了一个白瓷色的药瓶,手忙脚乱的倒了一颗白色的药丸塞进云藏嘴里,寒九甚至来不及问他那是什么,就感到脚下一震,整只船身都摇晃了起来!   三层甲板上的水手一阵惊呼,纷纷大叫:“那是什么!”   ☆、偏爱二   寒九扶着云藏往三层甲板上看去,只见刚才还繁星满天的天空被无数条粗长的东西遮住,寒九仔细看了一下,浑身忍不住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那粗长密集的东西,是一条条的软滑触手!!!   寒九大叫道:“快下来!所有人下来!”   不等寒九的话音落下,那触手便夹风带雨的朝着最上面的甲板扫落。寒九听到几个水手的惨叫声,身心一震,急忙将云藏交到张芑手里道:“带云藏回房间!”   寒九体内丹元运转,身子一提,朝着三层甲板冲去,流光软剑在半空中“唰”的一声出鞘,朝着那密密麻麻的触手划出一剑,身随剑至,触手断裂处的鲜血尽数喷洒过来。   寒九挥剑织出一片剑影,将污血全数挡在一米开外,随后身子一动已经出现在一个瘫倒的水手身旁,拎着对方的衣领朝下一扔,喊道:“木犀!”   下方木犀准确无误的接住水手,刚将对方扶好站住,接着又接住一个。随后寒九斩断触手拽出一个水手,正要将对方如法炮制的扔下甲板,下面忽然传来于安晴的尖叫声。   寒九不敢分心,立刻将手中的水手丢下去,在木犀接住人的时候,发现还缺了一个水手。   船上除了木犀之外,一共四名水手,寒九救下三个,应该还有一个。   寒九一边抵挡触手的纠缠,一边寻找那名水手的踪迹。直到甲板边缘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叫声,他才发现,原来剩下的那个水手被触手逼到了甲板外面,现在正吊在船壁上。   庞大的触手趁着寒九分心的这一刻,忽然伸出一条又长又臭的舌.头,将寒九持剑的手一卷就要往回拉。寒九反应极快,当下内力一吐,将舌.头震得松开些许,长剑在掌中翻转,斜刺着刺入这怪物的长舌之中,差点将怪物的舌.头刺了一个对穿。   怪物受伤,长舌急忙退去。寒九立刻将水手所在的方位掠去,他轻功极好,只是一个飞鹰倒挂,便将水手从船壁下面拎了上来。   这水手被吓得不轻,身子软在寒九手上瑟瑟发抖。寒九也没在意,只是想要和之前一样将人朝下扔去。不料这水手惊叫一声,立刻抓住寒九的手臂惨叫道:“有鱼!有鱼!有吃人的鱼啊!”寒九一惊,来不及分辨对方口中的话,那边更加密集的触手就已经攻到了面前。   寒九立刻以内力震开水手紧抓着自己的双手,左手用力,将人扔下甲板。随手体内丹元一转,对着漫天的触手毫不吝惜的尽数爆发出来。   寒九体内丹元已被炼化了三分之一的样子,此时全力施展,再加上流光软剑也非凡品,当下就将身周的触手斩的七零八落、四处飞散。待杀到后面,寒九发现丹元之力附在长剑上面会更加彪悍锋利,于是越杀越顺手,几乎把漫天的触手都搅成粉碎。   这时触手已经意识到了寒九的厉害,慌忙舞动着想要躲避和撤退。   寒九也没有拦着,只是站在甲板上看着漫天的触手渐渐收回海水之中,没了动静。   此时甲板上一片狼藉,风帆尽数毁坏,到处都是断裂的触手和水渍,还有很多污血遍布在地上。寒九无心去看,只是紧盯着下面的海水默然不语。   这怪物来的蹊跷,去得也快,攻击力一般,防守力极差,应该只是一个过来试探他们的东西。   寒九正想着,下面忽然传来于安晴的叫声:“有鱼!真的有鱼!我白天看到的那种黑鱼!”   寒九回头朝下面望去,甲板上众人都在。云藏似乎已经恢复,正和众人站在甲板上凝视着黑沉沉的海面。桑骜则攀在船壁上朝下面的海水扔东西。   寒九忽然想起那水手口中的“吃人的鱼!”立刻对着众人叫道:“不要动!那是食人鱼!”   于安宁姐妹惊叫一声,瞪着黑压压的水面道:“食人鱼!可是、可是这里……好多!!!”   寒九顾不上再守在甲板上,飞身下去朝下一看,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此时众人再仔细听四周的动静,便察觉到了异常。   “咔嚓、咔嚓、咔嚓!!”   细碎的声音伴随着海风在众人耳朵里徘徊,黑沉沉的水面上,到处都是乌黑的鱼尾和水涟漪。伴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海面上还有淡淡的鱼腥气传来。   众人忽然意识到,这些鱼竟然在啃食他们的船底!!!   众人一阵胆寒,如此众多的食人鱼,就算他们所有人一起捕杀,也不可能在一时半刻杀完。而他们的船并不算厚实,按照这些食人鱼的数量,不消一刻钟,他们的船底必会被它们咬穿!   再加上还有其他的庞然怪物伺机偷袭,他们防不胜防之下,连开船逃跑都做不到。   几名水手已经吓得面无人色。阿陆和张芑也是一脸惊骇。于安宁姐妹虽然自小接受训练,心理承受能力远在一般人之上,但到底是女子,一想到船毁人亡,她们很可能被这些食人鱼吞吃入腹,立刻便吓得花容失色、腿脚发软,和几名水手也差不了多少。场中仅剩的几个面不改色的,就是寒九、桑骜、云藏几人了。   木犀一脸猴毛,谁也看不出它变没变色。   云藏此时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他眉头微皱,看着下面的黑鱼道:“这鱼……”   云藏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一旁的桑骜道:“既然出现了这种鱼,那就说明我们离海岛不远了。”   寒九哭笑不得:“那也要有命过去吧,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咱们这船不出一刻就要毁了!”   木犀在旁边走了两圈,忽然对着天空一声怒吼,寒九以为它对现在的情况感觉到了绝望,立刻安慰它道:“木犀你先别叫!我们再想想办法,不会让你还没报完仇就死的。”   云藏双眸一凛,似乎受到了启发,对寒九道:“是黄途。”   寒九也乍然反应过来,内力一提,飞身跳上三层甲板朝下面的滚滚海水看去。他功聚双目,一身修为在此时盈于四周,让他更加视线清明,没一会儿就在水下的黑鱼中发现了异常。   食人鱼一尺多长,体积不算大,力道强劲,鱼身细长,鱼尾够宽,所以它们看似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实际上引起的涟漪很小。但寒九在西南面众多黑压压的食人鱼中看到了一处三米左右大小的真空圈。那里除了一波波的水纹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水纹的声音被压到了最小的程度。   寒九软剑出鞘,恰好云藏也跟了上来,寒九立刻道:“我来。我要是应付不了,你再来也不迟。”   云藏道:“不行。”   寒九不想让云藏下去,于是不管不顾的张开结界,身子一动就要扑下去。云藏一把搂住他的腰,阻止他道:“那是鲛人天敌吞天兽,你对付不了。”   寒九被云藏这一搂吓得结界“啵”一声散去,耳根一红道:“你干嘛!”说完才回想起云藏的话,反驳道,“我不行,你就行?再耽搁下去船就沉了,谁也活不了!”   云藏低头看着寒九的眼睛,轻声道:“我可以。”云藏说完,将寒九往身后一拽,自己转瞬间已出现在海面之上。   寒九没想到云藏的动作如此迅速,根本来不及反对,于是只能握紧剑凝神看着下面的动静,只等稍有不对就提剑下去帮忙。   下面甲板上一片忙乱,桑骜飞身上来站在寒九一侧,诧异道:“你不知道云藏的身份?”   寒九一副心神都在云藏身上,哪有时间去想桑骜话中的含义,于是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桑骜噎了一下,皱眉道:“小侯爷修养不错。”   寒九往前走了一步,摆明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桑骜无奈道:“张芑找到一种药粉,可以稍微让这些食人鱼醉一阵子,给咱们争取一些时间。”   寒九没有接话,他看到云藏张开结界钻进海水中,心中一阵紧张。   桑骜道:“张芑给云藏和阿陆吃的,是抑制他们变身的药。”   寒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略带疑惑的皱起眉头。但他的视线还是没从海面上移回来。   “寒九,云藏是鲛人一族的吧?”桑骜忽然道。   寒九脑中“嗡”的一声响,怒道:“胡说八道!”   ☆、偏爱三   桑骜道:“你知道阿陆为什么不能吃鱼吗?他服用了鲛人珠,所以不能。”   寒九反驳道:“有些人天生过敏,代表不了什么!”   桑骜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是鲛人?你怕什么?”   寒九对于桑骜咄咄逼人的话颇为不快,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那边海面上竟开始不断晃动。过了一会儿,晃动停止,有缕缕的鲜血从乌沉的海水中蔓延出来。寒九心中一急,想着云藏大概是受伤了,脚下一动,流光剑在水面一划,借着反弹之力朝前多跃了几米,恰恰落在有血水渗出的海面上。   寒九脚尖轻点,在入水的瞬间张开结界,身子一沉已经坠入了水面之下。   桑骜虽然功力不俗,但到底是普通人。他只能大致看清寒九下水的区域和动作,却看不清那水下到底有些什么。   这边,寒九一坠入水中,四周便一片漆黑。寒九无法,只好运转丹元,试着将灵识外放,看看能不能看清水下的环境。   未几,寒九感觉到右手边传来一股大力,他立刻不避反上,以流光剑破开水流,如游龙一般朝那边游了过去。游了不到盏茶功夫,寒九心中一悸,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巨灯,看起来十分诡异。   说起来自沉入海底开始,寒九便感应不到云藏的气息了。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既然下来了,肯定不能还没看到东西就回去。刚这样想着,寒九就脑中一震,一瞬间感应到了云藏的气息!   他正要转变方向,朝云藏所在的位置游去,不料那边那个巨灯忽然朝他转了过来。   寒九身周丹元之力溢满,五识六感皆舒展开来,那边巨灯只是一个变化,他就立刻感应到,并且及时的停止了移动,浮在水中凝神戒备着那个东西。   要知道,这茫茫海底,海水昏暗,压力甚重,哪来的巨灯?那东西,八成是个什么海底生物。只是寒九没有见过罢了。   他虽然莽莽然跳了下来,但也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笨蛋。他知道这海底世界无奇不有,自己实力在海底大受限制,所以一路游下来都颇为小心戒备,能不招惹的东西绝不招惹东西。而现在这只怪物,是他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正面遇上的东西。   寒九静静地浮在水中,保持着不动。那个怪物渐渐露出了部分样貌。   巨灯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寒九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期,随后骤然反应过来,身子一个激灵,就朝后面快速窜去。   原来那巨灯,根本不是什么灯,而是它的眼睛!   寒九根本顾不上别的,只能使尽全力的朝前游去。他的速度提升到极致,奈何那怪物更是迅速,几乎是须臾的功夫就已经追了上来。寒九心下一凉,趁着回头出剑的功夫看到了那怪物的下半身,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只巨型的蛤.蟆状怪物!   只是这蛤.蟆却不是蹦跳着走动,它是匍匐着、贴着海底的淤泥和砂石游动,像一条蛇一样,但它又没有蛇那样的身子和尾巴,只有一身黑光闪闪的鳞甲,所以看起来很是怪异。   所有念头一闪而过,寒九见怪物已经到了面前,避无可避,只好将流光剑护在身前,周身气势狂飙,以不变应万变。   下一刻,由怪物快速移动冲撞过来的海水将寒九身子冲击的向后方移动了不少,他眨眨眼睛,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又一个巨流扇得狂摔了出去。   随后,接二连三的,不断的有巨流朝着他撞过来扇过去,直冲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险些维持不住身上的避水结界。   寒九此时恍然明白,原来这怪物是想把他扇晕来着……   寒九欲哭无泪,这货要是直接近身拍死他,他还能找找对方破绽,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给它来上一剑。结果对方却是这样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堂堂七尺男儿,这样被玩死,也太窝囊了吧!寒九一边控制身体,反手将软剑收回腰间,一边看着怪物的前爪,思索对方下一巴掌会扇向哪个方向。他现在倒也不想着找云藏了,只希望云藏在另一处,不要过来被这个怪物盯上。   一个人遇险,总比两个人一起遇险要好。   寒九这样想着,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俊俏的眉眼间染上一抹得意之色,当下顺着怪物新撞过来的一波激流.荡了出去,在海水中一阵翻滚,“啵”的一声破了结界,在水中无力的漂浮了起来。   怪物在原处等了一会儿,见寒九确实晕了,这才从巨大的鼻子中呼出一串串的水泡,随后大嘴一张,如同要吞进这无尽的海水一般,将附近的海水和寒九一起吸入了腹中!   寒九紧闭着眼睛,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恶臭袭来,宛如进入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死人坑一般,让他臭得当下就眼冒金星,恨不得真的立刻晕过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臭的所在!   寒九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立刻运转丹元,屏蔽住自己的嗅觉!   眼见自己顺着海水下.流,不知飘往何处,寒九连忙灵识外放,查看四周环境。   结果,寒九发现,这里、好像、大概、可能……是这怪物的,肚子里?!   这是什么情况?!他只是装晕想要靠近怪物,不是想死啊!   寒九连忙张开结界,屏蔽开外面开始变得恶臭的水流,控制身子在怪物的肚子里寻找心脏的位置。   因为功力有限,寒九的灵识可以覆盖身周五米左右的空间。但是这只怪物实在太多,寒九现在只能看出自己在一个类似于食道的位置。   再往下,大概是胃囊。   但胃囊和心脏隔着的,可不只是一层皮,而是肝脏和隔膜呀!所以,他该怎么在自己被消化弄死之前穿透胃囊和肝脏自救呢?   寒九顺着水流向下,在一片漆黑的怪物腹中思考逃生大计。   “谁告诉你吞天兽和人一样,有五脏六腑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寒九倏然抬头望去,腰间软剑瞬间出鞘。   那是一个身穿湿淋淋黄衣的男子,他长发披散,剑眉星目,只是他的下半身藏在衣摆之中,纵然寒九能暗中视物,也无法穿透对方的衣摆看到后面。   “黄途?”寒九挑眉冷笑,“原来你是以身饲主,让这怪物给你报仇来了?”   黄途笑道:“小公子真是太冤枉我了。”   寒九默然不语。他见黄途在没有结界支撑的情况下,就能在水中说话,就已经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这么巧?他们遇袭,偷袭他们的怪物肚子里正好有黄途在。   “哎,不管小公子再怎么怀疑,我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我们合作吧?”黄途开口道,眸中带着戏谑的笑意,“我之前见过你那位师叔,他伤得不轻,咱们最好动作快点。”   寒九握剑的手悄悄收紧,强压下担忧道:“陆公子果然长了一条好舌头。”   黄途笑道:“小公子过奖。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我知你修习过道术,道家的禁术以你的修为估计也施展不出来。但你体内有一颗内丹,这内丹的力量,啧,别说只是破了这吞天兽的脏腑,就是它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鳞甲,也挡不住你的全力攻击。”   寒九眯了眯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体内有一颗内丹?”   黄途只是笑,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问他:“你知道鲛人珠的效用吗?”   寒九瞥了他一眼:“延生去死,穿透阴阳,穿梭海底。”   黄途意味不明的一笑:“鲛人珠最大的价值,是它承载的记忆。”   寒九皱眉:“什么意思?”寒九感觉自己懵懵懂懂的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到。   黄途摇头:“你现在将自己心神全部沉入内丹之中,然后全力催化内丹,人丹合一,随便对着一个地方一冲,保管你立刻就能从这怪物肚子里出去。”   寒九回过神来,不由得冷笑连连:“黄途,你觉得我会留着你在我背后使诈吗?”寒九话音一落,流光剑光芒大盛,在水中如穿云破日一般朝着对方刺去。那迅捷的速度和力量,让黄途在惊愕的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抵挡的契机,一下子就被重伤了左肩。   这是寒九第一次用御剑之术,他没想到这剑术竟如此威力巨大,像黄途这样身手矫健灵动的人都无法完全躲开。他一时间又兴奋又快意,恨不得当场将黄途格杀,替云藏报了海姑娘的仇!   黄途自然也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寒九的杀意,他大笑一声倏然朝后退去,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已不见人影。   寒九见他双腿部分确实已经化成鱼尾,料想自己两条双腿肯定追不上对方,只好颇为遗憾的不再追击。   他在四周设了一个简单的守护阵法,以流光剑为阵眼,保证自己施法的时候不会被人偷袭,随后便陷入入定之中。   其实寒九这一次真的想多了,黄途被困在吞天兽腹中几日,这一次遇到寒九,他正巴不得寒九能够斩杀了这吞天兽放自己出去呢,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暗算于他?所以他就算想要暗算寒九,也会是在破腹而出的那一刻,而不是现在破腹的时刻。   寒九并没有完全按照黄途所说的全力催发内丹,而是将自己已经炼化的三分之一力量全部融成一团,结成一个寸长的小型光剑,随着自己的意念破体而出!   就在光剑刺入前方肉盾之中的那一刻,寒九双目如电,唇瓣微启,轻声念了一声:“破——!”   “嗡——!”的一声。   小型光剑炸开,怪物的血肉和内脏一瞬间四分五裂。怪物肚子里的水和外面的海水汇合,一时间冲撞得四周激流涌动。   寒九眼前一黑,“噗”的一声吐出一滩鲜血。他还来不及查看自身的伤势,心神便倏然一凛,以多年来应对骤发危险的本能反应,一掌拍在身下,一手“唰”的拔出流光,对着身后的来人划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附着任何内力和丹元之力,只是一瞬间就被对方徒手抓住。   黄途咧嘴一笑,目光狰狞:“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受伤了!臭小子,这次该你了!!!”   寒九身上结界破开,浑身丹元之力散去,内力也被震得凝聚不起来,现在等同于废人一个。再加上身子所在的这个怪物因为受伤正不停的剧烈晃动和碰撞,他现在连身子都稳不住,甚至还呛了两口水。   眼见黄途凝聚了紫色流光的手掌就要印在心口,寒九心下一凉,还不待做出反应,一柄凛然长剑便挟着雷电之势铿然刺了进来,正正刺进了黄途扬起的手掌之上!   黄途惨叫一声松开手,下一秒,寒九落进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被暖暖的结界罩住。   寒九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呛出鼻腔里的水,喘息着讪笑:“本想做一次英雄的,没想到成了狗熊……”   ☆、偏爱四   云藏低头深深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他手中的剑却不像他平静的面容那样,而是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向黄途,在将对方右掌重创了之后,又毫不客气的一剑斩下,瞬间将对方右臂斩落。   寒九见黄途已无招架之力,便放心的挂在云藏身上闭目探查自身伤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九只觉得浑身一轻,原来他已被云藏带回了船上。   云藏将寒九放到甲板上,扶着他站好,寒九则摆手道:“没事没事,一点小伤儿。”   云藏没说话,只是内息一转,帮着寒九蒸干了衣服。随后,乌沉沉的海面上一阵晃动,水面之下渐渐浮上了一个庞然大物。   寒九凝眉看了半晌,发现那是一个浑身都长满触手的生物,看起来很像乌贼,但又不是。   云藏道:“站着别动,等我回来。”顿了一下,他又道,“听话。”   “听话”两个字入耳,寒九莫名的耳根一热,又想到自己差点帮了倒忙,立刻点头道:“好,你去吧。”   云藏觉得如此听话乖顺的寒九很是让人心热,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身子一动跃入了海中。   寒九慢半拍的伸手摸了摸被云藏亲过的额头,一时间愣住。   此时,心情很是复杂。   船板上,张芑正站在三层的甲板上指挥几名水手重新上帆起航,阿陆和于安宁姐妹则在不断的拿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绕着船舷往下面倒。桑骜和木犀挂在船壁外面,不断斩杀扑上来的食人鱼。   众人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他被云藏亲了一下。   寒九放下心来,背靠着船壁坐下,将头埋入双膝间。   在这一刻,寒九想了很多,他恍然记得,黄途右手扬起来的那一刻,他想到的,好像是云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思绪飘荡间,船身骤然摇晃了一下,寒九差点扑倒在地。有一人按住了他的肩膀,稳住了他的身子。   “公子,你没事吧?”阿陆温声问他。   寒九听到阿陆的声音,抬起头眨眨眼,对着他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有点累。”耗损了三分之一的丹元之力,没晕过去已经算是强悍了。寒九暗自嘀咕。   阿陆蹲下.身子,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放心,那怪物很快就会被云公子打死了,船很快就可以起航。”   寒九道:“我知道,你也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   阿陆犹豫了半晌,和寒九并排坐到地上,道:“公子,你见过黄途了吗?”   寒九歪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他是多行不义,死有余辜。你不要难过。”   阿陆抿紧了唇,忽然转头对着寒九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如果换成公子,公子会怎么办?”   寒九脑中一空,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一阵心虚。   黄途很可能就是阿陆的亲生父亲,虽然这件事还没有得到证实,黄途也没有亲口承认,但大家都已经默认了这件事。而他现在却和对方的儿子说,他死有余辜,不必难过。   如果是他的父亲,即便他知道了他当年做过的杀人栽赃之恶事,他也没有想过要对方去死。同样拥有双手沾满血腥的父亲,他有什么资格和阿陆说这样的话?实在虚伪。   寒九站起身,郑重道歉:“抱歉,是我失言。”   本是无心的话,此时他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想回房静一静,便在道歉之后说了一声,等阿陆同意了,这才转身往船舱走去。   临到舱门,身后乍然响起浪潮涌起的声音。寒九倏然转身去看,正好看到阿陆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一丝狞笑。   寒九没想到,那一张熟悉的脸上,竟然充满着恨意和疯狂,让他一向清秀的面庞变得狰狞可怕,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寒九呆立当场,等他凝神再看的时候,阿陆已经恢复了一脸担忧的表情,转头朝着海面看去。他此时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或者怪异之处。   寒九伸手掐住眉心,无法确定刚才看到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觉。   甲板上腥风扑面,云藏犹如游龙一般冲出海水。他长剑入鞘,身子在半空一转,飞身在船舷轻轻一点,瞬间落在寒九身侧,伸手揽了他的腰道:“回去疗伤。”   寒九点头,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见推不掉这才不情不愿的随着他的脚步走进船舱。   回到屋里,寒九很明显的感到船身一晃,似乎是起航了。   向云藏确认过之后,寒九松出一口气。既然船已起航,那就是渡过了危险期。   寒九放下心来,开始找茶水一遍又一遍的漱口,漱了半晌才道:“总觉得身上有一股恶臭。”   云藏道:“吞天兽腹中全是兽卵,小如米粒,会顺着鲛人的鳞片侵入身体,最后盘旋在鲛人内珠之上,渐渐长大破壳而出,最后再一举吞噬被寄生的鲛人。”   寒九打了一个激灵:“那我呢?!”   云藏将寒九拨拉到身旁上下看了一遍,道:“应该没事,我去给你弄些水洗澡。”   寒九连忙点头:“那你快去快去。”寒九唯恐身上沾了那什么虫卵,云藏一出门,他就连忙脱掉衣服,先用洗手盆里面的水在身上擦了一遍。   云藏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寒九半裸着身子站在洗手盆前,弯着腰穿裤子。   室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寒九唰的一下拉上裤子,摸摸鼻子道:“我看了一下,没有虫卵!”   云藏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视线在寒九身子和脸上转了一圈,转身关上门,朝着内室的浴桶走去。   寒九这才发现,云藏两只手各拎了一桶水,上面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   寒九此时已经忘记了尴尬,立刻追到屏风后面道:“清水应该不多了吧?太浪费了,要不就找个木盆倒点水随便擦擦吧。”   云藏看了一眼他依然赤.裸着的上半身,垂下眼眸,提桶倒水,倒好之后才轻声道:“无妨。”   既然云藏都这么说了,寒九也不再扭捏,立刻催促他再去弄一桶冷水过来。云藏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提了一桶冷水,一桶热水回来。寒九见云藏提桶倒水,一向一丝不苟的发丝跳出来一些,正落在他的脸侧,再加上浴桶里面的水蒸气扑洒在他的脸上,熏出了淡淡的一丝粉色,衬得他冰冷的脸庞带了一丝暖意、一丝魅惑。   寒九不由得看得呆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云藏抬眸见他痴痴的模样,眼神一动,不待说话,就见寒九爆红了脸庞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出去休息吧。”说到休息,寒九才忽然想起自己遗忘了一件大事!   他连忙道:“你受伤了没?之前在海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当时是下去找云藏的,结果人没找到,自己还差点废了。后来见云藏与平日一样实力强悍,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问对方有没有受伤。   云藏浅浅摇头:“不曾受伤。当时被那些触.手拦住,耽误了一些时间。”见寒九还要问什么,他道,“你先洗澡。”   寒九见他神色如常,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受伤痕迹,略微放心。其实他也是冷得够呛,就等着云藏出去就跳进浴桶暖一暖了。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寒九疑惑道:“你……还有事?”他以前不知道男子与男子也能相恋,对于在云藏面前脱光了洗澡倒是没有什么压力,但现在嘛……寒九摸摸鼻子,故意不去看云藏那张脸。   云藏弯腰提桶,抬脚走了出去。   寒九呼出一口气,连忙脱了裤子“嘭”的一声跳进浴桶。云藏在外面沉声叮嘱道:“慢点。”寒九撩水的动作一顿,立刻干咳了一声答应了。   过了没一会儿,寒九听到关门声,以为云藏出去了,于是开始欢腾起来。他把整个身子沉进水里,把头发浸湿搓洗了一遍,随后将双腿双脚架到桶上,双臂攀在桶沿儿,整个身子呈一个“V”字形在桶里仰头叹息。   这一仰头,正对上一双幽深晶亮的眸子。   寒九腰身一沉,把重点部位沉到水底,又缓缓的收回长腿和手臂,一脸从容的拿起桶沿儿的布巾开始慢悠悠搓澡。   随后寒九身子一僵,仰脸朝那人看去:“……你干嘛?”   云藏的手正放在寒九的肩头,两人肌肤相贴,寒九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云藏把布巾从寒九手中接过来,垂眸帮他擦背,动作没有丝毫越矩之处。但寒九一想到云藏刚对他表白过,还是忍不住僵住了身子,坐在浴桶中一动也不敢动。   “你怕什么?”云藏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   “怕你忍不住。”寒九下意识接话,说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确实。”云藏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寒九听到这俩字,身子更加紧绷了。他恨恨的盯着水面上自己扭曲的脸庞,一脸生无可恋。   背后,微凉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背,寒九打了一个激灵,身子微不可见的朝前挪了一点,尴尬道:“那啥……不是有洗澡巾吗?”   云藏“嗯”了一声,道:“受伤了。”   寒九“哦”了一声,想起之前在海底被那怪物当成靶子一样甩过来撞过去,那激流冲撞力极大,他当时被扇得眼冒金星,后来又撤去结界被扇了两次,估计刚好伤在背上,所以才留下了一些淤痕。   这么一来,寒九倒是放下了尴尬,心想自己一个伤号,云藏他还能做什么?没必要这么怕他。于是他立刻放松身子,回头扬起一个促狭的笑容道:“你这是……心疼了?”   云藏对着寒九定定看了一会儿道:“心疼。”   寒九噎了一噎,对于云藏的直白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云藏右手已经伸到了寒九的腰上,寒九毫不在意的任他摸了一会儿,见他还要继续往下,忍不住“哗”的一下坐在浴桶里转了个方向,在激起的水花中调笑道:“师叔,你这帮的是不是有点多啦?”   云藏忽然俯身凑到寒九面前,寒九下意识的身子后仰,不料对方竟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下一秒,一个凉软的东西狠狠压在了他的唇瓣上,一阵厮磨之后,又有一个软滑的东西冲进了他的口腔之中。   “……”寒九伸手抓住云藏的手臂,一双瞪大的眼睛中写满不可置信。   云藏似乎被寒九这样下意识依赖他的动作刺激到了,手下一个用力,更加急切的在他口腔中肆虐,几乎将寒九亲得窒息过去,只有口中还“唔唔唔”的叫个不停。   但是他的手,从头到尾就没有松开过云藏的手臂。   直到云藏放开寒九,将他从浴桶中抱了出来,寒九尚有些云里雾里的看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一刻钟过后,船舱最靠里的卧房中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云藏!!!”   ☆、偏爱五   外面传来“嘭嘭嘭”的拍门声,于安晴在外面破口大骂:“云藏你给我出来!你在里面干嘛?有胆子欺负人有胆子出来啊?!”   云藏不顾寒九的推拒,帮他穿好衣服按进被窝,这才起身开门。   “开了。”   短短的两个字,噎的于安晴只能对着云藏干瞪眼。   云藏皱眉:“还有事?”   于安晴反应过来,一伸手就想推云藏。她这一推用了大力气,不料云藏微微侧了一个身,倒是差点把她给闪趴到地上,多亏了后面于安宁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当场摔倒。   于安晴柳眉倒竖,只是被她姐姐给拦住了。   “云公子别介意,安晴她只是担心寒公子。没有别的意思。”于安宁连忙解释。   云藏开门前就将屏风挡在了床前,所以于安晴姐妹进来后没看到寒九。   云藏视线在屏风上凝了一会儿,淡声道:“他不需要别人担心。”   于安晴闻言,立刻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于安宁:“云公子,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但若你只是逼迫寒公子的话,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如愿!这普天之下,男子与男子相恋要面临什么样的阻碍你不是不知道!就算你云大国师不在乎,那寒小侯爷呢?他可是南泽国身份尊贵的皇亲侯爷!就算抛开身份不说,他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流光剑!他小小年纪这样的成就,你这样做,不是毁了他吗?”   云藏收回凝在屏风上的视线,冷冷看了于安晴一眼:“三界六道,唯他一人。”随着这句话,云藏淡漠的眼神变得深沉晦暗,“其他人,与我何干?”   这一次是于安宁问了出来:“如果是他自己不同意呢?你不在乎,他呢?你问过他的意思了吗?”   云藏道:“他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可以等,就算耗尽一生也无所谓。今生没了,还有来生,来生没了,还有下一个来生。生生世世,他还在、我还在,我就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同意为止。”   于安宁一脸震惊:“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云藏眼底涌起骇人的风暴,宛如暴/动的大海一样遽然变色、风起云涌,“我可以等,但他不可以娶。无论是谁。”他一字一句说完,凛然转身拉开房门,侧身站到一边,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此时,不只是于安宁姐妹惊呆了,就连屏风后面的寒九也被惊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云藏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难怪他会对着于安晴露出那样的杀意!   寒九听到于安晴压抑的啜泣声,随后房门被大力关上。   云藏关好门,走到屏风之后,和床上的寒九视线相接。寒九赶忙坐直身子,一脸严肃的眼观鼻鼻观口。   “寒九。”云藏眸色幽深,声音低沉。   “咳咳……”不等云藏说完,寒九忽然捂着胸口咳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咳得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云藏忙抓了他的手替他诊脉,察觉寒九丹元与内力都是大受损伤,再加上染了风寒,此时是内外两虚,不容耽搁。云藏立刻起身把张芑叫来,写了一张方子给他,让他去底舱的顶柜取药熬药,自己则留下来帮寒九运功疗伤。   两人内力同源,再加上寒九体内还有云藏的内丹,所以疗伤的效果很好,至少寒九五脏六腑已经没有灼痛的感觉了。   