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作者:洛城东 文案 一个是曾经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的少年皇子,看似柔弱,实则倔强; 一个是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铁血王爷。沉稳远见,却中计被困京城。 一场暗含阴谋的婚礼,让他们从此走到一起。 十年前的惊鸿相识,如今能否再续前缘? 他们同床异梦,何时才能肝胆相照? 伪渣攻贱受,其实是忠犬攻和腹黑隐忍受解除种种误会直至生死不渝的情感历程 强强联手,爱情、理想皆有!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袁峥,高凌 ┃ 配角:司擅,袁岳,高蕴 ┃ 其它:权谋,1V1,HE 1、第 1 章 ... 京城地靠北方,一入冬,漫天飞舞的雪花便纷纷扬扬而来为天地裹上一层银妆。时近年关,到得傍晚,京城家家户户点了灯,行年节俗礼,赶做过年的糕团……灯光映射雪光,衬着家家户户门上贴的喜庆春联,颇有“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的味道。 这是阳明王朝隆武三十三年冬天。 上到皇家,下至庶民,这个年注定要比前几年过得欢畅舒心,只除了即将要做丈母娘的容妃与即将要做新郎官的袁峥。 容妃吴氏,生有皇十子高凌,是宫中仅有的育有皇子的两位妃嫔之一。另一位是七皇子高蕴的母妃,贤妃秦氏。二妃在宫中已争斗近二十年,只为了那皇后和嫡子的宝座。隆武皇帝虽不圣明,在这点上倒也看得清,只咬紧了牙关空着后位与太子位,任二位宠妃明争暗斗只当看戏。盖因先皇继位前阋墙之祸闹得皇家兄弟死伤殆尽,只便宜了坚持“争为不争”原则的先皇,因此,为免子孙重蹈后辙,才不立太子,以尽可能地避免争储带来的伤害,等皇帝万年之际再择贤而立。 自从宣布册封皇七子高蕴为太子的圣旨颁布天下,容妃便如斗败公鸡般,再也艳丽不起来,往日优雅美丽不复存在,成天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惹得皇帝只好避而不见;及至宣布要让十皇子高凌与安疆王联姻,彻底断了她的皇后乃至太后梦,容妃更是恨不得将贤妃母子食肉寝皮,无奈不是对手,于是一腔怨气全发泄在眼前不气反笑的儿子身上。那几日高凌挨够了母妃的打骂,却也不甚在意,只盼着能脱离深宫樊笼的喜日子早点到来。 袁峥,二十四岁,四年前以世子位承袭安疆王爵。是阳明王朝国内最年轻,却也是权势最重,封土最大的亲王。尤其是连年血战,他一手掌握着全国过半兵力,且根本不惧朝廷“外官不得与皇子有交往”的法令,与皇太子高蕴私交甚好,善于见风使舵的百官更是频频向他献媚,便是皇帝也对他无可奈何,一时风头无两。 盖因去年年初,地处西北边疆的四国看准阳明王朝国力空虚,皇帝无能,平日政务仅靠两位未及弱冠之年的皇子勉力支撑,便联合了兵力,并派人秘密联络阳明王朝西北边疆的主人——新继位不到两年的安疆王袁峥——联合出兵,欲大占便宜,就算不能一举灭了阳明王朝,伤伤它的元气, 得些土地和钱财也是好的,并许以袁峥若想推翻阳明王朝称帝便可年年上贡。可惜他们没想到的是,年轻地,看上去野心勃勃的安疆王竟然不为所动,表面上与四国虚于委蛇,实际上却拖延战机,并暗地里派飞骑通知皇七子高蕴,火速出兵平寇,西疆与高蕴联手退敌,仅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将四国五十余万铁骑拒于西北荒漠之外,不仅保全了国土,且将阳明王朝疆域拓展了二百余里!功勋卓著,本朝少有。 皇帝在高兴之余却也忧心忡忡。袁峥立下如此大功,却无法封赏。因为他的亲王爵位已是最高规格,再封,岂不是要将帝位相让?珍宝?安疆王府珍藏的器物或许比国库中的更为精美;田地?美女?不能投其所好也是白搭。越想越头疼。贤妃适时在皇帝耳边献计,令这大麻烦变成了皆大欢喜的事儿,至少,在皇帝看来是这样。 贤妃的计谋很简单,两个字:联姻。以婚姻笼络袁峥,让他变成自己人。 只不过下嫁的不是哪一位公主,而是十皇子高凌。 阳明王朝有国法:男子之间亦可嫁聚,但男子不得为正室,除非得到朝廷特许,且绝不容许男妾独霸丈夫影响香火传承。皆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让高凌以阳明王朝王朝皇子郡王之尊,与藩王成亲,虽说是作为正室入主安疆王府,却也实在不能不说是莫大的侮辱。当得知父皇这个决定的时候,高凌尚显稚嫩的脸上却神色未变,什么也没说,领旨谢恩而去,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在场的众臣暗想:毕竟才十九岁,还不懂这其中利害啊。 容妃召集家族成员在皇帝面前跪请收回成命,却被铁了心的皇帝罢了容妃父亲的官职,赶去原藉养老。伤心失望之下,容妃告病不起。 次日,皇帝再颁圣旨,册贤妃为皇贵妃,代皇后职,总领后宫一切事务;册容妃为贵妃,辅助贤妃管理后宫。 这打一巴掌赏一颗枣的手段,容妃见得多了,暗恨皇帝无情,对所有的琐事一律推说身体不适不予理睬。 此举正中皇贵妃下怀,于是皇家婚事,问名、纳采、行聘……皇贵妃兴致高昂一手包办所有礼仪,把礼部众人支使得团团转,务求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坠了里子也不能坠了面子。 腊月十六,冬日里难得的雪过天晴暖阳高照。这是皇家与安疆王府联姻的日子。说是联姻,实际上是皇子下嫁,只不过皇家为了面子,挑个好听的词儿罢了。 叩别宗庙,拜别父皇母妃,等等繁琐的礼节过后,皇家送亲的队伍由太子亲自引领,出了午门向几条街外的安疆王府行来。 送亲队伍的最前边,身着红袍的大婚使者——太子高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其后紧跟着的是仪驾、册亭和宝亭。执着凤旗凤扇、香炉、凤伞,光是执伞的侍女就有二十八人之众。浩浩荡荡的仪驾之后,便是皇十子高凌乘坐的銮车。 整驾銮车都是鲜艳的明黄色,镂云鎏金的舆顶高耸着一只单脚而立的凤凰,那凤凰似是引吭高歌,引得顶盖四角的八只凤凰都齐齐衔珠仰视。整个车身都是明晃晃的,在骄阳下绚丽夺目,好似神鸟匍匐。 銮车左右各有一名侍女一名侍卫骑在马背上,将銮车护在中央;车的两旁是盛装的扈从,扶舆步行;车后则是浩浩荡荡的陪嫁队伍,送亲车舆以及护送的军士。 婚礼前三日,京城大街上便已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树枝上甚至缠了锦帛添彩,昨晚更是出动大量官兵将残雪也堆到了大街两旁,正好成了阻拦百姓们的隔离带。 看着这极尽张扬的送亲队伍,街头密密麻麻看热闹的百姓们忍不住窃窃私语:“听说十皇子长得倾国倾城啊,安疆王艳福不浅。” 有人反驳:“漂亮有什么用,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又是长在皇家,脾气肯定大,安疆王有得受了,要是妒嫉成性,绝了安疆王的后也难说。” 也有人说:“看来十皇子很得皇帝宠爱啊,看这排场,比几年前长公主出嫁还要隆重地多!嫁妆也多得多!” “切,一共才两个皇子,得宠的还会嫁掉?你长的是猪脑子啊?” “听说婚礼是新晋的皇贵妃,太子的生母亲自操持的,太子爷亲自送婚,看来皇贵妃待人真的很好啊,怪不得能母仪天下呢……” 有明眼的听了这些议论暗自腹诽:“这皇帝看来也不像是特别平庸之辈,好一个一箭三雕呢,只可惜了这十皇子了……” 珠围翠绕,金壁辉煌的的舆车中,十皇子高凌身披大红喜服,垂眸静坐。碌碌车声掩盖了围观人等的七嘴八舌。车内,低垂的眼帘也掩盖了高凌的万千思绪。 前一天晚上,奶娘钟氏还搂着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絮絮叨叨地说着宫人们对安疆王爷的形容:“听说安疆王身高九尺,眼若铜铃,巴掌比浦扇还大,杀人不眨眼……嫁过去,可怎么得了啊……同样是皇子,一个下嫁给凶神,另一个却册封太子,皇上真是偏心眼儿……”吓得石小四一把捂住母亲的口,赌咒发势要用命来保护十皇子的周全。高凌哭笑不得,只好安慰奶娘,自己已经见过袁峥了,没这么可怕。要她相信自己是有能力自保的,况且安疆王并非未开化的野蛮人,再凶残也不会把一个皇子怎么样的,而且离开宫廷,就可以避开宫中是非,至少不会再受父皇母妃的打骂了。奶娘这才止了泪,从贴身的口袋取出一个带着暖暖体温的平安符给高凌。高凌含泪戴在脖子上,他知道这是奶娘特地出宫,跑了一整天山路,去京郊香火最盛,菩萨最灵验的庙里求来的。 奶娘又对着小四细细叮嘱了大半夜。一下子要与两块心头肉分离,真正是痛彻心痱。石小四说:“娘,听说安疆王要在京城住满一年才起程回西北,我们还能常常入宫来看望您,您再哭,倒叫主子难受了。”高凌也点头:“奶娘,以后您也可以常来王府看我们,若是愿意,我接您出宫,就住到王府好了,将来我们带您去西北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奶娘擦擦眼泪,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送亲队伍缓缓前行,喜乐热闹欢畅。 高凌偶尔抬头偷看一眼帘外的仪仗,面上一阵阵发烫。前几日内务府教习嬷嬷给他恶补的新婚知识此刻还在脑中回响,让人不由得心如鹿撞,略略圆润的脸显得红扑扑地,给平日的清淡平添几分秀色。高凌一路暗想着上个月和七哥一起凯旋归来的那个人:在得胜门外,郡王以下百官跪迎,那人知趣地后退两步,将万众瞩目的位置让给七哥,看似低眉顺眼却掩不住飞扬跋扈的神气;在金殿上接受父皇接见时不卑不亢进退有节;想到那个人接受赐婚时吃惊地张大嘴的表情,高凌不禁低头一笑,一时却忘了自己接受这个被戏谑为“和亲”的旨意时的失落和震惊。车声碌碌,忽又想起奶娘对袁峥相貌的形容,不觉一丝浅笑浮上嘴角。 2、第 2 章 ... 及至紧跟在车外的贴身侍卫石小四轻声提醒:“主子,到王府门前了。”高凌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赶紧抓起滚落在座位旁的两只苹果。 车驾缓缓停下,依礼俗,高凌静等袁峥的“下马威”。只听“笃笃笃”三声,三枝狼羽在车前一字排开,竟然都有半支箭直没入青砖地面!整齐地好似用尺子量过一般。 观礼的众官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高蕴皱眉,石小四却是脸色发白:安疆王果然彪悍,别人娶亲射的示威箭都是用蜡做箭头,涂了银粉的软木为杆,就怕误伤新人,他袁峥竟然用真箭!十王子若早一步出舆,岂不是身上要多三个血窟窿! 虽说戴着盖头,高凌却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脸上血色顿时迅速褪去。 一时间场面静得可怕,连高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袁府大管家及时一挥手,鼓乐齐鸣,这才将惊人的一幕迅速掩盖过去。 石小四掀起车门帘,扶着高凌下舆,小心地跨过地上的箭簇、火盆,稳稳地步入王府大门。 拜堂。 拜过天地拜高堂。高蕴代表父皇母妃,和袁母——老安疆王妃李氏高坐堂上接受新人的跪拜。 夫妻对拜,袁峥冷冷地看着面前一身喜服的十皇子规规矩矩抱拳躬身,自己却直着身子不动。观礼的人群顿时又开始窃窃私语,堂下一片嗡嗡声。堂上的老王妃一脸不安,高蕴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额头青筋蹦起,眼看就要发作,主持婚礼的礼部尚书王瑞垣赶紧打圆场:“啊呀安疆王爷,还没掀盖头哪,您怎么就看呆了,快快行礼,等入了洞房要看多久就看多久……哈哈哈哈……”袁峥眼角扫到母亲已经紧张地站起身,这才勉勉强强略一欠身,算是行过礼了。王瑞垣赶紧大喊:“礼成,送入洞房!”偷偷抬手擦冷汗。喜娘们呼啦而上,拥着高凌向后堂走去。石小四赶紧跟在后面,边走边扭头瞪袁峥,眼中喷出的怒火似乎要将他烧成焦炭,手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腰衅——平日挂剑的位置,今日却空荡荡地,皆因吉日不宜佩凶器。 洞房。满目大红喜色,红烛高烧,烛泪横流,晃动的火光映得小四满目赤红,他喘着粗气把下人侍女都赶出房去,一个人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再气哼哼地踱回来。 高凌自己动手拿下盖头,盯着小四的身影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开口:“小四,别这样,你害得我头晕了。” “他怎么敢这样对你!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再怎么说你也是皇子,堂堂的睿郡王身份!”石小四咬牙切齿,压着嗓门低吼。 “不就是三支箭么,他箭法那么好,不会有事的。你让他一个见惯刀兵的人用假箭,岂不是看不起他?” 小四忿忿:“就算是这样,那拜堂的时候呢?他凭什么不向你行礼?” 高凌想了想,口气迟疑着:“或许……西疆那边的婚礼习俗和中原不同,他一下子忘了也说不定……” 石小四气鼓鼓地:“你还替他说话,这理由你自己信不信?” 高凌苦笑:“小四,平常心平常心,我都不气你气什么?真是皇……子不急侍卫急。” “我还不是替你不值!”小四扭了头不理他,“不识好人心。” 高凌走过去扯扯他袖子:“小四,好小四,小四哥,你饿不饿?我饿了一天了,现在没别人,咱吃点东西?” 石小四看看桌子上,除了一壶酒,就是盘子孙孛孛,还是半生的,花生之类的东西有壳、枣子有核……都不好处理,要是被人看到新人居然偷吃,传出去就太丢脸了! 叹口气,石小四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包得严实的桂花糕递给他:“我就知道会这样,乘现在没别人,快点吃。” 高凌眉开眼笑接过来就咬,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小四最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带吃的了……” 石小四对天翻个白眼。 …… “诶,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石小四有些心疼地看着高凌的吃相,塞满糕点的双颊鼓鼓地,略圆的脸蛋稚气未脱,然而平日处事的果断利落让很多人都忘却了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高凌只在极少数人面前才会卸下面具流露真性情,他石小四是其中一个。 高凌狼吞虎咽地吃完,看看小四还紧皱的眉头,不由得安慰他:“你是不是也相信安疆王凶残成性的传言?放心吧,他不是那种人。” “你又没和他相处过,你怎么知道?” “谁说没相处过?十年前我就认识他了。” “啊?你们认识?那他今天为什么这样做派?” “我们……我以后再告诉你,总之你不用太担心。不早了,那些被你赶出去的袁府下人和内务府的人,让他们进来吧。” 已是月上中天,侧耳倾听,前院的喧哗已渐渐安静,看来宾客们散得差不多了,安疆王应该也快回来了。石小四应了一声,叮嘱他“把盖头遮上”,正欲开门叫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新房的门被大力踹开,雕花棂格险些撞到小四的鼻子!把刚刚坐回喜床的高凌吓了一跳,手举着红盖头停顿在半空。 一身红衣,满身酒气的安疆王袁峥大步跨了进来,扫视一眼新房,然后冷冷盯着高凌一言不发。小四刚压下去的火又冒起来了,强忍怒气挡在高凌面前跪倒施礼:“石小四参见王爷。请王爷……” 袁峥的声音很低沉,但压迫感十足:“出去!” 小四抱拳:“是,属下这就叫喜娘们进来伺候……” 话未说完,被一股大力揪住手臂推出了新房,门在身后重重地砸上。 石小四猝不及防,绊到门槛上,一个踉跄险些扑倒,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才稳住身子。来不及道谢,他反身想回去推门,被一个人拦住:“王爷有令,不得打扰。” 拦他的人也是侍卫打扮,二十出头,圆头圆脸圆鼻子圆眼,整个一猫脸,甚是可爱。不过面上的神情却是不容辩驳。只听他客客气气地说:“兄弟,王爷和王妃洞房花烛,咱们虽然身为贴身侍卫,也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你说是不是?”脸上笑眯眯,手却扣上了腰间刀柄!死死挡在小四面前。 石小四也摸上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带兵器。 那袁府侍卫一指厢房:“兄弟,侍卫的寝房在那儿,跟哥哥来吧。” 新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石小四听了听新房内并没什么不对劲的动静,想想也是,高凌既然胸有成竹,又没人敢闹洞房,自己硬要闯进去也不像话。遂一抱拳:“多谢兄台提醒,请问怎么称呼?” “司擅。” “司擅?你就是率两千人马夜闯敌军大营,割了小单于首级的司擅!” “好说好说。” 石小四十分惊讶,这么个名震敌营的悍将居然长了张娃娃脸,真正人不可貌相。 %%%%%%%%%%%%%%%%%%%%%%%%%%%%%%%%%%%%%%%% 袁府侍卫早已悄悄遣散了内务府的人,喜娘们和下人们也得了消息全部离开新房所在的翠竹轩。 洞房内。 袁峥与高凌对视。 高凌微微一笑:“袁峥……” 袁峥打断他:十皇子,酒席还未散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盖头掀了啊?内务府的奴才没教过你要矜持吗?嗯? 一步上前捏了高凌腮帮,迫使他抬起头来。 高凌脸被掐住,说不出话,笑容凝结在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满面戾气的袁峥。 袁峥弯腰低头,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新娘”,大拇指轻挑地划过高凌嘴角,抹下一小点儿糕屑:“好一个知书达礼,温良恭俭让的翩翩美少年,偷吃东西居然还不知道擦干净嘴,你可真是让我失望啊,哈哈。”嘴里打着哈哈,语气里可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反而是说不出的愤恨。“还有,袁峥这两个字你还没资格叫,你得称呼我王爷,或者夫君。明白了吗!我的王妃!” 满嘴酒气近距离喷在高凌脸上,熏得高凌直皱眉。双手一齐使劲才推开袁峥的手,脸颊上已留下了明显的指印,衬着他白皙的肤色,很是显眼。 亮如晨星的眼睛蒙上一层薄怒,高凌揉揉脸颊,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袁峥,你怎么了?你是不满意娶一个男人,还是不愿意和我成亲?” “你说呢?”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听着,下次再听见你叫我的名讳,我可不客气了!” “是……王爷……”高凌咬咬牙,咽下委屈。 袁峥看了看桌上,两只用来喝合卺酒的精致金杯整整齐齐放着,桌上很干净,子孙孛孛的盘子也没动过。 他转过头来看看高凌:“十殿下,看来你偷吃的东西是宫里带出来的吧,难道是怕我安疆王府饿着了你,还是说嫌王府的吃食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啊?” 为了避免如厕的尴尬,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矩,新人都得饿上一天,直到新郎揭了盖头,喝过交杯酒,吃过子孙孛孛,才能稍微进一点食。十八九岁的男孩正是食量大的时候,袁峥并非不知道,只是故意找碴。高凌有苦难言,被挑了刺也只能默默承受。   3、第 3 章 ... 席上喝了不少,口干舌燥的感觉让袁峥十分难受,他扯掉礼服上佩的大红花,还是燥热不安,干脆拉脱了喜服只穿着月白中衣,喜服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下人都被赶出去了,高凌看看他干得起皮的嘴唇,拎起茶壶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袁峥接过来一饮而尽,眼中显露的却是“算你识相”的味道。 喝了三四杯,才缓了口渴。看高凌换了酒壶,往金杯里斟,袁峥冷笑:“你还想喝合卺酒?是不是还要吃子孙孛孛呀?” 语气中的讽刺之意让高凌气得满面通红,手一抖,酒液洒了一桌。放下酒壶,高凌暗念“平常心”,清澈的眼眸直视袁峥:“王爷,你究竟想怎么样?” “哈哈,笑话,今天是你我洞房花烛,你说我想怎么样?” 袁峥狞笑着逼近,高凌看他扭曲的面孔,不由慌了神,下意识地直往后退,直到退到喜床边上,再无路可退,一屁股坐倒。 高凌坐倒在床沿,袁峥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倾身看着一脸惊恐的高凌:“王妃,你也太性急了吧,难道不该先给本王宽衣?” 高凌忽然一矮身,想从袁峥的腋下钻过去。还没跨出第二步,就被扭了胳膊扔回,头撞在紫檀雕花床栏上,发出“咚”的一声。袁峥一只手抓着他两个手腕,大半个身子靠另一只手撑在床上,脚压制住高凌的双腿,让他动弹不得:“高凌,你既然和我拜过堂了,还想逃么?”低沉的语气,说不出的森然。另一只手却抓了高凌的领绊,开始粗暴地撕扯他的衣服。很快高凌的半个胸膛就暴露在空气中。 窗外寒风凛冽,细小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屋里的炭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冰冷的温度让高凌赤裸的皮肤起了层层战怵。 高凌被撞得头晕眼花,胳膊似乎要被扭断,忍不住哀求:“放开我,袁峥,别这样……”,语气里带着颤颤的哭音,话未说完,却冷不防被一巴掌扇得再说不下去。 “我的王妃,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才说过不许叫我名讳,这么快就忘了,嗯?” 似乎是很厌恶,袁峥推开他,站直身子。高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凶神恶煞,一时也忘了去捂脸上火辣辣的地方,喃喃地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待我?”眼泪终忍不住,漱漱滚落。 袁峥在席上喝多了,酒意随着怒火上涌,一阵阵地发晕,一把将高凌从床上拖起来:“穿好衣服,本王对你没兴趣!还有,明天让管家把王府家规给你说说,免得到时给我扣一个不教而诛的罪名!”说完,翻身躺上喜床,扯过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胡乱盖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龙凤喜烛静静地流着泪,不时发出灯花爆裂的轻响。放眼望去,满屋大红喜色似是对这“天作之合”无尽的讽刺。高凌拉好衣襟,抵卸侵人的夜寒,被撕坏的衣服里滚落出一个小小圆盒。他弯腰拾起。这是前几日,表兄陈铿偷偷塞给他的,陈铿只比高凌大两岁,出身名医世家,已得到身为御医正的父亲衣钵真传。陈铿告诉他,这盒油脂是特意为他配制的,具有消肿止痛的功效,还专门加入了淡淡桂花香味,让他在洞房时使用。当时羞得高凌满面通红。只是高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会是如此凄惨。他挪到离喜床远远的窗边坐下,轻抚手腕的於痕,看看床上睡得沉沉的袁峥,轻轻地道:“袁峥,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情份了吗?” 床上的袁峥翻了一个身,大半条锦被从身上滑落。雪天的夜阴寒刺骨,袁峥酒后燥热已退,现在只着中衣,熟睡中的身体不自觉得瑟缩。高凌轻叹一声,走过去拾起锦被轻轻为他盖好,把地上袁峥丢弃的新郎喜服挂上衣架,重又退回远处坐下。更鼓声声,夜深人静。高凌单手支颐,撑在桌沿,一整天的劳累和委屈,让他也渐渐沉入梦中。 梦回前缘。 十年前,金秋。 平远大将军袁腾率袁家军浴血奋战,历时三年有余,终于大败西域王,收复被侵占多年的西北失地,国家一统。胤璟也结束了年年向西域上贡的耻辱。皇帝高兴之余,破了“异姓不得封亲王”的祖训,封其为安疆王,爵位世袭(除了有特旨,只有亲王爵才能世袭),并下旨袁腾回京面圣,要亲自召见。 袁腾得了圣旨便将军务托付手下得力之人,带了妻儿上京叩谢天恩。 行伍之人性格粗疏,袁腾出身西疆,更是生性豪爽,到得京城,受了封赠,甚是志得意满,面上也不觉带出些许傲气。众官争相奉承,日日有官儿包了酒楼为他庆功,袁腾起初来者不拒,后来实在人数众多,不能周全,况且他对歌功颂德拍马溜须之事也实在反感,便能推就推,如此一来得罪的人就不在少数,官场上渐渐流传开一些说法:“袁王爷自持功高,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袁腾手握重兵,皇帝是怕他造反才封异姓王安抚的;”“袁腾狂妄自大,居功自傲……”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凶,袁腾却还蒙在鼓里,茫然不知。 袁腾膝下有两子,长子袁峥,从小跟着父亲行军打仗,用兵如神,且勇冠三军,虽然才十四岁,却已在边疆小有盛名。次女早夭,三子袁岳,自小喜欢舞文弄墨,年仅十一岁,一手丹青妙笔已令人叫绝,尤擅画山水人物,家人昵称三三。 阳明王朝皇室一年一度的秋狩开始了,浩浩浩荡荡的车队向郊外的围场进发,仅有的两个皇子高蕴和高凌随行。同行的后妃中,贤妃是当时最受宠的一个,,而育有十皇子的容妃却因为前些日子争宠吃醋而不待见于皇帝,丢了伴驾的机会。 为了显示恩宠有加,皇帝特意下旨袁腾携家室随行。这一日,贤妃娘娘派了人来请安疆王夫人携子入行宫叙家常。贤妃是随行的妃子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她的意思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圣意。李氏夫人赶紧带着袁峥袁岳入宫。贤妃风姿绰约,且亲切和蔼,尤其善于投人所好,和李氏夫人闲话家常很是投机。一众闻讯赶来妃嫔们也来凑热闹,后来干脆围了一桌打起了叶子牌。袁氏兄弟百无聊赖,偷偷溜出了大殿透气。 袁峥当时凭军功,升为五品校尉,穿了绣了豹子的武官常服,虽然身量未长足,却也不怒自威,自有战场杀伐得来的锐气。袁岳没有官职,着了一袭淡紫锦袍,立于风中,虽稚气未泯,却也自有一番俊逸之态。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无视宫人好奇的眼光,在行宫周围闲逛,欣赏着与西北边陲的不同风光。 忽然一声“站住!”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甩脱了太监,向他们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清秀男孩,两人皆穿着华贵。 身后太监一迭声地喊:“唉哟,七殿下,十殿下,你们慢点跑,小心摔着……”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行宫!”小男孩过十一二岁,却是气势十足。袁氏兄弟知道这便是皇子了,赶紧行礼,自报家门。 听说是安疆王世子,高蕴兴奋地直蹦高:“你就是袁峥!你上过战场!你还杀过人!”身后的十皇子高凌扯扯哥哥的袖子小声说:“是杀敌。”袁峥吃惊地看看这个小小的人儿,对瞪着大大圆眼的高蕴和长相清秀的高凌笑笑,表示并不介意高蕴的说法。 四人年龄相近,都难得有同龄人作伴,又有了共同的话题,很快便言笑晏晏,一路行来,高蕴嫌累赘,把太监宫女们支得远远地在后面跟着。高蕴热情爽朗,其实并无身为皇子的架子,与袁家兄弟以名字相称,他对行军打仗表现得尤为热情。高凌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听战场故事,很少插话,袁岳怕冷落十皇子,不时与素有聪敏之称的高凌谈论诗词歌赋,高凌皆对答如流,袁岳对这个温润可爱的幼年皇子印象极佳。袁峥也不时回头看看这个努力跟上他们脚步的小不点儿,见他跟得吃力,特意放缓了步子。 渐渐远离了行宫,四人来到围场边上,几匹马在缓坡上悠闲地吃草。高蕴眼前一亮,对袁峥说:“听说会打仗的人马术都是极佳的,我却不相信,你敢不敢和我比比?”高蕴自幼好动,尤其喜欢骑马,宫中侍卫也教了他不俗的马术,这回有了强大的对手,便心痒难熬欲与袁峥一比高下。袁峥犹豫不决,怕万一高蕴受伤没法交代,毕竟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只得推说今天穿的是礼服,骑马不方便,改日再赛。这时太监和侍卫们也赶到了,说什么也不敢让皇子骑上去赛跑,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一众人等的项上人头全没了。高蕴闷闷不乐,只好作罢。却约了袁峥日后再赛,到时自会派人到安疆王府住的别院来请。袁峥无奈应下。 天色已晚,四人转回行宫,最年幼的高凌已累得快迈不动步子,牵了高蕴衣角,跌跌撞撞地跟着,缺了午觉的疲乏也让他眼皮打架,太监们却对此视若无赌。袁峥看他可怜,硬要背了他走,高凌争不过,只得趴到了他背上,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声谢。小小的身子伏在袁峥肌肉坚实的背上,听着袁峥有节奏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一向排斥与生人过分亲近的高凌居然安心地闭上眼睛,等到得行宫时,高凌早已睡熟,在袁峥肩头留下一小滩口水印。 4、第 4 章 ... 第二日午后,太阳照得人懒洋洋地,下人们能躲的都躲起来偷懒去了,声声蝉鸣中,袁峥在院中练剑,袁岳则擎了本书坐在古树下细读,渐渐地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磕睡来。 忽然有个小太监打扮的人翻墙头悄悄溜进了别院,另一个更矮小的坐在墙上却迟疑着不敢往下跳。袁峥不动声色,忽然挽了个剑花逼住先落地的小太监,刚想问是哪个府的,为何擅闯王府别院,却发现面前的人是七皇子高蕴所扮,赶紧撤了剑告罪。高蕴指指墙头,说:“小十还在上面,袁峥,你快去拿梯子。”袁峥失笑:“两位殿下为何要翻墙头,走大门不就好了,哪个奴才还敢拦你们不成?” “唉呀,从大门走不就被人知道了,我们假装午睡翻窗户才跑出来的,你快去拿梯子吧。” 袁峥这才知道这兄弟二人居然是瞒过太监宫女,偷偷跑出来的,不由好笑。当即张开双臂对高凌说:“十殿下,这院里没梯子,你尽管跳下来,臣能接住你。”高凌低头看看,只见袁峥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自己,,因运动而冒出的汗珠挂在鬓角,眼神温暖,不由眼一闭,向着那个怀抱纵身一跃,瘦小的身子立刻被袁峥稳稳接住。高凌闻到袁峥身上的气息,昨日那个令人安心留恋的感觉又回来了,不由对他展颜一笑,随即被轻轻放下。袁岳被惊醒,过来和哥哥一起施礼见过两位殿下,被两人拦住。 高蕴拖了袁氏兄弟就往外走:“昨日你答应和我赛马来着,今天就赛吧,快点。小十和袁岳也一起去。” 袁峥本以为昨日是高蕴一时兴起的即兴之言,没想到这个皇子居然言出必行,正要想办法再次拒绝,却听高蕴道:“你不会是浪得虚名,不敢和我比吧!” 拙劣的激将法,却激起了袁峥的少年心性,尤其是看到高凌一脸期待的神情,不由脱口而出:“比就比,输了不许哭鼻子!”话刚出口,便后悔不迭,却也来不及了。 袁峥袁岳只好去换了便服,两位皇子还是太监打扮,去王府马厩拉了四匹马。高凌年幼,刚学会骑马不久,袁岳帮他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小马;袁峥久经沙场,袁岳虽不如哥哥,却也是从小学会的骑术,兄弟二人挑了各自中意的,袁峥想了想,在自己和袁岳的马鞍上挂上箭筒和弓,还拿了两个火折子和袁岳一人一个。袁岳高兴地直咧嘴:“太好了,又有烤肉吃了!”高蕴也和袁氏兄弟一样,选了匹高头大马。在高蕴的坚持之下,四人没有带侍卫,悄悄策马向草原围场驰去。袁峥离开马厩的时候故意落在最后,和管马的小厮耳语几句。待四人身形消失,那小厮立即拔腿跑去王爷所在的后院。 风清云淡,碧草连天,野花成片,水泡子在阳光下泛着麟麟波光,远处小树林绵延不绝,草原风光令人心旷神怡。不时有野兔小鼠等动物从马前惊走。袁峥拔箭射中了一只毛色斑斓的小稚鸡,高凌欢呼一声,就要下马去拾,被袁峥拦住,挂好弓,策马上前,马速不变,在经过稚鸡的时候迅速甩下右脚蹬,下腰探手,一个蹬里藏身缩到马腹下,抓起鸡又重新坐回马背上,拔出箭扔回箭筒。一气呵成,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刚坐好,眼前又一只狍子窜过,同样没逃过袁峥的箭。 高蕴也想射上一只野兔獐子之类,可惜自己的小弓没带来,人小力弱,又拉不开袁峥的强弓,见袁峥箭无虚发,便道:“你在疆场之上也是一箭便能射杀一个敌人吗?”袁岳抢着道:“我哥可是神箭手,曾经在万军从中一箭贯穿对方大将的咽喉!” 袁峥瞪了弟弟一眼,回头对高蕴说:“哪有这么夸张,那家伙运气不好,正好撞到我箭上罢了。” 高蕴对袁峥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只大声宣布:“袁峥,将来我也要和你一样上战场,率万马千军为我阳明王朝拓土开疆!” 高蕴豪兴大发,又问高凌:“十弟,你将来想要什么?” 高凌歪头想了想:“我要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 袁峥哈哈大笑:“好!我袁峥愿为两位殿下效犬马之劳!” 草原风光无限美好,风吹草低,百灵啾啁,一派安逸闲适景致。 袁峥向高蕴道:“殿下,赛马没什么意思,我们烤肉吃怎么样?这烤狍子的味道可是草原一绝,那个香啊,啧啧。”边说边一脸陶醉状地摇头晃脑,试图把高蕴的注意力引开。其实袁峥卖弄马术的目的就是想打消高蕴赛马的原意: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和你比。 没想到此举却更激起了高蕴的好胜之心,摇头道:我现在不饿,我们先比赛,跑累了再烤肉吃。就以那个水泡子边上的土坡为终点,看谁先到。” 袁峥无奈,只得把猎物交给袁岳,叮嘱弟弟照顾好高凌,千万不要走远。袁岳应下,拿绳子系了猎物,拴在马背上。袁峥才不甚放心地拉转马头与高蕴站到一起。高蕴早已不耐烦,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袁峥紧跟而去。 袁峥给皇子留了面子,几乎和高蕴同时到达土包。高蕴却不干:“你这是看不起我,不肯出全力。我们再比一场,看谁先翻过这个山头!”不容分说打马就跑。袁峥无奈只好跟上。 草原上的天气和孩儿脸一般说变就变,刚刚跑了一半路,天就昏暗下来,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袁峥紧赶一阵,跑到前头硬生生拦住高蕴的马头:“七殿下,要变天了,小殿下和三三还在等我们,别吓着他们。先回去,我们改日再比。”高蕴想想也是,这天色怪可怕的,遂拨马往回走。 等回到原地,两人却都惊出一身冷汗:空荡荡的草原上,高凌和袁岳二人二马踪影全无,远处的树林里却隐隐传来马的悲嘶和狼的嚎叫声,却听不到人声,一道闪电划过,还能见到林前有着一大滩血迹和碎骨!闪电暗去,忽然又有一团火光从林中亮起。袁峥再不敢隐藏实力,在马股上狠抽一鞭,全力向树林奔去!高蕴紧随其后,却被迅速拉开距离。 高凌看着七哥和袁峥一前一后迅速驰远,羡慕地说:“我要是也能策马飞奔就好了……” 袁岳安慰他:“十殿下,你才刚刚学会骑马,不可心急,假以时日必定不输于他们。” 高凌点头:“不过我骑马的机会太少。” 这是事实,年幼皇子长年居住宫中,若非秋狩,何来机会骑马?皇子满八岁才能随驾出行,高凌拙劣的骑术还是在来围场的路上刚学的。 袁岳只能劝慰道:“你是贵人,不像我哥志在沙场,马术再高也无用,会骑就行,何况殿下您文采出众,何苦非要与武夫一较高下?” 袁岳不觉把高蕴贬进去了也未觉不妥,高凌淡淡一笑:“叫我高凌吧,不要殿下殿下地了,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 袁岳也笑了:“那你叫我三三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两孩子有着共同的爱好,相谈甚欢。骑在马上并不舒服,干脆下马坐在草地上聊天。不知不觉天色渐趋昏暗,眼看大雨将至,袁峥和高蕴还未回来,于是两人决定去那边的小树林避雨。 刚站起身,高凌忽然望向袁岳身后:“咦,草原上居然也有狗?呀,它还受伤了。”说着就想上前去查看。 袁岳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身后不到一箭之地,站着一头四脚野兽,夹着尾巴,碧绿的眼珠冒着凶光,正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二人!那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头狼! 袁岳大叫一声:“快跑!那是狼!”两人手忙脚乱爬上马背,朝着树林跑去。恶狼低吼一声在后面紧追不舍。袁岳在高凌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嘴里大喊:“抓紧缰绳,千万别松手!进了林子就爬到树上去,越高越好!”自己则放慢马步,挽弓搭箭欲阻一下狼。可惜武艺不精,连着三箭都落空,不但没起到阻拦的作用,反而快被追上,已经能清楚看到狼嘴里森森白牙了。 常年生活在西北的袁岳很清楚狼有多危险,不仅是因为它狡猾凶残,最主要的是狼是群居动物,一般不会落单,都是成群结队出现,而且看这匹狼的高大身形,明显是一只成年狼,而且它有伤,也许是打架输了,被派出来觅食的,那就意味着附近还有不少它的同类! 高凌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看上去险象环生,袁岳急中生智,抓起马背上的稚鸡和死狍子向后扔去。狼嗅到血腥味停下来开始啃食,两人乘机跑进了树林。然而两人谁也不会爬树,眼看狼吃完了东西又向林子里追来,只好再次上马,向林子更深处逃去。这回袁岳跑在前头,挥舞随身携带的小刀斩断一些树枝,为高凌开路。忽然袁岳的马前蹄绊在一根高高突起的老藤上,马长嘶一场声跪倒在地,袁岳猝不及防被猛地摔下马背,脚踝一阵巨痛,差点晕过去,手中的刀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5、第 5 章 ... 高凌赶紧勒住自己的马,大声疾呼:“三三,你怎么样了?”语声发颤,正要下马扶他,却听地上袁岳急切的声音:“高凌你快跑,别管我!”似乎是强忍疼痛咬牙喊出的。 狼越逼越近,袁岳不停地催促高凌快走,事态危急,高凌反而冷静下来,跳下马对袁岳大声说:“把火折子给我!”一面迅速脱下衣衫。袁岳赶紧摸出怀中火折递给他。高凌点燃一只袖子,抓着另一只袖子向狼扑来的方向猛甩。袁岳见状也赶紧脱衣服备用。 狼怕火,一时不敢干上前,然而两件衣服又能燃烧多久?天开始下小雨,潮湿的衣衫更是难以久燃。恶狼猛扑了上来,狼嘴里喷出的腥臭之气熏得人发晕,眼看尖锐的狼牙闪着寒光就要咬上高凌的咽喉! 高凌一闭眼,伴随着三三的惊叫,一枝长箭带着破空之声疾射而来,正中狼的后背!狼痛得一激灵,扑偏了方向,没咬上高凌的脖子,但冲力却还是让它扑倒了高凌瘦小的身躯。 再要开弓搭箭已是来不及,何况林中枝叶茂密,刚才一箭能射中已属侥幸。若是一不小心就要误伤高凌!袁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空中拔出腰间长剑向狼刺去。那狼的确狡猾,放开高凌转身扑向袁峥,堪堪避过剑锋。 狼刚刚吃了半饱,已经恢复力气,而十四岁的袁峥长途奔袭而来,且惊惧交加,出手力量上已经显得力不从心。狼号称铜头铁腿豆腐腰,一人一狼缠斗了足有半柱香时间,袁峥才瞅了机会把剑刺入狼腰,狠搅了几下,它才抽搐着倒下,怕它没死透,又在它心脏部位补了一剑。此时袁峥肩膀上也早被狠狠咬了一口,伤处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整个左肩,痛得他浑身发颤。 没带伤药出来,等袁峥撕了衣襟勉强扎住伤口止血,拄着剑站定,才看见高凌正扶着扭到脚的袁岳正向自己走来,两人眼神中俱是满满的担心;赶到不久,惊魂未定的高蕴因为帮不上自己的忙,正在检查袁岳马匹的受伤情况。那匹马的一条前腿折断了,正跪在地上不断哀鸣。 又是一声炸雷,细雨终于成了瓢泼大雨。阻止了弟弟想看自己伤势的手,袁峥说:“这里太不安全,我们得赶紧回去,三三伤了腿,就麻烦七殿下和他共乘一骑。”高蕴知道袁峥已经无力照顾伤到脚的弟弟,痛快地答应了,高凌却坚持要和袁峥共骑,袁峥点头答应。然后却见高凌拔了袁峥的剑,转身走到狼尸前对着它的肚子猛刺了几下,狼血溅到了高凌脸上手上,又很快被雨水冲走。 高蕴和高凌一起,把死狼拖到空出来的马背上,四人三骑出了林子往回走。 夏天的雨浇在身上并不冷,高凌却一阵阵发抖,紧紧抱住前面袁峥的腰。刚才危急时刻迸发的勇气泄了,后怕得都不敢再想。万一刚刚袁峥晚来一步或那一箭射偏,那后果…… 阵阵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高凌把脸贴在袁峥背上,带着鼻音道:“袁峥,你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完全没了刚才剑刺狼尸的狠劲。 高凌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暖暖地滴在背上,袁峥低头看看肩膀,虽然痛得一抽一抽地,但血已止住,遂笑道:“没事儿,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旁边马上的三三又插嘴:“我哥去年被单于的哲别(神箭手)一箭射穿手腕,也只不到一个月就痊愈了。” 高凌大惊:“穿透伤?”说着就要抓袁峥的手看。 袁峥不着痕迹避过,瞪一眼弟弟:“脚不痛是吧,就你话多,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袁岳缩缩脖子不吭声了,他一向敬畏哥哥,虽然哥哥甚少对他疾言厉色。 袁峥轻轻地拍拍高凌紧扣自己腰的小手,正要出声安慰他,却听前头马蹄声隆隆,一大群侍卫举着松明火把,不停地唤着自己四人的名字,向这方向赶来。看服侍,正是安疆王府的府兵。走得近了才看清,带头的正是安疆王袁腾以及太傅韦成涛! 袁峥四人偷溜出府的时候,袁腾正在好友——太傅韦成涛所住的别院喝茶叙旧。待那小厮四处找不到王爷,再去禀告王妃;王妃派了人请王爷回府,再点齐府兵去围场寻人,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袁腾正为刚才韦成涛告诉他的一些流言烦恼,待见到四人的狼狈样子,尤其是高凌和袁岳还衣衫不整,心中的怒火直窜脑门,扬起马鞭朝袁峥辟头盖脸就打去!嘴里还骂着:“我打死你个小混蛋,竟敢怂恿两位殿下以身涉险!你活腻了你!” 袁峥眼睁睁看马鞭落下来却不敢躲,怕父亲不小心误伤身后的高凌。高蕴和高凌则同时大喊:“王爷住手!” 韦成涛眼疾手快把自己的马鞭甩出,卷住袁腾的鞭梢往回一带,袁腾的鞭子很轻易地便被缴了械。 高凌、高蕴、袁岳三人急着想说明经过,袁腾却说:“两位殿下,袁峥该如何处置,一切都由皇上决定。”一句话噎住了所有人。韦成涛在一边看着。他身为高蕴和高凌的老师,他不开口反对,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眼看着袁峥被父亲喝令下马,侍卫上来将他反剪了双手,向行宫方向走去。袁腾和韦成涛把身上的油衣分别给两位皇子披上。 到得行宫,雨也停了。宫人赶紧张罗着给两位皇子梳洗换衣,袁氏父子三人则跪在行宫外面听宣,韦成涛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冷眼旁观。 两位皇子自午后便失踪,遍寻不着,行宫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不少宫女太监已经挨了罚。皇帝起初又惊又怒,边疆刚刚太平,内地不少自己的亲兄弟——现在的王爷们,暗地里都不服自己继了先皇大位,都各自在藩地蠢蠢欲动;如今仅有的两个皇儿都下落不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整个阳明王朝就将改朝换代! 小黄门来报:“安疆王父子送两位殿下回宫,正在行宫门口待罪,听候旨意”。皇帝怒气冲冲带着贤妃匆匆来到行宫院中,想着爱子们的狼狈样,心中盘算如何煞煞袁腾的嚣张气焰,恃宠而骄、目无君上,要乱我朝纲不成!待见到混身湿透,长跪宫门的父子三人,尤其是袁峥还满身血迹泥浆,双手紧缚在背后,皇帝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走到近前双手虚扶:“袁爱卿,这是怎么回事呀?快快平身。来啊,给安疆王世子松绑。”侍卫赶紧上来解绳子。 袁腾以头触地:“皇上,犬子狗胆包天,竟敢怂恿两位殿下私自去围场纵马打猎,致小殿下受惊,臣教子无方,请皇上降罪。”袁峥也磕头:“皇上,臣虑事不周,行事不谨,罪在小臣,与臣父无关,请皇上明查。” 皇帝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你个袁腾,以退为进,好一招欲擒故纵!这么说来错不在你袁家而是在我皇家,是朕教子无方喽!心中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边疆尚不安稳,袁腾手握兵权,还不到兔死狗烹的时候,不能让他太下不来台。 这时高蕴和高凌换了干净衣衫也出来了,贤妃示意太监们紧紧拦着不让他们上前与袁氏父子接触,二人只得在一边看着。 皇帝一时无语,高蕴挣不脱太监的嵌制,只好大声叫道:“父皇,这事儿不怪别人,全怪儿臣不该带着十弟偷溜出宫,逼迫袁峥赛马,才使十弟他们遇险的……”话未说完便被太监捂住了嘴。高蕴拼命想掰开那只手,情急之下张嘴就咬,那太监痛得大叫一声松开手,高蕴乘机冲出桎梏。贤妃拦阻不及,眼睁睁看着儿子跑到父皇面前跪下:“父皇,袁峥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要不是他们兄弟拼死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不信您看那头狼有多大!” 早有侍卫将那头死狼抬了上来。高蕴抱着皇帝袖子撒娇:“父皇您看,袁峥还被狼咬伤了呢,您就赏赐他点什么吧。” 贤妃过来拽起高蕴:“蕴儿,你父皇赏罚分明,自会禀公处理,你就别添乱了。”皇帝摸摸儿子的头发:“皇儿放心,朕难道是非不分吗?”一挥手,示意贤妃把儿子带下去,转身亲自扶起袁腾:“袁爱卿,你们父子何罪之有,既然都平安回来了,就带着孩子们早点回去吧,也好让王妃放心。朕让御医跟你们回去给世子看伤,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袁腾坚持要领罪,皇帝正左右为难,一旁韦成涛开口了:“皇上,依臣之见,虽然是殿下们任性在先,但他们年幼无知情有可原;袁峥年长却不知轻重,理应重罚,看在他平日战功赫赫,今日又奋勇杀狼的份上,不如就罢了他五品校尉的官职以示惩戒吧。” 皇帝长叹一声:“好吧,既然太傅说了,那就这么办吧,袁峥即日起降为六品军需,仍在安疆王军前效力。”袁氏父子磕头谢恩:“谢皇上开恩。” “跪安吧。” 6、第 6 章 ... 皇帝一甩袖子转身要走,却听身后袁腾说:“袁峥,皇上宽宏,免你死罪,但这活罪我可不能免你。我以家法处置,你可有异议?” 袁岳不顾脚伤扑上来抓住父亲衣袖:“不要啊,爹爹,皇上都饶了哥哥了,他还有伤,您不能……”话未说完被袁峥制止:“儿子知罪,甘愿领罚。” 袁腾一挥手,两个府兵拿了军棍就走上前来,袁峥乖乖趴到地上。 皇帝重新转身问:“袁腾,你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臣以军法治家,不论是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袁峥身为世子更应以身作则。” “这事儿怎么个罚法?” “回皇上,按律是四十军棍。” 皇帝吃惊,这也太重了吧,但袁腾说了,他是行家法,倒也不好过多干涉。 袁腾大喝一声:“行刑。” 两个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举起棍子,却迟迟落不下去。袁峥平日待手下人如兄弟一般,如今实在是下不了手啊。袁腾气得一把夺过棍子,一脚一个踹倒府兵:“没用的东西,我亲自来!” 抡圆了朝着地上袁峥的屁股就打。棍棍着肉毫不留情。木棍击打人体的“啪啪”声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袁腾下手不轻,几棍子下去,袁峥的裤子就已见红。只见袁峥死死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出,口中一声不吭,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手指把地面抠出了十个深深的洞来。 袁岳在一边闭着眼睛不敢看,眼泪成串地落下;韦成涛扭了头,事不关已地研究身旁古树的树皮;被踹倒的府兵后悔地想要拿回军棍,却被王爷的神情吓得不敢上前。高凌和高蕴拼命挣扎着想挣脱嵌制,却被侍卫捂了嘴强行带回后院。 二十多棍以后,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袁腾,你给朕住手!他是你儿子,也是朕的臣子!朕命令你,不许再打了,此事到此为止!” 袁腾跪倒:“是,臣遵旨,谢皇上!” 韦成涛躬身:“皇上圣明。” 皇帝铁青着脸转身就走,韦成涛随后也回府,和袁府一干人等连个招呼也没打,更没看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袁峥。 袁腾长出一口气,拉开欲扶袁峥的手下,亲自把陷入昏迷的儿子抱起来,小心翼翼地背到背上,也不骑马了,步行回王府别院。另一家将背起了袁岳,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往回走。 待回到王府别院,皇帝派来的御医早已候着了。清洗、检查伤势、上药、包扎,足足忙了大半天。袁岳除了几处轻微的擦伤外,只是扭伤了脚,敷了药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袁峥除了左肩被狼咬,臀背部棍伤不轻,血肉与衣服粘在了一起,撕下来时痛得钻心,昏迷中也全身发颤。李氏夫人心疼地哭成了泪人儿。待御医一走,屋里只剩下自家四人,李氏再也忍不住,大骂丈夫:“你个狠心的,敢情十月怀胎的不是你,就不知道心疼儿子,都打成什么样了啊!我苦命的峥儿……”闹得袁腾烦了,扔下一句:“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拎了长枪去院中练武,留下母子俩给尚未清醒的袁峥擦拭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将近半夜时,袁峥才悠悠醒来。袁腾抢过王妃手里的碗,笨手笨脚地亲自喂了儿子半碗清粥,什么也没说,袁峥也没问。待袁腾被属下请去处理事情,袁峥才哑着嗓子对母亲说:“娘,不要怪爹,他一定有他的考量……”一阵呛咳,震得浑身疼痛。吓得袁母赶紧安抚:“峥儿你放心,娘都明白的,只是一时气急罢了。你不要多想,安心养伤。”边说边抹泪。 袁峥点点头,重又陷入昏睡。到了后半夜忽然发起高烧来,嘴上烧出一溜水泡。怕是狼咬的伤口发炎,赶紧又去请御医,闹得人仰马翻,直到第三天下午,袁峥才真正清醒过来。此期间袁腾夫妇一直陪在儿子身边未曾合眼,直到御医宣布世子已无大碍,安心静养一段日子即可痊愈。两夫妻才略略放下心来去休息,留下袁岳陪哥哥。 袁峥趴在榻上,问弟弟:“三三,你脚怎么样了?” “已经不怎么疼了,也快消肿了,再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吧。”袁岳边说边小心地走了两步,让哥哥放心。“哥,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还疼得历害啊?要不要叫御医?” “别大惊小怪地,我没事,那天吓着你了吧?” 袁岳一脸惊恐地点头:“爹下手可真狠。” 袁峥摇头:“爹要真下重手,我早没命了,这伤只是看着可怕,其实只是皮肉之伤,不要紧的,倒是你的的脚以后要小心了,伤到关节容易复发。” 兄弟二人正聊着,门房来报:“钦差到,请世子接旨。” 袁峥暂时无法起身,袁岳正想去叫醒父亲,却见两个人儿不经通报直闯入内室,为首的一个手捧明黄缎面的圣旨,后面一个却抱着一个大盒子,正是高蕴和高凌。 袁峥强撑着想起来行礼,被高蕴按住:“父皇说了你伤好以后再谢恩也不迟。”袁岳代跪听高蕴宣读旨意,大意是袁峥已经受过惩罚,所以不再追究,官复原职,并赐下一堆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 宣完旨,袁氏兄弟规规矩矩谢过圣恩,一时竟无话可说。高蕴满脸懊恼:“都怪我,连累你们受这么大的罪……” 袁峥道:“七殿下不必自责,是臣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该罚。” “袁峥,你口口声声殿下臣子,难道不当我们是朋友了吗?”高凌委委屈屈地开口。袁峥吓一跳:“十殿下,臣等本来就不该直呼殿下的名讳,蒙两位殿下高看,臣兄弟万分感激……” 话未说完被“啪”地一声拍桌子声打断,高蕴小脸涨得通红:“袁峥,你在怪我们,你看不起我们!” “臣不敢。”袁峥满脸惶恐。 “那你还……”高蕴的话被袁峥一阵咳嗽声打断。 高凌走到袁峥病榻边坐下:“袁峥,你别这样好吗?”一边伸手给他轻抚后背止咳,“我和七哥哥是真心来道歉的。七哥磨了父皇整整两天,我们才被准许出宫。我们不缺奴才,只是不想失去你们两个朋友……” “承蒙两位殿下记挂,不胜感激。” 高凌几乎要哭出来,扭头找袁岳:“三三……,你也不要和我做朋友了吗?” 袁岳一脸为难地看向袁峥:“哥……” 高凌眼泪再也忍不住,从袁峥眼前滚落,“啪答”掉到榻上,迅速渗入床单,留下两个圆圆的水痕。失望地正想要站起来,却被袁峥抓住了手,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高凌,别哭,臣……我答应就是。” 高凌破涕为笑:“太好了。”鼻音尚重。 “不过,”袁峥强调,“人后朋友相称,人前却是君臣礼仪不可废。” “好,一言为定!” 高蕴也笑:“袁峥,你们兄弟为我们兄弟舍命了一回,日后我定当报答。” “高蕴,朋友之间没有报答一说,除非你也不当我们是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 高蕴说:“我如今马术远不是你对手,不过将来可未必会输,袁峥你等着,我将来一定会来找你一决高下。” 袁峥微微一笑:“好,我等着你。”心中佩服这个皇子的光明磊落、爽朗大方。 袁岳说起西北风光,边关明月,令长居宫中的兄弟俩无限向往。高凌与三三合作,即兴画了一幅画儿:四人四骑,策马奔驰于苍茫草原,神情生动,无拘无束,一派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景象跃然纸上。 多年以后,高蕴在这幅画上写下八个字: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时辰不早了,袁峥重伤未愈,精神渐显不支,高蕴和高凌告辞回行宫。临走,高蕴从高凌捧进来的大盒子里拿了一大包东西出来,说是让御医院的大夫特地调配的上好金创药,对消炎止痛特别有效;高凌则红着脸拿出一罐雪花糖和一盒散发着菊花清香的糕点说:“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御医们开的药能苦死人,你吃过药含一块糖解解苦味,糕也很好吃,我平时最喜欢吃了。”高蕴附在袁峥耳边悄悄说:“袁峥,这糖和糕是小凌专门叫御膳房的厨子做的,做糕的菊花也是小十亲手所种,你可不能嫌寒酸啊。”袁峥伸手拈了块糕吃:“恩,很是清香开胃,我喜欢吃。”高凌兴奋地连耳朵都红了。 袁氏兄弟回赠他们一人一把镶嵌各色宝石的防身用小刀。高凌送给三三的是一套上好的湖笔,高蕴的礼物则是砚台和徽墨,看着就价值不扉。袁峥故意苦着脸说:“你们好偏心啊……”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委屈,眼中却闪着促狭快乐的光。五官攒到一块的苦瓜脸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高凌跑过去拍拍他:“袁峥,你快点好起来,教我骑马射箭,我也要和你并肩驰骋。” 袁峥笑得眉眼弯弯:“好,一言为定!”看高蕴还在细细欣赏自己回赠的波斯弯刀,一把拉下高凌身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高凌,你要快点学会保护自己,戒急用忍,万万不可锋芒毕露。” “我会的,你放心。” 两对兄弟依依不舍告辞,然而高凌却不知,这一别就是十年光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情景;他更想不到的是袁峥竟会将自己视如仇人,弃如弊履! 7、第 7 章 ... 天际泛起鱼肚白,新房内,蜡炬已成灰。 高凌原本是单手托腮撑在桌上打盹的,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趴在桌上了。突来的一阵寒风把他冻醒,打了个寒噤坐直,才发现房门已经大开,一个大丫鬟正在收拾床铺,对于王爷和殿下的奇怪情景只是微微诧异,面上倒也并无大惊小怪之色,眼见是个见过风浪的。 抬头看袁峥,安疆王爷正捧着一把雪在搓脸,看着倒已是精神抖擞,只是面上戾气并未褪去多少。 梳洗完毕,袁峥拎了剑便自去院中,一眼都未曾扫过高凌。 丫鬟过来提醒:“王爷练功去了,请殿下洗漱更衣。”说完径自走开收拾桌椅。高凌看看架上,一盆雪,一盆水,还有擦牙的青盐之类,没有人服侍,便自行取了布巾浸入水中。袁峥在西北冻惯了,他曾说过经常在冬天还拿雪擦身健体,自己可吃不消那寒气。 谁知那盆里的并非热水,而是刚从缸里舀出的冷水,比雪也好不了多少!冻得高凌一激灵,险些打翻铜盆。那丫鬟只当没看见,兀自忙着手里的活。连漱口水都是冷的,看来是故意的,高凌咬牙将冰凉的布巾捂到面上,迅速擦净。本来并未睡足,这一冻反倒把高凌的精神吊起来了。 自己换好衣衫,院中叮叮铛铛刀剑相击的声音已经响了好一阵了,高凌站在门口看袁峥和司擅的对练。雪地中两个矫健的身影闪转腾挪,刀来剑去煞是精彩。小四站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不时照着他们的招式比比划划,对两人的功夫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待见到高凌出现在房门口,立刻跑过来请安:“主子,您起来啦?怎么鼻子通红,脸色也不好。”凑近了压低嗓门问:“王爷对你不好?” 高凌摇摇头正要开口,忽见石小四被拎着后脖领子甩到一边。小四正要发作,回头看到了人却只好硬生生把怒火咽下,袁峥一手持剑,冷冷地盯了自己一眼,然后一把推了高凌进屋,把门“砰”地一声重重砸上。小四直觉高凌要吃亏,正要闯进去,面前却被司擅的刀拦住去路:“石小四,你只是个侍卫,王爷和王妃的事,还是不要管的好。你昨晚就想试我身手了吧,现在来吧!”挑衅似地扬了扬手中刀。石小四哼了一声:“来就来,我怕你不成!”拔剑迎战。 袁峥进房,换了一身织锦礼服,拿了桌上丫鬟晾好的一壶茶,仰脖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抹抹嘴,回头见高凌呆立的样子不由得火往上窜,恶声恶气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去给我娘请安敬茶,莫非还要我八抬大轿来请你十皇子上路吗?” “哦……哦。”高凌清醒过来,委屈地看了一眼这个与记忆中温和可亲的袁峥全无相似之处的“良人”,去架上抱起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礼盒,跟在袁峥身后向外走去。袁峥到得院中,喝止了司擅与小四的比斗,走过小四身边时丢下一句:“不自量力!” 小四和司擅身为侍卫,不能随便进入都是女眷的后院,袁峥不发话,下人们没人敢多说多做,高凌只能自己捧着礼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走。刚进袁母所住的梅苑,便见一位着淡蓝袍子的少女,在院中折梅花准备插瓶,见二人进来,赶紧上前见礼:“奴婢给王爷和殿下请安,祝王爷和殿下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盈盈下拜。 袁峥虚扶一下:“悠然不必多礼。我娘起身了吗?”语气温和得像换了个人,而不是刚才冷语伤人的安疆王爷。高凌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老夫人已经起来了。外面冷,王爷和殿下快请进去吧。”抬头看了看高凌,抿嘴一笑:“哟,殿下怎么亲自拿东西呀?下人们都到哪去了,让奴婢拿吧。”说着便想接过高凌手里的盒子。 袁峥一摆手:“王妃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是不是啊王妃殿下?” 高凌不能说是又不敢说不是,只好不吭声,脸涨得通红。悠然看看情形不对,笑笑说:“原来是王爷嫌奴婢粗手笨脚碰坏东西,惹殿下生气,奴婢只好干跑腿的活儿。”说完略一蹲身,转身进内室通报老王妃了。 袁母穿戴着正式的王妃服饰,静坐堂上,满脸微笑却难掩不安之色。高凌以前没见过袁母,只觉得她与自己母妃完全不同,没有母妃的艳丽和凌人气势,投向儿子的目光满是慈祥和关爱,但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却充满着不安与戒备之色,似乎还有一些诚惶诚恐的味道在里面。 刚刚站定,忽然从屏风后窜出一物,猛地扑向高凌怀里。高凌一惊之下,差点把手捧的礼盒摔了,脚下趔趄两步,撞到身旁的袁峥才站稳。袁峥皱皱眉头,一脸嫌恶之色。 悠然示意小丫鬟接过礼盒放在一旁,自己则俯身抱起差点闯祸的罪魁——一只背部长着粉红色桃心图案的白色波斯猫,躬身向高凌歉意地笑笑:“红桃顽皮,让殿下受惊了。”猫在悠然怀里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姿势趴好,伸了伸舌头,半眯着眼打量眼前的陌生人。高凌微微摇头,表示不介意。悠然抱着猫退回老王妃身边。 袁峥和高凌正要请安,却见袁母起身走到高凌面前,身子一低,看样子竟似要跪拜。袁峥一把拦住:“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拦着,我要给十殿下见礼。” “娘,高凌是来给您敬茶的,您怎么反过来行礼?快去坐好。”说着便要扶母亲上座。 袁母拍开他的手:“君臣之礼不可废,就算皇家与我袁家联姻,殿下也是君家之子,你再怎么样也是臣子,岂可目无君上?” “娘,这是在家里,行的是家礼不是国礼!您是长辈,岂可给晚辈行礼?这世上哪有婆婆跪拜儿媳的道理!”说着还拿眼剜高凌。 “袁峥!”老王妃生气了,“君臣之礼大于一切,就算殿下是嫁入我袁家的,他也是君,我等也是臣,这是无法改变的!” “不论以前何种身份,嫁了人便要讲究三从四德。娘,下午我让戏班子唱一出打金枝,看看皇帝是怎样教训不知礼仪的公主的。您现在请上座受礼。” 高凌在一边听他们母子争论,直听得手脚冰冷,心中拔凉拔凉的,忽然“卜通”跪倒:“娘,您请上座,高凌给您敬茶来了,您若不受,我……我便长跪不起。” 老王妃吓了一跳,欲扶起高凌,却被袁峥强行架回椅子上坐下:“娘,在家里没有什么王爷殿下的,您是长辈,高凌是晚辈,您安心受礼就是。” 早有丫鬟端了茶盘过来,高凌端起一盏,看了袁峥一眼,竟膝行至袁母座前,双手奉上:“娘,请喝茶。” 袁母如坐针毡,却被儿子按得站不起来,只得接了,快快喝了一口,待袁峥一放松手,赶紧亲手搀起高凌,眼中惶恐的神色更浓。悠然捧了一个早准备好的锦盒过来:“殿下,老夫人赏您的如意和玉佩。” “谢谢娘。”高凌接过,再次躬身行礼。 袁母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悠然笑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又得了殿下这样神仙似的晚辈,真正玉树临风,把这美玉如意都比下去了呢。”红桃猫在她脚边“喵”了一声,似在赞同一般,逗得袁母一乐,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高凌接过如意放在一边,亲手揭开自己带来的礼盒盖子,奉到袁母面前:“娘,听说您信佛,这尊金佛和檀香手串是请相国寺住持高僧开过光的,这轴观音像是我自己画的,天寒地冻,这貂皮袍子也算轻暖舒适,请您笑纳。”袁母很高兴:“有劳殿下费心了。” 袁峥眉头一皱,高凌赶紧说:“娘,刚才王爷都说了,在家里没什么王爷殿下的,您叫我高凌就好。” “好好好,我以后就叫你高凌了,真是罪过呀……” 袁峥大刀金马地坐下,丫鬟再次端上茶盘,高凌捧了茶杯,小心翼翼来到他面前,躬身递上:“王爷请用茶。” 袁峥看了他一眼,竟翘起二郎腿,还把眼闭上了。袁母急得轻叫:“袁峥!”袁峥充耳不闻。 高凌等了半天袁峥也不接茶杯,抬头一看,只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耳中嗡嗡作响,手一抖差点把茶盏倾翻,深深吸了口气,暗道平常心平常心。 众人只见满面通红的十皇子,咬了咬牙关,双膝着地,双手奉茶举过头顶:“王爷请用茶。”语声颤颤,羞愤交加。袁峥这才睁开双目,慢条斯理地接过茶杯喝一口。 袁母赶紧招呼高凌站起身来:“高凌,阿峥啊,你们还没用过早膳吧,留下来一起吃,我让悠然炒几个拿手小菜……”袁峥打断母亲:“娘,翠竹轩已经摆好早膳了,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您,儿子先告退了。”一把拖了高凌就走,越走越快,根本不顾身后人被扯得踉踉跄跄。直到出了梅苑拱门,才用力摔开高凌,径自走了。 8、第 8 章 ... 被冷风一吹,高凌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连嘴唇也是惨白的,远远地跟在袁峥后面,游魂似地回了新房所在的翠竹轩。 踏进翠竹轩,屋里的温度才让高凌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桌上摆着四个碟子:一碟咸菜,一盆高梁米粥,一盘黑米馍馍,以及一叠切成块,又干又厚的馕。袁峥独坐在桌前已经开始享用他的早膳。司擅和小四侍立在侧,一个一脸平静,一个则一面孔敢怒不敢言,不停伸着脖子地看向门外。听到高凌进门的动静,袁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大嚼手里的馕,还不时地喝一口高粱粥润口。小四迎上来,擦去高凌脸上身上沾到的雪花,拉出椅子:“主子,快用膳吧。” 轻轻坐下,整整一天一夜都多了,仅有昨晚的一小块糕垫肚子,又冷又饿的折磨令满腹委屈的高凌浑身无力。高凌看看桌上,又看看旁若无人,据案大嚼的袁峥,接过小四递过来的粥碗,开始默默地吃。高粱粥粗砺,干粮更是难以下咽,高凌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艰难。 袁峥此时已经吃饱,正准备起身离开,见此情形又站定了:“怎么,食物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是不是还在想念宫里的美食?拿出来给本王也享受享受?”突然的俯身,居高临下的压迫性姿势让高凌吓了一跳,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下巴便被轻挑地抬起,袁峥的声音无比低沉魅惑,却也无比冷酷:“嫁鸡随鸡,既成了我安疆王府的人,就别想再过你锦衣玉食的奢侈日子了,我的王妃!”冷笑一声松手,转身招呼了司擅就要出门。 石小四气得眼都红了,双拳紧握正欲拦人,高凌迅速站起身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挡在他身前,尽力使口气平静下来:“袁峥……” 话刚出口,袁峥凌厉的眼神就逼得他不得不住口:“你可真不长记性啊,是嫌昨晚的巴掌太轻呢还是想再挨一下?” 用力拉住脸红脖子粗的小四,高凌脸更白了:“……王爷……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司擅尴尬地想要告退,被袁峥喝住:“司擅是我的心腹,你有话就说。” “王爷,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你十殿下聪明伶俐天资过人,怎么可能做错!”话中的讥讽之意无比刺耳。 高凌面红耳赤:“请你把话说明白。” “明知故问!哼,我们走!”袁峥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大步而去。司擅连忙跟上,临走不忘把门关上。 高凌呆立半晌,面色由红转白。 小四又气又恨,半拖半拉地把高凌按到椅子上坐下:“他竟敢打你!伤到哪了?” 高凌摇摇头推开他:“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和司擅一起吃的。他到底把你怎么了?” “你有完没完!让我安静点儿!”高凌火了。 小四低头不吭声了。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好半天,小四才说:“粥凉了,我给你重新盛过一碗吧。” “不必了,我吃不下。” “那,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点的食物,竟然让堂堂的皇子吃这种东西,这也太……” “你没看王爷也吃这个么?我们新来乍到,别让人挑理。” “可你的胃……” “不要紧。小四,我和王爷的事你以后不要插嘴,我自己会解决。” “……是。” 到得辰时左右,雪终于停了,太阳稍稍露了个头,高凌带着小四想去王府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刚到得翠竹轩门口,王府大管家老马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外头冷,殿下身份贵重,万一磕着冻着了,老奴不好向王爷交待,我们王爷也不好向皇上和贵妃娘娘交待,还请殿下体恤我们做下人的,回屋里休息吧。” “怎么,你们还要软禁我家主子不成?”石小四火冒三丈,连个奴才都欺人太甚! 老马不慌不忙:“石侍卫言重了,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想,请殿下体谅则个。” 高凌定神看了马管家一眼,对小四说:“他也是奉命行事,不必为难他。”面无表情地向屋里走去。老马暗中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殿下。” 高凌走了两步忽然又站定:“管家,麻烦你叫人弄个炉子来烧水,我要喝热茶。” “是,殿下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马上就去办。” “没有了,你下去吧。” “是。” 主仆二人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屋,不一会儿,果然有下人搬了一只红泥小火炉到廊下,石小四取了干净的雪煮了,撮上茶叶,高凌这才算喝上了热茶,腹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中午的饭食还是又干又硬的糙米饭,只比早上多了两盘素菜。这哪像王府的饮食,一般百姓家吃的也比这要好。虽然饿极了,但高凌还是没咽下几口。 收拾饭桌的丫鬟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食物,不声不响走了,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弥勒佛似的马管家亲自来到翠竹轩,施礼后奉上一本册子:“殿下,王爷临出门前交待老奴把家规给您过目,奴才老了记性不好,差点给忘了,殿下年轻记性好,看了以后一定不会犯了规矩的。老奴告退。” 没人去接,马管家也不尴尬,径自把册子放到桌上,礼数周全地告退。石小四想撕了那册子,被高凌一把夺过,定睛看去,册子封面上,《军规》两个血红大字异常醒目。这是每一个当兵吃粮的人都必须牢记的规矩,共八十四条,事无巨细都有细致的规定和奖惩措施,包括二十七斩三十六罚,老马还特意在其中一页上折了记号。高凌看去,白纸黑字写着:浪费军粮者,责军棍四十!高凌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耐着性子又翻了几页……“不经上报擅入险境者,责军棍四十”这一条映入眼帘,高凌忽然冷静下来,气也没刚才那么粗了,拿着“家法”坐到窗前,细细翻阅。 整整一天,袁峥人影都不见,高凌吃过晚餐,由小四服侍着清洗了一番,好不容易捱到掌灯时分,安疆王才施施然回了新房。小四早被高凌打发走了,屋里只剩下新婚的二人。高凌欲接过袁峥脱下的大氅,却被侧身避过,自己去架上挂好。 受伤的神色从眼中闪过,高凌垂下眼帘站到一边。袁峥扫一眼桌上的“家规”,哼了一声,毫不掩饰满脸不屑之色。 有下人抬了一浴桶热水进来侍候王爷沐浴,高凌垂手站立一旁,看袁峥脱了衣裳露出肌肉坚实的身体,不由面红耳赤。跨入浴桶,似乎查觉到高凌的存在,袁峥把伺候的下人支了出去,冷冷说道:“还站着干什么,过来给本王擦身!”待高凌红着脸走近,半身浸在水里的袁峥一把将手中的布巾砸入桶中,迸起的水珠溅了高凌一脸。 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拎起布巾,从来没伺候过人的十皇子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闭着眼胡乱擦拭。十几下之后,袁峥胸腹部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红发热,安疆王却难得地没呵斥他,闭着眼享受皇子级别的服侍。高凌心跳得正常些了,睁开眼开始打量“丈夫”的身体。还是散发着记忆中熟悉的气息,胸前黝黑紧实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总有五六处,深浅不一,箭伤刀伤不一而足。又拧了一把水,转到袁峥身后给他擦背,这个自己曾经趴在上面睡过觉流过口水的背脊,宽厚强健,但现在入目的是大片的伤痕,因为年深日久而颜色很淡了,那些伤痕一直延续到腰以下臀部,没入水中看不清楚。高凌手里顿时失了气力,再也不敢用力擦拭下去。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些疤痕,嘴里喃喃道:“一定很疼吧……” 袁峥被温凉的指掌触到腰部,身子忽然一哆嗦,猛地扭身回头拍开高凌的手,低低骂道:“你没吃饭啊,才擦了几下就没力气了?娘们唧唧的!”一把夺过布巾,自己胡乱地抹了几下就跳出浴桶,快速换上干净衣衫,走到桌边端起一杯冷茶便想喝。高凌急步上前按住杯口:“王爷,天太冷,别喝凉的,我沏了热茶。”拿过杯子把凉水泼掉,拎起一旁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香袅袅,沁人心脾。袁峥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凌做这些,目中似若有所思。 一杯热热的香茗入腹,顿时通体舒泰,可惜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冷若冰霜:“好茶,不愧是皇子啊,真会享受,以后你就给本王伺候茶水吧。”说完抬腿向里间走去。 高凌咬咬下唇开口:“袁……王爷,你不待见我,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哪敢不待见您哪?你父皇龙颜一怒,我全家上下可就人头不保了,十殿下可不能冤枉为臣啊!” “你阴阳怪气作什么?我……我真的不明白哪里做错了。”高凌眼圈都红了,“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情谊了?” 袁峥正要躺下,听闻此言,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复杂无比,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地从牙缝中迸出:“难为十殿下还记得十年前旧事,可惜臣已经忘了!” 高凌吃惊地看他满脸愤恨地凑到自己耳边,压着嗓门说:“我情愿十年前不认识你这个“朋友”!情愿不记得往日情谊!哼!”说完拉了条被子往床中央一躺,倒头便睡,不管高凌怎么请求他把话说明白,再也不理他了。 高凌无奈,只好拿了另一条锦被,缩手缩脚蜷到大床的一角,连个身也不敢翻,细细想着袁峥那句“你自己明白”,想着十年来的一切,自己的所为,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时近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9、第 9 章 ... 天蒙蒙亮,袁峥照常闻鸡起舞。起床的时候看了看挂在床沿,几乎要掉下去的高凌,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出了房门。 鸡叫三遍,小四进来叫醒高凌:“主子,醒醒,今日是三朝回门,你和王爷要去宫里给皇上和娘娘磕头的,千万别晚了。” 高凌睡得不舒服,腰酸背痛。头昏脑涨地起床梳洗完毕,府门口,袁峥坐在马上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出门上车,立即纵马向皇宫方向驰去。 到西华门掀帘下轿,却见一身崭新亲王朝服的安疆王抢先跳下马来,满面笑容地候在轿边,手伸向高凌,似乎怕他不小心踩空一般欲扶他下地,只不过眼神中却看不到笑意。高凌看他一眼,犹豫一下,修长的手指还是搭上了他厚实的手掌,借力轻轻落地。 守宫门的大内侍卫们不敢开主子们的玩笑,验过腰牌后施礼放行,却在后面和小四挤眉弄眼,小四只当没看见,沉着脸快步跟进了宫门。 安疆王翎顶辉煌,肩宽体健,虎步生风;身侧的十皇子睿郡王也是一身簇新的郡王服饰,远游冠牟,朱衣绛袍,修长的身材别有一番玉树临风的潇洒姿态,只除了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两人并肩而行,在这宫中阴柔之地,极是显眼,引得宫人们啧啧称赞。 小四身为侍卫不能入后妃所住的寝宫,被高凌直接打发去了西六所——未有府邸的皇子居处,也是奶娘住的地方。 皇帝尚未下早朝,袁峥和高凌按礼数先去了后宫中身份最为尊崇的贤皇贵妃居住的长春宫。贤妃热情无比,又是赐座又是赐茶水,还赏了一堆贵重物品,对高凌说不尽的关怀之意,拉着袁峥大谈当年与袁母的交情,末了还约了日子要袁母入宫叙旧。袁峥恭敬应下,代母亲谢过皇贵妃盛情。高凌却始终面含微笑,淡淡应对。最后,德皇贵妃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笑道:“看我,几日不见小凌,真是想得紧,絮絮叨叨了半天,都忘了你们还要去给容妹妹行礼呢,快去吧,别耽搁了,要不然你母妃一生气又要打你了,万一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安疆王爷可要心疼了……”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皆捂嘴偷笑。 高凌躬身施礼:“母妃教训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儿臣谢皇贵妃娘娘关心。我们告辞了。” 走出长春宫,高凌好似松了一口气般深呼吸几下,浅笑从脸上隐没,闷头向母亲容贵妃所居住的储秀宫而来。 一入储秀宫门,袁峥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高凌殷情备至体贴入微,不时伸手掸去飘落到他衣冠上的雪花,以至高凌诧异得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袁峥眼疾手快拦腰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说道:“小心点,我的王妃。”音量却正好让过路的宫女们听个正着,皆扭头吃吃而笑。高凌面红耳赤,轻轻挣脱,袁峥顺势放手。腰上忽然失去的支撑和手掌的热度,让高凌有一瞬间的失神。 容妃一身金红色大礼服,高坐堂上,满头珠翠耀眼夺目,与刚才一袭素雅藕荷色宫装常服,只一只珠钗绾发的贤妃反差极大。袁峥不由心中好笑:这皇帝的胃口还真不错。转念一想,做皇帝的人当然要兴趣广泛。面上却恭敬异常,一丝一毫也不曾带出来。 施礼过后,高凌低头站立一旁,并无多少见到母亲的兴奋。 容妃吩咐:“来啊,给安疆王看座。” 有太监搬了一张椅子上来,袁峥谢过却不坐,对容妃道:“母妃,十殿下尚站着,儿臣可不敢落座,要不,让殿下坐下休息,儿臣还是站着陪您说说话吧。” 容妃微笑:“袁王爷,你不必客气,安心坐下吧。” 袁峥再施一礼:“母妃,儿臣既与高凌成亲,就是您的晚辈了,请直呼儿臣名字吧。” 容妃似乎很满意:“那好,本宫就叫你袁峥了。” “是。”凑前两步:“母妃,再赐一张座椅可好?高凌身子金贵,不像儿臣皮粗肉厚地,今日随儿臣一大早起身赶来宫里,够累的了,您不心疼,儿臣还心疼呢。”边说边以极诚恳的眼神看着容妃,一脸不忍的表情。 终于,容妃点头,示意再赐座。 高凌低眉顺眼坐在角落,聆听他二人闲话家常。 容妃询问袁峥对高凌可有不满之处,袁峥暗中翻白眼:皇家真非常人也,哪有丈母娘这么问女婿的!面上则笑得鱼尾纹都皱到一处:“殿下谪仙之姿,袁峥一介武夫得以婚配,实乃皇恩浩荡,儿臣今生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忠……”马屁滚滚,拍得容妃心花怒放。 高凌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布花纹,眼都不眨一下,手里握着一杯茶,许久都不曾喝上一口。正出神,忽听容妃说:“袁峥啊,高凌从小娇惯,不识大体,不知轻重,他若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不必顾忌他皇子的身份,该打该骂,你尽管动手就是,皇上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这下连袁峥也大吃一惊,高凌失宠于皇父是早就心中有数的,虽然皇家绝不会承认,但从他下嫁就能看得出来,没想到的是连他的亲生母亲竟然也如此不待见于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一角的高凌,后者正震惊地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自己二人,眼圈已经泛红,紧紧握住茶杯的手也微微颤抖,茶汤泼出,似乎正竭力控制着情绪。 心脏居然感到一丝刺痛,袁峥敛了笑容,起身走到高凌身前,用力掰开他捏得发白的手指,拿走茶杯放到一边,用袖子拭去泼到高凌手背上的茶汤。白皙的皮肤已经烫红了,高凌却似没有感觉,呆呆地任他摆布。 袁峥半拖半抱拉着高凌跪下:“母妃放心,我袁峥对天发誓,不会让别人动高凌一根手指头……”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好好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袁峥啊,高凌与你成亲,真乃皇家与你袁家之大幸啊!” 原来是皇帝下朝回宫了。又是一番忙乱的礼仪。高凌经此一折腾也醒过神来,不再神情呆滞,只是轻易不开口而已。 皇帝受完礼,对袁峥说:“昨日刚刚接到奏报,运河疏通完毕,今日朝堂之上,几个大臣便仗着资格老,居然在朕面前争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要不是看在他们年纪一把,朕一定重惩他们,让他们晚节不保!拿过去的功绩显摆,哼!” 袁峥陪笑:“父皇息怒,既食国家俸禄,为国出力本是臣子的份内事,儿臣想,他们下了朝,冷静后一定会后悔,保准明日便有请罪折子递上来的。还请父皇宽心。” 皇帝点头:“还是你会说话,朕心里舒服多了。前几日太子夸你棋艺高超,今日就陪朕杀上几局吧。” “太子谬赞了,臣只是粗通而已……” “不必过谦,来人,摆棋盘。高凌,与你母妃去后面好好说说话。” “是,臣遵旨。”“儿臣遵旨。” 这边,袁峥陪着皇帝落子,既不能赢,又不能输得落了痕迹,真正绞尽脑汁。 那边,容妃则领着高凌进了寝宫内室。 打发走宫女,关好寝宫门,容妃也算卸下了“贵妃娘娘”的高贵面具,按了儿子坐下,抓起高凌的手,看看上面烫红的印子,轻轻地吹了吹,又拿出药膏想亲手给他抹上。 高凌抽回手:“母妃,不必上药了,儿子不疼。”低了头又不说话了。 容妃一把搂过他:“小凌,母妃就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疼你!刚才的话是用来试探袁峥的,我知道你听了不高兴,不过……” 高凌沉着脸打断她:“母妃,儿子不敢。” “你一个男孩子,安疆王待你真是不错了,肯发这样的誓,你不开心他还来哄你……你也算是嫁对人了,也算是有福气的了。”说着用帕子轻拭眼睛。 高凌抬眼看了一眼母亲,欲言又止,只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容妃继续说:“自从三年前你失宠于父皇,我一直担心你的婚事,如今有一个疼爱你的人,也算老天开眼了。”高凌还是没说话。 “男人,特别是有权有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父皇当年信誓旦旦要立我为后,可如今呢,还不是被姓高的狐狸精压了一头!”容妃越说越气,“幸亏你长得还不错,所以,乘现在袁峥他喜欢你,赶紧把府里的大权握住,千万不要让他纳妾,还要小心别让外面的狐媚子勾了他的魂去,一旦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再想抓住王爷的心就难了……” “……是。”平静无波的声调。 容妃突然抽抽答答哭了起来,倒把高凌吓一跳:“母妃,您有话尽管说,怎么了?” 10、第 10 章 ... 容妃突然抽抽答答哭了起来,倒把高凌吓一跳:“母妃,您有话尽管说,怎么了?” “你舅舅虽多,但如今却没有几个能在朝中身居要职,自从你外公被皇上罢了官,我娘家更是没落,哪像贤妃娘家,六部尚书里就有两个姓高,还有好几个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你又失去了做太子的资格,若不是皇上打定主意要用你来控制安疆王,哪有郡王的位置让你坐!