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眼风流(出书版)作者:困倚危楼/困困 内容简介:   身为冷漠无情的刑堂主人,寒疏终日与各种刑具为伴,早就决定了孤独一生。   不料机缘巧合之下,竟得知那花名在外的白七梦就是与自己红线相连之人。   既然天命不可违,那他只好勉为其难的教训一下这位白虎大人,让他以後再不敢四处风流……   白七梦真不知这冷冰冰的刑堂主人跟自己有什麽仇,   一会儿对他甩鞭子,一会儿又害他变不回人形,实在是可恶至极! 楔子 那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锋利的刀刃上似流转着一层凛冽光芒,刀尖处的那抹红痕尤其显眼,隐隐透出妖异之色,瞧得人心底发凉。 摧金断玉,削铁如泥。 ……这分明是嗜血无数的利器。 但此时此刻,它却安安静静的躺在掌心里,被人用柔软布块细心擦拭着。 那动作如此轻柔,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对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奇珍异宝,又仿佛是对待真心相爱的亲密恋人。 甚至,随时都可能倾吐出绵绵情话。 飞羽端了盘子站在旁边,深怕自家主人又对着那些刑具自言自语,连忙咳嗽几声,抢先一步出声提醒道:「主人,白虎大人已经在池子里浸了一整天了。」 「急什么?」一身玄衣的男子仍旧背对着他,细细端详手中匕首,声音远比月色更冷,「反正死不了人。」 「可是……那一位毕竟身份不同。」 「哼,不过是四方神兽罢了,难道我会怕他?」 「主人当然不怕。但前些时候月老来找主人喝酒的时候,曾经说过白虎大人乃是……」 「是什么?」 「是……」飞羽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但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与您红线相连之人。」 话音方落,就听得一声脆响,血红的匕首直直落到了地上。 飞羽吓得不轻,慌忙跪了下去。 而那玄衣男子也终于转过了头来。 月光慢慢勾勒出他的侧脸——那原本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孔,薄薄的唇,淡漠的眼,但右脸上却有一道可怕的伤痕,从额角上斜划下去,一直延伸到耳根处,外翻的暗红皮肉似还在渗着血,瞧上去十足狰狞。 他的表情同样算不得和善,冷漠中带着疏离,凉凉的吐字道:「就凭他,也配?」 「当然不配!」 飞羽连连摇头,想到自家主人性情孤僻、阴阳怪气,不对,应该是冷若冰霜、高深莫测,除了各种刑具之外,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怎么肯跟花名在外的白七梦有所牵扯?听说那姓白的真是风流到极致,非但见一个爱一个,而且还喜新厌旧男女不忌,欠下了无数情债,正是主人最厌恶的那种人。 啊,莫非…… 「主人将白虎大人折腾得那么惨,难道是打算杀人灭口、以绝后患?」飞羽越想越怕,连忙叫道,「主人三思!白虎大人就算再怎么窝囊,到底也是四方神兽之一,天帝陛下御封的将军,若随随便便害死了他,恐怕不好收场。」 「谁说我要杀他的?」 玄衣男子抖了抖袖子,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无比轻柔的抚摸那冰冷刀刃,突然笑了一下。 他这么一笑,恰好扯动伤处的皮肉,整张脸变得更加恐怖了。 飞羽瞧得毛骨悚然,顿觉背后透出丝丝寒气。 他家主人平常是不爱笑的,一旦笑起来,就证明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他很快就听见自家主人开口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我最擅长的是什么?」 飞羽暗暗叫苦,想到那还浸在池子里的白虎大人,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却不得不恭恭敬敬的答:「主人执掌天界刑堂,最擅长的……自然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第一章 月色溶溶。 池塘边静寂无声,只薄薄的雾气升腾起来,一点点弥漫开去。夜风从耳边拂过,略微带了些寒意,而比之更冷的是池子里冰凉的水。 白七梦此刻正浸在水中。 他因为中了定身法术的关系,整个人动弹不得,一头银白的长发早已被水打湿,凌乱的贴在脸颊上,素来含情带笑的桃花眼下一圈淤青,似乎是给人打了一拳,这会儿肿得老高——总而言之,他现在的处境绝对称得上狼狈,与平常风流倜傥的模样大不相同。 虽然池水只淹到胸口,但那冰冷彻骨的滋味可不好受,白七梦咬牙忍耐了大半个晚上,力气早已用尽,只能断断续续的开口叫骂:「混蛋王八蛋!快点放开我!」 四周依然静悄悄的,远处那阴冷黑暗的石屋里一点光亮也无,显然是没有人肯理会他的。 白七梦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越想越觉得恼怒,拼尽了气力继续大骂:「该死的丑八怪!不就是个刑堂主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待我恢复法力之后,定要让你好看!」 先在那张丑脸上多划几道,然后把他也扔进池塘里浸上几天,最后再…… 好吧,他承认一开始都是自己的错,不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贪恋美色,私自放走了转生人界的魔星。但刑堂那个丑八怪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抓了他的侍从就要问罪,他辛辛苦苦跑来救人,还挨了一顿痛打,被扔进这池子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白七梦在水里浸了这么久,感觉大半个身体都已麻木了,骂人的话语更是完全用尽,只能来来回回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其中用得最多的,就是「丑八怪」这三个字。 没办法,谁叫那刑堂主人确实是奇丑无比,那张脸上的伤痕狰狞至极,叫人看了第一眼,就绝对不想再看第二眼。 啧,真是可惜。 若是个大美人的话,他原本还想用色诱这一招呢。 白七梦想得正出神,忽听耳旁有人问道:「你骂到哪里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答道:「丑八怪的第十六代祖宗。」 「喔?想不到白虎大人这样想念在下,半夜三更了还挂在嘴边。」 白七梦吃了一惊,这才明白是谁在说话,连忙循声扭过头去,但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又慌忙转了回来,速度之快,倒是丝毫不怕扭伤脖子。 「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十三代祖宗被骂的时候。」 来了这么久也不出声,真是丑人多作怪! 白七梦哼哼两声,尽量不去看他的脸,只是叫道:「快点放开我!」 「只要白虎大人不在刑堂捣乱,我随时都可以解开定身术。」 「谁捣乱了?我是来救人的。」白七梦这才想起了正经事,连忙又道,「你若是识相的,就快点放了我家流光,他身子弱,经不起折腾的。」 「听闻白虎大人最是怜香惜玉,果真一点不假。」刑堂主人慢慢走到池塘的另一边,好像故意要让白七梦看清他的脸,道,「不过那珍珠精私放天界要犯,已经触犯天条,按律应当在此处受罚。」 「放走转世魔星的人是我,流光不过是替我顶罪罢了,你若一定要罚的话……」白七梦闭了闭眼睛,尽量不去看那张可怕的脸,毅然道,「只管冲着我来就是了。」 「在下掌管刑堂多年,并未遇过替人受刑的先例。」 「你这该死的丑八怪,就不能稍微变通一下吗?脸已经够丑了,脑子还不灵光,活该一辈子孤家寡人!」 白七梦骂完这句话后,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迟迟没有听见某人应声。 他心里突突直跳,暗想该不会骂得太狠了吧,偷偷睁眼一看,只见那刑堂主人负手立在池塘边,脸上伤痕狰狞骇人,眼底却隐现寂寥之色,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他,神情十分古怪。 隔了许久,才似乎是叹了口气,轻轻的说:「若当真孤寂一生,倒也不算太差,偏偏造化弄人,少有如愿以偿的时候。」 话落,毫无预兆的俯下身来,慢慢凑近白七梦的脸。 白七梦吓了一跳,避无可避,只能被逼着与他对视,听他低声吐出两个字来:「寒疏。」 「什么?」 「我的名字。」 「啧,谁要知道你这丑八怪的名字。」他向来只记美人的名字好不好? 寒疏扯动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过那样子比不笑时还要可怕,伸手捏住白七梦的下巴,冷冷的说:「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因为……」 因为,姻缘册上已经写了他俩的名字。 他与他红线相连。 这段孽缘……注定是逃不开去了。 第一次听月老提到此事时,寒疏只当是酒后胡言,根本不屑一顾。他本是个冷情之人,就算孤独终老也不奇怪,怎么可能跟白七梦这风流情种凑在一起?所以即使见到了姻缘册上勾着的红线,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哪知没过多久,这姓白的自己找上了门来,在刑堂外头大吵大闹,吵得他头疼不已。 难道冥冥之中,姻缘真已注定? 一想到要跟这风流成性的家伙相伴一生,寒疏就觉得额角抽搐,犹豫着要不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了他,永绝后患。 不过他盯着白七梦看了半天后,终于还是放开了手,直起身来说了个「好」字。 「啊?」 白七梦被那张脸吓着,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寒疏便面无表情的解释一遍:「你不是要替珍珠精受刑吗?我答应了。」 说着,轻轻弹一下手指。 白七梦顿觉眼前光芒闪过,身体瞬间恢复了知觉,但他在水里泡得太久,双腿早已软了,脚下打个滑,「哗啦」一声沉入了水底。 「咳咳……」 他勉力挣扎起来,连喝了好几口水,才被人漫不经心的捞上岸,再随手往旁边一扔,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弄得满身泥渍,比先前更凄惨了几分,白七梦立刻叫起痛来,抱怨道:「该死的丑八怪,干嘛拿我当麻袋扔?万一摔坏了我的脸可怎么办?」 边说边揉了揉那张俊秀的脸孔,深怕自己因此破相。 寒疏皱了皱眉,冷哼道:「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白虎大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这张脸。」 他这话分明是在嘲讽,但白七梦听了之后,竟还引以为傲,洋洋得意的应一句:「就知道你嫉妒我!」 寒疏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他本是七情不动的性子,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转身朝石屋走去,道:「若想救人的话,就快点跟上来。」 白七梦记挂着他家流光,当然不敢怠慢,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冲。 此时天色未亮,四周黑漆漆的静谧无声,越接近那间石屋,就越觉得寒气逼人。待真正推门而入时,更觉得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叫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石屋的大厅十分空旷,简简单单的并无特别的摆设,只是房顶比别处略高一些,阴森森的似乎到处都透着风。 白七梦身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会儿只觉双腿更软了,眼睛不敢乱瞟,只一径跟着寒疏往前走。 大厅的尽头是一条漆黑的走道,长长漫漫的一眼望不到底,走了许久许久,方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到了另一间大屋子,四个角上点着灯,当中一口硕大的铁锅,边缘处染了暗沉的红色,也不知是铁锈抑或是血迹。 白七梦看得眼皮直跳,若非为了流光,当真连步子也迈不动了。但硬着头皮走过去后,下一间屋子里仍旧挂满了刑具。 石门一扇接着一扇,琳琅满目的各式刑具瞧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刑具都是早已用旧了的,却被主人细心保管着,每一样都擦拭得纤尘不染,反倒增添了一种诡异之感。 白七梦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终于见寒疏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听他开口说道:「这里是关人的地方。」 「流光就在里面?」 白七梦脸上顿现喜色,立刻冲上前去,但连门边都没摸着,就被寒疏的衣袖甩了开去。 「砰!」 他再次姿势不雅的摔在地上,而且恰好是脸先落的地。 可恶。 某人肯定是故意的! 白七梦心中大骂,急着爬起来揉脸,问:「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别忘了,你说过要替里头那人受刑的。」 「没错,私放天界要犯的人是我,流光只是替我顶罪罢了,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寒疏点点头,倒是信了他的话,道:「听说你是打赌输给了鬼王,才放走转世魔星的,想必那鬼王的容貌不差。」 白七梦一提美人就来了精神,马上接口道:「鬼王的姿色只是一般,他身边那个蛇妖才真是俊俏,若能够左拥右抱的话……」 说着说着,见寒疏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住自己,才猛然想起此刻的处境,尴尬的改了口:「总而言之,要罚尽管罚我吧,千万别为难我家流光。」 边说边站起来挥了挥衣上灰尘,一脸的豪气。 寒疏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问:「你确定?」 「嗯。」 「绝不后悔?」 「绝不——」顿了顿,漂亮的桃花眼转一下,忽然笑嘻嘻的说,「不过行刑的时候,能不能让你那个叫飞羽的手下动手?嗯,他生得好看许多。」 多可笑。 这家伙都快受刑了,还在记挂着动手的是不是美人。 寒疏的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慢慢从白七梦身上扫过,自言自语道:「怎么偏偏是你……?」 他上辈子要干了多少坏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倒楣,竟然跟此人红线相连。 想着,眼底寒意加深,一步步朝白七梦走过去,冷声道:「我想到最适合白虎大人的刑罚了。」 「什、什么?」 抽鞭子?上夹棍?还是……呃,总不会用上那口大铁锅吧? 白七梦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发抖,刚想问个明白,就见寒疏眯了眯眼睛,狰狞的面孔上虽无表情,眸中却闪过淡淡光芒,一字一字的说:「既然白虎大人这么喜欢美人,那我就让你以后……再没有办法风流快活。」 什么?! 难道这丑八怪打算阉阉阉……阉了他? 白七梦只觉一阵晕眩,任凭他再怎么英勇无畏,这时候也只能转身逃跑了。然而刚迈出步子,就有一只手搭上了肩膀,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这可是你自找的。」 话落,那只手在半空中划个圈,刺目的光芒逐渐将他包围。 白七梦逃无可逃,不由得在心中哀叫起来。 呜呜,他就知道容貌太出色会招人嫉妒。 美人啊美人,他要就此离他们而去了。 白七梦痛心疾首了半天,但想像中的另一种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只觉得身体慢慢软倒在了地上。光芒过后,寒疏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抬脚就往他身上踢,有些厌恶的说:「别躺在这儿装死。」 咦咦? 他没有被阉? 白七梦这才回过神,因为劫后余生的关系,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不过不跳还好,一跳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的手呢?怎么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 再回头一看——很好,连长长的尾巴也变出来了。 白七梦是天界神兽,生来就可幻化人形,如今莫名其妙的变出了本相,自然是某人搞的鬼了。他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威风凛凛的踱了几步,冲着寒疏龇牙咧嘴。 四方神兽毕竟非同一般,他如今既变回了白虎的模样,举手投足间自带了种迫人的气势,随便一声虎啸,就足以令地动山摇。 可惜寒疏丝毫不为所动,仅是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瞧着眼前的大猫,闲闲说道:「你现在这样倒还算顺眼。」 那当然。 他就算变回了老虎,也是最风流倜傥的那一只。 白七梦沾沾自喜的甩了甩尾巴,但随即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连忙镇定心神,默默念动咒语。他一心想要救人,老虎的模样当然不太方便,因此急着变回人形,哪知等了半天,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爪子还是那对爪子,尾巴还在甩啊甩,毛茸茸的身躯丝毫未变。 奇怪,法术怎么失灵了? 白七梦吓得不轻,连忙又试了另外几种咒语,但是——完全没有奏效!他这才渐渐明白过来,恶狠狠的瞪向寒疏,又是一声大叫。 「吼……」混蛋,你究竟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寒疏好似听懂了他的话,毫不隐瞒的答道:「不过是个小小的惩罚罢了,我很好奇白虎大人现在这样子,还如何四处留情。」 就算他魅力再大,最多也只能勾引到一堆母老虎。 所谓的「再没办法风流快活」,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太恶毒了。 白七梦气得要命,挥了挥爪子,猛地朝寒疏扑了过去。 但寒疏不闪不避,只是冷然的望着他,淡淡问道:「白虎大人不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法力吗?」 白七梦愣了一下,勉强收敛怒气,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响。 什么时候? 寒疏想也不想的答:「等我心情好的时候。」 什么?!这不是耍着他玩吗? 白七梦立刻朝他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寒疏却毫不在意,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道:「别忘了,你可是自愿替某人受刑的。」 白七梦这才想起正经事,不由得朝那紧闭的牢门看了一眼。 寒疏明白他的心思,点点头道:「你既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自然也不会再为难那珍珠精。」边说边动手打开了牢门。 白七梦见他这么爽快,反倒怀疑有诈,但为了流光,只好一头冲了进去。 他早已做好面对机关暗器的准备,也知道可能看见遍体鳞伤的流光,但真正定睛望去时,却发现牢房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吼吼……」 人呢? 寒疏靠在门边,不紧不慢的答:「已经被二殿下救走了。」 白七梦听得呆了一下,完全忘了还有这种可能,隔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跑来跟我决斗,接着被我扔进池塘……之前。」 呃。意思是说,他白白在水里浸了一夜? 白七梦气得几乎吐血,马上又变回凶神恶煞的模样,扑过去跟某人拼命。 「吼——」 既然流光早就被就走了,为什么还把我变成这样? 「我说过这里是关人的地方,没说人还在里面。我也说过没有替人受刑的先例,是白虎大人硬要尝试的。我还连着问了你两次,结果白虎大人怎么回答来着?绝、不、后、悔。」寒疏轻轻巧巧的避开了白七梦的攻击,同时不忘出言嘲讽几句,当真游刃有余。 白七梦磨了磨牙,恨不得一口咬上他的颈子。 然而尚未寻到机会,就先被寒疏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呜……」 白七梦惨叫一声,在地上连滚数圈,一时爬不起来。 「那珍珠精既然被二殿下救走,我当然没办法再为难他了,不过还好,白虎大人自己送上了门来。」寒疏抬脚踩住白七梦的肚子,声音忽然变柔了几分,轻轻的说,「我的那些刑具招待过许多触犯天条的神仙,不过用来对付老虎却还是第一次。」 白七梦想起之前经过的一间间刑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努力挣扎起来。 但踩在身上的那只脚重逾千斤,怎么也摆脱不了,而且他越是抵抗,某人眼中就越添兴味之色,挑眉道:「白虎大人觉得哪个比较好玩?车裂?凌迟?还是……?」 白七梦眨了眨眼睛,欲哭无泪。 呜呜,玩什么玩?分明是他最先玩完! 第二章 寒疏虽然嘴上说得吓人,最后却并未用那些可怕的刑具对付白七梦,只是施了法术,让某人……不对,某只大猫在地上滚来滚去而已。 饶是如此,也依然叫白七梦吃了不少苦头。 圆滚滚的身躯从屋子这一头滚到那一头,时不时撞到墙上,尖尖的耳朵早已耷拉下去,雪白的皮毛更是沾染了不少尘土。 「呜——」 连叫声也变得低不可闻,看上去狼狈到极点。 寒疏却似乎很喜欢他这模样,特意找了椅子来坐在旁边看着,直到白七梦滚得晕头转向了,才弹指撤回法术。同时故意击了击手掌,赞道:「不错,白虎大人的表现真是精彩,若去街头卖艺的话,想必能够日进斗金。」 白七梦抬了抬眼皮,狠狠瞪回去,可惜他现在这有气无力的模样,实在没啥威胁性。 寒疏便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身前,弯腰扯了扯那软绵绵的耳朵,问:「怎么样?刚才这个好不好玩?」 白七梦哪里答得出话,只是咧开嘴,冲他展露雪白的牙齿。 「不好玩?」寒疏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一句,「那好,咱们继续。」 说着,伸手抚向他后颈柔软的皮毛,重重一捏。 白七梦痛得惨叫起来,黑亮的眸子瞬间蒙上水雾,湿漉漉的十分可怜。 寒疏这才放松手劲,耐着性子又问一遍:「好玩吗?」 他声音冰冷无情,再配上脸颊那狰狞的伤痕,怎么看都让人害怕。 白七梦还能怎样?只能乖乖点头。 好……好玩。 「很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次再试别的。」寒疏总算满意的点点头,顺手在白七梦身上摸了几把,「反正这里这么多刑具,肯定不会让白虎大人失望的。」 呸,还有下次才怪。 等他下次再踏足刑堂,绝对要报复回来。 白七梦咬牙切齿的甩了甩尾巴,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寒疏看得分明,却一点也不动怒,反而弯起嘴角,依稀是个微笑的样子,深深望他几眼后,转身走出了牢房。 白七梦却还是晕乎乎的,趴在地上呜呜叫了好一会儿,才算恢复些力气,摇摇晃晃的起身往外面走。一路上经过那几间刑房时,也还是心有余悸的,庆幸自己没有折腾得太惨。 但法力却是彻底没有了。 别说变回人形,连最简单的御空飞行之术都使不出来,只能辛辛苦苦的长途跋涉,费了许多功夫才回到居住的灵山。当然那模样是更加凄惨了,尾巴无精打采的垂着,一身皮毛毫无光彩,看得服侍他的两个侍女心疼不已。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流光已经平安回来了。 白七梦算是松下一口气,等身体略好一些,便去找他天界的那些朋友帮忙恢复法力。 他素来交游广阔,狐朋狗友确实不少,但多半是一起喝酒的交情,等真正派得上用场时,一个两个全不济事。至于他心爱的美人们……唉,不是吓得退避三舍,就是指着他哈哈大笑,甚至还有人骂他活该。 是,他承认自己风流成性,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伤了不少人的心,但也不至于这么倒楣吧?最爱美人的他,若以后都是这副模样,见得着美人却勾不到手,岂不是要活活闷死? 白七梦维持着老虎的样子,百无聊赖的在自己屋里窝了几天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再次杀进了刑堂。他这次的目的明确,就是要让某人恢复他的法力,所以一见面就朝寒疏扑过,打算先咬住他的颈子再说。 但是…… 中间过程也不必多提了,反正结果就是他又被踹翻在地,寒疏一脚踩上他的肚子,眯着眼睛说:「白虎大人来得真是时候,我正在等你呢。」 「吼——」等我干什么? 「我手里有样新刑具,非常适合你啊。」 说着,一条金灿灿的链子已经挂上了白七梦的脖子。 理所当然的,又是一番折腾。 白七梦这回的运气稍微好点,只是被链子拖着漫山遍野的跑了几圈而已,所以等伤势好转一些,马上又杀回去找寒疏拼命了。 只是下场全都一样,毫无悬念的败在了寒疏手下。 第二次是来来回回的摔了几下。 第三次是被吊在树上。 第四次…… 白七梦明知赢不过人家,但又不甘心永远是那副老虎的模样,只好一次次的闯进刑堂挑战,锲而不舍、再接再厉、勇往直前、一败涂地。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两个当事人没有玩腻,反倒是飞羽看不过去了,趁着寒疏坐在那里擦拭匕首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主人,最近这几个月,白虎大人几乎天天跑过来。」 「嗯,他的耐性倒是不错。」 「主人若这么讨厌白虎大人,何不干脆一次打发了他?」他家主人使得那些手段虽然折腾人,却不会伤及筋骨,怎么看都只是耍着白七梦玩。这样拖泥带水的作风,可一点也不像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刑堂主人。 寒疏原本正专注的凝视那把匕首,听见这句话后,竟然抬起了头来,透过窗子望一眼躺在屋外的白色大虎,轻轻的说:「你不觉得他现在这样,比从前有趣许多吗?」 什么? 飞羽一下瞪大了眼睛,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 他家主人说了什么来着? 不是鞭刑很有趣,也不是夹棍很有趣,而是……白虎大人很有趣? 「主、主人,难道你真的打算跟白虎大人在一起?」问出了口才觉后悔,他家主人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怎么懂得情为何物? 然而寒疏竟不动怒,仍旧望着窗外的白七梦,一双眼眸黑沉沉的深不见底:「既然天意如此,我也不好随便违逆。我并不需要相伴一生的人,但养头大猫在身边,倒也挺有意思。」 飞羽一听之下,双眼睁得更大了。这么说来,白七梦想要恢复人形,岂非遥遥无期了? 不好不好,他家主人又在笑了。唉,可怜的白虎大人,你自求多福吧。 飞羽虽然同情白七梦,但还是自己的事情比较要紧,趁着他家主人心情正好,小声提醒道:「不过白虎大人毕竟身份不同,整日在咱们门外大吵大闹,恐怕会吓着山上的其他灵兽。」 「啊,」寒疏回头望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怕吓跑了你的心上人。」 「没、没有……」飞羽连忙摇了摇头,一张脸顿时红得厉害,真是不打自招。 寒疏并不说破,只道:「那只小凤凰确实生得漂亮,就不知化做了人形,是副什么模样。」 飞羽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微露笑意,柔声说:「自然也是天下无双的。可惜他遭族人排挤,又被毒坏了嗓子,被迫流落到此地,吃了许多苦头。」 「喔?他倒什么都跟你说。」 「嘿嘿,我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吗?」寒疏自言自语的低喃一句,凝神望了飞羽片刻后,忽然收好手中匕首,起身朝门外走去。 「主人,」飞羽快步跟上,追问道,「这么晚了,您去哪里?」 「散步。」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落在了门外的白七梦身上。 飞羽立刻明白过来,知道他家主人闲极无聊,又要耍着白虎大人玩了。这种时候他哪里敢跟去扫兴?当然是识相的目送主人离去,乖乖留在屋里看家。 寒疏一步步走向白七梦的时候,白七梦睡得正香。毛茸茸的身体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大半个脑袋都埋在前爪下面,长长的尾巴偶尔甩上两甩——也不知是否梦见了他心爱的美人儿。 寒疏见了他这睡相,竟舍不得把人吵醒了,只抬起脚来,拿脚背踢了踢他的耳朵。 「呜——」白七梦被人搅了好梦,一时却还不醒,迷迷糊糊的翻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来,打着哈欠继续睡。 寒疏玩上了瘾,干脆俯下身去,动手挠他的肚子。 白七梦这才睁开眼来,黑眸迷迷蒙蒙的还没醒透,一下就用四只脚扑住了寒疏的手,张嘴便咬。同时嘴里还「呜呜」叫着,明显是在骂人。 而寒疏竟不躲闪,就这么任他啃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抚过白七梦柔软的皮毛,轻声说:「接着睡。」 大白虎模糊的咕哝一声,显然是奇怪某人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但他实在困得要命,很快就松开嘴,重新蜷成了一团。寒疏踢他一脚,他就稍微滚上一滚,等到没人打扰后,就连尾巴也卷了起来,缩着头沉沉入睡。 寒疏玩得尚未尽兴,但想到来日方长,便也没有再打扰他,站在旁边望了他一阵后,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抬脚往树林深处走去。 他态度悠闲自然,确实像是在月下漫步,只不过走了没多久就停住脚步,视线四下一扫,冷冷开口说道:「阁下看够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肯现身?」 话落,只听得一声清啸,金色的大鸟从一个枝头飞落到另一个枝头,在淡淡光芒下幻出人形——那是个相貌俊秀的少年,眼睛圆圆亮亮的,脸上带一种天真的神情,笑眯眯的不说话。 寒疏皱了皱眉,道:「飞羽说你的容貌天下无双,倒是一点不假。」 「堂主过奖了。」 寒疏哼的一声,又说:「你想知道我的弱点,尽管直接问我就是了,何必去跟飞羽套近乎?」 那少年吃了一惊,脸上微微变色:「堂主早就知道了?」 「天界近来并不太平,许多神仙都遭了毒手,虽然暗算的手段并不相同,但都有一个特点——全都会碍了六殿下的大事。」 闻言,少年的脸色愈见苍白,勉强笑道:「堂主连我的身份都已猜着了,为何直到今日才揭穿我?」 「我原想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哪里知道……」 哪知竟害得飞羽陷了进去。 后面的话寒疏并未说下去,仅是抖了抖衣袖,唰的甩出条长鞭来,冷然道:「你既然偷了他的心,那就留下自己的心抵债吧。」 说话间,鞭子挟着劲风朝那少年抽了过去。 长鞭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待到了跟前,才看清上头布满了尖利的倒刺,只是碰上一碰,就能叫人皮开肉绽。少年虽然身手灵活,却也躲得十分狼狈,等他绕着树枝荡了几圈,千辛万苦的躲开鞭子之后,忽然不见了寒疏的踪影。 奇怪,人呢?难道…… 心念刚起,就觉背脊窜起凉意,连回头也来不及,就慌忙往旁边闪去。饶是如此,寒疏冰凉的手指还是穿过他的肩膀,在肩头留下一个骇人的血窟窿。 ……只差一点点。只要他的动作再慢半分,那只手就会直接穿透他的胸膛,毫不留情的挖出他的心来。 传闻果然没错。这刑堂主人冷面冷心,绝无弱点! 少年闷哼着捂住自己的伤口,额上冷汗涔涔。 寒疏占了上风,却反而不再步步紧逼了,慢条斯理的舔了舔留在手上的血渍,道:「断魂草?你眉心黑气甚重,已是油尽灯枯之人,原来是靠这个吊住性命的。」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断魂草虽能续命,服下去后却剧痛无比,简直令人生不如死,而且……」 「而且死了之后,必定魂飞魄散。」少年笑笑,天真的神情中多了一丝妖异,「所以要趁我现在还活着,替那个人清除所有障碍。」 少年边说边咬了咬牙,抽出腰间长剑,遥遥指住寒疏。 寒疏料不到他如此拼命,心知不要命的人最难对付,当下不敢怠慢,嘴里咒语一念,手中长鞭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柄泛着红光的匕首。 两个人都摆好了架势,正准备斗个你死我活之际,忽听得一阵声响。 白七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慢悠悠的在树林里晃悠,他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时不时的打几个哈欠,完全没发现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见着寒疏之后,甚至还习惯性的冲他扬了扬爪子,似乎想跑过来咬他几口。 