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传 作者:imeros 文案 一个普通的小男人如何炼成精品小0的。 偶心目中帝王的情。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日申,秦思 ┃ 配角:卓凡,日宣,红姑,司徒祁颢,陈天涯 ┃ 其它:情 注:此文设定允许同性间成亲。偶完完全全不擅长古代文,所以小白文一篇,本来应该放在JJ连载文库挂马甲恶搞的。 此文唯一正经,偶唯一想表达的是秦思与日申的爱恨纠葛,一种特殊意义的情,除此以外,全为戏作,博君一笑。 第一部 楔子 塌上的男子穿着青紫色的朝服,头戴金翎官帽,浅褐色的发丝略微凌乱地披在两肩上,为他稍嫌平凡的五官增添了一股慵懒的风情。他一手执着双环酒樽,一手轻撩着腹间发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潇洒随意搭配着他自身清冷孤绝的气韵,仿若磁石般地吸引着众人的眼睛。男子懒洋洋地笑着,风情万种的笑容,令人心醉神迷的笑容,因为悬崖上的百合花显露出的却是罂粟的妩媚惑人…… 秦思,天朝第一人。 苍龙王朝的所有百姓都知道,千古第一帝最信任的人不是博学多闻的袁丞相,也不是战功赫赫的司徒大将军,而是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挂着轻佻风流笑容,却冷冷地注视着世人的传奇男子。 第一部 第一章 我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家里是当地唯一的所谓‘书香门第’,所以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父亲理所当然地娶了众多妻妾。我在家里排行十一,不上不下的位置,就跟我这个人一样,没有姐姐们和小弟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四哥的聪明才智,我是普通的,是平凡的,就跟一张白纸一样,单调乏味,注定了庸庸碌碌过一生。 看着兄姐们身上的新衣,听着周围人对他们的阿谀奉承以及赞美之词,尤其是感受到父亲毫不掩饰的偏颇对待,我知道,充斥在心中的不是羡慕,而是嫉妒。 过人的傲气带给我的是相应的自卑和沉重的痛苦。 母亲常在我耳边低喃:知足常乐。 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不能领悟,因为我发现它对我来说好难好难。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习惯了去模仿四哥,模仿他的言行,他的品味,甚至他的思想。 因为外貌是天生的,我不能去改变什么,跟随着姐姐和小弟,只会落得东施效颦的下场,所以我选择了四哥,聪明和善的四哥。我希望通过智慧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承认:我是虚荣的。 从懂事开始,我就是这样在四哥的影子下长大的。幸运的是我的那点小聪明赢得了四哥的喜爱,也博得了父亲的笑容,至少在秦家,在那个小村子里,每当人们提到四哥秦枫,总会想到他的小尾巴——秦思。 母亲和奶娘都夸奖我有出息,获得了父亲的器重,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父亲看重的只有四哥,我只是一个附属品而已。随着岁月的增长,那份不甘和自卑已经渐渐地深入到了骨髓里,习惯了,也就麻木了,这就是我的命。平静安逸的生活让我选择了压抑自己不该具有的自尊和傲气。 十二岁那年,持续了一百多年的战乱纷争结束了,千年来大陆上出现了第一个统一的帝国——苍龙王朝,年轻的君王尊称自己为始皇帝,因为他是千古第一帝。 九岁便随父王四处征战,二十三岁统一了中原大陆,登基为帝。这样的生平对一直生活在小山村里的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神话,而那位皇帝,只怕也不是凡人。 我苦笑,果真是命不同啊。 昊天元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看着奶娘被焚烧的尸体,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我如此的近。我抱着已经哭晕过去的小三子,望着母亲,“不是有药治的吗?” 一向温和的母亲露出了愤恨的眼神,她流着泪,控诉着,“那药是只给郡里有钱有势的人准备的,奶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而已。” “那父亲呢,为什么我们不去求求父亲,他一定能够买到药的!”我抓住母亲的衣袖,说出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一个讽刺。 母亲深深地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一种嘲弄苦涩的笑容,“十一,你知道吗,如果今天是娘得的这病,也是同样的下场。” 听了母亲的话,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然而却只在母亲脸上找到‘绝望’,随后我低下头,忆起:母亲只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小妾,而我,只是十一。 奶娘的死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卑微,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能。小三子还是和过去一样在院子里默默地扫着落叶,母亲还是在屋里静静地做着女红,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安逸平静。只是,我明白了:如果我依旧这样无力,只怕连这唯一的宁静都无法守护。 四哥自是不用说,父亲已经默许了他为秦家继承人的身份,而小弟也可以凭借他的美貌找到一棵大树依靠,虽然男妻的地位不如能够孕育子嗣的女妻,但他至少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和希望。而我,什么资本也没有。昔日懒惰的心理让我妄求捷径和侥幸,然而现在却是等不了了。我不要再次看着至亲至爱离我而去,不要再次领会那种悔恨无力的锥心刺痛,躲在别人的身后,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一个影子。 从小我就讨厌父亲的贪婪和好面子,然而现在我却应该感谢他了,因为他炫耀门楣的心理让家中有着全郡数一数二的夫子和丰富的藏书典籍。 昊天帝统一中原大陆后,百废待兴。第二年,全国各郡各县首次举办了童试,分为文举和武举。 我心里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家里的钱势不是为我这样的儿子准备的,就算我模仿得了四哥对待长辈们的大方得体,对待下人们的宽厚仁慈,但是却没有身为正室的母亲,没有俊朗正气的外表,没有让人信服的能力和自信,没有那千金难买的‘机会’……,太多与生俱来的不同,注定了我只能是秦思,而不是秦枫。 昔日的模仿和努力换来的不过是温饱的平静生活,然而,却是不够的,不够为母亲撑起一片天,遮挡外面的风风雨雨。 我是一个男人,生来就是去战斗,去守护自己所爱的,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昊天七年,九王爷奉旨巡查蜀郡。 蜀郡,昔日的蜀国,在中原人眼中这是一个贫瘠落后的蛮夷之地,没有北部蛮夷的彪悍强大,却有着令人恐惧的诡异莫测。 四哥与郡守公子有着同窗之谊,他随父亲带着家仆和丰厚的礼品赶往了郡都,迎接尊贵的九王爷。 望着远去的马车,我无力地感觉到和四哥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我永远也追不上他。有些命中注定的东西,当真就无法改变吗? 拧着一坛酒来到常去的小溪边,这是唯一允许我落泪的地方。 有时候很恨这天,为什么要给我傲气,不让我傻一点,笨一点?为什么要让我看清,明白这一切,却又让我无力改变? 哈哈哈哈…… 我哭着,笑着,难得地放纵自己的情绪,因为我知道:此时,天地间只有我一人。 迷蒙中,似乎看见一双白底金丝的靴子,上好的丝绸锦缎,抬眼:那是……神的面容…… 第一部 第二章 “你……是……神仙吗……”我仗着酒胆,站起来抚上他完美无暇的脸庞,他在一瞬间的呆愣后皱紧了眉头。 突然一股大力把我拉倒到一边,一个清秀甚至美丽的男人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这位公子,我们是途径蜀地的商人,一时不慎在山野间迷路,请问县府的客栈怎么走?” 男子尖锐怪异的嗓音让我的酒醒了一大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三个男人:居中的‘神仙’一袭式样普通的白衣,料子却是我父亲也买不起的江南‘苏锦’,听说那里的丝绸锦缎是专为皇室和京城的达官贵人准备的;他的左手边是一个身着玄衣的冷漠男子,一把黑色泛着诡异光芒的宝剑挎在腰间;右手边是刚才发问的男子,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属于男人的痕迹,如果不是女伴男装,那么就是…… 我为心中的念头震撼住了,如果说我有什么胜过四哥的地方,就是察言观色和知情识趣,还有一种仿佛动物般灵敏准确的直觉。 商人吗?我在心中冷冷地笑了。 蜀郡除汉以外二十三个部族多多少少都跟我有些交情,几时听说认识这样的贵人了?而郡里的本族人如果攀上如此的交情,只怕早被势利的父亲请到家中来了。 封闭的蜀郡,这几天会来哪个贵人,还是一口的京腔? 我知道,自己的心中所想,不中也不远矣。 不能错过这一次机会,这是我此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几位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县府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山路不好走,不如我给公子们带路?”本想尽量表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然而刚上来的酒劲儿却让我有点飘飘然,语气和动作都少了些该有的礼仪,多了些恣意随性。 两边的男子看着中间的‘神仙’,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示意。我也把目光调转到他身上:那仿佛刀雕般的完美五官,清冷华贵的气质中隐隐透着王者的霸气和一丝血腥的杀气。那双猎鹰般锐利的双眸,深邃睿智,让人摸不透,也猜不透。 我明白:如果不是那坛酒,我不会有勇气与他对视。 寂静的夜空下,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只感受到一股逼迫我垂眸的压力。但是此刻的我却舍不得移开目光,贪婪地凝视着他…… 突然,他轻轻地笑了,那浅浅的笑容让我觉得就算拿我的生命去换取也值得。 “看公子的衣着,不像普通人家,应该是士绅之子吧?”他走到我面前,用扇柄抬起我的下颚。这种轻薄无礼的动作却没有让我感到羞辱,只有一股莫明的欢喜,“家父并非士绅,只是蜀郡的汉族县令。” “汉族县令?”他挑了挑眉,有着一丝疑惑,我赶紧解释道,“蜀郡的汉人不足一万,只设一县,其余的二十三个部族相当于二十三个县,直接向郡守复命。” “那管制部族的人呢?不是汉人?” “对。郡尉也只负责汉人领域的治安防护,其余的户、泗、仓、金也都只限于汉族内。其它部族有自己的管理方式。” “那他们的生活跟天朝以前有什么区别?”他看着我,隐约间有着一丝不满。 我笑了笑,“蜀郡的情势就跟它的地势一样复杂。” 他也笑了,脸部的线条柔和下来,“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秦思。”我聪明地没有反问他的姓名。 他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坐下一谈。” “荣幸之至。”我向他鞠了鞠躬,随他来到溪边坐下。 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也默默地站在了不远处。 那一夜,是我这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夜。 我们畅谈古今,分析蜀郡的形式,喝酒大笑,当我醉倒在他的怀里时,我听见他温柔地对我说:你就唤我日申吧…… 日申,日申,日是国姓,你就是九王爷吗? 清晨起来,我邀请日申去我家,却被他婉言谢绝了,但是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九王爷,可我知道他之所以躲开官家,是为了更加真实地了解蜀郡的情势。我从未像现在般感谢父亲的地位和权势,感谢小时候由于模仿四哥而赢得的和善美名,感谢自己贪玩好奇结交的各族朋友,因为此刻,我有资格站在日申的身边,他需要我。 我和日申以游历的名义去各部族拜访,参加他们的庆典。我从日申眼中看到了新奇,因为这里的风俗习惯与中原大不相同,日申兴趣盎然地拉着我的手和族人们唱歌跳舞。在罗云和季成风眼中,我看到了惊奇呀然。我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主人如此的欢悦。 我有一种感觉,日申应该是冷漠无情的,应该是不笑的。所以每当他温柔地抱住我时,我总会幸福地告诉自己:对日申来说,我是特别的。 爱上日申这样的男人是很容易的,他俊美迷人的外貌,博学多闻的才智,只用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部族长老的气势。 日申,日申,就算你不是九王爷,我也愿意委身与你,哪怕只是做你的妾室。 岚依族的祭情典是族里的未婚男女定情的日子。这一天,我穿上了岚依族的传统服饰,像女人一样细心地打扮自己。我知道,对日申来说,异族风情才是最吸引人的。果然,当我出现在日申面前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炽热的情火之后,岚依族的少女们拉着自己的情郎回到了竹屋里。日申却带着我来到一片满是子兰华的山坡上,紫色的花束带着令人心醉神迷的气息。 “秦思,我喜欢你身上带有子兰华的香味。”日申抱住我,轻轻地解开身上的束缚。 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日申的欲望,欣喜而又羞赧的躺在日申怀中,“我喜欢你,日申。”这句话,不是奉承,不是勾引,不是利益的交换,如果说刚开始我是由于日申的身份而刻意接近他,讨好他,那么现在我是真正地爱上了日申,就算日申是个平民,我也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忘记自己的野心,自己的责任,粗茶淡饭,平平静静过一生。 这就是所谓的情吧。 那一晚,我把自己交给了日申,疼痛中带着醉人的甜蜜,日申的温柔体贴把我置于云端的顶层,幸福的时光一直延续到日申的身份暴露在父亲面前。 第一部 第三章 “九王爷千岁,千千岁!”当我们全家以及郡守,郡尉跪在日申面前时,日申面无表情地高高坐在上位上,身后站着他的两个贴身侍从,左手边则是监御史大人。 此时的日申是我从未见过的日申,高贵威严,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吧。我抬头看向日申,希望从他眼中看到熟悉的温柔,然而却失望了,日申望向我的眼神和看着别人时一样,冷漠疏离,心中泛起了隐隐的刺痛。 欣慰的是当郡守和父亲向日申告罪自己的怠慢时,日申却告诉他们:有秦思在就可以了。 我承认自己当时的心里是骄傲的:我终于可以站在众人的前面,站在了四哥的前面。 从那一天开始,秦家不再只有秦枫,所有的人都认识了秦家的十一子——秦思。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侍奉在日申的身边,虽然他比以前冷淡,不复温柔体贴,但是周围人的阿谀奉承已经让我无暇去顾虑这些显而易见的变化了。 新的监御史上任时,我看到了日申的王印,上面刻的是——日宣。 我问父亲,父亲告诉我:九王爷本名日宣。 那日申又是谁呢? 父亲慌忙地捂住了我的嘴:皇上的名号也是你随便叫的,不要命啦! 皇上! 难道日申是皇上?! 怪不得他不让我在外人面前唤他的名,怪不得罗云第一次听见我唤日申时,看我的眼神那么怪异。原来他不是九王爷日宣,而是天朝的皇帝——日申,千古第一帝。少年时期听到的神话,原来他真的是神! 日申,日申,你真的是我的神!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兴奋地跑到后院,想要紧紧地抱住少年时代憧憬的神,然而迎接我的却是一幕锥心刺痛的画面:日申的怀中抱着一个倾国倾城的白衣少女,少女的衣裳半敞,娇喘连连,俩人正到情动之处。 侍从已经拿来了屏风,隔开了外界的视线,然而却隔不开那一片春意荡漾…… 全身的力量仿佛被抽走般,我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紧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被人硬生生掏空一样,依稀能看见自己流淌的鲜血。 “王爷初到蜀地,需要一个懂事、身子又干净的人陪在身边解闷儿。”清冷尖锐的嗓音,我抬起头,看到了罗云,“秦思,你是一个聪明人,有些东西是你没资格强求的,抓住自己要得起的吧。”罗云对我轻轻地笑了笑,我这才发现他的笑容中隐隐地带有一丝轻蔑和鄙视。回想起初遇时的情景,我猛然醒悟到自己忽略了许多细节。 被幸福冲晕了头脑吗?还是被自己的虚荣冲晕了头脑? 脚下的泥永远都是脚下的泥,不会变成天边的云。 罗云,像我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只怕你是遇见了不少吧? 那个白衣少女名唤惜若,是日申离京前刚纳的姬妾。 母亲劝我忍耐,因为像我这样失了身的男子已经不能再嫁人了,娶妻也只怕不容易,至少大家闺秀是不可能的了。虽说有钱有势的公子间也时常玩乐这样的游戏,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只是我侍奉的人不同:天朝的九王爷,谁敢给王爷绿帽子戴?封闭落后的蜀郡人已经在我的身上烙上了九王爷的印记。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印记不是九王爷的,而是当今皇上的! 我拿着酒壶,放声大笑着。 皇帝,后宫粉黛三千,也许真的名副其实,只是他又能记住几人? 不过半月而已,我已经沦为了旧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皇上的恩宠,就算入了京城,进了后宫,我又能活几日?像我这样的乡间野花,也许更适合作为一段露水姻缘的对象。 脱下了美丽的华服,换上了昔日朴素的玄衣,我来到了日申的面前,跪下,“王爷,草民想向您讨一样东西。” 日申垂眸,冷冷地审视着我,这时我才发现,他看我的眼神的确是在看脚下的泥。 几乎过了半柱香的时刻,就在我的膝盖已经隐隐发疼时,日申开口了,“不用再说了,秦思,我会带你回京的,也会给你一个名分。” “草民并不想要名分。”我直视着他,心中的怨气给了我如斯勇气,“草民想讨要一个举人的身份,以期参加明年在京城的会试。” “举人?秦思,以你的才华考取举人是易如反掌的。”日申平淡的语调下终于有了些微波澜。 “但我已经错过了今年的乡试,以我现在秀才的身份是没资格参加明年在京的会试。” “三年后再考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我看着日申,坚定地说,“我等不了三年了,皇上。” 在听到我吐出‘皇上’两个字时,我发现日申的眼神变了,有了一丝昔日与我温存时的神采。他拿过手边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既然知道我是皇上就应该明白后宫妃嫔的身份比举人更有价值。” “但是您能给我妃嫔的身份吗?”我看着日申,苦涩的笑了,只怕连个男宠也不如,因为已经是过了气的,“皇上,草民能得到您的宠幸是草民天大的福分。既然福分过了就让它过了吧,草民会永记在心中,终身难忘的。”说完,我低下头,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该给的台阶,我已经给了,皇上,您没有必要再拽着一个麻烦。 良久,我才听到日申的声音,“秦思,你想清楚了?” 我把头紧贴着地面,闭上眼,吞下了眼中将要涌出的泪水,“求皇上成全!” “好!”日申站了起来,走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最后递给我,“你拿着这封信去找国子监的方鸿清,他会给你安排一切。” 接过信,叩谢了皇上,一直低着头的我想要立刻离开,因为有些东西已经再也压抑不住了。 “等等,秦思。”意外地,日申叫住了我。通过眼角的余光,我看见他取下了腰间悬挂的玉佩。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这是朕第一次送你礼物,收下吧。” 也是最后一次,我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他。 看着手中的盘龙宝玉,我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扑倒在他的怀中痛哭起来。 让我放肆最后一次吧,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日申走的那一天,我站在那个开满子兰华的山坡上远远地目送着他…… 我看见他穿着华贵的紫色长袍,还有他身边那抹粉红的倩影。 云与泥的区别,我与他们相距太远了。 日申,日申,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爱你,秦思这一生只爱你一人。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到时我会拥有丰满的羽翼,会具备足够的能力和资格,再次站在你的面前…… 第一部 第四章 在家中忍受了一个月父亲的谩骂,母亲的眼泪,以及亲友们鄙视、幸灾乐祸的眼神,我默默地收拾好行装,带上两个家仆,踏上了赶往京城的道路。母亲和小三子送我到了家门口,而四哥则送我到了蜀郡边界。 临别前,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过去一样笑着说:不习惯就回来吧。 我也回了四哥一个放心的微笑,回想起走的时候母亲的泪脸,心中有着片刻的犹豫:我是为了母亲才逼迫自己长大的,而现在,我却为了日申抛下了母亲,到底是对是错呢? 日申,日申,你是我唯一的寄托,唯一的神…… 一路上,我欣赏着各地的风土人情,也在增加着自己的阅历,因为我知道,想要站在日申的身边,我只有不断的学习,不断地使自己强大起来。现在的我,还太渺小了。 两月有余,我们来到了京城。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我见到了翰林大学士方鸿清。我不知道日申在信中写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方鸿清对我非常礼遇周到,而且对明年我参加科举寄予了很高的希望。 方鸿清让我寄宿在国子监开设的书院里,这样既方便我学习,也方便我认识将来的同僚。 进了书院,我才彻底领悟到方鸿清的用意,因为这里招收的几乎都是贵族子弟,就算将来不是同僚,也会是有利的合作伙伴。 我这样在会试前的插班生引起了书院中不大不小的风波,而且又是大学士方鸿清引荐的‘得意弟子’。不到一个时辰,一群身着华服锦衣的少男少女便围在了我的身边,其中一个明艳的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大胆地站在我面前,用手指着我,“你就是秦思吗?” 命令的语气让我感到了一丝不满,所以我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嘴角扬起了一个爽朗的笑容,“秦思,我是柳寒星,礼部尚书柳英是我爹!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没人敢欺负你!”她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令我情不自禁地捧腹大笑起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女童对一个已经十九岁的少年说要照顾他?!这个学院也太有意思了! 在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几个朋友:柳寒星,礼部尚书唯一的女儿;卓凡,兵部尚书的小儿子;池旭然,闽郡郡守的独子;万坤,江南首富的长子。还有,已经给我下了挑战书的敌人:袁子鹏,老丞相的长孙。 “你别理姓袁的那家伙,他见不得任何威胁他‘京城第一才子’美名的人物出现。”卓凡一边吃着花生,一边给自己倒着酒,“简直一个考试疯子,夫子出的每道试题都要跟人一比高下!” 听着他的话,我笑了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卓凡,听说你是将门之后,武艺高强,为什么跑来文院,不去武院呢?” “噗!”坐在旁边的柳寒星哈哈大笑了起来,“卓凡的两位兄长都是‘白字将军’的事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他们家的西席还是皇上御赐给他两位哥哥的。所以为了老尚书的衣钵,卓凡就被踢到文院来识字了!” 柳寒星的解释引得卓凡涨红了脸,池旭然和万坤也轻轻笑了起来。 不想让卓凡太过难堪,我转移了话题,“旭然,你呢?夫子的课你很少来上,不喜欢书院吗?” 旭然听了我的话,有点郁闷地低下了头,“秦思,我不喜欢这里。虽然我来京城五年了,但是说话的口音还是很重,紧张起来还会结巴,不光是同学,连夫子有时也会嘲笑我。而且,我对考取功名没兴趣。” “没兴趣?” “唉,旭然只喜欢玩木头、石头什么的,不喜欢看书。”卓凡接下了我的话。 “什么玩木头石头?我爹说那可都是工部里的能人会的活儿,旭然可厉害了!”寒星和卓凡斗嘴似乎成了习惯,我才来没几天就感觉到了。 “秦思,我可以给皇上修桥、铺路、盖宫殿,但是我却没法给他当官。”旭然喝了一口酒,“我完全不适合官场的尔虞我诈,可我爹却逼得我在京城里谋取个一官半职。” “我爹也是这么想的,京官毕竟不一样。”万坤似乎也很无奈。 “秦思,你参加明年的会试吗?”卓凡看着我,问道。 “嗯。”轻轻点了点头,这不就是我来京城的目的吗? “哎呀!秦思一定没问题的!”寒星拍着我的肩膀,“我从来没见过秦思这样的人,蜀郡人都是如此丰姿卓越吗?” 听了寒星的话,我有点无奈地笑了:如果不是由于和日申的相遇,见识过他的排场,我在你们面前也会和旭然一样自卑的。而且为了和日申的再次相遇,我一直在磨练着自己,有些东西不去太在意就没有拘谨和难堪吧。 卓凡和寒星是地道的世家子女,来书院只是打发无聊时间而已;旭然也的确如他所说不喜欢四书五经,自然很少到书院报道;所以,老和我呆在一块儿的反而是小我一岁的万坤。 万坤是典型的江南富家公子,唇红齿白,惹人怜爱。我也当真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般照顾。 我们几个人中,不难看出:万坤喜欢着寒星,一直在刻意讨好着寒星。而寒星喜欢和卓凡斗嘴,缠的人却是我。 来书院一月有余,寒星邀请我们去她家给她父亲拜寿。当我第一次见到礼部尚书柳英时,意外地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带着审视,带着考量,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了柳府,卓凡笑嘻嘻地对我说:柳老头儿今天晚上是在看女婿啊! 女婿?谁? 你啊! 卓凡哈哈大笑着,回想起席间寒星的点点羞赧,我有点明白了。难得柳尚书并不介意我的出生和家世,是个比较开明的人,也是个宠爱女儿的好父亲。 很遗憾的是我却不喜欢寒星,就算没有日申,我也会选择一个温柔婉约的小家碧玉,而不是寒星这样活泼好动的千金小姐。 为了不伤害寒星,又能兼顾我们彼此间的感情,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寒星,把她和万坤凑成堆儿。寒星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却不傻,而且在爱情中女人是异常敏感的,很轻易地,寒星就看懂了我的心思。她的眼中有着幽怨,却什么也没说,照着我的希望,渐渐地和万坤走在了一起。 我还是依旧和卓凡一起喝酒聊天,时不时地拉上旭然,但是却不容易找到寒星和万坤的身影了。 心中有点失落,不过仍然庆幸自己的周全处理。只是没想到,一场风波正等着我们…… 那天,我没有去参加双凤楼的诗歌会,卓凡和旭然去了。 傍晚时,卓凡一脚踢开了我的房门,旭然脸上泪痕未干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妈的!狗娘养的万坤!以为有了寒星,攀上了柳家就可以神气了!在这个天子脚下,他们万家也不过是个粗鄙的暴发户!”卓凡一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旭然在角落里坐下,身子有点微微地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我看着卓凡,有点不安。 “还不是那个万坤!这一阵子老和袁子鹏、梁拓他们走在一起,我就知道是个没心没肺的叛徒!今天更他妈过分,居然和梁拓一起嘲笑欺侮旭然!什么东西!”卓凡喋喋不休地开始咒骂万坤,而旭然则坐在一边,隐隐抽泣着。我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严重的自卑,背井离乡的孤寂,委屈…… 旭然是一个习惯忍耐却并不坚强的男人。 这次的诗歌会只是我们和万坤决裂的开始而已。卓凡很少来书院,而经过了那次的事,旭然也已经不来书院上课了,专心致力于自己的小作坊。 波澜自然刮到了我的面前。袁子鹏还是时不时地跟我挑战,他好像除了试题的胜负就不关心其它的事情,我开始对他的执着感到啼笑皆非了。喜欢攻击我,找我麻烦的是梁拓和万坤。被他们纠缠到年底,我也不由得怨恨起来,尤其是忘恩负义的万坤。 新年前,我帮夫子收拾好典籍,关门出院子时看见寒星穿着白貂的绒毛大衣站在大树下,她看见我,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秦思!”寒星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拿出一个粉紫色的香囊,“你不说怀念家乡的子兰华吗?这是我特意叫人从蜀郡采来的子兰华,我亲手把它们做成了香囊,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你。”寒星轻笑着,那甜美的笑容让我感动。 接过香囊,凑到鼻尖,我闻到熟悉的香味,果然是家乡的子兰华。 寒星一直微笑着,夜光下娇好的面容透着一股朦胧之美,不由得我想起了日间万坤猖狂狰狞的脸,突然,我抓住了寒星的手,说出了这辈子最让我羞愧的话,“我喜欢你。” 寒星在一瞬间的呆愣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渐渐地,那目光沉静下来。 在那清澈明亮的眼眸注视下,我不由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思,我早就知道你心中有人了,但是我仍然喜欢着你。”说完这句话,寒星就转身离开了。她陌生的背影让我狠狠地刮了自己一巴掌! 秦思啊秦思,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卑鄙了! 第一部 第五章 昊天八年,我如愿通过了会试,取得贡士的功名,并且和袁子鹏他们一起进宫面圣。 在文采方面我其实是不如袁子鹏和梁拓的,但是天子的威严明显让他们怯了胆。而我,秦思,所作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吗? 日申,我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了。我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终有一天能够再次抓住你的目光。 殿试的超常发挥让我的光芒盖倒了袁子鹏和梁拓。 看着袁子鹏敌视的双眸和梁拓嫉恨的眼,心中的怒意和怨气总算发泄了出来。 回到书院,我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初七的晚上,卓凡拧着一大坛酒来到了我屋里。他一进门就欢欣鼓舞地抱住了我,“秦思,秦思,你中了,你中了!” “中什么了?” “三甲啊!”卓凡拿来两个大碗,“虽说不知道你是状元还是榜眼,但三甲进士是没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地看着他。 卓凡裂开嘴笑了,“我是什么人?!京城里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地皮流氓,哪里没有我的兄弟?!”卓凡揽住我的肩,笑着说,“这下好了,你也不用再愁眉苦脸的,我也放心了,寒星也……”说到这儿,卓凡顿住了。 “寒星……,她去哪儿了,年后就没有再见到她了?”我给卓凡和自己倒了两碗酒,装作不再意地询问着,那晚的话至今在我心里是个难言的疙瘩。 “寒星,去了蜀郡。”卓凡想了良久才回答了我的话。 “为什么?”我直视着他,心中万般滋味。 卓凡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解的光芒,“秦思,你,心里,真的有人了吗?” 我在他灼热目光的逼视下竟有些招架不住了,转过脸,轻轻点了点头。我听见卓凡在耳边重重地叹息声,那声叹息仿佛来自肺腑,沉痛,哀怨……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卓凡提起了酒坛,“今晚不醉不归!” 我看着那张英气的脸勉强地大笑着,心中有些愧疚,仿佛间明白了些什么。 放榜那天,我才知道状元是袁子鹏,而梁拓则是榜眼,而我,秦思,中了探花。 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却也明白,我的实力不过如此。 何况探花,于我,足矣。 皇上传招三甲进士,却独独最后留下了我。 心中是雀跃兴奋的,日申,你果然没有忘记我! 斥退了侍从,殿中只余下我和日申。 跪在地上,我看见明黄的金丝龙靴停在了我面前,日申扶住我的臂膀,带我站了起来。 “秦思,你果然不简单啊。” 这句话,我听不出是褒是贬,只能无措地低垂着他,不敢看他。 突然,日申抬起了我的下颚,“怎么了?我印象中的秦思是高傲倔强的,也很有那么点胆色。” 被逼迫仰视的我,看见了日申戏谑的眼,心中有些庆幸: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 我大起胆子唤了他的名,谁知道日申本来似笑非笑的脸换上了令人琢磨不透的高深莫测。 随后,他轻轻笑了笑,我心惊地开始担忧起来。 失去了少年时期的天真浪漫,我已经不会傻得以为笑容就是笑容,它代表满意和欣喜。日申的笑是令人恐慌的,因为你完全猜不透在那笑容背后的深层含义。日申的眼是冷淡的,无情的,它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洞察一切的锐利和逼迫人低头的气势。 他真的是天朝的帝王,真的是我高不可攀的人,此时的我只想再次给他下跪,宣誓我的臣服。 突然,已经软弱无力的身体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日申有力的臂膀环住我的腰,他似笑非笑的脸在我眼中逐渐扩大,感受到唇上的湿润,我闭上了眼,还去祈求什么呢?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得到他的垂怜。 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卑贱,鼻尖涌出了酸意,可是在他面前我就是如此的卑微,一颗无人问津的尘埃。 我一味地追随着自己的信仰,注定了会失去自我。 “秦思,你刚来京城的半年表现并不好,是因为无法适应京城的生活吗?” 云雨之后,日申起身,唤来罗云为他更衣。而我自然是自己穿戴好跪在他面前。 日申的问话让我想起了寒星、卓凡、旭然,和万坤,垂下眼,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我回了句:是。 不敢看日申的眼,因为怕被看透,猛然醒悟:我与日申之间早已不再单纯,我对日申的情也不再是无暇的了。 第一句谎言,本来驾定赤真的心已经随着凡人的无奈开始变质了。 耳边响起日申宽慰的话语,“你会被派往户部就职,户部尚书是朕的心腹,好好表现吧,秦思。” “谢皇上!”我低头,叩拜,心中却有着百般难言的滋味。 自己为了他所作的一切是为了换得如今的官职吗?日申,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无情的帝王啊…… 户部尚书史威是一个俊美雅致的男人,颀长挺拔的身材,迷人的笑脸,让我觉得他应该是礼部尚书,而不是呆在户部。 我有点窝囊地承认:第一次见到他就拜倒在他的惑人风采下了。 只是这点臣服没维持几天而已。 一同派遣到户部的还有梁拓,他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重用。学识,家世,既不如人,我忍了。可是渐渐地发现,事情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单纯。 一次两次的忽视,我可以当作是意外;三次四次的挑畔,我可以安慰自己想多了;五次六次清晰的敌意,我还能怎么欺骗自己? 史威,的确是在处处打压我,的确对我有着莫明的仇视! 无意间从同僚口中得知:史威是和皇上一块儿长大的,虽是侍童,也是伴读,所以皇上登基以后他被破格提拔为户部尚书。 听到这儿,事情还没完,从他们暧昧的笑容中我知道了:史威与皇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和我一样吗?那么所有一切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卓凡和旭然来我家混了几次,每次都问我在户部还适应吗。 我只能笑着回答他们:还好。 母亲的家书也是如此,报喜不报忧。 刚开始是拉不下脸面,一两次后才想通了: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就不要让好友陪着难过,让家乡的母亲担忧。 史威把我晾在户部,时不时地还给我一些难堪,梁拓也没闲着,耀武扬威,指桑骂槐。 那时候觉得日子是水深火热的,有好几次想凭着手中的盘龙玉佩去找日申,只是找到后又能怎样呢?我和史威,日申会选择谁?更重要的是,日申会在意吗? 一个帝王,一粒尘土,自取其辱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微笑,亲切温和的笑容,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快乐。渐渐地,我发现这个虚假的笑容拉进了我与同僚间的距离;渐渐地,我发现我已学会了用笑容来武装自己;渐渐地,我发现脸上开始佩戴不同的面具…… 昊天九年,卓凡随兄长去了边关,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作为一个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旭然也听我的劝回到了书院,因为在天朝人眼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旭然只会那点手艺活儿是不会有出息的,但是只要他有足够的学识和能耐,那么将会为他打开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天朝初建,百废俱兴,皇上会需要这样的人才。 而我,在隐忍着。翰林院能被我借到的藏书都翻过了,京城里会利用到的人、势,也都打探过了。我在等着,等着一个机会,一个扳倒史威和梁拓的机会。 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更何况我意识到:秦思,不是一个君子。 夜深人静,当我独自坐在房中饮酒落泪时,日申,你是我唯一的安慰…… 秦思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的目光再次投入到他身上…… 第一部 第六章 昊天十一年,洛河泛滥成灾。 洛河,天朝两大母亲河之一,途径我的家乡蜀郡。 在泛滥期前,皇上已经命户部派发了足够的银两让洛河两岸各郡各县加筑了堤坝,只是不知为什么并不比往年泛滥凶猛的洛河却冲破了堤坝,造成了近百万人流离失所。 听到这个消息,我扬起了笑容: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果然,皇上带着人怒势汹汹地闯入了户部,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罗云,季成风,袁子鹏…… 他穿着庄重的龙袍威严地坐在椅子上,怒气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只留下令人琢磨不透的无情漠然。 “史威,这是朕第一次来户部,朕倒想好好看看最信任的你是怎么管理户部的。”皇上平淡的语调下听不出任何波澜,却让堂下跪着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尤其是首位的史威,和他旁边的梁拓。 “皇上赎罪!皇上赎罪!臣……,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史威已经抖成了一团,苍白着脸,冷汗直冒,毫无平时的优雅可言。 这个时候的他倒让我起了几分怜悯,不过只维持了一小会儿而已。我事不关己地跪在一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闹剧:户部把我闲置了三年,倒闲出点好处来了,至少出了这么大的事,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上只盘问了半柱香时间就显得不耐烦了,他一挥衣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我们面前,当他的目光对上我时,停下了脚步,“秦思,你给朕写份奏折上来。朕,相信你。” 皇上的话让我彻底愣住了,不过三年的磨练还是让我作出了相宜的反应,“臣尊旨!” 看着眼前的白纸,我激动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史威啊史威,我该如何写你呢? “少爷,翰林院的袁子鹏大人求见。”门外想起了老管家刘荣的声音。 袁子鹏?!他来我这儿做什么? “请他去大厅。”我走出了书房,让下人们准备了上好的茶叶,然后慢吞吞地来到了大厅。 “子朋兄,不知今儿什么风把您刮到我这儿来了?”我客套地笑着,早已习惯的笑容。 袁子鹏看着我,有一点探究的味道,随后也笑了,“秦思啊,我俩之间不需要来这套!”他一掀下摆,坐到了椅子上,“今天皇上吩咐的奏折,你打算怎么写?”袁子鹏一边拿起茶杯,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他目中无人的态度让我有点动气了:秦思在你们眼中就当真如此好欺吗? “还能怎么写,当然是实话实说,做臣子的怎么敢欺瞒皇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我坐到了他面前,轻抿着杯中的温茶。 听了我的话,袁子鹏的脸上居然泛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秦思,我知道今天来是唐突了,不过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王朝统一天下不过十年有余,皇上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治国鸿才,也不是沙场悍将,而是——”他顿了顿,深深地看着我,“而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他的话仿若给了我当头一棒,“你的意思是……” “至少现在皇上还需要史威。”袁子鹏看着我,吐出了今天所来的目的,“你写的奏折,一个弄不好就可能反制其身。” 袁子鹏的语气严肃认真,跟他一贯的为人一样,我俩虽然是敌人,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一向令我深信不疑。 “为什么要提醒我?”他本可以不说的,也许就可以让我莫名其妙地死去。 “因为你在户部的待遇是不应该的,史威和梁拓的做法失去了公理。”袁子鹏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过他的话却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公理吗?太可笑了! “我以为你和梁拓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在做文章上。梁拓和我是同一类人,只会做文章,没什么能耐。而你,秦思,你有抱负,有野心,聪明绝顶,还懂为人处事之道。史威不该为一己私怨而埋没一个天朝的栋梁之才。”袁子鹏的话句句斩钉截铁,却越说越让我汗颜,难道我在别人眼中有着如此光辉的形象?!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说你和梁拓是‘在做文章上’的朋友?那……”接下来的话我就没说了,相信他会明白的。 听了我的话,袁子鹏有点奇怪的笑了起来,“秦思,我只跟你说一句,爷爷常常教我:在官场上把同僚当朋友,是天下间最傻的人。”他一直笑着,有点自得的笑容。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是我从未认清过袁子鹏,还是他变了? 送走袁子鹏,我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赶去了史府,意外地,梁拓也在那儿。 我谦恭地表示了自己才疏学浅,再加上不了解情况,这份奏折没法写,特来讨教。 史威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亲切地拉我去书房密谈。我们总结出:替死鬼是一定要有的! 我发现史威有意无意地把眼光瞄向了梁拓,梁拓立刻机警地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史威,那仿佛死了全家似的凄惨样儿,弄得我也不由得心软了,索性好人做到底,建议说户部人那么多,踢一个出来不难。 史威欣喜地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他也并不舍得梁拓。 我以为这步棋下对了,和史威、梁拓间的恩怨也暂时缓解了,谁知道,这只是一个教训而已。 四天后的一个晚上,我被皇上秘密宣进了宫。 在皇上的寝宫里,我看见日申束着发,身上只着一件明黄的中衣,悠闲地躺在龙榻上。昏暗的灯光下,日申俊美犹如神祗的面容让我有着片刻的恍惚,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赶紧慌忙地低下了头。 “秦思,你过来。”日申低沉的嗓音下有着一丝暧昧,我的心跳瞬间加速了,用着全身的力量克制住自己,缓缓走了过去。 当我走进日申时,他伸出手,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抬高我的下颚,笑着说,“给你看一样东西。”说完,日申从身后拿出几本奏折递给了我,我好奇地打开,没想到,越看越让我心惊,到最后,我慌忙从日申怀抱中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跪下,“皇上,臣是被冤枉的!户部的事臣一点都不知道!三年来,臣从没参加过户部的任何作业!” 我跪在日申面前,心中从未像此刻般愤恨过:史威,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却居然如此害我?! 全身渐渐开始冰凉,当我刮住地面的手指溢出丝丝鲜血时,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我。 “秦思,朕是如此昏庸的吗?而且朕早已派人调查此事,是非对错还未有公断。”日申抱着我,轻轻地吻着我的耳垂,额头,嘴唇……,“你的奏折上尽力为史威开脱罪责,却不知道,事后他安排好了户部上下的官员,把你踢了出去。” “皇上……”我蜷缩在日申怀中,死死地抱住他,隐隐抽泣着:为什么要如此害我?我跟你们无怨无仇! “不用担心,朕既然今晚把你叫来了,就不是要处罚你。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而已。还有那个梁拓,以后不要再随便发善心了,这次建议史威让你做替死鬼的就是他。”日申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解开了我的衣裳,“不要以恶小而为之,也不要以善小而去为,没有人会记住的。在官场上,切记:明哲保身。” 日申把我压在身下,温柔地爱抚着我的身体,当他进入我时,我哭着,叫着,发泄着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委屈。 “日申,日申……,不要抛下我……” 第一部 第七章 我秦思虽然有点小聪明,有点小奸小恶,也有点善心,但却是绝对长教训的! 回府后我就开始托病不去户部报到,玩不过你们,我还躲不起吗?! 没过几天就传来梁拓由于贪污赈灾银,锒铛入狱的消息。 我冷冷地笑了:那天晚上从宫里出来我就想通了,史威不是向皇上和盘托出了,就是皇上有自己专门的密探。 这样的君主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好,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一切听从他的吩咐才能真正地有惊无险。 重新回到户部,史威看我的眼光还是依然冷漠的,只是不再随意挑畔了。 经过这次的事件,许多同僚也都看清了风向:史威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也不差。 拜三年间的韬光养晦所赐,我轻易地在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司中拉拢了不少自己人,现在的秦思可说在户部如鱼得水。奢侈享受的日子让我真正体会到为什么人们喜欢去追求名与利,不择手段,如此的潇洒痛快,如此的意气风发,这才是男人该有的生活。 风流快活间有时候也会想到日申,随后催眠般告诫自己:我这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去追求日申的爱,蜀郡里庶出的十一是卑微的,没有资格的…… 年底,奉旨调查灾银案的六王爷回到了京城,这次的事件才算真正地落下了帷幕。 此时的我却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段地狱时光。 傍晚,从户部出来后,一张请贴把我叫到了六王府。 天朝的六王爷日玄,皇上的亲兄弟,曾经追随皇上打下半壁江山的‘嗜血鬼王’,骄纵,奢淫,冷血,残忍。 我曾经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和日申略微相似的容颜,却满身血气,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我是宁愿一辈子不见的。因为秦思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已。 进了六王府,我随管家来到了书房,看见六王爷穿着黑底金丝的华服闲适地坐在椅子上。 不敢看他那划过大半张脸的狰狞伤疤,我低下头,可是令人心惊胆战的煞气依然让双腿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日申,日申…… 情不自禁地在心底唤着唯一可以救赎我的人。 “秦思吗,抬起脸来让本王看看。”六王爷的声音厚重低哑,跟他的人一样森寒恐怖。 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我全身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发现六王爷在看清我的脸时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情。随后,他向后靠了靠,扔给我一封信,“看看这是什么?” 我拿起信,打开一看:是一封状告我父私吞赈灾银的密函,落款人赫然是蜀郡郡守。 不用细想,我就明白了:果然是父子啊,连替罪羊都一起做! 只是我心里明白,父亲多多少少是私吞了一些,只不过跟蜀郡郡守相比,恐怕连个零头也不如。 “蜀郡本就是个复杂混乱的地儿,这次洛河泛滥,二十三个部族死了不少人,不揪出个官员来绳之以法,实在是难以平民心啊!”六王爷悠哉游哉地浅品着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虽然只为官三载,不过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稚嫩小子,但是这个时候我要还弄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就真的妄为人了! “请王爷明鉴!”我叩拜下来,心中开始涌出一股怒气:有什么你就直说吧,秦思两袖清风,能给你什么利益?! “秦大人,昊天八年的探花郎啊!”六王爷轻轻笑了起来,那挪谕的笑容中有着一丝暧昧的挑逗。我心中一惊,难言的恐惧袭面而来。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由得你们秦家满门抄斩,当然皇兄会不会独独放过你就不得而知了。”他顿了顿,又是那种暧昧的笑,“二是,好好伺候本王,让本王也尝尝探花郎的滋味!也许,你父不仅可以免除一死,还能得到郡守的宝座。” 六王爷的话让我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恼怒,忍不住抬起头来,愤恨地瞪着他,“既然王爷知道下官是皇上的人,为何还敢依此相逼?” “哈哈哈哈……”六王爷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仰头大笑起来,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他停住了笑声,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好吧,秦思,本王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你也可以去求求皇兄,看他怎么说。” 出了六王府,我想也没想就让下人们抬轿去皇城。一路上,脑子里一直筹划着,可是等沸腾的情绪平静下来时,心中却渐渐开始冰凉…… 回想起和日申的初遇,凉亭中的惜若,随后我追着他来到了京城,寒星、万坤、袁子鹏、梁拓,方鸿清…… ‘秦思,你刚来京城的半年表现并不好,是因为无法适应京城的生活吗?’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也许从我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我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户部三年,我受到的排挤、打压、陷害、嘲弄……,他也应该都知道,却一直在旁默默地看着。 日申,你若怜我惜我,就不会任我被人欺侮至此! 如果这一次我去向他求救,一边是他的亲兄弟,左右手的六王爷;一边是微不足道的十一。他会怎么选呢? 有些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渐渐地浮上了水面:我在日申眼里到底算什么?他心中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情意?我所作的一切是否太过一厢情愿? “回府!” 我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似乎要把他捏碎一般。闭上眼,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划过一滴水珠:如果秦思是卑微的,是无能的,是毫无起眼的尘埃,那么就让我保有最后一点自尊和骄傲吧…… 也让我留下一点美好的希望…… 第一部 第八章 轻纱罗帐,锦被绣枕,室内弥漫着一股淫魅的男性?香。 粗重的喘息,肉体交缠的‘滋滋’声,身上驰骋的男人享受的闭上了眼。 “秦思啊秦思,本王一直想不通,皇兄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标志可人,连他身边的太监罗云,姿色也尤胜过你许多,为什么他会要了你这平凡的男人呢?” 他裂开嘴,戏谑地笑了,“原来这身子倒是不错的,身上的肌肤是男人少有的白皙滑腻。”说着,他的手慢慢地移至我俩的交结处,“这里也够销魂,只是稚嫩了些。听说蜀郡边缘部族有不少奇淫巧技,你怎么就没学点呢?” 他呵呵笑着,“至少那样,皇兄就不会如此沉默地把你给了本王啊……”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还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更让我心碎! 日申啊日申,今晚的所有一切你都知道吗? “昊天八年的探花郎,果然别有一番滋味……”男人淫亵的大笑着,猖狂得意的笑容。 从今夜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天夜里回到府,老管家把我扶回了房,他看我的眼神一片了然,我默默地承受着,已经没有心思去遮掩了。 在家休养了几天,意外地迎来了从蜀郡赶来的母亲和奶娘的儿子小三子。母亲交给我一封父亲的亲笔书函,我打开一看,嘲讽地笑了: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的老命和秦家上下吗?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如此贪婪,还不够聪明。这就是我秦思的父亲! 父亲啊…… 我笑了,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和小三子看见我的失态慌忙扶住了我。 扑在母亲怀中,我失声痛哭着:为什么要来京城?为什么要考中三甲进士?为什么要踏入官场? 想起六王爷的话:秦思,你太单纯了。 是啊,我一直站在官场的外围,根本不了解什么是权术阴谋,更本不了解什么是人心险诈,最重要的是,我一点也不了解所爱之人,天朝的帝王——日申! 我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么呢…… 心死了,肉体也即将毁灭,什么都失去了…… 十天后,我再次踏入了户部,因为事情还没有完结,从现在开始,句点不是由我来决定。 意外地,看见日申坐在户部大堂上。 “听说你病了半个月,身体好些了吧?”日申的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低沉平淡,高深莫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只是,我已无力去猜测了。 “好多了,谢皇上关心。”说着,我跪在了地上,膜拜自己唯一的君主。 隐隐的,我听到一声几不可微的叹息,良久,日申挥了挥手,让我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就唤来了史威,询问户部事宜。 我默默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假山、水榭,不知什么时候袁子鹏来到了我的身边。 “秦思,你的病真的好了吗?” 我回头看着他,轻笑着,“好了。” “真的吗?”袁子鹏担忧地看着我,“不舒服就告假回去吧。你不知道吗,你的眼仿若死人一样……” 袁子鹏的话让我的心猛然一惊,原来谁都看出来了啊…… 那晚之后,六王爷并没有打算放过我,又叫我过府伺候了几次,只是我的容貌、身子都比不过他府里千娇百媚的姬妾、小官儿,所以尝过了就没什么兴致了。 大年后的一天晚上,我正在房中陪着母亲闲话家长。突然小三子冲了进来,“少爷,少爷,出大事了!”他抓住我的袖摆,脸上是难言的惊喜之情,“六王爷被打入天牢了,皇上派的人正在查封六王府!”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 “是真的,少爷,现在街上的人都在这么传着,我还看见皇上的禁军包围了六王府!”小三子似乎从未这样高兴过,“这下好了,少爷,你不会再被那个禽兽糟蹋了……”他抱住我,语调中有了一丝哭音,旁边的母亲也暗暗抽泣着。我看着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只怕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吧…… 昊天八年的探花郎啊…… 下半夜,当我还在睡梦中时,管家叫醒了我。 更衣来到大厅,看见罗云负手站在那里,见我到来,端过一壶酒,“打扰秦大人了。”他轻笑着,进退得益的笑容,不高傲也不卑怯,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罗云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这是皇上赐给大人的贡酒,西域的珍品,连夜光杯都为大人准备好了。”罗云把酒壶和酒杯放在我面前,最后行了一个礼,恭敬地说道,“奴才要尽快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说完,他移开脚步,走出了秦府。 我看着桌上光彩流离的酒壶和酒杯,沉静许久的心再次跳动起来,慢慢地韵积着滔天的怒火和怨恨。一挥手,酒壶和酒杯掉在了地上,放出碎裂的响声。 日申啊日申,从头到尾你都是知道的吧?! 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连最后一丁点旖旎的遐想都粉碎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疯狂地砸碎了房里所有的饰品,当我倒在血泊中时恍惚间听见母亲和小三子慌乱的惊呼声…… 第一部 第九章 无论怎样不甘愿,终是要睁开眼。 母亲和小三子苍白憔悴的脸渐渐浮现在眼前。 “醒了,醒了!”母亲含泪抱住我,“总算是醒过来了,十一,你吓死娘了!” “少爷,这是为什么啊?!”小三子抓住我的手臂,声音沙哑地质问着,语调中带有浓浓的哭腔。 我心灰意冷地转过了脸,不愿醒来,真的想就此睡去…… “好了,少爷醒过来就好了。”老管家走上前,扶我做了起来,从桌子上端来一碗药,“这是大夫开的安神药,少爷,你喝了吧。” 一直跪在床前的小三子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我,可进了口中的药汁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十一,你喝药啊!”母亲嗯噎的语调开始变得焦急起来。 “少爷……” “少爷!” “十一!”母亲冲过来,坐到床头,“你喝药啊!真想死吗?!” 听了她的话,我自嘲地笑着,“了无生趣,不死做什么?!”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响起,我捂住脸震惊地看着印象中温柔慈祥的母亲。 “你想死是吗?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娘怎么办?!”母亲抬着手,晶莹的泪珠滑过她那张沧桑的脸庞,“十一,娘只有你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娘就陪着你好了!”说完,母亲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向屋外奔去。 “娘!”我惊慌地爬起来,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少爷,你别激动!我去追老夫人!”管家说完就跑了出去,小三子站起来,把我扶回了床,“少爷,当心自己的身子!” 我靠在床头,心中仿佛被万毒侵蚀,千百万个小孔渗出鲜血来,痛苦地煎熬着…… “小三子,我错了吗?”捂住脸,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出来,“爹不要我,秦家根本没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官场上那些人要整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现在,连唯一的他也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么多欺骗,那么多愚弄,那么多绝望,那么多丑陋的交易……,如果活得这么累,这么痛苦,不如死了好……” …… “少爷……”小三子哭着抱住了我,紧紧地,仿佛想用自己稚弱的身体支撑住我。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一直哭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流尽一生的泪水…… “少爷,你虽然教小三认过字,但是小三还是很傻,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不过前两天一个说书先生讲了句话,周围的秀才们都说讲得好,而且小三记得以前你也用这句话安慰过四少爷,还教小三写过。”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把头靠近我耳旁,轻轻念着,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听到这儿,我顿时停住了哭声。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多么简单熟悉的话,以前我常常把它挂在嘴边,可却从来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所以,才会有今天如此悲哀的局面…… 不记得怎么被小三子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不记得怎么停止了哭泣,闭上了眼,只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恍若隔世。 昨日的一切想来依然令我心惊、痛苦,可是却不再疯狂。 唤来下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当我打开房门时,一阵带着绿草清新气息的微风吹了过来,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摸了摸颈项:还好,是温的。 我知道:最困难的那一关,我走过去了。 莫明地,心中有着一丝庆幸。 原来我秦思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愿意放下母亲,不愿意放下小三子,不愿意放下日申,还有,不愿意闭上眼,放下生存的机会,改变命运的机会。 日申,我对你的爱是至真至诚、完美无暇的,错的只是我的思想,它是那么肤浅可笑。 幼时的自卑让我对你的爱加注了许多附加条件,我以为,你不爱我,是因为十一的卑微,却没想到,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十一就是秦思,秦思也永远是秦思。 无情,只是因为不爱。 日申,秦思依然会继续爱你,因为这份爱已经深入到骨髓,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它是让我活着的信仰。 只是情即是情,它不再是别的什么,不再主导我的生命。 如果说秦思的前半生是为了他爱的人而活,那么他以后的人生就是为了爱他的人而活,为了他自己而活。 第二部 第一章 天朝建立初期,最大的风波莫不过昊天帝铲除六王爷的行动。皇上利用六王爷全国巡视、调查赈灾银案件的期间,暗中收集他勾结官员,铲除异己,图谋造反的证据,并在他回京后,计擒了六王,随后派出九王爷日宣率军扫除了六王爷在全国各地的余党。 而户部侍郎秦思则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他奉皇上密旨接近六王爷,取得王爷信任,甚至忍辱负重沦为六王的男宠,为皇上的大计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然,这是朝廷的说辞,事实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这场风波后,全国各郡各县,包括朝堂上都少了一股乌烟瘴气,天朝的统治更加稳固了。 昊天十二年,九王爷平叛归来,随同回京的还有卓家的三位公子,包括小少爷卓凡。 京城百姓夹道欢迎,盛况空前。 闹市中心,一栋雅致独特的酒楼二层,两个年轻男子依栏凭望着缓缓行来的凯旋队伍。左边的男子闲适地靠在窗台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眯着,略微有些厚的红唇仿若涂了胭脂般鲜艳欲滴,邀人品尝,只是除却这两点外,他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给人的感觉除了平凡,还是平凡。右边玄衣轻衫的男子皮肤黝黑,方正的大脸上嵌着一双淳朴温和的眼,他轻轻地笑着,像孩子一样恣意、兴奋。 白衣男子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我说,旭然啊,卓凡什么时候到?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一会儿就到!秦思,你有点耐心好不好?!”池旭然仰颈遥望着远处浮动的人群,“快看!快看!过来了!” 名唤秦思的男子随着他的叫嚷转过了头:刺目的金甲衣,飘舞的旗帜,喧闹的人群。他不由得皱了下眉,突然,一个身穿银色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深刻的五官轮廓,浓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下有着鲜红的双唇。 这小白脸倒是长着一副好皮相! 秦思拿过桌上的酒杯,轻轻地笑了,笑容中透着一股慵懒妩媚,举手抬足间更是显得风流潇洒。 “喂,你别笑得那么淫邪好不好?!”池旭然嘟囔着,“他是你碰不得的人!” “哦?”秦思一挑眉,“怎么说?” “你刚来京城没几年,所以不识得。他就是皇上最疼爱的幼弟——九王爷日宣。”说着,池旭然神气地抬高了下颚,仿佛介绍的是他家兄弟一样。 秦思回过头,轻摇着折扇,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九王爷。 “快看!秦思!那是卓凡!”池旭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秦思抬头望过去,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注视的目光,转过头,在对上秦思的眼眸时,裂开嘴笑了,那笑容灿烂得连太阳的光芒都遮盖了。 这就是卓凡啊,一点都没变。 秦思的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骑在马上,正在受着人群欢呼的卓凡向身边的九王爷说了句话就跳下马,向秦思他们奔去。 这时,王爷也注意到了这边。阳光下,盔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他傲然地坐在马上,仿若天神降世,只是脸上透着莫明的轻蔑和鄙视。 感受到他的目光,秦思的眼再次眯了起来,一丝刺骨的寒意转瞬即过,只剩下匪夷所思的玩味。 朝着九王爷的方向,秦思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随后泼出窗外,轻摇着折扇,嘴角边重新挂上那抹风流写意的笑容。 出于练武人敏锐的六目,九王爷日宣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那个笑容,那双眼。心中一股怒气涌出,他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马鞭: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卑贱的男宠!皇兄不要你了,连死了的叛贼日玄也嫌弃你!还神气什么?! 此时的他并未注意到,为何自己轻贱的男宠却轻易地挑起了他沸腾的怒火。 秦思靠在身后的围栏上看见卓凡急急地跑上楼,走到他们面前。 他瘦了,却不是单薄的瘦,古铜色的皮肤映衬着他拔高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显得比过去更加高大威猛。只是那笑容还是那么亲切爽朗,眼眸还是那么温柔…… 而在卓凡眼中秦思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文雅纤细的人儿,那些许的高傲,假装的坚强,默默的隐忍……,似乎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了。他变了,变得沉稳疏离,虽然他的嘴在笑,风流倜傥,暧昧勾魂,但他的眼神却是冰冷锐利的,使他在一瞬间的呆愣后,不敢再往前一步。 “怎么了,卓凡?站在那儿不动?”秦思放下折扇,轻笑着张开了手臂,“我们可一直等着你这个大英雄!” 察觉到那乌眸中熟悉的暖意,卓凡情不自禁地飞奔了过去,一把拉起秦思,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感受到卓凡胸口起伏的跳动,听见他略微嗯咽的声音,秦思冰封的心裂开一丝细缝。他笑了笑,把头埋在对方怀里,贪婪地吸取着令自己心安的热度。 “喂!你俩够了吧?!我还站在这儿呢!”池旭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卓凡,我也是来接你的,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热情?”听了他的抱怨,卓凡放开了秦思,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转过头一把抱起了池旭然,欢呼着转了一个圈。 一阵胡闹后,众人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旭然,听说你进了工部?”卓凡拿起酒壶,一口气喝完了它。 “嗯。”池旭然点了点头,“我发过誓,不会再让自己的好兄弟独自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他坚定的目光看向秦思,国子脸上那双曾经卑微的眼眸瞬间变得炯炯有神起来,整个人也散发出自信的光彩。 “好!”卓凡大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这才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说完,卓凡转过头看向秦思,“现在我也回来了,没有人敢再动你们分毫!”他的语调掷地有声,话中的真挚决然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誓言。 秦思听了,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部 第二章 皇上论功行赏那天,是秦思第一次踏入朝堂,也宣誓着他开始卷入天朝的权利中心。 昊天帝日申坐在金壁辉煌的龙椅上,神情依旧威严冷漠。 殿下的众人震慑于他的龙威,莫不低垂着头,正经严肃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罗云尖锐的嗓音在朝堂上响起,宣读着皇上的圣旨。当提到秦思时,加封他为户部司司卿,并赏赐黄金千两。 “秦侍郎,你还想要什么?”一直沉默着的皇上开口了,唯独询问着秦思,却对先前受封的九王爷等人只字未提,无不显示着秦思的圣眷正浓。 殿下的秦思迈着轻松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鞠躬禀告道,“皇上,微臣并不想做户部司司卿。” 此话一出,满堂轰然。不少官员低声咒骂着:不知好歹! “哦?”皇上挑了挑眉,看向秦思,“那你想朕赏你什么?” 秦思微抬头,轻声问道,“什么都可以吗?”虽然他的话很小声,但在满堂寂静的皇宫大殿中还是让每个人都听到了,并留下了回音。 “大胆!”九王日宣首先站了出来,怒斥道,“你以为你在跟谁回话?” 秦思垂下手,直起身笑看着他,“下官在回禀皇上的问话。”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平缓道来,仿佛在与人闲话家常一般,实在是与朝堂上的肃穆不相符和。而他虽自称下官,口气和动作却没有任何该有的谦恭以及对上位者的敬畏,嚣张的态度连老丞相袁青墨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九王瞪着秦思,刚上前走了一步,只见卓尚书的小儿子、自己的属下卓凡跨步到了秦思的左侧,隐隐有着护卫的意思。 “皇上,微臣说错什么话了吗?”秦思抬头看向龙椅上的日申,嘴角边挂着一个赏心悦目的笑容。日申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锐利深邃的眼眸中透出缕缕寒光,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逼得朝堂上几乎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九王日宣也有点心颤地缩了缩脖子。 整个大殿上唯一抬着头,站得挺拔的只有秦思,他依旧轻轻地笑着,看不出丝毫意味。 一直注意着他的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此时都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色。不过也有令他们感到疑惑不满的地方,比如说皇上和秦侍郎的对视,眼神中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奇怪的较量和语言的交流,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屏障,隔开了其他所有人。 良久,秦思轻笑着低下了头,但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颀长的身材在大殿中显得卓而不凡。 “秦侍郎,你刚才不是要跟朕提你的要求吗?”皇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在殿中众位大臣耳中仿若天籁,轻轻吁了一口气,大臣们站立的腿脚又开始有力了。 “回禀皇上,微臣虽然不愿意做户部司司卿,但是希望自己的俸禄涨到和司卿一样。”秦思的话刚一说完,户部尚书史威一甩衣袖,站了出来,“岂有此理!自古没有哪位官员的俸禄和他的上司一样!” 小贱人,你不说话,大爷不会当你是哑巴! 秦思老大不爽地瞄了史威一眼,微笑着抬起了头,“史尚书,请问现今京城里的油盐米价与天朝初年相比涨幅如何?” “这……”史威结巴地看着秦思,突然恼怒地说道,“本官怎么可能清楚这些琐事!” “啧啧啧!”秦思抬起手,晃了晃食指,戏谑道,“史尚书啊,你身为户部尚书怎能不清楚天朝的商业状况呢?!”说完,秦思一躬身,向皇上启禀道,“据下官所知现在城中的各种物价与天朝初年相比至少涨了两成有余,但是——”秦思顿了顿,语调骤然急降,“臣等的俸禄与天朝初年相比却是有降无升,皇上,微臣的日子艰辛啊……”他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周围心有凄凄然的官员们无不感到同病相怜地点了点头,当然,这其中全是一些廉正刚直和胆小怕事的清官。 “秦侍郎,你的意思是朕该给各位大臣加涨俸禄了?”皇上的声音依旧淡漠威严,只是眼神中开始出现一丝玩味。 “微臣并未这样说。其实臣心里明白天朝统一不过十二年,百废待兴,国库空虚,不适宜增涨俸禄。微臣相信这里所有的官员都愿意为了皇上、为了天朝的兴建而牺牲小我。而且——”秦思转过头,笑容可掬地看向史威,“而且微臣也实在不想再给户部尚书史大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了。” 秦思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表面上似乎是他一人对刚才户部尚书史威呵斥的回应,而事实上他巧妙地把无法增涨俸禄的矛头指向了史威。前面冠冕堂皇的话中有皇上、有国家,众人当然不敢有任何微词,但最后一句,却让户部尚书史威成了大臣们的出气筒。再加上从一开始秦思玩世不恭的回话,朝堂上没有任何人听出了其中的蹊跷,只是一边暗暗地欣赏着他卓越的表演,一边不知不觉地加入了他安排下的戏码。 “既然你说众位大臣们都该牺牲小我,那你也牺牲好了。”九王爷日宣瞪着秦思,轻蔑地说道。 听了他的话,秦思眼睛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就掉了下来,看得九王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心中开始慌乱起来。 “下官只是想多攒点钱,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将来找一个能够包容下官过去的男人嫁了而已。”秦思哀凄地呜咽着,“至从逆贼日玄……,下官只能……”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事实上出了口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字眼。只是大殿上的众人们都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黄毛小子,心下立刻领悟:一定是六王爷日玄对他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回想起六王的残虐淫奢,无不重重地打了一个冷颤,看向秦思的目光越发同情怜悯。这其中,尤以刚正不阿的袁氏祖孙为最。 “皇上,请答应秦侍郎的要求吧!下官愿意减免自己的俸禄,以此交换。”出于与秦思莫名其妙的交情,袁子鹏首先站了出来,言词恳切,引得周围不少大臣也纷纷出面请求。 秦思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中蕴涵着狡猾得意的笑意。突然,腰间一痛,他皱眉转过头,看见卓凡略微责备的目光,心中欣慰地笑道:不愧是卓凡,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 “好了!”皇上轻声呵斥住殿下沸腾的‘请愿’,“这件事,朕准了。史尚书,就交给你去办。”他丢给秦思一个警告的目光,接下来吩咐罗云继续宣读圣旨。 站在朝堂中央的秦思见好就收,知情识趣地退回了原地,无意间瞄到九王爷日宣看向他略微奇怪的眼神。 退朝下来,卓凡拉住秦思,追问道,“你为什么放弃户部司司卿的官职?” 轻轻扫了他一眼,秦思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摇头晃脑道,“户部司司卿的顶头上司是谁?户部尚书史威!我跟他可是有深仇大恨的。官升了,管的事儿就多了,被揪住小辫子的机会也多了,我才没那么笨!” “那你也真聪明!居然向皇上请求涨自己的俸禄!”卓凡讽刺道,“万一皇上一怒之下责罚你怎么办?” 听出他语调中的担忧之情,秦思会心一笑,可是那温暖的笑意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随后他拉住卓凡,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道多出来的俸禄是多少吗?一千两百四十八两白银,十年就是一万两千四百八十两啊!”说完秦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好拼一拼了!” “你——”卓凡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尖锐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秦大人请留步!”台阶上走下来的人赫然是罗云,“皇上宣秦大人即刻去御书房,有要事相商。” “嗯……”卓凡微皱着眉看向秦思,却见对方已经笑容满面地回敬道,“多谢罗公公的宣传。” 秦思圆滑周到、应对得体的举动看在卓凡眼中有着些许震惊:他真的变了啊…… 第二部 第三章 秦思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向御书房走去,不期然地,途中巧遇九王爷日宣。王爷看见他,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秦思看到他拖拖拉拉的样子,不耐烦地上前行了一个礼,刚准备转身离去时,却被王爷叫住了,“你……,我认识一个神医,帮你治治吧!”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秦思一头雾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在朝堂上说的话,知道九王一定是误会了。虽然他混淆说辞本就故意要让人误会,只是没料到九王如此‘热心’? 秦思心中已经开始在窃笑了,但脸上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治?这喜欢男人的事儿什么时候变成毛病了,需要神医来治?” “你……,你不是不举了吗?”九王爷日宣虽然不想打击到秦思,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谁说下官不举了?”秦思惊讶地拔高了声调,似乎真被吓住了一样,“下官只是喜欢躺着享受男人的服侍而已。”说完,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睛微眯着,所以日宣并未看清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已经开始渐渐地冰冷。 “你——”日宣这才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在一股莫明的恼意下怒火高涨起来,“下贱!” “哦?”秦思呵呵笑了笑,戏谑地说道,“那得拜六王爷调教所赐啊!”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只是此时此刻全身开始散发出森冷的寒意,连久经沙场的九王爷日宣也不由得心中一颤,当他回过神来时,面前哪还有秦思的影子?!转身一看,长廊上那抹青紫色的背影正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向远处走去,悠闲淡然的模样与周围清雅如画的景致融为一体,刚才的一切,仿若南柯一梦。 秦思前脚刚踏进御书房,罗云就退了出去,并在他身后关上了大殿的门。 日申身着龙袍,站在殿中央,冷眼看着秦思,“你倒是长胆了。今日短短几句话,不仅从朕这儿讨到了好处,还博得半数以上朝臣的好感,并在无形中打了史威一巴掌。” “这也得承蒙皇上的厚爱。”秦思笑眯眯地弯下腰,恭敬地鞠了一个躬。 “哦?”日申向前跨了两步,似笑非笑地看向秦思,“你就这么肯定朕会厚爱于你?” ‘呵呵’,秦思仰头,略显猖狂地轻声笑了起来,“微臣一无惊世绝艳之才,二无倾国倾城之貌,三无盖世神功,为皇上征战沙场。但是,微臣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却是天地可鉴。”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看着日申,“皇上不是也十分清楚秦思对您的这份‘爱’吗?”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秦思的笑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仿佛隔了一层雾,隔了一层纱…… 日申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秦思,心下微微叹息,“你恨朕吗?” “不。”没有任何犹豫,秦思坚定地回答道,“举人是自己讨的,京城是自己来的,三甲进士是自己中的,如何怪得了皇上?”他的话语平静无波,只是说到后来,似乎开始自言自语,“您的脚下是江山社稷,您的面前是一盘棋,微臣既然执意闯了进来,就只能为大局所控,您不可能为了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重新执棋。” “你说是这样说,但朕听出了你话中的怨气。”日申看着秦思,突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会随时脱离他的掌握。 “怨?!”秦思苦涩地笑了,“微臣所遭遇的一切,怎能不怨?”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凝固,“怨也只能怨皇上对秦思,无情,无爱!” 看着他脸上凄楚的表情,日申仿佛间又看见了过去的秦思,那个一直追着他,用爱恋的目光望向他的少年。 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日申走到秦思面前,抬起那张苍白的脸,情不自禁地吻住唯一鲜艳欲滴的红唇,轻咬着…… “秦思,朕不懂世人所说的爱,没有那种虚无飘渺的情。无论你信与不信,朕并非有心伤你。” 听了他的话,秦思默默地闭上了眼,靠在日申怀中,任由他爱恋地轻吻着自己,不带一丝情欲。 日申,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所以秦思不恨,只怨…… 秦府的花园中,此时坐着四个风格迥异的男人。 主人秦思依然懒洋洋地靠坐在凉亭中,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微眯着眼,以他的话说这叫作日光浴。 卓凡坐在秦思的身旁,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拿着那种腻死人的温柔目光看向怀中的人儿。 池旭然端正地坐在凉亭中央,享受地品味着手中的茶水,“小三子,再添点热水。”说着,他把茶杯推到对面坐着的矮小瘦弱的少年面前。 少年在他的话未说完之前就站了起来,恭敬地帮池旭然杯中倒了些水。 “喂,池旭然,小三子已经改名叫秦善了。” “那还不是一样可以叫小三子。”池旭然不以为然地瞪了秦思一眼。 “不行!”秦思坐了起来,“他未来可是我秦思手下的第一大管事,该有的威信还是得有的。不过看在我们这么熟的分上,允许你叫他小善。”说完,秦思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偷腥的狐狸一样,“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叫错了就罚一两银子。” “什么?!”池旭然大叫了起来,“一两银子?你抢啊!卓凡,你看看,我就说秦思是钻进钱眼儿里了!还嚷着要弃政从商!” 卓凡看着池旭然一惊一咋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秦思,你跟旭然说说你为什么要从商。” “你知道了?”池旭然看向卓凡,不满地嘟唠着。 “知道一点而已。”卓凡故作得意地挑了挑眉。 “好了!”秦思站了起来,走到池旭然的身旁坐下。身后的卓凡也随着他坐到了另一边。 “总的来说,我是想从商,但并不弃政。现在天朝谁不想当官,这么值钱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丢掉?!”秦思声严厉色地说道。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池旭然翻了翻白眼:怎么又回到钱上了?! “不过,天朝初建,虽说是在过去七国的基础上,而且苍龙王朝势力雄厚。但是——”秦思顿了顿,“朝廷依然有许多弊端、漏洞,而这些弊端漏洞就是我们发财的机会。” “怎么说?”卓凡的眼睛亮了亮,开始有点兴趣地看向秦思。旁边的池旭然也探了探头。 看到他们表情的变化,秦思笑了笑,继续说道,“比如说文武百官挂了不少闲职,而许多该设官职的地方却没人管,更不用说那些事务重叠了的;还有,天朝的律制太过薄弱,不系统,不详细,不严谨,一盘散沙;最重要的是天朝的子民还有过去七国的影子,六王爷的事情后更是人心惶惶,官员明哲保身,百姓安分守己,商人,连家门都不敢出。所以……”秦思又开始故弄玄虚了,“只要找到有价值的货源,以我们官家的背景,想不发财都难!” “你小心被人参一本,说你官商勾结!”池旭然认为秦思说的可行性不高。 “这你不用担心。”秦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拿起了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旁边的卓凡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说道,“我相信秦思。” “喂?!”池旭然震惊地看着卓凡,发现对方丝毫不以为意地也开始浅品着杯中的茶水,根本不理会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太宠他了。” “好了,旭然,卓凡已经同意了,你怎么办?”秦思看向池旭然,只见他埋怨地瞪了自己一眼,随后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既然都决定了,怎么能少了我?!” “好!”秦思一拍桌,“小善,把计划书拿给他们看。” “计划书?”卓凡和池旭然都满头雾水地看向秦思,“什么计划书?” “当然是我们的商业计划书了!”秦思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你们以为做生意那么容易,这可是一项有计划,有安排,有管理,有目标的大规模行动。首先我们得有自己的组织基地,然后确定产品和服务,接下来就要做好市场调查,特别是对于我们的竞争对手,一定要深刻详细地剖析他们,最后就是人事管理和财务问题,这两天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夫子一块儿研究讨论这个问题。哦,对了,不能忘了风险,说起来皇上就是我们最大的风险了。”讲到这儿,秦思终于停顿了下来,抬头一看,卓凡和池旭然已经两眼犯晕地注视着他。 “秦思……,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卓凡的脑际开始冒出冷汗:不过出京三载,这个世道就变了吗?! “唉……”秦思重重叹了口气,似乎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样好了,晚上都留下来,我给你们补上一课——金银岛是如何建立的……” “等等!”池旭然制止了秦思接下来的话,“金银岛是什么?” “咦?我没告诉你们吗?我们的组织基地就叫金银岛。” “什么?!这么俗气的名字?!” “哪里俗气了?!这叫坦率直白,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不行!换一个!文雅点的,叫个什么楼也好。” “银楼啊?耶……,银楼(淫楼)不错哦!这个名字好,听着让人浮想连连……” “你——” “我看,还是金银岛吧……” 第二部 第四章 无论池旭然如何不甘愿,他还是荣升为金银岛的三岛主,老大是秦思,老二是卓凡,大官家则是秦善。 金银岛一成立,秦思就夸下了海口:要拿下全国的饮食行业。 据秦思分析:天朝统一以前,七国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食品,天朝建立以后,由于朝廷内政紊乱,各地官员不敢随便走动,商人更是不敢做长距离的买卖。所以,只要我们南货北运,在当地出售他们没有的风味佳肴,一定能够吸引大量好奇的顾客。不过这片市场打开以后将会有其他商人蜂拥而入,所以我们最后的目标就是稳住半壁江山。当全国商人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后,就可以拿这一点去劝服皇上‘天朝的经济可是靠我们振兴的!’ 一开始,池旭然听了秦思的豪言壮语后,断定他已经精神分裂了。然而事实上,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按照秦思预定的计划慢慢地运转着。当开设在京城的样品酒楼——蜀和闽取得成功后,他算是真的对秦思服了,也开始对自己手上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男人嘛,只要找到了成就感,做什么是无所谓的。 不过,秦思惊世骇俗的举动却在京城里、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早朝上为了秦思的事情第三次进行了毫无结果的辩论后,皇上日申终于把这个罪魁祸首宣进了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思穿着一身得体的青紫官服,跪拜在日申面前。 “你要是再玩下去,朕就快早夭了!”日申重重地哼了一声,雷声大,雨点却很小,“虽然看着那帮那老家伙每天早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有益于身心健康,但是看久了也腻味。” “那是他们妒忌微臣的成就!”一见皇上的心情还不错,秦思急忙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先打小报告,指责对方。 “哦?你有什么成就了?”日申玩味地看着跪在殿中央的秦思。 一说到这儿,秦思来劲儿了,没等皇上说话就自动站了起来。刚一站稳,发现日申看他的眼神变了,心里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你过来。”日申面无表情地向秦思伸出了手,后者满脸疑惑地走了过去,当他握住日申的手时,对方轻轻一带就把他拉进了怀中,“怎么回事,脸色这么苍白?” 听了这话,秦思苦笑着,“要想做好一件事,哪有这么容易的。外面的人只看到秦思的风光,哪里看到我挑灯夜读、四处奔波的时候。万事开头难,慢慢地会好起来……” 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儿瘦弱憔悴的样子,日申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心痛。他缓缓抚上秦思的脸,对方也顺势躺进他的怀中。 “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值得的。上个月我们的纯收入就有四千五百七十两黄金!”说着,秦思的语调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中有着一丝洋洋得意。 “哦……,是吗……”日申深邃的眼眸中一道精光闪过,随后意味深长地笑了,“朕决定不处罚你了,而且朕还会帮你,有朕的支持,你在天朝中做生意就能如虎添翼。不过——”日申挑起秦思的下颚,“不过你们收入中的五成要拿来填充国库。” “什么?!”秦思一翻身,从日申怀中站了起来,“五成?!” “对。”日申坐在软塌上,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看着他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秦思不由得懊恼起来:苦肉计行不通啊! “四成行吗?微臣也得过日子啊,还有一大帮人要养那!” 听了秦思的话,日申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把成风给你。现在你身边已经开始不太平了,有他在,可以好好保护你。” 季成风?! 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一等保镖! 唉,算了…… 秦思无奈地又缩回日申的怀中,“皇上,微臣的心好痛啊……” “是吗?”日申揽住他的腰,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朕帮你揉揉?” …… “啊!