我们母子命苦啊,好在姓高的她百密一疏,袁峥手握兵权,实力雄厚,你若能令他听话放手一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到时候,皇贵妃,哼哼!” 高凌吃惊地瞪着母妃狠态毕露,却哭花了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微微怔了一下,突然站起来冲到门边,拉开看看无人偷听,又到窗口四下张望,确定安全,才松了一口气:“母妃,儿子心里有数,只是这话以后再不要说了。” 容妃的神情却是丝毫不以为然:“不会有人偷听的,你父皇让我们母子单独说话,就是要母妃提醒你别忘了他交代你的任务。小凌啊,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要为母妃,为我们吴家,更要为自己着想啊!都是皇上的亲骨肉,凭什么他高蕴做太子,你却……” 后来容妃还说了什么,高凌心慌意乱全没听进去,脑中一团乱麻,只一味地低头发呆。 很快,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容妃不经意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花脸,立刻叫了宫女来重新梳洗上妆,怨妇很快又变成了一个神态高贵,艳丽无匹的贵妇。 有宫人来请高凌:“皇上去上书房了,安疆王爷请殿下回府。” 容妃当着袁峥的面又叮嘱了一番高凌,要他“不可任性,要好好伺候王爷”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走。 辞别容妃,尚未踏出储秀宫,高凌便对袁峥说:“王爷,我想去西六所看望一下奶娘,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请您先回府好吗?” 袁峥还是维持满脸笑意,凑到他耳边咬着牙极轻地说道:“十殿下,你算准了我现在不会不答应你,是吧。”嘴离开高凌耳朵,以正常音量说道:“殿下不必着急,本王今日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看望奶娘吧。” “谢王爷。”高凌无奈,只好和他同行。 一早见到了小四,奶娘早就引颈而盼了,远远看到两人并肩走来,竟激动地老泪纵横。待见了面,只顾一把搂住高凌,嘴里连声说道:“小十啊,你可来了,奶娘可是望眼欲穿了啊。” 高凌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奶娘,只是母妃多留了我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回头对袁峥说:“王爷,这是我奶娘,也是小四的生母。” “奶娘,这位是安疆王。” 奶娘看看一身威严的袁峥,跪下磕头:“奴婢老眼昏花,没认出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小四也从屋里出来一同见礼。 “起来吧。” “谢王爷。” 高凌赶紧搀起奶娘。 奶娘抹一把高凌发冠上的雪片:“王爷,殿下,外面太冷,别站着了,快进屋吧。”躬身让他们二人进屋。 屋里的陈设简洁,只墙上挂了两幅字画做装饰,一幅水墨山水,大气天成,画风极有大家风范;另一幅小儿戏莲图,画中小儿神态逼真,细看图中两个小孩儿长相竟似高凌与小四,空白处写着乐府词,字迹飘逸潇洒。看落款,是高凌亲笔。 高凌说:“小四,早上我说过的那些东西,你去我屋里取了,等会带回王府。”小四应声去了。 让了座,奶娘端出两盘糕饼:“王爷和殿下一大早就来了宫里,现在快到午膳时辰了,这些粗食是奴婢自己做的,请王爷赏脸尝尝,垫垫肚子也好。” 看奶娘一脸期盼讨好的神情,腹中也确实饿了,袁峥拈起一块糕来吃:“不错,很香。” 奶娘当即眉开眼笑。高凌暗中松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两张大额银票:“奶娘,以后我和小四不能天天入宫了,这点银子是王爷赏的,你拿着花用吧,不要委屈了自己。”奶娘一个劲推辞:“谢王爷,谢殿下,奴婢在宫里有吃有住还有月钱,这银子可不敢受。” 高凌急了:“奶娘,赏你的不接,也是不恭啊。”回头去看袁峥,满眼恳求之色。 袁峥微微点头:“奶娘,你就拿着吧。”奶娘千恩万谢地接过。 这时,从皇子居处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尖声叫骂,夹杂着“安疆王、高凌、下贱”之类的词汇,风声中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但也足够使袁峥和高凌面上为之变色了,奶娘更是神情紧张。袁峥面沉似水,放下糕点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大步而去。 看着安疆王远去的背影,奶娘一把抱住高凌:“小凌啊,让我好好看看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没睡好还是……小四什么都不肯说,你告诉我,是不是安疆王待你不好?”摸着高凌的脸,眼泪都掉下来了:“男人嫁给男人,作孽啊,我苦命的小凌……”高凌伸手给她抹去泪水,紧紧地抱住她:“奶娘,你也看到了,王爷他没有宫人们传说的那般可怕,你放心,他对我很好,老王妃也和你一般信佛心善,待我也好……” “你不用瞒我,才两天不见,小脸就尖了。” “哪有?您关心则乱了。”高凌笑笑,拿了糕吃,“还是奶娘的手艺好。” 看他斯文却速度不慢的吃相,奶娘只觉心疼无比:“王府饮食不合口味吗?看你饿的。” “和宫里差不多,只是今天早上要来给父皇母妃请安,起晚了没来得及吃罢了。” “你不用给奶娘宽心,我活了这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我在宫里挺好的,你不用记挂。小凌啊,这银票,是你自己的俸禄吧?” “不是啊,真的是王爷给的。王爷说了,年底了,内务府那边实在忙,手续来不及办,所以现在还不能把您接去府中,给点钱傍身也好。” “噢,那就多谢王爷了。”奶娘半信半疑,看高凌似乎有点噎着,赶紧递了水给他:“别急,慢点吃,小凌啊,奶娘罗嗦几句,你可别不爱听。” “您尽管说。” “你虽聪明,样貌也好,可你毕竟是男人,不能给袁家延续香火,就算王爷他现在喜欢你,等新鲜劲一过,你的日子可就难熬了,听奶娘的话,过段时候,找几个性子好,出身一般的女子给他纳进门生几个孩子,也好堵了那些人的口。” 高凌倒没想过这些,听得一时张大了嘴忘了吃,奶娘也不管,只顾自己说下去:“你是皇子,是正式入主王府的原配,她们将来再得宠也不会动摇你地位的。你看贤妃娘娘,宽宏大量不争风吃醋,如今在宫中可是万人之上了。所以啊,该吃亏的地方就不要和王爷顶着干,啊。” 高凌只觉得心情忽然沉重无比,嗓子眼似堵住了般,嘴里发苦,香甜的糕点再也咽不下去。只低了头不再说话。 沿着小四的足印,袁峥背着手踱到皇子所,远远地就看到石小四直挺挺跪在雪地中央,怀里紧紧抱着一大堆卷轴字画之类,还背着一个大包袱,看形状应该是一张琴。在他身前几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红衣女子,手中攥着根精致小马鞭,正趾高气扬地教训着。旁边围了一圈宫女太监,正指指点点地看热闹。小四则满脸的不服不愤,嘴里却还不停地解释:“三公主,这些东西是我们主子要带回王府的,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您就高抬贵手,让小的好交差吧。” “你怎么交差本公主不管,你只需把我要的东西留下,我就放了你。” “公主殿下,这些东西是我们殿下所有,你怎么可以强夺?” 一个嬷嬷样的老宫女想要去抢小四手里的画轴,被小四迅速侧身一避,老宫女收势不住滑倒,摔了个狗啃屎,周围看热闹的奴才个个想笑。碍着主子的面又不敢,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 那公主服饰的年轻女子更是气得大骂,手中鞭子“啪”地抽上了小四的面颊,立即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石小四你个狗奴才,你仗了谁的势了,竟敢顶撞本公主!我今天就强夺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这琴和奔马图,你今天非留下不可!不然……”扬起手中长鞭又想抽下去,小四不敢躲,只得用身子护住了手中的画轴,闭了眼准备再次挨揍。 三公主甩出的长鞭,在半空中被一只大手捞住,牛皮质地的鞭梢卷上这只手掌并缠绕了几圈,却忽然断成好几截,纷纷掉落在雪地上。鞭子一断,高凉月重心顿失,身子向后倒去,幸亏身后宫女及时扶住,才没出大洋相。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不然怎样?” 小四抬头看去:“王爷……”袁峥一挥手,示意他站起来。然后对着高凉月一抱拳:“三公主,在下袁峥。” “原来你就是安疆王,你什么意思?要护着这奴才不成?” “袁峥不敢,只不过以前曾听太子殿下说过,一母同胞的三姐姐是雅人,喜欢名画和古琴,不过呢,”袁峥抽出一卷画轴随便扫了一眼,“这些画一看就是高凌乱涂乱画的,琴也这般旧了,会污了公主法眼。据说现在市面上有点样子的画作都价值不菲,这样吧,公主若看上了哪位名家之作,银子不够的话呢就记在我安疆王府的帐下,东西你尽管拿走,算是本王和你十弟的一番心意,如何?” “你!”高凉月气得胸脯急剧起伏,跺跺脚,忽然冷笑:“噢,本公主明白了,安疆王爷你是有名的护犊子,石小四是老十的陪嫁,说不定也已经是你的人了,怪不得要护着呢,真真好胃口。” 若是眼刀能杀人,高凉月早已经被石小四乱刀分尸了,可惜三公主根本都不瞄他一眼,只挑衅地看着袁峥。 安疆王的的脸沉下来,语气更不客气,声音比天气更冷:“三公主,袁某可不像三驸马喜欢吃窝边草,还请你自重!”不必放狠话,长年战场杀伐的人,目光中的寒意和杀气竟令素来骄横的高凉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留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带了侍女气咻咻地快步离去。看热闹的众人也偷笑着悄悄作鸟兽散。 小四跟在面沉似水的袁峥身后回到奶娘的居处,奶娘见了小四面上的鞭痕,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数落:“没用的东西,你还不知道这位三姑奶奶的脾气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说着说着便掉眼泪。高凌一旁看着,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袁峥则始终铁青着脸。 时辰不早,出宫回府。 11、第 11 章 ... 出了后宫的范围,宫巷里来去办事的朝臣们渐渐多了起来。袁峥长年在边疆驻守,识得的面孔不多,只是穿戴的亲王服饰以及身旁同行的十皇子让来往的官儿们明白了他的身份,许多人见了他只按礼数淡淡招呼,有心怀敬重的,有刻意疏离的,更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一路上跟高凌打招呼的官员倒是不少,很多都是毕躬毕敬,甚至有一个吏部侍郎居然拿着文件要高凌当场定夺,高凌笑笑拒绝:“我现在还在休假中,部里不是由高尚书代理吗?如果他实在无法定夺,就请皇上亲自批阅吧。”那侍郎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官员们各怀心思,当然也少不了语含讥讽目中无人的。高凌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跟了袁峥一路并肩而行。 宫门外,袁峥照样满脸关切地亲手扶高凌上轿。 回到王府,安疆王重又恢复了一脸的冷漠,面无表情地换回便装。高凌真心地道谢:“谢谢王爷。” “你是谢我在你母妃面前演戏呢还是谢我替你保住了画和琴?” “谢谢你护了小四。” “哼,不必了,我只是看不惯仗势欺人罢了,不管受气的是阿猫还是阿狗,我都会管上一管的。”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理身后人的情绪。 袁峥出去了,临走嘱咐司擅“好好保护王妃”。他一离开,屋里的气氛顿时便轻松下来。 小四张罗着把几幅泼墨山水挂起来装饰翠竹轩,无所事事的司擅自告奋勇来帮忙,无意中翻到一轴人物画像:一个长相温和可亲的女子,坐在开满芙蓉的树下,风吹衣袂,发梢飞舞,正在为一件婴孩的衣物穿针引线,眉目生动,栩栩如生。 司擅不由得问了一句:“这画是哪买的?画得可真好。简直就像活人。” 小四白他一眼:“本来就是活人。画上的是我娘。此画哪儿都买不到,只此一家。” “啊?谁画的?” “除了我家主子,还有谁能画得这么好!” “切,你少目中无人,我家小王爷的画,比这只会好不会差!” “你家小王爷,谁啊?难道安疆王已经有儿子了?!” 小四想到这里差点跳起来,被高凌一把按住:“少胡说。司侍卫说的小王爷是安疆王爷的亲弟弟。”温和地问司擅:“司侍卫,我还没来得及问过王爷,小王爷他可好?” “回殿下,小王爷很好。过几天应该就有信来了。” “那就好,我着实有点想他了。” 高凌再想问点袁岳的现状,司擅却说:“殿下,属下随王爷来京城,也好久没见过小王爷了,实在不知近况,要不,您等王爷回来再问吧。” 高凌不想为难他,只好点头。看看司擅对画卷艳羡的眼神,遂道:“司侍卫,你若不忙,我现在就给你画一帧小像,可好?” “真的?太好了,多谢殿下。”司擅欣喜异常,他母亲来了好多封信,信上满满都是思儿念儿,若是有了画像寄回去,也可稍解母亲的思念之苦。只是殿下不开口,他怎敢提出?如今高凌主动提及,真正是喜不自胜。 很快,画像完成,图中的司擅眉清目秀,形神兼备,身着副将服饰,手中持刀,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白袍小将! “殿下,属下只是个侍卫,这副将的服饰……” “高凌淡淡一笑:“司侍卫不必过谦,你虽是王府家将,却也早已威名远扬,我不曾见过你战场英姿,却见过你和王爷的对练,不知这画你可喜欢?” 司擅转念一想,连石小四都知道自己的名头,高凌身为他的主子,又执掌户部吏部,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副将的真实身份!便不再假装,收了画,一揖到地:“喜欢之极,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一语未毕,高凌忽然面色煞白,细密的冷汗从额上渗出,捂着腹部慢慢坐倒,整个人佝偻起来。 吓得司擅冷汗也出来了:“殿下,你怎么了?” 石小四见状,赶紧扶了高凌去床上,扯了被子捂好。一面冲司擅大吼:“主子胃病犯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司擅顾不上小四的态度,赶紧要去找管家请大夫,并要叫了人去找王爷回府。 高凌痛得蜷成一团,却还是叫住了司擅:“不要紧的,吃点热的东西很快就会好,不许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王爷和老夫人。”声气很弱却很坚持,司擅不敢太过违拗,应了下来,自己去厨房熬了碗清粥来给高凌吃。小四则找了个汤婆子灌上热水给高凌捂肚子。看着高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不时停下来深呼吸缓解疼痛,司擅眼里满是不忍和不解。 他把小四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他:“殿下从小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怎么会得这个病?”小四皱皱眉头:“应该是几年前累出来的,以前没那么严重,这几天累过头了吧,吃的东西又……,所以发作得历害。” 月上中天,安疆王终于回府了,高凌强撑着起来:“王爷……” 袁峥冷笑一声推开他:“听说,你今天晚饭又没吃?怎么,回宫一趟,就忘了家规了吗?” “家规里只说不能浪费粮食,没有规定必须吃晚饭。” 袁峥被噎,顿了一下猛一拍桌子:“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十皇子,我还真的小看你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想绝食尽管绝好了,没人会心疼!少给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袁峥不吃这一套!” 那一掌的力道不轻,雕花八仙桌应声而裂,桌上摆放的茶壶杯子都被震到了地上,夜深人静之际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老远。 很快,司擅和小四便冲了进来,等见到眼前暴怒的王爷和面色不佳,靠在墙上身形摇摇欲坠的高凌,两人都大吃一惊。不顾袁峥喷火的目光,小四冲过来扶了高凌坐下,司擅则轻推袁峥出门:“王爷,属下有事回禀。” 书房。 袁峥背着手面朝窗外,看着外面被积雪压弯了腰的翠竹,问站在他身后的司擅:“岳崧的信到了吗?” “还没有,算日子应该就在这两天。” “周阿根呢,有消息了吗?” “……也没有,不过请王爷放心,”司擅急急说道,“阿根一向运气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其实,其实……” “但愿如此。”袁峥转过身,浓眉深锁,扫了一眼司擅,“你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是不是想给高凌求情啊?他一个下午都做了些什么?”踱到太师椅前坐下。 “回王爷,殿下下午就给我画了一幅画像,吃了两碗米粥,别的什么也没干。”说完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画儿给袁峥过目。 袁峥不接,只问道:“哪来的米粥?” “我……我熬的。” “王府除了老王妃可以有小厨房,其他人包括本王,吃的方面全部一视同仁。我说过的话都忘了是吧,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恩?一张画就把你收买了?” 司擅吓得卟通跪倒:“王爷容禀,殿下有胃病,下午犯得不轻,属下只是见他……” “司擅,你也算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幅画像就收买了你,一个小小的苦肉计就让你把我的话抛到了脑后,你也皮痒了是不是?” “王爷,属下知错,可是殿下他不像是装的,这点我还看得出来。而且,而且他小小年纪,不像是有很深的心机……” “司擅,我告诉你,若想活得平安长久,千万不可小看皇宫出来的人!” “是,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算了,下不为例,起来吧。”袁峥站起来亲手搀了司擅起身,把画像重又塞回他怀里:“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家呢,下回驿马到了,就给你娘寄去吧,免得老太太多牵挂。” “多谢王爷。” “就我们俩人,什么王爷属下的,司擅啊,你是不是觉得高凌他脾气比我好,待人也比我亲切啊?” 司擅偷眼看了一下袁峥,心一横说道:“长得也比你好看多了。”说完忙不迭捂嘴,装出一付失言的样子。 “我踢死你我!我哪里丑了,啊!”安疆王跳起来开始撸袖子…… “王爷饶命啊!属下不敢欺瞒王爷,实话实说而已……” “你还说!” 于是你追我赶,拳来脚往,年轻的王爷和侍卫在书房鸡飞狗跳了一阵,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反正三不五时就要来上那么一回,连老王妃知道了也只是一笑了之。 舒展完了筋骨,袁峥往椅子上一坐,表情严肃起来,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式,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司擅坐。司擅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听自己主子说正题。 “司擅,你还记得张泯么?” “当然记得,那个小白脸,借着劳军之际,潜入帅帐刺探军情,还想泄露王爷您的兵力布置,我亲手抓的,现在应该还关着吧。” “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12、第 12 章 ... “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应该是皇上派来刺探你实力的吧?” “错,他的真实身份是十皇子殿下的奴才!”袁峥摇头冷笑,“沈捷廷的来信上说,已经审明白了,此人如今正在秘密押解来京的路上。” “啊?!”司擅大吃一惊。“这么说,王妃,呃,十殿下也许居心叵测,他下嫁的意图并不单纯……” “不是也许,是肯定。当初要不是我行事欠了考虑,一时冲动随太子回京,如今也不至于和我娘一起被困京城,连个不学无术的女人都敢来讽刺我!”袁峥想起三公主高凉月不屑讥诮的嘴脸,不由怒火中烧。 “刺探军情,王爷你大可按律砍了就是,还千里迢迢押来干嘛?交给皇帝处置?” “想交给皇帝就不必偷偷押来了,我要让他和高凌对质,免得冤枉他。一旦证实,那么我再怎么样恶待他也是有理的。但是现在,我最多只是不把他当成王妃而已。军规只是吓吓他的,真要打下去,几棍子就出人命了。” “那就是说王爷你现在并不确定高凌他有害你之心?” 袁峥再次摇头:“我若现在就死了,你觉得凭皇帝和太子,能一下子把西疆的几十万兵马将帅们收服吗?就算行,至少也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理顺权力关系,我父子带出来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收编。况且边疆四国一直虎视眈眈,一旦再起战乱,他们定会乘火打劫,以阳明王朝如今空虚的国力,弄不好就有灭国之祸!皇帝并不蠢,他宁愿牺牲一个儿子来制约我,也不敢再打无把握的仗。” “这么说,高凌是牺牲品,他只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行事。” “也是也不是。” “属下不懂。” “我今日就告诉你罢了,免得你对我的话阳奉阴违还自以为没错。”袁峥有些苦恼地揉揉额角。 “属下不敢。”司擅吐吐舌头静心聆听。 “当今皇帝只有两个皇子,高凌并不受宠,却免不了成为贤妃和高蕴拥护者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高凌下嫁,首先可以排除他对高蕴太子之位的威胁;其次,他以正妃的身份入主王府,只要他不答应,按国法我就不能纳妾,断了我袁氏香火;再者,很难说高凌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若换一个皇子,即使再被父皇忽视,可是受到被迫嫁人这种侮辱,岂会如此平静,答应地这样爽快!我敢肯定,他愿意下嫁就是要使美人计来迷惑我,想近身摸清我的底细,窃取西疆的兵力部署交给皇帝,以重获恩宠,说不定太子之位还有希望。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我们从西疆起程,刚刚入关,巡边大将林阿根掌管的五万大兵就被嘉裕关的总兵施晋桢收编,连林阿根本人也生死不明不知去向。一入京,带来的两万五千兵马就被兵部编入京郊大营,美其名曰合练以增强京城守军实力,实则是蚕食我的兵权要孤立我!凭功受赏也很不公平,明显是为了收买人心,尤其是和太子走得近的将军们个个赏官赏钱赏女人,可是有些功劳赫赫的将士连饷银都没拿全!比如你。还以为我都被蒙在鼓里!” 司擅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王爷大婚的内情竟如此复杂。 袁峥拿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稍微浇灭了一点心头火。司擅重新给他斟满。 “这么说,如果高凌他得逞,运气好也许就可以挤掉高蕴当上太子,继承皇位,可是到时候王爷你……” 袁峥冷笑:“到那时候,朝廷借机休养生息,早已恢复元气,我一个太子的丈夫,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地位又如此尴尬,被一刀杀了就算运气好,说不定还会落个祸灭满门的下场!” “王爷,你既知其中阴谋,为何不拒绝这门婚事?” “当初韦太傅来说亲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林阿根和五万兵马的事情,沈捷廷对张泯的审讯结果也还未送到。” “属下明白了。”司擅皱着眉头思考,“皇帝要韦太傅来说媒,便是已经决定的事了,容不得你抗旨不遵,来征求意见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的,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若不答应,正好有借口罢了你亲王的爵位,收回兵权也是名正言顺的。谁都不会去跳这个陷阱。” 袁峥点点头:“还有一个原因,那时我还想,我和高凌也算是生死之交,他性子也好,娶他总比娶一个刁蛮难伺候的公主要强得多,至少我们不会相看两相厌,若是像泼辣的三公主那样,仗着身份高贵胡作非为,府里所人的日子可就都难过了。” 司擅见过小四面上鞭伤,也听小四讲了经过,对三公主的行径也心有余悸,闻言不由暗自点头。忽又想到一事,问道:“既然王爷要奉旨成亲,去宫里也要做戏给皇帝皇妃看,又为什么在婚礼上当众羞辱高凌,这样岂不自相矛盾?” “司擅啊,”袁峥站起来拍拍他肩膀,“没有权臣会对这种赐婚心甘情愿的,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对婚事不满!如果我全盘接受且表现得心怀感激,那么皇帝便会想,你袁峥到底安了什么心思,莫非已做好谋反的准备,所以连这样荒唐的赐婚都没一点意见?至于去宫里作戏,是要让他们觉得美人计见效了,免得一直盯着我,做什么都不方便。而高凌那边,在没有达到任何目的之前,他不会也不敢去父皇面前讨无趣。所以……” 司擅面色发白:“所以属下假扮侍卫的目的就是监视高凌。属下明白了,会好好“保护”殿下的。” “孺子可教也,你只要别让他动书房里的东西就行,其他地方不用管。” “是。”司擅眼珠骨碌碌,“属下还明白两件事。” “什么事?” “我不是当大官的料,玩不来这些弯弯绕。” “算你有自知之明,这第二件事呢?” “这王爷的位子真不是人坐的。” 袁峥叹气:“是啊,比打仗还累……”忽然醒悟过来:“你小子敢骂本王不是人?!”伸腿就踹:“你给我滚出去!” “是是是,这就滚。”司擅捂着屁股一溜烟跑了。 夜深人静,司擅带着一肚子震惊回了他的侍卫房,袁峥想了想,向新房走去。 洒了一地的茶水和茶壶碎片已经清扫干净,留下一大滩水迹在地上尚未干透。桌面的裂痕见证着自己刚才的力道有多惊人。 残烛还在摇曳,高凌半坐半卧着缩在床的一角,被子抱在胸前,看样子是没等到自己,支持不住而睡着了,汤婆子滚落在一边。袁峥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睫毛在烛光映射下投出长长的影子,秀气的眉毛微蹙着,似梦中也不甚安稳,也许刚才真的吓到了。 站在床前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感受着心中莫名的酸楚,暗想:“高凌,你若能主动认错,和我坦诚相对,那么过去所有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究,你最好不要再伤我太深,否则……”摇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去,袁峥把轻轻把汤婆子移近了高凌腹部,又去炭盆边把火拔旺,一口吹熄了蜡烛,带上门悄悄离开。 这天晚上,安疆王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胃痛已止。高凌看看身边床上光滑平整,并无人睡过的痕迹,不由得轻叹口气,径自起来洗漱了,看院中两侍卫练功,也觉得手痒,下场练了一套五禽戏,又耍了几招剑术。司擅鼓掌:“原来殿下并非文弱书生。”高凌将剑抛给小四收好,口中淡淡道:“司侍卫见笑了,这只是太傅教了,我让强身健体之用,岂能和你们战场厮杀之技相比。” “您过谦了。” 高凌淡淡一笑。 早餐一如既往地难吃,司擅却似忘了高凌的病,根本没有改善伙食的举动。小四在一边直白眼,他只当没看见。 独自用完餐,高凌净了面,问司擅:“王爷在哪?我有事找他。” 司擅躬身:“回王妃,王爷一早出去大臣家串门了。” “现在才寅时,今天又不是朝会之日,哪家官员的大门开得这般早?” “这……属下不知王爷行踪。”被拆穿谎言,司擅倒也并不慌张。 高凌盯了他一眼,抬步向翠竹轩外走。司擅和小四亦步亦趋地跟着,今天马管家竟没来阻止高凌的行动,或许是不再担心他犯了“家规”。 先去给老王妃请了安,高凌迈步向书房行来。正要跨上书房门口的台阶,被司擅紧走两步拦住:“殿下,王爷有令,书房重地,任何人不得擅入。” “连我也不能进吗?” “是,没有王爷的允许,连老夫人都不行。” “我只是想取几本书看看,决不动王爷的东西就是。” “殿下,还是先请示王爷后再……” “司侍卫,请你让开,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高凌眉头紧皱,已是发怒的前兆了,司擅却视而不见,“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体谅。” 司擅还欲说什么,就听耳旁风声来袭,连忙侧了头避开,却原来是小四的拳头。石小四怒气冲天,挥拳直冲司擅面门而来,看架势是要好好修理这个不把自己主子放在眼里的侍卫,嘴里还大声骂着:“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主子昨日还给你画了像,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忍你半天了,你个无耻混蛋,让你知道知道恩将仇报的下场!”拳脚相加毫不留情。 司擅左躲右闪,只管招架并不还手,一面还要注意看高凌有没有乘机擅闯书房。台阶狭小,昨夜积的雪又结成了冰,极其湿滑,一个疏忽,被小四一拳打中面颊,顿时鼻血长流。小四却还不肯罢休,欺身再上,高凌大喝一声:“住手!”于此同时,书房门从里面开了,袁峥飞身而出,一脚狠狠蹬在小四背上,踢得小四飞出去老远,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才停止,仆倒不动了。安疆王怒容满面,大步上前正欲再被补上一脚,却被司擅急急抱住:“王爷息怒,小四他护主心切,不是故意的……” 高凌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一愣,醒过神来匆匆跑去小四身边,用力扶起他的身子,只见小四面色惨白如纸,嘴角竟渗出血丝来,可见这一脚的力道。高凌心疼得纠成一团,扶了小四慢慢站起身来,抬头怒视袁峥。只听袁峥冷哼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以为司擅打不过你?他浴血杀敌的时候,你还窝在你娘怀里撒娇!实话告诉你,本王麾下五虎将,论武艺,司擅排名第三!他要不是让着你,三招之内你就得趴下!不自量力的东西!” 小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弯腰咳嗽,又吐出一口血沫来。高凌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打断袁峥的话头:“袁峥!你不要太过份!你不待见我,尽管冲我来,别拿小四出气!” “哟嗬,终于忍不住了?”袁峥一脸欠扁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眼神却似雪般冰寒:“还敢叫我名讳?”冲高凌走来。   13、第 13 章 ... “王爷,殿下不是有意的,石侍卫以后也一定不会了,您就饶了他初犯吧。”司擅死死抱住他,无论如何就是不松手,“王爷,您要让属下无地自容么?” 袁峥终于站住:“看在司侍卫的面上,我今天饶了你们,再有下次,哼哼!” 高凌额头青筋蹦起:“敢问王爷,司擅身为王府侍卫,竟敢质疑我的话,罔顾主仆身份强行拦阻我入书房,该当何罪?” 袁峥怒极反笑:“好一个铁嘴钢牙的十殿下,既如此,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免得你们把忠孝信悌礼义廉耻挂在嘴上踩在脚底!论公,我娘是一品诰命夫人,你母妃是二品贵妃;我是亲王,你是郡王;我大权在握,你恩宠不显;论私,我是夫你是妻,三从四德总知道吧;另外,司擅是四品副将,石小四只是六品御前侍卫,司擅听我的命令行事,何罪之有!殿下,这上下尊卑还要本王再教你吗?” 袁峥的话听似字字在理,却处处避谈君臣大义,高凌自然听出来了,却忍着不去戳穿他,身旁的石小四却忍不住:“王爷你怎么不讲三纲五常……唔……”话未说完被高凌一把捂住嘴,狠狠地瞪他一眼,让他闭嘴,然后深呼吸一口冷空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王爷,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对我如此防范,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心平气和好好谈谈可不可以?” “我现在没空,你且牙尖嘴利着,等过几天,我自会让你无话可说!”说完回转书房,“砰”地一声重重甩上房门。 看着狠狠摔上的书房门,高凌变得面色铁青,紧握着双拳,往前冲了两步却又停住,瞪着紧闭的门深深呼吸,闭上眼调整一下情绪,然后回身扶住满头冷汗的小四,一言不发地往翠竹轩走去.司擅紧赶着走上前:“殿下,我来扶他。”却被小四推开了手。司擅讪讪地,很是尴尬。只得跟在两人后面。 进屋,司擅垂手站立一边,高凌让小四脱了上衣查看伤势,只见后背已是一大片於青,幸好没伤到脊椎。司擅去自己房间取了一瓶药油来,看小四毫不领情,只得说:“石侍卫,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不让我帮你擦药,难道还要让你主子亲自替你疗伤?” 石小四只得恨恨地将背部转向他,任司擅弓着马步在自己背后擦药按摩,直痛得呲牙裂嘴。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於青化开,大冬天的,司擅已是一头热汗淋漓了。待净了手,却有一条热毛巾送到眼前,司擅抬头一看,竟是高凌。只见高凌面色如常,好似全然忘了刚才袁峥对他的羞辱。 “多谢殿下。” 高凌淡淡一笑:“司侍卫,把鼻血擦擦吧。小四他不懂事,你救了他,我代他道谢了。” “殿下不必客气,石侍卫也是护主心切。” “我刚才在王爷面前指责你以下犯上,实在是气急了口不择言,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司擅急急跪下:“殿下切莫如此,属下担当不起。只是今后,还请殿下不要檀闯书房……” “我知道了,你快起来。”伸手相扶。 司擅起身,偷眼看高凌,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悄悄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主子比王爷可好伺候多了,若两人以后真能和睦相处,那才是我的福气。 高凌赶小四回侍卫房,小四一脸的不放心,拿眼横司擅,直到高凌说:“一身药油味,熏得我难受,去自己屋里趴着。”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看着小四的身影消失,高凌请司擅坐,司擅却道:“殿下,您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 “司侍卫果然爽快。我想知道的是,王爷他……是否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高凌难得有些紧张的神色,司擅老老实实回答:“回殿下,王爷十二岁起便跟着老王爷浴血沙场,一年也没几天能过上平安的日子,如今战事终于了结,却是立即便回京述职的。” “噢。”高凌暗地松了一口气,“那么请司侍卫替我转告王爷,我想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今日就在翠竹轩恭候。” “是。属下过会儿就去禀告王爷。”高凌点头,这事儿急不得,心平气和了说话才不会再起冲突。 吃过午饭,高凌铺了文房四宝练字,司擅去了书房,敲门:“王爷,属下求见。” 里头袁峥的声音沙哑,饱含着怒意:“进来!” 司擅一进门就吓了一跳,一个貌似香料商人打扮的汉子一脸悲愤地肃立在一旁,袁峥站在敞开的窗前,正在烦燥地撕扯自己领口,任寒风卷着雪花落在自己脸上身上,面上表情说不出的愤怒和无奈。 “王爷,又出什么事了?”认出那个行商是岳崧手下的人所改扮,司擅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西疆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岳崧和三三派人送信来,半路上被一伙蒙面人打劫,不要金银只搜信件,他们人多,武艺又高,信使临死前把信扯碎吞进了肚子,却被砍了脑袋剖了肚腹!”袁峥越说火越大,一拳猛地砸在窗框上,立刻裂开了一道缝,鲜血却也从手掌边缘渗出。“幸好岳崧留了一手,共派出三路人马分批送信,如今只有这最后一路能到达,算日子,另一路看来也凶多吉少了。” 司擅脸色也变了,他挥手让信使下去洗漱吃饭,并嘱咐千万不要让老夫人知道。信使应了,自去休息。 司擅取了干净的布要给袁峥包扎手,被烦燥地甩开,只得自己取了信细看。这是一封用密码写成的信,没受过专门训练是无法看懂的。信的内容除了恭贺王爷大婚外,报说今年西疆的雪特别大,好多地方都成灾了,小王爷处理政事很有一套,作主开仓放赈之类的做得甚得人心,并有沈捷廷参赞,望王爷不必挂心那边政务;军务上有岳崧孙贺坐镇,还算平安;林阿根尚未有消息;望王爷和老王妃身在京城,安危之事千万小心为上;最后写道,有人乘小王爷微服查看灾情之时,想要暗杀或绑架小王爷,幸亏陪同而去的侍卫警惕性高,杀退强盗并抓了一个活口,只可惜那俘虏咬舌自尽了……司擅看得触目惊心,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正庆幸时,却听袁峥问:“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 “属下……属下来给殿下取本书看。”司擅衡量了一下现在袁峥的心情,决定暂时不转达高凌意愿的好。 “什么书?” “……《资治通鉴》。”司擅想,这书总没错吧。 “你自己找。” 司擅埋头在书架上一排排地找,身后袁峥问:“高凌现在怎么样,他说了些什么?” “回王爷,他一句抱怨也没有,还让我不要把上午的事放在心上。” “脾气竟然好到这种程度?”袁峥沉思着踱了两步,“忍人所不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王爷,以属下看来,殿下只是想与你好好相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也未必有份参与。” “司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岂会为难他,毕竟我们小时候相处得还不错,太子和我也是舍命之交。” “什么证据?”司擅停止手上的动作,疑惑地看向自己主子。 袁峥没回答,自顾说道:“等姓李的押到,若真的冤枉了高凌,我自会负荆请罪,否则,就别怪我铁石心肠了!”这话说得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司擅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赶紧拿了书告退。 高凌坐在窗前无聊地翻着书,眼睛却茫然地不知望在哪里。司擅自书房回来后对自己的态度似又疏远了一些,根本不提袁峥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年底了,各部都十分忙碌,父皇给了自己十天婚假,难道这十天除了被冷言冷语地讽刺挖苦,就是这么无聊虚度? 正想起来再去书房碰碰运气,门房来报:“府门外有一姓陈的男子求见,他自称是殿下的表哥。高凌喜出望外:“陈铿来了,快让他进来。” 家丁把陈铿引入翠竹轩。陈铿边走边打量四下景物,不时点着头发出“恩,大气,简洁”之类的赞叹。 待见了高凌,正要曲膝行礼,被一把搂住:“表哥,自家人讲什么劳什子规矩,快坐下。”亲手倒茶给他。 “殿下……” “殿什么下啊,就我们两人,叫名字不就行了。” “你一个人?王爷不在?我还没拜见王爷呢。” “他有事在忙。” “噢,你倒悠闲。” 陈铿顺势站好,打量屋内的摆设,待看到挂着的高凌的墨迹,促狭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地梨涡:“你听说没,昨天三公主吃了王爷的排头,有气没处撒,回府后把两个陪嫁宫女各抽了一顿赶出府,还把三驸马挠了个满脸开花跪了半夜的搓衣板,今天三驸马上朝连脑袋都不敢抬,走路都拿袖子遮着脸,皇上问他怎么了,他说猫挠的,哈哈哈哈,王爷可真历害,我服了。” 高凌也笑,不过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陈铿发现他情绪不高,不由纳闷:“你怎么了?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说着去抓高凌的手腕。 高凌缩回手:“表哥,我没事,姨父姨母好吗?” “他们吃得下睡得着,好得很。倒是你,有什么事别都自己一个人扛,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我真的没事,可能一下子离了宫里还不习惯。” 陈铿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你说谎。宫里头有什么好,整日担心吊胆地,离开才舒服呢。我听说婚礼上王爷给你难堪了,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没有的事,你别听人乱嚼舌根。你不相信王爷,还不相信我吗?” 陈铿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扫一眼远远站着的司擅,问道:“小四呢?怎么不见他?” “我派他出去办点事儿,不在府中……” “噢……” 正说着,石小四跌跌撞撞进来了:“主子。表公子,我听见你的大嗓门了。” 14、第 14 章 ... 陈铿越发狐疑:“你不是办事去了吗?”这回轮到高凌尴尬了。石小四则一脸地莫名其妙。陈铿吸吸鼻子:“哪来的药油味儿?小四你受伤了?来来,我看看。” 高凌拦住他:“知道你医术高,也别来这儿卖弄。我早上和他对练,失手了……” 陈铿装出一脸悲愤地搓搓手:“哥哥我好不容易有一样比你擅长,你还不让表现表现,嫉妒啊!”逗得几人全都笑了。 平日闹惯了,石小四老实不客气地问:“表公子,你有没带吃的东西来?” “你想吃什么?自个儿买去。堂堂亲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啊,还来我一个穷光蛋这儿搜刮。”忽然想到什么,“高凌,你是不是胃病犯了?” 小四抢着答:“昨儿犯得挺历害……”被高凌狠瞪一眼后,嗫嚅着:“……今天没事了。” 这回陈铿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高凌的手腕子就给他号脉,眉头越皱越紧:“十殿下,你是不是把大夫的话都忘到脑后去了,胃病是靠平日养的,你不注意日常饮食,神仙也治不好你!” “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高凌一脸地知错就改,赶紧转换话题,“表哥,我这段日子想好好休息休息,户部的帐还没清完,先不用管,你帮我注意着吏部人事调动,有什么风声,马上通知我,我好早做准备。顺便注意一下兵部,为秦家效力的人多,不可大意。” “我知道,这还用你说。你休假,姓高的借机把手伸长了,在吏部里横着走,侍郎们都有怨不敢言,盼着你回去呢。” “让他横去,正好看清下面的人心。反正我再过六天也就要上朝了。” “我就知道你这样想。”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又谈了些趣事,正说笑间,房门被“砰”一声推开,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袁峥大步进来,冷冷地盯着他们。高凌赶紧招呼陈铿:“表哥,你不是想见王爷么?这就是。” 陈铿弯腰施礼:“陈铿参见王爷……”袁峥不理他,只看着高凌:“谁让他进来的?我安疆王府是随便出入的地方吗?” “王爷,陈铿是我表哥,不是外人。” “是不是外人是你说了算的吗?”口气冷得像结了冰,一指陈铿,“你给我出去!”。高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万分。 陈铿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王爷不必为难殿下,小人这就走!”说完也不管他二人的反应,转身就走,气得直喘粗气。待一路急步出了府门,狠狠一脚踢在门口石狮子上,痛得呲牙裂嘴,一瘸一拐地离开。 翠竹轩。 高凌连叫几声“表哥,表哥……”陈铿头也不回,高凌欲追出去,被袁峥伸手挡住:“给我站住,我允许你出去了吗?” 高凌气得满脸通红:“王爷,陈铿是我阿姨的儿子,他凭什么不能来王府?我连见亲人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要抢你东西的公主殿下还是你亲姐姐呢,你想见她吗?”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告诉你,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如今在这个府里,你没有反抗我的权力!也没有作主的权力!” “你凭什么不讲理?” “跟你们皇家的人有理好讲吗?想在王府作主?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甩了袖子就走,留下高凌气得肝疼,一掌推开来扶自己的小四,怒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以后我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出去!” 石小四委委屈屈地走了。 这一天,袁峥又是睡在书房,不曾再露面,第二天,还是人影全无。高凌实在不甘心被冤枉,亲手泡了茶,用棉套子裹了茶壶送去书房。终于被允许进了“禁地”,袁峥埋头案牍,并不理会他。高凌几次想挑起话头,都被一句“我很忙,你别打扰我,想看书自己去书架找”打断。 看着高凌落寞的背影低头离开,袁峥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涌起,却被昨日在新房门口听到的表兄弟对话生生压下:已经成了我的王妃,却还想着两部的权力交接,高凌,你真的放不下野心么? 喝一口高凌送来的香茗,茶香入脾,比自己早已习惯喝的冷茶舒服多了。一壶茶喝干,正欲起身去看看高凌在干什么,心腹来报:“王爷,张泯押到。” 冬雪初霁,阳光透过云层暖暖地照着,让人精神一振。高凌让人搬了琴凳去府中花园,花园里还有一个不算小的人工湖,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如果是夏天,坐在湖心亭上,四面凉风袭袭,湖边垂柳依依,湖中红莲映日,锦鲤争食,鸳鸯于飞,定是美不胜收,可惜现在一片萧条。王府之前少有人住,下人修剪得也不勤,逞了一片颓相。高凌拿了剪子除去一些难看的枯枝败藤,净了手坐下开始弹他心爱的古琴。铁太傅说过,心思难安的时候,可以借琴声宣泄,比找个人诉说要安全得多。 一直很忙碌,好久没有操琴了,前一次抚琴还是在几个月前,收到西疆发来的六百里加急捷报后,掩不住狂喜的心情才弹了半天。如今人在王府,却再无丝毫喜悦。 不曾想好弹奏哪首,高凌漫无目的地在琴弦上轻抹,低沉单调的音鸣让烦燥的心思稍稍沉淀了一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裤腿上抓挠,低头一看,原来是袁母养的那只白色波斯猫,两只前爪正抱着自己的裤腿,两条后腿直立着,脑袋在上边蹭啊蹭地,居然一点也不怕生人,想必是平时被人宠惯了。高凌弯腰把它抱在臂弯,摸摸着它背上鲜艳的红桃心图案,给它顺毛。那猫倒也实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被摸得适意了,便发出“咪呜”一声,喉头还有咕噜咕噜的动静,半眯着眼睛,粉红色的小舌头不时伸出来舔舔鼻子尖。过了许久,红桃猫似乎享受够了,伸出一只爪子轻拍琴头,抬头对着高凌“喵”了一声。高凌失笑:“小东西,你也想听我弹琴?” 红桃猫干脆地跳下地,在一旁蹲好,竖起耳朵以实际行动作出表示:我在聆听。 高凌轻轻一笑,双手抚上五弦。古琴音质上佳,音色松透不散韵味悠长,铮铮琴音直上云宵。 一曲《关山月》,音韵刚健而质朴,气魄宏大,琴音古朴苍茫,曲情刚健而严峻,直抒壮士情怀,极富浓厚的北地音乐风味,令闻者如置身边关塞外。弹及半阙,忽有一女声随乐而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乐止声歇,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高凌转头望去,却是袁母身边侍女悠然。 悠然敛衽为礼:“参见殿下。殿下琴声高妙,奴婢一时忘情,冒犯了。” “悠然姑娘不必多礼,你来此,可是老夫人唤我?” “听司侍卫说,殿下身子不爽,老夫人命奴婢送一些自制的小点心来给您尝尝,已经送入翠竹轩,不料这红桃猫儿却跑得不见了,奴婢一路寻来,有幸听闻殿下琴技,一时忍不住唱了几句,倒叫殿下见笑了。” “多谢老夫人,也有劳姑娘了。” “奴婢不敢当。” “姑娘客气了,你唱得真好,声情并茂,读过书吧?” “您过奖了。幼时家父曾为奴婢请过私塾先生,识得几个字,后来家道中落,流离失所,幸得老夫人抬爱,才留在王府侍候。” “原来如此。”高凌不想再提别人的伤心事,转而问到:“今日正闲,姑娘想听什么曲子?小生愿意弹奏一曲,以谢前日解围之情。” “殿下何曾有过尴尬,奴婢也不曾做过什么,不过若能听殿下弹上一曲《十面埋伏》,却是奴婢天大的福气。”悠然并不客气,怕高凌自认为欠了人情耿耿于怀,于是干脆说了愿望。 点点头,再次抚上琴弦。高凌想到幼时记忆中那个人如神般从天而降,救自己于狼吻下的惊险场景,忘情而奏。琴声铿锵,朔气金柝,寒光铁衣的将军提枪上阵;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厮杀场景跃然眼前,直听得悠然神情激动,犹如置身沙场。两人皆未查觉花园拱门旁大树后有一片织锦袍角被寒风刮起。红桃猫却发现了,“喵”地一声窜上琴桌,打断了琴音,也唤回了高凌和悠然两人飘然的思绪。   15、第 15 章 ... 琴声被打断,悠然歉然道:“红桃顽皮,扰了雅兴,还请殿下不要见怪。”说着把猫儿搂入怀中,轻轻抚摸。 高凌并不以为然:“没关系,姑娘似乎很喜欢这曲子?” “是。西疆连年战乱不断,却也英雄辈出,奴婢实在敬佩得紧,也就对这类曲子感同身受了。” “在姑娘看来,都有哪些个值得称为英雄?” “不论文武,能为国效力,救民于水火的都是奴婢敬佩的英雄。” “说得好!”高凌抚掌,“姑娘真性情,高凌佩服。” “殿下谬赞了,在奴婢看来,王爷才是最大的英雄。年轻有为,忠孝双全,有情有义,奴婢敬仰得紧。” 高凌淡淡一笑:“我以一曲代王爷谢过姑娘夸奖。”一阙《高山流水》从指尖缓缓流淌而出,琴声淙淙,心旷神怡。 曲毕,悠然再次施礼:“多谢殿下不以下人看待,悠然感激不尽。时辰不早,老夫人午睡该醒了,奴婢告退。”抱着猫儿翩然而去。 高凌看看天色,不知何时金乌已隐入云层,天空呈现出青灰色,眼看又是一场大雪将至,遂准备回房,还未等站起身来,就听有人“啪,啪,啪”的鼓掌,嘴里大声说道:“好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十殿下真是好雅兴。”一人从大树后转出,满面笑容,眼里射出的光却寒如利刃,直逼高凌而来。正是袁峥。 安疆王一身玄色常服,腰悬长剑,身后并无人跟随,连原本在花园伺候的下人们也不知何时都散去了。 高凌站起身:“王爷何时来的?我都不曾看到。” “你若看到了,本王岂能有幸听到如此美妙的琴音?” “王爷说的哪里话来,这琴本来就是你帮我从三皇姐手中救下的,你若喜欢,我随时都可以弹给你听。” “是吗?殿下的恩惠,本王恐怕是无福消受。”语声越趋冰冷。 高凌直视他:“王爷,昨天的事是小四的错,不该对司侍卫动手且得寸进尺,但是你也让他受了教训,如果还有什么不满之处请明说,不要总是夹枪带棒的。” “我教训他扫了你面子了?” “如今我的面子也是您的面子。” “这么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的东西也就是你的东西罗?” 高凌警觉地看他:“王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夫妻一体,难分彼此了,那么我有一件公务,一个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十殿下你帮我一下这个忙如何?” 高凌疑惑地看着袁峥:“什么事?” “有人入我帅帐窃取机密军情,被我人赃俱获,请问该如何处置?” 高凌直觉不妙,还是说道:“王爷握有生杀大权,这种律文明确规定的事,何须犹豫?” “可是本王不知是应该按阳明王朝国法处置呢还是看在他主子的面上放他一马。” “他主子是?” 袁峥没理他,转头向外大喝一声:“带进来!” 立刻,司擅和另一个侍卫押着一个人进来,把那人往高凌跟前一搡,然后退到袁峥身后。 那人浑身泥尘,似乎赶过远路,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伤来,低着头跪倒在地,身子如筛糠一般直抖,头都不敢抬一下。 高凌向来喜净,皱皱眉头,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袁峥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一脚踢在那人腿上:“张泯,给你介绍一下,你面前这位公子就是本王新娶的王妃,还不拜见?” “张泯”二字入耳,高凌惊得张了张口,什么字也没说出来。倒是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高凌,面上呈现大喜之色,忽然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来一把抱住高凌双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涕泪横流,把满脸灰土冲得黑一道花一道,活似小丑,嘴里一迭声地喊:“主子救我,奴才是张泯啊,可见着主子您了,呜呜……” 袁峥一脸嫌恶地后退一步,静看事态发展。 高凌一下子没挣开张泯的爪子,低喝一声:“放手!”张泯吓了一跳,赶紧松手,拿脏污的袖子擦脸,眼泪鼻涕又全糊了上去,看得高凌双眉紧皱,恶心不已。 高凌问袁峥:“王爷,你说的难以处置的人就是他?” 袁峥漫不经心地答到:“是啊,还烦请殿下为我决断。” “王爷,张泯是我的包衣奴才,四个月前奉我之命去西疆前线劳军,并不曾指派他其他任务,和他同去的人早已回来,说是张泯在回程中贪追猎物,马失前蹄坠入山崖身亡,还把他的遗物带了回来,没曾想是……” “本王对殿下指派手下人什么任务没有兴趣,而且他也早已供认不讳,我只想请教殿下,此人该如何定罪?” 高凌迎上他眼光:“王爷,除了劳军,他做的其他事与我无关,该怎么定罪便怎么定罪好了,不必过问于我。” 袁峥看着高凌并不心虚的眼神,还未答话,地上的张泯却被踩了尾巴般尖叫起来:“十殿下,主子,小人没用,没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可是小的一向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看在小人家有七十岁老母的份上,还看在小人多年为您效劳的份上,放了小的吧……” 高凌气得满脸通红:“张泯,你住口!亏你还有脸说对我忠心耿耿,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诬陷我的?” “主子,明明是您亲口吩咐的啊,当时就您和小人两人,小的问您要手谕,还被您骂了,您都不记得了吗?依奴才看,既然您和王爷都已经成亲了,您就算承认了,王爷也一定不会再责怪您的……” 高凌气得全身都发抖,手指着张泯鼻子:“你!你!竟敢血口喷人!” 袁峥冷眼旁观,只听张泯还跪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殿下,您还许诺小的事成之后保我升任工部侍郎的,还答应让我参与皇陵修建……” 高凌气极反笑,咬着牙道:“还有什么,你一并都说出来!” 张泯被他的神色吓住,喃喃道:“没……没……没了。” 高凌深深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面对袁峥,平静地开口:“王爷,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几乎没有,就算有,时隔多月也早已泯灭。若你相信这奴才所言,那我无话可讲,任你处置。”语气中带着悲愤和决绝,以及一丝期望。 袁峥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呛啷”抽出腰间宝剑抛给他:“我当然相信你,所以现在,这个奴才由你处置,是杀是留,我绝不干涉就是。” 高凌接住剑,眼中却慢慢显露出一丝绝望,看着袁峥的双目也隐隐的蒙上一层雾气,心中只觉又酸又苦。低下头,右手执剑柄,左手食中二指并拢着抚过剑身。曾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青虹发出一声低沉龙吟。 剑尖缓缓指向地上那人的眉心。张泯吓得浑身哆嗦,很快瘫软在地。 剑尖从眉心移到咽喉,再移到左胸。张泯随着剑尖的移动抖如筛糠,一股黄色液体顺着裤管淌到了地上,污了一大片洁白的雪。 袁峥皱眉。 高凌一字一顿地问道:“张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张泯继续哆嗦,嘴唇抖得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高凌冷冰冰地接着说:“前任户部尚书周某人,在国家急需用钱之际,贪污国库用来充任军饷的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仗着是皇贵妃娘娘的远房亲戚,不仅不认罪,还当众大放厥词,被我亲手刺穿咽喉并抄了家,当时你也在场,是不是想让周某人的下场在你身上重演啊?”声音并不大,却让张泯直打寒颤。 几年前,不满十八岁的十皇子入主户部,初露锋芒便手刃口吐狂言、仗势欺人的户部尚书,这个下马威让他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一下子便坐稳了朝堂,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睿郡王年轻有为,英明果决。 虽然早先也对这件事略有耳闻,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袁峥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眼前看似文弱的少年。高凌仍然死死盯着张泯,剑尖极轻微的颤抖却不经意地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然而意外的是,张泯哆嗦了一阵后竟慢慢地平静下来,对着高凌不住磕头:“殿下,主子,您要小人说什么呀?小人已经把所知道的全部招了啊……” 高凌再支持不住,腿一软坐了下来,满是绝望地闭上眼,剑尖无力地垂向地面,泪水止不住地从紧闭的双目中溢出。良久良久,高凌才伸手抹了抹脸,抬头对袁峥说:“王爷,这人我无权处置,你另请高明吧。”双手捧剑奉还。袁峥单手接过,一抬下巴,身后一名侍卫上前拎小鸡似地拎起张泯就往花园外拖。张泯尖声哭叫着:“主子,小人对不起您……” 高凌充耳不闻,神情呆滞,袁峥却眼神忽闪了一下,若有所思。 16、第 16 章 ... 雪花早就飘下来了,纷纷扬扬地,很快便盖住了地上脏污的痕迹。也为花园中一坐一站的两人披上了一层净色。高凌保持着一个坐姿不曾改变,袁峥看了他很久,忽然问道:“他冤枉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了他?” 高凌面无表情:“他死了,我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我相信你。” 高凌惨笑一声摇头:“你相信我就不会千里迢迢押他来京城与我对质,更不会把剑给我让我来处置他。” 被拆穿心思,袁峥略有难堪,思忖了一下道:“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好好谈谈吗?现在我有空。”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 “信与不信,我自有判断,你只管说。” “王爷,张泯到底受了谁的指使,我并不想追查。” “你不想证明自己清白?” “我当然想。虽然他的确是我的奴才,但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窃取军机之事一定就是我指派的。” 袁峥背着手踱步:“张泯的事不重要,我知道窃取军机未必是你亲自下的令,不过你恐怕是早就知道谁是他的幕后指使人吧。” 高凌看着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有人要诬陷你,你居然不想一查到底?” “王爷,我觉得有些事不知道结果比知道要好受得多。” “好,那就换个话题,说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高凌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王爷,你别多心,和你成亲,是我自愿的。” “换了我也愿意,里应外合,迂回战术嘛,兵法上都有。” “王爷,请听我把话说完。” “好,本王洗耳恭听。” “十年前匆匆别后,我很想你和三三,七哥出征与你合兵退敌,我更是连个一起尽兴玩的人都没有了,在后方常常想你们。你愿意和七哥一同班师回朝,我特别开心,终于又能见面了。可是你还未到京郊,父皇便召了我密谈,之前我做梦都没想过会让我嫁你。父皇说你功勋卓著,赏无可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皇家对袁氏赫赫战功的感激之情。可惜没有合适的待嫁公主,所以这个事情就落到了我身上,因为我们从小认识,而且关系不错。我本不想答应,父皇找了韦太傅来游说,太傅说,七哥人气正旺,母家在后宫中,朝堂上又都势力庞大,我早就失去和七哥争夺的资格,就算七哥顾念兄弟之情,可是皇贵妃就难说了,我母系吴氏全族要想自保,只能借你的力。”高凌牵了牵嘴角算是笑笑,“于是我和父皇谈条件,要我听话下嫁可以,但是户部和吏部一定要让我继续主持,直到一年后随你回西疆为止。父皇考虑再三,答应了,所以才有赐婚。” “就这样?” “是。”高凌又急急补充,“你放心,你救过我,还因我和七哥贪玩挨了老王爷的军棍,我都记得,我感激你都来不及,绝不会害你……” “够了!”袁峥大喝一声打断他,声音之大震得树上积雪漱漱而落。“你口口声声朋友,字字句句不忘旧情,才来府里几天,就收买我的侍卫,连我娘的身边的侍女都要勾搭,说你心怀叵测有没有冤枉你? “你……你血口喷人!悠然崇拜的是王爷你,我以一曲代你谢过知音有什么错!何必说那么难听!”高凌十分委屈,“至于司侍卫,如果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他,你会把他当成心腹吗?” “就算刚才我冤枉了你,那么你所谓的绝不害我呢?用大婚把我拖在京城不得回西疆,害得我有家难回,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王爷,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我?” 袁峥盯着高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高凌并不示弱地看回去。忽然,袁峥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扔在他面前:“这是你的亲笔信吧?” 高凌弯腰拾起,信封上写着“袁峥亲启”,字迹清逸,的确是自己亲笔。不必拆开来看,高凌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封是请求袁峥得胜后回京城叙旧的信,被袁峥以边疆事务繁忙,战事刚平,一切秩序都纷繁复杂,实在无法抽身而拒绝了。这才有了第二封,言辞恳切,并说道袁母是京城人,战事既了,应该让她回家见尚存的亲人,边疆苦寒,能来京城休养一阵也是好的;并说父皇已经决定册封袁母为一品诰命,如今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于孝道上也说不过去。户部也已做好封赏众将士的准备,战功赫赫的将军们报效国家,让他们觐见天颜,也是他们的追求,望袁峥考虑。并说自己十分期待朋友相聚,引颈而盼。 袁峥冷笑:“十殿下,这信中情真意切,令本王实在难以拒绝,没想到刚刚率兵入关,我的巡边大将林阿根手下五万人马便被朝廷吃掉,连林阿根本人都没了下落;一入京,带来的所有人马便被兵部并入京郊大营;部分将士赏银拿不全甚至拿不到,我去户部找你你不在,去宫门求见你十皇子,却两次被拒,你作何解释?” “兵部是皇贵妃的势力范围,这些事情我全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见我的?” “回京的第二天和第三天!” “我真的不知道。”高凌一脸茫然,“没有人通报于我,我想了你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来见你!而且那几天我忙于和父皇谈判,饷银的事我只来得及作了计划,都是高尚书落实的,等上朝之后我一定彻查。” “说得好听,你觉得我会再上当吗?” “王爷,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我既然已知必定要嫁你,做事难道不为我们俩共同考虑?” “恐怕只是为自己考虑吧?” “此话怎讲?” “你嫁过来的真正目的,以为我不知道?” 高凌沉默了一会儿,低了头:“我知道瞒不过你。父皇要我取得你信任,然后把西疆真正的兵力部署弄到手,最好再收买一些兵权在握的将领,比如岳副统帅和骠骑将军孙贺等架空你,好回收兵权。” “刚才不说,现在被逼急了才说出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皇命是皇命,做不做在我,谁也奈何不得的。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没必要说出来让你平添烦恼,王爷,我早就想和你谈开了,你不给我机会而已。” 袁峥站定:“殿下果然熟读兵书,连置之死地而后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 “王爷!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如果传出去,我母家吴氏全族人头不保,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高凌急了。 “他可是你亲生父亲,你真的会对你父皇阳奉阴违?” 高凌心焦气燥,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雪地上:“我高凌对天发誓,今日所说句句是实,若有一言欺骗王爷,不得好死!” 袁峥看着地上的身影,思索一番摇头:“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除非我和我娘能平安离京。” 高凌实在忍不住委屈:“袁峥,你如今被困,难道自己就没责任吗?就算是我设局骗你上京,是你自己要上这个当的!还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你个烂人!” 袁峥火冒三丈:“反了你了,居然还敢骂我!”举起手中剑就砍。 高凌一闭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听身后“铮铮”几声,回头看去,案上古琴五根琴弦全被一剑斩断!幸亏琴面并无损伤。一阵心疼袭来,高凌想也不想回身扑上琴面:“你砍我好了,求求你不要损坏它!”强忍了好一阵的泪水夺眶而出。 袁峥宝剑劈上琴弦的时候已在后悔,却已来不及收住剑势,只能尽量控制了力道。见了高凌跪在地上的伤心样,更是心中一绞,暗骂自己果然是个烂人,居然拿死物出气,却绝不愿细想刚才听琴时心中翻涌的酸意到底是何情绪。 硬着头皮“哼”了一声,留下一句“哭什么哭,娘们唧唧的!”收剑入鞘,转身而去。留下高凌抱着断弦的琴跪在雪地上无声地落泪。 17、第 17 章 ... 翠竹轩。 袁峥扯下佩剑,狠狠地摔在地上,跟随回来的司擅默默地拾起来挂在墙上,他从来没见过王爷如此不安,就连中了埋伏,只剩百余骑被单于大军包围在大漠中,缺粮少水,生死难知时也没有过!这支宝剑曾伴着袁峥出生入死多年,爱若性命,连擦拭都很少假于人手,现在却被弃之于地。袁峥如笼中兽,狂燥地在室内走来走去,司擅静静看着并不作声。 雪越来越大,院中扫净的地面已经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洁白。司擅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王爷,外面呆得太久了,暖暖身子。”茶杯放在桌上,和悠然送来的糕点并排而列。袁峥有些怔怔地看着糕点,不去拿杯子也不说话。 司擅转身叫仆人:“送一大桶洗澡水来,要热一点的,再去熬碗姜汤送来,越浓越好。”看看袁峥没什么表示,又说道:“王爷,殿下刚来府中,可能迷路了,属下去找找。”也不等袁峥有所表示,拿起一把伞直奔花园而来。 高凌依然跪坐着,抚摸着已断的琴弦,想起这张琴的来历:“十岁那年,越国进贡了两张上好的古琴,其中一张被父皇送给了远嫁的大皇姐作嫁妆,另一张琴自己一眼就看中了,三皇姐也非常想要,却被母妃不顾秦家的权势,抢先去跟父皇要了来,作为送给自己生日礼物。三皇姐吵了好几天也没能夺过去,还被七哥说了一句:“凭十弟的琴技才不算辱没了这好琴”,使得皇贵妃对母妃更是恨之入骨。这琴陪伴自己多年,一直保养良好,如今却在袁峥一剑之下琴弦全断,再弹不出美妙的曲子,看如今情形,要再见母妃也不是易事,表哥又不能入府,而以小四的性子,自然不能说太机密的事,这样,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真正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父皇,你不爱凌儿也就罢了,却为什么还要听别的女人的话害我?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袁峥又不相信自己,还不满二十岁,难道真要凄苦终生?高凌越想心里越冷,甚至盖过了雪落在身上的寒意,连眼泪也冻住了。 司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高凌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远看几乎分不出人和景。司擅吓坏了,奔到近前,见高凌还能机械地转头看他,才松了一口气:“殿下,王爷让属下请你回房。”说着伸手去扶他。 高凌全身早已冻僵,根本站不起来,司擅扔了伞,双手去架他起来,高凌勉强站起,却在司擅弯腰去捡伞时向前仆倒。司擅手急眼快扶住他,架着他坐到凳子上,拂去他身上头上的积雪,蹲下来帮他按摩膝盖和脚踝。好一会儿,双腿才不至于太过僵直,却还是无法站立行走。司擅背过身蹲在高凌面前:“属下背您回去吧,王爷已让人备了热水和姜汤给您祛寒。” 高凌趴在司擅背上,不可避免地想起这痛苦却是另一个曾经背过自己的人加给自己的,已止的泪水重又滚了下来。 一手扶住背上的高凌,一手撑伞,小心地走着,查觉到滚热的眼泪滴落到脖子里,司擅忍不住出声安慰:“殿下别难过,日久才见人心,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日方长,王爷会想明白的。王爷也是念旧情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战事刚平的时候,为了不辜负两封信的情意来觐见天颜上京述职,他亲口说过,若真的相信张泯的话,才不会押他来让你们对质,早就一剑砍了他了。功勋卓著,却要倍受猜疑,任谁也受不了,您也要体谅王爷的苦处。”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已是嗓子暗哑,鼻音浓重。 “您客气了,身子重要,别再折磨自己,您若伤心生病,王爷也不会好受。” 高凌沉默。 “属下先送您回去,等会儿会把琴拿回来的,只是琴弦断了而已,换几根弦就行了。” 高凌还是没说话,换过了就永远不再是原来的了,就算声音一样优美,感觉也不是原来的感觉了。 回到翠竹轩,袁峥已经离开,桌子上的茶没动过。姜汤和洗澡水刚刚送来,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高凌的手一直在哆嗦,捧不住碗,司擅伺候着他喝下一碗浓浓姜汤,又服侍他泡进浴桶祛寒。刚要离开,被高凌叫住:“司将军,今天的事不要让小四知道,他伤还没好,性子又燥……” “属下明白。” 直泡到脸上泛起了血色,不再寒意彻骨,高凌才从浴桶里出来,待披上厚厚的锦裘走到外间,却见安疆王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独自坐着发呆,听到动静后,看不清含义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愣了一下,高凌慢慢走上前,也不见礼,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似乎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 解了口渴,又向卧室走去,现在他头痛欲裂,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不管袁峥相信也罢,误会也罢,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袁峥跟进卧室,手里却托着装着糕点和茶水的托盘:“吃点再睡,你若病了我可又要落个虐待皇子的罪名了。”板着脸说完,也不看高凌的反应,带上门出去了。 高凌瞪着托盘,没有任何胃口去吃,心中又是一阵疼痛,暗想:“袁峥,司擅说你念旧情,我为什么看不出来?难道我在你眼中只是用来在父皇面前作戏用的道具?” 深夜,袁峥回卧室的时候,高凌已经睡着了,膝盖蜷到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连梦中也是一付防御的姿势,眉头皱着,清秀的小脸神色也显得不甚安稳。床头的点心基本没动过。袁峥坐到床沿的轻微动静竟然惊醒了他,睁眼看到人,立即翻身坐了起来:“王爷……” 袁峥的目光从点心移到他脸上:“怎么没吃?”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没胃口。”说着起身为袁峥铺床。 “明天想吃什么,和管家说。”袁峥看着他生涩的动作,忍不住地开口。 “谢谢王爷,不必了,您能吃惯,我也能吃惯。”高凌并不领情,下午袁峥的那句“娘们唧唧”还如芒在背,让他满心不是滋味。 “随你!”袁峥刚刚泛起的一点心疼被他干巴巴地回答气得无影无踪了,背向高凌,躺倒就睡。 高凌也躺了下来,两人裹着各自的被子背对而卧,各怀心思,高凌的睡意被赶跑了,又不敢过多翻身,正想干脆起来,也好过同床异梦,却见袁峥先他一步坐起身来:“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你睡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凌松了一口气,重新换个舒服的姿势,心里却更感空落落的,听巡更的梆子响了两遍才慢慢迷糊过去。 第二天一早,高凌起身去给袁母请安,在梅苑门口碰到了袁峥,看样子已经等了自己有一会儿了,两人联袂而入。请过安,袁母赶了儿子离开:“你不是说要去拜访那位什么大人吗?快去吧,别妨碍我和小凌说话。”袁峥笑笑走了,高凌则被留下陪老人家吃早膳。悠然的手艺的确不错,高凌吃到了来袁府的最好一餐。 早餐过后,袁母拉着高凌:“小凌啊,你来府里才几天就瘦了,小脸尖得,唉,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死臭脾气,和他爹一模一样,真是委屈你了,他以后要是再欺负你,就跟娘来说,娘来教训他!” 高凌冷了好几天的心顿觉如沐春风,笑笑说道:“娘,王爷没有欺负我,是我不懂规矩。” “你还替他说话,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袁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样子并不知道小两口的矛盾所在。 “今日我要去相国寺上香还愿,好多年没回京,该去多捐些香油钱了。” “娘,我闲着也没事,您要是不嫌弃,让我陪您去吧。”高凌真心地说。 “太好了,悠然信的是真主,她不能去佛寺,我正嫌孤单呢。小凌啊,你也信佛?” “我奶娘信佛,我有时陪她去相国寺上香,有时和住持大师手谈,也算是熟人。” 两顶轿子出了王府直奔相国寺。住持大师很热情,专门辟了一个大殿供老王妃礼佛,然后听高僧讲经,还要在寺里吃斋饭,高凌全程陪同,毫无不耐之意,袁母满意非凡,回程路上直夸他比自己儿子孝顺多了。 回府的路走到一半,轿子便被人群堵住进前进不得,只听轿外热闹非凡,官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高凌远远地下了轿,向路边一个摊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高凌穿的是便装,那摊主见他衣着富贵,神情却和谒,便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原来这条街角住着一户姓张的人家,儿子是做官的,是个户部笔贴式还是什么的,据说几个月前死在们西疆前线了,可是今天凌晨时分却来了一队王府的官兵,说他是逃兵,投敌叛变,所以把张家给抄了,家里人倒没捉拿了去,只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那家的老太太哭天抹泪一整天了,一直说自己儿子是忠臣,大骂袁王爷忠奸不分…… 高凌急急问道:“哪个袁王爷?还有张家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就是安疆王爷啦,姓张的儿子好像叫什么泯的来着……因为有王爷的手谕,官府也不好多管,所以闹到现在……依小老儿看啊,张家的儿子名字应该叫晦气才对……” 高凌谢过摊主,吩咐随行的护卫开道,护了老王妃回府,自己则带了两名侍卫向张家方向走去。 18、第 18 章 ... 张家地方不大,也就三四间小屋,可说家无长物,张母身上的穿戴也比普通百姓好不了多少,看不出来是个官宦人家。指指点点的人群都在窃窃私语:“听说除了一屋子书,啥也没抄出来,看来是个清官啊,会不会是冤案……” 高凌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值得张泯为之背叛自己的值钱东西。重新上轿回府,虽然疑云重重,一路上心情却变得轻松愉悦起来,袁峥昨天在花园里的表现或许是气急了,而晚上对自己表现出的关心也或许不是做戏。他到底还是相信自己居多,否则不会连夜便抄张泯的家为自己洗脱嫌疑,可是听说什么也没抄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张泯还有其他地方隐匿财物? 回到翠竹轩,司擅说王爷在书房等,请殿下去一趟。 见了面,袁峥开门见山地说:“我派人抄了张泯的家,什么也没找出来。”都是聪明人,后半句根本没必要说透。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书,信件,以及所有可疑的文字资料,都是从张泯家抄出来的。袁峥示意高凌自己看。高凌在里面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也不失望:“如果现在还能抄出什么来,你会信吗?” “不会。” 高凌淡淡一笑:“谢谢王爷,没别的事的话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王爷,冷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我有宫里带来的大红袍。”步子轻快地离去。 袁峥下意识地放下手里冰凉的茶壶,盯着高凌单薄修长的背影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为止。思索了片刻,叫来司擅:“多派些人去查张泯的喜好。” “是。”司擅领命,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王爷,张泯的事应该和殿下无关吧?” “和他无关,但是和他爹妈有关,我要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皇帝还是两位皇妃中的哪一位。如果是秦家搞的鬼,那么对太子便不可不防;如果是吴氏,那么高凌不可能全然不知情,他的心机太可怕了,还是得仔细防着。” “属下明白了,马上派人去查。” 华灯初上,袁峥才又踏入了新房,高凌眼中笑意顿现,司擅识趣地拉着小四退下。 袁峥端坐桌前,高凌略有慌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直到袁峥说:“我口渴了”才回过神来给他斟茶。两人一坐一站都没说话。高凌心如鹿撞,面上带了淡淡红晕,思忖着如何开口;袁峥则是专心品茶,垂目于茶杯,似乎对面前的人毫无兴趣。茶过三巡,高凌正要让人抬热水进来漱洗,袁峥却抢先开口了:“好茶,明日此时本王再来叨唠一杯。”说完起身就走,看也不看沏茶的人一眼。留下高凌呆立屋中,红晕渐渐从脸上退去,怅然若失。 一连两天,袁峥只在晚上睡前来翠竹轩喝上两杯高凌亲手泡的好茶,并不多说什么,喝完就回书房睡觉。高凌无奈,只能安慰自己:独守空房总比听他冷嘲热讽要好,何况袁峥真的很忙,而不是去眠花宿柳才冷落自己…… 为了不再引起误会,高凌干脆绝足书房所在的东厢,只在翠竹轩伺弄冬天为数极少的花草树木,司擅松了一口气,这主子太好伺候了,自己可以腾出许多精力办王爷交代的差使了。 高凌有空了就去陪袁母说话,和老人家讲京里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高凌口齿伶俐人又见机,直逗得袁母老怀大慰,对他喜爱非常,常常留了他在梅苑用餐,说些袁峥袁岳幼时的趣事,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倒比亲母子更为亲近。有时袁峥来给母亲请安,也半真半假地开开玩笑吃吃醋,倒被老王妃耳提面命:不得亏待高凌!袁峥当着面应承不已,回过身却仍然我行我素,对高凌冷冷淡淡。 这天午后,袁母要午睡,高凌告辞出来,顺着小径慢慢踱回住处,一路上腊梅盛开,香气扑鼻,嗅着这大自然赐予的幽香,胸中郁气似也消散了不少。挥手让跟随侍候的下人离去,高凌独坐窗前,看着院里的翠竹黄花清理思绪,到底要如何才能让袁峥放下心防接受自己?听说他还在调查张泯的事,张泯跟了自己好多年了,除了好名以外,一向还算是清官,这点从抄家结果就能看出来,那么他的弱点在哪里?不贪财不好色只好名……只抄出满屋的书……高凌忽然灵光一闪:书!仔细回想那些被扔得满地的书,似乎除了一些常见的以外,好像其余一大摞一大摞都是同一本书。张泯身为户部小吏,管不到文印司,怎么会有这么多新书堆在家里,这点很奇怪……还有,张泯曾经不止一次吹牛说要写一本二百万言的巨著流传古今,被所有人都嗤之以鼻:凭你张泯肚子里仅有的一点儿墨水,能把奏折写通顺就不错了,还流传古今? 想到此处,高凌当即起身去找袁峥,既然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么或许这就是完全洗刷自己清白的契机!虽然袁峥在这件事上看似相信了自己,但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那种书在袁峥书房里就有一本抄家得来的,应该仔细看看印书社是哪个,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些书真的是张泯所著,那么印书需要的钱是哪来的,谁作的担保,只要从印书社追查便能顺藤摸瓜找出主使人,还自己清白。 走了几步却又想起袁峥的顾忌,长叹一声回头找司擅:“司将军,我有事要见王爷,他在哪?” 司擅却道:“不知殿下有何事,能告知属下么?” 侍卫如此说话已是僭越,高凌却知道若无袁峥的授意,司擅是不会如此不知进退的,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司擅道:“不瞒殿下,昨日上午王爷亲自去了张泯家又仔细查抄了一遍,也发现了这些书的怪异之处,署名就是张泯的名字,文字狗屁不通,印量却不少,如今市面上也有少量出售,但几乎没人买,张泯家里发现的都是全新的,王爷现在正在调查这些书的来龙去脉。” 没有必要去说明了,高凌只能百无聊赖地坐等结局,以袁峥的办事效率,到晚上应该就能有结果了吧。忽听“喵呜”一声,有只猫窜上了案几,却又是袁母养的宠物“红桃”。那猫跳上案头,肥肥的小爪子在案上一个绸布袋上轻轻挠着,嘴里不停地“喵喵”叫着撒娇。