真是笨蛋。寒疏心中暗骂,眉头慢慢皱起来,不由自主的朝白七梦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只是这么瞬间的失神,就给那少年寻到了偷袭的机会。他也真是狡猾,没有直接挥剑进攻,而是弃剑不用,飞快地抬高了没有受伤的左手。 那袖口黑洞洞的,隐隐闪着寒光。 袖箭!这么近的距离下,几乎避无可避。 但寒疏是何等人物,转瞬就想出了十多种应对的方法,既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又能顺利擒住那少年。只是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先听见了一声虎吼。 那雪白的大猫凌空跃起,一下朝他扑过来,恰恰挡在了他身前…… 「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十分刺耳。 寒疏冷不防被白七梦扑倒在地,只觉眼前一阵晕眩,等回过神来时,那只大老虎已经痛得滚到了一旁,背脊上赫然插着一支乌黑的利箭,柔软的皮毛更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竟敢弄伤他的东西,胆子可真不小! 寒疏眼神一变,素来冰冷的眸子里瞬间浮现异色,但随即恢复惯常的冷静,翻身坐了起来,一手按白七梦的伤口,另一手则对准那凤凰族的少年,口中念动咒语,慢慢收拢五指。 少年顿觉呼吸一窒,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色发青、浑身僵硬,一时连气都喘不过来。 反观寒疏一心两用,一边替白七梦治伤一边对付敌人,竟是丝毫不受影响。直到趴在旁边的白老虎「呜」的叫了声,因为难忍疼痛而抖动身体,他才分了一下神,蓦地撤回右手上的杀招,专心致志地施展治疗的法术。 少年重获自由,身体一下就软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气。他刚捡回一条性命,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样子并不比白七梦好看多少,但嘴里却逸出了低低的笑声。 寒疏不由得多看他一眼,问:「你笑什么?」 「谁说刑堂主人没有弱点的?这下可不是被我找着了?」少年说话的时候,嘴角慢慢淌下了血来,他自己却像浑然不觉,面上笑容艳丽得近乎妖异,「越是无情的人,就越怕动情,不是吗?」 闻言,寒疏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神色丝毫未变,按在白七梦身上的手却抖了一下,眼中杀意顿现。那寒冰似的目光直直望过来,瞧得人毛骨悚然。 少年也算见机得快,连忙撑着重伤的身体站了起来,掉头就跑。他本就是将死之人,这会儿又伤得不轻,寒疏若是想追,大可以手到擒来,但是…… 望一眼怀中痛得发抖的大猫,寒疏到底还是忍住了,继续施展法术。 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现在还是治伤比较要紧。虽然不愿承认,但白七梦终究是他的命定之人,若不小心伤了残了,日后倒楣的还不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寒疏不禁又蹙起眉来,伸手扯了扯大猫的耳朵,问:「好端端的,白虎大人干嘛跑出来捣乱?」 他可不认为白七梦会英勇到舍身救人的地步。嗯,舍身救美人倒还差不多。 白七梦早已经神志涣散了,听了这话也应不了声,只眨了眨眼睛,拿水汪汪的眸子瞅着人。 寒疏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怕我死了,自己就一辈子变不回人形了?」 白七梦可怜兮兮的缩了缩脑袋,算是默认了。 寒疏想起他刚才奋不顾身的样子,真不知该气该笑,静静望他一阵后,忽然轻叹出声:「也罢,毕竟算你救我一回。」 说着,手指在半空中画道符咒,重重点住白七梦的眉心。层层叠叠的光影逐渐将他包围。没过多久,那软绵绵的大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相貌俊美的白发青年。 白七梦犹不知自己已经变了回去,半靠在寒疏身上,嘴里含含糊糊的小声嘀咕:「……疼。」 「什么?」 「替人挡箭真是好疼啊,怎么我救的偏偏不是美人?」 断断续续的说完之后,终于被疼痛夺去了所有意识,瞬间陷入无边黑暗。 清醒过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泛着痛。 最要命的当然是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灼烧着,动一动就刺痛不已,害他只能趴在床上睡觉。 不过白七梦最关心的并非他的伤势,刚一睁开眼睛,就急着去看自己的双手——很好,碍眼的爪子不见了,再往下,长长的尾巴也消失了,他终于又恢复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美男子。 哈哈哈。他心情太过畅快,不由得大笑起来,结果不当心扯动伤口,又是一阵哀叫。 寒疏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白七梦一边叫痛一边微笑的诡异场景,他也不上前打扰,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不紧不慢的说一句:「听说那小凤凰的毒十分厉害,现在看来一点不假,竟能把堂堂的白虎大人给毒傻了。」 白七梦看见是他,连忙收住了笑。 他以前为了变回人形,不得不时刻缠着寒疏,这会儿当然不愿再对着那张脸了,扭了头哼哼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丑八怪!可惜我救的若是美人,还能得个以身相许,救了你却什么好处也没有。」 寒疏一步步走到床前去,神情淡淡的毫不动怒,道:「至少弄伤你的是个美人。」 「啊,没错。」白七梦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大半,「虽然我只远远看了几眼,但那只小凤凰的容貌真是好看,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后面一大堆的赞美之词,而且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谁是害他受伤的罪魁祸首。 寒疏懒得打断他,自顾自的掀开被子,动手撩起白七梦上身的衣服。 白七梦这才回了神,叫道:「喂喂喂!你干什么?」 「上药。」 「这种事不是该趁我昏迷的时候做吗?现在跑来上什么药?是不是故意……」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只因那药涂到伤口之后,火辣辣的疼痛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整个背部都似要随之燃烧了。白七梦平日养尊处优,本就耐不住疼,这时认定寒疏是在欺负自己,更加不顾形象的叫了起来。 「好痛!」 「吵死了。」 「好痛——」 「住口。」 「好……」 「白、七、梦!」寒疏被他吵得头疼,干脆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道,「想不想知道,我有多少种方法能让你闭嘴?」 那声音如此冰冷,听得人心底发毛。 但白七梦被他欺负久了,竟不觉得害怕,瞪了瞪眼睛,拖长声音又喊一遍痛。 喊完后才开始后悔。这丑八怪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来折磨他了? 毒哑他的嗓子?烫坏他的喉咙?还是拔了他的舌头? 各种恐怖的想像刚在脑海里翻腾,就见寒疏的面孔渐渐逼近,冰凉的唇落下来,牢牢堵住了他的嘴。 第三章 啊,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白七梦惊得目瞪口呆,果然乖乖闭上了嘴,直到寒疏从他身边退开去,也还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被亲了。 他这样的欢场老手,对亲吻当然并不陌生,但是被自己讨厌的丑八怪强吻,却还是生平头一次。刚才那一吻的刺激实在太大,白七梦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肯面对现实。 寒疏的态度倒是自然得很,抬手按了按唇角,漫不经心的说一句:「听闻白虎大人花名在外,风流手段无人能及,我还以为有何特别之处,原来也不过如此。」 白七梦一听之下,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他被欺负欺负也就罢了,却绝对容不得别人质疑自己的魅力,当下顾不得背上有伤,强撑着坐起身来,毫不犹豫的朝最厌恶的那张脸上吻过去。 这次的吻可比方才热烈许多。 白七梦努力撬开寒疏微凉的嘴唇,一个劲的啃咬吮吸、辗转缠绵,使尽浑身解数撩拨面前之人。但他的双眼却紧紧闭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 直吻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白七梦才猛地转开头去,问:「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寒疏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不会吧?这样还不够证明他的能耐? 算了,亲一次也是亲,亲两次也是亲,干脆拼了。 白七梦把心一横,马上又咬牙切齿的凑了上去。 寒疏这才推开他,道:「看在你这么拼命的份上……」 「什么?」 「果然是名不虚传。」 「哼。」白七梦总算出了一口气,觉得亲个丑八怪也不是那么痛苦了,得意洋洋的趴回床上,自言自语道:「奇怪,背上的伤好像不痛了。」 「嗯,」寒疏顺手帮他盖好被子,道,「已经上完药了。」 「咦?这么快?什么时候……」 「就在你刚才卖力表演的时候。」寒疏扯动嘴角,大概算是微笑,但那张面孔太过僵硬,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 他说完之后,也不再理会白七梦,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只剩下白七梦躺在那儿发怔。 这丑八怪到底为什么亲他?为了堵住他的嘴?还是为了方便上药?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个黑衣黑发的年轻人,身材偏瘦,相貌清秀,微笑时略略低下头,样子十分腼腆。 白七梦认出他是寒疏手下那个叫飞羽的,立刻就来了精神,笑道:「总算某人还有些良心,找了个美人来照顾我。」 飞羽脾气甚好,也跟着笑笑,说:「白虎大人昏睡了那么久,想必已经饿了,主人叫我送些吃的过来。」 说话间,手脚利落的取出食盒,一盘盘的摆在床头。 其实也就是几道清粥小菜,白七梦却笑眯眯的看着,目光一直绕在飞羽身上,开口赞道:「好香。」 声音故意拖得长长的,既低沉又暧昧, 飞羽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连忙把筷子塞了过去。 但白七梦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一直笑啊笑:「你家主人没交待你喂我吃吗?」 「啊?」飞羽吃了一惊,道,「听说白虎大人并没有伤到手。」 「可是我伤口痛得很,没力气拿筷子。」边说边松开了手,桃花眼里蕴着笑意,眸光流转间,任谁也舍不得拒绝他。 飞羽早知道白七梦风流成性,此时种种都只是他的惯用伎俩,却还是不自觉的受了蛊惑,立在那儿进退两难。 只是喂他吃个饭,应该不要紧吧? 正想着,白七梦已经轻轻握住他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亲。 飞羽顿时满脸通红。 白七梦斜靠在床边,笑吟吟的瞧着他,心情大好。 他最近倒楣得太久,急需找个美人安抚自己,否则万一饥不择食,看上了那个丑八怪可怎么办?光是想想就觉一阵恶寒,白七梦连忙甩开那荒唐的念头,专心致志的应付美人:「你叫飞羽是吧?你家主人也真是粗心大意,竟敢让你跟我单独相处。」 说着,手上稍稍用力,一下就把人带进了怀里。 他这串动作真是熟练无比,美人在怀之后,马上就心猿意马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低头亲了下去。 然而什么都还没碰到,就先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白七梦只觉眼前光芒闪过,身体瞬间变重许多,软软的倒在了床上。而飞羽则一脸惊愕的退开去,伸手……呃,揪住了他的耳朵。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白七梦胆战心惊的低下头,瞧见爪子上软乎乎的肉垫后,恨不得再次昏死过去。 他好不容易才恢复人形的! 他什么坏事都还来不及干! 他他他……到底是倒了什么楣啊? 白七梦甩了甩尾巴,呜呜惨叫,飞羽则吓得不轻,转身想去找他家主人帮忙。不过刚到门口,就跟寒疏撞了个满怀。 「主人,」飞羽揉了揉撞疼的额角,道,「你来得正好,白虎大人他……」 「我知道。」寒疏望一眼瘫倒在床上的大白虎,脸上毫无惊讶的表情,眼底甚至掠过淡淡光芒,「我先前有件事情忘了说,特地来知会白虎大人一声。」 「呜——」什么事? 白七梦双眼湿润,这么懒懒的趴在床上,像足了虎皮垫子。 「我帮你上药的时候,顺便施了个法术。」寒疏上前一步,伸手揉一下他的脑袋,眼中促狭之色愈发明显,道,「只要白虎大人一动色心,就会变回这副模样。」 咦咦?天下间还有这么缺德的法术? 真是恶毒! 白七梦惨叫一声,痛苦的瞪大眼睛,完全僵在了那里。 寒疏见状,继续抚摸他后颈的柔软皮毛,轻飘飘的安慰一句:「不必担心,半个时辰后,你自然就会恢复人形了。」 这么久…… 等熬过半个时辰,再多的耐性也消磨光了,他还能干得成什么事? 以前是能看不能吃,只能对着美人流口水,现在可好,能抱能摸能亲,只是要在关键时刻来个大变身,活生生折腾死人。 白七梦越想越生气,呜呜叫了两声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寒疏的手。他这一下咬得十分用力,丝毫没有留情,寒疏又不刻意躲避,当然给他咬了个正着,霎时鲜血直流。 腥甜血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时,白七梦立刻就后悔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丑八怪有多阴沉恐怖,现在小命都捏在人家手上呢,这么做不是自找苦吃吗?但是好不容易能出口气,又不肯轻易松开嘴,就这么磨了磨牙齿,气呼呼的与寒疏对视,等着他搬出一大堆刑罚来吓唬自己。 哪知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寒疏的表情始终冷冷的,若无其事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连上面的血也不擦一擦,只转头对飞羽说道:「你先下去吧。」 「可是,白虎大人……」 「没关系,白虎大人是因为我才受伤的,理当由我亲自照料。」 他说话的语气相当平静,但白七梦听在耳里,就是觉得浑身发冷,飞羽显然也觉出气氛不对,马上听从吩咐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一人一虎,顿时变得安静无比。 寒疏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拾起先前掉落的筷子,挑眉道:「白虎大人刚才说了什么来着?你伤口痛得很,没力气拿筷子?正好我现在有空,可以慢慢喂你吃。」 说着,目光定在白七梦身上,微微扯动嘴角。 他脸上的伤痕依然可怕,表情也因此显得格外僵硬,但不知为什么,白七梦就是知道他在笑——因为可以折磨自己,而露出的狰狞微笑! 果然,寒疏接下来的动作极为粗鲁,取过桌上的饭菜就往白七梦嘴里塞,完全不管他吃不吃得下。 白七梦身上有伤,又不能胡乱挣扎,只能呜呜叫个不住。 寒疏总算停下来看他一眼,道:「怎么?不想吃?那可麻烦得很。」 边说边翻动自己受伤的手掌。 「呜——」白七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就算再不识相,这会儿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玩闹了,委委屈屈的挪动身体,将头凑到寒疏手边去,一下一下的舔拭他的伤口。 温热柔软的舌头在受伤的手上来回滑动,直到将那鲜红的血渍舔净,只剩下两个深深的牙印后,寒疏才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揉了揉白七梦的耳朵,道:「不错,既然白虎大人这么知情识趣,我就再给你个惊喜吧。」 话落,转头看向门口,道:「进来吧。」 门外马上响起女子的轻笑声。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两个年轻女子笑盈盈的站在门口,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紫衣,相貌却生得一般无二,同样的秀美动人。 「吼——」小红小紫! 白七梦认出她们是自己贴身的侍婢,不由得叫了出来。 而那两个小丫头也飞快的冲进门来,一头一尾的扑到白七梦身上,大叫:「白虎大人!」 主仆三人抱成一团,那副惊喜交集的情景,简直像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白七梦一会儿蹭蹭小红,一会儿嗅嗅小紫,吃足了豆腐之后,才想起房里还坐着个大恶人,连忙满脸戒备的望向寒疏。 寒疏瞧得有趣,故意嘲讽道:「好极了,有这两位美人相伴,想必白虎大人接下来几日都不能恢复人形了。」 「吼!」还不都是你害的! 寒疏明知他在骂人,却假装没有听见,摆了摆手,起身走出门去,道:「几位好好叙旧,我不打扰了。」 啧,他现在什么坏事都干不成,想被人打扰都没机会好不好? 白七梦瞪着那离去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响,暗中骂个不停。 抱怨归抱怨,但有了小红小紫伴在身边,白七梦的日子倒是好过了许多,虽然没有美人在怀,但多看几眼总是好的。 他也实在奇怪,寒疏为什么会让两个小丫头过来陪他,甩了鞭子后再给糖吃,算什么意思?不过最让人不爽就是,寒疏竟当真天天过来「照顾」他,上药喂饭等事情一手包办,趁机又好好欺负了他一顿。 可怜白七梦整日提心吊胆的,时不时还要变几回老虎,因此伤口愈合得特别慢,过了好几日也不能下地,只能半靠在床头养伤。 饶是如此,他手中依然拿了把扇子摇啊摇,做足了风流情态。 小红小紫则一左一右的伴在旁边,伺候得无微不至,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白虎大人今日的精神好了许多呢。」 「对啊对啊,想必伤势很快就能痊愈了。」 「怕只怕那个刑堂主人又来找麻烦,白虎大人跟他无怨无仇的,也不知他为何总要针对白虎大人。」 「笨!当然是因为嫉妒白虎大人啊。那人的相貌如此丑陋,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喜欢上他,孤独寂寞得久了,当然性情古怪,痛恨所有风流倜傥之人……」 白七梦靠在床边,原是昏昏欲睡的,听见这句话后,忽觉脑海里灵光一闪,猛地睁开了眼睛。 孤独寂寞?一辈子也没人喜欢? 白七梦细细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唰的合上扇子,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白虎大人,你怎么了?」 「伤口又痛了?」 小红小紫吓了一跳,连忙嘘寒问暖。 白七梦却只摇摇头,道:「我想明白了。」 「啊?」 「难怪我总是败在那个丑八怪的手下,原来是没有用对方法。我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才对。」 「什么意思?」小红小紫一头雾水。 白七梦嘿嘿笑两声,又展开扇子摇起来,问:「我相貌生得如何?」 「五官端正。」 「英俊潇洒。」 「我的风流手段又如何?」 「天下第一。」 「无人能敌。」 「如果我要追求美人的话……?」 小红小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必定手到擒来。」 「那么,」白七梦勾了勾嘴角,眼睛弯弯带笑,眉梢处似含了无尽情意,「若是用来对付丑八怪呢?」 小红小紫俱是白七梦的心腹,此时见了他这种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大惊失色,同时叫出声来。 「自虎大人的意思是……?」 「难道白虎大人打算……?」 白七梦哼哼两声,转了转手中折扇,笑道:「我只要肯花些心思,勾得那丑八怪动了情,他自然会对我千依百顺,到时候还怕解不开身上的法术吗?」 啊。自己不学无术打不赢人家,就干脆玩阴的,她们家白虎大人果然够无耻。 小红小紫怎么想都认为这个主意不靠谱,马上问道:「但是那刑堂主人生得奇丑无比,白虎大人向来只爱美人,如何……下得了手?」 白七梦想起寒疏脸上的狰狞伤痕,确实觉得十分勉强,但为了他心爱的美人们,只好把心一横,咬牙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待我骗到那人的心后,再一脚把他踢开,正好当作报复,以泄心头之恨。」 「可是那人冷若冰霜,一副无心无情的样子,恐怕不容易上钩吧?」 「笨丫头,你忘记我最擅长的是什么了?若连区区一个丑八怪也应付不了,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混迹花丛?」 说话间,白七梦微微笑了一下,黑眸中水光潋滟,真正动人心魄。 小红小紫见他如此自信,纵然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问出口了,只小声嘀咕几句,一心一意的伺候他饮食起居。 而白七梦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策十分巧妙,既能解开法术又能报仇雪恨,堪称一石二鸟,不禁大为得意,自吹自擂了好一阵子,才开始琢磨起勾引寒疏的方法来。他想得太过专注,一时竟连身上的疼痛也忘记了,时不时面露笑容,样子古怪得吓人。 等到寒疏夜里来上药的时候,白七梦已经彻底调整好了心态,一改平常张牙舞爪的狠样,始终笑脸迎人,面上那一抹温柔浅笑,真令人如沐春风。 任凭寒疏心如止水,也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你今日吃错药了?」 「哈哈,」白七梦干笑几声,使劲摇晃手中的扇子,「我这几天蒙你照顾,心中实在感激不尽,怎么好继续冷言相对?从前多有得罪,还望堂主见谅。」 他前几日还跟寒疏势不两立,如今突然态度大变,任谁都猜得出其中有诈。 但寒疏仅是若有所思的瞧他一眼,慢慢在床边坐下了,顺着他的话问道:「喔?白虎大人打算如何谢我?」 「不知我有没有那个荣幸……」白七梦笑嘻嘻的凑过去,嗓音较平常低哑几分,竭力施展自身魅力,「请你喝几杯酒?」 白七梦动作表情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目光晃来晃去的,就是不肯落在寒疏脸上。 寒疏看得一清二楚,却并不开口点破,反而眸底掠过些兴味之色,点头道:「好啊。我这地方虽然简陋,喝酒的去处倒还是有的。白虎大人若不嫌弃的话,明天夜里我就恭候你的大驾了。」 接着又随口客套了几句,替白七梦上完药后,便即转身离去了。 白七梦见一切如此顺利,自然心情大好,一面差小红去寻美酒,一面又叫小紫找几套衣裳过来,准备好好打扮一番。 小红小紫可不像他这么开心,想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刑堂主人,总觉得背后阵阵发凉。 那种强势又冷酷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一脚踏入陷阱的……搞不好是白虎大人吧? 担心归担心,第二天终究要到来。 白七梦兴奋了一整日,早早换好了衣裳等着赴约,那一身锦衣华服配上手中的描金折扇,愈发衬得他容颜如玉,俊美无俦。 连飞羽过来看见了,也是呆了一呆,好半天才回过神,领着他去见寒疏。 白七梦从前请人喝酒,总爱寻那些僻静清幽、风景秀美的地方,对着良辰美景,兴致也会高昂许多,不料这回到了寒疏准备的地方,一进门就被震住了。 那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石室,正中央摆了张石桌子,周围的墙壁上则挂满了稀奇古怪的刑具,长满倒刺的鞭子,烧红的烙铁,血迹斑斑的铜棍……总之阴森森的透着寒气。而寒疏正坐在石桌旁,脸上伤痕血淋淋的似滴着血,眼神淡漠如水,简直比所有刑具加起来还要吓人。在这种地方对着这个人喝酒,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白七梦抱酒罈子的手抖了抖,很想拔腿就跑,好不容易才镇定心神,一步一步的走进去,强笑道:「堂主怎么选在这里喝酒?」 「此处风景大好,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除了白虎大人,旁人还没有资格进来。」 「是、是吗?」 白七梦嘴角抽搐,努力摆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在寒疏身边坐下了,开了酒罈子倒酒。 寒疏也不客气,取过酒杯来一饮而尽,赞道:「果然好酒,难为白虎大人费心了。」 「堂主喜欢就好。」白七梦被这一屋子刑具包围着,美酒下肚也毫无感觉,只苦笑道,「咱们两人过去有不少误会,不知能否趁这机会冰释前嫌?我跟堂主不打不相识,很想结交你这位朋友。」 「呵,在下当然求之不得,不过……」寒疏倾身向前,狰狞的面孔猛然逼近白七梦。 白七梦吓得几乎跳起来,惊问:「什、什么?」 寒疏就是想看他这反应,故意扯动嘴角,道:「白虎大人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咦?这混蛋叫什么来着? 白七梦一下就呆住了。 他向来以丑八怪称呼寒疏,从来没有费心去记过他的名字,一时半会哪里想得起来?只能尴尬的笑啊笑。 寒疏也不动怒,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只听「唰」的一声,原本挂在墙上的鞭子忽然飞进了他的掌心——那鞭子黑乎乎的似浸了层油,上头布满密密麻麻的钩刺,看上去相当吓人。 寒疏却像对待珍宝一般摆弄着,柔声道:「这鞭子是新制的,听说能打得人皮开肉绽,不知是真是假?」 白七梦浑身一颤,立刻说道:「你既是刑堂主人,应该姓刑吧……」 话音未落,就听寒疏接着说道:「钩刺上还涂了毒,虽不能取人性命,却能痛得人死去活来。」 白七梦连忙改口:「你这么冷冰冰的,肯定姓冷!」 寒疏仍不说是对是错,只是手腕一抖,似要挥出鞭子。 「我知道了!」白七梦绞尽脑汁,终于大叫起来,「寒疏!你叫寒疏!」 「啪!」那鞭子挥了出来,擦着白七梦的耳畔飞过去,最后打在对面那堵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千钧一发。 白七梦只觉耳边嗡嗡的响,心有余悸。 寒疏却没什么表情,慢悠悠的收回了鞭子,淡然道:「不好意思,我太久没使鞭子,有些手生了。」 顿了顿,又问:「你记住我的名字了?」 「嗯。」 「不会再忘了?」 「当然。」绝对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很好。」寒疏随手一甩,那鞭子又飞回墙上挂着了,他取过杯子继续喝酒,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过,只是眼角余光淡淡瞥向白七梦左手的小指。 听说那地方系着一条红线。 并且,与他的左手紧紧相连。 命里有时终须有。 姻缘一事,命中早已注定,他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所以…… 寒疏望了望埋头喝着闷酒、苦苦思索如何对敌的白七梦,眼底逐渐浮现笑意。既然这不知死活的大猫自己送上门来,他就干脆……拭目以待吧。 第四章 白七梦虽然出师不利,又受了一番惊吓,不过总算是跟寒疏化敌为友了。他对自己的本事颇有信心,因此再接再厉,继续缠着寒疏不放。明明伤势已经痊愈了,却还赖在刑堂不走,一天到晚往某人屋里跑。 早在几个月前,白七梦绝对料不到自己会绕着一个丑八怪打转,但是为了解开身上的法术,不再动不动就变成老虎,他也只好忍痛牺牲美色了。 最令人郁闷的是,他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寒疏竟还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白七梦纵横情场,何曾遇过这样的挫折?越想越不甘心,越不甘心就越是卯足了劲,非勾得寒疏动情不可。 所以即使到了三更半夜,他都能神采奕奕的跑去找寒疏闲聊。 寒疏倒尚未入睡,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了白七梦也没什么表情,只冷冷的问:「夜色已深,白虎大人怎么还不休息?」 「我想你了。」白七梦笑眯眯的走到床边去,甜言蜜语脱口而出。 寒疏却不为所动,只道:「阁下今天早上才邀我赏过花。」 不错。 他们两人确实一起去赏了花,不过……这丑八怪竟然在一片花海里练他的鞭子! 想起那狂花乱舞的情景,白七梦只觉得心惊肉跳,苦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不来见你一面,夜里可睡不着觉。」 边说边凑过头去,想瞧瞧寒疏正在看什么书,但一瞥见「酷刑」两个字,就立刻退了开去,小声嘀咕道:「真是怪人。」 寒疏望他一眼,总算放开了手里的书,道:「现在见也已经见过了,你还不回去?」 白七梦仍在床边晃来晃去,故意冲他眨眨眼睛,笑说,「长夜漫漫,我怕你一个人寂寞无聊,想在此多陪你一会儿。」 「原来如此。」寒疏静了静,定定瞧着他,忽道,「我倒并不觉得无聊,只是夜里被寒衾冷,还差一个人暖床。」 这话里的暗示如此明显,白七梦怎么会听不明白? 他料不到机会来得这么快,顿觉惊喜无限,语无伦次的说:「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自然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就有劳白虎大人了。」 「不会不会,我正求之不得。」 说话间,白七梦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床上蹭了过去。 他也不是真的对寒疏动了心思,只是想到一旦爬上了这人的床,后面的事情可就顺利多了。至于寒疏那张脸嘛,反正熄了灯都一样,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正想着,忽见寒疏弯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来点住他的额头。 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白光,在「砰」的巨响中,他又变回了那白呼呼、软绵绵的大老虎。 「吼呜——」白七梦一脸惊愕,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变了回去。 寒疏则揪住他的后颈,一下将他扯到了床上,理所当然的说:「白虎大人不是答应了替我暖床吗?正是这副模样才好取暖啊。」 说着,抬脚踩了踩他柔软的皮毛。 白七梦挣扎无效,只能转了转湿漉漉的大眼睛,低叫出声。 他就知道这丑八怪没安好心! 呜呜,他不想当虎皮垫子啊—— 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持续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逐渐低下去。 白七梦一夜未睡,委委屈屈的蜷缩在床角,尾巴一甩一甩的,样子十足可怜。 寒疏醒来后瞧见他这模样,不觉心中一动,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昨夜有白虎大人相伴,果然睡得不错。」 「呜——」 「所以,日后就麻烦白虎大人帮我取暖了。」 「吼!」 什么?玩了他一次不够,以后还要夜夜这么折腾他? 白七梦当然不肯,忍无可忍的张嘴咬人。 但寒疏先一步制住了他,伸手抚摸他的耳朵,动作温柔到了极致,问:「怎么?白虎大人不愿意?」 他越是微笑,样子就越是可怕。 白七梦听着那低柔的嗓音,只觉背后阵阵发冷,终于还是屈服了下来,缓缓摇头。 「好乖。」 寒疏心满意足的赞一声,手指一弹,让饱受折磨的白七梦恢复了人形。 白七梦手脚发软,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便躺在床上微微喘气。衣衫不整的美男子这么躺着,眼睛又水汪汪的含了雾气,照说是十分动人的。 但寒疏看也不看一眼,翻身下床,径自直取过了桌上的鞭子来擦拭。这是他每天早上必做的头一件事,而且动作细致温柔,真是专注到了极点。 白七梦见他如此,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吃了多少苦头、是否应该就此死心,而是自己的魅力竟然及不上区区一根鞭子!他气得要命,不禁恼道:「不过是些刑具罢了,真不知你为何这样喜欢。」 活生生的大美人摆在眼前他也不肯多看,简直是瞎了眼睛。 