你揉错地方了……” “衣裳穿着朕怎么看得见?” “……” 回到秦府,卓凡和池旭然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秦思,皇上说什么?有没有责罚你?” “放心,没事了!”秦思坐到椅子上,接过秦善递给他的茶杯,大大喝了一口,“皇上不仅没有责罚我,还说支持我。” “什么?!” 显然这个消息让卓凡和池旭然太过吃惊了,难以消化。 “唉!你以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只要一想到要被人瓜分五成的盈利,秦思的心,就那个痛啊!“皇上说了,以后我们收入的五成要收归国库,还有,天朝的商业规范就靠我们来缔造了。” 若要论天下第一奸商,非日申莫属,不愧是千古第一帝啊! 秦思心中咬牙切齿道。 接下来没过多久,金银岛第一季的财务报告就出来了。除却工作人员的薪水外,五成收入充公国库,余下的五成全被秦思用来请客送礼了,以他的话说‘公共关系最重要’。事实证明,秦思的‘金元外交’效果不错,皇上那里几乎收不到类似‘秦侍郎官商勾结’的奏折了,反而是不少官员联名上书:褒奖秦思为天朝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有皇上撑腰,整个形势几乎倒了个个儿。 现在秦思不仅是京城涨势最猛的新贵,更成为全国人民口中的‘传奇人物’。 这天下午,秦思正在房中补眠,突然秦善闯了进来,“少爷,那个罗公公来了,旁边还跟着两位公子!” “什么……”秦思迷迷糊糊地翻身起了床,低声嘀咕着,“罗公公?难道是罗云?!”一道念头在脑际闪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急忙起身换了件衣裳,一边向大厅走去,一边心中暗暗思量着。 一踏进门栏,秦思脑中‘轰’地一声响:什么情况都预测到了,就是没料到皇上会站在自个儿面前! “微臣叩见皇上!”出于条件反射,秦思急忙跪了下去。 “起来吧。”皇上难得面带笑容地看着秦思,“朕今天把成风给你带来了,随便参观一下你新买的宅子。” ‘参观?!’秦思狐疑地看着皇上:您还真有闲工夫! “不用怀疑,朕今天的确是特意来参观你的府邸。”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思,戏谑道,“去过秦府的官员,每个跟朕说的都不一样。听说袁老丞相的孙子袁子鹏来你家逛了一天,回去后连晚饭也没吃,接下来好几天都恍恍忽忽的。你说朕能不好奇秦侍郎的新宅吗?” 以讹传讹! 虽然秦思承认自个儿的房子是特别了一点,不过那是内在,外在还是跟对面的卓府,旁边的柳府,斜对面的某某府差不多啊! 不过既然皇上说了要参观,你就没有拦着的能耐! 秦思整了整衣袍,笑容可掬地看着皇上,“那微臣就给您带路了。” 第二部 第五章 新的秦府座落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这里的住户全是达官贵人,紧靠皇城,属于卫尉南军严密巡逻的范围,这也是秦思撒了大把银两买房的原因——治安好! 秦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简单地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大的院子有七八间房舍,小的有三四间,所以布局方面并没有过人之处,而它把人弄得眼花缭乱的原因在于它的内部设施。 由于经商的便利,秦思从全国各地收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的价值连城,有的一文不值;再加上秦思多变的心思:今天看南院太过顺眼,就把家里所有值钱的饰品都堆在了南院,说要体验一下庸俗人的生活;明天看北院风水不错,便把珍藏的所有古董祭祀仪器放在了北院,说要看‘仙人跳’;这还不算最夸张的,尤其让秦府上下头痛的是少爷兴致高时会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点子,例如上个月带领全府上下去西山拔树,运回秦府,集中到一个院子里重新栽种,说要反璞归真,感觉一下原始人的生活。由此可见,现在的秦府是一天一个样儿,没有人知道明天的秦府会不会插上两个翅膀,飞上天去…… 所以,当日申参观完秦府坐下来喝茶时,脸色略微僵硬地总结了一句,“值得思考的地方有许多。” 高深!高深啊! 秦思想笑又不敢笑:不愧是皇帝,如此经典的话也说得出口! “对了,你的房间在哪儿?”皇上放下茶杯,懒洋洋地看向秦思。 秦思脸色一僵,推托道,“微臣房间太过凌乱,怕会触犯了皇上。” “哦,是吗?”日申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触犯朕的地方还少了吗?不会是藏了什么人吧?!”说完,他轻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朕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可人儿能够惹得秦侍郎金屋藏娇。” 听了日申的话,秦思心中一紧,随后一甩衣袖,哈哈大笑了起来,“微臣哪懂得金屋藏娇!既然皇上有此雅兴,臣当然奉陪到底了。” 来到秦思的房间,日申立刻被墙面上的字画吸引住了目光。他聚精会神地一副一副欣赏着,不时捂着下颚,低头沉思,当他看到正中央那幅满山遍野的子兰华时,日申笑了,一种豁然开朗的笑容。 “没想到秦侍郎还有一手妙笔丹青啊!”日申转过头,戏谑地看着秦思。 “随意涂鸦而已。被户部闲置那三年就靠它来解闷儿的,后来,不知不觉也就喜欢上了。”秦思并没有说出心里话,事实上,他只是在丹青中找到了一丝宁静和放松。 “刚才朕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现在想起来了,那是蜀郡子兰华的香气。”日申伸出手,轻轻地把秦思拉进怀中,“偌大的秦府其实只有一个房间……”接下来的话他说得很小声,秦思也没注意听,因为此刻他原本平静的心被子兰华的香味和日申的怀抱搅乱了,时间仿佛与过去重叠在了一起…… 一阵天旋地转,当秦思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日申压在了锦被上,他抬眼,看着面前这张深藏在心底的俊美容颜,无奈地感觉到身体中的某样东西正在一片一片地瓦解…… 日申看着秦思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宠腻,他轻轻地抚过秦思的脸庞,摘下头上的碧玉发簪,当对方浅褐色的发丝在锦被上散开时,日申的眼开始变得深沉起来,仿若暗夜下平静无波的海面。 秦思在他复杂难解的目光中感觉到一丝慌乱,他害怕地侧过了脸,却没料到日申扳过他的下颚,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这个吻是激烈粗暴的,与秦思印象中截然相反,它并不是调情,也不是挑逗,仿佛是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对彼此急切的需索…… 当俩人的唇终于分开时,秦思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开始变得邪魅的男人,不解道,“皇上,你……” “怎么,不喜欢?”日申挑眉,戏谑地看着秦思,“还记得吗,朕说过喜欢你身上带有子兰华的香味……”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解开秦思的外衣,不急不缓,只是在指尖抚过后,留下一片窜动的火苗。 秦思的脸越来越红,特别是感觉到日申顶在他腰间的欲望,身上似有若无的撩拨搔得他的心跳急剧加快,可是在与以往不同的日申面前,他却不敢乱动分毫。 日申的动作虽然从容不迫,但秦思仍然从他逐渐发烫的体温以及眼眸深处看到了对欲望的索求,那是与在蜀郡时不一样的欲望,似乎多了些什么,而这多出的东西让秦思的眼泪情不自禁地留了出来,充斥在心中的暖流使他在这一刻真正体会到幸福的滋味。 他紧紧地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似乎怕失去一般,渴求着对方身体的热度和爱怜的抚摸,抛却了日间伪善的面具、窒息的压力、苟延残喘的苦闷……。此时,他完全地展开了自己,迎接这个自己唯一臣服的君主、深情爱恋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脑中、心中全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身影、笑容,几时忘却过? 潇洒恣意的表面下还是过去那个痴傻的秦思,只是这一次,他闭上了眼,捂住了耳,躲藏在黑暗的角落中,默默地爱恋着…… 云雨过后,日申半坐起身,轻柔地把秦思搂进怀中,对方爬俯在他的胸前,紧紧抱住他的腰,两人紧贴的身体未留一丝间隙。 “朕刚才想到一件事,其实秦府除却这个房间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至少它让‘天朝第一才子’袁子鹏郁闷了好几天。”日申一边为秦思盖好锦被,一边轻笑着说道。 “郁闷?!”秦思不解地看向日申。 “对,朕估计袁子鹏来你家看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后,一定深刻体会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其实袁子鹏是个可造之才。”秦思躺在日申的胸膛上,喃喃说道。 “也许吧,那你呢?”日申抬起秦思的脸庞,“知道吗,你跟过去变得截然不同了,为什么?” 日申的问话让秦思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随后苦涩无奈地笑了,“如果微臣说自己每时每刻都有面对死亡的准备,皇上会相信吗?” 加住在下颚上的力道紧了紧,秦思略微皱了下眉。 “为什么?”还是那句话,不过日申却在最后加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为了生存。如果微臣不能抛下所有一切,没有死的觉悟,那么在这个京城中,臣恐怕连一步也走不了。” “所有一切吗?听说秦侍郎是个孝子,那你的母亲呢?”日申直觉地反驳着秦思的话,却没料到惹得秦思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的余尾隐隐有着一丝嗯咽。 秦思推开日申的怀抱,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男人坐了下来,“皇上,微臣在乎的岂止是母亲一人?!事实上,臣身上的责任太重,介意的礼仪廉耻、输赢成败太多,未了的愿望也不少,如果微臣把它们都抗在肩上……”说到这儿,他笑了,嘴角边挂着一抹嘲弄讽刺的笑容,乌眸也在一瞬间散发出仇恨控诉的目光,“不是臣不想抗,而是抗不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微臣只有祈求上天可怜自己善良温柔的母亲了。”说着,秦思缓缓地闭上了眼,滚烫的泪珠顷刻间低落在了丝被上,也仿佛低进了日申的心中。想起秦思闭眼前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日申自小平静的心湖掀起了微澜,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一种想要时光倒流的错觉,如果回到从前,他又希望去改变什么呢?不由细想,日申上前紧紧地搂住了秦思,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似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不知名的苦闷。当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时,他触摸到秦思身体的冰凉,着急地拉起了锦被,裹住对方,再次抱进怀中,口里喃喃说道,“秦思,为什么朕不懂呢……” 他的话并没有传进对方的耳中,因为此时此刻的秦思仿佛发泄一般埋在日申怀中痛哭着,儿时的自卑,少年时代的屈辱,六王的蹂躏,所有一切他都没有忘,只是锁在心灵深处,和日申的记忆一起,埋藏了起来,加上了一把又一把沉重的大锁,直到自己能够压抑、克制、战胜、忘却…… 这就是想要从头开始的代价,只是没想到牢牢筑起的城墙轻易地就被日申摧毁了。 日申起身离开时,秦思清楚地感觉到了那温暖的消失,握紧了被中的拳头,秦思咬破了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秦思还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天起来时,秦思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剧痛难当,这不仅是因为昨夜的贪欢,更是因为心中的伤口再次被血淋淋地撕裂开了。他烦躁地换来下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当他重新躺在崭新的锦被上时,狂乱的心已经稳定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这一觉又睡到了隔日的晌午,秦思起身换了一件平素自己最喜爱的水蓝色锦缎长袍,等丫鬟为他束好发髻后,拿着总是陪着他一起招摇过市的折扇,晃晃悠悠地出了房门。刚走到大厅,老管家就迎了上来,“少爷,昨晚皇上又来了,见你已经歇息下来,就拿了些东西,然后回宫了。” “哦,知道了。”秦思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压制住了,挂上习惯的轻浮笑容,刚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又再次定住了,“等等!你说皇上拿了些东西,都拿了些什么?” “大部分是少爷房中的书画,还有一些是各院中的古董和一些稀有珍品。皇上说书画他要了,其它的赏玩几天就送回来。”管家垂眸回禀道,有点心虚,但皇上要拿也没人敢拦啊! “什么?!”秦思几乎跳了起来,“这家伙居然又要吃又要拿!妈的,这次陪了夫人又折兵!”刚说完,黑影一闪,一个森冷危险的人物站在了他的面前。 季成风! “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是你的荣幸!”不带任何杂质的冰凉嗓音在耳边响起,惹得秦思一阵寒颤。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有此等特异功能? 秦思嘴角上扬,轻轻笑了起来,那看不出任何意味的戏谑目光让季成风本能地摆出了防卫架势,身上散发出的煞气逼得老管家哆嗦着退到了一边,而秦思却依然笑着,还特意打开了折扇,一派偏偏佳公子的风流模样,“我说,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用得着如此紧张吗?” 听了他的话,季成风才意识到自己的小题大做,收起了攻势,重新站稳了脚步。回过神,他开始慢慢打量起眼前这个所谓的‘文弱书生’:书生是书生,也许文弱,也许并不文弱。 至少能在皇上面前如此坦荡、收发自如的人,怎会文弱? “奴才奉皇上的命令以后随侍在大人的身边,保护大人。”季成风一拱手,向秦思启禀道。 “好!”秦思爽快地答应下来,“以后白天穿白衣,晚上穿黑衣,任务要暗中执行,保证随传随到。哦,对了,你的薪水谁付啊?” “奴才的主子只有皇上,目前只是奉命保护大人而已。”季成风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传闻中风流潇洒,却尤其胡搅蛮缠的秦侍郎吗?的确是与蜀郡的秦十一截然不同啊! “嗯……”秦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秦府就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毕竟金牌保镖不是人人都供得起的。”说完他丝毫不理会季成风的反应,转头看向老管家,“叫人把南院打扫干净,本少爷要开个书画展。” “书画展?”管家的头开始痛起来,少爷的兴致又来了! “对,你没听到刚才季侍卫说的话吗——‘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是你的荣幸’。既然皇上都看得上本少爷的拙作,那么办个书画展应该不成问题吧。”刚一说完,秦思语调陡然严肃起来,“记住,搬个桌子在门口收入场费,再请个机灵点的说书先生来,少爷我要拍卖几幅佳作。” “是。”不愧是长期跟在秦思身边的人,没等季成风回过神来,老管家已经领命离开了。 “至于你吗?”秦思回过头看向仍在目瞪口呆中的季成风,“该干吗干吗去!” “奴才是来保护大人的!”季成风发现自己经过严格训练的自制力在秦思面前正在逐步瓦解。 “我不是说了吗?白天穿白衣,赶紧换件衣裳,然后自个儿隐形去!”秦思一副看待傻瓜似的目光斜睨着季成风,对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所以并没有看见身后的秦思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笑了:说起来,我们是老朋友了。 秦思挂着‘皇上垂青’的招牌在自家南院办了一个简单的书画展,第一天就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几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也都被人高价标走了。 数着手上的银票,秦思的心中那个乐啊,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书画展居然被皇上派来禁军查封了,而他本人也被一道圣旨宣进了宫。 一踏进御书房,秦思就感觉室内弥漫着沉重的底气压,他大气也不敢喘地跪在了地上:如果现在跟皇上说从他家里拿走的东西不用还了,处罚会不会轻一点? “皇上赎罪!微臣知错了!”秦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因为这一次他的确是从日申身上感觉到了无形的怒火,这对于一向喜怒不形与色的昊天帝来说,绝对是异常罕见的。 “错了?!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日申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连带的把秦思周围的气温又降低了不少。 “微臣错在……”这办书画展,同好间互相交流有什么错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赚了点闲钱,可那金银岛都让我开了,还在乎这点小利?!不会是没有分他一半吧? 想到这儿,秦思赶紧又低下了头,因为他直觉认为:如果自己说了出来恐怕就被打入天牢了。 “不知道?”日申一挑眉,声调提高了,“既然如此今晚就留下侍寝吧,罗云,不要忘了记上一笔。” “是,皇上。”罗云尖锐清冷的声音在秦思背后响起,吓得他身体一哆嗦,忍不住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微臣现在是……” “是什么?”日申厉声打断了秦思的话,“户部的秦侍郎?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去户部报到了,以为朕不知道?反正天朝的秦思惊人之举也够多了,不在乎再多添一笔!” 看着日申冷酷严厉的眼神,秦思不由得软弱无力地坐到了地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隔日,天刚蒙蒙亮,日申就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穿好龙袍,上早朝去了。 罗云来到内室,隔着半透明的缦纱看向龙床上的秦思,眼神中一丝妒意转瞬即失,随后释然地笑了。他来到床边,掀开缦纱,床上的人儿赤裸的背部和大腿上布满青紫的淤痕,明黄色的锦被上更是沾满了乳白色的黏液和点点滴滴的血渍。想起皇上起身前殿中才停止了沙哑暧昧的呻吟声,罗云急忙命人去唤韦太医,而自己则亲自动手为秦思清洗身子。 少顷,韦太医带着医箱来到寝殿中,为秦思诊断完,转过头看向罗云,说道,“秦大人的伤势比较严重,需要好好调养,而且最好此后两月内不能再有房事。” 听了他的话,罗云点了点头,“奴才会禀告皇上的。对了,太医,刚才奴才为秦大人把脉,发现大人的身体有点虚弱。” “嗯。”韦太医抚着胡须,微微皱了皱眉,“这似乎是后天郁积造成的,不过只要调养得益,加以时日,便与正常人无异。” “既然如此,奴才也不敢有所隐瞒。据奴才所知,秦大人是犯了事才被皇上如此惩罚。太医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后宫宠妃侍君犯了错,哪一个不是送回娘家或者直接打入冷宫,从未……”说着,罗云尴尬地抬眼看向韦太医,发现对方的老脸也有点发红,不由得停下了接下来的话。 轻咳了两声,韦太医正色道,“公公的话下官明白了,等下官回到太医院后会与同僚们细细参详,务必治好秦大人的旧积。” “那就多谢韦太医了!”罗云轻笑着鞠了一个躬。 第二部 第七章 这天的早朝议事众位大臣可说是在极度震惊中度过的。平时需要一两个时辰商量辩论的事务,皇上只用几句话就作出了决定。而这个决定也不是胡乱作的,它的细致、周到、精确、全面让殿下的众臣们无不感叹昊天帝的英名神武。 那他们以前的作业算什么呢?皇上拿他们打发时间吗?还是拿整个江山社稷开玩笑? 不过这句话他们只敢藏在心底,却不敢说出来。 从天朝建立以前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老臣们此时都露出了欣慰感叹的笑容:圣上总算是上心了。而天朝建立以后才走入朝廷的新秀们此时都汗颜地低垂着头:有个如此精明能干、无所不知的上司,那要他们来做什么,被皇上当猴耍吗?回府后一定得好好用功了! 下朝后皇上匆匆忙忙地赶回寝宫,来到内殿,看见床上的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安详地趴卧着,而自己从早上出门起就悬挂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坐到床边,轻抚着对方浅褐色的发丝,低声问道,“叫了太医吗?” “叫了。”罗云站在身后,恭敬地回禀道。 “怎么说?” “太医说秦大人的身子太虚,应该是来到京城后落下的病根,需要好好调养,而且两月内不能再有房事。”说完,罗云顿了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该讲还是不该讲。 “你说吧。”仿佛察觉到罗云的踌躇,皇上催促道。 “太医说皇上是练武之人,精阳旺盛,但秦大人却是一介文弱书生,身子又虚。他建议皇上以后的房事要多节制,而且不能太过剧烈。”罗云说完,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从小就呆在皇上身边,罗云非常清楚皇上是一个欲望并不强烈的人,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清心寡欲,昨晚的事简直是破天荒第一次,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皇上对这个秦大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听了罗云的话,皇上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口气般,先是皱了皱眉,随后一声轻微的叹息。 “等秦思醒了叫成风来把他接回府,路上好好护送。韦智禾也跟着,吩咐他以后就住在秦府了,帮朕好好调养秦思的身子。” “尊旨!不过,皇上,为什么不让秦大人留在宫里呢?这里有上好的药材,而且离太医院也近。”罗云不解地望向床边坐着的人。 听了他的话,皇上伸出手,连着锦被把秦思抱进了怀里,被中裹着的人儿不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留在这里,朕怕碰碎了他。”皇上的低语让罗云浑身一震,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了:皇上可以怜惜人,可以疼人,但他从未紧张在意过谁。这个秦思,果真不再是蜀郡里的秦十一了啊…… “罗云,心中有个惦记的人感觉很奇怪。” “皇上,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是啊,也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从宫里回来后,秦思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部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听到一个不可理喻的噩耗:闭门思过两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秦思有一种闯进宫中,揪住皇上的衣领质问的冲动:你他妈更年期到了,不要拖我下水啊! 幸好等他能够下床走动时,没过几天,卓凡就带着礼品上门来了。 “我们兄弟之间,过来坐坐,还带什么礼物!”秦思笑着说道,手上也没闲着,拿过卓凡带来的木盒递给了管家。 “这是爹叫我拿来的。”卓凡耸了耸肩,这时秦思才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要憔悴啊,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那漆黑的眼神……,藏了太多东西…… 秦思的心中闷闷的,他想问,却开不了口。 “对了,你爹怎么会突然想到我这个小小的侍郎呢?”秦思掀开茶盖,喝了一口,吞下了所有的疑问。 “我也不太清楚。”卓凡轻轻笑了笑,“我们兄弟三人所结交的朋友,爹都从不过问。只是那天我拿着你的画回府,爹看了后,似乎非常欣赏,说你是个可以结交的知己好友。” “哦,是吗?”秦思微微皱了皱眉,据他所知,兵部尚书卓风行是一个铁腕似的人物,他虽然身处六部之中,属于袁老丞相的下属,但他却与大将军司徒浩然有着过命的交情,所以司徒将军才会如此放心的把相当于军务统理和军队后勤的兵部交给了卓风行,而他统帅下的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更是在六部二十四司中隐隐有着超然的地位。 其实对于天朝的行政管理,秦思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疑问:朝廷中的弊端漏洞的确不少,但是在军队方面却是毫无瑕疵的。要说拥有统兵权的大将军司徒浩然英名神武吧,却不尽然,至少他就赶不上老狐狸袁青墨。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将军头上的皇上了。因为司徒浩然是已经过世的太后最小的弟弟,是皇上的亲舅,对于皇上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他的忠心耿耿只怕连秦思本人也自叹不如。所以大将军手中的另一半兵符相当于仍然捏在皇上手中,而整个天朝庞大的六千万大军也牢牢控制在昊天帝手中。如果说军部中的所有一切都是皇上一人在策划,那么这种近乎完美的管理制度和集权统治让秦思衷心的叹服。 但是,为什么除却军队外,天朝的其它方面却能在皇上的眼皮子低下出现那么多弊端和漏洞呢? 袁老丞相带着一帮大臣们急于弥补改善,而皇上似乎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日申…… “秦思?秦思?”卓凡拉住秦思的手臂晃了晃,终于让对方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秦思尴尬地笑了笑。 听了他的话,卓凡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别多心,我觉得爹是真的欣赏你,他说能画出这副画的人,风骨人品皆是不俗。连我大哥也说,虽然没有见过秦思,但能从画中感觉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外界的传闻实在是不可信。”说到这儿,卓凡顿了顿,看向秦思,“你不知道吗,一个人笔下的字画能够折射出他的真性情。”说着,卓凡笑了起来,笑容中带有令人不解的骄傲和幸福。 “是吗?”秦思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有点不以为然,如果能从画中看出他的为人品性,那么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突然,他的身子直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难道……,难道日申是因为这样才生气的?! …… 因为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出真正的秦思吗? 我可以认为他对自己有了独占的欲望吗? 可以认为那里面蕴涵着一丁点的爱意吗? …… 心,终于又乱了…… 第二部 第八章 禁足令一解除,秦思就收到一张来自礼部尚书柳英的请贴,希望过府一叙。 秦思拿着那张烫金的请贴,心中百般滋味,对于柳家,他一直存在着一份愧疚,因为昔日那个明媚爽朗的少女——寒星…… 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袍,秦思带着下人,备好一份厚礼,来到了柳府,出来迎接他的人赫然是柳家主人——柳英。 五十多岁的柳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京城的水土好,整个人长得圆滚滚的,下巴的肉遮住了他短粗的脖子,胖胖的脸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远远看着像米勒佛一样。但他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视。亲切随和的长相外貌,圆滑周到的言行举止,谨慎细致的玲珑心思,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礼部尚书,而不再是过去那个友人的父亲。 秦思感叹之余,仍然微笑着向柳英鞠躬行礼道,“能够得到柳尚书的邀请,是下官的荣幸。” “上次秦侍郎来柳府,老夫刚巧不在,无礼之处还请贤侄多多包涵了。” 前一句还是秦侍郎,下面就变成贤侄了。秦思心中微微一沉,脸上却堆满了笑容,“那里那里,小侄不会放在心上的。” 看着他仿若发自肺腑的微笑,礼貌得体的举止,柳英抚着胡须,满意地笑了。而站在他面前的秦思却有点讶异,因为此时柳英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再是一个虚假应对的同僚,而是一个关心爱护晚辈的年长老人。 秦思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陡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画轴,难道…… 这时柳英也转过了身,看向那个画轴,呵呵笑了起来,“星儿选的人的确与众不同,只可惜啊……”说到这儿,他微微叹了口气。 提到寒星,秦思的假面具再也戴不住了,特别是在寒星的父亲面前,“她,还好吧……” 听了秦思的问话,柳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打开画看看。” 虽然有些疑惑,但秦思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脚步,走到桌前,打开画轴,满眼的紫色,那是蜀郡的子兰华啊…… 画中绘着满山遍野的子兰华,山顶上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微笑着看向不远处带着两个孩子嬉戏的美丽少妇。 寒星……,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不知为什么,秦思的眼眶湿润了,是在祝福昔日那个送给自己香囊的少女,也或者是想到了自己坎坷的命运…… “我把你的画托人带给了寒星,她就让人把这副画带了回来,说要送给你。”柳英看着秦思发红的双眼,心中有些感慨:星儿,这个男人终是把你放在了心上,也不枉你对他痴心一片…… “谢谢……,谢谢……”秦思转头看着柳英,奈何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谢……”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只不过这是他唯一说得出口的两个字。 从那以后,秦思俨然成了柳府的常客,在他心中已经把柳英当作了自己的亲人,亦师亦友。 这天,柳英下朝回来,看见秦思正坐在大厅中喝茶翻书,立刻扑了上去,“贤侄啊,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出什么事了?”秦思不解地看向柳英。 “唉,说来话长。”柳英叹了口气,在秦思旁边坐下,“老夫的祖父本是一介农夫,因为救过先皇父亲的性命,所以特别恩准留在了身边做侍从,我们柳家也才慢慢兴旺起来。到我这代,取得功名后进了礼部的祀司,偶然间发现用于观天授时、安排祭祀的‘混沌’能够预测四季节气。所以老夫就想,如果根据它的预测安排农业耕作的话,一定能够取得不错的成效。我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和祖父,特别是祖父,他尤其高兴,因为他对此深有体会。可是我的议案却遭到了先皇的坚决反对,而且训斥老夫玷污了皇族祭祀。”说到这儿,柳英仿佛想到了当年的屈辱和难堪,深深叹了口气,“祖父也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从此以后,它就成了我们柳家的一块心病。今天,皇上吩咐安排祭祀大典,老夫再次提起此事,顿时遭到朝堂上众位大臣的激烈反对!” “那皇上呢?”秦思皱着眉问道。 “皇上什么也没说,丞相大人也没说话。” 听到这儿,秦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如果皇上和丞相都没有表态,那么这件事就是有希望的。” “也许吧。”柳英无奈地低垂着头。 “世伯不用担心,小侄觉得此事有利于天下百姓,对朝廷、皇上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皇上会答应的。”秦思拍了拍柳英的手背,安慰道。 “唉,你不知道,虽然现在先皇和太后都去世了,但是皇室宗亲对于这件事还是非常忌讳的,他们怕玷污了祭祀,影响天朝的统治。”柳英沮丧地说道。其实这件事他也不是提了一次两次了,只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还被同僚嘲笑一番。 “放心吧,小侄认为皇上不是一个迂腐迷信的人。”说完,秦思眼中精光一闪,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离开柳府后,秦思坐轿来到京城中最红的妓院无双楼。刚到门口,老鸨就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我的大少爷啊,您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咱们当今皇上有恩准吗?!”说完,风韵犹存的云蓉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 “我这不想念蓉娘的柔媚入骨了吗?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有你这么个妖精陪着,本少爷也知足了!”秦思一边说着,一边把云蓉拉进怀里,肆无忌惮地调笑着,饶是云蓉这种在妓院里磨成精的老鸨也受不了如此当众表演,一皱眉,挣脱开秦思的怀抱,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埋怨道,“老板在楼上,你要找他赶紧去!” 秦思看着云蓉红着脸,假正经的模样,戏谑地笑道,“几天不见,蓉娘倒是端庄了不少啊!”说完,趁着云蓉愣住的时候,赶紧溜进了无双楼,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怒骂声。 来到一栋雅致的小阁楼前,秦思推门进去,不意外地看见范莘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帐簿。 范莘本是城南极有名望的士绅之子,从小到大,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不过,他的好景不长,至从范老爷纳了第三房小妾,一个精明厉害的江湖女人后,他的生母就被赶下了堂。范莘虽然心疼母亲的遭遇,但是不争气的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反而还遭到那个女人的多次陷害。 四年前,范老爷去世后,他们母子就被赶出了范家。令人意外的是从小跟范莘定亲的翰林大学士方鸿清的女儿方蔓儿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如约嫁给了范莘,陪着他们母子过起了粗茶淡饭的艰难生活。 方蔓儿的垂青和鼓励让范莘大彻大吾,立志要从头开始,努力上进,好好照顾家里的两个女人。奈何此时范家却找上门来,屡次破坏范莘的生意,令他赔光了妻子的嫁妆。就在他穷途末路时,让他遇上了秦思。 事实上,当时秦思是受了自己名义上的恩师方鸿清的委托,去范家劝说方蔓儿回娘家,可是,当他看见范莘那双不甘与愤恨的眼神时,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之情令他打消了念头,反而邀请范莘加入金银岛,并且亲自栽培他。而范莘也不负秦思的重望,短短的半年内,在奇人异士云集的金银岛中展露出自己的光芒,曾经身为纨绔子弟所擅长的吃喝嫖赌让他在应付三教九流时仿若如鱼得水,为金银岛日积月累的巨额财富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秦思收集到了不少具有重要价值的情报。 知人善用是秦思的长才,他看出范莘长袖善舞的能耐,立刻把手下的妓院交给了范莘管理,并且让他收集天朝中各种各样的重要情报。而在这之前,此类工作一直是由秦思来做的。 金银岛内部有一项规定,旗下的店铺、茶楼、酒楼、客栈、妓院等都有责任把与自己行业有关的信息上报到秦思手中。秦思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理归纳这些信息,为金银岛的整体运作和管理制定方针,而岛内的具体工作则是由卓凡、池旭然和秦善在负责。 至从范莘可以独当一面后,秦思就把情报和信息过虑的工作交给了他,节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则用来应付当今皇上和日渐显露变革趋势的朝廷。 第二部 第九章 “帐簿不是一向是由蔓儿在看吗?”秦思进门后拿过一把椅子坐到了范莘的面前。 范莘放下书,揉了揉眼,略现疲惫地看向秦思,“蔓儿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我不想她太过劳累。”说完,嘴角边绽放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这就是范莘,不管在外面如何油滑奸诈,但只要一提到家里的两个女人,就会笑得那么真挚温暖。这也是秦思看重范莘的原因之一,一个如此重视爱护亲人、家庭的男人,通常不会是忘恩负义之徒。 “你看得懂吗?”秦思轻摇着折扇,戏谑地笑道。 范莘扫了秦思一眼,重新靠在榻上,轻笑着说道,“爷不是说了吗,没有人是生来就会的,什么事都得慢慢学,一步一步来。只要你想从头开始,无论何时都不为晚。”说着,范莘的眼神恍惚起来,仿佛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 出生名门的天之骄子,一场人祸让他曾在街边乞讨,任人辱骂欺打,只为了保住怀里的两个馒头,为了还在家中苦苦等待他的两个女人。幸运的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遇上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恩人,为了不让他失望,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他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这的确是一条血路,有眼泪,有汗水,有鲜血…… 他知道,天下间最懂他的只有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是曾经被抛下了地狱,再慢慢,慢慢,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来,被上天所遗弃的可怜人。 “啧啧啧,现在知道回嘴了啊!”秦思受不了那张典型二世祖的脸孔露出伤春悲秋的表情,只好出言转移了话题,“后天的月底例行会议我会参加,你过来时顺便带上几个精通房中术的手下,我有要紧事吩咐。” “哦?”听完,范莘本就轻佻的嘴脸挂上了暧昧的笑容,很有点地皮流氓的味道,“我这几天收到的消息大部分是关于户部秦侍郎和当今皇上的床第关系,这两三个月来一直占居‘闲言碎语榜’的首位。” “闲言碎语榜?!”秦思不解地看向范莘。 “大少爷,你可真是几天不混迹江湖就孤陋寡闻了!”范莘得意地一笑,“前几天京城里的说书先生为了招揽生意把几个热门的题目排了个榜文,本是一些野史传奇,但我把它顺手牵了过来,改成了‘闲言碎语榜’,专供那些身居闺中的名门淑媛取乐,其实我的本意只是为了帮蔓儿和她的几个姐妹找闲聊的话题,可是没想到一下子就在京城里风靡起来。现在人们谈的多是我的榜文,还有榜首的秦侍郎!”说完,范莘向秦思逗弄地挤了挤眼。 “是吗?”秦思低吟了一声,捂着下颚沉思起来。突然,他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看向范莘,“既然‘闲言碎语榜’这么有名,那我就向朝廷申请独家公布,就在你的妓院里,这样来我们这边的客人就会比别家妓院多了!”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范莘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道。 “接下来我们再排个月榜、季榜和年榜,每月、每季、每年一更新。” “嗯。”范莘听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新鲜事啊,过不了几天人们就会腻味了。”秦思说着,靠在椅背上笑得莫测高深,“可是我们仍然要做下去,只要掌握了人们的喜好,就不怕没有文章做!” “哪会有什么文章做呢?”范莘疑惑地看向秦思,后者懒洋洋地笑了笑,“这文章可大了!你说现在关于我的事是占据榜首的位置,那么我随便写点自己的近况,一两银子一张纸,有没有人买?” “有吧,财大气粗又无聊愚蠢的人不少。”突然,范莘叫了起来,“爷!如果你写本自己的传记,不是有更多人买吗?!” “孺子可教也!”秦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我们可以做的还有很多。”说完,他看向范莘,莫测高深地笑了,后者迷惘的脑中此时只有五个字:不愧是老大! 到了月底例行会议那天,秦思慵懒闲适地坐在大厅的首位上,一双眼半眯着看向两旁坐着的众人。 秦善站在他的左侧方,主持着整个会议,而秦思、卓凡、池旭然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经过两年多的磨练,秦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矮小的少年。他的身材拔高了不少,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眸清澈明亮,虽然由于年龄的原因,略现稚嫩,气势不足,但他的谨慎细心却是秦思所欣赏的。再加上秦善天性就平易近人,虚心好学,所以金银岛中几乎人人都打从心底喜欢这个温柔善良的大总管。 会后,秦思、卓凡、池旭然、秦善和范莘五人在后堂用晚膳。 秦思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你们看周剑这个人如何?” “周剑?”卓凡把剔完刺的鱼放到秦思碗中,“这个人的气势倒是蛮强的!像个练武人。” “他很厉害,在大厅中顶得小善连话都说不出来。”池旭然一向是只讲情,不讲理。 “可他说得很有道理。”范莘喝了口酒,轻笑着说道,“我跟他合作过一次,这个人有手腕,有办法。看他管理下的酒楼收入就知道,值得重用。” “小善,你说呢?”秦思一边吃着鱼,一边不在意地问道。 “范大哥说得很对,这几个月来,周剑手底下的酒楼收入几乎翻了一倍。”说到这儿,秦善顿了顿,“不过我有点怕他……” “那就让他走人吧!”秦思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什么?!” 众人大叫了起来,震惊地瞪着他:因为他们所认识的秦思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秦思看了看大家精彩的表情,端着酒杯,轻轻笑了笑,“周剑是个人才,但是天下间有如此能耐的不只他一个。金银岛的上层管理人员都是我选拔任命的。我看重的不只是能力,更重要的是品性和与人合作相处的态度。金银岛需要的是一个团结信任的环境和队伍,就像我们五人一样。你们知道吗,天朝之前,千年来每一个王国的覆灭都不是外部因素造成的,最根本的原因都是来自王国内部,而其中,‘人’的因素占了八成。我不会放一个不安定的因子在自己身边,从而搅了整盘棋。” “但是我认为周剑虽然咄咄逼人了点,手段激烈了点,可他为金银岛立下了不少功劳,突然让他走人会不会太过分了?”范莘皱着眉,不太赞成秦思的决定。 听了他的话,秦思轻轻叹了口气,“范莘,我成立金银岛,主要是为了积累财富和拥有自己私人的势力,而这些,现在都达到了。你心里也明白,金银岛至今能一帆风顺的原因是由于有官家背景,有朝廷和皇上的支持。我们在商道中已经占据了龙头的位置,现在金银岛的整体运作方向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在朝野中的沉浮让我学会了一件事:做任何事都不能太过,见好就收。否则福过了头就是祸,因为天威难测。现在金银岛的地位稳固了,就不能单单为利,更要为名。” “为名?”范莘不解地看向秦思。 “对。”秦思继续说道,“皇上当初答应支持金银岛的条件有两个:一是利润五成收归国库,二是制定天朝的商业规范。这些规范并不是包括在律令中,而是一种约定俗成。七国战乱后混乱的商业局面可以因为金银岛的成立而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甚至建立一种更为合理公平的商业环境。所以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再是赚钱,而是在商道中平衡这种良好的贸易竞争局面。这样我们才能长久地得到朝廷和皇上的支持。银子是得慢慢赚的,不是一下子全吞了。”说到这儿,秦思看向范莘,露出一种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笑容。果然,范莘满脸崇拜地望着他。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向卓凡时,顿时愣住了。只见对方用一种幽怨悲伤的眼眸看着他,这种眼神令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酸酸的,涩涩的…… “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只弄明白了一件事:你成立金银岛,只是为了皇上,为了他的天下!”说完,卓凡陡然站了起来,实木的椅子在他身后翻倒在地。他看向秦思,眼眶有些微红,握着双拳,绝然地离开了。 “我去看着他!”池旭然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拍着秦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事我不想管。卓凡选他认为对的路走,你也去走你认为对的路吧。总之,我是永远支持你们的!” 听了他的话,秦思握住池旭然的手,感激地说道,“谢谢……” 卓凡和池旭然离开后,范莘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秦思,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了……,我把手底下精通房中术的人都带来了……”说到这儿,他觉得有那么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慌忙闭住了嘴。 “你让他们先住在东院,明天再过来见我。”说完,秦思也起身离开了,留下秦善和范莘不知所措地俩俩相望。 第二部 第十章 第二天清晨,秦思推开窗户,望向湖中心的凉亭,那里似乎依稀还能看见卓凡大笑的身影。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秦思已经被情伤得太深了,他根本不敢再去触碰它。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所剩下的爱太少太少,少得只容得下一个人,日申…… 推开房门,迈向大厅的秦思依然和平常一样,一身雅致得体的锦缎长袍,一把折扇,邪肆慵懒的笑容。这就是秦府的主人,金银岛的大少爷,天朝所有人眼中的户部秦侍郎。 他,似乎,理当如此。 来到大厅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众人一脸兴奋地打量着最近京城中的风云人物,不过其中只有无双楼的云蓉敢从容不迫地走到秦思面前,毫不忸怩地坐到他的怀中,轻抚着对方的脸颊,风情万种地笑道,“大少爷是叫我们一起来讨论房中术的吗?是要嘴巴说呢,还是……”说着,云蓉把手伸进了秦思的衣领中,“还是做呢?” 听了她的话,秦思潇洒地笑了笑,抓住对方不规矩的小手,戏谑地说道,“如果需要实地演练,当然是向蓉娘讨教了!”说完,秦思一把抱起云蓉,在对方的惊呼中把她重新放到了椅子上,而自己则走到了大厅中央,“我叫大家来的用意相信范莘都向你们提过了。现在我也不废话,大家坐下来一起研究研究吧!”说完,指着蹲在一旁的范莘吼道,“那个,你!纸笔准备,记录!” 意识到秦思果然不会放过自己,范莘悲惨地大叫了一声,接过秦善递过来的纸笔,慢吞吞地坐到了一旁。 就在秦思刚要说开始的时候,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万年冰山站在了面前,“秦善还是小孩子,你让他退下去。” “管你什么事?!”秦思直觉反驳了回去,可是话一出口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看着季成风那八面风吹都纹丝不动的冷酷样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我让他出去。” 刚一说完,只见对方已经走到堂下,拉着秦善迈出了大厅。 本来还蹲在角落里的范莘此时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纸,傻愣愣地晃到秦思身旁,“你看这个季成风和小善……” “有问题!”秦思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兴奋的笑容。 “难得大少爷也八卦哦!”云蓉挤进他俩的中间,“不过我看季成风的眼里只有疼惜,而小善还浑浑噩噩的,什么也不知道。这条路啊,漫长着呢!” “不过……”秦思支着下颚斜睨着范莘,俩人眼神一交换,异口同声地说道,“潜力股嘛!” 这天,在后世野史的记载中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天朝 第一部禁书‘春宫图’就在秦府的大厅中诞生了。原来上次从柳府回来后秦思就决定:最直接迅速的办法——吹枕边风。 至从书画展的事件后,皇上就会时不时地在秦府留宿,后宫中侍寝的名单上也多了秦思的大名。既然已经名声在外了,秦思决定不辜负众人对‘宠臣’的定义和希望,利用所有的资源和条件尽量为自己谋福利。 晚上,秦思换上了一件紫红色的薄纱中衣,秀发披散在肩上,手拿着镜子,靠在床头,左右照了照,“嗯……,果然这个世界是在学习中进步的。” 突然,窗户被人敲了三声,这是皇上进入后院的信号。秦思急忙放下铜镜,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照着前天下午讨论的结果:一定的角度,适宜的举止,欲拒还羞。 日申推开门走进房中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暧昧撩人的画面:紫红色的衣纱衬着秦思白瓷的肌肤隐隐透露出情色诱惑的味道,平时就仿若磁石般吸引着人的漂亮凤眼此时似乎含了一层水雾,一片春意荡漾,鲜艳欲滴的红唇扬起一朵慵懒妩媚的笑容,若隐若现的锁骨和身体曲线更是让日申倒吸了一口气,下腹不由得窜起一股火苗。 他催动内力,稳了稳心神,缓缓走到床前,俯下身,把秦思禁锢在胸前,邪气地笑道,“今天是怎么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抬起手搭在日申的肩上,惑人地笑道,“不喜欢?”说着,把对方拉向自己,吻上他的双唇,先是浅浅地勾画着,再伸进对方的嘴里,和他缠绕在一起…… 这个吻结束时,日申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撕扯开秦思的上衣,双手捂着他的臀瓣,轻揉着那诱人的秘处。他深呼吸了一口,抬起身,声音沙哑地问道,“韦智禾给你开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怎么想起了这个无聊问题?! 秦思暗咒了一声:难道自己魅力不够,还得再下功夫?! 他咬了咬牙,翻身坐到了日申的腰上,妩媚地笑道,“今晚我来服侍你好不好?”说完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解开了日申的白玉锦带,退下衣裤,双手握住早已挺立的巨大阳物,自下而上,轻轻地揉搓着,间或抖动几下。虽然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经验,但是多做几次也顺手了。他偷偷地瞄向日申,发现对方俊美的容颜已经染满了红霞,微眯着的双眼此时一扫平时的威严冷漠,反而闪烁着邪肆狂野的光芒,看得秦思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了起来。 突然日申抓住了秦思的手臂,用力把他带到了自己怀里,当秦思的双眼对上日申满含欲望的乌眸时,心中一颤,不由得想起几月前寝宫中那疯狂的一夜,身体害怕地缩了缩。日申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畏惧,放开了手,低哑地说了声。“继续。” 听了这句话,秦思愣住了,他分明在日申眼中看到了挣扎和忍耐。不知为什么,胸中被一股暖意占满了。秦思笑了笑,从枕后拿出一个药瓶,“这是小官院中行房时常用的膏药,经过韦太医的改良加工,现在可算是精品了。”说完,他把小瓶子放到了日申手中。 日申接过药瓶,打开瓶塞,一股茉莉花的暗香味传来,轻轻吸了一口,发现下腹的热意只升不退。 “我忘了说,它还加了轻微的春药,增加房事情趣嘛。”秦思笑盈盈地看着日申,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日申眼底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不见了。 “你这个妖精!”日申低咒着把秦思压在了身下,“以后不准再用这个!”说完,他用食指挑出清凉的药膏,略现粗暴地涂抹在秦思的后穴,再伸进手指,尽量扩张着那紧窒的甬道。 秦思趴卧在床上,感觉到日申滚烫的大手禁锢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扳开他的双腿,松弛着他的后庭。 “嗯……啊……”秦思把头埋在锦被中,压抑着自己暧昧的呻吟。 突然,日申全身的重量压了下来,紧紧贴在他的身后,秦思咬紧了牙关,果然下体一阵撕裂的巨痛传来,日申呼出的热气吐在秦思耳边,“痛就叫出来,不要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说完,日申扳过秦思的脸颊,吻住了他的双唇…… 体内的异物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剧烈地抽动起来,日申紧紧地扣住秦思的腰,疯狂地进出他的身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刚开始秦思还能忍耐着,可过了没多久,他就压制不住口中的呻吟,放声叫了出来。听到他的声音,日申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随后更加用力地挺进秦思的后穴中,乳白色的黏液混合着些许血丝缓缓从他们的交合处流了出来,顺着秦思白皙的大腿,低落在床被上。 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此刻秦思算是彻底领悟了。 原本他和日申的房事在对方理智的控制下统称为‘温存’,而现在,他彻底领会到这个男人欲望的疯狂。之前在宫中的那一夜,虽然也是在欲望的催使下,但是更多的是恶意的调情;而现在,日申真正地放开了自己,完全沉浸在原始本能的律动中,毫无平时的怜香惜玉。 昏迷前,秦思不由得诅咒了柳老头一声,发誓再也不舍己为人了。 第二部 第十一章 隔日醒来时,秦思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他费力地睁开眼,一片明黄。 “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秦思抬起头,果然看见日申一脸担忧紧张地注视着自己,“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放心你。”日申边说边下了床,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秦思。 秦思愣愣地接了过来,脑中还在回味着他刚才说的话。因为对方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快喝啊!”日申重新躺回床上,搂住秦思,催促道。 “嗯……”秦思靠在他的怀中,大大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慢点。”日申扶住秦思拿着茶杯的右手,“我叫罗云准备了些清淡的食物,一会儿就送过来。” “嗯。”秦思点了点头,抬眼望了望窗外,发现已经过了晌午,“你……,早朝刚回来吗?” “今天的早朝取消了。”日申淡淡地回了一句,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什么?!秦思转头震惊地看向他:‘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事怎么让他给遇上了?!难道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宠臣’?! “你这是什么表情?”日申好笑地捏住秦思的下颚,“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朕?” “我……”秦思刚想反驳,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的确是‘用心不良’,只好又吞了回去,改口道,“柳尚书的事而已……”他咕噜着,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关于那个‘混沌’吗?”日申的眼神变了变,若有所思地看向秦思。 “嗯。”秦思瞧不出对方的心思,只能愣愣地点了下头。 好一会儿,俩人就这么对视着。就在秦思快要招架不住时,日申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好,朕答应你。这件事会交给袁老臣相负责,礼部和户部协同办理。不过……”日申邪肆地看向秦思,“你可欠了朕一份人情,记得日后还哦!” 我能说不吗?! 秦思心底咕噜了一声,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看着这样的秦思,日申突然觉得他好可爱,心情畅快地搂住对方,呵呵笑了起来。 皇上回宫后,第二天就在早朝上向礼部和户部下了圣旨:以后天朝的农业耕作依据‘混沌’预测的四季节气来安排。朝堂上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们本还想劝说一下,可在昊天帝的厉眼瞪视下,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回去。唯一说得上话的袁青墨也异反常态地站在了皇上那一边。九王爷等一干皇室宗亲在听到圣旨后尽管心有怨言,但一看到皇上冷酷锐利的眼眸,也只得沉默地站在一边,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位兄长了,一旦他下了决定,你最好乖乖听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至于以司徒浩然为首的军部方面一向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今天昊天帝说要拆了天朝重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方。 下朝后,不知是哪位大人把皇上的异常举止与昨天取消的早朝联系在了一起,于是众人立刻想到了天朝的问题人物、皇上的新宠——户部侍郎秦思。接下来有人骂他是佞臣;也有人开始默不作声了,先不说自己从秦思那儿捞到了不少好处,就看昊天帝对他的百般容忍和万般恩宠,就该知道脚应放哪边了。俗话说的好:识事务者为俊杰。天朝又不是他们家的,犯不着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一项流芳百世的农业改革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在昊天帝一语定音的情形下开始实施了。只是每当人们谈起这次不算风波的风波时,难免会不由得想起那个让君王不早朝的户部侍郎——秦思。 秦府的花园中,池旭然正眉飞色舞地说起早朝时的情景。秦思和范莘则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范莘听得特别带劲儿,而秦思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猜不透。 “怎么,你还不满意啊?‘天朝第一宠臣’的美名现在可是传得家喻户晓了。”池旭然喝了一口茶,大笑着,“全京城的人都在称颂皇上英明,也在议论你这个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贤内助’。” 对于池旭然的取笑,秦思似乎根本没听到,只是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直接就下了旨意,并没有和大臣们商量讨论。” “对啊,不然干嘛说你是御前第一红人,影响如此之大!”池旭然呵呵笑着。 “怎么了?”范莘看出秦思的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 “我以为他至少会做一场戏,缓和一下矛盾,一步一步让众人们接受这一个举措。”秦思叹着气说道,“我一直认为他是这样的帝王——完全、真正的帝王。” “你的意思是皇上这次的举动激进了些?”范莘选择着合适的措词,可因为自己不太了解朝野的情景,问出的话也不知道对不对。 摇了摇头,秦思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和沧桑,“这是一个任性的举动,但是更重要的是皇上轻易地就控制了全局。” 为什么? 如果这是他的真性情,他有如此能耐,那么当初我的牺牲算什么? 果然无情吗? 想到这儿,秦思整个人仿佛置身寒冷的冰窖中,连心都冻住了。 日申,你今日对我的宠爱更能折射出当初的残忍冷漠,还有秦思的自以为是。原来那时的秦思在你眼中真的只是一个戏台上的小丑,微不足道。 “我想休息一下。”说完,秦思不顾池旭然和范莘担忧的眼神,恍恍忽忽地向寝房走去。推开门,鼻尖闻到熟悉的子兰华的香味。眼中涩涩的,泪水想流却流不出来…… 多久了,忘却的记忆重新充斥在了脑海中…… 日申,我该如何爱你呢…… 接下来几天,秦思似乎陷入了难得的低潮中,整个人一天到晚懒洋洋地躺在花园里晒太阳。唯一做的事就是给范莘下了道命令:让周剑自立门户。 秦思的说辞是周剑开拓的思想和手段已经跟金银岛不相符和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合作伙伴,送一些钱给他,让对方自立门户好了。 范莘看着手中的清单,觉得太便宜周剑了,以他的能力,再加上这些资本,成立第二个金银岛只是时间的问题。 谁知道,秦思听了他的话,神秘地一笑:如果他能成立第二个金银岛,算他本事。我说过天下间比他有能耐的人不在少数,没有官家的背景,没有金银岛的庇护,他还想如此一帆风顺下去,只怕不可能。说完,秦思意味深长地笑了:金银岛磨去了他的谦卑,助长了他的猖狂。也许出去闯闯会让他再次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范莘看着秦思冷漠锐利的双眼,心中一颤:对方风流轻佻的无害笑容总是让他忘记此人是天朝的商业龙头——金银岛的主人,更重要的是他有本事让千古第一帝也对他言听计从。 秦思啊秦思,你到底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第二部 第十二章 这天,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让已经忘了户部、忘了自己官职的秦思重新踏入了尚书省。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罗云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秦大人,这边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秦思淡淡地瞄了一眼,嘴角轻扬,“罗公公健忘了吧,下官是户部的侍郎,可不是吏部的。” 罗云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轻轻笑了笑,“皇上正在吏部大堂候着大人呢。” 什么?! 秦思瞪着罗云,感觉头皮有些发麻,“罗公公,这是……” “大人放心,不是坏事。”罗云看着眼前的人在听到‘皇上’两个字时脸上的痞气全飞了,不由得感到有点好笑,“皇上让奴才给大人带一句话: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人情?! 秦思的眉又再次皱在了一起:安生日子到头了吗? 随罗云来到吏部大堂,赫然发现皇上坐在正中的位置,两边站着的都是朝野上的泰山北斗:老丞相袁青墨和他的长孙袁子鹏立在皇上的左下方,旁边站着的是左右仆射风凛、王文扬,正对着他们的则是吏部尚书陈良新以及刑部尚书魏士杰。也就是说天朝最有权势的五大世家的代表人物全云集到这儿了。 秦思吞了吞口水,有一种进了鸿门宴的感觉。 “户部侍郎秦思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秦思跪在了地上,脑子里已经考量了上百种应对方式。 “起来吧!”皇上低沉迷人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隐约间可以听出其中宠腻的意味,“平时可没见你这么懂规矩。”说完,他已经走到了秦思面前,扶住对方站了起来。 还没抬起头,秦思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灼热滚烫的视线,心底有点埋怨对方不守‘礼数’,含羞带怨地瞪了日申一眼。谁知道乌眸中流转的万种风情看在日申眼中却有种想把他带入怀中恣意温存的欲望,而在其他人眼里则是一闪而过的惊艳,随之留下‘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秦侍郎,这一次是老臣央求皇上请你来商量要事的。”暧昧诡异的气氛被袁青墨不急不缓的语调打破了。 “哦?”秦思淡淡地瞄了日申一眼,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侍郎对金银岛的经营管理方式,老臣非常感兴趣,希望侍郎能和我们一块儿参详参详。”袁青墨向前迈了一步,笑容满面地说道。 “老丞相抬爱了,下官那点东西只是雕虫小技而已。”秦思谦恭地向袁青墨鞠了一个躬,礼貌得体的举止,潇洒自信的笑容,不卑不亢的语调,立刻博得袁青墨和陈良新的赞赏和好感,而袁子鹏眼中的崇拜之情又加深了一层。事实上直至今日秦思也想不通为什么袁子鹏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自信,这种莫明的狂热可以追溯到书院时期。 “秦侍郎谦虚了,听说金银岛中每个总管是按照自己所占的原始份额获得利润的。比如说他在自己管理的酒楼中占了两分利,那么每年他就能获得酒楼盈利的两成作为报酬。”袁青墨轻撩着胡须,微眯着眼看向秦思说道。 “对,只要酒楼赚得多,他就得得多。”秦思直视着对方狐狸般狡猾的双眸,轻笑着回答道。 “所以为了自己赚得多,他就必须让酒楼赚得多!”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插了进来,秦思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颀长的俊雅男人——刑部尚书魏士杰。说起来,魏士杰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不仅文采风流,而且武功卓越,行军布阵,无所不通。听说当年昊天帝平定天下,他就是其中记首功的人物之一,再加上六年前拒绝了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示爱,更是名震一时。 面对着这个朝野上、京城里贵族中的贵族,秦思有礼地点了点头,无意间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兴味。 “秦侍郎这种发放年俸的方法是既新奇,又在情在理啊!”右仆射王文扬走到秦思面前,笑呵呵地说道。那张虚伪的脸孔看在秦思眼中让他想到了朝野上左右逢源的柳英,只是不知道他的面具下是不是也有一颗忧国忧民的赤诚忠胆之心。 “所以我们要趁此机会向秦侍郎好好讨教讨教!”袁青墨小心地瞄了皇上一眼,随后继续说道,“还有关于户部尚书史大人参秦侍郎税收的问题。” “丞相,大律令中可没有钞法和盐法,这不关金银岛的事!”听了袁青墨的质问,秦思急忙申辩道。 “我并没有责怪秦侍郎触犯律法啊!”袁青墨故作惊讶地回答说,“只是侍郎的金银岛让老臣明白了天朝需要修补完善的工作还有许多。”说完,他露出一个狐狸般狡猾的笑容,看得秦思有点心惊胆战。 “秦侍郎,这边请,后花园中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糕点。”袁青墨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向后堂走去,仿佛刻意般,留下了皇上和秦思。 “你陷害我!”秦思瞪着日申,赌气说道。 “朕不跟你说了吗:还人情的时候到了。”说完,日申轻笑着把秦思搂进了怀里,“晚上随朕回宫……” 余下的话淹没在情人间甜蜜的热吻中…… 接下来十天,秦思就在尚书省和皇宫大院两头转悠,说得再精确一点:就是吏部的后花园以及皇上的寝宫。 短短十天时间,袁青墨等一干所谓的天朝擎天柱从金银岛引申到朝堂,一点一滴逐步解剖,深入分析,硬是把苍龙王朝管理制度的所有弊端和漏洞全给挖了出来,至少秦思能够想到的地方都被他们掀上了台面,因为金银岛七成以上能够疯狂赚钱的黄金机会就是钻了这帮领袖人物的管理空子和律法漏洞。 把秦思压榨得连最后一点渣都不剩了后,袁青墨带着众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御书房。只见他的脚步比往年轻松了不少,整个人红光满面的,至少年轻了十岁。 老狐狸! 秦思在心中把袁家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咬牙切齿地缩在日申怀中,狠狠地瞪向渐渐远去的背影。 “不要这样,小心咬到了舌头。”日申握住秦思紧捏的拳头,轻轻揉搓着。 “都怪你!不要告诉我天朝管理制度的问题你不知道,自己告诉袁青墨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揪住我!”秦思掀起对方的衣领,野蛮地说道,只是手心的冷汗泄漏了心事,他在害怕,或者说是不希望听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朕要做那样的事?”日申一脸不解地看向秦思,仿佛他提了一个极其莫名其妙的问题。 “因为你是皇上啊,这个天下都是你的,需要你来治理!”秦思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袁老丞相有能力做到这些,如果他做错了,朕再来纠正他好了。”日申不以为然地说道。 “就这样?!”秦思震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当上皇帝的?” “因为朕平定了天下,自然而然就是皇帝了。”说到这儿,日申又再次陷入了迷惘中,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秦思的问题,或者说是他的思维。 “那你为什么又要统一天下呢?”秦思简直是用吼的提起了对方的衣领,面对着突然歇底斯理起来的秦思,日申只能本能地回答到,“因为父王说要统一天下。” 完全无力了,秦思虚脱地躺回日申的怀中,心中万般滋味萦绕着:自己从前的所有理所当然,所有推测思量全都破碎了,仿佛这个世界都变了一样。 “日申,你知道皇帝意味着什么吗?”秦思靠在他的胸口上,喃喃说道。 “知道,事实上朕喜欢控制一切,而不是被人控制。”日申沉稳磁性的嗓音重新在耳边响起,这才是自己熟悉的腔调,一个帝王的语气,秦思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那你控制到一切了吗?”仿佛低喃般,秦思缓缓道出一个自己并不关心的问题。 “嗯。”日申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抬起秦思的脸庞,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天下都在朕的掌握中。只是,除了你,秦思。” 听了他的话,秦思发出一个来自心底深处的满意笑容,不过漂亮的凤眼却开始黯淡无光了,似乎诉说着无尽的沧桑和疲惫: 好累……,我需要重新思考…… 第二部 第十三章 天朝最重要的政治体制改革是在一场神秘的‘十日谈’后,户部侍郎秦思又在史载中留下了漂亮的一笔。 在那次令秦思深恶痛绝的‘高峰会议’后,不到一个月,他再次被宣进了宫:协同刑部和翰林院编辑完善《天朝大律令》。 趁着皇上离开后,袁青墨当着秦思的面笑呵呵地吩咐道,“有什么问题尽管向秦侍郎请教,他最清楚咱们天朝律令的弊漏。” 混蛋! 秦思狠狠地瞪向袁青墨,哪料到这个小老头在他愤恨的目光中似乎越来越高兴,最后简直可以称为兴奋地追随着皇上的步伐离开了翰林院。 “秦大人,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多多合作了。”刑部尚书魏士杰走到秦思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俊雅迷人、风采卓越的男人,秦思只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因为传闻中‘清高桀骜’的刑部尚书魏士杰与面前的人完全不同?!秦思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上前行礼道,“尚书大人抬举了,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有事尽管吩咐。” “爽快!”魏士杰一掌拍在秦思的肩上,“那我们也别大人来大人去了,你唤我一声士杰兄,我唤你秦思可好?” 这似乎逾越了? 秦思心中升起了一丝小小的不满,可脸上却表现得惊喜万分,“那么秦思就高攀了。” “哈哈!”魏士杰似乎真的非常高兴,拉住秦思的手说道,“我带你先去拜见几位编制律令的老学士。” 看着自己被握在对方掌中的右手,秦思并没有挣脱,只是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明知道他与皇上的关系还敢如此猖狂,看来这位刑部尚书不简单啊! 接下来的日子,秦思白天呆在翰林院,晚上则是回到皇宫和日申守在一起。平静幸福的生活让秦思感到非常满意,只除了一个变数——魏士杰。 在和这个男人的接触中,秦思总算是体会到外界对他的评价:桀骜不逊,恃才傲物。 他似乎认为自己的才智武功足以与昊天帝一较高下,如果不是由于出生的原因,这块大陆最后到底由谁来作主,还未尝可知。 秦思曾经装作不在意地向日申提起魏士杰这个人,谁知道对方只是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随后莫测高深地说道:如果他出生在皇家,也许活不到成年。 看着日申俊美自信的脸庞,秦思突然有点可怜起魏士杰来,因为在这个千古第一帝眼中,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这天傍晚,秦思坐在已经收归旗下的云鹤楼上,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倾听着范莘向他汇报最近京城中发生的奇闻趣事。 突然,一匹黑色的骏马从楼下呼啸而过,马上卓然挺拔的男人赫然是九王爷日宣。 “他赶着去投胎啊?!”秦思皱着眉瞄向四处飞扬的尘土。 “呵呵!”范莘坐在对面轻轻笑了起来,“九王爷这是赶着去见云裳阁的澜嫣!” “澜嫣?”秦思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范莘。 “对,上个月刚从秦淮来的名妓,那脸袋儿,那身段儿,简直比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范莘流着口水露出一副向往的表情,“现在全京城的公子哥儿都捧着银两去云裳阁,不过澜嫣似乎只中意九王爷一人。” “哦,是吗?”秦思危险地眯起了双眼,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我不过是最近比较忙,没空理会金银岛的事,你们就想败家了是不是?!” “这,这……”面对秦思突如其来的怒火,范莘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没有啊……” “还说没有?!”秦思严厉地瞪向范莘,“连天下第一美人都比过了,你们居然不知道挖角!我平时怎么教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不,不是我……”范莘委屈地咕噜着,“本来我是想挖的,可蓉娘死活拦着,说对方是她的好姐妹……” “好姐妹?”秦思打断了范莘的话,“云裳阁的阁主是谁?怎么觉得这名非常耳熟呢?” “不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三大名妓之一云裳吗?”范莘连忙狗腿地接过秦思的问话,“云蓉,云裳,云烟,一个娇丽甜美,八面玲珑,一个艳丽妩媚,豪爽侠义,一个清丽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哦,照你这么说云裳阁的阁主就是那个火美人云裳了?”秦思挑了挑眉,淡然地说道。 “对,不过她现在已经改名叫红姑了。”见秦思毫不动容,范莘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叙述了一遍,谁叫自己的老婆蔓儿和那个惹不起的泼妇云蓉都站在火美人那边呢。“世人都说出尘仙子云烟千金难见一面,其实她只是被云蓉和亲姐姐云裳保护过渡而已,甚至云裳十三岁就开门接客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妹妹的清白,和老鸨定下了契约。想当年她们姐妹之间的深情厚意在乱世红尘中留下了一段佳话,蓉娘说她也是因为敬佩云裳的豪义才和她们姐妹结为金兰的。谁料到一个瞎眼毁容、身染恶疾的落破书生让三姐妹从此成为末路。”说到这儿,为了渲染气氛,范莘故作惋惜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得秦思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重点!重点!我要重点!你以为你在说书啊?!” “是!是!”范莘手忙脚乱地稳住了自己的茶杯,“其实简单说来就是云裳救了那个书生,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为她寻医治病。等到两年后书生高中状元回来迎娶她时,妹妹云烟仗着自己与姐姐有七八分相似,嗓音又几乎一模一样,拿着他们当年的定情信物上了花轿。” “这样都行?!情人也能认错?”秦思怀疑地看向范莘,摆明了不相信。 “咳!书呆子那个时候眼瞎,病得糊里糊涂的,哪记得云裳到底长什么样儿!而且他们只短短相处了十来天而已!”范莘似乎颇为激动,话语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畏缩和谨慎。 “那蓉娘又在这笔糊涂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秦思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问道。 “蓉娘啊,简直是一个傻大姐。状元上门提亲时,云裳刚好被一个富商带去了江南,书呆子又只知道是一个姓云的女子,整个无双楼姓云的只有她们三姐妹,所以理所当然地蓉娘就把云烟推了出去,因为在她心目中云烟就是这么一个柔弱乖巧,会随时随地捡些小猫小狗回去的善良女人。接下来……” “接下来云烟就算最先没有顶替姐姐的想法,也会在蓉娘的推波助澜下铤而走险。”秦思轻笑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范莘双眼一亮,继续说着,“那天我听蓉娘断断续续地说起这段往事时就猜出了大概,她替云烟向书呆子做了证明,再加上云裳对自己妹妹的爱护信任,一定从未隐瞒过她与书呆子的情事,所以云烟轻而易举地就取代了姐姐。而书呆子那边,娶了一个卖艺不卖身,艳名四播的绝代花魁,也算成就了一段风流韵事。” “我非常好奇这位状元有没有发现自己娶错了夫人,而云裳回来后又将把自己置于什么样的境地呢。”秦思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先前严厉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 “呵呵!”听了他的话,范莘轻轻笑了起来,“爷和我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蓉娘说云裳回来后她简直是邀功一样把这件事跟对方说了,还坦白怕状元反悔没等二妹回来就把云烟嫁了。”说到这儿,范莘顿了顿,看到秦思兴趣盎然的表情,满意地继续说道,“云裳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就从无双楼里消失了。第二年,状元再次来到无双楼,怒斥云蓉,说和自己私订终身的不是云烟,而是云裳。接下来的事爷也知道了,八年后,金银岛成立,爷看重了在无双楼中形同隐居的蓉娘,收为心腹手下,两年后,潼湖边竖起了云裳阁,红姑带着一群水似的江南女子从秦淮来到了京城。” “那么昔日的状元呢?”秦思嘴角轻扬,戏谑地看向范莘。 “状元啊,爷也认识。”说着,范莘神秘地一笑,“就是池旭然的恩师,现在的工部尚书林封涵。” “唉……”听到这儿,秦思不由得惋惜地摇了摇头,“一个有情有义的儿郎却莫名其妙地成了负心人,怪不得林尚书虽与自己的妻子不睦,却从未纳过新人。” 第二部 第十四章 潼湖,京城中最有名的寻欢作乐的场所,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能在这里买到令人满意的软玉温香。 柔和的月光下,碧波荡漾,一片灯红酒绿。两个年轻公子闲适地站在湖边,笑容满面地看向湖中心的雅致阁楼。身着白衣锦缎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上好的白玉银髻束起了过肩的浅褐色发丝,腰悬一块别致的盘龙宝玉,他轻摇着折扇,脸上露出慵懒惬意的笑容。周围路过的人们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偏偏佳公子,然而却在看清他眼底流转的妩媚风情时,不由得呆愣地停下了脚步。 “爷,如果不是这一身上等的江南苏锦,御赐的盘龙宝玉,你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旁边身着青衣锦袍的男人双手环胸,戏谑地笑道。满身的珠光宝气,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粗俗的暴发户,不过此人身上隐隐流露出的贵气却会让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世家中的纨绔子弟,再细看他帅气的容貌,潇洒自信的举止,越来越让人心生好感。 这二人便是秦思与范莘,慕名前来瞻仰所谓‘犹胜过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绝代名妓’,不过对秦思来说,他只是来刺探敌情的,所谓美人还没有那个传说中的红姑更吸引他。 两人刚准备向云裳阁走去,突然一艘清雅的花舫停在了他们面前,只见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走了出来,“这不是秦思吗?” 秦思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胡乱跟他套交情,还似有若无勾引他的刑部尚书魏士杰。 “士杰兄!”秦思上前一行礼,笑着招呼道。 “想不到你也会到这种地方来。”魏士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上来坐坐可好?”说着已经叫身边的侍从把船靠岸。 看着船身上那个醒目的‘金银岛’的标志,秦思向范莘递了一个眼色,俩人默契十足地上了船:自家产业,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云裳阁只好下次去了。 来到花舫的雅间,秦思发现席间还坐了两个锦衣男子,一个是五王爷日昕,一个是大公主的驸马陆政。俩人见到秦思时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后热情地招呼秦范二人,只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秦思却从他们眼底看出了轻蔑和嫉恨。 至从‘混沌’的事件后,他算是得罪光了皇室宗亲,如果不是日申的百般恩宠,这帮人恐怕早就把他五马分尸了。秦思在心中冷冷地笑着。 “五王爷,陆驸马,好久不见!”秦思轻笑着向二人鞠躬行礼道,对方连忙扶住他,故作责备地看向秦思,“贤弟什么时候跟我们这么生熟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们热乎过吧?! 秦思暗道:除了因为金银岛的成立给你们送过几次礼,咱们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也数得清! “这位是……”陆政指向范莘,疑惑地看向秦思。 “他就是无双楼的楼主范莘。”秦思笑着为二人介绍。 “原来这位就是‘天下第一搂’的楼主啊!”陆政惊讶地说道,突然话锋一转,“听说范公子是城南范家的长子,不过后来离开范家加入了金银岛。” 你是想说我被赶出范家的吧?! 范莘眉头微微一皱,随后抬起头来,故作不在意地哈哈大笑道,“小弟不才被三娘赶出范家,幸蒙爷的收容,才得以在金银岛中混口饭吃!”他把那段绝望痛苦的经历当作趣闻说了出来,令本来想让他难堪的陆政和日昕只能在一旁讪讪地陪笑着。 魏士杰把一切看在眼里,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当他回过头看向秦思时,发现对方也是站在一旁轻轻地笑着,只是那笑容,那眼神,却看不出深浅。魏士杰心中陡然一惊:除了昊天帝和袁青墨,秦思是第三个让他猜不出心思的男人。 “好了,我们入座吧!别让忆如她们久等了!”说着,魏士杰向花舫的主人忆如递了一个眼色,对方领会地走到五王爷日昕的身旁,娇媚地说道,“王爷只顾着和爷说话,都不理如儿了。” “哈哈……”日昕回头,搂住忆如的纤腰,宠腻地说道,“秦思可是你的大老板,本王是在帮你说好话呢!” “如儿可不在乎。”风情万种的女子缩在日昕怀中,“只要王爷宠着如儿就够了……” 软玉温香,轻言细语,五王爷日昕心头一热,抱住忆如就开始上下其手,粉紫的薄纱划过肩胛,女人发出娇媚的呻吟声…… 陆政和魏士杰相视一笑,随后招呼秦思和范莘陆续坐了下来,几个姿色艳丽的女子来到他们身边,轻笑着为大家的酒杯中斟满了上好的女儿红。 “听说秦贤弟和刑部、翰林院一起编写《天朝大律令》?”陆政看向秦思,笑嘻嘻地问道,只是闪烁的眼神中写满了不信。 秦思喝了一口酒,嘴角轻扬,淡淡地回道,“小弟只是去凑个数而已。” 听了他的话,陆政略显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话可不能这样说!”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插了进来,“秦思的确博学多才,无论是政事、商道、律法,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如果没有他,《天朝大律令》的修订根本无从下手。”说完,魏士杰拿起酒杯,略带深意地瞪了陆政一眼,只是那警告的目光反而令对方更加着恼。只见陆政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水,嘲讽地说道,“如果秦大人不是如此博学多才,怎么能令皇上百般恩宠呢?”他故意在‘恩宠’两个字上拖长了尾音,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暧昧。 范莘坐在一旁,搂住身边的女子,依然浅笑着品味杯中的酒水。秦思也轻轻地笑着,似乎丝毫没有听出话中的奚落,“驸马爷这句话应该问皇上,在下可没这个胆随便非议圣上的心思。” “真的没有吗?”五王爷浑厚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他搂住春潮未退的忆如坐到魏士杰的身旁,“皇兄为了你可是连祖宗家法都不要了。”说着,厉眼扫向秦思,眸中闪过怨毒的光芒。 五王爷毫不掩饰的恨意与轻蔑并没有引起秦思的恼怒,只见对方脸上仍然挂着闲适的微笑,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那是皇上抬爱了。”波澜不惊的语调,却在其中隐藏着一丝猖狂和桀骜。 日昕听出来了,陆政也听出来了,两人正准备拍案而起时,魏士杰冷冷的嗓音在耳旁响起,“俗话说得好,帝王无情,秦大人还是小心为妙,更何况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天姿国色。” “那倒是!不过我朝男子也一样可以进宫为妃,秦大人可以在皇兄耳旁提点提点!”说完,五王爷日昕露出一个淫邪的暧昧笑容,陆政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范莘微微皱起了眉,看向秦思,对方丢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色。 男宠吗?在你们眼中我秦思就只能以色侍人? 不过莫要忘了,金银岛的主人是谁! 第二部 第十五章 秦思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洒脱肆意的光芒,那仿佛天下尽在掌握中的自信风采不由得让魏士杰看呆了眼。 “入宫哪有现在消遥自在?!”秦思的眼眸转了转,回头看向魏士杰,趁着对方痴愣地注视着自己时突然拉住他的手臂,用力带入了怀中。他迷人的双眼微眯了起来,一手轻挑地抬起魏士杰的下颚,另一手搂住对方的窄腰,邪气地笑道,“比如说现在的轻狂,一旦进了后宫就再也不可能了。”他低声呢喃的嗓音仿佛传说中引诱世人的妖女媚惑的歌声,让魏士杰的心情不自禁地砰砰直跳起来,思绪在那一瞬间完全停止了,只能着魔似地任由秦思的脸庞逐渐靠向自己,直到冰凉的双唇覆盖在自己的唇瓣上,一种特别的香气窜入鼻尖,他忆起了一片紫色的花束…… 那是在皇上的御书房中看到的一副水墨画,满山遍野的紫色,黯淡的红和黑给人一种窒息绝望的感觉,就在心脏都快被那份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时,远处高山的背后,显露出一丝曙光,淡淡的,似乎是在朦胧的梦境中,几乎让人看不见……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记住了心脏不规律的跳动声,血液沸腾的流淌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名字——秦思。 面对秦思大胆轻佻的举动,五王爷日昕和驸马爷陆政简直看呆了眼!不过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揽住魏士杰的秦思邪佞惑人的风采,那娴熟煽情的动作,红艳诱人的双唇以及隐隐的戏谑自信的笑容,还有那双蛊惑人心的乌眸,一开一闭之间,流转的万种风情…… 日昕和陆政突然感到下腹有些骚动,俩人脑中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如果把这样一个洒脱邪肆的男人压在身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想到那双张狂恣意的眼眸染上情欲的妩媚,诱人的红唇发出甜腻的呻吟,修长白皙的大腿,销魂的菊池…… 胯下明显的反应告诉日昕和陆政,他们动情了…… 俩人的脸色开始泛红,双眼充血,流露出热切强烈的欲望…… 望着二人猥亵的模样,范莘一边喝着酒,一边轻轻地笑了:爷可是向京城中各大风月高手拜过师的,挑逗一个稚嫩的伪君子,两个容易激动的下流胚,绰绰有余! 这边,秦思刚挑开魏士杰的外衣,灵巧的右手抚摸上对方滑腻的肌肤时,突然,由于接触到外面湿冷的空气拉回一丝理智的魏士杰浑身震了震,当他惊醒自己正在秦思的怀中发出羞人的呻吟时,一股热气冒上头顶,想也没想地一掌挥了出去,只听到‘喀嚓’一声响,然后是‘扑通’的水声,随着众人的惊呼,魏士杰终于清醒过来:秦思不会武功! 因为有人落水,花舫内外乱成了一锅粥,范莘和忆如慌忙招来众人下水救秦思,偌大的动静引来了潼湖上的其它花舫,岸边也有不少人向这边张望。 于是,非常不幸的,第二天,‘户部侍郎秦思调戏刑部尚书魏士杰,被打落入水’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阿欠’,秦思抱住棉被打了一个喷嚏,随后狠狠地说道,“不过亲了一下,居然动手打人,他是雏儿啊?!” “好了,少爷,你先把药喝了吧!”秦善忍住笑意,递给床上的人一碗漆黑的汤药。 “还喝?!”秦思接过碗,“韦智禾现在一天三顿都给我加料!” “活该!”低沉冷漠的嗓音在床头响起,秦思怨恨地瞪向对方,“季成风!你这保镖是怎么当的?!也不怕砸了御前第一侍卫的招牌!” “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而且我给你把了脉,没有受到内伤,魏士杰手下留情了。”季成风斜眼睨着秦思,淡淡地说道。 “妈的!混蛋!”秦思一口一个脏字,“魏士杰,咱们走着瞧!” “少爷,你是嫌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还不够热闹啊!”秦善不赞同地看向秦思,“我看还是少招惹那个刑部尚书为妙。” “小善……”秦思抬头看着面前越发显得清俊的男人,危险地眯起了眼,“我是不是该把你送到无双楼里,让蓉娘调教调教了?” “少爷……”还没等秦善说完,房门开了,又关上,屋里彻底安静了。 秦思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去的背影:这两人,还真是细水长流,不过你们也冒一两个泡好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秦思彻底奉行他‘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格言,三番两次逮着魏士杰就开始言语挑逗,动作放肆。 以前是魏士杰缠着他,现在的情形完全倒过来了。 两个身具魅力的男人暧昧的纠缠成为尚书省和翰林院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而当皇上加入时更是激动人心。所有的人都在纳闷为什么昊天帝不约束秦思的行为,这种疑问连秦思本人也有,当他抑制不住向日申提出时,对方轻轻地笑了:朕知道你只是逗弄魏士杰而已,并没有其它心思。其实,只要你高兴就好。 这种不咸不淡的回答让秦思又是放心,又是难过…… 这天,秦思邀请魏士杰去云鹤楼喝茶,轿子刚到市中心时,一阵骚动声传来。 “少爷,前面好像出了点事,很多人围在一堆,挡住了去路。” “那就停轿吧!” 家仆们走到墙角,小心地放下了轿子。秦思掀开轿帘,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秦思的话刚问完,耳边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那不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吗?……’ ‘是呀,听说叫卓凡……’ ‘名字倒是取得好,只是这人天天醉得跟滩烂泥一样……’ ‘今天更离谱,居然敢向魏家的主人动手……’ ‘刚才听他吼着:你配不上秦思!难道又跟那个户部侍郎秦思有关?’ ‘八成是!不过也不瞧瞧自个儿脏兮兮的样子,别说秦侍郎是皇帝的男宠,就连那个魏家主人他也比不上!’ ‘……,自不量力啊……’ ‘……癞蛤蟆一只……’ …… 接下来的话秦思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紧握住手中的扇柄,没有发现一道血丝染红了竹架上的锦缎…… 突然一道熟悉的痛呼声差点让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秦思慌忙地冲上去,拔开了人群,看到一个正在被人随意踢打的单薄的身影,胸中的刺痛激起了滔天的怒火,平时闲适慵懒的气息一瞬间从他的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彻骨寒意,嘴角边再也看不到那抹戏谑的笑容,此时的双唇紧紧地闭着,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秦思!”魏士杰看到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情不自禁地跑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臂,热切地说道,“不好意思,没能按时付约,我这边出了一点事。”说完,他转过头,指向地上躺着的男人,“卓家的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袭击朝廷命官,我要把他带回刑部好好收拾!” “是吗?”听了他的话,秦思冷冷地笑了,“那魏大人殴打朝廷命官的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呢?”说着,他一把甩开魏士杰的手,锐利的双眼仿若一把刀似的插在对方的身上,“季成风!”秦思大吼了一声,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闪到了卓凡的身旁,刚才还在围殴的家丁们已经倒在了地上,“把他带回卓府!”秦思掷地有声的语气中透露着森冷的寒意。突然,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魏士杰,“卓凡是我秦思最重要的人,伤了他一根寒毛就跟捅了秦思一刀无异。魏大人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啊……”说到最后他危险地眯起了双眸,警告威胁地瞪了魏士杰一眼,随后淡淡地扫向围观的众人,露出一个寒冷的笑意。当众人从他那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眼神下清醒过来时,秦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闹市中心。