这也多亏了寒九没有傻乎乎的听黄途的话,将全部丹元全力催发,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相当于寒九运功自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运功结束,云藏替寒九擦了擦汗,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端过张芑早就放在一旁的药,下去温了一遍,这才端回来给寒九服下。   寒九昏昏沉沉的睡了两三个时辰,醒来的时候云藏正在给他换头上的湿巾。两人视线一对上,就有些移不开了。最后还是寒九先不自在的收回视线,将头转到里侧,看着里面的床帐发呆。   云藏收回湿巾,伸手在寒九额头摸了一会儿,眉头微皱,出去了半晌,端了一碗药回来。   云藏进门的那一刻,寒九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很是豪气的把一碗药一饮而尽。   把药碗还给云藏,寒九正要背转过身子偷偷吐一吐舌头,散一散苦味,结果嘴巴一凉,一缕香甜的味道就冲进了鼻腔中。寒九下意识的张嘴含住那颗梅子,一时间甜的他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   云藏眉眼微动,伸手揽住寒九,头一低就吻住了寒九的双唇。   寒九挣了挣,没挣开,便随他去了。云藏察觉到寒九故意的纵容,动作反而温柔了下来。他将他口腔中的苦涩药味带走之后,就退了开来。   寒九喘息了一会儿,推开云藏的手臂,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休息。他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个吻恢复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极为诱人。   云藏深深的看着他,身子绷得紧紧的。   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寒九睁开眼,一见云藏还在,立刻略带几分诧异:“你还没走?”刚说完,寒九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该不会……师叔还没亲够吧?”   寒九越笑越欢畅,撩的云藏忍不住重新抱住了寒九,狠狠的把他那张嘴蹂.躏了一遍,道:“你别激我。”   寒九道:“我不激你,我只是想问问你。云师叔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师侄有了这样的心思?这装模作样、温水煮青蛙的手段,谁教你的?”寒九说到后面,一想到云藏这样清冷的人,竟然为了他一直伏低做小、精心布置,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寒九年龄尚小,本就长得水嫩,这么一番耳鬓厮磨下来,再加上盈面笑意,一时间眼波含星,面泛桃红,让云藏忍不住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在怀里道:“寒九。”   寒九“嗯”了一声,觉得云藏这反应有些奇怪。   果然,云藏哑声解释:“一直都是你。”   寒九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的伸手去推云藏,结果碰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引得云藏手臂一紧,立时闷哼了一声。   寒九僵住身子,暗道:他好像碰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不等云藏作出反应,寒九立刻道:“我觉得船好像停了!”   半晌之后,云藏深吸一口气:“……嗯。”   “是不是到海岛了?”   “……嗯。”   “那咱们下去吧!”寒九猛地推开云藏,一跃而起。结果“嘭”的一声撞得他猛嚎了一嗓子。   云藏慌忙起身拉下他,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遍又一遍,脸色略显阴沉。   寒九疼痛稍缓,见云藏黑沉的脸色,立刻嘿嘿笑了一声:“没看出来你这人还挺会心疼人?你要是一直这么个样子,说不定咱们还真能凑合着过一辈子。”寒九这话也不是玩笑,他既然能接受云藏的亲吻和厮磨,就说明他并不排斥两人之间拥有爱情之类的东西。而且他寒九活了这十六载,真正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云藏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不因为身份和血脉而对他好的人。   云藏喜欢的,是叫寒九的这个人,而不是寒九这个人身上背负的身份血脉和荣耀。   想一想,其实挺好的。   寒九乐呵呵的任云藏帮他穿好衣服,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碧空如洗,海面蔚蓝,水天一色的景色看的寒九一阵心旷神怡。   转了一个方向后,映在眼帘中的是郁郁葱葱的大片森林和闪着金黄色耀眼光芒的沙滩,还有零零碎碎的贝壳与礁石。   原来船只停靠在岸边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寒九还在休息,大家就没有叫他,只让云藏在房间等他醒来再带他下船。   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发出阵阵轰鸣声,海岸上有人在大声叫着他们,寒九手搭在眼睛上方,看了一会儿于安晴几人所在的地方,挑眉:“这就是那个鲛人岛?果然是世外桃源!不过我现在更想要去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寒九边说边揉了揉肚子,“我这里现在除了一肚子的药水,什么都缺!”   云藏将他揽到怀里:“抱紧我。”   寒九耳根一麻,立刻双臂环住云藏的腰身,几乎使出吃奶得劲儿抱紧他:“够紧了吗?”   云藏身子一僵,低头看了一会儿寒九笑得得意的脸儿,目光一软,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口,道:“够紧了。”见寒九难得红了脸,立刻接了一句,“不过,可以更紧。”云藏说完,就带着他飞身下船。   落地的时候,寒九在他腰背上轻轻掐了一把,又伸手揉了一揉,这才一脸舒爽的跑去找吃的了。   岸上的于安宁众人正在煮野菜粥和菌菇汤,野味已经烤好了不少。寒九和云藏一过去就每人拿到了一只烤兔腿。寒九因为伤寒刚好,被云藏拿走了烤兔腿,只留了一碗粥在面前。等他喝完粥的时候,云藏才给他吃了烤兔腿里面的嫩肉,而外面烤焦的部分则被云藏吃掉了。   于安晴默默地看了两人半晌,最后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盘子嫩肉收回了身后。没一会儿就被玩耍回来的木犀看到,端走吃掉了。   吃过东西之后,几人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儿。按照张芑的意思,鲛人岛这么大,有没有危险还不知道,最好大家一起走,只留下几个水手看船就可以了。桑骜觉得众人最好全员出动,分开行动,这样找的比较快。至于安全问题,底舱里面有不少的信号烟花,每人拿几个就是了。   云藏和寒九都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云藏是不爱参与这些,寒九则是想起阿陆之前的异常。   ☆、偏爱六   寒九故意在所有人提意见的时候不说话,一则是为了观察阿陆的反应,二则也是在好好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寒九在发现阿陆没有丝毫可疑之处的时候,皱眉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行动,天黑的时候再回到船上汇合。”寒九见大家都向自己看来,出言解释,“我看了一下这附近的情况,海滩不远处的树林都是水杉,适宜在多水的地方生长。另外地上很湿,甚至还有不少的水洼。所以,我怀疑这个岛上,一到晚上海水就会上涨。而且有可能会淹没大半个海岛。不管是真是假,我们最好是分成两路,节约时间,以保万一。”   张芑“噫”了一声:“我之前去捡柴禾的时候走了很远,发现地上的断枝都是湿的。本来还以为是海岛上雨水比较多导致的,小九公子这么一说,倒是挺有道理。”   显然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现象,只是没有寒九想的这么多。一时间众人对寒九的话都没了异议。   寒九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分一下队伍。我和云师叔、张芑往右走,桑城主和阿陆、两位于姑娘往左走。木犀和四位水手留守船上。这样我们每一方都能保证有足够的实力应付岛上的突发事件。至于船上,我和木犀心灵相通,它本身实力也强,所以可以放心。你们觉得怎么样?”   桑骜和阿陆没什么意见,于安宁两姐妹的脸色则不太好。   不过她们的意见,一向除了寒九没人在乎。现在为了避嫌,寒九也尽量不去刻意照顾她们,所以她们便没了话语权。   一切商量好之后,众人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各自分开行动。   鲛人岛上郁郁葱葱,植被遍布,奇林怪石倒也不少,只是一路上众人没有见到一个海岛居民,更别提什么鲛人之类的了。寒九他们三人一直在近岛处的树林和沙滩上行走,松软的沙石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回头看去,颇为有趣儿。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偶尔看看清澈湛蓝的海水、沙滩上留下的串串脚印,偶尔再看看岛上绿荫如画的树林和草地,这一路上倒也赏心悦目,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出发时,大概是在辰时末,走了两三个时辰后,寒九渐渐体力不支。   云藏一直关注着寒九的一举一动,一见他面有菜色,立刻就将他背了起来。寒九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拖了后腿,但他内伤未愈,丹元内力几乎枯竭,此时确实无法继续逞强,只好认命的趴在云藏的背上养神蓄力。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寒九渐渐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吟哦之声。   寒九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调子,没有确切的音调或者曲谱,只是随性的吟哦,似乎是呢喃,又似乎是耳语,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想倾听。   寒九轻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云藏和张芑也听到了。三人的速度慢了下来,寒九又听了一会儿:“都说东海鲛人擅歌,说不定我们这是找到了一个鲛人窝?”   云藏没有说话,倒是一路上一直都没说话的张芑道:“我们对鲛人一族了解不多,不如等回去和桑城主他们商量之后再来查探。”   寒九道:“桑骜再厉害也比不过我云师叔。咱们现在先去看看也没事。”   云藏没说话,只是用行动表达对寒九的支持。   张芑:“……”忽然感觉自己眼睛好疼怎么办!   三人一路前行,越走越觉得奇怪。那些吟哦的声音一直都还在,但他们走了那么久,依然没有见到丝毫人迹。   就在三人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张芑忽然惊叫一声:“你们看地上!”   寒九从云藏背上下来,一脚踩进湿软的草地上。这时他们发现,草丛下面已经满满的都是积水。   三人说话的功夫,积水已经上涨到脚踝的位置。云藏把寒九重新背起来,和张芑选了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山坡走去。寒九皱眉:“天还没黑,这水怎么就涨上来了?而且我没听到海水涨潮的声音啊。”   张芑道:“会不会和那个声音有关?”   寒九心中一动,想想还真可能是这样!   稀稀落落的树林被抛在身后,三人没一会儿就爬到了长满青草的山坡上面。海岛气候温凉,三人鞋袜、裤脚都湿了不少,但也没觉得冷。只是云藏担心寒九伤寒未好,还是蹲下.身运功给他蒸干了鞋袜。   寒九坐在山坡上唯一的一块大石头上,低下头看着云藏认真而专注的侧颜,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人,对他是真的好。   云藏帮寒九穿好鞋袜之后,起身叮嘱了寒九两句,这才从张芑那里拿了一些干粮和野果给寒九。   三人吃过东西,耳边的吟哦之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哗哗的水声。三人站在山坡朝下面看去,不期然的看到一条又一条鳞光闪闪的鱼尾。同时还有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渔船画舫。   若不是下面海水之中充斥着各色的耀眼鱼尾,寒九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灵川城。   灵川城环水,城中有两条大河横穿而过,半个城都建在河川之上。城中游船画舫、商船渔船络绎不绝、热闹非常。和眼前的景象颇有几分相像。   眼下,那船舫之上,有男子、有妇人、有孩童、有老人。穿着贵贱不一,言行举止间可以看出大致的身份地位。其中有两艘船上坐了十几名衣着华贵的青年。他们的衣服似乎是用一种失传很久的银蟾丝织成的,听说具有很强的韧性,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寒九并不知真假。他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下面那些人为何并无人留意到站在山坡上的他们三人?   而且这些船上的人,以及水中嬉闹的鲛人们,他们全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他们每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喜色,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   是什么事呢?   忽然,远处的大海之上传来阵阵的吟哦之声。这一次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温柔、充满亲和力,而是充满激昂之色,宛如现在正在进行一件非常郑重而又幸福的大事一样。   吟哦之声持续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山坡下的鲛人们在吟哦之声中翻腾跳跃,很多鲛人都加入了吟哦的行列。他们精致的脸上带着向往和陶醉,让寒九十分好奇他们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这吟哦之声是鲛人一族传讯的暗号吗?他们在传递着什么好消息?   寒九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感到好笑。   谜底很快揭开了。   接近傍晚的海面上,此时缓缓地升起一座小山,小山上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女均着一身红衣,女子正微微依靠在男子怀里。   小山移动的很快,离得近了寒九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小山,而是一只巨大的乌龟。而它背上驮着的两个人,男子目若寒星,鼻若悬胆,脸型端正英俊,身材高大威猛,一眼看过去,竟是比云藏还要让人惊艳的俊美男子!   而那女子,寒九仔细看去的时候,立刻惊叫出声——   “阿陆?!”   ☆、偏爱七   那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眉色浅浅、眸若秋泓,除了眉间一颗朱砂痣,其他无一不和阿陆一样!若不是清楚的知道阿陆现在正和桑骜去往海岛的另一边,并且确认阿陆是个男子,寒九几乎立刻就把此女子认作阿陆了!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并且二人非亲非故,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想到这里,寒九悚然一惊,想起黄途那条鲛人鱼尾来。   张芑也是震惊不已:“这……他们是要成亲吗?”   寒九抬头看去,见那红衣男子已经抱了女子从龟背上下来,正落在一个极尽华丽的大船之上。此时,有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船舱中走出,面朝大船四周的游船画舫和鲛人们,肃声道:“今日是我族鲛皇星戮与人族姑娘钟离昧大婚之日。从此以后,我鲛人一族与人族将世代结盟、永世修好!鲛人族与人族的禁婚令即日解除!但是……”   不等长老的话继续说下去,水下的鲛人们便是一阵欢呼。他们修长矫健的身子在水中翻腾跳跃,每一条鲛人脸上都挂着真心的笑容。   大船上的那一对新人和侍卫们也不例外,只有三名白发苍苍的鲛人族长老一脸严肃,眉宇紧蹙。   寒九看着这一幕,莫名的心中一痛。之后那鲛人长老和鲛皇又说了什么,他也没有注意去听。   等寒九回过神来的时候,成亲仪式已经开始。他眼睁睁看着鲛皇星戮把自己的鲛人珠交出来,将它封进了人类女子的体内。   寒九三人不似下面的鲛人一样单纯不知世事,更不像他们一样沉浸在禁婚令解除的喜悦之中。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看到,那两条大船上身着华服、气质不凡的的十几人,在见到鲛人珠的那一刻,眼底所爆发出来的精光与贪念。   寒九心知不好,却不知该如何阻止这一切。   云藏见他脸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道:“这是鲛人族的须弥幻境。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过去真实发生的,已经无法改变。”云藏看着山坡下的海水,眸色略沉,“这种法术和弥留幻术很像,是以生命力为代价进行情景回放。看这个幻境的稳定程度,施法的人恐怕是鲛人族的长老或者鲛皇。”   听到一切都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寒九就心中一凉。   此时,星戮和钟离昧已经完成了成亲仪式,两人在海岛居民和鲛人们的祝福下宣读誓言,随后相视而笑,那其中流转的情意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噫?”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寒九连忙转身,正对上一双盛满惊讶的墨色眼眸。   对方是一条有着赤色鱼鳞和鱼尾的鲛人,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寒九在看清鲛人的五官时,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对方也是一手按在水下的山坡上,一手摸着下巴,满脸好奇的打量着寒九。   因为寒九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山坡的最高处,下面的海水与他们不过两尺的距离,所以这鲛人此时与他们的距离不过两三尺的样子。   那鲛人先寒九一步开口:“你怎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寒九转向云藏,“这种幻境之中,幻境里面的人可以看到我们吗?”   云藏摇头:“不会。”   那鲛人见寒九一个人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征询别人的意见,立刻鱼尾一甩:“你和谁说话呢?”   寒九被溅起的水花溅了一身,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云藏伸手想要扶他,却在一瞬间穿过了他的身体!   “寒九!”云藏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变了脸色,慌忙再次伸手去抓寒九的手臂。只是同样的,他再一次抓了空。   听到云藏惊惧的声音,寒九其实很想安慰他一句,但他此时根本无法开口说话。他觉得他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他,几乎在瞬间就吞没了他的身体,而他只来得及看到云藏那张变了色的脸庞。   “寒九!!”云藏彻底乱了分寸,他忘记了自己的法术和长剑,只是宛若最普通的人类一样,用整个身体朝着寒九消失的地方扑过去,一瞬间消逝不见。   一切发生的太快,张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九公子!云公子!!”随后整个人愣在原地。   ######   寒九在一阵重度的眩晕中清醒过来,按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他此时正坐在一块礁石上,礁石之外,是茫茫的大海。太阳似乎是刚刚升起来的样子,红彤彤的,不刺眼,也不够炙热,照射在海水中晕出艳丽的颜色。又过了一会儿,艳丽的颜色蔓延到更多的海域。渐渐地,大半个海域都笼罩在了金红色的旭日中。海天相接中,宛若烧起来的海水和天空,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寒九在惊叹中收回视线,低头朝下看去,随后一下子愣住——自己竟然在睡觉?!   寒九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的长腿长脚,这才发现,他的身体竟然是半透明状的!并且在礁石上睡觉的也不是他,而是他之前见到的那个鲛人。此时,他的鱼尾正沉在海水中,只有上半个身子是躺在礁石上。   寒九稍稍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先离开这里再讲,不料等他起身试图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他无法离开这里!他的魂体竟然被人强制束缚在了这只鲛人身周一米的范围之内!只要他一超出这个范围,就会被重新反弹进这只鲛人的体内?!   寒九被这样的状况弄得心下发凉,只是不等他继续深思这其中的原因,身下的鲛人少年便醒了过来。   他先是用手挡住头上明艳的阳光,适应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揉着眼起身抻了一个懒腰。   这只鲛人长得很美,寒九站在他的面前,几乎与他面面相对。只是对方看不到他,他却可以看清对方的一抬眼一勾唇,甚至连对方眼睑上有多少根睫毛都能一根根数出来。   寒九的视线下移,看到对方精致的下巴,随后目光定格在对方纤长的脖子上。   话说……这只鲛人的喉结呢?!寒九大脑空白了片刻。   鲛人在寒九发呆的时候又打了几个哈欠,等寒九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跳进了海里。寒九被他身上无形的束缚一带,一个没控制住,又重新撞进了他的体内。   鲛人眉头微皱了一下,随后好笑的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鲛人游游停停,一路上见到漂亮的海鱼就要逗上一逗,遇到同族的鲛人更是要耍上一耍,如此耽搁之下,等他们回到海岛上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此时的海岛繁华喧闹,很多居民在海边嬉戏玩闹,阳光洒在亮白色的沙滩上,折射出耀眼的光线。鲛人选了一个人比较多的地方忽然窜上去捉住一个小男孩抱在怀里,在沙滩上滚了两圈,道:“你个小霸王,这次被我逮到了吧!”   那小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长相伶俐可爱,被人忽然抱在怀里也不害怕,只是咯咯的笑个不停:“赤焰哥哥好坏!总是忽然出来吓人!”   赤焰躺在地上,双手举着小孩腋下:“来来来,给我看看,你哪里有被吓到的样子?快说,今天你又偷吃了多少玲珑果?那可是哥哥我用来娶媳妇的东西,你就不能给我省着点吗!”   那小孩子笑脸不变,双手略带笨拙的攀着赤焰的手臂凑到赤焰脸前,“吧唧”亲了一口道:“我娘说了,赤焰哥哥是要嫁人的鲛人,所以娶媳妇什么的,应该不可能了。不过我吃了你的玲珑果,要对你负责,所以亲你一口盖个章,等我长大了,你就嫁给我好了!”   赤焰哭笑不得的把孩子放下,坐起身:“你想娶我?你有那本事吗?”   小男孩一拍胸脯:“我爹是岛上最强壮的男人,我以后也会是岛上最厉害的男人!”   赤焰哈哈大笑了起来,爽快的笑声引得众人都看过来,紧接着就是被他漂亮的容颜吸引。   寒九一直都知道,鲛人一族容貌俊美精致,他第一次见到赤焰的时候,也曾被对方的容貌惊艳住。惊艳之后他才发现,对方五官和自己一模一样。现在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找出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同之处了。   他们两人,就好像两颗一模一样的夜明珠,都很漂亮,但一个发光,一个不发光。不发光的那个在白天的时候,确实好看,但也到不了惊艳的程度。而发光的那个,一旦到了夜晚,就会发出诱人的光晕和璀璨的光芒,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相比之下,不发光的自然黯然失色。   寒九为自己的发现欣喜起来。他活了十六年,虽然确实长得不错,但也到不了让人一眼就惊艳和迷恋的程度。所以他心底一直都是有疑问,并且忐忑的——他是男子,并不想顶着一张过分精致的脸招摇过市。   现在疑问解决了,心情也不一样了,甚至连魂体被缚这件事也不那么让人痛恨和郁闷了。   赤焰又和旁边的几个小孩玩闹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脸色渐渐肃然了起来。   寒九也和他一样的抬头看去,只见湛蓝的天空中有着一个凛然而立的白衣男子,他的脚下踩着一把墨光吞吐的长剑,从天边照来的阳光模糊了他的容颜,只留下一个金色的剪影。   赤焰道:“何方高人?何不下来一叙?”   那人听了赤焰的话,脚下飞剑似乎顿了一瞬,随后飞剑一转,朝着海滩倏然落下。   待人落下的一瞬间,寒九除了多眨了几下眼睛,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因为,他已经被震惊得免疫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见鬼的幻境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和云藏会变成幻境中的人物!为什么这白衣男子会和云藏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和气质!   天啊!他感觉他的头要炸了!   ☆、偏爱八   赤焰让孩子们以及四周的海岛居民们都散开,自己则身子一动,鱼尾在沙滩上直立起来。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落下的男子,一袭白衣,青丝如墨,容貌清俊雅极,背负长剑,一时间脑中只剩惊艳。   他一直知道人族的修炼之人气质灵秀,不比常人。但眼前的男子却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当然,鲛皇除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赤焰见对方表情平静,神色坦荡,好感立增,再加上鲛人一族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总是特别青睐,所以他立刻收回了之前的戒备之色,笑道:“我叫赤焰,你叫什么?来岛上做什么?”   白衣男子看向赤焰,缓声道:“凌虚派邢萧,求见鲛人族鲛皇阁下。”   “邢萧?”赤焰毫不避讳的喊出对方名字,摸了摸下巴道,“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等等!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弋阳君?传说中可以一箭射日的弋阳君?”   邢萧道:“算不上名字,只是其他同道给的称呼。”   赤焰没想到真是弋阳君,眼珠一转,道:“你要找鲛皇……”   赤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跑到远处玩的几个孩子大声叫他:“赤焰哥哥!执墨哥哥来找你啦!”   一听到执墨的名字,赤焰脸色立刻黑了下来。他鱼尾不能化腿,在陆地上行动多有不便,来不及和邢萧多说什么,就用鱼尾歪歪扭扭的蹭到邢萧身前,一把捉住他的手臂道:“跟我走,我带你去见鲛皇!”   赤焰说着就用力的拉了邢萧一把,结果对方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赤焰:“……”   他皱眉看向邢萧,见邢萧清冷的面容上表情冷淡,忍不住怒了:“不去算了!”说完,赤焰也不再管邢萧,鱼尾一个用力,直接窜进了大海之中,朝着与执墨相反的方向迅速游去。   赤焰游了有半个多时辰,与海岛的距离越来越远。寒九被四周快速后退的海底生物和海水所吸引,也没注意观察赤焰为什么这么怕那个叫执墨的。   等到赤焰终于停下来时,寒九发现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小岛。这个岛真的很小,小到可以从这头看到那头的程度。而且这上面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和砂土,一棵植被也没有。   寒九跟着赤焰上岸,赤焰直接累得仰躺在了沙滩之上。   四周的海风很大,太阳暖暖的,赤焰的鱼尾在阳光直射下美得炫目。寒九好奇的凑近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可他还没摸上去,就有一条人影罩在了他的身上。   寒九抬头看去,果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因为背阳而立,寒九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这个气息,就是化成灰他也认识。   赤焰将手搭在眼上挡住阳光,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跃而起:“嘴里说着不想要,跟得倒是挺紧啊?”   寒九:“……”这嘴贱的毛病,咋这么熟悉呢?   邢萧道:“你有什么条件。”   赤焰道:“没什么条件啊,就是看你长得好看,帮你一下而已。”   邢萧目光一动,不置可否:“是吗。”   赤焰一脸真诚的点头,随后笑得见牙不见眼:“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啊。”他边说边扭着鱼尾上前拍了拍邢萧的肩膀,因为走路的姿势太过奇葩和艰辛,他墨蓝色的头发从肩头滑落,覆在了赤|裸的胸膛上,恰好遮住了胸前一点朱红。   邢萧的目光在赤焰胸|前流连了一阵,刚好被一直看着他的寒九瞧见,寒九一阵气闷,忍不住咬牙切齿:“还敢说我轻浮!”他说完尚不解气,在知道不会碰到实体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冲到邢萧面前,对着对方的脸啃了一口。   当然,邢萧除了觉得有一阵风扑到了面前,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寒九更加咬牙切齿。   赤焰见邢萧没有反对,便重新跳进水里,打算带邢萧去海宫一趟。结果他在水里等了半天,也不见邢萧跟上,于是又从水中冒出半个身子:“下来啊!”   邢萧定定的看着水中的赤焰,半晌后道:“你多大?”   赤焰拨了下海水:“干嘛?我多大和带你去海宫有什么关系?”赤焰最烦别人问他年龄,虽然对方是人族,问他年龄的意思可能和鲛人有所不同,但他还是不郁,“要去就去,婆婆妈妈的干什么?你一个雄性,还是一个修为高深的雄性,怎么这么磨蹭?”   邢萧眉尖微抽了一下,深深的看了赤焰一眼,这才长剑出鞘,以剑身上本身所蕴含的剑气布了一个避水结界,朝着赤焰飞去。   赤焰满意的钻进海水中,朝着海宫的方向游去。   邢萧跟着赤焰沉入水底,一路上一直盯着赤焰的鱼尾不放。赤焰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墨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鱼尾看。   估计是觉得邢萧那样的样子太有趣了,赤焰缓缓放慢了速度,等到邢萧靠上来时,挑眉道:“我尾巴很好看?”以往被族里的人这么看着,他还觉得烦,但被邢萧这么看着,他反而有种很欢欣的情绪在心底撩动。   邢萧视线动了动,终于从那条赤色的尾巴上移到赤焰脸上:“很漂亮。”   赤焰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吐出一串气泡,憋了好半天还是憋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这人!哈哈!”   邢萧皱眉:“笑什么。”   赤焰笑得鱼鳍和鱼尾都在轻颤,听到邢萧的问句,反过来问他:“难道不好笑吗?”一本正经的夸他好看什么的,难道不好笑吗?   邢萧垂下眼脸,不再看赤焰的笑脸和尾巴。   赤焰一见他这样,心中一阵麻痒,凑近他身边,鱼尾一偏,就轻轻的在对方手臂上撩了一下。   邢萧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整个身子都猛地往旁边偏了一偏。   赤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又往邢萧那边靠了靠,道:“你怕什么?”   邢萧不语,紧抿着唇看向海水前方。   赤焰还想再撩他两句,谁料一抬头,见前面不远处竟然就是海宫的所在了,他心下一阵遗憾,忍不住开口:“哎呀,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没玩够呢。”于是抬头看向邢萧,“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邢萧转头看他。赤焰颇为厚颜道:“我知道你肯定也没玩够,这么着吧,咱们再返回去重来一趟?”   邢萧瞬间说不出话来。   赤焰道:“噫,你怎么这幅表情?刚才还口口声声夸我尾巴好看,这会儿到了海宫就把我扔掉,这就是你们人族口中的用完就扔?唉,你们人族怎么都这个样子?”   邢萧倏然顿住身子:“什么叫都这样?”   赤焰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邢萧道:“你还见过其他人族?”   赤焰笑道:“对呀,不止见过,我还和他……”赤焰顿了顿,在邢萧看过来的时候猛地一尾巴抽在对方胸口,在对方愕然的神色中大笑,“哈哈!邢萧你这个样子!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有趣啦!”   邢萧反应了过来,脸色立刻一冷。   赤焰见他这样,好容易忍住笑道:“哎哎,先别生气。我问你,你知道在鲛人一族,夸赞一条鲛人鱼尾漂亮是什么意思吗?”   邢萧没有说话,他脸色还是冷的,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忍不住转到了赤焰脸上。赤焰见他这样,忍着笑道:“就是……”他不动声色的挨到邢萧身边,眨眨眼,“就是……求爱的意思哦。”   邢萧一愣。   下一秒,赤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实在是太有趣啦!哈哈哈!原来你这张脸也不是不会变的嘛!”他边说边用鱼尾在邢萧腰上蹭了一下,惊得邢萧再次躲了开来。   