闻言,寒疏依然低头瞧着手中鞭子,像在抚摸情人的唇一般慢慢抚过那些钩刺,轻笑道:「这些刑具当然各有妙处,不过最要紧的是,永远也不会背叛我。」 永远不会离他而去。是他唯一可以放心去爱的存在。 白七梦听得一怔,情不自禁的朝寒疏望过去。 他现在应该是笑着的吧? 但脸上的伤痕始终鲜血淋漓,撕裂的皮肉狰狞的外翻着,怎么看也不似欢容。一个人要寂寥到何种地步,才会对着那些死物自言自语,甚至……付出真心? 白七梦觉得心头发热,似有什么东西躁动不已,张嘴就说:「我也可以。」 「嗯?」 「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白七梦望进寒疏幽深如水的眸子里,仿佛这时才真正认识这个人,心里鼓噪得愈发厉害起来,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 这一句当然是骗人的假话。 他暗自练习了许久,一直在斟酌着说这句话的最好时机,不料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完全不经考虑的嚷了出来。 白七梦静下来后,有点被自己吓到了。 寒疏则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握鞭子的手颤了颤,眼底似有微光流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淡淡「喔」了一声。这不愠不火的态度真是气人。 白七梦来了力气,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指住他,道:「喂,我刚刚才说了喜欢你,你好歹也该有点反应吧?」 「听说白虎大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这句喜欢……可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了。」 「呃……这个……」白七梦一下就噎住了。 他当然知道寒疏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所以事先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什么日久生情啊、容貌根本不重要啊等等,但见了寒疏这淡然自若的表情,竟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隔了半天才道:「无论你信不信,总之我是真心的,日后定会证明给你看。」 寒疏听得笑起来,说:「不用等到日后,现在就可以证明。」 「啊?」 「白虎大人既然喜欢我,想必愿意陪我解闷吧?」 「当然。」 「太好了,」寒疏掂了掂手中的鞭子,轻描淡写的说,「除了鞭子之外,我那间石室里的其他刑具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白虎大人应该很乐意帮忙吧?」 不会吧?要他跑去那间阴森恐怖的石室,然后像个疯子似的擦拭刑具上的血迹? 白七梦瞪大了眼睛,想也不想的摇头。 「啊,」寒疏挑高眉毛,非常体贴的说,「原来白虎大人更喜欢陪我练鞭子?那也不错,肯定更加好玩。」 「不不不,还是让我去石室吧。」白七梦眼泛泪光,咬牙切齿的加一句,「请务必让我去。」 呜,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该死的!他到底为什么要假装喜欢那个丑八怪啊? 在寒疏的威逼利诱下,白七梦被迫在挂满刑具的石室里待了一整天。而且一边擦拭刑具,一边还要听寒疏解释那些东西的用途,真是双重折磨。到了晚上,更是被逼着变回老虎的样子,乖乖替某人暖床。 白七梦从前也是威风惯了的,何曾有过这样窝囊的时候?于是愈发跟寒疏较上了劲,发誓非骗到他的心不可。 他既然已经挑明了心思,当然就不再吝惜甜言蜜语了,每日见着寒疏,总要说出许多动听的情话,又想了各种法子来讨他欢心。 不过很快就发现,此人真是不解风情到了极点。 嘘寒问暖,会被他变成老虎取暖。 陪聊解闷,会被他抓去整理刑具。 至于带他出去观鸟赏鱼,那更是一场大灾难,简直称得上祸害苍生。 不过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白七梦也顾不得苍生是死是活了,一找到机会,就又拉着寒疏到处跑。 两人这回到了天界尽头的一处山谷。 谷外常年被浓雾包围着,但走进去一看,却是别有洞天——只见溪水潺潺、鸟语花香,各种奇花异草肆意的生长着,空气中似弥漫着甜甜香气。 「这地方是我无意中发现的,风景还不错吧?」白七梦边说边全神戒备起来,深怕某人一个心血来潮,拿那些花花草草试刀子。 幸好寒疏并未乱来,只是抬眼环顾四周,微微颔首。 白七梦这才松一口气,拉着他到溪边坐下了,笑说:「等夜里雾气散了,正好可以看见满天星空,景致比现在更好。」 「看星星?」寒疏扬起嘴角,轻嘲道,「白虎大人带多少人来过这里?」 「唔……」 白七梦窒了窒,一阵心虚。 在寒疏的注视下,先前想好的情话全无用武之地,结巴道:「当、当然只有你一个。」 寒疏冷笑出声,并不揭穿他的谎话,只转头望向远处,闲闲说一句:「我对夜观天象没什么兴趣,不过……那边的几只蝴蝶倒是很漂亮。」 说着,伸手指向某一簇花丛。 白七梦察言观色,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顺势望过去,有些防备的问:「你要蝴蝶来干什么?」 应该不是拿来练飞刀吧? 寒疏没有答话,只是反问道:「怎么?白虎大人连几只蝴蝶也捉不住?」 怎么可能?白七梦一听,立刻卷高袖子站了起来,打算大显身手。 不过他尚未迈开步子,已先听见寒疏念出了咒语,接着在熟悉的砰然巨响中,他毫无悬念的变回了毛茸茸的老虎模样。 「吼吼——」白七梦扬了扬爪子,大声抗议。 寒疏拍拍他的头,若无其事的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老虎扑蝶,难得白虎大人愿意亲自尝试,想来应该十分精彩。」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白七梦大呼上当,想到自己乃是堂堂的天界神兽,怎么肯干扑蝴蝶这种蠢事?立刻剧烈的反抗起来。 寒疏轻而易举的制住了他,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道:「白虎大人不是说喜欢我吗?」 「呜——」他已经后悔啦。 「那就快去吧。」 「呜呜——」死也不干。 「再不去的话,就换成飞刀射老虎了。」 「……」 事实证明,白虎大人永远也不是刑堂主人的对手。 几经挣扎的白七梦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朝那花丛走去,然后在寒疏的冷笑声中,笨手笨脚的往前一扑。 啧!他明明是为了报仇才亲近寒疏的,怎么被耍着玩的人每次都是自己? 白七梦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扑蝴蝶这个任务太过艰巨,光是在花丛中扑进扑出就够费劲了,所以他也没功夫考虑其他。一个不小心,就被脚下的石块绊倒,整个身躯跌进花丛里,再顺势滚上几圈,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花粉。 都已经这样凄惨了,偏偏寒疏还在旁边冷嘲热讽:「连几只蝴蝶都抓不住,亏你还自称天界神兽。」 白七梦没有办法,只好奋力爬起来继续努力,一脸哀怨的追着蝴蝶跑。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夜空里出现淡淡星光,寒疏才终于放过了筋疲力尽的白七梦,同时还故意说一句:「果然挺好玩的,下次再换别的花样。」 白七梦累得半死,狠狠瞪他几眼后,就着老虎的形态伏在石头旁睡了过去。寒疏也不去扰他,依旧坐在原处,抬头仰望灿烂星空。 山谷里空气清新,夜空中繁星点点,果然如白七梦所言,景色比白天更美。 寒疏瞧得有些出神,想到白七梦或许带了许多人来过此处,但再没有一个人敢叫白虎大人捉蝴蝶,眼中不觉流露笑意,慢慢伸手抚摸他的后背。 白七梦睡得正香,喉咙里咕哝一声,懒懒的没有睁开眼睛,反而往寒疏手上蹭了蹭。 寒疏眼底笑意加深,轻轻拨弄白七梦的耳朵,凝神注视着他,柔声道:「若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是你,倒也不算太差。」 至少,非常有趣。 他这声音实在轻得很,一下就散在了风里,无人能闻。 白七梦难得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原本是来看星星的,结果追了一下午的蝴蝶,心中自是忿忿,抬眼一看,却发现寒疏就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支着下巴,正遥遥的望向天际。 天边霞光隐现,层层叠叠的光影照亮了寒疏的侧脸。 或许是一夜未睡的关系,他的脸色略显苍白,晨露沾湿了额前的黑发,微微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颊边的伤痕依旧显眼,昨日刚好转一些,今日却又是血淋淋的样子了,似乎一直无法愈合。 白七梦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寒疏的脸,这会儿不小心瞧见了,竟忘了别开眼去,结果寒疏恰好转回头来,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一双黑眸幽深如水。 仿佛无波无澜。又仿佛暗藏了无尽孤寂。 只是这么望上一眼,就让人心头发闷,几乎要深陷进去。 白七梦觉得胸口跳了跳,那一种燥热的感觉又窜上来,不禁「啊」的叫了一声,猛地站起身。但他并不晓得自己已经变回了人形,这一下太过用力,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寒疏听见声响,才闭一闭眼睛,瞬间掩去了眸中的情绪,道:「白虎大人总算醒了。」 若在平时的话,白七梦肯定是要跟他调笑几句的,但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跳得特别厉害,半句话都没说出口来,就先转身冲出了山谷。 白七梦的伤早已好了,根本没必要留在刑堂,他见寒疏没有追来,便干脆回到了自己住的灵山。 虽然远离了那个人,但那种怪异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寒疏脸上的狰狞伤痕当然叫人过目难忘,可白七梦仔细回想起来,不断浮现在脑海里的……却偏偏是他那双寒冰似的双眸。 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而已。 怎么总是念念不忘? 白七梦想来想去,最终认定是太久没碰美人的关系,所以在自己房里休息几天后,马上去找老相好叙旧了。 可惜他身上的法术还没解开,见见美人没问题,一动邪念就立刻打回原形,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半个天界的人都知道白虎大人得了怪病,以后再没有办法风流快活了。 白七梦气得要命,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毕竟还是得委曲求全,继续追求寒疏。不过他现在不住刑堂了,总喜欢三更半夜的从窗子跳进寒疏房里,美其名曰偷香窃玉。 寒疏见他消失了这么久又重新出现,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似乎料定了他会回来,而且也不问他那天为何突然离去,始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白七梦遇过这么多美人,还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自然大受打击,愈发想尽了办法讨好他。隔两、三天就要跳一次窗子,还送他一块玉佩当定情信物。 那玉佩洁白无暇,特意雕刻成老虎的形象,又用五色的丝绦系着,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寒疏瞧见之后,随手摆弄两下,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一句:「白虎大人提前备好了这么多玉佩送人,不嫌麻烦吗?」 白七梦不疑有诈,脱口就答:「不会不会,总共也只准备了十块八块……」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表情大为尴尬。 寒疏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并不追问下去,只取过玉佩细细端详一阵,笑道:「倒是跟你很像。」 然后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将玉佩系在了腰间。 他虽然神色冷淡,动作却很轻柔,目光更是专注到了极点。 白七梦呆呆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晨光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他说出唯有刑具不会背叛自己时的落寞表情。 分明与自己无关的。 但心口就是闷闷的泛起了疼。 等白七梦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夺下了那块玉佩扔到一旁,然后凑到寒疏身边去,将自己从不离身的折扇塞进他手中,沉声道:「我刚才送错了东西,这个才是定情信物。」 闻言,寒疏先是怔了怔,然后勾起嘴角,真正露出笑容。 但他脸上的伤痕太过骇人,微笑时扯动皮肉,使整张脸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可怕。 白七梦见了之后,原本应该立刻转开眼睛的,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瞬也不瞬的盯住寒疏看。隔了好一会儿,才像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寒疏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问:「白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白七梦没有答话,只是捂着自己的脸颊哀叫。 应该是错觉吧?刚才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寒疏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明明就丑得天怒人怨好不好? 啊啊啊,肯定是他眼花看错了! 白七梦一边揉脸一边自言自语,样子十足可笑。 寒疏只当他什么毛病又发作了,并未放在心上,仅是垂眼看向右手,缓缓打开白七梦刚才送他那把折扇——扇面上精心绘制了一幅仕女图,各色美人争奇斗妍,虽是用了多年的旧物,但因主人爱惜的缘故,并无任何破损之处。 寒疏看了看上头画着的美人,意有所指的说:「真不愧是白虎大人贴身之物。」 「咳咳,」白七梦心里一阵紧张,忙问,「你喜欢吗?」 寒疏偏不肯正面答他,只合拢折扇,仔细的收进怀里,道:「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白虎大人如此盛情,我当然只好收下了。」 白七梦有些失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仍旧那么矗在寒疏跟前,眼巴巴的瞧着他,又道:「我都已经送了信物给你,你不该有些表示吗?」 寒疏沉吟一下,点头道:「也对,我原该回礼才是。」 他答得这么爽快,倒让白七梦吃了一惊,等看清寒疏拿出来的东西后,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是一把泛着红光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上反射着凛冽寒光,刀尖处红痕宛然,隐隐透出妖异之色,一看就知道嗜血无数。 真要命。 就不能送点正常的东西吗? 白七梦有苦难言,勉强伸手接过那柄匕首,只觉掌心一片冰凉,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耳边却还听得寒疏好心提醒道:「这匕首名唤血刃,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一旦被它所伤,伤口一辈子也无法愈合……」 不会吧,要他贴身收藏这种东西? 白七梦后悔莫及,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送定情信物,但现在反口也来不及了,只能僵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把匕首放入怀中。虽然隔着衣物,依然觉得身上凉丝丝的,那一种寒意挥之难去。 寒疏坐在旁边,一直看着白七梦的动作,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把血刃上,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夜色已深,白虎大人还不走吗?」 「咦?这么急着赶我回去?你都不会……舍不得吗?」白七梦本就站在寒疏身旁,这时便顺势低下头,嗓音渐渐沙哑,温热薄唇避开他右颊的伤痕,轻轻吻上他的左眼。 寒疏震了震,有一瞬间的恍神。 而那一吻已经结束。 白七梦飞快地退开去,笑嘻嘻的说:「我明日再来找你。」 话落,又是从窗子跳了出去。 寒疏静静坐着,刚被亲吻过的地方还留有温热触觉,他抬起手来,却是一点点遮住了右脸上的伤口。 桌上的蜡烛越烧越短。 最后「嗤」一声熄灭了,黑暗中的人影却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夜过得特别快。 天色明晃晃的亮起来时,寒疏的手仍旧盖在右脸上,剩下的半张面孔毫无表情,并不见疲倦之色。他将自己的匕首送给了白七梦,所以没有像平常那样擦拭刑具,而是取出白七梦的折扇细细把玩。 刚看得几眼,门外就响起了熟悉的笑声,原来白七梦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继续缠住寒疏不放。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七梦仍是这样两头跑。他非但总爱说些令人耳热心跳的情话,而且动不动就往寒疏身上蹭,搂搂抱抱也就罢了,有时甚至还要亲上几口。 只要避开那道伤痕,亲吻起来还挺顺当的。 对于这些转变,白七梦本人并未觉得不妥,只当是他的演技出神入化,已经达到了假戏真做的境界。而寒疏虽不像他这么投入,却也相当配合,由得他死缠烂打。 两人一路相处下来,倒也培养出了不少默契。这日天气大好,白七梦突发奇想,提出要去人界游玩一番。寒疏首先想到的是天界律法,但经不住白七梦的软语恳求,毕竟还是准了,同他一起去了人界。 白日的城镇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的,烟火气十足。 寒疏待不惯人多的地方,默默走在人群之中,总有种疏离之态,与环境格格不入。反观白七梦却是如鱼得水,东瞧瞧西看看,与小贩还起价来都有模有样的,又买了一大堆的吃食塞给寒疏。寒疏板着脸不肯吃,白七梦也不介意,只是微笑着握紧他的手。 如此逛了大半日,两人都有些累了,白七梦正打算去旁边的酒楼坐坐,视线一转,无意中瞥见一道身影。 那是个穿蓝绸衫子的女子,体态轻盈,容颜绝丽,只是眼神空旷得很,带一种迷茫又天真的诱惑,令人怦然心动。 白七梦眼皮直跳,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不知不觉的放开了握着寒疏的手,张嘴叫出一个名字来:「兰若!」 第五章 他这一声叫得十分响亮,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张望,那女子却是听而不闻,连眉头也不皱一皱,径直往前走去,一下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白七梦心头发紧,连忙追了上去,但接连转过两个街角,也没有再看见她的踪影。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茫然的环顾四周,只见街头巷尾皆是行人,却哪里还有那蓝衣女子? 他顿时踌躇起来,不知自己刚才所见会不会只是幻影? 直到看见寒疏远远的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才想起此刻身在何处,急急收敛情绪,笑着迎了上去,道:「不好意思,我刚才……」 「遇见旧相好了?」 「哈,」白七梦窒了一下,干笑,「哪有此事?我的相好不就只你一个吗?」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了。 寒疏当然只是冷笑,道:「刚才那蓝衣女子名唤兰若,原本是天界的一株兰花,不知什么缘故化成了人形,与白虎大人一见钟情。但阁下风流成性,花心的毛病始终不改,兰若心灰意冷之下,干脆转世成了凡人。不料你痴心一片,竟也跟着她投胎到了人界。」 寒疏越说下去,白七梦就越是心惊,最后额上渗出冷汗来,问:「你、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虎大人如此多情,此事早已在天界传开了,试问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白七梦不禁苦笑。天界这帮人也真是无聊,干嘛拿他的事情传来传去? 叫他以后还怎么混啊? 白七梦虽然气恼,但最要紧的还是向寒疏解释,忙道:「我那时虽转世成人,但没过多久就在二殿下的帮助下重回天界,此后一直没有兰若的消息,并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是吗?那如今见到了她,正好可以再续前缘。」 「我当初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的喜欢上了她,但现在早就没有那种心思了。我刚才追着她跑,也只是关心她的下落,想知道她的近况罢了。」一边说,一边去抓寒疏的手。 寒疏冷冷望他一眼,并不给他那种机会,道:「白虎大人喜欢过的,恐怕不只这么一个吧?」话落,转身就走。 白七梦岂肯放他离开?自然紧追不舍。 但寒疏的本领远胜于他,一下就把人甩开了,寻个僻静的角落念动咒语,打算直接回天界去。 白七梦见了他这冷冰冰的模样,心里竟莫名慌乱起来,知道这人若生起气来,恐怕再也不肯理会自己。他一时顾不得其他,双手结一个印,抢在在寒蔬之前使出了法术。 下一瞬,两人周围的空间突然安静下来。 明明路人还在旁边走过,小贩还在街角叫卖,但是什么声响也入不了他们耳中了。 寒疏皱了皱眉,伸手一挥,却被无形的气墙挡住了,同时念出的咒语也毫不见效。他这时才知被困在了白七梦的结界中,不由得脸色微变,厉声道:「白七梦,你在人界使出这种法术来,是故意触犯天条,好叫我收拾你吗?」 白七梦可不管这些,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柔声道:「我从前确实喜欢过很多人,但如今……却只一心一意的想着你而已。」 顿了顿,忽的笑起来,又说:「你会这么生气,是因为你也有点喜欢我了,所以在吃味吗?」 寒疏闻言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次如此失态,难道真是动了心的缘故? 但他有什么好气的? 白七梦是他的命定之人,无论从前如何,日后终究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没错。唯有这一个……是他可以放心去爱的人。 寒疏想到这里,表情终于软化了下来。 白七梦看出苗头,立刻趁势追击,笑说:「你肯为我吃醋,我可不知多么欢喜。」 说着,抓起寒疏的手来亲了亲,接着说道:「我先前在街上闲逛时,听人说附近的林子里一处山洞,两个有情人只要一起走进洞里,就能白首偕老,一生也不分离。不如咱们过去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寒疏看得心里一跳,冷哼道:「不过是凡人的传言,有什么可信的?」 语气虽然不悦,却没有直接拒绝。 白七梦便知道他是同意了,随手撤下法术,脸上笑意盈盈的,拉着寒疏往城外走。 两人对这地方都不熟悉,在树林子里转悠许久,方才寻到那传说中的山洞。只见洞外杂草丛生,洞里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所谓的白首偕老、永不分离,多半只是无稽之谈。 但白七梦却兴致勃勃的,紧扣住寒疏的右手,硬是拉着他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滴答。山洞深不见底,四周静寂得诡异,时不时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来。 幸好寒疏从来不怕这些,而白七梦一个劲的说话讨好他,早已无暇他顾了。他们手牵着手不知走了多久,久到白七梦的甜言蜜语都快说尽了,眼前才终于出现一丝光亮。 可白七梦偏偏在这时停住脚步,伸手一推,毫无预兆的把寒疏压在了旁边的山壁上。 「白七梦,你……」 寒疏有些惊讶,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觉炽热的气息拂过脸庞,白七梦的唇就贴在他耳边,低低的说:「小寒,这个地方只有我跟你两个人来过。」 寒疏知道他是想起了在山谷观星的事情,顿觉心中一阵激荡,竟忘了推开身上之人。 白七梦便愈发贴近他,薄唇慢慢覆上去,嗓音哑得厉害:「小寒,我喜欢你。」 山洞里是沉沉的黑暗。 那一丝光亮模模糊糊的,毫不真切。 寒疏闭了闭眼睛,默不作声,却不由自主的回应了那个亲吻。 砰!正当情热之际,熟悉的声响突然传进耳里。 寒疏睁眼一瞧,只见白七梦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只毛茸茸的大猫趴在地上,瞪大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正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看。 寒疏怔了怔,随即想起自己施在白七梦身上的法术,知道他是动了色心才会变回原形的,不觉笑出声来。 白七梦低低叫了两声,龇牙咧嘴的瞪向他,突然飞身跃起,一下将人扑倒在了地上。 寒疏猝不及防,同他一起在地上滚了起来,直到重重撞上那湿冷的山壁,才勉强停了下来。 白七梦仍旧压在寒疏身上,前脚牢牢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在他颈间嗅了嗅,忽然伸出舌头,轻轻舔吻起他的脸颊来。 那触觉太过柔软,灼热得似要将人融化。 寒疏身体发颤,终于叹了口气,弹一下手指。 一阵白光过后,白七梦理所当然的恢复了人形。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慢慢与寒疏前额相抵,在黑暗中亲吻他的面孔,喃喃道:「我是对你动了心,才会这么变来变去的,这下你总相信了吧?」 寒疏只是笑。 白七梦便堵住他的嘴,在那唇上咬一口,问:「你什么时候才肯解开法术?我这么喜欢你,可受不了天天变老虎。」 寒疏哼哼两声,道:「只怕你又不老实。」 话虽这么说,一面却已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白七梦额头上画一个咒。 白七梦顿觉眉心发热,心知法术已解,当然欢喜无限,又缠住寒疏厮磨了一阵,方才站起身来,携手往洞外走去。 外头仍是大片的树林,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寒疏觉得奇怪,实在不解这平凡无奇的山洞为何会被传得神乎其神。白七梦却是心情大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回头望一眼那个山洞,柔声说:「咱们既然走完了这个山洞,从今往后自是两心如一,再也不会分离了。」 这番话毫无根据,真是傻气得很。 寒疏却难得没有嘲笑于他,仅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两人回到天界之后,白七梦整整两天没有再踏足刑堂,直到第三天夜里才突然出现,脸上表情略有些古怪,虽然仍是亲亲热热的态度,却仿佛有点坐立不安,一个劲的在房里走来走去。 寒疏早已猜到了端倪,却只低头细看手中锋利的铁钩,凉凉问道:「白虎大人今日有什么心事吗?怎么这样心神不宁?」 「没、没什么,」白七梦张了张嘴,似在考虑如何措辞,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你那日不是帮我解开了法术吗?但怎么好像……不太有效……」 寒疏冷冷一笑,并不抬头看他,道:「谁说我已经解开法术了?」 「咦?可是那天明明……」 「我只是多加了一重咒语,让先前的法术对我例外而已。」 「……原来如此。」白七梦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垮了下去,长长出一口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寒疏直到这时才与他对视,问:「怎么?是不是很失望?」 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手中的铁钩却反射着凛冽光芒。 白七梦连忙又挂上微笑,道:「我怎么敢?我那天以为解了法术,心里太过激动,才想着去试一试而已,其实什么坏事也没干。」 说着说着,突然想到这一切都在寒疏的掌握之中,解释了也是白解释,便干脆不再多提,只坐到寒疏身边去,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心里确实有些不痛快。」 寒疏挑高眉毛。 白七梦故意跟他贴得更近,嘴唇一点点凑过去,几乎就要吻上他,轻轻的说:「我都说过这么多遍喜欢了,你却一点表示也没有,怎不令人心急?」 寒疏头一偏,避开了他的亲昵动作,反问道:「你喜欢我,我就一定得喜欢你吗?」 「什么?」白七梦大惊,露出一副遭人始乱终弃的表情,抬手指住他,叫道,「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你知不知道我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喜欢上你的?」 寒疏晓得白七梦只爱美人,对他的容貌颇有微词,但这风险却是从何谈起?不禁问出了心中疑惑。 白七梦也不含糊,气呼呼的瞪住他,正色道:「我从前喜欢美人的时候,见一个爱一个,已是忙不过来了。现在因为你的关系,连丑八怪也喜欢上了,将来若是美丑不忌,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一边说,一边因那想像的场景打了个寒颤,表情竟是无比认真的。 寒疏听到此处,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斜着眼睛瞧住白七梦,慢条斯理的说:「你既然同我在一起了,难道还指望喜欢上别人吗?」 这句话听着像是威胁,却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白七梦暗暗叫苦,委屈道:「是了是了,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找?整日只知道对着这些刑具,一件件擦得这么仔细,真不知有什么好处?」 寒疏想了想,总算放下了手里的铁钩子,道:「听说白虎大人身边那个叫流光的侍从,是你额上的明珠化成的?」 「没错,」白七梦一提起这件事情就得意,「也只有我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人物,才养得出那么有灵性的珠子。」 「所以我就想,有空跟这些刑具说说话,兴许某一日,也有一件两件能幻成人形。」 「呃……」白七梦僵了僵,立刻想起那间挂满刑具的石室。 若那些千奇百怪的恶心玩意全都变成了人形…… 光是想一想,白七梦就觉得背后阵阵发冷,直到瞥见寒疏眼底的淡淡光芒,才猛地醒悟过来,恼道:「你又耍我!」 寒疏微微笑。 他脸上的伤痕全无好转,仍是那么鲜血淋漓的,一笑起来更显可怖。 丑的仍是丑的。并没有因为喜欢上了,就突然变得好看起来。 但白七梦就是忍不住瞧向他含笑的眼睛,觉得心里怦怦跳着,痒痒的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本就离寒疏很近,这时却更加往他身旁靠过去,伸手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暧昧的蹭了蹭,哑声道:「别总是想着你的刑具了,我身上有样东西……可比那些厉害许多。」 他语气十分轻佻,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辉,勾人心魄。 寒疏却无动于衷,只那么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白虎大人真是主动。」 「那是当然的。」白七梦一下吻了上去,薄唇贴着他的鼻翼缓缓下滑,最后落在了嘴上,「我床上功夫好得很,保证让你欲仙欲死、毕生难忘。」 边说边往寒疏身上撞了撞,证明他下身某处确实精神十足,是件极为厉害的「凶器」。 寒疏禁不住笑出了声:「呵,听起来相当令人期待……」 后面的话尚未说完,声音已消失在了白七梦的亲吻中。 白七梦本是情场高手,自然很清楚如何撩拨别人的情欲,他在寒疏唇上细细啃咬一番后,舌头奋力撬开了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先是温柔的探索每一处角落,接着猛力翻搅起来,强迫那灵巧的舌头与自己纠缠,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吻得如此卖力,等到一吻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意乱情迷了。 