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明白户部侍郎秦思与卓家的小少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从此以后,在天朝百姓的眼中,卓家的荣辱自然与秦家连在了一起。 第二部 第十六章 当秦思一行人来到卓府后,卓凡的两位哥哥首先迎了出来,一把抢过已经昏迷的小弟,四只眼睛狠狠地瞪向秦思。 ‘咳!’ 就在秦思不知所措时,一个满头银白的老者从大厅里走了出来,“你们俩把卓凡扶回房去!”说完,一双精明锐利的双眼看向秦思,“秦大人和季侍卫这边请!” 来到大厅,秦思已经猜到此人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兵部尚书卓风行,年过半百,身体却依然健朗,步伐中有着中年人的沉稳。 卓风行把秦思请了进来,自己先行坐下,随后开始悠闲地品着茶,让秦季二人尴尬地站在大厅中央。 秦思虽然心中有愧,但也不想让对方瞧扁了,深呼吸了一口,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站立着。季成风则在一边,冷冷地斜眼瞧着座位上的老人。 隔了良久,几乎是半柱香的时间,卓风行的茶也快喝完了,只见他轻轻地放下茶杯,抬起那张与卓凡有着些微相似,却更加成熟冷漠的脸庞,用着低沉苍老的声音说道,“秦思,老夫只想知道一件事:对你来说,卓凡到底意味着什么?” 听了卓风行的话,秦思低下头轻轻笑了,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淡漠的笑容,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悲哀的沧桑感,“卓凡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他是我秦思在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良知和人性。”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还有,老爷子,你应该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所以……,你连一次机会也不给卓凡……”像是自言自语般,卓风行暗暗叹了一口气,官场几十年的沉浮,世家中的明争暗斗,让他有了丰富的阅历和敏锐的直觉。单单一句话,他似乎就明白了秦思隐藏在风流轻佻背后的深沉心思:那样的执着,的确不单是爱能够驾驭的。 第二天,秦思刚踏进尚书省,不意外地看见魏士杰一脸憔悴地站在回廊上等着他,“秦思……” “魏大人有事吗?”秦思礼貌生熟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你……”感觉到对方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似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不过一贯的骄傲却让他咬紧了牙关,怨恨地问道,“卓凡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我还重要?” 秦思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魏士杰啊魏士杰,你也太自以为是了!”说着,他向前迈了一步,捏住对方的下颚,戏谑地说道,“你跟卓凡相比,连给他提鞋都不配!”那冷漠的嗓音,残忍的双眸,仿若一把刀似的插在魏士杰的心中,他向后踉伧了一下,一手抓住旁边的围栏,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可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只看得见秦思绝然离去的背影。魏士杰紧紧握住了拳头,恨恨地说道,“秦思,你给我记住!” 十天后,当秦思刚从翰林院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许久不见的池旭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事不好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秦思绕过池旭然,走到大厅,坐到椅子上。 “卓凡被押进刑部大牢了!”说到这儿,池旭然又开始焦急地来回走动,“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动手打右仆射王文扬的独子,又不是不知道王家的人超级护短,而且还跟刑部尚书魏士杰是姻亲关系,这下落到刑部,有得受了!” 恐怕不只如此! 秦思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双眼闪烁着复杂难解的光芒,回想起这几天魏士杰那满脸怨恨的表情,他的心开始担忧地纠结在一起,“旭然,我要去趟魏府,你去卓家看看!”说完,秦思也没等池旭然的回答,慌忙地带着人出了门。 来到魏府,秦思被闲置在大厅中半个时辰后才看见魏士杰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秦大人,今天是吹什么风,让您到我这儿来了?”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再想到狱中的卓凡,秦思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了,“魏大人,我今天来只是想说一句话:卓凡不仅是在下的至交好友,更重要的是,他是卓府的小少爷,兵部尚书卓大人最疼爱的儿子!” “嗯,然后呢?”魏士杰一挑眉,不以为意地问道。 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怒极反笑的秦思危险地眯起了双眼,“在下只是希望魏大人在审理这桩案件时,三思而后行……”说到最后,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拖长了尾音,略带深意地看了魏士杰一眼,随后就请辞离开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在他身后露出一个怨毒残忍的目光。 出了魏府,秦思意外地看见池旭然的轿子停在路旁,他急忙走了过去,发现池旭然正在和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窃窃私语。 “旭然。”秦思轻轻唤了一声,对方转过头,一脸紧张地拉过他的手臂,“这下完了,秦思,卓老爷说一切听凭刑部的审判。”说到这儿,他指了指身旁的小厮,“他是卓凡的贴身侍童,那天的事他全都看见了。” “哦?”秦思低下头看向那个矮小的少年,“你家少爷那天为什么殴打王文扬的儿子?发生什么冲突了?” “少爷那天是和几位新交的朋友去云裳阁喝花酒,但是无意间听见王家的公子在隔壁雅间议论秦少爷,他们说您是……”说到这儿,小厮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少爷气不过就冲过去跟他们动上手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非常清楚天下间有许多嘲笑鄙视他的人。只要他一日顶着‘皇上男宠’的招牌,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别人都会拿有色的眼光看他。只是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可是,卓凡,你为什么要趟进这滩浑水里?我一直想要保护你,让你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过一生。 所有的痛苦让秦思一人承担就够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你家少爷的事不用担心。”秦思挥了挥手,打发走那个小厮,随后转过头看向池旭然,“放心,有我在,卓凡不会有事的。” “嗯。”池旭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相信你,秦思,只有你能救卓凡了。” 回府后,秦思就招来了秦善和范莘,“卓凡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嗯。”二人点了点头。 “秉公办理我倒不怕,最多一个私斗,请皇上从中调节调节,赔点银两,禁足两三个月就行了。但是……”说到这儿,秦思皱起了眉头,“魏士杰明显想拿这件事为难我和卓凡,就算我能在外面安排妥当,卓凡也有可能会在牢里吃足苦头。” “可是不管怎么说,卓凡也是卓家的少爷,九王爷手下的一员大将,魏士杰怎么也得顾及一下吧?”范莘看向秦思,喃喃说道。 “你太天真了,魏家是祖传世家,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卓家只是出了一个卓风行而已,再加上这一次卓老爷子摆明了不管此事,魏士杰更是有持无恐。” “为什么他不管卓凡了?”秦善不满地问道,“那是他的亲儿子啊!” 听了秦善的问话,秦思不知如何回答地捂住了额头。虽然只与卓风行见过一面,但不知为什么,就像对方能从一句话中理解到他的心思一样,他似乎也能体会到卓风行的坚忍和痛苦,“也许对他那样的男人而言,忠君爱国,职责义务,胜过了所谓的亲情。”兵部尚书是尚书省与军部唯一的联系,卓风行肩上的担子比别人想象中的还要重,特别是在朝局变革的现在。 “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了。”秦思提了提神,严肃认真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动用金银岛的一切人力物力打探牢里的消息,好好保护卓凡,务必要让他安安稳稳地过到从大牢出来为止!” “是!” “是!” 第二部 第十七章 时间就在这样一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环境中一点一滴地流失着。秦思虽然竭尽全力想要救出牢里的卓凡,但是右仆射王文扬却摆明了要整死让自己儿子还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秦王两家的争斗已经是京城中明而不宣的事实,这也是一向笑脸迎人的秦思第一次把私人恩怨摆上了台面。 天朝建立以后,刑部俨然是全国最高甚至唯一的司法机构,而刑部尚书魏士杰则掌握了仅次于皇上的最大的仲裁权,这也让他在朝廷上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在刑部里更是呼风唤雨。所幸魏士杰本人清高倨傲,谁的帐都不卖,因此刑部至今为止虽然小事不断,但却从未出过大事。然而,这一次,从兵部尚书卓风行的小儿子关进大牢的那一天开始,整个刑部上下都笼罩在一层诡秘的阴影中。 上层官员终日眉头紧锁,盘算着自己的仕途方向:想要维持原状吧,可是只要一忆起那个男人丰姿卓越的身影,邪肆戏谑的笑容,就莫明地感到一丝恐惧和威胁。如此轻佻无害的男人却有着雷厉风行的手腕,再想到他背后的财力和皇上。唉……,这还真不好选啊…… 下层人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从金银岛那里得到数量颇丰的贿赂和无数的好处,已然让他们坚定了立场,每天忙着收集刑部的信息以及讨好大牢里的卓家小少爷。 这天魏士杰怒火冲冲地从翰林院回来,小丫鬟讨好地奉上一杯参茶,却被他一手挥到了地上,“秦思,秦思……”一想到那个人与皇上互相依偎的身影,他就忍不住妒火中烧,“去刑部!” 皇上他没办法,但是还有一个卓凡啊! 来到刑部司的大牢,一眼就可以看见被铁链紧锁在木架上的卓凡,华丽的锦袍已经被鲜血和污迹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散乱的头发,嘴角边还残留着凝固的血渍。 “卓少爷,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呢?”魏士杰洋洋得意地坐到侍从端来的椅子上,轻蔑地看向卓凡,谁知道对方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睁开眼,反而嘲讽地一笑,“又在秦思那儿受气了?” “你!”魏士杰火大地站了起来,下午翰林院中那旖旎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秦思不是一样不要你了吗?” “哼!”卓凡抬起了头,已然苍白憔悴的面孔上嵌着一双清澈锐利的双眼,“秦思是因为重视我才推开了我,我相信他!”毫不犹豫,无比坚定的语气令魏士杰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胡说!他才不会喜欢你!” “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在他心目中我都是知己好友,至少……”说到这儿,卓凡顿了顿,嘴角边扬起一个自得的笑容,“至少比你重要。”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在卓凡的脸上,他的头一偏,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你越打我……,秦思越心疼……,说不准儿哪天就真的对我动情了,我了解他……”说着,卓凡轻轻笑了起来,那种自信的刺眼笑容看得魏士杰握紧了拳头。“是吗?”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一个破破烂烂的死人他还会不会动情?” “来人,把他拖去死牢!” “少爷,少爷!不好了!” 秦思正在书房里对着金银岛的帐目,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秦善焦急的呼唤声,他的心陡然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推开门,看见秦善和范莘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少爷,不好了!”秦善来到秦思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接到牢里的消息,魏士杰要把卓少爷带去死牢!” “什么?!”‘啪’的一声,秦思手中的帐薄掉在了地上。死牢,那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苍龙王朝统一大陆以前,死刑犯关押在两种牢房里:一种是‘天牢’,虽然条件恶劣,但只用安安稳稳地等着死就行了;另一种是‘死牢’,那是一个炼狱,人吃人的地方,王朝最严厉的刑法不是凌迟,而是把人扔进死牢,践踏尽他所有的尊严、精神,最后不是被别人吞食,就是为了生存,学会茹毛饮血,直到被其它的强者吞进腹中。 而在天朝建立以后,这种刑法继续延续了下来,通常用来惩罚朝廷的叛徒。 “爷,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要不然就算最后救出了卓凡,他也废了!”范莘紧皱着眉头,焦急地看向秦思。后者捂住下颚,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死一般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在三个人的周围,秦善和范莘一直注视着秦思,等着他的命令。 突然,秦思抬起了头,双眼闪烁着坚定锐利的光芒,“季成风,你都听见了吧?”他的嗓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长廊的转角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你不会是让我劫死牢吧?”季成风平淡的语气中暗藏着嘲讽,仿佛秦思说了一个不可能的笑话般。 “是又如何?”秦思挑了挑眉,嘴角边扬起一个挑畔的微笑,“不用再废话了,你赶快去吧!如果卓凡有个三长两短,我会非常不痛快的。”说到这儿,他微眯起眼,倨傲地看向季成风,“而且说不定也会让皇上……,跟着我一块儿不痛快!”最后几个字,秦思说得斩钉截铁,那破釜沉舟的绝然让季成风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他知道:秦思不是在开玩笑! 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季成风转身飞上了房顶,向死牢赶去。 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秦思也转过身,急急忙忙跑出后院,“给我准备一匹马!” “少爷,你不会骑马!”秦善跟在身后,提醒地说道。 “行了,赶紧通知下人准备吧!”范莘碰了碰秦善的手臂,递给他一个‘少多话’的眼色。秦善领悟地点了点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来到大门口,秦思转头看向范莘,“季成风去救卓凡时,你想办法让人通知魏士杰。” “为什么?”范莘大吃一惊地瞪着秦思。 “不用问那么多!反正要把他们两方人都拖住,直到我把皇上带来为止。”秦思看见秦善牵来一匹马,急忙走了过去。 “爷,我不明白!”范莘跟了上去,“季成风一个人去救卓凡,如果引来了魏士杰,那么他和卓凡都会有危险。” “范莘!”秦思抓住马缰,回过头,“你太小瞧季成风了,你也太小瞧我们的昊天帝了!”说完,秦思翻身上了马。 一阵嘶鸣声,黑色的骏马越过范莘离开了秦府。 “你们还不快跟上去!”秦善站在原地,大声催促着身后的家丁,“好好保护少爷,别让他摔着了!” “是!” 这天在天朝的史载中是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之一,因为几乎所有的京城百姓都看见了一向风流懒散的户部侍郎秦思,第一次黑着一张脸骑着骏马穿过了闹市,直逼皇城,随后大闹刑部,掀开了天朝‘三法司’诞生的序幕,也把他自己送上了权力的顶峰。 第二部 第十八章 皇城殿门外,负责宫门警卫的卫尉南军远远地就看见一匹黑色的骏马急驰而来,连忙摆出了拦截的架势,可是当他们看清马上的人时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啊!居然敢拦我?!”秦思抓住马缰,慌忙稳住了身体。 “秦大人……”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皇城里不让骑马……”他的声音在秦思的厉眼瞪视下越来越小,现在谁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皇上的心头肉,哪敢得罪! “滚开!”秦思一提马缰,理也没理那个统领,驾着马闯进皇城。周围的人都没胆子拦他,不是拦不住,而是怕自个儿粗手粗脚伤了对方,要是皇上怪罪下来,项上的人头能不能保住还真难说! “快去通知宫里的守卫!”男人大声呵斥着手下,反正他们卫尉南军是没办法,就看里面的禁军了! 不过他显然是高估了禁军,那边比他更知情识趣,不仅没拦,还急忙清除了道路上的障碍物,生怕秦大人一个不小心给碰着哪儿了,自个儿担待不起!不过他们也及时地通知了宫里的罗公公和正在御花园里晃荡的九王爷日宣。 所以当他们二人赶到时就看见秦思非常不稳地骑着一匹‘野马’,急忙心惊地上前拦住,九王日宣也施展轻功从马上抱起秦思,落到地面。 “滚开!”秦思推开日宣的怀抱,向皇宫内奔去,“罗云,皇上在哪儿?” “秦大人,皇上正在御书房!”罗云一边回答秦思的问话,一边吃力地稳住受惊的黑马,所以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九王爷日宣阴沉的脸孔。然而,事实上连日宣本人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人离开自己的怀抱,淡淡的香气飘走后,他的心会突然烦躁起来。 一心念着卓凡的秦思根本无暇顾虑罗云和九王爷日宣,得知皇上的所在之处,急急忙忙向大殿深处跑去。 “秦大人!”罗云把黑马交给身边的侍卫,也连忙跟了上去。而九王爷日宣此时大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那个身影越走越远,双脚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移动。 来到御书房的大门外,罗云几步赶到了秦思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秦大人,皇上正在与袁丞相他们商量要事,你能稍等片刻吗?” “你说呢?”秦思冷冷地看了罗云一眼,那恨冽无情的目光居然让见惯宫门倾扎的罗云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越过他,秦思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吱嘎’一声,殿内的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门外,只见户部侍郎秦思身着一件银白色的锦袍,明显风尘仆仆的样子站在大殿门外,一脸的沉静肃穆。 “秦思?”皇上低沉平淡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连忙紧张地低下了头。 “微臣参见皇上!”秦思大步走了进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让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起来吧。” 皇上的话音落了良久也不见秦思站起来,殿内的所有人似乎都预感到了不寻常,全都屏息静气地正经站在一边。 “皇上,微臣希望您能去一趟京郊死牢,因为刑部尚书魏士杰擅自把卓少将军关进了死牢!”秦思跪在地上,抬起头,一脸坚决地看向日申。 “不可能!”身后传来九王爷日宣的声音,“卓凡只是打伤了王文扬的儿子而已,怎么会被关进死牢?”他的话立刻引来右仆射王文扬的不满,只是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只能怨恨地干瞪着眼。 “是啊!”户部尚书史威走了出来,“卓少将军不是暂押在刑部的大牢接受审判吗?怎么会去死牢?!秦侍郎可不要乱说话啊,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洋洋得意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幸灾乐祸,旁边站着的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都轻轻皱起了眉头,而兵部尚书卓风行则捏紧了手中的奏折。 “皇上!”秦思根本不去理睬史威,一双眼坚定决然地看向日申,顿时,殿内寂静了下来,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皇上的回答。 日申看着跪在殿下的秦思,一种豁出性命的坚决,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划过一丝不快。但是他从秦思眼中读出了不顾一切的绝然,他终于,只能,妥协了。 “好,朕随你去死牢。” 皇上的话音刚落,右仆射王文扬和户部尚书史威眼中闪过了一道惊惧的光芒。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注意到了,俩人的眼神一交换,心领神会地跟在了皇上的身边。而兵部尚书卓风行则向秦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至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左仆射风凛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皇上和秦思一眼。 出了京城城门,负责京郊守卫的卫尉北军统领急忙迎了上来,参拜完皇上和众位大臣们后,立刻禀告:刑部尚书魏士杰的确是把卓少将军带去了死牢,但是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劫囚犯了,双方人马动上了手,一边是刑部的人,一边有禁军的令牌,他们也不知道该帮谁? “成何体统!”皇上皱紧眉头,怒斥了一声,“你们过去把所有的人都给朕拿下!” “是!”卫尉北军统领急忙下去调集兵马。 “皇上,我们还是等里面的人都制住以后再进去吧?”司徒大将军站在皇上身边,低声建议道。 可是皇上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直用着复杂难解的目光看向秦思,“救人的一边是不是季成风?” “是!”秦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皇上锐利的眼神,那挑畔的目光令日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你忘了吗,季成风是朕给你用来保护自己的。”说完,他一甩衣袖,满面森寒地向死牢走去。 司徒大将军狠狠地瞪了秦思一眼,随后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其他人也连忙跟上,最后只剩下兵部尚书卓风行与秦思并肩走在了一起。 来到牢房的外围,只见空旷的广场上布满站着、躺着的人群,中间蒙面的黑衣人护住一个白衣人警惕地看向四周,白衣人手持一柄黑色的奇异宝剑,另一手扶住一个满身鲜血污渍的蓬面男人;外围则是一群穿着卫尉南军服的刑部官兵以及魏士杰和他的手下;最外面的一层则是刚接到圣旨,人数众多,武器精良的卫尉北军。 “皇上驾到!”罗云尖锐清冷的嗓音在广场上响起,所有的人在片刻的震惊后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突然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冲进了混乱的人群,跑进黑衣人的保护圈,抱住了那个蓬头满面的男人。 “卓凡!卓凡!”秦思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焦急担忧地呼唤着。 “你不用担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季成风依旧冷冷的嗓音在旁边响起,秦思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随后把头埋在怀中人的颈后,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季成风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不由得恐惧地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因为他的正前方昊天帝正一脸阴沉地注视着他身旁的两人,双眼布满彻骨的冰凉,全身散发着森寒恨冽的气势,令身旁的大臣们全都微微颤抖地跪在了地上。 季成风慌忙地低下了头,不禁开始为秦思担心起来,因为除了在沙场上,他从未见过皇上露出如此的煞气。不过这也使他更加明白了:秦思在皇上的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皇上会爆发他的怒火时,日申却在冷冷地看了秦思和卓凡一眼后,静静地转身离开了。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两头望了望,最后只好追着皇上的身影离去。 此时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苍龙王朝传承已久的——死牢 第二部 第十九章 接下来几天,秦思一直呆在卓府照顾伤重昏迷的卓凡。期间,卓凡醒过来几次,每一次都能在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他知道周身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人是谁,随后便安详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看到秦思如此昼夜不休地照顾小弟,一直对他有着些许成见的卓彦和卓恒也不由得改变了观点。情之一事,不是人人都说得清道得明的,索性彻底当个旁观者。 这天,兵部尚书卓风行下朝回来,气势汹汹地疾步走到卓凡的房间,推开门,看见坐在床头的秦思以及站在一旁的池旭然和范莘,张口欲说什么,可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只是深深地望了病床上的卓凡一眼,随后叹着气又迈出了房门。 “爷?”范莘看着举止古怪的卓风行越走越远,不由得疑惑地唤了秦思一声。 “你去把房门关上。”秦思淡淡地说道,仿佛并未察觉卓风行进来过一样。 “秦思,是不是皇上对于你和魏士杰的处罚下来了?”池旭然担忧地望向坐在床头的男人,虽说对方是救人心切,但是命人劫牢伤人却是天朝的大罪,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法外开恩。 “我觉得皇上应该不会处罚爷。”范莘关上了房门,缓缓走了回来,“至于魏士杰,可能皇上也会同样包庇他。” “但是卓凡是被押进了死牢,如此狠毒的私刑,皇上一定会秉公办理的!”池旭然斩钉截铁地反驳着范莘,只是话一说出口,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如果是已往,我们英名神武的昊天帝决不会徇私枉法,可是这一次……”说到这儿,范莘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思一眼,“爷做得太露骨了,听说皇上是带着怒火离开死牢的,也许他会迁怒到卓凡身上,报复性地饶了魏士杰。” “皇上不是这样的人!”池旭然失声叫了起来,在他心目中,昊天帝一直是‘神’一般完美的存在,“你不要随意污蔑皇上!” 对于池旭然的厉声斥责,范莘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便转过了身,望向秦思,后者一直温柔地抚摸着卓凡的额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如果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守住,那秦思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得来何用?” “可是,爷,和皇上对上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范莘看着秦思,微微皱起了眉头。 听了他的话,秦思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静坐在卓凡的床头。 第二天,当卓风行出门上朝时,意外地发现马车旁站着的人是穿着一身青紫官服的秦思,“你这是……” “世伯,今天是皇上处理魏士杰滥用私刑的日子吧?”秦思轻笑着看向卓风行,平静的目光下暗潮汹涌。 不敢迎向他锐利的眼眸,卓风行略现笨拙地侧过了身,微微点了点头,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皇上是君,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世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秦思嘴角轻扬,微眯起眼看向卓风行。 面对秦思的步步进逼,卓风行只好无奈地回过了身,“昨日袁丞相向我透露,皇上有意放过魏士杰,让我先有个心里准备。” “为什么?”秦思冷冷地问道。 “因为魏士杰毕竟是五大世家之首魏府的主人,一旦他有事,朝廷势必会伤筋动脉。”说到这儿,卓风行暗暗握紧了拳头,“而且你命人伤人劫牢,骑马擅闯皇城,都不是小事,如果真要细细追究,你也会被牵连进来。”这一点也是他回府后才慢慢想通的,皇上一定舍不得惩罚秦思,那么只能也卖魏家一个面子,从轻处理了。虽说心中还有无数不甘,但是为了不连累到秦思,卓家只有忍下这口气了。 听了卓风行的解释,秦思微垂下眼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意外地,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是从前我还会相信这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相信皇上的为难,就像当初六王爷的事件,傻傻地骗自己‘他’是无可奈何。然而,现在…… “世伯,我陪你一道进宫吧。”秦思止住了笑声,高深莫测地看向卓风行。 “可是皇上并未宣你进宫。”卓风行为难地说道。 “无妨,我在殿外候着就行。”说完,秦思径自上了马车。看着他的背影,卓风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早朝外,秦思站在回廊上俯看着不远处的宫门,清风抚过他的脸颊,带来丝丝寒意,“入冬了啊……”他喃喃说道。突然,眼中精芒一闪而过,秦思冷冷地笑了。 为什么皇上会在早朝上处理魏士杰滥用私刑的事件?光明正大吗?! 整个王朝都是皇上的,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天,就是地,何须他人置疑。也许历史上有许多君王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但绝不会是他,千古第一帝——日申! 想到这儿,秦思握紧了拳头:朝堂上有哪位大人会不惜与魏士杰作对来帮助卓家?袁青墨,司徒浩然吗?他二人虽然一个狡猾奸诈,一个忠心耿耿,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对昊天帝的敬畏和无条件的服从。左仆射风凛?他是天朝的一个传奇人物,皇上的太傅,与皇室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只是如今,虽然手握重权,却形同隐居,从不多发一言。所以,他应该是不会趟这滩浑水的。除了他以外,还要加上一向充当和事老的吏部尚书陈良新以及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工部尚书林封涵。这三人都是中立派的代表人物。 剩下的右仆射王文扬,户部尚书史威,礼部尚书柳英,恐怕只有柳英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站在卓风行那一边。 而军部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将军以及皇室宗亲,也许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附和他们的期望,更何况这也是皇上默许了的。 那么接下来会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呢? 在众位大臣的辩论和请愿下,公正无私的昊天帝只能免去魏士杰的重罪,从轻处罚。 这一切不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而是做给我秦思看的:你,日申,并不是不严惩魏士杰,而是朝廷决定放过魏士杰。至于卓凡,只能说活该了! “日申啊日申,你还是这么小瞧秦思,小瞧天下人啊!”轻声呢喃着,秦思扬起一个嘲讽的微笑:如果是别人,我只会看到你的妒意而欣喜,但是卓凡,我绝不允许有人伤他一根汗毛,就算是你也一样! 快到晌午时,早朝的官员才陆续走出了大殿,毫不意外地,秦思从他们脸上看出了疲惫。不一会儿他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魏士杰和王文扬的身影,二人看到他露出一个猖狂得意的笑容。秦思静静地看着,未发一语,直到卓风行和柳英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 卓风行疲惫沧桑的老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低沉的嗓音下隐藏着一份嗯咽。 “贤侄……”柳英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轻叹了一声就向卓风行请辞离开了。 “卓大人,请留步!”身后传来罗云尖锐清亮的嗓音,“大人,皇上有请。”罗云装作不在意地瞄了秦思一眼,随后笑容可掬地看向卓风行。 “那……”卓风行转头望向秦思,“你先回府吧,小凡也快醒过来了。”说完,他整了整官服,向后殿走去。 “秦大人?”罗云轻笑着看向秦思,不知为什么,这个和平常几乎一模一样的伪善笑容此时却让秦思感到份外刺眼。 “皇上是怎么处罚魏士杰的?”秦思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惆怅。 “秦大人放心,皇上下了一个公正合理的决定。”不卑不亢的语调,波澜不惊的脸庞,严密的口风,秦思听了,在心中冷冷地笑着。 “秦大人可以等卓大人回府后向你慢慢诉说早朝的情形。”罗云看秦思似乎陷入了沉思中,继续解释道。 而秦思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径自转过身,面色悲哀地望向皇城外,“我相信皇上,他是我这一生唯一挚爱的人。”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低下头,“但是卓凡,他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我已经伤他太深,辜负他太多,不能再……”说着,秦思激动地捏紧了衣角,眼眶微红,“罗云,你明白吗?我无法回报卓凡的痴情,所有我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秦大人……”罗云见秦思锐利的目光扫向他,慌忙无措地低下了头,“秦大人放心,皇上是不会……”说到这儿,罗云也不知道怎么圆自己的话,所幸秦思似乎并未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我相信皇上的决定。”秦思转过身缓缓走向罗云,那似乎带有韵律的步伐和着轻微的风声,不知为何,却给罗云带来一波又一波沉重的压力。 就在离他一步之遥时,秦思停下了脚步,嘴角轻扬,意味深长地看向罗云,“我爱皇上,我相信他不会把我推向别人的怀抱。”说着,他露出一个幸福温柔的笑容,却让罗云仿佛一瞬间被打落入地狱,全身彻骨冰凉起来,想到秦思刚才所说的对卓凡的辜负,想到他极端任性,肆意而为的个性,罗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相信他不会把我推向别人的怀抱。—— 会吗?这个人会因此与皇上结怨,投向卓凡的怀抱吗?由记得前不久从死牢回宫后,皇上难得龙颜震怒地一掌劈碎了御书房的桌子。如果这个人真的与卓凡……,那么…… 想到这儿,罗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我先回去了。”秦思出声拉回了罗云的神智,淡淡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而此时的罗云也不及细想,匆匆忙忙地向御书房奔去,所以他并没有发现秦思没走几步就回过了身,望向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森冷诡秘的笑容。 第二部 第二十章 晚上,一直昏迷着的卓凡总算是清醒过来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为我冒险。’秦思听了,淡淡地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丫鬟端来清粥,卓凡喝了点,便又躺下了。 看着从小到大受到卓府上下宠爱的小弟半死不活的模样,卓彦和卓恒不由得心酸地低下了头,掩饰微红的双眼。而卓家的主人卓风行则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直沉默着,没人猜得透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室内突然寂静了下来,看着自己的两位兄长、丫鬟、侍仆,以及池旭然脸上的不甘和岔怒,一瞬间,卓凡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过头,用力抓住秦思的手,虚弱地说道,“答应我,不要再去冒险,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微微笑了笑,“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做什么。”因为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完了。 深夜,秦思坐在卓凡房间外的围栏上,若有所思地望向湖中心的凉亭。这时,卓家的大少爷卓彦走了过来,威严刚毅的脸庞上写满坚决,“秦思,我要回边关了,我打算带卓凡一起走!” “好!”想也没想,秦思脱口而出,双眼还是一直望向远处。 他的爽快让满以为需要解释一番的卓彦大大吃了一惊,不由得尴尬地站在原地。夜晚刺骨的寒风吹来,卓彦打了一个寒噤,终于清醒过来,“那我……,我回房了。”说完,他有点沮丧地向自己的院落走去,嘴里不住嘀咕着:小弟到底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真不好对付! 卓彦离开后,一直隐身在角落里的季成风走了出来,他看向秦思苍白冷峻的侧脸,不由得说出了深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离开京城呢?”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许和卓凡一起,也许和其他人一起,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为什么还要继续留下来呢?明知道只有纷争和痛苦…… 他的话并没有唤回秦思的神智,后者仍然坐在回廊上,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季成风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属于他的黑暗世界里。 秦思,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第二天,全京城的茶楼酒馆都在谈论皇上对于刑部尚书魏士杰滥用私刑的处罚。据闻由于卓少将军犯错在先,户部侍郎秦思又横闯皇城,命人伤人劫牢在后,皇上为了保住自己的心头肉,又顾及到魏家的势力和面子,最后只好轻罚了魏士杰:取消俸禄三年,在家闭门思过一月。 对于这样的结果,不少人为卓少将军含冤,也看清了一个事实:无论户部侍郎秦思如何风光无限,男宠毕竟是男宠。当涉及到国家大事,朝廷利益时,皇上还是会选择世家。 经过这一件事,魏士杰在朝廷中的地位,魏府在天朝的权势更加巩固了,而无形中却扇了秦思一个耳光,几乎所有的人都再次肯定了他‘男宠’的尴尬身份。 而其中只有几个跟随皇上一起去了死牢,精明狡猾的大臣们猜到了:皇上偏颇魏士杰的原因,不过是出于对卓凡的嫉妒而已。 如此令秦府上下难堪的风言风语维持了三天,仅仅只三天而已。因为不久后昊天帝的一道圣旨,仿如平地里的一声雷,惊醒了所有的人,也震惊了整个神州大陆。 当魏士杰在朝堂上听到皇上对于尚书省六部的改革时,几乎腿软地跪到了地上。 从前只是充当朝廷耳目,小小的监察机构竟然统理为可以与六部平起平坐的御史台,直接受命于老丞相袁青墨。御史台下设三院:台院,殿院,察院;弹劾百官,检察仪仗,推鞫刑狱。这明摆着就是冲着刑部滥用私刑来的! 而当皇上宣布御史中丞的姓名时,魏士杰终于支持不住地瘫软到了户部尚书史威的身上。至于史威也刷白着一张脸,全身微微地颤抖着,因为台院还有一个职责就是‘监太仓,查出纳’。 “……,户部侍郎秦思升为御史中丞,由丞相袁青墨监督纠察。钦此!”罗云宣读完圣旨后,不意外地发现殿下的众位大臣们全都脸色发青,身体僵硬,连老丞相袁青墨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哪敢纠察秦思,这根本就是在文臣武官外又竖起了一道势力——御史台。不过由秦思掌管,相当于皇上的耳目。想到这儿,年过六旬的老人豁然省悟:不愧是皇上啊,如此一来,苍龙王朝的江山就更加牢固了! 至此以后,天朝近乎完美的中央集权形成了基本的雏形。由于秦思与皇上特殊的关系,御史台几乎独立于尚书省与军部外,甚至隐隐有着凌驾的趋势。而秦思在朝堂上也与老丞相袁青墨,大将军司徒浩然俨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整个神州大陆开始迈入传说中的‘昊天盛世’,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天朝迎来了空前的繁荣与昌盛,这一段光辉岁月仿如烙印一般记在了苍龙王朝的子民身上,永远被后世子孙缅怀向往着…… 昊天十七年元月下旬,这一天,是秦思接掌御史中丞的日子。 威严肃穆的金銮大殿内,昊天帝身穿绣有金钱莽龙的龙袍,头戴顶龙冠,神情冷漠地坐在华贵庄严的龙椅上。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表情各异地垂手站立着。 “宣御史中丞秦思进殿!”罗云尖锐清冷的嗓音刚落下,殿外就传来一声又一声高亢威严的传招。 所有的大臣们都暗暗侧过了身,伸长脖子望向金銮大殿外,顿时,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静悄悄地,听不到半点声音。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似乎轻松自在地踩着有韵律的节拍,平复了众位大臣们焦急烦躁的心情,但同时也把金銮殿内紧张莫明的气氛提到了最高点。 九王爷日宣在那个青紫的身影逐渐出现在眼帘中时,不由自主地踏出了官列,神情复杂地望向那个仍然挂着风流轻佻笑容的狡猾男人。相同的青紫,不同的云纹,金翎官帽,男人白皙平凡的脸庞上嵌着一双虽然带着笑意,却冰冷恨冽的锐利双眸。男人抬起一只脚,踏入了金銮大殿内,日宣发现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明白为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起来,而这一刻的温度,也永远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老丞相袁青墨、吏部尚书陈良新、兵部尚书卓风行以及礼部尚书柳英,双眼含笑地望向那个永远自信非凡,丰姿卓越的男人;而大将军司徒浩然、工部尚书林封涵则是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不出任何喜怒;右仆射王文扬和户部尚书史威刷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手中的奏折;至于刑部尚书魏士杰,看着那个面带戏谑笑容的颀长身影,心中无法放下的爱恨纠缠在一起,令他百般不是滋味。 “御史中丞秦思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思略现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他微撩衣摆,低垂着头跪在了地上。 满以为会听到皇上宠腻欣喜的声音,谁知道隔了良久,大殿内仍然是一片静寂。百思不得其解的大臣们疑惑地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昊天帝,只见后者冷凝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殿下的御史中丞秦思,无形中似乎散发着一股怒意。 突然,本来谦恭地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的秦思扬起脸来,目光如炬地迎向昊天帝无情的双眸,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毫无意味的笑容。不过众位大臣们却把它解读为了‘挑畔’,连皇上也微微眯起了双眼。 看着这精彩万分的一幕,左仆射风凛站在一旁,轻轻笑了:这一对冤家啊…… 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 秦思接管御史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其他朝廷官员向刑部施压——取消惨无人道的死牢。这一次与刑部的交锋意外地得到左仆射风凛的支持。连自己的恩师都发话了,陷入别扭情绪中的昊天帝日申只好爽快地下了圣旨。 这天下朝后,秦思刚走出皇城,一个书生模样的俊秀男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秦大人,我家老爷有请。”说着,摊开了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秦思看见一辆深蓝色的华丽马车。 左仆射风凛?! 秦思暗暗皱了皱眉,心中略一思量,接着笑道,“那就有劳先生带路了。”他谦逊的语气,得体的举止迎来男人赞赏的目光,而当男人对上他精明锐利,却隐带惑人风情的乌眸时,白皙的脸庞‘腾’地红了起来,男人急忙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而秦思也装作未注意到般从容不迫地向左仆射风凛的马车走去。 来到马车边,侍仆掀开了帘子,露出风凛那张年迈沧桑,却仍然深具魅力的迷人笑脸,“秦大人,有空与老夫喝一杯吗?” “既然风大人有此雅兴,秦思自当相陪。”说着,秦思向风凛微微鞠了一个躬,随后俐洛地上了马车。 穿过闹市,马车驶到朱雀街尽头的风府停下。秦思随风凛进了内院,来到一座种满枫树的雅致院落,上了阁楼,丫鬟们已经备好了一桌上好的佳肴美酒。 “秦大人,请坐。”风凛脱下官帽,递给身旁站着的管家。 “风大人唤我秦思就好,不用如此客气。”这本是晚辈对长辈谦恭的场面话,可风凛听了却格外满意,笑着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两人寂静无声地吃了点东西,突然,风凛放下酒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随着‘吱’的一声,秦思的心也紧了紧:来了! “你觉得这座院落如何?” “清幽素雅,别有一番风味。”秦思放下筷子,轻笑着回答到。 风凛听了,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转过头,望向阁楼外,淡淡地说道,“这里相当于皇上的第二个家。” 一提到皇上,秦思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失神了那么一小会儿,紧接着立刻惊觉到风凛话中的含义:‘皇上的第二个家’,这是苍龙王朝皇室一个比较禁忌的话题。 传闻风凛曾是先皇的至爱,为了他,先皇废弃了三宫六院,三千宠爱于一身。只是幸福到底能走多远呢,当后宫中出现了第一位妃子,俩人的心也渐行渐远,最终成为陌路。 “想必你也知道皇上虽是太后的第一个儿子,先皇的长子,却是我抚养长大的。我既是皇上的至亲,也是他的授业恩师。”说到这儿,风凛停顿了下来,拿过酒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个时候,先皇只是想对自己娶后纳妃的行径作出补偿,却没料到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牵连进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中。你一定觉得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今日果断无情的昊天帝吧?”风凛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秦思,后者愣了一下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呵呵!”睿智慈祥的老人轻轻笑了起来,从那眼角的余波依稀能够看见当年惊才绝艳的身影,“想当初,我也是这样推测的。只是皇上毕竟是千古第一帝,跳脱了俗世外,岂是我们区区凡人能够料到的。”说着,风凛定了定神,目光犀利地看向秦思,“你能想象得出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不受任何外在影响地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吗?” “您的意思是……”秦思的脸色变了变,略感吃惊地张开了嘴。 “我们的皇上就是这样的人,他并不是因为牵涉进我、先皇和太后的爱恨纠葛中而变得冷漠无情,而是因为他天生就没有过多的感情。所以他能冷冷地看着,理智地控制全局,最终统一了整个神州大陆。千年来,只有他一人能够做到,这并不是侥幸。”说完,风凛发现秦思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 “风大人,您今日到底想与下官说什么呢?”秦思扬起眉,略现不满地直视着风凛。后者对他挑畔的语气丝毫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地说道,“老夫以为这些事都是你想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秦思打断风凛的话,“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是否该学会放下?为了将来唾手可得的幸福。”风凛含笑看着秦思,然而对方却非常不给面子地冷哼了两声,讥诮地说道,“那风大人是否放下了?是否又得到幸福呢?”如此刻薄的话换做平常的秦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只是现在,风凛触犯到了他的禁忌,一个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的禁忌。 “皇上并不是先皇。”对于秦思的冒犯,风凛并没有放在心上,仍然好脾气地解释道,“皇上虽然因为不懂感情而显得残忍无情,但他本身有一颗温柔慈悲的心,所以他才能治理好天下,成为一个英名神武的开国皇帝。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超越凡人的一切,却剥夺了他身为俗世中人应该拥有的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情欲。从某些方面来说,皇上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未被添上任何色彩。” “然后呢?”秦思不耐地接道,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却泄露了他的心事。 “老夫今日是想告诉秦御史,曾经的秦侍郎,以及……”说到这儿,风凛的眼神暗了暗,“以及……蜀郡里的秦十一,如果皇上从前做错了什么,希望看在他是无心的份上,放下昨日的恩恩怨怨。老夫相信能够在皇上心中染上色彩的,是秦思你!” “凭什么?”秦思冷冷地笑了,嘲讽地问道。 “就凭老夫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全天下也许只有老夫一人最了解皇上!”风凛收敛了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那郑重的语气仿佛在宣誓一般,不禁让秦思的心颤动了。 意识到自己的防御开始崩溃,秦思急忙站起了身,拱手说道,“风大人,下官突然想起家中有要事,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阁楼。风凛望着他略现不稳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先皇驾崩前,只传招了我一人随侍在身边,世人怎会清楚我俩最后的谈话,怎会明白其实我早已放下…… 出了风府,秦思看也没看正在门口等候的家仆,整个人恍恍忽忽地向皇城走去,脑中翻来覆去浮现着风凛刚才所说的话:皇上不是无情,只是冷情而已。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拳,闭上了双眼:直至今日,他能够去回忆户部三年水深火热的生活,却不敢想起自己躺在六王爷床上,被迫做出的屈辱姿势,一丝一毫也不敢! 那走入绝境,无奈而又沉重的痛苦、呐喊,他真的不想再次经历了。日申有错吗?他只是袖手旁观而已,身为一个帝王,这样的戏目对他来说太稀松平常了,更何况剧中的牺牲品并不是他心喜之人。 他,并没有错啊…… 但是让我放下,太难太难了…… 因为日申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至爱,就算是一丁点无心的过错,也会让我遍体鳞伤……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秦思睁开眼,望向面前这座威严宏伟、气势磅礴的皇城,心中万般滋味缠绕在一起,沉重无比…… “秦大人!”宫门前,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大人可是要入宫?” 看着他一脸谄媚的模样,秦思恍惚的心慢慢归附了原位,露出习惯的微笑,“不,我只是刚巧路过,正准备回府。”说完,秦思转过了身,向不远处静候的家仆走去。 “秦大人慢走!”身后传来男人殷切的话语,秦思听了,嘴角边却扬起一抹森冷嘲讽的笑意:我和日申,不管自己还爱不爱他,能不能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我,都离不开他。因为他是皇上,天朝的昊天帝,神州大陆的千古第一帝,他,坐拥了江山,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 “起轿回府!” 当侍仆放下帘子时,落日的余晖照进华丽的软轿中,折射出秦思平凡冷峻的脸庞,那精明锐利的眼眸,藏不住一道冷酷无情的光芒。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深夜,御书房中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把殿内照得透亮,仿如白昼一般。 昊天帝日申拿着朱笔,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奏折。 这时,罗云双手捧着一个紫色的香囊,低垂着头,缓缓走了进来,“皇上……” “什么事?”皇上抬起头,微挑眉,斜睨着他,淡然的语气掩饰不了最近烦躁的心情。 “启禀皇上,御史中丞秦大人正在殿外等候,希望……” “他来做什么?!朕并未传招!”皇上厉声打断了罗云的话,紧接着拍案而起,“今晚侍寝的人是谁?” “昭岚宫的瑶淑妃!”罗云慌忙回禀道,惊恐之余不由得开始埋怨起来:本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儿,可是至从秦思出现后,宫里上上下下算是彻底领教了所谓的‘伴君如伴虎’。 “摆驾去昭岚宫!”皇上绕过几案,冷凝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向殿外走去,那匆匆忙忙的样子不像是去临幸妃子,倒像是去捉奸一样。 罗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跟上皇上的脚步,突然眼角余光瞄到桌案上的朱笔:已然断成了两截…… 明黄的衣摆在两列竹丝灯笼的照耀下若隐若现,皇上带着一行人疾步来到昭岚宫,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轻纱锦缎的绝色女子和一群太监宫女谦恭地跪在宫门前。 “起来吧!”皇上弯腰扶起女子,在一阵清雅的玫瑰香扑进鼻间时,日申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头,手也松开了,随后面无表情地向殿内走去。 身后的女子急忙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皇上……”瑶淑妃接过宫女端来的参茶,略现不安地走到日申的身边,轻声问道,“皇上是累了吗?” 日申抬头,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嗯,朕有点累了。”说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那就请皇上早点歇息吧。”说到这儿,年轻娇媚的女子轻轻地低下了头,绝丽的脸庞上呈现出几道羞涩的微红。 隔了良久,皇上才生硬地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双眼便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只见漆黑的夜空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啊,开始下雪了……”瑶淑妃顺着皇上的眼光看去,“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吧……”她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已经奔出了大殿,站在回廊上,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一场突来的大雪。 “罗云,他还在吗?”皇上并未回头,低声问道,仿如自言自语般。 “秦大人一直站在太和殿外等候。”罗云低垂着头,弯腰回禀道。 “你说……,朕该见他吗……”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年了啊,从朕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朕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次次走入绝境,而又一次次地破茧而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就再也移不开眼光了……,看着他,仿佛成了一种习惯……”说到这儿,皇上顿了顿,转头看向罗云,“你说,朕是喜欢上他了吗?” “奴才不知!”罗云慌忙地向后退了一步,头垂得更低了,心中也乱成一团:习惯,习惯……,这是情吗……,我真的不知道…… “唉……,罢了……”皇上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你把那个香囊给朕。”说着,向罗云伸出了手,后者急忙从衣袖里拿出那个紫色的香囊,双手捧着呈给了皇上。 接过香囊,借着微弱的灯光,日申看清了锦缎上的刺绣:一簇簇紫色的小花,那是蜀郡的子兰华。 熟悉的香气飘进鼻间,终日烦躁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日申会心一笑,打开香囊,发现里面藏着一缕用紫色的丝线捆绑着的青丝。 青丝,情丝…… 秦思…… 日申发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言的情感涨满了胸口,有点甜,也有点酸…… 他来不及细想,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太和殿奔去。 “皇上!”一直站在殿内,静静等候着的瑶淑妃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焦急地唤道。 “娘娘还是早点歇息吧。”罗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追着皇上的脚步离开了昭岚宫。 “娘娘。”乖巧的宫女扶住瑶淑妃娇弱的身躯,“皇上今夜也许有要事。” “我明白……”女子垂下眼,黯然神伤地向大殿深处走去…… 穿过太和殿,宫门外,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侧身站立着,月光下,依稀能够看见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和冻紫的双唇。 “秦思……”日申停住了脚步,轻声呢喃着,那声低沉的呼唤,仿佛来自心底深处,而远处站着的人,似乎听到了。只见他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欣喜的凤眼,随后他笑了,一种幸福满足的笑容,在周围雪花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美,那么真…… “日申……”秦思张开了嘴,想要叫住对面站着的男人,奈何麻木的双唇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但宫门转角处站着的日申仿佛感应到了似的,他知道秦思正在呼唤他,一种热切的渴望使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走到秦思面前。 望着这张深深印在心间的熟悉的脸庞,日申觉到全身暖烘烘的,情不自禁地把对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秦思,秦思……” 耳边低沉沙哑的呼唤仿佛一声声滚烫的擂鼓打在心间,秦思发现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开始融化了,想起风凛的话,他苦涩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至少这一刻,让我放下吧…… 三更时分,寝宫深处仍然灯火通明。日申抱住秦思来到内殿,接过罗云递过来的白貂皮大衣,裹住秦思轻微颤抖的身体,随后紧紧搂在怀中,“还冷吗?” “不,暖和多了。”说完,秦思抬起头,冲日申轻轻笑了笑,那温柔的笑意让日申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对方的颈后,闭上眼,轻声呢喃着,“以后不要这样了,秦思,答应朕,以后不要再让朕的心这么难受了……” “皇上,我不明白……”秦思控制住自己激烈的心跳,推开日申,抬起头,直视对方略现复杂的双眸: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淡漠无情,虽然依旧高傲锐利,却看得出盈满了一股柔情、依恋,和淡淡的悲伤寂寞。 “这里……”日申低下头,用手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用着困惑不解的语气说道,“很痛……,特别是看见你抱住卓凡时,朕简直想上前撕了你们……,但是,朕不能伤害你……”说到这儿,日申似乎受不了彼此间的距离,搂住秦思的腰,再次把他抱进怀里,“答应朕,以后不要再让朕的心这么痛了。这段日子里,不知为什么,朕全身上下都感到好难受好难受……” 日申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搂紧了秦思,对方在他不知轻重的力道下皱起了眉头,“日申……”秦思轻轻唤了一声,仿佛安抚一般轻柔地环住日申的腰,“我答应你……,我会尽量不让你难受的……”秦思的话越说越小声,特别是在‘尽量’二字上一带而过,而陷入自己情绪中的日申显然没有察觉到,他只听清楚了前面四个字:我答应你。 得到秦思的许诺,日申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整个人轻松起来,“秦思,不要离开朕!”命令般强硬的语气让秦思的心紧了紧,他抓住日申身上的皇袍,仿佛竭力压抑般吐出一个字,“好。”只是那轻柔的话语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残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昊天十八年,御史中丞秦思上奏皇上:建议成立行刑复核机构,特别是针对在朝官员的审判。下半年,在老丞相袁青墨、左仆射风凛的大力支持下,相当于天朝最高法院的大理寺正式成立了。如此一来,刑部尚书魏士杰的权利进一步被消弱,朝廷官员再也不用去巴结刑部,反而盯上了大理寺,不过却要顾及着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御史台。 昊天十九年,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磋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终于划清了各自的权限:大理寺主管朝官案件的审理判决以及死刑的复核;刑部则是负责大理寺管辖范围外的天朝各州各县的刑事案件;而御史台则主要监督大理寺和刑部,也参加某些特定案件的审理。 这就是在天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法司’制度,至少在昊天帝在世时,它基本上保证了天朝法治的公正。 一望无际的皇城外,一匹黑色的骏马急驰而来,快到宫门时,马儿一声嘶鸣,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过守卫的卫尉南军,落在皇城内,向太和殿奔去。 “那是……” “九王爷!”统领模样的男子望了望白衣人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黑色的骏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好伺候王爷的爱马!” “是!”周围的将士齐声答道。 太和殿前,身穿黑色甲胄的禁军整齐威严地站在宫门前。大老远,罗云就看见九王爷日宣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九王爷!”罗云弯腰行了一个礼,可对方根本没搭理,一掌推开了太和殿的宫门。 随着‘嘎吱’一声,一阵奇异的香气混合着暧昧的味道飘了出来,只见殿内右侧的软塌上,秦思半裸着身体坐在日申的大腿上,官服已经褪在了地上,一双雪白的大腿缠住对方的腰;而日申虽然还是穿着皇袍坐在软塌上,但是领口已经松开了,明黄的锦缎上出现一些褶皱和凌乱。 任谁也看得出这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九王爷日宣急忙尴尬地转过了身,可脸已经涨得通红,脑子里乱哄哄的,不住闪现着刚才的画面:秦思散着发,慵懒妩媚地靠在皇上怀中,微眯着眼,嘴里发出令人血脉膨胀的呻吟声。皇上的手穿过白色的中衣,按住了那诱人的双丘,再往里…… 日宣清楚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想到这儿,心跳加速的胸口莫明地开始疼痛起来,他握紧了双拳…… 身后传来‘唏唏唆唆’的穿衣声,日宣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九皇弟,没人告诉你进来前要先通报的吗?”皇上明显不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日宣慌忙转过身,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臣弟是太过心急了才会硬闯了进来!” “呵呵!”秦思整了整衣衫,毫不顾及地半躺在了软塌上,“九王爷如此风风火火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应该习惯了才对。” 听了秦思的话,日申淡淡地扯出一个笑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浅笑却足以让满朝文武百官瞠目结舌:因为他们所熟悉的昊天帝是从来不笑的。 面对秦思的奚落,日宣抬起了头,深深地看进了对方的双眼: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御史中丞秦思喜欢拿九王爷开涮儿,这样的戏码早已不新鲜了,日宣本人也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此刻,内心的感受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说吧,你今日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如此慌慌张张的。”皇上开口打断了日宣的遐思,后者愣了愣,猛然醒悟今日来皇城的目的。 “皇上!”日宣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大声说道,“我要娶云裳阁的澜嫣为妃!”他似乎怕皇上反对一样,说完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面对九王爷的大礼,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看见皇上冷着脸皱眉的样子,九王爷日宣开始急了,“皇上,臣弟誓死也要娶澜嫣为妻!否则宁愿终生不娶!”他的话越说越激昂,皇上的眉头也越皱越大。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秦思懒洋洋的声音从耳旁传来,“皇上,云裳阁是潼湖边的一家妓院,而澜嫣据闻是姿色‘犹胜过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绝代名妓’。”说完,秦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天朝有多少决定是在君臣双方完全鸡同鸭讲的时候下的。 得到秦思的解释,日申豁然开朗,不过仍然冷着脸说道,“如此说来那个澜嫣就是一个妓女了?” “澜嫣卖艺不卖身!她不是妓女!”日宣大声辩解道。而坐在对面的皇上显然不能领悟到他此时的心境,依旧淡然地说道,“有什么不同?”真不知道他是在讥讽日宣,还是确实不明白其中的异同。只是这样短短的几个字,已经把日宣气得满脸通红了。 看着这兄弟俩南辕北辙的个性,南辕北辙的对话,秦思再也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听到他的笑声,九王爷日宣抬起了头,傻傻地望着他,而日申,不愧是千古第一帝,四平八稳地坐在原处,含笑抱住秦思,搂进怀中,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罗云,去把南疆新进贡的雪樱酒端上来让秦思尝尝。” “是!”一直站在宫门前的罗云弯腰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九王爷日宣听了皇上的话,一扭头,赌气地摆出了长跪不起的架势。秦思看在眼里,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皇上,据微臣所知,澜嫣不仅是我朝‘第一美人’,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许当不得正室,但是娶进王府也不会失了体面。” “我就是要澜嫣做我的正妃!”九王爷日宣‘唰’地一声站了起来,目光凶狠地瞪向秦思,大有一股挑畔的意味。 在他明显的敌意下,秦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闭上嘴,再也不开口了。 “好了!”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九皇弟,你先下去吧。至于那个澜嫣的事,朕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皇上……”九王爷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面对昊天帝一瞬间变得森寒冷酷的双眸,只好把嘴里的话再咽了下去。转过身,心情复杂而又沉重地离开了太和殿。 “皇上,你不想让九王爷娶澜嫣吗?”在日宣离开后,秦思转过头,看向日申说道。 “那是一个妓女,这样的女子不能进皇家。”日申想也没想,张口说道,“这种不合祖宗家法的事不仅朕不会同意,其他皇室宗亲也不会同意。” “那我们现在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关系又合祖宗家法了?”秦思‘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九王爷刚才已经说了:如果不让他娶澜嫣,他就终生不娶。既然两个人已经相爱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块儿?” “你怎么知道那个澜嫣喜欢九皇弟?”日申抱住秦思,戏谑地说道。 “这……”秦思愣了愣,随后轻轻笑了起来,“那么就让微臣去帮皇上查访查访,如果真是两个有情人,皇上就成全他们好吗?” “你呀……”日申捏住秦思的下颚,无可奈何地笑道,“外面的人都说你和九皇弟水火不容,其实你心里挺疼小九的。” “那是因为他是你的亲兄弟嘛。”秦思抓住日申的手,把头埋进他的怀中,“而且这家伙傻傻的,挺可爱……” “哈哈……”日申大声笑了起来,“全天下只有你会说小九傻得可爱!” 第二部 第二十四章 云裳阁建在潼湖的东南面,与无双楼遥遥相望,本是雅致的阁楼却被披上一层嫣红糜烂的轻纱,范莘双手环胸,不屑地摇了摇头,“糟蹋了,糟蹋了啊……” 秦思听了,略低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无双楼在范莘的亲自指挥布置下已然不像一所妓院,而是一栋如梦似幻的宫殿。 想起从云裳阁里传出的一句话:既为妓,何必再矫情? 缓缓走过曲延的回廊,远远望去,秦思察觉到一丝异样,只见阁楼前凶神恶煞地站立着两排身穿甲胃的官兵,云裳阁三面环水,他们这样一挡就相当于把阁楼团团围住了。 “爷,好像是九王府的人……”范莘凑到秦思耳边,小声说着。 “嗯,我知道。”秦思点了点头,面带疑惑地继续向前走。 “秦大人!”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壮汉看清秦思的身影,急忙迎了上来。此人正是九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之一,与秦思也有过好几次照面。 秦思停住了脚步,看着来人脸上明显心虚不安的表情,嘴角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王爷不愧是王爷,嫖妓也要讲排场!当真不把天朝律令放在眼里! “九王爷今夜好兴致啊,带着这么多的人逛妓院!”秦思左右瞄了瞄两排的官兵,随后瞪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已然脸色苍白的男人,便带着范莘径直走进了云裳阁。 与阁外的严阵以待相呼应的是阁内的波涛汹涌,嫖客们早已畏缩地躲在了角落里,九王爷日宣揽着一名白衣女子,大声斥责着众人,站在他对面的正是被王府侍卫团团围住的云裳阁一行人,而她们的脚边三三两两地躺着十来名受了伤的护卫模样的男人。 “红姑!不管你答不答应,今日本王一定要把澜嫣带走!”说着,九王爷日宣顺势把身边的女子更加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听到这儿,秦思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缘由。他好奇地望向九王爷怀中的女子:一袭白色的云罗轻纱,肌若美瓷,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眸中含羞带窃,娇娆妩柔。果然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容姿,只是那一袭白衣和让人目眩神迷的娇美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记忆中的一名女子——惜若。 她们长得可真有点相似呢…… “九王爷,您垂爱澜嫣,民女也替她高兴。只是澜嫣并非普通的娼女,她是官妓。当初郡府把她交给云裳阁的时候就曾发过话:要让她终生呆在阁内为妓,否则整个云裳阁都得遭殃。” 说着,身穿红衣的女子跪了下来,“如果王爷今日非要带走澜嫣,就请先杀了民女吧!民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裳阁一干姐妹们受到牵连!” “娘……”白衣女子在九王爷怀中开始挣扎起来,眸中也隐约蕴含着泪水,声音有些嗯咽。 “澜嫣……”日宣略微使力,紧紧抱住怀中泫然欲泣的女子,不肯放手,“你不用担心,红姑和云裳阁都不会有事的,我会向皇兄要圣旨取消你的妓籍!” “真的?”澜嫣回首,看向日宣俊美刚毅的脸庞。 “嗯,我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日宣仿如赌咒般举起了右手,郑重其事地许下了诺言。 看得出来他的话让澜嫣动摇了,停止了挣扎,乖乖地靠在日宣怀中。 “如果王爷没要到圣旨,云裳阁又该怎么办呢?”一名紫衣罗裙的俏丽女子满脸怒容地走到跪着的红姑身边,“妄娘平日待你视若亲女,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要毁了整个云裳阁!” “住口!”九王爷和红姑厉声呵道,日宣是为了怀中再次挣扎起来的心上人,而红姑则是为了那个莽撞的紫衣女子。 ‘啪!’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打在紫衣女子的脸上,只见她承受不住地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那双愤恨的双眸仿若火焰一般刹时燃烧了起来。 “离儿!”红姑慌忙扶起紫衣女子,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云裳阁姐妹们也紧张地聚在了那名叫‘离儿’的女子身边,关怀地询问着,并且暗暗垂着泪。 “张廷!谁让你动的手?!”九王爷日宣死死抱住怀中又开始挣扎起来的女子,大声呵斥着刚才动手打人的侍卫。 “王爷恕罪!”张廷急忙跪在了九王爷的面前,不过脸上却没有一丝惶恐。 “哼!明明是他自己示意打人的!”门外,一直悠闲地看着好戏的范莘情不自禁地望向九王爷日宣拙劣的演技,嘲讽地笑了起来。 而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秦思却没有花太多心思留意这一场闹剧,他的双眼紧紧地锁住眼前皱着眉头,容颜芳华绝代却满眼沧桑坚忍的女子。他看着她用那纤瘦细白的手腕扶起紫衣女子,明亮如剪水般的双眸投给同伴们一个放心鼓励的眼神,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一群柔弱女子的身前,如杨柳般柔软迷人的身躯却像青竹一样地挺立着,轻微摇摆的云袖在空中划开的弧度仿佛无形中张开的巨大羽翼,网住了身后的女人们,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秦思看着那个红色的绝美身影,艳丽妩媚的容颜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和疲惫。没来由的,他感到有点心酸,和心痛……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秦思苦涩无奈地笑了:多少年来,数不清的痛苦、绝望和血泪让他早已练就一副狠辣绝情的心肠,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小小的妓女打破了多年来紧锁的心防。 “九王爷!”秦思抬脚,跨入了大厅,不高不低的慵懒嗓音引起红衣女子的注意,她转过头,看见一位身着白衣,书生模样的男子,平凡的五官透露着一股异样的芳华,男子也肆无忌惮地回望着她,锐利深沉的目光直刺进她的心里,那一刻,她感到:男人看懂了一切,一切,包括她极力隐藏的脆弱和孤寂…… 日宣听到熟悉的声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急忙松开环住澜嫣腰上的手,可当他抬头看见秦思与红姑的对视时,那一白一红,透着张力,却又隐约契合吸引的身影令他气恼,心头上的无名火直冒,“秦思!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九王爷日宣无礼嚣张的斥责不出所料唤回秦思的神智,只见他转过头,轻笑着走向九王,却隐隐地将红姑挡在了自己身后,“九王爷,我要再不赶来,您不是要拆了云裳阁吗?!” “拆了又如何?!”日宣没注意到自己仿佛忘了澜嫣存在般地走向了秦思,“云裳阁不是无双楼的对头吗?就算我拆了它又关你这金银岛大当家的什么事?” “呵呵!”秦思摇了摇头,戏谑地看向日宣,“正如澜嫣是九王爷的相好一样,红姑是下官的人,您说这云裳阁的事和我有没有关呢?”秦思洒脱无害的笑容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当范莘惊讶诧异地走到他身边时,只见他刹时收敛了笑容,眼眸中透露着一股逼人锐气的锋芒,“如果王爷喜欢带着官兵来逛妓院,下官也不介意叫上卫尉南军来奉陪。”说着,他取下了腰间悬挂的玉佩,递给范莘,“通知兵部的卓大人,我想全城的人都愿意看见‘天下第一名妓’完整无缺地呆在云裳阁,而不是被九王爷私藏。” “秦思,你不要太过分!”日宣狂吼着走向秦思,后者无所畏惧地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王爷,过分的不是下官。如果您真要带走澜嫣,请拿着皇上的圣旨来。下官不可能看着你毁了云裳阁,还落得一个私藏官妓的罪名。”秦思抬起头,微眯着双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日宣火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真的想一把掐死他,可是那雪白细长的颈项,孱弱的身躯却让他下不了手,怕一个不小心真伤着他了。 可为什么自己会担心伤着他了呢…… 就在九王爷日宣失神的一小会儿,秦思已经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王府侍卫总管张廷,那冰冷充满深意的目光看得张廷冷汗直冒。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家王爷带回王府,真想本官参你们九王府一本啊!” “秦思!” 听了他的话,日宣刚咽下的火又给烧了起来。张廷见势急忙上前拉住九王,伏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日宣胸前起伏了几下,狠狠地瞪了秦思一眼,随后转过身走向澜嫣,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澜嫣,你再忍耐几日,本王一定会来接你的!”说完,他回头看向秦思,“你别得意!要是让皇兄知道你和这个老鸨的关系,到时候就不是本王要拆了云裳阁,而是皇兄了!”说着,他还重重哼了几声,威胁十足地看了众人一眼,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望着王府一行人的背影,秦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九王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第二部 第二十五章 “秦大人!”红姑站在秦思身后,盈盈下拜,“多谢大人的出手相助。” 秦思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只是依照天朝的律令办事而已。” 范莘站在一旁,来回瞄了两人几眼,最后放心般地打趣说道,“原来是诓九王爷的啊!我还真怕因为无双楼和云裳阁的竞争,无意间得罪了大嫂呢!”说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红姑也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看不出任何意味。 “秦大人,如果没有急事的话就请留在云裳阁喝一杯酒吧。”红姑说着让出了一条道,其她众姐妹们也殷切地看向秦思,经过刚才的事,她们更加坚信在京城里呆着一定得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不管秦思和红姑是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有了相当于和丞相、大将军平起平坐的御史中臣秦思的支持,就算九王折返也不怕了。 而秦思这边,原本来云裳阁的目的就是调查九王爷日宣和澜嫣的事,听到红姑的邀请,他微一思量便点了点头,欣然同意了。 “嫣儿,你先回房休息吧。”红姑转头微笑着看向澜嫣,柔声说道,波澜不经的语调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而澜嫣听了她的话,却有些尴尬惊慌地低下了头,感受到众位姐妹们怨恨气恼的目光,她有些难堪地匆忙上了楼。 “离儿,你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红姑看向紫衣女子身旁的众人,安抚地笑了笑,随后便走向秦思,“大人,这边请。” 二人来到一间雅致靠湖的房间,秦思欣赏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接着笑了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听说红姑的闺房是不留任何男客的。” “所以才有资格招待秦大人啊!”红姑看向秦思,盈盈笑道。 秦思弄不清她话中的含义,只能沉默地注视着她。后者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暧昧,自顾走到窗边,坐了下来,轻轻拢了拢有些微乱的发髻。 “秦大人来云裳阁是为了九王爷和澜嫣的事吧?”烛光下,这个女人绝美的风情慢慢散发了出来,那是与澜嫣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蛊惑。 “你很聪明。”秦思仿佛在欣赏一副名师的仕女图般细细地打量着红姑,那份迷恋始于眼也终于眼。 听了他的话,红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大人也是当年六王爷案件的当事人之一,应该没有忘记六王一党最有实力的沈纪风沈将军吧?”说着,她转头看向秦思,后者却是一脸茫然地微皱着眉头。 她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沈纪风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当年皇上的宠妃惜若娘娘。” 惜若! 秦思的心颤动了一下,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又看到了那个凉亭,那个白衣的绝美少女…… “小女儿就是澜嫣吗?”收回神智,秦思极力稳住烦躁的心绪和那一丝永远难以忘怀的疼痛。 “嗯。”红姑点了点头,“对于朝廷来说,六王爷是一根刺,所以民女不敢随便放了澜嫣。”说完,她抬头看向秦思,只见对方紧抿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红姑有些疑惑,风尘翻滚十几年的经验告诉她:以前的推测错了,也许六王爷并不是朝廷的一根刺,不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当年的一切并没有朝廷对外公告的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诡异的静默。红姑站起身,越过秦思,打开房门,只见紫衣女子离儿站在门外。 “林大人来了。”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九王爷闹场的时候不见他来,现在没事儿了倒跑过来了。” 林大人? 秦思心中微一思量便想到了工部尚书林封涵,他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对离儿说道,“林大人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参与任何党派的纷争,所以消息闭塞并不奇怪。” “对,离儿,这不关林大人的事。何况我们云裳阁也与他无关。”红姑柔声劝慰着离儿,“你好好招待他一下就让他走吧,我还要招待秦大人。” 离儿抬眼看了看秦思,随后对着红姑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关上房门,秦思来了兴致,不急不慢地给红姑和自己倒了两杯酒,笑着说道,“这个林封涵也算一个痴情种了,又长得一表人才,朝廷二品大官,为什么总是被人嫌弃呢?” “秦大人说得是,民女也不明白。”红姑垂眸,浅笑回道。 “哦,你不明白?”秦思仰头,喝下一杯酒,“还以为外界风传的侠妓云裳是一个爽快的奇女子呢!” 听到这儿,红姑终于抬起了头,也许是感念秦思今晚的仗义相助,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她情不自禁地卸下了伪装,苦笑着说道,“秦大人何苦取笑民女呢?”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秦思放下酒杯,“我只是奇怪你和林封涵明明两情相悦,虽然发生了一些误会,不过现在已经澄清了,为何还要一直拒绝他?” 听了秦思的话,红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向湖中倒映的明月,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他,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还是我的亲妹妹,我不愿与自己的亲姐妹争。” “争?这是争吗?!是她在抢吧!”秦思步步进逼,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知道这个女人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什么,“这样卑鄙龌龊的伎俩,还算亲姐妹吗——” “秦大人!”红姑打断秦思的话,“云烟没有大人想象中那么坏,我也不是外界所说的那么伟大。”说到这儿,红姑低下头,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隐隐透着一丝狠绝,“秦大人以为没有云烟,我就能与林封涵双宿双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云裳十三岁开始就开门迎客,早就是千人骑,万人压的残花败柳。娶了我,林封涵只能过着藏头缩尾的窝囊生活,处处忍受别人的白眼和闲言碎语,哪有今日的风光? 但娶了云烟就不一样,她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却只识得几个大字而已,这样的我与林封涵在一块儿,除了相对无言,还有什么? 所以我拒绝林封涵,明知自己争不过云烟,只有这个方法能让林封涵记我一辈子,也报复了背叛我的云烟!” 她转过头,看向秦思,“大人,真正卑鄙龌龊的是民女!清高正值的林封涵、一直在别人的保护下长大的云烟,哪里是我这个风尘中混迹多年的娼女的对手!”她的眼神狠辣,笑容绝情残忍,但是眼角盈满的泪花却晶莹美丽得让人心醉。似乎是察觉到眸中的水珠出卖了自己,红姑慌忙转过头,一缕秀发挡住了秦思窥探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那么倔强呢?”看到过她在人前的坚强和骄傲,看到过她对自己姐妹的庇护和关怀,就算她真有那样的私心,秦思也只是感到心疼而已。 他怜惜眼前这个只能独自一人黯然垂泪的女子。 女人在他一声仿佛读懂一切的叹息中终于禁不住留下了压抑多年的泪水。那泪水在月光的照耀下美丽得迷失了秦思的眼和心,他仿佛着魔般地走了过去,竭尽温柔地拥住这个骄傲倔强的女人。 也许是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女人卸下了心防和层层武装; 也许是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让秦思乱了心绪和步伐。 他一时冲动,不顾后果地对她说:我来保护你,照顾你吧。 她有些疲惫,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很多年后,她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敷衍地笑了笑:因为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哭泣的女子。 他们之间没有爱,他对她,只是‘怜’,仅仅如此而已。 如果那泪没有滴进秦思的心里,如果他没有着魔般地走向她,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诸多的痛苦。 但是再回首,秦思也从未后悔拥抱了那个在窗前明月下哭泣的女子。 第二部 第二十六章 早朝过后,秦思被皇上特意宣进了御书房。 一路上,秦思的心没有了往日的雀跃,剩下的只是沉重和一丝哀凉。 ‘惜若’两个字无情地撕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那是一个结,秦思一直解不开的结。 罗云看着远远走来的秦思,感到略微诧异:今日的秦大人有些不一样,他的身上……,有一种死一般的静默。 为秦思打开御书房的大门,又关上。罗云抬头望了望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金銮龙椅上,皇上冷着一张脸注视着秦思,那面容还是和过去一样神圣俊美。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把他误以为‘神’,一丝苦笑在秦思嘴角边漫溢开来:他和日申的距离,从来都是犹如天地般的遥远。他的痛苦不在于别人的迫害,而是自己的野心太大,妄图强求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日申,我的不安,你不懂,就像你无法体会曾经加住在我身上的屈辱和绝望。 “秦思,红姑是怎么一回事?”俩人之间的静默被皇上冰冷无情的嗓音所打破。只是隔了良久也不见秦思的回答。 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的日申开了口,“不管你和她发生过什么事,从今以后,你不准再见那个女人。朕已经下旨让澜嫣进了九王府,所以云裳阁的事你不用再管了。”皇上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和冷漠,而如此无情的嗓音似乎让秦思再次忆起了过去地狱般的冰凉。 “秦思,你听见没有!”日申看着从进殿起就毫无动静的秦思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烦躁,只是如此细微的情绪波动很快就被他压制住,忽略了…… “尊旨,皇上!”秦思掀开衣摆,跪了下来。 如果日申是怒吼责问,如果对方是大吵大闹,他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心寒。冷情的人,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人气和温暖,只有强硬的命令。 一个七窍玲珑心,一个高高在上,不懂人情世故。如果秦思打算把自己缩进壳里,他们的距离只会越走越远。 回到秦府,秦思感到无尽的疲惫,休息了一日,第二天清晨就被匆匆赶来的范莘吵醒。 “爷,不好了,云裳阁被下旨迁出京城!”范莘一边说一边擦着额角的汗珠,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晕头了:竞敌走掉,不是该放鞭炮庆祝吗? 对于这个消息,秦思有着片刻的呆愣,转念一想:不放心吗?天下在你手中,众生被你操纵着,我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他嗤笑了一声,随后拿过外衣,头也不回地出了秦府。 城门下,一列带着女人熏香的马车在卫尉北军的监督下缓缓驶出了京城。摇弋的罗纱,清脆的铃当,红姑坐在软垫上,心中一片平和。世事便是如此,这样的结局她早已预见。她不怪澜嫣,不怪九王爷,因为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责备,对她来说,此刻最重要的是如何带着这一群可怜的女人再谋一个生处。