那袋里包裹的便是被袁峥一剑削断弦的古琴,被司擅拿回翠竹轩后找了个绸布袋装了起来,高凌也没心思请匠人换弦,便一直搁在那儿没人动它。高凌轻轻地抱起猫儿,抚摸它油光水滑的背:“红桃乖,琴坏了,弹不了了,我给你吃糖。”拿了块糖逗它,红桃并不理会吃的,只一个劲儿地往高凌怀里钻,爪子扒着他不肯放,乘高凌低头的时候伸出小舌头舔了他脸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高凌被舔得痒痒地,不禁失笑:“好,红桃不吃糖,要吃鱼,我带你去找悠然,她有鱼……”抱着猫儿往袁母住处而来。 高凌这几天来得勤了,守卫也并不通报,看时辰,袁母午睡也应该起来了,于是,高凌抱着猫直入了梅苑。现在院中并无下人出没,连悠然也不见踪影。只见假山后袁母秋香色的衣角在微风中偶尔飘起,正在和人说话,那人被树和石块遮住了,看不清面目,听声音却是袁峥,隐隐约约似提到了自己。 梅苑一侧假山矗立,奇石怪木不少,高凌抱着猫儿闪身躲到一块大石后,屏气凝神听他母子对话。只听袁母说道:“阿峥啊,娘知道你从小就主意大,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可是你对高凌是不是太过份了一点?好歹也是皇子殿下,下嫁到咱家已经够委屈了,还要天天受气,也亏得他性子温顺……” “他若不是皇子,我也不会这样对他!娘,您忘了爹是怎么死的了吗?十年前从皇家围场回西疆,路上遇伏,爹爹受了重伤,留下咳血的后遗症一直无法痊愈,也查不出凶手是什么来路;四年前在草原大战最艰难的时候又受了伤,引起旧症复发而亡,爹去世的时候只有我在他身边,他千叮嘱万叮嘱要我小心皇家的人,万万不可全信皇帝,爹一直留着十年前我杀的那只狼的皮,那张狼皮上除了我射中的一箭以及我和高凌砍的剑伤以外,还有好几道鞭痕!娘啊,狼是群居的,不可能单独行动,而且当时还有一天就是皇帝亲自秋狩的日子,清查了无数遍的猎场哪来的猛兽?明明就是有人打伤了它激起凶性,再放出来伤人的!” 袁母惊呆了好一阵子:“这些,你爹从来没和我说过。” “爹是不想您担惊受怕,他连三三都没告诉。” 袁母想起了早逝的丈夫,抹着眼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说:“就算是皇家的阴谋,怕我们袁家功高震主,可是这一切和高凌无关吧,当时他才多大?而且他也险些没命,你不该拿他出气。” “爹爹的事和狼伤人的事当然与他无关,可是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个窃取我军情的细作刚才招供了,他受的是高凌生母的指使,你说高凌会全然不知情吗?给张泯印书留名的印刷坊是容妃娘家人开的,难怪高凌宁愿被指认也不愿我追查到底,他自愿嫁给我会没有阴谋?儿子实在无法相信啊。亲娘总不会陷自己的独生儿子于不义之境吧,她总要为儿子的终生幸福着想吧,除非高凌只是用来让我放松警惕的棋子,可是有哪个母亲会推儿子入火坑?” 高凌躲在假山后听他母子说机密事情,直惊得浑身僵直手足冰冷,如身坠冰窖,耳中嗡嗡地回响着袁峥的话,嘴里苦得似吃了十斤黄莲,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母妃,你害死孩儿了!抱着红桃猫儿的双臂不知不觉越搂越紧,猫儿难受地在他怀中用力挣扎,高凌也未查觉,直到那猫终于无法忍受,亮出爪子在他手背上猛抓一把,同时“喵”地一声大叫,高凌吃痛之下惊呼一声,才记起放手,猫儿忙不迭从他怀中跳下,窜到袁母脚下,蹭着她袍角,委屈地直撒娇。 袁峥则一惊:“谁在偷听?”一手按剑,几步跨到假山后,与呆立的高凌看了个对脸。 19、第 19 章 ... 袁峥则一惊:“谁在偷听?”一手按剑,几步跨到假山后,与呆立的高凌看了个对脸。 “殿下怎么也做起听壁角的鬼崇事件来了?怪不得张泯要做细作,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袁峥冷声讽刺,高凌面色惨白,还未从刚才无意中听到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他竟未答话。这样子却让袁峥认定他心虚而无言以对,手按剑柄,目中竟似杀机隐现。 袁母抱着猫走过来:“高凌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语气也未免不悦。 “红桃跑到翠竹轩去了,我送它回来……” “真是好借口,回去和你算帐!走!”袁峥不由分说,不顾高凌手上被猫抓出来的伤,拽了他就走。袁母在后面急得直叫:“阿峥,不可过份!唉……作孽啊……” 袁峥脚下不停:“娘,外头冷,你先进屋,儿子晚上再来。” 高凌手被紧紧攥住,火烧火燎地疼,踉踉跄跄地被拖回新房,往里屋一搡,险些立足不稳扑到屏风上,被司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袁峥立在外屋对着院子大吼:“老马!” 立即有下人跑了出去找管家。很快,一脸弥勒像的马管家颠颠地跑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老夫人住的梅苑今天是哪几个侍卫值守?” “回王爷,是XX和XXX。” “玩忽职守,有人进去也不知道通报!你去处理吧。这两人明天开始降一级使用,还有,加强各院的护卫,不经通传谁也不能入梅苑和书房,尤其是殿下。” “是,老奴知道了,马上去办。” 很快传来了两名侍卫的惨叫,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钻入耳中,直听得高凌心惊肉跳。 袁峥回转内屋,面对高凌也不说话,只是死盯着他,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直到外面行刑的声音消失,两个倒霉的侍卫在门外磕头:“王爷,属下知错了,谢王爷不杀之恩。”然后是两人被架走的动静。终于安静了,高凌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阴影略略消退,正想再解释一遍刚才的事,袁峥却对司擅命令到:“从现在开始,没有本王的同意,十殿下不得跨出翠竹轩一步,若有违背,司擅,休惯本王不讲情面!刚才那两个就是前例!” 未及司擅接令,石小四按捺不住跳了起来:“王爷,你凭什么软禁我家主子!” 袁峥好像才发现还有这个人般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哦,我倒忘了还有你这号,本王犯不上跟你一个奴才解释,司擅,安排他去杂物房帮忙吧,别在这儿碍眼!要是不服管教,就捆了关柴房去!什么东西!” 石小四更是火大,根本无视高凌使来的眼色:“王爷,我是内务府派来的人,专门伺候殿下的,你无权处置我,要处置也是殿下说了才算!” “连你主子都是我的人,我无权处置你?司擅!” “是,属下明白。”司擅推了小四就往外走。石小四拼命挣扎,无奈实力相差太远,被捂着嘴扭着胳膊推出了翠竹轩大门。 屋里只剩下新婚的两人,气氛冷如冰霜,高凌陪袁母上香回来路上对袁峥生出的些微好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暗恨自己太天真:他从来就未相信过自己!所有的一切努力付出,在他一念间便全部付诸东流。 只听安疆王以审犯人的语气问道:“刚才我们母子的话你听到多少?” “王爷,身为皇子绝非幸事,我只不过运气不好生在皇家而已。我宁可做一个平头百姓,父慈母爱其乐融融,可是我无法选择啊。” “所以你就算嫁给我了也还是要踩着我的肩膀和将士们的鲜血去争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来改变处境?” “不是的不是的,”高凌拼命摇头:“当年老王爷仙逝,我也很难过,因为你和三三还年幼就要独挡一面,那有多难我是知道的……” “多谢殿下关心。”袁峥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王爷,你们十年前遇袭不会和我母妃有关,她当年并未随驾秋狩,直到父皇回京她才知道我遇险的事,这时离你们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高凌急急说着,“那只狼,一定是意外漏网的,虎毒不食子,父皇不会用我的命逼迫你们,如今我不受宠是因为没听你的话收敛锋芒,可是当年,虽然比不上七哥,可是父皇还是喜欢我的,他应该舍不得拿我作诱饵,所以那恶狼不会是父皇的阴谋……还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巧……”高凌语无论次地解释,他极少有这样失控的表现。 袁峥看着他急到冒汗的神情,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吓了高凌一跳,停了口惊惶地看他。 “看来你听到了不少,不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再追究。可是张泯的事,我看你是无法撇清了……” “明天我要进一次宫,”高凌急急打断他,“我要问清楚母妃,张泯这样做到底是谁的意思。”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出去和别人串通一气来个里应外合吗?” “王爷,我入了袁府就是你的人了,你若出事,我有什么好处?” “我不管你有什么好处,总之你就别想出去见你父皇母妃!” “我母妃只着眼于争宠斗艳,她不会想到朝堂上的利益,而且她对父皇言听计从,如果是父皇亲自下令张泯窃取军情,那我无话可说,可是如果是父皇让母妃出的面,那么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就不好说了,王爷你一定要小心七哥和皇贵妃……” “这还轮不到你来教我,高蕴和我并肩御敌两年有余,危急时刻曾经舍命救我,我相信他!” 高凌心脏猛地一抽,痛如刀绞:“我在后方也并非享清福,为这场大战,我也做了不少事,你相信七哥,就不相信我?” “你是做了不少,十年未见,你诳我来京,困我于王府,又有张泯这档子事,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高凌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相识,袁峥就救了自己一命,匆匆别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却违背了他“遮掩锋芒”的忠告,虽说全是为了他,可是说出来谁会相信,尤其是如今误会重重的情况下,只能多一条“少不更事,自作自受”的罪名。 袁峥不愿再纠缠下去,丢下一句:“你哪儿都别想去了,乖乖在此做你的王妃吧!”拔脚就走。高凌愣了一下追出去,却差点被袁峥碰上的门砸到鼻子。紧接着就听到司擅的声音:“殿下,您还是回屋吧,让属下给您的手上药。”高凌看他一眼,想起一事,问道:“司侍卫,小四呢?” 司擅只说了一句:“石侍卫很好,殿下不必挂心。”便再也不开口,默默地处理高凌被猫抓伤的手背。 长夜寂寂,屋里大部分还是新婚那天的摆设,高凌独坐桌前,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纸窗上,越显孤凄。桌上放着一壶他亲手沏的大红袍。茶香依然袅袅,可是直到茶水变得冰凉寒彻,那人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清早,高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趴在桌上的,身上盖了一件自己的狐裘,炭盆中的火也还燃着,只是整个翠竹轩冷清得仿佛死境,连司擅都踪影全无,更不要说袁峥了。倒是还有下人来伺候日常生活所需,只是高凌无论说什么,下人们都是一问三不知。 高凌想去梅苑给老王妃请安,在翠竹轩门口被两名面生的带刀侍卫拦住:“王爷有令,请殿下留步。”高凌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回转了身子。院里并不大,只有一院翠竹在雪中傲然挺立,腊梅虽然没有叶子,花却开得正旺;另有几株夹竹桃还顽强地展露着生命的绿色,在寒风中颤抖。 今天是父皇给的婚假的最后一天,明天,是叫大起(皇帝朝会)的日子,自己一定要去上朝,并回部里处理积压了近半个月的事务,否则积弊太多,会尾大不掉。还要去宫里问母妃,张泯著书出版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去见见奶娘……可是看这样子,袁峥会让自己出门吗? 果然,第二天一早,高凌自己穿戴好了朝服,正要出门,又被另两名面生的侍卫客客气气地拦住。 高凌冷冷地说道:“让我出去。” “王爷让属下们在院中伺候殿下,外面冷,殿下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我要去上朝。” “殿下恕罪,属下等不敢违王爷的令。” “我也是主子,你们就敢阻挠我?”高凌扫他们一眼,“这样吧,你们让开,我自己去和王爷说。” “这……殿下请稍候,属下这就去请王爷来。”两名侍卫对看一眼,其中一个拔腿去找袁峥,另一个仍然堵着高凌的路,口中却仍是十分恭谨:“风大,殿下还是先回屋候着吧。” 高凌无法,长长叹了一口气,咬牙站在原地等着,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身边一棵树的树皮。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袁峥和那侍卫还是踪影未见。眼看时辰不早,高凌心急如焚,抬脚便往外走。那侍卫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殿下,请不要让属下难做。”向院里一指,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凌火往上撞:“放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也是郡王,假期已过,误了朝会你担待得起?滚开!” 这是高凌入王府以来第一次发脾气,那侍卫一愣,单膝跪倒,却并不退让:“属下身为王府亲侍,只听命于王爷,还请殿下恕罪。” “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侍卫不回答,却是决不让路,气得高凌火冒三丈,正欲抬脚踹他,就听身侧传来袁峥的声音:“郡王殿下好威风啊,本王甘拜下风。咦,怎么不踢了?本王等着看王妃如何治他的罪呢。对了,家规背熟了没有,该用哪一条要不要本王提醒王妃啊?”施施然走上前来,双臂抱胸,一付看好戏的神情。那侍卫立即见礼:“参见王爷。” “下去吧。” “是。”两名侍卫瞬间退得人影不见。 20、第 20 章 ... 高凌强抑怒火,也不上前见礼,转身面向袁峥说道:“王爷,昨日你不让我出门也就罢了,如今假期已过,你是外臣可以不上朝,可我管的事不少,散朝后还要去部里办公,这样不让我出去算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身为王妃没必要出去抛头露面。” “我又不是女人!” “我也没把你当女人。” 高凌闭闭眼,默念平常心,长呼了一口气说道:“王爷,你也知道我管着户部和吏部,年底了,事情多如牛毛,总不能全推给下面的人做吧,我还要去查你说的饷银的事……” “饷银的事我自会去户部询问,现在户部有高尚书代管,而且高蕴也是和将士们一起血战过来的,他不至于对这事儿不闻不问。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六部不会少了你一个就什么也办不成。” “七哥回朝不久,他要代父皇理政,还兼管着兵部,大战刚平,百废待兴,哪有那么多精力来事事俱管?而且他政务上刚上手,底下的官油子们未必能对他言听计从,政务方面我比他熟悉……” “高凌,”叹一口气,袁峥放缓语气,“我不让你出去,是不想你再卷入权势争斗,我有我的办法,自会护你周全,你好好地在家享清闲不好么?” “王爷,我知道你有办法,但这是你并不想用的办法,或者是不到万不得已才能用的办法,对不对?否则为什么到现在这种地步才去用?如今有捷径了你为什么不走?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你身后的人!而且我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袁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是随便受人摆布的人!”高凌换了哀求的语气,“你就让我去吧,我能保护自己。” 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高凌还是不肯让步,袁峥强压下去的火又窜起来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不肯放权吗?高凌,既入王府,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今后你是别想上朝了。我已经替你向皇上告假,好好在家呆着享福才是。” “袁峥!你凭什么替我作主?”高凌又急又怒。 “凭我是你的丈夫!怎么,怕完不成你父皇交代的任务,急了?”不等高凌辩解,叫来司擅:“送殿下回屋休息。” “殿下,请。”司擅躬身:“您别急,王爷也是怕您上朝累着,有话进屋慢慢说。”一边伸手来扶。高凌猛地甩开司擅的手:“别碰我!你们全都不安好心,少来假惺惺做戏,我不吃这一套!今天我非出去不可!” 司擅讪讪退后,偷眼看袁峥,只见安疆王脸上抽搐一下,咬肌绷起,半天才说一句:“这里还由不得你作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前一把揽住高凌肩膀向内便走。高凌拼命挣扎,无奈根本不是对手,被半拖半抱着向屋里走。地上积雪还未及清扫,高凌只顾挣脱袁峥的钳制,顾不得留神脚底,在上台阶时踩到积冰上,一滑之下重心不稳,向后便倒,双手下意识地往上抓任何可以稳住身形的东西。袁峥一惊,另一只手赶紧环上他的腰,阻住了高凌后倒的趋势,却因为这个动作而俯下身去,立刻,脸上一股锐痛袭来。 等两人都站稳,高凌惊魂未定地看着袁峥的脸停止了挣扎,又下意识地看自己右手的中指指甲,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豁了一个口子,那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袁峥摸了一把脸,满手鲜血。 高凌惊惶失措:“王爷,我……我……对不起……”低了头,两颗可爱的兔牙咬得下唇失了血色,一副静待发落的乖样。 袁峥瞟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道:“进去吧。”说完双手轻轻一送,将高凌稳稳推进了屋内。司擅跟了进去,要找药棉来给他止血,袁峥却摇摇头推开他走了。 高凌无力地坐下,低头看看指甲上的血迹,又看看身上的朝服,一言不发。 司擅拿巾子给他擦手,看他修剪完指甲,又取了一件柔软舒适的袍子给他:“殿下,换一身衣裳吧。这是意外,连个伤都算不上,王爷不会介意的,他也没生气。打仗的时候,被流矢擦过都比这要严重得多……” 高凌点点头:“司将军,王爷说过我七哥曾舍命相救,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司擅说道:“那次,朝廷发出的粮草延误了,军中断粮,可是为了保住战果又不能撤军,士兵们都饿了好几天了,只能杀战马吃,王爷没办法,只好亲自带了一小队人马抄后方去突袭大单于的大营,想抢点粮草来度过难关,但没料到情报不准,还被他们的探子发现了,我们几百人被几千敌军包围,情况十分危急,过了约定里应外合的时间,还没能发出讯息。太子爷本来已经被王爷事先骗回安全地带,可是他却不顾自身安危,又返回战场,亲自上阵指挥杀敌,还故意穿了他颜色最鲜艳的战袍,立马于大旗之下,以自身吸引敌方注意,及时缓解了压力,才让王爷他们找到时机逃了出来,还抢了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太子却受了不轻的伤,被对方一箭射中后背,休养了二十多天才好,太子的亲随副将伍六一也在此役中断了腿,再不能上阵杀敌,他又不肯转文职,不得不退伍回家,太子为此很难过,所以王爷一直心怀感激和愧疚……” “我怎么从来没在战报上看到这件事?” “是太子爷坚决不让奏报朝廷的,因为之前那件事儿,王爷吃了皇上挂落,太子怕再次连累王爷,所以只说被流矢碰到,破了一点儿皮,既堵了皇上眼线的口,也不算太欺君……” “之前的事儿,是指七哥脸上的伤疤吗?” “是。背上的箭伤比脸上的要严重多了,不过好隐瞒,只要养好了,皇上和娘娘是看不到的。” 司擅为免高凌一个人寂寞,胡思乱想,便说一些袁峥的轶事和战场上的故事:袁峥年纪轻轻接手王位,头回阅兵的时候,特意戴着亲手缴获的一个单于的头盔,盔帽上翎毛长得飘上半空,十分引人注目,有亲信问为什么要戴敌人的盔帽,不怕长了敌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么?袁峥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回答:“我头上的这顶头盔,是我十七岁时在阵前亲手杀了前任单于缴获来的。这足以说明,单于大军根本不是不可战胜的。我要戴着这个头盔,带着兄弟们一直打到单于老窝去!扩我河山,报效朝廷!”一下子便让刚失去老王爷而士气低迷的军队重振士气。袁峥重视年轻将领,礼贤下士,并尊重老将,如何让久经沙场心高气傲的大将们心服口服;如何枪挑单于手下猛将威震敌胆;如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如何爱兵如子与士兵同甘共苦;如何让兄弟们死心塌地一心追随;私下里如何与将士们打成一片;如何促狭捉弄兄弟们……司擅说得动情,高凌听得专注。 为了让高凌放心袁峥能搞定一切,安心呆在王府,司擅还说了袁峥与高蕴的交情以示两人之间情谊深厚:“太子刚来西疆的时候,还是小孩心性,特别好奇和顽皮,有一次躲过侍卫独自骑马外出猎杀野物,却不知跑到了两军相峙的中心地段,被敌方的探子发现,一箭射来,擦过脸颊,才留下了这道伤疤。王爷怕损了太子威望,揽下所有责任,皇上得知后下旨狠狠地骂了王爷一顿,罚了一年的俸,责怪他未尽到保护之责,但碍于战事紧张不好临阵换将,才保留了兵权,让他将功折罪。所以就算如今战功赫赫,皇上对他的猜忌和怨恨也是无法消除了……” 高凌心中酸意翻涌,沉默良久,抹了一把脸,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知道了。司将军,小四是不是被关到柴房了?” “石侍卫在侍卫房,没挨打也没被捆起来,躺在床上睡觉呢。”司擅笑得促狭而得意。 “你把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样,属下就是乘他洗澡时拿走了屋里所有的衣服和鞋子,让他出不了门而已,一日三餐会有人送去,饿不着他,床上有棉被也冻不着他,殿下放心吧。” 想象小四的狼狈样,高凌也不禁噗哧一笑,司擅接着说:“属下这么做,王爷也知道,并没有说什么。殿下,属下跟了王爷十来年了,看得出来其实王爷他心里很着紧你,他再生气也没把你怎么样,若是换了别的人……”司擅看看高凌的表情,“不让你上朝真的是为了你好,他不愿意你费尽心思还要被利用……”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打断他,“石小四是我奶娘的独子,我和他自幼亲如手足,他性子火爆,容易闯祸,他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殿下客气了,石侍卫脾气不好,但人不坏,对我胃口,属下会当他自己兄弟看待的。” 高凌点点头又问:“王爷什么时候会来?我真的有事和他谈,麻烦你去请他,我不出去,在屋里等着就是。” “王爷应该是去太子府了。” 21、第 21 章 ... 袁峥回来的时候日已偏斜,高凌肩宽腰细,一袭合体的衣衫被夕阳投上一层耀眼金红,背对着院门,孓然一身独立于梅花树下,风吹过,瓣瓣梅花纷纷扬扬落在他头上肩上,修长的身形显得无比落寞。 袁峥轻咳一声,高凌回过身来,惊落一肩浅黄嫩蕊,衬着满院白雪翠竹,袁峥只想到一个词:惊艳。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儿似被拨动,轻轻一颤,似酥似麻,连胸中堵了一天的气也似顺了大半。 高凌静静施礼:“见过王爷。” 袁峥向前跨一步欲伸手相扶,却又生生顿住脚步,口中淡淡说道:“免礼。” 高凌抬起头来站直身子,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身形健硕却并非虎背熊腰,脸上被自己不小心划破的地方也结了疥,整个面部线条刚硬略带沧桑,二十四五岁已略略刻上岁月的痕迹。眼睛并不大,却神采凛然,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袁峥也在看高凌:淡眉星目,一脸平和,薄唇轻抿,少年人特有的清新神气在他身上流露无遗,只脸色略显苍白了些。 相视片刻,高凌打破沉寂:“王爷,进屋好吗?我有些冷了。” 袁峥不置可否,却迈步进了门。屋内炭火熊熊,暖如阳春,袁峥顿觉燥热。高凌走到他身前,亲手替他解了披风去架上挂好。 袁峥从怀中掏出一大包桂花糖炒栗子给他:“高蕴说过你喜欢吃这个。”还带着微温的栗子香气诱人,出乎意料的是高凌只是接过来放在桌上,并不理会,更无高兴之色流露,口中淡淡说道“王爷请坐,您走了半天,喝口热茶解解乏。”手不停顿地沏了一壶茶水为他斟上。冷风里骑了半天马也确实口干舌燥,一杯热茶下肚,通体舒泰,袁峥嗅着茶香想,热茶的确比冷茶舒服得多,以后把习惯改了吧。 见他并无不耐的的神色,高凌又为他续上一杯:“王爷,您今天一直都在太子府吗?七哥怎么说?” 袁峥本以为高凌会继续就上朝之事与自己抗争一番,却不料他如此相问,愣了一下才回答:“太子他……很忙,过几天会过问。” “王爷,这可不是小事,关系着阳明王朝的军心和国家威望,七哥怎么会不抓紧办理?” “你什么意思?” “对您来说如此重要的事情,七哥为什么会推后,或者说是推辞不理?是他支使不动他的舅舅们还是根本不想处理?王爷你时时惦记着舍命之交,在我看来,他却未必还把战时的交情放在心上。” “高凌!”高凌难得的咄咄逼人让袁峥怒容隐现:“高蕴很关心你这个弟弟,你却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我说错了吗?他如果一口应承,你现在就不会一脸郁闷了!太子新封,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战事已了,你一个带兵王爷早就不是最要紧的人了!何况你如今处境维艰……” “你简直不可理谕!”袁峥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起身就走,耳中回荡着那句“高蕴根本就不想处理”,太子府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 ****************************************************************************** 袁峥一身便装,骑着他那匹叫做追风的汗血宝马,那是波斯国王为酬谢安疆王帮忙赶走突厥入侵而赠送给袁峥的礼物之一,和红桃猫等一批名贵动物一起送来的。一人一马沿着京城棋盘大街向太子府行来,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百姓们正在抓紧办年货,沿街集市热闹非凡,与连年战争而显得萧条的西疆相比,真有天壤之别。袁峥只顾看百姓百态,却不料险些被身边高墙内斜伸出的一根长树枝削到前额。险险避过,抬眼看前面,沿墙而出的还有不少枝条,行人倒无所谓,可是骑着马却非被扫到不可。只好下马步行,顺便问了一句路边摆摊的小贩:“这是哪位大人的府第,怎么连树枝子都不修剪?” 那摊主看了他一眼:“客官外地来的吧,所以不知道。这儿本是皇上要赐给睿郡王的府第,都造好一大半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停工了,两年多了一直都没人管,早就荒废了,您骑马可得小心了,被树枝子扫到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 “多谢提醒。”袁峥牵了马在人群中前行,并未多想为什么皇帝把好好一座王府空关着长草也不赐给儿子。 到得太子府,门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高蕴亲自跑出来相迎:“啊呀袁峥你可来了,我都抽不出空,也不敢去打扰你们新婚燕尔……” 袁峥要行君臣大礼,被高蕴一把拦住:“行行行了,这是家里又不朝堂,哪来这么多虚的。”袁峥也不客气,站直了。高蕴往他身后看:“怎么就你一人?” “我不想带侍卫,京城这点地儿我一个人还丢不了。” “你丢了才好呢,你手下那些个可就有事实挤兑你了。”高蕴白他一眼,“我是问小凌呢?”忽地又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父皇要我学习处理政务,免了我去朝会立规矩,我都忘了小凌的假期过了。他还没下朝吧,还是去部里了?” 高蕴和袁峥二人一路说话一路进了太子府书斋,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堆满了各地来的奏报和百官的奏折。宫女送上茶水后退下,高蕴大刀金马坐下,招呼袁峥也坐:“都是自家人了,到这儿和到你安疆王府一样,不用拘礼。诶,你还没回答我呢。” “高凌在家里,他挺好的。” “挺好的为什么不去上朝?袁峥,你不会是把他怎么样了吧?”高蕴想起婚礼上的一幕幕,有些心中不安,“我告诉你,要是你对不起小凌,我可对你不客气!” 袁峥苦笑:“高蕴,我真没把他如何,还怕他累着才让他多休息几日的。不信我下次带他来,你亲眼看亲口问,这总放心了吧。” “我还盼着他帮我分劳呢,不过你真这么紧张他?”高蕴半信半疑,“那你脸上怎么回事?” 袁峥摸一下脸上刚结好的疥:“路上骑马贪看景色,不小心被树枝子戳到了。”袁峥耷眉耷眼做怪相。 “哈哈,你也有这种乌龙糗事。” 两人扯了一些闲事,不时有下人来通报:某地来京述职的官儿求见;某文件要太子签字;某事要太子定夺……高蕴只一律让他们候着,讪讪地对袁峥说:“真是抱歉,等新年里闲下来了,我亲自去你府上,我们三人好好叙叙。” 眼看高蕴实在是忙,袁峥不再东拉西扯,直接说了目的。高蕴一脸为难,半晌才道:“袁峥,你那两万五千人马并入京郊护卫营,虽然并无明旨,却的的确确是父皇的意思,我不能作主把他们重新分离出来,下一道钧旨虽容易,但兵部未必会执行。我也不瞒你说,我虽挂着主理兵部的名,但实际上兵权调动是掌握在父皇手中的。至于军饷和赏银,你直接和十弟说啊,他现在实打实管着户部和吏部,实权在握,不像我只有军功,理政的根基未稳。十弟休假,户部代管的尚书虽然是我亲舅舅,但他完全可能不听我的话。” 高蕴看一眼眉头紧皱的袁峥又说:“我说你真的和小凌没闹别扭?” 袁峥勉强笑了笑:“我们能闹什么别扭?” 高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袁峥,这些日子理政,让我深有体会,小凌这些年太不容易了!他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合你心意,你也别放在心上,让让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一直当你是朋友的,也只对你说心里话。袁峥,其实你说的这两件事,我真要做的话也能办下来,但我不会去做,哪怕是为你。我不能和父皇对着干,自古以来太子的位子都是众矢之的,已经坐上去了,退下来便是万劫不复,牵涉良多,所以我只能听父皇的,不想引起他猜忌……” 袁峥起身抱拳,面无表情:“多谢太子殿下坦诚相告,臣不胜感激,打扰了,告退。” “袁峥!”高蕴一把拉住他:“对高凌好一点,他不会害你,他也一直当你朋友来着,听我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是。多谢太子,臣告辞。” 看着袁峥牵马离去的背影,高蕴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重又埋首纷繁政务。   22、第 22 章 ... 出了太子府,袁峥骑在马背上任它自己缓缓前行,脑中纷乱。高蕴对自己真是没说的,连这么隐密的内情都毫无保留地相告了,如果自己再坚持,那就是为难他了。皇帝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完全信任,高蕴一旦被猜忌,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高凌……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甘心下嫁是为了重获皇帝宠爱的权宜之计还是不甘心争储失败另辟蹊径?皇帝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他的对手只有高蕴一人。只要能支配西疆的兵权,凭他几年来在朝中建立的威望和政治基础,扳倒高蕴坐到太子位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早在十年前,他小小年纪就有“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的愿望,从小就有心狠手辣处事又果断利落的魄力。 然而眼前又浮现早上高凌急切又委屈的神情,晃晃有些发热的头脑,袁峥又下意识地不愿把高凌想成这样的人。或许,他坚持要上朝,掌控户吏两部,就是为了不让秦家独霸朝政,高蕴虽爽朗厚道,但秦氏家族已有尾大不掉之势,而吴氏外族已经没落,朝堂之上无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已。皇帝也想让朝中势力均衡,高凌既然嫁了自己,在他人看来,已经掀不起大风浪,参与不了储君的争夺,秦家也会放松对高凌的敌视,所以皇帝才会答应高凌的条件,如果我不让他施展,岂不正中秦家下怀?一旦出现秦家独霸朝政的局面,那么即便是高蕴也只能沦为傀儡。也许在当前形势下,自己真的不应该阻止他上朝…… 街边飘来一阵扑鼻的甜香,小贩扯着喉咙卖力地叫唤:“新鲜出炉的栗子~热乎乎的桂花糖炒栗子~又香又糯,快来买啊……”炒栗子摊前站着两个少年,正在喜滋滋地捧着栗子,品尝它的香甜,一脸满足的样子。袁峥心中一动,下马买了一大包揣在怀里,不再耽搁,纵马回府。 翠竹轩。 袁峥一片真心被视若无赌,正欲拂袖而去,却被高凌叫住:“王爷留步,请听我把话说完。王爷,我不想在你面前隐瞒什么,你和七哥情深谊厚,我替你高兴,虽然皇贵妃和我母妃不和,但我们兄弟从来没有发生过阋墙的事,七哥从小就很照顾我,两年多不见,他都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看在七哥面上,王爷你就让我出去,我绝不会任性妄为的。”高凌说完,眼巴巴望着袁峥,兔牙咬得下唇失了血色,与刚才的步步紧逼截然不同,似又回复了那个温润可人的孩子样。手里抓了一颗圆滚滚的栗子玩弄,略显紧张的神色表露无遗。 袁峥沉吟地望进他乌黑的瞳仁,正要点头顺台阶下,高凌又开口了:“我不管事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一长父皇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若他反悔把我的权力收回去,有些事做起来就要大费周章,不如这样吧王爷,你让司擅和小四一起跟着我,暂时充任我的贴身侍卫;另外,我不进你的书房,你在翠竹轩另辟一间厢房给我回府办公用,如何?” 高凌作出这么大的让步确是袁峥不曾想过的,他本以为他会摆出君臣大义来压服自己,不料……那就不必客气了,有心思细腻又会灵活应变的司擅跟着他,自己既能安心,还能起到保护作用,比单单一个石小四强多了,当即点头:“好吧,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就去消假。” 高凌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王爷。” 看着袁峥走出房间的背影,只听“喀嚓”一声,高凌手中的栗子壳被捏了个粉碎。叫来丫鬟,高凌指着桌上的那包栗子说:“这是王爷给老夫人买的小吃食,快乘热送去。”。丫鬟应声去了。高凌低头看看掌心里唯一的一个栗子仁,塞进嘴里咀嚼,只觉满口苦涩,强行咽下,却又呛出泪来。 傍晚时分,袁峥过来和高凌一起共进晚膳,同时进来的还有悠然,脚边跟着红桃猫,围着她手里的双层食盒打转转。待看到高凌,又舍了食盒直扑高凌怀里,还没等它跳上来,被袁峥皱着眉头拎起后颈的皮,往院里一丢,那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毛,弓着背“喵嗷”一声冲袁峥呲呲牙,然后飞快地溜了。 悠然笑笑,把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热汤放到高凌面前,然后向二人施礼:“王爷,殿下,老夫人让奴婢送点菜来。老夫人说了,王爷您要和下头同甘共苦是您的事,不要让殿下跟着一块受罪。你们男人管外头的事,这府里暂时由老夫人作主,从今天开始,殿下的饮食由奴婢负责,您不许插手。”说完也不管袁峥的反应,径自对高凌道:“殿下,您先尝尝看,奴婢手笨,若做得不合您口味,马上给您换过。” 高凌微笑着:“悠然姑娘过谦了,老夫人都赞不绝口的手艺怎么会不好吃?” “殿下过奖,请慢用。奴婢告退。” “等等。”高凌叫住她,起身打开案头摆放的小盒,那盒里除了一叠银票外还有不少细软。高凌从中取出一个金丝镯子,细巧玲珑,缕空雕花的式样,做工极精细,一看便是宫廷制式。“这是宫中名匠所制,我也用不着,与其放着不如送与姑娘。” “谢殿下赏,不过太贵重了,奴婢无功不受禄。”悠然吃惊,高凌的出手好大方,自己的例银算是全府下人中最高的一档了,每个月也才二十两银子,这镯子价值至少有二百两,足够中等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半载了。 袁峥在一旁说:“悠然,既然殿下有赏,就拿着吧,留着以后作嫁妆也好。” 悠然脸一红:“谢谢王爷和殿下,奴婢受之有愧。”王爷都开口了,再推辞便是不给面子,悠然双手接过镯子戴上皓腕,施礼离去。 二人落座,高凌夹了菜先给袁峥,然后才自己吃。袁峥看他低头吃了几口才道:“你很有钱嘛。”言下之意却还是户部油水足,难怪不肯轻易放手。 “高凌停了箸:“王爷,盒子里是我这几年的俸禄、父皇和宫里各位娘娘年节时的赏赐以及卖田庄所得。(皇子受封爵位时一般都有相应的田地农庄赐予,府第稍后另赐。)” “卖田庄?为什么要卖掉?” “既然要跟你回西疆,这些田庄也带不走,反正也没多少,不如卖掉也罢,就托我表哥卖了,就是上回来被你赶走的陈铿表哥,那次他主要是给我送这些钱来的。” “哦。”袁峥不置可否,两人静静地埋头吃饭。 下人撤走餐具,袁峥叫了司擅去书房,又留下高凌一人独对孤灯,所幸的是很快小四来了,穿戴整齐,果然如司擅说的没受什么委屈,高凌稍稍感到一些安慰,检查一下屋子内外没有人偷听,拉了小四嘱咐道:“明天我去户部办事,司擅会跟着一起去……”话音未落,小四眉毛就挑起来了:“到外面他还敢监视你?” 高凌拍拍他:“稍安勿燥,是我让他跟着的。你记好了,明天午后我会去户部库房查库存,到时候我会让你早去一步封锁库房周围,你顺路去我姨父府上,告诉陈铿让他到户部等着。” “是,我知道了。” 书房,司擅以及另两个袁峥的心腹副将正聚首在灯下,对着沙盘研究疆域地形,不时争论几句,半晌之后,袁峥才皱着眉头微微点头,似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然后四人商量细节,结束时已快到鸡啼时分。   23、第 23 章 ...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起为第二部。 天色微明,京城四门大开,进城卖菜的农人蜂拥而入;做完生意急于返乡过年的商旅鱼贯而出,一切忙而不乱。出城的人群中混杂着四个身背包袱,手中牵马的单身客商,离开城门守卫的视线后相继打马疾行,方向西北。 三日一朝,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只要去部里坐镇就行。此时的翠竹轩内,高凌和小四、司擅三人换上平民衣物,步行向最繁华的街市而来。 一路上,高凌不断询问着菜价粮价,默记于心。街市的尽头有一个不算太大的空地,支着两口巨大铁锅,正冒着腾腾热气,只是味道酸腐刺鼻。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拖儿带女手捧碗罐排队等待施粥。高凌看了一眼一个已领到粥,正蹲在一边胡噜的老乞丐,只见他破碗里的食物颜色混沌,看不出是黄是绿的几根野菜叶子漂浮着,清汤寡水的粥里竟见不到多少米粒!老乞丐喝完粥,又去排在了领粥的队尾,却立刻被维持秩序的官兵揪出:“你早上领过了,晚上再来,别人还没吃呢。”老乞丐哀求:“官爷行行好,这几口汤哪能顶一天啊……”那官兵大概见惯了这场景,懒得多说,一把将人拽出队伍,老乞丐踉跄着差点撞到高凌身上。 阻止了小四想出头的行动,高凌沉着脸带着二人径直去了户部衙门。 代理尚书秦天雷带领众部属前来迎接:“哟,十殿下,新婚燕尔,您怎么也不多歇几天,这儿有下官哪,政事荒不了……” 高凌淡淡回答:“秦大人,马上要过年了,户部是六部里最忙的,本王也是怕累坏了你,体现不了父皇待下宽仁体恤之心嘛。” 秦天雷打了个哈哈,身后众官员纷纷给高凌行礼道贺,真情假意一时倒也难辨。 高凌有独立的大办公房,宽敞得很,陈设却简洁明快。三人换上官服,部属按高凌吩咐抱来大量帐本后退下。 高凌埋头看帐本,小四不时为他添茶磨墨,司擅则默立窗前看着一树梅花出神。忽然石小四抽了一本帐扔到他面前:“这是我主子休假前做的西疆有功将士封赏的计划,你仔细看看,回去禀报你家主子吧,哼!” 司擅有些尴尬,看看高凌没阻止,便干脆翻开了,果然封赏有度,列表详尽,依各人的功劳大小,赏赐数目依次列清。 好半天,高凌才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揉揉发酸的脖颈,叫来秦尚书和另两位部属。其中一位却是那日在宫中拦住高凌要他当场定夺事项的王侍郎。 高凌开门见山:“秦大人,上月税入多少?支出多少?” 秦天雷本以为高凌会问军饷赏银的事,早准备好了对答之词,却不料高凌问的是这个,一下子张口结舌:“下官不……不清楚,忘……忘了。” “那么我休假期间一共追缴回国库欠银几何?” “这……这,大概……”大冷的天,秦尚书却觉得背后有冷汗在渗出。 王侍郎在一旁答道:“回郡王爷,上月税入XXXX,支出XXXX,库存入XXX,总库存应为XXXXX,实际库存……”看了一眼高某人,没说出来。 高凌点头:“你报的数字和帐上倒是相符。实际库存……”忽然扯过一张官笺,刷刷写上两行字,盖了自己大印交给小四:“拿我手谕,去京兆尹府调五百兵丁,立刻包围国库,不准任何人进出,我要亲自去查看!” “是!”小四接过手谕就走。秦天雷想溜,退路却被司擅挡住。高凌说道:“秦大人别急着走,我还有问题没问完。” “是是是,您问。”秦某人悄悄抹了一把额上冷汗。 “粥棚开设了十天,共用去多少银子?” “五千两。”这句回答倒快。却不料高凌猛地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吓得秦某人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 “如今新米价格每斗七钱三分银子,陈米每斗六钱七分银子,你每天花费五百两,施的粥却连米粒的影子也见不到!银子都用到哪去了?”高凌声音不大,却充满压迫感。 秦某人顾不得擦冷汗,心一横脖子一梗道:“十殿下的意思,是下官贪污了这五千两?下官尽职尽守,您没真凭实据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秦大人先别激动,等本王查完库房再说。来人!” 立刻冲进来四个侍卫。高凌命令道:“请秦尚书去厢房歇着,待本王回来再商量部务,千万别忘了送午饭。” “是。”身高马大的侍卫“请”了秦某出去。 高凌、王侍郎和另两位官员,各带随从骑马出了户部大门,司擅随行。时辰已过午时,各人早已饥肠漉漉。路经一家酒楼,便进去用午膳。司擅因侍卫身份,原不敢与高凌和众官员同席,想在随从席位随便坐下,却被高凌一句“你与王爷都能轻松随意谈笑风生,与我却连同席都不肯吗?”说得司擅惶恐不已,只得坐下同吃。 待出得酒楼,却发现门口没有上马石,几位官员的随从很自然地单膝跪下,让主子踩着自己大腿上马。司擅一矮身正要照做,却被高凌一把扯住:“司将军,你和他们不同,你是将军,是朝廷命官,不是下人,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说完自己认蹬扳鞍飞身上马。司擅满目感激之色:“谢殿下。” 清点完国库存银,回到户部,高凌立刻请了秦尚书来,询问道:“为何帐实不符,相差如此之巨?为何不按照计划给付西疆军士的赏银?为何不继续追缴官员欠国库的银子?为何对贫苦百姓不按惯例实施救助?……”一连串为何砸下来,只听得高某人面色阴晴不定。高凌紧逼不舍:“从现在起,户部事务依然由我主持,我会上折子向父皇说明一切,你回家等着皇上发落吧。” 秦天雷忽然冷笑:“十殿下,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你软禁我,还想罢我的职?你别忘了,我是皇贵妃的亲哥哥,太子爷的亲舅舅!我的后台可是未来皇后和现任储君!你掂量掂量,别以为是个皇子就了不起,皇上听你的还是听我们秦家的,你总该有数,少拿鸡毛当令箭!” 高凌怒极冷笑:“秦天雷!你为官无政,渎职妄为,贪赃枉法,不思悔改,竟然还敢污蔑皇贵妃娘娘,损害太子爷清誉,在场的可都是人证,你该当何罪!” 秦天雷没料到高凌这一出,被抓住把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小四上前推了他出门,高凌则重新布置部里的人事安排。对王侍郎强调道:“从今晚开始,要求施的粥要插筷子不倒;保证京城每个六十岁以上老人都能领到一套冬衣或一床棉被,冻死饿死一人,我唯你是问!”…… 司擅静静听着高凌部署,对他缜密的心思,周到的安排敬佩不已,以高凌对国计民生的熟悉老练,若是能和王爷齐心协力,一文一武相辅相成,那么就算饱受战火蹂躏的西疆要想繁荣昌盛也是指日可待的。只可惜…… 正想着,忽听有人敲门,未及叫进,那人竟自己推门而入。高凌顿时喜笑颜开,刚才的严肃神情一扫而光,又恢复了少年人青春飞扬的神色:“表哥!” 陈铿笑嘻嘻打了个千:“十殿下安好?” 高凌挥手让属下出去,拉了陈铿坐下。小四倒茶:“表公子,请用茶。”陈铿啜一口,拿眼瞟早已识趣地远远退到角落的司擅:“他怎么也在这儿?” “司侍卫是我让王爷派来保护我的。” “保护?我看是监视吧!” 司擅扭头看窗外,只当没听见。 高凌道:“表哥,我很忙,你长话短说,托你的调查的那几个官儿怎么样?” “除了衮州粮道不太可靠外,其余都还行。吏部暂时也没啥动静,反正你明天就能亲自去办事了。” “恩,那我就放心了。” 哥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已话,陈铿看高凌案头高高堆起的帐本,拍拍他肩,要他别太过劳累,注意身体。想了想又扯过纸笔写下一个方子给他,叮嘱道:“以后吃了冷硬的东西造成胃不舒服,就用这个方子熬的药,一服下去就能好很多。”高凌收了,陈铿这才告辞而出,临走对司擅狠狠翻了个白眼。司擅苦笑。 回到翠竹轩,天色早已黑透。桌上放着悠然送来的饭菜,拿热水温着,袁峥居然在屋里等他,高凌累得没精神应付,只草草打了个招呼,扒了几口饭就没胃口了,重新坐回灯下再细看带回来的公务,把袁峥晾在一边。袁峥颇感无趣,带了司擅去书房,听司擅一五一十的汇报。司擅看袁峥沉吟思考,大着胆子问道:“王爷,依属下看,明天我不用跟着殿下了,他之前对您说的都是实话。” “不,你继续跟着他。” “为什么?难道您还信不过他?” “不是信不过,他要动秦家的人,秦家一向阴险,有些事不得不防,石小四有勇无谋,你跟随在高凌身边,我也好放心。至于他做些什么,你不用管了。” “是。”司擅松了一口气,打心眼里高兴。 袁峥背着手踱回房间,却发现高凌抱着公文坐在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地,手里的笔已经滚落到桌上,脸色不佳,双眼下青灰的阴影很是明显。一丝心疼袭来,袁峥轻轻抽掉他手中的公文,高凌惊醒,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撞到袁峥下巴。 袁峥柔声说:“累了就早点去睡,有事情明天再做。” 高凌戒备地看着他。袁峥伸开双臂轻轻搂住高凌,怀里瘦瘦的身子顿时僵硬。两人身高相若,高凌瞪大了眼,看袁峥厚实的嘴唇向自己的唇缓缓压来,下意识地一扭头,双手抵上袁峥的胸膛。袁峥一下子亲在他脸颊上,两人皆微微仲怔。 高凌心跳加速,脸却有点发白:“王爷,我……” 袁峥放开他:“早点睡吧,我……去书房睡。”语气里有着一丝丝两人都难以查觉的温柔和宠溺,以及……无奈。 看着袁峥离去的背影,高凌说不上来心中的滋味,不知是酸是苦是恨是悔。 24、第 24 章 ... 昨日去的户部,今天该去吏部看看了。陈铿布置的眼线虽没发现吏部有什么异动,自己却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高凌坐在马车厢里,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昨夜袁峥的言行:他居然主动抱我,还想亲我,被拒绝也不生气,温柔得好似换了个人。那种体贴是出自真心还是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算计?如果是真心,那么之前受的委屈可以不再去记起,一切重头开始也不算太迟;不过今天司擅还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可是如果说昨夜袁峥的态度是装出来的,又有什么必要?高凌想得头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清晨的街道热闹非凡,车厢外,小四和司擅一前一后骑马相护,不时有顽皮的孩子从路边窜出,为怕误伤,车夫不得不把马速放慢。 新年的气氛已经很浓烈,许多沿街商铺都装饰得别出心裁以招徕客人。半个月没上街了,小四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看到新奇的玩意儿都转头和车内的高凌说一声。高凌被撩起少年心性,干脆掀开车帘也看起了热闹。街边围着一大圈人,不时爆发出叫好声和掌声,小四仗着骑在马上的高度优势,发现是个练武之人在卖艺,一把长刀正舞得风声水起,不由得大声说道:“好!这才叫刀呢,哪像某些人别个小片刀唬人,也不知道军功是怎么来的……”说着眼睛还故意往司擅身佩的腰刀瞄去。 听他说得不像话,高凌开口喝止:“小四,不许胡说!”石小四撇撇嘴不说话了。 高凌失了兴趣,刚刚放下车帘闭目养神,忽然就觉得马车猛地向前冲去,惯性让高凌向前一冲,紧接着后背重重地撞上座位靠背,幸亏铺有软垫才没有撞伤,耳中只听得马儿“希聿聿”的嘶鸣和路人的惊呼声,马车突然加速,毫无准备的高凌被颠得头晕眼花,拼命抓住了窗框才不至于被甩出车厢。路人的惊呼声更大,还夹杂着惨叫、孩童的哭声和女子的尖叫。 正当高凌觉得手中力气将尽,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马车却突然猛地一歪停下了,与此同时,车门帘被一把扯下,石小四惊恐到扭曲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高凌心里一松,顿时脱了力,双手僵硬到无法松开窗框。石小四歪歪斜斜钻进车厢,掰开他手指,半拖半抱把高凌从里面扶出来,声音还后怕地打着颤:“主子,您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高凌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主子,是拉车的马受惊了,现在没事了,幸亏没伤到人。” 脚踏实地,高凌深深呼吸,定了定神站稳。自己乘来的马车已经半倾在地,原本坐在车辕上的驭者正倒在路边抱着腿呻吟,看来是摔下来跌断了腿。拉车的两匹马,一匹由于套在车辕上而没有完全倒下,正惊恐地喷着响鼻;而另一匹却倒在它身上,已经身首异处,脖腔里喷出的鲜血洒了半个街面。正是这两匹马的失控才使马车倾翻的。 看到小四扶着面色发白的高凌下来,司擅赶紧把沾满鲜血的刀插入鞘,急步过来,待看到高凌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单膝跪倒:“属下失职,让殿下受惊了。” 司擅满身雪水泥浆,鲜血更是喷了一头一脸,看上去狼狈不堪,满脸杀气却还未敛尽。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高凌强行抑下胃中翻腾的感觉,弯腰扶起司擅:“司将军,你受伤了?” “属下没事,是马血。” “哦,那就好。” 这时有一个菜贩模样的女子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过来就给司擅跪下了:“民女给恩公磕头了,谢谢恩公救了我儿子……”,不住地磕头。那男孩则还是煞白着脸惊魂未定,似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司擅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救人斩马的英勇果断不知哪里去了,娃娃脸涨得通红。 小四在高凌耳边解释:“刚才这小孩险些被惊马踩到,是司擅及时窜到马蹄下救出来的,所以他衣服上都是雪水泥浆,为怕再伤到路人,只得砍了马首,真的是千钧一发……” 高凌已经镇定下来,看了一眼小四满眼不自觉流露出的崇敬神色,也未点破,只对女菜贩说到:“大嫂,是我的马惊了,让孩子受了惊吓,真是抱歉。这是一点心意,拿去给孩子配几服压惊的药,别留下病根才好。”说着示意小四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菜贩千恩万谢地走了。 地上的烂摊子自有随从会收拾,换车换马也过于矫情,高凌迈步向吏部衙门走去。司擅又扫了一眼马尸,向身后微不可觉地做了几个手势,暗中跟随的王府侍卫立即以外人无法得知的方式悄悄从各个方位团团护卫住高凌。 到了吏部衙门,司擅不急着换掉血污的脏衣,却先把高凌的办公房从里到外细查了一遍,确认暂无危险才去洗脸。小四拿出自己备用的侍卫服给他:“换上,邋邋遢遢地,丢我主子的脸。”司擅冲他一笑,小四把头扭向一旁装没看见。 高凌听完下属的汇报,正要翻开公文细看,有门房来报:“京兆府尹求见。” “有请。” 一脸精干相的京兆府尹进来禀报:“见过睿郡王殿下。早上的事,属下已查明,拉车的马受惊是人为的,仵作在马尸的臀部和腿部共发现四枚细钢针,应该是用机簧之类的暗器弹射到马身上,马儿吃痛才造成的事故。”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面上齐齐变色:钢针幸亏是射在马身上,若目标是高凌……若针上有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京兆尹刚走,司擅忽然脱起了衣服。只见他脱下紧贴着内衣的一件银灰色软甲,上面似乎还隐隐有些刀箭损伤的痕迹,双手奉给高凌:“殿下,这是金丝和犀牛皮甲混编而成的,您穿上这件软甲,便可不惧一般的刀箭。” 见高凌不接,司擅有些急了,卟通跪下:“殿下,这件软甲本来就是王爷的,那次我带两千人去奇袭小单于的前夜,王爷从身上解下,亲手给我穿上的,说是借我穿,却一直不肯收回去,如今战事结束了,早该物归原主,还给您也是一样。昨晚王爷叮嘱我一定要护您周全,您就成全了属下吧。”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双手搀起司擅,“我穿上就是。” 穿上这件还带着司擅体温的软甲,高凌心中思潮起伏:袁峥,你对手下人都如此看重,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全抛,却为何只对我不肯相信呢?司擅保护我是真,可是他真的没有监视我的任务吗? 新年过后就是一年中人事调动最频繁的日子,高凌的办公房里有一个自制的沙盘,平原、湖泊、山地、沙漠……全国的地形罗列其上,十分精致。午后,高凌一手官员名册,一手拿笔,站在沙盘前细细思考,不时在花名册上勾勾划划,间或写下几个字。小四离开了,只司擅陪在一旁,盯着沙盘上西北的地形仔细观察,不时皱皱眉头,却欲言又止。高凌发现了,问道:“司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 司擅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开口:“殿下,这沙盘是谁做的?” “是我根据这几年的战报和以前的地图亲手做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是西疆这块有些不对劲。”司擅伸手指点,“这儿、这儿,还有那儿,和我记忆中有些不符。” “我只是纸上谈兵,倒叫你这个身历其境的人见笑了。和我详细说说,到底错在哪儿?” 司擅抬头看,只见高凌满脸真诚,绝无讽刺之意,不由正色,指出了几条路径和山脉的偏差,高凌又去翻了地图和一些资料,对沙盘做了修正。最后,司擅说道:“属下记忆有限,王爷书房里屋有个十分精确的沙盘,是由很多斥侯实地堪察后做出的成果。如果殿下有兴趣,为什么不……”说到这里忽觉失言,不由面色尴尬。高凌也不以为忤,只重又埋头公务中。 小四推门而入,手上抱着一堆吃食,嘴里还大声嚷嚷:“主子,你今天回府肯定又是早不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买了你爱吃的……”一边把东西放到桌上。 雪白的豆腐脑洒了一大把碧绿的葱花,点了淡金色的香油,清爽可爱;刚出炉的豌豆黄在盘子里颤微微抖动,引人垂涎;居然还有一堆烤红薯,散发出诱人香气。 高凌放下纸笔喜笑颜开:“小四你真是我肚里蛔虫。” 石小四望天翻白眼:“你再叫我蛔虫我就把这些全吃光!” “这么大一堆,你也不怕撑着!” “撑着了正好偷懒赖床,不伺候你了,还能省我点银子。” 两人嘻嘻哈哈斗嘴,司擅早识趣地退到角落,却不料小四每样吃食各拿了一份,过来往他面前重重一墩:“这可是京城特产,吃吧,西疆来的土包子!” 司擅有些意外地惊喜,笑道:“我关了你一天一夜,你不生我气啦?” 石小四横眉怒目:“你再提!你再提那事儿我就,我就不给你吃了!”作势要收回,司擅赶紧老母鸡护崽似地护住面前美食:“不提就是,不提就是,土包子舍不得到嘴的美味飞走……”边说边拿了块豌豆黄搁嘴里咀嚼,一幅享受的神情。石小四白他一眼,气鼓鼓地回来吃自己的份。 高凌边吃边看他们俩斗气冤家似地吵嘴,一不小心被一口豆腐脑呛到,咳得眼泪汪汪。 刚刚收拾掉残羹,就听外头一个极难听的公鸭嗓子尖声叫道:“睿郡王高凌接旨!” 25、第 25 章 ... 一会儿工夫,摆好了香案,高凌出门接旨。那个太监尖着喉咙宣旨,大意是今天凌晨,宫里新得宠的贵嫔王氏又为皇帝诞下一个龙种,要高凌入宫贺喜。 宣完旨,那满脸惹人厌的太监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十殿下,前几日老奴都没来得及恭喜您新婚愉快,如今补上,祝您和安疆王爷白头偕老……”太监身上特有的骚味和口中的臭气扑面而来,高凌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微笑道:“多谢尚尘公公。”说着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那老太监接了,做贼似地四周看看,快速掖到袖中,笑得脸上皱纹能夹死苍蝇,嘴里还在打哈哈:“谢十殿下,这怎么好意思呢?”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尚公公不必客气。” “老奴还要去别的衙门传旨,告辞。” 石小四对老太监肥猪似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什嘛东西!猪狗不如!” 司擅向他眨眨眼睛:“别跟畜牲计较,掉身价。” 石小四一掌拍向他肩膀:“姓司的,你总算说了一句深得我心的话。” 司擅侧身避过,小四手掌拍空,踉跄一步,险些跌个狗啃泥,恨恨地瞪他一眼,进屋准备高凌入宫所需的东西。 依然是那座金壁辉煌的牢笼;依然是那个明枪暗箭的战场;依然是那些势利无情的小人。从皇子所出来,高凌走在通向母妃寝宫的甬道上,心中冷笑:王贵嫔的儿子,自己排行十二的小弟弟,又一个不幸出生在皇家的孩子,在皇贵妃的怀里哭声震天,却被一众马屁精们说成十二殿下用来迎接未来皇后的礼仪!皇贵妃始终矜持含笑的眼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怨恨和杀机足以让高凌不寒而栗。母妃又托病没去道贺,高凌只能替她多给了些赏钱来尽可能地消弥王贵嫔的不满。冤家总是少点的好,尤其是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母妃怎么就不明白这些呢? 进得储秀宫,容妃果然神情不豫地在等自己,面上却绝无一丝病容。赶走宫女太监,容妃仍是气鼓鼓地向儿子抱怨:小凌啊,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望母妃?你父皇也好久没来储秀宫过夜了,那个姓王的狐狸精……高凌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母妃,乘现在父皇还在召见外国使臣,儿子有件事想问问您。” 高凌极少有这样生硬的态度,容妃不禁一愣,呆呆地问道:“什么事?” “张泯乘劳军之际窃取西疆军情的事情,母妃您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写的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是母妃让人去印的呢!要不然哪个印书社愿意接这种生意,不赔个血本无归才怪。”容妃一脸得意,“因为这个,张泯还真听话,只不过命不好,听说回来路上摔到山下死了……东西也没拿到手,不然你也不用嫁给……” 高凌早已脸色铁青,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出:“母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害得我好苦!” “啊?”容妃一惊,“怎么了?难道袁峥因为这事儿打你?他敢!” “他不敢骂我,更不敢打我,他知道了张泯是我的奴才,所以不宠我了!” “小凌,难道三朝回宫那天,他所说所做的都是装出来骗父皇母妃的?” 高凌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那倒不是,当时是真的,张泯的身份,他是后来才知道的,然后就对我存了戒心了。” 容妃一脸懵懂:“可是这事儿是你父皇让我做的呀,他还说让我以你的名义给张泯下命令,因为一旦事情败露,袁峥也会看在你们小时候的情份上不计较的……” 高凌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暗自咬牙:父皇,你为何要陷孩儿于这不义之地!你要为七哥继位扫平道路,我完全可以理解,却为何要连父子亲情也一并扫光?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既无情,便休怪我无义了! 容妃尚在一旁转着心思咬牙切齿:“一定是贤妃那只骚狐狸在皇上耳边吹的枕头风,她害得你失了父皇宠爱,委屈下嫁还不够,还要害你被袁峥忌恨,凄苦一生!对,一定是她!” 高凌闭着眼睛不理母妃,无力地靠着椅背,任时间流逝,直到外头传来太监的大声呼喊:“皇上驾到!”母子二人才整衣跪迎。 多日不见皇帝,容妃兴奋无比,只碍着儿子在,不好过份撒娇,却听皇帝冷冷一句:“朕有国事要和高凌商榷,后宫不得干政,爱妃你回避吧。”容妃无奈,只好悻悻离开。 皇帝根本没有看一眼容妃离去时依然婀娜的身影,只叫了高凌平身:“皇儿,听说早上你拉车的马惊了,可有受伤?” “谢父皇垂询,儿臣没事,幸亏随行侍卫行事果断,及时杀了惊马才未酿出大祸。”高凌一脸诚惶诚恐,“有劳父皇挂心了。” “没受伤就好,朕已经责令京兆府尹彻查此事了。” “是,谢父皇。” 客套已过,皇帝话锋一转:“皇儿,你和袁峥成亲十多日了,朕交待的事办得如何呀?” 高凌卟通跪下,以头触地:“儿臣无能,还请父皇降罪。” “怎么回事?袁峥之前不是很看重你吗?莫非你的行动被他发现了?”皇帝口气骤冷。 高凌依然跪着:“袁峥对儿臣虽然爱惜,但也存了戒心,防范甚密,到现在连进他的书房也不自由,儿臣无法拿到核心机密。”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让他起了疑心?” “儿臣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我想可能是张泯的事引起的。父皇,张泯不是摔下山崖而死,是被袁峥发现他偷盗军情而杀死的。前几天,他查到了张泯是儿臣的包衣奴才,还抄了他的家,所以现在袁峥虽然嘴上不说,却开始对儿臣不再信任。父皇,张泯到底是受谁指使这样做的?” 皇帝没有回答,皱着眉,背着手来回踱步,高凌依然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寒意侵骨。 忽然,皇帝在高凌身前停下脚步:“高凌,据你看来,袁峥他喜不喜欢女色?如果朕再赐他几个美女,你看……” 高凌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赋予了自己一半生命的男人,一双酒色过度的水泡眼正急切又贪婪地盯着自己。父子君臣,父子君臣,唯有君臣,何来父子! 努力平抑胸中怒气,咽下心酸苦楚,高凌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父皇,美人计连使两次,效果未必好,儿臣倒有一个主意,或许能让袁峥重新对我恢复信任。” “哦?说来听听。” “张泯的事早已死无对证,儿臣只要一口咬定是诬陷,量袁峥也无法查实。只是他自西疆带来的兵马被兵部接管了,这是袁峥最不忿的,如果还给他……” 皇帝摇头:“不行,袁峥桀羁不驯,他手下的兵也唯他是从,在京城地界若让他手握重兵,一旦逼宫,这后果……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虎视眈眈!” “父皇,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袁峥爱兵如子,打仗的赏赐还没全部发下去,他很不高兴,不如这样,儿臣抓紧点,在过年前把这事办妥;还有,过完年就是官员大调整了,儿臣在吏部已经根据全国官员的政绩和能力做好了计划,把袁峥的人安排几个在重要位置,让他尝尝甜头,说不定就会放松警惕,儿臣要做什么也会方便许多。而实际上,再安排一些人安插在能控制这些位置的职位上,让他处处受制动弹不得,另外儿臣会尽量把他拖在京城回不了西疆。父皇您看如何?” “好!好主意,不愧是朕的儿子!”皇帝抚掌大喜,好似刚刚才发现高凌还跪在地上,亲手搀了他起来:“怎么还跪着,起来起来,别冻着了。” 高凌拜别父皇,快步向宫外走去。今天没时间去看望奶娘了,夜长梦多,乘父皇还未回过味来赶紧把计划落实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路过御花园,一阵莺声燕语传入耳际。高凌看去,只见一群服饰明显属于异国风情的少女正在追逐嬉戏,娇笑声不断,如银铃般悦耳。西疆大捷,阳明王朝国威大盛,各国均派了使臣来朝贺,看来这些少女便是各国使臣带来邦交和亲的公主郡主们了。若非下嫁给袁峥,自己未来的王妃应该也是在她们中间产生吧…… 不想招惹是非,高凌加快步子正要走开,身后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十弟!”是太子高蕴。 高蕴快步走来,高大的身材带着虎虎生气,自有令人心折的气势。高凌欲行礼,被高蕴一把拦住:“都是自家兄弟,别来这套虚礼。”挥退随从,为了防止有人偷听,高蕴揽了高凌的肩走到空旷地上:“小凌,你好吗?七哥班师回京到现在也没能和你好好叙叙,真想死我了。” “臣弟也想念太子,待休了年假再来府上给太子爷请安。” 26、第 26 章 ... 高蕴稍稍一愣,高凌说得客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不由皱皱眉头:“小凌,我们是亲兄弟,你别把君君臣臣那套搁嘴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七哥,我听着亲切。” “君臣有别,臣弟不敢。” 高蕴盯着他看了会儿,高凌把头扭到一边,那厢一个穿嫩绿色裙子的少女正在踢毽子,艳丽的鸡毛毽子上下翻飞,少女身姿灵动,犹如彩蝶儿翩翩起舞一般。 “小凌,你不开心。”高蕴下结论。“昨天户部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把那个不争气的舅舅骂了一顿赶出太子府,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千万不要有所顾忌。你维护我声誉,我真的很感激。” “谢谢太子,于公于私,臣弟只是尽本份而已。” “你脸色也不太好,太累了还是……袁峥他……对你不好?”高蕴性格豪爽,对高凌的刻意冷淡不以为忤,怜惜地看着弟弟清瘦的身子,虽然自己不好男风,却见过父皇的男宠在那事后的惨样,据说坊间还有不少变态的人把男伶当成虐待的对象,花样百出,光想想都能毛骨悚然。 “王爷他,对臣弟很好,还把司擅派在我身边保护。要不是司将军,今天早上马惊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臣弟只是前两天胃病犯了,倒叫太子操心了。” “那就好,别太拼命,身体要紧。袁峥他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尽管告诉我,七哥替你教训他!他一准儿听我的!上回他来我府上没带上你,就让我说了。” 高凌心里又被针狠扎一下,心想:怪不得那天还买了栗子回来,被我顶撞了一番还同意我上朝,原来如此。他果然听你的,舍命之交,还有什么不能听的!我委曲求全费尽心机,还不如你一句话来得有用! 深吸一口冷空气,高凌换个话题:“太子,您进宫也是来看望小弟弟?” “小弟弟呀,早上就看过了,现在么……”高蕴脸一红,“父皇让我来见见各位公主……” “恭喜太子哥哥,臣弟要有嫂嫂了吧。您看上哪一个啊?”高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同样是皇子,高蕴可以自己挑喜欢的人娶,自己却…… “穿绿裙子那个,你看怎么样?” 高凌仔细看看,那位公主长相并非一群人中最出色的,却独有一种温婉甜美的气质,极具江南水乡的灵韵之气。不由淡淡一笑:“太子好眼力,南越国公主君蝶舞,贤名在外,若能嫁给英勇贤德的阳明王朝太子,定能琴瑟和谐,恩爱白头。” 高蕴脸更红:“还……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我这模样……”说着摸了摸脸上长长的伤疤。 “太子多虑了,那公主若是以貌取人,便不配将来母仪天下。何况这伤疤并未破坏您形象,反而是大长了男子气概。” 高蕴呵呵直笑:“小凌你真会给我宽心。你都不知道,在外两年多,我有多么想你。”忽又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道:“小凌,七哥虽没你聪明,却也不聋不瞎,等过上几年,我能作主了,你要是真的和袁峥相处得不开心,我替你作主,让你自由。” 高凌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 “高凌,袁峥和我是好朋友,而你,是我亲弟弟!” “七哥!”高凌眼圈红了,哽咽难抑,“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不过袁峥真的没有欺负我。” 高蕴一把搂了他到怀里,兄弟二人紧紧相拥。 高凌抹了把脸:“七哥,你背上的伤好全了吗?叫御医不方便的话,我让陈铿去你府上,他现在的医术和我姨父已经不相上下了。” “早就好了,我现在壮得像头牛,倒是你,要好好调养,看你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恩,我会注意的。不早了,还有事没处理完,先告辞了。” “去吧,路上小心。” 高蕴目送弟弟走远,才返身往回走。那群公主郡主们忽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走近,有被他脸上伤疤吓住的,也有被他气势折服的,皆面泛红晕,停了游戏小声地猜测起高蕴的身份来,唯有两位公主没有参与其中。一位娇小玲珑,身着水红色紧身裙袄,身手敏捷,浑身上下干脆爽利,颇有女中豪杰的味道,看服饰应是月氏国公主;另一位便是刚才踢毽子的绿衣女子——南越公主君蝶舞。 只见君蝶舞看了高蕴面上一眼,敛衽为礼:“南越国君蝶舞见过阳明王朝太子殿下。” 高蕴还礼:“公主客气了,只是我一身便装,公主怎知我身份?” “太子殿下亲临战场,身先示卒,威名远扬,蝶舞早已久仰,今日得见太子英姿,猜出来也不难。能在宫中出入的青年男子不会多,何况刚才那位郡王爷(高凌)也要向您行礼。” 高蕴大喜,好一个冰雪聪明又落落大方的女子,眼中便再无旁人。 那月氏公主欲悄然离去,君蝶舞叫道:“兰妹妹……” 兰公主在蝶舞耳边轻声道:“君姐姐,小兰不喜欢粗声大气的男人,不和你争。”说完瞟了高蕴一眼,草草一福转身就走。 君蝶舞脸上一红,望向高蕴,只见对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深深梨涡。 ******************************************************************** 高凌步出宫门已近黄昏,吩咐随从:“回吏部。”又向司擅道:“司将军,明日是今年最后一个朝会了,事情有点多,今晚我要通宵办公,你回府休息,不必陪着我熬夜受累。” 司擅道:“殿下,属下不累,还是陪在您身边吧,只要派个人回去通知王爷一声就成。” 高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微微点头,只垂了眼眸遮盖不悦之色。石小四低骂一声:“跟屁虫!” 司擅抿抿嘴角,眼望他处。 高凌一回吏部便立即埋头公务中,司擅在他身后远远地静立。晚餐是小四去街上酒楼买回来的,高凌草草吃了一点又皱着眉头接着鼓捣官员名单。 下雪不冷化雪冷。月上中天,寒意更重,小四把自己的大氅给高凌披了,坐在炭盆边打磕睡,头点得像鸡啄米。司擅仍保持着十二分精神,不时去门边窗边巡梭,只是怕打扰高凌,尽量不发出声响。 快二更天了,忽然院中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起,夜深人静之际听来格外清晰。小四被惊醒,跳起来一把拉开门:“什么人!” 寒风挟着地上的雪花卷入,一个人带着满身寒气出现在门口:“是我!” 司擅松开紧握腰间的刀柄的手,从门边的阴影处出来:“王爷,你怎么来了?” “我出来散步,正好走到这里就进来看看。”安疆王满脸写着“我顺路”,大步跨了进来。关上门,司擅在他背后扮鬼脸:半夜三更散步到五条街以外,还是在这种鬼天气,有人相信才怪!没想到呲牙裂嘴的样子被袁峥看了个正着,飞起一脚踢上他屁股:“没大没小的,欠削!还不快接过去?” 司擅这才发现袁峥还提着个食盒,赶紧接了过来放桌上。 高凌放下笔起身:“见过王爷。”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是惊是喜。袁峥看他一眼:“悠然做多了过桥米线,怕浪费了,就拿来给你们吃。”转头对司擅道:“还不去拿碗筷?” 鸡汤的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司擅边给高凌盛入碗中边笑道:“王爷骑术又精进了,盛这么满的汤居然没洒出来。” 袁峥白他一眼:“说了是散步的,我没骑马。”推开司擅递过来的碗,“我吃过了,你们吃。” 高凌看向他的靴子,果然沾满了泥浆和残雪,已然湿透了,在室内留下了一串脏脚印。 司擅搬了椅子到炭盆边,让袁峥坐下烤干洇湿的袜子,还想脱自己的鞋和他换,被袁峥阻止。司擅担心地看了看他的左脚,正要说什么,却被瞪一眼:“快乘热去吃,等凉了再吃不舒服可别怪我虐待!” 鸡汤还热腾腾地,一口喝下去顿时浑身都觉得暖洋洋地无比舒泰,困顿的精神也大大振奋。看高凌捧着碗大口喝汤,面上也渐渐泛起红晕,袁峥的眼神中暖意温情逐渐替代了满不在乎:“早上的事我都知道了,有没有人受伤?”转头向司擅,“听说你满身血。” 司擅吸溜米线:“王爷,那是马脖子喷出来的血,好歹我也是跟着你混了几年,没那么容易受伤。倒是殿下受惊了。” 27、第 27 章 ... 视线重又收回,袁峥语气里有些不满:“高凌,什么紧急事情你非要在这么冷的天熬夜,明天再办不行吗?” 高凌也不正眼看他,板着脸回答:“王爷,过了明天就是年假了,父皇要过了元宵才理政,我已经晚来了一天,有些事实在耽搁不起。” 袁峥讨了个没趣,站起来四处巡视屋内的摆设。司擅三口两口把米线吃完,示意袁峥去看高凌自制的沙盘。 高凌视线移到地上又多出来的一串湿脚印,感受着热汤带来的暖意和舒适,想了想也跟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百官调动的计划书。 看着这个制作精良的山河缩略图,袁峥的表情渐渐凝重,对身边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再不敢轻慢,耳边似有一个清朗的童声响起:“我要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 高凌把名册对照着沙盘一一指点给袁峥看:“王爷,这个关隘我想让XX将军坐镇;这个巡抚该破格升级;这个守将和那个守将可以调换;这十来个名单是要升迁的;那一些是我准备要降爵和罢免的……”高凌的计划中,调来扼守要塞和通向京城的主要道路的守将,大部分是西疆战役中的有功人员,或者说有相当一部分是袁峥所能信任的人选。如果能实现,袁峥就算要强行离开京城也会顺利得多。袁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身边人,却只见到一脸认真的高凌,尚在对这些人选反复推敲。 低头想了想,袁峥问道:“你有把握你父皇会恩准这个安排?” “如果能赶在过年前把折子递上去,父皇应该会同意。只要圣旨一下,主动权便到手了,所以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做完。” “皇上会对你的安排不作仔细考虑?”袁峥不信。 高凌直视他双眼:“王爷,像西疆这种地方,土地不适合大量种粮,加上连年征战,恐怕粮仓里的存粮并不多吧,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后方。如果粮草供应不及时,或者干脆掐断粮道,你兵越多,危险就越大。兵饿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有了后顾之忧,你本事再大也没用。” 往事浮上心头,袁峥不由得想起高蕴为自己舍命的那一仗,若非军中断粮,自己也不会冒这么大险去奇袭单于大本营,高蕴也不会身陷险境……那一仗因为多日的缺水少粮,士兵战斗力大大降低,死伤无数,其惨烈的程度,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可是那时,管理户部的主官已经是高凌了吧…… 高凌仍紧紧地盯着他:“王爷,户部仍在我手中,有些地方安排你的人不方便,安排了我的人也是一样,我对他们的为官和为人都有长期的考察,绝不会拖你后腿,这是我表哥陈铿带人收集的众官员资料,后面还附了对各人的评语,你过目。” 袁峥接过名册和厚厚的人事资料,心中千回百转:高凌,你安排计划如此周到详尽,决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你掐住了我的软肋,究竟是好是坏?你对我坦诚的背后到底是不是利用? 袁峥翻看人事资料,高凌重又坐回桌前写明天要递交的折子。不知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鸡啼三声,高凌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用冷水洗了把脸,径直去了宫中朝会。袁峥则说了句去琉璃厂大街看看便独自出了门。明天是除夕,为时半个月的年假开始,高凌今晚该可以好好休息了。希望新的一年能有一个新开始,我们能放下各自的心防,好好相知相处。高凌,千万别让我失望。 马车厢内的高凌,闭着眼睛养神,心中也在忐忑:袁峥,我比不上你和七哥的生死交情,我不是七哥,也不想和他比。不管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不放心我在干什么,看在你昨夜冒着严寒亲自送热汤来的份上,我把底牌都亮给你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你至少会把我当自家人,给予最基本的信任吧?我不求你的宠爱,只求能有个休息放松的地方,有个能称之为家的所在,有个能让我安心的人依靠;有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在身边…… 袁峥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只觉得越来越热闹,却原来已身处琉璃厂——京城最热闹的大街。耳边厢传来悠扬悦耳的丝竹声,抬头寻去,一家乐器行挂着大大的招牌:各种乐器出售、修理。想到那天盛怒之下的冲动举止,袁峥心头一动,正要迈步而入,却被一个人叫住:“哟,那不是安疆王爷么?幸会幸会……” 袁峥回头看去,只见三个青年公子正冲自己满脸堆笑,三人都是锦衣华服,长得也算俊秀,只稍嫌油头粉面了一些。领头的那位冲自己作了一揖笑道:“袁王爷安好?在下路彦,这两位是叶轩、钟时素。”另两人也各自抱拳施礼。 袁峥半眯着眼睛打量他们一阵,马马虎虎抱了抱着拳:“几位认错人了吧,在下怎么可能是王爷?” 那个叫路彦的哈哈一笑:“王爷您何必隐瞒身份,虽然您穿的是便装,却还是虎威不减。您不认识我们,可我们几人对您的英姿可是过目难忘。那日和您和太子爷一同凯旋……”路彦还待马屁滔滔,袁峥早已不耐烦,冷冷丢下一句:“你们认错人了。”转身就往乐器店走,弄得路彦一脸尴尬。 叶轩赶紧上来打圆场:“袁王爷留步,其实我们四人可算是亲戚,路兄是三驸马,我是六驸马,钟兄是七驸马,难得偶遇,袁王爷可否赏个面子一块儿走走?” 袁峥留步仔细看这三位“连襟”,个个都是粉面朱唇文弱书生的模样,自嘲地想,看来皇帝老儿喜欢娘们唧唧的女婿,自己这张饱经风霜的黑脸还真是个异数,怪不得处处受猜忌。当即一拱手:“原来都是自家人,袁某怠慢了。” “哈哈,您客气了,不知者不怪嘛。”路彦打着哈哈上来再次展示亲切,王爷也有雅兴独自逛街?新婚燕尔,十殿下也不陪您。 袁峥挑眉似笑非笑:“高凌要上朝,这几天没空,倒是三位闲得很哪。” 叶轩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三人都是散佚职位,没必要天天去站规矩听教训,只要伺候好了公主就比什么都强,王爷您说是不是?”语气中的猥琐和怨念令其余二人相视一笑,频频点头。袁峥看他们一眼未做表示。 路彦笑道:“王爷您既然也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四人结伴而行,您久处塞外,这京城好玩的去处一定不熟悉,就让小弟们为您介绍几处?” 袁峥看看天色还早得很,高凌身边有司擅,不必担心,反正他下了朝也一定不会直接回府,也就不急于去接他,前日教训了三公主,且先看看这三个家伙想要如何行事。遂点头道:“那就有劳三位了。还有,既是亲戚,又是便装,就不要王爷王爷地叫了。” 三人暗喜,互相偷偷对视一眼,拉了袁峥就走:“那就去刘家戏园吧,南越国带着公主来和亲,还带来了戏班子,就驻在那儿,每天两出戏,场场爆满,今天排的是最精彩的打戏,我昨天就在那儿订好位子了,要说这南越国的国剧,真是清丽婉转,闻之如聆仙乐啊,比咱北方什么梆子之类的可强太多了,袁兄您说是不是?”另二人也不住点头。 袁峥扯扯嘴角:“我没听过。” “那正好去见识见识,快点,要开场了。” 钟时素笑道:“路兄看戏倒是积极,我看就连三公主召见,你也没跑这么快过吧。” “那只母老虎,”路彦大力摇头,一面孔的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伶人可爱!你们不知道她有多么凶悍……”干脆大吐苦水,引得那两人也不住点头,大叹驸马真不是人干的,颇有同命相怜的味道。袁峥听得好笑,想起新婚之日的下马威、洞房里的一巴掌、王府花园的一幕幕以及高凌强忍委屈的模样,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得意不起来。那三人却以为也戳到了袁峥痛处,更是得意,加快了脚步向戏园行来。 戏园门口竖着巨大的招牌,上书今日要演的剧目,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打金枝! 袁峥愣了一下,没想到所谓的打戏居然会是这一出,再想说不看却晚了,四人被慕名前来一睹南越国名伶风采的人群裹挟着进了里面。路彦订的桌子在底楼,正对戏台,视线极佳。早有小二送上茶水点心和各类零食。 既来之则安之,袁峥干脆坐踏实了听戏。台上戏子浓装艳抹身段妖娆,堪称绝色,花旦歌喉宛转动人,生角慷慨激昂,果然有绕梁不绝之功力,看来的确名不虚传。待演到郭嗳怒掴公主一折,三位驸马大声叫好,抓了铜钱往台上扔。袁峥皱着眉头站起,被叶轩拦住:“袁兄怎么要走?这么精彩的戏可是难得能欣赏到的……” “这外国的戏我一句都听不懂,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你们欣赏,我先走一步。” “原来袁兄是无聊了,这样吧,小弟去安排下个节目,袁兄您就赏我们三人一个面子,再坐会儿行不?”路彦陪笑。 袁峥想想,小人难养,现在不宜树敌太多,何况他们是高蕴的姐夫,就算看在高蕴面子上,今天也就忍过去算了,下回再不搭理这些人就是。这样想着便重又坐了下来。却不料这站起又坐下,在全体静坐看戏的人群里是多么突兀,立刻便被二楼左侧包厢的一个人注意到,待看清袁峥的面容以及同桌的三人,包厢中人脸上不可抑制地浮起一层怒意。 28、第 28 章 ... 