白七梦看了看桌上的蜡烛,转而咬住寒疏的耳朵,轻声说:「我们到床上去吧。」 寒疏的眸色微微变深,果然站起了身来。 只是他们两人正当情热之际,哪里舍得分开片刻?况且白七梦的一双手又不老实,不停的在寒疏身上摸来摸去,短短几步路也走得跌跌撞撞的,搂搂抱抱的到了床边之后,更是一头倒了上去。 可惜这床太小了些,相拥着滚了两圈之后,白七梦竟撞在了旁边的床柱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寒疏更觉好笑,干脆翻身压在了他上面,低头亲吻他的脸孔。 白七梦有些头晕,低低叫了两声后,挣扎着想要夺回主导权,但是什么都没干成,就先觉手腕一凉,耳边响起了「叮」的脆响声。 他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自己左手的手腕上缠了一条金链子,链子的另一头连在床柱上,末端系了两枚铃铛,动一动就叮当作响。 白七梦这才清醒一些,问:「什么东西?」 「我的珍藏之一。」寒疏又吻他一下,若无其事的解释。 有人会在床上准备这种玩意吗? 白七梦哀叫一声,不抱希望的问:「小、小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虎大人说了要让我毕生难忘的,」寒疏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欣赏白七梦被锁住的样子,道,「所以,我正打算好好享用你啊。」 该死!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好不好? 白七梦嘴角抽搐,马上叫道:「等一下!我的经验比你多,应该我在上面才对!」 「没关系,白虎大人床上的功夫这么好,正好可以给我做个示范。」 「啊?」白七梦一下懵了。 寒疏勾唇微笑:「你的右手……不是还能动吗?」 说着,一把抓起白七梦的右手,慢慢滑进了他敞开的衣领中。 白七梦浑身发颤,感觉修长的手指拂过了他胸前柔嫩的突起,却又分不清究竟是寒疏的手还是他自己的。 这混蛋!竟然要他……唔,跟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啊。 白七梦气得要命,但一方面身体受制于人,另一方面又被撩拨起了情欲,感觉胸口被抚摸过的地方逐渐发热发烫,整个人都软了。 寒疏紧紧扣住他的右手,引导着他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带来阵阵酥麻的快感。最后那只手一路往下,在寒疏强硬的逼迫下,轻轻握住了他已经半挺的阳物。 「嗯……」 白七梦闷哼了一声,腰部挺了挺,不知是想逃离还是渴望更多。 寒疏便笑了笑,低头吻上他的唇,随手扯开碍事的衣物,圈住他的右手一下下动作起来。 火热的欲望被手掌包里,手指技巧性的揉弄顶端,不断引发出更多甜腻的欢愉。到了最后,白七梦几乎分辨不出在使力的人究竟是谁,寒疏?或是他自己? 「啊啊……啊……」 在低沉沙哑的淫靡声响中,白七梦的下身很快就一片黏湿了。 但快要到达顶点的那一刻,包里住他的手掌忽然消失不见。白七梦难耐的睁开眼睛,却见寒疏正盯着自己的瞧,乌黑的眸子里藏了点点笑意。 紧接着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两根手指忽然闯入了他的身体。 白七梦清楚知道其中一根手指是属于自己的,但在寒疏的控制下,竟然完全不听使唤,一寸寸挤进紧窒的穴口,在狭小的甬道内抽插挖弄,侵犯那从未被开拓过的羞耻部位。 「嗯……啊……」 白七梦失神的叫出来,感觉那地方湿热柔滑,细嫩的肠壁微微蠕动着,牢牢咬住两人的手指,并在一次次的进出中慢慢软化。 寒疏的嗓音也哑了起来,喘着气说:「白虎大人的手段果然高强。」 白七梦真不知该哭该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指就被抽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样炽热坚硬的物体。 「等等!」白七梦总算清醒了片刻,叫道,「会痛……啊!」 求饶的话说到一半,寒疏已经挤开他的双腿,强势的进入了他的身体,然后压覆下来,轻轻啃咬他的颈子。 白七梦上身麻麻痒痒的,下身却痛得厉害,一时出不了声。 寒疏却还不放过他,故意开口说道:「白虎大人,你还没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动呢。」 「是这样?」灼热的硬块在他体内顶了顶。 「还是这样?」硬物猛然撤离身体,快要全部退出去的时候,却又一口气插了进来,直顶到身体最深处。 「啊——」白七梦再次叫起来,在那巨大的刺激下,连脚趾也绷紧了。 寒疏这才抬高他的一条腿,在他体内撞击起来。 屋内尽是低低的喘息声。 没过多久,这声音又变成了另一种甜腻的呻吟,似欢愉似痛苦,伴着浓浓的鼻音,一声盖过一声。 等到这些令人耳热心跳的声响平复下去时,天际已经微微泛白。 白七梦的手腕仍被链子锁着,轻轻扯动,便发出叮当叮当的动听声响。他实在倦到极点,也懒得去管这个,只是想到自己风流一世,竟也有被压得这么惨的一天,难免犯些嘀咕。 寒疏用手指绕住他的白发,凑到唇边亲了亲,问:「怎么?你昨夜……不快活吗?」 白七梦想了想,倒是无法反驳。他本是享乐至上的人,若一点乐子也没有,昨天绝不可能这么快妥协,但是…… 「快活是快活,但我身上那件『利器』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 「不如咱们再来一次吧?」白七梦提到这个,也顾不得腰酸背痛、浑身发软,马上来了劲头,「这回换我在上面。唔,你那么喜欢我变成老虎的样子,我还可以变出原形来玩一场……」 「……」寒疏没有答话,只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的再次压上他。 「啊啊,我错了!小寒、寒疏、寒大人、寒堂主……住手啊。」 那日过后,白七梦愈发赖在刑堂不走了。 他原本就不学无术,最擅长的是吃喝玩乐,因此使出了许多手段来,想尽了办法哄寒疏开心,另外就是努力在床上展现自己的「神勇无敌」。 寒疏始终淡然自若,由得他去胡闹。 这真是最甜蜜的一段日子。 两个人几乎整日黏在一起,要嘛看星赏月,要嘛相对闲聊,无论干什么都觉得欢喜。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彼此,即便只分离一日两日,心中也会挂念。 这日白七梦因为有事,不得不回了一趟灵山,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过来。 寒疏早早的起了床,捧一本书在窗边静看,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发现书册只翻过了一、两页,而他心里想的……全是某人的如玉容颜。 他知道自己正一点点陷进去。 不管表面上多么冷静,毕竟还是将那人放在了心上。 寒疏揉了揉额角,想到白七梦笑容轻佻、一个劲将他往床上骗的样子,不禁有些头疼。但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思念。他没有办法,只好从怀中取出某人送的掐扇,慢慢展开了细看。 扇面上画的尽是美人,原本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因为是那人贴身之物,令他忍不住伸出了手指细细摩挲。 正出神间,忽听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寒疏心中一动,随手将扇子收好,面上虽无表情,声音里已含了宠溺的意思:「这么快就回来了?」 砰。 房门一下就被人撞开了,但进来的并非白七梦。 那人宽袍缓袖、容貌清奇,颔下长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腰间却栓了个酒葫芦,笑道:「寒老弟,好久不见。」 寒疏皱了皱眉,淡淡的应:「原来是你。」 「咦?」那人眼珠子一转,马上问,「你原本在等着别人吗?」 寒疏不愿多提此事,只道:「月老大人跑来我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月老大步走到桌边,熟门熟路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过后又嫌味道太淡,干脆取下酒葫芦来灌了几口,哈哈大笑:「当然是找你喝酒啊。我近来刚得了一坛美酒,正好可以痛饮一场。」 寒疏怔了怔,仍旧蹙眉。他与月老是多年的旧友,得空时偶尔会相约饮酒,但如今……不知白七梦什么时候回来? 月老见他如此,多少也看出了些端倪,捻须问道:「怎么?你今日要留在这里等人?」 「不必。」寒疏沉吟一下,不愿承认自己处处受白七梦影响,「还是去老地方喝酒?」 「当然。你这刑堂阴森森的,哪里比得上我那仙山四季如春?喝起酒来也畅快许多。」一边说,一边携了寒疏的手往外面走。 寒疏理所当然的甩了甩袖子。 月老也不介意,仍是笑眯眯的,嘴里天南地北的唠叨个不停。 他的住处离刑堂不远,两人施展御空之术,不多时就已到了。远远望去,只见那座仙山上云雾缭绕,花团锦簇,果然景致怡人。虽无琼楼玉宇,但建在山腰处的一间竹屋却也玲珑可爱、环境清幽。 寒疏跟着月老走进屋内,放眼一看,只见地上东倒西歪的堆满了酒坛子,连桌上都放着喝了一半的酒碗。 月老也不怕他笑,胡乱收拾了一下桌子,从屋内抱出一坛酒来。「这是我从玉静仙君那儿讨来的,光酿制就花了几百年的功夫,实在难得得很。咱们今日好好喝一回,不醉不归。」 寒疏没有应声,只在桌边坐下了,动手斟酒。 他们两人一个沉默寡言,另一个滔滔不绝,如此相对饮酒,倒也不觉寂寞。酒过三巡之后,寒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忽然开口道:「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吧。」 「咳咳,」月老一下就被酒呛到了,结巴道,「什、什么?」 「你这么好心找我喝酒,难道不是因为醉酒误事,又犯了什么天规戒律,想要我帮忙遮掩过去吗?」 「我哪有这么糊涂?这一回……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那我可不管了。」 「呃,等一等!」月老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胡子,似在犹豫着该不该说,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其实,只是一桩小事……」 「说吧。」 「寒老弟,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去你那里喝酒,结果被你一脚踹出来的事情?」 寒疏当然记得一清二楚,但想起当时的情景,却只觉眼皮直跳。 月老见他不答,还当他早已忘了,便接着说道:「我那日醉得厉害,竟然将姻缘册上的秘密说了出来,说那个风流成性的白虎大人,嘿嘿,是你的命定之人。你因此大发雷霆,把我当酒葫芦一样踢了出去,倒也情有可原。」 闻言,寒疏握杯子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后来回家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这么阴阳怪气……不对,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跟那个三心二意的白七梦扯上关系?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又认真翻查了一遍姻缘册。」 寒疏是何等人物?听他说到这里,已隐隐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但心里却还不肯相信,只觉指尖冰凉冰凉的,四周安静得诡异,连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隔了许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响起来,冷得像在冰水里浸过一般:「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我弄错了,白七梦的姻缘线根本不在你身上,不过是虚惊一场,你可以放心了。」 寒疏闭了闭眼睛,感觉耳边轻轻响了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手脚僵硬得厉害,连动一动也是不能,但他面上仍旧镇定自若,淡然道:「姻缘册怎么会出错?」 「哈哈,一般是不会有错的,不过……」 「不过你把姻缘册借给了别人?」 「呃,」月老擦了擦额上冷汗,心虚的别开眼睛,「那位二殿下说要借去一观,我怎么敢不借?天界之大,恐怕还没有哪个人敢同二殿下作对吧?当然也是我太疏忽,料不到那人会胡乱改动白七梦的姻缘。真是奇怪,他们两人明明无怨无仇的,不知二殿下为何要这么干?」 寒疏听到这里,已大致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知道二殿下处处护着白七梦手下的那个侍从,三人之间关系复杂,未必真的没有仇怨。只是,为何将他这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寒疏握了握拳,心里乱得不成样子,越是想集中精神,脑海里就是越是浮现出白七梦的笑容。 ……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偏偏月老啰嗦的毛病发作,还在那里说个不停:「总而言之,幸好我及时发现这个错误,把你们俩人的姻缘线改了回来。以后就算见了面,你们也不会喜欢上对方,白七梦可以继续花心,你也不必跟讨厌的人绑在一起,实在是皆大欢喜。」 寒疏静静听着,忽然有些想笑。 只是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连勾动嘴角的力气也使不上来。 有什么好欢喜的? 他已经……对白七梦动了情。 这个念头窜上来的时候,寒疏只觉心里空荡荡的,闷得发痛。 他以为可以放心去爱的。他以为终于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 结果,竟是一场空。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喝完酒的,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离开了月老的住处,甚至连回到刑堂时,整个人都还像身在梦中。 但是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白七梦坐在那里等他。 「小寒,你总算回来了。」白七梦一见着他,双眼就亮了起来,飞快地扑过去抱紧他的腰。他笑容仍是那么轻浮,桃花眼似弯非弯的,永远像在勾人。 可寒疏将他拥入怀中后,却觉整颗心都安定下来,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眼中只瞧得见他一个人。 白七梦并未发现异样,凑过去亲了亲寒疏的眼睛,笑道:「怎么?想我了?」 寒疏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一些。 白七梦这才闻到了淡淡酒味,立刻叫起来:「啊,你自己跑去喝酒了?亏我还白白等了你一天,受了许多相思之苦。」 边说边在寒疏颈子上咬了一口,然后拖着他的手走回桌边,道:「作为补偿,就罚你把这碗绿豆百合莲子汤喝完好了。」 寒疏低头一看,果然见桌上放着一碗糖水,不禁挑了挑眉毛。 白七梦拉他坐下了,笑着解释道:「这是从扬州最出名的那家酒楼买的,味道应该不错。」 「你去人界了?」 「是啊,有点事情要办。」顿了顿,故意露出些委屈的表情,「我一办完事情就急着回来见你,结果却扑了个空。」 寒疏知道白七梦是一刻也静不下来的性子,一个人枯坐在这里等他,不知多么寂寞无聊。他心里慢慢软下来,忍不住握紧了白七梦的手。另一只手则拿起勺子来,舀了些绿豆汤往嘴里送。 味道冰冰凉凉的,沁人心脾。 白七梦支了下巴望住他,问:「好不好吃?」 「太甜了。」寒疏实话实说。 白七梦却不气恼,反而露出暧昧笑容,一点点的凑到他嘴边去,哑声说:「真的吗?我尝尝。」 然后一下吻住了寒疏的唇,辗转啃咬起来。 寒疏总算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送糖水是假,想把他拐上床去才是真。偏偏这位白虎大人自夸本领,每次都要变着花样来展现他的手段。 唇齿纠缠间,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白七梦又不老实,双手在寒疏身上摸来摸去,嘴里喃喃重复道:「小寒,我喜欢你……」 寒疏身体一僵,双臂却收得更紧,不断加深那个缠绵的吻。 他执掌天界刑堂。他最清楚天命不可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此时此刻,为什么舍不得放开手? 寒疏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白七梦的头发,感觉五脏六腑缓缓绞动,疼痛一点一点的漫上来。他忍受过去千百年的寂寥,才换来如今的片刻温柔。 牵错的红线可以重新系过。但是,动了的心呢? 第六章 锋利的刀刃倒映着凛冽光芒。 顺着额角一点点划下去的时候,那触感冰凉冰凉的,似能听见皮肉碎裂的剠耳声响。 滴答。温热的血一滴滴滚落,尝进嘴里,是带一点腥气的甜味。 然而并不觉得疼。 他的身体早已麻木,既不挣扎也不叫喊,只静静坐在黑暗中,任凭那透着红光的匕首划开自己的脸颊。从额角没入耳根。 他瞧不见这伤痕有多狰狞,但知道足以毁掉自己的脸。 这张像极了那个负心人的脸。 这张令娘亲痛恨无比的脸。 真的。 毁了才更好。 想到这里,忍不住扯动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微笑。 面前的艳丽女子见了他这表情,忽然尖叫一声,扑过来牢牢抱住了他,柔情似水的呢喃道:「陛下,陛下,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一直留着你送我的匕首……」 说到一半的时候,又像猛地从梦中醒过来,秀丽的面孔微微扭曲,拔高了声音大笑:「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喜欢别人?你害我这么痛苦,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一下高过一下,到最后隐约带了哭音,尖锐至极。 而那冰凉的匕首再一次贴上了他的脸颊。 对,只划一道伤口怎么够?应当再划上百道、千道、无数道。 受伤的脸颊热辣辣的痛,但他嘴角上扬,依旧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他早已忘记了如何哭泣。 所以,只能笑。 哈—— 寒疏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依旧回荡着那撕心裂肺的大笑声,既疯狂又绝望,清晰至极。他睁开眼睛,抬手按了按脸颊,果然摸到一手血迹。 脸上的伤口反反覆覆,永远也不可能愈合。 幸而过去的记忆已经模糊,唯一记得的,就是那间黑洞洞的屋子,女子时而温柔时而凄厉的嗓音,以及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痕的各种刑具。 鞭子、钩刺、烙铁……只有那些东西一直陪伴着他。 不会背叛。更不会令他伤心。 明知道情爱并不可靠,明明已有了那个女人的前车之鉴,可是为什么,他还是喜欢上了白七梦? 寒疏叹一口气,慢慢穿衣起身,无论内心多么翻腾,面上总是一派漠然的表情,梳洗过后,便拿了书在窗边静看。 可惜刚看了几眼,就听见叩叩的敲击声,一只红色的雀儿从半开的窗户里挤进来,在屋内滴溜溜的飞了两圈后,幻化成容貌秀丽的红衣少女,笑吟吟的朝他福了福。 寒疏认出这是白七梦贴身的侍女小红,因而放下了书本望住她。 小红很有些怕他,小心翼翼的将一封书信递过去,道:「寒堂主,这是白虎大人命我送来的,他这几日另有要事,恐怕没功夫过来了。」 话落,仿佛害怕寒疏迁怒于她,急急忙忙的变回本相,仍旧从窗户飞了出去。 寒疏不去理她,想到白七梦几日没来,心中确实思念,便动手拆了书信,不料什么字都没看清,那张纸就先飘离了手心,在半空中燃烧起来,模模糊糊的排成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明明灭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化成灰烬。 寒疏只觉好笑。 这样的法术他也会使,但绝对不会用在这种无聊的地方,那位风流倜傥的白虎大人,果然是花样百出。细思信中之意,知道白七梦是在抱怨他太过冷淡,连句喜欢也不肯说,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头热。 寒疏想起白七梦费的那些心思,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情愫,急切的想见那人一面。 他知道自己在犯错。 走得越远,错得就越深,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等到理智回笼的时候,他已经施展法术,一路行至了白七梦住的灵山。他曾经随白七梦来过两次,所以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而易举的寻到了那人的屋子,透过窗子朝里面望去,恰好看见白七梦坐在桌旁苦思冥想的样子——他手中握一支毛笔,似乎正在作画,时不时打两个哈欠,俊美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 明明是这样轻薄无行的人,但一颦一笑,偏偏都能牵动寒疏的心。 寒疏按了按胸口,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刺杀他的小凤凰曾经说过的话。 越是无情的人,就越怕动情。因为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呵。 寒疏自嘲的勾一勾嘴角,干脆学白七梦平常那样子,也从窗口跳了进去。 白七梦显然料不到他会出现,回头望见他的时候,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整张面孔都明亮起来,桃花眼弯了弯,笑颜动人。 寒疏心里一阵激荡,暗想为了他这表情,跳多少次窗也是值得。他一步步朝白七梦走过去,耳边又响了那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女人尖利的嗓音如影随形,是他一生的梦魇。 但寒疏没有理会,目光温柔的落在白七梦身上,一心一意的朝他走去。 白七梦自然也站了起来,笑着迎向他,问:「小寒,你怎么来了?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你……」 话还没说完,已被寒疏用吻堵住了嘴。 「白七梦,我喜欢你。」他一字一字的说出这句话。 他抱紧白七梦,摸索着寻到他的手,十指紧扣。 他俩的指间已无红线相连。 所以,他必须牢牢握住他的手。 一生也只赌这一次。 寒疏低下头,辗转亲吻白七梦的唇。 白七梦自然热烈回应,不多时,双手就环上了他的颈子,也不管天黑天亮,直接把人往桌子上压。 寒疏也是意乱情迷了,竟由得他胡来。 他们先是在桌旁亲热了一番,接着又换到床上,火热的身躯贴在一处,不断地需索彼此,直到喘息声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开来。 云雨过后,白七梦自觉困倦至极,但又舍不得睡觉,只翻来覆去的把玩寒疏的手指,嘿嘿直笑。 寒疏半合着眸子,懒懒的问一句:「你笑什么?」 「小寒你终于喜欢上我了,我实在高兴得很。」边说边亲了亲寒疏的手,声音里不无得意。 寒疏「嗯」了一声,道:「恭喜,白虎大人再一次证明了你魅力无敌。」 「咳咳,我高兴是因为咱们总算两情相悦了。」顿了顿,视线稍微挪开一些,尽量不去看寒疏的脸,「小寒,我们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你应该可以解开我身上的法术了吧?」 寒疏不说话,仅是深深望他一眼。 白七梦马上心虚起来,忙不迭的解释道:「我在天界交了不少朋友,偶尔也是要结伴饮酒、逢场作戏的,若动不动就变回原形,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寒疏也不好反驳,点头道:「过几日就帮你解开。」 白七梦欢呼一声,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因为是在寒疏的注视下,才硬生生忍住了,只是笑个不停。 寒疏知道他为这个法术吃足了苦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面孔,目光中有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宠溺,轻声道:「天还没亮,再多睡一会儿吧。」 白七梦早已支撑不住,果然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白七梦另有正事要干,不得不苦着脸下了床。寒疏又多躺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穿衣。 刚梳洗过,一身紫衣的女子就送了午饭进来。她比小红的胆子大些,见了满地的狼藉也不尴尬,笑嘻嘻的动手收拾。 寒疏就坐在旁边,随便动了几次筷子,视线一扫,刚好瞥见小紫将一张纸团皱了塞进怀里。他心头一跳,蓦地记起昨日刚到的时候,白七梦似乎正在作画。那家伙当时的表情如此认真,究竟在画些什么? 他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同一个小姑娘计较此事,便没有开口询问,只自顾自吃完了饭,仍旧在白七梦的屋子里看书。等到下午的时候,小紫又跑了过来,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朝他张望。 寒疏便放下了书,抬头看她一眼,问:「有事?」 小紫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家白虎大人正在书房忙着。」 「喔,他倒难得正经一回。」 「可是,白虎大人说……堂主你若不过去陪他的话,他就集中不了精神。」 寒疏听得怔一下,面上虽无表情,眼底却泛起笑意。 搞了半天,原来是白七梦想让他去书房作陪,只因小紫怕他动怒,所以才吞吞吐吐的不敢明说。他这会儿本就闲着,稍作迟疑,便起身去了书房。 推门进去一看,只见白七梦果然在案前翻阅书卷,眉头微微皱着,表情十分认真。他容貌本就俊美无俦,此刻虽不像平时那样谈笑风生,却另添了一种惑人魅力。 寒疏静静靠在门外看着,一时竟移不开眼睛,只觉胸口溢满柔情,压也压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白七梦才发现他已经来了,连忙招手要他过去。待他坐定之后,又拉着他的手说话,大半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更加顾不上那些正事。 如此聊了半天,白七梦困意上来了,不知不觉间靠在桌上睡了过去。 寒疏不觉失笑。这人,就算认真起来,也不过那么一时三刻。 他知道昨夜太过放纵了,这时自然不忍吵醒白七梦,只在他身旁坐着,用手指轻轻描画他那精致的眉眼。即使在睡梦之中,白七梦嘴角也犹带笑意,样貌英俊得过分,果真不愧风流之名。 寒疏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忽然忍不住想,若时间就此定格,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当然只是妄想。 他怕白七梦睡久了着凉,一边叹气,一边起身走出门去,打算回房里抱床毯子过来。但穿过那长长的回廊的时候,远远望见旁边的院子里飞花漫天,淡粉色的花瓣似受了某种力量的牵引,不断地在空中绕着圈子。 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 寒疏知道是有人在使法术,也明白这件事同他无关,却没有在拐角的地方转弯,反而一直往前走去,朝那院子里望了一眼。 施法的是个蓝衣少女。长裙曳地,黑发如云,容颜堪称绝丽,只是眼神空荡荡的,瞧来似有几分茫然之色,无数落花在她指尖飞舞盘旋,衬得她笑容愈发娇艳。 兰若。 寒疏记得当日在人界的大街上,白七梦就是这样唤她的。他差点忘了白虎大人本领出众,不过是在茫茫人海中寻一个人,岂会难得倒他? 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手指颤了颤,忽然记起先前的匆匆一瞥,那张团皱的画纸上的那抹蓝色……正是这长裙的一角。 寒疏怔怔站在那里,脑海里有瞬间的空白。 等回过神来时,小红小紫已经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一个将兰若送回屋内,另一个则留下来对他解释:「寒堂主,那位姑娘是白虎大人的旧识,暂时借住在此处而已,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嗯,我知道。」 连他跟她是哪种旧识,曾经有过哪些纠葛,也都一清二楚。 生平头一次,痛恨自己太过清醒。 寒疏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蓝衣女子身上,但对方似乎毫无所觉,并不与他视线相触。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门背后,他才转身往回走。 小紫自然亦步亦趋的跟着,想尽了办法同他搭话:「寒堂主,你怎么一个人走来这种地方?白虎大人没陪着你吗?」 「他在书房里睡觉。」寒疏静一下,黑眸里微光流转,沉声道,「你待会儿抱床毯子过去伺候着,也别让他睡太久,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记得叫他夜里早点休息。」 他语气淡淡的,完全听不出喜怒。 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漠的,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只是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小紫连声应是,眼看寒疏一步步往大门外走去,不由得问道:「寒堂主,你这么快就走了?不多住几天吗?不如等白虎大人醒后……」 话还没说完,已见寒疏摆了摆手,施展法术御空而去。 但他并没有回刑堂。 一阵光芒过后,寒疏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界某个城镇的大街上——这是他跟白七梦手牵着手走过的街,也是白七梦偶遇兰若的地方。即使过了这么久,也还记得他当时松开他的手,焦急万分地追上去的表情。 是否那个时候,就已有了预兆? 寒疏闭一下眼睛,恐怕想得太多反而心生误会,便不去回忆白七梦画的那幅画,只一个人朝城外走去。他记性甚好,不多时,就寻到了两人曾经一起走过的山洞。 洞外依旧杂草丛生,普普通通的毫不起眼。 寒疏至今不明白,此处为什么会成为白首偕老的传说之地。他自己便是神仙,但伸手抚上那粗糙山壁的时候,心中却不可遏制的希望,这人界的可笑传说能够应验。 只要两个人牵手走过山洞,就能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他在山洞外静静站了一会儿,不断的想起关于白七梦的种种:那人被他欺负时委屈的样子,那人死缠烂打时无赖的样子,那人哄他开心时温柔的样子,明明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偏偏一点点渗进了他心里,赶也赶不出去。 想得正出神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中年汉子挑了担柴走过来,一见他便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朗声道:「这位公子,你一个人站在此处,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寒疏一怔,暗自后悔忘了施隐身术。他不愿同凡人有所牵扯,因而只摇了摇头当作回答。 「没事就好。」那汉子笑了笑,道,「此地人迹罕至,我见你站着发呆,还当是不小心迷了路的……」 「人迹罕至?」寒疏将这几个字重复一遍,想起他在这里站了半天,确实没见旁人经过,不禁问道,「这么有名的地方,平时却没什么人来吗?」 那汉子也觉奇怪,反问道:「此处不过是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名气?」 「可是……」寒疏心知有异,干脆把白七梦那日的话转述了一遍,道,「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只要走过山洞就能相伴一生,想必不少有情人会来试上一试吧。」 「哈哈哈!」那汉子听完之后,竟然大笑了起来,道:「公子,你怕是被人诳了吧?我在这地方住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如此荒唐的传言。这山洞深不见底,平日里连道鬼影也不见,更不会有什么情侣来走上一遭了。就算真的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洞,又怎么能让人白首偕老?」 