赤焰一见,立刻更加放肆的大笑,笑得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鱼尾勾成了一个弯弯的弧度。   邢萧忍了又忍,终于咬牙:“你……实在轻浮!”   赤焰大笑,寒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赤焰道:“我怎么轻浮?说我鱼尾漂亮的人是你,让我带路的人也是你,怎么我帮了你,被你语言调|戏了,还反被你说轻浮?要说轻浮,我和你又不是夫妻,你怎么能向我求爱呢?”   邢萧道:“我不知……”   “对啊,你不知啊。所以我都原谅你不和你计较了,你怎么能这么小气,反而骂我轻浮了?”赤焰连连摇头,“这年头,做一次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唉。”   邢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赤焰在心中憋笑憋得辛苦,扭曲着身子朝海宫游去。   须臾,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海宫近前,赤焰停下身子,等邢萧靠近后,朝他开口:“你进去吧,我要走了。”   邢萧道:“为何?”   赤焰鱼尾在水中划了一圈,上面的鳞片被海宫四周的珊瑚照的微微发亮。他侧着头,眸光晶亮的看着邢萧笑道:“去找下一个人族喽。”   邢萧表情一凝,目光在赤焰脸上停住:“做什么?”   赤焰深深的笑了起来:“你想知道?”他倏然凑近邢萧,一人一鲛几乎贴在了一起,邢萧急忙控制身子后退一些,谁料赤焰比他退得还快,几乎一瞬间就退得离他有了数米的距离,并且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就跟我来。”   赤焰赤红色的身影游得飞快,只是一息间就只剩下了一抹光影。邢萧来不及细想,几乎是立刻就跟了上去。   ☆、偏爱九   赤焰穿过海宫东面的一处大珊瑚墙,在里面等了邢萧一会儿,见他快要跟上来之后,再次快速往前游去。一人一鲛,一路上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很快就远离了海宫的所在。   游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了一处海谷之中。这里长满海草和珊瑚,还有不少的鱼虾乌龟也在其中,只是它们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似乎是在打量停在谷前的一人一鲛。   赤焰道:“这是我们鲛人一族的药谷。”   邢萧目光一动:“药谷?”   赤焰看向邢萧:“我猜你来这里,大概也是求药什么的。怎么,要不要我帮忙?”   邢萧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赤焰眨眨眼:“嘘,不要问太多哦。”他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乌龟,“这东西精着呢,我要是说了,它一定会跑回去告我状。”   邢萧看了那乌龟一眼,没说话。不过他的脸上很明显的表现出“不敢苟同”的意味儿。   赤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它可不是一般的乌龟,一般的乌龟走路是用爬的,它是用飞的。它要是想去哪里,和鲛人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   邢萧这才明白,原来赤焰不是开他玩笑。   赤焰指挥邢萧将谷口的小乌龟们全部困在了阵里,然后两人一起进入谷内。   鲛人族的药谷里有不少蓝尾鲛人,都是专司医药药草这一块的前辈。而赤焰的赤尾,代表的是力量。   在鲛人一族,鱼尾的颜色并不是绝对的代表自身所承袭的能力。它只是一种大致的规律。比如执墨的黑尾,原本代表的是破坏之力,但是他却专修的种植术。   赤焰以前小的时候也来过药谷,他心智早熟,早早的就把这里的地形、药房布局、药草种植区域记了下来。所以他在邢萧的掩护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进入了药谷前辈的炼药房中。   赤焰拿到自己想要的药后,和邢萧藏在一处巨大的珊瑚丛中:“你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邢萧道:“不问自取,是为偷。”   赤焰扶额:“那你自己去海宫求好了。”   邢萧竟然毫不犹豫的点头,气得赤焰用鱼尾抽了他一下。   两人往外面退去,路上赤焰一边躲避来来去去的蓝尾鲛人,一边对邢萧侧目道:“你真不要?我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以后就算是你求我,我也不会再来了。”   邢萧略有不解的看向赤焰:“为什么还来?”   赤焰略带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没什么。就是怕你求不到药呗。”   “为什么求不到药?”邢萧凝眉,“鲛皇不是那样的人。”   赤焰更加尴尬,目光微闪:“……你要什么药,我去给你取吧。”   邢萧见赤焰这个模样,心下一动,立刻明白赤焰的意思。   “你在药房中,拿了什么?”   赤焰道:“只是一种对鲛人有点小用处的普通药丸。”   邢萧肃然:“如果只是普通药丸,以你鲛人的身份,还需要偷吗?”   赤焰脸色一沉:“偷都偷了,你要怎样?”赤焰说完,立刻朝着谷口的方向游去,嘴里也不说什么帮邢萧取药的事儿了,直接一口气冲出谷口,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吐出几串泡泡,又转了一圈,才等到邢萧从里面出来。   他们一出来,药谷里面就炸开锅了。   赤焰听到鲛人特有的传讯长吟声,脸色一变,拉着邢萧就朝远处冲去。   只是下一秒,一道无效的结界就挡在了两人面前,赤焰因为冲在前面,被结界反弹的一下子往后飞去,幸好邢萧及时接住了他,才没有让他摔到珊瑚堆中。   “赤焰!你好大的胆子!”一声沉喝传来,苍老的声音中带着慑人的余威。   赤焰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其实远在千里之外,要赶来这里还需要一些时间,立刻推开抱着他的邢萧:“我现在就要服药,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记得都不要把我交给他们。”   邢萧道:“先告诉我,你服的是什么药。”   赤焰看着邢萧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下一松,凑近他:“怎么,你担心我?”见邢萧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赤焰立刻笑了起来,“喂,该不会被我说中了,你真的在担心我吧?刚才不还说我是小偷吗?你堂堂凌虚派掌门真人的首席大弟子,这么担心一个小偷,不太好吧?”   邢萧道:“不要引开话题。”   赤焰听他这么说,只是笑了下,伸手从身旁勾过一个水泡,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色的药瓶:“给你看一下好了。”   赤焰吐出一个更大的真空气泡,将药瓶和双手罩住,用力拔掉瓷瓶上的木塞,立时,邢萧便看到那瓷瓶上方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粉色烟雾。   “效用?”   赤焰没有回答邢萧,而是看着一个方向:“有紫尾鲛人来了。”鲛人一族中,紫尾鲛人很少,不过他们天生记忆力强、武力值高、忠诚度高,成年以后,一般都会选择成为海宫的守卫或者执法者。   不知道这一次来的是守卫,还是执法者。   邢萧朝着赤焰所说的方向看去,眼角余光见赤焰举着药瓶往自己口中送去,愕然之下,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快阻止他!”   这声音听起来又惊又怒,但仔细一品,邢萧立刻发现那其中担忧与害怕更甚。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举手夺下药瓶,将一脸震惊的赤焰拽进怀中:“我带你走。”   赤焰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去夺药瓶:“还我!”   邢萧不给,两人就撕打了起来。说是撕打,也只是赤焰一个人在邢萧身上来回抢夺。邢萧见他急得脸色通红,身子微微发抖,忍不住劝他:“我们先上岸,等上岸后,我立刻就把它还给你。”   赤焰回过味来,在邢萧怀中静立了片刻,见紫尾鲛人越来越近,忍不住咬牙:“这是海里,你一个人族想在海族手里带我走,你在做梦吗?!”   “那你就当做梦好了。”邢萧说完,左手一下子揽住赤焰的腰身,右手迅疾出剑。凛然的剑光在海底映出一片墨色,重重的击在结界之上,将无形的结界震的颤了一颤。   下一秒,结界无声的破碎。   赤焰愣了一会儿,在被邢萧带出谷口时才反应过来:“你真是凌虚派的三代弟子?”这攻击力,说是长老供奉他都信啊!那结界是紫冥长老亲手布下的防护阵,虽然从里面是比较容易攻破,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打碎了啊?   邢萧道:“是这把剑。”   赤焰立刻看向邢萧手中的乌黑长剑。说实在的,邢萧不说的话,他根本就不想去注意这把黑乎乎丑陋不堪的长剑。他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剑的时候,一直觉得这剑配不上邢萧,现在邢萧这么一说,原来是他以貌取“剑”了。   “你是什么人?还不放开赤焰!”   一道沉喝声传来,赤焰拧眉看过去。他没想到执墨也会赶了过来。   执墨年纪和赤焰差不多大,是一条黑尾鲛人,也是三大长老之一墨语长老的孙子。执墨长得很是英武,大概是已经成年化形的缘故,他比赤焰高了不少,也壮实的多。   不过可笑的是,他成年化形的原因,是对赤焰产生了感情。   鲛人一族一旦动情,身体就会极速发生变化,在短时间内达到性成熟的程度。等鲛人第一次成功变身之后,他们便可以自由变化鱼尾和双.腿。不会像赤焰现在这样这么辛苦。   鲛人变身的过程极为痛苦,鲛人体温偏低,变身期间整个身体的体温会不断攀升,直到达到极限,再熬过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会彻底的结束变身。这也是鲛人一族变身期间必须待在深海的原因。   而赤焰,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动情,无法变身,更不愿意被人强.压着变成雌性。所以才有了他现在偷药、打算强行化形的事儿。   这些过往因由,寒九只在一瞬间就从赤焰记忆中看到了全部。他略带诧异的看向赤焰,觉得自己与这个鲛人的相似点是越来越多了。比如绝不愿化成雌性匍.匐在他人脚下这一点。   赤焰从邢萧怀中挣出来,冷冷看向执墨:“和他无关,是我自己要去偷药的。”赤焰见执墨身后并排立了四条紫尾鲛人,身子紧绷。   执墨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九转丹在没有长老帮助下服用,是会死的!”   邢萧一惊,看向尚在左手掌中的药瓶。   赤焰冷笑:“死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我在乎?”   一旁的邢萧沉下脸:“这药,到底是何效用?”   赤焰不想和邢萧纠|缠这个问题,所以避而不答。而执墨则发现了邢萧手中的药瓶,立刻回答他:“这是九转丹,可以帮助鲛人化形成年。但是这丹药极为霸道,如果没有药谷长老在一旁护法的话,十有八/九会浑身血脉爆裂而死。”   邢萧捏紧了药瓶,眼中闪过惊怒:“你为何要服这药?”顿了一顿,邢萧道,“有人逼迫于你?”如果不是有人逼迫,赤焰完全可以等待自然蜕变化形,根本不需要冒险服药。   赤焰咬了咬牙,不顾邢萧的质问,直接对执墨道:“你要是愿意放弃,我又何必走到这一步!”   ☆、反目   “你就这么讨厌我?”执墨被赤焰的话刺激得发抖。   赤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要说讨厌,他并不讨厌执墨,相反的,他很感激他。   赤焰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他是被族里的老人捡回去收养的,老人在几年前患病,他去海宫求取玉露丸,心急之下撞到了出门玩耍的执墨,被对方纠.缠着要讨回家做媳妇。   赤焰本以为他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收养他的老鲛人去世之后,执墨竟然派人把他接到了海宫。他在海宫住了几年,和海宫中的人学习了很多法术和知识。在这期间,执墨莫名其妙的变身了,并且消失了一年。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只成年的雄性鲛人,而且一见到赤焰就让赤焰嫁给他,并且比小时候还要直白和疯狂。   赤焰为了这件事,搬出了海宫,尽量避开执墨的纠.缠。   执墨这些年来一直不放弃的等着他。在鲛人一族,从一而终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儿,但在赤焰看来,这是十分不合理的。就比如他和执墨。执墨喜欢他,不代表他也会喜欢执墨。他为什么要为了执墨变成一个雌性,然后一生依赖于他?他明明从未动过心,却要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喜欢而付出一切,甚至是选择性别的权利,这一点,他无法接受。   在赤焰有生之年里,他从未想过要变成一名雌性,这是原则问题,不容退让。   邢萧上前拉住赤焰的手臂,不容拒绝的将他拽到自己身侧:“我带你走。”   赤焰抬头看他,眼中甚至带了一丝迷茫。邢萧以为他没听清,又重新说了一遍:“我带你走。你不必再冒险服药。”   赤焰不敢相信:“我是故意骗你来药谷的,你不知道?”   邢萧低眉看向他:“我知道。”   赤焰忽然不知道该讲什么。   执墨被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动作扰得心下一沉,右手一挥,就打算让身后的紫尾鲛人上前留住两人。   赤焰一见,立刻扬声道:“执墨!”   执墨看向他,眼中升起一丝希冀。但立刻的,便被赤焰接下来的话粉碎。   “你和邢萧单打独斗,谁赢了我就跟谁走。”   执墨脸色难看的看向邢萧,邢萧也正向他看来。一人一鲛的目光隔着海水碰撞到一起,一个如冰,一个似火。   执墨咬牙:“一个人族!”   邢萧没有反驳执墨的话,只是持剑而立,冷冰冰的看向执墨。   执墨将他冰冷的眼神当作是对他的挑衅,立刻气得眼中喷出熊熊怒火,怒声道:“你找死!”他话声一落,右手立刻一展,不知道从哪里带出了一根藤蔓。随后他鱼尾一个用力,身子便宛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射向邢萧。   泛着紫黑色光芒的藤蔓在海水中掀起一阵阵的浪潮,邢萧将赤焰推到一边,自己提剑迎上,墨色的剑光与藤蔓撞在一起,藤蔓缠上剑身,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声音。   这藤蔓是执墨本命精血炼化的法宝,坚韧非常,一般利器根本伤不了它分毫。而邢萧的剑也非凡品。此时二者一经对上,竟是一番不要命的纠.缠与碰撞。   只是邢萧毕竟修为深厚,哪怕是在海底受到了限制,那也是执墨无法对付的。这也是赤焰放心让二者交手的原因。   果然,没多久,赤焰就听到了“嘭”的一声,只见那墨紫色的藤蔓被邢萧一阵剑光削断了开来!   执墨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赤焰心下一惊,怕邢萧继续对执墨出手,于是立刻鱼尾一甩,召出一条水柱绕到邢萧身旁,将邢萧圈住拽回了身边。又转头对执墨道:“抱歉,执墨,你当年救过我,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可以随时把命还给你。但让我嫁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鱼尾轻摆,抓着邢萧的手臂朝执墨身后谷口的方向望去,意思很明显,“我现在就要走。你要是无法下手杀我,那就别再拦着我。”   执墨双目泛红,眼中浮起缕缕血丝:“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为了离开我连族人都不要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爱你!我有什么错!”执墨嘶吼着,脖子上浮起一根根青筋。   赤焰脸色沉了下来:“没有什么对错,只是我不愿意而已。执墨,你还有一次选择爱人的机会。我不想我们做不成兄弟,还要变成仇人。”赤焰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他前几年曾经在蓝琤长老那里听说了一种新的丹药。那种丹药叫忘情丹,每条鲛人一生可以服用一次,服用之后可以忘记曾经的爱人,重新选择,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执墨咬牙切齿:“赤焰!我绝不放你走!更不会找其他鲛人!”   赤焰目光一厉:“你的意思,是宁愿我死?”赤焰冷笑,“执墨,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可以现在就服下九转丹。但不管我的结局是死还是变成雄性,我们都不会再有一丝可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执墨红着眼道:“你难道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你将来会变成雌性还是雄性吗?”   赤焰怔然:“……什么意思?”   执墨道:“赤焰,我喜欢你,和你的性别没有关系。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不愿意变成雌性,没关系,我可以让我爷爷帮你变成雄性。你不想像个雌性一样守在海宫里面,也可以,我可以带你去五湖四海,我们游遍所有山川大河,走遍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执墨说到后面,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你不愿意让我碰你,我就不碰。你不想和我成亲,我们也可以不成亲。你想做兄弟,我们就做一辈子的兄弟。只要你不离开我,不爱上别人,我都可以接受。赤焰,这样的我,难道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吗?”   赤焰沉默了。他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执墨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是一个桀骜的少年,带着王族特有的孤傲与冷漠。他无法想象,执墨会有放下他自尊与骄傲的一天。   他,本该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鲛人王族。   赤焰抿紧了唇,半晌后,一字一顿:“我拒绝。”   宛如晴天霹雳,执墨被这样无情的三个字震得眼前发黑,痛得几乎看不清赤焰的容颜。赤焰却趁着他此时一瞬间的失神,抓住邢萧的手臂,朝着守在出口的几名紫尾鲛人风驰电挚般的冲过去。   四名紫尾鲛人立刻抽出兵器,几乎一瞬间就结成了阵式,将赤焰与邢萧围在了中间。   赤焰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鱼尾一抬,狠狠的扫向其中最弱的一名紫尾鲛人。他的赤尾力气极大,甩动的瞬间甚至带动了附近的水域,在海水中翻出一阵大浪。   那名紫尾鲛人神色一紧,已经做出要拼尽全力挡住攻击的模样。但那赤色的鱼尾却是忽然一顿,一瞬间甩向了一旁的珊瑚,将那珊瑚扫了个对穿,一人一鲛如闪电般钻了进去,转瞬间已消失了大半身影。   那紫尾鲛人反应极快,手中的长戟一扫,将珊瑚碾了个粉碎。不过此时赤焰和邢萧已经穿过了珊瑚群,游出了海谷的包围圈。   紫尾鲛人还要再追,执墨忽然大叫一声:“够了!够了!”他双目通红,五官扭曲,瞪着一人一鲛消失的方向很久,随后忽然抱住头,痛苦道,“赤焰、赤焰……赤焰!到底是为什么!”   ☆、死局一   赤焰与邢萧不眠不休的逃离海宫,两日之后,他们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岛。   邢萧乃修行之人,两日不吃也没什么。赤焰则只吃一些海草果腹。两人到了小岛之后,邢萧先给赤焰找了不少水果补充体力,之后才商量让赤焰跟他回凌虚派。   赤焰想了想,他确实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而邢萧对他也不错,他便同意了。   邢萧带着赤焰御剑而行,考虑到赤焰还不能变身,便一直找有山川河流的地方休息和过夜。四日后,他们回到了凌虚派的藏剑峰。   藏剑峰是邢萧居住和修炼的地方,峰上树木茂盛,山路两旁古木参天,浓荫覆地,四季常青,与俗世繁华隔绝,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所。而且藏剑峰除了无数的剑炉和灵剑之外,只有邢萧一个人住。   一人一鲛御剑而下,落在峰顶唯一的院落之前。赤焰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院落虽然不大,但简简单单的三间房屋之中吃穿用度倒也一应俱全。   随后,他注意到房屋后面有一个不小的瀑布,瀑布下面是一个碧色深潭。赤焰身为鲛人,见水即欢,所以第一时间就跳了下去,欢欢喜喜的畅游了一番。   邢萧见他欢快的样子,表情柔和不少。   赤焰游了两圈,见邢萧站在岸上不知道想些什么,立刻鱼尾一撩,溅了一些水在邢萧身上:“想什么?”   邢萧道:“我要去主峰一趟,你……”   赤焰笑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听到等你两个字,邢萧目光一闪,看了他一会儿道:“好。”   见邢萧转身要走,赤焰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趴到水潭边扬声叫住他:“邢萧!”   邢萧转身看他,眼中带了一丝疑惑,清俊的脸上眸如星辰,幽深明亮,看得赤焰一怔,随后回过神:“我记得你到海宫是为了取什么药?”   邢萧“嗯”了一声,点头:“我奉师尊之命,前去求取忘情丹。”   赤焰略带惊讶的深深看了邢萧一眼:“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本来就断情绝爱的吗?”   邢萧轻轻摇头:“自然不是。修真界之中有剑修、道修、佛修、魔修,甚至还有妖修、鬼修。我凌虚派乃是剑修一脉,虽然不可妄动情念,但也不是不能结成道侣共同修行。至于动心动情,这并不是人类自己能够控制的。”   赤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了一会儿:“那你这忘情丹是给谁的?”   邢萧道:“给我师姐白苏。”   赤焰皱眉,略有不悦:“你师姐为何要服用忘情丹?”他看着邢萧没有表情的脸,想着对方可能不知道其中厉害,于是道,“你先别去,先告诉我你师姐怎么了。”   虽然被问了这么多,赤焰语气又算不上好,但邢萧并没有不耐,更没有生气,而是走回潭边,撩起长袍坐下:“师姐爱上了一个小门派的弟子,师尊不许,便让我去求药。”   赤焰双手撑在岸上,跃出水潭靠坐在邢萧身边,甩了甩鱼尾,道:“那你听好了,忘情丹人族根本不能服用。如果你今日真的把忘情丹给你师姐吃了,那么她轻则变成痴呆成为废人,重则长睡不醒一命呜呼。”   邢萧神色微变,道:“师尊并未说过。”   赤焰也很诧异:“这件事在修真界不是秘密吧?当年驭兽宗向鲛皇也求过这个药,鲛皇当场说出其中厉害,驭兽宗便没有再坚持求药了。没道理你师尊不知道。”   邢萧沉默下来。   赤焰以为他不信,便解释道:“我听蓝琤长老说过,忘情丹专为鲛人炼制。因为鲛人灵魂比人族强大,所以此药药效甚为强劲。鲛人尚且一生只能服用一次,更何况人族。那药物直接作用于人的灵魂之中,稍有不慎便是魂魄消散的结局。”   邢萧道:“我知道了。”   赤焰见他面色不对,担心道:“你没事吧?”   邢萧浅浅摇头,看向赤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赤焰大咧咧的拍了他肩膀一巴掌:“客气什么,你还帮了我那么大忙呢!”赤焰边说边在身边画了一个圆形的符号,符号一阵波动,像似活了过来一般。赤焰从其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瓷瓶,递给邢萧,“这是一颗忘情丹,我本来是想着自己用的,既然你师尊想要,你就拿去吧。不过千万记得不要给你师姐服用。”   邢萧先是伸手推拒了一下,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一顿,立刻接过来握在手中:“我会注意的。”   正事解决,赤焰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便笑嘻嘻道:“我看你这脸色……好像挺在意你那师姐的?难道……”   邢萧不等赤焰说完就开口:“师姐对我有恩,我只是担心她。”   “哦~担心她啊~”赤焰声音拖得老长,笑得也是意味深长,“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激动什么?”   邢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赤焰道:“瞧你害羞的,耳朵都红了。”赤焰伸手戳了戳邢萧的耳朵,激得邢萧身子一震,立刻一跃而起,后退了两步。   赤焰哈哈大笑:“邢萧,哈哈!”   邢萧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深吸一口气:“我先去禀报师尊了。”他说完想走,不料赤焰笑得一时忘形,在起身的一瞬间鱼尾一滑,身子一下子就朝着旁边的石头摔去。   邢萧想也不想的闪身抱住对方,将他揽在怀里检查了一番,见没有受伤,才松一口气放开他:“下次小心。”   赤焰皱皱眉:“你心跳怎么这么快?”他的手还抵在邢萧胸口的位置,边说边一脸好奇的趴上去听了听,奇道,“你们人族心跳好快!”   鲛人一族体温偏低、心跳也较人类慢上许多,所以赤焰才会这么好奇。   邢萧僵着身子扶起赤焰,好半晌才开口:“……只是被你吓了一跳。”   赤焰抓着邢萧的手臂站稳身子,鱼尾轻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邢萧道:“怎么?”   赤焰道:“有点疼。”   邢萧身子一顿,立刻将他拦腰抱起,动作轻柔的将他放进水潭中:“怎么样?好些了吗?”   赤焰低着头没有回话,邢萧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结果就看到赤焰忽然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颜。下一秒,赤焰双手一抬,勾住邢萧的脖子往后一仰,一人一鲛立时便掉进了深潭之中。   邢萧因为一时疏忽,根本来不及撑开结界,所以他一下水就呛了一口水,且弄了个浑身湿透。   等他从水潭下钻出来时,正看到赤焰躲在瀑布旁哈哈大笑。   邢萧无声的看了他一会儿,双手划动往岸上游去。赤焰一见,“哗”的一下就游了过来,将他袍子一拽,又将他重新带到了深潭中心位置。   如此反复两次,邢萧在赤焰第三次这样做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怀中:“不想让我走?”   赤焰笑道:“对啊,这么好看的人,当然舍不得让你走了?”赤焰说的倒是心里话,他之前就觉得邢萧长得好看,甚至比他们鲛人一族的一些人都要好看。而此时,邢萧因为沾了水的缘故,湿哒哒的头发黏在脸上和背上,平白的添了一份诱惑。再加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衫因为在水中撕扯太久,露出了大片的肌肤,落在赤焰眼中,与他平日里禁.欲冰冷的样子实在反差太大,反而让赤焰觉得更加赏心悦目。   邢萧闻言默默的低头看了赤焰一眼,见他虽然身在水中,但身上却是半点水不沾,连头发也是光滑软凉的铺在水面和前胸后背上,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赤焰略带诧异的挑挑眉:“邢萧,你的心跳比之前更快了。”   ☆、死局二   邢萧推开赤焰的手,体内丹元一转,跃水而出,转瞬间已消失于山道之中。   赤焰看着空空的手掌,再看看已经无人的峰顶,半晌之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后笑声越大越大,整个峰顶都是他愉悦的笑声,良久都没有停下。   邢萧回来的时候,赤焰正躺在瀑布下的大石头上面睡觉。邢萧给他弄了些吃的,将他喂得饱饱的,这才在一旁的竹林中入定修炼。   赤焰没有问邢萧是怎么回复他师尊的,反正忘情丹他已经给了他,也算是还了他一半的人情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邢萧每日的行程就是打坐、喂赤焰、练剑、喂赤焰、看书、喂赤焰……两个月后,别说是赤焰,就是寒九也受不了了。   这一日,邢萧接到两名弟子的通知,说是凌虚派来了几位贵客,让他这个掌门首席弟子前去接待。这是赤焰第一次在藏剑峰见到别的凌虚派弟子。他从水中露出一些头,匆匆看了一眼,见那两个弟子,一个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长相还算端正;一个三十多岁,面貌清秀,唇角时时带笑。两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凌虚派服饰,猛一看还真有几分仙家气质。   赤焰注意到,他们的服饰和邢萧略有差别。大概是因为邢萧是掌门首席弟子的缘故,他的服饰衣领位置有一个银色小剑的刺绣。   赤焰还想再看的时候,被邢萧暗中一个弹指压到水底去了。   赤焰在水底听到邢萧清冷的声音,道:“两位师弟,走吧。”   谁料那年轻些的弟子道:“师兄先去吧,我和凌翔师兄很久没来藏剑峰,想去你那碧水寒潭中泡上一泡,想来师兄也不会介意吧?”   邢萧道:“今日既有贵客,两位师弟还是与我同去为好。”   那年长的男子道:“掌门师伯说了,只要师兄一人过去就行。我们又不会动这里的东西,师兄何必这么小气!”   岸上静默了半晌,赤焰想要上去看看为何三人安静了下来,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还是没有上去,而是躲在水下“咕咕”叫了两声。   这是赤焰无聊之时和邢萧琢磨出来的传讯方法,鲛人一族的吟哦之声太过明显,只要是对鲛人一族稍有了解的就能听出来。但赤焰现在所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般的青蛙叫声。   那两名弟子不疑有他,见邢萧稍稍犹豫之后御剑离开,都各自松了一口气。   其中那年龄大些的弟子“呸”了一声,道:“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自己修为好,还以为自己是下一任掌门呢!”   另一个也没之前那么和善了,听他声音,倒是多了几分轻蔑:“不过一个弃子,师兄何必在意?不管他修为再怎么好,以后也只是三师兄的垫脚石罢了。贱人的儿子,自然还是下贱的命。”说着又嗤笑了一声。   赤焰在水下一凛,表情冷了下来。   那师兄道:“还是侃儿说得对,再怎么修炼,那也是垫脚石的命,哈哈哈哈!”随即又疑惑道,“不过说起来,掌门师伯怎么忽然想起来让他去接待拂花宗的两位仙子了?他不是一向不愿意让他见到其他门派来人的吗?”   凌侃冷笑一声道:“那拂花宗两位仙子来势汹汹,三师兄修为不敌那两位仙子,掌门师伯自然要找个替罪羊过去帮忙了。”   凌翔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赤焰在水下听得一头雾水,皱着眉想了半天,及至听到岸边有脱衣下水的声音,这才慌忙收敛声息,身子往碧潭深处沉去。   这寒潭面积不小,外浅内深,赤焰退到潭底之后,想着这两人背地里说邢萧这么多坏话,实在应该教训一番。于是鱼尾一摆,在水底淤泥里捞了几根磷光草在手里,又召出一个真空水泡,将它们的汁液在真空水泡中挤了出来,随后带着水泡往上面游去。   赤焰悄无声息的游到瀑布下方的石缝之中,仔细注意着那两名弟子的动静。见他们脱了衣服之后先是各自闭眼享受的靠在水潭边的石滩上,随后那年长的凌翔趴在凌侃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凌侃的面色一红,两人没一会儿就抱在了一起。   赤焰一脸不解的继续看,渐渐的,便察觉出了不妥。   他发现,那个叫凌翔的,竟然将自己腿间的那个丑陋东西放进了那个凌侃股间,他一动,凌侃就一阵“嗯啊”的呻.吟声。随后凌翔的动作越来越快,而凌侃的表情似痛苦又似愉悦,看得赤焰大为皱眉。   赤焰不太懂他们在做什么,但他本能的觉得这样很不对。于是他悄悄的在身前画了一个圈,将那磷光草的汁液圈在其中,缓缓推向那两人四周的水中,融成一体。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压在凌侃身上的凌翔先是抖了一抖,随后脸色一变,一巴掌将凌侃抽到一边,喝问道:“你做了什么?”   两人身体分开时发出“啵”的一声,赤焰虽不知两个男人是如何交.合的,但看眼下情形,大致的也有了一些了解。至于被束缚在赤焰身旁的透明寒九,他更是一脸尴尬的躲到瀑布后的石缝之中。   凌侃被抽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他先是一怔,随后见到凌翔腿间的那物,立刻面色一变,张嘴就要解释。只是凌翔还未等他开口,便又是一巴掌隔空抽了过来。凌侃被他打的也来了脾气,从水中“唰”的一下站起身道:“你他妈的再打一下试试!”   两人平日里估计没少做这一类的勾当,凌翔被凌侃一瞪,立刻回过神来,低头指了指自己腿间的东西道:“这是怎么回事!”   凌侃看着凌翔下面变得花花绿绿又红肿不堪的一坨东西,眼含厌恶的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凌翔咬了咬牙:“那我怎么会……”   凌侃不耐烦的走到水稍微深一些的地方洗了下身子,随后走到岸上边穿衣服边淡声道:“凌翔,你平日里和多少人做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惹出来的问题,现在还敢来怪我?要是我没事也就算了,我要是有事了,凌翔,你就给我等着死吧!”凌侃最后一句话说得凌厉,连眼神都带着浓浓的杀意,倒是把凌翔震在了当场。   赤焰在水下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寒九则是撑着下巴看着赤焰灿色的鱼尾,他有点好奇——鲛人的那个东西,在哪里呢?   不等寒九看出什么东西,那岸上的凌侃却是忽然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抖,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坐在岸上的石滩上蜷成一团。   凌翔估计也察觉到了不对,略微犹豫了一下,淌着水过去道:“凌侃?”   凌侃双腿紧紧并拢在一起,十指扣在腿骨上,力气之大,让凌翔看了都有些发疼。他蹲下.身把凌侃的十指一根根掰开,见他十指指骨发白,指甲崩裂,不由怒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邢萧那杂种干的!我这就去杀了他!”   凌侃一字一句的咬牙道:“回凌云峰,快!”   凌翔一听,立刻转身穿上衣服,抱着凌侃就走。赤焰在他们彻底的离开之后,才缓缓的从水潭中浮上来,一脸嫌弃的对着两人呆过的地方挥了挥手,将那上面的污水隔空甩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邢萧回来,赤焰本想将之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讲一遍,但邢萧还未等他开口就先一步道:“我要离开藏剑峰一段时间,赤焰,你自己……”   赤焰打断他道:“我们一起啊。”   邢萧摇头:“抱歉,这件事不能带着你。”   