路彦招手叫来戏园老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塞了一大块银子过去,老板点头哈腰地去了,不一会儿,四个妆容艳丽的粉头扭着屁股来了,往四人身边一坐,没骨头似地偎在他们身上,嘴里娇滴滴地打着招呼撒娇,脂粉味直冲鼻腔,袁峥顿觉一阵恶心,问路彦:“这就是你说的下一个节目?” 路彦眼睛仍紧盯着台上,手却不停地怀里女人身上乱摸乱捏,惹得粉头咯咯娇笑。浑然未觉袁峥的怒意,嘴里道:“听着好戏,喝着美酒,软玉温香抱满怀,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啊,袁兄认为如何?” 身边的粉头靠在袁峥身上,抛着媚眼挑逗:“公子爷,奴家身上香不香?”纤纤十指往袁峥胸口摸来。 二楼包厢中人一直注意着这一桌人的动静,看到此景再也坐不住,气呼呼地拔脚就走,出了戏园直往吏部衙门行去。 袁峥拔开那女子的手,笑嘻嘻地对路彦说:“我忽然想起来,你小舅子要我今日去他府上叙旧,时辰差不多了,先行一步。”又低头对粉头说:“姑娘,下回记得把脖子也搽上粉,脂粉钱不够的话,这三位公子爷可都是冤大头,千万别放过,啊哈哈哈哈……”起身就走,黏在他身上的粉头猝不及防娇呼一声,差点摔到地上。 三位驸马爷没料到袁峥有这一出,脸上五颜六色精彩之极,只拿了怀中女人出气,将她们搓揉得泪眼汪汪,却又敢怒不敢言。 走出戏园,呼吸着清洌的新鲜空气,袁峥拍掉沾在身上的脂粉,劣质香料的气味却还残留着,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忽然无比想念一个清瘦的身躯和他身上清新舒适的味道,不禁后悔不该跟了那几个软骨头去同流合污。 重新回到琴行,询问修琴事宜,老板热情得很,言道只要没伤到琴身,换几根弦并不困难,只不过现在店里用作琴弦的材料刚好不多,能配上高凌那架古琴的更是稀少,如果需要可以专程进货,只是价格不菲。袁峥放心了:“老板,你只管进货,替我将琴弦续上,价钱不是问题,下次我会把琴带来。”老板点头称是,关照道:“客官,明天就是除夕了,小老儿这店铺今天下午就开始歇业,要等过了初五才开张,您可千万莫要白跑。”袁峥记下,道谢离去。 朝会。 高凌递上两份奏折,一份要求立即下发西疆有功将士的赏赐。皇帝点头:“准奏。” 另一份奏折:官员调整名册。皇帝假意看了一遍:“准奏。” 高凌暗地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听有人出班奏道:“皇上,臣认为还有一个人该调动。” “秦爱卿,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秦天雷出班奏道:“皇上,近日东南海岸倭寇横行,劫我渔船,扰我百姓,福建总督剿寇不力应予罢免;西疆副帅岳崧,在睿郡王呈交的功劳薄上排名第二,仅次于安疆王爷,年轻有为英勇善战,调他补这个缺,实乃人尽其用,亦可体现朝廷用人之初衷。” 皇帝闻言,摸着胡子沉思,看他神情,竟有点头同意的趋向,高凌大惊,岳崧是袁峥最看重的部下,如果真把岳崧也调离,那么袁峥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秦家要逼死袁峥还是要逼他造反?父皇若真允了这事,那我前面所有的努力便全部付诸东流!再也无法挽回!不由急急说道:“父皇,万万不可调走岳崧!” 秦天雷不慌不忙,对高凌说到:“睿郡王,你虽嫁了安疆王,可是举贤不避亲,岳崧的武功作为有目共睹,你不好意思提,下官帮你奏与皇上。” “秦天雷,你身为户部官员,本职也未能做好,还要去管吏部的事!”高凌满头冷汗,双膝跪倒:“父皇,此事不妥。西疆初定,一切都方兴未艾,众多邻国尚在观望想要乘机占点便宜,而且如今安疆王身在京城,对部下指挥不便,西疆广大疆域全靠岳崧等几位猛将守护,若突然调走军事主官,军心易散,难保不会让各邻国蠢蠢欲动,开疆难,守土更难,一旦战事再起,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岳崧是西北人,不熟水务,冒然调去海岸防守,未必能打胜仗。依儿臣看,不如在江浙山东等沿海地区甄选武官去福建驻防,行程近得多,也可早日见效,具体事项可由兵部处理。” 皇帝想了想:“也好,这事儿就交给兵部,让太子去处理吧。退朝。” 跪送走皇帝,高凌只觉得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衣,出了太和殿,寒风一吹,冷得好似入了冰窖,直打哆嗦,浑身无力。受惊劳累加上一整夜未睡,心力透支过度,高凌脑袋阵阵发晕,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吏部做好人事调动的廷寄,免得父皇再度变卦。 看着下属将加盖了玉玺和吏部大印的官员调动廷寄一一寄出,高凌才长出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立刻便觉得眼前发黑,刚刚站起的身子晃了两晃,幸亏司擅赶紧扶住:“殿下,可以回府休息了吗?您太累了。” 高凌点头:“好,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门被重重推开,陈铿出现在门口。陈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上来猛地一把推开司擅,揽了高凌坐下:“十殿下,看你脸色,又熬夜了?你不要自个儿的身体了?累出病来可没人心疼你!” 高凌皱眉:“表哥,你吃火药啦?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是吃火药了!我问你,姓袁的混蛋派了爪牙来监视你,你不但为他开脱,是不是还忙着为他回西疆铺路?” 高凌已是面呈不悦之色,还没来及开口,一旁的司擅沉下了脸:“陈公子,请你说话客气点,看在殿下的面上这次我就当没听见,你骂我无所谓,再有下次辱及王爷,我可不管你是谁,对你可不客气了!” “哟嗬,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袁峥恩将仇报,猪狗不……” 司擅牙关紧咬,手已经握上刀柄,手背上青筋暴出,极力控制着怒火,陈铿仍是满眼挑衅。高凌暴喝一声:“陈铿住口!”站起来挡在二人中间,面对陈铿:“你再出言无状就给我出去!”额头也是青筋蹦出。 陈铿不服不忿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双手撑在桌案上气得呼呼直喘。高凌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司擅说:“司将军,我和表哥有话要说,麻烦你出去一下。” “这……”司擅一脸为难,“殿下,王爷让我贴身保护您……” “哼,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还不承认监视!”陈铿冷笑。 眼看司擅的娃娃脸拉长了,高凌瞪了一眼陈铿:“你住口!”板了脸对司擅说:“司侍卫,我饿了,麻烦你去观鹤楼买份红豆粥回来,我只吃那家的。” 没拿皇子和郡王的身份压人,高凌已是极给面子了,司擅无奈,只得点头称是。临走不放心地看了眼陈铿和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石小四。 观鹤楼距此不近,看着司擅快步走远的身影,陈铿对小四说:“你也去外面盯着,别让他偷听我们的谈话。”小四也应声去了。 高凌倒回椅子上,撑着沉重的脑袋,语气不悦:“表哥,你过分了,昨天司擅还救过我。现在就你我二人了,有什么话就说。” “昨天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是为了袁峥你也不至于受这惊吓,可惜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还处处堤防着你,我真替你不值!” 高凌不看他:“你又打听到什么?直说吧,我受得住。” “我且问你,大婚前我给你配的那盒药膏用掉了多少?” 高凌看他一眼,微微脸红:“你问这干什么?我干嘛要告诉你?” “我猜还没怎么派上用场吧?”陈铿瞟他一眼,“我没说错吧?” 高凌又窘又怒:“真无聊,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我劝你皇子的威风该使就使,别让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还自以为贤惠!你累死累活为他铺路,等去了西疆,人生地不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被欺负死都找不到人哭!还不如留在京城,至少他还要在皇上面前做做样子,不敢真把你怎么样!” “表哥,我知道你对袁峥有看法,可是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别这样说,他毕竟救过我……” “这些年你为他做了多少,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怎么不说?” “他……没你说的那样坏……”高凌心虚,想到这些天的委屈,鼻子略略发酸,声音也渐渐无力低沉,心里着实堵得慌。 “我知道你喜欢他,受了气也还要替他说好话。”陈铿恨铁不成钢,“今早我去刘家戏园看戏,见到那混蛋了!你知道他和谁在一起谈笑风生,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吗?” 高凌惊愕地抬头,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心跳加速,却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口。 陈铿不理他,自顾说道:“袁峥和路彦、叶轩、钟时素混在一起!喝花酒,招妓女,你知道他们看的什么戏吗?打金枝!看戏看到公主挨打一折,别人都坐着,袁王爷竟然还兴奋地站起来!他怀里抱的粉头是万花楼的红牌,花名叫桃红还是柳绿的……” “你别说了!”高凌紧闭双目,心脏猛地纠成一团,似有万把钢刀在刮一般,痛得浑身发颤。 陈铿紧逼不舍:“你为什么在他面前就那么好欺负?你的魄力呢?手段呢?” 高凌痛入心扉,无力到极点,双手紧紧抠住椅子两侧,声音也飘飘忽忽地:“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表哥,求求你别再说了……” 陈铿只顾自己激动,没注意到高凌的反常:“还打金枝,我看也就是升平公主这个没心计的笨蛋才会让驸马欺到头上,要是换了安乐公主,岂能让驸马如此嚣张!你们成亲还不到半个月,还是在天子脚下,他都敢如此不顾你的感受,若是放虎归山……无毒不丈夫,高凌你也并非甘居人下的,既然求不得,何不……” 高凌头痛欲裂,在椅子上坐不住,身子竟往地上滑去。 陈铿这才发觉不对劲,赶紧一把抱住他:“高凌,高凌……”一手掐他人中。高凌长长吐出一口气,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流下,手脚冰凉,身体还在打着颤。陈铿不禁大为后悔,这刺激太大了,高凌又劳累过头,不知道会不会气出病来,暗恨自己太沉不住气,只有拍着他后背安抚,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开贴安神的药给他。 高凌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有些涣散。陈铿担心地叫他:“高凌,你不要紧吧?对不起,我气糊涂了……”高凌摇摇头,机械地转动脖子,眼神聚集到桌角放着的食盒,忽有一丝清明注入脑际,急急抓住了陈铿袖子:“表哥,你一定看错人了,你见到的一定不是袁峥,你只见过他一面,认错人也是正常的……一定是这样,你认错人了!”语气忽地无比坚定,心中却更加空虚,拼命想着袁峥的好处,可惜实在是屈指可数。 陈铿好气又好笑,敷衍道:“是是是,我认错人了,袁峥他不是花花公子,你别再吓我好不好?” 高凌不依不饶:“你看那个食盒,昨天那么冷,王爷他半夜走了五条街给我送热汤来,靴子袜子都湿透了,他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的!一定不会的!” 陈铿心疼地看着高凌急到喘气的样子,长叹一声:“但愿如此,今天算我多事,害你难过。今后若有委屈,只管来找我,表哥疼你,表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高凌“恩”了一声点头,鼻音浓重。   29、第 29 章 ... 伴随着小四的大嗓门:“你这么快回来啦?”门外脚步声响起,司擅拎着一大盒红豆粥进来:“殿下,属下把粥买回来了。”等看清高凌红红的眼眶和惨白的脸色,司擅不禁怒从中来,满含敌意地瞪着陈铿。陈铿也不理他,抢过粥硬塞到高凌手里:“吃点热的甜食,会舒服些。” 高凌接过,一小口一小口住嘴里塞,强迫自己咽下去,不要吐出来。 看高凌艰难地喝粥,陈铿碍着司擅在场,想了想说道:“殿下,喝完粥,回府洗个热水澡,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也别急着理政,伺弄伺弄你喜欢的花花草草,散散心比什么补药都强。你院子里那几株夹竹桃长得太旺盛,该修剪修剪了。”看高凌默默点头,陈铿告辞:“我这就走了,你好好想想我的话,自己保重。” 高凌回到住处,已过午时(将近下午两点),袁峥还未回来,马管家禀告:“王爷中午回来过一次,现在去京兆尹府了,王爷请殿下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悠然去做,外头的事他会处理,府里安全,您安心睡觉。”高凌懒得说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管家退下。 面对一桌热腾腾的美食,高凌毫无胃口,匆匆洗了个热水澡闷了身汗出来,才感觉到没那么冰冷彻骨,吩咐小四和司擅也去休息。头痛得一抽一抽地,什么也不愿意细想,只想快点睡过去,忘却所有烦恼琐事。 被子刚刚晒过,暖洋洋地,膨松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累到极点,全身像散了架般酸软无力,高凌拼命想快点睡着,却偏偏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皇贵妃笑里藏刀的眼神;袁峥暴戾的巴掌;父皇震怒的龙颜;袁峥挥剑的绝情;张泯小人的嘴脸;袁峥抱着粉头得意地笑……一张张各型各色的脸在脑海中走马灯似地转,却连一个温暖的神色都看不到。恐惧和不安牢牢笼罩在心头,似乎安稳的睡眠是十分奢侈的享受,高凌无法得到它。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连着被子把自己抱住,在背后轻拍,有个磁性低沉的嗓音在不断地叫着:“高凌,醒醒,高凌,你梦魇了。” 高凌勉力睁开双眼,发现安疆王正略显焦急地抱着自己,心中抗拒,身体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袁峥怕他尴尬,很快地松手:“别踢被子,你一身汗,小心着凉,做恶梦啦?”边说边解开身披的大氅自己去衣架挂好,看来是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脱外衣就进卧室了。 高凌看着他不言语,面无表情,袁峥以为他还没完全清醒,自顾说道:“把汗和眼泪擦擦,昨天早晨惊吓过度所以做恶梦了?” 高凌抹了把脸,发现已是满脸泪水汗水,凉凉的。他发现袁峥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昨天晚上送热汤来时的那身了,心中酸楚难耐,更不想开口。 袁峥重又走到床边,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快过酉时(晚上七点)了,醒了就起来吧,陪我一起吃晚饭,然后再睡。”袁峥身上的气味欺过来,带着压迫感,高凌重又闭上眼睛,拎起被子蒙住脑袋。 袁峥只觉好笑,真的还是个孩子,睡不醒耍脾气了。轻轻揭他的被子想把他拎起来,手指碰到高凌肩头,发觉触手处极僵硬,肌肉紧张的样子。不由轻笑:“做恶梦哭有什么丢脸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双手手指改抓为捏,在高凌肩颈处轻轻揉捏,为他放松紧绷的肌肉。力道用得恰到好处,却不料高凌的反应并非享受反而是更加抗拒,极力甩开他手,低低喝道:“别碰我!”卷着被子往里床滚去,险些摔到地上。 袁峥一愣,面上顿时沉了下来,手也僵在半空。忍了忍没说什么,好半天才抿了下厚厚的嘴唇,转身去了外间。 高凌穿衣洗漱来到外面,袁峥正坐在饭桌边等着他。桌上菜并不多,但还算精致,冒着腾腾热气。高凌径自坐下,拿起碗筷自顾地吃,连一眼都没扫过袁峥,只当身边没有这个人。悠然的手艺并未退步,高凌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只机械地吞咽着,垂了眸在面前碗里,什么也不想看。 袁峥看了他一会儿,颇感无趣,微微皱眉,也拿了筷子开吃。室内静静地,气氛沉闷,只听到蜡烛灯芯爆燃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看他只吃面前的一盘青菜,袁峥伸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想放到他碗里:“别光吃素的,这大盘鸡是西疆的特色菜,尝尝看。”不料高凌把碗一推,站起身来:“我吃饱了,王爷慢用。”转身就走。袁峥夹着块鸡,手腕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之极。 深深呼吸,袁峥提醒自己:他太累,又受了惊,没睡醒发脾气很正常……快速扒完饭走进卧室,高凌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对着外面黑沉沉的树影发呆。 “高凌,还没胃口啊?等会吃点清淡的吧。” 高凌好似没听见,呆坐不动。 袁峥苦笑:“这几天辛苦你了,不让你出府是我不对,别再生气了,嗯?” “不敢。”高凌头也不回地答道。 “高凌,”袁峥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放上他肩膀:“马车侧翻,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有劳王爷记挂,我没事。”高凌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语气。 耐着性子的热情被接连泼冷水,袁峥的笑脸有些挂不住,眉头皱起来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陈铿又和你说了什么?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 高凌猛地拍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袁峥,你的话我不明白,我和表哥说说话怎么就不容于你了?你不让他进府也就算了,连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全要知道,你不嫌太过分了吗?我是阳明王朝睿郡王十殿下,不是你的犯人!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陈铿听命于你,为你做事,这我知道,你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我也心里有数,我劝你安分一点,不该你得的就别去想!”袁峥也火了。 “你怕我威胁到你舍命之交的地位,还是怕我听父皇的话害你?你干脆把我关到地牢里和张泯做伴好了!免得整天疑神疑鬼!”高凌想起不平遭遇,气得满脸通红,瞪着袁峥,胸脯急剧起伏。 十几天来,袁峥是第一次见到高凌发这样大的脾气,面对他的顶撞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有难堪却并不怎么生气,反而有种难以描述的兴奋:原来高凌并非绵羊,也会发火,他生气的模样比一味忍让委曲求全的的样子真实多了,不由有些后悔刚才话说重了,戳到了他痛处。于是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算我不好,说错话了,今天不讨论这个,你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出去听戏逛街,放松一下,好不好?” 高凌冷笑:“好啊,我想听《铡美案》,王爷你陪不陪我?” 袁峥一愣,脸色当时就变了:“高凌你什么意思?不要得寸进尺!” “王爷,”高凌转过身来,抬头凝视他,双目蒙上一层水光,声音忽地软了下去,“我不求你还当我朋友看待,更不求你宠爱于我,我只求你能相信我,看在我费尽心力安排你能早日离京的份上,到了西疆放我自由,你喜欢什么人尽管娶回王府,我绝对不会过问,更不会奏报父皇……”高凌越说越揪心难过,声渐哽咽,心酸的滋味如潮水般涌入眼眶。 “住口!”袁峥刚起的怒意又被他眼中的雾气浇熄了一大半,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心疼,只觉得胸口堵堵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今天你累坏了说胡话,我就当做没听见,再有下次,”袁峥顿了顿想想措词,“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我现在清醒得很,王爷你就答应我吧,我什么都不要,放我离开于你并无损失……” “够了!”袁峥终忍耐不住火气:“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好话也说了,礼也赔了,你还要怎样?莫非你要我和三驸马一个德行才满意?” 高凌满眼受伤的神色:“原来在你眼里,我和高凉月是一样的?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学学三姐!”恨恨地咬牙:“袁峥,你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庆祝本文上分频红字以及过节,五一会双更。 30、第 30 章 ... 袁峥面色黑得如锅底:“高凌,你太过份了!我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你!” “你手握兵权当然不怕我一个失宠皇子,可是你别忘了,现在你们母子被困京城,没有我的支持休想平安脱身!”高凌红着眼睛瞪视他,毫不退缩。手指向门口:“我是皇子,你是臣子,现在我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袁峥气极:“你……你,这是我的卧室,你凭什么赶我走?” “好,那么我走!”高凌干干脆脆拔脚就往外去。倒是把袁峥弄愣了:“你去哪?” 高凌不理他,头也不回。 “你给我回来。”袁峥大步跨到他身后,伸臂揽住他往回拖,高凌用力挣扎,却怎么可能是安疆王的对手,被拖回来重重丢回椅子上。袁峥双手撑在他颈后椅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给我好好睡觉,今天哪里也不许去,等明天恢复理智了,我们再谈话。” 高凌抬着头不示弱地盯着他,忽然一口用力咬在他禁锢自己身体的手腕上!同时曲起双脚蹬向袁峥的膝盖。血腥味迅速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袁峥痛得一激灵,侧身避开他踢来的脚,用力抽回左手,只见手腕上一圈整齐的牙印,血丝正不断地从中渗出。不由怒从心头起,扬了巴掌就要打下去,可是眼神接到高凌倔强带着恨意的目光,扬起的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手掌握成拳头慢慢放下,袁峥强压下火气,低下头说道:“高蕴劝我家和万事兴,看在他的面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你记着,最好没有下次。”声音不大,却满含威胁的口气,说完转身往外走,房门被重重摔上。 夜晚的空气寒冷清咧,带着浓郁的腊梅清香,让袁峥发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今晚本来是打算和高凌同床共枕的,无关性爱,只想抱抱他,哪怕隔着被子搂着,安抚他受惊的情绪,稍稍弥补一下成亲以来亏待他的内疚之情,有个人在身边应该不会再恶梦不断了吧。可现在……不讲道理,喜怒无常,无理取闹,难道这才是高凌的真面目?……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不,不会的,他小时多么乖巧可爱,温润美好的印象一直留在自己心底,才会罔顾父亲的遗言赴京践约,难道皇宫那个险恶的环境真的会让人本性全失么? 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心头有一丝不安升起,欲再回去,举了手去推门却迟迟推不下去,现在回头,只能自讨没趣。高凌性格中自有一份坚韧,应该不是会寻短见的人,就怕他不顾身体折腾自己。长叹一声,去了侍卫房:“石小四,起床,去陪陪你主子。” 石小四睡眼惺忪,待看清眼前人,立刻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虽然不敢说什么,眼神中却明明白白露出“你又欺负我主子”的意味。袁峥懒得理他,去书房卧榻躺下,辗转了大半夜才睡着。 高凌看着撞上的房门,忽然浑身无力,瘫倒在椅子上,连挪到床上的力气都懒得使。袁峥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高蕴劝我家和万事兴,看在他的面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看在他的面上……看在他的面上……”窗外北风刮过树梢,树叶的沙沙声似也在嘲笑自己:如果不是高蕴面子大,袁峥今天是不是就该对自己大打出手了?我宁可挨打也不要你看高蕴的面子!若不是秦家的人捣鬼,你我都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袁峥你个没心肝的混蛋!烂人!当初若不是高蕴非要拉着你赛马,我也不会遇狼,你也不必舍命救我,后来的一切可怕事情都不会有!他现在是太子了,你们不是舍命之交吗?为什么他不来帮你! 气愤难平间听得有人敲门,以为是袁峥去而复返,高凌只当做没听见,缩紧了身子不动也不出声。很快响起更急促的拍门声和小四急切的呼喊:“主子,是我,快开门!”听动静似乎再不开门他就要破门而入了,高凌这才慢吞吞走过去开门,石小四几乎是冲进来的:“主子,你没事吧?他又把你怎么了?”一手扶了高凌仔细打量。 高凌摇摇头:“他能把我怎么样,你不睡觉跑来做什么?” “我在梦里头被他叫起来的,让我来看看你,害我以为你被打了还是伤着了……” “我没事,倒是他被我赶出去了,你放心回去睡觉,明天还有事呢。” 石小四撇撇嘴,心想把人都赶走了还说没事,肯定又吵架了。唉,好不容易出宫了,偏又遇人不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舒心日子啊?边扶了高凌上床:“你早点休息我才能放心,快睡吧,我坐在这陪你。” “不用,让我一个人呆会儿,你也回去休息。”高凌边脱衣服边赶人。 “你真的没事?那他为什么特地跑到侍卫房让我来陪你?”石小四一脸不解。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要睡觉了,你出去,不许打扰我。”高凌一把将被子蒙住头,不理他了。小四只得把炭火拔旺些,吹熄了蜡烛出去。 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高凌又睁开了双眼,他很累,却睡不着,身体累,心更累。 高凌双手抱在胸前,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陈铿的话又在脑中反复出现:“你们成亲还不到半个月……他竟敢不顾你的感受,喝花酒,招妓女……看的戏居然是《打金枝》!……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无毒不丈夫……夹竹桃该修剪修剪了……”夹竹桃……夹竹桃……高凌忽然浑身一凛,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一年多以前,朝中有位大臣的独生爱女忽然得了急病,上吐下泻甚至吐血,延医半个多月都没能找出病因来,自然无法对症下药,眼看快不行了,那官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年轻的陈铿请去了府里,结果陈铿仅仅给小姐灌了几次绿豆汤,开了极普通的清热解毒的药,几服下去,那小姑娘又开始活蹦乱跳。从那时起,陈神医的大名便声名鹊起。 后来陈铿在和高凌闲谈时说起那事,陈铿告诉他,自己只是到小姐发病前常呆的花园里去转了转,发现那里种了很多夹竹桃,粉的白的开得正艳,又询问了病人是不是误食了树上的花和叶,那小姐说是把夹竹桃花和茉莉花泡在一起喝了,于是真相大白。原来这夹竹桃是十几年以前某国进贡来的观赏树,只有达官贵人府上才有种植,虽然很美却少有人知道它全身都有剧毒,误服稍多便可致命!那小姐把夹竹桃的花当成桃花一般可食用的美容花茶喝了,难怪民间的名医都查不出病因!翠竹轩院里的夹竹桃并没有繁盛到非要修剪的程度,今天陈铿强调无毒不丈夫,难道言下之意是暗示让我给袁峥下毒? 冷汗从额角渗出,高凌本能地不愿意去想这么做的后果。袁峥他也年轻气盛,只是犯了男人好色的通病,并非十恶不赦。不说他出生入死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仅仅他救过我这一条,就不该死在我手上……就算他真的该死,也须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可是……他真的该死吗?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是袁峥的手腕被咬伤后留下的。上次划破他的脸,是我无心之失,可今天是我故意咬他的,为什么他的性子会忽然变得这么好?这是他的本来面目还是又在做戏?莫非除了高蕴的面子,还因为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心怀愧疚?还不放心叫小四来陪我……袁峥,你是在用行动请我原谅呢,还是怕我出事不好向父皇交待? 大年三十,高凌忍着头痛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安疆王一身便装坐在外屋,独自打棋谱玩,看样子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小四和司擅静立在侧。见到高凌,袁峥出乎意料地竟笑了一下,露出几条抬头纹:“睡醒没有?用完早膳我们去天桥逛逛?”语带温柔,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高凌摇摇头:“我有事要办,不能陪王爷,你请便。” “今天还有什么事?” “王爷,我要不要事无巨细向你报备啊?”高凌冷冷问道。 袁峥有些笑不出来了,厚唇抿了抿:“好好好,我不问了,那我陪你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我只是郡王,用一个亲王作跟班,于理不合。” 看袁峥面上呈现出不悦之色,司擅也是满腹不解,又出什么事了,明明两个人都在为对方做事,都拼尽了全力,怎么就弄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赶紧打圆场:“王爷,您也忙了好几天了,今天是除夕,还是陪陪老夫人吧,殿下有属下陪着,不会有事的。” 高凌却不给他面子:“司侍卫,我今天办的是私事,除了小四谁也不带!” 司擅愣在当场,好一会才说:“殿下,您别误会,属下决不敢干涉您……” 高凌打断他:“不必多说,今天你们谁也不许跟来!” 袁峥把手里的棋子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高凌,你想要出门的话,必须有人陪着,我和司擅,你自己选。今天是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 “袁峥!你对我处处监视,既然这么不放心,何不干脆休了我,岂不省心!”高凌气得口不择言。 袁峥脸也涨红了:“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提出让司擅跟着的,怎么,现在后悔了?碍着你办大事了?” “我不让他跟着你会放我出府吗?我劳心劳力还不都是为了你!”高凌气哼哼地。 “高凌,我不想和你吵,司擅跟着你,不是监视你的,”袁峥揉太阳穴,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你得罪了很多人你明白吗?昨天我去京兆尹府看了马尸,那四根钢针比明刀明枪可怕多了,京兆尹刘大人明明白白告诉我,他不敢一查到底,如果逼急了,他宁可辞官归故里!” 高凌稍稍一呆,旋即冷笑:“你也明白是谁在背后使阴谋,还处处替高蕴说话,对我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秦家暗地做的事,高蕴未必知道。他在西疆的时候,经常说起你的好,他处处为你着想,你不要把他看成卑鄙小人。”袁峥有些不高兴。 高凌鼻子发酸:“秦家做的事,高蕴未必知道;难道吴家奴才做的事,就一定是我主使的吗?”强忍无限委屈,招呼小四:“我们走!”连早膳也不吃,直接就往外走。 袁峥冲发呆的司擅一抬下巴,司擅清醒过来立即跟了出去,却不敢离得太近,隔了十几步路尾随着。   31、第 31 章 ... 高凌带了小四气冲冲出了王府,也没骑马坐轿,步行来到大街上,找了家看着很干净的店铺坐下吃早餐。司擅守在店门口。主仆二人说了几句,就见小四向自己招手,司擅赶紧过去:“殿下有何吩咐?”小四翻了翻白眼:“主子叫你回去,不要跟着我们了。”司擅一脸为难:“殿下,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当我不存在吧。”高凌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小四哼了一声,坐回去喝他的豆腐脑,嘴里嘟哝了一句:“跟屁虫!”两人都不理他了,司擅默默地退回门口,警觉地注意着来往行人。 吃完早饭,高凌带着小四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衙门前,对守门的侍卫吩咐几句便进去了。临进门,小四回头向司擅得意一笑。 远远望去,门匾上“内务府”三个烫金大字,耀武扬威地睥睨众生。司擅出示了自己腰牌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你只是王府侍卫,没有主子带领不得入内!”司擅陪笑:“小弟是跟十殿下来的。”守卫撇撇嘴:“十殿下关照了,他只带了石侍卫,没说带了你这么号人。你不会是想混进去捣乱的吧?” “这位大哥,我真的是安疆王府的人,殿下走得急忘了点事,王爷让我来转告,你就行行方便让我进去吧……”司擅好说歹说,连银子塞过去都没能进府门一步,闹得守卫烦了,威胁到:“你再纠缠不清,我可叫御林军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司擅无奈,只好在门口苦等。好在内务府是专为皇家办理各类宫廷杂事的衙门,大内高手众多,倒不怕高凌在里面遭到暗杀。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高凌二人出来,眼看都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司擅开始焦急不安起来,办什么私事要这么久?忽地想到小四临进门前得意的眼神,蓦地感到不妙,重新去向门房打听:“大哥,请问贵衙可有后门可供进出?我怕和十殿下走岔了。” 守卫不屑地白他一眼:“哪个衙门没有后门啊,你个外地土包子!” “那请问后门通向哪里?” “内务府的后门就开在京城最热闹的棋盘大街上,四通八达最是热闹……”话未说完,就发现眼前的“土包子”不见了,不由得低低咒骂一句,回屋取暖去了。 司擅心急如焚,向王府拔腿急奔,一进府门就被马管家拦住:“司侍卫,王爷有令,让你回来后就去翠竹轩院里跪着,听候发落。” 司擅气喘吁吁,急急问道:“殿下回来没有?” “回来有小半个时辰了,”老马摇摇头,压低声音,“又吵起来了,阿檀,你自己保重。”司擅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抹一把额头的汗去翠竹轩院里跪了。任务没完成,看来二十军棍的惩罚是逃不掉了,好在殿下已经平安回来,若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后果实在难料。 翠竹轩内,袁峥高凌二人已经对峙了好一阵子。一个急怒交加;另一个横眉冷对。 袁峥板着脸怒道:“我早上说得还不够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单独行动?万一再有前天那样的事发生怎么办!” 高凌丝毫不怵,仍不正眼看他:“我不是囚犯!我早就说过,最讨厌你派人盯着我!明天我就满十九岁了!若没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岂能在在宫里活到今天,你既不信任我,又何必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袁峥闭一下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又睁开,诚恳地看他:“高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形势不同了,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我亲手杀了张泯,这是他的遗书,你自己过目。我早就相信你了,真的!你也信我一次好不好?不要再和我针锋相对,从今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高凌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接过遗书看。张泯的遗言原原本本把容妃如何指使他窃取军机、如何允诺出书以及事成之后的赏赐、密谋的时间地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最后写道求十殿下看在他已坦白,且是为高凌母妃办事的份上不要连累自己老娘。 高凌看完遗书沉思一下,半信半疑地问道:“他不是一口咬定是我主使的吗?怎么会临死却改口?” “因为他自知横竖是死,我答应只要他说实话,就不追究他的家人,并给他母亲一笔银子养老。” 高凌想了想说道:“司擅跟了我三天,我一言一行想必你全都知道,而且你亲自来过吏部,我做的人事安排你也都看了,我对王爷你的诚意够不够?” 袁峥点头:“是,我真的没想到你做事如此细致和深谋远虑,实在对我有极大助益,谢谢。”伸手轻轻握住高凌手掌,不料高凌一个退步从他掌握中不着痕迹地挣脱:“王爷,既然你也相信我了,那么从明天起,司侍卫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 袁峥刚刚轻松的心情立时又低落下去:“你说来说去怎么还不明白,除了第一天去户部,后来我真的没让司擅监视你,现在是你不信任我!”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相信你的诚意。之前的一切不愉快我绝不放在心上,你把内务府拔给我的三十个宫女太监都退回去的事我也只当没发生过,而且保证春暖花开之际,我们就可以顺利去西疆,好不好?” “不好!其他事都可依你,只这件事不行!之前我亏待了你,要我怎样赔礼都行,只是不能让你单独外出!”袁峥坚决不妥协。 “我有小四陪着。”高凌急了。 “石小四忠心有余,智谋不足,我不放心。” “袁峥,你心口不一,不必找这种借口!我也信不过你,你给我出去!”高凌有些气急败坏。 “你讲不讲理?还是你有什么计划不可以让我知道?”袁峥疑心又起,高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要瞒着自己? “和你个烂人没道理可讲!滚!” 好心喂了驴肝肺,袁峥气得拂袖而出。一出门就看到跪在院子中央的司擅。司擅刚才又急又怕,奔回来出了一身汗,内衣半湿,现在跪在寒气逼人的青石板地上也有好一会儿了,听着屋里两人的争执隐隐约约传来,心情复杂。寒风阵阵中,小猫脸已经冻得发青,嘴唇发紫,却还保持着直挺挺的身姿一动不动。 看到袁峥出来,司擅大声说道:“属下未能尽到保护殿下之职,按律应责二十军棍,请王爷责罚。”声音虽大,却掩饰不住冷得牙齿打战的咯咯声。袁峥一阵心疼,事出有因,不能怪他,刚想叫他起来,忽然又心念一转,出口的话成了:“好,你既知罪,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来人,家法伺候!”很快过来两个家丁,各举一根长棍,往司擅身边一站,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就要执行家法。司擅一闭眼,老老实实往地上一趴。 安疆王冷冰冰一声:“行刑!”两个家丁刚要举起棍子,就听袁峥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住手!”袁峥不禁有些计划得逞的小得意,只是面上丝毫不敢带出来。 高凌急急从屋里冲出,险些被门槛绊到,小四及时拉了他一把。高凌大声质问:“王爷,司擅犯了什么错要挨打?” 袁峥回过身去:“本王要他贴身保护你的安全,他却连你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严重失职,难道不该接受处罚?”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你……是我故意甩开他的,他并没有错,不该受罚。你不要把气撒在他身上。”安疆王军纪严明,是出了名了赏罚分明。高凌心中打鼓,急得脸都涨红了,却没看到袁峥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做了个手势,两个家丁见了,无声无息退下。 “王爷,司擅他没有失职,我很平安不是吗?”高凌紧盯着袁峥脸色,想找出他心软的蛛丝马迹来。袁峥故意不看他,仍是铁青着脸。 高凌汗都快下来了,十年前见过的棍刑和几天前听过的侍卫挨打的惨叫声交替在脑海中闪现,让他声音发颤:“王爷,别打他,求求你了,看在……看在你们共同出生入死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好不好?” “我所有的袍泽兄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难道所有人犯了错也都可以不受罚?那样军纪何在?号令何从?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安疆王铁面无私,毫不通融。 给胃痛的自己熬粥、为小四求情、果断杀马救人、脱护甲给自己……一幕幕过往,最难熬的日子里仅有的暖意绝大部分都来自这个趴在冰冷的地上等着挨打的青年将军,怎么忍心见死不救!高凌涨红的脸慢慢发白,眼一闭咬牙道:“算你狠。袁峥,你赢了,我答应你让他跟着我,不会再设计甩掉他,你放过他吧。”语声无力。 袁峥暗中长出了一口气,对司擅说:“既然殿下为你求情,看在他的面上,这次就先记着,再有下次,两罪并罚。起来吧,好好侍候殿下。” “谢王爷,谢殿下。”司擅哆嗦着站起身来。 小插花: 后来,袁峥和高凌在草原的蓝天白云下赏花散步的时候,高凌想起这件事,问袁峥:“如果当时我没给司擅求情或者没答应让他贴身跟随,你会不会真打?” 袁峥邪魅一笑,露出满额头褶子:“当然打,言出不行的话以后就没有威信了。” 高凌瞪他一眼:“不信!我看你宁可自己挨打也不舍得打你那些好兄弟,摆明了是钓我上钩的!我怎么就上了这个恶当呢?”一脸的追悔莫及。 袁峥哈哈大笑,一把搂了他入怀,在他臀部轻拍两下,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傻瓜,我现在也打你了,疼不疼?你的精明上哪去了,嗯?” 高凌一扭头在他厚厚的唇上轻咬一口以示惩罚,然后干脆找了个舒服姿势窝进他怀抱,顺便再奉送白眼一枚:“平常心平常心,你个烂人!”   32、第 32 章 ... 作者有话要说:过节福利 ^^ 袁峥走了,司擅跟在高凌和小四后面进了屋子,突来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赶紧捂住嘴站到角落,尽量离开高凌视线。小四看了高凌一眼,见高凌点点头,于是去小火炉上坐着的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司擅感激一笑:“谢谢。”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接过来边捂手边喝,一杯热茶下肚,面上才恢复了点气色。高凌说:“司侍卫,害你受连累了,今天我不打算再出门,你放心去换一身衣裳吧。”浓浓的无奈。 司擅揉揉通红的鼻尖,勉强笑笑:“殿下,属下是王府家将,如今也是您的手下,您不必因为属下和王爷闹不愉快……”脑袋低下去。 高凌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不是讨厌你。先去把脏衣服换了吧。”说完不再看他,取出一张银票塞给小四:“小四,你很久没休过假了,我现在有司侍卫保护,所以给你七天假,先去给你爹上上坟,然后给你娘买点过年吃穿的东西,让她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让她出宫,等初三她生日,我再去宫里看她。你好好玩几天再回来。这钱算是过年红包。”高凌有些无力地坐下,情绪低落。 小四急了:“主子,我不要这银子,你别这样,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内务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你犯不着为这事儿着急难过。”石小四也无精打采,刚才内务府的那帮官儿抬出秦氏的招牌,说是宫中人员的出入都由皇贵妃娘娘作主,他们不敢僭越,更不能作主在宫女永远离宫的凭证上签字,哪怕她是十殿下的奶娘!还说如果殿下实在想念奶娘,何不入宫看望,或者干脆去求皇贵妃娘娘放人出宫呢?那有恃无恐的嘴脸实实气人,却又让高凌和小四无可奈何。 高凌阴着脸:“小四,你不必劝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出府去吧,要是你也不去看奶娘,她会更担心的,记住不该说的别和你娘说,免得她胡思乱想。” “好吧。你自己小心保重。我尽早回来。”小四又对一头雾水的司擅说:“我主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要有什么事儿我回来饶不了你。”司擅点头:“你放心,我对王爷怎么样,对殿下也怎么样。” 小四点头:“谢谢你。以前有对不住之处,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司擅促狭地眨眨眼:“我可没被你困在屋里一天……”见小四瞪着眼一脚扫来,赶紧跳开:“好好好,我不提了,唉哟~~”假意揉屁股。 小四恨恨地收回脚,其实根本没使上力:“我回来再和你算帐!”出门而去。 司擅过来:“殿下,睡一会儿吧,今晚您和王爷要陪老夫人守岁,需养足精神才好。我先下去换衣服,有事您尽管吩咐。” “我出府会叫你,今天你不必再来了。” “这……”司擅不知所措,“那么属下在门外伺候,有事的话您就叫一声。” “出去!” 因为主子少,安疆王府的年夜饭相比其他王公贵族的府第冷清了不少。老夫人发话:“就算在京城,也是在家里,就不要管那些劳什子规矩了,和在西疆时一样,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热闹热闹吧。”于是马管家、悠然、司擅等心腹家人也都落了座,倒也其乐融融,减了高凌不少尴尬。 袁峥在席间几乎可算是殷勤备至,不断给母亲和高凌夹菜。碍着袁母,高凌不好扫他面子,只照单全收,两人都刻意地哄老人家高兴。袁母见孩子们关系比之前改善不少,颇感欣慰。随着外头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以及下人们的欢呼声,袁母却神情失落起来:“看你们俩和和乐乐地,我打心眼里高兴,可惜三三不在,也不知道西疆怎么样了。上回信里说今年连日大雪,希望不要成灾才好。唉,连年征战,又得不到多少朝廷的粮草供给,百姓的日子太苦了啊……” “娘!”袁峥赶紧夹了一筷子菜过去,“这个羊肉嫩,您多吃点,暖身的。三三在西疆有岳崧和沈捷廷照顾,不会有事,您尽可放心。碰到事儿正好锻炼他的处事能力,老躲在我背后也不是事儿。估计是天寒地冻地,路上不好走,所以信来晚了,您千万别着急……”眼角余光扫到高凌不自在地别开了头,赶紧也夹了一块羊肉过去:“高凌,处理民政方面你是好手,等回了西疆,你得好好帮我,这些年光顾打仗了,民生之事我实在不在行,要不是父亲的几个老部下帮着打理,准得后方大乱。” 高凌点头:“我会尽力的,王爷放心。”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西疆信使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人都激动不已。袁峥不敢和母亲抢信,老夫人拿了三三的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不给伸长了脖子的儿子,却递给了高凌:“小凌啊,娘老眼昏花了,都看不清写了些什么,你给我念念吧。” 高凌并不推让,接过就念,袁峥也不阻止,这封本来就是家信,从信封的形制和暗记上就能看出来。 袁岳在信中表达了对母亲和兄长的挂念之情,以及未能亲身经历哥哥大婚的遗憾,并说非常高兴能和高凌成为一家人,祝他们白头偕老,并希望能早日团圆,和高凌重叙旧谊。念着念着忽然没了声音,脸却憋红了。袁峥疑惑地拿过信来看,原来是袁岳在信里告诉高凌哥哥的一些糗事:比如微服私访时,路过一个立了大功的将军家所在的乡村,进去看望他的父母,却被一群土狗和大白鹅追着咬,不好杀百姓养的家畜,战场上万人敌的安疆王只能爬到树上大声呼救;比如征兵之际,兄弟俩玩心大起,换了小兵的衣服混到新兵营里,结果听到老兵们给新兵吹嘘:咱王爷英勇无敌,那长相特别地威武,身高九尺,眼若铜铃,光脖子就有半尺长……看高凌偷偷瞄自己下巴以下肩膀以上部分,袁峥哭笑不得:“这个小混蛋,真会埋汰我,等回去再收拾他!” 袁母在一旁接茬:“他还没把你赌输了男扮女妆的事捅出来呢,够厚道了。”此言一出,连悠然都掩嘴而笑,司擅更是趴到桌上,笑得浑身发抖。高凌莫名其妙,但想像皮粗肉厚的袁峥穿上女装的样子,却也忍不住噗哧笑了。 袁峥半真半假威胁到:“司小猫,你再笑,再笑我让你绕王府跑一百圈去你信不信!”司擅抬起涨得通红的脸:“属下不……不敢……了,哈哈……”重又笑倒。袁母给他壮胆:“猫儿别怕,今天有我在呢,笑个痛快,没关系。” 袁峥看向母亲,一脸的哀怨,再看看高凌好奇的眼神,忽然凑到他耳边:“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高凌吓了一跳,黑白分明的大眼望向他,袁峥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心:“以后单独告诉你,省得再让他们笑一次。” 信的最后,袁岳关照高凌:哥哥虽然看上去强大,什么也打不倒的样子,却是个特别爱死扛的人,尤其是他不想让你担心的,休想从他嘴里掏出真相。比如他左脚受过很重的伤,一着凉就会复发,痛起来甚至都站不直……高凌忽然明白那天晚上袁峥送热汤来,鞋袜湿透了,司擅一定要和他换靴子的原因了,已冷的心似乎又感到了一些暖意,重新又活泛起来。 33、第 33 章 ... 年夜饭总算吃得温馨愉快。撤了碗筷,下人送上刚才信使带来的一些瓜果,袁母一个劲地招呼高凌吃:“这密瓜,香梨,杏仁,葡萄干,都是西疆特产,以前一直打仗,收成也不好,只能上贡一点点,你一定吃不够,现在好了,等回了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高凌亲手剥了一些杏仁给袁母:“娘,我也盼着这一天呢,您放心,不会很久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见到三三了。”袁母欣慰地点头:“但愿如此。” 夜渐深,高凌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支,袁峥对母亲说:“娘,您也累了,早点休息,估计明日来给您拜年的人不会少,应付起来费精神,我们也回去休息了,高凌这几天太累……” 高凌也实在支撑不住,只得向老夫人告罪。袁母挥手:“没关系,你们去吧,身子要紧。” 高凌阻止袁峥要一同回去:“王爷,您还是陪娘吧,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给娘拜年。” 回到翠竹轩,高凌不急着休息,却打开大婚时带来的一只箱子,翻出一个厚实的大枕头来,拎一下,稍微有点悉悉索索的声音,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清香。 高凌对跟着回来的司擅说:“司侍卫,麻烦你把这个枕头给老夫人送去,就说这原来是我准备给奶娘的东西,虽不值钱,但里头填塞的是决明子和洗净晒干的野菊花,却是我亲手种出来的。这两样东西常枕着睡有清凉明目的功效。” 大年初一(元旦),百官入朝向皇帝致贺。这回安疆王也不得不去上朝了。繁琐的礼仪过后,百官散尽,皇帝留下所有皇亲国戚入宫举行家宴。 袁峥在侧,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笑容却自有令人不敢太过放肆的威严,倒也没人敢来调笑讽刺高凌,再加上太子高蕴对两人亲热有加,再不长眼的家伙也不会冒着得罪储君的危险来自讨无趣。酒过三巡,皇帝似乎有心事,携着妃子们离去,留下皇子皇孙以及一干皇亲国戚继续热闹。皇帝一走,气氛现时轻松起来。 安疆王作为新加入皇家的人物,立时便成了众人敬酒的主要对象,不论是讨好也罢,还是妒嫉羡慕也罢,都来敬酒。尤其是三驸马之流,存心要想要灌醉袁峥,令他出出丑才解心头恶气。饶是高蕴帮着极力推挡,却架不住人多,袁峥还是被灌了不少。高凌尽力躲在是非圈外,加上他被高蕴和袁峥极力护着,倒没有喝过量。 高蕴凑到高凌耳边悄悄说:“小凌,袁峥酒量不好,去年我和他喝,两壶下肚就不省人事了,今儿已经喝了不少了,等下回去多给他灌点醒酒汤。对了,他怕苦,弄点甜的给他下药。” 高凌浅浅一笑:“我知道了,谢谢七哥。”看看袁峥红得发紫的脸色正在向苍白过渡,嘴里却还在和前来劝酒的皇亲国戚们打哈哈,高凌向高蕴告假:“七哥,今儿这酒还不知道要喝到几时呢,不如我现在就去御医院要几颗醒酒丸来,王爷这儿就麻烦七哥照料一会。” 高蕴皱眉:“叫个太监去不就成了,”忽而又恍然大悟,坏坏地一笑:“我明白了,让奴才们去你不放心,怕他们笨手笨脚弄错是吧?去吧去吧,这儿有我呢,呵呵……” 高凌脸红,向高蕴一抱拳,离席而去。 御医院却不是高凌想象中那么清静,有不少宫女太监正在来来去去忙碌,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草药味,另有三四个资深御医正在讨论争执着什么,其中包括高凌的姨父、陈铿的父亲——医正大人。一众人等见高凌进来,赶紧见礼:“参见十殿下,祝十殿下新年吉祥。”客套了一番,挥退众人,高凌跟姨父要了解酒丸后问道:“姨父,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听到十二殿下、王贵嫔什么的,难道小弟弟生病了?” 陈御医看看四下无人,凑到高凌耳边悄声说:“是这样的,小殿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上吐下泻地,哭得都没力气吃奶了,还没查出病因,唉,偏偏在这大年节上的,出生才几天的小孩子啊,再这样下去,究竟能不能保住性命也很难说啊!”陈御医愁眉紧锁,一旦皇子夭折,御医们不死也得褪层皮! 怪不得父皇心事重重的样子,高凌乍听闻这个惊人的消息,却好似并不太吃惊,想了想问道:“姨父,十二弟有没有中毒的症状?或许可以调查一下他的奶娘到底吃过些什么,以及吃的东西是从哪来的,还有,王贵嫔曾经得罪过哪些人之类。” 陈御医一惊:“小凌,你怎么这么想?”警觉地又看了看四周,“从小殿下吐出的秽物里看,的确有中毒的迹象,可是他的奶娘是皇贵妃亲选的,吃的东西却是王贵嫔的人送去的,没有证据谁敢报与皇上?” 高凌咬咬牙:“姨父,多年前八哥和九哥夭折的时候你也已经是御医了,你还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形么?” 陈御医摇头:“当初我不是皇子们的主治大夫,只负责几位贵人娘娘的病,没有参与其中,所以逃过一劫,才有今天医正的地位,也算是渔翁得利了。” 高凌眼中闪过一丝狠历:“姨父,医药这方面我不懂,我现在身在王府,有些事办起来也不是很方便,你和陈铿帮我个忙,除了十二弟的病例,把八哥和九哥当初的病症资料找齐给我,特别注意一下有没有共同之处,一定要详尽,如果有中毒和非正常死因的蛛丝马迹,万万不可遗漏,这件事越快越好,记得要小心,绝不能让秦家的人查觉。” 陈医正点头:“我明白,可是秦家在京城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高凌叹口气:“我知道不容易,可是不做成这件事就离开京城的话,实在是放心不下啊,而且这一走也许就是永不回来了,就算不能根除姓高的,也要扳倒皇贵妃,我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时间详谈,两人又匆匆说了几句细节方面,高凌觉得该走了,离席太久会引人怀疑,便向姨父告辞,谁知一开门,便被眼前面色铁青的人惊得呆若木鸡! 一向口齿伶俐的十殿下变得结结巴巴:“王……王爷,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十殿下离席久久不归,本王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安疆王语气冰冷,拖了高凌就走:“我和太子告假了,我们回府,走!” 之前早已被支开的宫人太监们远远看着十皇子被拽着一路疾行。 “王爷,你慢点……放开我……袁峥你放手……你喝醉了……”袁峥充耳不闻,直到把他塞进轿子,抬回安疆王府。 一进翠竹轩,司擅看看情形不对,赶紧把其他下人赶走。 袁峥劈头就问:“你准备把秦家弄成什么样?” “王爷,”高凌揉着发红的手腕,“你先把解酒丸吃了,我们坐下慢慢说。” “不用吃药,我没醉,你回答我,到底想把秦家怎么样?”袁峥喷着酒气,语气不善。 高凌脸色也难看起来:“不怎么样,让他们尝尝因果报应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得担起后果!” “高蕴待你不错,你要扳倒皇贵妃,有没有想过他是高蕴的亲娘!” “八哥九哥十二弟还是我亲兄弟呢!” “高蕴就不是你亲哥哥了?亏他这么护你!” “王爷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跟你回西疆,如今十二弟就算大难不死,王贵嫔也远不是皇贵妃的对手,父皇就高蕴一个皇子了,不会动摇到他太子的地位,说不定没了秦家外戚的掣肘,七哥更能展一番才华,你们生死与共过,交情匪浅,到时候你我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袁峥疑惑:“高凌,你真的心甘情愿和我一起走?” “王爷,你哪里觉得我不甘心了?我连封地都卖了! 成亲前就自断退路,你居然还不相信我!”高凌觉得连生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请你不要把事做绝,留高蕴的娘一条生路。” “她给我留生路了吗?给你留生路了吗?袁峥,你英名远播却原来是个是非不明亲仇不分的人,你非要到死无葬身之地才醒悟吗?”高凌长叹一口气,“其实你还是怕我争储之心不死!危及太子的储位!” 袁峥苦恼之极,发泄般地狠狠扯开领口:“离我们走的日子不会很远了,都到这份上了,你就不能再忍忍?或者有火冲我发也行,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天或者后天就能走,这烂摊子怎么来得及收拾?把陈氏父子卷进来,才真的会害了他们的!” “晚了,他们为我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是为了能安安心心地离京才要把最大的威胁去掉,你不帮我就算了,别拖我后腿好不好?你为高蕴和他母妃着想,就不能为我母妃和吴家的亲戚着想?”我们一走了之,大不了永不回京,可是他们呢?你有没有想过?”高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皇贵妃所做的事也是为了给高蕴登基扫平道路,一旦没了你这个最大的障碍,她也会收手,至少会转移目标,何况还有高蕴在,不至于赶尽杀绝。” “最毒妇人心,如果有万一呢?袁峥,你是太天真还是真的对七哥信任到这种程度了?我跟了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有利用你兵力逼宫夺嫡的可能,就能让父皇和高蕴他们睡不安稳……” “我知道,所以皇上千方百计要把我们母子逛来京城,可惜他失算了,我把三三和几员能撑全局的大将留在西疆没带来,他不能斩草除根,更怕逼得我起反心,所以甚至不惜把你下嫁给我,以此制约我的自由,顺便削夺我的兵权,有你在身边,我也不能偷溜回西疆,更不可能谋反不让你知道,因为知子莫若父,你再心狠手辣也不是弑君夺位的人。” “是,我的确是父皇的棋子,可是我不愿意按他的意愿走,我是将计就计寻我的自由。我喜欢你,袁峥,所以我宁愿为了你忤逆父皇,你也为我考虑考虑好不好?”高凌话中难掩焦虑。 “我就是为你考虑的,高凌,你已经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我们离开京城就是釜底抽薪,现在没必要和他们针锋相对,一旦自由,我一切依你,你明不明白?”袁峥暗叹,又不能明确告诉他究竟哪天能走,因为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我不明白!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在你心里的份量可有七哥的十分之一?”   34、第 34 章 ... “高蕴不会为了坐上那个位置罔顾亲情,而且,你和高蕴没有可比性!你不要把他想象成敌人好不好!” “高蕴有情有义,难道我是无情无义之人?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我造成的吗?你个瞎了眼的烂人好没良心!”高凌心酸难耐,“我既然远不如高蕴,你为何要答应与我成亲?你若坚持,父皇也不至于强逼你……”眼泪终忍不住滑落,却别过头快速擦去,仅存的一丝骄傲不允许他再在他面前流泪。 “我不是这个意思……”袁峥急了,想上前搂搂他安慰一下,“你不要曲解,我当高蕴是好兄弟,和岳崧司擅他们一样。” 高凌快速后退一步,不让他碰:“那你当我什么人?背负着你的救命之恩,就该处处受气;出嫁从夫,所以只能为你活着是不是?” “你为什么非要强词夺理?我看你是蛮横过头了,真正不讲道理的人是你才对!”袁峥一下子搂空,碍于司擅在一旁,尴尬得有点下不来台。司擅赶紧低头,装着没看见。 “是,我不讲道理,今天我就不讲道理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打我啊!休了我啊!你敢不敢,啊!”高凌气苦,举起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就朝袁峥丢去! 袁峥挥手挡开,脖子上青筋暴出:“我现在不和你罗嗦。司擅,看着殿下,别让他出去闯祸!尤其不能让他和陈家的人接触!” 雪白的瓷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圆圆的醒酒丸洒了一地,很快滚得没了踪影。司擅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殿下,我看你是误会了,王爷他不是怕事,而是不想让你身陷险境。太子新封,秦家风头正盛,你和王爷都在低谷,还是不要搠其锋芒的好。” 高凌猛地回头:“司擅,你和高蕴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再为姓秦的说话,休怪我不讲情面!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出去!” 司擅心里叹气,不好再说什么,摸摸鼻子退出房门,只听屋里唏哩哗啦一阵乱响,知道是满腹怨气的十皇子把桌上物品扫落到地上。随即,安疆王怒气冲冲出来,很快消失在翠竹轩垂拱门外。 屋里没了动静,司擅想了想,召来另一个侍卫守在门外,自己则去了书房。 袁峥果然在书房,酒意虽已退得差不多了,脸色却还很难看。看到司擅进来,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别来劝我,他实在太不像话了!” 司擅勉强笑笑:“王爷,我不是来劝你的,旁观者清,我只是觉得殿下他一直是很理智的人,他现在失常,除了向你撒娇,还有点吃醋的味道在内,他在吃您和太子爷的醋。” “他哪里像撒娇了?明明是胡乱发脾气!”袁峥不接受这个说法,“吃醋?我和高蕴?有什么醋好吃的?” “属下斗胆说一句,您有点亲疏不分。殿下毕竟岁数还小,又受了不少委屈,你们已经是最亲近的人了,您多让着他点,哄哄他,我看就没那么多不愉快了。” 袁峥仔细想了想:“我喜欢高凌是真的,至于他对我是什么看法,我真的吃不准。可是我和高蕴,你也是知道的,一直是兄弟,哪里有对高凌这般屈意讨好,再说高凌也亲口承认起初并不愿意下嫁,难说他没有利用我的心思,何来吃醋一说!” “可是他刚才亲口说了喜欢你……” “吵架说的话你信不信?” “我……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司擅不擅口舌,不知道如何说服袁峥,只是直觉地认为吵架不会说到喜欢不喜欢。 袁峥拍拍他肩膀:“小猫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事情过去就算了,以后会多让着他的,这事你就别管了,记着别让他和陈家的人单独见面就行了。” “是。”司擅有点不甘心,还想再劝解几句,却被袁峥按到了椅子上:“昨天你受委屈了,我没想打你,只是想看看高凌他会不会为了你让步。” “我和殿下相识还不到半月,他为我求情甚至不惜失了自由,所以他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王爷你别把人想太坏了。”司擅抓到了关键,急急分辩。 “无情无义的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根本没往那上面想,是高凌他自己多心。” “可是……”司擅着急,暗恨自己没有三寸不烂之舌。 “好了,你下去吧,让我静静。” 司擅无奈地走了。 新年的第一天晚上,袁峥和高凌又是各据一院,长夜苦寒,各自孤枕难眠。 大年初二,高凌一早去给老夫人请安。袁母拉着他手甚是亲热:“小凌啊,你送来的枕头真不错,软硬适中,枕着太舒服了,还清香好闻,娘以后就用它了。” 高凌真心一笑:“娘喜欢就好,我就怕它太寒酸让您笑话。” “笑话什么,这种东西实用才好,娘可不稀罕贵的,你送个金的银的我还不要呢,何况是你亲手种出来的,真是有心的孩子,孝顺可嘉。”不等高凌回话,转个话题又说,“小凌啊,昨天你们去宫里,听司擅说袁峥还喝醉了,回来就睡了,是不是还没睡醒啊?娘都没来得及给你新年礼,想要什么,只要府里头有,你尽管开口!” “娘,我什么都不缺,只要您平安康健,就是王爷和我的福份。” “唉哟,小嘴真甜,和三三一样会哄我开心。”袁母乐得嘴都合不拢:“不过,这新年礼可是一定要给的,来年才会顺利安康。” 悠然在一旁拎着小鱼喂红桃猫。那猫懒洋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闻言却“喵”地叫了一声。袁母大乐:“你看,连红桃都同意,不许推辞,否则娘可要不高兴了。” “那……娘,我喜欢吃零嘴儿,您给我点杏仁葡萄干吃吧。” “你喜欢吃怎么不早说,都一家人了还客气。悠然,去把剩下的零嘴儿多装些,等下给送翠竹轩送去。”又回过头来对高凌说:“小吃食可不能算啊,要不你自己去府库里挑一些喜欢的东西?” 高凌摇头:“娘,真的不要了,我也不喜欢那些……” 悠然拎了一大袋干果出来,闻言笑到:“老夫人,府库里全是搬起来费劲的玩意,贵重是贵重,可惜中看不中用,殿下恐怕也不会稀罕那些。司侍卫不是说了么,枕头原是殿下准备送给奶娘的东西,您啊,不如选几样奶娘用得上的让殿下带进宫去,让他尽尽孝心,也更实惠不是?” 袁母恍然大悟:“还是悠然想得周到,我怎么就忘了这茬呢?”老王妃知道,宫里的孩子都是嬷嬷奶娘带大的,和奶娘的感情恐怕比起生母来更要亲近得多。想了想说道:“小凌啊,你奶娘高矮胖瘦如何?” “和娘您差不多。” “那这样吧,年前我做了好几套新衣服,都还没穿过,挑几件颜色好看的,再配上头面首饰,就当我送给你奶娘的。” 悠然很快挑了藕荷色和香色两件衣裳,以及一件摸着极软和的皮马甲,配上首饰,装盒递给高凌:“殿下,这是老夫人送给您奶娘的,可不是给您的,不能推辞哦。” 高凌接过:“谢谢娘。奶娘一定特别高兴。我明日就送进宫去。” 红桃溜着墙根蹭过来,看样子是想要跳上高凌手捧的盒子,袁母急叫:“快把猫抱走,它这个月都挠坏我好几件衣裳了!” 高凌呵呵一笑,把盒子递给下人,弯腰抱起猫儿,轻轻抚它雪白的毛:“红桃你真顽皮,以后再乱抓乱挠就让悠然剪你脚指甲。”那猫眯逢着眼睛喵呜一声,伸出粉红小舌头在嘴角迅速一舔,然后往高凌怀里一缩,蜷成个球状呼呼大睡,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老夫人摇头:“唉,宠坏了。”众人大笑。 正其乐融融之际,有下人匆匆来报:“殿下,宫里来了旨意,请您和王爷一起去接旨。” 高凌急急换了正式服饰去正厅,袁峥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在香案前跪了,前来传旨的太监扯着公鸭嗓阴阳怪气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南越公主君蝶舞,品貌端庄,温婉贤淑,博学宽厚,今允配太子高蕴为正妃,择日行纳采之礼……举国大赦……” 袁峥起先还有点忐忑,不知这节骨眼上皇帝又出什么妖蛾子,原来竟是给太子赐婚的诏书。昨日在宫宴中对君公主也曾有惊鸿一瞥,那女孩气质出众,的确是配得上高蕴的,于是打心眼里高兴,拿银子打发了传旨太监。看着老太监晃着屁股扭扭捏捏走远,高凌强装出来的笑容很快便被阴沉代替。 袁峥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了,不为太子高兴?” 高凌摇头:“不是,七哥终于心想事成,能抱得如花美眷,我也替他高兴。可是十二弟,也许不好了。” 35、第 35 章 ... “这和十二殿下有什么关系?” “父皇已多年未得皇子了,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宝贝得很,可是十二弟出生至今日已有四五天,又是在大年节里,却还没举行“洗三”的仪式,如果不是病情危重,绝对不可能。太子如今只是订婚而不是娶妃,却要大赦天下,难说其中没有为小弟弟祈福的意思。” 袁峥眉也皱起来了,高凌说的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历来喜得皇子,按例都是出生三天要用金盆洗澡,是谓“洗三”;然后满月剪胎发,百日命名。这是历来的规矩,一般不会改变。 在厅里踱了几步,袁峥正色道:“高凌,皇上不想让我们知道十二殿下的病,既然旨意上只说了赐太子婚,那么我们就当做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事,不要参与其中,只管去给太子道贺就是。” 高凌犹豫着不说话,袁峥有些着急:“高凌?陪我去库房挑礼物,我们下午就去太子府好不好?” 高凌再次摇头:“今天不行,事起仓促,父皇和七哥一定在宫里和南越国的使臣商讨具体事宜,去也会白跑,就算七哥回府了,那么多拍马溜须的官儿,加上秦家外戚都会抢在今天去道贺,王爷你愿意也混迹其中吗?” “有道理,那我们明天去,不能再晚了。” “明天……”高凌一脸为难,“后天行吗?七哥不会挑理的……” “为什么?去晚了皇帝又要扣我们一顶目无君上的大帽子,我现在不想节外生枝。” “明天我要进宫。” “进宫干什么?不行!我不准你进宫!” “明天是我奶娘生日,我要进宫给她贺寿。” “是吗?你真的是要去看望奶娘而不是去找你姨父和表兄?”袁峥皱眉。 高凌猛抬头:“王爷,明日真的是我奶娘生日,从小她就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她生日我去看望也是应该的。” “我没说不应该。不如这样吧,你去挑几样贵重的礼物,当做我们俩个的心意,等小四回来了,让他给他娘送去,你呢过阵子再入宫看她。总之明天一定要去太子府。” “奶娘不会喜欢礼物,她更想见我。何况她一个宫女嬷嬷,有贵重的东西在身边容易招来祸事。太子订婚要热闹好几天,可生日只有一天,奶娘她一定会盼我一整天的。王爷,你就让我去好不好?” “太子和宫女孰重敦轻,这个不需要我说吧。”袁峥不悦。 “对我来说奶娘更重要。我一出生就是她抚养的,比生我的父皇母妃亲近多了。” 袁峥是外臣,没有特旨不能进宫,司擅更进不去皇宫大内。袁峥不由多心:“高凌,你是不是还在为十二殿下不平,还想借入宫的机会继续调查你另两个夭折的兄弟死因真相啊?”袁峥的话里带了警告意味。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奶娘了。王爷,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脾气,你原谅我好不好?”高凌心中焦急,不惜违心承诺,“我答应你不再去和秦家作对,不再理会陈年旧事,也不再和姨父表哥他们私下接触……” 袁峥沉吟不语,心中犹豫不决。 “王爷,我出生以来一直是在奶娘身边长大的,换了是你,如果老王妃在西疆没来,你想不想她?”高凌再顾不得骄傲和尊严,放软了声音哀求道:“袁峥……我想把奶娘接出宫来,可是皇贵妃管着内务府,她不签字不答应,奶娘的离宫手续就不能生效,只能在宫里苦度余生,明天应该是我能陪她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跟你去了西疆以后,也许再也见不上面了……求求你看在我为了我们大家能顺利离京劳心劳力的份上,答应我好不好?袁峥……我保证绝对不去御医院……袁峥……袁峥……”高凌一把抓了袁峥的手,轻轻摇晃,满目恳求,语气软软,却紧张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高凌的手冰凉,掌心还渗着冷汗,死死攥住袁峥手指,骨节都已发白。眼前无助的清俊少年与十年前可爱幼童的印象重合,软软的哀求令袁峥不由心头发颤,心软如酥。成亲半个月来,这是高凌第一次主动碰触自己。袁峥分辨不出那滋味到底是酸是甜是苦是涩。反手握紧高凌双掌,为他捂暖:“好,我答应你进宫,不过只能半天,未时之前一定要回来(下午两点之前),我们下午再去太子府。”这是极大的让步,以及,信任。 高凌任由他握着手,鼻尖还微微泛着红,闻言缓缓露出笑容,露出洁白的兔牙:“谢谢你,袁峥。”虽然时间紧迫,但有半天时间总比去不成要好得多,暗暗地舒一口气,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得寸进尺。 陌上草青青,晴风初破冻也抵不过这浅浅一笑给袁峥心头带来的震憾和暖意,他觉得似乎只有春水映梨花才能用来媲美高凌从眼底散发的轻松愉悦之意。 高凌,今生有你,我愿足矣!只要你,莫负我心。 “那我们先去库房挑贺礼吧。” “好。” 袁峥走在前面,没有看到的是身后高凌眸中迅速冷下去的温度,取而代之的是松了一口气的轻松,以及,对前面之人的意冷心灰和怨恨失望。 两人商量要送给高蕴什么礼物才好,最后高凌看中了一套产于波斯国的葡萄美酒,装在描龙画凤的水晶琉璃瓶里,九个瓶子九种色彩,在阳光的映射下流光溢彩,眩人眼目。既新奇又贵重,寓意好,图案数字又吉利。加上高蕴喜欢喝酒,送这个一定合他心意。 袁峥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块由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佩饰,亲手系在高凌腰间,看着人与美玉相得益彰,微笑道:“西疆盛产玉器,这是上佳之品,温润无暇,你戴正好。”又从架上拿了一盒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足有上百颗,“珍珠有安神养颜的功效,明天你带给奶娘作寿礼,算是你我共同的心意。” 高凌一笑,如春风拂过:“谢谢王爷。”伸手接过。 袁峥顺势拉他入怀,深深嗅着他身上清新味道,心驰神往,不由低了头吻他。高凌这次没有再躲,却神色紧张,眼睛睁得大大地。袁峥厚实的唇从他耳边掠到他颊边,再移到他嘴角,停顿,略显急促的呼吸喷在他脸上。高凌站着没动,不逢迎却也不推拒。厚唇又辗上血色略浅的薄唇,轻轻吮 吸,高凌不由自主地紧紧揪住袁峥腰间的衣物,吮 吸慢慢加重,高凌身体僵直,绷得如满弦的弓般一动不动,更没有回应这个亲吻。袁峥欲探入他口中,舌却撬不开他紧闭的牙关,只得浅尝即止。 略略分开一点距离,看着高凌血色丰润不少的薄唇,袁峥眼神满含宠溺:“别紧张,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 “嗯。”高凌低了头,脸红得似有血滴落。声如蚊蚋,眼神根本不敢看抱着自己的人。袁峥紧紧又搂了他一把,放开。 在翠竹轩用过晚膳,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着,下了几盘棋,各有输赢。看看天色不早,高凌却无留人之意,更无亲昵之态,袁峥不想冒失,试探地起身:“高凌,早点休息吧。我……我……去书房了。”放慢了脚步向门口挪去。 “王爷……” 袁峥心头一喜,赶紧回头,脸上不自觉地露了笑容。谁知高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笑容凝固,却又不得不再坐回去。 “……外头冷,喝壶茶暖暖身子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新出生的小皇子排行应该是十二,以前修文的时候十一,十二常常写混,现在统一为十一皇子。   36、第 36 章 ...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回复的时候,俺不小心把枫叶姑娘的回帖删除了,对不起了,在此鞠躬。 还请各位多多鞭策~~~ 高凌起了个大早,带上要给奶娘的礼物准备入宫。到得府门外,见有马车停着,而不是自己吩咐的马。袁峥正等候在他自己的坐骑边上,见高凌出来,微笑着说道:“风太大,还是坐车吧,我送你到宫门口。” “谢谢王爷。” 高凌礼貌周到,袁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不不知说什么好,只亲手掀了车门帘让他入内。马车辚辚而行,袁峥骑着马走在车窗旁,车帘拉着,看不见里面情形。及至宫门口,高凌下车,袁峥给他把披风紧了紧,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先回去了,午时三刻在这里等你,记着你给我的保证,千万别迟了。” 高凌看他一眼,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目送清俊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袁峥才上马回府。 一入宫门深入似海。奶娘住的地方在皇宫西面,御医院却在皇宫最东面。宫里又不能骑马坐轿,只能靠两条腿,而且再急的事也不准跑,只能走。这一来一回就得半天!高凌略犹豫了一下,向东疾行。 御医院还是忙乱不堪,高凌找到愁眉未展的姨父,一眼就知道自己昨日所猜不中亦不远。人多眼杂,高凌推说自己胃病又犯了,姨父上回开的药效果不错,于是再来要几贴。陈医正装模作样地一皱眉:“十殿下,病情不同用药也不同,不能随便吃。到里屋来,臣给您把把脉再开方子。” 进了内室,高凌急急说道:“姨父,我今天时间紧,你长话短说,事情办得如何?” 陈医正叹气:“小凌,事情不好办啊,虽然十一殿下刚刚脱离危险,但是我用查看先例的借口去医库查看以前的诊断记录,却发现少了很多东西,留下的也是残缺不全。管事太监说几年前库房曾经走水,烧毁了一批先前的诊疗记录,你要找的八殿下、九殿下的病症资料也在其中!” 高凌咬牙:“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毒妇!”关照陈医正:“以前的事就算了,或许已经打草惊蛇,姨父,你和表哥一定要小心为上,就算做不成事也千万别让人拿住把柄。我先走了,有什么发现的话让表哥去户部或吏部找我。” 匆匆赶到皇子所,奶娘一脸焦急地倚在门口,还在等他。看他拎着礼盒走得气喘吁吁,心疼地一把搂住:“小凌啊,你可来了,奶娘盼了半天,还以为你不来了……”一边把他往屋里让。 高凌进屋,先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才拉了奶娘手坐下:“奶娘,您生日小凌怎么可能不来,只是有事耽搁了一会,所以来晚了,累您久等。” “我反正没什么事,等就等了,你不要为了我耽误正事。你是不是很累啊,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又瘦了!看你累地,也不知道叫个太监给你拎东西!”奶娘心疼之极。 “年底都忙啊,这不过年就能休息了,很快会胖回来的。而且您也知道我从小就讨厌太监。 ”高凌安慰奶娘,刻意地岔开话题,“看您气色倒还好,我也放心了。这是老王妃送您的衣服和首饰,我看很适合您,还有这盒珍珠,是王爷送您的贺礼,串成珠串也好,磨成粉服用也行,您自己看着办。” “这如何使得,我一个宫女哪里消受得起?”奶娘诚惶诚恐,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珍宝无数,好坏一眼就能看出。仅这盒珍珠,大小一致,光洁圆润,价值已经不止千金了。不敢收受。 高凌笑着把东西塞到她怀里:“你是我的奶娘,从小带大我的,怎么就消受不起了?如果不是怕太招摇给您惹祸,王爷还打算送贵重之物呢。” “小凌啊,奶娘不要贵重礼物,只要你们平安快乐就满足了。王爷和老王妃看来待你还好,我也放心了。”奶娘忍不住抹泪。 高凌抱住她:“奶娘,今天您生日,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我真的过得很好,王爷不仅派了他的大将来保护我,还在半夜亲自跑了五条街给我送热汤来,鞋袜都湿了。您看,这块玉佩是他送给我的,比父皇佩的那块不差吧。” 奶娘放心不少,可还是不断打量高凌:“可你还是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好……” 高凌撒娇:“因为我饿了。奶娘,今天我陪你用午膳,下午还要去太子府给七哥贺喜,吃完我就得走了,午时三刻王爷会在宫门等我。” “哦……好,我马上去做。”奶娘其实早已准备好了,很快端上饭菜,母子俩对坐而食,不断嘱咐对方多吃。吃到一半,高凌问道:“小四祭祖还没回来么?” “昨日下午就回来了,陪我一晚上,今天早上你老也不来,他以为你路上耽搁了,放心不下就回王府去,到现在也没回来,唉……这性子毛毛燥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 “他回王府了?”高凌一惊,心中有不妙的感觉升起,却不好多说,只加紧了吃的速度。吃完又陪奶娘说了一会儿话,高凌起身:“奶娘,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过阵子我再来看你,有什么事告诉陈铿也是一样。” 奶娘拉住他:“才来多久就走啊?”一脸不舍。 “王爷会在宫门口等我一起去七哥府上,让他久等不好。” 奶娘不悦:“王爷对你这么好,稍稍多等一会也不要紧吧,再说王爷和老王妃都送了重礼给我,我一个宫人无以为报,蒸一些新鲜糕点你带回去,就当是我一份心意,很快就能出笼了,再等等,啊。” 眼看午时三刻快到了,走到宫门口还有一大段路,高凌心急如焚,又不忍拂了奶娘一片心意,只能再次坐下,心头不安之感越来越重,强忍着不敢流露,却不知此刻安疆王府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石小四匆匆赶回翠竹轩,司擅正脱了外衣在院中练刀。小四在屋里转了一圈不见人,出门来劈头就问:“姓司的,我主子呢?” 司擅也是一愣,停了练功答道:“殿下去宫里看你娘了啊?你休假不去你娘跟前尽孝,回来干嘛?就这么不放心……”还想接着调侃几句,小四狐疑不信地问他:“别骗我了,我刚从宫里出来,没见着主子,再说你这个贴身侍卫还在这里,我主子一个人出门的吗?” 这下司擅也吃惊了:“殿下大清早就由王爷亲自陪着去宫里的,他没去奶娘那儿……”小四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闯祸了,说不定破坏了高凌的计划,想要后悔却也已来不及,因为身后不远处,一脸不善的安疆王正站着。袁峥也是一身劲装,看样子是在指点司擅的功夫,被树影遮住了,怪不得小四刚才没看到他。 袁峥沉着脸问他:“你什么时候出的宫?” “我……我一大早就出来了。”石小四梗着脖子,声音却发虚。 “那刚才谁说的刚从你娘那儿出来?” “我……我……”石小四无言以对,袁峥面色铁青。司擅一言不发,悄悄把刀剑收好。 袁峥正怒着,马管家进来了:“王爷,宫里来公公了,有旨意。” 袁峥正准备整衣冠,老马又说了一句,在场的人全愣了:“旨意是给司侍卫的。” 司擅手忙脚乱拾掇了一通,心中七上八下地跪下听旨。又是那个蠢如肥猪的尚尘公公,一脸阴笑着宣读:“西疆副将司擅,武艺高强,英勇善战,护主忠心,着即破格擢为正三品忠勇将军,食双俸,脱安疆府籍,半月内至兵部报到。钦此!” 司擅惊呆,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脱安疆府藉?兵部? 老太监干咳一声:“司将军?还不领旨谢恩?” 