寒疏如梦初醒。他心里像是一下子空了,面上却微笑起来,声音十分平静:「没错,我早该想到……他不过是信口胡诌的。」 说完之后,也不管那汉子还在追问,转身走进了洞内。 山洞里又湿又冷,仍旧是黑漆漆的看不见路。 这平凡无奇的地方,就是只属于他和白七梦的定情之地。他在这里吻过他,也在这里变回原形,但无论手牵着手走上多少遍,都不可能实现那虚假的传言。 就像那本不存在的红线,没有的就是没有,怎样强求也是枉然。 尽管如此,寒疏还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他从头一直走到尾,又按原路折回去,如此来来回回的重复了许多次后,忽然停下脚步,背靠在冰凉的山壁上,笑得浑身发抖。 「哈……哈哈……」突兀又低哑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响起来,他咽下喉间泛起的血腥味,终于明白了白七梦为什么骗他。 为什么编造那样的谎言。 为什么将他引来这个地方。 因为山洞里一片漆黑。 白七梦吻他的时候,看不见他的脸。 过了许久许久,寒疏才从那个山洞里走出来。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无,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平平静静的离开人界,施展法术回了刑堂。 那几间石屋一如既往的阴森恐怖。各式刑具无声无息的挂在墙上,寂静得让人安心。 若不曾遇上白七梦,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但那人偏偏跳出来搅乱他的心,等他深陷下去之后,才发现一切只是骗局。 是为了解开身上的法术,才假装喜欢上他吧? 可笑他太相信所谓的姻缘,以为既然命中注定,自然不会有假,所以从来没有怀疑过白七梦的真心。仔细回想起来,正因为他身在局中,才没有发现那个人的演技多么拙劣。 寒疏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心中反而轻松下来,像平常那样沐浴更衣,然后上床躺下了,面上一点声色也不露。 但睡到半夜的时候,窗子再次被人敲响,白七梦在外边探头探脑的,一个劲地叫寒疏的名字。想来是他睡醒后知道兰若的事情已被揭穿,因此急着赶过来赔罪了。 寒疏叹一口气,慢慢披衣起身,一边点亮蜡烛一边问:「白虎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小寒,你又这么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了。」白七梦连忙从窗外跳进来,道,「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他也真是情圣一个,明明看见寒疏面若冰霜,却是还十分自然的走上去抱住他,柔声说:「你看见兰若住在我那里,想必很不痛快吧?都怪我不好,没有事先告诉你一声。我跟兰若从前确实有过一段情,但那些早已烟消云散了,只因她当初是为了我才去的人界,所以我想无论如何都该把她找回来。你若不喜欢见到她的话,我这就另寻一个地方安顿她。」 「听闻白虎大人最是长情,果然一点不假。」 「呃,我如今只一心一意喜欢你而已。」 寒疏闻言笑笑,轻描淡写的说:「但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小寒?」白七梦一下就怔住了。 寒疏却不去看他,只望着那跳动的烛火,道:「恐怕再过不久,白虎大人又会倾心于别人,然后跟那人一起商量如何摆脱我吧。」 「不是……我怎么可能……」 白七梦急着替自己辩解,但话还没说完,已被寒疏的掌风震出了门去。 「夜色已深,白虎大人还是请回吧。」 砰!随着这冰冷嗓音响起的,还有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白七梦刚说了几句话就被赶出门外,心里当然大为不甘,立刻回身冲了上去。岂料门上早已被寒疏施了法术,非但没能撞开房门,反而重重弹了开去,摔得晕头转向。他也顾不得身上疼痛,马上又去撞窗子,结果还是一样,只能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大叫:「寒疏,我跟兰若早已一刀两断了,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屋内人影一晃,却没有出声应他,只是轻轻吹熄了蜡烛。 接下来的半个晚上,白七梦一直在跟那坚固的门窗奋战,摔得浑身是伤也不肯放弃,嘴里断断续续地叫寒疏的名字。 奈何屋里那人真是心如铁石,始终不给他半点回应。 眼看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白七梦心知自己这狼狈的模样不好见人,只得悻悻的转身离去。但他并不直接回住处,而是跑去别的地方大醉了一场。 他因为皮相俊美的关系,在情场上素来所向披靡,就算最后有缘无分,那一众美人也总是对他念念不忘。但这次如此牺牲自己喜欢上一个丑八怪,对方非但态度冷漠、若即若离,甚至还一脚把他给踹了,怎不叫他觉得委屈? 白七梦越想越气,狠狠想了几条对付寒疏的妙计,自信能哄得他回心转意后,才算定下心来。不过酒劲也跟着上来了,一时只觉又倦又累,决定先回去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接再厉。 等他磨磨蹭蹭的回到灵山的时候,天色都快暗了。小红那丫头也真古怪,竟难得在房门外等着他,见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自是吓了一跳。 「白虎大人,你的脸怎么啦?难道寒堂主不相信你说的话,对你动刑了?」 「怎么可能?」白七梦哭笑不得。 「啊,莫非你为了讨他欢心,故意使了苦肉计?」小红松一口气,接着又清了清嗓子,近乎夸张的笑道,「太好了,你对寒堂主果然是认真的!」 语气十分坚决,声音响亮得吓人。 白七梦只觉莫名其妙,随口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若不是为了解开身上的法术,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丑八怪……」 小红一听,双腿都软了,声音如风中残烛般抖啊抖:「白虎大人,你刚才这句话不是真心的吧?」 白七梦心中正有气,最听不得人家说他喜欢寒疏,搞得像是他在倒贴一样,马上就说:「怎么不是?你忘记我当初的计划了?就是要让那丑八怪对我死心塌地,然后再狠狠踢开他,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话落,也不管小红欲哭无泪的哀叫声,一把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等看清屋里的景象后,他却完全怔住了。 寒疏仍是一身玄衣,好整以暇的坐在桌旁喝茶,眼神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只脸上那道伤口血淋淋的狰狞异常。而小紫则战战兢兢的在旁边伺候着,一脸恨不得跳崖自尽的悲壮表情,显然清楚听见了白七梦刚才那番话。 白七梦醉得再厉害,这时酒也全醒了,只觉耳边嗡嗡的响,过了半晌才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过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听一听白虎大人的解释。」寒疏垂眸看着手中茶盏,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轻轻的说,「现在可一清二楚了。」 即便白七梦巧舌如簧,也再寻不出话来替自己辩解,只僵硬的站在原地,呆呆瞧着距他几步之遥的寒疏。 寒疏面上毫无表情,镇定自若的继续喝茶,不过动作极慢极慢,将那一盏茶都喝尽了,方才抬头望白七梦一眼。 那眼神里并无怒气。却是疲倦到极致,仿若冬日里最寒凉的冰雪,轻轻缓缓的落下来,安静得只剩一片死寂。 白七梦忽然觉得整颗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想尽办法骗得寒疏喜欢上自己,不正是为了瞧一瞧他现在这副表情?为什么真正看见了,却一点也快活不起来? 反而觉得胸口微微发闷,似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窜上来,陌生得叫人害怕。 直到寒疏站起身来,白七梦才惊觉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想起那人的种种残酷手段,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小红小紫同样吓得大叫。但她们总算忠心护主,马上一左一右的扑上来,死死拦在寒疏面前,异口同声的喊道:「白虎大人,快逃!」 白七梦倒真的很想拔腿就跑,但在寒疏冰冷目光的凝视下,双腿早已经软了,哪里还迈得开步子?只能眼看着那人毫不怜惜的甩开小红小紫,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他若是有些担当的,这时就该承认自己设下的阴谋诡计,然后正大光明的同寒疏决斗一场。奈何他早已在寒疏手下吃足了苦头,这时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是努力的抖啊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众人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某道蓝色的身影从门外闯进来,也不管屋内混乱的状况,直接扑进了白七梦怀中。 「兰、兰若?!」 白七梦看清了怀中之人的面容后,不禁惨叫出声,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要命!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够凄惨了,能不能别再来添乱了? 他手指抖得更加厉害,简直不敢抬眼去看寒疏,偏偏兰若一点也感觉不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态度亲昵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展露如花笑靥。 寒疏冷眼在旁边看着,神情一片木然,直到瞧见兰若的笑容,才微微变了脸色。 这女子——眉心竟有一缕黑气! 难道……他心念电转,立刻伸手朝兰若抓去。 白七梦只当寒疏盛怒之下,要拿无辜的兰若出气,连忙挺身而出动手阻止。他倒不是突然来了胆气,而是天性使然,舍不得美人受委屈。 两人拉拉扯扯间,转眼已过了数招。 白七梦原不是寒疏的对手,这会儿又救人心切,不知不觉用上了法术。 「啪!」耀眼的白光在屋里炸裂开来,几乎掀翻这一间小小斗室。而兰若始终被白七梦护在怀中,面上浅笑依旧,不受丝毫影响。 寒疏眯了眯眼睛,终于动了怒气,黑发无风自动,喝道:「放手!」 话音方落,他周身就泛起淡淡光芒,强大的气流激荡开来,一下就将白七梦震飞了出去。 「轰隆!」房子塌裂的声响震耳欲聋。 白七梦气血翻腾,边咳嗽边在废墟堆里挣扎,等他千辛万苦的爬起身来,却看见兰若已经落到了寒疏手里,正被他狠狠的掐住颈子,奄奄一息的喘着气。 「兰若!」白七梦虽然不再喜欢兰若,但毕竟欠了她一个人情,怎么忍心见她香消玉殒?所以明知自己不是寒疏的对手,却还是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 只可惜寒疏知他心思,早已在周围布下结界,白七梦这一下冲得越猛,反弹就越是剧烈,顿时远远的摔了出去。待他再次艰难的站起来时,兰若的一张脸已经苍白到了极致,而寒疏始终淡漠无情,只动了动薄唇,似乎正厉声说话。 因为结界的关系,白七梦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只清楚看见兰若吃力的摇了摇头,眼角缓缓淌落泪滴。 白七梦受了这泪水的刺激,不由得大叫一声,重新扑上去救人。他这回用上了十成的力道,几乎变成半人半兽的形态,才强忍着痛楚冲破结界,将兰若抢了回来。 「欺骗你的人是我!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来就是,何必对一个弱女子动手?」他头一回承认自己的恶行,却是为了一个女子。 寒疏瞪了他一眼,冷声道:「闭嘴。」 边说边出手如电,直取兰若的咽喉,显然是打算了结她的性命。 白七梦心下大惊,想也不想的推开兰若,自己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与寒疏缠斗起来。他们两人一个要杀人,一个要救人,全都用尽了浑身解数与对方搏斗,各种法术应接不暇的使出来,将好好一间屋子破坏得更加彻底。 来来去去几个回合之后,白七梦逐渐落了下风。 他平时输了也就输了,但这回一心英雄救美,当然不肯轻易低头,干脆用上胡搅蛮缠的绝招,一头往寒疏胸口撞过去。他本就是天生神力,这一撞竟出奇的有些效果,于是手脚并用,更多无赖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只差没张嘴咬人。寒疏本事再高,也拿他这发疯的样子没有办法,到最后完全陷入了一场混战。 直到「嗤」的一声,利刃划破衣袖的声音响起,两人才同时停下了动作。 滴答。 滴答!鲜血顺着指尖流下去,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寒疏左手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伤处深可见骨,殷红的血正一个劲的往外涌。但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望向白七梦。 白七梦僵硬的立在那里,手上握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寒芒凛冽,因为染了血的关系,隐隐泛起妖异的红光。 寒疏的视线从白七梦脸上移开,最后定定落在那熟悉的利器上,冰冷的眼眸中难得浮现迷茫之色。他脑中白茫茫的一片,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血一直在流。 痛楚一丝一丝的漫上心头。 然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他送他的——定、情、信、物。 四周轰鸣声依旧。 寒疏却觉耳边安静得出奇,慢慢伸手按住左臂的伤口,低头细看那被染红的双手,腥甜的血味总算带来了一些真实感。让他想起此刻身在何处。 又是谁……在他心上烙下这种痛楚。 这是他第二次被血刃所伤。 娘亲当时凄厉疯狂的笑声依稀还在回响,他怎么又犯下这种错误了?明知会受伤,却还是将自己的心送出去任人踩踏。 寒疏闭了闭眼睛,敛去眸中所有情绪,再次望向白七梦。 白七梦站在原处动也不敢动。 他手里还傻傻的握着那把匕首,扔也不是,收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他发誓从没想过弄伤寒疏,只是刚才一心一意顾着救人,混乱中竟把贴身收藏的匕首取了出来。而且寒疏比他厉害许多,他怎么料得到随便一挥就能伤人? 是了,在他眼里,寒疏向来都是冷漠无情的。 他料不到这个人会露出寂寥神色。 料不到这个人也会受伤。 料不到…… 白七梦瞧着寒疏鲜血淋漓的伤口,突然意识到,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是否已将这人伤得太深太深? 心里莫名慌乱起来,他胡乱甩了甩手,急道:「你伤得不轻,赶快包扎一下吧。」 一边说一边回想治伤的法术。 「没有必要。」寒疏淡淡应一句,果然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口,冷凝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兰若,问,「你今日定要护她吗?」 白七梦怔了怔,不自觉地挪动脚步挡在兰若身前,道:「当然!我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你又何必为难于她?」顿了顿,又放软声音说:「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故意接近你,更不该欺骗你的感情。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专心对付我才是!」 他这样大义凛然的样子,可也真是少见。 而这一切,全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女子。 寒疏点了点头,觉得连疼痛也麻木了,低声吐出一个「好」字,然后抬起染血的右掌,一点点朝白七梦伸过去。 白七梦盯着那艳红的血色,不知为何,胸口竟猛烈抽搐一下。他身体习惯性的发抖,却强忍着没有躲避,直到寒疏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怕什么?你以为我会伤你吗?」到了这个时候,寒疏竟微微笑了笑,手指慢慢拂过白七梦俊美的面孔,像从前擦拭那些刑具一样轻柔,哑声道,「我若将你永远变回原形,倒是可以让你相伴一生了,可惜……」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一声。 同时白色的光芒从掌心里弥漫开来。 白七梦十分熟悉这光芒,知道寒疏是要施展法术,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他甚至心甘情愿的变回老虎,仅仅为了……能够抹去寒疏眉眼间的落寞神色。 但等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毫无变化,反倒是寒疏的脸色愈加苍白了些,身体似乎摇摇欲坠,开口道:「恭喜白虎大人。」 「什么?」白七梦错愕不已。 「从今往后,你大可以像过去那般风流快活,再不必对着我虚情假意了。」寒疏乌黑的眼瞳里波澜不兴,曾经有过的柔情尽数消失不见,一字一字的说,「你身上的法术……已经解开了。」 第七章 夜阑人静,凉风习习。漫天星斗在天际闪烁,一明一灭的甚是好看,微风里带着似有若无的青草香气,甜甜的沁人心脾。 如此良辰美景,身边又有佳人相伴,当真羡煞旁人。但白七梦偏偏快活不起来。 虽然温香软玉在怀,可他的精神怎么也无法集中,一不小心就会走神,思绪飘飘荡荡的不知飞去了何处。 直到怀中人不满地扯了扯他的银发,开口叫一声「白虎大人」,他才猛然回神,一如既往的露出魅惑笑容:「怎么?冷吗?」 边说边收紧手臂,让那柔软身躯同自己贴得更近。怀中少年这才转怒为喜,勾起薄唇低低的笑,他相貌生得极好,面似芙蓉、眉如柳叶,一颦一笑皆具风情。 白七梦怔怔瞧着,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来了。 只记得这少年是凌霄殿上掌灯的仙官,数日前自己对他一见钟情,费尽了心思才将人勾上手,又特意带他来这山谷看星星,可是他的名字……白七梦想了半天也没有印象,只好干脆唤作美人。 反正他喜欢上的,一律都是美人。 「美人,美人。」白七梦柔声唤着,低头亲吻少年光洁的额头,接着再一路往下,慢慢覆上他的唇。看吧,他现在不论怎么动心、怎么跟别人亲热,也再不会变回老虎的样子。 寒疏施在他身上的法术,果然已经解开了。白七梦想到这里,忽然又恍了神,完全忘记自己正在亲吻某人,毫无自觉的停下动作,抬眸瞪视前方。 「白虎大人?」少年哼哼两声,心中大为奇怪。这皮相俊美的白虎大人确实如传闻般风流倜傥,可是为什么动不动就发呆?整个晚上古古怪怪的,真是叫人受不了。 白七梦可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旧是那心不在焉的样子,慢慢吐出两个字来:「蝴蝶。」 「啊?」少年愣了愣,这才发现在半空中飞舞盘旋的七彩蝶儿,随口应道,「这山谷中多得是奇花异草,当然也少不了蝴蝶。」 白七梦「嗯」一声,想起上回跟寒疏一起来这山谷时,那混蛋并不欣赏漫天星辰,却反而逼着他去扑蝴蝶。对他这堂堂的白虎神兽来说,此事可谓是奇耻大辱了,但白七梦此刻回忆起来,竟只记得那人微微含笑的促狭表情。 啧,他该死的怎么总是想着那个丑八怪? 想他鲜血淋漓的手臂,想他淡漠无情的目光,想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想得头痛脚痛全身上下都不舒坦。尤其胸口的地方,时不时抽上一抽,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白七梦越想下去,眉头就皱得越紧,可他怀中的少年却浑然不觉,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软绵绵的在他耳边吹气:「白虎大人,这山谷真是幽静。」 「没错。」 「时候也已经不早了。」 「的确。」 「那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没道理这风流神君还能坐怀不乱。 谁料话还没说完,白七梦已经拉着他站了起来,仿佛终于松了口气般,点头道:「好,我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 无视美人脸上隐隐含怒的表情,白七梦将他送回住处后,匆忙告辞离去,丝毫没有跟他共度春宵的意思。甚至在心中暗下决定,以后也不再同此人见面。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短短一个月里,他马不停蹄的喜欢上三位美人,但每次都只相处几天就觉得厌倦,连肌肤之亲都还没有过,就把人家甩在了一边。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花心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他以前虽然也风流多情,但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归是全心全意的,恨不得将全天下摆在心上人面前,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不顾。现在倒好,追人的时候就已经三心两意了,到手后更是兴致缺缺,亲热时还要离谱——明明吻的是绝色美人,那丑八怪的影子却总会从心底跳出来。 天知道他中了什么邪! 白七梦怒气腾腾的回到灵山,一眼就看见贴身侍婢小红在他房门外守着,不禁放软表情,问:「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不睡?」 「白虎大人,」小红显然有些惊讶,「你回来得真早。」 「嗯。」白七梦含糊的应一声,不好意思说自己又要换情人了。 小红不觉有异,接着说道:「兰若姑娘一直吵着要见你,我和妹妹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顿了顿,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又道:「对了,寒堂主今日派人送了样东西过来。」 白七梦听见那个称呼,心里猛地一跳,忙问:「什么东西?」 他表现得太过急切,惹来小红疑惑的一瞥:「是白虎大人从不离身的折扇,怕是从前落在刑堂的吧?来的是那个叫飞羽的小白脸。真是奇怪,那小子从前明明很可爱,今日却一直板着脸,眼睛瞪得老大,气呼呼的像是要吃人。」 一边说,一边把折扇递给白七梦,同时惊呼出声,道:「啊,就像白虎大人你现在这个样子!」 白七梦抹了抹脸,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并不晓得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吓人。 他是风流倜傥的白七梦,他是潇洒不羁的白七梦,怎么可能为一点小事动怒? 不过是送出去的东西被退了回来而已,他跟那人早已恩断义绝,自然没必要留着彼此的信物。而且,亲手斩断两人间所有联系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是他心怀不轨的接近寒疏。 是他亲口揭露事情的真相。 是他挥刀误伤了他的手臂。 他应当庆幸终于摆脱了那个丑八怪,而不是——觉得后悔。 白七梦摇了摇扇子,强压下嘴里泛起的苦味,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微微发抖。 小红并不知向来笑脸迎人的白虎大人为何面色铁青,不过多了个心眼,小心翼翼地问:「白虎大人,明日九皇子府中的酒宴,你应该会去吧?」 白七梦想也不想,立刻答道:「当然。」 九皇子性情随和,在天界的人缘极好,所以明日的酒宴,想必会有许多美人作陪。他去了之后,很快就会陷入情网,爱上某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然后……忘了搅乱他心的那个人。 白七梦主意既定,便不再跟小红多说下去,快步走回房里休息了。只是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反反复复的,全是某个人的身影。甚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还迷糊着,尚未穿衣梳洗,就先对着那把折扇发起了呆来。像宝贝似的握在手里,不断的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飘来荡去,不知该落到何处。 直到小红小紫进来唤他,才勉强振作精神,在院子里晒了一整天的太阳,等入了夜再认真打理一番,赶去赴九皇子设下的酒宴。 白七梦在天界交友广阔,认识的多半是一起喝酒的朋友,所以此去遇上了不少熟人,说说笑笑的倒是畅快得很。况那九皇子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毫不吝啬美酒佳肴,献歌献舞的美人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丽。 白七梦花名在外,自然不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只不过略使几个眼神,就已勾搭上了一位美艳的舞娘。只是一曲终了,那舞娘过来替他斟酒时,他却突然觉得厌倦了。 美人美人美人……他总是不断地爱上各种各样的美人,爱的时候死去活来,不爱的时候又翻脸无情。他是真正爱过什么人吗? 为何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白七梦心里闷得很,只好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酒,不多时,就已有几分醉意了。他也不管旁人如何打趣,自顾自的摸出那把扇子来,打算再看上几眼,却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就见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快步走到九皇子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九皇子是个和和气气的青年,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十分讨人喜欢,听了侍从的话后,笑容更加扩大了几分,甚至站起身来,亲自往门外走去。 主人这般重视,可见新到的客人来头不小,周围的人不由得小声议论了起来。 白七梦浑然不觉,只顾把玩手中折扇,耳边嗡嗡的窜进许多声音,却惟有其中两个字特别清晰——寒疏。 他听得心头剧跳,立刻叫道:「我才没有想他!」 但随即醒悟过来,心想别人又不知道他跟寒疏的关系,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提起那个人的名字?除非……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头,循着众人的视线朝门口望去。 只见九皇子满面春风,携了一个人的手走进门来,那人一身玄衣,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面上淡淡的毫无表情,但光是右颊上的狰狞伤痕,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了,他就是这样骄傲的性情。明知道自己相貌生得吓人,却从来不肯费心去遮掩,大大方方的叫人看个清楚。白七梦怔怔的望住寒疏,似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寒疏显然也看见了他,但目光一扫即过,很快又落到了别处,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也不曾停下脚步。 在场众人虽然都听说过寒疏的名头,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孤僻冷漠的刑堂主人,自然忍不住议论纷纷。寒疏听得一清二楚,却只冷笑以对,转头对九皇子道:「这地方太吵了。」 「啊?」 「而且我不喝酒。」 「啊,对对对!我早就命人在后山的凉亭里备下了茶水,只是料不到你真的会来,一时倒糊涂了。」九皇子边说边朝侍从使了个眼色,待送走了寒疏之后,才转身对在场的客人连声道歉,说自己要先失陪一会儿。 酒宴才进行了一半,他这主人就先退场,未免有些失礼,不过九皇子温文尔雅、能言善道,在天界的人缘一向极好,众人倒也不怎么介意,照旧大吃大喝。 惟一食不下咽的,恐怕就只有白七梦了。 初见寒疏的震惊过后,他的身体总算又恢复了知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知道寒疏最讨厌出门,几乎很少离开刑堂,这次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宴上?而且,他跟九皇子的关系未免太亲密了一些吧? 他竟然……让别人握着他的手! 白七梦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反正就是闷得厉害,烈酒灌进嘴里后,胸口火辣辣的痛。偏偏身旁的舞娘还不识趣,柔若无骨的身子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靠,实在令人忍无可忍。 「砰!」一声闷响过后,素来以怜香惜玉出名的白虎大人竟破天荒的推开了怀中的美人。这反常的举动自然又引起一阵哗然,白七梦却没空理会这些,胡乱抹了抹脸,唰的站起身来,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大殿。 这里是九殿下的府邸,绝对不能乱闯! 白七梦不断地对自己重复这句话,但身体却不受控制,轻而易举的诱惑了一个端酒的侍女,骗她说出了凉亭的位置后,毫不犹豫的朝那个方向走去。 那座凉亭临水而筑,后方层峦叠翠、青峰邈邈,风景倒是甚美。而且因为寒疏爱静的关系,旁边并没有人伺候着,只他跟九皇子两个人相对饮茶。 白七梦怕被发现,不敢离得太近,只好在游廊那边站着,远远的望向寒疏。一个多月不见,那人的神色依旧冷淡,脸色带一点病态的苍白,正安安静静的听九皇子说话。 「……六哥也真是喜怒无常的性子,都快迎娶东海的公主了,却突然命人去找会唱歌的美貌少年,找了一大堆回来后又大发雷霆。我虽然有心拍他的马屁,却真怕不小心拍到马脚上。」 「所以呢?你这墙头草准备另找靠山了?」 「哈哈,咱们三人处境相似,你选择置身事外,六哥一心想手握大权,而我呢?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专心伺候我那些奇花异草也就够了。」 寒疏垂眸喝茶,冷冷的问:「你是死是活,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没有关系?」九皇子偏头一笑,忽然倾身向前,凑在寒疏耳边说了几句话。 寒疏听了之后,脸色竟微微一变,连拿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稳。 白七梦离得远了,当然听不真切,不过光是九皇子那暧昧的动作,就已经足够让他怒火中烧了。他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还在人家的地盘上,立刻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 凉亭里的两个人见他出现,自然都有些吃惊,九皇子马上摆出笑脸,道:「白虎大人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走错路了?」 白七梦不去理他,只牢牢盯住寒疏看,那目光炽热得连铁石也能融化了,寒疏却似毫无感觉,站起身来道:「这地方也吵得很,我先走了。」 「是是是,寒堂主慢走。」九皇子殷勤送客,同时不忘问一句,「那件事情,你算是答应我了吧?」 寒疏哼了一声,没有应话。反倒是白七梦忍耐不住,冲上去抓他的手,叫道:「寒疏!」 寒疏退后一步,勉强避开了,终于转头看向他。那眼神冰冷异常,混杂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感情,但是一闪即逝,很快又归于平静,仿佛绚烂烟花燃烧到最后,只剩下了飞散的灰烬。 仅仅是这么一眼而已。然后他转过身,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迈步离去。 白七梦明明可以追上去的,但偏偏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让九皇子握了他的手,却碰也不让自己碰一下,从头到尾,他根本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他是恨着他的吗?