赤焰:“……”   寒九:“……”这是,始乱终弃的节奏?!   ☆、死局三   其实赤焰也知道他并不适合跟着邢萧,所以见邢萧不愿带着自己,也就没有再坚持了。不过他还是选择性的说了一下凌翔和凌侃要找邢萧算账的事儿,告诉邢萧要小心这两人。   邢萧道:“无妨。他们一向奈何不了我,大概也只是说说而已。”   赤焰心想那是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所以才这么自信。不过他用的磷光草药效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两人还会恢复如初。那时候邢萧也不在藏剑峰上,谅他们来寻仇也找不到人。所以赤焰也不再多说,只叮嘱让邢萧早些回来,寻个时间带他回东海看看。毕竟那里才是生养他的地方。   邢萧只是一顿,没有表示什么。   半个时辰后,邢萧将这几日的水果吃食交给赤焰,再三叮嘱赤焰不要暴露身份。赤焰疑声道:“就算暴露了又怎么样?鲛人一族和人族又没有深仇大恨,最多被你师傅赶出山门罢了。”   邢萧顿了一顿道:“我在派中地位尴尬,如果被师尊发现我与鲛人来往,恐怕对你和你的族人不利。”   赤焰一听,关乎自己族人和邢萧的处境,当下也不再反驳了,只是心中还是略有疑惑。   一切准备妥当,邢萧独自一人御剑而去。赤焰则将水果吃食等物投入自己的真空泡里面,鱼尾一摆,游到浅滩上去懒洋洋的晒太阳。   两个时辰过去,日渐西斜。赤焰估摸着凌翔那两个家伙身体恢复后就会来找邢萧报仇,所以他也不在岸上多做停留,直接潜到水下睡觉去了。   正睡得香甜的时候,赤焰猛然被一阵刺痛惊醒。   他睁眼往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原本碧色的潭水竟然变作了赤红,宛如血一样的聚在他的四周。而他所倚靠的石壁上,竟然如火一般滚烫,烫得他身上一阵紧一阵的疼痛。   赤焰鱼尾一摆,立刻朝着水面游去,身子还露出水面,就听上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千里弹指醉对于普通人效用不大,对于鲛人却是致命。只要他在水里,就一定会出来。”   又一个声音道:“师叔果然厉害!小侄佩服!”   另外又有几人附和,随后一个听起来颇为傲然的声音道:“东西已经撒下去了,如果有鲛人也就罢了。如果没有的话……”对方声音顿了顿,好似故意吊人胃口似的,道,“凌翔、凌侃,你们两个可就别想我替你们在我爹那里求情了。”   听到这里,赤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虽然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得知自己身在碧水寒潭之中的,但事已至此,不出去的话只能被这潭水活活烧死。时间拖得越久,对他的身体伤害越大,到时候恐怕连一拼之力都没有了。   赤焰当下也不再犹豫,立刻鱼尾一跃,整个身子弹跳出水面,同时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手印,将赤红色翻滚着的潭水全部推出深潭浇在潭边的众人身上。   那些修士没想到赤焰在水中呆了那么久还有一战之力,一时不备,被潭水浇了个透心凉。等他们回过神去看的时候,赤焰的身子已经攀上高耸的峭壁,正挂在那峭壁之上的瀑布中凝视着众人。   众人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一时间各色的剑气如同彩云一般袭向那个赤色的身影。只有中间的那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的俊朗男子喊道:“住手!掌门有令,不可伤其性命!”   赤焰挥手将瀑布之水引到身前,形成一个极速旋转的水盾,脸上染上几分薄怒,道:“你们是谁?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害我?”   那中年男子哈哈笑道:“你说的对,我们无冤无仇的,我们何必害你。所以这只是一场误会罢了。贵客有所不知,我是凌翔他二人的师叔灵云子,今日为他二人诊治时,发现有鲛人的气息。所以特来请鲛人族的贵客到主峰一叙。并无无冒犯之意。”   “放屁!”赤焰看着瀑布下面赤色的潭水,怒声讥讽道,“用千里弹指醉邀请我去做客?你当我是傻子吗?!”   灵云子道:“阁下误会了。实在是我等在岸上等了贵客太久,迟迟不见贵客上岸,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这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赤焰皱了皱眉,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撤了水盾,收起脸上的恼怒之色,身子往后倚靠在瀑布中一块凸起的石块上,睨着众人道:“你们到底为何要对付我?”   那灵云子还待狡辩,结果身子一顿,脸色骤然一变道:“你下毒?!”   其他人也跟着脸色一变,不约而同的按住了自己的腹部。甚至有几名修为稍微低一些的弟子,他们已经蜷缩在地上哀叫打滚了。   赤焰眼珠一转,缓缓露出一丝笑意,慢声道:“许你们下毒,不许我下毒?”   这下灵云子的脸彻底黑了。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搜罗出了四五个小药瓶,一个一个的倒出来各服了一颗,又把药瓶递给其他弟子。结果还没等他旁边的那个年轻的俊朗男子服下药丸,他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一脸抽搐的倒了下去。   那男子惊叫一声:“师叔!”然后慌忙扶住灵云子的身子,将他轻轻放倒在地上,给他小心翼翼的渡了一些真气过去。   赤焰见下面乱作一团,想起邢萧在凌虚派不知道受过多少气,便坏心眼儿的在瀑布上拍手笑道:“老混蛋带着小混蛋来害人,结果自己却被打趴下啦!哈哈哈!”   底下的弟子听到赤焰如此挑衅的话语,一个个怒目而视。赤焰却是毫不在意的继续大笑道:“瞪什么瞪?再瞪我也不会掉下去!有本事你们就把我瞪出一朵花来!”赤焰边说边笑,在瀑布上摆出一副你们能奈我何的架势,“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们凌虚派竟然都是只会下毒不会解毒的草包啊?我还以为这儿真是什么中原第一大派,原来就是这么个德性!不如你们改名叫天下第一草包派好了?”   “妖人住口!”灵云子躺在地上,右手颤巍巍的抬起,还没指到赤焰,就颓然摔了下去道:“你个妖人!呼呼……混账!混账!”   赤焰道:“哟,灵云子道长这么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匀了?啧啧,年纪大了就不要乱跑啊,而且还带了这么多人?你说你年纪这么大了,上赶着送死也没什么。但你看看你身后的弟子啊,一个个年纪轻轻的,你还真舍得让他们来送死啊?啧啧,果然是个毒君子呢!”   灵云子是凌虚派药君一脉的传人,一向擅毒不擅医,被他的嫡传师傅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因为他在炼毒一途确实很有天赋,所以凌虚派并没有将他逐出师门。   不过中原几大门派之中,众弟子一向不喜阴狠擅毒之人,所以送了他毒君子的称号。而灵云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毒君子。   灵云子越是生气,身体里的毒发作的便越快。那年轻的俊朗弟子劝慰了灵云子两句,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竟然让对方真的闭上了眼不再理会赤焰的挑衅。   就在那年轻弟子和灵云子说话的空挡,下面又有几个弟子受不住的在地上打起了滚儿。那年轻弟子脸色沉得宛如黑水一般,站起来对着赤焰道:“我们好心请你去主峰一叙,阁下为何要下如此毒手?难道你们鲛人一族当真要和我们人族为敌?!”   赤焰眯了眯眼,见这青年长身而立,面目如玉,一身气派端正浑厚,本以为是凌虚派的什么厉害人物,结果只听那凌翔捂着肚子道:“三师兄!他藏在这碧水寒潭里面,那邢萧一定知情!我们去把邢萧抓来,让这妖人交出解药!”   男子正要接话,赤焰却先一步接口道:“你就是那个‘三师兄’?”   赤焰可没忘记凌翔两人口中的“三师兄”是何人,既然遇上了,总得替邢萧讨一些利息回来。   那三师兄强忍着腹内疼痛,抱拳道:“在下叶宗宝,是凌虚派第三代弟子。还请阁下赐药。”   赤焰不置可否的将鱼尾弯了弯,在石壁上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眉眼含笑道:“你和邢萧比,谁厉害?”   叶宗宝略带诧异的看向赤焰:“阁下为何问这个?”   赤焰道:“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他眼睛扫了扫下面滚作一团的十来名弟子,冷笑道,“不想要你的师弟们好了?”   叶宗宝立刻道:“自然是邢师兄更厉害些。他是我们三代弟子中最厉害的。”   赤焰道:“那为何你们不拥戴他,反而处处针对他,还将他一人禁锢于这藏剑峰上?”   叶宗宝道:“阁下误会了。凌虚派无人针对大师兄,他来藏剑峰也是他本人自愿。掌门很早之前就想让大师兄回主峰接管掌门事务了,只是大师兄一直不愿意。这一次我们听说大师兄带了一位鲛人族的朋友回来,掌门大感欣慰,以为大师兄回心转意,所以立刻让我们来请阁下到主峰一叙。掌门的本意是想与阁下商谈大师兄不愿接管掌门之事,让阁下劝一劝大师兄,而不是阁下认为的无由加害。”   赤焰道:“你口才不错。”   叶宗宝叫道:“阁下明鉴!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赤焰想了想道:“这药只是会让你们痛上两个时辰,不会致命。”   叶宗宝松了一口气道:“还请阁下赐药。”   赤焰冷笑:“赐药没问题。只要你帮我把你们的大师姐白苏叫过来,我立刻给你们解毒就是。”   叶宗宝顿了一顿,道:“大师姐此时并不在派内。”   赤焰撇嘴:“骗鬼呢?反正我就是要见白苏,要么她来,要么你们继续耗着。”说到这儿,赤焰好似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儿一样,促狭道,“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中的这个毒,还有一个作用。”   叶宗宝诧异道:“什么?”   赤焰摸摸鼻子,道:“这药,两个时辰后确实会自动解除。只不过那时候男人就成了不会传宗接代的废物。”赤焰起初并不知道“不会传宗接代的废物”是什么意思,但自从见了凌翔和凌侃苟且,就知道了人族的“命根子”是什么了。   于是他目光一转,一下子盯在了叶宗宝的下腹处,缓声道:“就是那个东西,挺难看的。”   叶宗宝下腹一紧,脸色如同泼了墨一般,难看至极。   其他听到的弟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虽然名为修士,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再加上男人的自尊心,这要是被赤焰的药给毒坏了,估计一半的人都要无颜做人了。   叶宗宝道:“阁下何必强人所难,白师姐她确实不在派内!”   赤焰摊手:“那你们就耗着吧。”   那些弟子一听两人对话,立刻一个一个吓得面无人色,强忍着疼痛跪到了叶宗宝身前,一迭声的求着叶宗宝。   叶宗宝不耐道:“你们求我有什么用!我自己也中了毒!”   此时,自从到了这里就一直没说话的凌侃,忽然扶着一块石头站起身道:“三师兄,掌门师伯给你的传讯符呢?”   赤焰一惊,只听叶宗宝道:“没带。”   底下的弟子一听,一个一个哭嚎起来,一时间什么名门之风、修士之态,几乎丢得干干净净,看得赤焰嘴角抽搐不已。   叶宗宝看着赤焰道:“只要阁下肯交出解药,在下事后必定带阁下去见白师姐,如何?”   赤焰凝目看向下面傲然而立的青年,眉梢一动,嗤笑道:“你当我傻?”话落,赤焰右手一摆,一条清水凝成绳子便甩向瀑布上方。赤焰身子随着水绳而动,一瞬间就跃上了山顶之上。他回头看了一眼下面怒喝的青年,眼底闪过厌恶,道,“叶宗宝,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刚才凌侃问叶宗宝传讯符时,叶宗宝目光微闪,手指下意识的蜷起来拢住袖口,这分明是已经使用过传讯符的意思!   赤焰拖延时间,叶宗宝同样也是拖延时间。   想通这一点,赤焰要是还不跑,那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智商被狗啃了。   藏剑峰巨木参天的山顶之上,是一条宽敞的大河。赤焰不知道这条河有多长,源头是哪里,只是跳进去拼了命的往前游。   一直到了大河的尽头,赤焰游进了一个灵气充盈的湖泊之中。湖中插满各式各样的灵剑,还有着若有若无的剑气交织在湖面和湖水之中。   赤焰游进来之后,险险的避开几道剑气,心想还好这个湖泊比之前的碧水寒潭大了几倍不止,不然自己刚才这一番莽撞,必定已经重伤。   赤焰料想那凌虚派的掌门怕是已经追了上来,所以也不敢上岸,只是利用水盾护在身子四周,又找了一个没有剑气的角落潜了下去,在水中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势。   小半个时辰过后,赤焰身上的灼伤稍微好了一些。但也只是好了一些而已,并没有完全消逝。这千里弹指醉,其实也算不上毒.药。它在人族中,只是一种能够让人陷入迷乱的情.药。但用在鲛人身上时,效果却大大不同。   鲛人精神比人族强大数倍,让鲛人陷入迷乱是不可能的了,最多只是让他们晃一下神。但在身体上的伤害却很严重。鲛人生来体温就低,一旦超过一定的温度,就会浑身脱水而死。而千里弹指醉撒进水中,会导致水温上升,宛如沸水。鲛人在其中若超过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赤焰因为熟睡,导致在水中时间过长,身上的肌肤被水温熏烫的受了不小的伤害。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他知道他现在急需找个地方降温。   思量再三,赤焰打算躲在这剑湖中暂避风险。一则他没有化形,鱼尾在陆地上毫无战斗力,恐怕一上去就会被抓;二则,这剑湖灵气逼人,既可以滋养他的身体,又可以让凌虚派的人投鼠忌器不敢随意投毒,实在是个风水宝地。   于是,赤焰在水中小心潜行,一直到了湖中心的位置,在一把泛着凛然青光的长剑旁边安顿了下来。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赤焰感觉体内的热气消下去了将近一半,而湖上至今还没有动静,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完,他心头忽然一紧,只觉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从鱼尾一直蔓延到了头皮之上,这是生死关头的本能预警!!!   赤焰身子往前一扑,鱼尾穷尽全身之力甩向身后。汹涌的湖水一息间拍向来人,直将四周的湖水搅得翻天地覆。   一击完成,赤焰毫不停留的身子一旋、冲向远处。他甚至来不及去阻挡四周呼啸而来的缕缕剑气。   未几,赤焰赤.裸的上身已经被剑气伤的鲜血淋漓。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有丝毫停留的疯狂游着。唯恐慢一步就会被身后的人追上。   这种强者的威压太可怕了,除了当年被墨语长老抓走的那一次,他从来没有在第三个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气息。而且对方的杀意这么强烈,就算给赤焰十条命,他也不敢在对方的气势笼罩下停留半刻。   那种直面死亡的感觉太可怕了!   ☆、死局四   剑湖虽大,总有尽头。   当赤焰被密集的剑气包围起来的时候,他心中一凉,知道这次是避无可避了。   无法,赤焰只好冲出水面,以最快的速度抛出一条水绳,甩到湖边的参天巨木之上,身子随着水绳跃然飞去。   甫一落在树上,赤焰就察觉到一股掌风由背后袭来。因为身在树梢之间,赤焰的鱼尾本身就无法站稳,这掌风一扫之下,他立刻便摔落了下去。   “嘭”的一声,赤焰只觉得自己心肝肺都被摔出了胸腔一般,灼灼的疼痛。   一个硕长的身影落在赤焰身边,赤焰没有察觉到杀气,便没有硬撑着避开此人。未几,只听对方戏谑道:“果然是个美人,怪不得连一向清心寡欲的邢师兄都动了心了。”   赤焰躺在地上,顺着这轻佻的话朝对方看去,这人穿着蓝白相间的凌虚派服饰,和邢萧一样,在衣领位置绣了一把银色的小剑刺绣。   “叶宗宝。”赤焰双目中有了怒意,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叶宗宝蹲下身子,伸手捏住赤焰的下巴,凑近他道:“看样子你还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赤焰怒道:“知道什么?知道我给你们下的药,根本不会废了你们吗?”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了这些人的命。就算他被他们重伤于寒潭之中,他也只是稍稍惩罚这些人一下,并无害他们性命的意思。而所谓的断子绝孙,也只是吓吓他们而已。可这些人倒好,不但一直追杀他到这里,并且差点将他格杀。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族怎会如此凶残!要知道在鲛人一族,杀生可是大罪过!更何况他与这凌虚派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赤焰道:“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劳你们这么多人追杀我?”   话落,一旁的剑湖水面微动,一个青衣长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飞了出来。此人和叶宗宝有三分相似,但更加的威武一些,气势也很足。赤焰认出来,这就是刚才在湖底追杀他的人。此时这人手中多了一把长剑,正是之前赤焰在湖中心见到的青光剑。想来他半晌没有出水,就是在收服这把灵剑吧。   赤焰此时被叶宗宝掐住了颈后的致命之处,动弹不得。只好勉强服软道:“叶掌门。”   说起来这叶兆麟也是一代传奇,年纪轻轻修为高深,多年来一直稳居修真界第一大派掌门之位。可见其无论心机城府还是修炼资质,都是一等一的。   叶兆麟随便看了赤焰一眼,漠然道:“阿嗣,你欲如何处置此人?”   叶宗宝道:“父亲放心,孩儿听说鲛人体质异于常人,等孩儿将他里里外外研究透了,自然就会杀了以绝后患。”   叶兆麟道:“鲛人珠与你修行有益,可以先行取出,也免得他再逃走。”   叶宗宝愣了一下,随后点头道:“父亲说的是!”他这边一回话,赤焰就深知不妙,几乎是下意识的鱼尾一抬,就要劈上叶宗宝的肩头。   叶兆麟手中的长剑一挥,赤焰只觉鱼尾一阵钻心裂肺的疼,等他强忍疼痛去看的时候,只见自己赤色的鱼尾上,尾鳍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被齐齐削断,上面一片血肉模糊。   赤焰疼得几乎昏厥过去,叶宗宝却一脸惊叹道:“这蓝色的血配上这火色的鱼尾,果然好看!”似乎是笃定了赤焰再无还手之力,他伸手捉住赤焰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一只腿压在他的腹部道,“听说鲛人的珠子比鲛人的眼睛还要漂亮,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了。”   赤焰这一生,从记事起就未曾吃过亏。哪怕是在海族流浪的时候,被执墨逼迫的时候,他也是傲然而倔强的。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所以他坚决不愿意成为雌性鲛人嫁人生子,哪怕是为此背离族人也在所不惜。   如此倔强的赤焰,被叶家父子这般凌辱,可想而知他此时是多么的难以置信和痛苦。   一直与赤焰灵魂绑定的寒九,也是惊呆了。他竟不知这世上会有如此残忍和无耻的人存在!   这样的修真界,这样的修士,这样的第一大派,焉可不灭!!!   寒九怒气勃发,却无计可施。赤焰眼睁睁看着叶宗宝那只肮脏的右手离自己的腹部越来越近,几乎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就在这一刻,赤焰似乎懂了邢萧临走之前的嘱托。他想起那双眼中未尽的情谊,总算明白叶宗宝为何说邢萧自愿常驻藏剑峰,不愿入世了。   这样的门派,邢萧怎会接手!   赤焰原来绝望的眼中重新燃起亮人的色彩,他嘴唇微开,一声嘹亮高亢的长吟之声响起,直接击打在叶宗宝父子两人耳膜之中。   叶宗宝当下吐出一口精血,尽数染在赤焰胸膛之上。叶兆麟神色一冷,右手长剑毫不客气的朝着赤焰的喉间刺来。本以为是一定毙命的一剑,却在离赤焰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时再也无法行进一分。   在叶家父子眼中,赤焰的整个身子都渐渐扭曲了起来。连同他身周的空气,还有四周的灵气,都以一种奇特而又诡异的规律在四周盘旋。渐渐地,赤焰的长吟之声越来越低、节奏却越来越快。等到他骤然停下的时候,叶兆麟的长剑一动,终于毫无阻碍的刺进了赤焰喉间。   叶宗宝道:“父亲!”   叶兆麟收回长剑,看着已经淡得几乎看不清赤焰五官的影子道:“已经逃走了。”   叶宗宝不知为何,脸上竟似松了一口气似的。而渐渐消失于原地的赤焰,则是眼含杀意的看了叶宗宝一眼。   ##########   赤焰所用的空间之术,乃是鲛人一族的禁术。此术是以鲛人的灵魂之力加生命之力为代价,在短时间内撕裂空间,一瞬千里。   但鲛人之所以为鲛人,就是因为他们的灵魂较人族特别强大。没有了强大的灵魂作为支柱,鲛人也就垮了。而赤焰更是离谱,他竟然想一次性耗尽自己的灵魂和生命,想要直接传回东海海域。   令寒九没想到是,赤焰他差点就成功了!因为这禁术在发现赤焰灵魂之力和生命之力不足时,竟然想要从他这个绑定者这里拿走一部分灵魂之力!   要不是寒九反应快,想到可以用云藏教他的各种守魂法术抵御这禁术的抽取,恐怕他现在一定被吞噬的一丁点儿不剩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QAQ   寒九胆战心惊的检查自己的半透明魂体,在看到自己好好的双腿变成鱼尾,一脸的惊恐加难以置信。   不等他继续震惊下去,一个五官端丽的女子发现了赤焰,并且将赤焰带回了家中照顾。   寒九随着赤焰进入女子家中,见这是一个略显简陋的农家小院,院中种了不少的花草药材。女子似乎是独居于此,也不怕赤焰人身鱼尾的样子,也没被赤焰一身的伤势吓到。只是神情自若的为赤焰疗伤治病。   为了让赤焰早一些醒过来,女子特意每日从山中挑一些水回来,将赤焰日日泡在水盆中滋养,又在其中加了不少的名贵药材。   日复一日,直到半年后,赤焰才隐隐有了苏醒的痕迹。   寒九这时已经恢复了人身,与赤焰的距离也可以延长到十米左右的位置,所以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只是一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现实世界,见到云藏,心里便隐隐有一些着急。   貌似,来这里之前,他刚决定要和云藏在一起试试来着。   寒九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然他在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很久,但现在想想,和云藏的那个吻,好像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似的。   外面传来一声厉啸,寒九一怔,立刻起身朝外面奔去。只是他刚跑了没几步,就被一股禁咒之力拽回了赤焰的体内。   寒九下意识的想像平常一样起身……   但他发现,他动不了了。   紧接着动不了了这一事实之后的是,寒九浑身上下宛如被刀割剑刺一般的疼痛,还有深沉的无力感、眩晕感。每一个感觉都深深的纠.缠着他,让他几乎想要立刻昏厥过去。   寒九无意识的呻.吟出声,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赤焰!”   陌生而又熟悉的呼喊声炸响在耳边,寒九灵台一震,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寒九话一出口,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竟然能说话了?!虽然声音嘶哑的几乎不似人声,但他能肯定,他真的能说话了!不是作为一只看不见、听不到的游魂说话,而是真真正正的、作为存在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寒九想要确认这一切是否真实,更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但等他稍微动了下手臂时,四肢百骸便齐齐传来了让人痛到流泪的感知。   一个女子急声道:“你别动!你伤势太重了!还需要很长时间的静养!”   寒九认出来,这是救赤焰回来的那个女子的声音。而另外一个人……   寒九转了转眼珠,看向那个瘦削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心中蓦然一酸:“云……”   对方不等他开口,立刻端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颤声道:“喝水……”   寒九嗓子确实干渴的厉害,所以他连忙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邢萧的手竟然一直在抖!抖得连杯子都拿不稳,更别提靠近寒九的唇边了!   寒九虽然明知这人不是云藏,但还是心中一痛,忍不住想要安抚他。只是他一张口,嗓子里就是一阵疼痛。   那女子连忙接过了水道:“我来吧,他既然已经醒了,就不会有性命之虞,你也别太担心了。”   邢萧深吸一口气,退到一边,看着女子给寒九一点点的喂下一杯水,又倒了一杯喂给他,这才重新坐回木盆旁边的矮凳上,抓住寒九的手,一副再也不愿松开的样子。   于是,一直被邢萧吸引了注意力的寒九,一低头就发现,他自己正全身赤.裸的倚靠在一个大木盆之中,黯淡无光的赤色鱼尾死气沉沉的沉在水面之下。而这具身体,化成灰他也认识啊!这不是赤焰那货吗!怎么自己竟然在他的身体中苏醒了过来啊啊啊!   怪不得邢萧一下子就把他认作了赤焰啊啊啊!   寒九狠狠的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眸中一片清冷。   他不能、也不可以留在这具身体里。他要回去。   于是,寒九开口道:“邢萧,赤……我的族人怎么样了?”   邢萧愣住,很久之后才涩声道:“赤焰,我会解决所有的事,不会让你再陷入危险之中。”   寒九皱眉:“邢萧?”他感觉邢萧的样子不太对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寒九对于这个幻境中的男子,竟然也有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和心疼。   这不应该的。   就算邢萧和云藏有着同样的相貌,但寒九还是能一眼看出两人的不同之处来。比如云藏,他一向分得清孰轻孰重、以大义为先,他内敛强大、有勇有谋,是一个从来不会容忍恶人,但也不会不通情理的人。   如果凌虚派的邢萧换成云藏的话,寒九敢说,云藏一定会第一时间收拾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而不是一个人躲到藏剑峰眼不见为净。   如果人族和鲛人族开战,以云藏的性子,他一定会站在鲛人阵线之中。无论是为了赤焰,还是为了天道公义。   如果喜欢赤焰的是云藏,那么云藏绝对不会把赤焰一人留在危机四伏的凌虚派内。更不会在没有保护他的能力之前,将他置于险地。   这就是他们两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所以寒九一直否认,邢萧很可能就是云藏的这一件事。   邢萧没有再回答寒九的问题。他的目光中承载着太多的情绪和语言,寒九被他凝视着,也无法再问出什么。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避开了鲛人族和人族的话题,相互交谈了几句。小半个时辰过后,寒九沉睡了过去。   日子再次如流水般的悄然流逝,这期间寒九终于知道了救人女子的身份,原来她就是邢萧的大师姐,白苏姑娘。   赤焰当日开启禁术的灵魂之力不足,所以只将自己传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山林之中。说来也巧,白苏因为拒婚之事,被叶兆麟废去修为赶下山门,也是刚刚在这个山林之中安顿下来不久。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吧。   三个月后,赤焰的身体终于好了大半,能够起身在院子里到处走动了。而寒九竟然莫名其妙的再次被挤出了赤焰的身体,重新成了一个无人看得见的游魂。   或许是察觉到了赤焰的变化,当赤焰再次开口问邢萧关于鲛人族的事儿时,邢萧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原来邢萧当初离开藏剑峰,为的就是去给鲛人族报信,告知他们人族打算联合起来绞杀鲛人一族。他那时候走的匆忙,又怕引起掌门人的怀疑,所以连赤焰也不敢带着。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到了海宫之时,竟然被人拦在了外面。他在那里守了两日,一直没有见过鲛皇,最后还是在离开的途中偶遇了执墨,和对方打了一架,才得以告知对方这个消息。   双方开战的时候,鲛人族因为有了防备,所以伤亡还在小范围之内。只是鲛人族向来与世无争,又没有什么杀戮之心,一见人族稍有退意,立刻就以为对方是回心转意想要重新修好,便下了议和书,和人族谈判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   一人一鲛在院子里商谈了两个时辰不止,等日落西山的时候,白苏劝阻赤焰以身体为重,等伤好了才能帮得上族人的忙,赤焰这才放开邢萧的手,转身一个人回房休息。   他现在,已经能够长时间的用鱼尾行走了。毕竟经历过那样的伤痛,以鱼尾行走这点痛苦,早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第二日,邢萧接到传讯符,和赤焰白苏说过之后,御剑离去。   赤焰也在白苏出门采药时,留书出走,一人朝着东海的方向而去。   东海鲛人岛,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就算他曾经背离那里,那也只是一个孩子淘气时的离家出走罢了,并不是真的彻底背弃。毕竟家这种存在,是永远无法舍掉的。   赤焰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有水的地方,便从水路游走。没有水路的地方,就用长袍遮住鱼尾,以鱼尾.行走。   四日过去,赤焰已经断了三分之一的尾鳍,又磨去了不少地方。终于在第六日的时候,他看到了茫茫的大海。   赤焰选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终于再一次的跃入大海之中。   大海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所以赤焰在这里肆意而快乐,他几乎是忘我的在海中遨游着,直到听到岸上传来的争吵声。   鲛人在海中的听力如同顺风耳一般,只要他们想要听到,就没有他们听不到的声音。   赤焰往海上游去,渐渐的,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装饰华丽的大船。   赤焰小心的潜行过去,身子紧紧贴在大船底部,仔细倾听船中几人的对话。   一个女子道:“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言而无信!你明明说过只要拿到鲛皇珠就会接我回去的!”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大概就是女子口中的父亲了。   “昧儿,爹知道你不喜欢星戮。但你现在是唯一能够接近他的人,你要是现在回到人族,我们之前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要知道只要再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彻底的剿灭鲛人族,到时候你弟弟的仇也报了,你也可以恢复自由身,这不是更好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父亲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鲛皇珠,而是他的鲛皇血脉,对不对?!”   “胡说八道!”苍老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女儿没有胡说八道!你之前一直不许我喝落胎药的吗?那时候我就应该猜到了的啊!是我太傻了!我的好父亲,您实话告诉女儿,如果女儿真的生下了这个孩子的话,你是不是真的要拿他去炼你的魔功?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他是您的亲外孙啊!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随着两人争吵的声音落在耳畔,赤焰终于想起了这两人是谁。   钟离昧,和他的父亲,钟鼎仁。   ☆、死局五   之后发生的事儿,快得不可思议。   在寒九尚处在茫然之中的时候,赤焰已经回到了鲛人族,和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执墨一起站在了战场之上。   他们本就是默契十足的伙伴,在入了战场之后,更是亲密无间的战友。执墨比以前沉稳了很多,也内敛了不少。至少在见到赤焰尚未情.动化形的时候,克制住了自己的表白。   又是小半年过去,因为赤焰及时的带回了钟离昧背叛鲛皇的消息,鲛人族总算是撑过了人族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人族和鲛人族的伤亡都在不断增加,人类的朝廷也加入了战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其中,而大部分的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场仗因何而起、为何而打。   直到有一天,鲛皇失踪了。   赤焰和执墨跟着紫冥长老在前线御敌,蓝琤长老和墨语长老在后方安抚族人。战争变得残酷且无法停止。   死去的人太多了。   人族与鲛人之间,人与人之间,仇恨越来越多,越来越憎恶,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赤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剑刺穿人类士兵的铠甲。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赤焰脸上,几乎灼痛了他的脸颊。   他那双曾经明亮活泼的眼眸,如今早已变得晦暗而沉寂。   当初人族曾经在海水之中下毒,导致鲛人失去了很多的伙伴。所以鲛人渐渐的开始改变战略,在海岸上安营搭寨,和人类玩起了尔虞我诈的游戏。   其实鲛人,不只是在水里作战勇猛。鱼尾化腿的鲛人,那是比人类还要强大的战士。   大概只有赤焰是个例外吧。   当初赤焰初回海宫的时候,一众的长老几乎不敢将面前落魄而虚弱的鲛人认作是那个肆意张狂的鲛人少年。   而这个虚弱的少年,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休息,就奔赴了战场。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就是用这么一个残破的身体,征服了所有族人,也震慑住了人族大军。   因为他在去战场的第四天,就一举击杀了凌虚派的带队之人,叶宗宝。   虽然事后他立刻遭到了凌虚派的疯狂反扑,但他最终还是留下了命,并且成为了鲛人军队的大将军。   结束今日的战斗,赤焰带着部队回到海岸边的营寨之中。他没有理会执墨的叫喊,一个人回到营帐躺到了床上。   