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官兵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们心里明白这个马蹄声象征着麻烦,而马上的人象征着天大的麻烦! 列队的马车停了下来,红姑好奇地掀开了帘子,她看清了那匹棕色的骏马,以及马上穿着藏青色布衣的男人。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保护你,照顾你。”男人向红姑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手指长而纤细,略微有些苍白的手。 看着毫无动静,只是凝望着他的红姑,男人继续说道,“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你,但我会给你一个安全温暖的家,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此以后,你肩上的责任由我来承担,你未了的心愿也由我来帮你达成。” 听到这儿,红姑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她看着男人略微凌乱的外衣,散着发,赤着脚,唯一清醒的也许只有那双锐利深沉的眼睛。最后,她终于笑了,一抹风华绝代,令天地为之倾倒的笑容,她缓缓伸出了细白迷人的手腕,当握住男人些微汗湿的大掌时,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 历经三十年的坎坷心酸后,她求的只是片刻的宁静。也许从第一眼,她就明白了眼前的男人读懂了她的一切,所以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如果论当今天下除了皇上,最有财富,最有权势的人,当然要数御史中臣秦思,所以他无疑是天朝众人讨好的对象,只是如此人物的婚宴却无人敢送礼,无人敢入府庆贺。 秦思穿着大红的礼服站在台阶上,自嘲地笑道,“想我‘天朝第一人’的大婚喜日,居然会无一宾客!” “你也不想想你要娶的是什么人?!如果你是入宫为妃,上门送礼的人估计会把秦府的大门给踏平了!”季成风站在秦思身后,嗤笑着,“可你偏偏要和皇上作对,秦思,以后的日子有你好受的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苦笑着低下了头,想起前日与日申的争吵。他怜她,惜她,所以想要保护她,照顾她。 ‘日申,你后宫粉黛三千,皇子皇女十余人,难道我就不能娶一妻,为我秦家延续香火,侍奉我母亲吗?’ ‘不行!!秦思,你是我的人,就不能被别人染指,否则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皇室的亵渎!’ ‘日申,你忘了吗,我早已被别人染指过!你忘了当年的六王爷日玄吗?!’ ‘你——!’ ‘……’ ‘……,你终是还记得当年的事,还为此耿耿于怀。就算我向你认错,你也不能原谅我吗?’ ‘如果你要我原谅你,也请你谅解我今日的所为。’ ‘日申,我早已不是当年单纯痴傻的秦思。如果你有你的身不由己,我也有我的不得不为。’ ‘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圣旨到!” 一个清脆尖锐的嗓音拉回秦思的注意,望向缓缓走入内院的罗云以及身后的一群内侍和官兵,秦思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丝莫明的期待呢? “秦大人。”罗云来到秦思面前,看见秦思一身喜气的大红以及不远处正急急行来的新娘女眷们,心底划过一丝不忍,“秦大人,这是皇上给你的圣旨。”罗云并未宣读它,而是把圣旨直接交到了秦思的手上,“大人,你终生都不得娶妻。”简短的一句话已经道明了皇上的意图。秦思听了,毫无讶异。他漠然的接过圣旨,心中百感交集。 罗云走后,云裳望了一眼桌上的圣旨,以及秦思木然的背影,淡淡地开口说道,“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很重,如此荒唐的圣旨他也敢下。” “也许吧。”秦思的嘴唇动了动。 “秦思,你爱他,为何还要与他作对,惹他不快?”云裳来到秦思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抬头注视着他。 秦思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爱他还是恨他。十年的恩恩怨怨岂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的……” 他的骄傲,他的不安…… 他的冷情,他的不懂…… 早已注定了俩人无望的纠缠,至死方休。 第二部 第二十七章 昊天二十年春,又是为皇上选秀的大日子。往年的选秀不过是走走形式,而今年似乎不一样了。 自从月前御史中臣秦思把云裳阁阁主红姑收入府中后,皇上与秦思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连带朝堂上的众位大臣们每日也都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虽然秦思最后接了圣旨并未娶红姑为妻,但现在二人同进同出,耳鬓厮磨,俨然一副新婚模样。 已经升为翰林院大学士的袁子鹏,想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昊天二十年选秀的日子,毕竟在这一天诞生了苍龙王朝第一位男妃。 那一日,袁子鹏还记得天很蓝,皇上换上了一件黑底金龙的皇袍,衬着他俊美冰冽的面容更加令人不敢仰视,皇后与四妃盛装坐在皇上身边,巧语嫣然,争奇斗艳。殿下的祖父和大将军司徒浩然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而秦思也亦然:一袭青紫官服,金翎官帽,嘴角边挂着一抹自信潇洒的笑容,只是这笑与过去似乎略微不同,更加深沉了,不再轻狂。 袁子鹏扫视了一下其他大臣们,一小部份还是与往日无异,而绝大多数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记得昨夜祖父对他说:明天也许会开始风云变化。 真的会变吗?他看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上的昊天帝,以及众臣首位的御史中臣秦思,这二人已经是一体了,还会改变吗? 他突然有点害怕看到那一天。 袁子鹏感到有点头痛了,他听见太监们尖锐的嗓音,一个个天姿国色,各有千秋的秀女开始入宫觐见,如往年一样。 繁花迷乱了袁子鹏的眼,他又觉得头晕了。 突然,一曲《塞外风云》在耳边响起,他看到了金戈铁马,万里江河,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冰肌雪肤,白衣素袍,顾盼生姿的脱俗佳人,再定睛一看,袁子鹏失望了,脸部生硬的棱角,颀长的身体,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位尽管有着令天下女子都黯然失色的绝色面容,却隐隐透着男人的英气与洒脱的少年郎。 然后他听见皇上与少年的应答,从史书诗歌到政局商道,起初他还听得非常入迷,因为少年广博的知识,机智又发人深思的妙语都令他不由得惊叹。但当他看见礼部尚书史威以及右仆射王文扬诡异奸诈的笑容时,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急忙把目光转向那个站在祖父身旁的青紫身影。 那个身影仍然挺拔坚韧,嘴角边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改变。他静静地站着,浅笑着,仿佛在看待别人的剧目,深沉迷人如漩涡黑潭般的乌眸折射不出任何能令人探知的信息。如此的波澜不惊却让袁子鹏开始烦躁,心惊胆战。 忽然,他注意到一抹熟悉的侧影,那个站在少年郎身后的华服男人——万坤! 随后他看见了万坤身旁的另一个男人,青衣锦缎,眉飞入鬓,一双猎鹰般锐利的双眸,鼻翼挺翘,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若有若无。这个男人他知道,而且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司徒大将军的二公子,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弟——司徒祁颢。听说他纳了曾经是江南首富的万家长子为妾,已经败落的富家子弟,原来那人就是昔日的同窗万坤。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感叹世事变化太快,希望今日的闹剧快点结束。 接下来的宴会,袁子鹏也无心应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记得皇上非常兴奋满意地封赏了那个叫洛非的少年郎为妃,然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本来神采飞扬的九王爷开始狂躁恼怒,面带愁容;刑部尚书魏士杰打碎了酒杯;左仆射风凛提前离宴了…… 祖父说:唯一正常的是秦思,唯一不正常的也是秦思。 袁子鹏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儿了,他开始不断地给自己倒酒,他开始想念卓凡,希望他快点回来,他觉得自己:一切,都无能为力…… 深夜,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城,沿途巡逻的卫尉南军都严肃恭敬地向这辆马车行礼让道,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天朝最有权势的朝臣御史中臣秦大人的马车。 秦思坐在车内,黑暗掩盖了他面部僵硬的线条,握住一枚盘龙宝玉的左手不知为何渗出一条殷红的血丝。窗外不时折射进的月光映出一张狰狞嘲讽的面容。 他在笑,从踏出皇宫,坐上马车开始,他就一直在笑,笑自己今日完美无缺的表现,笑自己就算心中被万毒侵蚀,溃烂腐败,也能在众人面前做一个潇洒随意,自信超然的秦思! ‘砰’地一声,马车晃动了一下,停住了,随着马儿们的嘶鸣,侍从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大人,是夫人的轿子。” 秦思愣了愣,随后一把掀开了车帘,看到一位素衣罗裙,娇娆妩媚,简单地挽着少妇发髻的女子姿态万千地走出了一顶雅致长轿。女子抬起头,迎上秦思惊讶的目光,温柔恬淡地笑了。 那一刻包容体贴的目光,温暖迷人的笑容仿若一滴甘露般滴进秦思的心里,干涸欲跌入黑暗的灵魂再次沐浴在曙光下,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夫君,我们回家吧。”略微沙哑的轻吟在秦思耳边响起,简短的一句话让他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正的会心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就算没有了阳光,黑夜也不再寂凉。 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正如袁青墨所言,洛非的出现是天朝另一场风云变化的开始。 洛非,本是江南万家的表亲,自小天资聪慧,容貌秀丽绝伦,为人谦和适度,谨慎细心中不失男儿的大气与果断,备受万家上下的爱戴,也是江南公认的‘第一才子’。 但自从万家在金银岛的排挤下败落后,一家之长的万坤为求再一次重振家业决定依附于司徒家有名的浪荡子司徒祁颢。而这一次在皇上与秦思关系几尽破裂时,又与司徒祁颢联手利用洛非使了一个‘美人计’。只是二人不知道,洛非自幼时偶遇过昊天帝后就下定决心要追随左右,这份执念逐渐化为了涅盘。如果秦思安分守己地呆在昊天帝身边,他也许会成为天朝最具才华,最衷心不二的臣子;但秦思与红姑的苟合,在他看来却是对昊天帝的背叛,所以万坤与司徒祁颢的提议,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名义上是为家族作出牺牲,实则想超过秦思,陪在皇上的身边。 洛非被册封为仅次于皇后,与贤德淑贵四妃平起平坐的曦君,‘曦’是他的封号,而‘君’则是对他的尊称。 许多人都明白,这一个位置是昊天帝一直为秦思保留着的,他不只一次的提起,不只一次地向秦思询问喜欢什么字作为封号。 要变天了,这是众人心中唯一的感触。 皇上对秦思的宠爱不是一朝一夕,皇上对秦思的包容退让几乎越过了一个帝王应该坚持的尺度。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洛非会不会是第二个惜若娘娘,瑶淑妃娘娘……,谁也不知道帝王会在几时厌倦,重拾对秦思的恩宠,毕竟瞎子也看得出来皇上对秦思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是特别的。 不过这一次,似乎大家都猜错了。 当昊天帝日申带着洛非第一次迈入朝堂,那个本应呆在后宫的男妃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皇上龙椅的右侧时,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那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老丞相袁青墨以及永远自信洒脱,万事算计于心,从无遗漏的御史中臣秦思。 一堂精彩万分的早朝令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曦君洛非的才华横溢,见识渊博以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的气概。 秀美却不失英气的容颜,高贵脱俗的气韵,凡人不可及的智慧与高瞻远瞩。所谓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会打破千年来的习俗,让曦君迈出后宫,参与朝政了。 只是一天时间,曦君洛非就征服了朝上的大臣们,宫廷的守卫,美名甚至开始传遍京城乃至整个神州大陆。 这一天的早朝,御史中臣秦思是迈着颓然,杂乱无章的步伐离开的。礼部尚书柳英以及兵部尚书卓风行一直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直到看见云裳扶住秦思,二人相互依偎地走进了秦府。他们同时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当年左仆射风凛的身影。 果然,帝王无情啊! 自此以后,每一日的早朝京城百姓都可以看见一顶雅致的长轿停在皇城的大门外,他们知道那是虽然无名却实为御史中臣秦思之妻云裳的轿子。秦大人会在第一时间走出皇城,揽住娇妻,浓情蜜意地坐上自己的马车。 女人们羡慕二人的默契温情,男人们则感慨秦思终于失宠了,一个曾经的男宠,一个曾经的娼妓,正好绝配。 这一日下朝后,一名娇俏可人的宫女来到秦思面前,甜笑着说道,“秦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秦思听了,微皱了一下眉头,淡然地说道,“娘娘找下官有何要事?” “大人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宫女微低下头,有礼地轻笑着。 无可奈何,秦思只好随小宫女去了天朝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闺名姓风,是左仆射风凛的侄女,据说从小和皇上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十二岁便立为太子妃,皇上登基为帝后,封为凤徵皇后。外界传闻皇后端庄大方,美丽绝伦,才德兼备,并为皇上育有三子一女,稳居后宫之首的宝座。 “娘娘,秦大人来了。”小宫女站在殿门外恭敬地禀告了一声,不一会儿,一名青衣的老嬷嬷走了出来,含笑谦逊地向秦思行了一个礼,便带他走进了内殿。 秦思大概能够猜到皇后叫他来此的目的,毕竟皇上专宠曦君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只是奇怪以前日申和他在一起时不见皇后有何动静,而现在为什么却如此忌讳曦君洛非呢? 是因为我没有入宫为妃,她能力所不及吗?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秦思恭敬地跪在一席轻纱云缦外,帘内居中端坐着的人正是天朝的凤徵皇后。 “起来吧,秦大人,不必多礼。”凤徵后空灵的嗓音不急不缓,秦思虽然听过无数多次,可仍然为这犹如佛前檀音般的声调所着迷。 “秦大人,你知道今日哀家找你的意图吗?”帘后平淡的询问声令秦思心中一跳,他侧过身,低头回禀道,“下官不知。” “秦大人,你又何必与哀家绕圈子呢?”凤徵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皇上独宠曦君洛非已近半年有余,后宫诸位嫔妃多有怨言,就连前几日九王爷与多位大臣们一起劝诫,也被皇上厉声斥责了回去。” “既然连九王爷和诸位朝臣都无可奈何,皇后认为下官一人就能让皇上改变心意吗?”秦思微侧过头,看向帘内的身影,略带嘲讽地说道。 “秦大人,你也未免太低估自己了。”凤徵后轻轻笑了笑,“皇上对你十几年的情义岂是说断就断的,只要再加上哀家在后宫的权势,赶走一个洛非易如反掌。” “娘娘,您就不怕前门拒虎,后门引狼吗?”秦思觉得这个所谓才德兼备的凤徵后越来越幼稚可笑了。 “秦大人,哀家从未把你当作敌人,一直以盟友视之。”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洛非无论是出生、容貌、才情和气度都在你之上,如果你不及早动手,就真的会一败涂地——” “皇后!”秦思抬高声调打断了凤徵后的话语,“您言重了,皇上与下官,只是——君、与、臣。”他特意在‘君’‘臣’两字上加重了语调。他希望皇后明白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他有娇妻美眷,温馨和睦的家园,他不愿意参与任何后宫纷争。 “娘娘,如果没有要事,下官告退了。”说完,秦思弯腰行了一个礼,便欲转身离去。 “秦思!哀家是在帮你!”凤徵后一直平静的语调起了波澜,但秦思却置若罔闻般,毫无眷念地转身离去。 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这一日傍晚,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把秦思宣进了宫。 御书房内,除了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外,还有九王爷日宣以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司徒祁颢。 等了没多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秦思的心不由得紧了紧,因为他知道伴随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令他无法不妒忌不仇视的男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依礼跪在了天子的脚下,秦思趁着这片刻的举动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扎进肉里,那短暂的疼痛终于换回一丝清明。 这是第一次,距离那道荒唐的圣旨,那场残忍的选秀,第一次与日申的距离如此临近。 昊天帝仍然尊贵威严地坐在龙椅上,只是那张冷漠淡然的脸却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丝属于男人的柔情,为了身旁锦衣绝代的佳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是朝堂还是御书房,都多了一张雅致却不失华贵的椅子,那张椅子渐渐地与天朝至高无上的皇权融为一体,也昭示了君王难能可贵的誓言。 秦思尽可能地躲避着皇上的目光,却与曦君洛非的视线不期而遇。 “秦大人。”曦君浅笑着看向秦思,那抹不经意的笑容瞬间迷花了秦思的眼,也令他的胸口更加窒息,“皇上与我今日宣你而来是为了借你金银岛的一样东西。”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察觉到秦思偷偷地瞄了皇上一眼,又急忙低下了头,不由得在心底嘲笑自己:一直以为‘天朝第一人’的御史中臣秦思何等惊才绝艳,却原来不过如此,往日真是过虑了。 突然,一张厚实的大掌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曦君抬起头,不意外地对上帝王温暖痴迷的视线。 两个世间少有的精彩人物,一个高贵俊美如神祗,一个清丽脱俗如九天仙,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却令殿下的众人不敢仰视,全都不约而同地怀着复杂的心思垂下了眼眸。 秦思站在一旁,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不知为何嘴里出现了一丝甜腥的味道,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随后向前迈出一大步,低头向曦君洛非回禀道,“微臣的金银岛是得到皇上的恩准才得以建立的,所以无论皇上和曦君要什么东西,微臣一定毫无怨言地双手奉上。”他站在大殿中央,每说一个字,眼前就闪过从前与日申在一起时的种种甜蜜温馨的画面。 金银岛是我的,但更是你给我的礼物,你给我的恩宠,你给我的纵容和溺爱…… “如此甚好!”曦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台阶来到秦思的面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你手下无双楼里不时更换的‘闲言碎语榜’。”说到这儿,他不意外地看见秦思抬起了惊讶的眼眸,略微得意而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皇上与我认为要牢牢地掌控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控制天下子民的思想,而大人的 ‘闲言碎语榜’正好反应了他们最新的动向和意图。只要对此擅加利用,朝廷不只能够很好地掌握各种局势,还能附以善意地引导,使天朝的统治更加牢固,无坚不摧。” 听到这儿,秦思仿佛感到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周围的一切也开始不清晰起来。恍然间,他似乎看到老丞相袁青墨来到他面前,有点尴尬犹豫地劝说道,“……,朝廷再在各郡各县建立学堂,‘忠君爱国’的思想从百姓幼年时期开始传授,……” 秦思想笑,这个时候他真的想仰天大笑! 果然天意弄人吗?! ‘闲言碎语榜’是他为日申的江山埋的最后一步棋,一步最为重要,最为慎密的棋,正如今日曦君所言的,多年前他早已想到,早已开始布局,没想到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秦思抬眸,看了面前的袁青墨一眼,又淡淡地扫视了周围的众人,从九王爷日宣怜惜不忍的目光中,他明白了:今晚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天朝最具权势,最得皇上信赖的御史中臣被排挤在外,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朝廷决策的人? 想起不久前季成风的一句话:‘秦思,你今日的权势、财富,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如果失去皇上的支持,你就会失去一切。’ 一语成真了吗? “秦大人,你对曦君的提议有何异议?”熟悉的,冰冷的,残忍的……,令人堕入地狱的声音在耳边想起,秦思抬起头,望向那张自己追寻恋慕了十三年的俊美面容,似乎又回到了昊天七年的那个深夜,那个小溪边…… 他的高贵,他的神圣,他的睿智,他的英明,他的淡漠,他的无情…… 所有的一切自己不是一一经历,细细品尝,烙印在心了吗?! 为什么会忘了,忘了那份彻骨的寒冷,锥心的刺痛? 终于,他低下了头,轻轻撩开衣摆,在跪下的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蜀郡秦府的凉亭,明黄与白衣交缠;看见了史威与梁拓傲慢蔑视的眼神;看见了六王日玄狰狞猥亵的面容;看见了罗云端着一壶酒和夜光杯走入了大堂…… “微臣没有任何异议。” 最后他看见了金銮大殿内,那个超凡脱俗,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第二部 第三十章 出了御书房,秦思疾步向皇城大门走去,片刻也不欲停留。 突然,一个青色的身影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定睛一看,原来是九王爷日宣。秦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后冷声开口道,“让开!” 此时的九王日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肃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秦思。 “让开!”秦思恼怒烦躁地大吼了一声,可对方仍然置若罔闻。 忍无可忍,秦思握紧了拳头,走上前,欲一把推开眼前拦路的人。不过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日宣一把抓住,搂进了怀里。 就在他想要怒骂反抗时,日宣拽着不住挣扎的人越过围栏,跳进了种满莲花的水塘里。 秦思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面的水从口中钻进了肚子里。他抓住日宣,不住踢打,不住挣扎,可对方仍然死死地按住他,不让他浮出水面。就在秦思觉得自己快窒息的时候,日宣一把拉起他,抱着他游到了岸边。 “你现在清醒了吧?”日宣轻轻地喘着气,突然,他狠狠地揪住秦思的头发,让他俯身看向水中的倒影,“你看看你自己!还是那个史上第一的御史中臣吗?!还是那个‘天朝第一人’吗?!”日宣每说一句话就让秦思的脸更靠近水面。 不知是由于惊慌未定,还是害怕日宣再次把自己扔进池塘中,秦思发现水中的人头发散乱,一脸绝望与颓然,那涣散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和令人胆寒的阴狠。 这不是我,不是我…… 秦思仿佛失去理智般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对抓住自己的九王爷日宣不顾一切地拳打脚踢…… 当罗云接到消息,赶到御花园时,看见的就是如此狼狈的俩人。 “够了!”日宣等秦思发泄得差不多了,忍住全身难耐的疼痛,紧紧地抓住对方的双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所认识的秦思是永远自信潇洒的!他轻狂,他随性,他理智,他奸诈,他善良,他坚忍,他心软,他护短……。他,是独一无二的!是特别的!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说到最后,日宣大吼了起来。 他的话不仅震惊了秦思,也震惊了站在远处的罗云。 忽然,一阵肆意张狂的大笑划破了瞬间寂静的黑夜。 日宣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笑得有点疯癫的秦思,开始惊慌地担忧害怕起来。 “谢谢你!”秦思伸手抱住眼前这个自己一直低估的九王爷,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谢谢……” 随着他低哑的浅吟,日宣感到全身仿佛被火烧着了般滚烫,胸口的地方如乱了节拍似的狂跳了起来。 隔了良久,直到秦思起身离开,日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一个总是被忽略被逃避的事实,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看着呆坐在水塘边的九王爷,罗云转身对着黑暗中的背影吩咐道,“好好注意这个九王,他很危险。”说到这儿,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眸闪过一道森寒的利芒,“还有你,你看秦思的眼神,也很危险!” “呵呵!”黑暗中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蕴涵着一股催人欲醉的邪魅,“危险又如何?!洛非不过是一件美丽的花瓶,珍稀的古董,而秦思,才是我想要得到,想要征服的!”男人缓缓转过身看向罗云,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是一张轻狂邪肆的俊容,若有若无的轻笑。此人正是刚才在御书房中被皇上认命为礼部司卿的大将军司徒浩然的二儿子——司徒祁颢! “罗云,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这个世上除了皇上,最值得我敬佩的就是那个从脚下的泥变为了天边的云,如凤凰般一次又一次欲火重生的——秦思。” 皇城外,一匹棕色的骏马不顾卫尉北军的阻拦向后山急驰而去。 马上的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住一块不知名的玉佩,青紫官服被泥水浸湿了,散乱着发,说不出的狼狈。 一直紧跟在后的季成风看着前方的人心中一阵难受。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讨厌秦思的,这样渺小卑贱的人居然敢与日月争晖,妄图获得‘神’的恩宠。他看着他一步又一步,迈着满跚却坚定的步伐走向帝位上的那个人,就算摔倒了,也会倔强不屈地再次爬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渐渐向秦思靠拢,他开始不忍看见他再次跌倒,开始习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在他需要的时候尽力扶住他,帮他继续走向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突然,不远处出现的悬崖刹时拉回季成风飘散的心绪。他情不自禁地大吼了一声,“秦思!”弹指光阴,季成风脑中转过无数多个念头。他想,如果秦思跳了下去,他也会跟着跳下去,这不仅仅是因为帝王赋予的责任,而是一种同甘共苦后的相知相惜。 ‘吁 ——’,马儿一阵凌厉的嘶鸣,秦思拽住缰绳,抬头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季成风站在他身后,隔着数丈的距离,只感到秦思的背影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决然。忽然马上的人动了动,左手用力一挥,一个石块模样的东西越过了悬崖,堕入了深渊。仗着自己敏锐的视觉,季成风认清了秦思挥手掷出的正是皇上离开蜀郡时送给他的盘龙宝玉。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秦思片刻不离地把它带在身上,放在心口的位置。 随着玉佩隐没在黑暗中,季成风的心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驾!’ 秦思调转了马头,微眯着眼,一抹清丽淡然的微笑在他嘴边泛沿开来。季成风觉得这笑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带着昔日芳华绝代的丰采,也隐隐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烦恼,少了点忧愁,少了点苦闷…… “一切都结束了。”秦思骑着马,越过季成风,一挥马鞭,又开始纵马飞驰。只是此时的心情与来时大相径庭。 皇上,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季成风喃喃问着自己,感觉眼眶涩涩的…… 深夜,棕色的骏马穿过朱雀街,停在秦府的大门外。 一名淡黄罗裙的少妇站在台阶上,终于放心了般望向正从马上下来的男人,“回来了就好……” 男人轻笑着走上前,搂住自己的妻子,温柔地说道,“云裳,我想带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 第二部 第三十一章 昊天二十一年,御史中臣秦思向皇上请求‘代天巡视各郡各县,并帮助各郡县设立直属于朝廷的学堂’。 昊天帝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却合情合理的上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左仆射风凛,兵部尚书卓风行,礼部尚书柳英,连一直与秦思作对的刑部尚书魏士杰和脸色分外凝重的九王爷日宣,也都一起上奏,为秦思请求离京巡查。 在几乎所有朝臣都大力劝说的情势下,昊天帝日申最后不得已只好答应了。 三日后,秦思带着家眷与皇上认命辅佐的严琪毓将军以及一行官兵侍从,在皇上和众位大臣的送行下浩浩荡荡地驶出了京城,迈向‘代天巡视’之行。 这一去,就是一年。 一年时间,不仅是京城,整个天下都在变化。皇上与曦君的感情越来越深厚,越来越亲密。江南万家也在一夜之间成为天朝诸位权势急于攀结的对象。万坤实现了他当初的诺言:重振万家! 金银岛的生意却开始一落千丈,不过各位主管对此毫不忧心,他们在意的只是那个离京多时,昔日带领大家翻云覆雨的大当家! 昊天二十二年,御史中臣秦思重新回到了京城,随着他回来的除了当日一起离去的人,还多了两个小婴儿的身影。所有的人都知道躺在云裳怀中的双生子是秦思的儿女,当年离京没几日,云裳就发现自己怀上了身孕,那是她和秦思的子嗣。 进宫复职那一天,金銮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发现秦思变了。不知是不是由于初为人父,他的身上少了往日的尖锐和张扬,多了一份温暖和喜气。那丝醉人的柔情从眼角眉梢间不着痕迹地显露出来,令人心感平和,顿生亲切之意。 不知道别人的感受如何,秦思的变化在九王日宣看来分外令他心跳加速,如果说曾经的秦思肆意潇洒中带着欲让人征服的蛊惑,那么现在的秦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点点温柔则令人产生占有的冲动。 一直站在秦思身后注视着他的刑部尚书魏士杰却对这种变化感到绝望,因为他明白:那个女人真的成为了秦思生命的一部分。 早朝上,往日自信卓然的秦思再次回来了。无论是皇上曦君的问答,还是史威王文扬的讽刺,他都应对得胸有成竹,精彩万分。 这就是‘天朝第一人’的秦思,他能走到今天,不仅仅是靠着皇上的恩宠! 殿下一直沉默着的袁子鹏欣慰地笑了:这才是我所认识的秦思。 他望向那个颀长挺拔的青紫身影,心中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然之情,抬起头,金壁辉煌的龙椅上,身着黄底五爪金龙皇袍的昊天帝仍然冷凝着一张俊美的面容,莫测高深地注视着秦思,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二人的距离是如此近,又如此远。 袁子鹏不知道,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这样注视着矛盾契合,却总是遥遥相望的二人…… 昊天帝独宠曦君洛非两年有余,御史中臣秦思拥有了娇妻美眷,又喜得麟儿。就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一切都落下帷幕,已成定局时,一个意外的噩耗终于在京城掀起了涛天巨浪。 那一天是曦君洛非的生辰,昊天帝在御花园内大摆宴席,君臣同乐。 突然殿门外一阵喧哗,就在皇上准备斥责时,一个身着白衣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的男人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他一把推开拦阻的罗云,手持黑色长剑跪在了昊天帝的面前,“皇上!您快去救救秦大人吧,他被人掳走了!”男人已经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悲恸和悔恨。 就在众位大臣还没从这个意外中回过神来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皇上与曦君面前的朱红长桌裂成了两半。昊天帝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缓缓地站了起来,片刻的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没有想到一直喜怒不形与色,威严淡漠的皇上会有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 “你——,再说一遍……。”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季成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恨冽,隐隐蕴含着风雨欲来之势。 “皇上,今日我与秦大人来皇城的路上被人伏击,我们寡不敌众,大人身受重伤被人掳走。”季成风跪在地上,靠着手中宝剑的支持才不至于倒了下去,口中不时溢出的鲜血昭示着他是凭着最后一口气闯入皇宫求援。 “你说他受伤了?”昊天帝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听到答案。 “是!大人身中一剑,生死未卜!”‘咣当’一声,黑色长剑跌落,季成风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罗云急忙跑了过去,搀扶起季成风,却被昊天帝厉声呵斥住,“朕让你保护秦思,你居然会让他受伤,生死未卜!什么寡不敌众,你手下的暗影都干什么去了?!”皇上不假思索的话语让殿下的诸位大臣心惊胆战,但更令他们惊慌未定的是皇上口中的‘暗影’。一直听说皇室有属于自己的隐秘的护卫队和情报组织,以前以为是子虚乌有的事,没想到却是真的!怪不得昊天帝英明睿智外,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皇上,您忘了吗,一年以前您已经把属下身边的暗影诏回,用来保护曦君‘娘娘’。”说完,季成风的嘴边露出一个讥讽辛辣的笑容,他似乎在嘲笑着昊天帝,嘲笑着他当初的愚蠢! 台阶上,一脸恍然震惊的日申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头,他想起来了,秦思当日离京巡视时自己对季成风说:既然跟着去了那么多的官兵,你手下的暗影就留在京城保护曦君吧,毕竟现在嫉恨他的人比较多。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日申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他仰天闭上了眼:秦思,朕只是在气你,气你对朕的背叛,所以朕也要你尝尝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朕没想到…… “严琪毓!” “微臣在!”一个素衣鹰目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马上带人去追击掳走秦思的匪徒,如果人追不会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说完,日申一挥衣袖,大踏步走了下来,全然不顾身后曦君洛非眷念悲痛的双眸,带着大将军司徒浩然以及诸位武将走出了皇城,直奔朱雀北街,秦思出事的地点。 当昊天帝来到那个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具死尸的闹市北街时,他被眼前殷红的鲜血刺疼了双眼。虽然自己从九岁开始征战沙场,看到过无数的修罗地狱,但从没有此时此刻的景象更令他揪心刺痛,因为他不知道哪一滴血是秦思流的…… 天下在我的手中,众生都得臣服于我,可我怎么会让你出了意外呢…… 秦思,你在哪儿…… 日申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奈…… 突然,一抹淡紫婀娜的身影出现在日申的面前,艳丽妩媚的容颜,焦急无助的眼眸,他曾经远远地看见过这个女人,在秦思离京巡视的那场送行庆典上。 日申慢慢地走了过去,女人也回头注意到他,一瞬间周围的嘈杂离他们而去,女人拿出全身的力气武装自己。 日申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那份淡然就像他看向任何一个臣服在他脚下的臣子一样。 “魏士杰,卓风行。” “臣在!”一直跟在日申身后的大臣们躬身回禀道。 “你们给朕好好查查这次秦思被掳一案,尤其是卫尉南军和北军的防守失误。朕是养了一帮饭桶吗?”日申说着,眼神开始不由自主地凌厉狠辣起来,森寒的煞气让站在他面前的云裳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现在才明白秦思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情人,怎样一个对手…… “是!” “是!” 二人接到指示,急忙转身离去,心里盘算着卫尉南北军这次是死定了,以为秦思失宠就不拼死搭救了吗?看来一场大换血是免不了了。 魏士杰与卓风行离开后,日申还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在他看来引起一切烦恼争端的红颜祸水。有点厌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喜欢这个长得比自己的后宫嫔妃也毫不逊色的女人。最后,日申仿若不在意般再次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向前走去,在身体相错的刹那见,云裳听见耳边飘来淡然却坚定的话语: “秦思会回来的,会回到朕的身边!” 皇宫内,凤仪宫。 凤徵后看向那个站在回廊上略现苍老的背影,轻笑着走到他的身边,“看来,还是舅舅赢了。” 风凛转过头,浅笑宠腻地注视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女,“我早就说过你找秦思是多余的。” “侄女只是想帮他而已,不想让历史再重演一遍。”说着,凤徵后悲伤忧愁的双眸望向风凛,体贴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依偎在他的怀中。 “傻女儿……”风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记得告诉过你,秦思不是我,昊天帝也不是先皇,历史是不会重现的。” “嗯。”凤徵后微微点了下头,“我现在明白了。但是舅舅,洛非呢?他的确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惊才绝艳的人物,皇上难道没有可能再次喜欢上他吗?” “哈哈哈!”风凛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放声大笑了起来,“小缨啊,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没看清吗?”说着,风凛缓缓地走到回廊尽头,眺过层层宫墙,似乎看见了京城内此时人仰马翻,人人噤畏的混乱局面。 “知道洛非输在什么地方吗?是时间。皇上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只是冷情慈悲。如果洛非有着皇上与秦思一般十几年的感情,有着秦思那样带给皇上的无数惊喜和意外,也许,也许他会走进皇上的心里……”说到这儿,风凛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缥缈,几若未闻。 “舅舅也说是‘也许’啊!”凤徵后悦耳迷人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天下那么多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人物,就像当年的惜若,瑶淑妃,不是最后都被皇上渐渐遗忘了吗?皇上知道宠,知道怜,就像对一副名画,一处美景,但那不是爱,至少不是我们女人想要得到的爱。”说到这儿,凤徵后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一个无奈释然的微笑,“所以,我早已看透,不再强求……” 看着侄女略带孤寂的侧影,风凛轻轻地走上前,搂过她的双肩,浅笑着说道,“陪我去看看日冕吧,他刚搬去东宫,一定什么都不习惯……” 昊天二十二年,卫尉南军与北军的大统领相继被革职,调离京城,其余人等均被官降三级。老丞相袁青墨在下达命令时,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长孙,淡淡地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告诉你‘永远不要与秦思为敌’吧。” 严琪毓与季成风二人的搜查开始从京城逐渐向各郡各县蔓延,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关于秦思的消息。 朝堂上,属于曦君洛非的位置已经被撤下来了,听闻皇上从秦思被掳的那一日开始就对曦君避而不见。帝王身边侍奉的小宫女无意间听见皇上仿若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看到他,朕就想起了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第三部 第一章 “滚!臭要饭的!”小二模样打扮的青年,朱红门漆,奢华喧闹的酒楼。 “娘!”左脸布满丑陋疤痕的男孩,歪歪倒倒地走向被揣下石阶的女人身旁,“娘……” 女人双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披散着发,满脸污垢的脸上嵌着一双悲哀绝望的双眸。她伸出手,把两三岁大的男孩抱进怀里,可当她接触到男孩碧绿的眼珠时,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怨恨。 …… “你说什么?!静儿回来了?!”大堂内,满头灰白,衣着华贵的老人颤抖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旁约莫三十多岁,斯文俊逸的男人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爹,是姐姐回来了!”男人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快!快去看看!”老人的眼角出现了一道泪痕,可是当他们赶到内室时,发现女儿的床头趴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听见吵闹声,转过了头,那一双碧绿清澈的眼眸,老人一惊,失声尖叫了起来,那声叫唤包含着一种沉重的悔恨和悲痛,拐杖掉了,老人闭上眼,向后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慌了,都乱了,都看向那个打破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幸福的有着半张脸丑陋疤痕的男孩。 …… “带他去乡下的老家吧!”还是那个斯文俊逸的男人,一身刺目的白衣,衬着所有人,甚至整个山庄的白,“十天啊,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男人转过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陈荣,带他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他!” 天,还是那么蓝,温和的春风带着一股沁人的香气。 大门在男孩刚迈下台阶时,响亮无情地关上了,拽住他的是一只冰凉的大掌,男孩不解地回过头,望向那座只住了十天,富丽堂皇的宏伟山庄:陈。 …… “我们陈家是晋朝的后裔,就算昊天帝统一了大陆,陈家依然是世袭的贵族,享有朝廷赐予的特权。你娘,是陈家唯一的大小姐,唯一的公主殿下,而你爹,卑贱无耻的马贼,掳走了你娘。”大厅高座上的男人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小男孩,“你是你爹的孽,你娘的恨,陈家的痛。所以,你的一生都得为此赎罪。” “快看!是那个丑八怪!”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一定是个妖怪!” “妖怪!妖怪!” “丑八怪!” …… “你说的人就是他?” “天涯自幼学习陈家武学,根基扎实,内功深厚,而且天生神力,相信这一次可以助二少爷一臂之力!” “好!反正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多一个人多一线希望。” 京城的闹市北街,没有了昔日的喧哗,只剩下诡秘的寂静和一触即发的危险。 那个男人,身着青紫官服,一脸傲然静默地站在轿前,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黑衣装束的刺客,甚至在与那双碧绿的眼眸不期而遇时,眼底也没有任何波澜,反而是那双异色双眸的主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充斥着惊讶、疑惑和矛盾…… “狗官!纳命来!”一声怒吼,七尺寒锋欺进身前,男人依然平静凛然地站在原地,不见丝毫慌乱,就在剧痛袭来的一刹那,身子突然一轻,与拽住他手臂的刺客跃向后方,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刺痛和眩晕逼得男人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放开大人!”白衣浴血,手持黑色奇异宝剑的青年怒视着异色双眸的刺客,刺客看了他一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形容二少爷的话放在他身上才合适。 胸中充斥着窒息的疼痛,他习惯性地垂着眼,低下头,抱紧怀中的人,飞身离去,其余的刺客们仿佛有默契般,用性命挡住了追击的官兵。 月夜下,身着黑衣轻纱的男子披散着发,随意却不失优雅地坐在凉亭中,浅浅地品尝着杯中的佳酿。 “主人,陈家的死士掳走了御史中臣秦思。”从墙檐飞身下来的玄衣男人跪在凉亭外,粗喘着气启禀道。 “哦?”黑衣男子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嘲讽地说道,“难道除了陈天逸,江南第一大世家就只剩下一堆饭桶了吗?”说着他举起杯,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猖狂的笑声中透着一股沉重的绝望和悲凉。 当秦思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嶙峋的岩石和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庞。也许是三十多年来经历了太多,也许是心死感情已经麻木,他静静地看着坐在身前的男人,眼中没有一丝异色。 男人缓缓地抬起手,递给他一个皮制的水壶,秦思接过来,大大地喝了几口,牵动身上的剑伤,他感到有点痛,还有点凉,瞄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是他帮自己上的药吧…… 男人的脸色很憔悴,颊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想起刚才手指相触时那烫人的火热,秦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果然! 肩胛处有着一大片水渍,掀开一看,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和向外翻的血肉,“你不会是一直守着我就忘了给自己包扎伤口吧?”秦思的语气难掩嘲讽和奚落,对方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他想继续挖苦时,男人的身体晃了晃,突然闭上眼,倒在了一旁。 秦思急忙趴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晕了?!这是什么刺客! 睡梦中,陈天涯似乎再次看见了娘亲的微笑,慈爱地摸着他的头,轻声唤着:我儿…… 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对方,“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其实秦思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趁刺客昏迷时逃离这个山洞,是因为这里是荒郊野外,他受了伤,还是因为那一双纯洁无垢,透着依恋目光的双眸。 后者吧,秦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他已经开始渐渐苍老厌倦,开始回忆过去,开始希冀在红尘乱世中寻找一片纯净,因为现世中真真假假太多,太累…… 所以当陈天涯苏醒后秦思说的第一句就是: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迷惑了我。随后,他露出苦涩无奈的笑容。 从第一次的放不下,似乎就注定了最终的放不下。 而秦思那句自嘲的赞美却对一直生活在黑暗自卑中的陈天涯来说——彻底地颠覆了人生。 第三部 第二章 京城,仍然是人人噤畏,草木皆兵的局面。 朝堂上,上至大小官员,下至侍奉的太监宫女以及守卫的禁军,无不快把头低在了地上,祈求盛怒中的昊天帝别把火气烧到了他们身上。 “还没找到?”皇上缓缓地走下了台阶,每一步仿佛雷霆的巨响般撞到了所有人的胸口,大家的头又不由自主地低下几分,额际渗出一层薄汗,“平时你们庸庸碌碌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还是一堆饭桶!朕养你们何用?!”昊天帝冷冽无情的声音让所有人惶恐地跪了下去,事实上他们早就已经双腿发软,站不住了,唯一没有被完全吓倒,头脑清醒的就只剩下天朝几位名声显赫的元老了。 袁青墨老归老,傲气丝毫未减,他对自己手下的一批文官还是颇为自信的:如果这一朝的文武百官都是平庸之辈,那么历史上的朝臣们就都是十足的蠢材了!皇上不能拿自己作为衡量标准啊! 当然这些腹诽的话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他非常明白皇上此刻的心情:迁怒嘛! “皇上!”左仆射风凛微微抬起了头,“当务之急是再设想一个周密详细的计划找回秦大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昊天帝稍微有了点‘人气’,发怒训责时,左仆射风凛就被理所当然地推了出来灭火。为什么不是秦思呢,因为十有八九他是怒火的源头! 亦师亦父亦友的左仆射风凛的面子还是要卖的,皇上的态度软化了一些,不过仍然冷冷地开口说道,“朕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可能找不到人。”说到这儿,他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便走上了台阶。 不过低下的朝臣们听了这句话也明白了:皇上现在是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等消息,心里烦,需要找人来泄泄火! 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儿啊! 深山野林,风餐露宿。这就是目前天朝的焦点人物御史中臣秦思的生活写照。 至从那个让秦思觉得诡异的刺客病倒醒来后,饶是秦思狡诈多变花样百出也只能从他口中套出两个有用的消息。 姓名:陈天涯。 任务:死也要把秦思带回去! 据说这是抚养他长大的陈伯吩咐的,问他带回去是带到哪儿,他只知道回答:家里。 经过几日的相处,秦思相信这个刺客所说的都是真的,他也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单纯或者无知到像一张白纸,犹如那双碧绿清澈的双眸一样。秦思发现自己总会失神在那一片纯净中,而它的主人刚开始会苍白着脸低下头,后来则是偏过脸,颊上有一片淡淡的红晕。 “每天都吃瓜果,你的武功那么好,能不能打点野味,改善改善伙食?”秦思斜靠在树上,看向陈天涯,状似抱怨地说道。对方听了他的话有着片刻的沉默,随后轻轻地说道,“柴火会引人注意的。” 不笨嘛! 秦思愣了愣便不再说话了,毕竟他现在是肉票。 隔日黄昏当秦思睡醒时发现陈天涯正蹲在小溪边,经过他身旁的溪水都被染上了一抹红色。 出什么事了? 他急忙走到陈天涯身边,看见他的手臂上有着深深的野兽的齿印,“没事吧?” 陈天涯依然冷冷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挣脱开秦思的手,拿起旁边用绿叶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秦思有点疑惑,接过来,闻到一股烤鸡的香味,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你那手不会是被鸡啄的吧?”说着秦思呵呵笑了起来。 陈天涯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我拿了别人的烤鸡,不过还给了他们一头野猪。”他的语气淡然得仿佛只是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一样,不过从他手臂上的伤可以看出并没有口中所说的那么轻松容易。 只为了昨天自己无聊时的一句话吗? 秦思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木纳沉默的男子,心中涌现出百般滋味。他的确有半张丑陋的脸,但是从另外半张没有疤痕的脸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副阳刚俊逸的面容,碧绿的双眸代表他有着北方胡人的血统,粗糙的大手,仿佛永远被遗弃在角落的孤寂…… “你不喜欢吗?”陈天涯询问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小心翼翼,眼眸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这似乎是他的习惯。 “不是,我是想帮你包扎好伤口后一块儿吃。”说着,秦思放下了烤鸡,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料开始为陈天涯上药。 陈天涯注视着秦思温柔的动作,心中暖暖的,想起昏迷时那一双担忧的眼眸,凉凉的却很舒服的手掌,他从来没有害怕鄙视过自己丑陋狰狞的面容,总是淡淡的毫不在意地轻轻微笑,还有首次见面时那傲视众生,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陈天涯笑了,自从知道自己的命运后,第一次满足地笑了。 “喂,能说说你自己的事吗?”秦思一边撕着鸡肉,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只是想随便聊聊。” 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因为他们现在的立场不同,谁知道陈天涯只是顿了顿就开始讲述自己从小的逃亡和山村里的事迹。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波澜,可听在秦思耳中却引起没来由的心酸和疼痛。 换作是他,是会奋起反抗,还是彻底报复? 秦思不知道,他只是明白:如果是他绝对不会再拥有如此清澈纯净的眼眸。 陈家吗,走一趟又何妨?如果没有猜错,求人的可是他们! 第三部 第三章 京城,皇宫大内御花园中,昊天帝正与凤徵后难得悠闲地品茶对弈。 “皇上,曦君昨天来找过臣妾。”凤徵后落下一枚白棋,轻轻地说道。 “哦,他说什么?”对于曦君,昊天帝或多或少还存有一丝亏欠和惜才之心。 “他希望皇上能放他出宫参加今年的会试?”凤徵后拿起旁边的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他说既然皇上不爱他了,连见他都不愿意,那么希望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他出宫为天朝的黎民百姓,为皇上的江山社稷,尽一份绵力。” 昊天帝听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是旁边站着的罗云急了:这一波还未平呢,他又折腾个什么劲儿! 凤徵后注意到罗云的神色,笑着问道,“罗公公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哦?”皇上回过头看向罗云,“你想说什么?”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罗云慌忙跪了下来,“历朝以来后宫妃子凡是被临幸过的,除非死,都不得出宫。这不仅是祖宗家法,也写进了天朝的律令中,请皇上三思啊!” “好了,你起来吧,朕知道了。”皇上转过身看向凤徵后,“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你不用操心了。” “嗯。”凤徵后捧起茶杯,低下头,避开了皇上锐利的视线,“其实臣妾和罗公公的想法一致,规矩是不能破的。”就在她忐忑不安地掀开茶盖的时候,耳边传来皇上戏谑的笑声,“缨儿啊,你好像总是站在秦思那一边?” 听见皇上开始唤自己小名,凤徵后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她放下白瓷杯,娇滇道,“自己得不到的,当然要给看得顺眼的人!” 也不知道是翻过了第几个山头,穿过了第几片森林,秦思终于摆脱了夜晚赶路白天睡觉的混乱生活。 来接应他们的人是五个壮硕的青年,一脸肃穆,大有视死如归的感觉。看来陈家这一次是真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了,不过你是那条鱼,朝廷可不是那张网,总归一句话:太不够分量! 去陈家隐藏地点的路上,秦思是一点也不紧张,不慌不忙,跟出门踏青一样。他的太过悠闲自在让陈家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里开始惶惶不安,毕竟这是他们拼死相搏的最后一次机会。 陈天涯与秦思的距离疏远了,应该说秦思被众人围在了中心,而陈天涯则被仍在了一旁,他的死活没人关心,就像重逢后直到现在,无一人问过他多余的一句话,更别说关心他是否受过伤,身体怎么样…… 他们真的是同伴吗?秦思的心再次冻结了。他看见那个高壮的男人沉默的在一旁不停地打理着下人们做的事,而其他人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他。秦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未发一语。 来到一个好像山寨的村落里,秦思眯起眼,细细地打量起四周。 很贫穷,这是他的第一个印象。淳朴沧桑的脸上在看见他时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看来全是同党了,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财富权势武功首屈一指的江南第一大世家的最后根据地。 迎面走过来两男一女,他们身后跟着几名护卫。 身着灰色布衣的男人四十岁上下,两鬓斑白,留着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炯炯有神的双眼中透着深邃的精光。 居中的少年最多二十出头,光润玉颜,俊逸不凡,还透着丝丝稚气的脸上嵌着一双温和迷人的双眼。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明眸善睐,体态妖娆的美丽少女,虽然身着布衣却掩不住那浑身的贵气以及牡丹花仙般的婀娜姿容。 “秦大人!”首先作揖的是那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在下已经备好了佳肴美酒,先为大人洗尘!” 秦思轻笑着看向这位陈家的军师,是叫长空魄吧?随后收到打量的目光,转头一看是那年轻的一男一女,二人的眼中在经历过好奇、惊讶、探询、疑惑后只剩下不以为然,然而少女的眼中多了一份轻视,少年的眼中多了一份玩味。 秦思装作未注意到般对长空魄挥了挥手,“不用了,我身上还有伤,再加上长途跋涉,只想休息一下。客房准备好了吗?” 无所顾忌,仿若主人指使奴才般的口气不由得让众人愣了愣,回过神来的长空魄正准备开口就被旁边的少女一阵抢白,“你现在是我们的阶下囚,还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啊!” “二小姐……”长空魄似乎是准备打圆场,装作为难般地看了看秦思,后者瞄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了一声:你们这点小把戏也就只能在江湖上混混,骗骗那些直肠子的家伙。说到斗智作戏,怎能比得上朝堂上那群妖魔鬼怪! “我累了。”秦思似笑非笑地看向长空魄,“是把我送去客房还是牢房,细听尊便。”他懒懒地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不过成竹在胸的自信风采却让众人莫可奈何。 想了想当前的情势,陈家二少爷陈天泠不得不开口吩咐手下,“送秦大人去客房。” “二哥!”陈天雁抓住兄长的衣袖,只换来‘不得胡闹’的瞪视。 在经过陈天泠的身边时,秦思听见对方意味深长的笑语,“秦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秦思嘴角动了动,稍加停顿,便继续向前走去。 “二哥,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们抓秦思不是用他来威胁朝廷救大哥的吗?!”陈天雁站在大厅内不住地跺着脚,“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还怎么跟朝廷谈判啊?” 陈天泠听了妹妹的话也不由得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另一人,“长空先生,你说呢?” “唉!”长空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秦思是天性如此还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根本没有身处敌营的自觉,这战还没开始打自己这边就先输了一局,偏偏他们还真不敢把秦思怎么样,“我当初就说不该这么鲁莽行事……” “长空先生,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陈天雁堵住了长空魄接下来的训责,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陈天泠担忧地说道,“没想到昊天帝如此重视秦思,我们的计划只好更改了,等明天秦思醒来后,竭尽全力地劝说,希望能与他合作。” “这……,行吗?”陈天泠有些不确定,毕竟杀人掳劫朝廷命官,秦思是地地道道的受害者,他会帮我们吗? “没有其它办法了。”长空魄站起来望向窗外,“我估计官兵就快找到这里了,大不了最后同归于尽,至少也让千古第一帝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第三部 第四章 第二日晌午时,秦思醒来后稍加梳洗便随仆人来到了大厅,陈家兄妹与长空魄已经摆好了宴席。 “秦大人,请!”陈天泠招呼秦思坐下,“这都是大人平时爱吃的小菜。” “你们倒是挺费心的。”秦思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开始满足自己的食欲,毕竟在深山野林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秦大人……”陈天泠有点艰难地开了开口,却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 “好了,二哥!”‘啪’的一声,陈天雁放下了筷子,站起来冲到秦思面前跪下,“大人,我大哥是冤枉的,我们陈家也没有任何反叛之心,请大人明鉴!” 秦思低下头,看了看这个陈家最疼的三小姐:娇纵是娇纵,却有一股爱恨分明,敢作敢当的气魄。 “秦大人!”陈天泠与长空魄也跪了下来,“这一次分明是万家与尹家勾结想要吞并我们陈家,请大人为我们向皇上伸冤啊!” 秦思坐在椅子上仿佛没有听见般继续挟菜吃饭,而陈家兄妹与长空魄只好咬牙继续跪在了地上。 酒足饭饱后,秦思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陈家的事我略有耳闻,不过‘谋反’毕竟是大罪,而且证据确凿。”看见陈天雁想开口辩驳什么,秦思的脸沉了下来,一掌拍在了桌上,“这件案子大理寺正在审核还没有定论,你们就干起杀人掳劫朝廷命官的事来!” “大人!”陈天泠抬起头,愤慨地说道,“当日曦君洛非是皇上的专宠,万家又是曦君的娘家,尹家更是北方第一大世家,苏郡郡首还和他们勾结在一块儿,我们能不灰心绝望,铤而走险吗?” “难道你们就这么信不过大理寺、御史台,信不过天朝的律令?”秦思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想起自己惨死的家丁和护卫,不由得开始讨厌起这帮江湖人来。 “秦大人……”长空魄正想解释什么,突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一名猎户装扮的男子闯了进来,“二少爷,官兵来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什么?!”三人惊呼着站了起来,长空魄眸中精光一闪,身形一变,站到了秦思旁边,后者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想拖我垫背?”说完秦思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觉得现在还来得及吗?” ‘砰’地一声巨响,随着屋顶的塌落,一名鹰目邪肆的男人出现在了大厅中央,与此同时,长空魄欲抓住秦思的双手被一柄黑色宝剑隔开了,两人相搏不过一招,长空魄的手掌间渗出了一道鲜血。 大厅前方,季成风白衣胜雪,怀抱住秦思,一柄奇异宝剑泛着冷冽的寒光直指陈天泠三人,后面,司徒祁颢逍遥自在地横坐在椅子上,邪笑着注视众人。 “你们……”陈天雁背靠着自己的二哥,面对突然闯入的二人强烈的压迫感,心中开始充满了恐惧。 “季成风。”秦思轻轻挣脱开对方的手,“你出去吩咐官兵不要对这里的人下手,我还有话要问。” “可是……”季成风不放心地看向秦思,后者宽慰地笑了笑,“我和陈家并不是敌人。”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陈天泠,对方接受到他的目光,最终妥协地收起了攻势,垂手站在原地。 “好了,你去吧。”秦思偏头对季成风说道,这一次的语气加重了少许。 司徒祁颢丢给季成风一个放心的眼神,便一跃来到秦思身边。 “都坐下吧!”秦思给每人倒了一杯酒,“放心,只要你们真的没有谋反之心,陈家会没事的。”发现三人听到这句话后脸露欣喜之色,秦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你们杀人掳劫朝廷命官则是另外一件案子了。” “秦大人!”长空魄急忙应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秦思冷冷地看向长空魄,“就算你们全部人正被通缉中无法上京告御状,难道不能私下找袁丞相魏大人或者我吗,非要用这种强硬的手段,你们居心何在?”秦思的话越说越严厉,被窥透计谋的三人心虚地低下了头,“其实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晋朝的后裔嘛,你们以为朝廷是在借机斩草除根?” “难道不是吗?!”陈天雁不知死活地瞪向秦思。 “雁儿!” “小姐!” 陈天泠与长空魄急忙呵斥住她。 “哼!”秦思回视着陈天雁,轻蔑地说道,“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皇上可没那个闲工夫跟一群无知愚民玩这种把戏。”说完秦思站了起来,看向司徒祁颢,“你不是礼部的人吗,交际应酬,化解恩怨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可不想和不知所谓的人浪费唇舌!” 从对待陈天涯的态度开始,这里就没一样看得顺眼的! 潭郡,尹府 “门主!你不能进去!” “滚开!”一声怒吼,两名罗衣轻纱的少女被推倒在了一旁,粗犷刚毅的男人迈开大步向内院走去。 上官情轻轻地打开门,每一个动作都引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他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二十年,早已习惯,只是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他还不能死! “上官情!”尹苍穹看着站在门外的黑衣男人,冲上去想也没想的就是重重一巴掌,加了十分内力,饶是上官情武功盖世也被打倒在庭院中,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两名少女焦急地跑到上官情身边,扶起他,不知为何,除了眼泪她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这个贱人!做那个老不死的狗还不算,现在居然欠男人操了!”尹苍穹指着地上的男人,毫不留情地一顿怒骂,“那晚我只是喝醉了酒,你居然敢勾引我,还把这事跟一云说了!”一想到心上人现在不知所踪,尹苍穹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几步上前对着地上的男人一阵乱踢。 “不要!”鹅黄轻纱的少女扑倒在上官情的身上,用自己娇弱的身体护住了男人,碧衣的女孩抱住上官情,似乎傻了一般愣愣地坐在地上,只是注意看时会发现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中露出骇人的恨意,那种强烈的恨仿佛要毁天灭地一般。 “来人!把这个贱人扔去小官院,跟老鸨说让他每天至少被十个男人操!贱货!跟你娘一模一样!”尹苍穹轻蔑的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憎恨。 “门主,你疯了!”一直站在旁边的老管家不可置信地看向尹苍穹,“这可是上官公子!”在尹家门主和公子的地位是平起平坐的,而且他可是大伙的财神爷! “他没疯。”上官情抱住鹅黄衣裳的少女艰难地站了起来,“如果你想玉石俱焚,上官情随时奉陪!”冷冽的话语,森寒的气势,这是平时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只会用忧伤爱慕的眼神望着他的上官情吗? “好了,苍穹。”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看好戏的白衣宽袍男子拉住了尹苍穹,“我们还是找一云要紧。”说着他转过头冷冷地看向上官情,眼中布满轻视和嘲讽。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上官情终于抑止不住地又吐了一口鲜血。 “公子!”两名少女急忙扶住了他。 “不要紧。”他轻轻摆了摆手,“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得立刻启程赶往苏郡。” 第三部 第五章 赶了十几天的路秦思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苏郡,郡首唐卫、监察史、郡尉等一干官员以及二十多名士绅站在城门前已经等候多时。 “下官(草民)恭迎御史中臣秦大人!”随着一阵响亮的下跪声,秦思掀开轿帘缓缓地走了下来,银丝锦袍,白玉发簪,似笑非笑的脸上嵌着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眸。他来到唐卫面前,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谢秦大人!”唐卫等人站了起来,可当他抬头看清秦思身后的人时,不由得一愣,“大人,他们是……” “怎么,不认识了?”秦思轻笑着看向唐卫,“陈家可是你们苏郡的缴税大户啊!” “大人,他们是朝廷缉拿的要犯!”唐卫一躬身,低头劝诫道。 “难道本官不知道,需要唐大人来提醒吗?”秦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绕过唐卫,径直向城内走去。 独留在原地的唐卫额际渗出一层薄汗,看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季成风、司徒祁颢以及从未见过、训练有素的禁军,还有开始在城门外驻扎,俨然有包围苏郡之势的厢军,他隐隐感到:大事不妙了! 来苏郡的路上秦思就收到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陈家谋反一案确有蹊跷。现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已经开始联手作业,希冀尽快查清此案。 “大人!”来到郡府的内院,季成风伏在秦思的耳边悄声说道,“皇上离京了。” 听了这句话,秦思的心中一震,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确没想到皇上会在他被掳后费尽心血寻找;的确没想到皇上会自此冷落曦君洛非,再也未看一眼;更加没想到他会擅自离京寻来…… “皇上这次为了找你可是出动了两百府的兵力,三分之二的影卫,几乎把整个天朝翻了个个儿!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第一次见他动那么大的怒,如此紧张一个人!”司徒祁颢站在秦思身旁,邪笑着看向他。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礼部的人可以像你这样满天下乱窜!”秦思斜睨着司徒祁颢,淡淡地回道。 稍加休息后,秦思来到苏郡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审问牢房中的陈家家主陈天逸。 郡府内设的秘牢中,穿着囚衣,披散着发,浑身浴血的男人静默地坐在草堆上。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曾经遭受过严刑拷打,虽然此时狼狈不堪,但那股凌然不可侵犯,仿佛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依旧令人肃然起敬。 秦思悠闲地坐在大牢门前,一左一右是未经批准擅自上任的贴身保镖季成风和司徒祁颢。 “听说怎么折磨你都是一句话不说,一个反应没有……”秦思的话还没说完,本来静静地坐在原地的男人突然抬起了头,看向秦思,那复杂锐利的目光令后者的心陡然一跳,就在他想询问时,牢内的男子依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随后低下了头,“你是谁?”嘶哑低沉的嗓音仿佛有魔力般渗进每一个人的心中。 陈天逸,不愧为晋朝最后的王者! “秦思。”短短的两个字,以为对方会有反应,谁知道牢中人听了,很长一段时间,未发一语。 “陈家谋反的案子,朝廷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你的弟妹谋刺朝廷命官,这可是一项大罪!”敌不过陈天逸沉默是金的功力,秦思只好首先开口,希望引起对方的注意。他还记得刚才陈天逸抬头看他的第一眼——是一种莫名的狂喜。 “那么希望大人在还陈家清白后由草民一人承担谋刺之罪。”陈天逸仍然低垂着头,冷淡地说道。 “你承担得起吗?”秦思轻哼了一声,继续想方设法引对方开口说话,不过陈天逸自此以后再也不发一语。 折腾到黄昏,秦思三人也烦了,皱紧眉头,气馁地走出了牢房。 深夜,熟睡中的秦思突然被人摇醒,看见自己正被一个流氓抱在怀里,睡意全消,瞪向来人,“司徒祁颢,你想干什么!” “嘘!”一根手指掩在秦思的嘴唇上,“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秘牢中,‘当’地一声,牢门打开了,陈天逸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你们走吧,我说过是不会出去的。” “天逸……” 深藏心底的轻声呼唤让陈天逸瞬间僵直了背,他不可置信地缓缓抬头,即渴望又害怕地看向来人,“情儿,真的是你吗……”熟悉的黑色轻纱锦衣,没有了那副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黑色面具,来人脸色苍白,似乎憔悴了许多,“情儿……”陈天逸急忙站了起来,身后的锁链却迫使他不得向前迈出一步。 哐啷的响声提醒了站在上官情身后的两个丫鬟,她们一跃上前扶住陈天逸,“公子是来救你的,陈少爷不要动,我们帮你砍断锁链!” “救我?”陈天逸痴恋的目光望向上官情,“情儿,你不是想我死吗?”推开身旁的少女,质问的口气中不见丝毫责备,温柔如水的眼神仅有一片深深的眷恋和点点悲伤,“只要是你的愿望,就算是死,我也甘愿!”陈天逸嘶哑的嗓音透着一股莫名的坚定和决然。 看着这样完全放弃、不计生死的陈天逸,上官情咬紧了牙关止住将要涌出的泪水:天逸不是这样的,他是自己这辈子最强、最为敬佩的敌人!他应该永远那么潇洒风流,温文尔雅! ‘情儿……,情儿……’,似水的柔情一点一滴地渗进心中,你真当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我说过会永远等你,但是这一次恐怕等不了了。不过没关系,这一生我等不到你,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永生永世,我都会去寻你,等你……”说到这儿,陈天逸缓缓地张开手臂,“情儿,能让我抱你一下吗?就算只有一刻,对我来说,也是一生……”陈天逸贪婪地看着心上人,他知道这一次,真的是永别了。 上官情眼中的泪水再也抑止不住了,突然他捂住嘴蹲了下去。 “情儿!”陈天逸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奈何此时武功尽失的自己挣脱不开铁链的桎梏。 “公子!”两名丫鬟回身抱住上官情,“公子,你的身体……”话音刚落,上官情捂住嘴的手掌中流出股股鲜血。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天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情儿武功盖世,谁能伤他,“尹苍穹!”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的三个字,放眼天下,除了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人能让心狠手辣,从不肯吃半点亏的上官情受伤心痛! “陈少爷,是玄天老人的灭魂散……”丫鬟抱住上官情,“门主居然给公子吃灭魂散……,不管怎么样他们至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啊……,公子对他那么好,为什么……” 灭魂散?!当世第一大奇毒,无药可解! 尹苍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个爱了你二十年的人! “天逸……”上官情无力地跪在了地上,俯身向前,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陈天逸面前,握住他的手,“你相信吗,这一次陈家的事真的与我无关……” “我相信……”陈天逸用力把他搂进怀里。陈家与尹家斗了二十多年,陈家与上官家有着几百年的恩恩怨怨,他和上官情几乎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是敌人,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有机会在一个‘蛇蝎公子’的名声下发现一颗坚强脆弱的心,“情儿,你忘了吗,我说过:因为我是你的敌人,所以更加了解你。上官情从来不屑于说一句谎话!” “天逸……” 啪!啪!啪!“真是感人啊!”秘牢前方的石墙突然像门一样打开了,秦思、季成风、司徒祁颢缓缓走了出来,可当陈天逸怀中那个黑衣男人转过头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思……”司徒祁颢呆愣地指了指上官情,又指了指秦思,最后大叫了起来,“你真的是那个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上官情?” “司徒祁颢,我们可是仇人,交手的次数不下十次,这么快就忘了?”上官情冷笑着站了起来,把陈天逸护在了身后,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强撑。 陈天逸警惕地注视着秦思三人,轻轻向前跨了一步把上官情拥在怀中,“他们只是来见我最后一面而已,恳请秦大人网开一面!” 陈天逸的话根本没听进秦思耳中,因为他此时正被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惊住了!刚开始还以为只是声音相似而已,没想到连容貌和身形也都一模一样!怪不得陈天逸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会那么反常。 “尹庄庄主上官情?”秦思感觉自己仿佛在照铜镜一般。 “秦大人,我们的确是长得一模一样。”上官情看向秦思,眼色复杂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了?”对方一脸镇静的模样不得不令秦思如此猜测。 “金银岛可是尹庄的竞敌。”上官情浅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男子他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也许是他那份和自己一样的痴心,一样的执着。 “对!”看着那抹仿佛莲花初开的迷人笑容,秦思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我记得尹庄,记得一个不错的对手!” “那么秦大人能放他们离开吗?”搂住上官情,陈天逸平淡的语气下透露出一丝祈求。 能让江南第一大世家的家主陈天逸求人,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秦思戏谑地看着二人:没错,他很喜欢! 第三部 第六章 “放他们走?难道不想解灭魂散的毒了?”秦思轻笑着看向陈天逸和上官情。 “什么?!你有解药?”陈天逸与上官情身边的两个丫鬟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解药我没有,不过……”秦思偏过头看向上官情,“我有龙延丹!” 龙延丹和灭魂散是玄天老人穷尽毕生心血炼成的当世一大奇药奇毒。龙延丹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在昊天帝统一大陆后,玄天老人把它作为贺礼献给了千古第一帝。而灭魂散则是无药可救的剧毒,并且在毒发之前每日会有一个时辰胸口剧痛无比,仿佛万箭穿心一般,直至中毒人七孔流血而死。 “龙延丹不是已经被皇上服用了吗?”陈天逸惊异地看向秦思,后者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总之那粒龙延丹在我手上,信不信由你们。” 陈天逸与上官情对望了一眼,随后转过身,只听见上官情冷冷地开口说道,“你有什么条件?” 面对上官情态度的突然转变,秦思不以为意地笑着,“我不仅可以给你龙延丹,还可以放了陈天逸让你们远走高飞。” “大人!” “秦思!” 听到这里,季成风和司徒祁颢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虽然你可以向皇上要龙延丹,但这给不给还是一回事吧?现在你连死刑犯也要随便放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也跟皇上商量一下,意思意思? “住口!”秦思呵斥住二人,随后向前迈出一步,看向陈天逸和上官情厉声说道,“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陈家与上官家发誓永生永世效忠于朝廷,不得有异心。”说到这儿,他迎向上官情的目光,“你是亡国的楚国公主上官飞雪的儿子吧?当日尹门门主尹天行钟情于上官飞雪,救了公主府上下。” “对,此事昊天帝也知道,我爹娘还是奉旨成亲的。”上官情抬眸,冷然答道。 一个皇上,一个昊天帝,看来有复国之念的不是陈家而是上官家! 秦思苦笑了一下:怪不得皇上说当年攻打六国时最让他头痛的是楚国的顽固! “第二,你和陈天逸退隐江湖,从此不再过问红尘俗事。”秦思的目光从上官情的身上转到陈天逸,“我可以让你一人承担谋刺之罪,陈家从此万事大吉,不过你得消失,否则天朝的律令何在?!” “好!我答应你!”陈天逸想也没想就点头,“只要你能救情儿,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你呢?”秦思看向上官情,这才是那个谋反者,复国之心不死! “公子,答应吧!”碧衣少女抓住上官情的衣袖,“我们都会支持公子的!” “如意……”上官情有点为难地皱紧了眉头。 “公子。”鹅黄裙衫的少女抬头注视着上官情,一脸绝然地说道,“其实上官家所有人早就想脱离尹家了,由于门主对我们的憎恶,上官家所有人都受到尹家的欺侮,连公子你也是,被他们瞧不起,被门主打骂……” “够了!吉祥!”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官情握紧了拳头,陈天逸静静地抱住他,力道越来越大。 “上官情,我的条件既然是对你们两个人提出来的,就得一同答应或者一同拒绝。”秦思似乎看穿了上官情内心的挣扎:他不想答应,但却不得不救陈天逸!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上官情最终低下了头,“你得恢复天逸的武功!” “好,没问题!”秦思一口应承下来,站在他身后的季成风和司徒祁颢双眼一翻,无奈叹道:你知道怎么恢复陈天逸的武功吗? 后半夜回房后秦思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梦中再次见到了熟悉的容颜,永远令自己安心的味道。 其实只有在梦中,自己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清晨醒来,一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明黄。秦思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感觉到对方放在腰间的手掌,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他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急促跳动起来。 两年还是三年,他以为已经忘了的身影,忘了的气息,忘了的感觉,其实只是自己骗自己。如果感情的事真的那么容易放下,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旷女。情之一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它有多么甜,多么酸,多么苦,多么恨…… “醒了?”耳边传来低沉略微沙哑的嗓音,原来真的是自己骗自己,连这个音调,他至今也如此眷恋。下颚被抬起时,秦思看到一张十五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俊美容颜,“朕终于找到你了!”日申紧紧地抱住怀中人,相契的身体不留丝毫空隙。 “皇上……”秦思有着片刻的疑惑,这是梦还是现实? “秦思……”日申缓缓地翻过身,把秦思压在身下,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脸颊,颈项……,“你终于回到朕的身边了……”说着他俯下身吻住自己思念已久的嘴唇,探出舌,辗转反侧,“秦思……,秦思……”日申的手轻轻撩开对方的白色里衣,膜拜般吻上秦思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皇上……”秦思的神志已经陷入恍惚状态,他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只是本能地贪恋着那个人的温暖。 日申除下秦思身上的衣物,分开他的双腿,按向那个可以令自己销魂之处。干涩紧窒的甬道排挤着外物,连一根手指也进不去。 “痛!”秦思躬起腰,轻哼了一声。 日申看着身下人润湿的双眼被染上情欲的色彩,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似有若无地勾引着他。 咬了咬牙,日申下床离去,打开门唤来季成风,低声吩咐了一句就又回到了床上,只是这一次随手掀下了床檐的纱帐。日申褪下自己的衣物,轻轻地合上秦思的大腿,一手抚弄着对方胸前的茱萸,一手扣紧他的腰,把自己亦然肿胀的阳物插进秦思的大腿根部,胡乱顶撞着,摩擦着,弄得秦思的下体一片湿润。 而秦思自己的欲望也在日申的下腹上挤压出点点浓稠的白色液体。 “啊……,皇上……” “叫我日申……,秦思……” 就在二人快要攀附欲望的颠峰时,突然门开了,秦思惊呼一声抱紧了日申,偷眼看时来人的身形却是季成风。只见日申一手伸出纱帐外接过一个小瓶子,闯入者便行礼离开了。 “这是什么?”秦思望向日申,其实隐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日申难得戏谑地看向秦思,在他耳边轻声呵气,“你说呢?”没等秦思回答,日申抬高他的腿,把瓶中的膏药抹在他的后穴上,手指顺着润滑的药物挤进湿热紧窒的甬道中,浅浅的低吟从秦思口中溢出,他不由得躬起腰,后穴不仅传来异物的进入感,还有一种莫名的舒痒。 “日申……,这是什么药……”秦思开始难耐地扭动着身躯,似乎渴望着更多。 日申看了眼瓷瓶,再看了一眼秦思彤红的脸颊,胀大许多的分身,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季成风是仗着自己轻功好吗?还懂得加料! “日申,进来……,快点……”秦思似乎无法再忍受下去,抬起臀部,摸索着对方粗壮的阳物。 心喜之人露骨的邀请让日申再也无暇顾及任何事,他抱住秦思的腰,对准后穴慢慢插了进去。“啊——”下体的疼痛唤回秦思半分神志,但身体似乎不再受自己控制,索求得更多,“日申……,快点……”秦思躬身迎合,对方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顶到了最深处,“啊——” 欲望毫无舒解过的日申扣住秦思的腰,大力地进出着,“为什么我只有在抱你时……,在你的身体里……,才会那么舒服……” “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腰部摇动插入的快感令秦思发出愉悦的呻吟声,“啊……,日申……” 第三部 第七章 十几天来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把自己渴望已久的人抱在怀中,激情过后,日申满足地睡着了。 秦思再次醒来时已经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秦思轻抚着日申的脸颊、颈项,一瞬间他有一种掐死眼前人,同归于尽的感觉,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想要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一份煎熬的痛苦。 叹了一口气,秦思起身下床,忍住身上的疼痛离开房间,他真的无法再多呆一秒,心,好乱,好乱…… 远处传来一阵清婉动人的琴声,旋律悠扬婉转,给人以澄澈空明、清丽自然的感觉。秦思有点木然地寻着琴音而去,此刻的他希望能有人听他倾诉,只是忘了自己并不是一个需要理解安慰的人。 凉亭中坐着抚琴的人是一身黑衣长袍的上官情,他抬起头看见秦思随意地套着青色外衫,披散着发,有点艰难地向他走来。 “秦大人!”上官情止住琴音,轻笑着看向来人。 “你引我来有何要事?”秦思面无表情地坐下,一看见膏药般的陈天逸不见了,傻子也知道上官情是想单独会他。 “皇上到了?”上官情一点也不介意秦思语气中的不善。 “与你无关!”秦思狠狠地瞪着上官情,听到‘皇上’二字,心仿佛被刮了一下,隐隐作痛。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多嘴,上官情低声说了句抱歉便缓缓站了起来,“秦大人听说过草民的事吗?” 看着那张略带悲伤的侧脸,秦思的口气软了下去,“司徒祁颢只跟我说你喜欢尹门门主尹苍穹,而尹苍穹独独钟情于玄天老人的儿子玄一云。不过,陈天逸,爱你入骨!”最后四个字秦思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在提醒上官情不要辜负了眼前人。 “没错,很老套的情爱纠葛。”上官情自嘲地笑了笑,“连我半生的悲剧也很老套……” 当年尹门门主尹天行冒着全家抄斩的危险收留了楚国亡国公主上官飞雪母子。昊天元年,皇上大赦天下,亲赐他俩完婚。谁也没有想到,一段美满的姻缘为下一代加注了血海深仇。 在上官飞雪入府前尹天行已经有了一个生了长子的侍妾,这个长子就是后来的尹门门主尹苍穹。 尹天行能够冒大不为救上官飞雪母子,就可以想象他对上官飞雪的感情有多深。所以理所当然的在与上官飞雪成亲后,迁走了所有的侍妾,包括尹苍穹的生母。意外的是他的母亲不是生着走出尹府的,而是悲痛欲绝自尽后被人抬出去的。更加令人悲哀的是尹天行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丝毫感情,反而对上官情青睐有加,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杀母之仇,夺父之恨,尹苍穹一起算在了上官家母子身上,这一恨便恨了二十多年。 说不清是上官飞雪的错,还是上官情的孽。她想补偿尹苍穹,竟然私自喝下绝育汤,让尹天行立苍穹为继承人,并且为尹门创立了北方商业的佼佼者——尹庄,更离谱的是她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许配给了尹苍穹。 楚国王族有一个公开的秘密,每隔三代就会出现一名雌雄同体的男子,事实上他的身体与普通男人并无异处,唯一的区别是可以怀孕生子,只是需要大量特殊药物的辅助。楚国人一向以此为荣,所以每当这样的男子出现,必然是一国之母。 而上官情就是有着这样秘密的男人。 在上官飞雪看来,这是尹苍穹的殊荣,对他最大的补偿。 只是她忘了,上官家不再是王族,尹苍穹也不是楚国人,更重要的是:情爱太过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料。 就像昊天帝所说的,楚国人传统顽固。 就像秦思所感觉到的一样,虽然上官情和自己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俩,因为气质不一样。上官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几代王族雍容华贵的沉淀,从容优雅,不过也是地地道道的迂腐守旧。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明白母亲的愧疚,看见那个桀骜不驯、仿佛苍鹰盘旋于长空的尹苍穹后,他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开始学着爱这个男人,这一爱便爱了二十多年。 十年前,尹天行参加武林大会重伤败北,郁郁而终,上官飞雪也殉情而亡。尹府,从此开始了风云变幻,再后来,就是把上官情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玄一云的出现…… “你又是为什么中了断魂散?”