或者,干脆当他不存在?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白七梦无端端的觉得慌乱起来。他曾经疯狂的追逐各色美人,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连心都被扯痛了。 「白虎大人。」 「白虎大人!」 九皇子连唤了好几声,才让白七梦回过神来。 他也知道自己这呆呆的样子很可笑,大损平日风流倜傥的形象,但就是控制不住。只要一碰上那个人,他就没有正常的时候。九皇子倒是见怪不怪,仍旧坐了回去斟茶,笑道:「白虎大人既然来了,不如也一起喝一杯吧?」 白七梦想到他刚才跟寒疏的亲密举止,哪里还肯好声好气的说话?直接皱眉道:「不知九殿下跟寒堂主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的关系?那可复杂得很。」九皇子见白七梦一直盯着自己,便故意吊他胃口,拖长了声音说,「白虎大人一定要知道吗?」 「当然。」 「好吧,只要白虎大人喝下这杯茶,我就告诉你。」边说边将刚斟好的茶递了过去。 白七梦愣了愣,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喝茶,但想来也不会被人下毒,便毫不犹豫的接过来一饮而尽了。 喝完之后,愈发觉得不对劲,疑惑道:「这茶里……似乎有一股香气?」 「是吗?」九皇子若无其事的笑笑,解释道,「我平时最喜欢种花种草,可能是染上了花香吧。」 白七梦望他一眼,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一直以为这性情圆滑的九殿下最擅长恭维奉承呢。正想着,却见九皇子直直望着他,意味深长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咦?白七梦心里一动,这才发现九皇子容颜如玉,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难道……他对自己有意思?他那花花肠子几乎又活络起来,直到想起寒疏临走时的眼神,才猛地冷静下来,哼哼道:「茶已经喝完了,九殿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好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九皇子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笑得非常开心,「我跟寒堂主的关系就是那四个字——非常复杂。」 「……」白七梦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气得眼皮直跳。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他又不好出手打人,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恨恨的告辞离去。 这时酒宴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白七梦不愿久留,便匆匆回了自己住的灵山。小红小紫早就在家里候着了,见他一身酒气的回来,连忙煮了醒酒茶,又准备了热水让他沐浴。 白七梦前几日都没有睡好,按说这时已经疲倦得很了,但他躺到床上后依旧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脑子里除了想着寒疏之外,这回还多了一个可恶的九皇子。 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九皇子能说会道、口甜舌滑,寒疏该不会喜欢上他吧? 回想起天界中关于九皇子的传言,白七梦不禁暗暗心焦,甚至认真考虑要不要去磨炼一下自己说甜言蜜语的本领?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醒悟到自己跟寒疏早已决裂了。 就算情话再动人,又要说给谁去听?奇异的疼痛再次从胸腔里泛上来。 从陌生到熟悉,自从寒疏离开之后,这样的痛楚已经重复过多少次了? 白七梦突然觉得十分后悔。那个时候应该追上寒疏的脚步的,即使他不理不睬又怎样?反正自己可以死缠烂打。无论如何,总好过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思念他。 是的,思念。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到不能自己,想到情不自禁,想到……光是承认这件事情就令他觉得害怕。 白七梦咬了咬牙,几乎要叫出那个缠绕在心底的名字来,房门却偏在这时被敲响了。他浑身一震,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沉声问:「谁?」 无人应声。但房门缓缓的开了条缝,一道苗条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白七梦眯着眼望过去,看清来人是兰若之后,多少有些惊讶。虽说她就住在隔壁的院落,但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无端跑来自己的房间? 「兰若,有事吗?」 「白虎大人,」兰若的眼睛亮得出奇,在这黑夜里微微泛着光,一步步朝床边走来,「你身上的香味真是好闻。」 香味?他才刚沐浴过,身上会有什么味道? 白七梦极为费解,尚未想出个头绪,兰若已经一头扑进了他怀里,在他身上软软的磨蹭起来,吐气如兰:「白虎大人,我热得像要烧起来了,快救救我。」 这动作这语气,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兰若。 白七梦暗叫一声糟糕,到了这时才觉得不对,想要推开兰若却已经迟了。他只觉肩头一阵剧痛,想是被什么东西撕破了皮肉,转头看时,只见兰若满嘴鲜血,正在月色下冲他微笑,平日空灵的眸子早已染上疯狂之色,眉心更是透着浓浓的黑气。 这是……魔性?白七梦惊讶不已。在这天界之中,怎么会有魔物? 他一边思考这件事情,一边翻身而起躲避兰若的攻击,但因为先前被咬了一口的关系,毒性透过伤口渗进了血液里,害他半边身体都麻痹了,几乎动弹不得。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床上滚下来,踉踉跄跄的往门边跑去。 兰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长长的指甲化成利爪,紧追不舍。 白七梦躲避不及,很快又多了两道伤口。身体上的疼痛倒在其次,膨胀的魔性却迅速侵蚀了他的意识,令他浑浑噩噩的全身无力。 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七梦奋力跟兰若周旋着,心想她眉心的黑气那么重,被魔物附身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为什么偏在这时发作出来?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诱发了狂性一般。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来不及深思,就被兰若一掌击中了胸口。 「唔……」白七梦顿觉气血翻腾,终于支援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兰若的眼睛更亮了,舔一舔长长的指甲,毫不留情的朝他挥下来。 白七梦避无可避,心底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他的神志已经模糊了,那些好的坏的、快乐的悲伤的,通通离他而去,惟独一个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低头望向掉落身旁的折扇,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放任自己念出了那个名字:「寒疏……」 话音刚落,那折扇就轻轻震动一下,猛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白七梦大吃一惊,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想像中的疼痛并未落到身上,映入眼帘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 寒疏仍是老样子,苍白侧脸上的伤痕异常显眼,一身黑衣衬得他愈发冷傲孤绝,唯独瞥见白七梦肩头的伤口后,漆黑的眸子才沉了沉,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可怖。 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白七梦却舍不得移开眼。 寒疏寒疏寒疏寒疏…… 他心里塞满了这个名字,怔怔的仿佛还在梦中。直到被强光吓退的兰若回过神来,挥了挥右手再度出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叫道:「小心!」 边说边扑上去跟兰若拼命。方才还奄奄一息呢,一下竟又来了力气。 幸好寒疏早有防备,伸手将气血翻腾的白七梦揽进了怀里,脚步稍稍变化,就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兰若的攻击。 兰若此时披头散发,样子早已疯狂到了极点,喉咙里发出怪异的笑声,继续欺身而上,似乎非置白七梦于死地不可。寒疏只好搂着白七梦一退再退,在这小小斗室内跟她周旋起来。 白七梦跟着他闪来闪去,险险的避开几次攻势后,神智逐渐清醒起来,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寒疏的本事比他高了一大截,又不像他这样遭了暗算,怎么会连一个疯疯癫癫的兰若也对付不了?他的右手一直护着他,所以没办法反击,但是左手呢? 心里蓦地一凉,白七梦直到这时才发现,寒疏的左手一直负在身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寒疏,」他声音有些颤抖,却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叫道,「你的左手怎么了?为什么不用左手?」 寒疏的身体震了震,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仅是推开了怀中的白七梦,冷冷吩咐道:「站到我身后去。」 语毕,右手凌空一挥,掌心里立刻多出了一柄长剑。 他有了这样武器,果然气势大盛,剑花一挽,唰唰唰连出数招,霎时间像是有千万重的剑影包裹住了兰若。 「啊——」只听一声惨叫,兰若肩头立刻多出了一个血窟窿,而且受伤的地方……竟与白七梦一般无二。 白七梦看得心惊,连忙跟了上去,道:「手下留情!」 寒疏没有理他,剑尖慢慢滑过兰若纤细的颈子,厉声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兰若抿着唇没有说话。 寒疏便轻喝一声,嘴里念动咒语。他手中的长剑很快就消失不见,变成了无数的光点,一下打进兰若的体内。 「呀!」兰若再次惨叫出声,整个人都被淡淡光芒包围住了,眉心黑气越来越浓,最后竟化成实体,如一抹轻烟般摇摇晃晃的飘荡出来。 寒疏冷笑一下,伸手,毫不费力的擒住了那抹黑雾,开口问道:「你的主子是谁?二殿下还是六殿下?」 「哈……哈哈……」黑雾痛苦的挣扎扭曲着,声音非男非女,嘶哑难闻,「我家主子……不是你对付得了的……」说完之后,突然迅速的膨胀开来。眼见那黑雾毫无节制的扩大蔓延,寒疏皱了皱眉,连忙松开右手,转身将白七梦护进怀中。 「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雾气彻底消散开来,转眼就失去了踪迹。 白七梦瞧着那满地狼籍,总算看出了些苗头,问:「那魔物爆体而亡了?」 「哼,真是便宜了它。」寒疏望一眼躺在地上的兰若,又道,「那女人只是暂时失去了知觉,应当毫发无伤。」 白七梦也不是笨蛋,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讷讷的说:「你早知道她被魔物附体了?你上次动手伤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寒疏没有回答,却缓缓松开了覆在白七梦腰上的右手。 白七梦想也不想的抓了回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管。」寒疏定定注视着他,右手按上他肩头的伤口,一边施展治愈的法术一边说,「我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了。」他声音冰冷无情,动作却出人意料的温柔。 这样小心翼翼,这样柔情似水,仿佛这是最后一次……他们两人靠得如此之近。 白七梦心头直跳,怎么也不肯放开寒疏的手。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塞了许多东西,但经过今晚的闹剧之后,逐渐理出了头绪,一切已经豁然开朗——兰若早被魔物附了身,如今会突然发狂,自然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今日在九殿下那里,他用我的性命来威胁了你,对不对?」九殿下是故意将他们两人请去酒宴的,而引得兰若狂性大发的,就是那杯带了香气的茶。 寒疏闻言静了静,并没有否认,只道:「与你无关。」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白七梦立刻叫起来,「九殿下究竟有什么企图?莫非他也喜欢你,却一直求而不得,所有想、想……」 寒疏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反问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不料白七梦竟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副醋劲十足的样子,咬牙切齿的说:「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决斗?」 他最厉害的是床上功夫,相对的其他功夫就不怎么行了,决斗之类的还真不太拿手,不过为了寒疏,只好拼了! 眼见白七梦一脸坚决的模样,寒疏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待他的伤口好得差不多后,便即转身离去。「你不必多管闲事,好好爱惜你的美人就够了。」 白七梦已经错过了一次,这回当然不肯放寒疏离开,连忙追了上去,道:「兰若可以交给小红小紫照顾,我……」 话说到一半,倏地顿住了,有些错愕地望向自己的双手。他虽然受了伤,却并未用手按过伤口,怎么会沾上血?先前的那种凉意又窜上来,白七梦望向快走到门口的寒疏,发现他的左手仍旧负在身后。整整一个晚上,不,从在九皇子府中见到他的时候起,他就一次也没有动过左手! 白七梦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寒疏,你受伤了?」 「没有。」 「那你的左手呢?为什么不用左手?」 寒疏既不停步也不回头,只是轻轻笑了一笑。他嗓音低沉沙哑,语气更是轻描淡写,但听在白七梦耳里,却偏偏清晰无比:「因为……这只手已经废了。」 第八章 白七梦一下就懵了。 直到看见寒疏停也不停的迈步往前,他才急急追了上去,脑海里茫然一片。刚才那句话他虽然听得一清二楚,却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翻来覆去的在心底回响。 左手……已经废了……左手! 他当然记得,自己当初用血刃刺伤的,就是寒疏的左手。但那只是普通的一处伤口,怎么可能……?白七梦背脊发冷,隐约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又不敢深思下去,仅是浑浑噩噩的跟着寒疏往前走。 刚走出几步,便遇上了闻声赶来的小红小紫。白七梦心里乱得很,也懒得跟她们解释太多,随口交待几句之后,就追着寒疏出了大门。 寒疏既不回头看他,也不出言阻止,只当没有他这个人,自顾自的回了刑堂。 白七梦当然紧追不舍。他平日里也算得上巧舌如簧,花言巧语无不信手拈来,这时却连舌头都僵硬了,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到了刑堂后,更是被结界挡在了外面,闯也闯不进去。 所幸白七梦最擅长的就是死缠烂打,一旦打定了主意,就锲而不舍的守在外头不肯离去。他经历了夜里的那场闹剧,又是醉酒又是受伤的,身体早已支持不住了。虽然寒疏帮忙治愈了外伤,渗入体内的毒性却尚未除尽,这会儿想压也压不住,意识竟又渐渐模糊了起来。 他原本是靠立在门边的,如今身体不适,便也顾不得风流倜傥的形象,一点点往地上倒了下去。肩膀的伤口火辣辣的痛,眼前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张嘴喊出来的,却全是那个人的名字。 「寒疏,寒疏……」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似听见了那人熟悉的冷哼声,紧接着就觉温热的唇覆上来,将冰凉的液体喂进他嘴里。 「寒疏!」白七梦连忙抱紧身旁之人,只觉满腔柔情终于有了去处,断断续续的说,「我喜欢你……我这一回是真心的……」 他从前为了救兰若,也曾向寒疏认错道歉,却还是第一次坦诚自己的心意。 话音落后,紧拥着他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而后略嫌冰凉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耳旁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 白七梦听得心头剧痛,不知不觉的沉入了黑暗之中。 醒来时很幸运的躺在柔软床铺上,旁边更是立了一人。白七梦只当是寒疏,想也不想的握住了那人的手,等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却又马上把手甩开,恼道:「怎么是你?」 飞羽同样面色不善,气呼呼的说:「若非我家主人吩咐,我也不想在此伺候白虎大人。」 白七梦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他从前养伤时住过的房间,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的进了刑堂,心中大为欢喜,将被子一掀,就要起身下床。 飞羽急忙阻止:「白虎大人,你干什么?」 「寒疏呢?我要见他。」 「你以为我家主人还会见你吗?」飞羽从前有些腼腆,见了白七梦总要脸红,如今却是冷眼相对,道,「他被你害成这样,恨不得你滚得远远的,再不相见才好。」 「他……」 「若不是为了你,他的手怎么会动弹不得?又何必日日忍受那种折磨?」 白七梦心下一凛,几乎从床上跌下去,问:「寒疏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惊讶,飞羽却比他更惊讶,乌黑的眼睛瞪得老大,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字来:「你不知道吗?血刃乃是神兵利器,不慎被它所伤的话,伤口永远也愈合不了!」 这句话实在耳熟得很,白七梦直到此刻才想起,寒疏曾经对他提过这件事。但他听过就算,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用所谓的定情信物伤了他! 难怪他当时会露出那么茫然的神情。 难怪他望着他的眼神这般冰冷。 难怪…… 被血刃所伤时,是怎样的一种痛楚?他竟无法想象。 飞羽见白七梦呆呆坐在床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纵使有再多狠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胡乱收拾一下东西,转身就走。 哪知刚到门口,那房门就无风自动,「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飞羽吓得不轻,回头看时,只见白七梦已经站在了身后,眼睛直直的不知望向何处,沉声道:「我要见寒疏。」 他平日总是和颜悦色的,如今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瞧来竟有几分可怕。 飞羽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我家主人不会见你。」 「没错,」白七梦点点头,双眼仍旧望着别处,道,「但是他会见你,不是吗?」 飞羽这才发现不对,但是已经迟了,白七梦的手指在他眉心一点,他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散无踪,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然后眼看着光芒四起,白七梦在耀眼的白光中,变幻出了与他一模一样的容貌。 他这下什么都明白了,挣扎道:「你、你瞒不过我家主人的。」 白七梦微笑起来,低头整理身上的衣饰,似乎恢复了正常,又似乎变得更加不正常了,轻轻的说:「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说罢,也不管破口大骂的飞羽,就这么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其实白七梦刚受过伤,施展起幻术来十分勉强,这时就连走路也有些摇摇欲坠了,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担心待会儿能不能骗过寒疏。也算他运气好,这一路走来并未遇上阻碍,唯有寒疏房门口设了一道结界。 白七梦迟疑片刻,一边抬手敲响房门,一边竭力模仿飞羽的声音:「主人,是我。」 屋内静静的没有声响。过了许久,才听寒疏略显疲倦的嗓音响起来:「进来吧。」 白七梦伸手一推,门马上就开了。他怕被寒疏瞧出端倪,因此垂着头不敢乱看,小心翼翼的挪动步子,等走得近了,才稍微抬一抬眼皮。寒疏正半躺在床上看书。他脸色比前日相见时更为苍白,眸子沉沉的看不出情绪,右手一下一下的翻着书页,左手则垂在身侧动也不动。 白七梦一见着他,就觉整颗心都像是被吸了过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寒疏也不抬头看他,只是那么慢腾腾的翻着书,冷不防问一句:「那人醒了吗?」 白七梦「啊」的回过神来,立刻猜到他问的是自己,头垂得更低了,含糊应道:「……还没。」 「待他醒了,就将人赶出去吧。」 「这、这么快?」 「他与我并无关系,一直留在这里算什么道理?」 「……」 白七梦早知道寒疏不肯理会自己,但当真听他说出这等话来,还是被噎得哑口无言。 反倒是寒疏皱了皱眉,终于看他一眼,道:「没事的话,你可以下去了。」 白七梦好不容易才混了进来,哪里肯这么出去?嘴上说只看一眼就好,可真的见了寒疏之后,便再移不开眼睛了。甚至还大着胆子走到床边,盯住寒疏的左手道:「我想看看你的伤。」 寒疏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竟也不觉奇怪,只从枕头边摸出一个瓷瓶来,漫不经心的说:「就算上了药,明日也还是一样会裂开,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白七梦闻言一怔,料想飞羽日日都会替寒疏上药,忙接过了瓷瓶,动手去撩寒疏左手的袖子。他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亲眼看见寒疏左臂上的狰狞伤痕时,还是觉得脑海里空了一下,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 那已是一个多月前的旧伤了,但伤口处血肉模糊,血水一点点渗出来,仿佛刚刚被利刃划过似的。这是他亲手造成的伤。白七梦胸中一阵酸楚,拿瓷瓶的手都有些抖了,勉强镇定心神,轻手轻脚的帮寒疏上药。 寒疏照旧看书,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很,并不见痛苦之色。 白七梦却觉痛得受不了,每碰一下那可怕的伤口,他的心就跟着颤一颤。等磨磨蹭蹭的上完药,已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连背后都汗湿了。他又不敢出声,只偷偷去看寒疏的脸色,这一看之下,猛然发现寒疏颊边的伤痕与手臂上的十分相似,一样的鲜血淋漓,简直就像…… 某个念头一冒出来,白七梦就忍不住脱口道:「你脸上的伤也是因为血刃?」 寒疏似乎觉得他问了句废话,不耐烦道:「除了血刃之外,还有哪样兵器这般厉害?」 白七梦这几日里受了太多冲击,一时转不过弯来,呆呆的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血刃送给……送给那人?」 他已经被伤了一次。为什么还要给自己伤他的机会? 寒疏安静了一会儿,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的说:「这匕首,是当初我爹送给我娘的。」 只这么一句话,他似已觉得自己透露太多,慢慢转开头去,又道:「你再去看看那人,若是已经醒了,就叫他滚。」 白七梦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恍若未闻。一片混乱中,他猛然想起了寒疏从前送他血刃时的神情语气,要到了这一时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个人曾经将心送到他的手上。但他毫不珍惜,随手就丢弃一旁,还要狠狠踩上一脚。 白七梦咬了咬牙,忘了自己还在假扮飞羽,哑声问:「你现在定是后悔得很吧?」 「呵,」寒疏愣了愣,过分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笑容,道,「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那种痛楚。也习惯了,被最爱的人所伤。 寒疏说完之后,便欲闭上眼睛养神,却忽觉身上一重,今日处处表现奇特的「飞羽」竟然压到他身上,炽热的唇急切的落下来,细细亲吻他脸上的骇人伤痕。 寒疏不禁大怒。他这几日受伤痛折磨,身体时好时坏,一开始不曾识破白七梦的伪装,但这时却知道这个「飞羽」不对劲了,一掌打向身上之人。 白七梦猝不及防,恰好被打中胸口,差点吐出血来。先前的幻术当然也不管用了,白光过后,已然恢复成了自己的容貌。 寒疏冷眼看着他,道:「白七梦,你好大的胆子。」 白七梦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趴在寒疏身上,仍旧凑过去吻他。 这回的吻落在了寒疏的唇上,舌齿相交,温柔缠绵。 寒疏抬了抬右手,却再打不下去,反而是白七梦气血翻腾,嘴角果然淌下了血来。但他不肯放弃,仍旧死抱着寒疏亲个不停,喃喃道:「寒疏,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再信我了吗?」 一边吐血一边还要轻薄别人,这样的登徒子也真少见。 寒疏面容冷峻,别开了眼不去看他,道:「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的?我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了。」 白七梦知他说到做到,心里又是一痛,突然问:「血刃在哪里?」 那日刺伤了寒疏之后,白七梦慌乱无措,根本不敢去碰那泛着血光的匕首,寒疏便顺手拿了回来,此刻听他问起,倒是有些疑惑:「与你何干?」 白七梦低下头,还是那样亲吻他面上的伤痕,柔声道:「我欠你什么,就还你什么。」 寒疏原本只是冷漠,听了他这话后,才是动了真怒,一脚把白七梦踹下床去,骂道:「滚!」他原本脸色就不好,这下更见虚弱,连唇上也没了血色,只是目光仍旧凛冽,叫人不敢违逆。 白七梦先前也是糊涂了,见了他这样的神情,一颗心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试探着问:「寒疏,你……你仍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不然那夜不会现身救他,更不会一听到他想弄伤自己,就气成这样。 寒疏并不否认,只是垂下眼睛,勉强收敛了怒气,漠然道:「你走吧。」 即便只有一线希望,白七梦也是要纠缠到底的,何况现在明白了寒疏的心意?他只当没听见后面那句话,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趴回床头,握住寒疏有些僵硬的左手,道:「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你既然会来救我性命,自然是舍不得我受伤的,我、我……」 他光是看着寒疏左臂的伤口,心中就是阵阵绞痛,想来他若真的动手自伤,那人必然也会一样心疼。所以方才的念头实在是大错特错! 白七梦知错能改,马上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轻轻摩挲着寒疏的手指,放软声音道:「无论如何,我总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伤的。」 寒疏眼神一动,开口,却仍是那句话:「你还不走?」 白七梦坚决摇头,自认已经抓住了寒疏的弱点,丝毫不管自己浑身是伤,再一次扑了上去。可惜这回尚未得逞,就听见房门被人撞了开来。 原来飞羽千辛万苦的冲破了禁制,急着赶过来救人,正好看见白七梦欲行不轨,立刻破口大骂了起来:「你这该死的混蛋!说什么只看一眼就好,还不快放开我家主人!」 「我这么喜欢寒疏,当然是百看不厌,你管得着吗?」 「你……可恶!」 「喂喂,用不着跟我拼命吧?小寒,救我!」 飞羽一心想把白七梦赶出去,白七梦则怕寒疏生气,不敢胡乱出手,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很快就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寒疏忍无可忍,挥手一送,将两人统统甩出了门去。 「砰!」房门关好之后,白七梦又被拦在了结界外面,任凭他撞破了头也冲不进去。他没有办法,只好嚷嚷道:「寒疏,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帮你治伤的!」 闻言,房里的人没什么动静,反倒是旁边的飞羽多看了他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自言自语道:「血刃造成的伤……无药可医。」 白七梦毫不理会。 他向来是横冲直撞的性格,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等伤势略好一点,就开始四处寻访灵丹妙药。他在天界身份不低,结交的朋友又多,如此几个月下来,倒真的求到了不少治伤的灵药。 虽然寒疏始终不肯见他,但白七梦就是有办法突破重重阻碍,溜进房里去替他上药。即便每次都毫无效果,白七梦也从不气馁,笑眯眯的讨好寒疏,有了机会再偷亲几口。 连飞羽也拿他没有办法,恨得咬牙切齿,不时抱怨道:「这白虎大人当真是老虎吗?怎么像狗皮膏药似的赶也赶不走?」 寒疏从不接话,面色沉沉暗暗的看着别处,不知是喜是怒。 这期间九皇子倒是来找过他几回,两人关上房门一说就是半天,惹得白七梦醋劲大发。 他再怎么不问世事,也知道如今天帝病重,几位皇子争权夺势,情势已是一触即发。而为了他的缘故,寒疏可能也被卷入了这场纷争中。偏偏寒疏又不许他多管闲事,他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尽心尽力的继续寻取仙药。 这日像往常一样,白七梦靠着坑蒙拐骗的手段弄来了一味伤药,满怀希望的给寒疏敷上之后,不到半日功夫,那伤口就缓缓裂了开来,血水一点一点的往外渗,狰狞得吓人。 寒疏习以为常,表情丝毫不见异样。 白七梦从前看他脸上的伤痕,只觉得丑陋可怖,现在才晓得其中的痛楚,心中酸涩至极,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寒疏的脸颊。 寒疏却一把抓住他颤抖的手指,淡淡的说:「我脸上这处原是旧伤,几千几百年也这样过来了,并未觉得不妥,你又何必白费力气?」 「可是你的手……」 寒疏哼了一声,即使到了这般境地,也还骄傲得要命:「不过是一只左手而已。」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白七梦愈发觉得心疼,连强颜欢笑也是不能,又默默陪了他一阵,方才退出门去。 飞羽恰在门外候着,见了他的脸色,倒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人终日吊儿郎当的,不料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他原本恨极了白七梦,但数月来见他四处寻药,多少有些心软,道:「主人的伤若是能治,早几百年前就已治好了,哪里轮得到你来伤神?」 白七梦默不作声。 飞羽便又道:「你这家伙……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吗?」 白七梦轻轻靠在门板上,仿佛能透过这个看见屋内那人,固执的说:「我只晓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转了转眼睛,又嘻嘻笑起来,恢复成玩世不恭的模样,道:「我听说翠峰山上住了个神仙,最喜欢炼制仙丹,今日得空,正好过去瞧瞧。」 