他的身体火热,灵魂也是撕裂般的疼痛。当年禁术留下的后遗症一直纠.缠着他,从来不曾消失。他不知道他的这个身体还能撑多久。   他想起邢萧问他的那句话:为什么要这样的不计后果。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因为鲛人不是你的亲人。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赤焰是怨邢萧的。他那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事情发生的时候,邢萧能够第一时间告知他,第一时间将他带回鲛人族……可是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邢萧也没有做错什么。当初盗药的是他,要离开的也是他,邢萧只不过是于心不忍,顺手帮了他一把。即便没有邢萧的插手,他自己也会去做这些事——会盗药,会悄悄走掉。   那么,他凭什么去怪罪别人。   赤焰闭上眼渐渐入睡,随后又在噩梦中醒来。   他右手抵在额头的位置,眉头紧皱,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楚:“银铃……”   寒九在一旁默叹了一口气,身有同感的心有余痛。   银铃是收养赤焰的那个老鲛人的女儿,因为是人鲛混血,从生下来就没有鲛人的特征。老鲛人不愿意自己的女儿知道自己有个受过刑的鲛人母亲,所以她将银铃寄养在海岛上的农户家里。银铃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赤焰在知道这件事后,经常到海岛上厮混。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这个有着老鲛人血脉,而且聪明伶俐的妹妹。   赤焰记得,他打算离开海族的前一天,还去看过银铃。当时那个小丫头还天真的问他,玲珑果成熟了,是不是就可以长大嫁给赤焰哥哥了?   那个傻丫头,是老鲛人去世之前最大的牵挂。而他也亲口答应过老鲛人,说会一直照顾银铃,直到她安然长大、嫁为人妇。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到。银铃死了,死在了第一场战争里。被那些修士一个挥袖打死,却没有任何人去在乎!   在人族这些修士的眼里,弱小的人类竟如同草芥一般!赤焰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人族为何总是喜欢这种同胞相残的戏码?   他觉得,这些人渣,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想得头疼,赤焰不自觉的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下一秒,他眸子一厉,对着外面道:“谁?!”   一个黑影一晃而过,赤焰身子顿了一顿,最后下床披了一件衣服,掀开营帐帘子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大概追了又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人忽然现出身影,伸手揽住赤焰的腰身,带着他朝着远处飞去。   赤焰皱眉:“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原来这掳人的,正是多日不见的邢萧。   邢萧抿紧了唇,直到越过了一片树林,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之前,他才放下赤焰,一字一句:“我,担心你。”   赤焰扭开头,沉默很久才重新开口:“我很好。”他抬眸看向邢萧,目光幽深,“作为敌对方,我无需你担心。”   “赤焰!”邢萧抓住赤焰的手臂,在他冷静自持的目光中渐渐败下阵来,“赤焰,我宁可你打我、骂我。”   “我没那么无聊。”赤焰撇嘴,甩开邢萧的手朝着河边走去。   赤焰脱掉长袍和里衣,露出里面不复美丽的鱼尾和身子。他鱼尾熟练的在地上错位移动着,速度和普通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直到那布满伤痕的赤色进入到水中,他才仰躺在水面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   邢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赤焰刚刚好转的心情,因为邢萧再次变得差了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了赤焰的情绪波动,邢萧举步朝他走了过来。他鞋袜衣服都没有脱掉,只是下水抱住赤焰,将自己的埋在赤焰的颈窝:“赤焰,好好照顾自己。”   赤焰心中一跳,推开邢萧:“什么意思?”   邢萧凝视着赤焰,半晌之后开口:“就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的意思。”他顿了顿,“赤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人。”   赤焰冷笑:“我当然知道错的是那些人。其中包括你的师傅,叶兆麟。”   邢萧垂下眉眼,不再说话。   赤焰看着这样静默如玉的邢萧,不知为何,忽然就记起了他们初见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他最大的烦恼也只是执墨的纠.缠,而如今……   “邢萧,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从来不说出来?”赤焰本以为这句话他这辈子都不会问出口,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也罢。就听听他的回答吧。   “你……不喜欢。”邢萧涩声道,“所以,我可以不说。我可以一直等,等到你喜欢为止。”   赤焰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什么?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情.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邢萧叹气,伸手在赤焰墨色的头发上揉了揉,道:“赤焰,我不会像执墨一样逼你。我可以一直等,哪怕是生生世世等待,我也甘愿。”   赤焰眼神微闪,错开身子朝河中央游去。   邢萧将赤焰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大亮了。赤焰没有给邢萧留下任何赠言,直接回营帐睡觉去了。   这一日,傍晚时分。一道惊雷炸醒了所有的人。   赤焰走出营帐,看向那个被紫黑色雷电劈中的区域,一时间心慌得不能自已。   他拽住旁边的一个鲛人:“那地方,驻扎的是哪一队敌军?”   鲛人立刻回话:“大将军,那是凌虚派的驻扎地。”   赤焰鱼尾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还好那鲛人士兵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他。   “大将军?大将军!你怎么了?”   赤焰顺着周围士兵的叫喊渐渐回过神来,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的甩开众人的手,朝着乌云罩顶的方向奔去。   可惜他的鱼尾实在是太碍事了。在他又一次因为鱼尾差点摔倒,而被身边的鲛人扶住的那一刻,他竟然忽然萌生出了一股想要生出一双长腿的渴望来。   他想长出双腿,去把那个人找回来。   “赤焰!”执墨闻讯赶来,急忙挤进人群扶住赤焰,一脸急切,“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让木栾带你去,你鱼尾有伤,不能这么乱跑。”   赤焰恍恍惚惚的想起来,木栾?对,他是有这么一个坐骑,叫木栾,是一只赤尻马猴。   因为他,没有腿。所以他上战场的时候,只能靠着木栾驮着他四处杀敌。   赤焰渐渐冷静下来,垂眸敛起眼中神色:“刚才看到凌虚派天降劫雷,担心他们有人渡劫……”   执墨道:“不是渡劫。没有人渡劫会把劫雷引到人多的地方。毕竟人越多,劫雷所对应降下的劫雷便越厉害。”   赤焰握紧了双手,直到掌心传来无法忽略的痛感,这才看了眼四周还在朝这里观望的族人:“我没事,大家散了吧。”   赤焰说完,也无心继续坐在这营地之中。于是和执墨说了一声,叫了木栾,让它驮着他去往附近的海域。   赤焰觉得,他心底有些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跳进大海之中,赤焰在附近游了很久。最后实在游的不过瘾,便让木栾先行回去,他等休息够了再回营地。赤焰心想:凌虚派突遭大变,估计短期内不会再开战了。   送走木栾,赤焰去了更深、更远的海域,在那里睡了一觉。等他睁开眼的时候,邢萧那张熟悉的脸便跃入了他的眼帘。   “赤焰。”邢萧凝视着赤焰,声音轻缓,“我答应你的事儿,我做到了。”   赤焰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邢萧:“你?昨天那雷劫……是你?!”   邢萧低头覆在赤焰的唇上,只是轻轻的覆在上面,便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赤焰眼神一暗,身子一抬,便伸手搂住了邢萧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赤焰虽然是第一次和人亲吻,但他见过凌翔凌侃两人是怎么做的,所以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的,便翻了个身将邢萧反压在了身下。   “?”邢萧的表情有一秒钟的诧异和茫然。不过下一秒,他就被赤焰的主动吸引去了所有注意力。   两人不断的翻滚纠.缠,身下的海草和珊瑚因为他们的动作而纷纷避让开来。渐渐的,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两人的双手就抚摸到了对方的身上。甚至赤焰的右手已经搭在了邢萧的胯.间。   邢萧喘着粗气,不断的在赤焰赤.裸的身上舔.舐啃.咬,直到摸遍了对方的全身,也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地方。   “赤焰……”邢萧趴在赤焰身上,闷哼出声。   赤焰眉头紧皱,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大概……需要化形?”赤焰这下不乐意了,“人族大军还没有撤走,我不能这时候化形。而且,我会选择成为雄性。”   邢萧抓住赤焰的双手,紧紧地固定在他的头顶上方,用力的亲吻着他的双唇,直到两人再次气喘吁吁,他才稍微退开一些,哑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等你。不管是男是女,是雄是雌,我都要你。”   赤焰笑了起来:“我为夫你为妻。”   邢萧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话了。   赤焰道:“你想后悔?”   “不。”邢萧道,“我只是怕你后悔。赤焰,我可以现在就嫁你。”   “……邢萧?”   “嗯?”   “你被雷劫……劈傻了?”赤焰不确定的问。   下一秒,夹杂着邢萧气息的亲吻便铺天盖地的印了上来。   一吻结束,两人又耳鬓厮磨了很长时间。   赤焰担心军中会有突发事件,想早一点回去营帐。于是两人也不再耽搁。只是等两人收拾好一身的狼狈的时候,赤焰身子一颤,毫无预兆的便软软倒了下去。   “赤焰!”邢萧急忙抱住赤焰,入手只觉滚烫如火。   短短的两息时间,赤焰已经遍体滚烫。再加上他体内涌现出的一股股陌生的刺痛和热浪,他就算再无知,也知道他这是要化形了!   ☆、归来   灼热的感觉袭遍全身,连头发都有种要烧着了的感觉。赤焰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焚烧干净,下一秒就要和灵魂一起坠入火海之中。   令人没想到的是,寒九也感觉到了灼热的气息。   他和赤焰一样进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迷糊间,他似乎成了赤焰。从被老鲛人抱回去收养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与邢萧的相遇相知,所有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渐渐变得清晰而深刻。所有属于赤焰的感情,冷漠的、热烈的、美好的、痛苦的,全部如同蜂窝一般涌入他的脑海,让他一下子头痛欲裂的恨不得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九渐渐感觉到了不一样的疼痛。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他的身上不断切割。看不到血,却比血淋淋的伤口更加可怕。   那撕裂般的疼痛伴随了寒九将近半年的时间,等他稍稍清醒一些的时候,耳中隐隐约约的竟听到了族人的叫喊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凭着本能的想要回到岸上帮助自己的族人。   眼前的一切都是浑浊而滚烫的,寒九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动,还是赤焰在动。四周的海水宛如风暴一般将他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赤焰!”   一声暴喝传来,寒九迷迷糊糊的朝前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对面那个人的脸,就被一道带着电光的水幕击飞。   寒九吐出两口污血,五脏肺腑宛如炸裂般的疼痛。   “赤焰!”   声音还在继续,那人语气中的急切与绝望,连寒九都忍不住心悸。   又一波电光袭来,寒九甚至没来得及躲,就被鱼尾上再次传来的剧烈疼痛震得瘫软下去。无数的电光和火花中,他似乎看到了邢萧那张疯狂中透着绝望的脸……   原来赤焰和邢萧……是这样的结局。   寒九渐渐闭上了眼睛。   ############   耳边传来清脆的鸟叫声,微风拂过面颊,让人舒服得几乎不想醒过来。   寒九缓缓睁开眼睛,先是被头顶上明媚的阳光刺激的双眼眯起,随后便看到了正低头注视着自己的人。   “云藏?”寒九的嗓音嘶哑,一说话就一阵阵的疼。   云藏扶起寒九,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然后拿过一旁的水囊给寒九喂了些水。   喝了水之后,寒九嗓子好了不少。他歪头仔细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小山坳。两人旁边有一条潺潺的溪流,溪边不远处草木郁郁葱葱,山清水秀花香袭人,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寒九动了动身子,浑身一阵酸麻胀痛,尤其是腿上的疼痛感,简直让他崩溃。   化形的疼痛似乎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就算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依然是这么得疼痛非常。寒九只觉得自己似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云藏轻轻环住寒九的身子,低声询问:“疼?”   两人之间的碰触带来一阵酸麻感,寒九疼得抽气:“你……放开!”   云藏动作僵了一下,见寒九脸色隐.忍的厉害,才小心翼翼的松开手道:“你昏睡了四天。”   寒九看他说这句话时,神色有些不对劲。想了一想,总算明白云藏这次是担心得狠了,所以才会忽然抱住他,于是补救道:“我身上疼……特别是腿上,你看看我的腿还在不在?”   云藏听了他的话,立刻看向他的双腿。许是想起了什么,云藏目光中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并且伸手摸了上去。   “……”寒九瞪着双眼控诉:疼啊!   云藏收回手,一脸正经:“还在。”   寒九:“……”   云藏见寒九不出声,只好轻声道:“你动一动,会好受些。”   寒九不置可否。他看着云藏认真的神色,最后妥协的动了动身子,试探着起身。只是刚起到一半,就重新跌回了云藏身上。   云藏顺势抱住他,将他往怀里挪了挪,右手从他膝弯下绕过,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又将自己双手一前一后的贴在了寒九的腹部和后腰处。   寒九忍不住挤兑他:“干嘛呢?耍流|氓呢你?”   云藏没说话。他的手上涌出一股暖流,缓慢而又强势的透过衣服熨烫在寒九的皮肤上。   寒九先是躲了躲,没躲开。发现这股暖流真的能缓解他身上的钝痛之后,便嘻嘻笑道:“摸哪儿呢,疼的是腿,又不是腰!”说是这么说,但寒九确实不躲了,反而还把自己的腿往云藏手下送了送道,“还有腿呢。”   云藏低眉看了看寒九,又看了看对方掩在衣袍下的双腿,眼底蓦然划过一抹暗流,抿着唇按在了寒九大腿根的地方。   寒九被他吓了一跳,叫道:“按错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却被云藏堵住了双唇,一时间“嗯嗯唔唔”的再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两人纠.缠的间隙,云藏的双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钻进了寒九衣袍里面,此时正到处游走着。寒九想让他住手,奈何浑身酸麻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这长长的一吻,配合着云藏到处游走的双手,多了几分情.色的味道。令寒九惊讶的是,这一吻结束,等两人分开时,他身上的疼痛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大半。甚至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正在缓慢恢复中。   云藏一手按在寒九肩头,一手直接扯掉了他身上的外袍。   寒九慌忙阻止他:“等等,你干嘛?”   云藏回道:“你回来的时候,在化形。”   “?”寒九一脸迷茫的看着云藏。   云藏伸出左手,微微用力按在寒九的后颈,目光锁住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寒九,我喜欢你,我想抱你。”   寒九顿了顿,状似思考的看了云藏一会儿,忽然伸手抱住云藏的腰道:“这样?”   云藏凑近寒九耳边:“你知道不是这样。寒九,我想要你,想让你脱光了躺在我身下,想亲吻你,想拥抱你,想……”   “停!”寒九大喊一声,阻止云藏还想继续的话头,“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寒九说完,脸上便如同着了火般迅速的烧红起来,他觉得整个人好像又回到了赤焰的体内,在经历第二次的化形。   可是……   他竟然可耻的情.动了是怎么回事!   一脸尴尬的左右瞟了瞟,寒九稍稍屈起右腿,将出现反应的部位稍稍遮掩一下:“咳,那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咱们还是说一些比较……嗯,比较正经的话题吧。”   云藏轻而又轻的皱了下眉,道:“嗯。”顿了一顿,云藏又改口道,“鲛人化形之后,与心爱之人交.欢,可以化解化形时产生的余痛。”   寒九再次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   其实……他不是因为云藏的直白而震惊,而是因为云藏没有早点告诉他有这么一个化解疼痛的方法而震惊。虽然他一直表现的不怎么难熬的样子,但其实真的很痛啊!如果做一次就能化解疼痛,他可一点都不会客气的好吗!反正云藏本来就是他的人,早做晚做都是做,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寒九目光灼灼的侧头打量了下云藏的五官和身材,于是心中的悸动更加强烈。   “来……”   来字一出口,云藏瞬间就堵住了寒九的双唇。   他用自己的舌尖顶开寒九的口齿,将他所有的惊叫都吞进肚子里。手也不甘寂寞的扯掉了对方身上仅剩的里衣和裤子。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寒九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好像不太对劲?”   云藏忍得身上冒汗,但还是体贴的问道:“什么?”   寒九没回答他。只是在对方得不到回应略有停顿的时候,猛地运起自己刚恢复一些的内力,身子一个反转,一下子就将云藏反压在了身下。他见自己奸计得逞,忍不住一脸促狭的对着云藏半/裸的胸膛揉捏了一把,道:“应该这样才对!”   两人正自厮磨的时候,云藏停下了动作。   或许是契约之间的感应,寒九也一下子察觉到了来人。   寒九“嚯”的一下推开云藏,一把抓过旁边乱七八糟的衣服往身上套。   “快快!穿衣服啊!”寒九见云藏坐在原地不动,一伸手将他的衣服扔到他身上,“别看了,下次再来!”   云藏听了寒九的话,眼眸亮了一亮,但还是忍着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开始穿衣服。   寒九此时已经穿的差不多了,除了后面还残留着一股诡异的感觉,其他都还好。他看着云藏还没有消下去的那一处,就算穿了衣服还是有些痕迹,忍不住笑嘻嘻的伸出没穿鞋的脚,戳了戳云藏的小腹位置:“瞧这憋得……嘻嘻,真可怜。”   话声未落,云藏一把抓住寒九的脚踝,在寒九诧异的视线中将人拽进自己怀里。   寒九被云藏这么一拽,吓得脸色都变了:“快放手!木犀和张芑马上就到了!”   “为什么要怕?”云藏看着寒九,“我们本来就是一对。”   寒九道:“好好好,你说一对就一对。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你干什么让别人看见?你什么时候见过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还能那么光明正大了?”   “以前没有而已。”云藏回得意有所指。   寒九几乎要被他的话逗笑了:“你的意思是,咱们在一起之后就能光明正大了?云藏,这个世界不是我们两个人独有的,也不是别人独有的。我只是不想让那些人在我们之间指手画脚,这并不是害怕。”   云藏清冷的表情终于出现些许波动,他认真地看着怀中的人,在对方墨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寒九,我只要你。”良久,云藏低声许诺,“只要你。”   寒九道:“我也是。”看过赤焰和邢萧的那一生,寒九早已明白自己的感情。他不会让悲剧重演。   云藏闻言微微低头,看样子就要吻到仰头看着他的寒九。恰在此时,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张芑在看清云藏和寒九的姿势时,愣了一愣,随后跑过来,隐晦地看了眼坐在云藏身上的寒九,略微尴尬道:“小九公子……还好么?”   寒九脸色一黑,颇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从哪里看出的我不好?”寒九说着,干净利落地起身推开云藏,走到张芑面前,“其他人怎么样了?”   张芑一听寒九的话,脸色猛地一黯,痛声道:“阿陆重伤!桑城主和于家两姑娘不见了!”   ☆、沉岛一   寒九和云藏几人赶回海边,寒九见茫茫大海,连船都不见了,忍不住问道:“不是让木犀留守的吗……船呢?”   张芑一脸焦急:“我们去找你们的时候还在,一定是桑骜趁我们不在,偷了船逃走了!”   事到如今,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寒九只好劝了张芑两句,问他阿陆在哪里。   张芑道:“阿陆公子……在船上。”   寒九:“……”   张芑尴尬:“毕竟他们是……应该不会有事吧?”随即想到阿陆的伤势,张芑叹气,“阿陆公子伤得很重,要是不及时治疗,估计撑不到回城。”   寒九皱眉看了看四周,见木犀朝着一个方向吱吱的叫,连忙叫了云藏和张芑一起跟过去。几人到了跟前,只见齐腿深的杂草丛中有着不少的血迹和人爬过的痕迹,寒九一惊,脚下步伐加快,在不远处的草木丛中看到了一身污泥和鲜血的阿陆。   寒九快步上前叫了他两声,见对方已经陷入昏迷,连忙拿出一瓶丹药喂他服下,等他气息顺畅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到一处干净的地方给他检查伤势。   阿陆的胸口有一个紫黑色的掌印,右臂被折断,腰腹上也有一道又深又宽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匕首所伤。   寒九帮他上药包扎好之后,又喂他服下了两粒治疗内伤的药。做好这一切,天色已经不早。   海岛上面虽然荒凉,但好歹也能找到一些小动物。云藏便和木犀一起去打了一些猎物回来。几人围着火堆吃了一些野味,寒九便靠着云藏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一声惊喘响起,寒九立刻睁开了眼。   “小九公子!阿陆公子起烧了!”张芑颇为焦急的低喊。   寒九连忙过去摸了摸阿陆的额头和脖子,入手滚烫如火,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降温办法,只好对云藏道:“我记得岛上有一种去热的草药,叫蛇舌九尾花,我去找一下。你帮着张芑给阿陆擦擦身子。”   寒九说完就想走,被云藏一把拉住:“一起。”   寒九道:“不行。桑骜当初愿意跟我们一起来海岛为的就是鲛皇珠,他现在既然愿意为了鲛皇珠把阿陆伤成这样,肯定就不会轻易离开海岛。我怀疑盗船只是他的障眼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都不在这里,阿陆和张芑他们都会有危险。”   云藏听寒九这样说,眸子一沉:“所以你觉得自己能应付桑骜?”   寒九略显诧异的看着云藏:“打不过,可以跑啊!”   张芑在一旁道:“要不这样吧,小九公子告诉我是什么药,我去找。我和桑骜没有什么过节,他大概不会出手对付我。”   “是没什么过节,但是可以把你抓了做人质。”寒九心中烦乱,一时间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不容置疑道,“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们放心好了!”   寒九说这话时,脸色已经有些恼意。随后他也不再管云藏和张芑的反应,直接运起轻功朝林中飞去,短短两息已不见人影。   云藏站在原地良久不语。张芑知道云藏担心寒九,也不敢这时候找云藏搭讪,只好自己动手将身上的衣服撕了一块下来,去海边沾了水回来给阿陆降温。   再说寒九这边,他这时候已经有了赤焰的所有记忆,所以对于岛上的地形和事物也算熟悉。这么一路飞奔下去,倒也没用多久就找了自己要的三味药材。只是在他返回的途中,一处山洞里面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感觉到山洞中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的呼唤着他,这个频率的音节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是鲛人族特有的传讯声音;陌生是因为,他刚刚继承赤焰的记忆,这是第一次真实的以寒九的身份面对这鲛人族的声音。   而这个山洞他也记得,这是赤焰当年和岛上孩子们经常游戏的地方。   寒九调转方向,飞身进入山洞之中。他从怀中掏出包的严严实实的火折子,将山洞里的墙壁照亮。这里的面貌早已没了当年的人气,除了寥寥的虫鸣,就只有墙上和地上又湿又滑的苔藓了。   寒九一边小心的前行,一边在心里呼唤木犀。将事情安排好之后,山洞也到了尽头。   眼前的山洞很大,至少有将近二十丈的直径。中间的位置是一个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深湖。若隐若现的吟哦之声就是从这深湖下面传出来的。   寒九并不记得这里有过这么一个深湖,看来应该是后来人为开凿的。   寒九将找到的草药与火折子一起放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随后找出身上的鲛人珠含进嘴里,身子一动窜进了湖中。   湖水森寒,但对于有了鲛人珠的寒九并没有什么影响,更何况他继承了赤焰的记忆,也继承了鲛人族的部分能力。所以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那个地方游了过去。   寒九早就猜到这水下的世界可能和海底相连,但真正的到达深处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竟然是这座海岛的地核所在!   四周的灵气几乎浓郁到寒九喘不过气来,他在水中挣扎又游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见到给他传讯的鲛人。   对方是一只有着黄金色鱼尾的雄性鲛人,他的头发花白,身子干瘪,只有一双眼睛还余留着骇人的气势。他此时正半靠在一处珊瑚之上,目光凌厉的打量着寒九。   寒九停在对方两米远的地方,心中的惊骇宛如雷电一般炸开。   “鲛……皇?”寒九吐出鲛人珠,控制体内的丹元撑出一个避水结界,震惊道,“你竟然还活着?”   “赤焰。”对方的声音并不似他的外表那样苍老,还是如同两千年前般低沉中透着属于皇者的威严。   寒九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开来。   “为什么抛弃族人?!为什么消失?!为什么你还活着?!”寒九双目中喷出怒火,对于鲛皇的恨意真真切切的流露出来,“你知不知道你给族人带来了什么!”   在幻境中,寒九继承的不只是赤焰的记忆,还有属于赤焰的所有感情。虽然苏醒之后他就没有外露过什么负面的情绪,但实际上对于当年鲛人族被灭族的事儿,他非常、非常介怀。不管是作为人族的寒九,还是作为鲛人族的赤焰,他都无法接受这样残暴的战争和屠杀。更何况他如今已不是一个单纯的人族,而是有着鲛人族灵魂的半鲛人。   在明知道错并不完全在鲛皇身上的情况下,寒九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他的质问,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发泄。因为他知道,就算没有鲛皇的轻信、没有钟离昧的背叛,人族和鲛人族的战争也不可避免。   因为鲛人族,他们身上拥有太多人族渴望的东西了。   而人族,他们本身就是一个贪婪而又残暴的种族啊。   为了长生、为了力量、为了权力、甚至只是一种杀戮的欲望,他们可以那样毫无愧疚的毁灭一个种族!   更可笑的是,在那些人族的逼迫和杀戮下,他们的王消失了。在所有人都以为鲛皇已经蒙难之后,寒九却在两千年后看到苟延残喘的鲛皇,这叫他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鲛皇闭了闭眼睛,干瘪的身体更加委顿。   “你……可能是我唯一能够求助的人了。”鲛皇重新睁开眼睛,眸子里是深沉到让人无法正视的悲恸和绝望,“虽然你现在没了鲛人族的能力和身体,但是鲛人族的灵魂,会永生陪伴你。”   寒九痛斥:“永生!我需要什么永生?像你这样如一滩烂泥般活着吗?我宁可去死!”   寒九从来没有如此充满恶意和恨意的去怒骂和诅咒一个人,他说完这些话,下意识的去看鲛皇的反应。这一看,恰好对上鲛皇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瞳。   他心中一惊,低声骂道:“你想就这么一死了之?鲛人族血脉几乎断绝,你竟然想一死了之?!”   鲛皇虚弱道:“是我的错……我不该……”   寒九听不清鲛皇后面的话,立刻朝前游去,凑到了鲛皇面前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在这里?鲛人族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执墨他……是不是还活着!”   鲛皇眼珠转了转,正对着寒九:“赤焰,是不是所有族人都像你这样恨我?”   寒九看着鲛皇眼中的凄凉和绝望,再看看他如今苍老虚弱的模样,想起当年那样强大强势的鲛皇竟有如此落魄的一日,心中一酸,强自硬声道:“当然!鲛人族难道不是毁在你手上吗?!”   “是吗?”鲛皇凄声笑了起来,直到眼角笑出了一滴眼泪,他才闭上眼疲惫道,“这样也好……也好……”   寒九见他话中有话,忍不住发问:“你什么意思?”   鲛皇道:“鲛皇珠可以感应到所有族人的气息,能够召唤所有族人。但是它并不在我身上。赤焰,我唤你来,是为了求你一件事。”   寒九道:“你……先告诉我执墨他……”赤焰的记忆终结在死去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执墨的结局,虽然已经猜到,但是此刻寒九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他希望执墨还活着,哪怕是和鲛皇一样活得艰辛,至少……让他有机会去补偿他。   得到赤焰的记忆,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寒九如今对于那个执着的少年玩伴,早已抛却了所有的隔阂和杂念,只有无尽的心疼和遗憾。   他想知道执墨的消息,却又害怕知道执墨的消息。所以他问的踯躅又忐忑。   鲛皇道:“没有鲛皇珠,我感应不到他。”   寒九所有的期待和忐忑都消失无踪,只余下宛如虚脱般的无力感与迷茫。   “那么……鲛皇珠在哪儿?”   鲛皇道:“我愿意把鲛皇珠给你,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寒九没想到鲛皇到这时候还在讨价还价,对于鲛皇实在失望到极点:“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要求我什么吗?”   鲛皇脸上神色一黯,眼中的神采瞬间就去了大半:“……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鲛皇说着,身上的鳞片竟一下子脱落了不少。   鲛人族鳞片脱落,这是不久于世的征兆。寒九意识到这一点,心底一下子慌了起来。   其实鲛人一族对于鲛皇有着本能的尊崇和服从,他之所以到现在还硬声硬气的和鲛皇说话,只是因为他如今身上流的已不是鲛人族的血。更何况他也只是刚刚继承赤焰的记忆,鲛皇也不是记忆里那个强大伟岸的男子,一时之间对他怒声责问,但到底也没有想过真的让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事到如今,寒九已经无法再拒绝这个昔日的鲛人族皇者:“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赤焰。”   鲛皇略带惊喜的抬眼看向寒九,在对方撇开眼睛的时候,眼神重新黯淡下来:“你爱邢萧吗?”   寒九立刻反问:“你求我的事,和钟离昧有关?”   鲛皇眼神一动:“你还是这样……聪明直接到让人手足无措。”   “可是你并没有手足无措。”寒九皱眉。   鲛皇虚弱摇头:“不管你信不信,离昧她并没有背叛我们的族人。她临去之前把她父亲的弱点告诉了我……赤焰,我和离昧的孩子,他还活着!我求你救救他!”   寒九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沉岛二   听到鲛皇说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寒九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且不说钟离昧已经死去两千多年,就算当时她真的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也不太可能……   不对!鲛人族的寿命确实远远大于人类!这个孩子并不是没有可能活到现在!   寒九一把抓住鲛皇的肩膀,急声道:“他在哪儿?”   