司擅如木偶人般磕头,神态僵硬,根本不敢去看袁峥此时的面色。 老太监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上这辈子也不可能有的胡须:“司将军,高升啊,恭喜恭喜,皇上对你可是青眼有加破格提拔啊!你可得好好谢谢十殿下,要不是十殿下在皇上面前为你大加美言,说你忠心救主,皇上也不可能知道你一个小小家将,是不是啊?……” 没人理他,袁峥的眼神却似要吃人一般,老太监恶毒地冷笑:“别误了去兵部报到的时间,当心欺君之罪!哼!烂泥扶不上墙……”兰花指一挑散落到鬓边的发丝,脑袋一甩,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连赏银都没敢讨。 袁峥只觉如遭雷击,手脚发凉,脑袋里嗡嗡作响。前日晚上高凌对司擅说的那句“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出去!”不断在耳中回响,震得头痛欲裂:高凌,你骗我入宫去看奶娘,却原来是做这件事去了,亏我还如此信任于你!怕你遇险还亲自护送,年前你骗我来京,如今竟然亲自动手削我手足了!你果然守信,没去找你姨父表兄,却去找皇帝办大事了!高凌,你要我落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袁峥失了魂般独自走进屋子,司擅捧着圣旨呆立院中。头顶一群乌鸦飞过,留下几声刺耳的“呱呱”声。石小四惊醒过来,猛地抓住司擅衣袖,急急说道:“司擅,这一定不是我主子的意思,他知道你和王爷亲如兄弟,不会把你调离王府的……”司擅面无表情地摔开他手,径直走进屋内。石小四看着阖上的门,不敢推进去,在门口守着。 司擅扔了圣旨,在袁峥身后直挺挺跪下:“王爷,我不走,大不了我辞官不做,在王府做个家丁,跟在你左右也是一样的。” 袁峥搀他起来:“不一样。你爹战死疆场,你娘就盼着你继承遗志,报效军中以光宗耀祖,你现在的官职和军功都是血战得来的,你为了跟着我做个家丁下人算怎么回事?让你娘情何以堪?” “可是……” “不要可是了,兵部以后是高蕴的天下,不至于太难过,你收拾收拾,过了年假就去报到,那不男不女的混帐东西有一句话说得对,欺君之罪不是闹着玩的。你离开王府也还是我的好兄弟,这点永远不变!”袁峥语气平平,手却在微微发颤。当初就怕这种事情出现,才委屈司擅,从三品的副将假扮侍卫以避人耳目,谁知还是躲不过! 王爷和侍卫,亲兄弟一般紧紧相拥。   37、第 37 章 ... 高凌拎着菊花糕以最快速度赶到宫门,已经未时过半了,心中忐忑,不知袁峥会不会不耐烦。左右看看,只见王府马车在,却不见安疆王的踪影,难道他等不及生气走了?正左顾右盼间,一个王府侍卫走上前来:“十殿下,王爷让属下接您直接去太子府,请上车。” 高凌看这个侍卫面熟,却叫不上名字,问道:“王爷呢?” 侍卫瞟了他一眼:“王爷先行一步,请您随后就来。”态度生硬,明明看到高凌手里提着东西也不知道接过来。高凌心头不安的感觉更重了。 太子府前车、轿的队伍排出老远,几乎把宽阔的路面塞得水泄不通,都是赶来给高蕴贺喜的,众官员个个争先,唯恐落了人后。 袁峥全副亲王服饰,身边的司擅捧着礼盒,也是崭新的三品武将衣饰。 高蕴满面红光地迎出来,老远就大声喊道:“唉呀袁峥,你可来了。”一眼扫到巨大的礼盒,圆眼一瞪:“人来就行了呗,还送什么礼,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个?”早有司礼官接过盒子登记。 袁峥抱拳笑:“臣给太子爷道喜,恭喜您心想事成,美人得抱。这是你十弟挑的礼物,你喜不喜欢都不关我事。” “同喜同喜,哈哈。”高蕴往他身边看,只见司擅也一脸久别重逢和兴奋之情,不由得上前用力拍他肩膀:“猫儿,好久不见。” 司擅嘿嘿一笑拜倒:“属下给太子爷道喜,还请太子您多关照。” “好说好说,咱们可是老交情了!”视线转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笑容淡下去了,“小凌呢?怎么又没来?” 袁峥抱歉地拱手:“高凌的奶娘今日过寿,去晚了怕宫门下钥出不来,这不,让我先行一步,他随后就到。”凑到高蕴耳边轻声说:“你不会介意吧?” 高蕴退开一步,揉揉耳朵瞪他一眼:“你暧昧你,你俗气你,给长辈贺寿有什么好介意的,只要你们俩别闹别扭就行。这场面上的事,打什么紧,你俩不来都没关系。” “哦,那我走了。”袁峥装作转身要走。高蕴满脸笑容,双手手环胸,歪着头看他。袁峥摆出一脸哀怨的表情:“太子爷也不留我一下,哪怕客气一声嘛,真不给面子。” 高蕴哈哈大笑:“就你花花肠子多,整天没个正经样,也不知道小凌怎么受得了你。” 司擅也笑,只不过笑容有点勉强。 进来的官员络绎不绝,高蕴一手一个揽了两人:“此处不是说话之所,你们先去正堂,我很快就来。”回头大吼:“马小晖!” 立刻,跑出来一个长相可爱,眉眼弯弯的小伙子来:“太子有何吩咐?” “你不是一直想见安疆王么?这位就是。另一位是司擅将军,正堂好好招待,去吧。”又对袁峥介绍道:“父皇怕我怠了功课,给我找了这个新伴读——马小晖,让他带你们进去。”说完向袁峥司擅一拱手,去招呼正在进门的另一位皇叔了。 马小晖满脸放光,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热情之极,倒把袁峥二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堂坐的都是皇亲国戚以及二品以上大员,级别不够的只能在厢房落座。门口的侍卫见司擅只是三品穿戴,刚要拦阻,马小晖一瞪眼:“这是太子爷的贵客,特别吩咐要好好招待的!”招呼二人落座后小帅退下。 一位王爷问道:“安疆王爷,您怎么一个人啊?十殿下为何没跟你同来?老臣很久没见着十殿下英姿了,正想拜见呢。” 袁峥笑笑:“高凌在宫里呢,吩咐本王先行一步,殿下随后便到。” 司擅看了满室达官贵人,一个个架势十足地用轻蔑的眼光瞅自己,觉得浑身不自在,在末位上坐立不安,干脆走到袁峥身后站定。在座诸人的侍卫都没能进这个厅堂,司擅这一站,立刻便显得有点特殊。大腹便便的敏亲王酸溜溜讽到:“安疆王不愧是太子的至交啊,果然与众不同,连个侍卫都是三品大员啊……” 袁峥牵牵嘴角:“王爷错矣,司将军乃是皇上亲封的三品忠勇将军,隶属兵部,是太子爷的属下,可不是我的侍卫。” “那他为何要站于你身后?” “这个嘛,”袁峥故意压着嗓子,其实他的声音全场都听得见,“我这不是刚从西疆野蛮之地回来没多久吗?太子爷怕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懂礼法规矩,在众位面前给他丢脸,所以派个人随时提醒呗。”还故意作出苦兮兮的委屈表情。这样一来,众多存了心要挑这刺的贵人也只好打住,纷纷打哈哈:“不碍事……”“没关系……”“谁敢挑您的礼啊……” 礼部尚书王睿垣出来打圆场:“众位王爷,这位司将军可也曾身经百战,功勋卓著,不可能是侍卫的。袁王爷是在跟大伙儿开玩笑哪……” 秦天雷站起身:“哦,既然如此,司将军一定武艺超群,何不练一套功夫,让在座的王爷大人们都开开眼啊?”说完挥退正在堂下翩翩起舞的艺伎,空出场地。秦天雷是太子亲舅舅,相当于半个主人,他开口,立即附和声一片,甚至有人大声叫好起哄。 袁峥心中怒极,这绝对是极大的侮辱,竟然把司擅当作街头卖艺之人,和歌妓舞女相提并论!袁峥安抚地看一眼面色一阵白一阵红的司擅,脸上却未带出任何不悦之色,反而更是笑得鱼尾纹叠出,强压火气正要说话,就听高蕴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什么事如此热闹啊?” 王睿垣赶紧抢着回答:“回太子殿下,秦尚书佩服司将军武艺出众,所以想开开眼一饱眼福,司将军还未来得及答应。不过依臣看,今儿个是您的喜日子,这舞刀弄枪的,恐怕……” 高蕴扫了众了一眼:“舅舅真有识人之明,司擅的确身手了得,不过王尚书说得也在理,今天动刀动枪不合适。我听说舅舅你蒙古摔跤练得不错,就连父皇也曾夸奖过,不如这样吧,你和司将军下场比一比,让我也开开眼,如何?” “这……这……太子爷……我……”秦天雷脸涨得通红,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高蕴脸一板:“舅舅,今日的事也就算了,以后你若再不顾身份无理取闹侮辱朝廷命官,休怪外甥不顾情面了!” “是,臣知错了。”秦天雷面红耳赤,尴尬之极。 高蕴终究不忍心,给他个台阶下:“听母妃说这几日舅母身子不爽,你还是早点回去照顾她吧。” 秦天雷赶紧告辞,灰溜溜跑了。高蕴拿自家人开刀杀鸡儆猴,无人再敢挑事,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高蕴又是个直性子,对着在座的众人一抱拳:“各位长辈,各位大人,高蕴年轻,政务不熟,将来的一切,还请在场的诸位多多辅佐相助,只要众位齐心协力,阳明王朝繁荣昌盛,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众人纷纷指天发誓,大表忠心。 日已偏西,众权贵礼也送了,喜也贺了,纷纷告辞而去。大堂之上仅剩高蕴和袁峥司擅三人。袁峥缓缓站起,来到高蕴面前深施一礼:“太子殿下,多谢你替司擅解围,臣等无以为报,西疆人皆擅歌舞,唯以一曲以谢盛情。” 高蕴笑了:“你客气什么,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岂能坐视不理!何况本来就是我舅舅不好,这事还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臣等不敢。”两人一起躬身。 高蕴一挑眉毛:“不过唱一曲可是你说的,我真的想听,想当初在西疆庆功宴上,众将不分大小一起围着篝火笑闹,真正是快乐之极,可惜这种情形不可能再有了。” 袁峥一笑:“那么今日便请太子重温昔日时光。”说完向司擅一使眼色,张口便唱。一曲尽忠报国铿锵激昂,隐隐带着金戈铁马之音,司擅则闻歌起舞,舞姿强劲洒脱,西北男儿的豪情血性表露无遗。高蕴渐渐被歌声和舞姿打动,面上露出神往激动之色,似乎仗剑持戈的血战生涯尚在眼前,不由得跟了拍子轻声哼唱,声音越来越大,很快便成了三人同唱。守在门口的马小晖探头进来,羡慕地看着。一曲既罢,袁峥司擅齐齐跪倒在高蕴面前。 高蕴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袁峥,有话起来说。”伸手来扶。 袁峥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太子殿下,臣与司擅情同手足,如今他要调去兵部,还请太子看在昔日并肩御敌的份上,多多关照,臣拜托了。” “这事我下午刚知道,圣旨已下,已经无法挽回,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做得到,一定护他周全,你们快起来吧。” 袁峥又磕了一个头:“多谢太子。”起身站在一旁。 司擅却仍跪着:“太子爷,您也知道的,臣在西疆野惯了,性子顽劣,最容易得罪人还不自知,进了兵部说不定哪天把小命丢了还不知道什么原因,求您别让臣在兵部衙门呆着,行不?” 袁峥在旁边说道:“刚才就险些得罪好多贵人,要是进了兵部整天憋着,以他的脾气,真的会闯祸,进而有损太子您的清誉……太子您不如让他去兵营,哪怕做个裨将也行,也好少给您添麻烦……” 高蕴看看一脸可怜样的司擅,又看看低眉顺眼的袁峥,皱眉道:“可父皇的旨意上是让他去部里报到……” 袁峥抢着说:“太子爷您管着兵部啊,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又不是兵权分配,新年上来,职务调动很正常嘛……” 高蕴深深看他一眼,思虑良久,长叹一声:“好吧,你年假过后直接找我来报到,让你去西山锐健营,做教官。” 司擅大喜:“多谢太子殿下!” 袁峥长舒一口气:“太子爷大恩大德……” “你少来这套!”高蕴沉着脸打断他,“别做得太过,我羽翼未丰,有些事未必保得了你。” “是是是,臣一定谨慎做人,不给太子爷添堵。”袁峥嬉皮笑脸,高蕴还要说什么,马小晖领着高凌进来了:“太子爷,十殿下来了。” 38、第 38 章 ... 高凌匆匆进来:“七哥,对不住,臣弟来迟了,还请不要见怪。”一揖到地。 高蕴微笑着托住他:“自家兄弟,这么见外干什么,奶娘还好吧?” “奶娘很好,有劳七哥过问了。” 司擅过来行礼:“殿下,您可来了,王爷都等急了。” 高凌带着歉意看袁峥:“王爷……” 袁峥轻轻搂了他一把:“别听司擅胡说,你赶得很急吧,一脑门汗,要不要先喝口水?”语气极温柔,说完把自己的茶杯递过去。高凌接过,两口喝完,袁峥又接过杯子放好。 高蕴干咳一声:“嗯哼。”两人赶紧分开,高凌脸上发烫。高蕴玩味地笑看两人。袁峥眼珠一转:“太子殿下,嗓子不舒服?臣听说南越国盛产一种叫罗汉果的植物,专治虚火上升,咽干喉燥,臣看您该去君公主那儿要一些来……”轮到高蕴脸红了:“你个油嘴滑舌的,我还一句没说呢,你倒调侃起我来了。” “冤枉啊,臣哪敢调侃您哪,这不是关心您嘛?”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小凌,咱哥俩好好叙叙,不理他。” 高凌也笑:“是啊,咱兄弟好好亲近亲近,臣弟还没恭贺七哥大喜呢。”兄弟两手拉手坐下,把袁峥晾在一边。安疆王只好摸着鼻子欣赏室外风景。 高蕴问了几句高凌在王府的生活起居,又探讨了一些政务处理的方法,天就黑下来了,高蕴欲留他们用过晚膳再走,高凌说:“七哥,我们答应陪老王妃一起用晚膳的,让老人家久等不好,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过几日我再来讨扰。” 高蕴点头:“好吧,你们也早些休息,前些日子也忙得够呛吧。”眼光落到高凌腰间玉佩上,满意地笑了。 袁峥向高蕴告辞,高蕴一把拉住他,神色严肃:“袁峥,我尽力了,你别忘了刚才唱的歌,莫让我伤心失望!” 袁峥敛了笑容,深深望入他眼中,认真道:“太子放心,臣若对您有二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出了太子府,袁峥一马当先,司擅看了高凌一眼,一句话都没说,随即上马紧跟在袁峥身后绝尘而去。高凌的马车则被远远甩在后面。高凌想和袁峥道歉都没机会,总不能在大街上吼吧,只是暗自奇怪为何连司擅都前后态度大变,难道误了给太子贺喜真的那么不可原谅么? 回到翠竹轩,不见小四,也不见早已到家的袁峥和司擅。问守在门外的侍卫,回答是请殿下在屋内稍侯,王爷很快会来。其他事则什么也问不出来。高凌只好看着桌上包扎好的糕点盒子发呆,多年前袁峥曾说过的那句“很清香,我喜欢”让他心中稍安,刚刚在太子府,袁峥的温存体贴和昨日在库房的表现如出一辙,让他也心安不少。可是他和七哥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什么要瞒着我? 书房。 把计划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的袁峥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口。冰凉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眉头。 对面的司擅神情少有的严肃:“王爷放心,属下不计一切也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妥。” 袁峥摇头:“不,你记住,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能安全脱身,切记谨慎从事,宁可不要这两万五千人马,你也得给我全身而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虽然被我钻了个空子,争取到让你下兵营,可也难说是不是高蕴故意放水,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大大咧咧,我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只不过不说罢了。”手抚上司擅肩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犀皮软甲你给我须臾不得离身,记住没有!” “这……是。”司擅甚是感动,“王爷,天色不早了,您该用膳了。” “我不饿,你转移话题干什么?”袁峥疑惑地看他一眼,“皮甲呢?给我看看。” “我……我……我把皮甲给殿下穿了,就是马受惊的那天……” 袁峥咬肌绷紧了:“他竟然还看不惯你,还要踢走你!皇家的人果然无情无义!”拔脚就往外走。 司擅急急拉住他:“王爷,你先别太激动,和殿下有话好好说,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已有应对之策,就不要和他弄得太僵……属下心中着实不安……” “我心里有数,你下去休息吧,把翠竹轩外的人撤了。” 天已黑透,悠然送来了晚餐,袁峥还是踪影不见。高凌让悠然带了一份糕点去给老王妃,请她转述奶娘的感激之情,悠然应了,翩然而去。 饭菜一点一点变凉,高凌心头也在慢慢发冷,手里拿了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台上传来“咪呜”一声,不知何时红桃猫又偷溜过来了,正蜷在窗台上打哈欠,小嘴一张一合甚是可爱。高凌放下书,走过去把胖乎乎的猫抱起来:“小东西,你是来陪我的吗?”随手拈了一块鱼肉喂它。红桃立刻精神大振,就着高凌的手大吃,末了还意犹未竟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头。高凌被舔得痒痒,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想再喂它一块,猫儿却忽然全身的毛乍起,蹭地一下窜上窗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高凌回头,只见安疆王正沉着脸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高凌赶紧擦干净手,迎上前来:“王爷,您忙完了?菜都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随便。” 高凌叫来丫鬟,袁峥冷冷地看着。 等下人们退下,袁峥还是站在门口没动。高凌笑得勉强:“王爷,屋里热,要不要先把大氅解了?”说着亲手来解袁峥的披风。袁峥任由他解了自己披风挂好,走到桌边坐下,看高凌递过来的热茶,没接,只盯着他的脸:“你好像很开心啊?” 高凌放下茶杯:“王爷不觉得红桃很可爱吗?那么胖居然还很敏捷。我从小就喜欢猫狗,只要对它们好一点,它们就会全心信赖你回报你,和它们相处比和人相处轻松多了,可惜宫里不让养猫,皇姐皇妹们又都怕狗,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狗也被送出宫了。” 袁峥不置可否:“除了猫狗,你就没有别的话和我说吗?” 高凌垂手肃立:“王爷,对不起,今天让你久等了,奶娘说收了你和娘的厚礼无以为报,所以蒸了些拿手的糕点让我带回来略表心意。你以前说过喜欢菊花糕的,可是做起来比较费工夫,所以耽搁了……” 袁峥盯着他眼睛不说话,高凌被看得发毛,咽了口口水又说:“菜还在热,你要不要先尝一块垫垫肚子?很香的……奶娘的手艺是宫中一绝……” 袁峥盯着他眼睛:“高凌,你一紧张就会话多,今天喋喋不休,是不是心虚啊?” “我心虚什么?” “你今天入宫除了奶娘那儿,还去了什么地方?” 高凌一愣,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低了头:“王爷,我……” “我不问,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了?”袁峥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蕴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你也应该知道石小四回来了,瞒也瞒不住,所以避重就轻?” “我没有……” 袁峥的脸色更沉,声音也拔高几分:“你昨天对我保证了什么?答应我什么全都忘了吗?还是故意骗我的才好入宫办你的大事?”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听你的话让姨父和陈铿收手,不要再继续调查那些事……我没骗你,真的!”高凌急急分辩,脸也微微涨红。 “是吗?” “是!” 袁峥深呼吸,闭了闭眼睛,把语气放缓:“高凌,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除了瞒着我去见姨父,还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不要瞒我,说实话,我就当你年轻冲动,做事没考虑周全后果,绝不来怪你,好不好?” 高凌莫名其妙:“我隐瞒你什么了?我说的句句是实,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人的馋言来冤枉我?”高凌想起张泯的事,气愤难平,口气不知不觉便冲了。 袁峥强压下的火往上窜起,正要开口,丫鬟端了热好的饭菜上来,只得先住了口。 丫鬟们退下,不等袁峥说话,高凌已奉上碗筷:“王爷,以后我有事一定都先和你商量,今日让你久等,是我不好,可是你也晾了我半天了,七哥也没因为我去晚了生气不是么?先吃饭好不好?我饿了……” 袁峥略想了想,接过筷子,低头吃饭。他食不知味,高凌同样味同嚼蜡,吃了几口问道:“王爷,你和七哥交情真好,君臣之间还能说唱笑闹,我好羡慕。可是他答应什么了,你要发那样的毒誓?” 袁峥看他一眼:“我和司擅的感情更好,从小一起长大,他父亲为国捐躯,临终托孤,司擅跟了我八年,寝食同步,我把他和三三同样看待,从未当过下属!” 高凌微微一愣:“我看得出来,你待他和待其他侍卫不一样,就像我和小四一样,亲兄弟似的。对了,小四回来了,他人呢?” “被我杀了!”袁峥重重放下碗。 39、第 39 章 ... 作者有话要说:警告在先: 本章极虐! 心脏不好者,极度心疼高凌者……慎入! 好了,警告过了,有问题本姑娘不负责…… “小四人呢?” “被我杀了!”袁峥重重放下碗。 “什么?!”高凌手中筷子落地,不可置信地看他,勉强挤出一丝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王爷,这玩笑不好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袁峥面沉似水。 “你……你……”高凌脸色瞬间变白,嘴唇哆嗦,“为什么?你凭什么杀他!”眼泪夺眶而出。 “石小四目无长上,竟敢顶撞本王,我要杀一个小小侍卫还需要皇帝下旨不成?” “他是我的奶哥哥,从小护着我的……你竟然……”高凌泪如泉涌:“你对我一直诸多不满,如今竟然报复到小四身上,你何不干脆杀了我,岂不痛快!” “你明知我和司擅情同手足,还能对他下手,我为什么不能拿石小四开刀?” “你究竟在说什么?司擅怎么了,他不是好好的吗?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袁峥从袖中抽出一个明黄卷轴,“这个你作何解释?”啪地扔到他面前地上。 高凌吓了一跳,满腹狐疑地弯腰捡起,竟是一道圣旨!不由泪眼朦胧地看了袁峥一眼,安疆王面色铁青。 藐视圣旨是对皇帝大不敬,杀头的罪!高凌拍去圣旨上的灰,仔细看了一下,好在并无损坏,这才松了口气,展开细读。其中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怪不得司擅今天穿的是三品服饰;怪不得对自己不理不睬……不对,这关我什么事,袁峥为什么冲我发火,难道他认为是我在其中做的手脚,让司擅调离王府?这么想着,脸色也变了,捧着圣旨的手开始微微发颤:“王爷,这……你不会认为是我向父皇提议的吧?”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今天之前,连高蕴都不知道司擅假扮侍卫跟在我身边,皇帝怎么会知道他一个小小家将姓甚名谁?除了你还有谁会上奏?你敢说没在皇帝面前提过司擅?你不想有人跟随监视,干脆想借刀杀人永绝后患!” “不是的,你又冤枉我!司擅在大街上杀马救人早已朝野皆知,父皇知道他也不希奇。” “侍卫护主原是份内之事,皇帝会闲到特意越过吏部亲自过问一个藩王家将的升职事宜?何况你早已失宠,京兆尹又怕事,皇帝也不会知道马受惊的真相,怎么可能破格提拔司擅?你说不是你在皇帝面前进言的,那么会是谁?”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袁峥,你为这事生气,所以你骗我杀了小四,其实他没死,只是被你关起来了对不对?”高凌蹲下,慌乱地抓他袖子,像捞住一根救命稻草,死抓着不放,目中满是希冀,“司擅只是调离王府,还升了官,是好事……” “好事?武将升官不易,三品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突然调去上任,会引起多少嫉恨?他在京里毫无根基,人生地不熟的,别人只要略动手脚就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你在朝中多年,这些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可是兵部有七哥在,你们不是交情深厚吗?他不会坐视不管……” “高蕴根本没多少实权!就算有,他现在也不会冒着得罪一大批官场老油子的险去偏帮司擅!况且等高蕴知道了也早就来不及了,难道要太子公然和皇帝作对?你现在口口声声不是坏事,让我不得不怀疑你。” 高凌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渐渐放松,声音里带上了绝望:“你认定是我向父皇进言调查走司擅的,是吗?” “只要你能证明没做这件事,我就相信你。” 高凌缓缓站起身,面色平静许多:“袁峥,不要认为你宽宏大量给我证明的机会我就会感谢你,因为你也知道我无法证明这件事,父皇的确就惊马的事件垂询过我。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所作所为,即使能证明不是我撺掇父皇调走司擅,你也未必会信。虽然你杀了张泯,但总是对我存了戒心的,不可能像相信七哥一样相信我。” “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和高蕴相提并论?你和他不同……” “对,我不能和他比。”高凌拔高了声音,“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我是你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宠物,高兴了顺顺毛,不高兴了踢一脚,”高凌吸吸鼻子,“我告诉你,秦家没有一个好人,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们手里!” “够了!你有完没完!”袁峥真的火了,猛地一拍桌子,碗盘跳起来,叮当一阵乱响,装着菊花糕的纸盒被震到地上,糕点散了一地。 高凌再次求他:“王爷,你相信秦家我也没办法,请你饶了小四吧,你为司擅担忧,我也为小四焦急,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绝不再惹您。” “他死了。你要不要看他尸首?” 袁峥怒气未消,冷冰冰的话如剑刺在高凌心头,让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努力站直身子,冷冷看着他:“司擅跟了你八年,小四跟了我十年!一句顶撞就丢了命,父皇说你专制暴戾,虎狼之性原来并没有冤枉你!” “你父皇也不见得是什么明君!”袁峥冷笑,“听信馋言,杀功臣灭忠良,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往火坑里推!” “对,皇家没好人!袁峥我告诉你,你黑白不分血口喷人,不会有好结果的,司擅的事就是证明!你活该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一个!” “你!这么说你承认司擅的事是你做的手脚了?”袁峥气得发抖,却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可能。 “就算是我向父皇进的言,你又能拿我怎么样!”高凌口不择言。 袁峥目眦欲裂,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抠入掌心,好一会才说出话来:“高凌,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我以前是对不起你,可是司擅没有,他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怕你遇险连贴身的护甲都送你了,这样子掏心掏肺,你居然还要害他?你有没有良心?” “我就是太有良心了,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连贴身侍卫都保护不了!连我最在乎的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高凌眼睛红红。 “好好好,你果然手段出色,”袁峥冷笑出声,“你果然是不甘心下嫁的,可惜你失宠了,做不了储君!高蕴才是太子,你再没有机会了坐上那个位子了!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比他聪明能干却斗不过他了,因为你没有感情不知感恩!得人心者得天下,今生今世你死了夺嫡的心吧!我告诉你,我绝不容许你做出对高蕴不利的事!” 高凌静静地听着,目中已无波无澜,心头早已麻木,袁峥的话如铁锤将他的心砸得粉碎,如碎落在地的糕点一般,再无生机。然而却不再感到疼痛,有的只是浸入骨髓的寒意。 看高凌呆滞的眼神,袁峥心头一阵后悔,可惜话已出口,无法挽回。高凌失了神采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轻轻地问:“你说完没有?” 袁峥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只听高凌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袁峥,我再不是东西也已经是你安疆王的正妃,你当初没拒绝这门亲事,现在后悔也晚了,除非你不顾皇家脸面休了我,只要你不怕高蕴找你算帐。” 袁峥脸又涨红了。高凌慢慢伸手,忽然猛力拽下腰间玉佩,手指被细细的丝绳勒出了两条深长的血痕,将玉佩轻轻放到袁峥面前桌上:“我是坏蛋,你现在一切惨境都是我害的,我满身罪孽,配不上这块无暇美玉。”接着又开始解衣服扣子。袁峥瞪直了眼睛:“你干什么?” 高凌没回答,褪下锦袍,中衣,又要脱犀皮软甲:“还给你。反正连我生身父母也不爱我,只当我是颗棋子,如今棋子没用了,死了也没人会伤心。”语气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却如铁锤猛击在袁峥心头,痛不可当。一把抓住他冰凉微颤,还在流着血的手:“高凌,别这样,我说错话了,你快把衣服穿好,别着凉……” “袁峥,你碰我不怕脏了你的手吗?放开!”语声突然凌厉,冷峻而气势十足。袁峥不觉松了手。高凌脱下软甲,叠好,也放到桌上:“拿了你的东西,出去!” “高凌……” “出去!”高凌干脆几步跨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恨恨地盯着他。袁峥叹一口气,出门。桌上的软甲和玉佩原样放着没动。 高凌在他身后甩上门,用力太大,门扇又弹了回来,冷风呼呼往屋里倒灌,吹灭了蜡烛,吹熄了盆中炭火。一片漆黑中,瘦削的身子慢慢佝偻,抱着双臂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微微的战栗变成剧烈的颤抖,轻轻的抽泣转成压抑的哭声,最后无力的坐倒。 一个圆滚滚的毛球从外头窜入,围着地上的人影转圈,喵喵直叫,还试图舔舔他手指。高凌一把抱住猫儿:“红桃,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可怜我的?” 抱着身体的双手冰凉,红桃也许觉得难受,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蹭,只着内衣的身体却也并无多少暖意。高凌将头埋入猫儿长长的软毛中,很快漂亮的长毛便被濡湿成一团纠缠的乱线。 门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高凌拼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和骄傲,想站起却已无力做到。 40、第 40 章 ...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终于不抽了!下午两点左右更新的,,刚刚才能来编辑,各位表上当了,汗。 姑娘们回贴,尤其是有可能被我加精的贴,最好另起一楼,不要跟在其他贴后面(哪怕上面是自己的回贴),回为不管下面跟了多少层,加精贴只能是第一条。谢谢了! 两个人影急急冲入屋内,一时无法适应室内黑暗,走在前面的一个绊到高凌身体,踉跄了一下,却极快地反应过来:“殿下?”伸手摸来,是司擅。另一个则反手关上门,隔断了肆虐的北风,快速去桌上点燃了蜡烛。烛影摇曳中只见司擅仅着了夹衣,显见是来得急,连御寒的外衣都未及披上。 高凌嘴唇发紫,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司擅弯腰抱起他快速放到床上,用棉被紧紧裹住,接过另一侍卫递上的热水往他嘴里灌。水从高凌嘴角流下,司擅一手扶住他,用另一只手背轻轻为他拭去水渍,急切地说:“殿下,先喝点热水,姜汤很快会送来,您别这样,王爷他很担心……” 半杯热水下肚,高凌脸色不再那样吓人,司擅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扶他躺下,高凌却挣扎着抓住了他衣袖,口中发出暗哑的声音:“小四……” 司擅一呆,随即回头对另一侍卫说道:“去把石小四带来。”那侍卫犹豫着:“可是王爷没说……” “王爷那儿有我顶着,先把人带来!快!” “是!”那侍卫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石小四急吼吼地冲了进来:“主子,主子!”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丫鬟,端着个托盘,里头一碗黄澄澄的热汤,冒着袅袅白烟,散发出老姜特有的辛辣气味。 司擅把小四拖到一边,严肃地说道:“石小四,殿下受了凉,你伺候他把姜汤喝了,再喂一碗粥,今晚别离开,我睡厢房,有事儿叫一声,我马上就来,明白没有?”石小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扑到高凌床边。 高凌冰凉的手被握住,神情松懈下来,身体一软,便没了知觉。石小四吓得声音都变了:“主子,你怎么了?醒醒!太医!快叫太医!” 司擅一个箭步冲上前,对准高凌人中用力掐下去,另一个侍卫立即跑出门去。 高凌轻轻呻吟一声醒来,只是一时说不出话,紧攥着小四的手不放,看向司擅的目光中充满感激之色。司擅轻叹一声:“殿下,您多保重,身体是自个儿的,即使有误会也好好和王爷说,王爷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总能澄清的,气头上的话不能当真,您别拿自己身子糟蹋。” 石小四浓眉立起:“姓司的,你凭什么教训我主子?是不是你主子又欺负我主子了?” 司擅瞪回去:“石小四,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别不知轻重,收收你的鲁莽性子!要不是你,殿下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 石小四第一次见这个笑容常在的娃娃脸侍卫发火,少有的杀伐果断的气势令他呆了一呆。高凌终于发出了声音:“不关……司将军……的事……小四,不要吵……”气息极虚弱。石小四顾不得其他,赶紧端了姜汤喂他。 司擅挥退丫鬟,自己也带上门出去。刚要进厢房,又忽然站住,对黑暗深处低低问道:“谁在那儿?出来!”手悄悄摸上了腰间刀柄。 一个人影从树丛后转出:“是我。” “王爷,怎么不进屋?” 袁峥一脸无奈“他现在不会想见我。” 司擅低头:“你这又是何苦……” 袁峥也抚额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他的事就无法冷静……” 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主屋奔去。 盛姜汤的碗已成碎片,高凌趴在床沿,吐得胆汁都出来了,脸色比纸更白,似乎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消失了。石小四急得额角冒汗,正惊惶失措地给他拍背。袁峥一把扯开他:“去拿两个汤婆子来!” “哦……哦,是!”顾不得其他,石小四飞快地跑了。 司擅拧来热毛巾,给高凌擦脸,又迅速抱来干净的被褥换上,然后和袁峥一边一个,给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高凌摩擦掌心和脚底,直到微微发热为止。 跑得满头大汗的大夫被马管家带进来,切脉诊视一番后说道:“这位公子肝郁久结,肺腑不畅,长期操劳又兼着凉,才会发作,幸亏取暖措施及时,看似凶险,其实只要熬过今晚,再好好调养,适度锻炼,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再受刺激就没有大碍。”然后开了方子,自有下人去抓药来煎。大夫临走又叮嘱一番:“这位公子今晚会发高烧,一定要及时退烧,近期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落下病根就麻烦了……”袁峥重金送走大夫,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的人,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司擅拉了不情不愿的小四退下。 高凌脸上泛起了潮红,双目紧闭,嘴唇也艳丽得不正常,身体一阵阵地痉挛,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高凌发现自己竟是光着脚,只着一袭单衣站在冰面上,冻得浑身打颤。冰面大到看不着尽头,四周一片白茫茫,面前,十四岁的袁峥张开双臂向他微笑,正要投向这唯一的温暖,却发现袁峥忽然变成了一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狞笑着露出尖尖獠牙向自己扑来。高凌吓得转身就跑,却已是冻僵了,迈不动步子,眼看要被追上,身边又出现了皇帝和容妃的影像。高凌大喜,不顾一切地大叫“父皇母妃救我!”谁知容妃只顾检查自己妆容,皇帝却转身抱住了高蕴!高凌哭出声来,向四周寻找:“奶娘……小四……”然而他们却隔得极远,身影模糊到看不清楚。怪兽终于扑倒了高凌,倒地昏死前高凌的唯一念头是:“幸亏怪物没发现奶娘……” 高凌额头敷着的冷毛巾一会儿工夫就得换一条,体温越来越高,呼出的气息也烫人,人却抖得越来越历害,如风中枯叶,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喂进药去。两个汤婆子捂着,还是手脚冰凉。 袁峥想了想,脱了衣服钻进被子,伸手把高凌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新婚的那天,这个身体虽然也瘦,却是骨肉匀停的,如今才不过半个月,抱着却有了硌手的感觉,自责和内疚搅得袁峥心如刀割,不断在他耳边轻呼:“高凌……高凌……对不起……高凌……没事了……”怀里不断抽搐的瘦削身体让他鼻音渐浓。昏迷中高凌的手脚下意识地攀上了身边温暖的躯体,也许是烧退了一些,也许是孤苦的感觉不再,将近三更时分,高凌的状况才稍稍稳定下来,不再胡话连连。袁峥起身,撬开他牙关,亲手喂了半碗药下去,看他又有吐的前兆,扶他坐直了,不停地抚着他后背。终于,高凌安静下来,陷入沉沉昏睡中。 袁峥坐在床头,看着他颧骨突出,苍白毫无生气的脸,心中酸苦不堪,慢慢俯下身去,连人带被子抱住,脸埋在高凌颈间,无声地肩头耸动。 高凌在昏睡中喃喃地喊了一句:“奶娘……” 东方现了鱼肚白,袁峥再次喂了高凌一些水,替他掖好被角,去厢房叫司擅和小四,两人明显都未睡。袁峥吩咐:“你们俩去屋里陪着,有事立刻叫我。”石小四眼睛红红,瞪着他的目光中满含恨意。 司擅则点头:“王爷您也歇一会吧。”拉了小四就走。 走了两步又被袁峥叫住:“等等,石小四,我有话问你。”两人站住,石小四却梗着脖子未回头。袁峥顾不得其他,想了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你娘那里出来的?” “应该在辰时正(九点)。” 石小四回答得很无礼,袁峥也不计较,又问:“从御医院走到你娘住处需要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 “那么如果中间耽搁半个时辰的话,未时(下午三点)出宫可来得及?” 石小四回头:“王爷,你是不是在算我主子花了多少时间来陷害司侍卫啊?我告诉你,现在是年假期间,宫门是卯正(早上七点整)时分开的,就算卯正就入宫,从西华门走到御医院,耽搁一盏茶时间,再直接去最东面的皇子所(奶娘住处),中间一点不得歇,也得将近午时(十一点)了!陪我娘吃饭,等点心出炉,也是需要时间的,出宫还得走上个把时辰!而且皇上在哪个宫里,连总管太监都不一定知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太子爷!还有,顶撞你的人是我,要杀要关随你便,别拿我主子撒气!否则我第一个看不起你!”说完径直往主屋走,根本不理袁峥。 袁峥听着,脸色一点点变了,并非小四的以下犯上,而是因为,高凌是卯半(八点)进的宫,先去了御医院,然后去的奶娘住处,未时正出的宫,如果照这个路线的话,是一点富余的时间都没有的,除非他没有去看奶娘而是去见皇帝,但是奶娘亲手做的菊花糕能证明高凌肯定去了,而且是走得极累!高凌有他的骄傲,不屑于低声下气地求人,可是自己为什么不先问问清楚呢? 41、第 41 章 ... 看着石小四气愤的背影,袁峥想起高凌说“我说的句句是实,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人的馋言来冤枉我”时一脸的委屈和伤心,忍不住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立刻深深的五指印浮了出来。司擅也是一脸追悔莫及,暗恨自己刚才对高凌出言无礼。见袁峥打自己,急得一把抱住他手:“王爷,您别这样,等殿下清醒再和他解释,请他原谅才对。” 袁峥满脸苦涩,无比沮丧:“就因为他对我有好感,我才会一次次令他伤心,这回他未必肯再次原谅,我实在是对他不起……” “不会的,殿下是喜欢你的,这点我看得出来。只要好好说,让他出了这口闷气,就没事了。” “哪有这么容易。”袁峥还是一脸担忧,高凌的性格其实很拧,从宁愿累得半死也要去见姨父就能看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王爷您的能耐,我相信你们很快会和和乐乐的。”司擅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是没底,大夫说十殿下肝郁久结,肺腑不畅,病成这样子,决不是一朝一夕的苦闷所致。 “你不用安慰我,进去照顾他,石小四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是。你也休息去吧,费神费力一整天了。” 书房。袁峥坐卧不宁,一闭上眼睛就是高凌悲伤绝望的眼神,一坐下就想起高凌因高烧痉挛而痛苦扭曲的表情,屋外稍有动静便惊起,生怕有人来传报殿下病情又沉重了。折腾到天光大亮也没睡安稳,干脆起来,走到高凌屋外又停住,不敢冒然进去,大夫说过他近期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如果因为看到自己而再次伤心生气,真的落下病根,自己会后悔一辈子!可是不进去又实在抓心挠肝,袁峥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如果被三三看到,又要笑自己是失了群的头狼,进退两难了……不知在院外踱了多久,正忧心煎熬中,听见两个在角门边煎药的丫鬟悄悄说话,一个说:“那姑娘真是女中豪杰,我看花木兰都比不上她!老夫人挺喜欢她的,连那只翡翠镯子都送给她了。”另一个掩嘴而笑:“我看啊,将来她的夫君一定得有历害的功夫,至少得是司将军那样儿的才降得住她,要不然……”两人轻笑。 袁峥在她们身后站定:“你们嘻嘻哈哈地在说什么?”神色冷峻。 两个丫鬟吓得差点把药罐打翻,跪下不住磕头:“王爷恕罪,奴婢们再不敢了。”殿下病重,身为下人居然嬉笑,该挨板子了。 袁峥皱着眉头:“谁来府中了?” “回王爷的话,是韦太傅的夫人和小姐昨日下午来给老夫人拜年,奴婢们在梅苑伺候的。”丫鬟赶紧回话。 袁峥想了想,高凌虽有父母,却还是孤苦无依,想接奶娘出宫也是难以办到的事,他既然和自己的娘处得好,何不让娘来安慰安慰他?自己也好跟着进屋了。想着便转身往母亲住处而去,两个小丫鬟看他走远,松了一口气,继续观察药的火候,只是再不敢言语无状了。 袁峥来梅苑给母亲请安,袁母乐呵呵地:“阿峥啊,昨天我十年未见的手帕交来看我,你猜猜是谁?”不等儿子回答,自顾说道:“就是娘常常提起的陆阿姨,她现在是韦太傅的夫人了,说起来还是你和小凌的媒人呢,呵呵。可惜你们昨天去给太子道贺了,没见着。她女儿也十八九岁了,如果不是有了小凌,你们倒是蛮般配的,都喜欢舞刀弄枪……” 袁峥打断她:“娘,我喜欢高凌。” 袁母也笑:“我知道,说说而已。对了,小凌呢,今天你怎么一个人来?” 袁峥低了头:“娘,高凌不舒服,我让他多睡会儿,不来请安了。” “啊?哪里不舒服?请大夫了没有?”袁母急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你怎么不早说,我去看看。” 袁峥紧跟在母亲后面:“昨晚大夫来过了,现在烧退了一些,还在睡着。” “那你不陪着他,过来干什么?平时也没见你请安这么积极过。”袁母走了几步又站住:“阿峥,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没有,昨天他进宫,下午又赶着去见太子,累着了……” “哦。”袁母半信半疑,带着悠然和一个老妈子快步向翠竹轩而来。 高凌沉睡未醒,还有一点点低烧,不过已经安稳多了。袁母心疼地看着,愁眉深锁。司擅和石小四给老王妃请安,石小四磕完头起身,直拿眼剜袁峥,那表情恨不得吃了他;连司擅不住给他使眼色也不顾,袁峥心里不是滋味,只好当作没看见。袁母把一切尽收眼底。 高凌脸色腊黄,只一夜的工夫,便眼窝深陷,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因为高烧的缘故起了皮,再无原来丰神俊朗的模样。袁母坐在床边,不时给高凌掖掖被子,拿手绢蘸了水给他润唇。 忽听桌底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袁母回头望去,只见红桃猫正缩在那儿啃一块糕点,旁边还散落着包装糕点的盒子,地上一堆没来得及打扫的碎糕,那猫儿正吃得欢,还不时用后爪挠挠脖子,圆滚滚的身子让它这个动作显得有点费力。悠然过去把猫抱起来:“殿下病着,屋里得干净,红桃乖,出去吃。等殿下病好了再来玩。”把猫从门口放出去。红桃不情不愿地呲呲牙,弓弓背,然后抗议地“喵嗷~~”一声,走掉。悠然拿来苕帚抹布轻轻打扫干净。不小心碰落了桌角一本书,袁母亲自捡起来看,《军规》。不由得脸沉了下去。 或许是被书掉落的动静惊醒,高凌眼皮动了动,睁开。 袁母松了口气:“小凌啊,你可醒了,吓死娘了。” 高凌双目无神,看着袁母费力地挤出笑容:“娘,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自家人不要说见外的话。你身子快点好起来才是真的。”伸手摸摸高凌额头,还没完全退烧。 高凌示意小四扶自己坐起,,司擅赶紧拿两个垫子垫在他身后,悠然端着水过来,高凌喝两口又摇摇头,腹中难受,水喝多了又要吐。袁母亲自拿了碗米粥喂他,高凌同样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嘴角、喉咙口都是水泡,吃什么都痛楚,都苦涩难咽,还不时咳嗽几声。 袁母看他艰难的样子,眼泪差点落下来:“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病成这样,作孽呀!” 袁峥轻声吩咐:“去拿蜂蜜拌在粥里。” 袁峥本是故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他的声音,高凌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哑着嗓子对袁母说:“娘,我头晕,还想睡一会。” “好好好,你睡,不过等会醒了一定要吃点东西,没胃口也要吃,有了力气才好得快。” 高凌闭着眼睛点头:“我知道了,娘放心。” 袁母站起来:“阿擅,小四,你们俩眼睛也都熬红了,下去休息会儿,这儿让悠然照顾就行。” 石小四不肯走:“老夫人,我真的不累,让我陪主子吧?再说悠然姑娘也不太方便……” 老王妃一瞪眼:“张妈也留在这儿,她孙子都有两个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要是也累病了,可没人管!”又对袁峥说:“你也出来,我有话问你。” 袁峥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高凌,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屋。袁母在院中站定,一脸悲戚变成怒容满面,对儿子大声喝道:“袁峥,你给我跪下!” 老王妃一向好脾气,极少发火,袁峥不敢违背母亲,乖乖跪在院中。老王妃怒意不减,“小凌的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娘没事也看过几本医书,你说他是累病的,为什么症状不像?不许瞒我,说实话!” “高凌在朝管的事多,长期劳累,再加上昨日风大,受了凉,所以……” “那我问你,屋里那本《军规》是怎么回事?”老王妃对英年早逝的丈夫言听计从,就是对袁腾以军规治家心怀不满,偏偏十年前为了向皇帝示忠,袁峥挨了父亲几十军棍,差点连小命都送掉,是以对军规治家深痛恶绝。如今在儿子的新房又见到这本讨厌的东西,简直恨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用这劳什子破规矩拘着高凌,才把他气病的?”刚才高凌听到袁峥声音后立即转为冷淡的神色让老王妃不得不作此推想。 袁峥顿了一顿:“我……我没有……”甚是心虚。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总是比较了解的,袁母察言观色,心中了然,面上怒容更甚:“你还敢骗我!高凌从宫里带回来的糕点为什么扔在地上?连盒子都摔破了!你倒是说说,高凌的病是不是叫你气出来的!嗯?” “娘,儿子知错了,不该因为去太子府晚了一会就和高凌争执,让他生气,请娘责罚。” 袁母性格爽朗,是个大嗓门,袁峥现在的声音也不小,两人的对话让附近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虽然翠竹轩现在除了他们母子,只有司擅和小四,以及屋里的三人,但也足够让安疆王颜面尽失了。 老王妃气得团团转:“你个混帐东西!这么好的人你居然不知道珍惜,还把人家气成这样,你要气死为娘啊!我今天非打醒你不可!我的龙头拐杖呢?”看看拐杖没带,吩咐司擅:“去,拿根烧火棍也行!”司擅不敢奉命,只好陪王爷跪着求情。石小四看着,面上愤恨的神情渐淡。 悠然从屋里冲出来:“老夫人消消气,王爷也不知道会这样,他既然知错了,改了就行了,殿下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太过计较的。您可千万别气坏身子。”一边抚着老王妃的后背帮她顺气。 袁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赶了司擅和小四走,悠然也进去继续照顾高凌。老夫人才抹着眼泪把儿子从地上拉起来:“阿峥啊,这事儿你真是做差了!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高凌是当今十殿下,不管如何他也是君家的人,你就算不供着,也不可得罪啊,何况他又这样讨人喜欢,最难得是孝顺还没架子,娘真是疼都疼不过来,你一定要真心诚意去道歉,请他原谅,否则娘第一个不答应!” 袁峥点头:“娘您放心,儿子会的。等他精神好点就进去。” “恩,这就对了。”袁母满怀心事地走了,留下袁峥在高凌房门口进退两难。 屋外母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耳中,高凌心中冷笑:袁峥,你还真会哄人,我已经没力气反抗你了,居然还要做戏给我看!眩晕一阵阵袭来,高凌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征询一下姑娘们啊,我是日更半章好呢,还是隔日更一章好?   42、第 42 章 ... 石小四在厢房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便被推醒,睁眼便是安疆王焦急的面孔。见他醒来,袁峥劈头就问:“陈医正家住在哪儿?” “在帽儿胡同东首第二家黑漆大门……” 袁峥转身就走,石小四急急问道:“是不是我主子又病重了?”一边迅速穿衣下床,“我路熟,我去请……” “不用,你去屋里陪高凌。”袁峥头也不回向外而去,语气不容辩驳。 石小四惊疑不定,趿上鞋就往主屋冲。 高凌脸红得吓人,身上如火烧一般,已人事不知。悠然和张妈正不断地给高凌换额上的冷帕子;马管家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往外看:“药呢?怎么还没端来?”石小四扑过去握住高凌滚烫的手,声音都变了:“怎么会这样?大夫不是说过了昨晚就没事了吗?你们究竟对我主子做了什么!”差点没哭出来。同样被惊醒匆匆赶来的司擅按住他:“冷静点,王爷已经亲自去请御医了。” 如非紧急军情,京城大街上不得纵马快行,以免误伤百姓,是历来的规定,顾不得御史如刀之笔的弹劾,袁峥飞身骑上了追风的背,快马加鞭往陈府而去。急切间连厚衣服也忘了穿上。新年里百姓都出门闲逛,人多摊多,因而一路上险象环生,若非多年战场上练出的超强马术,此刻定会人仰马翻,饶是如此,一路上也是惊呼连连。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晒得人昏昏欲睡。陈府门房正躲在紧闭的大门后打盹,被急如擂鼓的拍门声惊到,差点滚下凳子。门才开了一条缝便被大力推开,闯进来一个青年男子,身形并不很高,脸色也憔悴,却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严之态,张口就问:“陈医正在家吗?” 男子衣着虽不华丽,却是上好的料子,身后的马一看就是万中挑一的良驹,却随随便便地放在那儿,连缰绳都不挽。这气势这作派绝非普通人,陈府的门房也是阅人无数,赶紧回话:“这位爷,我家老爷还在宫里轮值,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那么陈铿在不在?” “少爷倒是在,不过敢问您是哪位?小的也好通禀……” “我叫袁峥,去告诉陈铿,安疆王府请他出诊,快!” “啊?您是安疆王!” “快去!” “是是是,小的马上去,您请进来……”一边说一边撒腿往里奔。袁峥站在门口并不入内。今天初四了,陈医正还未回家却是不曾料到的,看来小皇子的病的确不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让袁峥头上冒烟,正要亲自进去,脚步声响起,陈铿迈着方步不紧不慢的出来:“哟,这不是安疆王吗?今天哪阵风把您刮到我这旮旯来了?有何贵干哪?” 袁峥咬肌绷了一下又松开:“陈铿,今天我不和你斗口,高凌病了,你快跟我去一趟看看。昨晚大夫开的药效果不好……” “病得很重?”陈铿闻言收了满面讥诮,也严肃起来,“都有些什么症状?”一边 对下人吩咐:“去拿我的出诊箱,再牵马,快!” “他昨天入宫累着了,又着了凉,晚上烧得很历害,抽筋说胡话,今天上午基本退烧了,现在又烫起来了……” 陈铿瞟了一眼袁峥,对方面色疲惫,新生的胡碴子在下巴上冒出不少,显得整个人老了好几岁,眼中是掩不住的焦急和担忧。 陈铿冷笑:“该不会是被你气出来的病吧!高凌虽瘦却不弱,平时他也常锻炼,除了胃不太好,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什么病!” 袁峥沉了脸:“我来请你是为了免去请旨的麻烦!就算对我有意见,也等高凌病好了再算帐吧!”言下之意是若非你是高凌表哥,我才不会容你如此嚣张! 陈铿愤愤不平上了马,跟在袁峥后面一路疾驰。 一进翠竹轩,扑面便是一股热浪。陈铿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待看到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管家侍卫,以及自己和袁峥,不由怒道:“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你们想闷死他啊?小四留下给我搭把手,其他人统统出去!还有,炭盆留一个就够了,把另一个搬走!”那口气和气势,俨然王府主人。众人看向袁峥,安疆王沉着脸点头,众人纷纷照做。 高凌昏昏沉沉躺着,对身边的变化毫无查觉。陈铿翻翻他眼皮,捏开嘴看舌苔,然后又细细号脉,皱着眉深思了一会儿对小四说道:“把昨天大夫开的药方给我看看。”一抬头见袁峥还站在一边,冷冷说道:“王爷,请你也出去,如果你不放心我的医术,那么还是另请高明吧。”手却不停地在高凌身上穴位按摩。袁峥忍了忍,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陈铿对他的背影撇撇嘴,接过药方看:“药开得基本都对,不过高凌身子太虚,肝火太旺,所以效果不好。”提笔加了两味性凉味甘的草药。然后对小四说:“高凌身体底子好,看着可怕,其实并不太严重,只不过必须先把他体温降下来,醒了就没大事了,去端一大盆热水来给他擦身。”两人一起给高凌物理降温。约半个时辰后,果然,床上人的脸色渐趋正常,睁开了眼睛:“表哥……你怎么来了?”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陈铿笑笑,露出两个漂亮的小梨涡:“我是大夫,来给你看病。还有哪些不舒服,告诉我。”说着拿了一杯温热的淡盐水喂他。 高凌喝了半杯,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好多了,喘了口气说:“表哥,我头晕乏力,浑身都痛。” “发烧加上久卧引起的,稍微动动,等下吃点东西会好些,记住少量多餐。”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折叠的皮囊,打开,几排亮闪闪的银针泛着寒光,“我给你扎几针舒缓一下。” 看他取出六七根针来在火上烤了烤消毒,高凌眼里也不由得露出紧张的神色。石小四更是害怕地问道:“这么长的针扎进去会不会很痛?” 陈铿笑道:“我给你扎一针试试?”拈着银针便作势要刺过来。 石小四一溜烟窜到墙角,嘟着嘴道:“我又没病,表公子又捉弄我……”一脸怪相。 陈铿大笑,高凌也不禁莞尔,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便觉得几处穴道一阵酸麻,原来针已经扎上了,却并不觉得疼痛。陈铿拈着针尾,在各处穴位上轻轻捻动,注意着力道,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盏茶工夫后才将银针起出,抹抹头上的汗,长长舒了一口气,招小四过来:“叫人准备薄一点的粥,吃完后一刻钟再服药,另外,你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我们有事要谈。” 石小四应了出去,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过头:“表公子,主子病成这样,你还是别扰他休息吧,有事过几天再说……” 陈铿瞪眼:“他身体怎么样,我比你清楚!不会累着他的。”看门轻轻阖上,拖把椅子坐到高凌床边:“肝火上升,体虚力弱,你这病是气出来 对不对?” 高凌闭上眼睛不理他,陈铿自顾说下去:“你现在这模样,我看了都心疼得紧,怎么就有人铁石心肠到把最平常心的人气成这样子!” “表哥,你别说了,让我静静。”高凌一脸痛苦地哀求。 “好好,我不说。”陈铿叹了口气,“不过你现在得听我的,先把身子调理好,饮食方面得特别注意,药补不如食补,我会给你开个食谱,让人照着做,能起床活动以后多做些轻松消遣,别把自己逼太紧,有些事急也没用。知道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表哥,你又凶又罗嗦。” “好心当了驴肝肺,当你是弟弟才凶,要是当你十皇子、王妃殿下,送我个免死金牌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陈铿翻白眼,眼角余光扫到房门开了:“粥来了,吃点吧。”扶高凌坐起。 进门的却是安疆王袁峥,身后跟着一脸不安的石小四,端着粥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比较短,一起更了。 43、第 43 章 ... 袁峥进门,先是往床上看,见到靠着软垫半坐的高凌脸色不复那般吓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对陈铿说道:“多谢妙手,时辰不早了,暖阁已备下饭菜,请先去用膳,诊金随后奉上。小四,带表公子去。” 陈铿气结:“袁王爷,我陈铿再穷也不缺你这几个银子!高凌这病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我陪他说说话散散心又哪里碍着你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信不信我一折子告到皇上面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袁峥脸也板起来了:“陈公子,你是大夫,应该比我更清楚高凌现在最需要清静和休息,你私底下做了些什么,和他说的是什么话,敢不敢也让皇上知道!” 陈铿一愣,随即面红耳赤:“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不听也猜得出来。我的人在做些什么事,我当然要清楚!” “你……”陈铿气得脖子上青筋蹦起。 高凌想说话却被一阵猛咳打断,没说出来,喘气声音急促起来,小四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对陈铿说:“表公子,天都黑了,你还是先去用晚膳吧,这里……是王爷的卧室。” 陈铿顿时如斗败的公鸡,焉了,只好对高凌说:“我先走了,两天后来复诊,记住我的话,善待自己!” 高凌点头,看着陈铿和小四一前一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冷如冰霜。 袁峥坐在刚才陈铿的位置,一手端碗,一手饭匙,舀了一匙粥送到高凌嘴边:“饿了没有?吃点吧。” 高凌根本不看他,眼睛直直盯着锦被上绣的交颈鸳鸯,不知在想些什么。袁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张嘴,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恨我,你不听我的,总得听你表哥的吧,善待自己,有什么等病好了再和我算帐好吗?” “不敢。” 听他开口,袁峥心里一松,不怕他冷淡,哪怕是痛骂,只要别不理不睬就好。“高凌,昨晚是我不好,错怪你了,可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高凌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没错怪我,我的确先骗了你,要不然你不会让我进宫的。” 袁峥拿粥匙的手下垂了一点,语气里满是挫败感:“我不至于这么不近情理。” “是吗?”高凌的口气依然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袁峥把勺子放进碗里,搁到床头柜上:“你现在不想见我,石小四也困得不行了,我还是去叫司擅来吧。” “不用,我自己吃。”高凌端起碗,却不料手上无力,一碗粥抖得几乎撒了出来。袁峥赶紧扶住:“还是我来吧。”高凌看了他一会儿,对伸到面前的匙子张开了口。 喝完粥和药,高凌的困意涌上来,打了个哈欠。袁峥给他把枕头放平:“睡吧,今夜满天星光,明日一定是好天气,陈铿说了发烧是把身体里的寒气和毒气排出来,烧退了就没事了,明天我陪你晒太阳。” “王爷你回书房吧,随便叫个下人睡在外间就行了。”高凌下逐客令。 “今晚我陪你。”看到高凌眼中明显的敌意和戒备,袁峥苦笑,“你睡吧,我……不上床,有事叫一声就行。”帮他掖好被子,袁峥吹熄了灯,远远地坐在桌边靠窗的椅子上,守着他,静静地不发出一点声息,怕扰了他的休息。 病弱的身子抵不过睡意侵袭,高凌的呼吸渐渐绵长轻柔,今夜终于睡踏实了,只是熟睡中的身形还是无意识地紧紧蜷缩着,淡淡星光照在他脸上,更显苍白瘦削;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偶尔颤动一下,如受惊的蝶翼,让袁峥不得不几次三番用力克制住想要紧紧搂住他的冲动。 第二天清早,高凌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安疆王趴在桌上正歪着头熟睡,眉头微蹙,眼圈下有着深深的阴影,下巴上冒出了浓密的胡碴子。似乎时光又回到了二十天前新婚次日清晨的场景,只是两个人的位置变换了下,真像是还在做梦一般。 下人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惊醒了袁峥,抬头正对上高凌的目光,不由暖暖一笑。高凌下意识地偏头。 毕竟体力不支,坚持下床清洗了一番,高凌已是气喘吁吁,重新躺回床上。听外头隐约传来爆竹的炸响,袁峥才意识到今日是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商贩们会攀比谁家燃放的爆竹声更大,似乎这样才会财源广进。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却也不声张,只再次亲手服侍高凌吃饭服药,高凌已不再推拒。 时近中午,袁母来看望高凌,身后还跟着摇摇摆摆的红桃猫,那猫越发肥了,毛又长,看不清四条小短腿挪动,走起来几乎像在滚动一般,煞是惹人发笑。 老太太脸色红润,似乎有点疲累的样子,看到高凌明显好转的脸色,欣慰之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小凌啊,今天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高凌笑笑点头:“娘,劳您操心了,我病好了,就是力气还没恢复,没事了。” 老夫人抚胸口:“真是菩萨显灵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可要小心点,千万别再着凉了,啊!” “娘,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这就对了。”袁母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黄裱纸折的符来,“娘今早去相国寺给你求了个祛病消灾的平安符,主持大师亲自开的光。来,快戴上,菩萨会保佑你平安康健的。” 高凌甚是感动,相国寺离这里路可不近,老太太肯定是天不亮就出府了,一路上还要冒着被爆竹炸到的危险,若非真心疼爱自己,怎么会如此上心!拽出胸前的红绳,把这个符和奶娘给的平安符系在一起,重新贴身挂好:“娘,谢谢您,您和奶娘都是最疼我的人了。” 袁母拍拍他的手:“有人比我更紧张你,你病了,他吃不下睡不着,急得火烧屁股一般,悔得自打耳光,就差拿脑袋撞墙了……”说着不停地看站在一旁的儿子。 高凌只当没听懂,盯着红桃猫跑来跑去寻食物的身影看。 袁峥阻止母亲还想继续说的话:“娘,您大清早去庙里,一定累坏了,回去休息吧,要是也累出个好歹来,儿子和高凌都会过意不去的。” 老夫人站起身来:“唉,有了小凌就嫌娘罗嗦了,也罢,我睡午觉去,不打扰你们。”说完就走,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袁峥送母亲出门,老夫人看看四下无人,揪着儿子耳朵命令:“你今后再敢惹出这样的麻烦来就自己解决,老娘可不管了!” 安疆王歪着脑袋点头哈腰:“娘,儿子知错了,您放手,唉哟,您轻点……疼……” “知道疼就好,真是活该!”袁母嘴上继续数落儿子,手却由拧变成了揉。 袁峥重新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只背上长着红桃心的白猫正蹲在高凌被窝上,享受着十皇子殿下的爱抚,舒服得闭着杏仁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猫居然没跟着主人走,私自留下来了!袁峥想把猫抱走,等看到高凌面上轻松的表情和宠溺的目光,又实在不忍心,他的快乐太少,何必再去剥夺,脏不脏无所谓了,等会换条被子就行,或许心情好了,病会好得更快也说不定。再看那懒猫享受的模样,不禁羡慕起来,立刻又暗笑自己,居然吃一只猫的醋! 高凌午睡醒来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辰,想起床走动走动,却觉得浑身酸痛不堪,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袁峥正在窗下看一些公文,听到声音马上走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侍立在侧的石小四也紧张兮兮:“要不要请表公子再来一趟?” 高凌摇摇头:“不用,大概躺的时间太长,浑身酸痛,起来走走就好了。” “哦。”石小四松了口气来扶他,却被袁峥推开:“我先给你推拿一下。” “不用了王爷……”话未说完就被袁峥不容分说轻轻翻过了身子,背朝上趴着,带着厚茧的指掌先是在高凌头部轻轻按摩,然后是颈部、双肩、手臂、脊椎一路推拿下来,有点重,稍微有点疼痛的感觉,但过后顿觉浑身轻松舒泰,神清气爽。高凌静静趴着,也不反抗,感受着从头到脚的舒适,心中百味陈杂,滋味难明。 小四给高凌披上厚披风:“主子,今天太阳好,还没风,我们去院子里坐会吧。” 高凌点头,看了一眼额头微微见汗的袁峥,后者正自己倒茶喝,也许是冷茶的苦涩,让他皱了下眉头,看到高凌的眼光,立刻又变成了微笑,眼波温柔地能醉死人,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你是该见见太阳,让司擅给你讲讲我们西疆的风俗和趣事。” 风和日丽,的确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袁峥、高凌、司擅、小四还有红桃,四人一猫,在暖暖的阳光下有说有笑,高凌盖着毯子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红桃吃力地绕着圈追逐自己尾巴玩,听着司擅揭袁氏兄弟的糗事,心中的冰山逐渐松动。 44、第 44 章 ... 作者有话要说:画扇姑娘猜出来了,虽然没说礼物的来历…… 如约奉上后半章! 近期更的内容太压抑了,为了身心健康,明天放两个番外小剧场,调节气氛。 司擅说西疆的人大多能歌善舞,不过也有例外的。有一回打了胜仗,袁峥亲手毙了敌方武艺最高的大将,西疆众将在草原上庆祝,很多将军都对王爷的功夫抱着浓厚的兴趣,有不服的,也有想开开眼的,自己不想做炮灰,都撺掇老实的周阿根上前挑战,说好了谁败了就来上一段舞蹈让大伙儿乐乐。想当初周阿根占山为王的时候,还生擒过路过的安疆王,所以大家对这一战万分期待。也是袁峥大意了,居然让他选比武的方式,老实巴交的周阿根禀承了一贯的忠厚,说自己人不要拿刀拿枪了,就空手格斗吧,谁知周阿根是个愣头青,打起来不要命似的,袁峥怕伤了手下大将,缩手缩脚不敢出全力,结果本来相当的实力,不久便落到了下风,被扼住了要害动弹不得。败了,只好跳个舞,结果差点把脖子扭了,险些出个大丑。司擅说着还示范了个伸脖子的动作以资说明(参见新疆舞 ^ ^)。 高凌看向对面安疆王实在说不上修长的脖颈,心想那个动作对他来说的确有难度,又想到三三信上说的半尺长的脖子的典故,忍不住低头偷笑。石小四也憋得面红耳赤,不敢笑出声来。 袁峥咬牙切齿:“司小猫,我让你讲趣事不是让你讲我的糗事!要不要我把你饮马结果掉河里叫救命的事说出来啊?” 司擅翻翻白眼腹诽:你已经说出来了好不好!嘴里还得赶紧打圆场:“殿下,王爷只是不擅长跳舞而已,歌唱得还是不错的,保证绕梁三日不绝。” 高凌一直静静听着,忽然开口:“我相信,连太子爷都喜欢听,当然不会差到哪去。王爷,你前日在太子府唱了什么啊?我可有耳福一闻?” “太子”二字入耳,袁峥立知不妙,想阻止司擅却已来不及,只好打哈哈打算混过去:“我那天唱的只是西疆的军歌而已,是个当兵吃粮的都会唱,没什么好听的。” “是吗?”高凌明显不信。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只是重温昔日战场激情罢了,你想听,我唱个西疆民歌怎么样?” “哦,那算了。”高凌没再说什么,却明显失了兴致,神情低落下去。 袁峥看看天色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等会就进屋,别再着凉。” 看着安疆王落荒而去的背影,高凌心中的冰山重又冻住。 袁峥,我已不奢望你爱我、心疼我,你关心照顾病中的我,是出于后悔还是怕父皇震怒? 你既知司擅调离的事与我无关,为什么一个字不提? 既请了陈铿来为什么不让我们说话? 为什么一提到有关高蕴的事你就要回避? 你一再强调和高蕴的情谊深厚,难道不知道我们俩现在的处境都和秦家脱不了关系?他们视你我为眼中盯肉中刺,你却要对他们示忠! 你说你有办法离开京城,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安排,何时能走?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你待我温柔体贴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 司擅还在说着他心心念念的家乡:西疆那里,有一年四季热得寸草不生的火焰山;有从山顶滑下去会发出悦耳的声音的鸣沙山;昼夜温差极大,大部分地区说早穿棉袄午穿纱一点也不夸张,抱着火炉吃西瓜是普通现象;西疆的瓜果是最是甘甜;未出嫁的女孩子喜欢穿色彩艳丽的纱衣,在脑后扎满小辫,俏丽活泼……语气中充满了挂念。 小四听得津津有味,高凌却看着脚下肚皮朝天晒太阳的猫儿神游天外。司擅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笑笑说道:“我太罗嗦,殿下是不是听烦了?” 高凌抬头,勉强笑笑:“没有,你说得很有趣,我只是精神不济。” 司擅想了想:“属下口才不行,有些事儿还是将来让王爷亲口告诉您的好,保准说得更精彩。”又转头说,“石小四,让殿下耳朵清静清静,咱俩个侍卫切磋一番,你敢不敢?” 石小四眼睛一瞪:“有什么不敢的,来吧!” 二人各持刀剑练起功夫来。奇怪的司擅好像是在故意找小四的碴一般,待小四的招式一出,总要出言挑刺几句:力道不够;剑锋偏了;应改刺为削什么的,听得小四火冒三丈,手下加紧了进攻。司擅却仍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只招架,偶尔才还击,却偏偏每次都能说出小四招式中的破绽。再看石小四,鬓角见汗,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却偏偏不肯服输。 高凌看了一会儿,心中了然。 石小四倾尽所学也沾不到司擅的衣角,说不服是假的,嘴硬而已,内心早已佩服到五体投地,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真功夫,没有许多花哨,却极实用,决不是御前侍卫们的花拳绣腿可比的。能够让他指导一番,真正受益匪浅。遂用心记着,心中自是感激。 金乌西斜,司擅已额头见汗,石小四更是热汗淋漓。司擅收了刀:“殿下该服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我们再继续比。”两人送高凌进屋。 看小四服侍高凌喝药,司擅觉得有些不自在,抱拳道:“殿下,属下先告退,有事叫一声就行……”说着就想走。 高凌放下药碗:“司将军,多谢你前日照顾我,更谢谢你指导小四功夫。” 司擅忽然跪下:“殿下,前日属下误会您了,言语无礼,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高凌走过去亲手扶他起来:“你没有说错做错,我的确该爱惜自己。” 司擅低头:“王爷和属下都已经清楚了,前天您没有时间去见皇上,我们冤枉您了……害您生病受罪……” “生病是我自找的,不关你的事。你指点小四功夫也是王爷的意思?” “属下再过几天就得离开王府,不能跟在您和王爷身边了。”司擅黯然,“小四是您贴身的人,功夫高一点,王爷不能亲自照顾您的时候也会放心些。殿下,王爷对您真是极上心的,属下从未见他像这两天般难过……” “司将军,”高凌打断他,“你调离王府的事我的确不清楚,你对我尽心尽责,我也都明白。虽然我不愿意被监管,但也不至于冷血到恩将仇报,至少害你的事我还不会去做。我身边有人保护,不会出什么事,犀皮软甲你还是穿回去吧,也好让你家王爷放心些。”说着便去拿软甲。那软甲和玉佩还是原样放在桌上,没人动过。 司擅坚决不收:“殿下放心,属下功夫虽不如王爷,一般人想要暗算我却也没那么容易。” 高凌无奈,只得由他。视线落到他腰间佩带的弯刀,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小四把放贵重物品的箱子拿出来,亲手打开,从最底下取出一个层层黄布包裹的物品,展开,赫然是一柄波斯弯刀。制作工艺极精湛,刀柄上镶嵌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宝石,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在阳光照耀下绚人眼目;拔刀出鞘,刀锋闪出一溜寒光。 高凌把刀端详一遍,还刀入鞘,双手递给司擅:“这刀虽小,却吹毛断发,司将军,我们相识一场,用它留个纪念吧。” “殿下的心意属下心领了,只是这刀太贵重,我不能要。”司擅也是识货之人,不说那七颗宝石的价值,仅刀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高凌的礼物太过名贵,如何能要! “如果现在是王爷送这把刀给你,你也不要吗?”高凌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却压力骤增。“我给你软甲你不要,送你防身武器也不要,你究竟是看不上我的东西,还是看不起我的人?” 司擅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了,跪下磕头:“殿下,属下绝无这个意思,只是礼物太过贵重,属下不敢要罢了……” 高凌再次扶他起身:“我话说重了,你别在意。这刀,我留着只不过当作玩物,太可惜,你惯使刀,你拿着,才算物尽其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司擅再不接刀也说不过去,只得谢过高凌,接了刀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梭,最后藏入腰间。 高凌坐下,招呼司擅也坐,乘着现在精神还好,详详细细地把所知道的兵部官员的习性、爱好、优点、弱点,所处的派别……凡是能让司擅在短时间内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他。毕竟病体初愈,说到后来气喘吁吁,咳嗽连连,司擅站起来给他抚背:“殿下,我还能在王府呆好几天,您别急,等明天再说也不迟。若再累着了,属下难以心安。” 司擅走了,高凌看着包裹弯刀的黄布发呆,十年来万般爱惜、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样送走了,心里虽然有点空落落地,却并没有多少舍不得。 石小四递上一杯热水:“主子,这刀,你不是十分喜欢吗?你说是朋友送的,连摸都不让我摸。今天却……” 高凌接过杯子喝一口:“我现在不喜欢它了,以前真傻,拿着个死物当宝贝,如今想通了,我处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 石小四听得云里雾里:“那把刀到底是谁送你的?” “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哦……”石小四还是不懂,高凌却不理他了。 袁峥,这刀是你送的,高蕴也有一柄一模一样的弯刀,你们俩友谊长存吧,我,不稀罕。 (注:弯刀是袁峥十年前送高凌的,石小四是后来才跟着高凌的,所以他不清楚刀的来历,皇子不得与藩王有私交,高凌在朝里权斗,不可能把自己和安疆王的交情说给别人听,就算是心腹也不会说,尤其是石小四这种没心机的人,被人抓了把柄会坏事。司擅跟着袁峥的年头更短,更不知道刀的来历,所以会坦然接受。) 45 45、番外小剧场两个 ... 作者有话要说:极其恶搞,慎入啊慎入~~~~~~~~~~~~~~~~~~~~~~~~~ (警告:看时清空嘴巴,为屏幕着想表吃东西~~~~~) 决定了?那就往下看吧,不看也绝不影响正文~~~~~~~~~~~~ EG小剧场一 (表情符号版) 袁:高凌高凌,偶回来了~~~( ̄▽ ̄)~ 凌:命舍完了,魂回来了?( ̄<  ̄) 袁:\(╯-╰)冤枉,偶的命是乃滴,不敢舍给别人。 凌:半天没影了,去哪听戏了?(ˇ^ˇ) 袁:= = 偶对戏么兴趣,其实是在修琴…… 凌:真的? ≥^≤ 袁:比9999还真。你看,‘(*∩_∩*)′(奉上古琴),恢复原样了吧? 凌:(ˇ^ˇ)就你那萝卜似的爪子会换弦? 袁:= = 琴行老板的爪子比偶细多了…… 凌:(接过琴)→_→不对,你又骗我了,没去舍命哪来一股酒味! 袁:⊙_⊙(左闻右闻上闻下闻转着圈闻)没有啊?偶对天发誓真的一滴酒都没沾! 凌:>_<#连琴上都是酒味儿! 袁:ˋ0ˊ (恍然大悟)酒8是偶喝滴,是马喝滴。它怕破相不让偶剪尾巴作琴弦,偶只好把它灌醉了好下手 ……花了偶一两二钱三分四厘银子外加五个铜板的酒钱…… (╯-╰) 凌:你个烂人!连马都骗!>^< 袁:偶连马都骗,就是不骗乃,俺可以证明!╮(╯▽╰)╭ 凌:怎么证明?╮(╯▽╰)╭ 袁:闭上眼睛,给你人证物证。(凑上前偷亲)“啵”! *^◎^* 凌:( ̄ˇ ̄) (算你识相……) 袁: ∩0∩ (上下其手中……) “嘭!啪!”窗户破了…… 袁:(谁这么不识相!) (⊙o⊙) 凌:什么声音? o_O 追风巨大的马头伸到两张人脸中间:≥ω≤ “希聿聿,烂人,还我尾巴!”…… 袁:∩▂∩ (拍拍马头)乖,坏人好事要遭天打的,本王赔乃损失就是。来人,取一大盆酒酿…… 片刻后,追风宝马吃饱喝足,东倒西歪去找小花马了…… 袁:终于清静了!凌啊,来吧,偶们继续取证…… *^◎^* 凌:想得美,烂人,乃的萝卜手派上用场了,修窗户去!天气不正常,俺不想感冒! 袁:咱换个房间,这里让下人来修…… 凌:*^÷^*好啊,作者说了,她就等着换房间哪,要换连攻受一起换,OY! 袁:≥﹏≤ (咬牙切齿)偶还是先修窗户吧……臭马,坏我的好事,乃等着瞧! 追风:*^÷^* (醉眼朦胧)小花,半天不见,你咋减肥成功了呢?有啥好方法快说出来,咱可以发大财了! 红桃:( > c < )喵了个咪的,老子是猫! EG小剧场二 (穷摇版。请自行脑补咆哮袁,不适者绕道。警告:看前先清空肠胃,另,谢绝单挑及群殴……) “左抱着琴,右牵着马,迎来笑颜送走泪花,踏平坎坷成正果,携手高凌回西疆,回西疆~~~啦啦啦啦啦啦啦……”(请用西游记的曲子唱) 袁峥哼着小曲回翠竹轩,在门口被司擅拦住:“王爷,殿下在练降夫十八掌,您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万一他受惊走火入魔,您可要深受其害的!” 袁峥:“没关系,打是亲骂是爱,本王巴不得他早点打我……” 司擅挺身堵住门框:“不行啊,王爷,属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挨打?” 袁峥:“你让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司擅:“不让开,我就不让开,死也不让开!您要进去,除非从属下的尸体上跨过去!” 袁峥:“你好大胆子,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 司擅:“为王爷尽忠,属下死而无憾!”(拔出小刀横在胸前作自杀状,一副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袁峥忽然一把抓住司擅的手:“这刀,这刀,你哪来的?” “回王爷,是殿下送的。” 袁峥猛地推开司擅往里就闯:“高凌!高凌!你给我出来!” 高凌(迈着方步踱出):“堂堂王爷,当着属下的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袁峥(脖子上青筋暴出):“这刀是不是我送你的那把?” “是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送掉?为什么!为什么!” “你可以送人,我为什么不可以送人?” 袁(声嘶力竭):“可那是我送给你的!你连招呼都不打就送人了,完全无视我的一片心意!” 凌(委屈):“你把我娘送我的生日礼物都砍坏了,我为什么要重视你的心意!” “你是说这琴?”(举起琴)“我已经拿去修好了!我受了坏人蒙蔽一时冲动砍坏了它,后悔地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琴行开门营业,马上就去修了,你就不能原谅我?” “真的修好了?” “真的真的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高凌疑惑地接过琴细看,舜时感动到眼泪汪汪:“真的修好了!太好了,我又能弹琴了!