尹苍穹要杀他应该早就动手了。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狠心!”说到这儿,上官情有点痛苦地握紧了拳头,“当日他醉酒把我当作了玄一云,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官情在心底默默说道。那晚,一声声深情的呼唤‘一云’,‘一云’,……,他永远不会忘记,早已砸碎的心再次被人狠狠践踏!“第二日他突然和颜悦色的来看我,还拿了一碗粥给我喝。” “药就下在粥里?”秦思怎么也想不到天下间会有如此恶毒的人,就算上官情母子欠了他尹苍穹,但是上官家也为尹家带来了巨额的财富,让尹门从一个小小的门派跻身为北方武林之首,更别说上官情爱了他二十多年,对他百般迁就,现在居然在占了便宜后还下毒! “秦思,虽然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但你却比我幸运多了……”说到这儿,上官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了远处。 顺着他的眼,秦思刚想回头,突然,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抱在了怀中,“怎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略带责备的话语,熟悉的腔调,秦思抬头,看见日申淡淡地瞄了上官情一眼,那目光仿佛在看待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一般,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回去再陪朕睡会儿。”说完,他抱住秦思,转身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故事太过震撼,秦思全身无力,不忍破坏这份难得的宁静和温馨:他和上官情,出生是天壤之别,如今的处境也是天壤之别,世事太过无常。 回过头,看见上官情对着他露出一个祝福的微笑,秦思垂首,有点犹豫地缩进日申怀中。 爱他,勿庸置疑;恨他,亦然。 命中注定他们永世纠缠,至死方休。 就像今日一样,为了上官情,为了陈家,他只有再一次向他低头。 第三部 第八章 大厅中,跪在地上的是陈家家主陈天逸与尹庄庄主上官情,他俩一个是待罪之身,一个是陷害他人的门派代表,跪在地上也无可厚非。 上位坐着昊天帝日申和御史中臣秦思,君臣平起平坐,于礼不合,却没有人感到奇怪。 左右站着的则是罗云、季成风与司徒祁颢。 “你们就是陈天逸与上官情?”皇上垂眸看着低下的人,不咸不淡地问道。 “草民陈天逸。” “草民上官情。” 二人低头谦恭地回道。自第一眼见到昊天帝,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千年来只有他一人能够统一大陆,成为始皇帝,他身上的尊贵威仪,仿佛天神降临,尘世众人唯有伏跪膜拜。 “皇上,你不觉得上官情与微臣很像吗?”为了打破室内的肃静,秦思笑呵呵地开始打圆场。 日申微偏过头注视着上官情,隔了一会儿,淡淡答道,“倒有三分相似。”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昊天帝,只有秦思才敢开口辨道,“什么三分?!至少有八分相似!” 日申听了,转过头看着秦思,嘴角边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霎时,那张俊美的容颜仿佛光彩流动,眩晕了众人的眼,连室内那股莫名的压迫感也减轻了不少。 不过这样难得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当昊天帝回过头再看向上官情时,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冷冷淡淡、莫测高深的表情。他的目光在上官情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那种仿佛穿透人心的锐利以及凛人的气势让上官情全身紧绷,袖中的拳头握紧了,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恐惧。 “完全不同。”随着昊天帝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上官情身上的压力瞬间解除了,他抬起头,发现皇上已经一脸和颜悦色地注视着秦思。 这才是一个帝王,刚才他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千古第一帝! 面对这样的敌人,楚国怎能不亡?! 直到此刻,上官情才终于死心了。 “皇上说得没错,秦大人和情儿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陈天逸握住上官情的手,迎向昊天帝,“秦大人潇洒随意,雅致风流;情儿优雅高贵,柔情似水。”说到这儿,陈天逸转头看着上官情,“在我心中,情儿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 平时老在自己耳边低喃的甜言蜜语,此时却分外令上官情震撼,心门早已为这个男人打开,但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有勇气放下过去的所有一切。 “看来把龙延丹给你们还不算浪费。”昊天帝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锦盒,“这次秦思受伤,朕离京时就把它带在身上了。”言下之意是预备给秦思的,不过秦大人那点皮外伤需要用到龙延丹吗?到底谁比较浪费? 陈天逸与上官情在心底暗暗感叹昊天帝的出手大方,罗云、季成风等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秦思则是金刚不坏之身,脸皮厚得谁也戳不破。 “当年玄天老人把这粒龙延丹给朕时曾经说过:龙延丹的确能解灭魂散之毒,不过服用后需要静心修养九九八十一天,绝对不能受外界打扰,否则前功尽弃,而且解毒之后武功尽失。失去了武功对于江湖人来说比死更痛苦,而且龙延丹天下间只有一粒,所以玄天老人才会对外界说灭魂散无药可解,而这个秘密也只有朕和他知道。”昊天帝缓缓地打开锦盒,那是一粒小指头大小,白色几尽透明的圆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朕才对外宣称服用过它了。陈天逸,你过来。”昊天帝拿起龙延丹,陈天逸走过去,跪下,双手接过,“可以作为聘礼。”说完,他对着陈天逸和上官情轻轻笑了笑,二人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这下可皆大欢喜了!”秦思拍手呵呵笑了起来。突然,上官情脸色一变,有些为难地看向昊天帝和秦思,“草民有一事相求,希望皇上和秦大人答应!” “说!” “草民在爹娘临终前发下毒誓:有生之年必为尹门夺下武林盟主的宝座。如今武功尽失,唯今之计只有让尹门门主尹苍穹出战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他绝对不会同意!”上官情的话还没说完,司徒祁颢就出声打断。 “你怎么知道?”秦思斜睨着司徒祁颢,轻笑着问道。 “因为他是尹苍穹和玄一云的朋友。”上官情冷冷地瞪视着垂手站在秦思身旁的男人。 “皇上、秦大人,尹苍穹这个人桀骜不驯、任性霸道,对权势财富不屑一顾,是个真正的游侠。而且他不仅讨厌上官家,还讨厌尹家,绝对不会为尹门出战的。”说完司徒祁颢回过身看向上官情,戏谑地说道“你不用这么敌视我,也许我们以后不再是仇人了。” “如此说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秦思的手指微叩桌面,意味深长地看向上官情,“你想我怎么做?让朝廷下圣旨?” “如果是圣旨,尹苍穹肯定誓死抗旨,他就是这样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上官情苦涩无奈地笑着,“秦大人,希望你答应草民一个不情之请:代替上官情回到尹家主持大局!” “什么?!”所有的人都吃惊地叫了起来,只有昊天帝微微皱了皱眉头。 “草民在解毒的期间不能打理尹家的事务,而解毒后就必须与天逸退隐江湖,但尹庄毕竟是我娘和上官家的心血,而且我也不希望由于上官家的离开,尹家彻底崩溃。所以求大人在上官家挑选好继承人的这段期间主持尹家的大小事务,这样我走也走得安心。至于劝说尹苍穹参加武林大会的事,我也相信只有大人能够办到!”说完,上官情重重地给秦思磕了三个响头,“我知道这很荒唐,但上天既然注定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就一定有它的意义。希望秦大人成全!” 听了上官情的话,饶是秦思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也不得不为难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就能劝服尹苍穹?”看见上官情还想辩解什么,秦思无奈地挥了挥手,“让我考虑一下吧!” 皇上说得没错,这上官家的人最难缠! 第三部 第九章 晚上回屋后秦思坐在床前陷入了沉思,对于上官情的提议他不得不说自己有一点动心:一方面,江湖,对他来说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另一方面,如果立刻跟皇上回京,想起京城中的人事,他的心又纠结在一块儿,此时此刻皇上对他的独占和专宠令他开始担忧秦府中的妻儿,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由此爆发另一场战争。 不要怪他逃避,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思考计量,而且虽说为了陈家和上官情与皇上和好如初,但在感情上也是不甘心的。 秦思苦涩的笑了笑:自己这种个性实在是太糟糕了! 突然,房门被打开了,日申轻轻走了进来,看见床头坐着的秦思,皱紧了眉,“朕不会答应的!” “皇上……”秦思抬头看向日申,后者无情地偏过了脸,“三个月,太长了,你必须立刻随朕回京!” 望着那副犹如鬼斧神工的俊美容颜,强硬命令的语气,秦思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回到京城他俩的关系恐怕还是和从前一样,闹到最后不欢而散。 “皇上!”秦思缓缓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是您的臣子。”来到日申面前,秦思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的视线,“由这次微臣被掳的事件看来,江湖对朝廷来说是一个变数,如果不善加引导整理将会成为天朝的心腹大患。微臣的确想利用上官情的身份去看看所谓的武林人士,所谓的江湖,希望能想出合适的方法制约这一帮精力旺盛的人,为皇上排忧解难。”说到最后他感到日申的态度似乎没有丝毫软化。秦思叹了一口气,上前拥住他,“日申,你答应我好吗?” 秦思难得的柔顺不得不让日申心软,他伸出手,回抱住怀中消瘦许多的身体,略微无奈地说道,“你一定要去吗?” 秦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着他的回答,日申加重了力道,紧紧抱住秦思,隔了良久,他才松开手,拉住秦思,“跟朕过来。” 窗台前,日申躬着腰开始在棋盘上摆满白子和黑子,“朕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朕感觉到你不想回京城,不想面对朕。皇后说朕伤了你的心,所以这一次换朕等你,不过只有三个月,事情办完后你必须立刻回京,不能再有任何借口。”说完,日申似乎也摆好了棋盘,直起腰,对秦思伸出手,“过来。” 知道他的心情不太好,秦思走了过去,一把被揽进怀里,“这就是江湖。”日申指了指棋盘,“白子是所谓的名门正派,黑子则是他们所说的邪魔外道。” 听了日申的话,秦思惊讶地看着棋盘,“整个棋阁就是神州大陆?” “对。”日申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指着棋子,“这就是少林、武当、尹门……,峨嵋,青城……,陈家,聚贤山庄……” 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每说一句就让秦思佩服一分:根本就不用人去调查这个江湖,因为江湖就在皇上心中,手中! “……,这就是魔教。”日申指着西南角的一枚黑棋,淡淡说道。 “魔教?”秦思好奇地看着那枚棋子,“这就是十几年前突然出现的魔教?” “对。”日申低头轻笑着看向秦思,“你不是老问朕司徒祁颢明明是礼部的人,为什么不安安份份呆在京城,还能到处乱跑吗?” “为什么?”秦思傻傻地看向日申,后者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他就是魔教的副教主。” 满意地看到秦思瞪大了双眼,日申回过身,拿起三个小酒杯,代替了棋盘上一黑二白三粒棋子,“朕现在跟你说的是皇室最大的秘密:每一代帝王的身边都有一群经过严格审核、精心挑选的死士,到朕父皇那一代他们的任务也只是暗中保护皇室成员的安全。直到朕统一了神州大陆,由于跟随在朕身边的死士越来越多,朕就把他们命名为‘影卫’,重新安排任务。‘影’是负责收集天朝各郡各县的情报,监查朝廷官员和江湖门派;‘卫’则继承了以前死士的任务。不过他们绝大多数不在朕的身边,而是潜藏在天朝的每一个角落,并且都有一个不会令人怀疑的合理身份,比如说罗云就是‘影’,季成风、司徒祁颢则是朕的‘卫’。” “那司徒祁颢和魔教?”秦思指了指棋盘上的小酒杯。 “你知道朕为什么把它们换成酒杯吗?”日申温柔地看着秦思,“因为这三个门派都是朝廷的暗桩。”说到这儿,日申首先指着居中的酒杯,“这是聚贤山庄,庄主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家财万贯,对武林人士乐善好施、慷慨解囊,任何武林轶事也是由他们来撰写的,所以每一届武林大会都会在这里举行,除去少林武当外,他们是实际上的江湖仲裁者。” 日申又指了指右下角的酒杯,“这是阎王谷,曾经的神医门,只要是真心诚意入谷求医,不管你是任何人,他们都会救治,所以受到黑白两道的尊重。” “而魔教,十几年前一出现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杀戮,肃清了黑道武林,也顺便制造一些事端去消耗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体力,免得他们把目光盯上了朝廷。”说到这儿,日申抬起了头,“其实对朕来说黑道是最好管理的,弱肉强食,能者居之。” “那这三个门派是皇上的‘影’?”秦思略有所思地看向日申。 “不,只有聚闲山庄和阎王谷是‘影’,魔教是‘卫’。总体来说‘影’善谋,‘卫’善武。”日申一边说一边把棋子放回棋盒里,“你如果要代替上官情,一旦发生危险,他们都会帮你的。”说着日申抬起秦思的脸颊,“上官情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这也是朕不放心你去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微臣觉得上官情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秦思打从心底偏袒上官情,也许是由于他和自己太像了,连对所爱之人的执着也一样。 “他是什么样的人朕没兴趣,朕只知道江湖上要杀他,找他麻烦的人太多,你要加倍小心,否则朕会把你绑回京城!”日申一本正经地看向秦思,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如此认真严肃的表情,记忆中的昊天帝总是一副冷漠淡然、莫测高深的样子,似乎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能动摇他。 “秦思,朕知道你丢了那块盘龙宝玉。”日申沉静的双眼直视着秦思,令后者心中一跳,有点忐忑不安,但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他的错。翻旧帐,他俩得算到何年何月?! “丢了就丢了吧,朕当初送你那块玉也只是为了补偿而已。”说完,日申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在秦思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的时候,突然耳垂一痛,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自己的右耳上,“这是朕让大祭师特意打造的,加住了神殿的法力。”日申一边说一边撩起自己耳间的鬓发,是一粒很普通不起眼的红色宝石,“红色是朕与你的鲜血,如果有一人去世,石中的血液就会流出,直至透明。” “皇上……”秦思看着日申,胸中涌出难言的激动。 “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它代表唯有你一人才能走进朕的生命中。”日申一边说,一边抚摸着秦思的额角,“不会再有什么曦君了,朕永远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日申!”秦思终于抑止不住地扑进对方的怀中,自己渴求已久的情不就是此刻吗? 紧密相拥的二人在月光下形成一道如梦似幻的俪影。 “没想到凤徵后不仅懂得甜言蜜语,还很有点手段!”司徒祁颢慵懒地坐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望向远处窗前甜蜜拥抱的俩人。 “虽然是凤徵后的主意,也要皇上愿意才行。”罗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始终觉得他是一个危险分子。 瞄了一眼那个喜欢和他唱反调的家伙,司徒祁颢一跃站了起来,吊儿郎当地走了过去,在经过罗云身边时戏谑地说道,“不是自己开的窍,你以为能相安无事几日?” ========================================= 不得不注:尹苍穹内心深处最爱的人是上官情,秦思只是敲醒他的那顶钟而已。此人的专职是被虐,前两天突发奇想要上官情能生儿子,也是为了能把他气死后再气活过来,吐一口血。 第三部 第十章 司徒祁颢刚走出城门就看见秦思牵着一匹枣红骏马轻笑着望向他,“怎么秦大人想和在下赛马?” “有何不可!”秦思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回头等着司徒祁颢。 司徒祁颢看着阳光下那张平凡的面容,心中再次问着自己:为什么会是他呢? 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在林间并排而行,秦思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你和尹苍穹是朋友?” “算是吧!”司徒祁颢轻扯唇角,不以为意地答道,“你不用担心尹苍穹会发现你是假冒的上官情,他要是能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把三人的关系搞得那么混乱了,不过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玄一云也添油加醋了一番,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秦思转过头看向司徒祁颢,疑惑地问道。 “如果说皇上冷清无知,那么尹苍穹就是十足的笨蛋,连自己到底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司徒祁颢仿佛想起什么,露出一个嘲讽残忍的笑容。 “难道尹苍穹爱的人是上官情?”那陈天逸怎么办,秦思可是很看好他与上官情的。 “我又不是尹苍穹,怎么知道?”司徒祁颢回头看向秦思,戏谑地笑了笑,“不过,如果要说他对上官情完全不在意,打死我也不相信。这次你去尹家倒可以趁机点醒他,我想等他发现你不是上官情时,就会明白自己爱的人到底是谁了。” “为什么你会说这样的话?”秦思感觉司徒祁颢的语气似乎是在等着看好戏一样。 “因为我想看玄一云惊讶挫败的样子!”说到这儿,司徒祁颢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是玄一云的朋友吗?”秦思心中诡异的感觉越来越甚了。 “没错,我们是朋友,寻欢作乐的朋友!”司徒祁颢止住笑,看向秦思,“你知道玄一云是谁吗?他是玄天老人唯一的儿子,最小的弟子,精通奇门遁甲,布阵机关,轻功独步天下,最重要的是这里……”说着司徒祁颢对着秦思指了指自己的头,“有‘赛诸葛’之称,不过他的智谋全用在捣乱闹事上了,所以说是个妙人儿,在他身边永远不会觉得无趣。”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嘛,怎么还想看到他挫败的样子?”秦思冷冷地撇了司徒祁颢一眼,后者凝视着他,嘴角边已经没有了笑容,语气沉了几分,“玄一云并不爱尹苍穹,他只是要尹苍穹爱他。上官情由于嫉妒找玄一云的麻烦,玄一云就干脆在他与尹苍穹的感情中捣乱,让他们越走越远。” “好自私的人!”秦思想起上官情的遭遇,暗暗握紧了缰绳。 “自私吗?江湖人没有一个人说他自私,相反喜欢他的人不少,连他的仇人也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这一点,你见过他以后就会明白了。”司徒祁颢微垂着眼,眸中闪过一缕寒光。 “是吗?”秦思冷冷地笑了笑,不再辩驳。 “我想还有两个人你必须注意,一个是玄一云的大师兄——玄一言,他是玄天老人的大徒弟,为人极端自傲自负,一把玄光宝剑横扫江湖,无人能敌,他的九天神剑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早已超过他的师傅玄天;另一个是玄一云的二师兄——玄一末,武功二三流,不过善药善毒,连阎王谷和唐门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爱美自恋。他们二人打着玄一云护花侍者的名号,和他一起纵横江湖,只有他们找别人的麻烦,从来没有人能绊倒他们。现在再加上一个冷酷嗜血的尹苍穹,可谓令众多武林前辈头痛,不过看在玄天老人的面子上,而且他们四人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平时只是爱玩胡闹,并无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所以整个武林都是秉持着一个‘宠’字诀。”说到这儿,司徒祁颢转头看向秦思,“你现在明白上官情为什么会被武林人士唾弃,骂他心狠手辣了吧?” “喜欢之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这也太可笑了吧!”秦思冷哼一声,嘲疯轻蔑地笑着。 “只能说上官情没有玄一云会做人,没有他长得漂亮,没有他嘴甜,没有他聪明,没有他姿质好,胫骨奇佳。”司徒祁颢吊儿郎当地摇头晃脑道,“上官情太不善于表达自己,而且从不为自己辩护,喜欢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点倒是和你很像。你扮他至少有七分胜算,不过你比他更恨,而且没有那份逆来顺受。” “这是赞扬吗?”秦思无奈地轻扯出一个笑容。 “是!”司徒祁颢笑了笑,“很期待当你遇上尹苍穹和玄一云,还有那帮看不起上官情的家伙时会怎么应付!”他一拉缰绳,来到秦思身边,“特别是那时——你就是上官情!” “我看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秦思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腰间一紧,竟然被司徒祁颢抱了过去,坐在他的身前。 “它叫逐风,是我在草原上驯服带回来的。”司徒祁颢在秦思耳边轻声说道,暧昧地呵了一口气,就在秦思要厉声呵斥时,司徒祁颢突然一扬鞭,抱住他的腰,纵马飞驰。 “秦思,其实人这一辈子有时是需要停下来放纵一下。”司徒祁颢大吼着,随之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开始莫名的吆喝。 秦思不知道司徒祁颢嘴里唱的是什么,像是草原上的歌曲,他的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感受到一股火热,迎面而来的急风逼得他快睁不开眼。 “放下所有一切,只要用心去感受此刻的痛快就好!”又是一阵奇异的吼声,司徒祁颢似乎陷入一种癫狂中。 秦思无奈地笑了笑,这种白痴的疯狂愉悦也能传染人?! 靠在司徒祁颢的怀中,闭上眼,秦思按照对方所说的:忘记所有一切,只愿乘风归去…… 本来是来探消息,谁知道到最后陪一个大男孩玩了一整天,骑马、钓鱼、掏鸟窝、打山鸡…… 秦思发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司徒家的浪荡子,而是大漠上如风般的男儿,赤诚豪迈、纵酒高歌。 邪肆如迷的司徒祁颢,浪荡风流的司徒祁颢,如果他是魔教的副教主,那么还有嗜血无情的一面,以及,今日的司徒祁颢……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回头看时,此人正挽着裤脚站在小溪里,手中的树枝插着一条鱼,微偏过头看向他,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一瞬间,秦思感觉这个人是无比强大的,因为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漏洞缺点,他无所谓的轻松笑容下隐藏着一丝讽刺残忍。 他,站在高处,畅游于天下,却不是苍鹰,因为他永远不会孤寂,也永远不需要伙伴。 他,穿梭于红尘世事中,醉生梦死,游戏着,享受着,冷冷地看着…… 司徒祁颢,秦思懒懒地斜靠在树上,微眯起眼,你会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回去的路上,司徒祁颢对秦思说:虽然你答应上官情帮尹门夺得武林盟主的宝座,但也并不一定非要尹苍穹出战。 还有别人吗? 你忘了陈天涯吗?反正他呆在陈家也无容身之处,不如把他要过来,代表尹门出战。这个小子胫骨奇佳,天生神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而且他的根基打得好,内力浑厚,只要有明师指点,一定能胜过尹苍穹。 这样能行吗?天涯毕竟是陈家子嗣,与尹家是对头。 过不了多久,你就是上官情了,尹家分为尹门、尹庄,一个在武林,一个在商道,门主与庄主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再加上尹苍穹很少在尹门,基本上不管事,虽然尹门中人瞧不起上官情,但他的地位毕竟是最高,只要你恨点,手段强硬点,没有人敢说不!而且,还有我帮你! 那你说的明师应该找谁? 世间要论武功天下第一,除了昊天帝,不作第二人选。皇上的武功只能说:深不可测。 第三部 第十一章 秦思是故意忽略陈天涯的,他在害怕,害怕那双碧绿清澈的双眸,他反复告诉自己:天下间无辜可怜的人何其多,他秦思何德何能,凡夫俗子一个,救得尽帮得完吗?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 陈家人被安排在郡府的西厢院,秦思刚走进大门,陈天泠陈天雁等人就迎了出来,“拜见秦大人!” “起来吧。”秦思有点不耐地摆了摆手,“我是来找陈天涯的,他在哪儿?” “陈天涯?”陈天泠愣了愣,似乎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居然还是姓陈,和自己一样是‘天’字辈的! “少爷,陈天涯就是已故大小姐的儿子。”一个精瘦无须的老人走了出来,在陈天泠旁边躬身说道。 “他在哪儿?”秦思的视线绕过陈天泠,看向那个老人。 “回禀大人,陈天涯此刻应该在后院劈柴。”老人低头鞠躬答道。 秦思听了径直向后院走去,突然中途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刚才答话的老人,“你就是照顾天涯长大的陈荣?” “是的,大人。” “奴才爬到主子头上,我是第一次见到,陈府好家规啊!”说完秦思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轻蔑地笑着。 身后,陈天泠欲跟上的脚步迟疑了,转过头看向陈荣。 陈天雁望向秦思离去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其余侍从仆役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候着主人的吩咐。 秦思独自一人来到后院,大老远就看见陈天涯赤着胳膊站在柴房前劈柴,而他身旁站着两个仆役拿着扫帚闲聊着。 秦思走到陈天涯面前,对方仿佛感觉到一般,放下斧头,缓缓抬起了头,静静地注视着他。旁边的两名仆役也察觉到异样,急忙转过身,看见秦思,诚惶诚恐地迎了上去,“拜见秦大人!”这位皇上的宠臣可是陈家的救命稻草,丝毫得罪不起! “你们到别处去吧,我要跟天涯聊聊。”秦思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淡然地说道。 “是!”二人离去时偷眼看了陈天涯一眼,心里纳闷:不知道这个丑八怪什么时候攀上秦大人这份交情,还叫他‘天涯’?! 秦思抬眼看着陈天涯:满头大汗的脸,粗糙的大掌间还沾有些微木屑,“这几天在郡府还住得习惯吗?” 陈天涯依旧用着那双碧绿清澈的双眼注视着秦思,那里面有着一丝欢喜和完全的信任,“嗯。”他重重点了一下头。 “你的房间在哪,我可以去看看吗?”秦思对着眼前这个像熊一般高大的男人,心底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宠溺。 “好。”陈天涯说完,挽下衣袖,走在前面为秦思带路。 虽然秦思想过陈天涯的房间好不到哪儿去,但也不会是与其他仆役挤在一块儿的窄小客房,陈天涯指着自己的床位有点害羞高兴地看向秦思,后者却只觉得鼻头一酸:这就是被陈家遗弃的少爷吗? “天涯,跟我走好吗?”秦思拉住陈天涯的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陈天涯愣愣地看着秦思,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如此纯洁无垢,“好。”他点了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 没想到陈天涯会如此回答,秦思不假思索地反问道,“为什么?” 对方听了他的话,脸红地低下了头,“因为你比娘还好。”连娘亲有时候看着我,眼睛里也会闪现出一丝怨恨。 秦思虽然不太明白陈天涯的话,但他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却让秦思不由得感动,他拉着陈天涯的手,温柔地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陈天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清晨他见到了一个仿若天神般的男子。 秦思带着陈天涯穿过一个一个回廊,来到一所雅致的庭院前,远远地,陈天涯就望见一个白衣锦袍的男人站在石桌旁边,注视着这边。 男子全身仿佛有光彩流动,尊贵威严,王者的霸气令人不敢逼视,俊美无涛的容颜更加让他自惭。 陈天涯暗暗握紧了另一只手:这应该就是那个皇上,秦思所爱之人。在他面前,自己显得愈加卑微丑陋。 “皇上,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陈天涯!”秦思拉着陈天涯站在昊天帝日申的面前,后者缓缓地扫了他一眼便看向陈天涯,那目光不是高傲,不是鄙视,更不是嫌恶,而是如剑般锐利,如刀般狠冽,日申的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全身散发着冰冷无情的气息。 “皇上……”秦思感觉到不寻常,他上前欲拉住日申,却被对方躲过,后者转过身去,冷冷地命令道,“你让他走吧。” “皇上!”秦思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拉住日申,却被对方嗜血残忍的双眸吓得愣住了,只听见昊天帝冷冽无情的嗓音在自己耳边想起,“如果你不让他走,朕会杀了他!”皇上不再是平日里冷淡却温柔的情人,也不是朝堂上高贵威仪却赏罚分明的帝王,他的全身凝聚着仿佛修罗地狱般的血腥杀气,令人打从心底不寒而颤。 秦思被吓到了,那份浓烈的恐惧逼得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碰到石桌上,他一手放到桌面上,撑住自己将要滑倒的身体。 日申向前走出一步,挑起秦思的下颚,冷酷无情地说道,“秦思,他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好以后再来找朕!”甩开身前人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日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未曾回头。 “秦思!”陈天涯接住对方快要跪倒在地上的身体,紧紧抱住,最后扶起他坐在石凳上。秦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害怕中,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昊天帝能够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一统天下;为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朝堂上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文武百官胆颤心惊地跪在地上,动也敢不动一下。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皇上把怒火宣泄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无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栖息在皇上体内那个嗜血残忍的修罗魔鬼! 围墙外,季成风追上刚才和皇上同时离开庭院的司徒祁颢,长剑一指,架在对方颈边,“这就是你的目的?” 司徒祁颢看着季成风一脸愤然的样子,痞痞地笑道,“你不觉得陈天涯看秦思的眼神太过直白露骨吗?”说着,他用一根手指缓缓隔开季成风的长剑,“如果说秦思将来喜欢上陈天涯,我绝对不会奇怪。防范于未然嘛!”说完,司徒祁颢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 季成风看着对方潇洒的背影,青衣飞扬。 从小到大,他和罗云都摸不透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游戏人间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思一直坐在庭院中,直到双腿都麻木了。陈天涯站在他身旁,未曾移动。突然,秦思有点艰难地抬起手,拉住陈天涯,“作我弟弟好吗,天涯?”抬起头,对着陈天涯露出一个温柔亲切的笑容。 “好。”陈天涯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那双碧绿清澈的眼眸中依然是一份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天涯,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秦思的声音有点缥缈,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个云衣艳丽、情深似海的女子。 云裳,天涯,我会用生命来守护你们的幸福! 第三部 第十二章 这一日,秦思如约来到上官情的房间,每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自己心底就不得不感叹:原来这样一张平凡的面貌只要眼再大点,鼻再挺点,脸再尖点,也能像他那样算是一个清秀佳人,还有那种雍容华贵、从容优雅的气质,足以弥补他身上的任何缺点。 上官情是迷人的,那份坚忍,那份痴情,那份默默的付出。 与他相比自己像是一个不自量力向命运叫嚣、争夺、反抗的傻子一样。 “秦大人,请坐。”上官情看向秦思含笑说道。 秦思点了点头,坐下,喝了一口茶,温和地轻笑着,“嗯,不错!” “秦大人,吉祥如意整理给你的关于尹家的资料和帐薄都看完了吗?”上官情一点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口问道。 秦思笑了笑,他发现上官情这个人的能力勿庸置疑,也懂得爱人和付出,但没有一点情趣,适合被人追,而不是追人,怪不得缠了尹苍穹二十多年,只弄得越来越僵,“看了,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不过你可真信任我啊,诺大的尹庄家产交给我!” “秦大人不是也很信任在下吗,让在下在你体内种入血蛊。”上官情并无觉得有何不妥,淡淡地答道。 “那是因为没有你身上的血就不能安然无恙地通过杏林中的诛仙阵,如果不是住在杏林——醉梦阁中的上官情,那么就不是真正的上官情,这一点连路边的乞丐也知道。”秦思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而且种下蛊毒时皇上也在自己身边看着,他是一点也不担心。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秦大人!”上官情注视着秦思,真心诚意地说道。 “呵呵!”秦思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要谢我就别一口一个秦大人了,叫我秦思吧!” “谢谢!”上官情低下头,脸上有着些微赧色,一直被人排挤仇视着的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别人的好意。 “能跟我说说你平日都和些什么样的人来往吗?”秦思举起茶杯,轻轻问道,“毕竟我要扮你,怎么也要了解一下你的交友状况吧!” “我……”上官情似乎有点为难地顿了顿,“我没有朋友。自从十年前爹娘去世后,尹家发生大变,我就带着吉祥如意和一些上官家的老仆搬去了尹庄。可以说这十年来我只出去过一次,就是五年前的武林大会,不过我输给了陈天逸。” “难道就是那场比武让你和陈天逸一见钟情、私定终生?”秦思脸上调笑着,心底却惊讶无比:到底是什么样的伤痛能让一个人把自己封闭到如此地步! “不是!”上官情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武林大会后我受了重伤,回去的途中又被尹苍穹和玄一云他们围攻,想要摘下我的面具,是陈天逸经过救了我。” “还在他的别庄修养了一个月?”秦思促狭地笑了笑,这一段历史早被司徒祁颢逼着陈天逸像说书一样讲了一遍,他装作不知道只是想逗逗上官情,看他脸红而已。 果然,上官情羞涩地别过了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秦思有点奸计得逞地笑了笑:其实他挺可爱的! “皇上和陈天逸正在指点天涯武功,你想去看看吗?”秦思缓缓站了起来,“尹家的事我们边走边谈。” “好!”上官情一点头,站起身随秦思离开房间。 当秦思和上官情来到后院时,只见满天飞舞的桃花落叶中剑影笼罩,人影恍惚。秦思停住了脚步,心中开始兴奋得咚咚直跳起来:第一次看见日申舞剑,哪里有江湖人逞凶斗狠的模样,反而美得像一副画! 秦思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停剑收势才回过神来。日申提剑转过头来,冲着秦思微微一笑,白衣飘飘,长剑胜雪,衬着零星如雨飘落飞舞的落叶花瓣,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前几日的嗜血残忍,仿若南柯一梦。 日申走上前拉住秦思的手,来到陈天涯面前,凝住笑颜,冷淡地命令道,“你自己练一会儿,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朕!” 陈天涯偷偷地瞄了一眼秦思,才低下头接过长剑,恭敬地回禀,“是!” “皇上!”身后想起陈天逸温和的声音,“草民觉得这套剑法招式简单,看似平凡无奇,却潜藏着无穷的威力,就像一块尚未雕琢的玉石一样,最重要的是它招招克制九天神剑!”说到这儿,他的语气中已经难掩兴奋之情:九天神剑被誉为天下无双的剑法,纵横江湖几十年,罕逢敌手,没想到早已被昊天帝所破! “嗯,当日看了玄天老人的九天神剑,朕才会创出此套剑法以克之。”说完,日申低头看向秦思,“陈天涯是傻却不笨,只要他勤于练习,细细揣摩,就能领悟完善这套剑法,把它发扬光大。” “微臣明白。”皇上肯答应指点武功,已经是天涯莫大的荣幸了。 “我们到那边去坐一下吧。”日申牵起秦思的手向凉亭走去,陈天逸与上官情跟在他们身后。 “你们也坐下吧。”日申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天逸和上官情,淡淡地说道。 “谢皇上!”二人也不是拘礼的人,依言坐在秦思他们对面。 “大理寺来消息说陈家谋反的案子的确是被冤枉的。”看见陈天逸脸露欣喜之情,日申继续说道,“以万坤、唐卫为首,诬陷你们的主犯已经被打入了刑部大牢。不过,尹家,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指明他们也参与了其中。”说到这儿,日申意味深长地看向上官情,对方苦笑了一下,沧然地说道,“这次参与其中的是尹苍穹和玄一云等人,不过他们只是推波助澜而已,再加上玄一云的聪明才智、运筹帷幄,要想全身而退,易如反掌。” “倒是一个人才。”日申喝了一口茶,仍然不咸不淡地说道。 “皇上见过玄一云此人吗?”秦思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对未曾谋面的人产生莫名的厌恶感。 “朕见他的时候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似乎想到什么,日申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不过此人太过胆大妄为,搞怪胡闹,也难怪他父亲会送给朕一粒龙延丹,换取‘饶他不死’的要求。” “哦?原来皇上是这样才得到龙延丹的!”秦思此时开始对玄一云的‘无法无天’产生好奇了。 “朕本来没打算要龙延丹,只是看小娃儿挺可爱,就答应他一旦惹怒朕,可以饶他儿子性命一次,不过仅此一次。”说到这儿,日申转过头戏谑地看向秦思,似乎在告诉他:一粒龙延丹才换取一次宽恕的机会,你想想自己惹恼了朕几次吧! 心有灵犀一点通,秦思看日申的神色,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镇定地拿起茶杯,装作不知道般继续喝茶吃糕点。 “听说玄天老人临死前要他的三个徒弟发下毒誓,终生不可踏入京城,不可招惹朝廷,更不可与皇上为敌?”陈天逸抬眼望向日申,求证似地问道。 “应该是吧,否则以他们的个性早就闹到京城来了,也死过一百次了。”说到这儿,日申已经回过了头,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也许皇上见过玄一云之后就不会这样说了。”上官情垂着眸,黯然地说道。 “如果你见过曦君洛非也不会这么说了!”随着一声痞气的调笑,司徒祁颢翻身落入凉亭中,单膝跪下,“皇上,尹苍穹、玄一云等人已经来到苏郡,不出十日就会赶到这里。” “他们怎么会来这儿?”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在桌面下紧紧握住了秦思的手。 “也许是为了上官情的断魂散,也许是为了瞻仰皇上的圣颜。”说着,司徒祁颢看向坐在陈天逸旁边的上官情,莫测高深地一笑。 “该来的始终要来。”秦思回握住日申的手,轻叹着。 屋内,秦思正在收拾着行装,季成风推门走了进来,“真的不让我跟着你?” 秦思抬起头,轻轻一笑,“你可是曾经跟随皇上南征北讨过的,认识你的人不少。如果跟在我身边,被拆穿的机率太大。放心吧,有天涯和司徒祁颢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季成风看着秦思安抚的笑容,缓缓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秦思听了,叹了一口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那种情况下让我受伤被掳并不是你的过失!” 看着季成风仍然低垂着头,双拳握紧,他只好出言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能帮我带一封信给云裳吗?” “好!”季成风爽快地应道。 “皇上已经答应李代桃僵,让另一个死刑犯代替陈天逸斩首示众,而真正的陈天逸则和上官情一起与皇上回京。上官情会扮作我暂时藏身在皇宫中解毒休养。这件事我已经在信中与云裳解释了,希望她不要担心。” “那秦善与范莘呢?”想起那个在秦思失踪后终日愁眉苦脸、以泪洗面的少年,季成风心中就感到隐隐的疼痛。 “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秦思低头,略有所思地说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好。”说完,季成风正欲转身离去,秦思突然叫住了他,“秦府就拜托你了,虽然我相信云裳能够照顾好大家,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很多地方都不方便出面。” “我明白!”季成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时突然停顿了一下,“秦思,我发现这次你与皇上重逢后,变了许多,比以前沉静了……”说到这儿,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急忙打住,换上一种轻松的口吻继续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在京城等你回来!”说完,继续向前迈步离去,未曾回头。 所以他并没有看见秦思在听见他的话时,低下头,看了看桌面上那丝白发,轻轻淡淡地笑了,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 第三部 第十三章 秦思坐在马车里,轻轻地抚摸着手中黑色的面具,脑中浮现出与日申分手时的情形,不由得一阵点点心酸。 远离京城的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终于明白他和日申的问题出在哪里:他是帝王,心中的私情只有很少很少一丁点;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渴望所爱之人心中只有我一个,完完全全地占有。 日申的出生、成长、习惯决定了他所谓‘全部的爱’,对我来说却远远不够。 也许该退让的人是我,如果我还想继续爱他。 可惜我太普通了,普通得只想拥有一份完全炽热的感情,贪婪奢求让我们的距离总是那么遥远,是我错了吗…… 来到尹庄在苏郡的别宛前,秦思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公子,尹苍穹和玄一云一行人已经到了。”鹅黄裙衫的吉祥看着那扇开启的朱红大门,满脸忧色地说道。她有点害怕:秦大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如果尹苍穹像过去对待公子那样对他,会不会惹得他动怒让皇上抄了尹门全家。 “公子,你要小心!”碧衣的如意拉住秦思的手臂,叮嘱道。 “不用担心!”秦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吉祥是一个恬静细心的女孩,如意则比较喜欢撒娇,活泼开朗。她们俩也是上官家的后裔,跟在上官情身边十几年了。 秦思抬起头,望向匾额上的那个‘尹’字,缓缓戴上面具: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上官情! 刚踏入大门,秦思就看见从大堂内迎面走出来四个人,按照司徒祁颢的描述:高大粗犷,脸部线条如刀削斧劈般刚硬的男人就是尹苍穹,他是四人中最好认的,因为整天丑着一张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银两的脸。 穿着宽大的白衣轻纱长袍,飘飘欲仙的就是玄氏三人:长得令天下美女都黯然失色,笑容如春风般亲切温暖,眼神却如狐狸一样狡猾可爱的是玄一云;拿着一把折扇,自诩为风流佳公子,笑容有点轻佻的是玄一末;冷若冰霜,寒风瑟瑟,抱着一把镶满宝石、闪闪发光的银白镂空长剑的则是玄一言。 司徒祁颢说得没错,这四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认!秦思在心底暗暗好笑:他们与上官情基本上没有过多的交情。最亲密的那次也是尹苍穹醉倒在杏林,误入诛仙阵的死门,上官情为了救他在他体内种下血蛊,结果反而被当作替代品强行侵犯发泄,还被对方看见了自己的容貌。 就在秦思考量着怎么应付面前的四人时,尹苍穹已经几大步冲了上来,抱住秦思,满脸担忧紧张地吼道,“你有没有事?身体怎么样?……”话还没说完就对着秦思上下其手,左看右看,突然他停住了手,僵直了身体,“你的武功呢?为什么体内一点内力也没有了?” 秦思拍掉尹苍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道,“你以为断魂散的毒是这么好解的?” 宽袖黑衣云纹长袍,碧玉带,遮住上半张脸的黑色面具,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声音,可尹苍穹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此人身上有一种自信潇洒,却又慵懒随意的感觉。如果说玄一云是一只窝在主人怀中可爱粘人的波斯猫,那么这个人就是神秘优雅,诱惑得主人不停追寻,爱不释手的黑猫。 就在尹苍穹被眼前人迷惑了的时候,突然一声惊呼传来,“谁给你解的断魂散?” 秦思只觉得耳膜一震,眼前白影一晃,玄一末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幸运的是这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根本不用秦思费任何心思,只见尹苍穹转过头,狠狠地瞪着玄一末,令对方畏缩地躲到了玄一言的身后,“明明是你自己随便跑到我房间拿错药的……” “你——”尹苍穹的眼都瞪直了,赤红赤红的,好像随时要杀人一样,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顶着一张可爱笑脸的玄一云急忙粘了上来,抱住尹苍穹,“好了苍穹,小情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吗?” “可他明明知道我拿的是断魂散却不提醒我!”尹苍穹在玄一云的怀抱中只好收起了攻势,怕一个不小心误伤了心上人。 “我也只是想找人试试断魂散而已!更何况有我这天下第一的神医在,上官情不会有事的!”玄一末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保证。 “二师兄!”甜腻撒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思抬眼看向那个仍然笑得灿烂迷人的玄一云,对方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你这次的玩笑真的开得太大了!” 见自己一直疼爱的小师弟脸色沉了几分,玄一末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低下头,不清不愿地说道,“对不起……” “你不是要跟我们说对不起,而是要跟小情说!”玄一云转过头望向秦思,“小情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说着,他漂亮的双眼开始盈满一层水雾,美丽迷人的俏脸一派纯洁无辜,就算十恶不赦的人见到这样一副景象也会不由得心慈手软下来,怪不得玄一云是吃尽天下人的便宜,众人还乐晕晕地满心欢喜。 不过,他遇到的人是秦思,除了一个冷清的帝王,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的心神,让他丢盔弃甲。 “我没有资格接受你们的道歉。”秦思可谓实话实说,因为他不是上官情本人。不过眼神却开始渐渐冰冷起来:一个玩笑吗?痴守二十多年赤诚的真心、无辜的性命对你们来说居然是一个玩笑?! “上官情……”尹苍穹的心莫名其妙地焦躁不安起来,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总是用着忧伤渴望的双眸望着自己,默默追随守候,在自己闯祸后为他收拾残局背黑锅,甚至不惜与任何武林门派为敌也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上官情吗?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是眼神吗?那全然陌生冷淡的眼神让自己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好像那天晚上一样。玄一云不见了,他一如往常把罪状怪到了上官情的头上,打他,骂他,甚至说要把他扔去小官院…… 那一晚,上官情的眼神也像现在这样,如此陌生,如此冷淡…… “咦?这不是青龙神剑吗?”玄一末惊异的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旁边无视一切的玄一言纵身跃了起来,当他的身体停在半空中时,刺目耀眼的白光一闪,森寒凌厉的宝剑已经出鞘,狠狠地向陈天涯劈去。 青龙神剑是季成风的佩剑,为了秦思的安全更有保障,他把这柄与‘玄光宝剑’并列武林兵器普第一的‘青龙神剑’借给了陈天涯。剑身是由黑色玄铁制成,阳光下可以隐约看见龙鳞的图案,剑柄则是张牙舞爪的黑色巨龙。 面对玄一言突如其来的凌空一剑,陈天涯就地一滚,险险避过,接着拔出长剑,应击而上。 而围观的玄一末‘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消遥自在地立在一旁看戏,“跟我大师兄比武?!他可是玩剑的祖宗!” 另一旁的玄一云把尹苍穹当作棵大树一样懒懒地靠着,脸上依旧挂着可爱迷人的笑容,只是盯着青龙神剑的眼神露出一抹仿佛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之情。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刻,玄一末的折扇已经不再是装饰品了,而是真正地开始为主人扇风去热,因为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当今天下能够接住大师兄百招的不超过十人!而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丑八怪居然与师兄对拆了四五百招!虽然他的步伐已经开始凌乱,但每一次都能挡住师兄的攻势,还能找机会反刺一剑。这是什么武功,怎么好像压着我们玄家的剑法打?! 一直抱着玄一云的尹苍穹则早已忘掉刚才怀疑上官情是假冒的念头,一脸兴奋异常地观察着玄一言和陈天涯过招:天下无敌的‘九天神剑’居然还有克星?! 至于舒舒服服窝在别人怀中的玄一云虽然仍旧一副可爱笑脸的模样,但那精明锐利的双眼却泄漏了心事,昭示着他此刻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平静。 突然,玄一言从屋顶上跃起,仿若大鹏展翅一般,运足十成功力向着陈天涯横剑一劈,顿时,气流齐聚,狂野四周,玄光剑好像一道光柱般对着陈天涯横扫而去。陈天涯双手握剑勉强挡住玄一言的攻势,却不由得向后退了五丈多远,嘴角渗出鲜血,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时,玄一言鬼魅的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打落在秦思的身旁,青龙神剑也‘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天涯!”随着秦思的一声惊呼,玄一云也挣脱开尹苍穹的怀抱,快如闪电地向青龙神剑奔去,就在他的手快要碰触到剑柄的时候,一阵掌风袭来,玄一云侧身避过,等他站稳抬起头来时,看见一人青衣锦缎,眉飞入鬓,戏谑邪魅的眼神,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此人正是刚赶到尹庄别宛的司徒祁颢。 “天涯!”秦思没有注意到司徒祁颢的到来,他抱着陈天涯,看着他不住咳嗽,吐着鲜血,心中纠结在一块儿,疼痛无比。 司徒祁颢走了过来,把青龙神剑递给吉祥,拉住陈天涯,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趁着药力,赶紧运功疗伤。” 陈天涯吞下药,只觉得那粒药丸经过的地方有一股奇异的暖流,他艰难地盘腿坐下,开始运气疗伤。 “司徒祁颢,你在干吗?”玄一末收起折扇,怪异地瞪着司徒祁颢:这个人不是一直在跟苍穹争一云的吗,怎么今天反而跑去上官情那边了? 不过司徒祁颢显然没有把玄一末放在眼里,对他的话冲耳未闻,弯腰温柔地扶起秦思,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 秦思摇了摇头,双眼仍然锁住嘴角边沾满鲜血的陈天涯。 注意到他在面具下苍白的肌肤,司徒祁颢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眼神也狠冽了几分。 “祁颢啊,你不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玄一云回到尹苍穹怀中,笑容满面地问道。 司徒祁颢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只见他拉住秦思的手臂,一把把对方搂在怀里,痞气地笑道,“从今天开始,情儿就是我的人了!”那戏谑的话语难掩肆意张狂,却没有人认为他在开玩笑。 第三部 第十四章 自从司徒祁颢那天毫无根据的豪言壮语后,秦思发现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精彩万分,特别是在饭桌上!因为其它时间可以找借口避过,可吃饭时大家都得在一块儿! 司徒祁颢说规说,却没有任何愈距的行为,只是在不经意间展现他的温柔体贴。比方说,他知道秦思爱吃鱼就会把刺一根一根挑完了之后放到对方碗里。不过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猜不透这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就在秦思还在揣摩司徒祁颢的心思时,那边的尹苍穹却已经有了定论:上官情出轨了! 如果说上一刻尹苍穹还在怀疑上官情是真是假,那么下一刻他就把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直接投入到莫名其妙的战争中了。秦思觉得尹苍穹像一头凭着本能生存的野兽,头脑简单,冲动霸道,嗜血冷酷。但有的时候却非常可爱,就像他明明笨手笨脚的还要学司徒祁颢挑鱼刺,直到玄一云戏谑促狭地对他说:你忘了吗,我不爱吃鱼。 他才涨红着脸对着旁边站着的侍从吼道,“以后不准做任何跟鱼有关的菜!” 当然这句话大家自动过滤,这里是尹庄的别宛,可不是尹门的分舵! 至于玄一云,秦思只能说他绝对不是一个坏人,甚至认为如果没有上官情,他会非常欣赏佩服这个男人。因为对玄一云来说,整个江湖就是一场游戏,而他则是那个翻云覆雨的玩家。在他那张可爱无辜的笑脸下隐藏着一颗潇洒肆意、狂妄张扬的心。武林中人前仆后继地被他吸引,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所有人中吃得最饱,睡得最香的就是陈天涯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四周的火药硝烟,只是默默地养伤练武,保护秦思。 因为对单纯憨厚的陈天涯来说,生活或者生命的轴心只有秦思而已。 不过有一人却盯上了陈天涯,那就是剑痴玄一言。这个人仿佛不食人间五谷一样,一到吃饭时间,筷子也不动一下,只是双手环胸,抱着长剑,冷冷地注视着陈天涯。根据司徒祁颢的描述:玄一言是看上陈天涯了!以前他打遍天下无敌手,曾经在天山无比自傲自负地仰首长叹:独孤求败! 现在终于有人看似可以和他战成平局了,他估计死也要赖上人家! 一连几天,玄一言才不管陈天涯的伤有好没好,白天黑夜都拖他出去比武切磋。由此还让秦思发现玄一言的一个大秘密:此人有双重人格!白天冷冰冰的叫‘一言’,晚上邪魅风流的叫‘言’。 而神医毒圣玄一末,秦思骗他说断魂散的毒是阎王谷的人解的,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日午后,秦思带着吉祥如意经过后院,看见陈天涯与玄一言又打了起来,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天涯还真是被人缠上了!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青衣锦袍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司徒,你不要仗着自己轻功好就整天神出鬼没的!” “喏,你爱吃的茉蓉糕!”司徒祁颢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秦思。对方接过,抬头看了看他:还是那抹熟悉的戏谑笑容,眼神中却盈满柔情蜜意。 “司徒,你可真是一个胆大妄为之人!”秦思打开纸包,拿起一块茉蓉糕放进嘴里:不管这个人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算是冒犯了自己的主子——昊天帝。 “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司徒祁颢抬起手,为秦思抹了抹嘴角的颗粒,亲密暧昧的动作令旁边站着的吉祥如意心中一惊:难道秦大人与司徒少爷有染?那皇上…… 这个念头刚闪进脑中,二人急忙打住,心里不住提醒着自己: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皇城权贵们的事可不是她们这种小丫头能插嘴的! “两位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哦!”本来坐在大树下喝酒聊天,顺便欣赏比武论剑的尹苍穹和玄一云突然飞身跃到秦思他们身旁,笑面狐狸玄一云一边用着暧昧的眼光打量秦思与司徒祁颢,一边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相濡以沫。”司徒祁颢毫不知廉耻地回答,随后极其配合地把秦思搂进怀中。 “哦?!”玄一云故装恍然大悟般长大了嘴,一脸促狭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尹苍穹,后者的脸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杀人般的目光瞪向司徒祁颢。 “今早朝廷已经出了皇榜,陈家是被冤枉的,皇上还亲赐了‘江南第一大世家’的匾额给陈家,以弥补苏郡官府的判决失误。”秦思的双眼直视着玄一云,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要帮助万坤与唐卫陷害陈家?” “如果我告诉你答案,青龙神剑可不可以借我玩几天?”玄一云笑容满面地回视秦思,后者点了点头。 随后,玄一云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因为我们想试试天朝的‘三法司’制度是不是像朝廷所说的那样公正严明!”他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好像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却让秦思浑身一震,说不出的感觉袭上心头。 “小情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局玩得太大了?”玄一云笑嘻嘻的窜上前,却被司徒祁颢挡住了去路,在他身后响起了秦思冰冷的声音,“吉祥,你告诉天涯把剑借给玄一云三天。司徒,三天后,你替我把剑拿回来!”说完,秦思转头离去,毫不留恋。因为他怕再不走,就不能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秦思的心在颤抖,思绪已经紊乱,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倒在血泊中的秦府家丁和护卫的身影,还有那些一身黑衣,双眼绝然,视死如归的刺客,以及白衣浴血的季成风…… 他不知道陈家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只为了逃避朝廷的追捕……;也不知道陈家曾经怎样鸣冤求助、嘶喊怒吼,诅咒苍天不公……;他更加不知道像陈天逸这样斯文温和,有着王者气势与尊贵的人在牢中受到怎样的奚落轻侮、严刑拷打…… 只为了试试天朝的‘三法司’制度吗? 秦思默然。 黄昏,吉祥如意在房中陪着秦思,陈天涯推门走了进来,“你不高兴?”简短的话语,是天涯独特的关怀方式。 秦思站在窗前,望着夕阳,并没有回过身,“如果这一次不是尹家势力的介入,让陈天逸误以为上官情不仅想要致他于死地,还想陈家满门抄斩,他不会方寸大乱,轻易地就被官府擒获。”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用着一种谨慎小心的口气问道,“天涯,你恨过陈家吗?” “没有。”陈天涯低下头,“陈家只是忘了我而已。” 对,他们只是忘了你。 天涯是被上任陈家家主抛弃的,现任家主陈天逸一直都不知道有陈天涯这个人的存在。 陈家种的因,总有一日会自食其果。 “天涯,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应肩负多大的责任,上天并不是白白给你这些天赋的。不要任意妄为,忽视这些责任,因为也许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连累到许多无辜的人。”秦思回过身,抬起头,视线绕过陈天涯看向倚在门框上的司徒祁颢,“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娶万坤为妾?” 事实上秦思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质问,没有责难,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环胸垂首倚在门上的男人,微长的发须遮住了双眼,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他仿若一尊雕塑似的站在那里,秦思感到这个男人身上隐藏了无数的秘密。 良久,司徒祁颢才直起身,什么话也没说,更加未看秦思一眼,转头离去。 飞扬的衣摆,坚定的步伐,他从来都清楚明白自己要走的路,毫不迟疑。 第三部 第十五章 照秦思的计划是直接去原郡的聚贤山庄参加武林大会,但尹苍穹非要带他回北方的尹庄,说什么怀疑他是假冒的,要押去诛仙阵里验证一下,看看能不能活着走进醉梦阁。 对于这个人的蛮横叫嚣,秦思只能轻笑摇头:所有的印玺帐薄,连人都在我手上,就算知道我是假的,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尹门门主又能把我怎么样? 秦思决定完全无视尹苍穹,出了台郡向南去原郡。 十天后,一行人来到尹门位于台郡的分舵。刚踏进大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欢呼着冲了出来,围住尹苍穹玄一云四人叽叽喳喳,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秦思第一次发现男人也能这么吵,不过看到尹苍穹如此受到尹门上下拥护爱戴,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此人根本不管尹家事务,只是把尹门当作了客栈和钱庄。看来司徒祁颢送给尹苍穹‘游侠’的称号并非虚言,这家伙有他自己英雄气概的地方。 秦思也发现尹门上下对于玄氏三人是双眼闪烁着红心般的崇拜,而对他自己和吉祥如意等人则是完全忽略,不过会时不时地抛过来轻蔑嘲讽的眼神。秦思不懂武功,不用内力也听得见那些说得非常大声的悄悄话: 他怎么会出杏林? 你肯定是他吗? 黑衣铁面,还有那两个小丫头,绝对错不了,是那个‘蛇蝎公子’上官情! 听说他上次厚颜无耻地爬上门主的床,用身体去勾引门主。 真的吗?不过门主不会动心的,他没一点比得上玄少爷! 没错!所以事后被门主打了一顿,差点扔去了小官院! 活该啊!哈哈! 哈哈…… …… 吉祥如意苍白着脸,双眼盈满恨意,一左一右扶住秦思,想要给他支撑的力量,她们好像已经忘记了此时的‘公子’不再是那个多情绝望的人。 秦思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是习惯吧!到底她们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轻视侮辱?! 秦思伸出手,轻轻地抱住吉祥如意,两人心中一惊,抬起头,看见一抹温暖安抚却隐隐带着潇洒自信的笑容:对啊,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公子,而是秦大人! “上官情!你跟司徒祁颢胡搞瞎搞还不算,连跟随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也要染指吗?”尹苍穹一声怒吼,上前拉住秦思,把他与吉祥如意分开。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抹卓然颀长的身影与别人靠在一块儿,他就浑身不舒服,心里的烦躁只能化为口不遮掩的怒骂,“你不要脸,也要顾及一下尹家的颜面!” 秦思被握住的手腕传来一阵难忍的疼痛,他缓缓抬起头,冷冷地看向尹苍穹,对方被那双无情冰冷却深邃迷人的眼神吸引住了,狠狠的瞪视居然会带着别样的魅人风情,令他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不过秦思此刻可没注意到尹苍穹的心思,他只听到自己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嘲弄声: 他真的是恬不知耻啊! 下贱! 让我恶心! …… “你们……”如意跳了起来,指着四周的男男女女,涨红着脸却骂不出口,因为公子从未教过她们怎么骂人,一时间急得她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吉祥则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袖,冷冷地站在原地,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是不平和愤恨。 玄一云此时仍是满脸笑意地靠在玄一言怀中,有趣地看向秦思;而玄一言,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放开他。”简短有力的话语在秦思耳边响起,他回过头,看见陈天涯无比认真地对尹苍穹说,“你弄疼他了。” “关你什么事?!”尹苍穹一把拉过秦思,抱在怀中,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从没闻过的味道,却令他心神荡漾,不知不觉地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你这个丑八怪给我滚开!” “难道他和这个丑八怪还有关系?真是比小官院里那些贱货还要饥渴!……” 听到这样的话秦思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正准备出言教训,突然眼前青影一闪,只听见‘啊——’的一声,刚才口出污言的男子已经捂住嘴痛苦地缩在了地上,半截鲜红滴血的舌头掉在那人身旁。 秦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当他回过神来时只见司徒祁颢青衣飞扬地站在众人中央,仍然和平常一样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十足纨绔子弟的模样。谁能想到刚才闪电般出手割下别人舌头的就是这样一位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呢? “司徒祁颢!”尹苍穹轻轻推开秦思,冲上前揪住司徒祁颢的衣领,大吼道,“你居然敢伤我尹门的人?!” 司徒祁颢眼眸一转,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突然,他用五分力道推开尹苍穹,整了整衣衫,戏谑地望向四周,“别再让我听到任何侮辱情儿的话,否则就别怪本少爷生生拽出他整根舌头!”司徒祁颢说话的表情还是那么轻松自在,语气也带着些微愉悦的笑意,但听到的人却无不感到背脊发寒,恐怖无比。 “我要杀了你!”尹苍穹一把抽出旁边侍从的大刀,想也没想就向司徒祁颢砍去。 “师兄,苍穹不是祁颢的对手,你去帮他吧!”玄一云顶着一副可爱迷人的笑脸推了玄一言一把,后者拔出长剑,飞身向着司徒祁颢刺去。 司徒祁颢侧身避开尹苍穹的一刀,听到玄一云的话时,右手抚上了腰间,随后腾空跃起,只见他一个旋身,白光闪现,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铮铮’发响的软剑。 “公子,司徒少爷虽然武功高强,但说到比剑,绝对不是玄一言的对手!”吉祥拉住秦思的衣袖,担忧地说道。 “天涯!”秦思的话音刚落,陈天涯已经提剑加入了战斗。 龙吟的啸声提醒着玄一言侧身袭来的人是陈天涯,他看向司徒祁颢,只见对方轻轻一笑,突然加入十成内力于软剑上逼得玄一言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一脚点在假山的石头上,回身一跃,轻轻松松地飘回秦思的身旁,手中的软剑已经又变回玉如意束腰。 “东街的茉蓉糕已经卖完了,明天我再去给你买。”说着,司徒祁颢揽住秦思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 “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发现只要你一不在我身边就会出状况!”秦思的身体对司徒祁颢亲密暧昧的动作有些僵硬,却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对司徒祁颢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来说:拒绝是毫无意义的! “我看还是别打了!”玄一云靠在尹苍穹怀中,笑眯眯地对着飞来飞去的玄一言和陈天涯说道,“你们两个对上一时半会儿是分不了胜负的!” 他的话让在场的尹门中人脸色一变:没想到那个丑八怪的武功这么厉害!他跟上官情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到玄一云的话,玄一言与陈天涯的眼神一交会,多日来比武切磋的默契让他们同时分开,一人回到尹苍穹那边,一人回到秦思身旁。 玄一云的意思是闹也闹够了,该坐下来吃饭了,但尹苍穹显然没有领会到,只见他冲到秦思面前,指着对方大骂,“你和这些奸夫淫妇们马上给我滚!不要弄脏了尹门!” 尹苍穹的话让秦思脸色大变,先前的蔑视嘲讽他可以冷冷地看着,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这种无端的轻贱侮辱。 秦思一手拦住司徒祁颢欲上前的身体,缓缓抬起头,冷冷地说道,“好,我们走!不过,尹苍穹,你记住:我会让你求我回来!” 说到这儿秦思转过身大步走出尹门,身后跟着吉祥如意、陈天涯、司徒祁颢四人。 门内,玄一云看着秦思潇洒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向尹苍穹,“你肯定这个人是上官情吗?” 尹苍穹黑沉着脸,想起刚才那个人被司徒祁颢抱在怀中的情形,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满面寒霜地说道,“他一定不是上官情!上官情不会这样对我!” 玄一云听了,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也要想想怎样对的人家啊?! 第三部 第十六章 “公子,前面‘迎松楼’的掌柜就是尹庄在台郡的主事上官延。”吉祥指着闹市中心一栋奢华宏伟的酒楼说道。 “好,我们去那儿吧!”秦思微一点头,带着吉祥如意等人向迎松楼走去。 刚踏入酒楼,一行五人就吸引了所有江湖人士的注意:司徒祁颢一身青衣锦缎,邪肆张扬,嘴角边公子哥般高傲戏谑的笑容令人放松警惕,但他的步伐吐纳却昭示着此人乃是一个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强劲对手;陈天涯高大挺拔,半张布满疤痕的脸更显得此人的狰狞可怕,一把奇异的黑色宝剑愈加深了他的诡异莫测;吉祥如意是两个俏丽可人的少女,轻纱飘飘,摇弋生姿,看似柔情似水,可那双精力内敛的双眼却显示着她们身负上层武功;最不起眼的是黑衣铁面的秦思,最让人凝住目光的也是他,江湖中人没有注意到秦思是因为他毫无武功,但那种自信卓然、傲视群雄的风采却令人心生折服,更何况看其余四人的态度,此人才是那个正主。 黑衣铁面,难道是那个人? “金大哥,他就是‘蛇蝎公子’上官情吗?”一个衣着华贵,头戴兽皮绒帽的十五六岁少年悄声问着身旁浓眉大眼的男人。 男人握着酒杯,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他的武功呢?五年前把自己打下擂台的上官情似乎整个人都变了? 这个时候酒楼一层渐渐开始喧哗起来,不少二层雅间的江湖人也好奇地走下楼,小声议论着‘上官情……’。 而众人口中的主角却在酒楼掌柜上官延的邀请下向内堂走去,离开前,他转过头缓缓地扫视了所有人一眼,嘴角含笑。 就在大家都惊讶愣住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一阵掌声,“好!好!好!眼角含情,若拒若还,肩如刀削,腰如素约,体静颀长,婀娜多姿啊!”说完,白衣玉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俊逸青年哈哈大笑了起来,看向对面坐着的玄衣飘逸男子揶揄地说道,“宇兄,你也别修什么道了!把这个男人娶回家,包你销魂蚀骨,快乐赛神仙!”他轻狂张扬的调笑之语却没有任何侮辱轻视的意味,反而让人觉得这是出自肺腑的赞美之言。不过对象可是上官情,就在众人准备看好戏的时候,黑衣人仿佛没有听见般,径直走向内堂,只有司徒祁颢回头看了那个白衣青年一眼,脸上露出一种英雄惜英雄的诡异笑容。 “恭喜公子解了断魂散之毒!”上官延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看到公子安然健在,我们,我们……”见他激动愤恨的样子,不用说,秦思也猜到如果上官情死了,尹庄这帮人一定会反出尹家,甚至报复尹苍穹。 “起来吧,延叔!”秦思轻轻扶起上官延,“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公子请吩咐!”上官延躬身回禀道。 “尹门的开销一向是由尹庄负责的吧?”按照先前上官情对秦思的解释:尹庄供钱给尹门花,而尹门则负责尹庄所有生意的安全,尹门尹庄本为一体,但由于尹苍穹对上官情的仇视,他又是尹家嫡子嫡孙,上官情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外人,所以自然而然尹门就把自己看作尹家的主体,而由上官家主持的尹庄则成为他们的仆役,可以任意打骂欺辱。 “这不是公子您定下的规矩吗?”上官延有点奇怪的看向自个儿的主子,“当年夫人在的时候尹门还会接镖赚钱,现在却一直靠着尹庄吃喝,挥霍无度。如果不是公子精明能干,把尹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早就成为街边的乞丐了!”说到这儿,上官延又有一股垂泪的冲动:这么好的公子怎么就看上尹苍穹那种禽兽呢?! 听了上官延的话,秦思不由得又钦佩了上官情几分,有尹门这么大的漏洞在,尹家不仅没有倒下,还成为北方第一大世家!不得不说:上官情的确天资过人,坚忍刻苦。怪不得本是对手的陈天逸对他死心塌地,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越是熟悉了解,越会被上官情这样的男人所吸引,还有那二十多年痴心无悔的执着,难能可贵! “延叔,你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不许再给尹门一文钱,门里的所有开销,尹庄概不负责!”这花钱的反而成了赚钱的老子,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啊! “公子!”上官延震惊地看向秦思,吉祥如意也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虽然他们想这样做好多年了,但除了上官家几个会武的侍从,其他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和尹门闹翻,脱离他们的保护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秦思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以前怎么样他不管,既然现在上官情求他来尹庄当家,一切就得听他的!“尹庄生意的安全就交给官府和陈家了。这两件事你去办,司徒!” “好!”司徒祁颢靠在窗台上,邪笑着回答。 “还有,通知聚闲山庄的庄主舒英贤,让他尽快赶到台郡,再去少林武当多捐点香火钱。”说着,秦思轻轻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锐利摄人的光芒。 面对如此自信超然,丰姿卓越的庄主,上官延有点疑惑,不过转念一想:毕竟忍了这么多年,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性格大变也无可厚非。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想当年那个善良可爱的少年被尹苍穹折磨得遍体鳞伤,躲进醉梦阁,用一张黑色面具来掩饰感情,武装自己。 唉,这都是孽缘啊…… 第二日清晨,秦思拿着一件玄衣长袍来到陈天涯的房间,“天涯,把这件衣服换上,我带你出去逛街。”自小生长在那样偏远的小山村里,秦思相信天涯对外界事物一定存有好奇之心,可是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让他只能固守在原地。 陈天涯捧着那件衣服,有点为难的开口,“它太好了,我不配。”天涯的话一直都是这么简短模糊,但相处日久的秦思却能听得明白。 “这是尹庄的绣娘临时赶制的,后面还有十套衣衫过几天送来。”秦思拿过长袍强硬地为陈天涯换上,后者脸颊有些微红,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欢愉。 “过来,天涯,我帮你梳头。”秦思轻笑着拉住陈天涯坐到凳子上,松开他束发的布条,轻柔地为他梳理起乌丝。 看着铜镜中那张虽然丑陋狰狞却亲切憨厚的脸庞,秦思会心一笑:他想他是喜欢天涯的。只要他愿意,可以完全占有天涯的亲情,友情,爱情……,让天涯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人。 如果有人永远在原地等候、守护着你,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唯有这种安心满溢的感情才能代替他对日申的爱。 只是日申的话提醒了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能这么自私。像天涯这么美好的人,应该值得一份全心全意的爱。 他,不配。 秦思带着陈天涯以及六名尹庄的侍仆从东街逛到西街,只要是陈天涯眼睛瞄到的东西,不管是由于好奇还是喜欢,秦思都会买下来。在他看来,雇佣堂堂御史中臣为尹家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秦思已经英明地踢掉尹苍穹,让天涯代表尹家出战这届的武林大会,散点银子在未来的武林盟主上是应该的。 金银岛在台郡最大的产业是位于?湖边的‘一天阁’,比‘迎松楼’还要奢华热闹的酒楼。这日尹苍穹约了玄一云他们在一天阁品尝新酿出的美酒,还没走近酒楼,远远地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个高大的丑八怪站在?湖边,似乎正在迁走侍从准备上船游湖。 他居然没带面具?! 这是尹苍穹的第一个反应,接着他就被眼前人温柔惬意的笑容所吸引。其实尹苍穹根本记不清上官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穿黑衣,带着一副无用的面具。杏林中的那一晚,他并不是醉得不知人事,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他看清了那张柔和羞涩的脸,纤细柔软却肌理分明并不瘦弱的身体,蚀骨销魂的滋味让他不得不唤着‘一云’,否则怕自己就会从此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那人的身形及容貌与杏林月夜下的人儿一模一样,凭着自己锐利的眼力和丰富的江湖经验,可以看出那张脸也不是易容的,尹苍穹不得不相信此人就是上官情,只是有点不甘心,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的他也能笑得那么怡然自得,风流惑人,那么——勾引男人! 尹苍穹一音定锤给对方判了死刑,施展轻功赶到湖边,借着树桩一使力,提气跃到秦思他们船上。 “是你?!”秦思惊讶地看着来人,对方却毫不理会,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船舱里。 “你不是喜欢戴面具吗?怎么又在外面抛头露面了?!”尹苍穹拽住秦思坐下,手却没有松开:他好像瘦了。 “在下的事与尹门主无关。”秦思有点懒懒地说道。 “你——”尹苍穹瞪大了眼,看着对方一副无视于他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烦躁,蛮横地吼道,“你肯定是假冒的上官情!上官情不会这么对我!” “那你觉得上官情应该怎样对你?”秦思眼眸一转,斜睨着尹苍穹,对方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瞪视下,开始心跳加速,说的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上官情一向对我百依百顺,是在尹家对我最好的人。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会给我吃,有什么好玩的,都会跟我玩……”似乎是想到从前那段快乐无忧的日子,尹苍穹身上那股狠冽的气势消减了不少,脸部线条也柔和起来,“他很善良温柔,也很勤奋刻苦,夫子留的功课总是要做到十全十美,连爹交代的任务也一样……”说到这儿,尹苍穹的眼神暗沉下来,为什么他要听那个逼死自己娘亲的凶手的话,为什么要做那个人的狗,还为他双手染满鲜血!他不再是昔日那个温柔可人的情儿,而是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恶魔,就为了尹天行,为了一个尹家! 所以他逃走了,如果再留在那里不是自己被逼疯就是与尹家同归于尽。幸运的是他遇上了玄一云,阳光活泼的一云温暖了他的心,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上官情对他的心意。可惜,太迟了,他已经喜欢上了一云,但是每次一看见那双悲哀绝望的眼眸,自己的心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烦躁疼痛,最终他能做的就是赶走上官情,逃离这种痛苦,还有,更加宠爱一云。 他不能喜欢上官情,因为上官情是仇人的儿子,凶手的弟子,是他所有不安情绪的来源…… “其实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随着秦思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尹苍穹猛然惊醒,心中陡然一跳,惊惶失措地吼道,“少不要脸了!” 看着对方脸红慌张的模样,秦思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也许你是喜欢我的,但由于上一辈的仇恨又不能喜欢我,所以你就一直麻醉自己去喜欢玄一云。” “你——,你——,胡说八道!”尹苍穹大吼着站了起来,船身为此晃动了一下,但秦思仍然一副镇定自如的模样,尹苍穹心里恨恨的,咬着牙转身离去,纵身一跃回到了岸边。 “天涯,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秦思拿起酒杯,轻笑着看向陈天涯,后者摇了摇头,真挚地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秦思抿着嘴笑了,被人全然信任依赖的感觉真的很好,让人着迷,特别是对秦思这样的男人来说,可惜他无福消受。 第三部 第十七章 三日后尹庄全面切断了对尹门的经济支援,当尹门被四面八方飞来的欠条淹没时,他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尹门各分舵舵主上门找尹庄主事理论,可只懂舞刀弄枪的汉子哪里是尹庄奸商们的对手,而且上官情下的命令,有资格反驳的只有尹苍穹。 自此以后,尹门中人开始找尹庄麻烦,打人闹事,不过每次不是被陈家的护卫赶走就是被官府抓进牢里。 武林大会前夕发生这样的事,江湖上各大门派虽然表面上劝诫,暗地里却拍手看热闹,他们早就眼红尹门有个聚宝盆似的尹庄了。 就在事情越演越烈的时候,玄家插手进来了。 “公子!公子!”上官延一边擦着汗一边急奔到内院。 “出什么事了?”秦思放下手中的帐薄,抬头看向上官延,“如意,给延叔倒一杯茶。” “公子!”上官延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喘着气说道,“这下糟了,玄一云找了个高人帮尹门,现在他们不仅不担心金钱的问题,尹庄的生意还遭到对方打压!” “高人?”秦思捧起茶杯愣了愣,除了江南陈家还有谁能威胁到尹庄?“延叔,你别慌,知道对方是谁吗?”怎么说自己也是由商发家的,他倒想会会这个所谓的高人是谁? “此人就是金银岛的范莘……”‘噗’的一声,上官延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刚喝进口的茶就吐了出来,“公子,你没事吧?这下糟了,范莘可是金银岛主人秦大人的左臂右膀,我们得罪了他,不仅得罪了商道的龙头,还得罪了御史中臣秦大人,说不定连皇上……” “好了,好了!”秦思一边咳嗽,一边阻止上官延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这还越说越离谱了! “延叔,你别急!喝口茶,顺顺气,公子会有办法的!”如意又倒了一杯茶给上官延,笑嘻嘻地说道。金银岛的大当家就在眼前,还需要担心什么?! “公子,您真的有办法?”上官延讶异地看向秦思,后者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说道,“你下去吧,延叔。通知大伙不用慌张,金银岛会撤离尹家的事务,不再干预!” 看庄主一点也不忧心的样子,上官延虽然心有疑虑也不得不行礼离开。 “公子……”吉祥轻笑着看向秦思,对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吉祥,我立刻写一封信,你找人尽快交到范莘的手上。告诉他,在蔓儿被窝里藏好了,别出来,否则让我逮住有他好受的!” “是!”吉祥一欠身,和旁边站着的如意呵呵笑了起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眼前的‘公子’了,好像所有难题在他面前都没有分量一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丞相大将军平起平坐,得到皇上的专宠。 没过几天,看见尹门的人又开始闹事,秦思就猜到金银岛已经撤手了,而尹苍穹他们也该上场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找上门来踢馆。 这日晌午,秦思与陈天涯、司徒祁颢等人正在迎松楼靠窗的一角用膳,突然楼下闹哄哄的一片,紧接着就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听起来人多势众。 司徒祁颢轻笑着看向秦思,对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仍然不急不慢地吃着饭菜。 “上官情,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用抬头也知道冲在最前面的是尹门门主尹苍穹。 秦思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才从容不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眼一看,来的人还真不少,除了尹门众人还有一些来助威和看热闹的江湖人士。 其中威望最高的是金鹏镖局的当家金远飞,此人是实实在在的大英雄大豪杰,喜欢打抱不平,爱管闲事,无论哪一个朝代的江湖都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站在他旁边的少年十五六岁左右,长着一张娃娃脸,圆咕咕的大眼睛充满兴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人。 “峨嵋派天山派也来凑热闹啊!”随着司徒祁颢调笑的话语,秦思顺眼望去,看见三名轻纱罗裙的少女和五位白衣劲装的少年,他们正站在玄一云的身旁,轻蔑嘲讽地看向秦思等人。 “让开!让开!”楼下又是一阵吵闹的喧哗声,不一会儿,台郡郡尉董青就带着官兵和陈家的护卫走了上来,看见秦思和司徒祁颢急忙上前鞠躬行礼道,“对不起,二少爷,上官公子,我们来晚了!” 董青是大将军司徒浩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一直想报大将军的知遇之恩,这次司徒祁颢找上他,不用皇上的令牌对方就满口答应要竭尽全力保护尹庄的生意。 “董大人来得正是时候。”秦思轻笑着回礼说道,大方得体的动作,温和亲切的话语,让董青对这个二少爷的心上人——上官情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上官公子要在下把这些闹事之人全抓进牢里吗?”董青冷冷地扫了尹门众人一眼,随后看向秦思,恭敬地问道。就在秦思准备开口的时候,一名白须精瘦干练的老人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尹门的大总管庄文洌,尹苍穹不在尹门的日子都是由他打理门内的大小事务,“董大人,这是尹家的内部纠纷,我们正在商讨解决,请大人不要误会!” “是吗?”董青重重地哼了一声,偷眼瞧司徒祁颢和秦思的脸色,只可惜二人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猜不透他们心中在想什么,自己也不好随便说话下结论。 “尹门尹庄本为一体,都是关起门来自家内部的事。我比较好奇的是小情与金银岛哪位当家有交情,居然让范莘躲起来不敢见人了?!”玄一云靠在玄一言身上,笑嘻嘻地看向秦思。 他的话引起后方一群江湖人士的窃窃私语:怪不得尹庄能成为北方第一大世家了,原来有金银岛做后盾! 一知半解,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有钱就了不起吗?逼得别人连锅也揭不开,不愧是‘蛇蝎公子’上官情!”玄一云身边一名峨嵋派的女弟子握着宝剑,冲着秦思恶狠狠地说道。 “是他们先骂公子,赶公子走的!到底是谁逼谁?!”如意向前跨了两步,指着尹苍穹诸人,大声说道。 “那是因为司徒祁颢割了我们一个兄弟的舌头!”一名高壮的玄衣男子走了出来,怒视着司徒祁颢,咬牙切齿地说道。 司徒祁颢对他的斥责微微一笑,仿佛没听见般,只是温柔地注视着秦思。 “你怎么不先说说那人都骂公子什么了?”吉祥走向前,冷冷地看着那名玄衣男子。她十分明白司徒少爷当日已经手下留情了,所以此刻根本不屑与尹门众人争论。 “骂几句就割舌头,心肠未免太毒!”玄一云身边一名白衣的天山派弟子皱着眉头看向秦思,厌恶地说道。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吧!”金鹏镖局的当家金远飞终于站了出来,走到众人中央,对尹苍穹和上官情一抱拳,朗声说道,“尹门主,上官庄主,你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可以关起门来慢慢商讨,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还麻烦到郡尉大人!”说着他转过身向董青行了一个礼。 干镖局这一行的,和谁都得打好关系,特别是官府。 秦思抬眼看向面前这个高大粗犷,浓眉大眼的男人,不由得心生几分好感,至少是个懂事讲道理的人。 “自家人?在下可没忘记尹门主当日是怎么赶我走的。”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淡笑着看向尹苍穹身后二十多名尹门中人,“你们好像也挺同意的。” “门主那是一时气话,不可当真!”庄文洌见秦思开口了,急忙陪着笑脸说道。 “一时气话?”秦思斜睨向庄文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还是一门之主。庄总管是在暗示自己门主是个小人吗?” “这……”庄文洌没想到平时冷规冷却很好说话的‘上官情’会如此刁难他。 “胡搅蛮缠!”天山派一名较年长的弟子走了出来,大吼道,“尹庄本来就是尹家的,你的作为简直是一个无耻的窃贼!”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就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冷地看向说话之人,全身散发着狠冽无情的气息,“我看这位小兄弟还是回去好好请教一下叔伯再出来闯荡江湖吧!别说尹庄是我娘创立的,就连当年扩建尹门的钱也是花的上官家的!”说着,秦思回头给上官延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拿出一个卷宗摊开,居然有十几丈远,延伸到楼梯下,“这是临时收集的关于尹门弟子欺辱尹庄众人的罪状,看看这些英雄豪杰都是怎么以怨报德的!家丑不可外扬吗?尹庄忍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随着卷宗的展开,所有人都围了过去,而尹门弟子则脸色大变。 “哇!轮奸人家新婚的妻子!”一个长着桃花眼的白衣青年捧着一截卷宗呱呱大叫了起来,“宇兄你来看这个,岚郡尹庄主事的儿子竟然是分舵舵主父子三人的娈童!那个少年我们见过啊,你还说人家悟性高,想带回昆仑跟着你修道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说着,可惜地摇了摇头,而站在他旁边的‘宇兄’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门主!”由于观看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尹门众人也不好上去把卷宗撕了,只好向尹苍穹求助。可这位平时一向维护大伙的门主此刻却铁青着脸站在原地,双拳握紧了,从牙齿逢里挤出一句话,“该死的一个也逃不了!” “门主,这些事并不一定是真的。”庄文洌心知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尹门近千人,出一两个败类很正常,而且尹门欺负尹庄已经成了传统,对方不敢张扬更加助长了这种气焰。 “是真是假,就让董大人带回去细细审查了。”秦思冷冷地看向庄文洌,上官情整日闷在醉梦阁,自顾不暇,这位尹苍穹最信赖的大总管不可能什么事也不知道,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这儿,他转过头看向上官延,“延叔,你告诉尹庄十二位主事再重新整理一份送去刑部尚书魏大人那儿!