飞羽见他一片痴心,不觉脱口道:「这天界的各路神仙,再没有一个能治好主人的伤,除非……」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急急捂住自己的嘴,暗叫糟糕。 但白七梦已经听出了苗头,眼睛里几乎泛起光来,逼问道:「除非什么?你知道怎么治他的伤,对不对?」 飞羽脸色发白,真是懊悔莫及,道:「我若敢胡说八道,主人定然不会饶我。」 「那你就舍得他日日受伤痛折磨?」 「我……」 白七梦见飞羽犹豫不决,心中自然焦急,面上却不露声色,神色坚决的说:「寒疏不准你提起此事,无非因为其中会有许多危险,但我只要能治好他的伤……原是什么也不怕的。」 飞羽知道白七梦的缠功无人能及,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迟疑一阵后,终于开口说道:「白虎大人可知道天界有一处禁地?」 白七梦乍听那两个字,果然吓了一跳,不过随即明白过来,沉吟道:「我确实听说过不少传闻,但是除了天帝陛下之外,再没有人踏足过所谓的禁地,甚至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 飞羽点点头,道:「血刃非金非铁,实际是用禁地的一种木石所制,也只有那地方开的花能够治伤。」 白七梦数月来总算听到了个好消息,自是激动不已,喜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去求天帝陛下……」 「陛下对禁地的事讳莫如深,连提也不许旁人提起,白虎大人若贸然相求,反而会招来大祸。」 「那怎么办?我连那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去找药?」 飞羽张了张嘴,默然不语。见白七梦朝自己望过来,更是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故意藏起脸上的表情。 白七梦最擅察颜观色,一下就猜到飞羽有事隐瞒,慢慢上前一步,问:「你晓得禁地在哪里?」 飞羽使劲摇头。 但他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心虚,白七梦心里已有了主意,嘴上却说:「你若执意不肯告诉我,那我只好明日去求天帝了。」 飞羽惊呼一声,慌忙扯住了白七梦的袖子,急道:「绝不能让天帝陛下知晓此事!」 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轻轻叹气:「不过擅入禁地也是死罪,同样九死一生,倒是没什么差别。」 白七梦听他口气已有松动,连忙趁胜追击,又一次表明心迹:「为了寒疏,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眼中情意绵绵,再不见平常的轻薄态度。 飞羽从前听人提起白七梦,说是白虎大人虽然风流多情,但喜欢上一个人时却是全心全意,连性命也可不顾。他那时只觉好笑,如今才知竟是真的,不由得微微苦笑,道:「此事非同小可,白虎大人不如先考虑一晚,明日再细细商议。」 白七梦心想也有道理,便又跟飞羽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转身离去。 他这段时间里屡受打击,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希望,夜里自是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他倒不怕自己遇上危险,只是放心不下寒疏,想来想去还是得见他一面才好。 只是寒疏平日对他不理不睬,这时夜色已深,恐怕更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白七梦犹豫片刻,忽的灵机一动,干脆在寒疏屋外化出原形来,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房门。寒疏在屋里听得声响,却是一声不吭。 白七梦没有办法,只好继续撞门,那房门也不算牢固,几下之后就给他撞开了,一头向寒疏扑去。寒疏见他胡来,原想出言斥责,但看着白七梦那副模样,竟是呆了一呆。 白七梦趁机凑到他身边,却并不敢爬上床去,只用两只前爪扒着床板,在寒疏身上蹭啊蹭,讨好地舔吻他的左手。 他这样做小伏低,哪个还能动怒? 寒疏虽然眉头紧蹙,却也舍不得将他推开,只动作僵硬的顺了顺他的毛发,问:「半夜三更的,你又想干什么?」 白七梦低低叫了两声,抬起头来,用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寒疏看。 寒疏似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沉下了脸,冷声道:「休想。」 白七梦毫不气馁,照旧在他身边磨蹭,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哪里像威风凛凛的老虎?分明就是一只正在撒娇的大猫。 寒疏纵使铁石心肠,也没法冷言相对了,只道:「你若不怕冷的话,便在床下睡着吧。」 白七梦如同得到了天大的好处,马上乖乖的趴下去,安安静静的伏在床边,尾巴一甩一甩的,直勾勾的盯着寒疏看。 寒疏瞪他一眼,道:「看什么?还不睡觉。」 话落,也不管白七梦多么深情款款,自己翻个身睡下了。 白七梦仍是望着他,怎么也舍不得闭上眼睛,直到一晚渐渐过去,天色都快亮起来时,才迷迷糊糊的入了梦。 醒来时觉得身上暖呼呼的,原来是寒疏扔了床被子在他身上。他心头发热,也不知寒疏现在是睡是醒,便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熟睡中的人脸色苍白,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白七梦不敢放肆,就这么低下头,轻轻压在他胸口上,伸出舌头软软的舔了一阵。他心里觉得既甜蜜又酸楚,恨不得这一刻天长地久才好。 但毕竟还有一桩心事未了,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了,不得不变出人形,替寒疏压好了被角,再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 飞羽早就在外头等着了。 他眼底略有黑影,像是一夜没有睡好,一见白七梦就问:「白虎大人可想好了?」 白七梦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我心意已决,绝对不会后悔。」 「好,那就请白虎大人跟我来吧。」边说边转身带路。 白七梦也不多问,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不过越走越觉得奇怪,原本以为飞羽要提禁地的事,不料他只是打开一扇石门,迈步走进了长长窄窄的漆黑过道。 过道里光线昏暗,鼻端尽是潮湿的霉味,偶尔可以瞥见墙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 白七梦在刑堂住了许久,知道这是通往地牢的路,心中愈发疑惑起来。直到走至过道尽头,面前出现另一扇石门后,飞羽才停下脚步,伸手按住湿冷的石壁,忽然问:「白虎大人,你猜刑堂为何要建在如此荒凉的山野里?」 白七梦怔了一下,暗想刑堂这么鬼气森森的,当然是越偏僻越好了。 但他尚未说出口,飞羽已先自己回答道:「因为这地方藏着一个大秘密。」 说着,手腕一转,石门缓缓开启。 门后就是地牢。 白七梦沿着陡峭的石阶走下去,只觉此处阴寒之气大盛,一间一间的牢房被石栅隔开来,空荡荡的并无关押之人,但血腥味却浓烈得呛人,似能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惨叫声。 白七梦明白这些都只是错觉,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只管跟着飞羽往前走。 俩人很快就走到了施刑的地方,木架子上绑着黝黑的铁链,各种刑具挂了满墙,角落处还有一汪幽静的水潭,波澜不兴、深不见底,也不知底下藏着什么东西。 「这里到底是……?」 「禁地的入口。」 「咦?」白七梦早有怀疑,但听飞羽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觉得惊奇。没想到传说中的禁地不但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这刑堂之下。 飞羽指了指那幽深的水潭,道:「虽说这地方并不隐秘,但千百年来从没有人跳下去过,更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来。」 白七梦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问:「那治伤的花是什么样子的?」 「听说花瓣是黑色的,一望便知。」 白七梦牢牢记下了,又交待飞羽好好照顾寒疏,然后将手伸进冰凉的水中轻轻搅动。 当然知道此去多么危险。但他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情,为了一个情字,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想着,又念一遍寒疏的名字,唇边微微露出笑容,纵身跃进了水里。 哗啦! 水里果然凉得彻骨,底下更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一下就把人拉了过去。 白七梦本是天生神力,可到了这水中,手脚竟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随波逐流,顺着那漩涡打起转来。 激荡的水流从他身边刷过,晕乎乎的也不知喝了多少水,白七梦觉得身体都快麻木了,才远远的看见一丝光亮。他连忙屏气凝神,奋力朝那个方向游过去,途中的水流更加湍急,压得他骨头几乎散了。千辛万苦浮出水面的时候,整个人瘫在那里动弹不得。 隔了许久才缓过劲来,举目一望,发现自己身在一条小溪的下游,溪水哗哗的从上面冲下来,四周绿草如茵,开了一地细碎的花朵——那花瓣果真全是黑色的。 不会吧?这么快就找到了? 白七梦轻易寻到了伤药,反而有点不太相信,想着这里既是禁地,怎么连个机关陷阱也没有?他不信邪的从水里爬出来,一边去摘那黑色的花朵,一边四下张望,只觉此处环境清幽,与别处并无不同。 唯一特别的,大概就是不远处的那棵参天大树。 这树也不知生了多少年,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子照下来,在地上投出深浅不一的光影。光芒汇聚处,一道人影静静的躺在那里。那人一袭白衣,乌黑长发委顿在地,双眼紧紧闭着,面容安详宁静,仿佛已经这样躺了千年万年,即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也无法将他吵醒。 白七梦见惯了天界美人,可是一眼看见那张面孔,还是有瞬间的失神,心想这人若睁开眼来,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 第九章 被囚于禁忌之地,与时光远远隔绝的美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是有毁天灭地的本领,还是有翻云覆雨的手段?或者,仅仅是这错落光影下的一道幻影? 白七梦看得出神,心头怦怦跳着,仿佛窥见了某一段隐秘的恋情。若非他早已有了心上人,简直恨不得在这地方长长久久的待下去。 不过一想起寒疏,白七梦就立刻回过了神来,再不看躺在树下的那道人影,只仔仔细细地将采下的黑色花朵藏进怀里,然后重新跳进了水中。 他分明是照原路返回的,但这一回的感觉却大不相同,水流像是有生命似的,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脚,令他寸步难移。熟悉的法术完全不能奏效,饶是他使尽了力气,也只能略略前进一些,出口始终遥不可及。 白七梦在水底无法喘气,清楚感到胸口越来越闷,思绪逐渐模糊起来。 难道他会丧命于此? 白七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并不害怕这个,只是好不容易寻到了伤药,他还没来得及交给寒疏。 他想亲手为他上药。 他想亲眼看着那伤口愈合。 他想……他想见那人眼底重现光芒,再次对自己展露笑容。 想到这里,白七梦忽然又来了力气,奋力挥动双手,挣扎着继续前进。冰凉的水流紧紧包裹住他,有些甚至倒灌进了嘴里,肺部撕裂般的疼痛着,成为了另外一种折磨。 白七梦咬紧牙关,正打算再使一次法术,却忽见层层水波荡漾开来,远处泛起微弱光芒。他心中一动,顿时喝进了更多的水,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感觉有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 意识有短暂的空白。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白七梦已经被人扯出了水面,可以自由呼吸了。 「咳咳……」 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朝旁边看去,只见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阴暗的地牢,飞羽脸色惨白的瘫倒在角落里,像是被恶鬼吓着了一般,而寒疏则倚墙而立,浑身的衣衫都湿透了,长发正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白七梦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道:「小寒,刚才是你救了我?」 寒疏本就神色冷漠,这时望向他的目光愈加凛冽几分,厉声道:「白七梦,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嘿嘿,」白七梦一阵心虚,干笑着转开话题,「飞羽被你欺负啦?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他胆敢胡说八道,自然不能轻饶。」 「若不是靠了他,我哪里寻得着治伤的药?」白七梦走过去扶起飞羽,又从怀里取出辛苦摘下的黑色花朵,问,「这花瓣要如何入药?」 「将花碾碎了,取花汁敷在伤处……」飞羽全身发颤,连声音都是抖的。 白七梦随口安慰他几句,又道:「小寒,我们快点回房去上药。你方才下水救我,恐怕寒气已经入体,这身衣裳也该尽快换掉。」 他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大堆,寒疏却仍旧靠在墙上,仿佛已经没了走动的力气,只那么凉凉的瞧着他,道:「私入禁地乃是大忌,你以为此事能瞒天过海吗?只怕你刚刚踏上那个地方,天帝就已经知晓了。」 白七梦瞧见那树下美人的时候,就知道天帝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心中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态度强硬的牵住了寒疏的手,拉着他往前走。「无论如何,先治好你的伤再说。」 寒疏窒了窒,一时竟无法反驳,跟着白七梦走了好一会儿,也无法冷静下来,追问道:「为何干那种蠢事?你当真不要性命了吗?」 他隐隐知道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白七梦倒是爽快得很,回眸一笑,洒然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寒疏一下就安静了下去,将白七梦的手握得更紧一些,没有再说话。 而白七梦急着给他治伤,也不肯多说废话,只快步拉了寒疏回房,又忙进忙出的给他换了衣服,接着按飞羽说的碾碎了花瓣,取黑色的汁水敷在寒疏的伤口上。 他数月来一心扑在这个上面,所以整串动作熟练万分,只有上药的时候放慢了速度,既轻柔又细致,连大气也不敢出。 如此一来,房里便安静得出奇,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寒疏靠坐床头,眸子微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七梦心无旁骛,仔仔细细的替他上药,刚抹完了脸上的旧伤,正要去看他的左手,却忽听「砰」的一声,飞羽连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 「主人!」飞羽这次的脸色比先前更加难看,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上,嚷道,「不好了!天、天帝陛下的御驾……已经在刑堂外了……」 闻言,屋里的空气像是突然凝滞了,再没有人出声。 飞羽见自家主人不发话,只好又道:「怎么办?陛下定是来此问罪的!主人还是快去接驾吧。」 寒疏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正在专心涂药的白七梦却蓦地吐出几个字来:「让他等。」 「啊?」飞羽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几乎晕过去,心想这白虎大人闯下弥天大祸,该不会是发疯了吧? 白七梦却不回头看他,仍旧紧盯着寒疏左臂的伤口,无比轻柔的将黑色花汁涂抹上去,一字一字道:「即使天帝陛下亲至,我也要先给寒疏上完药,再行拜见之礼。」 飞羽这下完全僵住了。 寒疏倒没什么动静,只抬眼望了望白七梦,眼底冰霜消融,似有光芒缓缓流转。接着又伸出右手,摸索着覆上了白七梦的手,十指相扣。 白七梦顿觉心头狂跳,再也遏制不住那满腔情意,一下仰起头来,在寒疏唇上印了一吻。但只轻轻碰触,便立刻退了开去,装模作样的继续上药,只是嘴角微扬,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笑容。 寒疏瞪他一眼,道:「笑什么笑?弄疼我的伤口了。」 「是是是。」白七梦连声道歉,却还是笑个不停。 「笨蛋。」寒疏见了他这蠢样,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却也带了些笑意。 如今正是生死关头,实在不是说笑的时候,只因为心爱之人就在身边,方才无所畏惧。 飞羽一直跪在地上,眼见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得不长长「唉」了一声,认命的站起身来。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天帝陛下晾在外头,所以只好代替主人去接驾。 他离开之后,寒疏与白七梦又在房里耽搁了好一阵子,直到左臂的伤口也上完了药,两人才整一整衣衫,携手朝外头走去。 寒疏脸上没什么表情,除了握着白七梦的手外,并没有其他表示。 白七梦也不知他是否原谅了自己,但光是态度略有软化这一点,已经足够叫他欢喜了。相比之下,天帝亲自前来问罪这件事,反而不被他放在心上。 他们两人走进刑堂大殿的时候,周围安静得一点声响也无。 天帝的排场不大,只带了一队贴身的侍卫,个个穿黑衣、佩宝剑,神色漠然的立在两侧,四个角落里的长明灯都亮了起来,反衬得这空荡荡的殿堂里鬼影幢幢、阴森至极。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早已坐在了主位上,身影在火光中略显模糊,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却掩不住满身的尊贵气度。 寒疏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跪了下去,虽然礼数周全,态度却是一贯的冷漠。 白七梦本是待罪之身,当然不敢放肆,急忙跟着跪倒在地。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那人绣了金线的靴子,往上是颜色素雅的衣袍,袖口同样绣了精致花纹,手指根根如玉,正一下下的抚摸着躺在他膝头的黑猫。那猫个头不大,毛色乌黑发亮,四只爪子却是如雪一般的白色,十分乖巧柔顺。 再往上……便是天颜。 白七梦没胆子多看,只是垂着头等候天帝发落,直等到掌心里都渗出了汗,才听那人轻轻笑了一笑。 「我今日为何而来,想必你们都已知道了,踏入禁地的……是哪一个?」天帝嗓音低柔,说起话来慢声细语的,实在文雅得很,但那声音却像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似的,清晰无比。 白七梦知道他法力无边,此事是绝对不可能隐瞒的,硬着头皮答道:「是我!」 天帝果然毫不惊讶,点头道:「你的胆子倒大得很,在那地方瞧见了什么?」 白七梦心头一跳,立刻想起了那沉睡在树下的美人,总算他还知道好歹,马上回答:「陛下,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天帝「嗯」了一声,仍是慢慢抚摸怀中的黑猫,也不知是否满意他这个答案,转而问道:「你可知道私入禁地乃是大罪?」 「是,白七梦甘愿领罪。」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此事的错全在我,与旁人并无关系,还望陛下明察。」 他这样说法,自然是怕将寒疏牵扯进来。 寒疏心中明白,挺直的背脊颤了颤,没有出声。 天帝玩味的望他们一阵,挥手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便好办得很,正好是在刑堂,就照着此地的规矩来吧。」 他说话时,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咳嗽,可见天帝病重的传言并非虚假,但那一种温文尔雅的态度,却愈发震慑人心。旁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得他低沉的嗓音在殿内回响:「寒堂主,你说该如何发落白七梦才好?」 寒疏浑身一震,慢慢抬起了头。他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并不看向身旁的心上人,目光一片清明,朗声道:「白七梦擅入禁地,按律——当剐。」 「好,」天帝微露笑容,显然很满意这刑罚,道,「那便动手吧。」 「陛下要亲自在这里看着?」 「当然,」他修长手指支住下颔,笑道,「此事若轻轻巧巧的揭了过去,以后岂非多得是胆大妄为的人,连我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 边说边望了白七梦一眼。那目光清澈柔和,却丝毫不含笑意,看得人胆战心惊。 白七梦只觉遍体生寒,根本不敢出声。 寒疏却还是那样跪着,毫不畏惧的与天帝对视,道:「陛下言之有理,不过……」 「怎么?你要为他求情吗?」 「不敢。」寒疏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刑堂的规矩绝不可废,我也不可能徇私枉法,但我愿替白虎大人受此刑罚。」 话落,天帝尚未有所反应,白七梦已先跳了起来,嚷道:「不行!我不同意!」 「白虎大人莫要忘了,谁才是这刑堂的主人。」 「你……」白七梦窒了窒,立刻叫道,「你从前明明说过,并没有替人受刑的先例!」 寒疏一脸平静,淡然道:「从前没有,如今却有了。」 白七梦气得半死,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当着天帝的面吵闹起来:「犯下大错的人是我,此事与你又无关系,凭什么让你代我受过?」 「不错,」天帝适时插进话来,道,「寒堂主虽执掌刑堂,却也不可恣意妄为,总该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才行。」 寒疏点点头,始终是镇定自若的样子,转头看向身旁之人。他的视线一寸寸地从白七梦脸上掠过去,眼中柔情再也难以隐藏,轻轻的说:「他是我的人。」 白七梦听得怔了怔。他这样久经情场的人,竟因这短短几个字乱了心跳,脸孔倏地红了起来。 而那尊荣无比的天帝听见之后,却只是笑着击了击手掌,似觉得此事极为有趣,道:「这个理由倒是足够了。」 「等一下!」白七梦如梦初醒,慌忙又跪了下去,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擅闯禁地的人是我,岂有让旁人替代之理?」 他此时心急如焚,语气极为强硬,一点也不怕冲撞了天帝。 奈何那人听而不闻,只是瞧着寒疏,柔声道:「既然你一心要护白七梦周全,那便如你所愿吧。」 寒疏好像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脸上表情变也不变,马上叩头谢恩。 白七梦自然大为震惊。他做梦都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若早知会连累寒疏受苦,便是打死他也不可能踏入禁地。只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继续高声反对。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我,与旁人毫无关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一面说,一面又去拉寒疏的手,「小寒,我就算受了剐刑,也未必会断送性命,你何必如此……」 他这边吵闹不休,那边天帝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站在两侧的黑衣侍卫得令,立刻冲上来将他拖了开去。 白七梦挣扎几下,知道再怎么恳求天帝也是无用,两眼定定望着寒疏,叫道:「小寒,不要!」 寒疏闭了闭眼睛,再也不肯看他,只道:「白虎大人实在太吵了,不如将他打晕了带下去吧。」 「那可不成,」天帝低头逗弄怀中黑猫,似笑非笑的说,「我就是要他在旁边看着。」 寒疏便静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来,朝大殿左侧的阴影里走去。那地方摆满了各式刑具,他动作自然的一一挑选过去,最后抽出一柄寒芒凛冽的刀子,随手丢给一直跪在地上的飞羽。 「你来行刑。」 「主人?!」飞羽吓得瞪大了眼睛,结巴道,「属、属下不敢……」 寒疏却自顾自的走到刑柱旁,伸手去解衣领上的扣子,道:「你连这点出息也没有吗?难道要我自己动手?」 说话间,已经将上衣脱了下来,缓缓靠向身后冰凉的刑柱。 照理这时该取了绳索来将他缚住的,只是飞羽没胆子动手,旁边的黑衣侍卫也不敢妄动,空荡荡的刑堂大殿里,只回荡着白七梦的大叫声。 「住手!你们谁敢碰他,我绝不轻饶!」 边说边更用力的挣扎起来,竟真的被他撞开了制住自己的侍卫,一头冲向寒疏。只不过刚跑了几步,就见眼前虚影一晃,方才还坐在主位上的天帝,这时已抱着猫拦住了他的去路,手掌在他额上按了按,道:「确实吵得很。」 白七梦顿觉白光一闪,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不见,软软的倒回了地上。他耳边嗡嗡作响,感觉手脚再次被人制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饶是如此,他也还竭力睁大双眼,一个劲的朝寒疏望过去。 眼看飞羽颤抖着捡起了刀子。 眼看刀刃抵上了寒疏的胸膛。 眼看锋利的刀尖一点一点没入身体。 殷红的血一下涌出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不要……」白七梦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可怕,与平常大不相同。 他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害怕过。他不怕千刀万剐,不怕魂飞魄散,却怕极了那个人为他受伤。那一刀一刀,全都像割在他的心里。 白七梦咬紧牙关,嘴里满是苦涩的血味,觉得视线也渐渐模糊了。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焚烧着,统统搅在了一处,但他此刻的这种疼痛,又怎么及得上寒疏一分一毫? 那人原是冷漠疏离、与世无争的,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他,才会为情所困,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仅仅是因为喜欢上了……他这无情之人。 哈哈哈。 白七梦忽然伏在地上大笑起来,笑得嘴里都是血,双目赤红一片。 「啪。」 当寒疏被剜下来的血肉落到地上的时候,白七梦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像被人掏空了,终于忍耐不住的大吼一声,身体剧烈的变化起来。 锐利的巨爪划过地面,长长的毛发覆盖脸颊,血红的双眼杀气腾腾——传说中的神兽逐渐现出原形。只是一声吼叫,便足以令地动山摇。 更多的侍卫扑过来,却怎么也制不住已然疯狂的白虎巨兽。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唯独天帝无动于衷,语气亲昵的对怀中黑猫笑道:「还是你最听话。」 说着,连看也不看白七梦一眼,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 白七梦呼吸一窒,像是被人当胸击了一拳,巨大的身躯立刻飞了出去,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但他很快就忍下了痛楚,仍旧一心一意的向寒疏扑过去。 天帝冷笑一声,这次使得力道更大,只靠掌风就将白七梦挥了开去。 白七梦滚倒在地,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痛,远远望向寒疏时,只见他双手抵在刑柱上,胸前血肉模糊,垂下来的发遮住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从头到尾,他连一声痛呼也没听到过。 白七梦心如刀绞,利爪深深的陷进地面。 他离他这么远。 他早已没了力气,只能一点点的向前爬过去。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侍卫们团团围住白七梦,各式刀剑无情的落到他身上。但他已经觉不出痛了,只是继续往前爬,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狼狈万分的挪动身体时,恰好撞上寒疏先前扔在地上的衣服,只听「铛」的一声,一柄暗红色的匕首从衣服堆里滑了出来,隐隐泛着妖异光芒。 「喵——」 被天帝抱着的黑猫悚然一惊,忽的怪叫出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一下跑得无影无踪。 天帝也不去理会,只瞧一眼地上的匕首,轻轻弹了弹手指。 那匕首应声飘了起来,平平的飞进天帝掌中。 「血刃?」他拿着匕首端详一阵,悠然道,「我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玩意了。」 接着又看向再次爬了起来、正摇摇晃晃走向寒疏的白七梦,问:「你胆敢擅闯禁地,为的就是治血刃造成的伤吗?」 白七梦无法答话,只是恶狠狠的呲了呲牙。他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只想着死也要跟寒疏死在一处。 天帝沉吟片刻,出人意料的说了一句:「看在血刃的份上,我可以免了你们这次的刑罚。」 白七梦大吃一惊,怔怔立在那里,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 天帝便又笑起来,神色温和地凝视那柄匕首,声音太过轻柔,反而令人心生寒意:「不过我讨厌寒疏那张脸,即便治好了伤,我也绝不许他恢复原本的样貌。」 白七梦本就受了伤,这时体力不支,一下软倒在了地上,并且渐渐幻出人形来,喘息道:「不要伤他……」 「你可想清楚了?」天帝缓步走过去,用脚尖勾起白七梦的下巴,居高临下的问道,「现在放过他,他那张脸就再不能复原了。」 白七梦抬起头,专注的望向寒疏。 那人的面色苍白得很,脸上伤痕狰狞可怖,一如初见。 并且,永远会这样狰狞下去。 白七梦突然笑了笑,徒劳的屈起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握住寒疏的手,道:「我喜欢他……无论他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他……」 寒疏这一觉睡得十分漫长。 醒来时连手臂都麻木了,直到床顶熟悉的花纹映入眼帘,才觉胸口漫起针扎般的刺痛。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疼法,只闷哼一下,就将痛呼声压了下去,转头看向帐外。 并没有瞧见白七梦的身影,却见一头大虎在床边绕来绕去,雪白皮毛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显然伤得不轻。但他自己毫无所觉,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就这么焦急的来回走动。 寒疏心中一动,双手按住床沿,强撑着坐起了身。 那白虎听得声响,马上回过头来,湿漉漉的黑眸里露出惊喜之色,一下就跃至床边,撒娇似的在寒疏身旁蹭啊蹭。 寒疏摸了摸他颈上的皮毛,小心避开已经结痂的伤口,问:「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白虎眨眨眼睛,愈发亲热的将脑袋拱向寒疏,虽然不能言语,那欢喜之情却是显而易见。 寒疏与他心意相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叹一口气,道:「你怕我醒来伤处疼痛,所以故意幻出原形讨我欢心?」 