王爷,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我的礼物送给别人,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扭头生气) “那你要怎么样?” “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 “亲我一下。” “好,进屋。” “不用,外面空气好,我等不及了。” 司擅识趣地退出院子。袁峥闭眼等待,心花怒放。 “啪!”五指印浮起。 高凌笑嘻嘻:“王爷,小生的降夫掌法练到第九层了,亲得响不响?另一边要不要也来一下?” 袁峥:…… 高凌:“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刚才在院门口说的话小生全听到了,你心想事成,我弹琴去了,狗得拜~~”抱琴而去。 袁峥摸着脸怔在原地,屋里传出琴声:《穷开心》……伴随着屋里高凌清清亮亮的嗓音:……可嗔很憔悴,满脸欠人捶……袁峥脸上现出东山见过鬼,西山挖过煤,和鞭炮地雷亲过嘴的表情…… 46、第 46 章 ... 面目和善的琴行老板一边欣赏着面前的焦尾古琴,一边对袁峥说:“客官,您运气真好,我这店里修琴用的丝弦是上午才到的货。 袁峥笑笑:“太好了,不过老板你能不能快点,我还有事。” 老板赶紧取材料:“老朽马上就动手,续弦调音,一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不过客官您那马儿连个缰绳也不系,就那么放在街上,会不会……” “放心,我的马不会跑掉。” 老板四下看看,压低了嗓门:“客官,我听您是外地口音,多说一句,您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吧。这京城地界上恶霸可不少,个个都有后台。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若看上了这匹宝马……” 袁峥一笑:“多谢老板提醒,你放心,阳明王朝还没人敢强夺我的马!” 老板闻言一惊,抬头仔细看了看袁峥,面前的青年除了坐骑上佳,穿着并不十分华贵,也无代表身份的名贵佩饰,更无膀大腰圆的勇猛相,反倒是神情懒散,只偶尔有一丝精光从目中流露,令人不敢逼视。 正在这时,就听外头马嘶清亮,夹杂着一声男子的惨叫。袁峥快步出去,只见一个地痞样的男子正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汗血宝马追风则气定神闲地啃着路边的树皮,路人指指点点,原来那人看马未拴也无人看管,便想偷偷牵了走,哪知宝马识主人,毫不客气地摞了他一蹄子,正踹在腿上。袁峥对跟出来的老板笑道:“看见没,这马除了我,谁也别想近身。”也不理那偷儿,重又踱回店堂。老板心想,怪不得说没人敢抢他的马,原来是马的脾气极大,我还以为是什么达官贵人呢…… 冬天太阳下山早,抱着修好的古琴出来,天已经擦黑了。袁峥发现追风正低着头用嘴在拱地上的一个小东西,玩得不亦乐乎。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狗,牙还没长出来,毛茸茸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高头大马的笼罩下瑟瑟发抖。看来是被抛弃在街上的,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将它抱起来。小狗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依偎着蹭蹭,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似在讨好一般。想到有人说过:“我从小就喜欢猫狗,可惜宫里不让养猫,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狗也被送出宫去不知所踪了……”袁峥便有说不上来的心酸,将可怜的小狗抱起,上马回府。 袁峥回到翠竹轩的时候,悠然正在摆碗筷;袁母在里间和高凌说话,只听老太太正说道:“怪不得我老也找不到它,原来跑到这儿来了,看来是怕你无聊来陪陪你,也算它有良心,知道你喜欢它,宁愿少吃点鱼也不走,呵呵。” 原来是在说猫。袁峥笑笑,把琴放回原处,悄悄把小狗放在地上。 里屋更温暖,狗本能地往里边走去。摇摇晃晃地很可爱。缩成一团趴在高凌脚下的红桃猫首先发现了它,马上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背上的毛竖起,嘴里发呼噜呼噜的声音示威,看小狗走近,先是试探地伸出一只前爪拍拍小狗的头,小狗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黑豆似的眼睛看着面前雪白的怪物,发出害怕的呜呜声,还讨好地摇摇尾巴。红桃发现它只不过是只小奶狗,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时,立刻变得凶巴巴地,爪子用力一拍小狗脑袋,小狗随即侧翻在地,猫等它爬起来,马上又一巴掌拍下,可怜的小狗吓得发抖,猫则得意地呲牙。 老太太看不下去了,这猫也太彪悍了,居然欺负狗!高凌也笑了:“真可爱。红桃不许欺负它。”弯腰抱起小狗,安抚地摸着它的背,老太太也伸手摸摸它。猫吃醋般地“喵嗷嗷~~”吼了两嗓子,见没人理它,跑到一边挠墙去了。 袁峥进来给母亲见礼,袁母问他:“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只土狗,怪可爱的。” 袁峥嘴上回答母亲的话,眼睛却看着抱狗的那个人:“我在街上捡的,看没有主人就带回来了,等会叫人把它洗洗干净,养着吧。” 悠然进来禀报晚膳已备好,老夫人笑道:“你们吃饭吧,我回去了,既有了狗,猫我就带走了。红桃,走。” 红桃猫不情不愿地跟在主人后面,一步三回头地看高凌,不时“喵”一声,叫得软软地,令高凌竟有了不舍的感觉。 刚走到院门口,只听身后“碰,扑通,喵嗷……”一声惨叫,袁母回头看去,只见猫儿正从地上缓缓地爬起,甩甩脑袋,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摇摇晃晃好似喝醉了一般站立不稳,儿子和高凌正哈哈大笑,原来猫儿只顾回头观望,竟一头撞上了树干,一下子撞懵了。 高凌快步过去抱起猫,揉揉它的脑袋,边笑边说:“红桃没事吧?” 猫委屈地直往他怀里钻。 袁母想了想:“高凌啊,看你这么喜欢猫,红桃以后就由你养吧。” “谢谢娘。”高凌极欢喜,“我会好好待它的。” “唉,儿大不由娘,猫大了也不由主人啊。”老太太摇着头走了没几步又被高凌叫住:“娘,没了猫您会寂寞,你要是喜欢的话,这只狗就带回去养吧,也好给你解解闷。”说完把手里的小狗递过去。 袁母接过:“也好,狗比猫听话,不会丢下我老婆子。”抱着小狗乐呵呵走了。 洗手吃饭。袁峥嚼着馕看高凌沉默着低头喝粥,回想他刚才大笑时的眉眼弯弯,问道:“你不是喜欢狗吗?为什么不养?” 高凌不看他:“娘也喜欢那只小狗。” “那等你身体好点了,我陪你去买只漂亮点的?” “不用,我有红桃就够了。” 红桃得意地抬后腿梳理耳后的毛,顾盼生姿。 沉默。 下人来收拾干净房间,高凌说:“王爷,我想休息了,今晚你不用陪我。” 虽是意料之中,袁峥还是觉得无比失望,摆出一副委屈的面孔:“高凌,书房不能生炭盆,晚上很冷……” “那你留下吧。”高凌倒也干脆。袁峥不禁狂喜,谁知高凌的下句话又让他似被冷水浇了一头:“你睡这儿,叫人收拾一下厢房,我睡过去。” 安疆王嘴角顿时耷拉下来:“算了,你不要跑来跑去,免得再着凉,我还是睡书房吧。记得服了药再睡。” 看袁峥黯然离开的背影,高凌心头麻木:袁峥,你带回一只流浪狗,是在讽刺我和它一样爹不亲娘不爱,要你来垂怜示恩吗? 毕竟年轻底子好,高凌第二天就觉得精神恢复了大半,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叫人拿了大剪子在院里花树间修剪。红桃猫在脚下钻来钻去快乐地扑腾;司擅和小四则在空地上练功。这几天温度回升很快,白天阳光灿烂,简直有了初春的暖意,几枝不畏寒的迎春已绽放,和怒放的梅花比着娇艳。 高凌刚放下剪刀,一条冒着热气的手巾已递到面前。手的主人是眼神温柔的安疆王。高凌接过擦手:“谢谢王爷。” “你喜欢花草?”袁峥问得不经意。 高凌答得不对题: “花草比人有良心,你只要好好照顾,它们就会开得美丽来报答你的辛劳。” 袁峥略皱眉,却什么也没说。下人来报:“陈公子来给殿下复诊。” 陈铿进来,看了袁峥一眼,板着脸只草草一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拉着高凌的手诊了半天脉,说道:“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停药。”袁峥如释重负。 高凌问:“表哥,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姨父去查八哥九哥的诊断记录打草惊蛇了?”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陈铿看了一眼旁边的袁峥,断然否认。 高凌也看了袁峥一眼:“王爷也知道这件事,你不用瞒我,有话就说。” 陈铿垂了头:“姓秦的婆娘撺掇皇上申斥我爹,说他治疗十一皇子不力,还罚了半年的俸禄。” 高凌自责:“都是我不好,过于心急了,连累了姨父。” 陈铿刚想安慰他,袁峥开口了:“秦氏也并非绝色,二十年来既能从宫女坐到皇贵妃的位子,心思必定极缜密,岂是你们这些手段能扳倒的,如今已经引起秦家的警觉,而且暂时无法和他们硬碰硬,还是避其锋芒的好,依我看,你们父子最好辞去御医的官职,离开京城,免得遭其毒手。” 陈铿眉毛立起,恶狠狠地说道:“姓袁的,你凭什么指手划脚?我陈家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置喙!” 袁峥见他几乎跳起来,心中暗叹,偏了头不再说话,却也不肯走开。 高凌拉住陈铿:“表哥,别这样,王爷说的有一定道理,至于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容我好好想想。你回去让姨父先忍忍,等我恢复点力气,自会去府上给姨父姨母拜晚年。” 陈铿还是气鼓鼓地:“就这么离开京城,我不甘心。我爹娘好得很,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再说,我们父子真的一走了之,谁来帮你?还有那一大摊子事怎么办?” 陈铿走了,高凌头痛地靠在椅背冥思苦想着两全之策。袁峥站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别想了,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不逼得太紧,皇贵妃暂时不能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高凌推开他的手站起来:“陈铿为我做了许多事,他最大的愿望是继承姨父的衣钵,入主御医院,做杏林第一人。至于我,最羡慕陶渊明,过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不用操心烦人的事,多舒服,可惜没那么好的命!” 话不投机,高凌撇了袁峥,叫了司擅来,继续给他讲朝中相关人事,司擅细细记着。袁峥在一旁听高凌不时强调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人和事,忍不住问高凌:“你没入主过兵部,居然也知道这么多内情?” 高凌淡淡答道:“我母妃当年也曾宠冠后宫,子凭母贵,我十五岁就封了郡王,比七哥整整早两年!门庭若市的盛况也不是没经历过。” “高凌,没坐上那个位子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你不必时时担心下面人的忠心于否,提防有人逼宫夺位,岂能再有采菊东蓠下的悠闲。” “我现在很悠闲很轻松吗?”高凌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往屋里走。袁峥欲跟进去,被司擅拉住,向他使了个眼色,悄声道:“王爷,急不得。”复又朗声说道:“王爷,今天早上你还没活动过筋骨呢,属下陪您过几招?” 47、第 47 章 ... 高凌站在窗前,眼望着身侧墙上的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长轴发呆。这幅画是自己几年前随父皇出巡回来后有感而作的,题词是“江山如画旗,万家灯火明”。往事成空,相比当时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如今的一切真是莫大的讽刺!高凌想,心如死灰也许就是现在这种滋味?取下画轴,点了一根蜡烛慢慢移近。 石小四端着燕窝羹进来,见状吓了一跳,赶紧一口吹灭烛火:“主子,你干什么?”抢下画儿,“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烧掉它,这么好的画,烧了多可惜,你不要我还要呢。为了这几张画,我还挨了三公主几鞭子……”抱着画轴退了两步,一副不舍的神情。 高凌颓然坐下,小四端了点心递给他:“吃吧,王爷特地关照一定要看着你吃完。”高凌抬头看看他,石小四嗫嚅着:“主子,其实吧,你没必要太伤心,以我看,王爷他好像挺后悔的,就是拉不下面子向你道歉而已。他现在对你不是很好吗?” “打一巴掌给个枣吃就是很好?他后悔?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是局外人,有些事自然看得比你清楚。主子,别的不说,司将军是王爷心腹,他做的一切当然是王爷默许的,甚至可能是奉命行事,如果王爷真当你是坏人,司擅他不敢也不会对你掏心掏肺。反过来说,能让司擅宁愿辞官做个家丁也要追随的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所以你不要太难过了。” 高凌诧异:“石小四,你什么时候变得能说会道了?谁教你这番话的?收了多少好处?” 石小四吓得脸都白了:“主子,没人教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好了……”偷眼看高凌脸色,“你病得神智不清,王爷一夜没合眼,一直守着亲自照顾,表少爷也是他亲自去请的……” “你别说了!”高凌不想听,“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外头打得精彩,你出去看吧。” 小四无奈地出去。高凌端了燕窝羹吃,香甜软糯的味道抚慰着他的口腔肠胃,却温暖不了他冰冷受创的心。 袁峥,你这几天待我是好了很多,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是,这些不是我要的!虽然我嫁了你,可我不是女人,不需要你来宠着护着,我要的是和你携手并肩共同保护我们在乎的人和事,而不是躲在你羽翼之下!你根本就不懂我!你和高蕴走得那么近,是为了将来能安稳就藩吗?莫忘了,不管谁坐在皇位上,只要你兵权在握一天,就要受一天猜疑!就算你拿我来作祭品讨好他们也没用! 小四忘了收好的江山图仍然放在桌上,散开一小截,露出一角锦绣河山。 高凌放下碗,摩梭着精心装裱的画纸:父皇,你纵容皇贵妃为所欲为,是故意借刀杀人还是真的老胡涂了?七哥敦厚至孝,且根基不稳,你就不怕武则天的事情在阳明王朝重演?还是秦氏已经尾大不掉,父皇你是怕我死得不明不白,所以让我下嫁袁峥,让袁峥的实力保我一命,却又怕我们联手危及你的帝位,于是对秦氏对我的陷害睁一眼闭一眼? 母妃,你明知秦氏阴险,父皇也对她言听计从,怎么还偏偏就一直上当!你知不知道因为张泯一事,害得我有多苦!却偏偏说不清道不明! 袁峥,我不愿意做父皇的傀儡,偷你的兵力部署削你的实力;也不愿听母妃的话迷惑你,好借你的力与秦家再决高下,可是我也有需要我保护的人,我就此放弃的话,他们怎么办!起义的泥腿子都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况我是堂堂正正的皇子!我真不该放弃这如画江山的继承权,害得现在连奶娘和姨父这些至亲之人也无力守护,还要处处看人脸色行事,为了这些人,我也必须放手一博!袁峥,我本不愿意对你如何,是情势逼得我走到这一步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还执迷不悟,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我要重新布置,我要重拾抱负,我要坐看江山如画旗,万家灯火明! 翠竹轩院里,袁峥和司擅刀来剑往正练得如火如荼,两人倾尽所学毫无保留地出招拆招,石小四看得眼花缭乱,惊叹不已,一时忘情地大声叫好。司擅被他突如其来的喝彩声吓了一跳,一个走神,手中刀便被袁峥的长剑磕飞。 袁峥挑眉:“记住,心无旁骛,这要是在战场上可没人手下留情!”话是这么说,手下可没放慢,招招紧逼。 司擅左躲右闪,步步后退,直退到靠墙。袁峥一剑直刺:“还不认输?” 司擅咬牙坚持着,尽力侧身避过,右手腕一翻,只听“呛啷啷”一声,袁峥手中长剑只余三分之一还连在剑柄上,其余一大截被削断,直没入身旁树干中。突来的变故让安疆王措手不及,未及收势变招,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已横在胸腹间,瞬间情势逆转,袁峥败局已定。司擅笑咪咪地收刀抱拳:“王爷承让。” 袁峥丢下断剑,无奈地摸摸鼻子:“我大意了。”阳光在刀身上映出七彩光芒,绚人眼目。袁峥忽然说道:“这刀不错,给我看看。” 司擅爱惜地看了看刀刃,完好无损,遂双手递上。袁峥接过仔细观看,面上神情渐渐凝重,问道:“这刀的样式应该是波斯国皇室用来上贡的精品,你哪来的?” “昨日殿下送的。” 袁峥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把刀还给司擅。司擅犹自欣赏宝刀,兴奋地道:“这刀锋利又精巧,作防身用最合适不过了……一下子就能把青钢剑削断,果然是吹毛利刃!” 石小四拾了司擅被磕飞的刀过来,闻言撇嘴道:“当然是好物了,要不然我主子岂会珍藏那么多年!平时碰都不让我碰的!” 袁峥脸色终于微微变了,转身就走。司擅这时也看出他神色不对劲来,急急问道:“王爷,是不是这刀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既是高凌的一番心意,你就好好收着,别轻易示人,尤其是太子爷,别让他看见!”袁峥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司擅和小四面面相觑。 袁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拼命地说服自己:“高凌还小,他还只是个大孩子,受了委屈,又在病中,耍耍脾气很正常,他不要玉佩是因为气还未消;至少他肯和我心平气和地说话了;他把弯刀送给司擅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礼物……对,一定是这样,石小四也说这把刀是他一直珍藏着的,能送给司擅,是因为对司擅的看重和爱护,而且高凌对我和司擅的情份也是心知肚明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原谅我前阵子的混帐作为?他明知把刀送给司擅,我一定会知道,却还是这样做了,也许他还是在暗示我:他不要和我作朋友,而是愿意更进一步,却不好意思开口?”暂时卸下心头重负,袁峥重又振作精神,看看时辰差不多,去翠竹轩陪高凌用晚膳。   48、第 48 章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二更~~~~~~~~ 高凌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梳理红桃细软的长毛,嘴里还轻轻哼着童谣,猫儿眯着眼睛任他抚摸,那享受的懒散样儿令袁峥说不出的嫉妒。 饭菜已上桌,两人落座,那猫居然用嘴拱着食盆儿跑到高凌脚边停下,抬起脑袋喵喵叫着撒娇。高凌诧异:“你不是刚吃饱么?”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夹了一大块鱼放到它食盆里。猫迅速舔着吃起来。 袁峥皱眉:“都这么肥了还拼命吃,小心胖到走不动。” 高凌笑笑:“胖胖软软地抱起来才舒服。”又夹了一块肉放到它食盆里。猫得意地甩甩尾巴,怕袁峥抢走似地一爪子按住肉块,嘴里还在嚼着鱼。 袁峥亲手乘了一小碗虫草鸽子汤放到高凌面前:“别光喂猫,胃口好了就多吃点,你最瘦了。” 高凌没说什么,端起来慢慢喝了。两人静静吃饭,一个不时为另一个夹菜,另一个则默默地吃,来者不拒,让夹菜的人心中甚慰。气氛少有的平和。 正安静间,却听“哧拉哧拉”的声音响起,高凌回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红桃已经窜上了几案,有一本书已在它爪牙之下四分五裂了。撕成两半的书皮掉在地上,“军规”二字也已分了家。 袁峥站了起来,高凌一惊,也迅速立起,抢在他前面跑过去一把抱起猫:“王爷,它只是只猫,不识字的,您……”面上隐隐有紧张之色。紧紧搂着怀里犹不知闯祸,仍在舔着爪子的小东西。 袁峥却出乎意料地拾起残书,在烛火上点燃,扔进炭盆,看着它一点一点变为灰烬:“猫儿干得好。高凌,对不起,我早该烧了它的,不该用它拘着你……”心头的大石落下了一点儿,终于说出这句话了,感谢这只肥猫。 高凌把猫放下:“王爷,饭菜要凉了,快吃吧。”自去洗手。 看面前眉清目秀的少年慢条斯理地吃着,袁峥忍不住又开口:“高凌,其实西疆的食物也并不都是粗砺难咽的,也有叫人吃过便难以忘却的美食。” 高凌淡淡接过话头:“王爷放心,我会适应西疆的一切的。” 袁峥有些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我只想让你多了解西疆,等你病好了,我让人轮流弄给你尝尝,若真吃不惯也不必勉强,聘几个厨子一起走就是。” 高凌看看他:“王爷,我没那么娇惯,只要不伤胃,我不挑食。今天你不会是看我病了,可怜我,哄我的吧?” 袁峥放下筷子苦笑:“高凌,你不必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吧?” 高凌垂首不语。袁峥走到他身边,蹲下,双手覆上他的双手,抬头看他低垂的双眸,轻轻地哼起一支曲调激昂的歌:“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高凌的视线集中到他脸上,一曲哼完,袁峥轻轻地说:“高凌,这首就是西疆军的军歌,初三那天我在太子府唱的就是它。以前都是我不好,让你吃了不少苦,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高凌反手握住他手,轻轻往上一提,袁峥顺势站起来,高凌也跟着他的起势站了起来。四目相对,袁峥拉住他手往怀里轻轻一带,便把高凌瘦削的身子抱住了。高凌不挣扎却也不回应,双手垂在身侧,身体挺得直直的,有些僵硬。袁峥的气息温柔地包裹着他,让他有些期待,但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高凌,我喜欢你,我发誓今后再也不惹你伤心,有事情一起商量着办,决不瞒你,只要别让外人插在我们中间,嗯?” 高凌抬起双手抵在袁峥胸前,把他推开一点距离,看他脸上真诚的表情。袁峥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渐渐地高凌身体不再那般僵直,手也慢慢环上面前人健壮的腰背。 袁峥感受到了他态度的转变,心头大石落下,用力抱住他,紧紧地,似要把人揉进身体一般,高凌任他抱着,耳后敏感皮肤上传来细细舔吻的酥麻感,令他心头一荡。袁峥的唇移到高凌小巧圆润的耳垂,轻轻含住,呼吸变得略显粗重,却听怀里的人说道:“王爷,你真的喜欢我吗?” 袁峥抬起头来,捧住他的脸,深深望入他眼眸深处,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你,高凌。不管是现在还是十年前,我都喜欢。”唇缓缓欺近…… 高凌略偏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袁峥顿住:“你说。” “除了必要的公事外,不要再与秦家的人有任何交往,好吗?” “高凌……”袁峥缓缓站直,“我知道你和秦家势成水火,我也恨他们,但必要的虚与委蛇还是需要的……” “你对他们没我了解得多,实在避不开就由我出面,行吗?” “我不放心,再说也没必要。” “我没那么好欺负,我能照顾自己。” “高凌,”袁峥眉皱起来了,松开双手,“我到京城后,真正接触过的秦家人也只有高蕴一个,你其实只是不想我和他交往,对不对?” “对!”高凌索性挑明,“秦吴两家明争暗斗快二十年了,你既已和我成亲,便该表明立场。” “我和高蕴不仅是多年的朋友,还是生死之交,岂能说断就断?况且现在又是郎舅之亲……” “他是君你是臣,自古君臣岂有真朋友?” “若真论君臣,你和我也是君臣关系,我们这十年就不是朋友了吗?”袁峥忽然想起被高凌送掉的刀,心头略有不悦。 “我一个失意皇子岂能和太子比!” “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和高蕴比?”袁峥调整一下语气,降低音量,“高凌,别迁怒高蕴,你娘做的事你不知道,同样,皇贵妃的所作所为高蕴也未必了解,你们都是棋子,各有各的难处,体谅你七哥,也体谅一下我好吗?” “王爷,我只有这一个请求,求求你答应我……”高凌眼中带了悲伤和哀求,双手紧张得揪紧了袁峥背后的衣服。 袁峥目中流露出痛苦、犹豫、为难……在高凌期待的眼神中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做不到……不过我保证再也不瞒你任何事……” 高凌绝望地摇头,眼中的寒意重又冻结,手指机械地放松:“王爷,我心胸狭小,看不得也做不到你这般以德报怨,所以,你请吧,好走不送。” 成串的烛泪滴落,灯光映着桌上的残羹冷炙。独坐的人影被投射在纸窗上。高凌心乱如麻:袁峥,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连我唯一的要求也做不到,既如此心口不一,便休怪我无情了! 袁峥又一次被赶出房门,独立院中看着窗上孤独瘦削的人影,任凭寒露打湿发髻和衣衫。高凌,皇贵妃阴毒,但高蕴却是性情中人,与他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啊,你为什么就看不清其中的利害呢?莫非高蕴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不至于啊……袁峥百思不得其解,想到头痛欲裂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日依旧是个大晴天,高凌在阳光下活动了会儿身子,叫了司擅过来,闲谈了几句便说起了以前听过的战争传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军中见闻,特别是一批主要将领的喜好,以及西疆军民的忌讳和民族宗教习惯、民风、习俗等,似乎对西疆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迫切地想要了解。司擅一面全力解说,一面高兴:看来十殿下是真的做好了去西疆的准备了。这样想着,越发说得详细。 快到中午,高凌看司擅也说得口干舌燥了,便问道:“王爷今天很忙吗?还是去陪老夫人了?” 司擅有些尴尬:“殿下,其实今天上午王爷在翠竹轩外转悠好几回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进来。恕属下斗胆说一句,就算他全错了,您也该给他个机会赎罪……” 高凌拍拍他的肩:“看在司将军的面上,今天之前的所有事我都会忘了,以后谁也不要再提。” 司擅大喜:“谢谢殿下宽宏大量,属下这就去请王爷来。” “不用,他现在在哪?我自己去。” “应该在书房。” 49、第 49 章 ... 无心处理公事,半躺在太师椅上,袁峥仔细回想着多年来布置在京城的探子报告过的所有关于两位皇子的消息,却想不出任何他们交恶的蛛丝马迹,反倒有不少兄弟情深的故事流传在民间。那么,难道只是他们各自背后的势力造成的嫌隙,而不是真的兄弟阋墙?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袁峥下意识地应了一句:“进来。” 门被推开,人却站在门口不进来,袁峥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现在情绪如何?还在生气吗?” “王爷问的人是我吗?” 袁峥一惊,匆匆站起,差点撞到桌角:“高凌?怎么是你,我以为是司擅……” 高凌仍站在门口,阳光为他的身影镶上一道金边,如谪仙下凡。“司擅在指导小四功夫,我闲着无事出来走走。” “快进来,病刚好,站在外头不累吗?”袁峥又惊又喜,拉了他进来按在椅子上,“你……我……”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书桌上摊开着西疆来的书信密报和安疆王写了一半的回信,内室的门也敞开着,地上铺着巨大的沙盘,墙上挂着详尽的地图…… 高凌目不斜视,低头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你昨天说要让我尝遍西疆美食的,现在快中午了,我……我有点饿了……”脸上微微泛起红云。 笑意浮上双目,袁峥握住眼前修长温润的手:“你想吃什么?” “随便,我真的不挑食,只要别太干太硬就行。” “好,你在这里随便坐,无聊就拿本书看看,我去去,很快就来。”说着就要出去。 “我还是先回翠竹轩吧。” “也好,那里暖和。” 高凌站起来,依然不看一眼桌上的书信,抢在袁峥之前出了书房门。 并肩出了书房所在的院子,高凌往翠竹轩所在的东边走,袁峥则去了另一方向。 司擅和小四少年心性,练功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嬉笑打闹,正你一拳我一脚玩得开心,见高凌回来,司擅问道:“殿下,王爷不在书房么?” “在的,他很快就来,你们玩吧,我进屋坐会儿。”顺手捋了一把树叶。 并未等很久,袁峥抹着额头的汗进来,对高凌笑笑:“午饭差不多了,马上就端来。” 高凌看他口干舌燥的样子,拎起茶壶倒了一杯,双手端上:“喝口水吧,昨晚是我任性了,还请王爷别放在心上。” 袁峥接过茶杯:“我以前更任性,你别再恨我就行。”举杯就往嘴里灌。一口咽下,愣了一愣:“这是什么茶?没喝过。” “我摘的新鲜竹叶,放了些枸杞子。”高凌说着揭开茶壶盖子给他看,细白瓷的壶,足足装了小半壶的碧绿叶子,上面还飘着一些艳丽的红色枸杞,淡琥珀色的茶汤,看着就赏心悦目。“你嘴唇都起燎泡了,喝点这个祛祛火。要是实在喝不惯的话换龙井吧。”说着作势要倒掉竹叶茶。 “不用,味道很好,很清甜。高凌,谢谢你。”袁峥心中感动,抑脖把茶一口喝干,高凌淡淡一笑,又为他续上一杯,袁峥再喝干,满足地拿袖子抹嘴。高凌的笑容如春风拂面,驱散一夜阴霾,暖了袁峥心头,只是他没有看到的是高凌眼中尽力掩饰的那一丝寒意和狠厉、悲哀,以及壶中大片青翠竹叶掩盖下的几片颜色较深的细长叶片。 袁峥,我不想把你怎么样,更不想你死,我只不过想让你昏昏沉沉理不了事,我就可以用王妃十殿下的名义名正言顺地代你管事,只要离开京城掌握了兵权,能庇护几个不成器的舅舅和奶娘,还有陈铿一家,让秦家不敢轻举妄动加害他们,我就会向你坦白一切,要怎么处置我也随便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喝了这个茶也只不过昏睡了几天,你这么强壮,不会怎么样的。袁峥,我也并不想坐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我羡慕的只是采菊东蓠下的悠闲……你不帮我,我只能靠自己了。 下人端着午膳进来,一大盘手抓羊肉、一大盘大盘鸡、一大叠馕饼,一大锅牛肉拉面,粗犷的菜式极富地域特色,香气浓郁,令人闻之便食指大动。另外还有两个色泽诱人的绿叶菜和一条清蒸鱼,看来还是怕高凌吃不惯尽是西域风味的食物才加上的。 袁峥对外面喊:“石小四,司擅,今天别去侍卫房了,进来一块儿吃饭。” 两人应声进来,司擅吸吸鼻子:“真香!” 借三人去外间洗手之际,高凌迅速把茶壶里的叶片和水往窗外的竹丛里一倒。 袁峥先亲自给高凌端上一小碗汤面:“先吃点好消化的垫垫肚子,胃里会舒坦点,羊肉和鸡都有点辣,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石小四嘟囔了一句:“主子就爱吃辣的。” 司擅也嘟哝:“巧了,王爷也爱吃辣。” 袁峥塞了一块羊肉到他嘴里:“吃吧你,废话真多。”噎得司擅差点没咬到舌头。好不容易咽下,瞪圆了眼睛:“王爷,这些东西不会你是亲自下的厨吧?” “你说呢?” 司擅摇头晃脑:“我吃着像。哈哈,今天托殿下的福,王爷重出江湖啊。我都快一年没吃过王爷做的美食了,做梦都想吃烤全羊。” “那你就多吃点,我今天手痒做多了,喂你个馋猫。” “您手老痒痒就好了。”司擅嘿嘿笑着,躲过袁峥的“暴栗”。 他们俩打着趣,听得高凌有些心神不定,视线偷偷掠过那只茶壶,又迅速地收回。 司擅边大口吃着边对高凌告密:“殿下,您多吃点啊,咱王爷做饭的手艺可不比大厨差,就是难得肯出手。尤其是烤羊,那更是军中一绝啊,啧啧。” 袁峥看高凌探究的眼光,说道:“烤羊的准备工夫太大,今天来不及了,就弄几个方便的,等以后有了时间再说。” 司擅补充:“还有抓饭,馕坑烤肉,羊肉串……” 袁峥瞪他:“这些都是大油的,病刚好不能吃太油腻!” 吃完牛肉面,高凌觉得胃口大开,太鲜了。袁峥递过来一只香喷喷烤得金黄的薄馕饼:“吃吃看这个。”高凌下意识地不想接,记忆里这种东西的味道实在让人不快。看他犹豫,袁峥有些尴尬:“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里头夹肉的,得乘热吃,试试看?” 石小四用力咽下满嘴食物,点点头:“主子,这个很香。” 一口咬下,果然香脆无比,里面的肉极嫩,有着孜然特有的香气,与以前吃过的又干又硬的面饼比真是天壤之别。高凌一口气吃了两个,还意犹未竟。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四个大男人把袁峥的劳动成果扫得精光,两个江南菜式和一条鱼居然没人吃,便宜了在高凌脚下转了半天的红桃。 吃饱喝足,司擅和小四识趣地告退。 高凌换了紫砂壶,泡上浓浓的绿茶,啜着以化解油腻。 袁峥找了找:“竹叶茶怎么倒了,我还想喝一杯呢。” “茶凉了,喝了伤身,你想喝的话我再沏过吧。” “那算了,别麻烦了,就你这壶吧,我什么都喝。”说着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捧着嗅清洌的茶香。 高凌问他:“王爷,你是不是喜欢喝冷茶?” “说不上喜欢与否,多年来的习惯而已。说来丢脸,几年前,有一回打完仗回到大营,我渴极了,拿起茶壶就灌,没想到是刚沏上的滚水,结果烫得我满嘴泡,痛得好几天不能吃东西,从此就很少喝热的了,连冬天也是。” 原来如此。高凌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满不在乎的男人,觉得有一丝心疼开始在胸中弥漫。“王爷,现在不打仗了,把这习惯改了吧,得了胃病会很不好过。” “好。喝热的是比凉的受用多了。”袁峥举杯喝了一口,“对了,你胃病怎么得的?” “我当年不懂事,不肯好好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有阵子几乎近两个月没吃过一顿正常饭食,就落下病根了。不过还好,表哥一直在帮我调养,现在很少发作。” 袁峥想起他十几天前那次发病,愧疚涌上心头:“你累吗?要不要睡个午觉?” “我精神还好,不想睡。昨晚……你没睡好吧,要不你休息会儿,我带司擅和小四出府走走?” “我不睏,军情紧急的时候几天不睡是常事。或者,”袁峥想了想,“我陪你去给姨父姨母拜年?” “这个……王爷你不用去了吧,我不会再甩掉司擅了。” “高凌,”袁峥放下杯子,手搭上他双肩,“我是说,我们俩该一起去给长辈见礼。” 高凌有些吃惊:“你不是对他们有意见么?” “他们是你的亲人,更是我们的得力臂助,我身为晚辈该去拜见。还有,陈铿不肯离京,你有两全之策了吗?” 高凌皱着眉摇头:“我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有个想法,你看看怎么样。”袁峥按了高凌坐下,给他按摩肩颈:“现在不是硬来的时候,陈氏父子只有暂时对皇贵妃服软,假意表一下忠心,在我们自由之前,用缓兵之计让她放松警惕,或者能躲过一劫。一旦我们离京,他们就能安全多了。” 高凌想了想:“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是这忠心怎么个表法?卑躬屈膝太过,或者助纣为虐的事,我姨父他们绝对不肯。” “送礼!投其所好,或许会有点用。” “秦氏什么都不缺,送什么好?” “我听说皇贵妃喜欢熏香,而西疆地处西域,盛产香料,府中也有不少库存,或许能打动她也说不定。” 高凌苦笑:“她是常用熏香,可是她最喜欢的是龙涎香,实在稀有,全阳明王朝也找不出几两来,全在她宫里了。” “你跟我来。”袁峥神秘一笑,拉着高凌直奔王府库房。 50、第 50 章 ... 精致的锦盒,层层的包裹,却还是隐隐透出醉人的芳香。高凌捧着手中足有五六两重的名贵香料,毫不掩饰吃惊:“这么多!前年南海郡国上贡也只有二两,而且不能保证年年进贡。” 袁峥告诉他,前些年打西突厥时,为了让罗刹国不要趁火打劫,就答应回程时帮老毛子顺便把对罗刹虎视眈眈的蒙古国摆平,没想到混战中现任罗刹国王的亲弟弟居然被误杀,消除了国王的心头大忌,那老毛子倒也知恩图报,送了一大批宝物,这块龙诞香是其中之一。 “哦,还有这个。”袁峥又翻出一块脸盆大小的圆形琉璃来,打磨得极光滑,一面晶莹剔透,另一面则涂了水银,“代替铜镜用,照出来纤毫毕现。女人都爱打扮,镜子总用得着的,这琉璃镜是波斯国王前些年送我的礼物,够贵重。 我敢打赌,全阳明王朝也找不出第二块如此上乘的镜子!如果送礼有用的话,这两样东西应该能打动秦氏了。要是这样都不行,那也只能再想办法。” 袁峥出手如此大方,令高凌动容:“陈铿对你无礼,你……不生气吗?” “有因才有果,如果我之前没亏待你,他也不会这样。他对你是真关心,也切实在为你办事,所以我感谢他。另外,这个箱子里是我为姨父姨母准备的礼物,你看看够不够,还要添什么尽管拿。” 一只不算小的木箱子,里面整齐地码着出自西疆的各种名贵药材,面上还有装得满满的两小盒冬虫夏草和两支足有几百年之龄的老山参。 “名医世家,应该对这些比较感兴趣。” “王爷,这太贵重了……让你这么破费,我……” “高凌,”袁峥揽了他肩,“不要和我见外,我的就是你的,你也是王府主人!好了,去换身衣服,我们现在就去陈府。” 袁峥换上深蓝色便装,玉带束腰,显得虎背蜂腰,矫健利落;回头见高凌挑了套宝蓝色锦袍,一枚简洁的白玉长簪绾发,益发显出他清爽的气质,不由以欣赏的眼光看着。见他慢慢解家居服的扣子,忽然想到一件事,抓起旁边桌上无人敢动的犀皮软甲:“先把这个穿上。” “不用了……”高凌下意识地拒绝。 “乖,穿上它。”袁峥的口气如在哄小孩,“天冷,就当加件皮背心。”不由分说给他套上,“挺合身的,以后出门都穿着,又不碍行动。” 高凌看看他,眼神复杂,不过没有再拒绝。 袁峥又看看玉佩,忍住了去拿的欲望,警告自己不可操之过急。 司擅进来禀告:“王爷,殿下,马车套好了。”看到两人的装束,笑着赞赏:“真乃一对璧人!” 高凌转眼看身边的人,正对上一双微笑着看自己的眼睛,目光一触立即转开。司擅悄悄退下,高凌说:“王爷,乘车太闷,我想骑马。” “你刚刚康复,改天吧。” 高凌咽下其余的话,向外走去。袁峥跟在高凌身后进了车厢,高凌有些意外:“王爷你不骑马?” “一个人骑马无聊,我们说说话。” “哦。”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司擅和小四坐在车辕上斗嘴,车里的气氛却是沉默的,里外形成鲜明的对比。车轮辗过一块石子,颠簸了一下,高凌身子一歪,立即被仍稳坐如山的人抱住。高凌觉得不自在,赶紧坐直,袁峥轻轻一笑,松手。 路过花鸟市场,袁峥吩咐停车,对高凌说道:“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回来。”果然不一会儿,安疆王捧着两包花籽回来了:“高凌,我记得你最喜欢菊花,这里有十几个品种,花匠说都是不常见的,回去把它们种起来吧。” “谢谢王爷,不过菊花都是秋天才开的。”高凌并不热情。 “这我当然知道,种了不一定要等到它开花。” “王爷的意思是?” “高凌,自从我们的马车出府,至少有两拨人在暗中跟着。我是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有长住京城的打算,还要让你父皇知道,我们俩琴瑟和谐。” 高凌略一思索,脸色当即发白:“你又在做戏!” “对!让他们安心的戏!” “你陪我去陈府也是在作戏给父皇看,好让他放心你。”高凌忽然觉得自己好天真,刚刚有的一丝悔意又消失无踪,手指捏成拳头,指节发白。 袁峥突然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看他苍白起来的脸色,急急道:“不对,高凌,不是你想的那样!怪我没说清楚。陪你见姨父姨母是我真心的,其实就算我不去,只要那两样礼物送到宫里,谁都知道是我袁峥的手笔,也是我间接向秦氏讨好的意思,但是我和你同进同出,会让皇上觉得你能掌控我,他交代你的任务也指日可待,或许不会再过份催逼于你,你明白了吗?”袁峥急得额头冒汗,“高凌,我说的都是实话,别再胡思乱想,啊。”想搂他又不敢,简直手足无措。想起手里的花种,举到他面前:“不信你看,我买了两包花种,是一样的。一包是种在京城用来迷惑人的,另一包是让你可以带回西疆种的,到时我们一起欣赏……” 高凌看着两个小包,静静思索这些话的可信度。袁峥紧张地盯着他,直到高凌脸色恢复正常,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汗道:“高凌,你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多。今后不要太过劳神,我要你快快乐乐,过你这个年纪该过的日子。” 高凌没接他的话头,想了想问道:“王爷,既然不必等到菊花盛开,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个准信儿,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走?” 看出他的将信将疑,袁峥无奈地叹气:“确切日子现在不好说,也许要等到春暖花开。我在等岳崧和沈捷廷传信来接应,而他们为了不泄露军机,现在正在查找朝廷派在西疆的内应,还要应付天灾给西疆带来的麻烦,所以要等一段日子。” “天灾?什么天灾?我没看到邸报。” “路上不好走,我也是前天晚上刚收到的消息,朝廷的邸报没我的密使快。西疆很多地方连遭暴雪,压垮了不少民房,冻死庄稼和牲畜无数。三三他们想了个法子,让百姓把地窖改造成冰窖,把冰雪储进去,等来年旱期拿出来用,这本来倒是个好办法,可惜天公不作美,天气骤暖,又下了好几天雨,不仅储不了冰,还把雪全融化了,有些低洼地又被化雪形成的洪水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战争刚结束,府库空虚,而且没有朝廷的准许也不能动用国库,光靠王府的救济简直杯水车薪,唉。” 袁峥苦恼地倚在车壁上,高凌低头沉思。 安疆王的亲自到来,且以晚辈自居,礼数周到,令陈医正诚惶诚恐,陈铿在听高凌说了袁峥的主意后,态度也稍有转变,对袁峥不再横眉立目,却也拉不下面子立即俯首认低,气得陈医正大骂儿子不懂事。陈铿赌气:“爹,娘,儿子上不得台面,去后院看看药材晒好了没有。”草草一抱拳,转身就走,气得陈医正干瞪眼。 闲话了一会家常,袁峥和高凌告辞出府。马车才走出街口,就停下了,只听赶车的司擅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跟着,出来!” 高凌一惊,袁峥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没事,这人跟得太近了,嚣张得过份,让司擅教训教训他也好。” 语音未落,就听一个怪怪的口音带着哭腔喊:“司擅,别打,是我……” 紧接着就是司擅惊喜的呼声:“阿根!怎么是你?你没事太好了!” 早在那怪异口音入耳之际,袁峥便已瞪圆了双眼,来不及和高凌解释,一撩车帘子便跳了下去。高凌看着袁峥把搂在一起又哭又笑的两人拉开,警告地瞪了一眼司擅,然后捂了那小个子青年准备嚎啕的嘴:“不许哭!”,一起钻进车厢。司擅吐了吐舌头,掩不住满脸笑意重新跃上车辕。 周阿根满脸眼泪,苦瓜脸皱成一团,不顾车厢狭小的空间就要跪下磕头,袁峥伸手拦住:“周阿根,不必多礼,你怎么在京城?一个人吗?” “是。属下是孤身进京的。”周阿根吸吸鼻子,抬起包成熊掌样的手擦泪。 高凌问他:“周将军,你手怎么了?” 周阿根看看高凌又看看袁峥,袁峥伸过去握住高凌一只手:“周阿根,这是十殿下高凌,知道他身份吗?” “知道。我在路上听说了王爷大婚。”周阿根毫不含糊,跪倒在车厢地板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末将周阿根见过十殿下。” 袁峥这回没有阻止他,高凌手被握着,阻拦不及,只得受了大礼。周阿根行完礼站起来,好在车厢较高,他人又长得矮小,没有撞到脑袋之虞。车厢颠簸,他手不扶厢壁却站得很平稳,“回殿下话,末将手上长了好多冻疮,都溃烂化脓了,幸亏成公子医术高明,上了药,已经快好了。” 巡边将军周阿根安然无恙,安疆王又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来袁峥随高蕴入关以后,完成护送任务的周阿根被嘉峪关总兵施晋桢留下来共叙别情。施晋桢是高蕴心腹,又和周阿根是同门师兄弟,情谊匪浅,因此周阿根完全放下了警戒之心,谁知一觉醒来,手下五万兵马已被施晋桢手执的一纸密旨收走,自己不仅成了光杆司令,还被软禁在总兵府。施晋桢也许心怀愧疚,避而不见,周阿根寻了机会溜出史府,半夜避过守城军士,潜过护城河跑来京城找袁峥。但是他身上没钱又没马,又天生是个老实性子,不敢偷抢,更不敢暴露身份,因此一路上饥寒交迫,靠吃些野果,打些野物度日,好不容易走到京城附近,又病倒了,巧遇采药的陈铿,被救回陈府,由于不知陈府底细,只说是逃难来的,没敢露真身。现在病好得差不多了,正在悄悄打听安疆王府的具体所在,没想到袁峥亲自现身,便不顾一切地跟了出来。 周阿根絮絮叨叨地说着,袁峥由于已得过一部分情报,又深知周阿根的为人,因此还算淡然,高凌却听得动容,问道:“周将军,你逃出史府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这护城河结了冰,怎么游过啊?” 周阿根憨厚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殿下,那时候还不是特别冷,河里刚结了薄冰,未曾冻实,可以潜水过去的,要是再冻上几天倒不行了,在河上走过去的话一定会被守城的发现,还容易掉进冰窟窿……” “所以……”高凌指指他的手,“你的冻伤就是这样来的?” “也不完全是,西疆比关内冷多了,当兵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冻伤,尤其是手和耳朵。” 高凌低头看了看袁峥的手,骨节粗壮有力,关节处微微发红,似乎也有冻疮治愈后留下的痕迹。 袁峥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轻拍他手背,接口道:“军医开过冻伤药,但人多药少,还有士兵的体质问题,很难避免。” “其实,其实……”周阿根看了一眼袁峥,期期艾艾地说道,“王爷,我觉得我能逃出来,是施晋桢故意放我一马的。” “怎么说?” “我逃出来的那天,守卫的人特别少,而且我的水性不太好,游过冰河的时候,碎冰的动静也不算小,居然没有遭到盘问和搜索……” 袁峥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周阿根嗫嚅着:“属下,属下……是想请王爷将来能对施师兄……网开一面……” 袁峥面无表情:“本王会考虑的,你先坐到外面去,记着你的新身份:是十殿下在路上见你浑身伤病,救回府去的难民,叫李大旺。” “是!记住了。”小个子听话地咧着大白牙出去了。 高凌还在对周阿根勇过冰河的举动咂舌,就听车外喧哗大作,石小四大声说:“主子,前面好像出事了,围了一大群人,路堵了,过不去。” 51、第 51 章 ... 袁峥吩咐:“阿擅过去看看。” 司擅跳下车往乱哄哄的人群跑去,很快又回过头来,一脸焦急地向马车拼命招手。袁峥和高凌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跃下车厢,带着小四和周阿根跑过去。 司擅早已挤进人群中,被衣衫褴缕的人们推搡得歪歪斜斜,碍于都是穷苦百姓,司擅不敢真的出手,只护紧了身后的几人,不停地喊:“不要抢,不要挤……”人多声杂,根本没人听他的,只顾捡散落一地的煎饼和年糕。袁峥护着高凌,奋力推开人群,大吼一声:“统统住手!”声如霹雳,震得所有人都一愣,当即静了下来,但几乎立刻,当人们看清了他们身上是便装而非官服,又开始闹哄哄地争抢起食物来。更有甚者,两个吊儿郎当的流氓看到高凌头上的白玉发簪和袁峥腰间的玉带,竟伸手来抢。袁峥冷笑一声,没人看清他的动作,那手伸向高凌发间的流氓已经躺倒在地,抱着手臂直嚎,看样子胳膊已经断了;另一个打算抢袁峥玉带的家伙胸口着了周阿根一拳,腹部挨了高凌一脚,蜷在地上惨叫着连连地打滚。 袁峥大声喊道:“谁再敢动手,此二人就是榜样!统统站好!” 这一下子便震得所有人呆住,胆小的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窃窃私语,但再无人敢乘乱抢夺。已抢到的人把东西偷偷地塞进怀里…… 司擅和另一个人护着几名女子过来,袁峥大惊:“娘,悠然,你们怎么在这儿,怎么回事?” 袁母见到儿子一行人,长出一口气:“唉呀,阿峥,幸好遇到你们,要不然……”老王妃神情惊惶,发髻松散,看来受惊不小。扶着她的悠然也是衣衫略乱,耳垂上滴着血,常戴的一副珍珠耳环已缺了一只,看来是被强行扯掉的,狼狈不堪。还有两三个家人也浑身是土,在浑乱中已是鼻青脸肿。 袁峥赶紧扶住母亲:“受伤没有?您出府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以眼色阻止下人们暴露自己身份。 “我没事儿,前几天去拜佛,路过这里,看百姓们都在领官府施的粥,就让厨房做了些糕饼点心,也到这儿来布施,前两天秩序井然,没想到今天有人煽动哄抢,幸亏这位先生帮忙,你们又来得及时……”老王妃惊魂初定,指着一起过来,正在擦拭满脸鼻血的年轻人说道。 那青年放下袖子,走过来对袁峥一抱拳:“这位公子,令慈积德行善,在下佩服,不过……”话未说完,看清了站在袁峥身侧的高凌,一惊之下,就想下跪:“睿……” 袁峥手疾眼快伸手拦住他下拜的身子,轻声道:“住口。” 高凌微微一笑:“付轩,有话等会再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看了一眼袁峥,“这位是西疆来的袁公子,这位是袁老夫人。” 付轩一脸惊讶,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正在这时,人群又一阵骚动,有人叫着:“官兵来了。” 付轩定下神来,再次抱拳躬身:“两位公子,这里脏乱,就让在下来和京兆尹打交道吧。” 高凌点点头:“好,有劳了。”一拽袁峥,“我们走吧,没事了,他会处理好的。” 一行人护着袁母离开现场,悠然摸着被扯伤的耳垂,神情郁郁。袁母心疼地看了看她的伤势,安慰地拍拍:“悠然,没关系,伤得不重。回去上个药就不疼了,啊。” “嗯。”悠然还是提不起精神。 袁母笑笑:“悠然,是不是心疼那只耳环啊?等下让首饰行送一堆来让你挑,好不好?” 悠然急了:“不不不,老夫人,奴婢没那个意思,只是因为那对耳环是……是朋友送的纪念物,所以……” 袁峥回头对一个家丁说:“你去,和付公子一起处理这事儿,务必找到悠然姑娘的东西。”家丁领命而去。 高凌告诉袁峥:“那个付轩是刀笔吏出身,去年的科考进士,新晋的户部员外郎,属山东清吏司,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吏,要过了年假才正式走马上任,不知怎么会在这里,反正等事情处理完了,他自会来府中说明的。” 袁峥“嗯”了一声:“你放心的人,我当然也放心。” 袁母来时乘坐的马车已在混乱中损坏了一部分,虽然还能走,却没了车帘子,着实不太雅观。高凌和袁峥异口同声说道:“娘,您坐我们这辆车回去。”两人对视一笑,袁峥命司擅和周阿根护送母亲回府,对高凌说:“天气这么晴朗,我们逛逛街好吗?” 高凌掩饰着兴奋:“好,我正想走走。小四,你也回去吧,不用跟着。”此举正合袁峥之意,两人并肩而行。但很快,高凌便被眼前的市井热闹吸引了全部心神,抛开所有的身份,露出十八岁少年的青春飞扬,如飞出金笼的鸟儿般自在,甚至忘了顾及身边的那个人。 新春气象,京城街上人头挤挤热闹非凡,摆摊的、卖艺的、唱曲的、耍把式的、算命的……还有不少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番邦人士走动,更多的却是天真活泼的孩童,在人群中快乐地四处乱窜,间或扔一个小炮仗吓人,洒下串串欢快的笑声。 迎面走来一家三口,六七岁的儿子骑在父亲肩头,一手揪着父亲发髻,另一只手中一串艳红的冰糖葫芦,正吃得欢。年轻的母亲走在旁边,不时抬头温柔地看一眼孩子,轻声和丈夫说上几句。虽然布衣粗服,神情却幸福无比。高凌看着,难掩羡慕之情,痴痴地盯了好一阵,直到那家人淹没在如海的人群中。 高凌目光停留最多的不是享誉已久的老店名铺,而是街头各色民间艺人。对面塑、饴糖画、皮影之类难登大雅之堂的玩艺充满兴趣,在摊前流连忘返。 怕被人群冲散,袁峥紧紧跟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象着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如何拘束和无趣,不由感到阵阵心酸心疼。直走了小半条街,高凌才忽然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回头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一丝不安地对袁峥说:“王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嫌吵?还是对这些没兴趣?” 袁峥伸手抹去他头上一缕灰尘,淡淡一笑:“你喜欢这些民间玩意?” 高凌微微脸红,点头道:“我……我平时见不到,好奇而已。你不想挨挤的话我们找个清静地方坐坐吧。”语气中有着难言的失落,还有着一份期待。 袁峥揽住他肩膀轻轻一带,避开两个顽皮追逐着的男孩的冲撞:“我平时也见不到,也很有兴趣。时间早得很,我们慢慢看。” 一种可以称得上灿烂的笑容在高凌年轻略带稚嫩的脸上升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欢呼一声,拖了袁峥就往前去。修长的手指与粗壮的手指紧紧握着,十指相扣,袁峥忽然想起这是高凌第一次笑着主动牵自己的手,感受着他的雀跃,他的快乐,真想永远不要放开。 剪纸艺人的摊子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袁峥拨开人群,护着高凌挤到最前,扔下一串铜钱:“师傅,帮我们俩剪个侧影,要面对面的。”很快,惟妙惟肖的人影便在艺人剪刀下诞生了。两张脸面对面,眉眼相对,鼻尖相触,四唇相偎。袁峥笑着看一眼面上泛红的人,仔细揣入袖袋。 前面铜锣铛铛,原来是猴戏开场。两人挑了个前排位置看猴子和猴子主人的滑稽表演,那畜牲被训得着实灵性,故意与主人处处作对,害主人狼狈不堪,摔得跟头连连,猴子却拍掌大乐,还不时窜上竹杆,吱吱叫着对着人群做鬼脸,让主人在地下挥着鞭子无计可施。逗得围观者乐不可支。 高凌也许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俚俗有趣的情形,笑得眼泪都迸出,大声叫好。袁峥认识他十年,第一次听到他如此轻松爽朗的笑声,不由痴痴地看着他清秀的侧脸发呆。一场表演结束,耍猴者敲锣,那猴儿捧着竹箩来讨赏,旁人给的都是铜板,袁峥神游未归,阻止不及,高凌丢出一块银子,足有五两,引得人人侧目。耍猴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好容易才回过神来不停作揖:“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叫猴子多耍了几套杂技答谢。 看完猴戏,袁峥牵着高凌匆匆离开:“别光看一样,去别的地方瞅瞅。”他早已发现,自从高凌大方打赏后,两人身边已有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在转悠了,想和他说以后出手不要太大,微服在外,露财容易招事,转念一想,算了,只要他高兴,什么事都无所谓了,最多替人松松筋骨罢了。 街边飘来阵阵食物香味,引人馋涎欲滴。袁峥问高凌:“想不想吃点东西?” 悄悄咽了口口水,高凌看看简陋的摊位,破旧的座椅,再看看袁峥身上干净的衣服,摇了摇头:“我不饿,中午吃太多了。” 袁峥笑了:“好,你不饿,那就吃点不管饱的吧。”不由分说拖了他过去,买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塞到他手上:“吃吧。我猜你还没吃过这个。” “谁说的,我小时候吃过两次,是韦太傅的女儿偷偷买给我的。”高凌显得不好意思,“这是小孩子吃的,我是大人了……” “你很大了么?”袁峥歪着头看他,一脸促狭,“刚才是谁看猴戏还大呼小叫的?” 高凌瞪他一眼,眉毛挑得高高地,睁大眼睛假装四处寻找:“真的么?是谁啊?我怎么没看见?”袁峥哈哈大笑,扳了他脸回来正视:“高凌,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要顾及我,你笑起来很可爱,我喜欢看你笑。” 莫名的感动在心头腾起,高凌微微避开他眼光,脸上感觉慢慢烫了起来。为掩饰情绪,举起糖葫芦狠狠地咬下一个嚼,似乎想咬掉对面那张脸上令他不安的温柔。甜甜酸酸的味道立刻布满了味蕾,刺激得他龇牙咧嘴。 袁峥挑眉:“不好吃么?我尝尝。”不由分说握了他手举起来,也咬下一个糖葫芦来,于是两个男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一支糖葫芦,无人去管路人的眼光,似乎自成一片天地,不受外界打扰。 袁峥看着面前眉眼弯弯,性情流露的大男孩,真正有了想要把他留在身边相伴一生的冲动。脑海里跳出来一句话:非关风月,只为情真!   52、第 52 章 ...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啃完一串糖葫芦,袁峥看着高凌一向血色偏淡的唇被染得出奇的艳丽,不禁咽了口口水,强行抑下想吻上去的冲动,却无法控制眼底燃烧跳跃的火焰。 高凌不敢直视他双眼,偏了头看他处,却发现不少路人都在向自己行注目礼,更难堪的是,身边站了一对年幼孩童,也共举着一根糖葫芦,正学着自己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咬着,女孩还在咯咯地笑。高凌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不由大窘,恨不得立时钻到地下去,面红耳赤地拉了袁峥就跑。直跑出老远才停下来,看旁边袁峥满脸笑意,不由又羞又气,白他一眼道:“你还笑!都怪你,丢死人了!” 袁峥哈哈大笑,高凌一甩手,转身就走,被一把拉住。袁峥敛了笑声,却收不住笑意,摸摸他在阳光下红得半透明的耳朵,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小傻瓜,你管人家的眼光干什么,反正是便装,又没人认识我们。忘记安疆王和睿郡王,我们现在只是袁峥和高凌,今天我们玩个尽兴!”摸摸他后脑,“那边人多,我们去看看,走。”带着磁性的嗓音如有魔力一般令高凌安下心来,向来被压制得死死的本性破茧而出,点点头,不由自主地随了他前行,暂时抛开那一丝不安,心中竟真的轻松起来,嘴角翘翘,眉眼弯弯。 高凌完全抛开了矜持,蹦蹦跳跳地把大男孩的青春热情活泼展现得淋漓尽致。袁峥感染着他的快乐,似乎也年轻了几岁。 套圈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费力的挤了进去,花十个铜钱买了五个竹蔑编成的圈圈,只要在十步外套中整齐摆放的物品便可将之拿走。看似简单,套中的人却寥寥无几,就算有所斩获,也只是摆放在前排的一些小玩意儿,根本不值几个铜板,而值钱的首饰、小摆设之类物件都放在最远处。大多数人都是冲这些才买的竹圈,然而看样子大半天了也无人能套中那些。 竹圈子轻飘飘地根本用不上劲,准头也奇差,高凌连套了四下,一无所获,有点失望地想走,袁峥瞅了瞅他神色,拿过最后一个竹圈子掂了掂,问他:“你看中哪样?” 高凌摇头:“这圈子太轻了,扔不准的。” 袁峥拍拍他:“我来试试。”又掏钱买了五个竹圈,问摊主:“是不是只要套中就能拿走?” 那摊主点头:“当然,套圈的规矩一向如此。” “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袁峥边说边把三只竹圈子拧到一起,顿时增加了两倍的重量,瞄准放在最后的水晶彩绘鼻烟壶甩去。“啪”的一声正中目标。 众人一愣,随即大声欢呼:“哇,好历害!真有一手!” 那摊主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不算不算,你三个圈一起扔的,不能算……” 话未说完,围观的人不干了“老板,快把东西给人家,别赖账啊!” 袁峥似笑非笑:“你说过必须一个一个套吗?” “我……”摊主哑口无言,众人起哄:“快给奖品!不然你就是骗钱的,报官啦……”摊主无奈,只得一脸不情愿地把鼻烟壶奉上。 高凌接过细看,竟是精品内画壶。一面画着两只可爱的白猫争绣球,另一面是盛开的牡丹花,画工精湛,原料、布局也属上乘,至少值好几两银子,怪不得摊主肉痛。 袁峥把剩下的另三只竹圈也拧到一起,不顾摊主一脸的哀求,问高凌:“还想要哪样?” 高凌兴致勃勃地往奖品堆里看:玉佩、花瓶、发簪、瓷器……他眼光每扫过一件,摊主便心惊肉跳一次。高凌玩心大起,对袁峥说:“东西都不错啊,我们再买几十个圈子吧。” 袁峥配合地假意掏钱袋,吓得摊主一头冷汗,忍不住哀求道:“两位公子,两位大爷,行行好,手下留情啊,小人小本经营,实在赔不起那么多啊……” 高凌笑了,露出可爱的虎牙:“好吧,那我再选一样。”袁峥微笑着,用食指转着竹圈玩,等他作决定。 高凌看了一会,指着第二排中间的东西:“我想要那个。” 袁峥看了一眼:“好。”手中竹圈应声抛出,套中一对咧嘴大笑的瓷娃娃,俗称“无锡大阿福。” 摊主松了一口气,颠颠地送了过来,不住地作揖:“多谢公子。”围观者不禁失望:这公子真没眼光,因为这玩意实在不值钱。 两人转身离开,只听身后摊主在大声嚷嚷:“圈套啦套圈啦,快来买啊,十个铜板五个圈,拧到一起套不算数啊……” 两人哈哈大笑,嘴咧得和高凌手捧的大阿福有一比。 老天好像要让高凌这一天体验更多的市井经历,一个从看猴戏就徘徊在两人身边的家伙离高凌越来越近,眼光不时地溜过他腰间的钱袋。高凌浑然不觉,袁峥却暗中冷笑,拉了高凌去烟花摊上,挑了一大堆,操着西北口音假意和摊主讨价还价,高凌听得有趣,对有人挨近割断系钱袋的绳子也丝毫未曾察觉。 那贼得手后一转身刚要溜,忽然被人撞得往前一趔趄,摔了个狗啃屎,立刻后腰带被抓住,硬生生地拽了起来。贼又惊又怒,回头对上的却是袁峥满是歉意的脸,赔着笑:“这位小哥,对不起,没摔疼你吧?”说着就要来给他拍灰。 贼赶紧避开他的手:“算了算了,以后长点眼睛……”忙不迭地往巷子里走。 袁峥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挑着一边眉毛,换上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嘴里喃喃地数着:“一、二……”高凌莫名其妙地也看过去,刚数到“三”,那贼腰间竟射出一团灿烂的火焰来,紧接着大团大团的烟花向下喷涌而出,大部分射到了那家伙自己的屁股上,烫得他“嗷”一声窜得老高,立刻躺倒在地不停地翻滚惨叫,引起一片混乱。人们先是一惊,待看清屁股开花的真相后无不大笑。原来是袁峥在拉他时顺手把一支点着引信的小烟花向下塞进了此人的后腰带。 烟花很快燃完,贼在地上抱着屁股呻吟。有好心人想去搀一把,走近后却惊叫一声:“他是偷儿!”贼的腰带已被烧断,竟有五六个钱袋子散落在地上,高凌锦囊的也在其中,袁峥施施然走过去捡了来。 众人群情激愤,正要胖揍小偷,巡逻的官兵赶到,一索子锁了去,可怜那偷儿,一手捂着灼伤的屁屁,一手拎着裤子,还顶着满脸唾沫。捕快头儿皱着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居然在大街上放烟花!也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所有人都看向袁峥,高凌刚要说话,被袁峥在耳边悄悄说道:“你想继续玩还是想去官府喝茶?”未等回答,拉着高凌撒腿就跑。老百姓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那捕快头子嘴上叫得凶狠,却是跳着脚咋唬了几句,跑了没几步就不再追,押着偷儿走了。 袁峥拉着高凌跑出老远,直躲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才停下来,听听身后再无追兵动静,才站定了。高凌弯着腰气喘吁吁,抬头看同样狼狈的安疆王,袁峥也在看他。高凌自小循规蹈矩,何曾如此疯狂过!两人对视一番,哈哈大笑,直笑到泪花迸溅。 笑够了,高凌看了一眼袁峥忽然微微皱起的眉头问:“你怎么了?” “没事,有一点点头晕,大概是养尊处优地久了,身体变娇气了。”袁峥满不在乎,甩甩脑袋。 笑容在高凌脸上凝住,一种叫后悔的情绪在他心头萌芽滋长。袁峥没注意,抚着笑痛的肚子,问他:“跑得累不累?” 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高凌摇头:“累倒不累,就是有点渴。” “那边有座茶楼,我们去喝壶茶歇歇脚?” “不要!”高凌如被蛰了般跳起来。 袁峥吓了一跳,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高凌定了定神,掩饰地说道,“我,我想吃豆腐脑,那个好吃。” “好,那就豆腐脑。”袁峥宠溺地看看他显得不好意思的眼神,暗自好笑,真是个孩子,想吃碗豆腐脑也一惊一乍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话中的渴望,这么简单平凡的乐趣也不曾有过,不由自主地心疼着: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53、第 53 章 ... 豆腐脑的摊子有点远,两人一路走去,又买了好些对高凌来说新奇的玩意儿,有做得惟妙惟肖的草编螳螂、全身会动的牵线木偶、一大包核桃糕、还有猜对了灯谜得到的一盏八角形走马灯,上面绘着栩栩如生的三国人物,以及刚才套圈得来的一对大阿福瓷娃娃和一大包烟花。两人四只手都占满了。袁峥左右看看,叫来一个卖鲜花的小女孩,连花带两个篮子一起买下,却把花又还了回去,拿篮装了所有东西,一手一个拎着。高凌双手轻松了,看看安疆王一副跟班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好笑,带路去了旁边一家卖文房四宝和书画的店。 店伙计迎上来:“哟,这不是高公子吗?新年好啊,您都两个多月没来小店了……” 高凌客气地笑笑:“我这阵子比较忙。” 伙计点头哈腰:“公子您先请坐,老板在里头看画,小的马上去叫。” 高凌坐下,袁峥却仍站着到处看看。很快老板出来了:“高公子,失迎失迎。” “老板,我要的宣纸有货吗?” “有有有,老规矩,三令是吧?” “不,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回头帮我送去,连同这些。”说着一指袁峥手里的两个篮子。 老板笑逐颜开:“没问题没问题,哟,您换跟班了啊。”店老板看看不是石小四,笑着和袁峥打招呼。袁峥点了个头,没说什么,高凌暗笑,偷眼看袁峥,被回以一个鬼脸。 老板想了想说到:“不过小店刚刚进货,宣纸足够您用小一年的。” “再多我也要。” 袁峥问他:“一下子买这么多?” 高凌笑笑:“这家的纸好,我给三三也备些。对了,老板,伙计说你在看画,是哪位名家的手笔,让我也开开眼吧。” 老板笑得更是开心:“高公子,不瞒您说,那画可真不错,我正准备买下来呢,您进来一起欣赏欣赏?” “好啊。” 老板掀帘请高凌入内。内室里有位华服青年正背着手站着,一副得意的狡黠之色,然而待看清进门的高凌,顿时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变成满面紧张和害怕。老板哈着腰为二人介绍:“三驸马,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位高公子也是行家,让他一起来鉴赏此画如何?”又对高凌说:“高公子,这位是当今三驸马。” 路彦满脸尴尬,面色青一阵红一阵,老板只顾说话,并未发觉。 高凌只对路彦轻轻点点头。老板倒是有些奇怪,这文人果然傲气,连驸马爷也不放在眼里,嘴里却不无得意地介绍:“这是当今十皇子殿下亲手所绘的美人图,您看看这布局、这神韵、这落款……” “哦?十殿下的墨宝?这我倒要开开眼了。”高凌暗中冷笑,径直走向桌子。 路彦下意识地想要把画儿卷起来,急急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被高凌冷冷盯了一眼:“三驸马急什么呀,难道让我欣赏一下也舍不得吗?” “是……不不……不是,您慢看,我……我先走了。”路彦紧张得语无伦次,松了手,悄悄往门口退去。 老板滔滔不绝地夸赞,高凌只淡淡扫了一眼画,打断他:“画得还行,不过是赝品。” 路彦没敢吱声,老板不高兴了:“高公子,您怎么看都不看就下结论,这可是三驸马拿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高凌笑笑:“三驸马,你自己说说,此画是真是假?” “这……这……是……是……”路彦抹了一头冷汗,悄悄往外退,一掀门帘,如见鬼般惊叫一声,顾不得身份,落荒而逃。老板一脸惊骇莫名,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 门外,袁峥双手环胸,歪着头,一脸似笑非笑地站着。 高凌对老板说:“据我所知,十殿下从来不画美人图,而且三公主府中根本没有他的字画。这假冒的玩意儿,”一指赝品,“署了高凌的名,总是不太好,你最好把它烧了。”再也不看那画儿一眼,付了宣纸钱。 老板心头疑惑,又怕得罪大主顾,不再叨叨画儿,只说道:“高公子放心,您要的纸和这些东西最迟天黑前一定送到韦太傅府中。” 高凌刚要走,听了这句又站住了,对店主关照:“我忘记说了,以后不必再送到韦府,直接送安疆王府就行。” “啊?安疆王府!”店主一愣,嘴唇哆嗦了一下,“您是?” “我叫高凌。” 店老板看高凌袁峥并肩而出的背影,险些一屁股坐倒,喃喃道:“太傅府、高凌、安疆王府……你是十殿下!”忽然想起那卷画,冷汗竟冒了出来,抓起画轴狠狠地往地上砸去,摸着胸口后怕不已:“老天保佑啊,多亏十殿下啊,否则我的五百两银子就没了!天杀的路彦……” 携手走到阳光下,袁峥看着高凌忍不住上翘的嘴角,问道:“看他出丑很好玩?” “招摇撞骗也就算了,谁让他伪造我的画的?” 袁峥好笑地看着这个大孩子,呵呵笑出声来。 雪白的豆腐脑,洒上碧绿的葱花,紫菜、虾米,再滴上几滴金黄的香油,嫩滑爽口。高凌吃完一碗还意犹未竟,袁峥又为他叫上一碗:“慢慢吃,没人和你抢。”看他贪婪可爱的吃相,真想抱着他狠狠亲一口,碍着人多,实在不敢。问他:“你和太傅很亲近吧?连老板都以为你是韦府的人。” “恩,除了奶娘,就数太傅对我最好了,私底下从来不用朝中规矩拘着我,父皇让他教我学问,但他还偷偷教了我很多书本之外的,我在宫外没府第,就把太傅府当家了,有空就去。” 袁峥点点头:“韦太傅把你教得真好,青出于蓝了。” 高凌扫他一眼:“才没有呢,太傅一身所学简直是个无底洞,要想和他有一比,没有三十年历练休想。平常心平常心。” 袁峥还要说什么,高凌把手指往嘴唇上一竖:“嘘,你听,说书先生在讲什么?”面上浮起促狭的笑意。 豆腐脑的摊子隔壁是说书先生的地盘,围了一圈人,那老先生正口沫横飞地白活:“……那番将连胜我两员大将,得意非凡,晃晃手中大刀,正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说道阳明王朝无人了,快快投降就饶你们统统不死!就在这时,我军阵中杀出一人,金盔金甲,跨下宝马,手中长枪,身高九尺,身板壮得是堪比鲁智深,端的是眼若铜铃,声如洪钟!你道何人?正是安疆王袁峥是也!只见那安疆王把枪一横,哇呀呀呀一声大吼:“番帮小丑,拿命来!……” 高凌听到此处,满口豆腐脑“噗”地一下子喷了对面的袁峥一脸。笑得趴在桌上,浑身不停地抖动,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看袁峥满脸狼狈,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重又笑倒。很久之后才又抬起头来,还是抑制不了笑意,袁峥伸手过去擦掉他笑出的眼泪:“笑够没有?” “笑……够了……哈哈……唉哟,肚子疼。” 袁峥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陪着他听完一段《西疆演义》,招手叫了说书先生来,赏了一块银子。然后拖着笑软了的高凌就走。说书先生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吃完豆腐脑,一路上,高凌嘴角总是向上弯着,不时偷眼打量一番身边“勇猛无敌”的安疆王,再偷笑两声。袁峥无比郁闷,问他:“就这么好笑?” “恩,就这么好笑!”高凌还是眉眼弯弯,袁峥闻言则眉毛眼睛全耷拉下来了,眼神无辜,“真该让司擅也来听听这先生对本王的夸赞,免得一天到晚拿我的糗事说。”高凌更乐。 走出不远,一块大空地围着一圈人,都在议论着功夫力气什么的,袁峥高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去看看?”不约而同往人群中行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向人群作了个团团揖,操着山东口音大声道:“各位京城的父老乡亲们,在下连虎,东营人氏,听说京城卧虎藏龙,能人辈出,特来开开眼见识一番!”举起手中巨大的铁胎弓展示,“今天只要有人用这把在下家中祖传的强弓射上三箭,”一指百步开外的箭靶,“俺就给他五两银子;但是如果站出来了却拉不开弓,那么就请留下一两银子!拉开了但无力射箭的,就留下五钱银子,或者有自认为拳脚硬的,不愿射箭,把俺打倒也行,还有没有人敢再来试试?”话虽说得还算客气,语气中却饱含傲气,下巴抬得高高的,简直目中无人,地上放钱的盒子里扔着好几块碎银子,大概总有个五六两之多,看来连虎的战绩不错。 围观者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是说这家伙是不是疯了,拉不开弓居然要付上一两银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也有人说也许这家伙真的天生神力,那弓看上去就沉得要命,一般人拿起来都累,不要说拉开还要射三箭了……有人起哄:“那你自己先射三箭试试!” “好,俺就做个示范。”那大汉抓起弓,搭上箭,双臂运劲,将弓拉圆,射出三箭,俱中靶心。又练了一套拳脚,虎虎生风。众人惊讶:果然历害!连袁峥也微微点头,目中虽流露出一丝赞许,却看着箭靶皱着眉头没说什么。 连虎收拳,微微有点气喘,问道:“有人敢试试吗?” 五两银子的彩头着实诱人,但想拿到实在是太过困难,因此无人应声。连虎不屑道:“只要能把弓拉开射出箭,又没说一定要中靶,这也没人敢试吗?” 有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走出来:“我来试试。”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把弓拉了个半圆,更别说射出箭了。只得心疼地掏了一块银子,灰溜溜地走了。连虎更是鼻孔朝天,满脸地看不起人,说话愈加放肆。 袁峥皱了下眉头:“欠削!” 高凌看他一眼:“那就削削?” “行。好久没削人了,还真有点手痒。” 作者有话要说: 有笑了的米有? 笑了就撒撒花吧XDDDD~~~ 俺眼巴巴地准备洗花瓣澡~~~~~~ 54、第 54 章 ... 众人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蓝衣青年慢吞吞走出人群,一副懒洋洋的神态,接过连虎的硬弓,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举起来,一脸怪相地往远处的箭靶比划。 连虎看看他一身富家子弟的装扮,再看看他足足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身高、并不魁梧的体格,撇撇嘴说道:“这位兄弟,你拿着弓都累,俺看你还是省点银子吧,免得说俺欺负人。” 袁峥眯着一只眼看靶心,摇摇头,苦着脸说:“我今天碰上贼了,原准备给老婆买东西的钱也被偷了,只好到你这里赚一点,否则回去得跪搓板……”说着偷偷看了一眼高凌站的方向。 人群哄笑,高凌尴尬地悄悄瞪了他一眼,好在没人注意。 袁峥龇牙咧嘴地举起弓,把箭搭上,嘴里唉哟唉哟地叫着瞄准箭靶,人们自动地退开老大一片地方,怕他误伤自己。连虎好笑地看袁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弓拉开一点点,又仿佛力气不支地放松了弦,再次劝他“别试了,小心扭了腰,看在你遭窃的份上今天俺不要你银子了。”袁峥有点意外,瞅了他一眼。 “呱呱”几声,天空中飞过一群黑老鸹,袁峥眉头一皱,嚷道:“讨厌的东西,连你们也来嘲笑本公子不成?”忽然猛地举起铁弓,向天空连珠炮般地射出三箭,没等人看清他动作,四只黑乌鸦便已经砰砰坠地,只因其中两只是被一支利箭同时穿透! 人群顿时全被惊呆,霎时间鸦雀无声!良久之后,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好!”,于是“后羿再世”“神箭手!”的惊呼响彻四周。 连虎目瞪口呆,惊醒之后面红耳赤,对着喘气有点急促的袁峥一抱拳:“壮士,俺输了,心服口服!”倒也爽快,数出五两银子双手奉上。“不知能不能赐教尊姓大名?也好交个朋友。” 袁峥没回答,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似乎气息平稳了,才看着硬弓说:“你的弓不错,我要了,多少银子开个价吧。” “这是俺家祖传的,不卖。”连虎有点没面子,讪讪地拿回弓。这人虽然箭术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来,却也太狂妄了。转身收拾家什,对人群说:“今天收摊了!散了吧。”看看剩下的一点点碎银子,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高凌走过来,眼神闪烁地看了一眼袁峥,然后转头微笑着问:“你叫连虎是吧?我姓高,可否赏脸一起吃个点心?” 连虎直起身来,看看他:“当然可以。”拿起东西跟在后面。 袁峥和高凌并肩而行,回过头来对诧异的连虎解释:“我们是一家人。”连虎想拒绝都晚了,只得硬着头皮跟着。 在酒楼包了个雅间,三人坐定。高凌叫了点心,看连虎狼吞虎咽,很快三笼蟹黄小包子便下了肚,不由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还有银子么,怎么看上去像饿了一天?” 连虎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嘴,把食物咽下:“俺没吃午饭,饿了,公子见笑。” “没关系。慢慢吃,不够再叫。”高凌不以为忤,“不过你挣银子的方法倒和你名字挺配的。” 连虎脸红,看了一眼袁峥:“不瞒您说,我需要银子。但是弓箭真的不能卖。因为我是来投奔安疆王的,以后上战场没有乘手的武器不行。” 高凌看了一眼袁峥,袁峥也有点吃惊:“你来投奔安疆王?那为什么不直接去他府上,还要在街上耍把式?” “因为,因为,我到京城后盘缠就用得差不多了,没钱送不了见面礼,所以……” “仗都打完了,你怎么才来投军?”袁峥此话一出,高凌就知道他对面前的大汉有兴趣,想试探一番,遂啜了口茶静听回答。 连虎不服气:“虽说现在基本太平了,但不说倭寇一直在袭扰沿海边民,仅邻疆的楼兰、西边的突厥还有北边的蒙古,还都虎视眈眈着,说不定都在养精蓄锐,就等咱以为他们都臣服了,出其不意来个大举进攻也说不定。要不然安疆王来京城面圣,副帅岳崧,还有很多大将们一样功勋卓著,为什么不一同前来领赏?” “哦?有点道理。”袁吴二人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连虎继续说:“俺本来几年前战乱刚起时就想去投军的,不过俺娘身体不好,俺爹又去得早,家里也没人侍候,俗话说忠孝不能两全,俺娘养大俺不容易,不能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一直拖着,三个月前俺娘也去世了,俺就卖了家里的房子和几亩薄田出来了,走到一半听说袁王爷凯旋了,才改道来的京城……” 袁峥点头:“原来如此。”把五两银子还给他,“这是你的钱,收好。” 连虎不要:“这是你赢的。我说话得算话。” “我像缺钱的样子吗?”袁峥好笑,“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砸你场子?” “不知道。”连虎摸了摸脑袋,老实地摇头。 “因为你在大街上设箭靶,万一有人失手伤了围观的人怎么办。”回答的是高凌。 袁峥点头:“对,就是这个原因。听你说话也读过书吧?” “读过几年私塾,俺喜欢练武就没读下去,找了个退休养老的武将拜了师。”连虎倒真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袁峥敛去不着调的神情,正色道:“你真的想跟着安疆王打仗?” “那当然!男子汉就该杀敌建功才不枉此生!” “好!”袁峥伸手一拍他肩膀:“兄弟,你收拾一下东西,直接去安疆王府,我保证你不需要送见面礼。”高凌也微笑点头:“我也保证你能直接见到袁王爷。” “啊?好大口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连虎疑惑得看着两人。 “你暂时不必知道我们是谁,”袁峥叫小二拿来纸笔,寥寥几笔画了一轮圆月和一头对月长啸的狼,吹干后给递给连虎,“拿这个去安疆王府找一个叫司擅的,他会安排你的一切。” 连虎半信半疑地走了,高凌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托着后脑:“原来不止三三画得好,你画功也不错。” 袁峥得意:“那当然!” 高凌挑眉看他,袁峥立刻招供:“其实我只会画这一幅,三三设计的,简单又形象,自己人一看就知道是我,传密信还不容易露馅。” 高凌笑:“我早看出来了,就是三三的画风。” 天色不早了,两人干脆在酒楼里吃了晚饭,袁峥问他:“今天早点回去吧,过一天再逛夜市好吗?” 高凌的心事一直萦绕在心头,随着时间的推迟越来越令他难受,点点头,两人向安疆王府而去。 月华如水,洒在青石地面上,再映入高凌眼眸,微微泛出清亮光泽。他在静静回味整个下午的欢乐时光,惊奇于自己居然能与这个现在紧握着自己手掌,却几乎没好好说过话的人相处得如此和谐。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套圈也好,捉弄路彦也好,收伏连虎也好,都有着之前根本不敢想象的默契。暴戾、冷漠、专制,温柔、体贴、爱护,袁峥,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面目?如果今天的幸福是个梦,那么我愿意这一觉永远不要醒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故意避开喧嚣,挑了个清静的胡同走,袁峥不时看一眼身边开心了半天又忽然安静下来的人,终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说话了?累了?” “还好,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谢谢你……王爷。”没有了人群的掩护,不自觉卸下轻松的外衣,高凌重又戴上自卫的面具,看向袁峥的眼光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如不知危险会在何时出现的小鹿般无助。 袁峥站住,把高凌的脸扳过来,渴望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叫我袁峥。高凌,我真的不应该强迫你称呼我王爷,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高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如和煦暖风吹开满树梨花:“袁峥。” 随即,高凌清瘦的身躯被猛地箍入温暖的怀抱,与他厚实的胸膛撞在一起,不疼,只有袁峥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着他。低沉带着激动的嗓音在脑后响起:“高凌,你是我的高凌!我保证让你今后的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 “嗯,我等着。” 不知抱了多久,直到胡同尽头传来行人的脚步声,袁峥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却仍是十指紧紧相扣:“我们走吧,再不回去,老马该派人出来找我们了。” 安疆王府已是近在咫尺,巍峨的府第,庄严的大门,威武的石狮子虎视眈眈地瞪着每一个人。高凌的脚步不知不觉又放慢了:门里门外两重天,一入这深似海的王府,日子会不会又恢复之前的苦涩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二更在晚上八点半~ 第 55 章 袁峥从牵着他的手变成了揽着他的肩:“还说不累,我看你都快走不动了。”高凌掩饰地低下头。 马管家迎上前来:“王爷,殿下,你们可回来了,老夫人吩咐,殿下一定累了,今晚就不必去请安了。”袁峥点头。老马接着报告:“有个纸店老板送了两大箱宣纸和两篮小东西来,已放到翠竹轩;还有个叫连虎的山东人执了您的印信来,阿檀正在问他话;”袁峥点头:“是我让他来的,先找个地方给他安顿下来,等会儿我再见见他。”