天子脚下,一定会给尹门各位英雄一个公道!” “说得好!”本来蹲在地上查看卷宗的白衣青年站了起来,一步跃到秦思面前,“虽然在下才出道两年,但对尹家之事也多有耳闻。如今看来,大错是尹门,小错是——情儿。”他故作羞涩地向秦思抛了一个媚眼,“不过美人儿做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听了他的话,秦思不由得感到好笑,也有点钦佩。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下,在江湖上敢与尹苍穹玄一云为敌,站出来为臭名远扬的上官情说话的,一定要有几分胆色! 就在秦思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白衣青年的时候,司徒祁颢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眼前邪肆轻狂的青衣男人,风流轻佻的白衣青年突然变得必恭必敬起来,一脸严肃认真地向司徒祁颢行了一个大礼,“这位大哥一看就是前辈,在下离恨天。”说着拉过自己飘逸出尘的好友,“这位是昆仑的宇沉知。” 他的话刚说完,一直抢着看卷宗的众人都惊讶地回过了头:原来这就是凌霄山庄的少庄主离恨天!听说他要不是有个一代宗师的爹,早就被当作采花大盗人人喊打了!而他身旁的宇沉知也是昆仑派最杰出的弟子,据闻是几百年来最有望得道成仙的‘神童’,当然对于这种玄玄乎乎的事没多少人相信,不过昆仑派确实有几分邪门儿,连少林武当也把他们奉为上宾中的上宾! “你到底想怎么样?舍弃你一心一意经营维护的尹家了吗?”尹苍穹几大步走到秦思面前,四周的官兵和陈家的护卫纷纷按住了腰间的武器,提防地瞪着他。 “我说过了,尹苍穹,我要你求我回去!”秦思毫不畏惧地直视尹苍穹嗜血冷冽的双眸,轻轻淡淡地一笑,随后又镇定自若地转头看向玄一云,“至于我跟金银岛哪位当家有交情,你还没资格过问。” 知道秦思身份的人当然明白这是一句大实话,然而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是猖狂至极,他们抬眼看向玄一言怀中的玄一云,只见对方仍然挂着灿烂迷人的笑容,眼中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是莫名的兴奋与惊讶! 第三部 第十八章 就在双方沉默不语,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一阵浑厚高亢的啸声由远及近传来。 “是聚闲山庄的舒庄主!”不知道是谁冒出来的一句话,接着人群开始沸腾起来,“舒庄主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聚闲山庄筹备武林大会吗?” …… 不一会儿,啸声越来越近,当它停住时,一个身着黑云蟒袍的中年男人飞身跃了进来。 “舒大哥,你怎么来了?”金远飞一脸震惊地迎了上去,这个月不是聚闲山庄最繁忙的时候吗? “金贤弟!”舒英贤大笑着回礼说道,突然,眼前一晃,轻纱白袍的玄一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英贤叔,你怎么有空跑来这儿闲晃啊?” “呵呵!一云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说着舒英贤敷衍地拍了拍玄一云的肩膀,便向上官情走去,“上官公子,好久不见!”他轻笑着向秦思抱拳说道,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恭敬有礼,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要知道五年前的武林大会舒英贤理也没理上官情,因为他曾派人暗杀过玄一云。 “舒庄主!”秦思也轻笑着回礼应道,“请坐!”说着,让出了道。 舒英贤走上前刚坐下,如意就端来了一杯茶,他含笑接过,“上官公子,你也请坐!”说完转头看向大家,“各位能不能都坐下,稍等片刻,白谷主就要到了!” “什么?!”舒英贤的话刚说完,众人又都沸腾了起来,“舒庄主说的是阎王谷的白清婉谷主吗?” “正是!”舒英贤喝了一口茶,点头说道,“白谷主听说有人要为难上官公子就急忙赶来了!”说完,淡淡地瞄了一眼尹苍穹等人,莫测高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 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引起了哗然! 阎王谷的前身是神医门,却不完全相同,至少它救人就没那么多规矩,所以它救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为什么几乎没有人去阎王谷找麻烦,反而对它倍为推崇呢?因为阎王谷的人全是貌美如花的绝色女子! 倾国倾城的容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聪明才智,阎王避的医术,只此三点已经足以让江湖上的众位英雄好汉尽折腰。所以,阎王谷在武林中的地位超然,谷中女子更是江湖上各大门派弟子竞相追求的对象,而谷主白清婉则有着江湖第一美女的称号。 只听见一阵‘叮当!叮当!’清脆的铃声传来,迎松楼下喧哗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二楼中不少人脸上露出兴奋狂喜的表情,纷纷争先恐后地跑下了楼,迎接传说中的白清婉谷主,要知道这个美女可不是轻易在江湖上露面的。 不到一盏茶功夫,所有人都自动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秦思看见一名白衣女子穿着素雅飘逸的轻纱罗裙缓缓走了上来,在她身后跟着的是阎王谷的七色使者——赤澄黄绿青蓝紫,每一个都是柔情卓态,婀娜多姿的少女。 八人来到秦思面前,同时取下脸上的面纱,微微一福身,齐声说道,“拜见上官公子!”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美景眩晕了的时候,秦思轻笑着站了起来,向白清婉躬身问候道,“白谷主远道而来,失迎失迎!请坐!” 秦思不大不小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神志,纷纷开始挪桌子,搬凳椅,只希望白清婉能看他们一眼,就算不是白清婉,她身边的七位美女也可以啊!要知道能娶到阎王谷的女子为妻,在江湖上可是一件非常荣耀光彩的事! 白清婉选了离秦思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七色使者站到了她的身后。 由于所有的人都被阎王谷的美女们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无人发现玄一云身旁何时多了一个同样轻纱白袍的俊逸男子——玄一末。 “这下遭了,白谷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上官情,而且交情深厚,一听说他有事就急忙带人赶来了。我看她去武林大会也没这么积极!”说到最后,玄一末的语气变得酸溜溜的。 “你不是说有了‘断魂散解药’这个借口就可以在阎王谷磨蹭到白清婉答应下嫁你为妻吗?”玄一云靠在玄一言身上,笑嘻嘻地看向玄一末。 “咳!她根本就不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被那帮女人当作跑腿的随便使唤!”玄一末凄惨兮兮地揉了揉额头,突然,他的眼中精光一闪,低头看向玄一云,“我觉得眼前的上官情可能是假的,或者上官情练了什么妖术,让司徒祁颢、英贤叔、白谷主突然转性了!”要不然怎么解释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完全变样了! “不管这个上官情是真是假,他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玄一云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在舒英贤旁边的秦思,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从小到大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英贤叔今日突然变得疏离敷衍。 尹庄在台郡的主事上官延以及尹门的大总管庄文洌,站在舒英贤面前把刚才发生的事向这个武林公认的仲裁者详细叙述了一遍。 舒英贤轻轻抚了抚下颚的短须,转头与白清婉的眼神一交换,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尹门的败类就交由官府处理,而上官公子……”说到这儿,他似乎有点难以开口,“一定要尹门主求你回去吗?” “凭什么?!是他们先割我们兄弟的舌头!”一名尹门弟子大吼着站了出来。 “这……”舒英贤真的开始有点头痛了,一边是美名远播,受到江湖众人宠爱维护的玄一云等人,这边也是自己一贯的立场;一边是臭名远扬,受到江湖众人排挤轻视的上官情,但偏偏此刻面前的人不是上官情,而是皇上的心头肉,他这个小小的影卫讨好对方还来不及,哪敢让他受到半点委屈?! 唉,我说秦大人啊,您放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不做,跑到江湖来凑什么热闹?! 当然,这句话舒英贤只敢放在心里,再重重地叹一口气。 “割人舌头的人是我,与情儿无关。”司徒祁颢轻笑着站了出来,不急不慢地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停在白清婉身上,“我想问一下在场的诸位,如果有人说白谷主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女,你们会怎么做?”他的话音刚落,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稚嫩却略微低沉的嗓音响起,“杀!” 闻言,众人全都好奇地四处张望,搜索着声音的来源,金远飞更是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忘年之交的儿子,“耶华,你在说什么?” 一张娃娃脸的少年郎抬起头来看向金远飞,极其严肃认真地说道,“爹说了,欺负自己娘子的人都该死!” ‘噗’地一声,白清婉身后穿着橙色裙衫的娇媚女子呵呵笑了起来,“小兄弟不会是在暗示我家谷主是你的娘子吧?” “什么?!”已经从秦思身边转移到白清婉身边的离恨天一边挽着衣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小小年纪,什么不好学,居然学‘白日做梦’!”说着正准备上前教训人,却被他身旁的宇沉知死死拽住了手臂,后者抱歉地向众人笑了笑,“宇兄你放开我!这小子现在不教训长大了还得了?!将来多少良家妇女要遭殃?!”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全都一致别过脸去:采花贼是最没资格讲这话的! “金大哥,我说错什么了吗?”少年无辜地双眼看了看金远飞,又转过头望向白清婉,“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不要脸!”离恨天狠狠地骂道,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比自己更厚脸皮的! “我不是开玩笑!我们冥家的男人一辈子只爱一人,除非娶此人为妻,否则宁愿孤独终身!”少年向前跨了一步,满脸真挚地说道。 白清婉看着眼前这张稚嫩可爱的娃娃脸说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不由得微微笑了笑,刹那见,全场都静了下来,沉浸在这抹风化绝代的笑容中。 “冥家,你是塞外冥城的人?”澄衣女子笑盈盈地看向少年,对方愣愣地点了下头,“我叫冥耶华。” 玄天老人去世后,除了少林武当,当世仅存的两大宗师是中原凌霄山庄的庄主离沧海和塞外冥城的城主冥煌。 听说当年冥煌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战还没打完就抢了一个村姑回去,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只有最小的儿子长得像他娘,细皮嫩肉,水灵灵的,尤其受到冥城上下疼爱。 看样子就是眼前这位初生牛犊不畏虎,完全没弄清状况,单蠢可爱的少年郎了! “如此说来,冥城的人比在下还恨了?”司徒祁颢终于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转移到‘正题’上! 他的这句话并不是毫无意义,要知道‘冥城’这个名字虽然有点邪气,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名门正派,又有一代宗师坐镇,受到南北武林的推崇,在塞外独霸一方,连魔教也敬它三分。 “司徒是帮我教训以下犯上的尹门弟子,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是我的意思,恐怕就不只一根舌头这么简单。”秦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忘了我是心狠手辣的‘蛇蝎公子’了吗?”他平静淡然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恐吓人,不过就是这种摸不透、猜不着的匪夷所思反而让人更加畏惧三分。 “以下犯上,理当逐出师门!”白清婉身后一名蓝衣女子冷声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阎王谷是偏向谁了,再加上先前舒英贤对上官情恭敬有礼的态度,知情识趣的江湖人士已经开始把定在尹苍穹玄一云这边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向中央挪去。 “尹门主……”舒英贤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满脸为难地看向尹苍穹,其实是在暗示对方该低头了,事情明摆着是尹门的错。 “小情,你真的要苍穹求你回去吗?他会很伤心的。”玄一云的笑容依旧,眼神却有点担忧地望向秦思。 “他不是上官情!”一直沉默着的尹苍穹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秦思,“我敢肯定他不是上官情!”话音刚落,一直皱着眉头,垂手站在舒英贤身旁的庄文洌似乎也突然豁然开朗,躬身说道,“老夫也怀疑这个上官情是假的!他没有权利管理尹庄,参与尹家事务!” “对!他是假的上官情!” “假的!” “假的!” …… 既然门主和大总管都开口了,尹门众人全都大声附议着。 “小女子能担保……”白清婉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就抬手制止了她。 “尹苍穹,大丈夫敢作敢当,当日你在尹门分舵污言辱骂我,你可以不承认,谁叫我纵容你这么多年了呢?但是,断魂散呢?”说到这儿,秦思抬眼发现对方的身体颤了颤,脸色也苍白起来,“一个男人连自己犯下的错误都不敢承认,我上官情真是有眼无珠,错爱了一个懦夫这么多年!”言罢,秦思的双眸仿佛万年寒冰似的冻结了起来,陌生无情的目光刺得尹苍穹的心生生作痛。 如果说‘断魂散’击飞了尹苍穹所有的理智,让他被悔恨愧疚所淹没,那么‘错爱’两个字就震得他的头嗡嗡作响,好像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苍穹!”玄一云一把扶住了尹苍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对方完全失去血色的脸庞,心被莫名地纠紧了。他转过头,冷冷地看向秦思,“上官情,你不要太过分了!”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肃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见,因为仿佛永远自信潇洒的玄一云已经没有了往日灿烂迷人的笑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猜测着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毕竟对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无人敢得罪的玄天老人的儿子。 白清婉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和舒英贤一起紧紧地盯着秦思,下定决心,只要稍有异象,舍命也要护住此人安全。 而众人眼中的焦点人物‘上官情’却只是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轻轻淡淡地笑着,看不出任何意味的双眼莫测高深地望向尹苍穹。 尹苍穹回视着那人的目光,脑中闪现过无数画面:幼时惹人怜爱,纯真善良的情儿……;长大后温柔体贴,默默爱慕着的上官情……;还有那个黑衣铁面,心狠手辣的上官情……;以及今日陌生绝然,说‘错爱’了的上官情……。 尹苍穹的身体晃了晃,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了胸口:为什么那里是窒息般的疼痛? 情儿也这么痛过吧,是因为自己吗?对了,还有断魂散,听说中毒之人每日会有一个时辰胸口剧痛无比,仿佛万箭穿心一般?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好像瘦了一圈的人:他失去武功了! 情儿是最刻苦勤奋的,以前每日都要挥剑一千次…… 尹苍穹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对不起……”轻微得仿若呼吸一般的嗓音,那么沉重,宛如酝酿了亿万年似的…… 就在舒英贤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尹苍穹突然推开了玄一云,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 也许其他人会认为他是输给了上官情,落荒而逃,但秦思不会错看对方离开前那双悔恨痛苦的眼眸。 随着一声简简单单的‘对不起’,有些沉埋已久的记忆和情感开始渐渐浮现出尹苍穹的心头…… 承认错误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秦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俩的结局应该由上官情来决定。 第三部 第十九章 后堂内,秦思、舒英贤、白清婉围桌坐着,白清婉的身后站着澄衣和蓝衣,司徒祁颢靠在窗边,莫不关己地低垂着头,浅浅地轻笑着,俊朗的身形重叠着玩世不恭和神秘潇洒的矛盾气质。 吉祥如意守在门外,满脸严肃;陈天涯抱着青龙神剑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安然平静,仿佛这就是他的一生。 “秦大人,恕属下们来晚了!您一路上有没有……”舒英贤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思轻轻摆了摆手,“没关系。”说着他含笑看向白清婉轿好的面容,“澄衣和蓝衣是……” “她们和我一样都是‘影’。”白清婉浅浅淡淡地微笑着,刹那间仿若春回大地,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阎王谷’并非所有的人都为朝廷效力,不过主事者必须是‘影’。” “原来如此。”秦思轻轻点了点头,他抬眼看向窗边的司徒祁颢,男人轻薄挑逗地回给他一个笑容,半垂的眸却折射出理智冷静的光芒。秦思的心微微跳了跳,他暗下嘲讽:只因惑人的表相而已。 “舒盟主……” “不敢当!”舒英贤急忙低头拱手,秦思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含笑,意味深长的乌眸隐隐透露着轻柔温暖的醉人风情,抬眼偷看的舒英贤心下一惊:这个男人的确不可小视! “舒盟主,你在江湖几十年,比我了解熟悉所谓的江湖人江湖事。”秦思不着痕迹地转过头,“这帮对朝廷来说有利也有弊的人群的确需要引导管理,否则就是天朝的大害!所以我希望舒盟主能为朝廷再做一些事。” “舒英贤身为皇上的‘影’,本来就该对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清婉也愿意配合舒大哥,尽一份绵力。” “嗯。”秦思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略微苍白平凡的面容绽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那份自信沉稳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心悦诚服,“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最好改为三年一次,然后每三年举办一次比武论剑,选出江湖前十名的武林门派,再有每三年的比武论剑选出兵器谱排名。” “秦大人的意思是……”舒英贤似懂非懂地看向秦思,对方仍然神色自若的笑着,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只是要江湖武林每年都有盛事举行,这样才能消耗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再加上魔教这些邪魔歪道,他们就根本无暇顾及朝廷了。” “好!”舒英贤一垂拳,赞道,“秦大人妙见!不过,我这个武林盟主马上就要卸任了,时间太过仓促,可能不好提议安排。” “你放心,这一届的武林盟主非陈天涯莫属。”说到这儿,秦思闲静略微懒散的身形一顿,双眼折射出锐利逼人的光芒,“我相信你和天涯会办妥这件事。” 舒英贤感到秦思的口气明显不若先前缓和,含有命令的成分在里面,他转头与白清婉的眼神一交换,两人暗暗点了点头,从座位上起身,跪下,“属下谨遵秦大人的命令!” 窗边的男人仍然无声无息地站着,只是紧崩挺拔的身体已经舒缓下来,他满意地轻笑着,无人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任何伪装的真正的笑容。 傍晚,秦思穿过长廊,远远地就看见司徒祁颢背靠在房门上,望着他浅浅地笑着,不似日申仿若寒冬初春般稀有绝美、令人心跳加速的笑容,不似云裳理解包容、亲人般温暖的笑容,不似天涯纯净无垢、完全信任依赖的笑容。 这个男人的笑对秦思来说没有任何意味,它就像他的标志,他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有无数多的男人女人为这个所谓邪肆潇洒的笑容倾倒,但在秦思眼中,它更接近一个习惯的伪装面具,毫无意义,只是不知为何,当他越走进这个笑容,越清晰明白地看见面前的男人,他就会越容易产生一种莫名的心安。 对,是一种心安,奇怪的心安…… “茉蓉糕,今天的份,我差点忘了。”司徒祁颢伸手递给秦思一个纸包,对方有点怔愣地接了过去,“司徒……”秦思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熟悉的糕点,“有些问题我想问你,但却觉得不会有答案,也不会有任何意义。”秦思没有抬头,也许是因为心虚,不问,是否就代表不关心,不在意? 秦思看见司徒祁颢的脚步转移了方向,他此时应该是侧身面向荷塘。 “秦思,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身边的一草一花一木,有多久没有听鸟叫虫鸣和流水的声音?” 司徒祁颢的话让秦思愣了愣,他抬头看向随风飘舞的青衣:有多久?有多久了…… 心中只有沉重的叹息和酸涩的悲凉…… 司徒祁颢并没有等秦思的回答,他转过身看向秦思,还是那抹习惯的笑容,只是少了玩世不恭,多了令人不解的深情忧郁,“你的眼睛一直在看向前方,从来没有留意身边的事物,连最简单的快乐都忘记了。不过,如果那个梦是你此生唯一所愿,我不会阻拦。 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守护你,帮你捡起那些遗忘的快乐,给你点滴的幸福。” 说到这儿,司徒祁颢有点自嘲地看向秦思怀疑的双眸,“我说的话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相信。有点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也有点,害怕……”最后两个字随着司徒祁颢的转身,秦思几乎没有听见,他沉默地看着那个青衣飞扬的男人离去,不急不缓,坚定潇洒的步伐。 秦思望向远山的落日,突然觉得这个笑傲红尘,玩世不恭的男人居然如此适合夕阳的余晖…… 简单的快乐,点滴的幸福,也许就像手中的茉蓉糕一样,这就是他所守护的吗? 秦思不自觉地笑了,支离破碎绝望疲惫的心中划过一股暖流,有些东西在愈合,在重新生长,一点点,一点点,连秦思自己也感觉不到。 “前辈不愧是前辈啊!”东面的楼台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离恨天赞叹地拍了拍手中的折扇,“你说呢,沉知?” “他不是你的前辈,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命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宇沉知永远淡然安定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暗沉了下来,他转过身,留下一桌好菜以及好友,旁若无人地走下了楼。 “如果一个人能够逆天掌握生死,却最终选择了死,选择了上天的安排,那他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宇沉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青衣锦缎,宽额鹰目的男人,他无所谓地纵声大笑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不是每一个‘悲剧枭雄’命格的人都如此嚣张任性,藐视天地? 宇沉知微微皱起了眉头:秦思,司徒祁颢,一个改变了命运,却又被困住的人,一个赢了命运,却也输了的人。 一声叹息,宇沉知抬头望着天:红尘一遭,是我最后的历练,也或者是我最后的归宿? 也许司徒祁颢是正确的,对错无人可以决定,我们能够把握的只有‘悔’与‘不悔’。 第三部 第二十章 ‘迎松楼’上尹门内乱的事件告一段落后,所有的人都整装出发,向原郡的聚闲山庄赶去,准备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 四天后,各路人马陆续赶到原郡郊外的‘归鸿楼’,这是聚闲山庄的产业,专门供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休息整顿。 大老远秦思就听见热闹的喧哗,中间夹杂着自己熟悉的声音。看来在哪儿都少不了尹苍穹、玄一云等人。秦思无奈地笑了笑,当马车停下时,他毫不考虑地掀开了轿帘,喧哗声渐渐减少了,‘归鸿楼’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用着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秦思一行人。 “舒盟主、白谷主,你们该过去打声招呼。”秦思一袭月白锦缎,银质面具,迎着缕缕清风,不急不缓地走下了马车。 司徒祁颢在听见马车内的动静后就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眼神未从那个人的身上移开过。 陈天涯和吉祥如意纷纷走到秦思身边,静候他的吩咐。 “这……”舒英贤的眼神在秦思与另外一大票武林人士的身上飘忽不定,额际开始渗出一层薄汗。 “上官情多谢两位一路上的照顾了!”说着秦思拱手向舒英贤和白清婉作了一个揖,二人瞬间明白了秦思的意思,回礼客套了几句就向尹苍穹等人走去。 “中年儒生模样、风度翩翩的就是凌霄山庄的庄主离沧海,在他旁边一副塞外人装扮,豪迈大气的就是冥城城主冥煌。”不知什么时候,司徒祁颢来到秦思身边,在他耳旁轻声解说着。 秦思微一点头,望向拍着玄一云的肩膀大笑的男人,花白的头发,沧桑的脸庞,锐利的眼神在迎向他的视线时露出一种傲慢和嘲讽的目光。秦思轻轻一笑,转头看向另一人,对方的视线也淡淡地飘了过来,不含任何意味,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老爸真的出关了?!”随着一阵惊呼,秦思转身看向纵马奔来的离恨天和宇沉知,仍然一身玄衣的宇沉知轻笑着向秦思和司徒祁颢点头致意,温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礼貌的距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朋友的欣赏。离恨天低头看向秦思等人,又瞄了瞄对面人多势众的名门正派,特别是父亲隐含怒火的目光,“上官公子,你看老爸给我取名叫‘离恨天’就该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愚蠢、参不透、没有悟性的人!我先过去应酬一下,回头找你们吃饭!”说完,离恨天爽朗地笑了笑,一提缰绳,和宇沉知策马离去。 “我们走吧。”秦思嘴角含笑,率先向‘归鸿楼’走去,司徒祁颢等人把马交给了跟来的尹庄奴仆,紧随其后。 也许周围人的眼神是异样的,高昂着头,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嘲讽,但对秦思来说他们又何尝不是一出戏,戏里戏外,谁才是真正的看戏人? 秦思嘴角边的笑容加深了,他迈着轻松自然的步伐与尹苍穹等人擦身而过,踏上了‘归鸿楼’的台阶,突然,手腕一阵顿痛,他皱眉回头,一张刚毅英挺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你和我一起住在东厢的阁楼。”男人的语气浑厚沉重,听似平常的音调却令全场静默了下来,“别忘了,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秦思微眯着眼,深深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男人——尹苍穹,心中有着几分怒火,“本来所有的人都忘了,可现在,都记起来了。”最后几个字秦思加重了语气,目光冷冽地看向尹苍穹。 “好!我带你去看房间!”不知道是不是被戳破了心事,尹苍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又带了一种莫名的沉重和坚决,他紧紧地拽住秦思的手腕,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前走。秦思被硬拖着的身形有着几分狼狈,他只能看见前方男人宽阔的背影,听见周围人讶异的惊叹,身后,是熟悉的脚步声,不是那个人,但他知道他离他不会很远,是一种习惯的信任还是信任的习惯? “司徒公子?”如意紧张地拉住司徒祁颢的衣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逾越。 司徒祁颢并没有回头,他的双眼一直迎视着离沧海和冥煌,那种令人担忧的沉默似乎蕴藏着一触即发的危险,而实力却是那么悬殊。 离沧海抚着胡须在笑,笑得傲慢;司徒祁颢也在笑,笑得自信潇洒,毫不示弱。 “我们先去点菜吧。”突然,司徒祁颢转身,看向旁边的吉祥如意,“你们公子是一个比我还厉害的人物,不用担心。”说完,他一甩衣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踏进了‘归鸿楼’,只是眼神却瞄向秦思消失的方向以及他身后的黑影:陈天涯,这就是我羡慕你的地方。 “对哦,公子他……”如意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吉祥捂住了嘴,后者牵住她的手紧紧跟在司徒祁颢的身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思,何尝需要别人的保护?! 夕阳落山前,吉祥看见秦思和陈天涯从楼上走了下来,刚想告诉对面坐着的司徒祁颢,却看见他正在斟酒,身前一杯,旁边的座位上一杯,他并没有抬头,只是低垂着眼眸,脸上是一派闲适写意的笑容。吉祥的心中一跳,她看见秦思走了过来,轻松自在地坐下,拿起酒杯,一仰而尽,随后对着司徒祁颢浅浅淡淡地笑了,那熟悉的笑容透着几分不熟悉的温柔。吉祥的心中一痛,因为她明白司徒祁颢眼神的冰冷是为谁而融化,只是,他们二人…… “我还以为司徒祁颢会追着去呢!”玄一末啃着鸡腿,看向窗前的人恨恨地说道。 “离伯父他们看着,司徒祁颢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意气用事?!”玄一云拔着饭,不知为何今天的心情有些郁悴,尹苍穹拉住上官情的手腕,对他说‘你是我未过门妻子’的画面一直在他的脑中闪现,久久不愿离去。 ‘归鸿楼’满室的喧哗热闹与窗前一角的僻静形成鲜明的对比,除了舒英贤、白清婉几人过去打了招呼外,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一角,而舒白二人的‘客套’也被众人推崇为大家风范。 宇沉知看了看被长辈们缠住脱不了身的离恨天,又瞄了瞄楼中的名门正派们,淡淡地笑了笑,他不着痕迹地避过人群走到窗前,看着秦思说道,“上官公子知道‘金丝雀’的故事吗?” 秦思抬头望向这个突然的闯入者,那浅淡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暖,文雅的气韵飘逸出尘,“笼中的金丝雀吗?” “其实主人并没有锁住那个笼子,是雀儿自己不愿离去,也许它喜欢上了这个笼子,也许它喜欢上了这个主人……”宇沉知的话越来越轻,仿佛在诉说一种推测,也仿佛在提出疑问。 吉祥如意二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又抬头看向宇沉知;陈天涯仍然低头静静地为秦思夹菜,挑鱼刺;司徒祁颢为宇沉知斟了一杯酒,又为秦思斟了一杯酒,最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抚着杯沿,并没有喝的打算,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良久,一直低头沉思的秦思终于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的沉重恍如一世。他抬起头,望了望天,“如果是自己设的局,也许一生也走不出去……” 宇沉知有着些微的惊讶,一是为秦思的悟性,这么简单就参透了自己话中的含义;一是为他的执着,甘愿…… 司徒祁颢转动了一下酒杯,仰头喝下,玉琼在嘴间留下一丝苦涩。 晚上,秦思住进了‘归鸿楼’的普通客房,而不是东厢的阁楼,他的左邻右舍则是武林盟主舒英贤和阎王谷谷主白清婉。 第二日当秦思下楼用早膳时看见玄一云身旁的尹苍穹一脸疲惫,满眼血丝地瞪着他,秦思有点想笑,却最终轻描淡写地转身向司徒祁颢走去。 休息了一日后所有的人都将继续赶往原郡的聚闲山庄,清晨的郊外是宁静的,就算赶上武林盛会也没有过多的商贩。 突然,‘归鸿楼’众人瞬间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大门外,不少人已经提剑拿刀奔了出去。离沧海、冥煌、尹苍穹、玄一云一桌人也都放下了碗筷,抬眼望向远处。 “有人来了,十三人,十三匹训练有素的汗血宝马。”说到这儿,司徒祁颢似乎想到了什么,喝着茶,轻轻笑了笑,“扬名天下的黑鹰铁骑!” “九王府的黑鹰铁骑?”秦思微微皱了皱眉,“不是只有十二人吗?难道……”秦思‘唰’地一声站了起来,一直跟随在九王爷日宣身边驰骋沙场的黑鹰铁骑什么时候离开过主子?! 秦思转身疾步走向大门,王爷离京可不是小事,难道京城发生了变故? 片刻功夫,不远处开始尘土飞扬,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十来名黑衣盔甲,大刀长弓的男人,还有一点耀眼的银色! 银色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刹那见仿佛回到了昊天十二年那场迎接九王平叛归来的京城盛典,同样的英姿勃发,同样的傲气尊贵,同样的不可一世,同样的……,不同了,昔日的少年王爷已经成为今日令整个天朝皇室骄傲自豪的九王! 十二名黑鹰铁骑并排围住了‘归鸿楼’,他提着缰绳拿着马鞭在人群中搜索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马儿吐着粗气,来回踱着步。突然,一阵嘶鸣,高大神武的汗血宝马停在了原地,他仍然骑在马上,只是眼神穿过众人定在了一袭月白身上,那么专注,那么热烈,衬着略微疲倦狼狈的脸庞竟有一种出奇的成熟魅力。 九王,日宣。 从那个人迎着他轻蔑的目光,风流潇洒地往窗外倒出一杯酒开始,命运的齿轮就朝着既定的方向转动了…… 第三部 第二十一章 “拜见九王爷!”舒英贤和白清婉等人率先跪了下去,后方的秦思和司徒祁颢也都陆续跪在了地上,脸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神色。 九王日宣跳下马,静静地走进‘归鸿楼’,扶起地上朝思暮想的身影,一手取下对方的面具,眼神由踌躇的怀疑转变为兴奋的愉悦,“真的是你……”他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脸庞,一点一滴,似乎怕错过什么,也似乎在深刻着什么。 “王爷!”秦思抓住日宣不规矩的手,侧过脸,微低下头淡淡地说道,“大家正要启程赶往聚闲山庄,王爷是要与我们同路吗?” 日宣的神色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有着几分黯然,突然,他回手紧紧攥住秦思,“我送你一程!” 秦思莫名地转过头,略带疑惑地看向日宣,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坚定刚毅的侧脸。 “九王爷!”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响起,秦思转过头,面对的是一张笑容如春风般温暖迷人的俊颜。 “玄一云?!”日宣看着面前穿着白衣轻纱长袍,与曦君洛非相比姿容也毫不逊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容,为着曾经几次和此人在一起冒险的有趣经验。 “还以为你忘了我们呢!”玄一云笑嘻嘻地走向日宣和秦思,二者都没有移动,静静地站在原地。秦思心中有着几分了然:看来他们交情非浅,否则长于深宫,久经沙场,警觉性比常人高出好几倍的九王爷日宣也不会一点提防都没有地任人靠近他。 “九王爷,你知道你身边的人是谁吗?”玄一云轻笑着看向日宣,就在对方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玄一言、玄一末以及尹苍穹默默地走了过来,“他可是苍穹未过门的男妻啊!” 话音刚落,日宣一大步跨到秦思面前,把他护在身后,高昂着头,眼神凶狠冷冽地看向玄一云四人。离沧海、冥煌、舒英贤等人急忙赶了过来,只听见‘嗖’的一声响,一柄黑翼长箭定在了玄一云等人面前,当他们回过头时,望见十二名黑鹰铁骑跨坐在马上,拉弓包围住了所有人,每一柄弯弓都架上了三支铁箭。 “王爷……”舒英贤刚想劝说几句,只听一声重重地冷哼在身后响起,“朝廷的人也想参与江湖中事吗?!”离沧海抚着长须眼神锐利地看向日宣和秦思。 秦思迎向他的视线,由最初的瞬间心悚到接下来云淡风轻地笑了。 日宣握着秦思的手,冷冷地回视着离沧海,全身散发着尊贵威严的王者气势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杀气,这是战场的杀气,是尸骨的哭嚎,是死亡的绝望,日宣的嘴角轻轻上仰,那是一抹傲然轻蔑的笑容。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天朝最小的王爷所震撼了,江湖一角,孤芳自赏,岂能与皇室胸怀天下,征服大陆同日而语,千古第一帝的同胞兄弟怎会是庸才! “王爷还是赶快上马吧,时候不早了,我们都得赶路。”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紧张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司徒祁颢懒洋洋地从‘归鸿楼’走了出来,接过尹庄奴仆手中的缰绳,一跃上马,轻笑着穿过黑鹰铁骑的包围来到秦思的马车旁边。 也许绝大多数武林人士们都认为黑鹰铁骑没有把弓箭指向司徒祁颢是因为他是大将军司徒浩然的儿子,但只有熟知司徒祁颢底细的人才会明白,无人有胆量敢拿刀剑对向这个智谋武功第一的皇室‘影卫’,他是一个连昊天帝也肃然起敬的手下。 “我们走吧!”九王爷日宣转过头,温柔地牵起秦思的手,拉着他向马车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破裂的响声,秦思在被日宣推进马车时眼神不经意间瞄到‘归鸿楼’断裂的围栏以及玄一云诸人满脸紧张地拉住尹苍穹的手臂,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当日宣也钻进马车时,司徒祁颢瞬间黯淡的眼神…… 马车内,弥漫着一阵静默的尴尬,日宣只知道抓住秦思的手却不敢迎向他锐利神秘的乌眸,“我……,无意间知道后宫的那个秦思是假的,所以……” “是皇上让你离京的吗?”有特殊的要事交代?这一点才是秦思最关心的。 “不是!”日宣想也没想地大声否认道,当他抬头看见秦思疑惑的眼神时又不得不窘迫地低下了头,“我是一个人私自出京的……”说到这儿,日宣叹了一口气,“黑鹰铁骑是皇兄派来抓我回去的……” “你为什么要私自出京?”话一出口,秦思似乎想到什么,有点后悔自己鲁莽的问题。 “我……”日宣抬头看着秦思,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最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精致透明的紫玉强行塞到秦思手上,“这个送给你!” 秦思看着手中巴掌大的罕见紫色暖玉,失笑道,“你们家的人都有送玉的习惯吗?”扔了一块,又来一块! “我的和皇兄不一样!”日宣尴尬地脸红吼道,“这是母后临终前给我的,叫我送给将来的九王妃,是唯一的……” “九王妃不是澜嫣吗?”秦思可没忘当初这个年轻冲动的王爷怎么闹着吼着要娶姿容犹胜过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绝代名妓澜嫣为正妃,这可是惊动了朝廷,差点把皇室宗亲们气疯的大事。 “她是九王府的王妃,是天朝的王妃,却不是我真爱的妻子,所以我没把紫玉给她,我以为会一辈子戴着这块紫玉,就像我会一辈子把那个人藏在心底一样。但是……”说着,日宣紧紧拉住秦思的手,“皇兄没能好好保护你,我看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才终于醒悟他不能给你幸福。秦思,我不愿意再骗自己,你也不要再骗自己了,你和皇兄在一起只有无尽的折磨苦闷!” “九王爷……”秦思讶异地看向日宣,隔了良久,最后了然的笑了,九王的情义并非毫无预兆,他走出了自己设的那个局,而他呢,何时才能走出? “秦思,给你自己,也给我一次机会吧!”日宣凝视着秦思温暖包容的笑容,他现在总是这么沉稳淡然,是看透了一切,也是在逃避一切,日宣明白秦思那坚强的面具下,点点的懦弱和深深的无奈。 “不管你给不给机会,我都会一直等下去!”日宣霸道地把紫玉挂在秦思的腰间,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坚定低垂的脸庞仿佛在暗暗许诺着某种生死誓言,“下一个路口我们就得分手了,秦思,好好保重,我会在京城等你!” “王爷……”秦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于日宣,他的心境就跟日申一样——值得宠爱的弟弟。 所有的一切似乎从他被掳出京的那天开始,都脱轨了…… 日宣说送秦思一程,却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晌午和秦思一行人用过午膳休息后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去。站在十字路口中,日宣看着远处大树下坐着的玄一云,对方惯有的笑容有着几分僵硬和奇特,他转过头轻笑着拉住秦思的手,“看来你这个‘上官情’可犯了玄一云的忌讳了。” “你们是好友?”秦思并没有挣脱开被日宣握着的手,是因为没必要,也是因为没有用。 “算是吧!”日宣呵呵笑了笑,“玄一云是一个妙人,江湖草莽中少见的奇才,值得一交!” “你的口气和作为与司徒祁颢一样,嘴上称赞着对方,却并没有放在眼里。”秦思微眯着眼,淡淡地说道,这就是皇城权贵者的自傲吗? “秦思,我们既然称赞对方就是真真正正的欣赏佩服。”日宣敛住笑颜,一本正经地看着身前的人,“只是这个天下旷世奇才何止一人,繁荣奢华的京城中占据一方权势的哪一个不是挂着浅薄的笑容顶住一片天,皇兄说过厌世退隐孤芳自赏何其容易,然而看透红尘、重新入世,胸怀天下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皇城中那些被皇兄器重,被世人认为贪慕权势虚名的野心家,每一个都甘愿为天朝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于这片大陆,长于这片大陆,就心甘情愿把身心都葬于这片大陆,留下经过的痕迹。而玄一云他们追根究底没有为这片大陆做过任何贡献,称赞他们为妙人,值得欣赏,却终究不是齐头并肩的对手伙伴。”说到这儿,日宣又向秦思走进了一步,几乎把他搂入怀中,“你明白了吗,秦思,我们和他们,眼中心中装的不一样。我和司徒祁颢对玄一云的‘欣赏’与对曦君洛非的‘欣赏’不过异曲同工,这些还不够让我们震撼尊敬。”说着日宣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秦思颊边的几丝白发,这个人的苦和痛从昊天七年进京的那一天就开始了,不,也许更早,从那传说中的,漫天的子兰华…… 九王爷日宣炙热的眼神与秦思垂眸淡然的柔顺构成一副温馨浪漫的画卷,然而这一切看在舒英贤等人眼中却汗流满面,惊悚异常,有个莫测高深的司徒祁颢还不够,再加上尊贵任性的九王爷,他们不知道现在该保护秦大人的生命安全还是该担心皇上又受打击,从而连累朝野上下!想到这儿,舒英贤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小溪边喂马的司徒祁颢,只见对方惯着的青衣锦缎随风飞扬,低垂的额头使略长的黑发遮住了平时锐利冷漠的双眼,他一手拿着稻草,斜靠着马身,嘴角边挂着熟悉的轻松自在、玩世不恭的笑容,那一副潇洒闲适的景象似乎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包括秦思和九王爷在内。 这个人……,秦大人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舒英贤叹了一口气,自问永远也猜不透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却排名第一的‘影卫’,魔教的实际掌权者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除了他自己,天下也无人能懂。 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 蓝天,白云,宽阔的草原,骏马,烈酒,和美人…… 司徒祁颢牵着缰绳向大道上走去,抬头,月白的身影正望向他浅浅淡淡地笑了,平凡的面孔却拥有能温暖人心的迷人笑容。 因为,他是我的美人。 司徒祁颢兴奋愉悦地走向那个身影,无所顾忌,短短的几步路是他认为最幸福的时刻,至少此时他还能走向那个人,而这样的机会也许并不多。 他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靠近那人,满脸羞涩地递上一个青色的瓜果,‘美人’笑了,是一种宠溺和渴望的笑容。他明白:他最想寄托感情的是这个有着半张脸丑陋疤痕的异族男子,他是那么清澈纯净,不像他,心机深沉,是个必须无时无刻都提防揣测的同伴或者对手。 秦思,我的爱虽然没有陈天涯那么伟大,但比他更加坦诚,只可惜你从一开始就把我拒绝到了心门之外。 “九王爷终究还是追来了。”司徒祁颢牵着马来到秦思面前,轻笑着说道。 秦思回首望向他,意味深长,“但他最终只能离开。” “哦?!”司徒祁颢戏谑地笑了,“但愿如此。” “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陈天涯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略微笨拙紧张地看向秦思。 “怎么了?”秦思抬眼回视着天涯,放缓音调,温柔地问道。 “你在上马车时我发现玄一云看你的眼神流露出一霎那的杀气。”说到这儿,陈天涯疑惑地撇过了头,“他是个很漂亮聪明的人,脾气又好,他的笑容能够让人忘记烦恼忧愁,不应该……,不应该会有那样的眼神……” 秦思看着天涯满脸不解、喃喃自语的样子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天涯,你怎么看玄一云和上官情两个人?” “玄一云,上官情?”陈天涯皱了皱眉头,“玄一云是个很温暖的人,上官情身上的戾气太重,很危险。” “哈哈!”秦思听了,禁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天涯,你只看见了表面而已。玄一云,上官情,一个成王,一个败寇。玄一云控制了所有的赢面,一个人在处于优势时他的心胸自然宽广,他可以原谅失败者所犯的一切错误,因为最终他是赢家,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歌颂的。相反上官情,他一直处于劣势,路越走越窄,却从来没有做过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事情来,他走的每一步都精密慎重,从大局着想,他是在与自己为敌,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这一点才是难能可贵的。十年,足够把一个人逼疯,入魔,拖着所有人下地狱。” “我不明白。”陈天涯困惑的看向秦思,不解地问道。 “呵呵,你不用太明白。”一直站在旁边倾听的司徒祁颢禁不住失笑道,“他是在告诉你江湖上以杀人为乐的魔头和以助人为乐的英雄都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只是作为一个是错一个是对。” “我们说的是两回事。”秦思挑眉看向司徒祁颢。 “一回事:世人的天性。”司徒祁颢纵声大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牙尖嘴利、斗志昂扬的秦思了,都快忘记温润淡然的气韵下是颗倔强任性的灵魂。他伸出手,一把把秦思揽入怀中,纵身一跃,骑到马上,“还记得你和我赛马的那一次吗?” “我只记得你喜欢在几丈外嘲笑我。”说着,秦思低头呵呵笑了起来,那轻松自然的笑颜令司徒祁颢目眩神迷,因为至少此时此刻秦思是在他的怀中笑得那么快活。 “陪我一会儿”司徒祁颢紧紧地抱住秦思,一拉缰绳,向树林深处走去。 晌午过后的森林是温暖的,阳光透过树缝照射到林荫道上,减少了密林深处的湿气。司徒祁颢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秦思,马蹄声在林间有韵律般的响起。 “司徒,一直想问你,皇上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位?”秦思放松身体靠在司徒祁颢的怀中,看似柔顺平静,微眯的双眼却折射出冰冷理智的光芒。 “皇上……”司徒祁颢抿嘴笑了笑,没有丝毫迟疑,“他是能够让我甘愿臣服的唯一的君王!” “可你的作为却不像一个忠贞的臣子。”秦思把头靠在司徒祁颢的胸膛上,懒洋洋地说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司徒祁颢环住秦思的腰,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皇上呢,背叛你所谓的‘唯一的君王’?”秦思冷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 “我不会背叛皇上,也不会放弃美人。”说着,司徒祁颢用力揽过秦思,让他不得不转头望向自己,“可惜的是美人放弃了我。” “此话怎讲?”秦思的脸色暗沉下来,从而在两人间形成了一股迫力。 “秦思,你我心知肚明,在你心目中我连陈天涯也比不上。”司徒祁颢的语气斩钉截铁,透着咄咄逼人的控诉。 秦思心下一惊,他熟悉风流闲散的司徒祁颢,了解心狠手辣的司徒祁颢,却从不知道这个人也会有幽怨。日申的强势使他俯视天下,司徒祁颢的强势使他笑傲天下,因为世间没有什么是他在意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拴住他的脚步。 “我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司徒祁颢似乎看穿了怀中人的心思,苦笑着说道,“有血有肉,有泪有痛,害怕寒冷孤独……”说到这儿,司徒祁颢顿住了,嘴张了张却终是又咽了下去,他的眼看着远方,出现一瞬间的迷惘和脆弱,就在秦思心悸讶异的时候,司徒祁颢的嘴角开始微微上仰,像是一片迷雾慢慢地被掀开一般,先前的幻觉骤然停止了,眼前的男人还是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眸,玩世不恭的笑容。 “秦思,我们回去吧,大家都该启程上路了。”司徒祁颢并没有把目光投注到怀中人的身上,而是撇过头,一拉缰绳,向来时的路走去。 刚才的一切,仿若昙花一现,永远地消失了。不知为何,秦思的心有着些微黯然,淡淡的惆怅…… 第二天夕阳落山时大家才赶到聚闲山庄,出来迎接的人都是各门各派的顶梁人物,毕竟这一行人中有两名宗师,一个武林盟主以及‘江湖第一美人’白清婉。 似乎成了惯例,尹苍穹等人一定是人群包围的中心,而秦思、司徒祁颢则是被冷落到了一旁。如意气鼓鼓地噘起了嘴,吉祥站在秦思身后比以往更安静了,司徒祁颢和陈天涯带领尹庄奴仆打理着行装,秦思淡淡地撇了一眼离沧海、冥煌等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 喧闹的焦点唯一少了玄一云的身影,秦思发现尹苍穹的脸色有些苍白,玄一言则是一直冷冷地盯着他,暗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玄一末轻佻风流的笑容消失了,漂亮的眼眸闪烁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阴狠。秦思转过头,静静地跟随着接待的仆人向后院走去,衣袖下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没有看错,玄一言和玄一末二人的怒意煞气是冲着他来的,那层暧昧的薄纱终于被捅破了,暗暗较量的对手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敌人! 来到聚闲山庄三天,舒英贤等人忙着筹备武林大会,接待安排各门各派的住宿休息,司徒祁颢和陈天涯没日没夜地切磋武功,商讨着如何窃取武林盟主之位的大计。 难得空闲,不仅没看到别扭缠人的尹苍穹,连玄一云聒噪的声音也消失了,不知为何,秦思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他想起玄一言露骨的杀气和玄一末阴狠的眼神,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件大事…… 半夜,司徒祁颢和陈天涯相约去了后山比武论剑,舒英贤和白清婉等人在太阳落山后就赶往山脚等候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一行人。 秦思沐浴更衣后静静地站在窗前,这样清冷的夜晚令他想起一个人,一个深深爱着也逃避着的人。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害怕呆在日申身边,因为他会失控,会疯狂,而离开,他才能平静的感受这份爱恋,继续相思。 就在秦思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倒地的刹那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这个香气是…… 第三部 第二十三章 当秦思被水泼醒时,如愿看到一袭轻纱白袍,“玄一末,果然是你!”秦思冷冷地看着面前狰狞的脸孔,心中升起一丝畏惧,因为他所处的地方像是一间刑房,中央浓妆艳抹的妇人装扮很熟悉特别,不难猜出她的身份,更何况她身后还站着四名色欲熏心模样的猥琐大汉。 “他就交给你们了,记得割掉他的舌头和挑断手筋。”玄一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秦思,轻蔑地说道。 “还要挑断手筋吗?”妇人有点迟疑,这手不能动还怎么给那些大爷玩啊?! “他可是文武双全的蛇蝎公子,就算失去了武功还能拿笔,要是让他给跑了,你们就等着被江湖门派和朝廷绞杀吧!”玄一末不耐烦地看着妇人,皱紧了眉头,“这瓶药拿去,记得十日一服!”说到这儿,玄一末得意地回头看向秦思,“这可不是普通的春药,它还能让你上瘾,再也离不开它,也再也离不开小官院和——男人!” “玄一末!”秦思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惊恐地看着那四名摩拳擦掌的大汉淫笑着向他走过来,“我们能先试试吗?听说是江湖上的名人啊!” “呵呵!”玄一末冷笑了一声,随手解下腰上的酒壶,从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扔进酒壶里,晃了晃,最后来到秦思面前,掰开他的嘴灌了半壶酒进去,“以酒化药,药效更快,也更猛!”说完,玄一末眼中闪烁着冰冷狠毒的光芒,“都是因为你小师弟才那么不开心,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一云借酒消愁!上官情,你算什么东西!在我眼里连狗都不如!” “哈哈!”秦思看着平时风流自信的玄一末居然露出如此怨毒不齿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大笑了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吗?! “哼!”玄一末甩开狼狈不堪的秦思,轻蔑嘲讽地说道,“你慢慢笑吧,他们会好好调教你,再把你转移到那些乡野的小官院,你这辈子就别指望翻身了!江湖上少了一个上官情,只会大快人心,没有人会在意的。别以为司徒祁颢会来救你,他的性格我们最了解,冷血冷情,过不了两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吉祥如意呢?你把她们俩怎么样了?”秦思咬紧了牙,握紧拳头,全力平复着自己纷乱的思绪,竭力拖住玄一末,让那些大汉不能靠近自己,暗暗祈求着司徒祁颢早点赶到。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司徒祁颢一定会来的,一定! “我只是迷晕了她们而已。”说到这儿,玄一末似乎想到什么,讥笑着,“你身边的暗桩还不少,居然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只怕在江湖上也算一流高手,可惜面对的敌人是我大师兄!他们现在估计尸骨无存了!”说完,玄一末轻蔑嘲弄地看了一眼秦思,转身,离去,“徐大娘,切记我的吩咐,否则……” “是!是!是!”妇人一边低头作揖,一边跟着玄一末出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狼狈不堪衣衫不整的秦思和四名猥琐兴奋的大汉,他们围住秦思,大笑着渐渐靠拢,当一只陌生汗湿的手掌抚上秦思的脖子时,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暗暗克制着自己沸腾的怒火。 他要活着,他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玄一末,今日的耻辱他日必将加倍奉还! ‘嗤’的一声,布帛撕裂了,秦思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指甲插进泥土里,很痛,却没有将要受到的刑罚痛! 肮脏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粗糙的手掌,令人作恶的抚摸,鼻子有些酸楚,日申,你在哪里……,如果我放弃了,你会为我心痛吗……,不该离开,不该离开…… 就在秦思将要绝望的时候,突然身上的重量减轻了,只听见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缓缓睁开眼,一张熟悉担忧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秦思想也没想地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脖子,“司徒……”他的声音有着些微嗯咽,日申保护他太久了,太完美了,让他自不量力地踏入了江湖,这个有着它自己的一套王法、混乱的地方。 “上官情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朕不放心……” 也许季成风说得对,离开了日申,我就不是秦思了。 “没事了……,没事了……”司徒祁颢紧紧地抱住秦思,温柔地安抚道。他的眼扫向地上被劈成两半、肢解的尸体,微微眯了眯,抬手抱住秦思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背向那一片惨不忍睹的血迹,“没事了……”司徒祁颢喃喃劝慰着,怀中人压抑无声的抽泣像在凌迟他的心一样,突然,他横抱起秦思,站了起来,“我们回家……”他知道自己在语无伦次,只是没有更好的措词了。 司徒祁颢刚把秦思抱上马就发现他全身滚烫得异常,皎洁的月光下,秦思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是春药,你送我去最近的妓馆,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秦思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是普通的春药,是针对娈童小官的禁药。 司徒祁颢听了秦思的话,回想起刚才屋内的情景,眼神暗了暗,并没有说什么。他抱住秦思骑上马,向原郡中心赶去。 烟花柳巷,奢华糜烂。 司徒祁颢抱着秦思飞身跃入一间看起来清雅别致的阁楼,里面娇美恬静的女人惊讶畏惧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在她将要张嘴呼救的时候,司徒祁颢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道,“出去!” 女人疑惑地看了看他,又低头望向那锭金元宝,再转头瞄了一眼司徒祁颢放在床上的身影,心下了然。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黄金,再也没看眼前英俊潇洒的男人一眼,匆匆转身,离去,关上了门。 屋里的男人青衣锦缎,气势威严,非富即贵,岂是她小小猖女妓馆得罪得起的? 朦胧中,秦思听见关门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意外地看见司徒祁颢静默地站在床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最后开始慢慢地解开身上的衣衫…… “你敢!”秦思惊怒地坐起了身,满含警告的双眼瞪视着司徒祁颢。晕红的脸庞,凌乱的衣衫,漂亮的凤眼,无一不在刺激着司徒祁颢已然胀满的欲望,可是他只是轻轻笑了笑,波澜不惊的俊颜透露着冷静理智,他脱下外衫,欺上床头,压在秦思身上,戏谑地说道,“你认为我有什么不敢的?”司徒祁颢低沉暗哑的嗓音撩拨着秦思已经难以克制的渴望,他低下头,撇过脸庞,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却抵不住男人禁忌诱惑的气息,“司徒祁颢,你若做了就是死路一条!” “贪生怕死就不会做皇上的影卫了。”司徒祁颢熟捻地撩开秦思的月白长袍,不急不缓,夜虽然不长,但足够给秦思、给自己留下美好的回忆,这还真得感谢玄一末的歹毒多事!其实命运早已注定了,师傅说的没错,任他如何展翅高飞,也终是逃不过这一劫,宇沉知的预警也不过是多余而已。 司徒祁颢明白,也许这是一时冲动,但他不悔。像他这样的男人纵横天下,野心勃勃,想要的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更何况是心爱之人。 “秦思,你错了,错在不该把我拒之门外,错在不该相信我。从我纳万坤为妾的那一天开始,你就不该放松对我的警惕。”司徒祁颢深情幽怨地注视着秦思,这一刻,他愿意让他最爱的人看清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坚强脆弱,执着迷惘,爱怜残忍,还是自私任性…… 这就是真正的司徒祁颢,一个凡人,一个笑着接受命运,心却在滴血痛苦的男人。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去反抗去改变,只是另一个人,他的命定之人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我欺骗背叛了你,那也是被逼的,不过只到这里为止,因为我的爱只允许我自私到这里…… 司徒祁颢褪下秦思所有的衣衫,温柔地爱抚着这具自己相思已久的身体,他要给秦思最美妙的一夜,不管是不是由于药物的原因,他对秦思的爱只在今晚绽放,肆无忌惮,他会让秦思明白他是一个爱他的普通的男人,没有心机,没有揣摩,没有退缩,没有顾忌,不过凡尘俗事中一份普通的爱恋。 “我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他很渺小孱弱,在我眼中就跟蝼蚁一样,轻轻地抬起一只脚就能踩死他,毫不费劲。可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却撑起了一片天,为他所爱之人,这些人中有他的亲人,朋友,情人,还有那些一心一意追随他的人。他创造了奇迹,改变了命运,尽管换来的是满身的伤痛,而这些伤痛却没有人看见,明白,了解。所有人都认为他理当如此强悍,而我却只想抱住他,让他好好哭一场,好好睡一觉,好好疼他,爱他,因为我懂这些无奈和脆弱…… 秦思,我的结局早已注定,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我还是那句话:不悔。 人的这一生总要留下点值得珍藏的东西,我不要这个天下,舍弃美人,只求忆着这份爱恋,逍遥一世。” 第三部 第二十四章 清晨,当秦思醒来时,他看见窗前那个熟悉的青影,还是和从前一样颀长挺拔,沉稳坦然,他没有让这个天下臣服的气势,却有让这个天下莫可奈何的任性。想到这儿,秦思的嘴角居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惊觉自己的异样,他苦涩地闭上了眼。 恨与不狠,在昨晚错乱的那一夜,在司徒祁颢仿佛殉礼般的热情爱抚中,在他那番真挚痛苦的话语中,已然模糊了。 无可否认,他早已被所司徒祁颢所吸引,这个自由如风,笑傲天下,快意恩仇的男人。 突然,窗前的青影缓缓转过了身,四目相对,秦思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上的被褥,没有预期的尴尬,没有臆想的愧疚,司徒祁颢还是跟从前的他一模一样,卓然自信,风流潇洒,昨晚的一夜在他身上只是留下了些微烟花般的暧昧诱惑和丝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浓情蜜意。 “我们回去吧。”司徒祁颢的嗓音有着几分暗哑,他走到床前,在秦思防备警惕的目光下轻轻地为他穿上外衣。不知为何,秦思感觉对方的眼神复杂专注,他似乎在看每一针每一线,似乎在留意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 清晨的露水湿气在司徒祁颢身上留下了痕迹,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微红,秦思不太记得昨晚的泪水到底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我们回去吧……”一声叹息后,司徒祁颢毫不犹豫地抱起秦思,他笑了,又是那种藐视天地的张狂笑容。不过此时看在秦思眼里却带着几分凄然绝望,因为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每一条路都有终点,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到。 眼前的朱红门漆和一张张熟悉紧张的面孔让司徒祁颢和秦思全身紧崩,僵直了身体。怀里紧贴的温暖是自己一生的幸福,舍不得放手,却不得不放手,“秦思,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抱着你继续走下去,一生一世……”司徒祁颢淡淡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秦思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脸上挂着惯有的戏谑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脆弱,他冷冷地看着面前富丽堂皇的山庄和神色各异的人群,环绕全身的凌然气势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没有任何破绽。如果不是刚才沉重的叹息和真挚的话语,秦思几乎认为司徒祁颢是一个没有期望,没有弱点的男人,因为他的强大,因为他的任性,所有想要的他都可以牢牢抓在手里,他没有无奈,没有失望,没有凡人求不得的痛苦…… 聚闲山庄的大门前,舒英贤和白清婉的神情是最为凝重的,任谁也看得出司徒二人披散的长发和略微凌乱的衣衫是经历了一夜云雨的证据。离沧海等人讥笑着望向秦思和司徒祁颢,无耻苟合,放在他俩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自以为是的掉以轻心让他们忽略了玄一云苍白复杂的脸色以及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的摇头叹息。 ‘唰’的一声,气得涨红了脸的尹苍穹拔出了长剑,不过还没走出一步就被舒英贤按住了手腕,这个平时慷慨仗义的武林盟主此时像变了个人一样,冷如冰峰的寒意,若有若无的杀气,他的眼眸深处蕴含了一层水雾,双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司徒祁颢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抱着秦思,轻笑着与众人擦肩而过,走进了大门。没有人拦他,不管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因为结局的到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等待,似乎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在等待。等待中唯一的意外是陈天涯和玄一末。当日自以为大事得逞的玄一末笑得太猖狂,疏忽大意,居然顺手解下腰间的酒壶一仰而尽,他忘了酒壶中早已被自己下了春药。 报应来得太早,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遇上的人是被司徒祁颢命令来捉拿他的陈天涯,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天涯愧疚无措的眼神软化了秦思的心,也或者秦思根本无暇顾及这个罪魁祸首。舒英贤留在院子里的时间增多了,而白清婉则是带着澄衣和蓝衣寸步不离地跟在秦思和司徒祁颢身后。没有任何责骂冲突,所有的沉默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他们在等,等得忠诚;秦思在等,等得矛盾;司徒祁颢也在等,却等得轻松幸福。 “玄一言废了我两个左右手的武功,却也换来了他们后半生平静安逸的生活以及家族的荣誉。”司徒祁颢一边给秦思斟着酒一边轻笑着说道,“还不用被我牵累了,哈哈!” 秦思坐在凉亭的躺椅上,拿起桌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也许他并不是为司徒的深情所感动,而是摸不清此人的作为。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欺君之罪,他做得毫不犹豫,没有借口,没有辩护,而事后他回来了,坦坦荡荡地走回来,所有的一切恢复得跟往常一样,没有过多表露自己的爱慕,也没有解释要求过理解宽恕。 一人做事一人当,司徒祁颢平静地等着他的审判和惩罚,因为他说过“皇上是他唯一甘愿臣服的君王”,这就是他最后仅能做的“忠诚”。 略微转头,秦思看见默默站在园口的玄一言,他依然抱着那把镶满宝石、闪闪发光的银白镂空长剑,白衣飘飘,神情冷俊。他的眼神很复杂,就像那天站在聚闲山庄大门前的玄一云一样,惊讶、疑惑、不解…… 回过头,秦思不意外地捕捉到司徒祁颢直白深情的目光,对方淡淡地笑了笑,垂眸又开始没天没地的瞎扯闲聊。 这就是他最后的期望吧,陪在心系之人的身边,细数着时光流逝,幻想着这就是所谓的一生一世…… “我说的话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相信。有点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也有点,害怕……”过去不经意间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秦思轻轻地闭上了眼,只要劈开那层怀疑的迷雾,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和动机。 “也许我的爱没有陈天涯那么伟大,却比他更加坦然……” “司徒,你太任性了……”秦思舒服地闭着眼睡在躺椅上,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语:这种强大的任性是每个男人的憧憬,肆意张狂,笑傲天下,谁能奈我何?! 第三部 第二十五章 半夜,当秦思被莫名的寒冷恐惧惊醒时,他看见静立在床头脸色肃然的季成风和罗云,心下了然:该来的终于来了。 秦思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意味,他平静地下床,着衣,镇定坦然。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不过一死,心下细细揣摩是否有任何未了的夙愿:家里有云裳,那个美丽坚强的女人,我的妻,她能照顾好母亲和幼儿,无论在如何艰难的环境下,他相信她都能够做到!秦善,范莘,池旭然,和卓凡……,他们也都没有任何问题…… 还有什么呢? 天涯,上官情,陈天逸,……司徒祁颢…… 想到这儿,秦思的心开始混乱了,他暗暗闭了闭眼,稳定心绪,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平时的理智冷静。 其实,就算我今晚离开人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因为该做的我都已经尽了力,如果最终斗不过天,我又能向谁抱怨呢? 秦思束好发,打开大门,深夜无情的寒风迎面而来,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想起了幼时满山的子兰华,还有朝堂上那个讽刺史威、王文扬,戏弄九王日宣的自己。 精彩的半生,够了。 秦思无声地爽朗一笑,月白的衣衫在星空下仿佛有光华流动,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就像此刻的他一样,神秘惑人的乌眸,上扬的嘴角勾画出一派风流潇洒,这才是真正的秦思,那个紧紧抓住了千古第一帝目光的男人,那个让整个天下刮目相看、奉为传奇的男人。平日里的温润淡然不过是他的另一层面具,因为经历过风霜岁月后,每一个人都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收敛毕露的锋芒,笑看云起。 “秦大人!”身后罗云熟悉的嗓音拖住了秦思的脚步,他转过身,看见罗云和季成风跪在了地上,“司徒祁颢已经被皇上废了武功,打算押回京城见大将军最后一面后即日处死。”说到这儿,罗云和季成风同时给秦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现在能救他一命的只有您了!请秦大人看在他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份上……” “我为什么要救他?”罗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思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居高临下淡然无情地说道,“你又为什么要救他,罗云?我以为对你来说皇上才是最重要的人。” 听了秦思的问话,地上跪着的罗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他猛然抬起头,迎向秦思锐利的目光,暗哑涩然地说道,“难道秦大人认为‘影卫’都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吗?!我这一生注定没有伴侣,但是我有自己的信仰和忠诚,它是我罗云活着的目的!还有……”顿了顿,罗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季成风,“对于孤儿的我来说,从小一起长大,接受‘影卫’训练,同生共死过的伙伴就是唯一的亲人、兄弟……”说到最后,罗云的声音越来越底,似乎害怕别人知道一样,知道他心中的弱点。 罗云的话令秦思轻轻一笑,他潇洒地转身,跨出了大门,“我不是以为‘影卫’没有感情,而是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残忍无情的刽子手和——忠犬。” 与罗云之间,谈不上朋友,也无所谓敌人,他对自己所作的一切,无论好与坏,都是为了他最爱的帝王。这份特别的“爱”包含了太多的感情,也许谈不上爱,因为罗云根本不懂,所以也没有了“恨”。 秦思在罗云和季成风的带领下出了聚闲山庄,上轿,来到一所清幽雅致的别宛中。他的内心很平静坦然,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后,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垂眸,踏入大厅,秦思缓缓地抬起头,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双熟悉的白底银丝短靴,腾龙云纹长袍,俊美如昔的面容,高贵威严的气势,日申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冷淡淡的,仿若神祗一般,永远高高在上,不染一丝尘埃,他洞察一切,俯视众生,令天下臣服在他的脚下,无人有任何怨言,他就是这块大陆的神,这块大陆千年来诞生的第一位帝王! 秦思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低头,没有下跪,他浅笑着望向台阶上永远只懂得居高临下审判众人的皇帝,脸上没有丝毫顾虑和恐惧。 皇上,皇上,他首先是一个帝王,再是一个男人,最后也许才是自己的情人。罗云要他救司徒祁颢,真的太抬举了,他不了解这个情人,不懂这个帝王,但他太熟悉这个男人的冷静无情了。 从来他都没有奢望过自己会有特权,每一次肆意而为,他都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赌,都作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能够从头来过,他宁愿无知浅薄,宁愿什么都不懂,那么是不是可以未曾相信,痛苦地爱上…… “秦思,你看看你身后那个男人,也许你该对朕解释点什么。”日申微扬着头,冷漠残忍地看向秦思,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他的话仿若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秦思的心上,苦涩一笑,有些时候他们是情人,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敌人,一种控制与挣扎的对峙。 秦思转过身,看向大厅右侧的一角,舒英贤带着侍卫押住一名浑身被铁链锁住的灰衣男人,月光倾泻,男人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张俊朗不羁的面容,眉飞入鬓,鼻翼挺翘,鹰目薄唇,永远不变的戏谑笑容,似有若无。 司徒祁颢,这个皇城中有名的浪荡子,魔教的实际掌权人,天朝第一的影卫,就算不再青衣飞扬,就算被砍断了双翼,他也依旧藐视天地,潇洒任性。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秦思只知道自己不得不被这个男人所震撼了,他的笑容风流洒脱,双眼深沉锐利,气势不减,风采依旧,就算此时跪在地上,被重重锁链困住,他也似乎还是那个纵横天下,笑傲江湖的司徒祁颢,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振翅高飞! “秦思,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也许不太满意秦思与司徒祁颢良久的对视,日申冷漠无情的嗓音中已经略添不耐。 有点悲哀和讽刺,秦思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开始朦胧,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另一个男人,为自己带来与日申对峙的勇气。 “秦思!”日申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冷冷地看向秦思,目光中满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备和怒火。 “日申……”秦思的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出声,但这道发自心底深处的呼唤仿佛传进了日申的脑海中,令他的心瞬间软化了下来,从知道消息,赶到原郡,处罚失职的众人,废了司徒祁颢的武功,日积夜累的愤怒直到此刻方才慢慢瓦解,丧失的理智也终于回来了。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明白了失控,堕入黑暗的感觉。 “皇上想听微臣说什么呢?”秦思抬头迎向日申的目光,波澜不惊地说道,“事实如何,皇上已经了如指掌,还需要微臣解释什么呢?” “你——”日申向前跨出一步,心下微乱,秦思说得没错,事发的经过早在十日前他就已经得知了,详详细细,恐怕连秦思少了几根头发都报备完善了,那么他到底又想从秦思口中知道什么呢? 也许无论是什么,都比秦思此刻的冷淡疏离强。 “司徒祁颢明日一早押解回京处斩!”日申微眯着眼,冷冷地望向秦思,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可是他失望了,秦思淡然的神情下是令人心寒的高深莫测,也许不是高深莫测,没有人可以瞒过千古第一帝的眼睛,这是一种豁出一切的无所畏惧,面对死亡的不在乎。 “皇上。”秦思清冷冰寒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如果您要处死司徒祁颢就先处死微臣吧,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微臣自愿的。” “秦思!”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见昊天帝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怒吼,同时大厅中的气流开始凝结下沉,‘嘭’‘嘭’‘嘭’,随着花瓶瓷器的暴裂,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刺痛,低头一看,手臂脚上腰间,不知何时,仿佛被刀剑划过,留下一道道渗血的锐利伤痕。 ‘咚’的一声,无论是舒英贤、白清婉,还是罗云、季成风,大家全都惶恐畏惧地跪了下去,头埋在地上,期待着龙威早点过去。 当秦思的额头出现第一道血痕,刺目的鲜血划过眼角、脸庞,留入颈间,染红了点点月白后,大厅中肆无忌惮横行的锐利剑气终于停了下来。 埋首的众人悄悄抬眼,看见腾龙云纹衣衫的主人走下了台阶,来到大厅中那个一直站立挺拔的男人面前,捏住他的下颚,冷漠嘲讽地说道,“秦思,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还是那个无知的秦十一,稚嫩的探花郎?你以为司徒祁颢真的喜欢上你了吗?……” “对。”日申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就毫不犹豫地回道,“也许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后,司徒祁颢会爱我爱得疯狂,心甘情愿为我而死。因为我是他选择的人——生死相随的伴侣。”说到这儿,秦思眼中闪现出炯炯逼人的光芒,“这不是皇上早就清楚明白的事实吗?司徒祁颢桀骜不驯,藐视天地,但他的身上流着的是司徒家的血液,这个家族最令人敬佩的是他们的责任感和专情。皇室信任司徒家几百年不是毫无道理的,他们没有野心,尽管狂妄自负,可一旦认定了主人,便是一生一世的绝对忠诚,这一点也跟他们选择伴侣的方式一样。” “司徒祁颢不会爱任何人,他只在乎自己的快活。”日申捏住秦思下颚的手紧了紧,令对方吃痛地抓住他的手掌,用力挣脱,幸好日申并未打算伤害秦思,这似乎已经开始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司徒家的人是天下间最无情的,也是最多情的,他们把感情藏在心底深处,一旦开启那扇大门,就不会再有任何迟疑,一生一世,决不会有二心,就和他们对皇室的忠诚一样。”秦思掰开日申的手,抬头冷冷地望向对方,“你从来不曾怀疑过司徒祁颢的忠诚,就像我也不会怀疑他的爱意一样,因为我们都是他选择的人。其实有罪的是我们,让他在责任与私情中作出选择,让他不得不用死亡来结束一切。” “好厉的一张嘴!”日申嗤笑地看着秦思,眼神冰冷恐怖,“下去!”随着一声重哼,大厅中除了秦思以外的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秦思听见锁链碰撞的‘叮当’声,他的心紧了紧,有些黯然……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屋内是死一般的静寂,烛火摇曳,紧张的气氛中透着一股诡秘莫测的森寒恐惧。 “秦思,告诉我,你要救司徒祁颢的真正原因。”日申仿佛不堪重负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夜,是许多年来最令他痛苦混乱的一夜。 秦思听了日申的话,抬眼深深地看了看这个熟悉眷恋的男人,万般滋味袭上心头。终于,他满怀惆怅地转过了身,“其实原因很简单:司徒祁颢是这个天地所孕育的英雄,如果他死了,世间万物都会为之哭泣;而我秦思是什么人呢,不过一粒渺小的尘埃,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顿了顿,秦思抬头望向窗外的浩瀚星空,“日申,你不懂,走到今时今日,我的心和身体早已伤痕累累,破碎不堪了。有的时候对于我来说,自己怎么样,似乎没什么好在乎的;更多的时候,我活着,只是为了别人的需要,别人的期待,仅此而已。” “秦思……,你在说什么傻话……”日申皱紧了眉头,走上前,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这副瘦弱的身躯,闻到熟悉的子兰华的香气,他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也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日申……,我真的好累……”秦思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一颗滚烫的泪珠溢出眼角,滴落到日申的手背上,在对方惊讶之余,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陷入黑暗前,秦思听见日申惊惶失措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秦思,情丝,这份爱和恨早就刻骨铭心,化入骨血,难道真的要至死方休? 第三部 第二十六章 每一个人都会有信仰,当这份信仰与爱情重叠时,它便是生命的全部。然而这把锋利的双刃折射的并不是爱与恨那么简单,而是生与死。 我便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祭品…… 秦思苦涩一笑,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季成风站在床头,焦急担忧地注视着自己,“我没事。”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季成风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秦思听后,默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询结果,从很早以前开始,他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后——等待审判。 “司徒祁颢会被押回魔教总坛,终生不得下断天崖一步。”季成风看秦思没有询问的意思,只好自动自发地把皇上最后的决定告诉他,“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真的让皇上害怕了……” “那就是说司徒祁颢终生被软禁在魔教总坛了?”秦思打断季成风的话,因为“皇上”两个字会让他又乱了心神。 “差不多,不过他会被提升为魔教教主,仍然是皇上的第一影卫。”季成风的语气中难掩欣喜,为自己君王的胸怀气量。 秦思听了,轻轻冷哼了一声,最后留下一声无言的叹息:日申永远知道什么人该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不怕背叛,也或者根本不在乎背叛,因为操纵驾驭一切的人始终是他! 千古第一帝,你唯一不能控制的就是人们的思想和感情,这是你的无奈,也或者是你的乐趣呢? 秦思想恨,却明白自己的无力和渺小。他缓缓下床,着衣,木然地来到窗台边,夕阳西下,他看到自己的疲惫和沧桑。 “当!当!当!”随风飘来一阵轻微的锁链声,秦思心头一跳,侧过头,望见从回廊中走出一个灰衣男人和两名玄衣佩剑侍卫。 司徒祁颢,凌乱披散的头发,沾满污泥草屑的布衣,沉重的锁链,艰难的步伐…… 看到这儿,秦思感到自己的心被揪紧了,一种奇妙复杂的感情开始蔓延全身,是怜惜,是愧疚,也或者是心疼…… 他抓紧了衣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想立刻奔上前去,奈何自己脚下的无力。 司徒祁颢与押解自己的两名侍卫走出长廊,穿过庭院,跨出了别宛的大门,当他来到马车前时突然顿住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抬头,不意外地看见阁楼上熟悉的身影,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一厢情愿的伴侣,他笑了,还是那种猖狂洒脱的笑容:永久的分离前让他以为秦思是为他而来的,就算心心相印一刻,又何妨?! 一生,爱过,足矣。 他的笑容又再一次让秦思震撼了,这个男人就算满身狼狈也还是那个自信桀骜的司徒祁颢,精明锐利的眼神没有变,潇洒狂妄的气势没有变,轻佻风流的笑容也没有变…… 司徒祁颢,在落日苍凉寂寞的余晖下,他仿佛就像振翅高飞的雄鹰,冲破了天地,任性不羁地遨游苍穹,哪管日月更替,星辰变换。 秦思也终于笑了,似乎瞬间明白了司徒祁颢对生命的诠释,对人世的洒脱,他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无情,真正的有情。 望向远去的马车,想起每天清晨放在桌上的茉蓉糕,忆起低沉暧昧嗓音吐出的每一句话,秦思的心渐渐被温暖包围了: 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身边的一草一花一木,有多久没有听鸟叫虫鸣和流水的声音了…… 你的眼睛一直在看向前方,从来没有留意身边的事物,连最简单的快乐都忘记了…… 如果那个梦是你此生唯一所愿,我不会阻拦,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守护你,帮你捡起那些遗忘的快乐,给你点滴的幸福…… 秦思抬手,感觉微风抚过手心,轻轻柔柔的,有一种新奇的窃喜,他仰起头望了望天,红霞绚烂,落日不再象征着悲伤结束,因为一个敢于和命运挑战游戏的人与它的身影重合了,死的另一种诠释未尝不是重生,就好像日落之后的日出一样。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吧,司徒祁颢。 凝神看看这块广博的大地,倾听万物的细语,天下并非只有皇城一角,并非只有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人。母亲,云裳,幼儿,知己,朋友,过客……,为何一定要费尽心神追逐云端上的虚无,而忽视身边的温暖呢? 他是我的信仰和爱情,却不是我要得起的奢求。我的责任和快乐,乃至人生,就在身旁的点点滴滴,平凡真实。恩赐的所谓幸福,不过意外,过多贪求,作茧自缚。 生命太多短暂,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猜测这是无情,有意,所有物的占有,也或者另一场帝王的游戏…… 这个赌局,我承认失败。 秦思孑然一笑,抬眼已经看不见远去的马车,天地寂静了下来,他不敢论断这就是结局,因为司徒祁颢一直都是个令人猜不透,永远意外的男人。 他们会再见面的。 怀着一个隐藏在心底深处,小小的愿望,秦思转身离开了窗台。以后许多年中,这个愿望总会时不时地浮上心头,乃至他闭目的那一刻,也终不过一个愿望而已…… 这个与往日无异的傍晚中,落日的余晖照耀了三个人,当秦思目送司徒祁颢远去的时候,他没有发现隐藏在长廊边上静静凝视着他每一个神色变换的日申。 “皇上,押走了司徒祁颢后是不是该好好惩治一下掳走秦大人的玄一末?”罗云站在日申旁边,弯腰启禀道。 皇上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是不是和陈天涯有了肌肤之亲?” “对!”罗云一低头,恭敬地回禀。 日申握紧了拳头,抬头又看了看阁楼的窗台,可惜已无人影,“秦思很宠爱陈天涯,你们依他的意思办,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到这儿,日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能再错了……”想起大厅中秦思为司徒祁颢求情昏倒的情景,日申的心中一痛,“罗云,你知道吗,他开始渐渐离开朕了……,越来越远……,我感觉到了……”说到最后,日申的声音几若未闻,罗云凭着练武人敏锐的耳力,却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皇上的那个“我”,他明白:这一次,天朝的帝王是真的束手无措了。 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聚闲山庄的大门打开时,正在大厅前的较场中练武切磋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跨门而入的秦思一行人。 不见了司徒祁颢的身影,却凭空多出来三人:居中的男子身着一袭式样简单的苏锦长袍,平凡的面容上嵌着一双冷冽逼人的黑眸,生生地让人不寒而颤,他的外表普通得就像“上官情”身边的护卫,但那股尊贵威严,仿若天神降临的气势却把身边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连“上官情”本人也不例外。男子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家丁模样的玄衣人,一个俊朗,一个清秀,衣不沾尘,精力内敛。 看到这儿,离沧海和冥煌同时皱紧了眉头:单就此二人已经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不巧遇上,胜负还有待商酌。而中间的男人……,简直可以说是深不可测,凭着自己几十年的修为和阅历也看不出一点眉头! 沉静了好几天的玄一末淡淡地瞄了一眼三个陌生的面孔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秦思身上,对他来说,暗地里除掉心狠手辣,为江湖所不耻的上官情也许是一时冲动,却并没有太多的懊悔,一直在黑白两道边缘徘徊的尹庄早就以“吃人不吐骨头”而臭名远扬,十年来,直接或者间接葬身在上官情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江湖,本来就是一个是非恩怨难以辨白清楚的地方,弱肉强食,能者居之,这是深藏在每一个人心底、深埋在每一个角落的不变的定理。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个意外——陈天涯。那一夜是他这辈子最为耻辱的一夜,却,恨不起来。那一双清澈纯净的绿眸让他忆起童年在玄天山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吃亏的是自己,他却像是那个受委屈的人,美丽真诚的眼眸染上一缕悲伤和忧虑。陈天涯是简单,却并不愚蠢,他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像他明白秦思和司徒祁颢之间暗藏的丝丝暧昧情愫一样。 玄一末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双拳,一咬牙,转身离开,余光瞄到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向门前的三人行礼致意,微微一惊,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此时最为烦恼的是如果杀不了陈天涯,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对于站在回廊上和离恨天一起观看较场练习的宇沉知来说,这一日是他生命中值得记忆的篇章,因为他见到了这块大陆上被奉为“神”的男人。师傅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一句话:“他就是神。”放弃修炼,云游天下的师伯也曾经仰天大笑:“神也不过如此了!”所以当他遇上那个天资过人、倔强任性的少年时,不顾门规严律,倾囊相授,造就了今日天朝第一的影卫——司徒祁颢,男儿的骨血里流着征服搏斗、纵横天下的豪情,师伯放弃了掌门之位,心甘情愿地重堕红尘,因为他看到了明君和希望,放不下天下苍生。 昆仑,昆仑,千万年来到底又有几人参得透?滚滚红尘,众生历劫,如果连一人都救不了,谈何得道成仙,普渡众生? 他永远记得师伯把长剑扔下万丈深渊,赤脚走下昆仑山时的情景,白衣胜雪,随风飞扬,潇洒孤立的身影就和今日的司徒祁颢一模一样。 宇沉知缓缓抬起头,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他不知道那上面是否如先祖们说的那样有个九重天,瑶池琼楼,他只知道如果换作是自己也会走与师伯同样的道路,世人短暂的生命,蝼蚁般渺小,爱恨痴怨,不过沧海一粟,然而他无法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他愿意像师伯那样追随在那个“神”的左右,造福苍生,就算修不成长生道,上不了九重天,那又如何?