白虎也不怕丢脸,「啪」的甩一下尾巴,死命扒住床头不放。隔一会儿,又用嘴咬了咬被子,示意寒疏好好休息。 寒疏确实觉得身上疲倦,于是重新睡了下去,手指揉了揉白虎的耳朵,道:「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白虎闻言一怔,那呆呆张嘴的样子相当可笑,不过很快就醒悟过来,像怕寒疏反悔似的,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床。床铺并不算小,足够容下一人一虎,但白虎怕碰着寒疏的伤口,使劲把自己蜷成一团,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寒疏。 寒疏忍着痛意笑了笑,偏头靠向那柔软皮毛,复又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感觉两人的心跳重迭在一处,温暖得令人心动。 不过寒疏这次倒是时睡时醒的,期间喝了好几味汤药,精神才逐渐好转起来。 白七梦用虎形守了他三天,拼命地讨好卖乖,温柔功夫做到了十足。他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要维持这副模样也真为难,直忍到寒疏伤势大好了,才终于化出人形来。 当然仍旧是绕着寒疏的床打转,又趁他精神略好一些,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寒疏听过天帝的条件后,一点也不觉惊讶,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孔,道:「只要我留着脸上这道伤,陛下就不再追究此事吗?他倒难得手下留情。」 白七梦睁圆了眼睛,怒道:「他都把你害成了这样,还算得上留情?也不知他跟你有什么仇,竟要如此折磨你。」 「他只是讨厌我这张脸罢了。」寒疏若无其事的笑笑,道,「若非看在血刃的份上,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我们?」 「血刃究竟是什么来历?既然出自禁地,为什么会落到你的手上?而且天帝好像……好像……」 「那原是天帝陛下的旧物。」 白七梦「啊」的一声,总算明白过来,但紧接着又想起那是寒疏他爹送给他娘的信物,不禁叫得更加大声。 他也不是笨蛋,这时立刻想通了许多事情,恍然大悟道:「难怪九皇子要想尽办法拉拢你。」 「如今出了这件事情,他是再不会来烦我了。」 白七梦点点头,心想天帝如此心狠手辣,想必众人都晓得寒疏不受宠爱了。不过依然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既然是那样的身份,为何却成了刑堂主人?」 按说天帝的儿子这么多,应当也不差他一个,怎么偏偏如此讨厌寒疏? 寒疏嘲讽的勾了勾嘴角,道:「因为我娘性情倔强,不肯跟别人分享心爱之人,更不稀罕什么虚妄的名份。她只向陛下讨过一样赏赐,就是那柄血刃——她原本打算亲手杀了那个负心人的。」 顿了顿,见白七梦似被吓到了,便慢吞吞的续道:「但她毕竟还是下不了手。你打心底里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舍得让他受伤?」 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白七梦听得眼皮直跳,想起寒疏一次次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不禁连着被子将人抱住了,闷声说:「寒疏,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知道,白虎大人每次都是真心爱上别人的。」寒疏点点头,道:「只不过你的心能维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寒疏?」 寒疏慢慢抓住白七梦的手,自言自语道:「真奇怪,明知最后一定会失去,为何还是要深陷下去?」 白七梦颤抖一下,忽觉有些寒意泛上来。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原来寒疏那段日子不肯理他,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却是因为无法信任他。他后来终于原谅他,扣住他的手指对他微笑时,究竟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他太了解他的性情,料到他将来还会喜欢上别人,却还是替他接下了天帝的刑罚,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白七梦指尖冰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眼看着利刃剜下寒疏的肉来,痛到极点却无能为力。而这一回动手的人……正是他自己。 「不——」他低呼出声,虽将寒疏抱得更紧,心里却害怕得不成样子。 他无比痛恨自己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 他害怕有一日会伤到怀中之人。 寒疏好像明白他的心情,任凭他这样抱着,默默的不说话。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白七梦才略微退开一些,脸上表情复杂至极,咬牙道:「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从前流光喜欢我的时候,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他的心事,为的就是不让他受伤。」 「所以呢?」寒疏平平静静的问,「白虎大人也要这样对我吗?」 白七梦使劲摇头,蓦地松开了双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嘴里喃喃道:「不,我不会再给自己这种机会……」 说到这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狠狠握一下拳头,转身跑出了门去。 寒疏神色微变,却只垂了垂眸子,没有阻拦。 白七梦这一走便是好几日,寒疏的伤一天天好起来,没过多久就能下地走路了。他态度还是一贯的冷漠,绝口不提白七梦的名字,只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一会儿神。 这日同样是深夜,寒疏熄了灯正要入睡,却忽听「砰」的一声,有人从窗子外面跳了进来。典型的白七梦的作风。 但他并不像平日那般玉树临风,反而是一副凄惨又狼狈的模样——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刚在深山里打过滚,脸色更是难看,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过了,唯有一双桃花眼还是亮晶晶的,神采奕奕。 「小寒,我回来了。」他也不管寒疏始终板着个脸,一进来就往床上扑,笑道,「这几日有没有想我?你的伤好了没有?」 停了一下,不等寒疏回答,又道:「就算没有痊愈也无所谓,反正你用不着费力气。」 说着说着,已经自然而然的压在寒疏身上,双手不老实的摸索起来,一颗一颗的解开他的扣子。 寒疏再怎么不想理他,也只好开口问一句:「你干什么?」 「我想你啦。」白七梦在他颊边亲一口,语气软得不象话。 寒疏愈发觉得奇怪,问:「你怎么弄成这个德行?」 「没事没事。」继续亲。 寒疏皱了皱眉,与他唇舌纠缠的时候,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心知肯定有问题:「你吃了什么东西?」 「嘿嘿,」白七梦低头亲一亲他的眼睛,嘴角往上弯啊弯,笑眯眯的问,「寒疏,你喜不喜欢小老虎?」 第十章 一只小虎。 两只小虎。 三只小虎! 春光明媚,暖洋洋的微风拂面而来,吹得人昏然欲睡。三只雪白的毛团儿在草地上扑来扑去,时而追逐嬉戏,时而滚在一起互咬,玩得不亦乐乎。 不远处则躺了一头大虎,毛色同样纯白如雪,正眯着眼睛享受这温暖日光,不过看他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态,显然心情不是太好。 不,应该说非常糟糕才对! 整整五天了,这三只小魔头像是跟他有仇似的,从早到晚的缠住他不放,花样百出的闹腾个没完。偏偏小红小紫又不讲义气,一个两个逃得不见踪影,只留下他受此折磨。 啧,以前寒疏在这里的时候,它们明明乖巧又听话,即使偶尔耍性子,只要寒疏一个眼风扫过去,就马上服服贴贴的装可爱了。 哪里像现在…… 正想着,一只小虎已经悄悄绕到了白七梦身后,猛地一下扑上他的背,又啃又咬的玩闹起来。白七梦忍无可忍,立刻回头大吼一声。 奈何小虎丝毫不怕,反而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故意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另外两只见状,连忙也跟过来凑热闹。 白七梦想尽了办法也甩不脱它们,只好忍气吞声的垂下头,一下下甩动尾巴。 三只小虎果然受了吸引,转而去扑咬他的尾巴,毛茸茸的肉爪子挥来挥去,上蹿下跳的玩得起劲。 白七梦这才松一口气,心想当务之急,是得尽快把寒疏哄回来。 自从小虎出生之后,寒疏就几乎在他这里住下了,几只小虎也一向只听寒疏的话,若不是因为他前几日犯了点小错……咳咳,好吧,他确实不该对新来的花仙献殷勤,但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谁料寒疏一怒之下,竟把他丢给了几只小魔头蹂躏。 想当初他为了改掉花心的毛病,辛辛苦苦地跑遍了大半个天界,抓到个人就问怎么才能管住自己的心,结果当然一无所获。最后还是某人很好心的提醒他生一窝小老虎,又非常周到的送了他生子药。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某人向来一肚子坏水,他根本就是上当了! 不过小老虎虽然麻烦,好歹也有些作用,毕竟他挺着大肚子招摇过市之后,天界的各色美人们见了他都只有一个反应——斯文点的掩唇而笑,粗鲁点的捧腹大笑,弄得他想花心也没机会了。 这次的事也是一样,他只不过恭维了美人几句,什么心思都还没动呢,就被寒疏撞了个正着,惹来无穷后患。 白七梦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想着如何让寒疏回心转意,那几只小虎却不肯放过他,软软的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紧咬着他的皮毛不放。白七梦没有办法,干脆往地上一倒,跟它们滚成了一团。 天色渐晚,日头一点点落了下去。 正当白七梦打着哈欠帮小家伙们顺毛的时候,忽听一阵脚步声远远的传了过来。他家的小鬼们出了名的难缠,已经许久没见客人来过了,这会儿有人自投罗网,倒让他吃了一惊。抬头看清来人的面容后,更是欢喜无限,马上仰头大吼一声,转眼化出人形,变回了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只是那三只小虎依然赖在他身上,一只咬着他的胳膊,一只扒住他的肩膀,另一只则干脆窝在他头顶,令他看上去既滑稽又可笑,大损风流气度。 白七梦也顾不上这么多,飞快地朝不远处的青年冲过去,喜道:「流光,您总算回来了。你……身体全好了?」 流光原本是白七梦的贴身侍从,后来被二皇子给拐走了,期间出了不少事情,差一点魂飞魄散,幸好某人还算有良心,想尽办法让他醒了过来。 流光点点头,目光不可避免的被几只小家伙吸引过去,问:「白虎大人,这几只小虎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生的。」白七梦咬了咬牙,神色甚是愤愤,「哼,若是捡来的就好啦。」 流光沉睡许久,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自然惊讶不已,脱口道:「孩子的娘亲是……?」 白七梦想到自己干过的蠢事,面上不由得红了红,咳嗽道:「这个以后再提。总而言之,你今天来得正是时候。」 一边说,一边将那几只小虎抓下来,一股脑儿塞进流光怀中。 「我另有正事要办,这几个小家伙就麻烦你来照顾了。」他急着去找寒疏,可不能带着一堆毛团上路。流光跟在他身边数百年,性情稳重、行事细心,实在是托付小老虎的最好人选。 而流光乍闻此事,显然吓了一跳,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白七梦只当他是答应,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道:「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我办完正经事后,一定马上赶过来接它们,顺便再跟你好好聚一聚。」 说话间,脚下步子不停,逃命般地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终于摆脱了小鬼的魔掌,他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哄回了心上人再说。 白七梦这些年里总是往刑堂跑,路早已走得很熟了,到了那阴森森的石屋外头,先吃了飞羽一顿白眼,接着又千辛万苦的爬窗进去,一间房一间房的找人,好不容易才在挂满刑具的石室里见着了寒疏。 屋内暗沉沉的不见光亮。 寒疏就坐在那黑暗中,手中握一支寒芒凛冽的铁钩,正拿软布缓缓擦拭着,神情专注。他脸上的伤痕不再鲜血淋漓,但因答应了天帝的条件,不能寻灵药来去除疤痕,所以他的容貌究竟如何,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白七梦停下脚步,就这样靠在门边瞧着寒疏,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他生性风流多情,一见美人就心中欢喜,甜言蜜语滔滔不绝。但唯有对着寒疏的时候,才觉得胸口溢满柔情,只希望此心不变,一生一世不会分离。 也不知是缘是孽,方叫他遇上了寒疏?从此风流的名声尽毁,只能乖乖任他摆布,再没有翻身的日子。 白七梦想想都觉委屈,可只要寒疏的目光一扫过来,他就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顾讨好地扑上去,叫道:「小寒,这么多天不见,我好想你。」 可惜双臂伸开来,还没抱上寒疏的腰,冰凉的铁钩就已经抵住了他的颈子。 「小、小寒?」白七梦冷汗直流,结巴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寒疏哼哼一声,慢慢收回铁钩继续擦拭,没有应话。 白七梦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急道:「我解释过很多遍了,我跟那个小花仙什么关系都没有,最多说了几句胡话,逗她笑了一笑而已。就算……就算我真的罪不可赦,你也已经罚过我了,我这几天被小鬼们欺负得好惨。」 顿了顿,见寒疏没什么反应,便又道:「我为了过来找你,把它们丢给流光照顾了,你肯定也不舍得吧?还是快点原谅我,好去把它们接回来。」 寒疏听到这里,才皱了皱眉头,慢慢看白七梦一眼。 白七梦被他瞧得心惊肉跳,只好放软了声音,继续求饶道:「小寒,你就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还拉出了小虎来装可怜,好听的话不知说了多少。 末了,寒疏总算点一下头,冷冷的问:「以后再也不犯?」 「当然!」 「我要怎么信你?」 「呃,你、你说呢?」总不会再让他生一窝小老虎吧? 寒疏想了想,伸手指向旁边的那堵墙,问:「那是什么?」 「……刑架。」 「旁边呢?」 「……铁链。」 「很好,」寒疏仍是把玩着手中的刑具,嘴角往上勾了勾,轻描淡写的说,「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闻言,白七梦的笑脸立刻垮了下去,嗫嚅道:「小寒,我……」 他只是略有迟疑,寒疏就将眉毛一挑,朗声说:「飞羽,送客。」 「啊啊啊,等一下!」白七梦连忙出声阻止,同时飞踢一脚将房门给关上了,道,「我听话还不成吗?」 边说边磨磨蹭蹭的朝刑架走去,深刻感觉到自己像是砧板上的肉,而且还是主动跳上去任人宰割的那一种。 寒疏果然很满意他这举动,放下了手中东西,饶有兴致的盯住他看。 白七梦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在刑架旁立定了,把粗重的铁链往自己手腕上绕,同时不忘哀怨万分的眨眼睛。那黑眸里水雾蒙蒙的,眼角微微上挑,可见某人到了这个时候,也还不忘施展风流手段。 寒疏见他这样,不由得笑了一下,走过去将他的双手都绑住了,又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根鞭子,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白七梦头皮发麻,忙道:「小寒,我怕痛。」 「既然怕痛……」寒疏凑过去咬一下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就乖乖听话。」 说着,一只手已经滑进白七梦的衣领里,将他的衣衫一点点挑开了。 白七梦好几日没有跟寒疏亲近,本就有些想念,这时便轻轻「嗯」一声,愈发往他身上靠过去。 寒疏却反而退开了,慢条斯理的抖动鞭子,让粗糙的鞭身在白七梦胸膛上擦过,惹来一阵轻微的颤抖。尤其是胸前那两点淡色的突起,在这刻意的按压下,很快就敏感地挺立了起来。 「啊……」白七梦轻喘一声,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寒疏一面抚弄他的胸口,一面曲起膝盖,毫无预兆的顶上他腿间最脆弱的地方,时轻时重的揉弄着,动作十分暧昧。 白七梦自制力本就不好,当然马上就动了情,下身硬得发烫,声音却更加柔软,拖长了调子说:「寒疏,我好想你。」 这话里的暗示非常明显了,但寒疏原是要罚他的,怎么肯轻易放过?冷哼一声后,将鞭子倒转过来,把鞭柄送到白七梦嘴边去,哑声道:「好好把这个舔湿了,我自然会让你快活。」 白七梦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背脊微微抽搐一下,分不出是害怕还是兴奋。 「乖。」寒疏柔声哄诱着,在白七梦腰上掐了一把。 「嗯……」白七梦受不住刺激,低叫一声,慢慢将鞭柄含进了嘴里。 寒疏眼见他迷蒙着双眼,有些吃力的吞吐着异物,不时挑起眼来望向自己,便觉身体也慢慢热了起来,眸中渐染情欲。他一手转动鞭子,另一手继续在白七梦身上游走,顺着腰线滑下去后,却故意避开了那火热的硬挺,反而探向他身后的密处,手指在入口周围打起转来。 白七梦双手被缚,嘴又被堵住了出不了声,只能闷闷的呜咽着,愈发卖力地舔弄嘴里的东西,目光灼热的望向寒疏。 寒疏到了这个地步,也舍不得再折腾他了,一下将鞭柄抽出来,整个人覆压上去,牢牢吻住了白七梦。 两唇相触,柔软滑腻的舌头在彼此口中纠缠,急切又火热。 白七梦正沉浸其间,忽觉得下身一痛,原来寒疏已经抬起他的一条腿,将刚才舔得湿透的鞭柄抵进了他体内。他身下那柔软的地方一片湿热,死死咬住了入侵的异物,带来阵阵眩目的快感。 「啊……啊啊……」白七梦毫不压抑的叫出声来,断断续续的喊出某个名字,「寒疏寒疏……」 寒疏继续低头吻他,手腕抽送起来,一下下撞击白七梦的身体。 白七梦配合着挺动腰身,感觉背后又酥又麻,身体软得不成样子,连刚进入时的刺痛也被忽略,只低叫着追逐更多。 寒疏的吻一路往下,同时让自己硬热的欲望顶在白七梦腿边,伴着抽送的速度上下的磨蹭起来,并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白七梦在这双重夹击之下,很快就坚持不住,「啊」的大叫一声,腿间的阳物吐出了白浊。 寒疏却还不肯放过他,紧紧压住他的身体,手中鞭柄又是一阵猛烈抽插,直顶得白七梦连腿都合不拢,才开始放缓速度,慢慢转动起来。 这又是另一种甜蜜的折磨。 白七梦浑身无力,若不是有寒疏抱着,早已站立不住了,叫道:「寒疏,不要……」 「那你要什么?」 白七梦不说话,只是仰起头,拼命吻寒疏的唇。 寒疏这才把鞭子抽出来扔在地上,褪去自己的衣物,重新压了上去。 更加粗壮火热的硬物闯进体内。 白七梦闭了闭眼睛,张嘴,几乎叫不出声音来。双腿却往上抬了抬,努力环住寒疏的身体,方便他进入得更加彻底。 两人结合的地方湿热柔软,不断传出令人面红心跳的淫靡声响。 寒疏轻轻啃咬白七梦的嘴唇,一面在他体内辗转进出,一面问:「白七梦,你以后还敢不敢喜欢别人?」 白七梦神色迷离,下身一片粘湿,紧紧绞着寒疏不放,颤声道:「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寒疏眸色转深,张嘴咬住他的颈子,愈发粗鲁的进入他,声音却变得温柔无比,一字一字的说:「白七梦,你是我的。」 白七梦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狂乱的点头,火热的甬道咬得更紧。 寒疏伏在他身上大口喘气,又重重撞击几下之后,终于在他体内宣泄出来。白七梦感觉炽热的液体洒在身体深处,整个人又是一阵颤抖,也跟着攀上了顶峰。 两个人都累得动不了。 寒疏拨开白七梦颊边凌乱的发丝,手指细细抚摸他的面孔,温存了好一会儿,才将他绑着的双手放了下来。 白七梦体力不支,马上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寒疏便动手收拾衣物,抱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虽然躺回了床上,却都没有什么睡意,白七梦闲不下来,一张嘴就是他最拿手的甜言蜜语,哄到最后,寒疏忍无可忍的吻住了他的唇,又是一番缠绵。 白七梦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感觉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耳边蹭啊蹭,痒得厉害。 他睁眼一看,原来是自家毛团儿在枕边爬来爬去,正用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拨弄他的头发。他只伸手一戳,小家伙就软软的倒了下去,在床上打起滚来。 白七梦瞧得有趣,干脆将它抓进了怀里,小老虎却不听话,拱来拱去的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白七梦「哎哟」、「哎哟」的叫了几声痛,听见旁边有人轻笑,方才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寒疏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头看书。一只小虎趴在他腿上,亲昵地舔着他的手背,另一只则更嚣张,躺在他书上呼呼大睡。 寒疏翻不了书页,却一点也不动气,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偶尔逗弄一下熟睡中的小虎,唇边微带笑意。他外表看似严厉,对几个小家伙却宠得要命,它们会如此无法无天,多半也是被他惯出来的。 白七梦在旁边看了,多少有些吃味,索性把自己怀里那只也塞了过去,问:「这么快就把小鬼接回来了?」 寒疏点点头,连人带虎一起抱住了,道:「你一睡就是好几日,总不能老是麻烦别人照顾。」 「流光才不会嫌麻烦,恐怕是某人看不顺眼吧?」 「你知道就好。」寒疏瞪他一眼,正色道,「以后若无必要,别再去招惹那人了。」 所谓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指二皇子。 他们这些年里与世无争,还生了一窝小老虎出来玩儿,天界却是风云变幻,连天帝的宝座都换人坐了。但最后阴狠毒辣的六皇子下落不明,墙头草似的九皇子却登上了帝位,实在叫人咂舌。谁都猜得出当中定有玄机,寒疏身份特殊,也难怪不想招惹事端。 白七梦后来回想起来,也不知天帝当初是真的冷酷无情,还是故意演了这么一场戏,好让寒疏摆脱帝位之争?可惜那曾经的天界之主已经化作灰飞,任谁也不知其中真相了。 白七梦牺牲了这么多才哄得寒疏回心转意,这时当然不敢惹他生气,随便他说什么都应下了,难得的乖巧听话。 两个人靠在一处,絮絮的说了不少闲话,白七梦本就没有睡饱,阳光又暖洋洋的十分醉人,不知不觉间又打起了瞌睡。几只小虎更是睡得烂熟,翻滚着抱成一团,甚至还露出了圆圆的肚皮来。 寒疏静静瞧着他们,只觉这春日的午后实在太温暖,令人不舍时光流逝,恨不得一切就此停滞。 隔了许久,他才挪动酸麻的手臂,替白七梦盖好被子,又将几只小虎也塞了进去,然后起身朝门外走去。 飞羽早在外边候着了,亦步亦趋的跟上他,问:「主人,这个时辰还要出门?」 「嗯,我去月老那里走一趟。」 「咦?主人好久没找月老喝酒了。」 寒疏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一句:「我去找月老,难道只能为了喝酒吗?」 不然是为了什么? 飞羽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连忙跟着寒疏出了门。出了禁地那桩事后,他一直自责得很,后悔不该把秘密告诉白七梦,害得寒疏受了刑。所以这些年里,他愈发的尽心尽力,寸步不离地绕着寒疏打转。 这日当然也跟去了月老那里。 只不过月老的住处相当简陋,总共也只有那么一间竹屋,飞羽不好意思跟进去,只能在外面守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哐当」一声,似乎是酒坛子被砸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飞羽护主心切,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一下只觉酒气扑面而来,小小的一间竹屋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子,寒疏完好无损的立在窗前,反倒是月老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道:「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飞羽近前一看,只见月老双手捂着自己的下巴,颔下那几缕长须已经被剃得一干二净了,看上去竟十分的年轻。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飞羽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做声。 寒疏却镇定得很,双手负在身后,冷然问:「姻缘册究竟在哪里?」 月老抬一抬头,又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道:「姻缘天注定,原是万万不可改动的。当初是我酒醉糊涂,才会看错了姻缘,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但是千万不能逆天而行啊。你跟白七梦本就没有缘分,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寒疏懒得听他废话,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道:「你连头发也不想要了吗?」 月老再次惨叫出声,果然不敢继续逞强了,很没出息的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堆酒坛子。 寒疏使个眼色,飞羽立刻会意,走过去一阵翻找,最后寻出一本皱巴巴、被酒水浸泡过的册子来,双手递了上去。 寒疏一页页翻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白七梦的名字,又命飞羽取了朱笔过来,提笔就往下勾。 月老死命护着自己的脑袋,好心提醒道:「寒老弟,你身为刑堂主人,应该最明白触犯天条的下场。你又不像二殿下般有通天彻地的本领,难道就不怕万雷轰顶之劫?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嗯,」寒疏弯一下嘴角,竟然微笑起来,目光如水一般,柔声道,「我第一次瞧见那个人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说话间,朱笔在姻缘册上重重的划下红痕。 他与白七梦,红线相连。 番外 春光明媚,日头正好。 天河边上绿草如茵,阵阵微风拂过,吹散开漫天的花雨,正是郊游的好时节。 三只毛发纯白的小老虎在暖洋洋的草地上跑来跑去,互相追逐着嬉戏玩闹。后边还跟了一头同样毛色的大虎,猛地冲过来叼起小虎,原地转个圈后再甩出去,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临近中午,三只小虎闹腾得没有力气了,才软软地趴倒在地上晒起太阳来。那只大虎则甩了甩尾巴,身体被一片白光包裹住,渐渐幻化成了人形——五官精致,容颜俊美,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愈发衬得他举止潇洒、气度不凡。 白七梦手腕一转,手上就多出了一把折扇来,笑眯眯的朝坐在树下的寒疏走过去,道:「怎么到了外头还是看书?不跟着一起玩吗?」 寒疏抬头瞧他一眼,手指在书页间掠过,一本正经的说:「在天河边嬉戏游玩,是违反天界规矩的……」 「好啦好啦,」白七梦马上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吧。」 边说边在寒疏身边坐了下来,眯着眼睛望一望头顶上的太阳,笑说:「这么好的天气,若能再放个纸鸢就更好玩了。」 寒疏的嘴角抽了抽,马上说:「根据天界的规定……」 白七梦懒得听他说下去,体力一恢复,就又跑过去陪小老虎玩儿了。而且他说到做到,果然用法术变出了一只纸鸢来,高高的放飞到天上去,然后自己在前面跑,让几只小虎在后面追。 所谓的天规戒律,完全被他视若无物。 寒疏在树下静静瞧着他们疯玩,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上白七梦。 他叹一口气,手指浸到水里,在水中轻轻一搅,那水面就起了波澜,渐渐倒映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初见白七梦时的样子。 当时月色如水,白七梦跑到刑堂门口来大叫着要跟他决斗,青衣玉冠,容颜如画,手中一柄扇子摇啊摇,好一副风流公子的倜傥模样。 他先前已知道白七梦声名狼藉,也晓得此人与自己红线相连,但无论如何抵触,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心跳还是失了规律。 啧,皮相生得好就是占便宜。 若早知白七梦是这样的性情,他还会不会喜欢上他? 正想着,寒疏忽然听见一声虎吼,然后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撞上了他的后背,同他一起滚倒在了地上。水面一荡,那影像就消失不见了,转而映出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白虎,在寒疏耳边蹭了蹭,亲昵地舔他的脸颊。 寒疏不由得笑出来,伸手轻轻抚摸他柔软的皮毛。 现在才后悔已经太迟了,他早就深陷下去,被这家伙吃得死死的了。 寒疏被白七梦这么一折腾,也把那些天条天规扔到一边,跟几只小虎玩闹了起来。不过他们这两个做爹的,竟还不及小家伙们精力旺盛,没过多久,就全都累得动弹不得了,几只小虎倒还摇摇晃晃的跑来跑去,时不时扑到他们身上来乱咬一通。 白七梦便干脆卷起尾巴,躺在寒疏身边打了个盹,等到天色渐渐暗下去时,才伸一伸懒腰变回人形,决定起身离去。他先是收好了纸鸢,接着又把两只小虎拎起来塞进怀里,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应该有三只小虎才对,怎么只剩下两只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两只毛团儿。 白七梦心里咯磴一下,身体瞬间就僵住了,结结巴巴的问:「小、小寒,我们家的小老虎……一共有几只来着?」 「……」 同一时刻,人界。 浑身脏兮兮的小白虎在草丛中打着滚,完全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两个爹爹怎么不见啦? 弟弟妹妹又去了哪里? 他可没干什么坏事,只是贪玩跳进了天河里而已,怎么就跑来这陌生的地方了? 「吼——」 他又累又饿,实在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趴在地上叫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叫声起了作用,耳边很快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双黑色的靴子拨开草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随后是某道年轻男子的嗓音:「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只小猫?」 「吼——」他是老虎,不是猫啦。 「嗯,这小猫还挺漂亮的。」另一道嗓音略微低沉一些,但十分动听。 「吼——」那是当然的,他可是天界的神兽。 「你喜欢的话,就捡回去养吧。」说话间,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揪住他的皮毛,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吼吼——」 咦? 不会吧? 他真的真的不是猫啊! ◎关于流光的故事,请看藏英集064珠玉在侧 ◎关于鬼王的故事,请看藏英集054口是心非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