老马应下,又说:“还有个叫付轩的户部官员,老夫人刚刚接见过了,他还要求见殿下,现在正在客厅。” 高凌刚要说话,被袁峥抢了先:“让他侯着,我们累了,要先休息会儿。”不由分说推了高凌回翠竹轩。一干下人以及石小四都被袁峥赶出房间。 高凌刚坐下便被袁峥拦腰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俯身亲手替他脱了靴子。高凌一惊,就要翻身坐起,被一双手按住:“别紧张,我知道你今天累狠了,趴下,我给你放松放松筋骨,免得明天酸痛不堪。”又去脱他外衣。 “不必了,我……我还好。” “还嘴硬。我看你都快迈不动步子了。”轻轻把他身子翻过来,背朝上,袁峥从脖子开始给他全身按摩着,一直到脚趾,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嘴里还轻轻哼着一首调子柔和的边疆小调。 高凌觉得袁峥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略略挣扎了一会儿,又很快放松下来,享受着袁峥的柔情,竟很快有了睡意。 看他呼吸渐趋平稳,袁峥停了手,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弯腰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默默地想:看在你病体初愈的份上,今天我放过你。又凝视了一会恬静的睡颜,站起身来。不料双脚刚着地,便忽觉心跳加速,眼前发黑。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忍不住干呕了两声。脚下踉跄,险些踩到一直蜷在床边的猫。 红桃受惊,“喵嗷”一声直接窜上高凌被窝。高凌本就浅眠,立时惊醒,睁眼看到袁峥发白的脸色,立即清醒过来,急急掀被而起:“王爷,你怎么样了?” 红桃被掀翻,滚到床角,哀怨地呜呜几声,无人理它。 “我没事。”袁峥已经缓过劲来,安慰地拍拍他过来扶自己的手,“坐的姿势不好,脚麻了,没关系的,快去睡吧,别再着凉。我去看看娘,再处理一下付轩的事,给三三回封信也就休息了。记着,别再叫王爷。” 高凌点头,穿衣服:“我也去看看娘,还有,付轩那边由我处理好了,你去安排连虎的事吧。” “走了半天,你不累啊?” “我不要紧,倒是你脸色不太好。”高凌这话说得甚是心虚。 袁峥摸摸自己的脸:“我大概是几天没睡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准保明天还你一个英勇无敌的安疆王!”袁峥边学说书先生的口气也来了个亮相:“哇呀呀呀……” 高凌“噗哧”一声笑出来:“是是是,你打遍天下无敌手,敢问曾经被周阿根活捉的大元帅是哪个?” 英雄盖世的袁王爷满脸哀怨,咬牙切齿:“司小猫,还本王一世英名!” 收拾停当,高凌叫来下人,吩咐熬锅绿豆汤,等会儿送到梅苑。 袁峥不解:“绿豆汤不是夏天用来清热解暑的吗?” 高凌解释:“娘受了惊,一定会肝火上升;你睡得不好,又爱吃热性的食物,鼻子好像也在长热疮了吧,喝点绿豆汤下下火,调理肠胃助眠。” “还有这种功效?”袁峥觉得新奇。 “那当然,表哥告诉我的。” 袁峥想了想:“如果把西疆的一些大夫招集来京城,由你姨父和表哥指导一阵子,让他们医术精进些,也好造福百姓……” 高凌接口:“明天我就去和姨父说,只要不公开,应该没问题。至于路费和其他一切开销,就由王府内支取,条件是回西疆后每月须有三到五天听官府调遣……” “高凌,谢谢你!”袁峥有些激动,高凌真正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又隐隐有些不安,高凌会不会认为自己替成家父子出主意讨好皇贵妃的目的就是这个吧,转念一想,又暗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之了,若成家父子在京城无法立足,才能更安心地去西疆,又何必招集大夫们来京呢?他不可能想不明白这点的。 袁峥转着心思没说话,高凌试探地叫了一声:“袁峥?你说过我也是王府主人的,这点主还是能做的吧?” “当然能!以后不用问我,你想干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再说这也不是急事,过两天再去和姨父说吧。” 高凌没接这茬,只问:“那我的嫁妆可不可以动用?” 袁峥没回答,转头向外面大吼一声:“老马!” 马管家很快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你去把府里的帐本拿来,还有府库的钥匙,从现在起府里一切收支都由殿下管理。” “是。”老马转身就要走,被高凌叫住:“等等。”问袁峥:“之前帐本是谁管的?” “是我娘。” 高凌又对老马说:“只要把我成亲时带来的那些礼金和帐本拿来就行,其他的还是辛苦娘吧。” 老马下去了,袁峥问他:“怎么,怕我娘多心?其实她才懒得管这些,早盼着有人替她头痛呢。” 高凌摇头:“等过完年假,我也不会轻松,回府也没精力看帐本了,现在只是想知道一下在父皇眼里,我这个十皇子究竟值多少钱。”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袁峥心疼地环住他,认真地说:“你是无价宝!岂能用铜臭之物来衡量!你父皇识人不明,是个……” 高凌有些惊异,一把捂住他嘴,阻止他未出口的大逆不道之言,抬眼看他眸中认真的神色,眼眶渐渐泛红,一声带着哽咽的“袁峥”尚未叫完,唇便被封住,大力却温柔的吮吻,薄唇被温软的舌尖轻舔,腰也被用力箍紧,两具年轻的躯体紧紧相拥。高凌双手环上他的背,嘴也在不知不觉中微微张开,几乎立刻,袁峥的舌头便闯了进来,卷住他略显慌乱的舌尖用力吸吮,随后又扫荡着他口腔中的每一处所在。高凌不由自主地回应他,试着轻轻回吻,马上被更用力地吮住。直到两人都呼吸困难,才分开一点距离,急促地喘气,身体还牢牢地抱在一起。 看高凌通红的脸,鲜艳的唇色,漾着水光的双眸,袁峥忍不住又亲上他眼角,正想再下移,被高凌抵住胸膛推开:“马管家要进来了。” “他会敲门的。”低沉的声音里饱含着压抑和渴望。 “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给娘请安吧,免得影响她休息。” “……好吧。”袁峥又偷袭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梅苑。老王妃正在逗小狗学直立,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见两人连袂而来,不禁埋怨儿子:“我不是说了吗,累了就不要来了,你自己野惯了,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小凌!” 高凌不理一脸委曲的袁峥,只挑下午遇到的好玩好笑的事儿告诉老王妃,他口齿伶俐,又存了心要逗人开心,直把老太太乐得前仰后合,白天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暗中更为高兴的是,终于见到两个孩子相亲相爱了!今后可以少操多少心!只等回西疆再操心小儿子的亲事了。 悠然过来道谢,因为付轩已将她被抢的耳环寻到还了回来。 高凌又询问了老王妃,来领施舍的大多是什么人,人数有多少之类。袁峥想,户部管的就是这种事,高凌估计是要多了解一些下情罢了,也没有多想。 绿豆汤端上来,高凌亲手乘了给老王妃和袁峥。老太太眉开眼笑,多体贴懂事的孩子啊,我们母子真是有福了。 袁峥闭着眼咕咚咕咚灌下一碗,高凌竟又给他添上满满一大碗:“我看你喝得那么快,一定是喜欢喝,再来一碗吧。” 袁峥不忍拂他一片好意,更不敢说其实自己不喜欢吃豆类,苦着脸又灌下去。老王妃看着,憋笑憋得快内伤,终于有人能治这个倔得像牛似的臭小子了! 袁峥和高凌出了梅苑一起去了客厅,付轩仍静静地坐着,欣赏中堂壁画。长时间的等待也未见他有一丝不耐和急燥。不卑不亢地给两位王爷见礼之后,条理清晰地报告了今日之事。 高凌本是责令王侍郎负责京城施粥事宜,只是王侍郎这几日身子有恙,便委托好友兼属下付轩代为巡视。付轩发现这几天每到下午来领粥的人大大减少,觉得奇怪,于是穿上便服跟着人流见到了施舍糕饼的袁母一行人,不料混在人群中的流氓看上了老夫人她们身上的首饰之类,煽动百姓不按秩序,好乘乱抢劫。付轩看不下去挺身而出,也被揍了好几下,幸亏王爷们及时赶到…… 禀告完经过,付轩起身告辞,袁峥叫住他:“付大人,我娘说了,今日若非你及时出手相助,她老人家未必能毫发无伤,赠你二百两银子作谢礼你不要,是不是嫌少?” 付轩正色:“王爷,下官虽是文弱书生,但路见不平总要管一管的,而且下官并未真正帮到老王妃什么忙,无功岂能受禄?” 高凌站起来:“付轩,我知道你并非贪财之人,王爷在和你开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下官不敢,十殿下,其实下官有件事想建议您,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 “是关于贫民领救济粮的事。” 袁峥站起来:“你们慢慢说,我去处理别的事。”走过付轩身边时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膀。 安疆王离开后,付轩继续说:“殿下,目前来领粥的人除了老弱妇孺,还有相当一部分男子,其中不乏年轻力壮的,以下官看来,对这部分人应该让他们用劳力换取食物,而不能一味救济,免得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徒更多。” 高凌皱眉:“可是很难区分这些人的家属是否需要救济,而且也没有那么多工作分配给他们。” 付轩道:“马上就要开春了,永定河年年堵塞,春讯前一定要疏通,需要大量人力,但这个时候又是春忙之际,户部可以出个告示,让这些人去疏通河道,不要和往年一样抽壮丁让百姓轮流干,而是供应三餐且付一定的工钱,既让闲散劳力有了养家糊口的工作,又能减少一部分白白支出的救济粮,虽然算起来比往年要多支出一小部分国库银子,但会减少民怨及闲人多了惹出的治安麻烦,更容易得到百姓的拥护,殿下觉得如何?” “好!”高凌抚掌而起,“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付轩微笑:“殿下接手户部时间短,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想不到也属正常。” 高凌很高兴:“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我要谢谢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见他要回绝,赶紧又加上一句,“这回是我谢你,别再说无功不受禄了,呵呵。” 付轩脸红:“那,殿下可否赏赐下官一幅墨宝?” 高凌叫小四挑了一幅自己以前的画作出来:“我觉得这幅旧作与付大人较配,请勿嫌弃。”寥寥几笔便栩栩如生的花中君子,令付轩激动不已,如此高的评价的确难得,连连道谢。 送走付轩,高凌回味着他的提议,一个念头在心头升起。 第 56 章 踱回翠竹轩,高凌要的帐本和清单已放在桌上,翻开看看,除了有三十万两左右的金银外,还有各类珠宝珍器以及绫罗绸缎等,总价值差不多八十万两白银!看来父皇“嫁”自己还真是下了血本,或者说是要不惜一切来迷惑控制安疆王! 石小四正在摆弄那盏会转动的走马灯,忽听高凌急急吩咐:“去把付轩追回来,我还有事找他。” 付轩回来的时候高凌正好抄完一个单子:“你是礼部尚书王睿垣的学生吧,用你老师的名义招集在京的各国使节,然后以户部官员的身份向他们出示这张单子,上面都是各类奇珍,如果有看得上的,允许他们买下来,记得要用现银。还有,这本帐上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共有三千匹,哪国使臣或者皇商们要的话也可以卖,或者用皮毛和棉花棉布来换,越快越好。” 付轩惊诧:“殿下,这么大的数目……” “当初你经手的军饷比这可大多了!” “如果皇上知道了……” “这是我王府的东西,并非国库所有,你可以放心,就算父皇问起,也由我一力承担。” 付轩有点急:“殿下,下官是说您把这么大的交易交给我,是否……” 高凌淡淡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 付轩感激涕零地走了,高凌看看天色尚早,袁峥也没回来,干脆坐下写写算算起来。小四坐在一边看了他好一会儿,说:“主子,你今天很开心,嘴角一直都翘着。上回见你这么开心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想想……好像是接到西疆大捷的战报,得知太子爷和王爷会一同凯旋的那天吧。” 高凌愕然地摸摸脸:“这么明显?” 小四用力点头:“嗯!” 高凌做个鬼脸:“好了,我还有事呢,你别来扰我,篮子里有好吃好玩的,自己去拿。” 石小四回了一个鬼脸,去捉猫玩。红桃见他过来,猛地窜上案几,回头对他嘲笑似地“喵喵”两声。石小四玩心大起,挽挽袖子:“臭猫,今天打翻我两次茶杯,我非抓到你不可!”往前就扑,猫又窜上内侧的锦缎包袱,忽然包袱中发出一声低沉的琴鸣,吓得猫咪差点滚下桌来,立刻背上毛全坚起来了。 高凌听到琴声一愣,放下笔和算盘过来,猫刚想扑过去撒娇,却被高凌挥手赶到一边。解开包袱,焦尾古琴静静地躺在那儿,新换好的弦在烛光下反射着微光。轻轻一拔,铮铮作响。 石小四也愣了:“这琴我前几天还擦过,弦还是断的,什么时候修好的呢?” 高凌摸着弦,自言自语地说:“原来你做事喜欢藏着掖着。”又对小四吩咐:“去看看王爷忙完没有,请他早点休息。” 不一会儿,司擅和小四一块回来了。司擅禀告:“殿下,王爷还在和阿根谈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王爷请您先休息,不用等他。” 高凌点头:“我看完这本帐就睡。王爷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别让他忙得太晚。” 司擅乐呵呵走了,高凌赶了小四也去睡觉,自己又噼噼啪啪打了会儿算盘才罢手,想了想,留了一支小蜡烛照明,躺到床内侧,把外侧半张床空了出来。 高凌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见另半张床平整如初,不觉稍有失望。刚翻身坐起,袁峥进来了:“小懒猫,终于醒了?再不起床我就放红桃进来唤醒你,它已经在门外扒拉半天了,呵呵。” 高凌嘟嘴:“我一向都很早醒了,今天居然睡到现在……” 袁峥捏了一下他翘得高高的嘴巴:“睡得着才好呢,快去洗漱,我等你用早膳。” 高凌穿衣,看袁峥仍显憔悴的面色:“王……袁峥,你没睡好吗?”语气显得有些发虚。 袁峥却笑得开心:“睡得还行,就是时间不长,到点就醒,多年的习惯了,没办法。” “哦。”高凌点头,终于放下了心,看来绿豆汤能缓解毒性果然是真的。他不知道的是袁峥昨晚上吐下泻了几次,所以才导致睡眠不足,更怕因此影响高凌休息才仍然留在书房过夜的。 早膳是面条和清粥小菜,高凌看他喝粥,奇怪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吃面饼了?” “我也尝尝你爱吃的东西什么味道。快吃吧,吃完我带你去骑马。” 高凌眼睛一亮:“真的?”随即又摇头,“不行,今天我要去姨父家。” “请姨父帮忙指导大夫的事明天去也行,又不是紧急的事儿。” “可是……” “别可是了,”袁峥亲手为他再乘上一碗粥,“你不是昨天就想要骑马吗?大街上骑没意思,我们去城外放开了玩,另外我还想看看连虎的骑射到底如何。” “……好吧。”高凌犹豫了下,终于没战胜由来已久的渴望。“不过,你得喝完一碗绿豆汤再去。” 袁峥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还要喝?”摸摸鼻子,“热疮好像好点了,今天就算了吧……” “不行,你不喝我就不去!” “好好好,我喝,我怕了你了。”安疆王不得不又苦着脸灌了一碗绿豆汤下肚。 收拾停当正要出发,下人来报:“太子爷派人送请贴来,请王爷单独赴宴。” --------------------------------------------------------------------------- 高凌一身月白色骑装,两寸宽的宝蓝色嵌白玉腰带,脚蹬深蓝马靴,外罩蓝色镶银狐毛披风,显得尤为腰细腿长,看起来精神奕奕,清爽无比。袁峥欣赏地看着,想起坊间“十皇子倾国倾城”的传闻,不由暗想,应该用“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来形容才对!面上不由流露了一丝得意。 高凌被盯得不自在,瞪了他一眼,只见安疆王一身纯黑装束,只腰间束的仍是昨日那条嵌玉腰带,与自己腰间所束极为相似,外面罩的也是蓝色披风,整个人犹如入鞘的宝剑,含而不露,只除了面色有些憔悴。 袁峥笑眯眯地:“骑术如何?要不要我们共乘一骑?” 高凌白他一眼:“少看不起人,我的骑术虽不能和你比,但独自策马奔驰还是没问题的。”双颊一鼓一鼓,稚气未褪的脸活像个包子,可爱之极,看得袁峥真想上去捏一把,碍于司擅和小四都在,只好忍了心痒手痒递马鞭给他:“是是是,我错了,公子爷快去挑马吧。” 高凌下巴抬得高高地,接了马鞭刚要出房门,就听见下人来报:“王爷,太子爷派了人来下请贴,请您中午赴宴,使者正在中堂等候。” 一句话如冷雨突至,高凌收回了脚,回头看了一眼安疆王,又随即转开目光,扬起的脑袋也低了下来,表情僵硬。 袁峥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硬生生收住脚步,看了一眼高凌低垂的头,吩咐道:“请太子使者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马小晖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参见袁王爷,十殿下。”双手奉上请贴。 袁峥接过来看看:“太子设宴是有什么事吗?” 马小晖眉眼弯弯:“回王爷话,太子爷没说什么事,请的也大都是昔日一起上过战场的同僚……”说着偷眼看了一下高凌,“太子还说,一帮子粗人相聚,实在太……所以今次就不请十殿下了,还请十殿下海涵,日后自会前来请罪……” 高凌面容平淡:“七哥言重了,臣弟岂敢。” 袁峥却往前一步:“马小晖,你也看到了,我们,”伸手揽住高凌肩头,“正准备出门,请你回复太子爷,十殿下平日操劳,难得有假期可以轻松一下,我不想让他形单影只,所以只能拂了太子的一番心意了,想必太子也不愿看我喝酒也心不在焉吧。” “啊?这……”马小晖显然没想到袁峥居然敢拒绝太子的邀请,神色为难。 高凌想说话却被袁峥轻轻捏了一下肩头。袁峥笑眯眯继续说:“而且我昨日就说了今日要陪十殿下散心的,堂堂王爷总不能言而无信。这样吧,老马,叫人去把酒窖里那四坛罗刹老毛子酿的好酒抬到太子府上,算我向太子爷赔罪,也给大家伙儿助助兴。” 话说到这份上,马小晖只得告辞而去。 搭在肩头的手掌温暖厚实,高凌分不清心头滋味究竟是苦是甜,不敢去看袁峥的脸,低着头轻声说:“今天还是不要去骑马了吧,反正假期还有好几天……” 袁峥歪着头,把全身重量都压到他身上:“该不是有人怕骑术不佳被嘲笑吧?放心,谁敢笑,我捶死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握拳做了个用力锤的动作。司擅和小四咬着嘴唇闷笑,就是不敢发出声音,憋得脸都红了。 高凌白他一眼,忽然一矮身脱出他臂膀:“你个烂人!” 袁峥哈哈大笑,再次揽住他。高凌顺从地让他搂住,只听耳边烂人换上了认真的口气:“高凌,要长相厮守了,忘了过去的不快,我们以后,好好地过日子。”袁峥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磁性,带着甜意,一下子刻进高凌心底最柔软的所在,引起一阵颤颤的酥麻,同时伴随着难言的隐痛如尖针刺在心头。 高凌喃喃地跟了一句:“长相厮守……好好过日子……” 第 57 章 司擅和小四早已悄悄溜走,袁峥拉了高凌向后院去:“走吧,挑马去,周阿根他们要等急了。” 六匹马都已鞍鞯齐备,其中两匹身上还挂着两个大大的口袋,鼓鼓囊囊地不知装了什么。周阿根呲着大白牙正在教连虎怎么才能在马背上坐得更稳,看来连虎学得不慢,已经能自己坐上去让马小跑着走了。 高凌一眼就相中了最高大的那匹栗色马,那马儿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良驹。袁峥点头:“眼光不错,追风是纯种的汗血马,波斯国王送我的礼物,前年和红桃猫一起被送到西疆的,一直是我的坐骑。” 高凌跃跃欲试:“我就骑它了。” 袁峥显得有一丝紧张:“它脾气不好,除了我谁也不让骑,连司擅都被它甩下来过……” 高凌歪着头看了会儿追风:“不像很凶的样子啊?我试试。” 袁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怕马儿犯脾气踢伤他。 高凌去马倌那儿拿了两颗糖托在掌心,微笑地面对追风马招呼:“好马儿,来,吃糖。”马儿也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笑得亲切的少年,居然慢慢走上前来,在高凌身上嗅了一阵,高凌保持着微笑,袁峥却紧张地拳头都握紧了,被高头大马踢上一脚可不是闹着玩的,追风曾经在战场上一蹄子就把一个敌将的胸膛踹出个大洞来!谁知马儿居然张开了嘴,伸出舌头轻舔高凌手中的糖块。袁峥紧握的拳头渐渐放松开来,神情满是惊讶。高凌另一只手则轻抚着追风的额头和鼻梁:“吃吧吃吧,不够还有呢。”很快两块糖便被吃完,马儿意犹未竟地又舔舔他掌心,痒得高凌哈哈直笑,又取了两块糖喂它。追风得到满足后,竟把大脑袋往高凌胸前蹭了蹭,“希聿聿”地低鸣一声。袁峥长出一口气:“行了,你可以骑上去了。” 高凌得意地摸摸马脖子的鬃毛:“本公子人见人爱,连马儿都喜欢。追风追风,记得我是你朋友,别把我甩下来哦~~”扳住马鞍纵身而上,追风乖乖地任他驾驭,其实高凌心里也明白,如此顺利让马儿听话全靠了它的主人袁峥在身边,马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尤其是战马,最能分清敌我。 袁峥只好骑了原本为高凌准备的大白马。司擅,周阿根,石小四,连虎则各挑了一匹马拉开一小段距离跟在两人后面,只因连虎初学骑马,司擅和周阿根要护着他,不敢快跑;石小四则历经一番事后学乖了很多,也乖乖地落在后面。 出城走了不远,便是三岔路口。袁峥扬鞭一指西边岔道:“这是我们进京来时走过的路,往前五里地左右有一大片草原,还有很多土丘和水泡子,而且几乎无人出没,我们去那里赛马怎么样?” “好!”高凌神采飞扬,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便冲了出去。袁峥赶紧跟上。高凌也是第一次知道京郊居然有如此大一片草原,虽然现在是冬天,草色大多枯黄,但近几天气温回暖,已经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草泛了青,间或还夹杂着一些不惧寒的野花,看上去不再特别萧瑟,不难想象绿草如茵时此地是如何生机盎然。不时有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在草丛中一隐而没,马匹的到来更惊起了不少鸟儿。 袁峥叫住高凌:“先等等,我和司擅他们有话要交代。” 两人下了马,远眺着不知为何处的前方。袁峥替他拂去散落到脸上的发丝,指尖扫过高凌脸颊,暖暖地。“你怎么会知道马喜欢吃糖?” 高凌抚摸着马脖子:“太傅说过的,他还说不能从马背后走过,否则会被踢,尤其是烈马,得让它看到你没有恶意,才不会踢你。” 袁峥点头:“的确是这样,驯马不能一味蛮干,否则两败俱伤。你很听太傅的话啊,我们什么时候去拜会他一次吧,顺便谢媒。” 高凌脸红:“好。” 司擅四人总算赶到,袁峥低低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去那边最大的水泡子旁干活,然后司擅则需要负责训练连虎在短时间内精通骑马,因为一个不善骑马的将军是不可想象的。 司擅一行领命而去,高凌好奇地问道:“出来玩还干什么活?” 袁峥神秘一笑:“等会你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没看他们都眉开眼笑的么?” “那两匹马上带了什么?那么大的包袱。”高凌还是好奇。 “追到我就告诉你!快来吧,十殿下……”袁峥忽然翻身上马向草原深处跑去,还不时回头看看。 高凌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耍赖!我非追上你不可!驾!”也上了马背加紧追去。追风的脚程果然不是白马能比的,不一会儿便齐头并进。袁峥仗着骑术精湛想再次超出,可惜白马性情胆小温顺,跟在汗血马身边不敢超越它,总是落后了半个马身,这让袁峥十分不爽。幸好高凌骑马机会不多,骑术平平,才没把白马远远甩下。 跑到一个一人多高的土丘边上,袁峥勒马站住,又吹了声口哨,追风闻声也站住了,任高凌催促也不再向前,低了头开始啃草。袁峥好笑地看他懊恼的神情:“跑得够久了,歇会儿吧,看连虎学骑术,蛮有趣的。” ------------------------------------ 从来没骑马奔驰得这么痛快过!高凌下马,抹了一把汗,把披风解下,学袁峥的样子甩到马背上,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往水泡子那边看过去。司擅他们四人正拿了铲子在铲草,周阿根和连虎干得最卖力,远远看去,已经有方圆一丈左右的地面露出了灰黑的泥层。高凌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铲掉草?光秃秃一块真难看。” “你猜。” “不猜。你说了追到就告诉我的。” 袁峥笑笑:“为了隔绝火势,避免星火燎原。” 高凌眼睛一亮:“他们在准备野餐!” “聪明。”袁峥打了个响指,“那两只包袱里的是腌好的肥羊,今天本王露一手,喂一群馋猫。” 高凌快乐地像个孩子:“太好了,我还没吃过现烤的羊呢。前几年随父皇出巡,蒙古王爷也献过烤全羊,可惜送到我行辕的时候早就冷了,又硬又膻。” 袁峥却看着大草甸子皱了皱眉头:“光想着烤羊了,忘了带锅,否则野兔炖野菜或者到水泡子里捉点鱼和羊肉一起炖,那滋味,啧啧。” 高凌咽了口口水,也一脸遗憾。 那边厢四人动作神速,已经在砍树枝搭烤架了,石小四扎手扎脚帮不上忙,骑了马去追草原上偶尔冒头的野兔子玩。司擅也是个静不下来的,和周阿根说了几句,拎起弓箭也上了马。周阿根则咧开了嘴,大白牙在阳光下反着光,老远都能看见。不一会工夫,司擅已经射到两只野兔子了,石小四则自动地负责把小兽赶到他射程内;连虎看来也心痒难熬,拎了大铁棍子——他的兵器,加入猎杀野兔的战团。他的方法最实在也最可怕,看准漏网的兔子猛地把铁棍砸过去,那可怜的兔子当场便一命呜呼。 袁峥看得直点头,配合得不错,会灵活运用战术了。回头想招呼高凌也一起去凑热闹,却发现十皇子为了看得更清楚已经爬到近两人高的土丘顶上了,正看得津津有味。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为他镀上一层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袁峥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忽然向上喊:“敢不敢跳下来?” 高凌低头看看高度,有些犹豫。 袁峥张开双臂:“十殿下放心跳吧,臣能接住你。” 高凌脑中闪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笑意温暖,满额汗珠被烈日照得反着光,也张开双臂对着墙头的自己喊同样的话。那个温暖的怀抱如今又在等着自己。高凌一闭眼,纵身一跃。如十年前一样被稳稳接住。 袁峥一把抱住高凌,立刻在地上滚了两圈以卸去冲力。翻滚停下的时候,袁峥在上,高凌在下,看着黑葡萄似的清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袁峥本能地用嘴覆上了他的唇,用力的吮 吸他口中的甘甜,揽在高凌背后的右手移到了他脑后,不让他挣脱,另一只手仍用力箍着他细瘦的腰肢,让两具身体紧紧贴合。高凌抱住他后背,用力地回应他,舌与舌在口中缠绵,来不及吞咽的口水从四唇交接处流下,划过一缕银丝。自身略微的变化唤回了袁峥的理智,用了极大的意志才命令自己放开眼前的人,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 高凌喘息着平复剧烈的心跳和呼吸,侧过身细看身边人线条刚毅的脸部轮廓:“袁峥,你还记得十年前吗?在皇家围场,你家别院,七哥带我溜出行宫爬墙来找你和三三玩,我不敢跳下去,你也是这样接住我的……” “怎么可能忘记……”袁峥望着天际一朵慢悠悠飘过的白云,“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背着你走了段路,结果你在我背上睡着了,还淌了我一肩口水。你那时真是可爱极了,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小包子……” 原以为高凌会不高兴或者干脆跳起来反驳“难道我现在惹人厌吗”,没想到高凌闻言却也平躺了下去,语气郁郁:“我现在心狠手辣,以至父皇不喜欢我,太傅也要我常念平常心修身养性……” 袁峥仍躺着,身体不动,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高凌,你心思太重,听我一句,别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在我看来,太傅让你平常心不是让你宽厚待人,而是宽厚待已!他疼爱你的话一定想让你活得轻松快乐,而不是压抑忍耐。” 高凌静静地思考他这番话,过了一会儿,手反握住了袁峥的手,十指相扣:“嗯,我听你的。”过会儿又问:“袁峥,你前天还说做不到与七哥断交,为什么今天连他的邀请都拒绝?” “如果他连你一起请的话我可能会去。” “马小晖是他心腹,派他来下贴子,会不会有什么机密事要和你商量?” “高凌,”袁峥语气认真,“我说过再也不瞒你任何事了,我们之间再也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再造误会!你病得神智不清时抱着我喊奶娘,我……我实在心疼……答应我,今后一定要爱惜身体。”转了头过来看他。 高凌红着眼眶哽咽:“我以为是做梦,原来真的是你抱着我。” “你太瘦了,我抱了你两个时辰,硌得骨头疼。”袁峥又恢复了欠揍的语气。 高凌瞪了他一眼,翻了半个身,脸埋在他胸口处,发出的声音闷闷地:“对不起,袁峥,我前天晚上的要求太过份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其实,其实……我只是嫉妒七哥而已……” 袁峥低头看过去,高凌圆润的耳朵正在迅速变红,很快便象半透明的红玛瑙一般美丽,不由起了玩笑逗弄之心,故意问道:“嫉妒什么?” 高凌耳朵更红,声音也更轻:“我嫉妒你们能生死与共舍命相交;嫉妒你们三年朝夕相处相互信任;我还嫉妒你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越说声音越轻。 袁峥暗自庆幸,果然猜对了,忽然哈哈大笑,胸腔剧烈的震动让高凌诧异地抬起涨得通红的脸:“你笑什么!我很可笑么?” 袁峥坐起来,收了笑容,把明显有些恼羞成怒的人搂到怀里,在额头轻吻一下,附在他耳边说道:“高凌,我很高兴,能和你共度一生,三生有幸。” 第 58 章 高凌心跳加速,挣开他怀抱,扭了头不理他。 袁峥捏了高凌一绺乌黑的头发在指尖缠绕,问他:“还记得我写给你的信有几封吗?” “记得,一共四封。” “可是高蕴只有两封。” 高凌不解:“为什么?” “因为十年前走得匆忙,我回西疆后,总是在想,可爱的十殿下刚刚交了两个朋友,还没好好一起玩闹过就千里相隔了,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啊?至于不爱哭的那个,当然想得就少。” 高凌拒不承认:“你才爱哭!”接着鄙视他:“说得好听,一年才一封信,后来干脆就没信件了,我只能从奏折上知道一点点你的情况。” 袁峥老神在在:“你不也是一年才一封信吗?十年总共才六封信。” “你是外臣,我怕你卷入党争反害了你们。” “你是皇子,不得与外臣结交,尤其我这样有兵权的将军,一旦被戴上图谋不轨的帽子,是什么后果?” “袁峥……”这回主动吻住对方的是高凌,笨拙生涩的动作却让袁峥如入天堂,任由他在自己嘴里折腾。“袁峥,你明明处处为我着想,可为什么还要打我羞辱我?”平复下来的高凌吐露在心头盘旋了两天的疑问。 “第一,大仗虽胜,但西疆地大,匪盗出没,且战后百废待兴,我本来并不打算随高蕴一同进京,但是手底下的兄弟们都想入关看看京都繁华,也算见过世面,不枉出生入死多年了;第二,我是长子,但身为亲王,必须由皇上指婚,长幼有序,我若不进京接受指婚,三三就不能娶他心爱的姑娘;第三,我要带工匠入京学习一些先进的技术,增强民力,顺便开通商路,好让西疆和内地更方便地互通有无,所以我是带兵而来的。我也知道入京风险极大,秦吴两家的权力之争已到白热化,皇上又是多疑的性格,我绝不能做出一丁点儿的偏向才行,否则一个弄不好便会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正犹豫间,你中断多年通信又恢复了,句句说到我心坎,尤其是朋友相聚这一条,才让我下定决心进京,都怪我头脑发热,中了离间计,才发生了一连串的误会,你又什么都证明不了,我就以为你也是来算计我的……所以……害苦你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我的?” “从你主动提出让司擅跟着的那天开始。”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高凌的声音轻得如蚊鸣。 “……我不知道,也许是成亲那天你被我羞辱的时候;也许是你在花园弹琴的时候;也许是你反抗我的时候;也许是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开始喜欢了……” 高凌再次脸红:“烂人!” 袁峥缓缓坐起身来,眼望着远处:“对不起高凌,因为十年前遇狼事件,还有我父亲死因可疑,我一直对皇家抱着很大的戒心;还因为张泯的事,我不得不提防着你,因为一旦我倒了,会有一大批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会冤屈而死,西疆也许会再陷入无何止的战乱,我不能让西疆几十万百姓再饱受战火蹂躏;尤其还有我娘,青年丧女,中年丧夫,一辈子为我们父子担惊受怕,我得让她安度晚年……她真的非常疼爱你,她信佛,从来都善待任何人,你病了,她竟骂我还差点把我耳朵揪掉……” 高凌鼻子发酸:“你活该!” “是,我活该!高凌,原谅我,把以前的不愉快都忘了吧,从现在起,我们坦诚相待好不好?” 话未说完,腰被从后面紧紧抱住:“袁峥,对不起,对不起……”高凌泣不成声。 袁峥好不容易掰开他手,回头看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惊异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高凌低垂了头,紧紧地揪住他衣襟,“我要是做错事,你肯不肯原谅我?” 袁峥捧起他的脸,看他泪眼朦胧:“你能原谅我做错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你?你做什么了?”微笑地看着他。 高凌用力眨掉眼中泪花,看清面前一脸疑惑的人,张了张口:“我……” 袁峥左眉梢有一条极淡的疤痕;隐没在衣领深处的锁骨上似乎也有凹凸不平的地方。想起那天他洗澡,命令自己搓背时看到的情形,高凌忽然清醒过来,这个人十年未见了,草原狼早已声名远播,对敌无情的手段天下皆知,他还是那个十四岁时温柔可亲像大哥哥一样的袁峥吗?仅仅是怀疑,就敢丝毫不顾面对的是皇子的身份,当着下人的面羞辱自己;甚至新婚之夜便动手打人!父皇再不喜欢我,最多也只罚跪而已……现在他对我这么温存,是真情还是假意?是因为他真的明白了我的苦处还是因为我生病可怜而一时怜惜?如果把下毒的事和盘托出,他若问起我的目的该怎么说?眼前的幸福会不会立刻烟消云散,从此再休想得到他的真心?哪怕他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存了戒备,这样的日子实在难过…… 袁峥看他定定地盯着自己,张着嘴却不说话,心中不免惊疑不定,轻轻摇晃他身子:“发什么呆啊高凌?你怎么了?” 高凌迅速冷静下来:决不能说!毒茶的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且证据已经消灭,下的量也不大,他又身强力壮,只要回府再喝上两剂药,调理几天就可瞒天过海,没必要破坏现在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更何况我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袁峥的催促让高凌有一丝慌乱,情不自禁地移开了目光,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司擅他们的欢呼声。原来他们在一个小土丘后面发现了一个野鸡窝,正快乐地捉鸡,一时间鸡飞马跳好不热闹。高凌灵机一动,掩饰地低下了头:“我……我把你送的弯刀送人了……” 袁峥没想到是这么件小事,不由一愣:“啊?”见高凌低着头,眼里浮出逗弄的神色,说的话却严肃起来:“为什么送人?送给哪家姑娘了?” 高凌急了:“不是姑娘,是司擅。因为他不肯要软甲……”猛地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一脸促狭坏笑的安疆王。高凌脸又涨红了,“你……” 袁峥哈哈大笑:“你说做错事了,就这个?” “嗯。”高凌点头。 袁峥长出一口气,搂他入怀:“小傻瓜,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这也不算什么错,不要放在心上了,啊。你真是太可爱了,呵呵。”伸手刮了一下高凌挺直的鼻梁。 高凌还是兴致不高:“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珍藏了十年……” 袁峥好笑:“那我去跟猫儿要回来?” “不要!”高凌急叫,这也太丢脸了! 袁峥又是一阵大笑:“我逗你的。”笑声未落,脚尖一痛,原来是高凌的脚踩在他的脚面,正用力碾压,脸上做出恶狠狠的表情:“烂人,不许笑!” “好好,我不笑,哈哈……” 高凌气得转身去拉马,不理这个烂人。被袁峥一把拉回来:“高凌,别难过了,小刀送掉就送掉吧,刀乃凶器,不适合你。再说那刀是友谊的见证,我们俩现在是朋友,更是亲人。”从怀中摸出前几日被高凌扯下的羊脂玉佩,那上面的丝绦已经换了新的,“这才适合你,来,戴上,说好了,这个不许送人!因为它是我爹当年送给我娘的定情物,现在它是你的了。”曲下一条腿,半跪着给高凌佩在腰间。 高凌低头看着他动作,心中百感交集,也许一场危机就此消弥于无形了。系好玉佩,袁峥并不急着站起,抬头看高凌笑中带泪的清澈眸子,却见他从领口拽出一根细细的金丝链子来,下端连着绣四爪金龙的浅黄色小锦囊。松开锦囊袋口,里面躺着两个小小护身符。高凌取出其中一个托在掌心:“这是我和你成亲前一日,奶娘特地去庙里为我求的平安符,另一个是我生病时你娘为我求的,我知道王府富可敌国,你什么也不会缺,所以,这个,算是我的心意吧。”虽然自己视之如宝,但如此寒酸的东西,高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袁峥慢慢站起,慎重地双手接过:“高凌,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的。”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搂过高凌的肩,在他耳边悄悄说:“今晚在翠竹轩等我好吗?” 热气喷在耳边,高凌脸红得似关公,不敢看他,低了头轻轻一点,声似蚊蚋:“好。” 第 59 章 袁峥心花怒放:“他们玩得好开心,上马,我们也去凑热闹!” “等等,”高凌叫住他,“袁峥,我还有个计划要和你说。” “你说。”袁峥拉了他重新坐下。 高凌干脆半坐半靠在他胸前:“我昨晚算了一下,成亲时带来的除了三十万两金银外,余下的那些珠宝珍器之类的总价约有五十万两银子;还有三千匹绫罗绸缎,大约可以换成两万八千匹棉花棉布,或者大量皮毛。我已经委托付轩去和高丽国使臣谈这笔交易;珠宝瓷器之类的也要卖给各国的贵族,他们最喜欢这些玩意,或许还可以从中赚一笔,而且我关照付轩一定要现银或者银票交易。” 袁峥失笑:“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还不如细软好带。” 高凌白他一眼:“谁说要带走了?明天开始你派人大量采购棉花棉布还有药材,至于什么药,等我晚上问过姨父就知道了,就是治冻疮溃烂的;棉花棉布是用来给将士们缝制护手套和耳罩的,你辖下共有七十多万人马,人手一份,需要的数目很大,休战了,户部不可能一下子拨出那么多银子,父皇也不会批准,所以只能这样。八十万两加上我卖封地的银子,应该差不多了,算是我给弟兄们的一点见面礼。” “高凌……”袁峥极为动容,“你竟然动用全部身家!这叫我如何受得起?” 高凌斜眼剜他:“错!第一,这是我给所有弟兄们的见面礼,不是给你的!第二,我只管出钱,其他事也是你的!第三,我变成穷光蛋了,你得养我,我要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高凌扳着手指头算,“我很难伺候的……” 话未说完被袁峥紧紧抱住:“我砸锅卖铁也供你!高凌高凌,我该怎么谢你!我早有这个打算,以前是光顾着练兵打仗了,没时间,更没钱,现在是不敢,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高凌脑袋倚在他颈窝:“袁峥,我知道你的难处,藩库不能动,王府虽然咬咬牙也许能凑出这笔银子,但你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王爷,一举一动都被朝廷关注着,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你,想要挑你的错,所以你不能轻举妄动。我现在好歹算是父皇安排在你身边的内应,行事还比较自由,所以这件事由我来做最好,一旦父皇知道了,也可以推说是为了收买你的军心。” 袁峥握着他修长手指,下巴搁在他光洁的额头:“高凌,大恩不言谢。你如此待我,我袁峥对天发誓,今生若负你,死于乱箭之下!” 高凌捂上他的嘴:“有你这句话,我也不枉此生,值了。”手心里痒痒的,是袁峥在细细舔吻。 高凌抽回手,翻身坐起:“还有,你娘做善事,像昨天这样子不行,太危险。现在农闲,你让人找个空旷地方搭个大点的简易棚,或者租个大院,让贫苦人家的妇女孩子,集中起来缝制护手套和耳罩,一切材料我们供应,让他们用劳动换取粮食,也可以带回家做,按量付工钱。既做了善事,我们又得了实惠,官府也不敢来收税。” “好,就这么办!回府就可以准备起来了。”袁峥心头两块大石落地,轻松得一跃而起。谁料却一阵脑袋发晕,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摔倒。 高凌紧张地扶住他:“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头晕。大概还是睡得不够,不要紧的。”袁峥笑着安慰他。 高凌想了想:“你昨天好像就不太舒服,会不会病了?” “应该不会吧,我都多少年没看过大夫了。” “难说。也许是你这阵子心情一直郁闷,憋出病来了,晚上让姨父来一趟,有病看病,没病开点补品……”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这个必要。不用麻烦他老人家了。”袁峥皱眉,想到苦兮兮黑乎乎的汤汁就恶心。 “不行!”高凌瞪眼,“补药不吃也得吃,你脸色这么差,也不怕你娘看了担心。” “那你担不担心?”袁峥忽又嬉皮笑脸。 “切,我才懒得关心你!我饿了,要吃烤羊!”高凌掉头上马,暗出一口气,终于有正大光明叫他吃药的理由了!打马往草原中央跑去。袁峥上马紧跟在后。 --------------------------------------- 周阿根干活儿认真麻利,火已经生起,羊也串上烤架,就等着袁峥来露一手。又和石小四一起拎着猎到的四只野兔到水边去洗剥;六只肥鸡被用麻绳捆成一团丢在一边,叽叽喳喳挣扎着。袁峥很高兴:收获真不错,早知道这样,带一只羊就够了。边挽袖子边对高凌说:“你去玩吧,看连虎学骑射,等羊熟了我叫你。”高凌点头。 连虎初学乍练,看上去战战兢兢地,司擅在一边指点,态度不怎么和谒,和平日在家的温和形象大相径庭,连虎敢怒不敢言。袁峥皱着眉看了会,手拢在嘴边大声叫:“猫儿,别光说不练,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好咧。”司擅得令,拍拍自己的坐骑枣红马,那马独自绕场跑起圈子来。连虎自觉地站到一边观看。河边的石小四也站起身兴奋地盯着。只见枣红大马越跑越快,很远都能感到奔跑时带起的风声。看看速度差不多了,司擅忽然紧跑几步跃上飞奔中的马背,此时马速更快,片刻后,司擅双脚从马蹬中脱出,单手一按马鞍,身体便腾空而起,稳稳地站在马背上,双手平伸,而马儿奔跑的速度不仅丝毫未减,反而有更快的趋势。石小四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好!”,话音未落,司擅忽然不见了,原来是换了姿势,仅靠一只脚尖勾住马鞍,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如雄鹰展翅!半圈过后,司擅脚尖用力,坐回鞍上,未等坐稳,又一个蹬里藏身从另一方向钻到了马腹下,飞驰中还摘下一朵小野花;第四个动作是取下挂在马侧的银枪重又站到马背上,袁峥见状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向他抛出。只见长枪在司擅手中如银蛇翻飞,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几十块小石子竟全部被挡飞!然后一个空心跟斗从马背跃下,稳稳落地。呼哨一声,枣红马也慢慢停了脚步。 石小四已是目瞪口呆,竟有如此马术!连虎更是瞠目结舌,刚才挨训时的愤懑早已化作满腔羞愧。 高凌满脸赞赏之色,用力鼓掌:“司将军真英雄!高凌佩服。” 司擅抹了把汗,向高凌抱拳:“殿下见笑了。其实属下比起王爷来还是差远了……” 高凌不由歪头看一眼正在认真往羊身上抹佐料的人:“没见到就不算,反正我已经两次见识将军真功夫了。” 司擅俊脸微红:“其实属下的工夫有大半是王爷教的……” 袁峥踢了块石子过来:“猫儿,去看看阿根怎么还没弄好,羊在烤了,等着兔子呢。” 司擅看看那边连虎已经自觉地在练习了,便向高凌抱了抱拳,往水泡子走去。 石小四拎着四只洗干净的野兔过来:“王爷,兔子弄干净了。水泡子里有好多鱼,阿根正在抓呢。”帮着袁峥用树枝把兔子串好,然后对高凌说:“主子,刚才我们在水边看见几棵韭菜,开出来的花一点不臭,反而很香很漂亮,你要不要去看看?” 高凌奇怪:“还有不臭的韭菜?我看看去。”石小四赶紧跟在后面。司擅留下来给袁峥作了助手。 石小四往东边一指:“主子,就在那边,你小心点别弄湿靴子,我帮阿根捉鱼去。” 高凌点头:“你们玩吧,不用管我。”顺着小四指点的方向走了没多远,果然有一丛细长草叶的白色花儿在水边羞答答展颜摇曳,散发着阵阵幽香。哪里是什么韭菜,竟是两株野生春兰!想是这几日天气暖和,便盛开了。高凌大喜,这真是意外收获,果然不虚此行。赶紧跑回去取了铲子,也不要人帮忙,自已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连根挖起,用油布包了泥根,放在马褡裢里准备带回去。然后又顺着水边走边找,但再无所获。于是停下来看周阿根用树枝扎水中的鱼。月白的衣衫在微风吹拂下微微飘起,修长匀称的身形看着赏心悦目。 袁峥远远欣赏着心爱的人飘逸的风姿,一时忘了手中的活儿。司擅两边看看,坏坏地笑:“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嘿嘿……” 袁峥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清俊身影,手上翻转烤架,幽幽地说了一句:“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第 60 章 袁峥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清俊身影,手上翻转烤架,幽幽地说了一句:“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司擅作出一脸怪相:“王爷什么时候变雅人了?好酸……”扭身躲开袁峥飞踹过来的无影脚,连滚带爬地离开:“小的去充当恶人,让殿下过来陪您风雅吧,哈哈……” 袁峥也不追,面带微笑地专心伺候烤兔子,兔子滋滋冒着油,浓香扑鼻。 周阿根又拿来几条收拾干净的鱼,袁峥看看:“够了,再抓吃不完。”鱼和兔子都差不多熟了,袁峥拍拍手,大叫一声:“开饭啦……”众人欢呼一声围拢过来。袁峥一把拍掉司擅伸向烤羊的爪子:“羊还没烤透,先吃兔子和鱼。”拿了最大一条鱼递给高凌:“吃鱼,兔子肉老,留着肚子等下吃羊。” 高凌也饿了,接过来闻着香味张口就咬,吓得袁峥急叫:“小心烫!”一抬头看见小四已经烫得在吡牙咧嘴吐舌头了,怪相惹得众人大笑。高凌小心翼翼地咬下去,鲜香四溢,美味无比。五条鱼,四只兔子,很快被六个大男人风卷残云般吃掉,羊还没烤好。周阿根抹抹嘴:“王爷,我去弄这几只鸡 吧。”抓过鸡就要割脖子。 袁峥一脸苦相:“我今天都成你们几个的厨子了!”司擅嘿嘿直乐:“王爷,属下从没见过殿下像今天一样开心,笑得都像昨天你们带回来的大阿福了,您累点也值了……”说完快速窜到高凌身边打算躲开袁峥的无影脚,然而他失算了,袁峥笑眯眯地没动弹,倒是身边的高凌飞起一脚踢上他屁股,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司小猫,你居然调侃我!” 踢得并不重,司擅装模作样,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啊呀,殿下,您一向温文尔雅,怎么也踢我呀……真是近墨者黑,唉哟~哈哈……”远远地跑开,留下一串欢快笑声。袁峥和高凌相视一笑,一个去察看羊烤得如何了,一个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天高云淡,感受着难得的轻松愉快,憧憬着将来。 连虎从周阿根手中把鸡抢下:“这样杀太麻烦,俺家乡有个做法又方便又好吃。”从水泡子里掏了湿泥把鸡全身都糊满往火堆里一扔。周阿根急了:“诶诶,连鸡毛都没拔呢……”连虎憨憨一笑:“没关系,熟了以后把泥扒开,毛就一起掉了,可香了,俺家乡管这种做法叫做“叫花鸡。””石小四嘀咕:“叫花子吃的能好吃吗?”没人理他。 连虎很用功,又去和马儿亲热;石小四也跟了过去,两人一起练功。 羊终于可以吃了,金黄表皮,外焦里嫩,异香扑鼻,咬上一口,香得几乎要叫人连舌头一起吞下去。袁峥选了最肥嫩的一块割下,双手奉给高凌,看他咬了一口才把匕首交给司擅:“你们吃吧。” 司擅这回有点意外,看了高凌一眼,才接过小刀。周阿根也瞪圆了眼睛,看袁峥站起来,问道:“王爷,你怎么不吃?” 袁峥摸摸肚子:“我不饿,刚才烤的时候熏得太久,没胃口了。你们不用拘束,放开肚子吃。”高凌避开他眼光;司擅自己切了一块肉下来,边吃边若有所思。一只羊吃到差不多,袁峥溜达了圈回来:“吃饱了?我有事要宣布。” 司擅周阿根立即站起来,连虎和石小四见状也站起来,高凌却被袁峥按住:“你坐着。”对司擅和周阿根问道:“你们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要以西疆最高的礼节待自己的王妃?” 两人点头又摇头,另三人则一头雾水。高凌更是向袁峥投去询问的眼神,意思是“什么是最高礼节?” 司擅解释:“在西疆,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来了,主人才以烤全羊招待,羊最肥嫩的肉由主人首先双手献给地位最高者,以示敬重和爱戴。” 高凌吃惊地抬头看,袁峥轻拍他肩膀,示意稍安勿燥,对众人说道:“高凌把成亲时带来的八十万两嫁妆以及卖掉封地的银子,总价近一百万两银子,全部捐给西疆将士,用于置办冻疮药和防寒之物,心悬西疆所有将士,所以我以大礼待之。明白了?” 石小四惊得张大了口;司,许二人动容,对高凌跪下大礼参拜,高凌本想说都是自家兄弟了,在外面不必拘于身份,却被袁峥按着受了这一礼。连虎原本就对两位主子敬服,如此一来更是死心塌地。 吃饱后,司擅和周阿根联袂上马向西驰去,石小四想跟着去,被袁峥叫住:“石小四,帮连虎把火弄熄,别等会儿我们人走了又烧起来。” 袁峥告诉高凌,过几天司擅就要去西山锐健营当差,他们二人是去查看地理位置了。然而才大半个时辰,司周二人便急急回来了,两人身后远远地还有两骑在追着。 ---------------------------------------------- 跑近了发现居然是两名身着男装的年轻女子,前面一个身形高挑,英姿飒爽却横眉怒目;后面一个眉目温润,温婉可人,正极力在劝着:“雁姐,算了,人家不是故意的……”怎奈那高个姑娘不依不饶,手中马鞭指着司擅:“你别跑,有种下马和本姑娘大战三百合!” 司擅头也不回:“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样?好男不和女斗!你再凶小心嫁不出去!” 那姑娘闻言更是气得柳眉倒竖:“你个登徒子,本姑娘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袁峥皱着眉过去:“怎么回事?” 司擅脸上青了一块,满面委屈,低头不语;周阿根结结巴巴地说了经过,原来他们把马拴在山下,徒步到半山腰偷偷看了一会锐健营的大致布局,正要往回走,却见有人正欲伸手取下司擅系在马背上的银枪,那枪是司擅父亲所留遗物,当然不能让人拿了去,于是一言不发便和“偷儿”打在一处,谁知几招后一拳擦过对方胸口,温软的触感让久经沙场的司将军一愣,动作立刻滞住,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女……”话未说完,半边脸挨了重重一拳,伴随的是一声娇声怒叱:“流氓!” 司擅也怒:“女贼!” 另一位姑娘赶紧来劝:“这位公子误会了,我姐姐只是看你这枪好看,想拿来试试,不是要偷。”又对高个姑娘说:“雁姐,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别打了,有个闪失的话可怎么办?” 周阿根也来劝司擅:“算了,我们回去吧,他们还在等着。” 高个姑娘不屑:“蝶舞妹妹,和这种登徒子没什么好解释的,今天我非要他求饶不可!” 司擅脾气也上来了:“你又是什么良家女子,不告而取谓之偷!你不要再自取其辱!” 周阿根死命拉了司擅上马:“走吧走吧,时辰不早了。”向叫做蝶舞的姑娘一抱拳,在司擅马股上抽了一鞭,两人落荒而逃。毕竟离这不远是军营,惊动了巡逻的兵可就难脱身了。 雁姑娘不依不饶,竟也上了马急追,另一姑娘看看仍在远处寻找自己二人的随从们,只好从怀中取出一只金钗,将钗尖指向三人离去的方向,自己也骑了马追来。 袁峥好笑:“猫儿,你也有吃瘪的一天。”眉毛一挑,正要和追到跟前的雁姑娘说话,却被高凌轻轻推开:“雁姐姐,怎么是你?” 高凌显然和这位英气十足的姑娘相熟,两人走到一边说了几句话,雁姑娘好奇地瞟了一眼袁峥,又瞪了一眼司擅,对高凌说:“看在你面上,我不追究了。”转身离去,倒也爽快利落。高凌竟又向另一位姑娘躬身一抱拳,那姑娘微微一笑,回以万福。也上马而去。 目送两人远去,高凌微笑着拍拍司擅的肩:“知道她们是谁吗?我告诉你,其中有一位曾经女扮男装夺过武探花,另一位则即将成为我的七嫂。” 这下连袁峥也吃惊了:“未来太子妃好大胆,居然没带卫队就跑到这荒郊野外!” “她们跟着七哥出来巡视兵营,乘人不备偷偷跑到山下来玩的。”高凌解释。 午时早过,袁峥看看吃剩下的还有两只叫花鸡和一只完整的烤羊,叫阿根用干净油布仔细包好捆上马背带走,一行人回城。和来时不同,高凌和袁峥故意落在四人后面,待他们走得稍远,高凌看看身边人:“我今天肉吃多了,怕伤肠胃,晚上你陪我喝粥好不好?” 袁峥心里感动,高凌真体贴,看自己没胃口吃油腻的居然这么说,想想当初大冷天地以冷硬食物对待有胃病的他,心中狠狠地痛了一下:“好,我们一起喝粥。现在累不累?” “不累。你呢?”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不累,那我们进城后去拜访太傅吧?正好有只羊还有两只鸡,肯定比别的礼物受欢迎。” “还有两株他最喜欢的兰花。可是……你脸色很不好,吃得消吗?” “没事儿,其实我也早就想去看看太傅了,他和我父亲是多年至交,我得称呼一声世叔。他夫人和我娘也是手帕交。” “我很久前就知道了。让司擅和我们一起去,其他人就回府吧,太傅喜欢清静。” 第 61 章 袁峥跨下的白马总比高凌所骑的汗血马落后半个马身,高凌说话要扭过半个身子来,不是特别方便。袁峥看看司擅小四他们距离已远,对高凌说:“我们共乘一骑吧怎么样?到城里再分开。” 高凌没说话,只尽量向前坐,把马鞍的后半部分让了出来。袁峥微微一笑,在马背上腾空而起,稳稳落到高凌身后,也不去拉缰绳,只紧紧抱住身前人的腰身:“高凌,骑马不必把腰绷得那么直,放松,不然等下会腰酸背疼。” 高凌闻言干脆往后靠在他胸前,后脑倚在他肩上:“袁峥,十年前在围场你就答应过教我马术,到今天才来指点。” 袁峥嗅着他身上清新味道,替他把发间的几茎草屑挑出,那是刚才两人在草地上翻滚时沾到的:“高凌,西疆的草原比围场更美更广阔,今后我要教你骑射工夫,等将来水草肥美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无拘无束尽情驰骋了。” 高凌闭着眼睛向往天高云淡草长莺飞的美景,不由自主地念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袁峥低头在他腮边偷亲一下:“西疆地广,还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景,更有葡萄美酒夜光杯……” “袁峥!”高凌蓦地睁开眼睛,打断他:“别念下去,我不喜欢这首诗。” “好好,我不念。”袁峥感慨,真是个敏感的孩子。手臂搂得更紧,嘴上假装委屈:“我不过想表明我也念过几天书,并非白丁一个而已。” 高凌单手执缰,另一只手抚上了腰间骨节粗大的手背,一本正经道:“堂堂安疆王爷,要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话,岂不是笑话!” 袁峥刚要得意,却又立刻反应过来:“你个小坏蛋,变着法儿骂我武夫一个,当我听不出来?”坏笑着手指在他腰间轻轻揉捏。 高凌惊呼一声随即软倒在袁峥怀中,忍不住地笑:“别,呵呵……好痒……饶了我吧……要摔下去了……哈哈……”眼泪都笑出来了,身体向下滑去。袁峥才住了手,把他重新安顿好,下巴搁在他肩上,得意地低低笑道:“高凌,原来你怕痒啊!”等了一会,高凌还是没反应,袁峥看不清他的脸,以为玩笑过头,有点慌神:“高凌?生气啦?” “没有。”高凌声音低低的有些暗哑,“我想到上回我们俩共乘一骑时的情景了。那时候你刚刚舍命杀狼救了我,混身是血,肩上被狼咬的地方都能见到骨头。我怕你伤重死掉,吓得一直在哭……” “高凌……”袁峥抱紧怀里微微发抖的身躯,“都过去了,忘了它吧,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忘不了,你还挨了老王爷的军棍,昏迷了好久……”高凌带上了鼻音,“你们忽然回了西疆,我也随父皇回了京城,可是很长一段日子,夜夜都做恶梦,直到后来太傅看我白天总没精神读书,才带我去骑马,偷偷教我一些粗浅功夫,以及兵法战策之类,然后告诉我再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甚至能凭自己的力量暗中帮你,我才抛开这块心病。” 袁峥心潮起伏,好半天才说:“那我更要谢谢太傅大人了。” 高凌却忽然换了话题:“刚才司擅和阿根去锐健营是为了看看你被兵部收编的兵马到底在不在那里吗?” “不是。仅仅是查看地形而已。将来司擅是一定要跟我们回西疆的,哪怕顶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也要离开京城。过几天入了营未必有机会看清楚全营位置,现在选好路径,有备无患,就算需要接应也会方便得多。” “原来如此。”高凌点头,“司擅在家乡可有妻室等他?” “没有。他十六岁开始跟着我们父子连年征战,没工夫谈婚论嫁,连亲事都还没订下,我娘也正在替他物色合适人选。” 高凌笑了:“刚才那姑娘你看怎么样?” “那个武探花?” “是啊,女中豪杰,文武全才,长相也俊秀,父亲又是朝中二品大员,当初女扮男装参加武举就是为了逃避宫中选秀。我父皇明知她欺了君也无可奈何,只能一笑了之,还给了她自主择婿的权利。姑娘眼光高,一般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十九岁了,还待字闺中,我看她和司擅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谁也不委屈。” “那也得他们俩自己看得上才行。对了,她到底是谁家姑娘?你好像和她很熟。” “我认识她十几年了,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捉弄小四……”高凌笑着,回头看袁峥开始皱起的眉头,“你不会吃醋吧?” 袁峥恶狠狠呲牙:“她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可咬你了!”凑近高凌颈间。 高凌一缩脖子,嘿嘿直乐:“小生怕怕,我招。她叫韦雁,太傅的独生女,今天原本是去五华楼(国宾馆)找君公主玩的,她们是手帕交,正好七哥也来找君公主,想带她去西郊军营巡视,于是就一起来了。七哥和将军们谈事,她们溜出来看风景,巧遇司擅他们,于是……” “原来如此。”袁峥点头,韦叔教出来的果然不一般,如果这事真能成功,倒确是佳话一桩,且一举多得。 城门在望,袁峥重又骑回白马的背,远远地,司擅一行已勒停了马在等他们。 司擅盯着石小四:“好兄弟,殿下和那只母老虎那么熟,你一定也认识,告诉我,她到底是哪路神仙?” 石小四左右为难,不时地瞟一眼司擅面上青肿,不知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刚才高凌已经告诫过了,不许透露韦小姐的身份。只好一个劲地推说不认识。 连虎大大咧咧:“管她是谁,下回见着,揍到她讲理为止!” “切,就凭你?”石小四不屑地翻白眼,“人家几年前就是武探花!” “你还说不认识!”司擅怒,“连人家功夫如何都清楚!” 石小四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再不吭声。 周阿根结结巴巴:“打架没意义。”看看三人都不理自己,又加了一句,“司擅他不是故意占人便宜的,是误会……” 司擅狠狠瞪了他一眼:“阿根住口!” 石小四大惊:“啊?你把她怎么了?” 气得司擅面红耳赤:“我能把她怎么样,是她打我!” 周阿根还待解释,被司擅一把捂了嘴:“周大哥,小弟求求你别越描越黑了!” 周阿根点头,司擅刚拿开手,就听他说:“你只不过不小心碰到人家姑娘的胸口,不是有意轻薄……” 司擅拍着额头翻白眼望天,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石小四和连虎正狂笑中,袁高二人赶到。袁峥拍拍司擅耷拉的脑袋:“好了,不就是挨了一下粉拳吗,大丈夫能屈能伸,就让让人家姑娘吧。”一瞪大笑的两人,“以后谁也不许拿这事来说!猫儿带着东西随我们去拜访太傅,其余人先回府。” 高凌赶紧吩咐:“小四,你去把我姨父和表哥请来王府,我们很快就回来。” 袁峥想起或许要喝补药,一脸的无奈,却又不好拂了高凌心意,只得由他去,毕竟还有正事要和陈医正商量。 司擅有些无精打采地跟在两人马后,袁峥不时回头看看:“猫儿,我说你至于吗?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在太傅面前丢我们的脸!” 太傅府清幽静逸,湖心亭上,韦成涛正独自对着一盘残局沉思。袁峥高凌双双躬身行礼:“学生给老师请安;侄儿给韦叔拜年;祝老师(韦叔)安康。” 韦成涛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来拜年还是谢媒啊?过来坐。” 袁峥毕恭毕敬:“两者兼有。” 两人并肩坐到他对面。韦成涛放下棋子,仔细看了看两人,眉头微皱:“半月不见,十殿下怎么瘦了这么多?” 高凌站起身给韦成涛斟茶:“有劳老师关心,学生前几日着凉病了一场,已经痊愈了。” “哦,是吗?”韦成涛拈起茶杯喝了一口,眼望棋盘:“袁贤侄,听说你对高凌照顾有加,替他请假,还派了人贴身保护是吗?”貌似不经意地瞟过袁峥,目光却甚为凌历。 袁峥略显尴尬:“韦叔,我……” 高凌一笑:“是啊。原来老师也听说了。就是忠勇将军司擅,年轻英俊,机智有为,充作我的侍卫,真是委屈他了。今天他也来了,老师看看是不是屈才啊?”挥手叫司擅上前见礼。 司擅以家礼拜见韦成涛后,代王爷奉上礼物。韦成涛狭长的眼睛精光一闪,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将军,微笑道:“你们倒真会送礼,我喜欢。” 司擅退到亭外。袁峥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韦成涛又淡淡开口:“我这个人,别的没什么,就是护犊子,袁峥啊,你既然以后辈自居,那么我以你父亲结拜兄弟的名义说一句,高凌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你若有对他不起之处,休怪我不讲情面。”啪地放下一枚棋子,把对面一只炮吃下。高凌看一眼袁峥难得尴尬的表情,低头闷笑。 韦成涛却又将话题转到了其他之上。坐谈不久,下人来报:“老爷,小姐回来了。”高凌偷笑着看了一眼司擅,袁峥面色不变,韦成涛却吩咐:“让小姐过来见见袁世兄。” 第 62 章 韦雁依然是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到了湖心亭先是叫了一声“爹”,不等韦成涛发话又向袁高二人一抱拳:“韦雁见过十殿下,袁大哥。”绝无寻常女儿家娇柔做作。 高凌亲切地叫了声“雁姐”,袁峥起身还礼:“世妹。” 韦雁酷似父亲的丹凤眼仔细打量袁峥:“袁大哥,小妹对您早已久仰,刚才见面,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 袁峥笑笑:“妹妹非常人,岂可以寻常规矩视之,”摸摸身上,“只是我们来得匆忙,竟忘了给妹妹你准备见面礼,下回一定专程补上。” 韦雁秀眉一挑:“见面礼就算了,只不知袁大哥可否满足小妹一个请求?” “请说。” “都说安疆王武功盖世,能否让小妹开开眼见识一番?” “这……”袁峥不禁为难,这姑娘怎么如此直接?只好苦笑:“什么武功盖世,以讹传讹夸张罢了,妹妹你是武探花,我未必是你对手,还是算了吧……” 韦成涛眉头一皱:“雁儿,别不知天高地厚,叫你袁大哥笑话。” 韦雁小嘴一嘟:“没劲。”眼珠一转又问道:“那你骑枣红马的那个手下来了没有?我有事和他解释。” 没等袁峥发话,高凌亲自去亭外把藏身树后的司擅拉了进来:“雁姐说的是这位司擅将军吗?” 司擅满脸尴尬,硬着头皮上前抱拳:“见过……韦小姐。” 韦雁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喃喃了一句:“原来你就是在大街上斩马的忠勇将军。”顿了顿,清晰地说道:“司将军,我有样东西要请你过目,请跟我来。”见司擅低着头没反应,瞪了一眼:“你堂堂三品将军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说完转身就走。 司擅求救地看向自己主子,袁峥故意去望远处风景,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高凌却在他背后轻推一把:“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四人都随在韦雁后面向前院行去。路上,高凌故意走在最后,附到韦成涛耳边轻声说了事情大致经过。韦成涛边听边不住打量仍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司擅,目光如矩。司擅起初如芒在背,渐渐地反倒镇定下来,反正没做错什么,何必紧张!便不再畏畏缩缩,昂首挺胸,立时精气神俱现。 韦成涛暗自点头,脸上仍是云淡风清波澜不惊。 前院空地,韦雁见司擅走近,忽然将手中之物向他抛出。 一杆银枪直奔面门而来,司擅下意识地单手接住。只听韦雁清脆的声音问道:“你看看我这杆枪,和你的可相似?” 司擅的银枪白缨,韦雁的银枪除了在枪尖挂的是红缨,枪杆稍细,份量也略轻以外,两件兵器就连枪柄的雕花也几乎是一模一样。只听韦雁不无委屈地说道:“刚才在山下,我看到你的枪和我的这般相似,一时好奇才去看看,却被不由分说当了贼!” 司擅俊面飞红,弯了腰恭恭敬敬双手奉还银枪:“对不起韦小姐,在下鲁莽了,请原谅。” 韦雁拿回自己的枪插入枪架:“算了,我也有不是之处,毕竟是我先闹出来的误会。” 司擅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她说道:“袁大哥要陪爹爹和十殿下说话,你反正闲着,就陪我过几招吧。”未等司擅答应,粉拳直奔他面门而来。司擅吓了一跳,侧身堪堪避过。韦雁紧追不舍,一招快似一招。 另三个人却似看得津津有味,无人叫停,司擅暗中叫苦,看来韦小姐非把这一架打完不可,自己若使出真功夫赢了,且不说扫了韦雁和太傅的面子,欺负女孩子又算什么本事?可若败了,更会连带自家王爷也要面上无光,真正难做。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却听太傅淡淡说道:“司将军不必客气,替老夫教训一下小女,也好让她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免得再跑出去逞强,丢人现眼。”高凌也加了一句:“司将军,雁姐虽为女儿身,功夫可不比男儿差,你若再藏着掖着可就是看不起她。”司擅顿时有了主心骨,微微一笑:“韦小姐,得罪了。”再不藏私,使出真功夫和她打在一处,只小心着不要再发生刚才那般的尴尬情况。几十招过去,两人难分胜负,韦雁鬓角见汗,司擅却仍气定神闲。袁凌二人微笑地看着,不发一言,韦成涛则掩饰着目中赞赏之色,神情未变。 又过了一阵,只见韦雁变招,虚晃一掌假意要横切司擅脖子,下面一脚却真正踢上了他小腿,只是力道并不重,显见是留着分寸的。司擅跳出圈子,抱拳道:“韦小姐武艺高强,在下败了。” 韦雁住了手:“多谢司将军给我留面子,你若不是因为我是女子而有所顾忌,未必会败,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司擅讪讪:“哪里哪里,韦小姐抬举了。”还待客气几句,韦成涛开口了:“丫头,摸摸你发间多了什么?” 韦雁疑惑着摸了一下发髻,取下来一根细细的,约一指长的小树枝来,应该是和司擅打斗之际,不知何时被插上的,当即面红耳赤,瞪了司擅一眼,轻轻一跺脚,似嗔似喜:“原来我早就输了,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不经意流露的女儿态和面上羞意让她清丽的脸庞更添几分秀色,司擅忘了客气,直直得盯着面前的少女。高凌笑着轻推他一下:“谁输谁赢你们自己知道就行。” 韦雁向袁峥和高凌福了一福,转身离去,临走,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瞟过低头呆立的司擅。 重新落座,袁峥见司擅站得远远地,貌似不经意地简要和韦成涛说了他的家世,韦成涛听着不置可否,三人又谈了谈当前局势。算时间,成氏父子应该快到袁府了,袁峥高凌正要起身告辞,铁夫人也来看从未谋面的世侄,又是一番见礼。 韦雁也跟在母亲身后,已回复女儿装束,秀发绾了个弯月髻,简单却不失俏丽,缎袄红裙,薄施脂粉,明艳照人,就连韦成涛也暗自得意。韦雁附到父亲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太傅眉梢一挑,玩味地看着女儿:“儿大不由爹,你自己决定吧。”姑娘眼睛一亮,转身来到司擅面前:“司将军武艺出众,韦雁佩服,请收我为徒,教我功夫。”说着便要盈盈下拜。 司擅慌了神:“韦小姐,我……你……不可以……”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急得手足无措。 韦雁瞪大了双眼:“莫非司将军嫌我资质鲁钝,不屑教我?” 司擅脸涨得堪比关公:“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哀求地看向袁峥和高凌。 高凌笑着来解围:“雁姐不必如此,司擅是你袁大哥的好兄弟,你们年纪相仿,只要唤一声司大哥就可以。” 韦雁求之不得,立即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司大哥”。司擅红着脸低叫一声“韦妹妹。” 高凌又对韦雁说:“你想和司擅切磋容易得很,以后多来王府玩,或者让他来找你……”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下,“元宵过后司擅就要奉旨去西山锐健营任职,也许没那么方便……”越说越轻。 韦雁却笑了:“没关系,他出不来,我可以去啊,那里我熟得很。今天若不是太子被皇上急召入宫,让我护送君公主回五华楼,我还在那玩呢。” 袁峥也笑了:“那就好,妹妹放心,阿擅若敢欺负你,我来替你出气。” 韦雁得意地看司擅,后者避开她眼光,看不出是喜是忧。 韦成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高凌,终没说什么,只伸手替他掸去落到肩头的梅花瓣。 高凌迎上他目光:“老师和师母都请放心,袁峥和司擅情同手足,我和雁姐也是亲如姐弟,绝不致害她。”顿了顿又道,“老师您全家从小便对我关爱有加,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非身份不许,我,我早想称呼您……” “十殿下,”韦成涛匆匆打断他,“臣身为太傅,食君王禄,自然要负起教导皇子之责,殿下不必如此。”转了头向袁峥:“你爹曾经说过,你和袁岳若有做错,让我直接教训,不必顾及他面子。” 袁峥恭敬非常:“是。家父是当着我们兄弟的面说的,侄儿都记得。” “记得就好。”话锋一转,“刚才你们不是说陈医正在等你们吗?快回去吧,下回来,我们一起喝个痛快。” “是。今日是小侄和高凌来看望韦叔韦婶,下回正式来谢媒。” “好,我等着。” 第 63 章 从韦府告辞出来,三人三骑缓缓走在京城大道上,袁峥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似乎在加重,腹中也开始泛起恶心,不禁暗自着急,好不容易与高凌消除了一切隔阂,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才好。回头看跟在后面一路傻笑的司擅,又生出了逗弄之心,故意问道:“猫儿,你在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啊?”司擅吓一跳,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看到了街角处正飞驰而来的快马,张着嘴愣住。 那马瞬间飞奔到三人近前,驭者猛一拉缰绳,马儿人立起来一声长嘶。不等站稳,周阿根从马背飞身跃下:“王爷,皇上有旨,请您申时(15点)入宫赴宴,时辰快到了……”解下背上包袱呈上,里面是整套亲王朝冠朝服朝靴。 看袁峥匆匆套上朝服,高凌问:“怎么没把我的朝服拿来?” 周阿根回答:“传旨的太监说了,皇上只请王爷一人,殿下不必去。” 袁峥拍拍高凌肩头:“你回家招待姨父和表兄,我尽量早回来。” 高凌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叮嘱:“袁峥,吃东西千万小心!”袁峥微笑点头,却被高凌拉过来轻声耳语:“尽量别喝酒……晚上……我等你……”话未说完,已是连耳垂都已红到透明,最后几个字语声低不可闻。 袁峥笑容满面,站直身子,唇似不经意间从高凌脸颊擦过,对故意东张西望的两人嘱咐:“这里离皇宫不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俩护送殿下回府。” 高凌问周阿根:“旨意上说了皇上因为什么事请王爷赴宴吗?” “没说。” “知道还有哪些人会一起赴宴吗?” “说是请所有在京的各国使臣以及几位来京述职的戍边将军。” 凡是戍边将领都和各邻国的关系皆十分微妙,敌多于友,父皇把这些人召集起来是想干什么?高凌皱着眉想各种可能,袁峥安慰他:“别胡思乱想,放心吧,老丈人请我吃顿饭而已。” “但愿如此。” 回到安疆王府,有下人迎上前来:“殿下,姨老爷和表公子刚到,正在客厅待茶,马管家和石侍卫正陪着说话呢。” 高凌洗了把脸匆匆过去,马管家见他来了,即刻告退。陈医正满口答应指点西疆民间郎中的事,并告诉高凌,自己父子假意效忠,虽不能完全取得皇贵妃信任,但她对礼物很满意,还赏了腊肉,多谢安疆王爷帮忙度过此难关。 高凌松了一口气:“姨父客气了,自家人应该的。” 陈铿说:“一路上小四已经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们了,看来袁峥真的是良心发现……”陈医正呵斥儿子:“放肆!怎么说话呢?真不知轻重!” 陈铿不吱声了,高凌打圆场:“姨父,表哥是心疼我呢。” 正说话间,袁母带着几个丫鬟老妈子来前厅了,陈氏父子要给老王妃磕头,被袁母拦住:“姨老爷不必见外,你是小凌的长辈,我们也就是亲戚了,何必这么多礼。” 听两位老人家对养生之道说得投机,高凌对袁母说:“娘,周阿根的病没好全,我带表哥再去看看。”对陈铿悄悄使了个眼色。 袁母赶紧点头:“唉哟,那是耽搁不得,你们快去吧。” 高凌拉着陈铿去了翠竹轩,刚进门,一个雪白的毛团便“喵”地一声扑了上来,吓了陈铿一跳。高凌抱住猫儿:“红桃,想我了?”那肥猫扒着高凌衣服,脑袋直蹭他胸口,委屈地甩尾巴。陈铿看高凌顺猫毛,撇撇嘴:“猫养得这么肥,自己倒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高凌勉强笑笑,看看四下无人,连小四也没跟进来,这才放下猫,压低嗓门把毒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问道:“表哥,袁峥昨天下午就开始脸色不好,喝过两次绿豆汤了为什么还不见好转?” 陈铿想了想问:“你放了多少夹竹桃叶子?” “十来片吧。” “绿豆汤里放别的药没有?” “没有,只加了点儿蜂蜜。” “绿豆虽有解毒的功效,但是要解夹竹桃的毒,还缺了一味甘草,并不对症,所以只是把发作的时间延后了而已。”看高凌后悔又急切的神情,陈铿赶紧给他宽心:“好在下的量少,只要不吃刺激大的食物和发物,两服药就能根除毒性,放心吧,我现在就开方子。”正要提笔却发现高凌忽然脸色迅速苍白起来,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高凌好似没听到陈铿的问话,只一把抓住他手:“如果喝了酒会怎么样?” “那就不好说了,眩晕恶心呕吐是一定有的,还会全身乏力,甚至呼吸困难……”还待往下说,却见高凌血色尽失,惨白着脸色扑嗵坐倒,吓得陈铿声音都变了:“你不会还给他喝酒了吧?” 高凌摇头:“父皇宣他进宫赴宴去了……怎么办?表哥,想想办法……我不想他有事……他连个侍卫都没带……” 陈铿后悔不迭:“都怪我不好,不该怂恿你……” 高凌痛苦地以手支额:“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忽然站起来,叫来司擅:“准备马车,带几个人去宫门口候着,等王爷出来让他不要骑马了,就说是我的意思。还有,周阿根不宜露面。” 司擅领命而去,高凌又颓然坐倒,暗自祈祷不要再生波折。 陈医正要入宫值夜,前来告辞,陈铿则推说要陪高凌说话留了下来。天色越来越昏黄,还刮起了风,带着水腥气,看来新年以来的晴好天气终将结束。 高凌坐立不安,不时到门口探头张望,陈铿好不容易让他坐下来,给他号了号脉:“你风寒倒是好了,不过还得调理一段时日。” 高凌点头:“你给我开贴补药吧,等下袁峥回来,也用补药的名义给他开解药,免得他起疑。” 陈铿边写方子边嘀咕:“你从小最怕吃苦的东西了,真这么紧张他,不惜自己喝药?” “表哥,之前都是误会,现在说清楚了,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了,放心吧。他其实对我还算不错,这么大的误会,也只冷言冷语而已……我并没受多大的罪……诶,你不会再怪他吧?” “我这么不识好歹么?他救了我全家,我就算不报答,也不至于恩将仇报。” 天已黑透,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袁峥还没回来,高凌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叫下人们看出来,只在翠竹轩抱了红桃猫儿来回踱步,看得陈铿眼晕,皱眉道:“我说你别太担心,先坐下来吃饭不行吗?有我在你怕什么?” 高凌醒悟过来:“啊,表哥,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还没用晚膳。”赶紧吩咐开饭。 陈铿边吃边问:“他真的当着属下的面以西疆最高礼节待你?” “嗯,司擅不会骗我,周阿根更不会撒谎,不信你可以问他。” “不用了,他不辜负你就好,今天看你说话还挺管用,我也放心了。诶,你怎么不吃?” 用过晚饭,细雨已转成大雨,已经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高凌正准备亲自出府去看看,有侍卫急跑进来禀告:“殿下,太子爷亲自送王爷回来了,现在正在中堂,您快去……” 未等他说完,高凌携了陈铿冲出门去,连雨伞都未来得及撑。 高蕴一身团龙朝服,也不用杯盏,正抱着茶壶猛灌,马小晖侍立在侧。高凌急急冲进来:“七哥!”向太子施礼,眼睛却望向一旁坐倒在椅上的袁峥,神情难掩焦急关切之色。 高蕴一把扶住:“在家里就不必见外了,他喝多了,去照顾他吧。”向袁峥的方向一抬下巴。 委顿在太师椅上的袁峥正头晕目眩,听见高凌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笑了笑:“我没事……”就着司擅的手喝了两口热茶,便觉得胸中翻腾,一把推开茶杯。 陈铿上前参见太子殿下,高蕴挺高兴:“哟,陈铿也在啊,那正好,省得去请御医了,替安疆王看看,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是。”陈铿和高凌悄悄对视一眼,去给袁峥号脉,然后扯过一旁的纸笔刷刷开方子:“太子高明,王爷不仅是喝醉,还有寒症在身,大概是多日睡不好了,胃肠也不调,一喝醉,体内寒毒就全激出来了,照我这个方子连服两日,每日三贴,第三天再换过温补之剂,七天便可痊愈。”写完看了看周围,递给司擅:“这么晚了,药房都打烊了,你认识我家,去找薛管家取药,还有我的出诊箱也带来。” “是。”司擅二话不说,披上蓑衣便策马而去。 这边,高蕴拉了心神不宁的高凌走到一边,一脸的不知是高兴还是无奈:“小凌,年前他一个人来我府上,我还以为你们两闹别扭了,现在看你着急的样儿,看来你们俩处得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七哥关心。今日宫宴,是不是您大喜将至?” “你个鬼灵精,什么也瞒不过你。” “恭喜七哥。”高凌真心祝福。 “且慢恭喜,大婚日期还没定,可是在这之前要按例先娶两位太子侧妃,今日宴会的目的就是要我决定侧妃人选。”高蕴浓眉紧锁,“什么月氏公主、吐蕃皇妹,我真的不想要娶侧妃,怎么办,你帮我想想办法。” 高凌也皱眉:“就算你现在不娶侧妃,将来不可能六宫中只有一位皇后吧?”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当务之急是父皇一定要我先娶侧妃,说是哪怕一个也行。”高蕴烦燥地扯扯领口,“而且只给我十天时间决定。” “七哥你先别急,我想到法子一定马上通知你。” 高蕴点头:“那我先走了,府里还有一堆事呢。”附到高凌耳边,“好好照顾他,他为了陪你散心居然敢逃我的酒!”忿忿然的表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高凌赔笑:“等过几天,我们作东给七哥赔罪。” “好,一言为定!” “我送你。” “不用了。”高蕴阻止弟弟以及强撑着想站起来的袁峥,“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一甩手干脆地走了,马小晖赶紧撑伞随行。 第 64 章 看太子一行人消失在雨幕中,袁峥只觉得眼前发黑,全身无力,再撑不住,重重地坐了下来。“扑通”一声吓得高凌脸色发白,奔过去一迭声地叫“袁峥,你怎么样了?哪里难受?” 似乎是酒的作用,安疆王脸色红得发紫,嘴唇却是发乌,呼吸中满是酒气。陈铿拉起已显失态的高凌:“殿下,叫人送王爷去内室,换件舒适的衣裳,能吃就吃点东西再喝药。” “哦,哦。”高凌清醒过来,未等他发话,马管家已经指挥众侍卫扶王爷回翠竹轩。 高凌亲手给袁峥脱掉朝服,并绞了热手巾替他擦了把脸。袁峥靠在床头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难受,嘴上却调侃道:“高凌,你真贤惠。” 若在平时,高凌早还口了,但今天却只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夺过小四手里的粥碗,亲自喂他,动作看似恶狠狠地,送到袁峥嘴边却又变得温柔,仔细看,似乎还有极轻微的颤抖。袁峥胃口全无,又不忍拂了高凌心意,勉强咽下半碗清粥便再也吃不下去了。高凌替他放平枕头:“你先睡一会儿,药煎好了我再叫你。” 袁峥点头准备躺下,身子刚一动,原本黑红的脸色忽然变得发紫,胸部剧烈起伏,猛地扑到床沿,“哇”地一声,将刚才吃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污物中还夹杂着黄黄的胆汁,脸色却变得惨白惨白,趴在床沿大口喘气。 高凌大惊失色:“袁峥!”不住地帮他抚背。袁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勉力撑出一个笑容。小四安慰高凌:“主子别急,王爷没事的,喝醉的人都这样。”陈铿却暗中皱起了眉头。 门被“砰”地撞开,周阿根冲了进来:“王爷,听说你病了……呜……”竟咧嘴哭起来。随后跟进来的司擅浑身半湿,显见是还未来得及换衣服。一把捂了周阿根嘴低喝:“不许哭!呆子,王爷只是喝醉了而已!”周阿根瞪大了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司擅这才想起还捂着人家的嘴,松手放开。只听周阿根认真地问道:“只是喝醉了怎么……怎么……还要,陈公子开药方?” 