他宁愿堕入地狱,与众生历劫,割下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流尽最后一滴血,唤醒世人的善性,以求天下太平,这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 宇沉知轻轻一笑,到底是因为得道成仙才去普渡众生,还是为了普渡众生才求得道成仙,这个问题直到此刻他才有着些微明了。 昆仑,又出了一个异数。 “走了一个司徒祁颢,又来一个白面奸夫!”不知是尹门的哪位弟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打破了较场紧张尴尬的气氛。 秦思淡淡地瞄了一眼说话的弟子,看了看众人脸上精彩万分的神色,轻轻一笑,这个笑容不再像几天前的云淡风情,少了往日的矛盾悲凉,多了几分潇洒激扬,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下了台阶,大跨步向后院走去。 他已经无须再逃避了,司徒祁颢用蛮横强硬的手段帮他打开了一个死结。小媳妇般虚吁感叹不是他秦思的性格,大丈夫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就是懂得用理智克制自己的私欲,挑起肩上沉重的责任。他是天朝的御史中臣,是商道龙头的大当家,是秦府的主人,众多的生命和哀乐握在他的手中,不可推卸。今日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借着上官情的身份帮朝廷摸清掌控这个江湖,为了天朝的统治和黎民百姓,为了他誓死效忠的帝王。 日申也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尹门弟子,只此一眼却让对方惶恐地跪在了地上,汗流满面。他轻轻地迈下台阶,较场中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等待反应过来时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力撑着莫名颤抖的双腿。 一直站在日申身后的舒英贤和白清婉等人心下有着几分忧虑:其实所有的一切都脱轨了,皇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秦大人,为何你就不能像皇上后宫的众多嫔妃一样本分点呢? 当然这样的话他们只敢在心下腹诽,一点迹象都不敢表露在脸上。先不说皇上对那人的万分宠爱,单就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势力财力和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深莫测,就足够他们心甘情愿地尊称秦思为半个主子了。 随秦思来到后院的卧房,日申深深地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朕住在你旁边的房间。”他很想听见秦思的否认,却只看见对方抬起头,轻轻一笑,说了声“好”。 日申心下一痛,他不明白为什么和秦思会变成今天这样,他不懂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 “你恨朕吗?”日申叹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 “不。”秦思敛下笑容,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还爱朕吗?”日申的眼神恢复了几分神采,却还是满溢着疑惑和不确定。 “爱。”秦思顿了顿,“我无法欺骗自己。”这也许就是他注定矛盾,放不下的原因。 “为什么?”日申走上前,太多的不解让他只能拉住秦思的手,不断问着,“为什么?” “心死了,麻木了吧。”秦思淡淡地开口,“付出了太多太多,已经超过了我所能承受的,不断的失望,不断的折磨,不断的痛苦,这场挣扎已经持续了太长的时间,耗尽了我所有的感情和希望,是时候重新思考了。” “你所谓的痛苦折磨是朕给你的吗?”日申微眯起眼,声音开始冰冷,“秦思,一直以来朕给你的都是你想要的,都是朕认为对的,可以给你的。你到底还要什么?”说到这儿,日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巨大的顿痛令秦思咬紧了牙,“难道要朕把整个天下都给你,把世间万物都摆在你面前,任你予所予求吗?” 日申严厉残酷的责问令秦思的心瞬间冰寒了,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帝王,不发一语。 “秦思,你要权势,要财富,要凌驾于别人之上,朕都成全你了。现在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难道还不满足吗?”日申的心有着几分刺痛,但更多的是疑惑,他真的不明白秦思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些是你给我的吗?”秦思苦涩嘲讽的笑了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他十几年来拼搏奋斗的血泪抹杀了,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秦思,这些都是朕给你的。”日申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他松开秦思的手,冷冷淡淡地说道,“朕给你的是机会,你要做的就是历练成长,具备抓住这些机会的实力。”说着,日申也讥讽地笑了,“难道你以为朕白白把这些高官厚禄给你,你就能在这些位置上坐稳当吗?蜀郡的秦十一虚荣肤浅,有着几分小聪明和志气,安安份份呆在家乡庸碌一世也未尝不可。可你偏偏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和高傲,追着朕来到京城就真的没有想过权势财富吗?你对朕的心意当然值得刮目相看,朕对你的偏心宠爱就是让你蜕掉浅薄浮躁的无知,历练你的心性和能力,让你一步一步抓住你想要的东西。” “六王爷那次也是对我的考验吗?”日申的话令秦思感到惊恐,他惊的是原来自己对这个千古第一帝的痴情令对方产生栽培之心,从一开始他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绝情残忍,不闻不顾,但同时他也感到了无尽的恐惧,日申把他的品性看得太透了,连卑鄙阴暗的一面也毫不留情地披露在彼此面前。刚来到京城时,他从没想过高官厚禄吗,从没想过凌驾于众人之上,俯视天下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想过。 但是,这些与对日申的爱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如果以整个天下来交换,他宁愿选择和日申粗茶淡饭,简单平凡。 没有不甘,没有后悔,他相信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但却是男儿最大的悲哀和懦弱。 想到这儿,秦思的眼前开始模糊了,酸酸涩涩的,他放纵自己流下了眼泪,所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日申,既然你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那你弄清了这一点吗? 每一个人都有贪、欲,但每一个人更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日玄……”听了秦思的话,日申侧过头,眼神开始闪躲,“如果我说是呢……”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倒吸一口气,双手撑在桌沿上,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也是考验……,哈哈……,如果当初我过不了这一关是不是就没有资格成为皇上的心腹呢?”秦思不住冷哼,滚烫的泪水滴在桌面上。也许对于普通男人来说这是考验,但对他来说却是生死一线,因为主导一切的是此生唯一的爱和信仰。 “秦思,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付出代价。你走过来了,所以你得到了今天的所有一切。”日申转过身,伸出手想要揽住秦思,却在对方冰冷的疏离下不得不停在了半空。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痛苦历练会磨平所有的一切,理智麻木,看透红尘的人还会让自己身陷情劫,不可自拔吗?”秦思抬起头,冷冷地看向日申,波澜不惊,“日申,这是不是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代价?” “你在惩罚朕?”日申微皱起眉头,眼神流露出不悦。 秦思微微一笑,“何德何能?!在皇上面前,世间万物都得甘居下风,我秦思也不例外。你用心良苦那么长时间,难道我还学不会聪明一点吗?”说完,秦思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奈何刚跨出一步就被日申从身后拉住了手臂,“不管怎么样,在朕心中你是特别的,朕想和你厮守终生,白头偕老。”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秦思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向日申,“你会有着几分哀伤惆怅,记忆中有过我秦思这个人,但是你依然是天朝的帝王,依然尊贵威严,冷情理智,统率着群臣,治理好这个天下,什么都不会改变。” 秦思挖苦嘲讽的语气令日申没来由感到一阵恼怒,“朕是皇帝,不管有没有你都得保卫天下苍生。不过朕会记住你的,一辈子都记得。” “哈哈!”秦思仰头大笑,泪水无情地划过了脸颊,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皇上,就让微臣把您的这份“特别”当作安慰和哀悼深藏在心底吧!”说完,秦思用力甩开日申的手,大踏步走出卧房,毫无眷恋。 也许他还是会禁不住傻傻地祈求奢望,独酌黯然,但他会慢慢学会适应,学会压抑,学会遗忘…… 看着秦思绝情离去的身影,日申恼怒地一拳打在木桌上,‘嘎吱’一声,实木碎裂了。 其实不管是京城的风云变幻,还是日玄的欺君放肆,他都没有做错的地方! 一切纠缠的源头,混乱的开始,就是他对秦思动了情,上了心,所以,似乎,都错了…… 第三部 第二十八章 爱一个人,有时候是生活的目标,动力,依托,慰藉…… 每天清晨,当你睁开眼睛时,或多或少会满意于呼吸的继续,会有挣扎着爬起来的欲望,因为你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需要去追寻,还有一个笑颜一定要看见,哪怕是最后一面…… 然而,当所有一切都崩溃时,睁开眼,心,空荡荡的,窒息的绝望。 活着,并不知道为了什么。 秦思想要麻痹自己,他不断地回忆着母亲的慈爱温柔,云裳的善解人意,幼儿的活泼可爱,秦善的单纯忠心,池旭然的真挚坦率,还有卓凡的绵绵情义…… 这些是他的亲人朋友知己,是他的责任,是他的温暖…… 其实,他已经拥有太多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云端的虚无呢? 他反覆压抑着自己的贪欲,限制着体内奔腾的情感,每天做着该做的事。可惜,人世间最讽刺的欺骗就是自欺欺人,心是空的,强加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所谓“正常”的生活只是令他更加疲惫痛苦。 错了吗? 这个问题,他连想都不敢想。 相较于秦思日渐苍白的脸色,陈天涯却仿佛脱胎换骨,时来运转。在玄一言的阻止下,玄一末不敢向陈天涯下毒手,只好换另一种方式以雪那夜的耻辱——治好陈天涯脸上的伤疤。用玄一末的话来说:占他便宜的人一定要是人中龙凤!而陈天涯唯一的缺憾恐怕就是左脸狰狞的疤痕了。 看着玄一末每天追着陈天涯换药治疗,玄一言拿着宝剑,皱紧眉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二人,秦思明白:三人间的平衡被打破了,另一种新的关系正在建立。 天涯,高大英挺的身形,纯真赤诚的笑容,阳刚俊朗的脸庞逐渐显露出来,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变得欣赏,恋慕…… 秦思有点困惑:不管是玄一末的罪孽,还是周围人事的异动,为何陈天涯看他的眼神、对他的微笑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也许应该因为玄一末而对秦思愧疚,也许应该因为其他人的奉承而略微开始高傲? 不寻常的寻常,秦思开始读不懂天涯了。 武林大会前一天,日落黄昏,秦思刚走进庭院就看见陈天涯轻笑着站在他的房门前,“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他走进秦思,无比认真地郑重说道,“也许明日我会死在擂台上,今晚,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秦思抬头静静地凝视着陈天涯,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丑八怪”了,挺直的鼻梁,深刻的轮廓,翡翠的绿眸,带着异族风情的俊逸迷人。 “秦思,你能成全我这辈子对你唯一的请求吗?”陈天涯向前迈了一步,恳切地望着对方。 “好。”秦思不由自主地垂下手,天涯永远是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这晚,大概是陈天涯此生唯一的任性,如果不是大战在即,他也不会有如斯勇气。 秦思任由陈天涯抱着自己,施展轻功向山顶奔去。突然,耳边的风声停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有点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里应该是悬崖边上,四处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小花,树上站着七八只歪着脑袋的可爱小鸟,树下草坪上捧着果实的松鼠正傻愣愣地注视着他们。 陈天涯弯下腰,松鼠立刻一蹦一跳地跑到了他的手掌心上。 也许只有陈天涯这样的人才能让它们放松警惕。秦思微微笑了笑,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落日红霞,那么近,有一种置身云霄的错觉。 “秦思。”陈天涯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他坐了下去,地上干爽的稻草明显是新铺的。 秦思没有说话,他在等,等着看自己信任的天涯到底要做什么。 “小时候听娘说,人这一辈子就是重复着日出日落。”陈天涯从背后环住秦思,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上,轻轻摩擦,极尽温柔,“如果我有了一个日出日落,是不是就可以告诉自己:一生,也是这样?”陈天涯自言自语般地问道,随后略微无奈地笑了。这是第一次秦思从他赤诚憨厚的脸上看到悲伤。 “天涯……”秦思的心有点痛,不知为什么他想到离去的司徒祁颢,天涯,也要走了吗? “我知道,你的快乐只有他才能给,而他,也是容不下我的。”陈天涯垂眸,掩下所有的绝望,“我会当上武林盟主,留在江湖,既然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办到。” “天涯……”秦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提到了“玄一末和玄一言”。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自私地想要减少负罪感。 可惜这两个名字对陈天涯来说毫无影响力,“秦思,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那与我何干呢?”天涯深情温柔地笑着,然而这个笑容在秦思眼中却带着几分残酷,他细细地审视着陈天涯:真挚纯粹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美丽清澈的绿眸也和从前一样,毫无阴戾。 突然间,秦思似乎有了些微顿吾: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陈天涯,他的生命只为他所爱的人燃烧,一味盲目地追随,哪怕前方是地狱的深渊。 所以,在秦思这里,天涯是简单的;而在玄一末和玄一言那里,天涯的简单却近乎于残忍。 入夜后,陈天涯带着秦思来到悬崖边上的一个山洞中,升起了篝火,抵御寒气。隔日清晨,当第一缕曙光照进山洞时,陈天涯欢快地拉住秦思走了出来: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拥有一个和秦思两个人的日出日落。 我知道你很羡慕司徒祁颢的恣意放纵,快意恩仇。如果这次武林大会,我侥幸不死,一定代你踏遍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仗剑江湖。 天涯回过头略微羞涩地看着秦思,眼里有着几丝兴奋,却转瞬即逝,他似乎不敢再留念秦思的温柔,猛然背过身,遥遥望向远方:这个日出日落会陪我一世…… 就像陈天涯所预想的一样,不久之后被江湖奉为盖世英雄的男人,一生守着的只有那个日出日落,以及朝堂上网住他全部牵挂的青紫身影。 秦思回到自己的院落时,意外地看见一身白衣锦袍的日申,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乌青,不知为什么,秦思感觉此时的日申比往日更冷了,他的眼神是俯视苍生的漠然无情,一丝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的轻视从脸上一闪而过。 秦思的脚步冻住了:也许你没有瞧不起苍生,但是你从心底深处就一直认为我们是渺小的。 秦思的表情很平淡,他已经认命了。他对日申的爱只能是君臣之爱,崇敬屈服。以前幻想的炽热纯粹,只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梦,醒了,或者没有力气再梦下去了。 二人无声的对视被走进院中的罗云打破了,日申深深地看了秦思一眼,随后转过身,毫无眷恋地大踏步离去。 秦思的心划过一阵掏心挖肺的刺痛,其实像日申这样的人想要放手,很简单,因为追随他的人太多了。 “秦大人,皇上等了你一宿。”罗云皱紧眉头,厉声责备着秦思。 秦思的胸中满溢着酸涩,可脸上却淡然一笑,“罗云,你快去给皇上准备热水沐浴,再熬点姜汤去寒。”说完,在罗云还未反应过来时,推门走进了卧房。 陈天涯太过纯真善良,所以他只懂爱,不懂恨;而秦思不一样,如果不能恨,他只好放弃会让人毁天灭地的“爱”。 “我会用另一种方式爱你……”秦思背靠着房门,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 日申,我们的爱只能是君臣之爱,这样的爱对你来说也许才是称心如意的。 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 武林大会当天,聚闲山庄内人声鼎沸,少林武当、天山峨嵋、凌霄山庄、塞外冥城等江湖上最具实力的名门正派各自盘踞一方,俯视着较场上的擂台。 从首座上站起来的舒英贤偷偷瞄了瞄尹门的位置,意外地没有看见皇上的身影,他的心沉了沉,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简单的开场白后,比武论剑拉开了序幕,第一天是江湖上小门小派的角逐,稍具实力的武林人士都是抱着观摩和露露脸的心态站在台下,顺便揣摩自己将要遇上的对手。 秦思坐在椅子上看见左下角久违了的江南陈家:陈天泠已经继承了宗主的位置,年轻俊逸的脸庞上隐隐带着和兄长相似的温和笑容,长空魄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儒家模样,奇怪的是陈天雁,她瞄向天涯的目光带着几分惊喜,几分羞涩…… 日落黄昏,尹苍穹一掌推开了房门,“你一定要陈天涯代表尹门出战武林大会?” “不错!”秦思苍白细长的手指抚摸着酒杯,头未抬,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那种冷静淡然让尹苍穹莫名的怒火中烧,却无法发泄,“我是尹门门主!” “呵呵!”秦思轻轻笑了笑,不急不缓地侧过身,看向尹苍穹,“陈天涯一定会为尹门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简单的一句话道明了秦思的心思,无须再做任何解释。 “你——”尹苍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本来对武林大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但是因为眼前的“上官情”…… 上官情,有些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中,“情儿说过会助我一统江湖……”他的声音轻淡得缥缈。突然,尹苍穹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你到底是谁?” “你说我是谁?”秦思扬眉戏谑地看向尹苍穹,嘴角边挂着几分略含深意的笑容。 “你是……”凝视着眼前熟悉多年的面容,尹苍穹又开始恍惚了,他是谁?上官情?还是…… “你好好想想吧,尹苍穹,答案早就在你的心里了。”秦思敛住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深夜,秦思房中的烛火依旧亮着,说不清他在等谁,但院落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他在等待着他们的君王。 日申并不想去秦思的房间,其实他已经下定决心和秦思一刀两断。他是这块大陆的主宰,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他是站在顶端,脚踏着苍生,秦思,只是他的一个臣民,他已经给了他太多的厚爱,可他依然不知情识趣,那么就不得不把这些恩宠收回来,就算秦思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 手抚上门框,日申有着些微的迟疑,想起刚才罗云的话:傍晚尹苍穹离开后秦大人就一直在喝酒,连晚膳也没动。 叹了一口气,日申轻轻推开了大门,当他抬眼时,不由得呼吸一窒:秦思穿着月白的长袍斜靠在床头,单脚放在地上,散落着乌丝,垂落的指间勾着青白酒壶。他闭着眼,神情很安详,嘴角边隐隐的笑意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风情,而那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温润淡然却只能用“雅致”来形容。 不知为什么,日申在心跳的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惊慌,原本懂得绵里藏针的秦思,现在连针也不见了。不会消失,只是日申找不到了。 进屋好一会儿,秦思却连动也没动一下,日申皱了皱眉头,绕过圆桌,来到秦思面前,弯腰拿起酒壶,“我不记得你有酗酒的嗜好。” “酒,是好东西。”秦思睁开眼,比美酒还醉人的浅笑配着那低沉暧昧的嗓音,一瞬间令日申心旌神荡,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发生什么事了?”日申故作镇静地转身把酒壶放在桌上,当他回过头来时,心下已经冷静了三分。 “没事,皇上过虑了。”秦思不是傻子,日申的冷淡他已经感觉出来了,所以尊称一声“皇上”只是顺着圣意克尽本分,只是这话听在日申耳中却尤为刺耳,袖中的拳头握紧了,日申咬牙说道,“秦思,你真以为朕拿你无可奈何吗?” 有点莫名,有点好笑,秦思坐起身,抬头看向日申,眼神交汇的一霎那,他似乎明白了,不由得摇了摇头,“皇上要微臣身首异处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点了点头,日申的表情很复杂,不得不说他今晚的血脉跳动得异常,秦思……,很奇怪。“朕既然可以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可敌国,当然也可以让你顷刻间变得一无所有。”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注视着秦思,奈何对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日申的眼神冷冽下来,“你以为朕不会吗?还是舍不得?”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透露出淡淡的嘲讽。 “呵呵!”秦思轻笑着站了起来,锦缎随着他的移动如流水般划出一道涟漪,日申眯起双眼,静静地盯着月白衣衫下迷人的颈项,随着秦思的侧身,又迎上那双沧然惑人却带着笑意、风情万种的乌眸,终于发现:也许这个男人真的能够倾国倾城…… 其实日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司徒祁颢、魏士杰会喜欢上秦思,在他心目中,秦思一直是平凡的,尤其是外表,天之骄子的司徒二人看尽繁花,心高气傲,不应该,不应该会为之牺牲到如斯地步。 而日申自己,他是看着秦思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十几年了,这种感情与别人不一样。 “千古第一帝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秦思的笑声很清澈,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就算你拿走了所有一切,又如何呢?” 秦思扬起头,望向窗外的月光,像在自言自语般,“无财无势,也许比户部三年的景况还要凄惨,毕竟这个世上痛打落水狗的人举不胜数。不过,我相信你至少会让我保住性命。最后,我只能带着家人回到蜀郡,一切都归于原点,只是心境不一样了。”说到这儿,秦思拿起桌上的酒壶,“醉生梦死,细细品味着前半生的足迹,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儿,或者是安享晚年。” 秦思的话音落下,屋内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日申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不相信秦思能够如此轻松地放下,不仅是他们之间的爱恨,还有名利权势以及他自己的私心欲望。 “你真的忘得掉?已经习惯高高在上的人还能忍受世间的奚落嘲讽吗?”日申说到最后,音调越来越高,最后烦躁地拉过秦思的手臂,刹那见,他愣住了:那双乌眸深不见底,虽然看不透,却带着一份坚定的坦然。他不得不相信,就算夺走所有一切,秦思,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用力一扔,手下的人“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日申看着对方被酒气熏红的脸颊,苍白的颈项,孱弱的身躯,他的心此时很烦躁,一甩手,大踏步离去。因为他怕再不离开,一定会忍不住折磨眼前的男子,狠狠地撕碎! 秦思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握。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伤害,当对方根本不在意时,就不叫伤害了。 其实日申不懂:如果秦思连他们的感情都可以忘记,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第三部 第三十章 第二天清晨,秦思刚走出门口就看见院落中站着的日申、罗云和季成风等人。那个熟悉的身影冷冷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秦大人!”罗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秦思跟上去。 礼貌地笑了笑,秦思不急不缓地走在那人身后。温和淡然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意味,谁又能够猜到他的内心如身处炼狱般忍受着煎熬呢? 是恨吧,恨他的残忍,恨自己的弱小;也是爱吧,爱他的强大,无所不能,贪恋那卑微的施舍。胸口仿佛火在燃烧,沉闷,溃烂,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撕心裂肺般。他渴望,渴望这种恨与爱同归于尽,所有都恢复平淡…… 秦思轻轻笑着,一抹自信,一抹潇洒,一抹风情,身体与灵魂的分隔,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擂台边几乎所有人都在细细打量着落座在尹门位置的奇特男人,说他奇特是因为这个男人面容平凡,但那股气势却是尊贵威严,势不可当。 陈天涯向秦思行了一个礼就下场去准备应敌,看着他矫健的身形,秦思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另一片青衣飞扬,他的耳旁似乎还能听见男人拔出软剑时的“铮铮”声响。这个江湖,没有了司徒祁颢,失色不少。天涯,能否缔造另一个传奇? 想到这儿,不知为何,秦思的心平静得异常,仿佛一个局外人般。色未衰,心先老。 场上的战况激烈,四周的呐喊声此起彼伏,玄一言和玄一末一直不离陈天涯左右,白衣与浅灰的交缠已经成为武林大会戏说的焦点。 “庄主,这是门主留给你的。”庄文洌躬身递上一封书信,秦思接过,看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尹苍穹走了,他说要好好想一想。他已经确定了秦思就是假冒的上官情,但是为什么那么坚信呢?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够回答。 日申瞄了一眼书信,低头想了会儿,慢慢开始皱紧眉头,“罗云,你看见玄一云了吗?” “奴才看见他今早去了尹苍穹的房间。”罗云轻声回禀道。 秦思转头看了日申一眼,不明白他眼中的隐隐愁绪从何而来。 场上人声鼎沸,喧哗叫骂。日申抬头冷冷地审视着四周,他的全身开始紧崩,蓄势待发。突然,瓦墙外隐蔽在树丛中的一点亮光让他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挡在秦思的身前。弹指光阴,当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尹门与天山的比武较量中时,一股强大的杀气瞬息而过,回过头来,只看见一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箭穿透了白衣锦缎男人的手掌,血顺势流下来,染红了衣袖,他静静地站在原地,随着那越来越冻结的森寒目光,四周的气流凝固了,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季成风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直奔墙外的苍天大树。陈天涯一掌震开了天山掌门,提气飞回秦思身边。那一箭,所有人都知道是冲着“上官情”来的。 秦思愣住了,他迟缓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日申,却不由得胆怯。当一阵短兵相接的声响停住后,日申回过头,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眼神。“突”的一声,金箭被他拔出来了,罗云急忙上前撕下衣袖涂药包扎。 秦思觉得这一刻日申和他的距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他轻轻地走上前,捧住那双手,澘然泪下…… 日申任由秦思拉着自己,转过身,冷冷地俯视着被季成风强制跪在地上的白衣人——玄一云,果然是玄家的嫡子嫡孙。 “一云!”玄一言,玄一末惊讶地看着地上狼狈的男子,一跃上前,却被对方嗜血疯狂的目光吓得站在了原地。玄一云看着他们的眼神是陌生的,有一种绝望,但当他注视着秦思和陈天涯时,却又那么怨毒憎恶。 “破天箭,又称亡国之箭。”日申淡淡的一句话在人群中掀起了惊天巨浪。 当年昊天帝一统天下,差点就毁在楚国的诛仙阵上,是一柄金箭穿过诡异的阵法射杀了楚王,可谓石破惊天。 原来那个人就是江湖上的一代宗师——玄天老人! “阁下就是天朝昊天帝日申吧?”玄一云一掌避开季成风,潇洒地站了起来,尽管他的嘴角还残留着鲜血,衣衫狼狈,但他依然保持着世家的风范,“祖父说过这个天下能够接住破天箭的只有昊天帝一人!” 话音刚落,本已安静的人群又开始沸腾,众人全都一脸兴奋地看向那个冷漠平凡的尊贵男人。传说昊天帝俊美非凡,乃天神降世,那么这张脸就是易容的了? 日申看着玄一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原本仅仅是美丽的容颜此时增添了一股锐利的英气,不愧是玄家的子孙,日申暗暗点了点头,“你走吧,我答应过玄天老人饶你一命。”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强制,玄一云的喉头动了动,最终握紧了拳头,压下满腹不甘,因为他注意到昊天帝的眼神在看向他时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得残忍。 “我走可以,但要知道这个上官情到底是谁!”说着,玄一云怒目指向秦思,“苍穹走了,师兄们也变了,我要知道毁了这一切的人是谁!” “一云!”玄一言和玄一末不可置信地看向玄一云,紧紧抱住他,“为什么说我们变了?你一直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师弟!” 听了他们的话,玄一云回过头嘲讽地看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说。 秦思的心情是复杂的,他能够理解玄一云的怨恨,曾几何时他也身处过同样的境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秦思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那张脸与上官情毫无异处,可人群中却冒出“御史中臣秦思”的惊呼。 “秦思……”玄一云看着昊天帝与秦思交握的双手,呵呵笑了起来,沧然悲愤的笑声。突然,他转过身,拿起地上的金弓,毫无留恋地跨步离去,那坚定潇洒的背影透着莫名的沉稳。几天光阴,玄一云自认为失去了一切,却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更多。 这天的武林大会随着玄一云的离去不得不暂停,日申和秦思回到了院落,一直隐在暗处的影卫此时现身包围了庭院,守卫得滴水不漏。 秦思静静地给日申包扎着伤口,有些东西他已经不再强求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日申躺在床上,深深地凝视着秦思,他喜欢这种静默的温暖,更喜欢秦思的顺从,只是…… “快晌午了,皇上用膳吗?”秦思抬眼看向日申,对方的手还放在他的腿上,那么炽热,滚烫着二人。 日申轻轻点了点头,并未抽回自己的手。 稍顷,罗云就带着四人端着午膳推门走了进来。日申坐起身,秦思则是恭敬地站了起来,日申看着对方的拘礼,心下一沉,还以为秦思依然倔着,可是接下来几日,秦思却连武林大会都不参加了,一心一意守在日申身旁。 两人仿佛回到了曾经最甜蜜的时光,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秦思守着君臣之礼,日申则是静静地观察着,没有人说破,没有人跨过那条界限。 这日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陈天涯与离恨天的决战。 日申看着房中坐着的秦思,淡淡地问道,“你不去吗?” 秦思浅酌着美酒,轻轻一笑,“离恨天是个最怕麻烦的人。” “但他为了向离沧海“交代”,一定不会让陈天涯轻易胜出。”日申来到秦思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与甘甜交融,和秦思现在的温润淡雅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刺激,还是秦思心甘情愿的留下,日申一把拉起秦思,看着那张迷惑自己多年的面容,狠狠吻住对方红艳的双唇。 以前的子兰华染上了美酒的醇香,日申伸手解开对方的衣袍,抚上渴望多时的微凉肌肤,他想他是喜欢着秦思的,勿庸置疑。 伸手抱起秦思,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轻轻抚摸着对方的颈项、胸膛,“不生气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但如果秦思喜欢,他愿意说出违心之论。 日申的手掌所到之处引起对方一阵战栗的轻颤,秦思的欲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面容平凡却睿智冷静的人染上一缕情色的诱惑,秦思不得不苦笑:只有在房事中他才能感到日申是属于他的。 秦思伸出手,日申戏谑一笑,解开衣衫,放下帐纱,压在秦思身上,忘情地亲吻着。胸前激烈的起伏,粗重的喘息,日申手掌下移,握住秦思的玉茎,来回套弄着,他喜欢秦思被欲望主宰却拼命压抑的呻吟。 日申挤开秦思的双腿,依然膨胀的欲望隔着布料也烫得秦思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不期然地让自己的下身与对方紧密相接。日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更加卖力地抚弄着秦思的玉茎和后庭。已经习惯与日申交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着,叫嚣着释放。 “啊——”秦思惊呼一声,日申的手上已经沾满了粘稠的白液。秦思脸颊绯红,汗水微湿了额前的发稍,他撑起身,抱住日申,似乎是要掩盖那几缕羞涩。 日申呵呵轻笑着,温柔地吻着秦思,手上却用黏液润滑着秦思的后庭,挤压抽插。秦思的下身紧崩着,有点害怕,又有点渴望,耳边传来布料的摩擦声,他的双腿接触到对方赤裸的身躯,随着是仿佛烙铁般的滚烫。日申紧紧地抱住他,不让彼此间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后庭传来一阵疼痛,异物的闯入感令秦思退缩,但日申却用力压住了他,一点一点地进入,没有停顿,没有迟疑,毫不怜惜地动作让秦思的心又动摇了,有点酸涩。 “嗯……”秦思拼命咬住下唇,日申充满欲望的眼神此时掠过一丝清冷,顿了顿,他终于俯身爱怜地吻住了秦思。 其实要说日申忘了司徒祁颢的放肆,原谅了秦思的任性,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会凌虐嗜血的报复,但独占的欲望决不会少一分一毫! “啊——啊——”秦思随着日申的抽插痛苦地摆动着腰,后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日申的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头晕目眩,但紧紧钳住腰间的双手却令其全身动弹不得,“日申……痛……”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隐隐明白日申粗暴的原因,却还是不由得委屈。 日申把头埋在秦思的颈间,感到他肩头的轻颤,轻轻的呜咽,心头一软,但想起那个站在大堂上要与司徒祁颢同生共死的人儿,还有月夜下清冷淡然的独酌,他想撕碎他,跟那天晚上的心情一模一样! “啊——,不要……日申……”秦思到最后已经开始痛哭,他抱住日申,声声哀求着,放肆地流着泪,好多痛,一直以来所有的痛仿佛都在今夜爆发了。他哭着上官情的命运,哭着陈天涯的赤诚,哭着司徒祁颢的桀骜,哭着他对日申的爱恨纠葛…… 日申……,为什么……,为什么…… 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这一届的武林大会,毫无悬念地让陈天涯坐上了盟主的宝座,先不说他身旁的玄一言和玄一末,单是昊天帝和秦思二人的支持就让江湖人士毫无怨言。 一个面貌丑陋的陈家弃儿,摇身一变,成为俊逸不凡,号令天下武林的少年盟主,这其中的曲折不得不说是秦思造就的。 所有人都思量明白这一点,唯独陈天涯毫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是按照秦思的吩咐去打擂台,争夺武林盟主,只知道默默追随那个人的脚步。他不懂功成名就代表着什么,唯一的渴望是那个人赞许的目光。 天涯的生命很简单,追寻的欲望也简单得苍白。 当日申的身份被揭露那一天,郡里的卫军就包围了聚闲山庄,严密守卫。江湖中有不少人对朝廷不满,但一想到那天较场上昊天帝的冷冽气势就不寒而栗,心生退缩,这股怨气自然而然转移到玄家身上。 玄天老人助昊天帝亡了楚国,一统大陆,于朝廷有功,但对昔日的楚国百姓而言却是国破家亡的深仇大恨。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楚国皇室唯一的后裔——上官情,不由得一阵虚吁感叹,到底谁负了谁,谁又欠了谁? 临别的日子,舒英贤白清婉带领着到会的武林人士为昊天帝和御史中臣秦思送行,每个人都聪明地没有过问这次乌龙的缘由,反正私下他们会细查的。 秦思看着一直站在舒英贤身旁的陈天涯,他的眼神有着浓浓的不舍和渴望,几次想要开口却终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碧衣的如意则是躲在玄一言和玄一末身后偷偷地瞧着秦思和陈天涯,心思单纯的她自愿留在陈天涯身边作一个小小的侍女,因为她明白陈天逸一定会好好照顾保护公子。而那个恬静细心的吉祥,随着司徒祁颢的离开,她也消失了。 断天崖上,青衫独酌,娇红同醉,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魔教圣女能凭一己之力颠覆武林,奈何满腹相思谁能解? 回到京城,秦思居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撩开骄帘,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去,云裳抱着幼儿含笑温柔地看着他,那一刻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妻儿和家原来在他心目中与日申同等重要。 他想,有些执着终于可以放下了。 过去的年少轻狂仿若南柯一梦,他的生命进入了各式各样的人和感情,不知不觉中已经冲淡了那种入魔的涅盘。 有一种遗憾,也有一种庆幸,红尘,到底想要教会我们什么呢? 院落中,秦思逗弄着幼儿,云裳轻笑着为他热酒煮茶,“难道陈天涯到最后都没有向你说点什么吗?” 秦思回头,看向越来越喜欢拿他取笑的娇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会做一个赏罚分明的武林盟主。”这样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当然不会由陈天涯口中说出,那天昊天帝秦思一行人在卫军的护送下出了原郡才被匆匆赶来的陈天涯拦截住,他很惊慌无措,也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决。他看着秦思,喘着气脸红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直到最后在昊天帝命令启程的时候才拉住秦思,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生生世世! 秦思惊讶,但在看到不远处玄一言和玄一末绝望的眼神时,又不由得一声叹息。 “其实我想知道上官情、陈天逸和尹苍穹的结局。”身旁云裳的话拉回了秦思纷乱的思绪,只见他一手抱起女儿,潇洒地大笑了起来,“云裳,你知道上官情在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十年,一半的时间在爱着尹苍穹,一半的时间在学会忘记。如果守在心爱的人身边都能一点一滴地收回情意,那么才能真正绝然地放下。” 听了这话,云裳的手一颤,不带感情地叹道,“好狠的人!” “他对自己更狠。”秦思点了点头,听季成风说尹苍穹已经找到了上官情,在他与陈天逸隐居的山谷外搭起了草屋,而玄一云也半退出了江湖,一直劝说着尹苍穹忘记上官情。 其实,秦思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明白尹苍穹晚了,晚了很多年。 “魔教送来的酒与皇城贡品相比也毫不逊色。”云裳拿起酒杯,浅酌了一下。 秦思放下一双子女,走到云裳身边坐下,“司徒现在精于此道。” “你不也一样吗?”云裳轻笑着给秦思斟酒,揶揄说道。 “呵呵!”秦思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看向云裳,“酒,是好东西。” 云裳抬眼注视着对方深不见底的乌眸,男人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皱纹,而眉间的愁绪却越来越少了。她低头,会心一笑,稚子哭闹着跑了过来,女孩扑进秦思怀中撒娇告状,男孩则趴在她的腿上,不住做着鬼脸。 这座秦府,这个院落,已经越来越像个家了…… 第四部 第一章 秦思回到京城后,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人们所希望地步入了正轨。他孝顺母亲,照顾妻儿,对日申惟命是从,他习惯了等待司徒祁颢的美酒,习惯了轻笑着查看陈天涯的来信。 池旭然、袁子鹏兴奋于秦思的“幡然省悟”;范莘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当家的心中压抑着一团火,迟早会烧死他自己;而魏士杰则发现自己对秦思再也恨不起来了,他知道秦思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他变了,变得令他心疼,唯有一声叹息…… 御花园中,凤徵后大老远就看见那个褪了官帽,披散着发,一身朝服的御史中臣秦思。男人横躺在凉亭中的围栏上,斜靠着圆柱,脸颊有点些微氲红,他的坐姿不雅,却格外有一种恣意随性的感觉。 这个秦大人,醉酒醉到皇宫大内里了! 凤徵后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一干宫女侍从走了过去。 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秦思突然缓慢地睁开了眼,那一瞬间,凤徵后仿佛看见了另一双日申的眼眸:冷漠无情。她的心跳了跳,随后望见男人潇洒地站了起来,拿着官帽行了一个大礼,等他立身站定时,又恢复了那个雅致风流,温润如玉的秦大人。 凤徵后的心中有着一股惆怅,皇城中的每个人似乎都把那份真实模糊进了骨血里,大家都习惯了伪装,习惯了麻木,并且视为理所当然。 披着华丽的外装,付出的代价如此沉重,到底值不值得呢? “哀家正要去东宫看望太子。”说到这儿,凤徵后顿了顿,“秦大人,我要你做日冕的太傅!” 一听到“我”字,秦思的身体颤了颤,他抬头看向凤徵后,庄严坚定的神情不是来自天朝的皇后,而是一位爱子心切的母亲。 “娘娘,在下才疏学浅。”秦思沉稳地站在原地,没有低眉,没有垂首,他不是在推拒,只是害怕自己力所不能及。 “呵呵!”凤徵后眼眸一转,高贵端庄中自然流露出一股倾国倾城的娇艳妩媚,“日冕才智不及他父皇十分之一,但却刻苦努力,从不懈怠,而且宫内藏书经典何止千万,他想学什么还怕找不到吗?秦思,我不需要你照本宣科教他圣贤之论,治世宏图或者帝王权术,我只要你陪着他,让他看透看清这个天下,这个尘世,却绝不会放弃改变命运的机会!” “娘娘……”秦思皱眉,凤徵后轻轻一笑:她要秦思把他一生的经验和领悟都教给日冕,她相信日冕能从秦思身上学到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她希望日冕的人生能顺畅一点,少些错过,少些遗憾…… “参见皇后娘娘,秦大人!”罗云略微尖锐的嗓音从凉亭外传来,他拘谨地望了皇后一眼,随后把目光落在秦思身上,“大人,皇上有请。” 秦思回头看向凤徵后,后者淡然一笑,“秦大人还是随罗公公去见皇上吧,不过哀家的提议希望你好好考虑。” “谢娘娘!”秦思躬身行了个大礼,抬起头来时发现凤徵后注视着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一种黯然的担忧。秦思不着痕迹地甩头一笑,出了凉亭,跟着罗云向御书房走去。 凤徵后看着秦思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刚才秦思站定时的挺拔身姿,像一柄锋利锐气的宝剑,只是这把名剑已经被封在了剑鞘中。男子温柔淡然的浅笑沁人心扉,如果能一直维持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然而,世事无常啊…… 秦思来到御书房时,日申正闭着双眼背靠在龙椅上小息,面前的奏折堆满了一桌,秦思从日申身上感到一股沉重悠远的孤寂和莫名惆怅的疲惫。 人,似乎只要换个角度,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了。 至少在过去,秦思从未想过,也许日申是需要理解和爱的…… 秦思轻轻地走过去,爱怜地抚摸着日申的额头,突然,腰上一紧,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了日申的怀中。日申的笑带着点点不容易察觉的幸福,他抱着秦思,深深地呼吸着对方身上混有美酒醇香的子兰华气息。 “今晚留下来陪朕。”日申磨蹭着秦思的脸颊,淡淡地说道。秦思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回抱住日申。从年少相遇的蜀郡,到今日的皇城,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再需要浓情蜜语,简简单单的拥抱轻吻就能让彼此胸中满溢着温暖和甜意。 “朕批了一天的折子了,一张御史台的都没有。”日申从秦思肩窝抬起头来,笑呵呵地看着对方。 秦思听了这话,深深地凝视着日申,平静地问道,“你信我吗?” “信。”日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秦思欣慰地笑了,一种感动和幸福的笑容,迷乱了日申的眼,他拉过秦思,轻轻吻着对方的眉,眼,唇,点点下移,手指一勾,解开了对方的青紫官袍。秦思的肌肤有点微凉,却白皙柔滑,日申看着衣襟敞开处诱人的锁骨,情不自禁地一把拦住秦思,狠狠吻住对方的双唇,在彼此情动难以压抑时陡然分开。 秦思红着脸,重重地喘着粗气,平服了心绪后才勉强一笑,“听说今日兵部送来紧急军情?” “嗯。”日申拉过秦思,紧紧抱住,“兵部不是御史台,可以任你这个秦大人自作主张。”日申的语气轻松随意,不仅没有责备之意,还有一股浓浓的宠溺。 秦思明白过来,会心一笑,“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力而为。”说着,他回头看向日申,“其实我只是想为你分担点责任,让你也能轻松些,快活些。” “秦思……”日申眼色复杂地注视着怀中的男子,“为什么你会突然变得……”接下来的话他没敢说出来,隐隐有点害怕说出后眼前的美梦就会消失了,“只要你一直陪着朕,就够了。” “嗯。”秦思点了点头,真诚地许下诺言,“日申,你是值得我所爱的帝王。” 一声帝王,已经道尽了所有。 第二日下朝后,秦思刚踏进秦府的大门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扑进他的怀中,留着口水一声一声叫着爹。 秦思抱起女儿,看向迎面走过来的素衣绝美少妇,笑呵呵地问道,“夕儿今天怎么了?” “你昨晚没回来,她哭着说早上要到大门口等你。”云裳轻笑着走到秦思身边,温柔地为女儿整了整折乱的裙衫。 秦思看着她嘴角边宠溺的笑意,心下酸酸涩涩地,“对不起……” 听了他的话,云裳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释然一笑,“你知道现在京城百姓都怎么议论秦府吗?他们说你欺骗辜负了我的感情,一个无辜女子做了帝王与天朝重臣情爱下的牺牲品。” “云裳……”秦思望着对方狡黠的双眸,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喜欢你在听到这些话后一付恨不得把天下万物都送给我作为补偿的愧疚模样,也喜欢这个“伟大”的虚名。”说完,云裳依靠在秦思身上,挽住了他的手臂。 秦思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抽手紧紧回抱住云裳,“这辈子,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第四部 第二章 匈郡,天朝统治下最危险的北部蛮夷。昊天二十五年,朝廷接到密报,匈郡各部落蠢蠢欲动,意图造反。就在皇上拿着信函细细斟酌的时候,一封“战书”震动了天朝上下。 这个“意外”的确把昊天帝日申打了个措手不及,前一阵子为了秦思的事微服出京,许多重要情报都落下了,否则以千古第一帝的英明睿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幸好匈郡各部落的“战书”中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他们要的不过是脱离天朝的掌控,像从前一样无拘无束地在草原上生活。如果朝廷答应他们的要求,匈郡各部落愿意仍然臣服于天朝脚下,每年依约上贡;否则部族中的每一个人不惜拼死一战! 理所当然地,朝堂上分为了“战”、“和”两派。以大将军司徒浩然为首的武将们太了解边关的那群蛮族了,这些人固执团结,彪悍勇猛,只能用武力强行镇压;而以袁子鹏为首的大部分文臣们则认为现在天下初定,工、农、商各行各业刚迈入正常的轨道,百姓们也安居乐业,渐渐接受了大陆一统的局面,如果朝廷派兵血腥镇压匈郡各部落,难免不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让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应该先谈,最好能够不战而降。 下朝回御书房的途中,日申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突然停下了,他疑惑地转过了头,看见秦思脸色苍白疲倦地站在原地,心下一惊,急忙走了过去,“怎么了?”伸出手,抬起秦思的脸,柔滑的触感下是一片冰凉。 “如果不是因为我,匈郡根本就没有机会发生叛乱……”秦思仰首的眼眸中闪烁着恐慌,身为天朝的一名文臣,一个书生,他最害怕的莫过于对不起天下百姓,担上遗臭万年的罪名。 “这不是你的错。”日申温柔地把秦思拥入怀中,“朕才是天朝的帝王,是非对错都应由朕一人承担。”他的话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尽管语气总是不急不缓的淡然,却总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依赖。 秦思靠在日申怀中,激烈无助的情绪慢慢平服下来,他抬起头,轻轻问道,“我们应该战,还是和呢?” 日申笑而不答,牵起秦思的手向御书房走去。 “砰”的一声,罗云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日申抬头望向墙上刚绘制完成的天朝地域版图,缓缓说道,“千年来这块大陆涌出了几百个国家,各自为政,混乱不堪。袁子鹏他们说的没错,现在天朝刚迈入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不宜发生血腥战争。但是他忘了前朝遗留下来的无数政客野心家,他们的眼中没有百姓,只有权势财富,如果这次朝廷软弱了,无疑给了他们东山再起的希望。王朝是在马上得的天下,所以这块混乱了千年的大陆,至少在百年内,都必须用武力巩固统一。 秦思,这就是政治,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有所牺牲。” “牺牲无辜的百姓吗?”秦思心下涩然,他明白日申的话是对的,比起大陆再次陷入混乱,百姓流离失所,血流成河,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只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何其珍贵,被无辜牵累进来的同胞到底算什么呢? “唉……”日申看着秦思满脸的痛苦迷惘,微微叹了口气,他上前搂住秦思的腰,让他抬头望向地图,“在整个天下,无尽的时空面前,你只是一个渺小的普通人,不要想太多,因为你根本管不了太多,尽力作好自己,不要被无辜牵累充当了牺牲的棋子,如果,还是无可避免,也要让自己死得明明白白。” “日申……”秦思抬头,眼中充满了疑惑:这不像是熟悉的帝王会说的话。 “如果朕不告诉你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你又会把自己困在局中。”日申紧紧地搂住秦思,冷漠俊美的脸上扬起淡淡的微笑,仿若一个温柔耐心的完美情人。 秦思的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甜蜜温暖,只是一想起将要发生的战争,又禁不住深深黯然,“皇上,让微臣先去匈郡议和吧!”他轻轻挣脱开日申的怀抱,垂首跪了下去,“一方面,微臣希望尽力争取劝降和谈的机会;另一方面,如果匈郡各部落仍然冥顽不宁,微臣也会竭尽全力拖住他们,为皇上赢得时间准备战争。” “秦思,这正是朕的打算,假借和谈之名发动奇袭,但是去的人不是你。”日申弯腰扶起秦思,不得不承认,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君臣之礼发生在他与秦思之间。 “皇上……”秦思哀求地唤了一声,因为他明白:无论派什么人去,“和”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昊天帝的真意是“战”。 “不用再说了!”日申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加重了许多,这种类似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当年秦思坚持留在江湖的情景,那次他差点与秦思恩断义绝。 日申的怒气和坚决不得不让秦思打消了念头。 朝堂上,日申渐渐偏向了“和”一派,但他私下却找了司徒浩然等人暗暗准备战争。 匈郡的答复也返回到了皇城,各部落首领的意思是“和”可以,但具体细节条款得与昊天帝本人谈。 袁子鹏等一干文臣欢欣鼓舞,他们认为这是一次劝降的好机会,不过却坚决不能让皇上涉险。而匈郡各部落首领也不愿意和昊天帝以外的人谈和。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秦思毅然请缨去了边关。 匈郡那边本来不同意,拖了几天,终于答应了,却再三威吓:除了昊天帝和秦思外,他们不会再与任何朝臣见面谈和。 出发那天,昊天帝还在一直思索着反悔,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不能让秦思去边关。但是,这种一直被人们信赖甚至依仗的本能直觉却被昊天帝忽略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和部署。 命运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因,最终结成了果。 秦思在严琪毓将军的护送下长途跋涉赶到了与匈郡相接的祁郡,来迎接他们的是边关驻守元帅九王爷日宣。其实按理来的人应该是副帅卓凡,这次私自出营是九王任性了。 日宣是快马奔到秦思面前,他痛快得意地大笑着,一点也没有战前的紧张严肃。 秦思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了轿,上马,和日宣并肩赶去匈祁边境的天朝大营。 途中经过一个狭窄的山谷,名为“一线天”。日宣担心有埋伏,让黑鹰铁骑带了一半人马先过去,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才和秦思等人陆续经过。 这是一处极易设置陷阱的地方,两边是悬崖峭壁,阳光通过中央不足一米宽的缝隙折射下来。四周除了马蹄声和盔甲的摩擦,死一般的静。 秦思紧紧握住了缰绳,不知为什么那种仿佛遗忘或者失去什么的心慌再次袭扰心间。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他离开京城时就开始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落下了重要的文书在皇城,反复思量,反复询问,却没有找出任何遗漏。 日宣看出了秦思的异常,以为他害怕了,缓了几步,侧身紧紧握住了秦思的手,安慰道,“放心,一切有我。” 秦思淡淡一笑,并没有多加解释。 出口处就在眼前,日宣等人快马加鞭地奔了过去,却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死亡陷阱。 第四部 第三章 出了“一线天”,翻过一座山,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天朝边关的大营了。 日宣等人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离开了最危险的“一线天”,他们就放松了警惕,认为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秦思出京时带了一万禁军,天朝最优秀装备最完善的军队,祁郡虽然离前线比较近,却终归是大后方,九王出营也就只带了八千精锐,以一敌十的王府悍将。 如果他们真的遇上敌袭,要想全身而退至少有六七分把握,要想保住秦思和九王,十成十没有问题。可惜,这次,他们遇上的几乎不可以称之为“人”。 “一线天”外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原,稀松的树木丘山。 秦思一行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发现蹊跷:他们一直在“一线天”出口处打转。 太阳开始落山了,金色的草原泛出诡异的红光,四周寂静得可怕。 九王率先掉转了马头,向“一线天”奔去,黑鹰铁骑紧随其后,当他们到达出口,刚要进入“一线天”时,两边的悬崖上突然出现了大刀弯弓,兽皮甲衣的匈郡部落士兵,他们搭上弓,万箭齐发,黑影铁骑急忙围住了九王向后退去,离开了射程之内。 奇怪的是天朝将士退去后,他们就停止了进攻,只是搭箭瞄准了“一线天”的出口,似乎不让他们进入。 不一会儿,“一线天”的入口处陆续进来了匈郡各部落有名的首领勇士,至少一万余人把山谷前前后后围了个滴水不漏。 日宣的脸色白了白,对方的人马虽然比较少,却个个是在战场上头痛过打从心里钦佩的英雄,可以说这次匈郡各部落把草原上所有的精英勇士都集结在了一起。 “王爷,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冲出去没问题。”严琪毓伏在日宣耳边低声说道。 日宣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动。 这时,一群彪悍勇猛的草原儿郎中骑马列出了一位英姿勃发的女人,她一身男人骑装,腰挎弯刀,瑰姿丽颜,美艳不可方物。周围的人似乎想拦住她,却被她手中的弯刀逼到了一旁,“日宣,你出来!”她的声音有些焦急,有些惊恐,有些害怕,有些担忧,万般情绪,连在沙场上纵横了十几年的九王日宣也禁不住乱了心神。 霎时的不安并不是因为女人在他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而是因为那个女人意外反常的举动。她是一个部族的首领,一个在战场上也不输给男人的巾帼,认识三年来,他从来没有看见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娇弱。 “桑娜,你们想做什么?”日宣骑马列在了黑影铁骑前。 “哈哈哈!”山谷中连绵不绝地传来猖狂得意的大笑,一个光头皮肤黝黑的男人来到桑娜旁边,“天朝的九王爷日宣,还有后面那位御史中臣秦思,今天你们所有人都要葬身在这里!” “住嘴!”桑娜恼怒地呵斥,她转过头望向日宣,艰难地说道,““一线天”出口处埋下了“弑魂”,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传说中的阵法。”说到这儿,她看见日宣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他还记得?! 当日就是她把这个只有部族首领和巫师才知道的传说告诉了日宣,只是那时连她自己都以为这仅仅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不用跟他说那么多,等太阳落山后你们所有人都死定了!”另一名灰白发,部族首领模样的男人阴沉沉地说道,满脸的恨意在光线渐暗的山谷中更显狰狞。 “日宣,你出来!”桑娜的语气中已经带有些许嗯咽,她的确没想到来祁郡接秦思的会是日宣,本来这个禁忌残忍的阵法是为昊天帝日申准备的,不惜搭上了所有部族巫师甚至首领的性命,只为了和昊天帝同归于尽。草原上奔驰的人们爽朗豪迈,却并不痴傻,他们知道昊天帝是不会同意议和的条件,所以只有杀了这个天朝的皇上,等朝廷中原一乱,他们才有机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可惜,朝廷不答应皇上亲涉,他们害怕这个精心准备九死一生的计划泄露出去,只好同意了秦思来边关议和,料定“弑魂”杀了秦思后,昊天帝必然心神大乱,这样才能给早就潜伏在京城的死士刺杀的机会。 “桑娜,你们居然在停战和谈时埋下陷阱,伏击朝廷命官,枉本王一直以为草原上的儿郎光明磊落,原来都是一帮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日宣手持马鞭,怒斥面前的匈郡部落首领们,“去年冬天要不是朝廷千里迢迢从南方运送粮草给你们,草原上早就死了一半的人了!” 日宣的话让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一颤,桑娜霎时刷白了脸,她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愣着做什么?!给我射箭,把他们逼进阵中!”光头男人手一挥,率先一柄铁箭射向日宣。 严琪毓急忙用刀挡开了利箭。 正在这时,后方的天朝将士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所有人像遇见鬼一样惊惶失措的大叫着,刀剑相接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诡异恐怖的怒吼。 日宣刚想掉转马头,面前的部落士兵也开始搭弓射箭,一阵阵箭雨密集频繁地落在眼前,日宣他们只好渐渐后退,奉命前冲的士兵全都倒在了“一线天”的出口,不足两米宽的地方堆满了尸体,几乎重叠了一丈多高。 退进阵中的日宣等人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渐渐弥漫起血色的迷雾,遮住了天空,远山,树林,旁边人的身影开始渐渐模糊,只听见愤怒的厮杀声和阴森诡异的大笑。 “秦思!”日宣下马把秦思拉进了怀中,“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王爷!这阵法……”严琪毓持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血雾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惨叫,他看不见倒下的人是谁,甚至连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是那恐怖绝望的呻吟令他感觉仿佛置身炼狱。 “这是草原上流传了千年的禁咒,传说几百年前有人使用过,用一百个留有天山巫师血统的人献祭,化为阵法中的“弑魂”,永远杀不死,连身体分开了也可以重新拼合的怪物,他们会在阵法中屠杀敌人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后呢?”秦思握紧日宣的手,额角渗出了汗水。 “十个时辰后他们会化为毒水融入这片大地,也就是说血雾消散后这块地方不会留下一个生灵,甚至土壤都会变成剧毒。所以“弑魂”是受到万人唾骂的阵法,施法者和献祭的巫师们死后都会下阿鼻地狱,永不超生。”日宣每说一个字,都会变得更加深沉地看向秦思,对方苍白凝重的脸色让他的心揪紧在一块儿,疼痛窒息,“我不会让你死的!”这句话仿佛成了他此时唯一的希望。 “我们都会没事的。”秦思勉强压下惊慌,镇定地说道,“是阵都会有生死门。” “你……”日宣似乎不敢望向秦思还满怀信心的双眼,“生门你已经看见了……” 秦思的身体一晃,他不敢置信地凝视着日宣,“难道就是那个“一线天”的出口?” “刚才一阵兵荒马乱,不知道我们退到哪儿了,但就算找到那个出口,我们也不可能逃出去。”“一线天”两边的悬崖峭壁站满了弓箭手,一千多米长的山谷中,匈郡的部族勇士们严阵以待,日宣根本不认为他们能够突围出去。 “难道没有破阵的方法吗?”秦思在这时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不知道……”日宣涩然一笑,“连这个阵法都失传了几百年,破阵的方法又有谁知道呢?”日宣低头,深深地看向秦思,突然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揉进怀中,四周不时传来惊心动魄的惨叫声,血雾越来越浓,连一直警戒在旁的黑鹰铁骑的身影也模糊了。日宣把头埋在秦思的颈间,大口呼吸,胸前剧烈地起伏着,他有预感,自己也许会死在这里,但秦思,他一定要让他安然出去! “王爷!”严琪毓的声音传来,秦思顺眼望去,看见一个浑身浴血,头发散乱的男人提着大刀走了过来,不到一会儿功夫,刚才还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的将军已经变得如此狼狈不堪,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泥土, “啊 ——”一阵清晰的凄厉惨叫传来,秦思在严琪毓身后看见禁军拦住了一个全身乌黑的男人,男人穿着兽皮,脏乱的头发遮住了脸,两颗红色的圆珠不时闪烁着,那是……眼珠……,秦思倒抽一口气,这时他才注意到男人露出的肌肤已经开始腐烂了,恶心的蛀虫不时蠕动着,九王的黑鹰铁骑加入了混战,砍断他的一只手,可当他逼退对手,捡起那只手时,它又与身体连在了一起,灵活自如地翻掌握拳。 日宣持剑站在了秦思身前,他的面色沉静,稳如泰山,眼神锐利地注视着不远处怪物的每一招,每一式,毫无惧色。 士兵一个一个倒下了,黑鹰铁骑在逼退怪物一定距离后,不敢再上前,害怕离主子太远,在这个死亡恐怖的炼狱中,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守住九王。 秦思看着眼前血红的一片,终于明白为什么严琪毓的脸上会有泪痕了,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手下被怪物残忍的屠杀,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沸腾的怒火!秦思冲到一旁,捡起地上的长剑,他发现自己拿得动它,却举不动它,耳边又传来熟悉的惨叫,他用双手紧紧地握住剑,第一次恨自己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无力愧疚…… “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严琪毓看向九王,深深地自责着: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带人拼死冲过“一线天”呢?那样至少可以保住九王和秦思,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严琪毓不明白: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在四周的士兵一个个被残杀,怪物神出鬼没的恐怖绝望下,他没有信心活着出阵,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唯一的生门上,至少那里是与“人”作战,却忘了如何在箭雨中冲过一千多米长,不足四米宽,布满部族士兵的山谷。生门,其实也是死门。 “现在已经入夜了,“一线天”那边肯定会点燃火把,我只希望祁郡的戍军或者边境大营里有人发现异常,通告卓凡带兵来救援。可他们也必须绕过这片草原,歼灭谷中那些部族精英勇士们,这样我们才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从营地快马加鞭来这里也需要半天的时间。”严琪毓的心惊跳了下。 “所以我们只有尽量撑到最后一刻,在“弑魂”化为尸水时冲出去,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九王持剑的手握了又握,咬牙切齿道。 第四部 第四章 等待是漫长的,迎接死亡的等待是恐惧绝望的。 秦思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汗水鲜血泥土浸透了,他的头发散乱,脏乱不堪,握剑的双手开始麻木失去知觉。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这不是属于他的战场,他能做什么?唯有强打起精神,镇定沉稳地站在众人中央,当每一个人回头看他时,他会坚定地告诉他们:我没事。 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了后没人告诉日申匈郡的阴谋,他没看见叛乱的结局就绝不甘心如此轻易的死去。 接近两万余人,天朝最优秀的将士,在一片诡异阴森的血雾中莫名其妙地丢掉了性命,他们大多数人不是被利器刺死,而是被怪物硬生生拧下了头颅,撕碎了身体。 日宣银白色的盔甲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了,体力渐渐透支,他把长剑插进地里支撑着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 秦思走了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日宣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力气开口:有这句话就够了,但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爷,时候差不多了。”一名被扯断手臂的黑鹰铁骑走了过来,他看着九王,等日宣一点头就疾步上前压住了秦思,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为他换上了九王脱下的金丝软甲。 “日宣!”秦思这时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惊恐的大吼,外面枪林箭雨,如果没有这副软甲,日宣怎么冲出去,他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 “日宣!”秦思竭力挣扎着,他看见日宣又走了过来,脱下头盔,给他戴上,脸上露出一种温柔却悲伤的笑容,“秦思,我送你的紫玉还记得吗?不要忘了它……”他伸出手,紧紧地把秦思抱进怀中,“来世我会去找你,不要忘了……” “日宣……”秦思咬紧了牙,一直压抑的泪水在赤红无法闭上的双眼里终于流了出来,他想再喊一遍日宣的名字,却在张嘴时咬住了对方的肩头,牙齿深深嵌进肉中,温热的鲜血滑入口腔,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和痛苦。 “王爷,我们走吧!”严琪毓的身影在浓浓的血雾中越来越清晰,他看见秦思衣领下金色的软甲,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 日宣站了起来,望了望四周只剩下不足一百来人的将士,想起“一线天”的出口处已经被无数尸体堵住了,除了少数几个人与黑鹰铁骑,他没把握其他人还有如此好的轻功越过那道人墙。 其实现在考虑再多都是多余的。日宣冷着一张脸,回头背起秦思,“无论如何,紧紧抱住我,算我求你。”日宣的声音暗哑沉重,那一刻他似乎看见自己第一次穿上盔甲随父皇出征的情景,如此意气风发…… 日宣一手托住秦思,一手拿着剑,转过身,十二名黑鹰铁骑虽然都受了重伤,却没有折损一名,他明白:为了在最后护住自己和秦思冲出“一线天”,他们一直刻意地没有多加出手,保存体力,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兄弟好友倒在血泊中。 如果没有秦思,他也不知道活着出去后,将来会不会有勇气面对今日的一切。王府的将是他一个一个带出来的,十几年了,多少次患难与共,同生共死。九王府是天朝最显赫荣誉的地方,那里聚集了无数甘愿用性命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他虽然不能像皇兄那样成为千古第一帝,却在战场上找到了男人的快意豪情,就像司徒祁颢纵横于江湖一样,这片天地是属于他的,自由翱翔。 更何况,男人最大的满足莫过于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就算丢掉了性命,那也是永远的骄傲。至少临死前,他可以痛快的大笑:不枉此生! 日宣抬头,深深地打量着四周的将士,目光冷静锐利,同时带着淡淡的关怀和生死与共的决心。不需要任何语言,所有士兵都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追随着他的身影,这就是天生的王者。 “生不同日,死可同穴。”日宣想起了秦思的话,他举剑,仰头,四周的将士也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高举着刀剑,大喊着: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秦思伏在日宣身上,他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司徒祈颢为了他被关在了断天崖,日宣为了他连性命都豁出去了,他不能反抗,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死!如果他在进阵时就死了,日宣至少可以活着出去,甚至不会拖累到更多的人。 他狠狠地闭上双眼,喉咙间涌出铁血的味道,他不再想见日申最后一面了,如果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他也绝不愿独活! “冲出去!”严琪毓一声大吼,黑鹰铁骑围住九王第一时间越了过去,在“一线天”的出口前,几名前锋少将模样的青年首先纵身飞上了人墙,等第一批箭雨落下后,黑鹰铁骑趁着微小的换箭搭弓时间,护住九王秦思,提气飞过了出口,落在山谷边的石壁上。 当秦思刚感觉到光线的刺激闭上眼睛时,腿上手臂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中箭了。心下一惊,费力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红色,所有事物都在模糊晃动,耳边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和部族士兵猖狂得意的大笑。 “日宣!”秦思听见一个女人痛苦绝望的哭喊,朦胧间似乎看见山谷中央乱成了一团,一个长发的女人带着手下一边用弯刀挥退拦着她的人,一边快马向他们奔了过来,在越来越多的部族士兵截堵她时,纵身一跃,踏上了石壁的树枝,双手抓紧挂在悬崖上的藤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们攀附过来。 直到此时,秦思才发现日宣他们的目标是山谷顶端的悬崖,悬崖另一头是一片树林,不大的山丘,只有那里才是活路。 秦思不敢望向背着他的日宣,他的眼在发现对方双手染满了血污时就情不自禁地闭上了,一片黑暗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平叛归来风光无限的少年王爷。日宣说爱,他一直以为只是一时冲动,就像当年任性地要娶澜嫣一样。 其实他很自私,除了自己心爱的人,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和日申的无情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要伤害爱你的人,秦思悔了,痛了。 一声长啸传来,秦思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突然跌到了地上,腿上的箭在接近地面时被折断了,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睁开眼时,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日宣身上插满了箭枝,但他像毫无知觉一样仍然不停地挥舞着长剑,另一边与日宣相反方向护住他的四名黑鹰铁骑也是同样的景况,秦思不明白为什么身上被铁箭穿透的人还能站着,握拳劈掌,他的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与他们相比,自己身上的伤口又算什么呢? “日宣——”疯了般奔过来的女人见人就砍,她想靠近日宣,可对方的剑却毫不留情。 秦思抬头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终于发现日宣的眼睛毫无神采,脸色木然,似乎凭着本能不停地挥剑,就算身上再被利箭刺穿也毫无感觉。 “日宣——”秦思嘶声呐喊,他哭叫着向日宣爬去,一枝枝铁箭向他射过来,却穿不透九王的头盔和金丝软甲。 无数的鲜血从日宣的身上留下来,秦思惊恐地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搭弓射穿了日宣的颈项头颅,女人察觉后,真的疯了,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被日宣一掌震开了。 他,仍然站着,手中的长剑在每一次举起落下后都会取走一具亡魂。 匈郡部族的士兵骇然地退了下去,剩下的两名黑鹰铁骑扶起地上的秦思,跟着九王一步一步冲了出去。许多人都丢掉了手上的弓剑,满脸敬意恐惧地望着他们。 秦思不敢去触摸日宣,他怕一碰,那个人就倒下了。他的眼一直追随着对方的身影,印下每一个动作。 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这时他的脑海中只有这八个字。 突然,血雾消失的方向传来一阵激鼓,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悬崖下方传来,秦思看见稀松的树林中奔上来无数穿着熟悉的装备服饰,快马举刀的天朝将士。 “日宣……”当鼓声一传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秦思坐到了地上,欣喜地望向前方持剑挺立的男人,“日宣,我们有救了……”秦思慢慢爬过去,艰难的站起来,轻轻转过对方的头,只看见无神木然的双眼和嘴角已经快凝固的血迹。他温柔地抚上对方俊朗刚毅的脸颊,狠狠抱住他倒了下去。四周响起的厮杀声掩盖了秦思绝望的痛哭,他知道其实日宣早就死了,只是为了守住最后的诺言才一直站着,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他说过要带他出去…… 他说过一定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日宣——!!!”秦思不停地哭喊着,他的眼前再也看不见战场,再也听不见厮杀,怀着一种沉重绝望的悲恸,陷入了黑暗中。 第四部 第五章 第一次见到秦夕是在昊天三十七年父皇的寿宴上,她穿着素雅却不失华贵的淡紫色长裙,柳眉丹唇,体态婀娜,有着少女的纯真娇羞,又有着不合乎年龄的淡漠从容。 母后一直满意地打量着秦夕,她说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就有着不输于后宫佳丽三千的端庄秀丽,聪明冷静,将来一定能够母仪天下。 我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父皇,一如既往的他的眼中只有坐在左下方的秦太傅。我偷偷地打量那个人,他的五官真的很普通,但气质清幽儒雅,卓而不凡,他总是淡淡地笑着,不急不缓地回答着父皇的问题,身处在热闹喧哗的寿宴中却并不突兀,他的身上流动着能沁入人心肺的温暖,就像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聚集所有人目光的秦湮一样,放肆打闹中绝不忘回头望向自己的父亲,渴望得到一个可以安定人心的微笑。 父皇能够压制天下是因为他的强大英明,秦太傅能够收服众人的心是因为他如大海般的包容睿智。就连我这个一开始排斥讨厌他的太子,也在那淡淡的关怀理解中逐渐放下了心防,开始去信任依靠他,甚至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如普通少年般的撒娇任性。 我知道自己入了魔,心中产生了孽障,唯有苦苦压抑,等它慢慢溃烂消失。 “日冕,夕儿身体不舒服,你先送她回秦府吧。”母后的话从耳边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让整个宴会都静止了,无数朝臣的脸色变得异常古怪,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宴会实际上是为选太子妃而设,但才一个多时辰母后就有了决定,未免太过仓促。 我看见父皇终于回过了头,坐直了身,细细打量了下秦夕,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日冕,你去吧。” 我的心一瞬间被刺痛了,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看着众朝臣和其她女眷们失望的表情,我知道,这就是太子的夙命。 我有点自暴自弃地站了起来,像秦夕走去,这个女人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猜不透任何喜怒。 “还是让犬子送夕儿回去吧。”太傅拉起了秦夕放在桌下的手,脸色有点凝重,眼神也失去了温暖,我的心惊了惊,眨眼功夫,不远处的秦湮已经走了过来,拦在我的面前。我看着这对父子防范保卫的模样,哈哈大笑了起来,“太傅,您把女儿藏了十五年,总不至于藏一辈子吧?本宫倾慕秦二小姐的才华已久,正好趁此机会讨教一二。” 太子妃总是要有的,与其选别的女人,还不如是他的女儿。 “爹爹,就麻烦殿下送夕儿回去吧,哥哥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夕儿可不想他把大家丢在半路上。”说着,秦夕低头掩嘴轻轻笑了起来,她的话语纯真又不失顽皮,声音清脆又有些微稚嫩,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十五岁少女。 秦湮似乎被妹妹的话弄得难堪起来,脸红着回头争辩自己并没有醉,就算醉了也认得秦府的大门…… 父皇和母后禁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周围的朝臣也跟着起哄大笑,不少年轻的世家子弟拿着酒壶走到秦湮身边,一阵嬉戏玩闹。 秦湮晕红的脸颊衬着他那双桃花般风流含情的眼眸,惹得周围豆蔻年华的大家闺秀们娇羞地低下了头,却舍不得般暗暗抬眼偷偷打量着这位轰动武林的秦府大少爷。 我也有点失神地望向那张蛊惑人心的俊颜,猜想着太傅年轻时是否也如他这般惊才绝艳? 强拉回心神,转过头,眼前的太傅虽然周身似乎有着光韵流动,雅致悠然,但他的脸却没有秦湮的俊朗帅气。也许秦湮更像他的母亲,那个曾经名动天下的美艳娼妓。 父皇说:不过一个生育的工具。 母后摇了摇头:她是你太傅一生最珍爱敬重的妻子。 “殿下。”秦夕起身站到了我的面前,这个女人太静太淡,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存在,虽然有着与秦湮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一个是耀眼的太阳,一个是不及太阳光辉万分之一的月亮。也许她才更像太傅,同样的从容,同样的冷静。 “请。”我缓缓地向她伸出手,不意外看见太傅皱紧了眉头,秦夕似乎也愣了愣,眼神复杂地凝视着我的手,片刻功夫,终于把自己的柔荑放在了我的掌中。 那时,我不知道,她就是在这一刹那,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送秦夕回去的路上,我的心平静得苍凉。 自小就努力表现自己的聪明伶俐并不是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只是渴望得到父皇母后一个赞许满意的眼神,后来,仿佛无形中有一股力量推动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了权力野心的道路。每一次都是被逼的,每一次都是无奈下的选择,就像今天一样。 母后不遗余力地把我推向那个帝位,她说我是最适合的,虽然不及父皇才智的十分之一,可无论任何时候都明白怎样从大局着想作一个冷静理智的抉择。 所以,我永远也挣脱不开身上的束缚。世人眼中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完美无暇的太子殿下,其实不过一个懦夫而已。 “秦二小姐。”我拉开帘子,伸出手,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扶住我,走下了马车。掌中的细腕温暖柔滑,月光下,娇美的脸庞浮现着点点红晕。 虽然不愿承认,但这个女人,我的确是上心了,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秦二小姐,你裙衫上的刺绣是蜀郡的子兰华吗?”我看着那一簇簇的小花,心神有点儿恍惚。 她抬起头,脸色恢复了清冷,“殿下认识?” 我点了点头,“近郊别宛里种满了子兰华,那是父皇为了太傅从蜀郡千里迢迢运来的。” 她垂下眸,声音有些黯淡,“夕儿有好多年没看见满山遍野的子兰华了……” “如果秦二小姐喜欢,本宫明日就可带你去看看。”我拉过她的手,尽量温柔深情地笑着。 她似乎挣动了下,随后浅笑着羞涩地低下了头…… 可惜,这个“明日”,一去便是一年。 昊天三十八年,戏剧性的日子,天朝出现了第一位女状元。 殿试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正中央的白衣青年其实是位女红装,心下一惊,却没有太多错愕,暗笑了下,抬眼望向对面坐着的太傅,他仍然清清淡淡地笑着,温暖包容,一瞬间,所有烦躁不安,甚至邪恶的念头都飞走了,心也静了下来。回过头,我不动声色地坐在位置上,倒要看看今天上演怎样的闹剧? 果然不出所料,在父皇钦点她为状元的时候,刑部尚书魏士杰冷冷哼了一声,“女扮男装,欺君之罪。” 我的手指开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好笑地看着大殿中的每一个人,精彩万分。 魏士杰,至从与沧月公主完婚后,越来越有冷面判官的气势了。可是我知道,他只会为一个人低头。 “石舒才智过人,见识广博,治国之论更是现在朝廷所需要的,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埋没了天朝的栋梁之才吗?”太傅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却刹那间压制了大殿上喧哗的争论,他眉眼含笑地看着那位涨红了脸跪在地上的女子,“魏大人,合理的制度我们应该保留,不合理的,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太傅的话近似于代表父皇的意思,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可惜对方的脸上仍然是惯有的冷漠高贵。 现在的朝局卓家与柳家已经完全站在了太傅这边;袁家门生众多,自成一派;王魏史三家连成一支,但魏士杰狂傲不羁的性格仍然没有改,很难说他会完全服从家族的利益;吏部尚书陈良新,工部尚书林封涵,左仆射风凛,三人的态度永远模拟两可,含糊不清;军部直接受命于父皇,而皇室宗亲们,自从九叔死后,暗地里想方设法地意图绊倒太傅。 树大招风,太傅的权势财势可以说除了皇室外,天下第一人,所以嫉恨他的人比爱他的人更多,他在不断地帮人救人,也在不断地遭受着背叛重创。即使如此,我也从未发现过那温和儒雅的笑容有所改变,少时曾经忿忿不平地质问他为什么还要原谅那些忘恩负义之徒,他却一直没有回答我,总是轻轻地低笑着,追得急了,太傅才袖袍一挥,几不可闻地丢下一句“无所谓”,离开了东宫。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事才能让太傅放在心上? “日冕,你怎么看?”父皇清冷地嗓音在大殿上响起,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躬身回禀道,“儿臣与秦太傅的观点一致,朝廷选拔三甲进士看重的是他们的才智,而非男女之别。”其实父皇也对这些无聊的规矩嗤之以鼻,我们需要的只是他们的利用价值,管他是男是女,因为这个问题不是我们该忧心的,而是那位女扮男装的状元郎,就算皇上钦点又如何,在这个群魔乱舞、残酷肮脏的皇城朝廷中,活不活得下去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我转过头看向那位巾帼,她也正好感激地望着我,先前的紧张惶恐慢慢消失,娇好的脸庞展现出女人天生的柔情妩媚,我轻轻笑了起来,赞赏地上下打量着她,她似乎也注意到我放肆的目光,急忙低下了头,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浮上脸颊。 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此的傲骨寒梅,毁在这里,真是糟蹋了。 三天后,武举的较场选拔时,我不意外地听说太傅把那位女状元纳入了羽翼下,成为他的门生。微微皱了皱眉,这就是我最不满太傅的地方:太过妇人之仁。 我都可以想象过不了多久京城又会上演一幕利用与欺骗的戏码,这位昊天三十八年史无前例的女状元将会成为另一个打击太傅的筹码或者工具。 不过,如果没有太傅的支持护佑,她只怕会把命都丢在这里。 今年的武状元是卓家的长孙卓鸿,从小就随父亲卓彦四处征战的沙场男儿,输在他手下的人大概都不算冤枉。 卓风行抚着胡须,欣慰地笑了,这些年他似乎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的亲人知己上,朝廷里的事如非必要,不再与人争执辩论了。 我侧过头望向太傅,他的目光在注视着卓鸿时总是流露出莫名的光彩,有时候又像在回忆着什么似的出现瞬间的恍惚。 父皇的龙椅太高,看不见太傅眼中的异样,而看见的人又能与父皇说什么呢? 人已经死了,那个因为父皇这辈子唯一的私心,莫名其妙死在战场上的男人。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在太傅心中那个男人与父皇到底谁重谁轻?太傅为了他四年抗旨未回京城,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他俩是否就会在蜀郡厮守终生,放下遗忘京城中的所有一切?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太傅自己知道,或者,秦家的人也知道。 猛然忆起:我似乎还欠秦二小姐一个赏花的约定? 第四部 第六章 邀约秦夕去京郊别宛赏花没有得到秦府一丝一毫的阻碍,甚至秦夕自己都没有责怪埋怨这个迟到一年的约定。 最华贵高雅的鸾轿,专属于东宫太子的禁军精英,我给了这个女人十足的虚荣和排场,可惜她仍然一袭素淡裙衫,平静温暖的笑容,那一瞬间,我有着不明所以的挫败和懊恼,还有点点欣喜和庆幸。 无所谓周围人惊讶不赞同的目光,我牵起秦夕的手,把她抱进轿中,女人柔软的身体飘来淡淡的梅香,我差点控制不住地拥她入怀。 秦夕不是绝色倾城,却也称得上一个美人,可惜她太静太安然,让自己的美丽折损了一半。想起几天前那个女状元,我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女人,还是这样的好,娇媚温暖,柔情似水。 “知道天朝出现了第一位女状元吗?”我笑着看向秦夕,她没有挣脱我的手,反而柔顺地依偎了过来,没有刻意的讨好,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一样,甚至有种老情人的感觉,让我的心霎时惊跳了下。 “知道。”她的嘴角扬了杨,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夕儿如果去应试也是位女状元。”我的手有点僵硬缓慢的把她搂进怀中,不知为什么,有点害怕她这种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也许以前我还有这种想法,但现在,夕儿只想陪他一辈子。” “他”是谁,我不敢问,只得悄悄咬紧了牙关。 京郊的别宛修得与太傅在蜀郡的府邸七八分相似,院中及后山种满了子兰华,并从宫中遣来花匠细心照料。可惜这里父皇来了一次就再也不来了,太傅亦然,没有人知道原因。 下了轿,带着秦夕走进了朱漆大门,别宛中的侍卫宫女们全都激动欣喜地跪在了地上,太子的到来似乎意味着他们不再被丢弃遗忘在一角。 这就是权势名利所带来的尊贵和荣耀。 站在顶端的人与其说他们贪心不足,还不如说是被一种战斗征服的激情所驱使,身不由己地加入了权术阴谋、诡异莫测的生死较量中,敢问世间能有几人禁受得住掌握万事万物,把天地踩在脚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胜利诱惑? 就算最后得不到权得不到利,失去所有,如此征战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只是人生最难掌握,最为无可奈何的就是人心和情。 每当夜深人静或者陷入低谷失利时,空虚懊恼夹杂着点点悔恨总会时不时地浮上心头,那个时候满心渴望的莫过于平静和温暖。 我不能肯定每一个陷入皇城斗争的人都有如此矛盾心境,但这种矛盾成为了帝王之路上最大的障碍,使我总是在犹豫、冰火中煎熬。 太傅说只是因为我太年轻了,体内的血还有着人性良知的滚烫,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还有“选择”的机会。 人,总是有失才有得。鱼与熊掌也许可以兼得,但两个熊掌却是不可能共存的。 选择,有时候是生机,有时候不过是恶魔的诱惑。 显赫的出生,太子身份的荣耀,父皇母后的宠爱,太傅的庇护,我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危机,却并未尝试过只为了生存下去所面对的绝望和苦痛,所以我还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彷徨。不过,一旦我放弃多年来经营的一切,去追寻那种梦幻的完美,那么我就算能保住性命也会后悔终生。 太傅当年放下所有一切隐居蜀郡,我不懂,却略微能够明白他和父皇之间是一笔糊涂帐,剪不清理还乱,也许“放下”是唯一的出路;但我和他们不一样,就算帝王之路注定无情寡欢,不仅自己会变得冷血残酷,连亲人兄弟、情人都有可能失去,可我依然只能走下去,因为如果自己没能竭尽全力达到生命的顶点,剩下的只能是满心的不甘。 太傅说过,世间诸事无所谓对与错,只有悔与不悔,如果悔了,就算所有人认为是对的,你也输了。 “殿下。”秦夕缓缓走了过来,“我们可以去院中那个竹亭坐坐吗?”她迷人美丽的眼中闪烁着欣喜激动的光芒,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满院的子兰华簇拥着一座简陋矮小的竹亭。 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她的脚步走下了石阶,只听着她轻轻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有这个亭子,那不是卓叔叔家的吗……” “是兵部尚书卓风行的小儿子卓凡吗?”我停下脚步,前面走着的秦夕也慢慢转过了身,她的眼眶有些微红,点点泪珠盈聚在乌眸中,听了我的问话,一瞬间那个娇俏激动的小女孩消失了,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冷静,深深地凝视中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难懂,但最后所有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秦夕还是秦夕,温柔美丽,娴静从容。 “这个别宛的布置格局与蜀郡的老家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这个竹亭……”秦夕顿了顿,满脸笑意地看着我,“殿下想听故事吗?” “嗯。”我几乎不由自主地重重点了点头,她掩嘴轻轻笑了起来,素雅雪白的云绸罗裙衬着如玉的笑颜隐隐带着几分绝色倾城的美艳,四散纷飞的子兰华若有若无地盘绕在她的四周,如梦似幻,令我的呼吸一窒。 “殿下是不是想知道爹爹回到蜀郡后四年间发生的事?”秦夕转过身,缓缓向竹亭走去,看着她美丽却带着莫名惆怅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有些不明所以的复杂黯然。 跟着秦夕来到竹亭坐下,随侍的太监宫女们端上精致的糕点美酒。然而她的眼光再也未曾放在我的身上,只是平淡地望向院中的子兰华,开始诉说一个故事的尾声。 秦夕首先描述的是那个命运坎坷、坚强美丽的花国红颜云裳,她的娘亲,太傅最敬重的妻子。 也许世间都认为她是个依附御史中臣秦思生存下来的女子,甚至如林封涵等爱慕者责怪憎恨秦思对云裳的利用,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猜测过这个女人真正的心思。 云裳半生凄苦悲凉,为了生存,舍弃了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四处奔波,亲友情郎的背叛令仅存的希望都摧毁了,她能活下去也许只是凭着一股倔强的支撑。 最后的真相大白令逼迫自己的怨气都消失了,女人最渴望的是什么,莫过于可以信任依靠的男人和家,秦思不能给她爱情,却有能力权势保障安全宁静无忧无虑的生活,如果再加上一对儿女,对云裳来说这就是余生最后的归宿和最大的幸福。 秦思对云裳的敬重不仅来源于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支持和对母亲儿女的照顾,更重要的是云裳的坚强和智慧。 她对秦思奉献了自己的所有一切,却牢牢守住了心,在刚回蜀郡秦思消沉的日子里从未跨越雷池一步,否则也许就像秦夕说的那样,她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娘说她对不起爹,如果当年是她把爹从过去的阴影中解救出来,也许卓叔叔就不会死,爹也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只能在回忆中得到一丝慰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死的那个人换成是你娘,太傅会变成怎么样?”冷冷笑了一声,我不由得赞叹云裳的聪明,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入局,所以保住了性命,保住了赖以生存的“家”,也或者她一直爱着林封涵,对太傅只是感激之情?不管怎么样,在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中,这个青楼出身的娼妓才是最大的赢家。 我冷笑着看向秦夕,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脸色逐渐苍白了下来,“如果是娘,爹会疯的……” 也许。 卓凡死了,太傅还有个家,还有必须照顾保护的妻儿,所以他向父皇妥协回到了京城。不过,如果是云裳,凭她与太傅间浓厚的感情只怕会逼得太傅走上极端,到那一天,太傅手中的财富与权势,尤其的是对父皇的影响,恐怕会造成天朝建国以来最惊险的动乱。 想到这里,我不得不再对云裳刮目相看,她到底是为自己还是在保太傅的平安?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啊…… 第四部 第七章 一个人对故乡的思念就仿如初恋一样刻骨铭心,爱恨交织,难以忘怀。那里有他最纯真快乐的童年,还有成长无奈的痛苦以及逼迫面对的现实。 秦思回到蜀郡,看似平静安详,沉稳洒脱,却不过是心愿未了,无奈妥协放手,郁积心中。他能放下已经算是一种大彻大悟,然而凡人依然是被红尘束缚着,难免惆怅伤怀。 时间能够治愈一切,这也许就是他最后的希望和寄托。 人生最大的幸福其实是能够找到一个携手扶持、共同到老的人,无所谓美丑,无所谓背后的财富权势。 牵手,很容易,也很难。 卓凡在秦思离开京城后也辞官消失了,在蜀郡南边的深山里,面向秦思居住的村庄隐居了下来。很难说清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的爱从何而起,他的忠心守候又是由于什么理由?卓凡从住进那片竹林开始,就只是默默地望着那个人,从未刻意出现过。也许,他是不想让秦思为难,有时候爱一个人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 云裳知道了卓凡的存在,秦湮秦夕也认识了这个父亲生平最要好的知己——卓叔叔。 他带着一对美童练剑,爬山,捉鱼,向他们述说曾经的少年时期。卓凡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幸福笑容,他对秦思的感情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越积越深,到自己都难以置信时,只能无奈一笑。 年轻意气用事时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战死在沙场上,秦思会不会痛心流泪,所以早年不顾一切地跟随九王南征北讨。后来,他的心静下来了,频繁的生死一线间,总是由于一个日夜思念的人而强撑着活了下去,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 回想起来在秦思刚入京城时,卓凡也是个泼皮胡闹的热血男儿,然而不知不觉中,他在沉默隐忍间变了。 “太傅是什么时候知道卓元帅的存在?”从“卓凡”到对方最后的封号“元帅”,我对这个父皇最大的敌人也许产生了几许敬佩。 “其实我觉得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秦夕迷惘地深深望向院中的子兰华,那里似乎依然还有个潇洒舞剑的身影,“卓叔叔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爹爹的身边,爹爹垂钓的手没有颤动一下,他们一直沉默着,直到夕阳西下,爹爹问卓叔叔要不要跟他回家尝尝娘的手艺,卓叔叔点了点头就招呼我们一起走了……的2d 卓叔叔出现在秦村后,我们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变,哥哥仍然跟着卓叔叔练剑,我陪娘亲种花做饭,爹爹有时候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有时候上山采药,然后和卓叔叔一块儿回来。 卓叔叔的卧房在哥哥的旁边,他对我和哥哥就像亲生的儿女一般,他有点怕娘亲,因为娘亲总是拿些往事取笑他,不过他依然包容亲切地唤娘亲“妹子”。卓叔叔几乎片刻不离地陪在爹爹身边,说些日间的琐事,沉默地喝酒赏花,有时候也陪爹爹去魔教看望故友……” “司徒祈颢吗?” 摇了摇头,“卓叔叔和爹爹经常去看望的人不是现在的魔教教主司徒祁颢,而是他们少年时期的朋友柳寒星。柳姨嫁给了上一任魔教教主,由于司徒叔叔不能下断天崖,所以他们现在仍然留在教中主持大小事物。”的6f “你知道得不少嘛?”不过一位天朝臣子的女儿,却似乎了解了皇室“影卫”的内幕,不得不令人心生警惕。 “我不是将来会成为你的皇后吗?”秦夕温柔娴静的脸庞突然浮现出一股冷然嘲讽,“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良人应该是像卓叔叔那样,奈何,情之一事果然是变化莫测。卓叔叔不仅是哥哥的师父,也是我的老师,虽然我只向他学了点皮毛功夫。 卓叔叔一直教导我们要作个心性坚毅的人,所以他等了爹爹二十多年,甚至在最后一刻也只是作为一个知己守候在爹爹的身边。 我觉得他们虽然从来未曾牵手,却已经相互寄托了彼此的灵魂。我永远记得那个时候爹爹的笑容和现在截然不同。”说到这儿,秦夕低下了头,“我是卓叔叔的弟子,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跟他一样……” “什么意思?”我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冷冷地看着秦夕,她的脸上一扫先前的对持,微微一笑,仿佛春风抚过般的温暖,“殿下,我有点累了,可以送我回秦府吗?” “你还没说完太傅在蜀郡发生的事……”瞄到她渐渐开始苍白的面庞,猛然忆起这位秦二小姐的“身体孱弱”,我急忙收住了嘴,“好吧,本宫先送你回秦府。” 从秦府回皇城的路上,我的脑海中还残留着少女甜美温柔的笑颜以及淡淡的梅香。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也许它们疲于面对的太多,希望掌握的太多,所以女人会停留心间,却只能占有很少的一部分。 男人无情吗?不过因为太忙,忙得顾不上情,或者在万里江山面前,情显得太过渺小。 远处停着的华贵官轿,只用一眼就知道是专属于御史中臣秦太傅的。只见他下了轿,缓缓走向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身边,不顾对方一身脏污泥迹,轻轻地抱了起来,拥进怀中。 一个朝廷命官,“天下第一人”,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怎可能手上没有鲜血人命?如此举动,难免不让人觉得虚伪做作,假仁假义。这也是我当初反感厌恶太傅的原因。可是在望向那双温柔怜惜的双眼时,心中的疑虑就瞬间烟消云散了。那个人慈爱的笑容是那么真实,那么沁人心扉,那么令自己无地自容。 听说过太傅前半生的传奇,所以从来不会认为这个人的心是软的,那么他现在这种无聊没有意义的举动代表了什么呢?真的博爱天下吗?死了那么多人,失去了那么多,太傅真的不怨不恨吗? 或者这只是一张妥协麻木的面具,太傅心中仍然被苦痛煎熬着。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的笑容能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温暖包容,能够让人打从心底地眷念依赖? 我看向离得越来越近的太傅,他也抬起了头,望了望我身后马背上的禁军,淡淡地说道,“刚送夕儿回家吗?”太傅的眼神仿如大海一般沉静,我完全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最后,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嘴角边扬起一抹宠溺无奈地笑容,“太子殿下有空多去看看夕儿吧。”说完,他就抱着那个孩子上了轿。 轿帘垂下的那一刻,我不由得抬头闭上了眼,心中烦躁莫名的酸楚翻滚着:如此人物怎能让我不憧憬?红尘寂寞,我愿的不过是能有这样温暖的人相伴一生…… 第四部 第八章 皇后,帝王的妻子,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她的爱和人生注定只能是牺牲奉献,她不仅要为丈夫牢牢地守候着家园,还要博爱兼济着天下黎民百姓。她不能纠缠于男女间的恩怨情仇,她得陪着帝王,陪着这个国家,共同进退。唯一的私愿恐怕是能与心系之人在惊涛骇浪、诡异莫测的命运中白头偕老。 如此对帝王妻子的评论让我想到了母后,她就是这样默默坚强地站在父皇的身边。可她却告诉我这是秦夕在太傅和皇室宗亲面前说的话。 母后说太傅当初非常反对秦夕入宫,就算身份是太子妃甚至将来的皇后也一样。 他问秦夕:你是要得到太子的宠爱还是只愿相伴一生? 母后告诉我这些,只愿促成一段美好姻缘。我却明白,感动是一时,却不能维持一世。 我按照父皇的吩咐,时常上秦府看望秦夕。然而,事实的真相不过是为了多接近太傅几分。每次内疚回头时,总能看见秦夕站在不远处,柔情似水地望着我,她的眼神仿佛看透一切般透露着一丝凄苦,但她的笑容却那么美,那么娇艳。 前方,太傅搂着妻子赏花笑谈,时间长了,我也发现这个时候的太傅笑得与在宫中不一样。千古第一帝面前,太傅的笑容精致完美得不似凡人,而现在,他只是个普通的丈夫,普通的父亲。 如此幸福和谐的画面连我也不忍心破坏,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帮太傅守住这块净土的念头。苦涩一笑,我什么时候变得无私伟大起来了? 回头,秦夕永远站在原地,望向我,温柔恬静地笑着…… 司徒祈颢,天朝第一影卫。 秦夕说幼时经常跟随父亲和卓叔叔去魔教,却从不曾见父亲踏上断天崖。后来渐渐懂事了,他能看出父亲在望向断天崖时的渴望和复杂,缠着追问,父亲总是无奈地摸着她的头叹息:那个人与我们不一样…… 司徒祈颢身为魔教之首,他向江湖放下的话则是:天下没有正道。 每一个清楚他身份的人都故作聪明的声称明白几分,然而,远远不够。 父亲说司徒祈颢虽然浸染于魔教之中,但他的师父却来自昆仑,身兼道佛两家之长。这个人的所思所想绝非等闲之人能够理解。 天下没有正道,并非仅仅是指朝廷利用魔教平衡江湖势力,让百姓安居乐业,而是……,也许天下真的没有所谓的正道,或者无所谓正邪之分。 “……,爹爹说司徒叔叔是个手握红尘翻滚的绝世奇才,他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秦夕望向远方的落日,叹息着说道。 “他从来没有下断天崖见过太傅吗?”我就不信太傅去魔教作客时,这个天朝第一影卫还能沉得住气? 秦夕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浅笑着说道,“你不了解司徒叔叔,爹爹说他是天地所孕育的英雄,具有掌控万物之能,但他太过桀骜不驯,无视于苍天所赐予的恩宠眷顾,所以招来妒恨,身险红尘。这样的人不是不会毁诺,而是不屑于毁诺。” “难道太傅也没上过断天崖?” 秦夕摇了摇头,“爹爹告诉我如果司徒叔叔不愿见他,那么他会尊重他的决定。” 听了这话,我不解,不懂司徒祈颢的倔强,也不懂太傅的犹豫。 “不过有一次问天解释说:其实司徒叔叔在等爹爹下决定,上断天崖。” “问天是谁?” “他是柳姨的长子,拜了司徒叔叔为师,后来我们决定离开蜀郡回京城时又无缘无故认了司徒叔叔为父,还为自己改名换姓,自号“莫问天”。”说到这儿,秦夕似乎想到什么趣事,轻轻笑了起来,“问天的性子跟司徒叔叔极为相似,却少了几分桀骜,多了些亲切洒脱。他总是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所以一丁点喜庆也能让他呼朋唤友闹上个三天三夜,离叔叔和澄姨是断天崖上最疼问天的长辈,司徒叔叔和吉祥阿姨则是一味地放纵,所以管教的责任就落在宇叔叔一个人身上了。” “你说的人是离恨天、宇沉知和澄衣吉祥吗?” “对,其实他们一年中有一大半的时间住在断天崖。” “你也去过那里吗?”的 “嗯,断天崖是个像昆仑一样的仙境。” 秦夕向往的神色让我不由得感到好笑:魔教的总坛居然会像仙境,讽刺么?! —————————— 昊天二十七年,蜀郡边缘部落叛乱,就是这么一场小小的战役断送了天朝一位沙场悍将的性命,怎能让人不觉得匪夷所思? “殿下,你懂情吗?其实一开始我们跟所有人一样去追逐,去讨好,去示爱,当这份感情得到点滴回报,我们就会变得贪婪任性,爱就变得狭隘,我们渴望占有完整纯净,一旦事与愿违,恨就油然而生。可是我们连路边的乞丐都会施舍,为什么还要对心爱的人如此残忍?最后,有些人会选择继续爱下去,默默地爱着,静静地守候,这个时候爱就变成一个人的事,一杯苦酒,孤独沉重。”秦夕轻笑着看向我,她的笑容缥缈嘲弄,不知是在讥讽我还是她自己,“卓叔叔走的那天,爹爹一直握着他的手,他们似乎知道这是第一次牵手,也是最后一次了。七日后,元帅战死的消息由郡守亲自带到秦府,娘哭了,大哥哭了,我也哭了,爹爹却一直坐在院子里沉默着。” “太傅什么都没说?”我不信,莫名其妙中箭身亡,叛乱平息后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找到,怪不得全天下都说是父皇下的手。 “后来没多久爹爹就决定回京复职,临走前问天来了,他一直看着爹爹,似乎在等着什么,最后爹爹叹了口气,他说他要把这一生给娘,给我们,给这个家,黄泉路上,卓叔叔等着他,等着他以后的生生世世。” “莫问天是为司徒祈颢来的吧?” “爹爹给了他一封信,让他转交给司徒叔叔,娘告诉我那是一张白纸,因为她看着爹爹提笔从日出站到日落,什么都没写。” “司徒祈颢收到信的反应又如何?” “问天说……,司徒叔叔笑得很幸福……” 秦夕微侧过头,轻声呢喃,神色迷惘,我也是满腹不解。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每一个谜底的答案都是另一个谜,那一天看着日出日落,太傅都回忆了些什么,做了何种决定,没人知道。司徒祈颢笑的是什么,他从一张白纸中读懂了什么样的感情,也没人知道。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秦夕缓缓站了起来,“殿下,时候不早了,我想先回房。”说完,她俯身行了个礼,转头离去,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我急忙拉住了她的手,“你还没告诉我太傅在得知卓元帅战死的消息后都说了些什么?” 秦夕没有回头,“殿下真的想知道?” “对!” “那天,是我把郡守带来的信交给坐在院子里喝茶的爹爹,他看了后就抬头仰望着天空,很长一段时间,信都从他手里滑落了,我急忙蹲到他身边,把信捡了起来,这个时候我听见爹爹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说:日申,我终于开始恨你了……” “不可能!”我想起太傅温暖平静的笑容,想起他与父皇深情依偎的身影,难道一切都是假的? “殿下,不要对我太好,不要回报我的爱,永远离我最远,永远当我陌生。”秦夕一边说着,一边挣脱开我的手,“这样我就能一直追逐,不会有贪婪,不会有索求,不会有独占,更不会有以后的恨……”说完,秦夕转身离去,裙衫飘扬,美丽纤细的身影没有一丝软弱。 天空,忽然落下一滴一滴的水珠,不一会儿,连绵不断的雨声传来。我把手伸出竹亭外,雨水打在肌肤上,冰凉彻骨,就像秦夕的眼泪一样。 她是个女人,我让一个爱我的女人承受着我的孤独罪孽荒唐。 第一次,我的心有点痛,因为我感受到了她的泪…… 第四部 第九章(大结局) 昊天三十九年除夕,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夜,因为它给所有人都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父皇,我想以后每一年除夕都将是他永远的痛。 皇家的除夕之夜总是热闹非凡,歌舞升平,君臣同乐,除了太傅。父皇不允许一个娼妓进宫,所以每一年除夕太傅都在自己家中陪着妻女。 以前我不懂,现在有点明白了,也许对太傅来说“家”比情或者比父皇更重要。 那一晚,很累,很空,跟从前无数个夜宴一样。 皇宫朝堂内到底有多少黑暗虚伪肮脏恶心,也许对于第一次看见的人会有震惊,但是对我来说,从小耳濡目染,甚至一点点在学习,一点点在经历,直到今日已经习惯了麻木了。有时候我在想,身处其中的人个个聪明绝顶,圆滑事故,而每一个骗局陷阱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他们一定感受或者推测到了,最后的失败到底是由于太过自负还是太过自欺欺人。 太傅说,没有人可以骗你,只有你自己骗自己,骗自己去相信,自然输了。 我从来没输过,因为我从来不自欺,那么秦夕呢?我总是想从她的每一句话,每一抹神色,每一个动作中找到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可是,没有,我甚至一天比一天更能理解她的矛盾痛苦和一颗殉葬般的牺牲之心,还有浓浓的沉重的爱。 如花般娇媚的少女,她从没在我眼前掉过一滴泪,柔弱的身躯,甜美温暖的笑容,她的包容像母亲,她的守候像情人,她的支持像知己…… 一整晚我都在想着秦夕,一整晚母后都在尽职扮演着一国之母,一整晚父皇都在静静地品尝着美酒。 也许他的龙椅真的太高了,所以没有人看见他肩膀上的那滴血;也许太傅的情网编制得太完美了,整整十二年终于让父皇卸下了所有的警觉。 因此,直到夜宴结束,父皇回寝宫休息时才发现了那滴触目惊心的鲜血,很多年前他亲自为一生最爱戴在右耳上,他告诉他:红色是朕与你的鲜血,如果有一人去世,石中的血液就会流出,直至透明…… 那一晚,我是被母后从睡梦中叫醒,她拉着我不顾宫中规矩执意带着众人来到了秦府,还没走进门就听见父皇的怒吼和碎碎的啼哭声。 侍卫们护着我走进了太傅的卧房,我看见那个温暖慈祥的人似乎没听见周围的嘈杂声,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太傅……”一瞬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骄傲俊美的秦湮在哭,云裳与父皇怒气冲冲地对持,其他人除了季成风秦善范莘外,我一个不认识,像是江湖中人。 秦夕!她在哪儿? 我一手抓住哭红眼的秦湮,他指了指旁边的卧房,我急忙推开围住的众人赶了过去。临出门前,听见云裳冰冷控诉的声音,“你还记得昊天二十七年的蜀郡叛乱吗?所以,他不想见你最后一面……” 父皇,你一生唯一的错,让你失去了一生最爱你的人。 推开门,屋内的侍女丫鬟正在给秦夕喂药,她的脸色苍白,看见我时一双哭肿的双眼又不住开始垂泪。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那个从小一直憧憬的人来到这里,秦夕的泪一直流进我的心里,秦夕的痛已经变成了我的痛,秦夕的笑才会是我的笑。 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她开心,我才能开心。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碗,我抱住秦夕坐在床头,她没喝药,只是躺在我怀里不停地哭泣。 柔情似水的女人,美丽脆弱,她是我的妻,永远平静微笑守候我爱我的女人,太傅说过天下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或者已失去,而是握在手中的眼前的幸福。 “夕儿,给我你的手,我会牵着,一生一世。”那一晚,我终于打开心扉,让秦夕住了进来。 后来,夕儿告诉我,那天夜里是太傅命令金银岛的人制住了父皇的影卫,所以他旧病突发垂危的消息没有传进皇宫大内里。 太傅走得很安详,很满足,他说云裳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最自豪的妻子,陈天涯有玄一言玄一末照顾还有秦湮孝顺,他就放心了。 太傅一生最愧疚的人是九王叔日宣,他说这份恩情希望来生能报。 他和卓凡约定了黄泉路后的生生世世,但在闭上眼前,他最想见的人是司徒祈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未说的话,只是见一面,这是太傅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可惜…… 夕儿,那你呢,太傅对你说了什么? 爹爹说他把所有一切都给了我,他尽力了,未来的路只有靠我自己走。 昊天四十二年,这三年中变化最大的也许是皇家和秦府。 太傅去世后,父皇仍然每日上朝下朝,唯一不同的是我必须跟在他身旁学习处理国事了。父皇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御花园中,望着远处的高山白云静静地思索,这个时候他总是问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为什么? 我想他说的是太傅,但是“为什么”指代了太多,我不知道从何答起,而父皇其实并不需要我的答案,有些事情必须自己想明白,我们说再多他也只会当奏折处理。也许懂了,父皇这一生才会完整。 秦夫人带着儿子去了江南,听说与武林盟主比邻而居。天下人都知道秦家大少爷是武林盟主陈天涯的义子,也将会是他的接班人。而对于朝廷和我来说,秦湮坐上那个位置,总比放任其他人安心不少。 夕儿仍然在京城为他父亲守孝,不久之后她将成为我的太子妃。 昊天四十二年是父皇统治天朝的最后一年。 父皇做了一辈子英明神武的千古第一帝,他走的那一天我至今都参不透到底是“突然”还是“早有预谋”? 一成不变的早朝,迎来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母后拿着传位的诏书和玉玺,头戴凤冠,在罗云和季成风的陪同下来到了金銮大殿。从头到尾,她的脸色尊贵威严,语气冰冷强势,可以说用铁腕震慑住了朝堂上的王公大臣们。其实这些人怕的不是母后和剩下的皇族,他们敬畏的是她手上的诏书和身后的罗云季成风,因为这三者象征了千年来第一位统一大陆的皇帝,神一般存在的昊天帝日申,而玉玺在他们这些开国功臣眼中还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作用。 父皇突然隐居京郊别宛,我在这天之后迅速地被推上皇权的顶峰。所有一切发生得太过措手不及,那个位置对我来说还有不少陌生和恐惧,而朝臣们在冷冷地轻蔑地希望看着我出丑的同时,又无比惊悚害怕地张望着东北方弥漫着子兰华香的神秘别宛。 父皇走得太快,我这个皇位除了袁丞相和左仆射风凛支持外,无一人不在等着看戏,甚至重新燃起了某些人暗藏多年的野心。 卓、柳、王、魏、史,一直站在皇家身后的司徒家在大将军司徒浩然隐退后,长子司徒祈默的态度开始暧昧不明。我知道司徒家不会背叛皇族,甚至卓、柳、王、魏、史五家也不会,但他们的“不会”和“心甘情愿的臣服”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父皇在位时,这些天下间最聪明的人都争先恐后地炫耀证明自己的才智,而现在,他们似乎反过来考验我的能力,嘲笑我连父皇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令人无奈的是连我自己也陷入了这种束缚中。 还是在相同的年月,我登基为帝没多久,京城或者说整个天朝迎来了另一个传奇人物——莫问天。 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朝堂上正在为我的贴身侍卫人选反复纠缠争论,这样的事情应该由皇家在影卫中直接选出,就像父皇当年看中季成风一样。 卓风行和司徒祈默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出猴戏,以他们今时今日的权势的确可以在我这个稚嫩的帝王面前戏弄皇权。 这个时候,表面圆滑世故的柳尚书站了出来,他说要保荐一个人。 莫问天,他在江湖上的名号不及陈天涯甚至后来的秦湮,在皇城朝堂内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卫。 所有人提到他似乎更关心此人身后错综复杂的背景:魔教前教主之子,柳家长孙,司徒家二公子司徒祈颢的唯一义子,魔教现任教主曾经天下第一影卫司徒祈颢的嫡传弟子。 莫问天身上从一开始就贴上了司徒祈颢的烙印,而他自己也只用师傅留给他的玉如意软剑,只穿和师傅一样的青衣。 影子这个词伴随了莫问天很长一段时间,清高桀骜的世家子弟们更讽刺他比不上司徒祈颢,因为他是出生魔教的江湖草莽,而司徒祈颢则是京城贵族的骄傲。 这些闲言碎语明嘲暗讽对莫问天这个人来说,大笑而过。 十几年后,所有人也开始慢慢醒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就像司徒祈颢无论再怎么桀骜不驯,他身上的气质显示着自己的世家出生。莫问天却不同,这个人只能用神秘莫测四个字来形容,没有人会猜得到他下一步会走什么样的棋,如果他明天把剑指向帝座,我想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惊讶。 “传——莫问天——” 我不知道其他人在看见莫问天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青衣锦缎,剑眉鹰目,浪荡慵懒的笑容,他其实长得很不错,英俊不凡,看起来也容易让人亲近,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把天下间最危险的剑!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说司徒祈颢除了父皇,谁也不跪,全天下也没人当得起他的跪拜。而现在,莫问天跪了,我并不觉得与其他太监宫女有何不同,只是当他站起来时,先前那种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他的眼光不仰不俯,置身事外,调笑戏弄,就跟刚才的司徒祈默和卓风行一样,只是这个人更加危险,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深不可测的强大气势似乎警告着世人:他随时都“会”都“能”挥剑斩断这出戏,不为任何理由。 “皇上,秦二小姐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了。”莫问天站起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告知大家这个莫名其妙的消息。 夕儿?! 我不顾礼仪地站了起来,“传!” “皇上是不是该亲自出去迎接你的皇后,你的妻子?” “大胆!” “放肆!” 莫问天微偏着头,似笑非笑,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戏谑嘲讽肆无忌惮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刻,大殿内的所有侍卫都拔出了宝剑。 我的怒火也升起来了,无数个日夜被朝臣们轻蔑,他们的眼中只有父皇,我就算穷尽今生也追不上的人。 突然,想起了秦夕,这段日子只有她给我温暖,我什么也不会说,她也什么都不问,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夕儿说过她的问天哥哥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我低头看向大殿中央的青衣男子,他像雄鹰,跟传说中的那个人一样,展翅高飞戏弄乾坤的逆天之鹰。 他的身上勇气大于自信,洒脱桀骜,这些都是被困在牢笼中的我所没有的东西。 夕儿,你信莫问天,我信你。 走下金壁辉煌的石阶,不顾朝臣们的劝诫,二十多年来我都在尽力做好一个太子一个皇帝,却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c7 出了大殿,风很清爽,天空很高,我转身看向莫问天,他的眼神真挚温暖,透露着一种鼓励和赞赏,回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龙椅,突然想通一件事:不是我掌握了皇权天下,而是皇权天下掌握了我。不想辜负任何人势必会辜负自己,人世一遭难道就这么卑微麻木地活下去吗? 不会!我先是日冕,才是皇帝,我要做的是自己,而不是父皇。 “皇上,这是早朝,您这样有失体统,如果是先帝……” “史尚书,现在不是昊天四十二年,而是泰安元年。” 夕儿是我的妻,我的皇后,错一次又何妨,而且错的不过是规矩体面?! 从这一刻开始,我要找回自己。战胜自己。 宫门外我以为只看得见夕儿,谁知道来的却是富丽堂皇浩浩荡荡的队伍。全天下除了皇室外谁的财富第一,谁的权势滔天? 秦家! 秦夕仍然一袭素白麻衣,头戴孝花,今天的她有点不一样,柔情似水温暖贴心的女孩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一举手一抬足无不显示着不容人侵犯的尊贵气势,她来到我面前,盈盈下拜,“皇上,夕儿的守孝期已满,我把所有一切都带来了。” 她的话一说完,袁丞相、左仆射风凛和柳尚书立即带着众人跪了下去,齐声祝贺,“恭喜皇上!” 夕儿抬起头,她的眼神还是跟昨晚一样,包容牺牲,温柔爱恋。 我却想笑,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压抑住喉间的酸涩。夕儿说太傅把所有一切都留给她了,最大的筹码,秦家也以为奉上了最大的保障,其实他们不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最宝贵。 傻夕儿,你身后的那些我能在五年或者十年后重新创建得到一模一样甚至超过的成果,但是你,却是只能依靠天意缘分才能侥幸获得。 你真傻…… 我拉起她紧紧拥入怀中:傻女孩,红尘历练中我最渴望的就是一份温暖,握住你的手,无论前方多么艰难痛苦我都能继续走下去,为了你。 “谢谢……”此刻,我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日冕,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等着你……”傻女孩,有这句话就够了,但是别忘了你的丈夫是一个帝王,生来就手握乾坤,号令天下,我有能力让众生臣服。 其实在“情”字面前,我也是个傻瓜,不配做个帝王。 太傅去世时,母后曾经慌乱过怀疑过太傅对父皇的爱,她害怕我娶秦夕又是秦家的另一个报复。 可我是太傅最得意的门生,也许从我感受到秦夕爱恋的那一天开始也变为最懂太傅的人之一。 太傅是爱着父皇的,一生一世都没放弃,就像秦夕对我一样。只是这份爱只能是爱了,“家”的责任他必须去肩负,对司徒祈颢九王叔的愧疚他必须去承受,卓凡的仇也必须报,父皇是这块大陆千年来最英明神武的帝王,太傅深深地爱着他,爱着这个天下,爱着黎民百姓,所以他的“仇”只能报在自己身上,他先重重的伤害了自己,才能告诉父皇“做错了”。 父皇,你明白吗,太傅对你的爱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他爱得太沉重太痛苦,所以才愿来生来世都不再与你相遇。 父皇为太傅傻了一次,错了一次。 我为秦夕傻了一次,冲动了一次。 母后警告我秦家的势力会随着秦夕的入宫渗透皇室。 我只回了一句话:如果夕儿愿意让我牵她的手,朕,愿意给她——半壁江山。 全文完 预计一个番外,莫问天和罗云,以及日申的最后结局。 番外 第1章 番外:江东兮然 江南烟雨,轻轻的,柔柔的,仿若白衣男子手中的剑,温柔地拂过满园纷飞的桃花。男子面如冠玉,如墨的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在脑后。他闭着眼,感受着滴落在脸颊上的春雨,闻着鼻尖醉人的桃花香,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竹林古琴,霓裳剑影。 一生,一世,一双人。 “兮然,第一次见你有如此雅兴。”说话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剑眉星目,俊美不凡。 “第一次发现他的剑可以不带一丝杀气。”坐在竹亭中的男子一边轻笑着,一边为桌上的三个酒杯斟满酒,他的背上背着一柄古朴的青锋长剑。 兮然回头,深深地望着自己的两位好友,满眼复杂:“子英,决定去京城了?” “不得不去。”子英向兮然随意地招了招手,转身走入竹亭:“老父许诺,只要我能考中状元,就可娶苏容为妻。” “你真的爱苏容吗?”东方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子英,语气些微嘲讽。 “苏容惊才绝艳,天下无双,谁人不爱?”子英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听了子英的话,东方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下,眼神痛苦:“你为苏容流过泪吗?” “男儿流血不流泪,东方,你怎会问如此奇怪的话?” “我会。”正在擦剑的兮然停下了手,慢慢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这一片桃林:“每夜练剑,每夜都会想起从前,每夜都会流泪,转眼,已经十年了。” “兮然……”子英惊讶地连酒杯掉在了桌上都不自知,相识八年,第一次从冷漠沉静的兮然口中听到如此情话。 “十年,兮然,你的剑,早已天下无敌。”东方望着好友孤绝挺拔的身影,缓缓说道。 “天下无敌?”兮然凝视着手中的‘问天’,耳边响起那人走时的最后一句话,“在我未死之前,你不可用我教你的剑法与人对敌,不可让人知道你是我的弟子。” “我愿此生只做江东一闲人。” “口不对心!南北的财富,我范家掌握了五六分,而江东,你兮然独霸这片富饶之地!”子英叫嚷着站了起来。 而兮然却置若罔闻,握着剑,走向桃林。 东方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子英的心紧了紧,他感觉今日的兮然与往昔不同。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东方望向石壁上仿佛用刀剑雕刻上的苍劲有力的大字,心神微荡。 曾经他也相信这句话,曾经他倾羡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曾经他也憧憬着找到这样一个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可是当那个黑衣铠甲,风姿卓然的人出现在生命中后,他就明白,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他在承受着上一辈留下的苦果。 那人一边诉说着低沉暧昧的诱惑,一边用锋利的长剑割断了他的咽喉,无法呼吸。 “这是兮然刻上去的吗?”子英轻笑着,心中暗暗计划也买上这么一座山庄,找块石壁刻上‘一生一世一双人’,送给苏容,博红颜一笑。 “这是我师父的情人刻上的。”兮然的语气有点冷,有点嘲弄:“这是他给我师父的承诺。” 兮然呵呵笑了起来,渐渐地,开始有点疯狂。 他想起那个青衣俊颜,剑指天下的男人,想起他最后回来时,苍白的双手,再也握不紧青锋长剑。 “子英,去京城吧。” 那里有一场盛世烟华,等着你。 第2章 番外:东方青戈 城门下,车水马龙。 从江南到京城,逍遥自在惯了的子英走了足足半年。 “俞总管不愧是家姐看中的人,就算我迟了数月,还能如约而至。”子英满不在乎地轻笑着,如玉的容颜,随意潇洒地气度,令人心折。 “少主,一路辛苦了。”俞总管俯身作揖,低头的瞬间咬紧了牙关,握紧了袖中的双拳,无人知道子英的话带给他的是痛苦,还是羞辱。 身后的仆从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行礼,又退了下去。 子英的眼亮了亮,低声赞道:“好马!”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子英抬眼望去,只见一对军士正在驱赶着老百姓,清理出一条道路来。 城门口,红木镶金的大轿静静地停在那儿,两旁站满了整齐列队的士兵。 “这就是泰安年间的京城吗?果然比不上昊天盛世。”子英皱着眉头,淡淡说道。 俞总管回头,看向京城最繁华的‘秦月楼’,他记得,那个人今日回朝,在秦月楼大摆宴席。 红木镶金的大轿缓缓被抬了起来,守城的军士谄媚地站在两旁,点头哈腰。 可惜,刚走两步,一支银柄黑羽的长箭便插在了道路中央。 一瞬间,喧哗的城门口静了下来。所有人看向中央的黑羽长箭,目光闪烁,脸上表情各异,但却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退。 俞总管扶着子英也向后退了数步。 “这是……”就在子英满腹疑问的时候,耳际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子英回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黑色的骏马,黑色的铠甲,黑色的头盔遮住了半张脸,他们背后的大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手中黑色长棍挥舞,映衬着嘴角边残忍放肆的笑容。 刹那间,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军士们已经惨叫着跪在了地上。 “我们将军要出城打猎,还不速速让路!”两名黑甲将士一手控着马,一手握着长棍,望向红木大轿,轻蔑放肆的大笑着。 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中,轿子已经被放在了地上,走下一位脸色涨得通红的紫服官员:“你们将军不是刚回朝吗?怎么又出城打猎?进宫述职了吗?!” “本将军行事,还需向王大人禀报吗?”从黑甲将士中间缓缓骑马走出一位身材略微瘦削的男子,他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让子英想起了江南的烟雨,沁人心扉。 “东方将军,你要出城,本官可以给你让路。但你手下的士兵打伤了我的门人,怎么算?”紫服官员厉声责问。 “你可以进宫告御状。”男子仍然不愠不火,懒懒地回道:“本将军一定给你这个机会。”说着,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知为何,当看见那两片嘴唇轻扬时,子英的心急促地跳了起来。 手一挥,左右的黑甲将士们哄笑着散开,奔向前方,黑色长棍毫不留情地打在城门军士和紫服官员的门下士兵身上。 “东方青戈,你要干什么?!” 面对着暴跳如雷的同僚,东方青戈扬起了手中的马鞭,一用力,对方的官帽落在了地上,撕成两半。 “王大人,听说你最近新纳的小妾出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阎王楼?”东方青戈缓缓地拔出背后的长剑,指向已经瘫软在地上的紫服官员:“大驸马的身体一向不好,本将军非常忌讳‘阎王’两个字,还是,休了吧。” 慵懒清淡的语调,诉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语。 子英明知自己该低头,却情不自禁地死死盯住马上的男人。 也许是感受到子英灼热的视线,东方青戈吓昏自己的同僚后,转身看了过来。 “俞总管。”淡淡地扫了一眼子英:“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你。” “回将军,在下正要护送我家少主回府。” “少主?”东方青戈愣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抬眼,深邃锐利的双眸注视着子英:“天下首富范莘的嫡子,范子英?”波澜不惊的语调突然间拔高了少许,本来深不可测的幽瞳中折射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惊讶,慌张,无奈,迷惘,痛苦,怜悯……,像漩涡般卷住了子英的心。 他看见他缓缓闭上双眼,看见他掉转马头,呼唤左右离开。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第3章 番外:俞总管 范家作为皇后的心腹,府邸并未坐落在繁华的北城。 家主范莘守着的依然是传承几百年的南城老宅,他终于拿回了本属于他的一切。 子英看着眼前稍显萧条的范府老宅,突然间想起老父苍老疲惫的脸庞,心中酸涩。 父母在,不远游。 现在所做的究竟是为了苏容,还是自己? 子英的心在忐忑不安,却无法回头,因为骄傲。 “月底小皇子生辰,宫中大宴,少主预备何礼?”俞总管垂首站在子英左前方,宽袖玄衣,一派儒雅书生模样。 子英闭目,舒服地仰躺在紫檀软榻上,良久,开口道:“你后悔吗?” 俞总管的身体在瞬间僵住,心中撕裂般的钝痛。 南海,曾经是他最美丽的家乡,住着他最心爱的女子。 他亲自为她披上大红的嫁衣,亲自送她来到京城,住进天下间最尊贵的宫殿。 至此,他有何资格说‘悔’? “我范家从未有过门第之见。”子英的声音不急不缓:“我为范家独子,欲娶一男伶为妻,老父仍然指了一条路让我走。” “你却选了死路。” “你的一厢情愿,真的就是对她最好的吗?” “你的懦弱和自卑,已经毁了她一生一世。” “我南海最美的珍珠。” “你后悔吗,俞总管?” “如果你后悔了,只要答应我的条件,事成之后,般若殿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的。” “如果朕许了贵妃自由,你可一生一世对范家尽忠?” “少主,现在京城局势复杂,长公主不仅掌握了内库,还赢得军队三分之一的支持,您行事切记小心。”俞总管微侧过身,垂首说道,他的声音还是和当年一样,冷静。 子英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公主倒是选了个好夫婿。”坐起身,拿过桌边的茶杯,子英淡淡问道:“听说大驸马出自司徒家?财富加上军队,自然滋生欲望。” “大驸马的身体一向不好,本将军非常忌讳‘阎王’两个字,还是,休了吧。” 想起晌午城门下的那位将军,子英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东方青戈也是和长公主一伙的?” “是也不是。东方青戈乃泰安年间第一位文武双状元,曾经是皇上皇后的左臂右膀,直到大驸马的出现。” “大驸马?”子英玩味的笑了笑:“一代枭雄南侯梓风心尖上的人。” “少主,其实无论是皇上或者大驸马,您最该小心的人应该是东方青戈。” “为何?” “现在的京城,中间派可以像陈、林、柳家一样默默无闻,也可以像东方青戈一样嚣张霸道,如果他犯了事,不仅大驸马会保他,皇上也不会责罚。” “所以……”子英轻笑着看向俞总管,示意他继续。 “您要是触犯到他,像城门下的那位官员一样,被毒打一顿或者一刀宰了,也无人能替您申冤报仇。”俞总管站直身,警告似地注视着子英。 子英微低下头,呵呵笑了起来。 他从不相信这个天下有哪个男子或者女子忍心伤他一分一毫。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子英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俞总管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书房。 你后悔吗? “我还有后悔的机会吗?从我亲手送她上花轿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对我无爱无恨。如今无论我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大驸马,你也一样。当年他夜夜守在窗前,你不见他一面。现在,就算得了天下又如何? 我们,都晚了。” 第4章 番外:大驸马 北王南侯,泰安年间无视皇朝统治的两位枭雄。 北王,当年匈郡叛族余孽,他以凶残疯狂让天下人胆寒。北王的手中从来没有俘虏,战败的士兵和反抗的百姓是北王征战西北的‘军粮’。北王最爱和部下们一起调教俊美的青年男子和年幼的少女,然后烹饪食之。所以在西北,北王的指令比朝廷的圣旨更让人俯首听命。 南侯,寒门出身,昊天年间最后一位武状元,儒雅风流,坐拥雄师百万,称霸南海。因为大驸马的一句话,再不入京城半步。 子英在京城出生,却在南海听着痴情侯爷的韵事长大。他一直想知道,能够让南侯这样一个骨子里冷静自律的英豪心心念念的男子到底是如何倾国倾城? 所以当他来到方府,听闻外祖父正在接待大驸马时,并没有听从管家劝说,乖乖呆在书房等候,而是悄悄来到母亲曾经住过的阁楼,因为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花园中的一景一物。 子英记得幼时曾与父母一起进宫面圣,回来时才明白何为‘高贵精致’,就像眼前的大驸马带给他的震撼一样。 他不似世间人,也不似九重仙。 他像毫无瑕疵的宝石玉器,让人惊叹,却无生命。 子英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大驸马,他说话的神态,微皱的眉头,伸出宽袖的手指,一举一动都似一副泼墨画般写意醉人,但也仅此而已。 对子英来说,大驸马只会让人欣赏,却并不心动。 他不明白,南侯和东方青戈为何会对这种唾手可得的‘精美’痴迷不已。 突然,屋檐下的大驸马微微转过了头,子英一惊,迅速蹲下身,他直觉认为自己不敢迎视对方幽黑的双眸。 重重喘了两口气,还没等子英静下心来,意外听见园中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以及外祖父的惊呼。 “不好!”子英轻身一跃,落在阁楼下的亭廊中。 不远处,方家家仆护卫着年迈的方鸿清退到假山后躲避,十来名黑衣刺客与大驸马带来的白衣铁甲侍卫缠斗在一起。 而大驸马却像完全感受不到眼前的危机般,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微翘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 现在的大驸马不再精美得毫无生气,这个男人卓绝挺拔的身姿下透着一股自信沉稳的过人风采,他就像司徒家历代祖先牌位顶部的图腾一样:斜睨天下的雄鹰。 子英被心中莫名涌出的臣服欲望而惊讶,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支银质短箭破空向大驸马飞去。 “小心!”子英的惊呼还咽在嗓子眼时,只见一个青色身影从大驸马身后的屋檐上飞下,一个腾空旋身,踢飞了迎面而来的短箭。 等他回过头来时,子英才看清这是一个非常俊秀的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 男子轻笑着站在大驸马身前,玩味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局面,突然,轻巧的两个旋身加入战局。头一偏,避过刺过来的利剑,左掌迅捷地贴上对方的胸口,看似毫无痕迹的一掌轻拂,却令黑衣刺客捂住胸口,连退了好几步,最后立剑跪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紧接着,他一个转身,腾空跃到另一名黑衣刺客身后,一掌劈掉他手中的弯刀,脚下步法变幻,瞬息间,来到刺客身前,扣住他的脖子,只听咯哧一声,在男子低头躲过一剑的同时,对方已经瘫软地倒了下去。 不过盏茶功夫,白衣铁甲侍卫完全退了下来,护卫在大驸马四周。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黑衣刺客,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子英站在距离外祖父一丈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庭院中央的青衣男子,突然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王家的人总爱娶阎王楼的女人,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青衣男子掀开其中一个刺客的面巾,回过头来,望向大驸马,呵呵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自然纯净地像个孩子,令子英惊讶,也心醉。 但是大驸马却依然无动于衷,他微眯着眼,毫无感情地看向救了他性命的青衣男子,冷冷注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男子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滴地褪去。 子英脑中浮现出城门下那个嚣张自负的将军,再看着眼前青衣男子的模样,心中忽然涌出浓浓的悲伤。 “你的手受伤了?”他一边撕下自己外衫的衣袖,一边缓缓走向大驸马。 牵过他的手,温柔地为他包扎,最后捧在手心,眼中闪过爱恋痛苦的光芒:“这双手……”顿了顿,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紧紧握住大驸马受伤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无论如何,我东方青戈会护少爷一生一世。” 第5章 番外:贵妃子若 般若,平衡空与有,这座宫殿住着的女人所具备的智慧。 洁白的长裙,素雅的玉簪,未施脂粉却依然倾城的姣美容颜。 子英从来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家姐,竟然发现她好似经历了一次破茧的蜕变,终于化为了美丽夺目的蝴蝶。 “我们家最让人不放心的子英也将娶妻了。”贵妃一手挽着佛珠,一手拉住子英的手,满脸宠溺的笑容。 子英不好意思地微垂下头:“若姐,我还以为你会反对。” 贵妃轻轻拍了拍子英的头,温柔说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苏容谦善温和,才貌无双,将来我们也学东方堡主收养一双儿女,回南海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子英握住家姐的手,笑呵呵地说道。 “东方堡主的义子义女东方青弘、东方青鸾,倒不愧为人间龙凤。”贵妃由衷赞道:“听说英弟与这对兄妹乃知交好友?” “我与东方、兮然是生死与共的朋友。”突然,子英脑中浮过一个让他难以忘怀的身影:“前几日我在外祖父府上看见一个叫东方青戈的男子,他们的名字好像……” 贵妃注视着子英沉醉的模样,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当年东方堡主与随侍药童的婚宴震惊天下,英弟不会忘了婚宴前被堡主赶出家门的原配夫人吧?” “我记得。”子英微微点了下头:“宁夫人骄纵毒辣,三番两次逼害童公子,所以才会被东方堡主休妻逐离。” 贵妃听了子英的话,良久未说一语,最后轻叹道:“宁夫人失去了心爱的丈夫和家园,宁氏畏惧东方堡主的权势,也抛弃了她。所幸她走时坚持带走了与东方堡主的嫡女,东方青歌。” “什么?!”子英抬头望向贵妃,瞪大了双眼:“你说东方青戈——” 那个可让天下男儿折服的潇洒将军,竟然是个女子? “东方青戈是凭着女儿之身夺得了泰安年间第一位文武双状元,天朝最精锐勇猛的黑旗军只听命于一位女将军的号令。”说到这儿,贵妃恍然间似乎又看到那个白衣胜雪洒脱肆意的少女站在金銮殿前,“我永远记得自己身上流淌的鲜血来自何方,也永远记得这道伤疤,就像我的名字——东方青戈!” 龙游凤舞,镶金砌玉,琼楼盛宴,仿若又回到了昊天年间的盛世朝华。 子英一身华服,头戴玉冠,痴痴地站在碧波轻荡的云池边,远远望向桂花树下身着官服的东方青戈,俊秀雅致的将军正懒洋洋地靠在圆柱上,四周围着五六个或着武将铠甲或着文官紫服的青年男子,他们一脸兴奋,肆意谈论着,东方青戈也会偶尔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威名响彻塞外的年轻将军怎会是个女子? 子英难以置信。 忽然,远处武将模样的青年用手指了指子英所在的方向,肆意大笑着。 随着周围人意味不明的哄笑,东方青戈缓缓站直了身,朝子英走来,脸上轻扬着暧昧诱惑的浅笑。 子英的全身仿佛僵硬了,挪不开脚步,移不开目光,他只听见自己一声比一声急促地心跳声,难以呼吸。 “范子英。”东方青戈走到距离子英寸许的地方才停下,抬手,轻拂着他的脸颊:“果然是贵妃的弟弟,一样那么美。”他的声音比以往低沉,轻轻的,柔柔的,侵入子英全身。 “青戈,你也该挑个夫婿了。”一名文官紫服的青年搭着同伴的肩,暧昧说道。 “这种细皮白嫩的世家公子,过得了黑旗军将士那关吗?”先前指向子英的武将轻蔑一笑。 就在东方青戈想要回话时,突然,脸色一变,抚着子英的左手滑向他的臂膀,一用力,轻轻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魏大人,别来无恙。” 子英略显慌乱的站定后,抬起头来,才看见对面迎来的十来位紫服官员,为首的三位正是刑部尚书魏世杰,右仆射王文扬,户部尚书史威。 魏世杰淡淡地看了眼东方青戈身后的子英,皱起眉头:“范子英乃贵妃亲弟,东方将军就不要戏弄他了。” “东方青戈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王文扬重重哼了声,满脸怒容。 “王大人。”东方青戈戏谑一笑:“听说你最近又死了个儿媳。” “东方将军!”王文扬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你自幼跟随在大驸马身边,难道他没教过你世族礼仪吗?” 东方青戈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王文扬,微眯起双眼傲然说道:“本将军已经领旨,三日后剿灭江北阎王楼。”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中露出凛人的杀气:“王大人放心,本将军一定让阎王楼,鸡犬不留!” “你——”王文扬刚跨出一步,魏世杰就从身旁拉住了他,眼神却望向东方青戈身后。 子英转过头去,只见七八位一身戎装的武将手拿着头盔,气势逼人地走了过来。 看着最前方身材魁梧刚毅冷漠的中年男人,子英耳边响起家姐的嘱咐,“大驸马和旁支司徒晟分走了司徒家一半的军力,没人知道这是否为大将军司徒祁默的故意为之。司徒家必须忠于皇室,司徒祁默最疼爱的是自己的二弟司徒祁颢。柳英中立是因为大驸马是他的亲生外孙,而司徒祁默却并不像会被亲情所左右的男人。” “司徒将军。”魏世杰上前,拱手一礼。 东方青戈冷冷地注视着司徒家的将士,未发一语。 “青戈,你又在给大驸马惹事。”司徒祁默身后站出一位方脸鹰目,看起来稍显轻浮的男子。 “无需你操心。”东方青戈头也没回,淡淡回道。 男子似乎丝毫不在意般笑了笑,眼神却冷酷如冰,锐利如剑。 “入宴吧。”司徒祁默并未向魏世杰回礼,转身,向大殿走去,身后是司徒家英武善战的将军们。 东方青戈等一干青年俊杰,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仍然挂着自信潇洒的笑容,顿了顿,随后跟上。 魏世杰带着象征京城世家豪门的贵戚文官们,走在最后。 子英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忆起幼时所见,互相扶持的情深帝后;方府屋檐下,沉稳卓然的大驸马;第一日刚入京城,城门下,眼神复杂的东方青戈。 猛然间,他有一种深陷迷局的心惊。 “英弟,父亲送你来京城,就代表着南海范家危矣。” 第6章 番外:罗云 皇家盛宴,不过另一出朝堂,每个人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此时的泰安,帝后与长公主大驸马的势力已然泾渭分明,彼此间暗潮汹涌,似乎都在等待那个爆发的契机。 贵妃爱怜地抱着刚满三岁的小皇子,转头悄声对子英说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她悔的不是爱过那个男人,不是绝然地放弃那段感情,而是未能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若姐,如果你还爱着他,为什么不回头?”子英望向贵妃怀中长相酷似帝后的小皇子,叹了一口气。 “英弟,有的时候我们虽然继续爱着,却不得不把这份爱深埋在心底,重新开始。”贵妃侧头,望向左下方的长公主大驸马。 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巧笑嫣然地为大驸马斟着酒,她的眼中似乎闪烁着与往昔一般的温柔爱恋,不过贵妃知道,真真假假的情意下隐藏的不过是令人生厌的野心和欲望。 俊美雅致的大驸马一直微低着头,清清冷冷地笑着。这是个令她心疼的男人,和她一样,继续爱着,却无法重新开始,舍不下,断不了,折磨着自己,折磨着他人,也折磨着整个天下。 子英顺着贵妃的目光看向了长公主大驸马,和谐般配的一对璧人。突然,他又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看向对面坐着的东方青戈。 他以为会看到嫉妒狰狞的面容,却发现东方青戈只是静静地喝着酒,望向长公主的眼神中偶尔会浮现一丝恼怒。 “启禀皇上,南侯派来为小皇子祝寿的使臣与礼车已在殿外等候。”内侍尖细清亮的声音唤回大家的注意。 皇上放下酒杯,脸色复杂莫测,良久,才微侧过头,望向长公主,不冷不热地说道:“南侯的使臣又来晚了,是否依然按照惯例先去的皇姐府上,为大驸马上贡呢?” 此言一出,喧哗的寿宴霎时沉静了下来。 长公主毫不在意地轻轻笑了笑,一手微微抚了抚头上的朱钗,一手挽住大驸马:“皇上何必为这种小事介怀呢?南侯与驸马自幼相识,情深意重,当然会格外照拂公主府,可惜……”说到这儿,长公主故意顿了顿,语调不自觉地拔高了少许,眼神难掩得色:“可惜他永远入不得京城,见不了本宫与驸马,否则我们夫妻二人一定当面鞠躬酬谢。” 东方青戈听了这话,重重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皇上!”忽然,一名微胖的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罗大人来了,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年轻的帝王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皱紧了眉头看向台下殿前失仪的内侍,重重拍了下桌子,刚待训斥,却惊闻左下方“砰”的一声。 大驸马推开长公主,站了起来。 俊美清冷的脸上不再平静,惊慌的神色,痛苦的眼眸。 不用再说任何一句话,在座的诸位都明白了来的人是谁。 “皇上,微臣身体不适,告退了。”他没有躬身,没用敬语,冷淡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无人敢阻止。 子英静静地望着东方青戈,昔日潇洒自负的将军此时怒目圆睁,左手握碎了青花玉白的酒杯,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桌上。 远处,仓惶离席的大驸马似乎不小心拌了下,苍白的双手扶住了围栏,双肩微颤。不知为何,子英觉得他的背影深深地透出一股寂寞绝望。 “宣罗云罗大人进殿!” 罗云,昊天年间千古一帝身边的亲信内侍。 子英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向与大驸马相反的方向,一个清瘦略高的人影缓缓走了过来。 他很冷,仿若千万年雪封的冰山;他的气势如剑,锋利迫人,锐不可当。 这样的内侍,与子英想象中完全不同,也让他惋惜:剑法练到如此境界,却仍然让剑气外漏,只说明他心中生魔,再难大成。 “皇上,微臣带来了陛下送予小皇子的礼物。”罗云躬身,但并未下跪,就如他只称一人为‘陛下’。 “父皇……”帝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怎么会记得……”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从京郊别苑传出的声音。 “月前,小皇子曾来别苑见过陛下,陛下答应为他准备生辰礼物。”罗云淡淡地说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皇儿……”皇上从贵妃身边抱起小皇子:“你怎会去京郊别苑?” 虎头虎脑的小皇子脸红地垂下了头:“儿臣迷路了……” 一直坐在帝王身旁的皇后站了起来,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她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你见到皇爷爷了?他对你好吗?” “皇爷爷对儿臣可好了!”小皇子举起自己白嫩的小手,信誓旦旦地说道:“皇爷爷还教儿臣练剑,答应送儿臣一把九爷爷曾经用过的宝剑!父皇,儿臣还有个九爷爷吗?” “有!有!”帝王激动地抱着自己的儿子:“我们天朝曾经有一位战无不胜的九王!” “真的吗?皇爷爷说儿臣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摸一样。”说着,小皇子傻呵呵地自己笑了起来。 “夕儿,父皇没有忘记我们。”年轻的帝王转头看向自己珍爱的妻子,轻声叹道。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凝视着帝王两鬓醒目的几丝白发,心酸地流下了泪:天朝动荡,朝廷内斗,夫妻二人竭尽全力地守护着父辈留下的基业,却仍然逐渐势弱。 “恭喜皇上,太上皇如此疼爱小皇子,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回宫与皇上一家团圆!”魏世杰首先站了起来,跪在殿前,朗声说道。 子英注意到长公主听了这话后,瞬间煞白了脸,东方青戈皱紧了眉头,司徒祁默仍然静静地垂眸喝酒。 “如此值得庆贺的事,可惜大驸马不在。”王文扬右侧一位不知名的紫服官员操着怪异的腔调说道:“大驸马的琴技天下无双,正该在此时抚琴一曲,祝贺皇上早日一家团圆。” “大胆!”长公主挥袖站了起来:“你以为你有资格听大驸马抚琴吗?” “我们没资格,皇上总有资格吧。”王文扬此时的气焰倒比先前涨了不少:“要我说,大驸马这样雅致的人儿就该为长公主抚琴画眉,而不是执剑骑马,幸好现在手废了,再也拿不动剑了。” “啪!”一声脆响,东方青戈拍断了身前的矮桌:“王文扬,你不想活了是吧?”她一字一顿,缓缓站了起来。 滔天的煞气惊得四周的官员们情不自禁地向后挪了挪身体。 东方青戈跨过碎屑,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她在怒,在痛,在绝望,毫不在意地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就如二十年来一直跟随的那个青衣身影一般。 “东方青戈,皇上面前,请你慎行。”刚巧站在大殿中央的罗云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东方青戈圆睁着怒目,侧头望向他:“罗云,你在拦我吗?”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带着一股亲昵的温柔。 罗云望向她愤怒悲伤的双眸,脸色仍如万年寒冰般,没有一丝动容。 “罗云,你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吗?” “他在嘲笑少爷,在嘲笑你最爱的人,在嘲笑你许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莫问天!” “罗云,你还记得江南的桃花吗?还记得青梅煮酒,竹林古琴,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罗云,你忘了曾经夜夜站在公主府前,护少爷安全了吗?” “罗云,你说放下,难道就真能放得彻彻底底?!” “罗云……”东方青戈仰起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曾经潇洒肆意仗剑天涯的男人,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你负了少爷,毁了他一生。” 说完,她再未看罗云一眼,转身绝然而去。 第7章 番外:故事缘尽 子英和俞总管骑着马,悄悄地跟在罗云的身后。 路程并不长,只是过了两条街,罗云的马车停在一座富丽华贵的府邸前。 子英站在转角的阴影处,看见罗云下了马车,望向府邸的北角,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北院隐约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宛转悠扬,像情人间的轻呢细语。它在诉说着一段感情,自然欢快,纯粹浓烈,仿佛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全心全意地投入,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炙热地燃烧着彼此,那么纯净美好。 突然,一道尖锐的颤音,似乎弦断了,又好像一把刀插入了胸膛,子英情不自禁地捂住心口,破碎的冰凉。 “十年前,大驸马刚到京城时,他夜夜弹着此曲,罗云也像今天一样,夜夜站在窗外。”俞总管望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幕,淡淡说道:“大驸马明知窗外有人,却从来没有走出去;罗云明知大驸马的琴声是在思念他,却从来没有走进去。” “为什么?” “少主,你认为像大驸马与罗云那般的人物,何人能够阻拦他们?”俞总管侧头看向子英,语气嘲讽:“不过过不去自己那关罢了。” 子英沉默地回过头,公主府前的罗云始终微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北院的琴声依旧,缠绵的爱恋刻骨铭心却也痛彻心扉,缘分的尽头只能把自己所有的思念和呼唤深深压抑在心底深处,独自品尝着曾经的甜美和今昔的伤痛。 “那是怎样一段感情?”夺走了大驸马所有的七情六欲,只剩下一个空壳,麻木地前行。 “过去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驸马已经决定把它深藏在回忆中。”说到这儿,俞总管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渴望重新开始,所以选择了一条非生即死的道路。” “大驸马的手是怎么废的?” “十年前,武林同盟围攻魔教,大驸马被亲信出卖,挑断了手筋脚筋。” “这一切和罗云有关吗?” “没有。”俞总管轻轻哼了一声:“但是,如果大驸马认为由于罗云的原因才使他意志消沉,警惕心下降,失手被擒,那么他就能够少爱罗云些。可惜,恨只会让他更加不幸。所以,他不得不放开自己的心,继续爱着罗云,却固执地永不见对方。” “我们用不信任、悲观和自以为是的牺牲,毁了彼此一生的幸福,你认为值得吗?” 这是大驸马对罗云说的最后一句话,至此以后,罗云再也不站在公主府前等候。 两个人继续爱着又如何,彼此伤害太深太深,再也难以回头。 琴声渐渐停止了,朱红的大门缓缓开启。 俞总管轻轻咦了一声,踏步走到了子英身前。 罗云猛然抬起了头,没人知道他的脸上此刻是何神色。 十年,我们在等待改变,有些东西也必然要发生改变,或早或晚。 公主府中走出来的人并不是大驸马,而是东方青戈,她微眯着眼,傲然地看向罗云,不带丝毫感情地冷冷说道:“十年前,你的逃避不仅伤了少爷,而且毁了他的所有一切,如今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罗云,你回去吧,少爷始终希望你一生安乐,但他的事,已经永远与你没有关联了。” 一生一命,我们了断爱情。 第8章 番外:宁夫人 西北,东方青戈出生的地方。这片土地孕育着一种千年古木,散发着宁静幽雅的檀香,名唤相思。 临近冬天的时候,东方青弘派人给子英送来了一把由相思木制成的弦琴,这是子英预备给苏容的新年礼物。 但是,这一刻,他犹豫了。 相思,子英的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东方青戈的面容。 “她会思念她出生的土地吗?”似乎为自己找到一个满意的理由,子英立刻派人把相思琴送到了东方青戈的府上。 他的心因为遇见一个美丽的猎物而蠢蠢欲动,却并没有打算一头陷进去,就像一段露水姻缘,寻求的只是短暂放纵的出轨。 令人意外或者命中注定,东方青戈给子英送来了回礼:纯净如雪的白狐皮。 “煞费心思。”俞总管注视着那张毫无瑕疵的白狐皮,眼神复杂:“少主,东方青戈是你永远也无法驾驭左右的人,请多加留心。” 子英却并没有把俞总管劝告的话语放在心上,他准备的只是一次逢场作戏的享受,他自以为是地要给那位自幼失去父亲庇护终生得不到所爱的孤独女人予温暖和快乐,他过于自大地认为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心和别人的心。 所以,他输了个彻彻底底。 新年后,东方青弘东方青鸾与他们的两位父亲带着东方家六成左右的实力来到了京城。 子英在秦月楼设宴招待了好友与长辈们。 这个冬天是子英人生中最得意快活的日子。整个京城都知道,东方青戈除了对大驸马言听计从外,还会为了范子英在秦月楼等上一天一夜。 无论别人的议论猜测,子英眼中心中的东方青戈脆弱敏感纯粹美好,她是值得他去爱的人,值得他全心全意地付出,却没有想到如果最后是一个遗憾的结局,他该如何去承受这份痛苦。 子英,从未爱过,他不知道爱情的甜美,也不理解爱不可得的绝望,所以他敢于拿爱情来赌博游戏,这就是他犯下的罪。 当子英一行人刚走进秦月楼,抬头就注意到楼梯边一身黑衣软甲手持宝剑的东方青戈。 她的眼冷冷地扫过东方堡主、药童、东方青弘、东方青鸾,笑得意味深长。 那一年,北王带领着他的族人走出了大雪山,西北迎来一位年轻的戍边将军。 东方堡与其它塞外世族一样,都认为这个小将最多不过如南侯梓风般:善于玩弄权谋的儒将。因为,她不过是名女子。 东方青戈,东方堡与宁家的嫡女,她是回来报仇雪恨还是耀武扬威? 那一年,一柄银枪挡住了北王血红的大刀,救下了东方青弘与他的父亲。 黑衣软甲,少年将军自信潇洒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我不恨你们,也不爱你们,不过陌路人罢了。”东方青戈的嘴角边扬起她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笑容,三分纯真,三分傲然,十分肆意! 那一年,东方青戈站在云端上,让天下人倾羡,就如十年前的莫问天。 或许命运总是喜欢玩弄人们脆弱也倔强的感情,十年前它把莫问天从天堂拉入地狱,十年后同样的剧目又在东方青戈身上上演了一遍。 莫问天入了魔,剑指天下。 东方青戈失了心,怒气则发泄在了东方青弘身上。 “青戈,这是西北的东方堡主,你……应该认识吧?”子英上前拉住了东方青戈的手,习惯的动作,却是冰凉的体温。 东方青弘注视着子英与东方青戈交握的双手,心下一钝,窒息难受。 “青戈,伯父远道而来,坐下一起吃道便饭吧?”子英故作轻松地拉住东方青戈向东方堡一行人走去,却不料被东方青戈一手甩开。 “范子英,你是否多管闲事了?”东方青戈的语气冰凉,淡淡的嘲讽在嘴角边蔓延开来。 她的眼像两柄利剑般插入范子英的心中,子英努力压下胸中的恐慌,回视着对方冰冷残忍的双眸,有些东西在一点一点下沉,一点一点失望。 “青戈……”子英猛然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解决东方青戈与东方堡关系的时候,他与东方青戈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他在东方青戈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位置才最重要。 “范子英,你太天真了。”似乎是读懂了子英眼中的疑问,东方青戈冷凝着脸,淡淡地说道。简单的一句话,埋葬了太多子英不愿意知道的答案。 “子英,你被她骗了,就像当年我哥一样。”东方青鸾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范子英:“十年前是东方堡对不起你们母女,我哥已经偿还了这笔债,你何苦还牵连一个无辜的人?” “东方堡的债是你们东方堡做下的孽,范子英与青戈的恩怨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东方小姐为何要混为一谈?”轻轻柔柔的嗓音在二楼响起,平静缓慢的语调中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倨傲。 女人一手轻抚着头上的郁金凤凰步摇,一手提着一个食盒,缓步从二楼走下来。 华服锦缎,冷艳的容颜上嵌着一双微微上翘锐利的双眸,她的肌肤苍白得几近透明,映衬着身上金鸾图案的苏绣云锦,雍容尊贵中透露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宁夫人!”秦月楼下某些坐着看热闹的食客突然站了起来,面朝贵气女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繁华的京城住着天下间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三名女子:皇宫中的帝后,公主府的长公主,驸马府的宁夫人。 宁夫人照顾着大驸马的起居,掌握着驸马府的财富,号令着天下所有向大驸马俯首听命的将士豪杰,她才是大驸马手中最锐利的青锋长剑。 “夫人……”东方堡主身旁的白衣中年男子颤抖着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东方青弘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父亲!”轻轻唤了声面前明显愣住的东方堡主,东方青弘心中涌出几分难言的滋味。 她变了,不是高傲,也不是冷漠,她的脸上戴着一副面具,上演着人生百态,而她的眼中却是放下一切般的安然与陌生。 他老了,记忆中深爱痴缠的容颜不再,他似乎不是自己心中珍藏的那个模样,她到底是爱上了那个人,还是爱上了那段情? 宁夫人微仰着下颚,淡淡地注视着东方堡的诸位,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在脑中一闪而过,那么遥远而陌生。 “母亲,我们回去吧。”东方青戈急切地挽住宁夫人,用身体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在担忧。 轻轻笑了笑,宁夫人陌然地转过头,顺从地跟随东方青戈走出了秦月楼,在四周众人的低身恭送下上了马车。 幕帘垂下,其实很多年前她就知道,再见时不过如此,淡然而平静。 他和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9章 番外:是否重圆 当日秦月楼上东方青戈的背离,一开始,子英并未感觉到如何痛彻心扉,他只是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家,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人无法察觉到他今日的异常,连他自己都未曾知觉。 只是结束了一段露水姻缘,他真的以为不值一提。 当晚,子英睡下时,心情出奇地平静,朦胧间,他的魂魄似乎脱离了躯壳,五感从未有过的清晰。不知为何,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地流下,一滴一滴,止不住。 子英试着拉回自己的灵魂,细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一起,细细回忆他与东方青戈的纠缠,突然间,胸间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此刻,他才明白,他失去了东方青戈。 想到这儿,子英愤怒、委屈、后悔、憎恨,猛然间,从床上坐起身来,嚎啕大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二日,俞总管发现少主病倒了,伤寒。 他忙着请大夫抓药,无意间,也听闻了昨日秦月楼上发生的事,心下有着几分明悟,却也奇怪:少主的脸上只有病寒的虚弱与疲惫,并未见丝毫伤痛之色?也许少主对东方青戈也只是一场戏弄而已。 这一病,子英足足躺了十天。 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回忆,都在疼痛,都在流泪,也在暗暗下着决断。 此时,他终于体会了当年兮然的话。 起身,沐浴,穿上外衣出门迎客时,子英实实在在是把东方青戈放在了过去。 这一天来范家递上拜帖的人是驸马府的副总管,大驸马约子英明日在轩辕山下的别苑一见。 子英淡笑着应下,因为他没有拒绝的实力。 如今朝廷动荡,皇上式微,范家危在旦夕,子英苦笑:我怎能还执迷于东方青戈?! 隔日,子英换上金麟云纹紫服,束起了发,拿起随身佩剑,一人骑马去了轩辕山。 其实那日后,也带给子英一个好处,无论发生任何事,他的心都是出奇地平静,冷冷地分析着情势,无所畏惧。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心——死了。 晌午时分,子英来到别苑,一座空荡荡的竹木猎屋。 子英好奇谨慎地推开了木栅,一瞬间,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失去的五感似乎在一点点回来,游荡的灵魂也与肉体重新结合一起,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开始跳动的声音。 门打开了,空无一人,却让子英发现许多令他印象深刻的物件。 相思,轻轻地抚摸上琴弦,子英的惊多过喜,他甚至在害怕,害怕一切都是场梦。 突然间,他似乎明白大驸马让他来这儿的目的了,可他本人却开始犹豫。 他该怎么办? 如果前进,下一次失去时绝不会像今日般只是大病一场。 如果后退,将来会抱憾终身吗? 子英颓然地坐到相思琴边,无法决断。 夕阳西下,门外响起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子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不假思索地冲出猎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看一眼就好! 牵着马走进院子的人一身戎装,头发些微凌乱,脸色苍白得近乎青紫,马上挂着一只已经死去多时的白狐,可惜的是,纯白美丽的皮毛上沾染了一缕血红。 子英突然想起当日东方青戈送来的第一份礼物,俞总管曾经说过:煞费心思。 一张完整无暇的白狐皮,需要的不仅仅是狩猎者的技艺,还有智慧与耐性,这样的人物是稚嫩的自己有能力招惹的吗? “听说你最近病了?”东方青戈的嗓音有些沙哑:“好些了吗?” “好多了。”子英停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他在怀疑,一切是否又是另一个圈套,布局的人是大驸马,还是东方青戈本人呢? “子英……”东方青戈似乎并未意识到子英的踌躇,她缓缓地走上前,轻柔地抱住子英:“我在等你,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原谅我,但我一直在等你。” 东方青戈不愿去解释当日的对错,她只是想要个结果:子英还在她身边,仍然是她的情人。 子英不敢去追究当日的对错,他害怕一旦深究,东方青戈又会拂袖而去,他只是想维持一个结果:东方青戈还是属于他的。 他还年轻,摔倒了还能再站起来,而一旦错过,也许就会抱憾终身。 子英想,一生一次,总要放手搏一回,全部付出,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宠一个人,让她开心幸福,无论结局如何,他还输得起。 因为年轻,他还有单纯的冲动,不去考虑责任与重担。 月上枝头,山间偶尔传来野兽的嘶鸣。 子英在火堆旁温柔地抱着东方青戈,他感觉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子英,我搬去范家可好?”东方青戈躺在子英怀中,轻轻地低语。 子英的心一震,此时他才想起许多必须去面对的障碍,例如:苏容。 “好。”无论多么困难,他也不愿拂了东方青戈的意:“大驸马呢?” “他并不需要我。”东方青戈的身体猛然间有些僵硬,她缓缓坐起身来,面对着子英,眼神有着沉重的担忧与复杂:“东方堡的人会齐来京城只有一个原因。”说着,东方青戈从手腕上取下一个古朴狰狞的银镯,牵起子英的手,轻轻给他戴上:“有我东方青戈在,这个天下最多只有一人能伤你,如果落到这个人手中,他看到银镯,至少会给你个全尸。” “谁?”子英反握住东方青戈的手:“他会伤你吗?” “不知道。”东方青戈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的行为就是因为无法估算,才是最可怕的。子英,像你这样的男子落到他的手中,一定会生不如死,所以好好戴着这个银镯,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离身。” “他是谁?”子英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他和东方堡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呵呵!”东方青戈突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有些疯狂:“离安,他是个疯子!罗云负了少爷,少爷负了离安,一个入了魔,一个发了疯。最后一战,子英,你知道吗,南侯梓风迫害范家,范家送你来京城依靠皇室的庇护,这一切都预示着最后一战开始了。贵妃剑指偏锋,引来这个煞星,不知是来覆灭皇家宗亲,还是对抗长公主大驸马。无论结局如何,我要保你,子英,一生一世的安康富贵。” “那你呢?”子英突然站了起来,扣住东方青戈的手腕:“我不要富贵权势,我只要我们俩人平平安安地厮守在一起。我知道你放不下大驸马,就像我也放不下范家。” “子英……”东方青戈眷恋地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像在喃喃自语:“你还太年轻,不该卷入这场动乱。可是,已经晚了,他来了,带着死亡来结束这场棋局。” “他是谁?”子英感觉到东方青戈心中的害怕,因为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北王离安,大驸马的弟子与仇人,我与兮然的大师兄。” 第10章 番外:北王离安 很早很早以前,也许是刚有记忆的时候,他闻到过青草的芬芳,喝过母亲亲自为他准备的香甜的奶茶,听过部落中美丽的少女们快乐无忧的笑声。 然而一夕间,所有一切都毁了。 鲜血染红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大漠的黄沙埋葬了他们的眼泪,躲进荒无人烟的雪山中,族人们互相依偎,麻木绝望地数着蓝天上的白云,思念着故乡的泉水。 “北王,过了这条河就到京城了。”黑衣软件,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指着远处的护城河与巍峨的城墙说道,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剑柄,从未离开。 “哈哈,终于到京城了!”半秃头,身着虎皮的壮硕男子骑在马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诡异的残忍。他的身后,同样披着兽皮的男人们高举着手中的大刀,欢呼着大笑了起来。 中年将军与他周围数倍于蛮族的天朝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微微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绷紧了脊梁,握住了马缰,似乎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就在双方气氛矛盾而又尴尬的时候,树荫下,慢慢骑马走出一位白发垂眸的青年男子,他的肩上站着一只红头秃鹫,嘴中正在咀嚼着男子喂给它的生肉。 他的出现,一瞬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奇装异服的蛮族男人们恭敬地低下头,缓缓聚拢到他的两侧,不敢再喧哗一句。 男子的身上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与温柔的气息,混杂着秃鹫散发出的浓重的尸臭味,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在两方仿佛下一刻就会彼此挥刀相向、互相厮杀的敌人间,漫不经心地骑马走到山崖边,缓缓抬头望向了远处的城墙,深蓝的双眸中蕴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王!”身着黑色羽麾的棕发男人跳下马,走上前,半跪在地上,垂下的头掩盖了他脸上怀念又悲伤的表情:“我们终于走到这里了。” 这句话很平淡,很平淡,大部分人只明白了它字面上的意思,唯有与北王一起走出大雪山,一起在沙漠中被迫吞咽着腐肉,喝过人血,一起活着回到草原的族人们才知道这句话中隐藏了让人想忘却无法遗忘的痛苦又美好的回忆。 “乌其恩……”北王叹息着闭上了眼:我们还活着,我还活着,我竟然还能活着再见他! 这一刻,无所谓恨,也无所谓爱,只是对命运的敬服。 期待相见,也害怕相见,以为只要恨着就好,活着就好,因为真的畏惧相见后,又会被伤得更深,更绝望,活得比现在更可悲。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仍然一直爱着你,我坚守着这份感情,实现了曾经对你作出的所有承诺,可惜你永远都不知道。” 离安轻轻笑着,深情又温柔,就像还在十年前的雪山中,手捧着珍贵的蓝莲花,送到那个人的面前。 ———————————————————————— 琴音缭绕,开春的暖风轻拂着庭院中的幕帘。 “少爷,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宁夫人跪坐在软榻上,微笑着为大驸马斟酒。 “夫人,我还有机会看见他长大的样子。”大驸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透露着些微愉悦:“就算他是来取我的命,我也很高兴。” “少爷又在胡说。”宁夫人微垂下头,轻轻笑了笑。 大驸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耳边依稀响起少年爽朗的大笑声,他心中的少年总是喜欢腻在他身旁,温暖地唤着他“师父”,少年有一双他最爱的眼眸,纯净美好,就想雪山巅峰的蓝莲花般。 ———————————————————— 烈日下,百人的军队迈着整齐如一的马蹄声,卷起的黄沙弥漫着一股悲凉与沉重。 子英也穿上了黑色的软甲,腰跨长剑,紧紧跟在东方青戈的身后。 不远处,一小队天朝的轻骑急奔而来,东方青戈微微皱了眉,一手举起,前进的队伍骤然停在了原地。 “将军!北王在山谷中遇袭!”当先一人在距东方青戈一丈远时,紧紧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半跪在东方青戈面前。 东方青戈双手握拳,一瞬间,她的气息似乎有些焦躁。 “将军?”副将骑马上前,奇怪地望向东方青戈。 突然,她仿佛力竭般抬起了手:“缓步前进。”东方青戈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叹息。子英骑马上前,想要问为什么,却发现东方青戈的脸色意外地冷凝苍白。 黑旗军的将士从未质疑过东方青戈的命令,副将似乎并未听见前方哨兵的疾呼,从容坚定地下发了东方青戈“缓步前进”的命令。 落日前,东方青戈带领的百人前来迎接北王的黑旗军抵达了山谷。 昔日美丽清幽的峡谷已经变成了修罗地狱,尸体和鲜血盖住了湿润嫩绿的草地,红头的秃鹫们伏在死尸上,正享用它们连日来第一顿饱食。 “东方!”子英在被缚人群中发现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就在他想冲出去的时候突然被东方青戈拉住了马缰。 他的声音唤来正在凌虐俘虏的半秃头男人的注意,他一手攥着从活人身上撕扯下来的手臂,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眼,望向黑旗军前的东方青戈,惊呼道:“是你!天朝的女将军!”似乎有点畏惧般,他一下丢掉了手中流淌着鲜血的手臂,转手握紧了腰间的大刀。 “东方将军!”身着玄衣的中年将军仿佛看到救星般,收拢着自己的残军靠向东方青戈。 “青戈!那是你的父亲和东方青弘他们!”子英握住东方青戈的手腕:“你要救他们啊!” “拦住他。”东方青戈轻轻唤来左右架住了范子英,一人一骑走向蛮族的包围。 “青戈,东方堡的人来刺杀我们,我们只是自保而已,并未违反与天朝皇帝的约定。”乌其恩立在北王身前,大吼着说道。 “你们赢了,俘虏交给我。”东方青戈冷冷地俯视着坐在岩石上北王,对方面不改色地用匕首割开尸体上的血肉,喂给他肩上的秃鹫。 “青戈,你们皇帝说了,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一切都交由我处理。”北王始终低头喂着自己的宠物,似乎东方青戈不值他抬眼一看。 “北王!你以为这里还是大漠吗?!”东方青戈怒睁双目,一手拔起腰间的长剑,几乎同时,她身后的黑旗军也怒吼着拔出横刀,四散开包围住北王一行人:“你的族人在草原大漠,这里区区几十人,你以为我今天就不敢都斩了!” “你可以试试。”北王把匕首插回腰间,随手拿起脚边染满鲜血的弯刀。 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子英才看清对方的面容:落日下,传闻中来自地狱的杀神有着一双漆黑得仿若深渊般的眼眸,隐约间泛着令人胆寒的血光。 “对!试试!”刚经历过厮杀与鲜血洗礼的蛮族们猛然间兴奋起来,扬起的嘴角仿若怪兽的血盆大口般。 “东方青戈!我从西北带来百人,半数留在京郊,这里只余三十九人,别说你现在的兵士五倍于我,就算十倍,又有何惧!”北王傲然地站在山谷中央,轻蔑地看向天朝的将士:“我死在这里,你们也必须留下!” 斩钉截铁,气势如虹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惊起的秃鹫们在半空中围绕着黑旗军盘旋。 子英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涌出一股森然的畏惧,然而不只是他,除了黑旗军外的其他天朝士兵们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 “离安,今日你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东方青戈勒住马缰,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我连自己都不放过,怎么还会放过你?!”北王莫名地大笑起来:“青戈,你知道的,我想死很久了!” 面对北王猖狂的笑声,东方青戈的心中只有窒息般的疼痛,她自嘲地笑了笑,憎恨着命运的残酷,叹息着自己短暂的一生,顿了顿,大吼道:“拿弓来!” 副将急忙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长弓,骑马上前恭敬地递给东方青戈。 东方青戈举起弓,瞄准了两丈远的北王,北王脸色未变,仍然张狂嘲讽地望向东方青戈。突然,她的弓急转了方向,指着双腿已经被打断的东方家主。 “十年前,你为了个侍童赶走自己相伴数年的正妻,东方家驱逐她,宁家也容不下她,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我的母亲,深深爱着我的母亲,就要被肮脏的逃犯强暴。母亲带着我,为了活命,为世家大族做过粗活,在繁华的闹市乞讨过食物,向卖药的商贩屈膝磕头。我恨你,但更不屑于你,你为了自己的私情枉顾家族和责任,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东方青戈的父亲!” “青戈,你杀了我吧,放过父亲!”一身是血的东方青弘挣扎着站起来:“父亲一直对你愧疚于心!” “晚了。”淡淡地吐出一句话,东方青戈的箭矢毫无预兆地射向东方青弘,在东方青鸾的惊叫声中,东方青弘难以置信地抓住胸前的箭梢,倒在了血地上。 “东方青戈——!”东方青鸾拿起地上的长剑,怒目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被东方青戈一支长箭射中,瘫倒在地上。 “大小姐……”白衣已被染红的药童在东方家主的搀扶下失声痛哭了起来,东方青戈厌恶地皱紧了眉头,箭头直指他身旁的男人:“你后悔吗?” 东方家主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爱过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也深深地爱着眼前的男子:“我此生最后悔的是失去了你这个让我骄傲的女儿……” “青戈——!”子英挣扎着想要上前拦住东方青戈的长箭,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黑色的羽箭刺进东方家主的胸膛,然而东方青戈的脸色依然冷漠如昔。 “那是你的生父!”子英的心为东方青戈痛着,叹着,却无能为力。 “东方家的尸体带走,其它俘虏都给我一刀砍了。”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东方青戈把手中的弓箭扔向了北王,北王闪身避过,得意地大笑了起来:“真是可惜了上好的两脚羊,本王已经三月未食肉滋味了,哈哈!” “青戈!”直到东方青戈回到黑旗军的阵营,子英才挣脱开左右,抱住了东方青戈。 “我的箭法很准。”东方青戈抬眼,看向子英轻轻地说道:“他们死不了。” “青戈?”起初的诧异后,子英似乎领悟般,慢慢地笑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东方青戈望向子英的双眸,意味深长地说道:“落在北王的手中一定会生不如死。真正刺杀他的人一定会给自己准备一颗毒药。东方家的人知道是我来迎接北王。他们好狡猾!”一字一顿,说完,东方青戈推开子英:“这是战场,范子英,收起你的妇人之仁!” 第11章 番外:十年重逢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与他重逢,只不过偶尔会有一点心动:当年那个纯净傻气的少年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的人生似乎看到了尽头,每一步都是精心安排后的落子,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按照计划沉默地前行。 一切,他不得不接受。 锦旗飞扬,钟鼓齐鸣,紫红色的皇城内布满了黑甲禁军,盛大庄严的大典没有一丝喜庆的气息,留在人们心中的只有隐隐的戒备与畏惧。 为了显示天朝的威严,皇上与群臣们都静静地坐在金銮大殿中等待北王一行人的到来。所有人心中都在暗暗打着鼓,有的是因为胜利而欣喜却也害怕,有的是打从心底的惊惧以及浓浓的憎恶。 没有人发现一向冷情冷心的大驸马一直微侧过头,面向龙凤雕刻出的石阶方向,等待着记忆中的人出现。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他辨认出有的是属于东方青戈的黑旗军,有的是属于出城迎客的内侍们,有的……很陌生:沉重缓慢,整齐有力。他故作镇静地拿起酒杯,转头看向阳光照射进来的方向。 耳边的钟鼓声似乎停止了,依稀间他再次回到了那个荒芜人烟的大雪山中,铜铃响起,女人们流着泪在歌唱,男人们沉默地拿起弯刀在密林中搏杀,纯净美好的少年取下脖子上的狼牙放进他的掌心中,许诺着生生世世的痴狂。 十年,他一直以为无论少年变成什么模样,他都可以在第一眼就认出他。 可惜,当酒杯掉落在身前的红木桌上时,他紧紧地捂住胸口,不敢相信昔日如雪山巅峰蓝莲花般美丽炫目的双眸此时只剩下犹如深渊般的漆黑寒冷,细碎若阳光的淡金色长发苍白得令人心怵。 “少爷?!”宁夫人适时扶住了有点摇摇欲坠的大驸马,轻声低唤着。 大驸马借力坐直了身,脸色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他一直认为少年的痴狂不过只是年少的痴狂,总有一天他会遇上自己命中注定的良人而忘记过去的涟漪,所以他从未把他的情意放在心上,只顾怜着自己的伤口。 离安一步一步走上通往大殿的石阶,迎向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皇,他淡淡一扫而过,微侧过头望着左下方似乎期盼地看向自己的大驸马,挑畔嘲讽地轻笑着。 心中的快意是因为看见了他目光中的痛苦,而他的痛苦代表着那个人还未遗忘或者他在他的心中确实占据一个位置? 离安不敢再想下去,他已不再年少,所以不会也不能再自作动情。 乌其恩的目光也紧张灼热地望向左下方那个身着华服的俊美男人,他是他的老师,他教会了他们识字明辨是非,教会了他们打猎埋陷阱,甚至也教给了他们兵法谋略与屠龙术。 族人们爱着敬着的“先生”为他们带来了返回草原的希望,却在他们最需要他的时候悄然离去,他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们并没有恨,只是伤心而已,但有一人却是例外。 乌其恩为那个人难过,为族人们真正的希望与王者难过,他负了他。 我们生活在一个复杂斑斓的世界中,没有黑与白,也没有真与假,盖棺定论落下帷幕的那一刻,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假的也有可能是真的,何苦去探求? 离安走向大殿中央,一步一步,他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最后释然一笑,弯腰叩礼,抬起头来,看向左下方的大驸马,目光冷漠而残忍:如果需要,他能够亲手杀了他,不会有任何不舍。 大驸马轻轻弹了弹方才溅在身上的酒水,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愉悦起来,当年只知道在他怀中磨牙的小狼终于成长为今日的凶兽,枯燥无味的棋局在快要结束时平添了一个变数,一抹亮色,他笑了笑,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杯中的美酒,盘算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这头凶兽手中,否则必定是最为残忍血腥的虐杀。 他可以把命给他,却也不会委屈自己去求个“原谅”。情之一事,由来都是作茧自缚。罗云不欠他,奢求是自己活该;他也不欠少年,因为此时此刻,他真正把少年放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也许在生命的尽头,他又多了一份责任,同时也是个小小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