鲛皇道:“在桑海城外的火山岩洞之中,你只要去了,就能找到他。”   得知这个消息,寒九瞬间放下心来。但转眼又看到鲛皇的鳞片在一片片脱落,心中悲恸竟大过了愤怒,连忙问他:“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愿?”   鲛皇虚弱道:“我在十六年前去找过离昧的转世,我在暗中陪了他十二年,发现他身边隐藏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当时我的寿元已经快要耗尽,又有司年在襁褓中等我为他续命,最后我只能在重伤了那个人后,离开离昧去帮司年寻找传说中的九叶养魂草续命。九叶养魂草虽然只在传说中出现过,但我年轻的时候游遍四海八荒,有幸听说这种草曾经在昆仑山脉的一处极阴之地出现过。所以我就去寻找……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比我早一步找到了九叶养魂草。”   “那人是个年轻人,名叫寒渊。我悄悄的跟着他,本想伺机夺取九叶养魂草,结果发现他竟是为了救治他自己的妻子……我和他皆是为了救人,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也不愿意这样夺取别人的东西。就在我夺取九叶养魂草的时候,之前那个跟着离昧转世的神秘人再次出现了,他趁我不备将我重伤,我只带回了半颗九叶养魂草,最多帮司年延续十年的寿命。在这期间,如果不能寻到下一个能够修补魂魄的仙草或者宝物,司年还是性命难保。”   寒九在听到“寒渊”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惊得脸色大变,及至听到鲛皇出手抢夺九叶养魂草,心思一转,问道:“你说的司年,就是你和钟离昧的孩子?难道他生来便魂魄不全?”   “当年离昧中了钟鼎仁的食魂蛊,司年在她腹中时就已经受其影响魂魄逸散。后来她为了救我又受了重伤牵动蛊毒,导致她来不及生下司年就去了。我察觉到司年还没有死,就剥腹将他取了出来,但他那时候已经魂魄受损,只能依靠鲛皇珠的庇佑延续生命了。”   “钟离昧的转世,是不是阿陆?”   鲛皇略显诧异:“是,他的名字叫阿陆。”   寒九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许多曲折、许多隐情,一时间沉默下来。现在想来,他大哥应该是为了救他难产的大嫂,所以才去找九叶养魂草。而那个神秘人,应该就是黄途了。只是不知道黄途潜伏了这么多年,为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鲛皇珠而来?   此时,鲛皇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寒九见鲛皇的面色黯淡下来,整个鱼尾鳞片尽皆褪|去,一向威武强壮的身子化成干瘪的尸体,终究有些不忍:“……我会保他剩下的七年安康快乐。”   鲛皇听他这样说,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寒九心中叹息一声,打算按照鲛人族的习惯将鲛皇沉在珊瑚群中,结果刚一动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丝异响!   寒九瞬间弹起,转身窜进珊瑚群,长剑对着珊瑚中一闪而逝的身影刺去。那人一身黄衣,鱼尾带伤,一看就是黄途那个家伙!寒九来不及震惊这人竟然还没死在云藏手下,手中的长剑一转,挽出密密麻麻的剑花朝着对方罩去。   此剑招是寒九从赤焰那里学来的,现在第一次使用,却用的无比纯熟,几乎是一瞬间就罩住了黄途的上下要害,将他困在了原地。   寒九提剑上前,打算立刻将此人格杀。不料下一刻异变突生,黄途身周的水流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快速旋转起来,只是两息时间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黄途席卷了进去。寒九的剑式与他气机相连,虽然及时的撤回了剑式,但他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再加上被巨流漩涡撕扯纠.缠,身上立时便狼狈了不少。   等到漩涡消失时,寒九一看,这附近哪里还有什么黄途的身影?甚至连鲛皇的尸体也不见了!   寒九无法,只好提剑游回山洞。   山洞之中还是一片黑暗,寒九摸索着找到火折子,心中有些疑惑木犀他们怎么还没有过来。直到他吹燃了火折子,这才发现张芑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壁旁看着他。   似乎是确定了寒九的身份,张芑急走两步:“小九公子!”   寒九道:“怎么是你?木犀呢?”   张芑道:“起初来的确实是木犀。只是它还没走多久,云公子就听到了木犀的嚎叫声,我们以为它受到了袭击,云公子便去救它。谁知道云公子一走我就被人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个山洞了。”   按照张芑的说法,这岛上的敌人恐怕不止桑骜三人。他们将云藏引开,为的就是抓走重伤的阿陆。至于张芑为何出现在山洞,大概是木犀为了安全起见,将他送过来的。寒九想到这里,立刻道:“我们去找云藏和木犀!”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的出了山洞。此时外面月明星稀,还是他们进来时的样子,只不过月色从东边落到了偏西的位置。   寒九和木犀有契约的牵绊,不消片刻便知道了一人一兽的位置,连忙朝着那里赶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过后,寒九见到了海边的云藏和木犀。   云藏见寒九无事,面色和缓下来:“我察觉到海岛附近的水势有异,过来查看了一番,似乎是地动的前兆。”   所谓地动,其实就是地震。只不过发生在海岛附近的话,势必会引起海啸。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船,要是真的发生地动,我们肯定都要淹死在这里。”张芑常年和大海打交道,倒是知道海啸的厉害。   寒九笑道:“淹死谁也淹不死你。你家云公子上能御剑九霄,下能破水入海,带你和木犀回到桑海城可难不住他。”随后又面露愁色道,“只是不知道阿陆被抓到了哪里,抓他的人是谁……”   云藏道:“应该不会要他性命。”   寒九略微不解的看向他。云藏解释:“如果来人要杀阿陆,那就不必打晕张芑带走阿陆,只需当场杀了他们即可。而且你没发现,你放在山洞中的蛇舌九尾花不见了吗?”   寒九道:“我以为被你们拿去了。”   云藏摇头:“我们去的时候药已经不见了。要不是山洞里面还遗留着那药草的香气,我也不知道你拿到了蛇舌九尾花。”   寒九道:“原来如此。那这个偷袭的人应该不是桑骜了?”   “不一定。”云藏道,“其实阿陆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我们根本不清楚。”   意思就是重伤阿陆的可能不是桑骜,而是海岛上的另外一批人?寒九眼带疑问的看向云藏,见对方点头,不由得皱眉道:“那桑骜和于姑娘他们也是被人暗害了?”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寒九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于是也不再和云藏讨论这个问题:“既然确定阿陆没有生命危险,那我们就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云藏点头:“御剑飞行需要结丹期的修为。而且还要带着张芑和木犀,这样就少不了你的配合了。”   寒九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配合?你自己不行么?”   云藏道:“内丹在你体内,所以要由你催动丹元,心无杂念的全力辅助我。而我则催动法诀,控制飞剑。”   听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寒九放心的答应:“那我试试?”毕竟他可没有任何的经验,万一做不好,岂不是害了张芑和木犀。   两人说试就试。云藏召出自己的佩剑,元力一转,一手揽住寒九的腰身便带着他跳到了剑上,道:“靠近点。”   寒九于是往云藏怀里更加贴近。两人腹部挨着腹部,身子贴合的几乎没有缝隙。   “你试试将丹田之中的丹元之力转进我的丹田之中。”   寒九答应了一声,连忙小心翼翼的从丹田匀出一丝元力传给云藏。一时间,两人的腹部同时热了起来。寒九身子一僵,力量中断,长剑晃了一晃,差点当场摔下去。   本以为很简单的事儿,结果因为两人贴合太近,寒九总难免会稍稍分心一些。这样一连试了几次,寒九才渐渐习惯了这种亲近,不再忘记或者中断元力的输出。   天色将亮之时,海水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几人脚下已经全是澎湃的海水。事不宜迟,云藏与寒九御剑带上张芑和木犀,立刻赶往桑海城中。   三人一兽飞到半途中时,听到后面海水的咆哮和轰然的巨响,不约而同的朝后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刚刚还在的美丽小岛竟然在海水的肆虐下渐渐沉进了海中!   寒九一惊,脚下的飞剑立刻微晃了一下,云藏连忙低头提醒:“寒九!”   寒九闭了闭眼,稳下心神,再睁开时已经稳下了情绪。当下几人也不再停留,长剑一转,以最快的速度朝桑海城赶去。   ☆、恶报   桑海城的五十里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山,这个火山每六十年喷发一次。规模不算大,但绝对能够让桑海城遮天蔽日几日。   寒九一行回到桑海城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火山所在的地方。   听桑海城的居民说,这火山已有49年没有喷发,现在处于安全期。于是他们也不做他想的爬到了山顶之上,直接跳了下去。   火山岩溶洞就在火山内核之中,他们从上跳下,首先进入的是一处黑灰色的岩洞。寒九带着几人朝着有热气冒出的方向走去,除了空气稍有炙热,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进入火山内核深处时,张芑和木犀已经受不住炽热的停下了脚步。只有寒九和云藏以元力护体走了进去。   一般来说,鲛人一族生来灵魂便比人类强大数倍。若司年这孩子生来当真魂魄逸散先天不足的话,确实需要以地火蕴养、灵宝护体,才能保住性命。所以寒九对于鲛皇的话也是深信不疑。   再者,鲛人一族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身为鲛人皇者的星戮,又怎么会加害自己所剩无几的子民。   因此,寒九在见到岩浆上空悬浮着的襁褓之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飞身过去抱住了那孩子。   寒九飞身落地,立刻掀开锦被的一角,这一看,直接愣在了原地。   云藏见寒九神色不对,上前一看,当下也微微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一步来过。”云藏皱了皱眉,说出自己的推测。   原来寒九怀中的襁褓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孩子,只有一堆无用的棉絮在里面!   寒九将襁褓扔掉,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人还没走,我们分头去找!”   这个孩子的体内藏有鲛皇珠,如果来人想要得到鲛皇珠,必定会杀人取珠。这可是鲛皇唯一的血脉!也是他亲口承诺要保护的孩子!绝对不能出事!   寒九不等云藏回答,立刻运功朝着最近的一个岩石隧道飞去。他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这个火山内部裂缝很多,其中夹杂着不少的山洞、岩洞,搜寻起来颇为费事。寒九担心过得太久对孩子不利,心下难免烦躁。直到路过一个上宽下窄,仅容成人侧着身子通过的裂缝时,发现了一条破碎的布片。   这布片之上覆着一层流光,是鲛人族独有的织绡。寒九指尖一动,将布片捏在手中来回摩挲了几遍,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这布片主人的所在方位。   鲛人一族秘术极多,族人与族人之间的联系方式更是层出不穷。而寒九就是凭着对布片上气息的感应,终于在对方走出火山岩洞之前赶了过去。   寒九怀疑过很多人,不管是桑骜、黄途,或者是他的大哥寒渊,却独独没有怀疑过眼前这个人。   过了足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寒九才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这样做?”阿陆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看着寒九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地方吗?”   阿陆咬牙:“你的天真!你的假好心!你每一次救人都让我感到恶心和厌恶!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一个根本不知道别人经历过什么,就以为可以让人忘记所有仇恨和痛苦的蠢蛋!”   寒九一脸震惊的看着阿陆,简直难以相信这是那个一向温和善良的少年。   “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来告诉你吧!这孩子体内有鲛皇珠对不对?我要用它去救我的爱人呀!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对我好的人,哈哈哈哈!用一个本来就会死的孩子去救我唯一的爱人,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孩子……”寒九悚然一惊,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而劝道,“阿陆你冷静点!鲛皇珠根本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它的作用只是召唤鲛人一族的血脉,并不能有其他的作用!”   “我不信!”阿陆大叫,一手掐住了襁褓中的婴儿脖子,“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你看看这个孩子,他可是鲛人族长的儿子,活了两千多年!就只是一个珠子,就让他这样活了两千多年!你说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可能复活不了我喜欢的人?”   寒九听着阿陆的话,一时间只觉得阿陆疯了!但他又不能太刺激他,只好继续劝道:“你难道没发现,这孩子一直都是不死不活的活死人状态吗?鲛皇珠要真有这么厉害,这孩子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阿陆眼眶发红,恶狠狠道:“我不信!我说了我不信!你快点给我滚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滚!滚啊!”   随着阿陆的咆哮,阿陆的五指力量不断加大。寒九甚至察觉到了孩子气息的减弱,连忙退后了几步道:“好好好,我滚!你别激动,你先松松手!”   见寒九确实让开了路,阿陆略微放松,将手指松开了一些:“再退后些!我可以保证在带回我爱人尸首前不杀这孩子!”   寒九目光一闪:“阿陆,你看看这个孩子,无父无母,不死不活的睡了两千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苏醒的机会、可以好好的看一看这个世界,你真的忍心就这么杀了他吗?而且这个鲛皇珠确实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万一你杀了他却还是没有复活你喜欢的人,到时候怎么办?你心里真的不会有罪恶感吗?”   阿陆已经走到了山洞的洞口,听到寒九这么说,不由得嗤笑一声:“说你天真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桑骜去了哪里?我告诉你,寒小侯爷,他杀了我喜欢的人,所以我杀了他!还有于安宁那两个小贱.人!还有黄途……这些人,都该死!该死!哈哈!我杀了这么多人,岂会在意再多一个?我可没有你那些滥好心!”   寒九这一下是真的被吓到了。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按照阿陆所说,所有的谜团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除了阿陆那一身的伤以及时间上的错漏……   “还是想不明白?”阿陆冷笑一声,“我确实受伤了,不过是我自己伤的!至于黄途,我给他喂了傀儡蛊,除了我,他谁都不认识,谁的话都不听!”   “不对,还差一个人的。当时在海岛截杀木犀的是谁?”   阿陆再次笑了:“截杀?你那只又蠢又笨的臭猴子,我只不过是给它的饭菜里加了一些东西,它就在子夜的时候发作罢了。”   “那打晕张芑的又是谁?”   阿陆这一次不再回答寒九的话,只是冷笑着看着他。   寒九脸色一变:“难道……!”寒九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刻转身朝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木犀、木犀……他之前因为担心司年的安危,所以一直忽略了这件事。明明在找到那个襁褓的时候就在识海里呼唤了木犀,可木犀竟然一反常态的一直没有回应他!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注意到!   寒九回到和木犀分手的裂缝前,眼睛蓦然睁大。   地上有着暗黑色的血迹,因为被高温炙烤了太久,现在连血腥气都被烤的没了踪影。   寒九循着血迹一点点搜寻过去,最后终于在一处裂缝里看到了半蹲着的木犀……寒九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涩声开口:“木犀?”   木犀缓缓回头,一看到寒九,立刻高兴的蹦了起来。这时寒九才看到,原来在木犀的前面躺着一个人,这人浑身都是血,胸口几乎没了什么起伏,一看就是马上就要死的人。   寒九连忙走上前看了看这人的伤势,正面对上时,才发现这人竟然是一直和他们作对的黄途?   寒九见他喉咙被人完全抓破,胸口也破了一个大洞,忍不住皱眉叹息:“你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抛弃妻子,害人性命,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实在不值得人去同情。   黄途似乎是撑到了最后一刻,现在猛然见到一个能说话的人,立刻一把抓住寒九的衣袖,紧紧攥着,努力蠕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   寒九思索了一下,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给他渡了一些元力进去,帮他用元力堵住喉咙处的破洞,道:“给你个机会,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黄途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寒……敬言……骗……我……我……!!!”黄途话未说完,脖子一歪,彻底的没了声息。   寒九一愣,猛地反应过来抓住黄途的肩膀急声逼问:“你说什么?你说明白点!黄途!黄途!!”寒九一边问,一边不断的往对方体内输送元力,可是这时候黄途已经断了气,就算再多的元力也没了作用。   过了一会儿,寒九终于放弃。他将黄途靠墙放好,起身对木犀道:“张芑去哪儿了?”   木犀在识海中与寒九交流,寒九这才知道,原来黄途是因为救木犀才死的。之前张芑忽然发狂攻击木犀,使用的招数也是木犀没见过的狠辣无情,木犀差点当场就被他一爪抓破肚肠。要不是当时黄途出现,帮木犀挡下了所有的攻击,恐怕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木犀了。   至于两人为何后来没被张芑全部格杀,那是因为云藏察觉到不对赶了回来。   寒九心想木犀的战斗力不差,连木犀都差点被张芑搞死,可见此时的张芑的厉害程度了。现在司年被阿陆带走,云藏又和不知深浅的张芑对上,这真是出师不利!   ☆、追逐(一)   寒九带着木犀朝云藏离开的方向赶去,此时他忽然有些后悔,若是刚才就把司年的身份如实告诉阿陆,会不会此时就不必两边担心了?不过阿陆竟然有了喜欢的人……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在乎自己前世和鲛皇生的孩子。   反正这个事儿要是搁在他身上的话……咳,真是想多了。   等寒九带着木犀找到云藏时,他们已经离了火山的范围。寒九见云藏面色惨白,立刻迎上去道:“你受伤了?”   “无妨。”   寒九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想说话,眉眼一低却看到云藏的腿脚几近透明,立时便是一怔。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脸上已经现出怒容。   “打不过你不会跑吗?又不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把人当场格杀!”   云藏被寒九吼得动作微顿,凝目看了寒九好一会儿才继续持剑在地上画阵。寒九见他这样不为所动,心中一股怒火噌噌噌的就上来了。   “云微明,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想干嘛!张芑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云藏停下动作,垂眸看着画到一半的法阵,久久不语。   寒九在一旁等着他的答案。   此时冬末春初,天气乍暖还寒。寒九追着云藏出来时就已经接近傍晚,如今斜阳犹在,只是已经只剩余晖。   寒九感觉到了冷。   不是春寒料峭,寒风凛冽的冷,而是被眼前人拒在心房之外,由心而发的冷。   木犀在旁边吱吱哼叫,寒九闭上眼,缓缓后退两步。   “木犀。”   木犀听到寒九的声音,连忙上前,面带亲昵地扯住寒九衣袖。   寒九勉强牵出一丝笑意,道:“张芑的气息你应该记得,去吧。”   木犀动作顿了一顿,似乎不明白寒九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他来回看了看自己认识的两个人,还是乖乖松开手,朝着一个方向追去了。   寒九道:“赤焰的魂力解封之后,我能感觉到自己记忆的松动。想来不用多久我的记忆就会恢复。”   云藏神色稍变,看向寒九。   寒九继续说:“云师叔对我照顾颇多,张芑这条命,就当我还师叔多日来的关怀和付出。”   他说完纵身朝木犀离去的方向追去,云藏面色一白,立刻紧跟而上。   两人一猿虽然都是天赋异禀,但终归是晚了一步,以致于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才逐渐拉近了与张芑之间的距离。   云藏这期间一直试图和寒九说话,寒九却是全力赶路,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云藏的欲言又止。   天下四国,南泽东海西蜀北鲛,皆有接壤。其中南有枫岭为界,西有蜀山为碑,东有龙潭为轴,北有大淮为线,四者即为国界。   寒九一行,是在枫岭追上的张芑。   枫岭最大的城镇名为红叶镇,其繁华程度不亚于桑海城,又加上两国交界,鱼龙混杂,各行各业均是十分繁荣。   寒九与云藏进了城,根据木犀的提示朝着张芑气息所在的地方疾行。不到两里地的距离,便听到前方一阵轰响。   寒九仰头看去,只见隔了两条街的一座酒楼在烟尘中倒塌,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朝着南方疾飞。寒九心下一动,立刻提气纵身紧追。   云藏不想寒九犯险,连忙跟上。寒九避开他,落在一处房顶,施展轻功极速前进。   到了城中人多之处,寒九站在屋顶向下看去,只见街上行人四散奔走,街道之上腾出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之上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之一正是张芑。   张芑手持一把乌黑长刀,脸上隐隐露出疲惫之色,不过观其动作精神,倒是十足的高手之态。   在他对面站着一位手持三节鞭的黑面男子,年约四旬,身穿守城军护服;目光炯炯,气息绵长,手中的三节鞭也非凡品,很显然是一位内家兼外家高手。   看到这样的场面,寒九眉头微挑,有些诧异。   云藏赶上来想要说话,下面传来那黑面男子的声音:“阁下今日断无逃脱的可能,何不省些力气,束手就擒?”   张芑哈哈大笑,说道:“有本事就拦住我,说什么废话!”   张芑说完忽然身形向前,长刀交于左手,右手轻飘飘的一掌拍了出去。   那掌风若有若无,看似毫无杀伤之力。黑面男子却是小心翼翼,不敢硬接,同时急退几步,手中三节鞭化为长鞭,卷向对方左臂。   张芑不闪不避,掌风依然送向黑面男子。接下来让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黑面男子身后出现了另一个张芑!   寒九看到这样的异象,一时间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按理来说张芑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会有这样神奇的本领?但事实摆在面前,寒九除了赞声稀奇外,也想不出所以然。   再说张芑与黑面男子的对峙。   黑面男子一身内力灌注于长鞭之中,心神更是都在眼前的张芑身上,此时身后出现又一强敌,只把他惊得慌忙之下撤招急闪。   只是他的闪避实在过于匆忙,又是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无处可躲,以致于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已伤在张芑手下。好在他的内外功夫还算到家,体内内力运转,手中三节鞭挑向右侧之人,左掌连拖带粘,将左侧的攻击引到一侧,接着险而又险的向后退出三步,竟脱离了张芑的夹击范围。   寒九口中赞了一声好,正要下去帮忙,旁边气息一变,云藏已如风般落到下方,正正挡住张芑的下一波攻击。   云藏的实力张芑是了解的,他刚一看清云藏的相貌,身形便是一个前冲,借着与云藏的对招反向遁走。而他另一个分/身则是迎向飞身落下的寒九。   寒九心情本就不快,见此情状,更是冷笑一声,腰间流光出鞘,凛然剑光如飓风般刮向那道分/身。   寒九的实力在江湖上排名第四,人称流光剑。虽说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多的是不追求排名的前辈高手隐于世间,但明面上寒九确实是了不得的少年才俊。他的排名也不掺杂水分,都是他一步步江湖挑战闯出来的名头,比之与张芑动手的黑面男子还要强盛几分。   这一点,从他的流光剑一出,那黑面男子,以及没有散去的一些江湖人士第一时间叫出他的名号便可看出。   再加上他炼化了云藏的丹元,拿回了赤焰的灵魂之力,他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是以不过几个回合,便彻底压制住了张芑的分/身,将他打散。   此时,云藏也逼回了想要逃跑的张芑本尊。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转头看了一圈被破坏的建筑,那些被倒塌的建筑误伤的民众,还有附近一片狼藉的摊贩,寒九蹙眉看向被云藏用魂力压制住动弹不得的张芑。   张芑瞪着寒九没有回答。   一旁的黑面男子急忙上前见礼:“红叶镇守城军统领韩晟昱拜见国师、小侯爷!”   “侯爷就侯爷,加什么小字?”寒九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位统领,“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你先去派人把民众安抚好了,该赔的赔,该医的医,该帮的帮。”   韩晟昱答应一声,又道:“那这人……”   寒九闻言看向张芑,又看了默不作声的云藏一眼,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不必管了。”   “可是……”   “本侯爷知道你为什么守在这里,这件事本侯爷会亲自和那位说。”   韩晟昱见寒九把话说成这样,也不好再反驳,便吩咐已经赶来等他吩咐的手下跟在小侯爷身后随时应命,自己则去善后加把这里的情况禀报城中太守。   寒九闻言出声拒绝:“本侯爷不需要人跟着。”这句话说完,寒九又想起还有事要打听,便伸手随便指了两个人道:“就留这两个人吧。剩下的跟你去善后。”   韩晟昱见寒九好歹留下了两人,便没有再继续劝说。因为接下来的善后确实需要不少人手。   红叶镇各大街道的巡逻队虽然不少,不过都各司其职,总不能真的把人都抽调过来帮忙。   打发走了韩晟昱,寒九正打算离开,结果那些观看了全程的民众就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其中不乏一些面熟的江湖人士。   与寒九相比,云藏天生自带生人勿近气场,再加上韩晟昱之前那一声国师,眼前这些人是断断不敢凑到他面前寒暄的。   寒九就比较好说话了。   他江湖闯荡数年,交的朋友不少,得的风评也多,江湖中人都知道他脾气好,年纪小,只要不招惹到他的底线,他是绝对不会与人交恶的。所以他们第一时间都将问候的话语、渴求八卦的目光对向了笑吟吟的寒小侯爷。   其中有个相貌不错的姑娘询问寒九:“小九爷小半年前忽然失踪,可吓坏了江湖中不少人,不知道小九爷当时是不是就是去寻找旁边这位……”   寒九看着姑娘微红的脸,笑了笑:“燕子姑娘可是看上了我们的云大国师?云国师如今三十有六,单身未婚,确实是位良配。”   燕姑娘听了这话脸上一红,羞恼道:“小九爷又在胡说!”   寒九还没接话,旁边已经有人接连惊呼出声。   “当真是国师大人?”   “不是说云国师失踪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云国师十年前失踪时二十有六,如今十年过去,竟是半分没变。”   “说的好像你见过云国师……”   “嗨!老夫今年五十有二,莫说云藏国师,便是一尘国师,老夫也是见过的!”   接着又有人劝那位燕子姑娘:“咱们南泽国国师一脉不近女色,不沾情爱,女侠不如省省心,看看在下如何?”   燕子姑娘柳眉一竖:“滚蛋吧你!”   就在诸人吵吵闹闹的时候,一道很清晰的声音传入众人耳膜。   “什么不近女色,不沾情爱,哈哈!你们的国师大人做了什么样的龌蹉事儿,恐怕你们想也不敢想!”   寒九一听张芑这样的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张嘴就要阻止,那边张芑已经一脸恶意地道出惊雷之语。   “一位与你们寒小侯爷苟且的国师,不知诸位要不要啊?”   寒九大吼一声:“张芑!”   ☆、追逐(二)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寒九感觉自己过了很久都无法说出话来,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自己喊出的那一声“张芑”。他的大脑都在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云藏这时候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先是看了张芑一会儿,随后又看向寒九。   众人跟着云藏的目光也看向寒九。   “你、你们……?”燕子姑娘瞠目结舌。   围观的人群议论声渐起,又在当事人的沉默中逐渐安静。   云藏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与寒九触手可及的位置,问他:“你怕吗?”   寒九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后回过神来,怒瞪向云藏。   云藏道:“寒九,我从没想过要放过你。”   从这一世的相遇开始,云藏就没想过要放手。其实他这一路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假设。假设前些日子的表白没有得到寒九的回应;假设寒九这次真的动了怒、对自己寒了心;假设自己真的不能和寒九在一起……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想到现在,也惧怕到现在,也终于明白,这些所谓的假设,都是他无法忍受和接受的可能。   所以如果他与寒九之间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他只会毁了对方,再毁掉自己。   他绝不允许寒九再一次离开他。   云藏的话让寒九有片刻的怔愣。他无法理解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云藏声音沉了下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喜欢上你的?”   寒九想起两人之间的纠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云藏道:“我心悦你、喜欢你,是在十五年前。”   此话一出,无论是寒九,还是围观的众人,所有人都处于一种震惊加无语的状态当中。   毕竟十五年前——   寒九刚满周岁。   有位熟人抬起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云藏又上前一步,阻断那人动作,走到寒九面前。   “我知道你生气。你气我不知道照顾自己,不顾及你的感受。寒九,其实只要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解决完所有的事情,然后回来向你解释清楚。”   寒九闻言双眉一蹙。   旁边有人问:“解释什么?”   寒九瞪了那人一眼,转回头对云藏说:“我不是气你不照顾自己。我是气我自己!”   寒九说完想走,云藏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臂,不容他回避:“气自己什么?”   寒九甩了甩,没甩掉,只好转身看向他:“我没在大街上被人围观的癖好!”寒九语气恶劣,面带怒容,想来是气得狠了。   云藏手掌松了松,复又握紧。   他与寒九这一路都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解释,他必定不能再任由寒九一个人胡思乱想生气下去。   “那我们去别处说。”   说完最后一个字,云藏已携着寒九迅速朝一处建筑掠去。至于被他魂力压制着的张芑,自然也被他用一只手提着。   到了那处建筑时,云藏带着人落到楼台,随手将张芑丢到一旁,左臂却是毫无松开的打算。   寒九被他抱在怀里,十分不便,于是更加恼怒。   “云藏!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得!”他伸手去掰云藏的手指,刚掰开一根,对方又扣了另一根回去,再掰一根,对方又扣回去,气得他口不择言,怒道,“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对,我是喜欢你,也确实在生气。但正如我说的,我气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气我自己瞎了眼喜欢你,气我自己明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却还是糊里糊涂爱上你,气我身为男子却自甘堕落为你动了情甚至想也不想维护你!我……”寒九顿住,然后撇开头深吸一口气,“云藏,我不会像赤焰那样口是心非说自己没动心,但动心代表不了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需要相互喜欢这么简单。”   “寒九!”云藏脸色绷得紧紧的,手下也不断加重力气。   寒九被他箍得腰部疼痛,却还是没有改口。他转回头,一手搭在云藏肩头,一手推着他走到靠近街道的那处栏杆。   “你看下面。”   云藏照着寒九的话往下看。   高手过招后的街道重新变得热闹。有人出来收拾摊位重新招揽生意忙忙碌碌,有人出来嬉笑游玩走走停停,也有人三三两两聚众谈论引人驻足,更有刚才那些看热闹的八卦人群急忙赶来,在下面仰头观望他们。   寒九指向那些八卦的熟人,再缓缓移动,指向人群中成双成对的男女,问云藏:“你猜这些情侣当中,有多少是真心相爱的?”   云藏心口一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寒九趁此机会掰开云藏的手,与他正面相对,两两相望。   “你对海姑娘的执念,我猜不透,也不想猜。云藏,我以前一直都不明白,我娘为什么不跟一尘国师在一起,毕竟她喜欢的人是一尘国师,也有自由选择的机会……”顿了一顿,寒九重新看向下方的街道,避开云藏的视线,“现在我明白了,生而为人,很多事都由不得一颗心去做主的。”   云藏闻言面色一变,眼神顷刻间仿若喷发的火山一般,直直裹住寒九,直将他灼得体无完肤。   “我不许。”云藏开口的同时,身子缓缓欺近寒九,然后猛地抓住他的手,将人禁锢在胸膛与栏杆之间,“你不许你后悔。”   我会疯的!寒九!   云藏在心中呐喊。   可是寒九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在责怪他。   “不是我后悔,是你!”寒九抬头,死死地盯着云藏的眼睛,语气激烈又克制,“是你不信任我,是你在隐瞒我!海姑娘是谁,你为什么这样在乎她;张芑为什么背叛我们,他的幕后之人是谁;一尘国师为什么要派韩晟昱拦截张芑,这些事有着什么样的关联!一桩桩一件件,你们全都瞒着我,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闻不问就是不知道不在乎?”   “我……”   “你不要说是为了我好!”寒九愤而截断他的话,目含怒火,“我不喜欢猜测,不喜欢选择,你若是不曾把我当作一个可以与你并肩作战、相知相扶的伴侣,那我们根本就没走下去的必要!”   “寒九!”   短而沉重的低喝传入寒九耳中,将他近乎失控的情绪拽回稍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而云藏明显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的眼底甚至弥漫出了浓重的疯狂色彩。   “别再说这种话……”   云藏把头垂得更低,更加接近寒九的面容,声音带着沙哑,“别再说这种话……你知道的,别再说这种话……”   寒九稍稍沉默之后,语气变得极为冷静:“我想说算了……算了,云藏,咱们都不是那种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人,何必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云藏箍住寒九,眸色暗沉,“寒九,你在逼我……你想杀死我。”   寒九抬头冷笑:“你是?”   他的语气里充斥着怀疑和冷漠,比锋利的刀子更加伤人。云藏被这样的刀子戳进心底,痛得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寒九……”云藏止住将要出口的话,目光变幻间,用力将人拽进怀里。   寒九以为对方只是被他气到了想要发泄下怒气,所以也没反抗。只是下一秒就觉得后颈一沉,有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迅速窜进体内,游走于四肢百骸,直将他的内力元力尽皆禁锢。   “你做什么?!”寒九震惊无比,想要推开云藏。   云藏制住寒九的双手,将他抱起朝着最近的一间客房走去。   栏杆另一头的张芑喊话:“国师大人是不是忘记在下了?”   云藏头也未回:“你若能挣脱我的束缚,我便放你走又如何。”   因为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因为云藏暗中的施法,楼台下的人原本并没有听到云藏和寒九的详细对话,只能看到他们两人不断争论,还有最后寒九毫无反抗的被云藏抱起。   他们有猜测,有疑惑,不过更多的还是顾忌。   毕竟这位国师大人和小侯爷在争吵的时候还能兼顾张芑这般的高手,让他动弹不得……   一位热爱八卦的江湖人士摇头感叹:“这两位主儿的八卦,可不好打听呀!”   燕子姑娘道:“还想八卦?保命要紧吧!”她可是看到了那位国师大人进屋前的一眼,那里面的神色,几乎可以说是要择人而噬了。也不知道寒小侯爷能不能承受得住哟!   ☆、追逐(三)   再说云藏与寒九这边。   寒九被云藏带进房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处于愣怔状态的。他不知道云藏要干什么,但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所以在云藏将他放到床上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窜出去。   当然,云藏不会让他成功。   两人在床上纠/缠了半晌,谁也奈何不了谁,云藏最后狠心将他绑在床柱上,这才抱住了人,胡乱亲吻。   寒九撇开头冲他叫嚣:“云藏你混蛋!”   云藏动作一顿,掰着他的下巴朝向自己:“收回你那句话。”   “想都别想!”寒九怒道。他本来就是一时气愤说的要分手,说完之后自己思量一番也是有点小后悔。想着若是对方好声好气向他解释一番,他也不是不可以收回那些话。谁料这人不但不哄着自己,还来霸王硬上弓这一套!   真是气死个人了!   寒九气呼呼地看着对方,身子也是不断挣动。云藏被他这样的态度激得心神烦乱,低下头就是一番深吻,直把寒九亲得眼冒金星,双眼通红。   等到两人唇分时,寒九眼里已经透出不少泪来。   云藏一边亲吻寒九的眼泪,一边压着嗓音道:“我只是想让你收回那句话。”   寒九闻言脖子一梗,憋着眼泪道:“我就不收,你能如何?”   云藏怔怔看了他半晌,忽然一掌托住他臀部:“那就让你没办法离开我!”   寒九一听直接傻眼了,再加上臀部那切切实实的触感,连忙变脸道:“等等!哎,等等、云藏!”   其实云藏并没有真的要把寒九如何,只是寒九这一番挣扎,又加上两人言语间争锋相对,激得云藏一时间起了反应,愣是好半晌都消不下这一身的欲/火。于是便索性解了衣袍,与寒九一阵厮磨。   好在厮磨归厮磨,到底没有突破最后一层防线。寒九一肚子的火也消去了大半,只红着眼眶怒瞪云藏。而云藏被这样艳色横生的眼神瞪着,什么样的重话都是说不出的。   两人相拥着睡了一觉,起来各自都没了火气。云藏揽着寒九让他收回之前的话,寒九也不好再梗着,于是恶声恶气道:“你跟海姑娘到底什么关系?”   云藏思量了许久,最后在寒九渐渐沉下来的目光中坦白:“她是我……母亲。”   寒九一脸震惊。   云藏道:“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只是我也是不久前才确定这件事。”   寒九默默咽回想要吐出的脏话,问他:“你怎么确定的啊?”   在南泽国的皇室记载中,云藏国师是一尘国师带回的孤儿,一尘国师对于他的身世半字不提,寒九小时候还以为云藏是一尘国师的私生子呢。   “我以前就认识她,她对我很好……这么多年来,我虽然也有怀疑,但一直没有什么证据。后来在赤城遇到师傅,师傅告诉我当年将我托付与他的人就是海姑娘。”   “……所以你就带我去找海姑娘?你当时其实是想询问你的身世吧?”   云藏摸了摸寒九的脸颊:“只是凑巧而已。”   寒九明显不信云藏这样的说辞:“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确定了她就是你娘?”   “是张芑。”   寒九一愣:“张芑?”   “嗯,他知道。”   寒九半撑起身子,仔细打量着云藏:“你信他的话?”   “信。”   “……好吧。”寒九一手撑住自己下巴,一手摸向云藏,“我其实吧,也不是真的要和你分手……谁让你之前那么嘴硬,什么都不跟我讲。”寒九暗道,难道云藏吃鱼会有那样的反应,原来也是他鲛人一族的血脉,于是他又补充道,“海姑娘虽然不在了,但我会陪着你的。”   云藏的眼神瞬间暗沉下来。他盯着寒九,好似要把人刻进脑海里一般,许久才压着声音道:“这是你亲口说的。”   寒九笑起来:“是啊,我亲口说的。不骗你。”   “你要是敢食言……”   “你就吃了我?”   云藏翻身将人压下:“我就杀了你。”   寒九眼睛一眯:“杀了我,嗬。”   “我知道你不信。”云藏摸着寒九的脸,语气低沉,“我也不信。”所以我要想个办法,牢牢的拴住你才行。   寒九道:“在想什么坏主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一肚子坏水……表面长得仙风道骨,实际骨子里坏透了。”   云藏伏下身子,在他嘴角咬了一口:“我是坏透了,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坏。”   坏到想把怀里人一寸寸吃进肚子里,坏到想要毁灭所有接近这个人的存在。哪怕是木犀也不例外。   寒九笑睨着他:“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坏。”   云藏将寒九抱得更紧:“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是好人。”寒九笑嘻嘻道,“坏东西跟坏东西天生一对。”   云藏松开寒九,稍稍抬起身子看着他,直把寒九看得都不好意思再跟对方对视下去了,他才开口说:“寒九,你别这么招我。”   寒九眼一瞪:“去去,谁招你了!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明明是你这人太不禁……唔!”   话没有说完,掠夺般的吻便劈头盖脸的落下来,简直要把他第二次憋死过去。寒九惊得想去抓一旁的床帐,只听一阵“哧啦呼啦”的声音,整张床上的床幔都落了下来,将两人盖得满头满脸。   寒九推搡着云藏挪开一些,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不是我说、哎,云藏,你这也太急了……哎、等等,等等云藏!”   云藏闻言停下动作,从寒九身上坐起来,撩开床幔,直直盯着寒九:“你别再招我。”   云藏说这句话时,表情认真,声音沙哑,脖子上隐隐能看到鼓动的青筋,眼睛里更是带着深沉涌动的情/欲。寒九见状愣了一愣,最后忙不迭点头。   他虽然不介意跟云藏更进一步的接触,但是现在这个时机,明显不对啊。   “那个,我去看看张芑?”寒九试探着问。   云藏没答话,蹙着眉,一副非常难受的样子。   寒九下了床,回头看看云藏,结果见到他那个样子也是心疼的不行,想了想还是凑上去道:“要不我给你揉揉?”   云藏眼睛一抬,里面好似炸起了烟花,又在一瞬间归于沉静。只听他慢悠悠开口:“没关系……”   寒九此时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听他这样讲,眼珠儿一转,回话道:“那就算了。”   果然云藏一听他说算了,呼吸立刻重了几分,在他还没收回多少的手上一按,直接将人拽进了怀里。   “还是试试吧。”   寒九:“……”   等两人真正歇下来时,几个时辰都过去了。   天色昏暗,华灯已上。   云藏下楼叫了一些吃食送上来,寒九一边整理散乱的床帐,一边调侃他:“店家就没问你怎么上来的?”   云藏估计“吃饱喝足”心情甚觉舒畅,所以寒九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下午那动静想必早就惊动了店家。他是知道你我在这里的。”   寒九净完手坐到桌边,帮忙把酒菜摆好:“这些店家倒是一个个的够精明。对了,张芑呢?”   “在外面。”   寒九夹菜的手一顿:“就那么一直杵着,不管?”   云藏瞟了门窗一眼:“没人敢管。”   “……哦。”寒九低下头吃菜。   一桌菜大部分都是寒九爱吃的,云藏吃得少,也不太需要这些食物提供能量,所以寒九刚一放下碗筷,云藏便跟着停下动作。   “把张芑带进来吃些吧,顺便我也有不少事要问他。”寒九漱完口看向云藏。   云藏点点头,犹豫片刻道:“你要问什么?”   寒九挑眉:“你说我要问什么?”   云藏摇摇头,神色间露出丝丝忧色。   寒九道:“你知道黄途临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   那时候云藏已经追着张芑离了火山洞,自然不知。   寒九道:“他说寒敬言骗了他。”   云藏垂下眸,过了片刻,出去将张芑拎了进来。   张芑一个人在楼台吹了几个时辰冷风,此时一肚子火气,寒九问他时,他尚且僵着脸。   寒九拧着他胳膊,冷笑一声:“还以为我会跟你好好说话呢?张芑,不,应该叫你,寒启。”   张芑面上泄出一丝惊色,寒九和云藏看得清清楚楚。   寒九道:“云藏你看,我爹这城府、这心肠,是不是天下无双、世所罕见?”   云藏心疼道:“寒九。”   寒九摆摆手:“我没事。”接着他继续问张芑,“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寒敬言的秘密,不过你也别小看人。我跟云藏未必需要从你身上套取什么信息。”   寒九说完看向云藏,那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云藏无法,只好沉下脸色,对张芑道:“当年绑架寒九的人,就是你。”   张芑闭上眼装死。   云藏道:“云嬛长公主身死,宣帝大发雷霆,责命寒敬言必须抓到凶手。寒敬言趁此机会祸水东引,安排人进宫刺杀宣帝,挟持寒九,嫁祸给上清宫。”   上清宫乃是南泽国历代国师的居所,当时的上清宫负责为云嬛长公主超度祈福。因上清宫宫人不过二十余人,故而上清宫掌事请了宫外僧人一同祈福,那些刺客便是混在这些人中。   宣帝虽然睿智宽厚,但此事牵连甚广,寒九又被挟持出宫生死不明,所以当夜就下令杖毙了大半上清宫宫人。   云藏为此受到训斥,即便他后来救了寒九,宣帝也是余怒未消,罚他三年不得迈出上清宫一步。随后不出半月,便有人在他饮食中动了手脚,防不胜防之下,以致于云藏生魂离体,被困于灵川河底十年之久。   这些事情寒九大致也能猜出一二,只是他实在想不出寒敬言这样做的目的。   “或许已经有人知道了。”   寒九连忙问:“谁?”   ☆、追逐(四)   “是我。”不等云藏回答,门外已有人声传来。同时房间的门闩也自动开启,有人踏着夜色凭空而来。   云藏和寒九同时迎上去:   “师傅!”   “一尘国师!”   来人正是南泽国前任国师,云一尘。   云一尘笑看两人,对云藏道:“很惊讶?”   云藏点头:“我以为师傅会留在灵川城保护皇室安危。”   寒九脸色大变。   云一尘见状,安慰道:“小卿放心,宣帝等人十分安全。”   寒九听他这样说,稍稍放下心来,疑惑道:“这件事与我皇帝舅舅也有干系?”   云一尘摇头,又点头:“确有干系。”   云一尘说完,示意两人坐下谈话。他反身关上门,弹指发出一道暗劲将张芑震晕过去,这才坐下来与二人详述。   “此事说来话长。”   南泽国建国四百七十余年。第一任皇帝,乃是五百年前的大雩帝。   据南泽国皇室卷宗记载,大雩帝生于天地干旱之时,彼时天下间七年未见雨露,山川江流尽皆干涸,百姓死伤十去八/九,更有蝗虫遍地,饿殍遍野,以致于瘟疫横行。   大雩帝出生时,天降祥光,天女送福,顷刻间有大雨倾盆,不止解了百姓干渴,更将瘟疫散去,蝗虫驱除,于是百姓尽皆信奉大雩帝,将他供于祠堂。   大雩帝二十及冠之时,诸侯国相互倾轧严重,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有八位义士请大雩帝举事,安天下之民。   大雩帝不忍民众再受疾苦,应允举事。不过半年,尽得天下民心,又半年,称大雩帝。   大雩帝称帝之时,封八位义士中的裕德君、明彦君、长华君三位为帝,与自己同御天下,居于东西北三方。又封勇武之士南宫旗为大将军,为武官之首;有谋之士顾方龄为丞相,为文官之首;义勇之士慕容二兄弟为异姓王,同食天下俸禄;最后一位,得道高人、且谋略无双者,风凌子,为国师。   这位国师,风华无二,惊才绝艳,乃是大雩帝生平最为钦佩敬重之人。   传言中,大雩帝曾四次遇险,次次皆是这位国师凭空出现救帝于危难。而且另外七位义士,皆是此人游说收服,再投入大雩帝麾下。   寒九听着大雩帝与这位传奇国师的事迹,心中怪异感愈来愈盛。   果然,云一尘在说完了这对传奇般的帝王臣子之后,忽然话语一转,道:“我云一尘修行一生,自以为已窥天地之大道,无惧于世间险恶,直到今日方才知晓,天地大道岂是凡人可窥,世间险恶岂是凡眼可见。”他转向云藏,语气沉重,“微明,你可知那位国师,修为已经通天,手段可撼天地?”   云藏与寒九脸色皆是一变,寒九道:“一尘国师的意思是……?”   云一尘道:“今日天下之大势,昨日鲛人之因果,皆是此人一手所为。”   云藏与寒九大惊。   云一尘继续解释:“寒敬言不过是他手中小小的一颗棋子,为的是夺取各国皇室气运,以供己用。只是寒敬言在帮他做事的过程中,发现了鲛人族的秘密,这么多年以来便费尽手段寻找残存的鲛人族,杀人夺珠,炼化魔功。”   “至于你娘、你大嫂她们的死,全是寒敬言秘密被撞破后的杀人灭口。而我上清宫等人,那是因为我们察觉到了他的不妥之处,阻了他的路,所以才令他先下手为强除了我们。”   寒九心中巨震,好半晌都神思恍惚,不知所属。   又听云一尘道:“说起来,比起鲛人族的遭遇,人族倒还算幸运。至少这位所谓高人没有在五百年前灭绝人族,而是选择择立天选之人,统御天下,自己再从中捞取天地气运。”   云藏看向寒九,见他面色惨白,神情空茫凄切,立刻一脸担忧地握住对方的手。随后在一旁接话道:“并非他善念未泯,而是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违逆天道,必为天道所不容。”   云一尘点头:“正是如此。”   寒九被云藏手心的温暖拉回神志,缓了片刻道:“你们的意思是,他之所以费那么大力气扶立大雩帝,为的是不与天道正面抗衡,而是暗中偷偷夺取天地给予各国皇室的气运?”   云一尘、云藏同时点头:“对。”   寒九急道:“如此修为、如此心机,且身在暗处,这……”   云藏紧了紧握着寒九的手,安抚他:“会有办法的,别担心。”   寒九急问:“能有什么办法?数千年前鲛人一族称霸海域,不一样被暗算灭族?人族又比鲛人族强盛多少?”   云一尘道:“小卿,有一件事你忽略了。”   寒九看向他。   云一尘道:“我们有天道庇护。”   这句话一出,不止是寒九,就连云藏也是愣了一下,进而放下心来。   “话已至此,我想你们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务之急,我们要先找到那个人的藏身之处。”云一尘的话说完,看向昏迷在地的张芑。   寒九:“张芑知道?”   云一尘笑着摇摇头。云藏则是起身上前,将张芑经脉中的劲力拍散,等对方苏醒后才回答寒九:“可以试一试搜魂术。”   云一尘没有异议,寒九也没有妇人之仁的脾性,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拍板钉钉。   倒是张芑一听说三人要对他用搜魂之术,立刻就想自行了断。还好云藏早有防备,根本没让他得逞。   三人中云一尘修为最高,所以这搜魂之术由他施行。   两炷香后,云一尘收功打坐;又两炷香,云一尘起身说话。   “蜀国巫行山。”   “怎么会在蜀国?”寒九惊讶。   云藏有些奇怪:“你不想去?”   寒九摸了下鼻子,敷衍道:“没有的事。”   云藏捉住他的手,眼底带着几分固执:“说实话。”   “哎呀,都说了没有。”寒九甩开云藏的手,快步走到云一尘身边,“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云一尘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此番回灵川城听过不少趣事,微明,你要不要听一听?”   云藏正要开口说话,寒九截断道:“一尘国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故事呢!”   云一尘摆摆手:“非也,非也。君子忙而不乱,急而不慌,方能成大事也。”   寒九哭笑不得,这还掉上书袋了。   云藏道:“师傅请说。”   云一尘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悠悠晃着杯子里的茶水,道:“听说蜀国东郡有位小郡主,与小卿年纪相仿,长得是貌美如花,娇俏可爱。有次路经一座小镇,被当地恶霸欺凌,是咱们家小卿出手相救。”   云藏双眉一皱,寒九连忙陪笑:“男子汉大丈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是应当。再说了,我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帮过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百,这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   云一尘抿口茶,放下杯子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急什么。”   “一尘国师……”   云一尘打断寒九:“那位小郡主一月前去了灵川城,请求宣帝亲自赐婚。”   寒九愣住。   云藏也是眸光一沉。   “你此前拒绝与灵犀公主的婚事,宣帝虽没有苛责你什么,但他却是在心底认定了你有心上人……恰好这小郡主又来得这般巧,宣帝便一时松了口。”   “什么……什么意思?”寒九吓得声音都变了。   “嗯?我看你这么不愿意去蜀国,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云一尘表示疑惑。   “我怎么可能知道?”寒九连忙坐到云一尘旁边,急声询问,“一尘前辈一定是在开玩笑吧?皇帝舅舅怎么可能没问过我就赐婚,这不可能啊!”   云一尘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等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婚事已经确定下来了。只等你一回去就要奉旨成婚。”   云藏在两人交谈时一直没有说话。他对于自己的师傅非常了解,对方是断然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如此,寒九与小郡主的婚事便是确有其事了。   “宣帝可有诏书颁下?”   云一尘见云藏发问,便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虽没有诏书,但灵川城已是尽人皆知。微明,你与小卿皆是男儿,有些事,还需慎重。”   云藏垂首行礼:“请师傅恕罪。”   寒九也跟着起身行礼:“寒九谢一尘前辈关心,只是这件事不是云藏一个人的事儿。寒九愿与云藏一起认错受罚。”   “微明,小卿,我不是要罚你们。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寒九看向云藏,云藏垂眸敛目,没有接话。   寒九心底一叹,转回头道:“一尘前辈,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您之前说的那位高人要毁天灭地,颠覆人族,我与云藏也是绝不可能分开的。我寒九在此立誓,只要云藏没有变心放弃,我寒九,绝不负他!”   云藏眼中光芒一闪,唇角带了丝丝笑意,端的是俊美非凡。   寒九在一旁看得心下欢喜,云一尘却是暗暗皱眉。   “你们两情相悦本是好事,只是以后……算了,你们自己留意些,那位小郡主毕竟是蜀国皇室宗亲,这次去蜀国,你们最好私下见见她,与她好好商谈。至于宣帝那边,宣帝英明睿智,又对小卿真心疼爱,这些事私下里与他细说,他必定不会为难你们。”   云藏和寒九闻言大喜,又是一礼,顺利将此事揭过。   三人没有继续耽搁,下楼带了些干粮便朝着蜀国而去。至于张芑,云藏将人带给了韩晟昱,叮嘱他只管关着就好,此人已经无用;况且张芑经过了搜魂术的摧残,云一尘施法时又没有刻意留情,他这一次能否醒来都是未知之数。   三人一路不停,每逢驿站便要换骑,不过两日光景已经踏入蜀国境内。   又一日,寒九与云一尘、云藏两人行至巫行山下。   一直尾随三人的木犀在寒九脑海中传讯。   “主人,我感应到阿陆的气息。”   ☆、因果一   寒九十分惊诧,顺便开口将这个发现告诉云一尘和云藏。   云藏道:“恐怕阿陆的心爱之人也在此处。”   寒九当然不信事情会有这么巧,只是此时此刻,只有云藏的猜测才是最为合理的。   而云藏见寒九眉宇微蹙,面带忧色,怕他思虑过多心中不畅,便开口劝他:“不必想太多,稍后找到人问一问自然明了。”   寒九点头答应,一行三人按照木犀的提示朝着一处幽谷而去。   走了约有半日的功夫,前面幽谷已到尽头,那里出现一道高约千丈的峭壁。此时不待木犀解释,寒九等人已经察觉到了此处的不同。   云一尘上前两步,手中拂尘掠出,在墙上画上一道破障符。又过片刻,那坚硬粗糙的峭壁之上有红光微闪,不消两息再次恢复原状。   云藏眉头微皱,上前道:“这似乎是一个大阵。”   云一尘回头看他:“哦,你认识?”   寒九跟上去,从云藏后面探出头,对云一尘道:“一尘前辈当初收云藏为徒的时候,有没有替他算过命?”   云一尘虽不知道寒九为何忽然问这个问题,却依然笑着回答:“微明命格奇特,非一般人能够测算。”   寒九暗自点头,没再说话。云藏猜出他的意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眼含笑意:“不必担心。”   寒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云一尘问他们:“看你们这样子,似乎是有事瞒着我?”   云藏接道:“也不是瞒着师傅,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提起。”他顿了一顿,将寒九从身后揽过来,与自己并肩而立,“事实上弟子与寒九,早在数千年前便已相识。那时候他是鲛人族的普通少年,我也只是凌虚派的一名小小剑修。我们相识于偶然,相爱于两族敌对之时。”   云一尘虽是头一次听到邢萧与赤焰的故事,却在一瞬之间就推测出了两人前世因果,叹息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啊。”   寒九道:“或许这就是古人常说的,天道轮回。”   千年之前是那个躲在背后的人策划了一切毁灭了鲛人一族,也颠覆了修真界。如今数千年过去,作为鲛人族的自己和作为修真界传人的云藏重新找到幕后之人,与其对峙,也算是做一次了结。   三人的感慨不过是一时的,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那面峭壁上。云一尘此时也明白了寒九那个问题的用意,向云藏道:“你们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想来必定知晓很多我不知道的奇门秘术。云藏,你来试试。”   云藏也有此意,不过他的方法倒不是自己上阵,而是让身旁的寒九上前。   寒九站在峭壁前,一脸疑惑。云藏道:“你只管往前走。”   寒九走了一步,云藏又连忙道:“注意四周——一旦你进入了大阵,布阵的人必定知晓。对方是敌非友,你要小心。”   寒九点点头。   随着寒九的靠近,原本毫无异状的峭壁竟出现了扭曲的漩涡。寒九心下微惊,稍稍有了退意。只是他刚退了一步,就想起云藏的嘱咐,暗道自己再不济也是一堂堂七尺男儿,又有内力、元力护体,还有两世的对敌经验,总不至于还没对上那个神秘高手就生了怯意,实在窝囊。   于是再不犹豫,一脚踏出。   这一脚踏出之后,四周景观立变。其中坚硬的峭壁化作潺潺流水,广阔天地化作一片汪洋,而他则似乎是置身于无边海洋之中,其中舒畅不消多说。   云藏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最后面的是云一尘,他的身上覆了一层类似于薄膜的东西。寒九看了一眼,认出那正是他们鲛人一族用来帮外族避水的“凫水泡”。   寒九在原地稍等,待云藏赶上来,立刻问他:“这是什么阵?”   云藏闭上眼放松身体,试着在水中释放自己的灵感。过了片刻睁开眼道:“这是当年的一位阵法大师参悟出来的大阵,叫‘泅水阵’。非海族抑或海族庇佑之人不能进,进则必受限制。”   “必受限制?”寒九大惊,“那我们进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云藏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你刚才进来的一瞬间我就利用阵法波动察觉出了这阵法异处。它与当年的泅水阵有所不同,不但不会限制海族,反而还对海族大有裨益。”   云一尘此时已经到了两人跟前,他是人族,对这些没有多大感觉,同时也不想打搅年轻人谈情说爱,所以便打了个手势,当先朝前游去。   寒九在后面反握住云藏的手,一边跟着朝前游,一边疑声道:“原来你让我先进来是这个用意,不过你怎么对这阵法这么熟悉?就算你以前是凌虚派弟子,但也不至于知道的这般详细。而且凌虚派那些弟子都是些什么玩意,我还是有点儿数的,他们不可能让你接触到如此精妙的阵法。”   云藏倒是不介意寒九骂什么“凌虚派弟子”,哪怕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我在凌虚派地位虽然不怎么样,但在外面其他门派看来,却的的确确是凌虚派的首席大弟子,又是同辈弟子中修为最高者,很多东西他们不会特意瞒着我。这个阵法就是桐屿派一位道修告知于我的。”   两人说着,已经深入到了这阵法的中心位置。前面云一尘也渐渐放慢了速度,等他二人靠近。   三人汇合,云一尘指着一处溢满红光的位置,道:“那里不对劲。”   寒九与云藏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里。不过他们并不是被红光吸引,而是被那若有若无的同族气息所惊动。   “这气息……”寒九心脏狂跳,想确认又不敢确认,想要上前,却唯恐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云藏眼神暗沉下来,他也感应到了那个气息。以前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没有尝试过用鲛人族的方法进入水中,更不会用鲛人的灵魂之力去感应四周的一切。但现在不同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是与寒九心意相通,所以对于鲛人族的一切感到发自内心的熟悉和认同。而就在刚才,他的灵魂之力散发出去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那个气息。   那是一个同族的气息,更是一个对他和寒九来讲,都不陌生的气息。   “来者是客。三位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坐坐吧。”   穿过潺潺水流,透过遥遥距离,非常突兀的,一道温和清雅的男声传来。   寒九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下震惊的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隐藏在最深处的人,或许马上就要揭开庐山真面目了,这怎么能不让人松上一口气?   汇聚到一起的红光其实是一些红珊瑚。这些珊瑚红如牛血,密密麻麻,若是放到人族,恐怕棵棵皆是无价之宝。   寒九三人刚一靠近这些珊瑚,这些珊瑚就自动避让,最后空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出来。   寒九想要当先通过,云藏拽了他一把,将他扯到自己与云一尘之间,也就是中间的位置。   云一尘对于寒九也是十分关爱,当下极为配合地选择断后位置。   寒九下意识张嘴反对,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况且自己在云一尘和云藏之中,确实属于功力最弱的一方。   三人用最快的速度通过珊瑚道。   出了珊瑚道,眼前的光线骤然明亮许多。而在他们前方的不远之处,有一名青衣男子正坐在一方石台上,一手执着棋子,一手斟着新茶,慢声道:“你们是他的故人,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寒九打量了四周的环境,见前方五步之遥被设立了一道结界,那结界之中滴水不进,光线充足,又有奇珍异草、数只萌宠、竹楼小院,一时间颇为稀奇。   他们鲛人一族虽然也生活于水中,且在水中建造了宫殿楼阁,但那都是真正的建在水中。哪像里面那个人,竟是在水中开辟出一个独立的无水空间——就像当初云藏被困的那个水中结界一般。   想到此,寒九一阵激灵,总算明白云藏当年被困灵川河底十年出自谁的手笔。   同时他又想起这人刚刚说的那句“他的故人”。   云藏带着两人进入那无水结界,寒九当先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寒九问这句话时,是提着心的。哪怕他已经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可他还是无法安下心来。   他怕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他的梦,怕最后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那人缓缓饮了一口茶,笑道:“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这一笑,寒九这才发现这人长得十分英俊。如果说云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面相,那么此人便是让人如沐春风的风流面相。   他们都很俊美,只是气质不同,风格不同,各有千秋。   好在寒九见过的美人儿不在少数,又有云藏珠玉在前,所以他只是稍稍失了一下神,便恢复过来道:“我要见他!”   他这句话说得强硬,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云藏闻言伸手拦了他一下,向那人道:“阁下既然说了我们是‘他’的故人,那么一定会让我们彼此相见,小九,你别着急。”   那人笑道:“你跟小九公子说话,看着我作甚?害怕我吃了他?”   云藏垂眸敛目:“恕在下直言,确实是怕。”   “哦?”对方很奇怪,“为何这样说?”   云藏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云一尘。   云一尘见状牵动了下嘴角,笑得颇为苦涩:“风凌子前辈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毕竟以您的修为,实在没必要与我等周旋。”   那人看向云一尘,目光微动:“是你啊。”   云一尘尴尬一笑。对方这话说的,好似到现在才看到他一般。   只听对方继续道:“你说得对,以我的修为,确实没必要与你们多费口舌。只是可惜啊,屋里那位不让我动你们……否则的话,直接夺了你的体魄,我又何须再费什么心神。”他说着,指了指寒九。   与此同时,屋里骤然传出一道厉喝。   “风貊!”   ☆、因果二   这个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砸在寒九耳中,让他灵魂震动,身子发麻,好半晌都无法回过神来。   他试着张嘴,想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是费了好半天的劲,还是无法发出一丝的声音。   是他吗?   真的是他!   狂喜、兴奋、激动、期待、还有一丝丝的苦涩、伤感,种种感受夹揉在一起,直让他热泪盈眶,喉中哽咽,无法再继续站立在原地。   旁边的云藏伸手扶住他,面上神色十分复杂。   寒九此时也顾不得考虑云藏的心情,只大口喘息着,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推开云藏,朝着那伫立在庭院中的竹楼走去。   青衣男子也没有伸手阻拦。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寒九觉得自己脚下如有千斤之重。   恍惚间,他似乎已经飞奔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看到了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庞;但等他眨了眨眼,再次视线清晰时,他的面前依然有着看似数十步,实则需要他鼓足所有勇气才能踏出的长长小路。   “咯吱——”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道房门缓缓打开了。   等寒九反应过来时,他才知道那房门不是被他打开的,而是从里面打了开来。   “你……!!!”   寒九倒退一步,脸上布满惊骇。   “寒九!”云藏飞奔而来,先是伸手将寒九带进臂弯,随后才是看向房门内的人。   只是这一眼,他也同样脸色大变。   留在石台旁的青衣男子面色沉了下来,身子一晃已经消失在原地,等再次出现时,已经挡在寒九与房门之间。   “怎么,怕了?怕了,那就滚!”   寒九呆呆看着他,过了许久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青衣男子有些不耐烦,那边云一尘也走了过来。   云藏低头看向寒九,目光中溢满心疼:“寒九……”   寒九被这声呼唤唤回神智,猛然间身子一颤,眼泪止不住地坠落下来。   “执墨……执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颤着嗓音,声音喑哑,喉头哽咽得几乎无法出声,身子更是抖得恍如筛糠。   他的玩伴,他的战友,他的兄弟,竟然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寒九猛地抬起头,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青衣人,冲进去扶住那人肩膀,眼也不眨地凝视着那张宛若修罗般的丑陋容颜。   “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那张容颜微微苦笑——或者称不上苦笑,因为那是一个可以说得上扭曲的、无法辨认的表情。   “赤焰,冷静点儿。”他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年轻健康。   寒九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冷静?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执墨!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害了你!”   他想起鲛人族与人族对立后两人并肩作战的日子,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彼此,不断创造奇迹,守住了人族一次又一次的进犯。   他死后,执墨经历了什么?   他的死亡,给族人带来了什么?   曾经不敢想,不愿想的问题,现在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让他无法回避,无法退怯。   这是他犯下的罪。   静谧中,寒九缓缓松开放在执墨肩上的手,稍稍后退,难以自控地仰头抑制不断掉落的泪水。   “……他刚才说的,想要夺了我的体魄,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你恢复?”   执墨瞳孔一缩,断然否认:“不是!”   旁边的青衣男子恢复笑容,坦然承认:“是。”   执墨转头怒瞪那男子。对方无所谓道:“我知道杀了他你也不会独活,但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有多少时日?”   言下之意,执墨离死不远了,杀不杀寒九他都命不久矣。   “既然如此,我更想让你恢复如初再赴死。”青衣男子收敛笑容,低头逼视着执墨,“要知道今日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可不是我主动出手抓人。”   执墨冷笑一声,侧身挡到寒九身前,表情怒极:“你可以试试。”   两人冷然对峙。   寒九这一刻想了很多。   从赤焰的一生,到寒九的一生。所有记忆一一自脑海掠过,最后定格在云藏身上。   严格说来,恢复情绪是一个耗费心力的过程,无论是寒九还是其他人,大家都陷入沉寂之中。等寒九收拾好情绪来思考当下情况的时候,执墨与青衣男子的对峙已经结束。   执墨身体虚乏,站立过久力有不逮,那男子扶他进屋休息。   寒九等人跟上,适时提问。这才知道原来执墨是因为受了天谴之力,才导致肉/身灵魂同时受创,日夜承受天火加身之苦,永生难愈。   寒九仔细回想赤焰死前的场景,疑惑的眼神对上同样看过来的执墨,忍不住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消失的那半年……”   执墨靠在床头,缓了半晌才回答他:“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再提起也无济于事。我只是希望……还活着的族人能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寒九垂下眼,暗暗握紧双手:“那你呢?”   “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他苦笑着,“赤焰,你知道我不希望你难过,更不希望你为了我心有负累。你跟他——”   云藏抬眼看向他。   执墨续道:“你们两世姻缘,如今总算有了善果,所以千万不要因为我再做傻事。”   寒九撇开头,眼眶酸胀到发疼。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这是陪伴自己成长,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亲人般的挚友啊。   哪怕当初两人曾有嫌隙,也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的小小冲突。当人族鲛人族相互开战的那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嫌隙就已经消失不见。   余下的,只有愈演愈浓烈、愈深刻的亲情、友情。   “其实风貊说的那个办法并没有多大成算。天谴之力何其霸道,又岂能随便转移?若是遭到反噬,恐怕我连魂魄也无法剩下,到那时候,可才是真的消失于这茫茫天地之间呢。”执墨叹息着,语气神情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早已没了年少时的桀骜张狂。   寒九只觉恍若做梦。   时隔千年,他转世来到这世上,虽自幼丧母,但到底有皇家亲人护着、宠着,自小不知人间疾苦,过得逍遥自在。而执墨呢?他背负着家园被毁、族人被灭的刻骨仇恨活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又遭到天谴之力重创,容貌尽毁,灵肉遭噬,日日煎熬,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再有留恋!   活得艰难,不如慨然赴死。   这就是执墨想要的结果。   可寒九不甘心啊!   这样曾经傲如苍鹰、灿若骄阳的人,如今落得这样惨淡收场,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寒九心中痛如刀绞,越是深思越是怨怒愤恨,这样的情绪下,更多的仇恨加诸于当年制造这一切的凶手身上,于是二话不说,直接拔剑朝那青衣男人刺去。   青衣男子没料到寒九骤然发难,先是一惊,随后长袖一甩,双手合十,不过一个回合就制住了寒九的长剑,将其牢牢钉在原地。   执墨握拳抵在唇间低咳数声,好不容易才歇下来。接着便道:“风貊,放开赤焰。”他似乎不着急寒九的发难,只担心青衣男子会不会伤了寒九。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青衣男子松开寒九的长剑,冷笑嘲讽:“我不像你,虚怀若谷,成人之美。我想要的人,就算死了,那也得是我的!”   执墨也跟着出言嘲讽:“一身烂骨头,你想要拿去就是。”   “你!”青衣男子看起来气得不轻,脸色都带了几分青紫。   但他最后到底没有再放什么狠话,只是甩袖走了出去。   那青衣男子一走,寒九立刻坐到床边握住执墨的手递给云藏:“你快看看。”   执墨见状没有反抗,任由三人给他轮番诊看,他自己则只是含笑看着寒九,那眼中蕴含的丝丝柔情,就算是身为局外人的云一尘也看得分明。   执墨的脉象触之如鼓,时动时静,时快时慢,时有时无,云藏和云一尘诊过之后都是面色凝重,心下震撼。这脉象表示执墨的体内至少有三种以上的霸道力量相互争斗,执墨的身体就是一个偌大的厮斗战场,每时每刻都有力量角逐,但不管哪方胜败,受损的始终是执墨这个宿主。   尤其其中那道尤为壮大的天谴之力,云一尘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可怖力量,若是换作一般人,想来不消数日便能意志消沉自戕而亡,可这叫执墨的鲛人……   云一尘感叹,实在令人佩服。   执墨见三人都把过了脉,气氛一时凝重无言。于是缓了口气,反过来安慰三人道:“事到如今,我再苟延残喘也不见得是好。另外,我这些年撑着这口气,不过是为了牵制住风貊……现在见到赤焰,我总算有了解脱的可能。”   云一尘见他话中有话,斟酌问道:“此话怎讲?”   执墨道:“你们能够找到这里,恐怕是因为查出了风貊的身份,想要与他做个了结。对否?”   寒九三人点头承认。   执墨道:“如果我说,现在的风貊,并不是真正的风凌子呢?”   寒九猛地抬头,十分惊讶。   执墨继续解释:“此前你们询问这天谴之力从何而来,其实答案很简单。当年风凌子祸乱天下,导致人族鲛人族血流成河,鲛人族几乎灭族,苍天不忍,降下雷罚,是我……帮他挡了最后一道天雷圣火。”   “你……为什么!”寒九震惊极了!那个风貊,他可是害他们鲛人族几乎灭族的凶手啊!而且还是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因果三   虽然在见到执墨的这段时间里,寒九也看出了执墨与那个风貊之间的异样,但他始终觉得执墨不会是一个与仇人有太多牵扯的人,谁料想……   执墨见寒九气得不轻,连忙道:“赤焰,你误会了。他不是幕后之人。”   这话一出,不止寒九愣住,连云藏和云一尘也是大为惊异。   “他不是?”云一尘满目疑惑,“可他与我南泽国国师一脉的第一任国师一模一样,这……”   执墨道:“你们就没发现,我一直唤他风貊,而非风凌子吗?”   寒九立刻接道:“我以为风貊是他的名,风凌子则是他的道号,难道……?”   执墨摇头轻笑:“不是。风凌子是他胞兄,他是风凌子的孪生弟弟。”   云一尘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恍然。   “这风凌子……竟用自己的亲弟弟抵挡天谴。”   执墨见他明白过来,于是不再过多解释,只是颇为心疼道:“他对风貊做的恶事,又何止这一桩?只可惜我与风貊两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否则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再让他为祸世间。”   寒九还是有些不明白:“他既然不是风凌子,那在院中时为何不解释清楚?反而还说那么让人误会的话。”   执墨容貌全毁,唯有一双眼睛还带着昔日的神采。此时寒九一问完话,他那双眼睛立时便垂了下来,其中的尴尬之意十分明显。   云藏站在寒九身后,悄悄抚了抚他的背,示意他不要再问下去。寒九只好闭上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片刻,执墨有些倦乏,寒九起身扶着他睡了。云藏在一旁看着,等寒九安置好人,就拽着对方出了房门。   云一尘跟着出来,见两人有话要讲,便独自拐到一处果棚下闭目打坐。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云藏开门见山,根本不给寒九迂回的余地,直接就问。   寒九咬了咬牙,显然没想到云藏会直接问这样的问题,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寒九,你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你的生死安危与我而言,是比天下苍生更加重要的事情。我不想你对我有任何的隐瞒。”云藏说着,俯身在寒九额上落下一吻,眼中神色沉痛中又透着无尽深情,“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至少给我个心理准备——如果你真的想救他,那就带着我一起。”   寒九脸色一变:“云藏!”   “我不会放任你牺牲自己!”云藏打断寒九的话,语气低沉,“就像邢萧不会舍下赤焰独活一样,云微明也不可能放下寒卿独活。”   “云藏……”寒九抬头愣愣地看着云藏,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滚烫情绪;这情绪里有爱、有感动、有愧疚、有亏欠,也有甜蜜。   如果有的选择的话,他怎么舍得牺牲自己和云藏再次分离?可是执墨这个样子,很明显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作为亲人般的存在,他真的能这样看着执墨走向死亡吗?   “云藏,对不起。我无法看着他慢慢死去而无动于衷……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样做。”   真正的听到寒九的回答,云藏心中不可谓不痛。可他却说不出苛责的话,只能紧紧抱住寒九,苦苦压抑着几乎想要爆裂的情绪,感受着这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体温。   “没关系,我陪你。”   水下无岁月,寒九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听到云藏恢复平静的轻声承诺。   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是苍白的、多余的、无力的。   将心比心,若是今日想要牺牲的是云藏,他寒九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如此比较,他的爱果然比云藏狭隘太多;他的性子,也比云藏感性鲁莽太多。   只是这一次,他还是要让云藏失望了。   三人聚在一起再次商讨了一番,随后询问风貊关于风凌子的一些事情。   原来风凌子生来残暴嗜血,自小便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后来又有奇遇,得了修炼功法,天赋异禀进展神速。及冠之年又遇恶名远扬的魔修屠禄元,拜其为师,从此更是作恶多端,无人能敌。   那时候他有屠禄元护着,自身修为也是十分精深,所以无人敢惹,无人能犯。直到他的所作所为触犯了修真界大忌,于是被整个修真界合力围杀。   那一站,屠禄元战死,修真界大能陨落一半,风凌子隐迹遁走,从此再无踪迹。   “事实上,那时候他并没有去什么隐蔽无比的地方疗伤躲避,而是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也就是我家。”   “我兄长自小乖戾凶残,我父母也不太敢亲近他。只有我还算与他亲昵,他那时候回来,便教了我许多法术。”   “等他伤好之后,我的法术也修炼的差不多了。他便带了我一起往修真人士汇集的聚灵之地而去。我那时候不过乡下一小子,什么都不懂,以为跟着兄长得见如此多的神仙人物,是天大的福气。直到我被人围堵追杀,却遍寻不见自己的兄长时,我才知道,他把我带出来,就是为了抛弃我……”   “我杀了那些追杀我的人,不断逃亡。我逃了整整三十年,当修真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惊才绝艳之人物时,当人们渐渐遗忘曾经的大魔头风凌子时,我万万没想到,他又出现了。”   “他不断杀人,不断屠戮修真门派,直到曾经围堵他的那些人全部灭门,他还是不愿意住手。若不是他杀到眼红时不小心惊动了一位隐修数百年的老前辈,被那位老前辈打得重伤,想来那时候的修真门派必将十不存一。而其中最为可惜的,还是那位本该飞升的老前辈,就因为这一次的出手,被我那兄长暗算致死,再无仙缘。”   寒九三人听得直皱眉头,为拥有这样凶残心性的风凌子感到悲哀。   生而为人,却毫无人性。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风貊继续道:“与那老前辈一战,是我兄长经历的第二次挫折。这一次,他学聪明了。”   “在后来的一次重逢中,他对我说过,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从来都不是站在明处的,更不是站在对立面的。而是隐藏在暗处的,自己的至亲‘盟友’‘亲族’。”   寒九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他后来隐藏在幕后操纵天下大局的原因?”   “正是如此。他说过他要这个世界都给他师傅陪葬。他要颠覆日月、灭绝世间所有生灵,就算是自己的亲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抓了我来抵挡天谴之力。”风貊摇头叹息,“我与他血脉同源,功法同宗,就算天道能够分辨出我二人身份,却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就错过杀死他的机会。所以天道打算将我二人一同毁灭。”   “所以,是执墨救了你?”   风貊站在果棚下,微微侧首看向寒九:“是。”   寒九没有继续问执墨是怎么救下的风貊。   小院中一时寂静下来。偶有一两声的鸡鸭叫声,听起来温馨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滑稽。   直到一声很突兀的惊诧声传来——   寒九等人闪身出去的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已从泅水阵中冲破层层阻碍进入无水结界。   风貊挥袖接住倒飞进来的人影,寒九则是迎上后面紧跟而至的斗笠人。   两掌相接,恐怖的能量刹那冲入身体,摧毁他力量的同时,又重创他的肺腑。   寒九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涌。   “寒九!”   “小卿!”   云藏和云一尘惊声接住寒九,带着他疾速后退。而风貊也立刻赶上来拦住那个斗笠人。   “是你!”   风貊惊讶的话声刚落,不远处的房门应声而开,执墨稍带踉跄的身影出现。   “赤焰……赤焰!”   执墨急急奔出竹楼,和云藏两人一起查看寒九伤势。   作为伤者的寒九倒是全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没有露出真面目的斗笠人,呼吸急促,脸色发青。   执墨察觉出寒九异样,于是跟着转头看向那个斗笠人,这一看之下,立刻就是身子一震:“风凌子!”   旁边的云一尘道:“看体型不像。”   风貊与风凌子是孪生兄弟,无论长相身材都是几无二致。如今闯进来的这个人却是与风貊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执墨道:“他的相貌可以变幻,但气息却是变不了的。我知道,就是他。”   原本安静呆在云藏臂弯中的寒九忽然发力,推开云藏,朝着已经罢手对峙的两人走去。   “寒九!”云藏去拽他。   寒九推开云藏的手,毫不停留的继续前进。最后,他终于站在了与风貊并肩的地方,看着对面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寒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声音毫无波澜,似乎他质问的只是一个最陌生的普通人。   可天知道对面这个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那个久违的称呼——   “父亲!!”   “什么?”此时在场的人中,最惊讶的反而是执墨和阿陆两个人。   阿陆就是被斗笠人追杀的人,他怀里抱着小小的司年,身上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执墨此前注意力都在寒九身上,此时听到跟自己一样的惊呼,凝神去看,就见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竟然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钟离眛!”执墨声音中满满的都是惊讶。   旁边云一尘道:“和小卿一样,也是转世。”这件事,他在邢萧和赤焰的故事中已经得知了。   执墨苦笑一声:“果然是天道轮回,因缘际会。曾经的故人竟然都聚到了这里,想来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风凌子前辈您的手笔了。”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斗笠人说的,执墨似乎并不怎么介意对方的存在。   “好久不见,小执墨。”   执墨再次笑起来:“既然都是熟人,何不摘了斗笠坦然相见?也让我见识见识这具身体真正的面目,看看我的朋友赤焰这一世的父亲尊容?”   对方点点头:“看看也无妨。”他说着,抬手摘掉斗笠扔到一边。   这张脸与寒九印象里的那个严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寒九却只觉得浑身发寒,口舌僵硬。   他记起来了。   那个漆黑的夜里,是谁举起刀砍下了他娘的头颅。那些无眠的夜里,是谁站在他的床边催眠他的记忆。   是他的父亲。   南泽国一国丞相,寒敬言。   “我以为……”寒九喉头哽咽,后面的话无法再说出来。   当云藏指认张芑是当年绑架自己的人时,寒九是松了一口气的。他以为绑架他的人就是杀害他娘的人,他以为他娘的死或许只是意外,并不是他父亲蓄意谋害。   真是可笑啊。   张芑就是他父亲的人,若是张芑杀害了他娘,与他爹亲自杀了他娘有什么区别呢?   可笑他总是这般自欺欺人,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也总是想出千百种的理由替对方洗脱嫌疑。   ☆、大结局章   他的父亲多年来容貌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年轻,贵气逼人,眉宇间含着无法忽略的戾气。   可直到今日,寒九才终于相信这人不是自己的父亲。   长久以来的忽视,相处时冰冷无情的目光,教训他时毫不留情的鞭笞。如果那个人真是他的父亲,怎么会发觉不了他内心深处对父亲这个称谓的期待和在意?   寒九想至此处,竟毫无意识地笑出声来。云藏见他如此,眸中忧色甚重。   寒九的笑越来越大声,风貊皱了眉道:“他不是你父亲。”   “当然。”寒九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笑道,“这人全身上下,哪里有做人父亲的样子?我高兴,不过是高兴自己有生之年终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他笑着解释,看起来却悲伤无比。   风貊垂下眼,没有再说什么。   云藏踏步前来,与他并肩:“寒九,我在。”   寒九神情一震,侧首看向他,心中涌出一阵暖流,只觉方才所有的不忿、悲哀,竟被云藏短短两个字尽皆挥去。   “我知道。”他轻轻回应,眼底流露出真正的笑意。   一旁的风貊重新看向寒敬言,出声询问:“你这次回来要做什么?”   寒敬言冷着脸,将在场诸人一一观望,最后目光定格在抱着孩子退居最后的阿陆身上。   寒九也注意到了寒敬言的目光,于是问他:“你在追杀阿陆?”按理来说阿陆与寒敬言没甚干系,风凌子与阿陆也没甚干系,那么他的追杀,或许与阿陆怀里的司年有关。   风貊侧眸感受片刻,缓缓皱起眉头:“是鲛皇珠?”   阿陆面色一沉,将怀里的孩子紧了紧,道:“我来找人。”   他话音一落,旁边忽然传来嗤嗤笑声,那声音有些虚弱,断断续续,足见其人身体之虚。   阿陆横眉冷视:“你笑什么?”   那发笑之人正是执墨,此刻他听到阿陆出声询问,立刻扶着石台站得笔直,反问对方:“你说我笑什么?”   阿陆蹙眉看着他,许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你、你……”   “我是鲛人。”执墨冷笑,“鲛皇珠将你带到此处,说明鲛皇已逝,而我,就是他选定的下一任鲛皇。”   寒九略有些诧异地看向执墨,他知道鲛皇确实已死,鲛皇珠也确实能找到其他失散的鲛人,但是关于鲛皇之位继承人问题,他倒是不曾听过。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阿陆神情大变,摇着头退后几步,复又转头看向寒九,“他是谁?”   这件事的因果显而易见,寒九只好回答:“我告诉过你,鲛皇珠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它的作用是带我们找到其他的鲛人族血脉。现在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不!不可能!”阿陆厉声反驳,“你骗我!你骗我!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救活他!我一定、一定要!”   寒九与云藏对视一眼,心中明白阿陆这个样子已经疯魔,再与他多费口舌也是无用,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误伤他怀里的孩子或者其他人,倒不如当机立断,趁他此刻分神,出手制住他。   说时迟那时快,寒九与云藏同时出手掠向阿陆,同一时刻,寒敬言、云一尘也扑向阿陆。四人中寒敬言乃是下了死手,云一尘和云藏也没有客气。只有寒九顾忌着阿陆性命,意在他怀中的孩子。   而作为当事人的阿陆则双目失神、身形摇晃,口口念念有词,看起来如同失魂,根本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寒敬言的攻击瞬息来到,寒九心中大骇,手中元力调转,朝着对方打去。阿陆被此一震,稍稍回过神来,朝着后方急退。   可是云藏与云一尘的攻击已近在眼前,他又能退到哪去,于是下意识将怀中婴儿往上一送,只听寒九厉喝:“不要!”   那边执墨也是大惊,急声阻止:“住手!”   两人同时出声,引得云一尘师徒动作稍滞,就在这时,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掠过,寒九等人眼前一花,所有的情景尽皆变化,方才还是石台小院竹楼人家的情景化作无尽流光,所有人都被困进一个独立的巨大光柱之中。   寒九试着冲出光柱,雄浑的力量不及触及光柱便已消失于空气中。其他人中,除了寒敬言、风貊、执墨三人没有被困,其他人全部被困。就连阿陆和司年也被分开困住。   “执墨!”察觉到自己根本无法破除这个光柱,寒九开始向呆滞在原地的执墨求救。   执墨被寒九的呼喊惊醒,转首怒瞪向风貊。   刚才的情形他瞧得分明,寒敬言和风貊一个负责诱人入瓮,一个负责下手,好一个攻心之计!好一个兄弟齐心!他真是瞎了眼,竟然信了这对兄弟!   风貊对于执墨的怒视并不在意,反而温笑着与寒敬言道:“总算没有白费心机。”   寒敬言垂下眼眸,并不多言。他不多看任何一个人,也不多说一句话,整个人仿佛就是一个傀儡一般,只默然听命。   寒九思来想去,总觉不对。他担心困在另一个方位的云藏等人,却见他们除了被困都是毫无损伤。另一边的阿陆和司年同样如此。   一般情况下,困人的目的有两种,一种是折磨或者杀害,一种是阻止被困者做某件事。   云藏和云一尘的实力比起寒敬言和风貊不足为惧,他们不会因为实力原因选择困住几人;那么是为了阻止他们做某件事吗?可是既然有杀死他们的实力,又何必大费力气困住他们来阻止他们行事呢?   寒九一番推敲,心中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另一边云一尘开口询问:“风前辈这是何意?”   “其实挺简单的。”风貊似乎根本没打算隐瞒众人,他撩起衣袍在石凳上坐下,笑着解释,“我需要你们合力给执墨续命,顺便再把这天下搅乱一番。”   寒九心底浮起几分怪异之感,透过不断流转的光柱凝视那个笑饮清茶的男子。片刻后,他笃定开口:“你根本不是风貊!”   “哦?”   寒九终于想明白了问题所在,连忙对执墨道:“他不是风貊!真正的风貊是他——寒敬言!”寒九指向垂目不语的中年男人,急声述说,“这些年收集各国气运的是他,调查鲛人族遗族的是他,关心你的也是他!”   寒敬言为什么要收集各国气运,可不就是为了救治执墨吗!那风貊此前一番言辞,根本就是故意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他才是真正的风凌子,那个想要颠覆乾坤祸乱天下的人!   “他说的……可是真的?”执墨颤声发问。   寒敬言原本站着不动,此时听到执墨声音,抬起头,就见执墨眼眶发红,眼底带着悲痛、愤怒、仇恨的情绪望向自己,那眼神几乎能把自己一瞬间杀死。   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风貊哈哈大笑着,站起身缓缓鼓掌:“有趣、有趣,这都被你猜了出来,寒小侯爷果然机警过人啊。”   执墨扶着石台的手臂颤了颤,好似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一般,沿着桌沿缓缓坐下。   寒九道:“你们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人!如果风凌子是罪魁祸首,那么风貊,你就是帮凶!你这个恶魔,亏着执墨为了救你付出这么大代价,你怎么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他顿了顿,冷笑,“也对,你确实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才央了自己哥哥代替你陪在他身边!”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寒敬言骤然爆喝,目眦欲裂。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他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执墨的命,他必须要救!   寒九冷笑更甚,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怒喝。倒是执墨被他那一喝震得心头一跳,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   “执墨!”寒敬言丢下长剑弯腰扶他。   “不要碰我!”执墨双眼含泪,悲痛至极,“原来你才是凶手!你杀了我鲛人一族数以万计,我却糊涂至斯救你性命!哈哈哈哈!真是可悲!可笑!”   寒敬言脸上涌现出深切的痛意,似乎执墨寥寥数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旁边风貊,也就是真正的风凌子大笑道:“我弟弟虽然心狠手辣,杀了不少鲛人,但是对于你,他确实用情至深。你要知道,这么多年若不是你的缘故,他未必肯事事听从我的吩咐。执墨,我可真要谢谢你啊。”   执墨心情激荡不已,被风凌子这番话一阵刺激,更是胸口发闷,灵魂震颤,几近立时昏死过去。   寒敬言见执墨如此难受,登时怒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你答应过我会救他,为什么还不行动!”   风凌子笑着捋了捋袖子,轻慢道:“急什么?还没到时辰。”   在寒敬言和风凌子交流的时候,寒九等人差不多把事情理出了头绪。   风凌子风貊两兄弟,应该就是当年挑动鲛人族与人族大战的凶手。这二人本是同样的凶残嗜血之徒,只是后来风貊遇到了执墨,心性回转,打算收手。而风凌子不同意风貊退出,这才有了挟持执墨威逼风貊之事。   不过也有可能是风貊自愿为其所用。毕竟执墨的病,风凌子似乎有办法医治。   “你把我们困住就能为执墨续命?”寒九理顺了前因后果,一时间静下心来。   “可以这么说。”   寒九紧紧盯着风凌子,听到他这么回答,忽而一笑:“你要等到几时?”   “亥时。”   “好,那就等到亥时。”寒九盘腿在光柱中坐下,又对另几个方位的人道,“既然还要等上半个时辰,一尘前辈你们不妨都坐下。反正都快死了,也别硬撑着了。还有风貊,照顾好执墨。”   云藏闻言唇角上扬,第一个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云一尘跟着照做。   寒敬言更不用提,他在执墨将晕未晕之时就把执墨揽进了怀里,又是传渡灵力,又是添衣加裘;只有阿陆怔怔凝望着与他相隔数丈的另一光柱,不愿坐下。   寒九劝他:“我之前就劝过你不要动这孩子,你不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阿陆没有回应寒九,但他的身形却是渐渐委顿下来,最后坐倒在地上,神思恍惚。   寒九见此不再多言。   水底的环境甚是安静,没了诸人的交谈,只余下细细的水声。结界外面偶有鱼虫游过,对于光源十分好奇,不过它们绝对进不来就是了。   风凌子两兄弟设的光柱一共有五个,其中寒九居南,云藏居西,云一尘居北,阿陆居东,司年居中,正成五行。寒九不懂古阵,但云藏两世修行,见识非凡,或许会有见地。   半个时辰悄然流去。   风凌子从石凳上起身,朝着司年那道光柱走去。寒九等人屏息等待,阿陆眼眶泛红,十指入泥,一看就是苦苦压制着惊惧。   一切皆是咎由自取,寒九倒不怎么同情他。   风凌子的脚步停在光柱之前,双手灵力流转,眼中带着志在必得之色。   嗡——   非常突兀的,一道震颤之音充斥在众人的耳膜,就连执墨也被震得猛然清醒。   “怎么回事!”风凌子大惊失色。   寒九与云藏同时勾起唇角,原本困顿于光柱中的身影晃动一番,渐渐由实化虚,最后消失于无形。   其他三人也是如此,就连寒敬言与执墨也是一道消失。   “风貊!!”风凌子怒声嘶吼。   与此同时,澄澈冰冷的流水滚滚涌动,不过瞬息就变得浑浊如墨,澎湃如潮,无水结界在越来越嘈杂紧凑的音阶中破碎,浑浊滚烫的流水涌入竹楼小院,似奔腾的野兽般将站在原地愤怒嘶吼的风凌子淹没。   水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嘶吼,风凌子想要冲出浊水,但那水竟是沾身不去,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他飞跃千丈,那水便随行千丈;他遁地万里,那水便紧跟万里。直到他诸窍皆为浊水所堵,肉身生生封进浊水深处,天上瞬息降下巨雷阵阵,神火重重,分分钟将他连同浊水打得形消魂散,半分不剩!   天降神罚,消恶除魔。此时此刻,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修行者全都走了出来,他们观望着、敬畏着,也祈祷着这一次的成功。   而在那神罚之地的千里之外,一座万丈的山巅之上,寒九等人凭空出现在那里。   阿陆抢先夺过云藏怀中的孩子,身子软倒在地。   寒九与云藏对望一眼,先相互拥抱片刻,再松开对方,朝着寒敬言与执墨的方向行礼:“多谢前辈相救。”   寒敬言摇摇头,看了寒九片刻,仿佛解释一般,道:“你母亲确实是你父亲杀的。我是在六年前占据了你父亲躯体,这期间也没有刻意去伤害谁的性命。”   寒九瞳孔一缩,好半晌后才定下心神,再次拜谢:“多谢前辈。”   不管如何,在他父亲杀害他母亲的那一刻,他父亲的生死便与他无关了。他不是孝子,也稀罕做个孝子。这样的结局也算对得起他枉死的母亲。   “那么执墨……”   “我会照顾好他。”寒敬言垂下眼眸,与怀里的执墨对视,“我知道他不会接受风凌子为他安排的续命之法,所以我也不会强求。如今风凌子已死,没有人能够再横在我们中间打扰,我会带着他去过平平静静的日子。若他实在熬不下去,那么我会守着他,等他的下一世,再下一世。”他抬头看向云藏,缓缓勾起唇角,“就像他对你,一样。”   寒九眸光微闪,片刻之后笑了。   寒敬言带着执墨离开之后,云一尘也大笑着离开。他说他不会再回南泽国,天下之大,四海之阔,足够他这一生踏遍。况且他与云嬛有过约定,若有一天两人阴阳相隔,那么其中一方必定代替另一方看遍世间山水,他这也算完成承诺。   至于阿陆,寒九肯定是不放心他带走司年这个孩子的。但阿陆又不肯把孩子归还,无奈之下他和云藏只能带着阿陆与司年一同回南泽国。   至于回到南泽国后,寒九与云藏如何向宣帝坦白关系请求赐婚,又是如何摆脱蜀国郡主的求婚,等等,那就另外的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