高凌一惊,只听陈铿冷静地解释:“因为王爷体内还有长久积累的寒毒之气,又受了劳累,喝醉了体虚,就一起发作出来了,而且王爷平时很少生病吧?病气全攒在一起,所以发作起来特别历害。” “哦,怪不得。”周阿根实诚地点头。 自有下人来擦洗秽物。袁峥漱了口,似乎缓过来一些了,语气虚弱地吩咐:“我只是喝醉了,睡两天就好,你们记着,不许让我娘知道……尤其是周阿根……”众人点头退下,陈铿却没走,从司擅带回的出诊箱里取出银针,找准穴位为袁峥扎了几针,然后让他过一柱香工夫再喝药。高凌安排陈铿住到隔壁厢房,好随叫随到。 屋里只剩下一躺一坐的两人。袁峥伸出手,握住坐着的那人:“高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高凌摇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种话。”顿了顿说道:“我和姨父表哥都说好了,培训郎中的事完全没问题,姨父擅长妇科和儿科,陈铿专攻疑难杂症,其余的还可以请刘御医来指导。刘御医和姨父是多年至交,不会有问题的。对了,这是冻疮药的方子,需要的药材可以交由皇商采办后运去西疆。小四跟我这么久了,人头熟,可以让他去和皇商们打交道……” 袁峥握紧掌中修长手指:“高凌,我袁峥今生有你,夫复何求!” 高凌另一只手也覆上交握的两只手:“袁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没那么贪心,你求子民安居;求将士平安;求亲人康泰,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所求的也是我之所愿。我只要能和你长相守,不要再起波折就好……袁峥,快点好起来,你说过陪我逛夜市的,我们一起去看元宵灯会。” “好,我们,一起……放孔明灯……”袁峥似乎已睁不开眼,呼吸粗重,指尖冰凉发颤,短短几个字竟然分了几次才说完。 高凌心如刀绞,向着门外大声呼喊:“药呢?怎么还没煎好!” 话音未落,急急冲进来两个人:司擅和陈铿。他们似乎是一直侯在门外的。司擅一脸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陈铿拍拍高凌肩头,示意他冷静:“煎药需要火候,急不得。”翻翻袁峥眼皮,又号了号脉,说道:“有点低烧,别吵他了,先让他静卧一会。病来如山倒,今晚或许不太好过。司侍卫,你去绞冷帕子给王爷敷敷,多喂水。殿下你随我来。” ----------------------------------------------- 高凌忐忑不安地随陈铿去了隔壁屋子,刚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哥,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这么难受?” 陈铿摇头:“毒气总要发出来才好,难受是免不了的。” 高凌追悔莫及:“白天我要是和他坦白就好了,至少他不会喝这么多酒……” 陈铿一把捂住他嘴:“小心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表弟,你是关心则乱,就算你告诉他了又如何,徒增矛盾而已!皇上召见能不去吗?皇上赐酒敢不喝吗?不知不觉间把毒解了岂不是最好?还免得他又把你怎么样!” 高凌痛苦地揪头发:“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说,可是如果说了,至少有时间先服下解药……” 陈铿心疼地搂搂他:“别太自责,他现在这样,不仅仅是那壶茶和喝了酒的原因,他体内本来就积了不少寒气,刚才我当着太子的面说的是实情,没骗人。” “真的?”高凌抬眼看他。 “要不要我以祖师爷的名义发誓?” 高凌摇头:“我相信你就是。”刚想问袁峥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痊愈,便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赶紧出去查看,原来安疆王又吐了一回,而这时,药也煎好端了进来。 药碗中腾起的热气,掩盖了高凌眼中的朦胧。袁峥半卧在床头,刚刚又一次的呕吐似乎让他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语气虚弱地对着司擅吩咐:“等会儿……送我……去书房。” 高凌闻言手一颤,差点打翻药碗。司擅也不解:“王爷……” 袁峥闭上眼用力喘一口气:“高凌病才好了……没几天,今天白天,够累了……晚上,让他……睡好点……” 高凌咬牙:“烂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不到你的虚弱样儿就能安心了?你给我听着,今晚你睡书房的话,以后就永远睡那儿吧!”气呼呼坐在床沿,扭了头不看他,手里却还小心地端着药碗。 袁峥苦笑:“高凌……” 高凌板着脸:“少废话,吃药!”把碗递上去。袁峥乖乖喝完,苦得直皱眉头,正想再解释一番,嘴里又被重重塞进一块糖,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擅暗笑,偷偷向高凌一抱拳,陈铿则悄悄退回自己房间,闭目养神。 好不容易把糖咽下,袁峥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串并不起眼的钥匙,拉过高凌的手,轻轻塞进他掌心,握住:“这是我书房大门……和暗箱的……钥匙,内室里挂着的地图……是假的,暗箱里的才是真的……沙盘下面有张……兵力部署的细图,兰色的那些……才是驻兵的真实情况……”喘了几口气,“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司擅……” 高凌握着带有袁峥体温的钥匙,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喜是悲:多年的坚持,长久的思恋,今日才终成正果,只是这其中的酸甜苦楚,又岂能为他人道之!为这小小一串钥匙背后的信任与爱,自己付出了多少代价!如今终于得到这份爱,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握紧拳头,薄薄的金属片硌得掌心疼痛,却远比不上现在心头的后悔与钝痛。宁愿不要这钥匙,只要他能健康安乐;宁愿不要这大权在握,只要能和他一起笑看花开花落。高凌摇摇头,把钥匙推回去:“你现在病着,有事我帮你处理,或者我们一起商量,钥匙我不要。” 袁峥笑了:“给三三的信……还没写完,你替我写吧,没钥匙……怎么进去?你先拿着,明天,叫锁匠再配一副给我,不就行了?” 高凌这才收下:“我把信拿到这儿来写,顺便陪你,你先睡吧。”看他躺下,为他掖好被子才出去。 高凌拿着半封信回来的时候,袁峥似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陈铿站在床前皱着眉头沉思,看见高凌进来,赶紧换上轻松的表情。袁峥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也是血色全无。胸部起伏时而剧烈时而轻缓,间或有一两声呻吟从紧咬的牙关逸出,似强忍着痛苦。 清醒的安疆王喝药很爽快,现在却咬紧了牙关,昏迷中的身体诚实地拒绝苦味。第二碗药汁从袁峥嘴角淌下,根本喂不进去。高凌咬咬牙,吩咐司擅:“扶他起来,捏开牙关。”司擅照做,高凌亲手将一碗乌黑的药汁给袁峥灌下。 司擅在外室找了张椅子坐着值夜,高凌根本无心写信,坐在床前守着,不时地为袁峥拭去额际冷汗。陈铿叹气:“这碗药下去,得一两个时辰才能见效,你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还是找点事做分分心,我看着他,总放心了吧。” 高凌想想也是,事已至此,再担心也于事无补,只好强迫自己去看桌上那半封信。袁峥给弟弟的信写了四五页,尽可能详细地列载了西疆与中原繁华之地百姓在生产生活上的差别,尤其是在吃穿之上,还对提高西疆百姓生活质量各方面都有建议,强调如今战事已了,当务之急是让所有人吃饱穿暖有地种,而不是屯兵备战……袁峥在民政方面显然并不精通,有些建议在高凌看来未必可行,于是干脆重新起草一封建言书,洋洋洒洒将自己几年来在户部积累的经验全盘托出,并列出提议以供袁岳参考。想了想又在信末加了一句“京中一切安好,勿念。”放下笔,看看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的人,悔意再次席卷了心脏。 陈铿歪在一边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地,高凌刚想过去给袁峥擦擦冷汗,忽然安疆王睁开了眼睛,双手用力撑着坐了起来,脸色青白,喉咙里呼哧呼哧地,胸脯剧烈起伏,一副气喘不过来的样子。高凌以为他想坐起来透气,赶紧上前搀扶。才走到跟前,只见袁峥身子猛地向前一冲,一大口血从嘴里喷出,立刻又全身脱力一般软软倒了下去。 第 65 章 大滩血渍尽数落在高凌月白锦袍前襟,望之触目惊心!高凌吓得腿一软,扑嗵跪倒,一把抱住袁峥失去知觉的身体,哭出声来:“袁峥……你别吓我……陈铿……” 门几乎是被司擅和周阿根踹开的,陈铿早已惊醒,示意周阿根扶高凌站起,先是翻看了袁峥眼皮,又仔细看了看高凌胸前的一片狼藉,竟似松了口气,擦擦冷汗道:“殿下别急,王爷胸中的於血吐出来就没事了,他身体底子好,明天就能醒来,我保证三天后就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安疆王爷!” 三人几乎同时问道:“那他(王爷)为什么还会昏迷?” “他现在体虚,不是昏迷是睡着了。”陈铿嘴上解释,手却再次搭上袁峥脉搏,片刻后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针扎向袁峥胸前几处穴位。司擅紧盯着陈铿动作,紧张得双拳紧握,大有“你若误诊,我便决不客气”的味道。施完针不过盏茶时分,袁峥又咳出几口血沫,再次陷入沉沉昏睡中。陈铿对着司擅一笑,露出漂亮小梨涡:“司侍卫,给王爷稍微擦洗一下,让他睡舒服点。阿根去准备莲子粥,王爷醒来会饿。”周阿根应声就走。 看看忙着给袁峥擦洗的司擅,陈铿拉一把仍然全身微微发颤的高凌:“殿下,去换身衣裳,你也受惊了,去我那儿给你开副补药压压惊。”拽了高凌就走。 胸前血渍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鼻腔和神经。高凌整个人似呆了一般被拖到隔壁,直到沾了血污的袍子被扯脱,手里也被塞上一杯热茶,按坐到椅子上。 陈铿歪着脑袋看他,一脸如释重负:“喝杯热茶放松一下,他没事了。” 高凌机械地抬头,陈铿抿嘴一笑,梨涡深深:“他把毒血都吐清了,现在只不过是饮酒过量以及风寒感冒引起的昏睡,天亮就能醒,放心吧。” “真的吗?”高凌还是半信半疑,“可他为什么看上去还这么难受,你不会是安慰我的吧?” 陈铿拎起高凌被扯下的衣服:“宿醉哪有不难受的!你自己看,这一大口血是黑红色的,还有凝固的小血块,这些都是毒素,针灸后吐出的血沫也先是黑红的,最后的两口是鲜红的正常颜色,说明毒已经清了。凭袁峥的体质,几天内康复完全不成问题。” 高凌这才露出松口气的神情,整个人松驰下来。 陈铿甩手将血衣往炭盆里一扔,看着缎质的锦袍很快灰飞烟灭,拍拍手道:“好了,没我事了,明天开始给他换过药方就行。”外头传来四声更鼓,陈铿打个哈欠:“我困死了,你也休息吧,别到时他好了你又累病。” 高凌点点头刚要走又被陈铿叫住:“诶我说,他现在真的对你很好还是又想利用你?” 高凌一笑,掏出钥匙在他面前一晃:“他书房密室和暗箱的钥匙,亲手交给我的。” 陈铿挥手:“行了,我知道了,把门给我带上。”捂嘴又是一个哈欠。 高凌走进卧室,拍拍守在床前的司擅,小声道:“陈铿说王爷的寒毒已经全逼出来了,天亮就能醒,司擅你去休息吧,这儿我来。” 司擅站起身:“陈公子果然妙手,王爷烧退了,现在睡得还算安稳。殿下,我就在外间,您有事叫一声就行。”高凌点头,司擅退出,轻轻掩上房门。 熟睡中的安疆王脸色腊黄,嘴唇干裂,却神情安宁。高凌凝视半晌,手指抚过他一夜之间便凹下的眼眶、突起的颧骨,俯下身去在他嘴角轻轻印上一吻:袁峥,我真笨,十年前你因为救我受了重伤,还愿意为我的眼泪答应抛弃君臣之分;十年后你早就说过是因为我两封信才冒险来京城的,就因为你如此在乎我的感受,才会中了秦家的圈套,被看重的人背叛的滋味我也尝过,我为什么就想不到这点!我骗你喝下毒茶,真正大错特错,可是我不敢说,袁峥,我怕真的失去你……对不起,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被恼人的雨声吵醒,袁峥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沉重地似灌了铅,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四肢无力,胸口也隐隐作痛。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十皇子披着自己的黑色大氅坐在床前,一手支颐,另一手却伸入被下握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人似乎已睡着,发鬓微乱,淡而秀气的眉蹙着,眼眶周围有未退去的红肿,眼下还一大片青黑阴影,看样子是在床前陪了自己一夜。袁峥顿觉心疼,轻轻叫了一声:“高凌。”声音暗哑。 高凌却立即睁开了双眼,不知是惊是喜地叫了一声:“袁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语声打着颤,俯身扑上袁峥的身子。袁峥艰难地伸出手搂住他后背轻抚:“怎么了?乖,别哭,我没事。” 高凌埋首在袁峥颈间,欣喜地感受着他重又燃起的生命力,只一叠声地轻叫:“袁峥,袁峥,袁峥……” 门开了一条缝,司擅推门看到此情景,立刻捂了身后周阿根的嘴,悄无声息地退出,过了片刻才故意加重脚步踏了几下,再轻轻敲门:“殿下,王爷醒了吗?” “哦……哦,王爷醒了,你们进来吧。”高凌闻声几乎是跳起来的,一时间手忙脚乱。袁峥看得好笑,替他把大氅拉正。 两人进来,司擅先是仔细看了看袁峥的脸色,袁峥笑笑:“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半(八点)了。王爷,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躺久了不舒服,别的没事。” 周阿根请高凌去外间洗漱,看袁峥盯着高凌的背影,司擅扶他坐起,递上漱口水:“王爷,昨晚您昏睡不醒,还吐了血,把殿下吓得不轻,他陪了您一夜,成公子也守到四更天才去休息的。” 怪不得嘴里有血腥味。袁峥洗脸漱口,“我有点饿,有吃的没?” “有有有,成公子果然历害,他说您醒了就会饿,让准备了温补的莲子粥。”司擅说着一指桌上的砂锅。 高凌擦了把脸进来,司擅也盛了一碗粥给他:“殿下也饿了吧,你们慢吃,属下们告退。”拉了傻笑的周阿根就走。 高凌在床边坐下,两人对视。高凌看袁峥目不转晴盯着自己,想起前阵子自己生病时的情景,小心翼翼地问:“饿了怎么不吃?还是哪里不舒服?” 袁峥脸皱成一团:“我头晕无力。” 高凌闻言刚想接过他手里的碗,却不经意发现一丝得意的贼笑出现在安疆王嘴角,稍稍一愣后眨了眨眼带着促狭地问道:“要不要喂你?” “好啊,不过太委屈你了。”袁峥得逞地偷笑。 “不委屈不委屈。”高凌扭头向外叫,“周阿根,来伺候王爷用……”话未说完,被袁峥奋力捂住嘴巴:“不用了不用了,我忽然不晕了,我自己吃……”苦着个脸去拿粥匙。高凌暗笑。 眉开眼笑的老实人在门口出现,露着一口大白牙:“殿下,什么事?” 袁峥挥挥匙子:“没你的事,出去吧。” “哦。” 高凌忍着笑对周阿根吩咐:“王爷没事了,你和司擅都去睡一会吧。” “是!”周阿根乐呵呵走了。 袁峥一脸无奈:“个小坏蛋,会捉弄我了,唉。” 高凌得意地笑:“我说过陪你喝粥,没说喂你喝粥。”迅速把自己的份吃完,看袁峥吃力地自力更生,还要不时停下来喘口气,终究忍不住接过他的碗和匙,一口一口地喂。 一碗下肚,袁峥摇头:“够了,等会再吃。我想再睡一会儿。你陪了我一晚上,也睡会儿吧。”说着一拍床榻,往床里面躺躺,空出一半位置。 高凌脱了外衣中衣,掀开被子钻进去。属于袁峥的气息和温暖瞬间包裹了全身,暖暖地让身心俱疲的人睁不开眼睛。高凌抱住他健壮的腰身,头埋在他颈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喃喃了一句:“袁峥,我爱你,真的。” 一只胳膊伸过来搂住瘦削的身体,听着他几乎立刻就平缓的呼吸,袁峥在他额头轻吻一下:“高凌,我也爱你,真的。” 第 66 章 不记得多久没有这么安心舒适的睡眠了,高凌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睁眼看看仍搂着自己腰的人似乎还在熟睡中,怕惊醒了他,便不敢多动。和深爱的人亲密相拥的感觉真好,那么温馨,那么安然,真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永远不要放开。细细打量近在咫尺的脸,比起早晨已经增添了一些血色,西北男儿的恢复能力果然强悍。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他面庞,乌黑的浓眉、略显高突的颧骨、挺直的鼻梁,厚实的唇……忽然,食指被含住,温软的舌头轻舔指尖,接着是牙齿轻轻的啃咬。 笑意在脸上绽开,高凌抽回手指:“个烂人,醒了还装睡!” 一直抱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两具年轻的身躯贴得更近。袁峥睁开眼:“摸够了没有?”低哑的嗓音带着磁性,宠溺在眼底漾起,铺满深不见底的瞳仁。 “不够!”高凌伸手抱住他脖子,闭眼将唇凑上了他的。 温柔的吮 吸、舌与舌的缠绵、身与身的紧贴、心与心的交融……依依不舍结束这个令人心醉的深吻,袁峥只觉得心跳气促,禁不住大口喘息,暗恨病得真不是时候,转念却又释怀:患难才见真情,若非这一病,或许未必能这么快心心相映。忽觉怀中身躯已在轻轻颤抖,不由大惊:“高凌,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浓浓的鼻音和更热烈的肢体纠缠,一双长腿也勾住袁峥双腿:“袁峥,我们相识整整十年,成亲二十四天……我,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袁峥任他把头埋在自己肩窝,任他握紧自己手臂,用力抚着乌黑发亮的发丝:“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高凌,高凌……我认打认罚……” 高凌抬起头,双眸灿如晨星:“袁峥,我们都有不是的地方,以后不要再说对得起对不起的话了,重新开始为时未晚。” “好,我们重新开始!谁也不提以前的事!”双手捧起他满溢幸福和憧憬的脸,唇缓缓凑近。 高凌闭了眼,薄唇微张,然而未等四唇交接,只听“喵呜”一声,肥肥的毛团红桃猫竟跃上了两人的锦被,前爪直奔袁峥鼻尖拍来。两人吓了一跳,同时向后退,空出一点空间,那猫见状,毫不犹豫地向高凌怀里扑去。不料刚作了个势,后颈的皮便被揪住拎起,顿时四肢乱挥着被扔到地上,打了个滚缩到墙角,喵喵叫着挠墙。 毕竟有病在身,区区一只猫的份量竟让袁峥感到有些吃力,喘了口气心有戚戚地回过头来,却见高凌已笑得浑身乱颤。看来想继续这个吻是不行了,安疆王怨念地瞪了正对着自己呲牙弓背的猫一眼。好不容易等高凌平静下来,却见他翻身坐起开始穿衣,袁峥心有不甘:“再躺一会儿吧?” “不了,都过晌午了,我要去看看昨日交代管家搭建工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娘那边也该去请个安,顺便看看悠然护手套和耳罩的样品做好了没有……” 袁峥正色:“辛苦你了。” 高凌穿靴子,闻言回过头来:“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袁峥回答地认真之极:“我会努力让你天天开心!” 高凌看他诚挚的眼神,俯下身去在他额上轻啄一口:“快点好起来,我就开心了。”袁峥笑着点头,高凌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记得吃药!还有,给三三的信我替你写好了,在桌上,头不晕了再看。” 红桃猫紧跟在高凌身后,临出门还示威似地对袁峥“喵敖”了一声。看肥猫尾巴高高翘着,姿态优雅地消失在视线中,袁峥苦笑,以后休息前一定要先检查一遍卧室!免得好事被打扰…… ------------------------------------------- 早上还阴雨绵绵,过了午倒出了太阳,袁峥觉着精神大振,只除了还是全身乏力,撑着起了床,去院里呼吸新鲜空气。司擅和周阿根陪着,说了昨晚经过。袁峥点头:“陈铿医术着实不错,西疆的郎中们交给他父子,我真放心了。他人在哪?我要和他谈谈。” 周阿根结结巴巴:“陈公子回,回家了,那时候王爷您和,和殿下还没起来,陈公子说明天来给您复诊。” 司擅拿来昨夜高凌写的建言信,袁峥细看一遍,然后又交给他:“你们也看看。” 两人看完,司擅笑逐颜开:“恭喜王爷,十殿下睿郡王“睿”之一字当之无愧,西疆百姓有福了。” 周阿根眨巴了一会眼睛:“属下觉得,殿下想得很……很周全,比王爷你强很多……” 司擅偷笑,袁峥一脸捡到宝的贼笑:“谢谢夸奖。” 周阿根莫明其妙:“我没夸你啊,王爷?” 袁峥的贼笑变成了满脸无奈,司擅则笑弯了腰。周阿根不明所以,却也咧出满嘴大白牙。 司擅感慨万千:“王爷,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袁峥长叹一声:“是啊,真不容易。” 高凌从梅苑回来,满面春风,身后跟着一人一猫——石小四和红桃猫。陪袁峥一起用过点心,司擅仍然去指导小四功夫,高凌则拿了把锄头在翠竹轩挖挖刨刨。袁峥坐一边看着新奇:“堂堂皇子殿下居然也能把庄稼人家什使得像模像样。” 高凌一抬下巴:“你少小看人,皇子所那些花草至少有一半是我亲手所种,不过平日打理的时间不多罢了。早在十年前,你吃过的菊花糕,所用的菊花也是我亲手所种。” 袁峥蓦地想起年初三那天高凌从奶娘处带回的糕点被自己扔在地上,一阵愧疚涌上心头,怕高凌想起伤心事,只打了个哈哈道:“十殿下上得厅堂下得花房,在下佩服。” 高凌白了他一眼,将手中花种撒入泥土:“这是前天你送我的花种,就算看不到它们开花,看看绿叶也是好的。” 袁峥忽然想起一事,回屋在给袁岳的信末尾添上一段,让人把西疆王府自己的住处院落整理出一片空地,以便将来好让高凌种花莳草。 夜幕如期降临,司擅等人告退,屋里只剩下两人。高凌看着已显示疲态的袁峥,亲手为他宽衣:“病还没好,早点睡。” 袁峥享受着皇子侍候,问道:“你呢?” “我陪你。” 相拥而卧,嗅着高凌身上清新的味道,袁峥将他搂得更紧:“昨晚让你担心了。” 高凌抚着肌肉紧实的背脊:“昨晚我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我真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你,我以后会怎么样……” 袁峥将他抱得更紧:“我比你早知道几天。” 亲密无间的接触,令袁峥不无愧疚:“高凌高凌,我爱你……” 感觉到了他身体细微的变化,高凌稍稍往后退开一点:“你别急,啊,过两天病好了,我们再……”话未说完已面红耳赤,“表哥和我打过保票,只要三天你就能复原。”声音已轻得几不可闻。 袁峥深呼吸,转开话题:“明天你要不要进宫去看看母妃和奶娘?我进宫太麻烦,否则就陪你一起去。” 高凌想了想:“明天我不去,让小四一个人去吧,叫奶娘过几天请假出来,到王府来玩一天好不好?” “好,让奶娘到我们家里来。”袁峥强调一个“家”字,高凌笑得舒心。过了会儿又问道:“昨日父皇召你赴宴就是为了给七哥选侧妃?” “给高蕴选妃只是目的之一,也许只是借口。高蕴好像也并不领情。”袁峥冷笑,“你父皇真正的目的是想学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可惜他没有赵匡胤的远见卓识和手段魄力。” “啊?”高凌大惊,“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想在邻国公主中选两个太子侧妃,让我去赴宴的目的就是告诉我,这些邻国已经和阳明王朝邦交友好,结了姻亲,所以为了表示诚意,我这个安疆王已经没有必要手握重兵,兵权可以交给朝廷了!而我则可以在京城繁华之地安享太平,无需血战厮杀。” 高凌觉得有冷汗从背后冒出:“看来这才是父皇真正的目的,选妃只是托辞罢了,你若不交兵权,便是破坏了朝廷诚信,一旦兵祸再起,你便是挑起国家征战的罪魁!” 袁峥点头:“幸亏高蕴不同意纳侧妃,死活不肯当庭选择,皇上才没理由当场发落我,但是限了他十日之期作出抉择,否则便要强行指婚了。”袁峥说着偷眼看了看深思的高凌:“你不会再吃醋了吧,昨天他替我挡了不少酒,若不是他,我未必能回得来,就算没病也会醉死……” 高凌不理他,皱着眉沉吟:“七哥这个忙我们一定要帮!他若能不纳侧妃,对我们才是大大有利的。但这是历朝历代以来的规矩,要想破坏谈何容易!” 袁峥到底病体虚弱,思前想后了一阵子便撑不住沉沉睡去。高凌苦思冥想,直到后半夜才迷糊过去,却还是没想出应对之策。 第 67 章 第二日清晨,袁峥醒来,明显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虽然还没恢复力气,但头晕目眩的感觉几乎已消失,看看仍在熟睡中的高凌,轻轻把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开,再搬掉他搁在自己腿上的脚,起身穿衣。看高凌竟然还没醒,于是在他唇上偷亲一口,笑着看他喉中嘟噜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高凌是被一阵哧拉哧拉的挠门声吵醒的,睁眼看到怒气冲冲的袁峥开了门正准备把猫远远丢出去,不由好笑:“你和一只猫计较什么呀?”走过去抱了猫到怀里轻抚几下:“红桃乖,自己玩去。”猫在他怀里蹭了两下才依依不舍跳下地,抬头挺胸竖着尾巴迈着四方步从安疆王身边优哉游哉地走过。袁峥气结,忽又贼笑:“我闻闻你身上是不是有鱼腥味,才让它这么喜欢你。”伸了双臂来抱高凌,奉送一个绵长深情的吻。 袁峥胃口未恢复,高凌却也因为心事重重,早餐同样吃得食不吃味,不时停下来皱眉苦思。袁峥几次三番忍下欲抚平他眉头的冲动,挥退下人,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别这样,大不了我把计划提前实施。” 高凌抬头:“什么计划?” “年前我给岳崧去了信,要他协助三三共治西疆,同时做好准备,等春季一来就集结部分将士,并且给朝廷上折谎报军情,我就可以光明正大脱身了。” 高凌呆了一会,放下筷子:“果然好计!进可攻退可守,如果父皇不放人,集结的军队就会成为“流寇”,谎报变真情;如果放人,就是接应你的队伍,可以消除后顾之忧,而岳崧顶多落个御敌不力的罪名,临阵处罚大将是军中大忌,所以岳副帅最多也就是被申诉几句罚俸了事,最严重也只是降个一两级,两场仗打下来又可复爵……” 袁峥点头:“你真是水晶心肝一点就透。” 高凌长出一口气,抱拳:“王爷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所以你给我好好吃饭,少费点心思!” 话虽这么说,两人却还是无法释怀,若军队秘密集结过于仓促,尤其冬春之交青黄不接,仅粮草和低温就是很难解决的大问题;身为主帅的袁峥又不能亲临指挥,对士气也极其不利……这条围魏救赵之计实行起来并不容易,不可预测因素太多了。 高凌喝了两口燕窝羹:“父皇要七哥现在纳侧妃就是想和另两国结盟,太子妃所属的南越国是鱼米之乡,富饶之极,而其他邻国,尤其是西疆各国皆以兵强马悍著称,一旦和他们结了盟,你这个安疆王就更没必要手握兵权了。” 袁峥苦笑:“是啊,所以高蕴最好挑两个与西北不相邻的国家的公主才好。不过你父皇既存了这个心思,便容不得高蕴作主吧,前天宫宴上的使臣几乎全是西北邻国的。” 高凌也沮丧地叹气:“唉,我不给你写信,不请你上京就好了。都怪我考虑不周。” 袁峥闻言放下碗筷:“我不上京,和你就没有长相厮守的缘份了!” “这倒也是。”高凌笑了,“吃饱了么,太阳这么好,出去散散步?” 今年暖得早,昨日的雨令空气湿润清爽,迎春花已是嫩绿浅黄交杂;柳枝冒了绒绒细眉;各色梅花尚在花季,散发着清洌芬芳;鸟鸣啾啁中,红桃猫在脚边窜来窜去扑闹着,明媚早春风光令高凌皱了许久的眉舒展开来,连故意把大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肩上的人都没让他觉得沉重。感受着身边人的依靠,高凌终于有了不用依附于人的自信,胸中多日的浊气吐出大半。脑中却还是盘旋着刚才谈论的事。 青碧的竹枝在微风中摇曳,高凌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那天七哥说过,父皇允许他自己挑侧妃,哪怕一个也行!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做文章。” 袁峥接过话头:“如果他挑的是弱国的公主,总比挑个强国的公主对我们来得有利。西北各邻国中,国力最强的当数楼兰国,最弱的便是月氏了。” 正要想办法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让高蕴按自己二人的意思选侧妃,下人来报:“成公子来给王爷复诊了。” ----------------------------------- 陈铿给袁峥仔细诊视一番,拍拍手道:“王爷果然身强体壮,寒毒已清,药可以停了,不过应该还是身困乏力,所以得服上几天补品。”重新开了方子。然后开始商讨西疆郎中来京后的一切事宜,这时付轩也来王府求见。高凌起身去前厅,留下袁峥和陈铿继续说话。 付轩果然行动迅速,短短两天时间,便把高凌交代的事办了有一半左右,此次是来把已经收到的银票交给高凌,并上呈极清楚的帐本,高凌心事又放下了一些,承诺事情全部完成之后,满足付轩一个要求。付轩喜滋滋告辞而去。 高凌顺着石径往回踱,脑中翻来覆去的还是如何替高蕴解决难题。“月氏国……月氏国……” 翠竹轩廊下,一个小丫鬟正在为王爷煎药,过来一个老妈子,看了看炉火,对小丫鬟说道:“火太旺了,药没煎好就得干了,撤掉些柴火。” 高凌闻言心头一动,釜底抽薪!快步进屋,袁峥和陈铿的商谈似乎正好结束,两人皆面有喜色。陈铿笑得神秘:“你们俩都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送走陈铿,高凌迫不及待地俯身到袁峥耳边嘀咕了一阵,袁峥大喜,说是自已也模模糊糊有这种想法但尚未成形,如今却是英雄所见略同,然后又提出一些细节详议一番,心中大石皆落下一半。袁峥用力抱住身边人偷亲一个:“咱们就如此这般来个一箭四雕!”未等高凌抗议,大叫一声:“司擅!” 一身侍卫劲装的司擅出现在门口:“王爷有何吩咐?” 两人对视一眼,高凌微笑着说道:“司将军,请管家去挑一些有西疆特色的礼物,等会儿麻烦你送去太傅府,另外我再写封信,请你亲手交给韦小姐。” 司擅目中精光一闪:“是。”转身就要走,被袁峥叫住:“急什么,听着,等下换件好点的衣裳,别给你主子丢人,去吧。” “是。”司擅走到门口忽又回过身来:“殿下,属下可不可以问问,韦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想……送她一件,就当……就当赔礼道歉了……”吞吞吐吐,脸色绯红。 坐着的两人忍着笑意对视一眼,袁峥对着司擅挤眉弄眼:“我家猫儿长大了开窍了啊,哈哈。”弄得司擅脸更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高凌瞪他一眼,对司擅说:“太傅和夫人喜欢雅致的东西,雁姐喜欢新鲜玩意儿,不管吃的穿的玩的,越新奇越好。” “多谢殿下。”司擅一抱拳,拔脚就溜,袁峥哈哈大笑。待司擅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礼盒进来的时候,高凌的信刚好写完,只见司擅已换过一身新衣,显得神采奕奕,英气逼人。 高凌欣赏地打量一番:“司将军真真一表人才!” 袁峥则去翻盒子:“你们选了什么东西?” “回王爷,一副和田羊脂玉和墨玉雕成的围旗;两块羊毛地毡和两饼麝香;还有几轴字画。” 袁峥看高凌点了头,又去揭小盒子:“还有什么?” 司擅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从中拎出一顶西疆少女最喜欢的八角帽,帽上缀满各色饰物和七彩流苏,十分美丽。袁峥一挑眉毛:“真漂亮,不过我记得府库里好像没这个?” “这是临来京城前我娘给我塞到行李中的……”司擅再次脸红。 高凌把信塞到司擅手里:“雁姐没戴过这么漂亮的帽子,一定会喜欢的,肯定比王爷替你准备的礼物更得她心。”拿过旁边袋子,“既然准备了就不要浪费,这些西疆特产干果你也一并带去,至于送给太傅还是小姐,我们管不着,呵呵。”拍了拍司擅肩头,“去吧。” 司擅前脚刚走,石小四和周阿根后脚就进了屋,捧着两只药碗和蜂蜜罐。石小四把药端过来:“王爷,主子,喝药了。” 袁峥接过一饮而尽,高凌却苦着脸嘟嘟囔囔:“我病早好了……” 石小四笑嘻嘻:“主子,您这碗是十全大补膏,不是药。” 高凌撅嘴:“还不是一股药味!我不喝。”说着把碗一推。 小四的脸立刻耷拉下来了:“表公子关照一定要看着你喝完的。” “你不告诉他不就得了。” “这,这……”石小四一脸为难:“表公子说了,您喝没喝他只要一把脉就能知道,要是您没喝,他下回就要拿我来研究扎针的穴位,主子您就行行好吧……”一脸的可怜相。 高凌转了脸不理他,周阿根照例咧出一嘴大白牙:“殿下,陈公子说了,您要是不喝,就让属下侍候您……” 小四偷笑着补一句:“捏鼻子灌!” “噗!”袁峥一口蜂蜜差点全喷在他脸上,强忍笑意斥道:“放肆!有这么和主子说话的么!”看了面现尴尬,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高凌一眼,贼笑着凑上前去:“要不,我来喂你,好不好?” 高凌一脸惊吓地后退一步:“不敢当,不敢当,我还是自己来吧。”一闭眼一仰脖,一大碗黑黑的汤汁入了肚,随即苦得脸皱成一团。漱完口,一勺蜂蜜已送到嘴边。高凌看了拿勺的人一眼,张口吞了。 袁峥放下勺:“好了,周阿根出去吧,小四留下。” 第 68 章 大白牙乐呵呵走了,袁峥恢复了正色:“石小四,前几天你假没休完就回来了,这么着吧,今天补给你一天假,你进宫去看看你娘,叫她过几天请个假,出宫到王府来住上一天,也好让我和殿下略尽孝心。” “真的?”石小四又惊又喜,去看高凌,只见高凌微笑着点点头,不由狂喜,跪下就给两人磕头:“谢谢王爷,谢谢主子。” 袁峥叫他起来:“别急,我还没说完。你娘做的糕点很好吃,我还想再尝尝。” “是。”小四点头,“我多带些回来。” 高凌也笑:“宫门下钥前回来就行,记着别告诉奶娘我生病的事,都好了,没必要叫她白白着急。” 小四一一应下。 袁峥取出一块镏金铜牌:“这块牌子送给你娘,就当抵了做糕饼的辛苦。” 石小四受宠若惊地接过:“多谢王爷!”这种制式的金牌只有安疆王的绝对亲信才有,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代表了安疆王的势力范围,石小四只在司擅处见过,当即感激涕零。 看小四兴奋离去的背影,高凌拉住身边人的手:“这块牌子在宫外很有威慑力,可是在宫里……” “在宫里没什么用,但是能让奶娘高兴安心。” 手被袁峥反握住,话题也被转开:“你觉得我们定的计划有几成把握?韦叔会不会生气?” 高凌想了想:“七哥那儿应该没问题,其他的难说,不过太傅从小就很疼我,我想问题应该不大。等司擅回来就知道行不行得通了。” “恩。” 高凌抚摸袁峥生着厚茧的掌心:“其实你心思比我更重。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今天头还晕吗?” “不晕了,就是力气没恢复,你放心吧,陈铿不是说了三天就能复原吗?” 高凌点头,倚到他怀里,双手伸到后面抱住他腰背,微仰起头,看到欺上来的厚唇,闭了眼等待着亲密接触。然而四唇交接的霎那,只听“哧拉”一声,安疆王丝质衣袍的下摆赫然出现两条长长的裂痕!随着“喵敖”一声,始作俑者已逃离现场,窜上了桌案,示威似地弓起了背。两人都是一愣,立刻,高凌便笑得弯下了腰。袁峥无奈之极,暗恨自己怎么又忘了清场!这只可恶的猫也太会吃醋了!只得眼睁睁失去一个亲热的机会,因为管家来报:“老夫人带着人去工棚了。” 高凌直起腰,坏笑着伸出双手揉揉袁峥的脸:“阿峥啊,乖乖在家休息,本公子也带几个人去看看,再去和京兆尹打个招呼。” 袁峥被揉得呲牙咧嘴,向天翻了个白眼,扭曲着脸关照:“一切小心,把连虎和周阿根都带上。” 高凌回来的时候已近傍晚,袁峥见他进门,笑着扬起一张请贴:“司擅带回来的,太傅请我们明日午后去他府上赏兰花。” 高凌大喜:“太好了!太傅这关过了!”叫了司擅来细问,司擅难掩满面春风:“太傅只说了一句身为老师,只想看到自己的学生平安快乐。” 心情大好,晚饭时两人胃口大开,看下人收拾完饭桌,高凌正要拿本书看,忽听到一串清脆的“叮铃叮铃”的声音,紧接着是细细的委屈的“喵喵”叫,低头一看,只见红桃肥硕的身子正在向自己挪来,行动似乎不太灵活。仔细一看,原来是它脖子上被拴上了一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金铃铛,每挪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由诧异地看了一眼袁峥,安疆王轻咳两下:“咳,咳,那个,怎么说也是你十殿下的宠物,总得有点儿好东西衬身份不是,所以我叫人找了个铃铛给它戴上……”看高凌眉毛一挑,赶紧加上一句“那铃铛是纯金的,好几两重呢!” 高凌笑出声来:“是是是,王爷您出手真大方。”抱起猫摸摸:“红桃乖,铃铛很漂亮,你就戴着吧,谁让你把烂人的衣服撕坏了呢?” 猫窝在高凌怀里冲烂人呲牙,袁峥奸笑着走过去:“咪咪来,我也抱抱。”伸了手去抓猫。红桃惊恐地从高凌怀里窜下,一溜烟跑到门外不见了。 高凌哈哈大笑:“王爷果真威风!” 袁峥满脸委屈:“我真的想抱抱它嘛……” 不想看书了,高凌笑着去案上取琴:“是是是,王爷仁爱,在下弹个曲子替红桃谢过如何?” “殿下您客气了,不过您有兴致弹琴,”安疆王大刀金马往太师椅上一坐:“本王洗耳恭听!” 轻拢慢挑试音已毕,高凌坐正了身子开始弹奏。 -------------------------------------- 闭着眼睛,袁峥用心聆听着从高凌指尖流泻而出的悠扬宛转的音符,虽不通乐理却也能感到春夜的静谧甜美:如有舒适的暖风扑面而来,柳枝轻拂、花影婆娑摇;流水淙淙、月明星稀;万物浸润在袅袅的芬芳绮旎气氛中,竟是这般和谐畅美。 一曲既罢,高凌笑着问道:“好听吗?” “好听。”袁峥仍在陶醉中,闭着眼点头。 一丝坏笑在嘴角浮起,高凌重又抚上琴弦。一支起伏跌宕,激动而委婉的古曲在室内流转。曲毕,袁峥缓缓睁开眼睛:“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一脸的陶醉样。 高凌歪着脖子瞅他:“听出什么曲子了吗?” “前一首是《春江花月夜》吧?” “原来王爷也通音律。” 袁峥微有得意:“听三三弹过,有点印象,不过后面一曲不曾听闻。” 高凌笑得促狭:“启禀王爷,第二曲叫做《凤求凰》,当年司马相如弹于卓文君的便是此曲。今日在下就效仿前人也以此曲博王爷欢心……”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一双手臂困在桌案之前,安疆王居高临下地圈着他,气息喷在他额头,暖暖地,痒痒地:“十殿下,本王想请教,到底谁是凤谁是凰啊?” 高凌眨眨眼睛,长睫毛一闪一闪:“我记得父皇在给我们赐婚的诏书上写过“皇十子高凌龙凤之姿……”我既不是龙,当然是凤了,所以王爷你就是凰喽。” 安疆王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很好,本王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谁是凤谁是凰!”一手圈在高凌后腰,一手托住他后脑,迫使坐着的人高高昂起头来,厚实的唇用力碾上形状美好,早已微张的薄唇。高凌双手不由自主环上了他的腰际。大力却温柔的吮 吸,舌尖不舍的交缠,一线银丝顺着紧贴的嘴角淌下。渐趋粗重的喘息,让袁峥忍不住把瘦削的身躯从椅上拽起往卧室内挪去。 高凌挣扎:“……门……没关……” 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安疆王搂着十皇子移到门边,一脚踹上,再腾出一只手以最快速度闩上,然后拖着高凌急步跨进内室。 被推坐到床沿的高凌看着正宽衣解带的人开始有些微的发慌:“袁峥……别……” “是你招惹我的!”袁峥微微咬牙,身上只余了内衣,手又伸向高凌的襟口。 外衣被褪去,粗糙的大手从内衣衣襟交叉处探入,抚上皮肤光滑紧致的腰身。高凌的气息开始粗重,脸上似有发烫的感觉。带着许多茧子的手掌沿着腰背向上缓缓移动,每过一寸都似点了一把火在身上,高凌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手指爬到了胸前,敏感的两粒红豆被捏住,时轻时重地揉捏,一边耳垂也被含住,温热的舌尖不住轻舔,间或用牙齿轻咬,热热的呼吸喷在颈间,厚唇从耳垂移到腮帮,温柔地拂过早已色泽丰润的薄唇,来到光洁的下巴,又一路向下,突然在喉结处用力一吮,高凌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呻吟,头向后仰去,修长美好的脖颈完全展露在袁峥面前。 随着袁峥更加急促的呼吸,衣物从肩头滑落,突如其来的凉意让高凌浑身一凛,头脑迅速冷静下来,急忙抓住在自己身上游弋的双手:“袁峥,不可以,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袁峥双目中有两簇火焰在跳动,声音嘶哑:“没关系,我心里有数。高凌,我等今天等了好久了……” 第 69 章 69. “高凌,我等今天等了好久了!” 高凌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也哑了嗓子:“我也是。” 毕竟才刚入正月,虽燃着碳盆,高凌裸着的上身也很快起了层层战栗,情不自禁地往前跨了一步,往温暖的胸膛偎去。 袁峥紧紧抱住他:“我的小凌……”弯了腰,一手去托高凌的膝弯,欲将他打横抱起。 高凌双臂配合地环住袁峥脖子,不料双脚刚离地,便觉得袁峥踉跄了一下,幸亏就在床边,自己被“掉”到了柔软的床榻之上。睁眼望去,只见袁峥脸色正由红转白,呼吸也不稳起来,和刚才情动之时的模样不同,隐隐带上了病态的苍白。 见高凌瞪大了眼看自己,袁峥极力调整呼吸:“对不起……我没抱稳……” 高凌坐起来,手抚上他胸膛,只觉得他心跳得异常剧烈,说话间能明显感觉到气息的急促无力,不由慌了神:“袁峥……你病还没好,别勉强……” 袁峥捉住他手:“我没事,我只是太激动……” 高凌用力抽出手,摇头:“对不起,我不该撩拨你,袁峥,来日方长,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不急于一时,等你养好病我们再……” 袁峥的神情极愧疚不安,支愣着双手竟不敢再碰高凌半 裸的身体:“高凌,我……” 高凌不敢直视他双眼,探手去扯被子裹上自己:“我冷了,你也穿上衣服,别再次着凉。” 想起刚才谁凤谁凰的话,袁峥难堪之极,垂下头无言以对。 高凌着实不忍,乌龙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却又不能明说,只好竭力安慰:“你别这样,我,我会心疼。这事儿……就算为了我,你也别勉强,我不想我们的第一次留下遗憾,所以,过两天吧?” 袁峥看看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默默地转身去桌边。高凌阻止不及,眼睁睁看他仰脖将茶壶里余下的大半壶冷茶一饮而尽。 袁峥呆立了一会儿,又返身回到床边,高凌全身裹在被子里,像个蚕蛹一般缩在床里侧,只露了半个脑袋,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袁峥也朝天躺下,拖过另一条锦被盖上。 高凌把头往他肩头靠了靠,身体却不敢挪过来:“我知道你只是体力没恢复而已,不用内疚。” 也许想通了,袁峥偏过头来:“躺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高凌摇头:“我这样也很舒服,你睡吧,明天还要费神呢。” 袁峥干脆掀开自己被窝:“过来,让我抱着你。” “不!” 袁峥拎着被子的手不肯放下来:“你不过来我就不盖了,再着凉我可怪你。” 高凌无奈:“你个烂人!”嘟嘟囔囔,“我还不是为你好。”弃了自己的被子钻过来,却还是怕被发现自己身体尚未平息的变化,不敢与袁峥紧贴。袁峥抱住他仍裸着的上身,手顺着他光滑的脊背一路向下,移到鼓翘的臀部停下,轻轻捏了两下,高凌面上似抹了胭脂,羞得闭上双眼。袁峥右手在高凌仅着的亵裤腰带上轻轻一挑一扯,手掌便毫无阻碍地抚上了富有弹性的肌肉。高凌闭着眼眼体验从未有过的被粗糙指掌捏摸在臀部、大腿内侧的舒适感觉,有点痒痒地,又有说不出来的舒服销魂,未知的无助感令人想推开肆意的大手,直觉的渴望却又让人想得到更多的爱 抚,矛盾的心思让他不敢多想,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抱住了身边人的腰,口中无意识地逸出一声轻轻的呻吟,却立刻被柔软厚实的口唇封缄。与此同时,不安分的狼爪忽然一把握住了高凌早已半抬头的火热。高凌一惊,猛地眼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袁峥的声音磁性而魅惑:“放松,别紧张,今晚我侍候你。”一手箍着他身体,不让他后退躲避,一手在他下 体时轻时重地揉捏撸 动,还不时照顾到下面的囊袋。同是男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部位和动作力道最让人销魂,未经人事的高凌难以抵挡这样的挑 逗引 诱,矜持被完全抛开,随着下 身的迅速坚 挺,破碎的呻 吟从喉间逸出,袁峥手指带来的快 感从那里一波波不间断地涌上头顶,立刻便被如潮水般被吞没了所有理智,无法控制的战栗令身体阵阵发抖,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前挺送,似要获得更多。带茧的拇指在铃口摩擦造成的细微刺痛更让高凌兴奋到了极点,脑中白光闪过,浊白的体 液尽数倾泄在袁峥掌心。 喘息渐趋平稳,高凌却缩在袁峥颈窝不敢抬起头来,脸烫得如着了火。袁峥擦净手,低头轻吻他乌黑的发顶:“舒服吗?” “嗯。”乌发轻点,声音比蚊子还要轻。 掖好被子,拍拍怀里的人,袁峥轻声细语:“睡吧。” 胸前传来闷闷的声音:“袁峥,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我也帮你……”手还未碰上袁峥的下腹,便被捉住,放到自己腰间按住:“不要,你睡吧,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 “……好。”高凌略有些不理解,袁峥只是没恢复力气,又不是不行,但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也许他想要的不只是手。感受着掌下腰肌的弹性,“其实我在十年前就开始喜欢你,只是到成亲后才明白罢了。若没有这场赐婚,我这辈子的感情都不完美。”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身边人并不算英俊的侧脸:肤色算不上黧黑,却也决不白皙,线条刚硬,棱角分明,有不羁的胡碴子在下巴处冒头。“袁峥,你知不知道哪件事让我对你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袁峥偏头看他认真的双眸:“我猜猜。是我飞身刺狼的英姿?” 高凌摇头。 “我年少有为?” 高凌还是摇头。 “那么一定是我挨打不吭声的男子汉行径了!” “呸!”高凌好气又好笑,“你那叫死扛!我才不愿回想你那时候的狼狈惨样呢。告诉你吧,是在行宫外第一次见面时,你那么在乎我累不累,跟不跟得上你们的脚步,你后来还背着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我这些年常常会想起这件事,因为真正是关心而背我的,除了奶娘就只有你一个了,哦,还有司擅,我们的好兄弟。” 袁峥嗅着高凌发际清新味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动心?” “因为我才华横溢?” “天下才子多了!” “因为我不受宠,你可怜我。” “高蕴三年前如果比你受宠,他未必能来西疆。” “勇敢的人你见多了,不会是因为我敢和狼对峙才喜欢上的吧?” “这是其一,主要是因为有人在我病榻前掉了金豆子,我一时心软就被攻下了。”想起小小高凌因为自己坚持君臣之仪要求保持距离而默默掉泪的模样,心底忽又柔软如棉。 “不早了,睡吧。”用力搂一下心爱的人,听着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袁峥却睁着眼努力平熄体内的热火,直到半夜才被周公召去下棋。 ----------------------------------------------------------------------------------------------- 太傅府一如既往地清幽静逸,偶尔走动的下人们面上也一派闲适神色,决无匆忙之态。迎春花蔓搭成的花墙边老槐下,用原木与藤条新搭起了一架秋千,两个少女正玩得兴起,洒落阵阵银铃。鹅黄与大红的裙裾随风飘荡,翩若惊鸿。 高凌和袁峥连袂而入的时候感受到的便是这样怡人的舒适。红衣少女见他们走近,从秋千架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到他们面前,语声里透着亲近:“十殿下,袁王爷。” 袁峥微笑欠身:“韦小姐。” 高凌叫得亲切:“雁姐。”两人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这时鹅黄长裙少女也款款走近,对着两人盈盈一礼:“君蝶舞见过两位王爷。” 袁凌二人赶紧还礼:“参见太子妃。”“见过七嫂。” 君蝶舞脸一红,韦雁不以为然:“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家里,就不要客套了吧。”俏皮地眨眨眼睛,“我原不知爹爹今日请了你们来做客,便邀了君妹妹来赏花,真真是赶巧了,好在都是一家人了,倒也不必见外,热闹就好。”拉了君蝶舞素手,“爹爹在湖心亭练字,我来带路,走吧。” 四人结伴而行。君蝶舞落落大方,不似一般贵族女子前呼后拥,倒似孤身随韦雁前来太傅府的。 韦成涛坦然受了高凌和袁峥的后辈之礼,却要对君公主行君臣之仪,君蝶舞避过一旁:“蝶舞与韦雁姐姐已是八拜之交,理当尊您一声韦叔,又是在您府上,岂能受您如此大礼。”说着也以晚辈自居道了万福。 韦成涛目中闪过赞许的神情,不动声色换过话题,对高凌说道:“你们来得倒早,太子还未来,先在这里等等吧,顺便看看我这幅字。” 听到“太子”二字,君蝶舞脸上微微一红,欣喜之色一闪而过,却已尽入在场之人眼中。 雪白的宣纸,八个遒劲刚健的大字墨迹未干,力透纸背: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高凌凝视良久,一揖到地:“老师的字越发刚劲有力了,多谢老师费心,学生一定谨遵教诲。” 第 70 章 韦成涛点头,你们年轻人玩吧,不用管我。取了棋盘自顾坐到一边打谱。 高凌独自去看塘边各种兰花长势,袁峥凑过去:“我来陪太傅手谈一局如何?” 韦成涛毫不意外:“坐。” 袁峥执白后手,前半局颇占上风,然而当韦成涛出其不意另辟战场,几个回合之后,白子便大势已去,袁峥也不恋战,投子认输:“韦叔好棋力。” 韦成涛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远处,高凌还蹲在花丛边,女儿和她的女伴已不见踪影。便不紧不慢地把棋子一颗颗捡回棋篓:“你下棋的本事并不比我差,只可惜我已另走门路,虽不容易却是唯一能翻天的法子,你却为了死保西边这一块,丢了中央根据之地。” 袁峥回想棋局:“的确因小失大了,不过当时我怕失去已有的地盘,忽略了突围而出的一小块白子,犯了兵家大忌。”取过壶为韦成涛斟上一杯茶,“幸好是纸上谈兵。” 韦成涛擎杯啜上一口:“你是身在局中以致患得患失啊!” 袁峥讪讪:“是。不过,韦叔这招奇兵的确高明。” 韦成涛往椅背一靠:“我也是受人启发。” “哦?家父生前极为推崇太傅,谁能让您佩服?” “一个女人……” 话未说完,下人远远地报了一声:“太子爷驾到!” 所有人站起身来整束衣衫迎接太子。高蕴也未带随从,独自一人手捧礼盒大步入园,来到湖心亭。袁峥笑着代为接过他手里的盒子,放到一旁。 高蕴看了他一眼,笑了:“哟,你们都到了,看来我来迟了。”拦住韦成涛要行的君臣大礼,躬身下拜:“今日是学生来老师府上作客,并非在朝堂上要讲那些烦人的破规矩,您请坐,学生给老师请安。”韦成涛便收了客套坐下。 袁峥和高凌也打招呼:“太子爷。七哥。” 高蕴也招呼他们坐了,韦成涛正要吩咐重新上茶,高蕴已经拿起石桌上茶壶,随便拿了个杯子,倒满了就灌。喝完拿手背一抹嘴:“还是老师这茶够酽,带劲!上回去礼部,王尚书那花茶,太淡了,我叫他换乌龙茶他还不干,没劲。” 众人都笑。此时尚不见韦雁与君蝶舞身影,想是去了别的院子。韦成涛仔细看看高蕴,比以前黑了壮了不少,眉宇之间已蜕去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内敛,隐在爽朗直率的外表之下。看来三年的军旅生涯确实获益匪浅。听高蕴抱怨王睿垣的花茶,哈哈一笑:“老王那是几十年的习惯了,哪里是说改就改的,不过你没去过他府上,他家厨子的手艺可是京城一绝,你看他那肚子,就是吃出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高蕴对袁峥努努嘴,问高凌:“他前天喝成那样,没撒酒疯吧?” “他没事,就是吐了几回。高凌站起来抱拳,“多谢七哥,要不是您替他挡了不少……” 高蕴一挥手:“没事就好,怎么说也是自己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袁峥笑得无赖:“七哥说的是。” 高蕴大眼一瞪:“你叫我啥?明明比我岁数大!那啥,以后就就就叫高蕴,少来这些虚的!” 韦成涛看看时辰不早,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雁儿她们去哪了。”径自离开。 看韦成涛走远,高蕴压低了嗓门:“前天宫宴没机会说,今天我得问个明白。我说袁峥,你居然为了出去骑马散心不赴我的请,亏我怕怠慢还特地叫马小晖来送贴子!” 袁峥也压低喉咙:“你既请客,为什么也去西山,莫非客人只有我一个?” “说对了,只请了你一人!你既不赏脸,我也只好散心去了。”高蕴斜他一眼。 袁峥眉毛一挑,挤出几条抬头纹:“太子爷是如此小气的人么?” 高蕴对他翻白眼:“你前天若来我府上,便没有这场罪受,我那烦心事也可逃避一时,可惜……” “此话怎讲?” 高蕴神情严肃起来:“我前一日进宫请安,父皇无意中透露了口风,要我想好两个侧妃人选,还要借这场宴会将你改封安乐王,让你长驻京城。我越想越不对劲,就想把你找来商量商量,没想到你不领情,我又只是猜测,不能明说。如果你来了,就算不喝酒我俩也可以装醉不入宫,至少没人敢在我府上乱来,你就可以暂时逃过这一劫,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至于小凌,没必要让他担这个心,再说我们商量了什么,他也是不知者不罪,所以我只请你一人。” 袁峥和高凌对视一眼,双双站起,长揖到地:“太子(七哥)恩德,我们铭感五内,多谢!” -------------------------------------------- 高蕴愁眉深锁:“是兄弟是朋友就不用这个谢字,不过现在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先娶侧妃不成?” 正在这时,就听韦雁清脆的嗓音一路近前:“太子哥哥来啦,雁儿给太子哥哥请安了。”拉着君公主一路小跑地过来。 高蕴舒展眉头:“雁妹妹,几日不见,又漂亮了!”眼光却落到君蝶舞脸上,移之不去。 韦雁眼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假意一嘟嘴:“你一直在看君妹妹,根本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变漂亮了还是变丑了?” 君蝶舞羞红了脸,高凌让出高蕴身边的位子:“嫂子请坐。”公主脸更红,草草向几人一福坐下。 “公,公主,你也在啊?”高蕴竟结巴起来,听得韦雁好笑,“太子哥哥,君妹妹可是我的客人,你怎么好像不欢迎啊?” “没,没有,我……我很高兴,真的。”高蕴挠头,他口舌上从来不是这个师妹的对手。 “既然您高兴了,是不是就赏小妹点什么?”韦雁打蛇随棍上。 “妹妹想要什么?” “我……”韦雁忽然不说话了,眼神溜过袁峥和高凌那边,竟也脸红起来。 君蝶舞柔柔地开口:“太子爷,如今春光正好,雁姐前天在西山没玩尽兴,想着以后多去去,只是怕那里是军队驻扎的地方,出入要受盘查,实在扫兴……” “那个好办,我现在身上没带腰牌,回头我让马小晖送一块来,妹妹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决不会有人过问。” “谢谢太子哥哥。”韦雁笑魇如花。 韦府花园几乎没有下人出入,连韦成涛也一去不回。湖心亭独立于水中央,更是说话的绝佳场所。高蕴看了看在场的人,又看一眼身边紧挨自己坐着,略显羞涩的君公主,清清嗓子,有些迟疑地开口:“十弟,那啥,现在没有外人,七哥想问问,那天我说的事儿,你们可想到对策了?” 袁峥抢着问道:“太子爷说的是皇上让你选侧妃的事儿?” 高蕴点头,略有不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君蝶舞臻首微垂,掩饰着目中神色。 高凌也问:“七哥,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就是不想娶侧妃嘛,要是有主意也不来麻烦你们了!”高蕴烦燥地扒扒头发。 君蝶舞把茶杯递给他:“喝口茶吧,莫烦燥,以你的身份,这事迟早会遇到,也算是……喜事吧。”声音渐低,贝齿轻咬,令下唇骤然失色。 高凌轻咳一声,唤起回高蕴注意力:“七哥,你说父皇同意你哪怕先只娶一个侧妃也行?” “是的,那天我不顾一切顶撞父皇,他才勉强答应先娶一个也行,只不过需在他指定的那些公主郡主里挑。这已经是最大让步了……” 高凌眼光不经意地扫过韦雁,韦雁状似很自然地拾起落到桌上的一朵花,拈在指尖,故作天真地对高蕴说道:“太子哥哥,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君妹妹德才足以母仪天下,你呢,又不是见异思迁的人,所以就选一个最漂亮的公主纳了不就行了?比如月氏国的兰公主,皇上那里也能交代得过去了。” 君蝶舞低头不语,高蕴却怒了,将茶杯重重一墩:“雁妹妹,这件事不要开玩笑,我是真心讨教的。” 韦雁一吐舌头:“好吧,我不说了。不过我可真是为你们俩考虑的……” 眼看高蕴眼睛瞪圆了,袁峥往椅背上一靠,假装思索一番,往高蕴跟前凑凑:“我说太子爷,其实韦小姐说得在理。” 高蕴虎目圆睁:“管她天仙还是无盐,我都不要!” “除非你敢抗旨。” 高蕴一下蔫了。抗旨的话说不定父皇下旨强塞几个女人给自己,那可是一点主动权都没了,岂不更惨! 高凌拍拍他手背:“七哥别急,你听我说。娶月氏国兰公主的确有好处:第一,月氏国小力弱,娶了兰公主说明我们阳明王朝对各邻国一视同仁,并不是只看重南越这样富裕的强国,令其他小国也可放心;交好了小国,其他强国也可有顾忌,不至对它们欺凌太甚,以免强国更强,终有一天威胁到阳明天下的安危,对天下太平有好处。第二,月氏地小人少,但处于四国包围之中,更是西北几个有威胁的邻国要来我阳明的必经之路!月氏对边疆局势变化极为敏感,成了联姻国之后,对我们的边防大有好处,略有风吹草动也可尽早获知。因为月氏仅此一位公主,国王视之如掌上明珠,为了女儿也一定与我国交好。第三,最重要的一点,七嫂是南越皇后亲生嫡女,地位尊崇;兰公主却是月氏王的妃嫔所出,乃庶出,虽然受宠,地位却远不及皇后所出,且国力弱小,因此应该不敢与正妃争宠,而且小弟也曾对兰公主惊鸿一瞥,她的容貌在众公主当中属拔尖的,七哥你只要对父皇说,其他公主的长相入不了你的眼,只挑兰公主一人,父皇应该会应允,这样你既尊了旨,又减了一半烦恼,你看怎么样?” 高蕴皱着眉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第 71 章 韦雁歪着脑袋看高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太子哥哥,不生气啦?” 高蕴苦笑:“我哪敢生妹妹的气啊?” 韦雁下巴一抬:“你们男人就考虑国力啊打仗啊的,其实我想的最简单了,兰公主脾气直爽,和君妹妹也是手帕交,五华楼(国宾馆)那么多公主郡主的,就她们俩处得最好,仅这点,兰公主嫁入太子府,也不至于争风吃醋闹笑话的。” 此话一出,高蕴深以为然,转头看向君蝶舞。两人目光一触又立刻避开。高凌暗中对韦雁竖大拇指,韦雁则得意一笑。 大事谈妥,为免迟则生变,高蕴匆匆找了韦成涛告罪,去宫里找父皇复旨,留下四个年轻人继续“赏花”,兼等待结果。 金乌西坠,韦雁正指挥下人摆火锅,高蕴才又回来,皇帝已经同意他只纳月氏公主一个侧妃,圣旨也下了。众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韦成涛不愿意掺和孩子们的玩闹,把偌大的花园留给了五个年轻人。 袁峥对高凌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高蕴也不示弱,频频为君蝶舞布菜。韦雁凑到君蝶舞耳边偷偷说道:“妹妹,太子哥哥待你这么好,姐姐好羡慕你哦。”君公主脸上红云飞起,眉间锁了大半日的淡淡愁云飘然飞去。袁峥又夹了筷菜给高凌:“雁妹妹不必嫉妒,明日我们几个一块儿郊游踏青如何,我带只猫儿一起去玩。” 这回轮到韦雁脸红了,君公主则高兴起来:“好啊,我也喜欢猫,尤其是波斯猫。” “呃……”袁峥窘了,韦雁面现尴尬,高蕴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高凌觉得好笑:“没问题,明天我也带一只猫出来,他那只黑猫归雁姐,我的白猫让七嫂抱。”这时君公主也反应过来,粉面微红。 吃了一会,君蝶舞忽然说了一句:“明日踏青,我想再邀个人一起去。” 高蕴问:“谁啊?” 君主公淡淡一笑:“兰妹妹,月氏公主。” 高蕴脸一沉,放下筷子:“有个外人在,玩起来也不痛快。难得大家一起轻松一天……” 君公主不急不怒:“高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纳侧妃的圣旨已下,我和兰公主就是自家姐妹了,一家人一起玩才开心。还未嫁你呢,我可不要落个善妒的名声。” 高蕴看她漆黑如墨的眼眸,清澈如水,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良久才长叹一声:“好吧,随你。” 君蝶舞展颜一笑:“谢谢你高蕴。”素手伸到桌下偷偷握一下高蕴的大手,迅速放开。 袁峥和高凌对视一眼:好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或许她想法与我们不谋而合?乘高蕴更衣(上WC)之际,高凌轻声说道:“七嫂,明日游玩,如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君蝶舞笑笑:“多谢了。两位以及雁姐姐的恩德,蝶舞没齿不忘。我马术不佳,只要你们别把我甩得太远就行。”不等回答,又顾左右而言他。 高蕴回座,还是满脸不豫,闷头吃菜。袁峥为他斟酒:“臣恭喜太子殿下得娶君公主如此贤妃,干!” 高蕴举杯一饮而尽。袁峥的酒杯却被高凌夺去:“我替你干!”也仰脖饮尽。高凌又替自己斟上:“七哥,这杯是弟弟敬你和七嫂的,祝你们恩爱白首!”再次饮尽。韦雁也来凑热闹,高蕴有心事,懒得计较,由着他们闹。 酒足饭饱,君蝶舞说:“今晚回去后,我会约好兰妹妹明日游玩,只是你们明日是来接我们还是到哪里会合?” 袁峥抢在高蕴前面说:“我们去接公主们不太方便,不如还是麻烦韦小姐用马车带两位公主出来,我们和太子辰时在街口等你们,你们三人的马匹由我来准备,这样比较不招摇,太子您看如何?” 高蕴点头:“你想得很周到。至于去哪里么,小凌,你还记得上林苑北边围栏那个缺口吗?我们从那儿进皇家园林,风景好,又安静,决不会有人打扰。 高凌点头:“当然记得,你以前带我溜进去过两次,还射到过小兽。”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韦雁看看已经满天星光,对高蕴说道:“太子哥哥,君妹妹没带随从,我又累了,能不能麻烦您送她回去?” 高蕴求之不得,满口答应。 韦雁送四人到府门,忽又一把拉了君蝶舞到旁边,悄声问道:“明天真的要带兰公主一起玩吗?” 君蝶舞回头看看远处正在说话的三个男人,附到韦雁耳边轻轻说:“雁姐,今天的一切是你和两位王爷商量好的吧,妹妹谢谢你们。我也不瞒你了,我和太子第一次在皇宫见面的时候,兰公主也在,她当时就说过不喜欢粗声大气的男人,不和我争。” 韦雁惊奇地瞪大了眼:“她这话什么意思,知难而退还是不喜欢太子哥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兰妹妹年纪小,说话比较直率。” 韦雁想了想:“不管她是什么意思,好妹妹,姐姐有句话告诉你,我和两位殿下算是一起长大的,比一般人更了解他们,太子哥哥只是性子直,其实一点不笨。”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 月色正好,司擅和石小四坐在翠竹轩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见袁峥高凌有说有笑地并肩而入,赶紧跳起来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小四笑嘻嘻地告退,司擅则被袁峥叫住:“我们约了太子和韦小姐明天去上林苑游玩,你也一起去。” “是!”司擅笑逐颜开。 高凌也笑:“只不过要委屈司将军扮作车夫,早一些去韦府听候雁姐调遣。” 司擅俊脸一红:“没问题,属下听候差遣。” 袁峥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一通,司擅眼中光芒更甚,喜滋滋离开做准备去了,临走抱走了一直在高凌脚边转悠的红桃猫。 看下人们抬来了浴桶,袁峥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回头似笑非笑地看高凌。高凌也正在看他,目光相接的霎那,幸福之情油然升起。袁峥忽然背过身去,在他面前蹲下:“十殿下,臣背您进屋。” “袁峥……”高凌心头一阵感动,自己说过的话他都记得!身体前倾,正想趴到这宽厚的背上,却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来,怕袁峥仍未恢复完全再生尴尬,便停了动作,却不知说什么好。 袁峥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上来,回头看见他为难的神色,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怕我像昨晚一样出丑?” “不,不是……,我……我不累,我还是自己走进去吧……” 高凌脸涨红了。 “那就别磨蹭了,上来!” 高凌还是犹豫,哪怕只有自己看到,堂堂安疆王如果一而再地丢人可也太没面子了。虽然这是他自找的…… 袁峥假装不耐烦:“最多也就是跌一跤罢了,要摔一起摔,你敢不敢?” 高凌心一横:“反正你是肉垫子,有什么不敢的!”闭了眼往前一趴,搂住了前面人的脖子。 袁峥稳稳站起,双手托着他臀部,往上托了一下:“你看着瘦,倒也不算太轻。” 高凌的鼻息喷在袁峥耳后,勾得人心里痒痒的:“我和你一样高,骨架子也不比你小,当然不会太轻。” 袁峥迈着方步往屋里踱,双手在背后搂得极紧。高凌放松下来,静静重温十年前幸福的时刻。就在一个月前,还做梦也想不到会再次这样亲密接触,甚至能相爱相守终生!嗅着袁峥阳刚的味道,嘴唇摩擦着他后颈的肌肤,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几天前你还不相信我,逼得我……” 袁峥心酸愧疚之极,将他搂得更紧:“对不起,我鬼迷心窍……你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手伸过来让我咬一口不就知道了?” 高凌已经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提过去的事破坏气氛,闻言玩心忽起,说道:“不麻烦你,我自己咬好了。”伸出舌尖在袁峥耳垂上舔了一口,顽皮的舌尖灵巧的裹住袁峥的耳垂,炙热微颤的唇随即包住那块软肉。感觉到袁峥的僵硬 ,高凌坏笑着用门牙叼住,轻轻拉扯研磨,再用力吮 吸。 本来就心猿意马中的袁峥被突来的刺激害得身子一颤,手一软差点把背上的人滑落,不禁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小坏蛋,竟敢玩火!”加快了脚步进屋,抬脚踹上门。把背上的人放下,未等他站稳,早已回过身来抱住,嘴封上了他的,辗转吮 吸,舌深入他口腔中扫荡着每一处所在。高凌不甘示弱,同样汲取着袁峥口中的津液,直到两人都气息难继才略略分开。如鸳鸯交颈,起伏的胸膛仍紧贴在一起。 双手各在对方身上用力抚摸游走,不知何时,两人的外袍都已滑落于地。袁峥伸手去解怀中人的内衣,另一只手早已从衣服下摆中探入,握上了精瘦的腰肢,轻抚着。 高凌面红耳赤,几乎惊呼出声,双手扣紧袁峥的身体:“别,好……痒,我,我要先洗澡……” “好,我们先洗澡。”袁峥嗓音已哑,双手忽然一用力,高凌身上仅着的白色内衣一下子跌落脚下,赤裸的身体完全袒裎在袁峥眼前:线条优雅的脖颈;圆润的肩膀稍嫌细窄,腰却甚细;双腿笔直修长,皮肤莹润,泛着年轻健康的光泽。袁峥呼吸粗重,紧扣他腰身,低头吻上他胸前的一颗红豆,舌尖轻辗。一把抱起他往屏风后走去。 巨大的木质浴桶足够容纳两人,盛得满满的热水冒着茵蕴白雾。袁峥伸手试了下水温,将怀里的人轻轻放进去。 被温软的热水包裹住全身,高凌舒服地叹了口气,刚睁开眼便见安疆王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一抬腿跨入浴桶,只听哗啦一声,溢出的水泼了满地,水花溅到脸上,迷了高凌的眼。抹了把脸,只见朦胧雾气中,袁峥古铜色的健硕身躯阳刚而诱人,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坚实的胸膛,坚硬却富于弹性的触感是那样美好,于是两只手掌都抚了上去,戳也改为轻轻的揉捏。 袁峥低哼一声,双手把玩火的人搂到胸前,捉住他腰肢,嘴含上了他圆润小巧的耳垂,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洗澡……” 第 72 章 腰腹间赤 裸的皮肤紧贴着,高凌清晰地感到双掌下两颗红豆已经立起,下腹也似被微微顶住,却羞得闭了眼不敢低头去看。耳边的呼吸更粗重,袁峥的唇已从耳垂移到脖颈,覆上喉结,温柔而坚定的吮吸,令高凌舒服得把脖子尽量向后仰去,俊面潮红,眼神迷离,双唇微翕,似在无言的邀请,却又很快咬住自己的下唇阻止呻 吟的逸出。温软的厚唇又来到锁骨,再滑至胸前,原先抚在腰间的手也摸到臀部,借着水的浮力,把高凌托起。袁峥欺身上前,把高凌的身体压在浴桶壁上,高凌双脚无法着地,在水里蹬了两下便盘住了身前人的腰背,双手也抱住袁峥的脑袋,大半个身子暴露在水面之上,美好的身体让安疆王一览无余。臀瓣被大力揉捏,胸前敏感的两粒被轮流吮啃,麻痒和轻微的刺痛感令高凌无所适从,从未经历过的刺激令他不由自主地发出难耐而又愉悦的呻 吟,双腿夹得更紧。 袁峥用力抚摸着他全身,从胸口一路吻下,头越来越低,舌头来到高凌圆润深邃的肚脐,绕着转了两圈,忽然将舌尖伸进凹陷内一舔,高凌忍不住腰身一挺,早已昂首挺胸的小高凌拍上了袁峥下巴。袁峥抬起头,看了看水汽蒸腾中神情迷离,呼吸已无规律的爱人,忽然将他身体抬得更高。 高凌一惊,双手本能地攀上浴桶边缘以保持身体平衡。袁峥再次低头,吻上他的小腹、大腿内侧……却故意避开最需要抚 慰的那处挺立。高凌的呻 吟已破碎,喉咙深处发出:“嗯 ……恩,袁峥……不要……恩”的含糊音节,挺立的尽头已渗出了晶莹的水珠。 袁峥的大拇指将之轻轻抹去,用诱惑又极具磁性的嗓音问了一句:“高凌,想不想要啊?” 高凌抠紧了桶壁,涨红着脸嗫嚅:“袁峥……啊……”忽然轻颤的下 身被袁峥一把握住,不轻不重地揉捏,口中不无恶劣地命令道:“看着我,说你想要!” 高凌全身抖了一下,抬起头,睁开眼,目中已是水光莹然,连声音也带上了水气:“袁峥,别……别折磨我……啊……我要……” 铃口的泪珠滴落在袁峥指头,立刻又一滴冒了出来。袁峥忽然松了双手,高凌双腿一软,松开他身体,身子落入温暖的水中,立刻唇被吻住。 一个深情绵长的吻结束,耳边只听得袁峥低沉的一句:“好好享受,高凌。”瘦削的身体第三次被托起,这次,后腰抵住木桶边缘,双腿被分开搁在袁峥肩头,竟挂在了安疆王的脖子上!未等高凌反应过来,挺立的玉茎已进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所在,被温柔地舔弄和吮吸吞吐,囊袋被恰到好处的力量挤压搓揉,湿热的所在、销魂蚀骨的滋味令高凌如入仙境,满足的滋味是那样美好,那样令人迷恋。 高凌浑身轻颤着,勉强伸出一只手去推袁峥的头:“不要……这样……”支离的句子,却被用力一吸,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呻吟,仅存的一丝理智也立即烟消云散。原本去推的手变成了抓住袁峥的发髻,将他往身下按得更紧,好使自己进入得更深,更深…… 触到咽喉深处的硬挺让人有难受甚至窒息的感觉,袁峥却任它在口腔中肆意地抽 插冲撞,尽量小心着不让牙碰到它,鼻腔中满是高凌的味道,清新而明朗。 几十下之后,高凌忽然又去推袁峥:“你……快放开我,啊,快……”然而身下的人并不理会,紧抱着他的腰不让他退却,继续用舌挑逗着他最敏感的器官,舌尖甚至试图伸入顶点的小孔。高凌后退不得,已带上了哭腔,颤颤地叫了一声:“袁峥……”腰腹猛地向前一挺,一阵抽搐后从袁峥口中退出,带出了一股浊白的液体,浊液沿着袁峥嘴角向下淌,竟是说不出的淫 糜情 色。 高凌高 潮后的身体变得绵软无力,白皙的皮肤早已染上淡淡红晕,双腿从袁峥肩头滑落,坠入水中,双臂随即抱住爱人的腰,红着脸俯在他胸前,听着强健急促的心跳,满足地叹气。 袁峥挑起他下巴,眯着眼看他清俊的颜面已变得艳如春花,唇色诱人,眼神中更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这是一个有着淡淡腥膻味道的吻,并不难闻,却叫高凌脸上发烧。双手在袁峥背后抚摸着,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抬起眼看他:“袁峥……我爱你。” “我知道。”袁峥没有多说,下巴搁在他肩上,一手紧箍着他的身体,另一手抬起他一条腿缠到自己腰上,手指在水中伸到高凌臀缝中间那处,轻轻按摩着。小腹前面被硬邦邦的物件抵住,身后最羞人的地方也被一根手指缓缓侵入,虽然动作十分温柔,还有热水起着舒缓的作用,但粗糙的手指进入最为柔嫩的所在,还是令高凌感到突兀的难受,轻轻扭了一下身子,双手把袁峥抱得更牢。内务府的嬷嬷教过,这是必过的一关,会难受,更会痛楚,甚至……受伤。不过,我愿意,因为你是袁峥。嬷嬷并没说过上位的人会如此温柔细致,甚至让自己能先享受这飘然欲仙的滋味,她们只告诉我,需要忍耐和承受,以及如何讨好承欢,可是我并没有刻意讨好他,反而是他在伺候我。因为他是袁峥,看得出来他对我不仅仅是情欲,更有怜爱。所以我快乐。 第二根手指的进入让高凌身体开始紧绷,虽然进口处还有大拇指在不停地按摩,但指腹上的茧子摩擦着内壁造成的痛感实在不好受,高凌咬着牙忍着,身体不知不觉地僵硬起来。 袁峥轻吻他:“别怕,放松,放松就没那么难受。” 高凌试着深呼吸,慢慢把身体松懈下来,然而身后的手指动作幅度稍大,又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袁峥额际的汗水滴落,声音已经沙哑:“痛就叫出来,我尽量轻点。” 高凌吸吸鼻子:“不痛,真的不痛,我只是……不习惯。你,别忍了……啊……嗯。”闭眼咬住了下唇,等待着他的进入和预想中的疼痛,然而抵在小腹处的火热让他难以抑制地轻微发颤,现在已经不好过了,这么粗长的尺寸进入的话……。 手指从后 庭撤出,高凌紧张地等待着被进入,却忽然身体一凉,整个人被抱出了浴桶。袁峥抓过浴巾胡乱地擦干两人,抱着高凌进了卧室,把他往榻上一放:“你躺着,舒服一点。” 高凌扯过被子盖住两人赤裸的身体,半睁着眼看袁峥探手从床头柜摸出一个洁白的圆盒,从中挖出一砣晶莹的散发着清洌花香的膏体往自己后面抹去。冰凉的感觉让他抖了抖,熟悉的香味一时想不起,问:“这是什么东西?” “前天陈铿送给我的谢礼。”袁峥笑得狡黠,“他说你一定不好意思拿出来,所以放在我这里更好,哦,连方子都一并给了。” 高凌想起陈铿给袁峥复诊后的那一抹神秘笑容,原来是送了润滑药膏!自己的那一盒也躺在床头柜里呢。一时羞得闭上了眼,任袁峥在自己身下折腾。 药膏的确是好物,手指的进入顺利了很多,清凉的感觉也让高凌内壁的灼热感消减不少。已有三根手指在耐心地扩张着那处,袁峥汗湿鬓发,豆大的汗珠子沿着脸颊滚落,呼吸间的热气喷在高凌敏感的脖子上,挺起的下 身早已一柱擎天,摩梭着高凌的小腹和大腿根部。 高凌双手抱住他宽实的肩背,极轻地说了一句:“够了,来吧。” 手指缓缓撤出,突来的空虚让高凌有一瞬间的失神,双腿被举起分开,折到胸前,私密处微张着口,美好的身体完全展现在袁峥眼前。未等他有时间感受羞赧,火热的硬物在穴口稍稍转了转便缓慢而坚定的进入,与手指进入截然不同,热情而饱涨的物件让柔嫩的所在被撑到前所未有地程度,身体被打开撑到极限的钝痛折磨着柔嫩的内壁,高凌蓦地睁大了眼,全身紧绷弓起,指甲在袁峥背后抓出了几道血痕,口中无法控制地逸出带着痛楚的呻 吟:“啊……嗯……”身体诚实地想要逃出掌控。可是膝弯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躲避的腰肢扭动反而更加重了对袁峥的刺激,那进入了一小半的坚挺在他体内竟又涨大了几分。 疼痛的感觉如附骨之蛆啃噬着每一根最敏感的神经,直达大脑深处。高凌绷得如满弦的弓,止不住地发抖,眼里带上了哀求的水光:“袁峥……袁……峥……”又立刻咬紧了牙关,闭上眼偏过头去。 袁峥汗如雨下,身下人面容扭曲,漂亮的眉毛蹙成一个痛苦的结。袁峥看在眼里痛在心头,然而忍了良久的欲望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因早已进退不得。无奈只得暂停了动作,俯下 身去细细吻着他汗湿的眉眼:“很痛吗?高凌,忍一忍,忍一忍啊,乖,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高凌勉强抓住游离的理智,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感受着袁峥的温柔,尽量去想他的好来忘却疼痛,从齿缝中竭力迸出几个字:“不……不痛,不要……紧……”。 身上的人还是没动。 终于有些适应了异物的侵入,高凌长呼一口气,睁眼抱住身上的人:“好了……可以了……” 袁峥忍耐的汗珠滴落在他颈间,光裸的胸膛也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再次温柔而坚定地向内推进。高凌抱着他后背的手臂发着抖,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身体都未完全擦干,现在迸出汗水更是让两人的皮肤完全的紧贴着摩擦着,亲密无间。高凌炙热紧 窒的肠壁紧紧包裹着袁峥的火热,身体自然的推拒着他,却同时也在吸附中吞吐着那处坚 挺。袁峥握住他的腰,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抽 插进出,异常舒适的感觉让袁峥不知不觉中加深了挺进的程度,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深深埋入他体内,但仍极力控制着力道和速度,生怕一不小心便伤到他。 最初的痛苦过去,那处传来全新的酸涨和饱和的感觉,不再那么难忍。高凌的双腿从背后勾住袁峥的腰,开始仔细体会与爱人最亲密的接触。缓慢的进出,轻柔抚慰的吻,无不说明着身上人的温情和自制,低沉的嗓音不停地轻呼着:“高凌……高凌……” 高凌挺了挺腰臀,试着迎合他的动作。 发现了身下人儿的身体不再紧张,袁峥开始试着缓缓加重力道,一次次地深入到最里面,忽然,坚 挺的肉 柱似乎无意中碰到了什么地方,高凌的手突然死死地抠住了他的背,指甲深深地陷入肌肉中,一直忍着的呻 吟终于迸出口:“嗯……啊……啊……”下腹处因疼痛而软垂的小高凌竟有了抬头的欲 望。坚 挺再一次擦过那突起的一点,高凌浑身一颤:“袁峥,那里……那里……” 袁峥一手将他身体固定住,开始集中火力进攻那一小点,另一手覆上了高凌重振旗鼓的火热揉捏搓抚,内外双重的强烈刺激,让高凌抖得如风中落叶,快 感如涨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上,几乎赶走了疼痛与不适。松驰下来的身体使袁峥开始放心地驰骋,一次快过一次的冲锋,一波快过一波的震颤,使高凌受不了地叫出声来,声音颤抖着染上了近乎哭泣的声调,被快感逼到极限,眼泪不能自控的从眼角溢出,清俊的五官一阵紧绷的扭曲,浊液又一次绽放在袁峥手心。与之同时,体内的坚 挺也射出了滚烫的爱 液,似乎要将两人一起溶化在这期待已久的幸福时刻。 满足地吁气,待高 潮的余韵渐渐散去,袁峥看着身下气息紊乱、满面绯红的清俊容颜,感觉似乎欲望之地又要蠢蠢欲动,想起刚才他强忍痛楚的神情,克制着自己想要再爱他一回的冲动,依依不舍地撤出紧 窒的甬道,俯下身去吻他,端的温柔之极。高凌浑身无力,双手搭在他后颈处,闭着眼一动不动,连话都懒得说。身体被腾空抱起,浸入尚温热的浴桶,全身被轻轻地搓洗过,有指头探入后 穴将浊液引出,抱出浴桶,仔细擦干,重新放到床上,裹上棉被。 第 73 章 高凌一直静静地享受着袁峥的服侍,直到又有冰凉的东西抹到身后还在热辣辣刺痛的所在。猛地睁开眼,看到袁峥竟又用陈铿送的那盒药在往自己身下涂沫,禁不住紧张兮兮一把抓住他手:“袁峥,不要,我……明天好不好?”话里透着恳求,声音也在发颤,身心合一的快乐是毋庸质疑的,但之前的痛楚也是刻骨铭心的,初经人事的身体要想再来一次,实在心有余悸。 袁峥笑得宠溺:“别紧张,你那儿又红又肿,这药有消炎止痛的功效,我帮你抹。” 高凌松了一口气,松了手任由他动作。清凉的药膏敷上肿痛的部位,加上温暖的大手在附近轻柔的按摩,几乎是立刻便见了效,丝丝凉意顺着穴口进入滚烫的内里,高凌舒服得嗯嗯连声,就差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便和红桃在他怀里时一般模样了。袁峥忍不住紧紧抱了他一把。上完药,又在他腰背处揉捏按摩一阵。 高凌累极,睡眼朦胧:“袁峥,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负我!” “我袁峥对天发誓,今生若负高凌,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极认真。 修长细润的手指抵上他唇:“不用指天指地,你若负我,我亲手杀了你!” “好。我任杀任剐!” “袁峥……” “高凌,我的高凌……” 夜深春浓,身心交融的两人相拥而眠,四肢交缠,十指相扣。 =================================================== 一壶清茶,一炉檀香,一枰棋局,一只肥猫。 袁峥和高凌对坐翠竹轩,静静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夜晚时光。 袁峥手起子落,用过了河的小卒子吃掉高凌一个避无可避的象,清脆的落子声吓得蜷在高凌腿上的红桃蓦地一凛,待看清了并无危险,重又懒洋洋地趴好,继续打着小呼享受主人的爱抚。 眼看胜利在望,袁峥得意地转转手中棋子:“你怎么总是不注意我的卒子?轻敌之心不可有啊。” 高凌也不恼,微笑着回道:“是是是,在下谨记王爷教诲。”伸了手去拿茶盏。茶盏已空,未等他去拿茶壶,早有一只大手拎了为他斟满。高凌擎杯嗅茶香:“你茶叶放得太多了,也不怕喝了晚上睡不着。” 袁峥笑咪咪:“睡不着正好可以好好疼爱你。” 高凌脸红:“呸,你个烂人!平常心平常心。”举杯喝一口却又呛到,咳得鼻子发酸。 袁峥立起身给他拍背:“慢点喝,我不和你抢就是了。”随即挨了白眼一个。待平静下来,高凌将棋盘一推:“不下了,明天换围棋,非让你认输不可。” 袁峥笑得宠溺:“随时恭候。”伸臂揽了他到怀里,在他腮边偷香一记,“不早了,我们休息吧。”将猫赶出房间又来替他解衣脱靴。高凌静静地任他服侍,直到被抱上床。 相拥而卧,袁峥的手在他背后游走,每过一处都有酸麻的感觉传来。高凌知道他在给自己按摩,很快就会舒服了,遂嗅着爱人的气息闭着眼不动。袁峥的手移到高凌腰背处,明显感到此处有些僵硬。手掌又向下移了几寸抚摸着,高凌下意识地开始紧张起来,搂着袁峥身体的双臂也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袁峥笑笑,手上移,开始揉捏他腰间穴道:“放松点,今天骑了半天马,那儿痛不痛?” 高凌脸红,把头埋到他颈间:“还好,不痛,就是有点腰酸……” 袁峥手上稍稍加重力道:“你不早说!和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顿了顿又说:“高凌,待自己好点,别尽顾着我,你开心了我才会高兴。” 高凌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袁峥,我很开心,真的。我知道你现在待我好,我满足得很。” 在背后按揉的手停了下来,改为握住他肩头,袁峥的语气少有的认真:“高凌,不止现在,我会永远待你好!” 目光纠缠中,高凌挣扎着喃喃了一句:“白天大家一起演戏,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了,你……不必再……” 袁峥的目光忽然变得恶狠狠,却带着委屈和愤怒:“你以为我在演戏?我告诉你,今天除了太子妃,没有一个人是在演戏!”说完松开他肩膀,仰面朝天重重躺了下去。 高凌一愣,撑起身子急急解释:“袁峥,你别生气,我……我错了,冤枉你了……”慌乱地抚摸他的脸,“我不是说你骗我,只是……只是……怕在做梦,不敢相信罢了……”越说声音越低,脑袋也垂了下去,手指从袁峥脸上缓缓滑落。 忽然,躺着的人长叹一声,伸出双臂搂紧了他:“不怨你,怨我自己,以前亏待得你狠了,你才不敢相信的。” 顺势把头埋在袁峥胸前,听他强健的心跳,高凌的语声有些含糊:“我不恨你了,如果换了我,会比你狠得多。” 袁峥的手重新开始了按摩动作,声音变得飘乎:“忘了那些日子吧,想想以后,我们会永远幸福的。” “嗯,我已经忘记了。” --------------------------------------------- 温馨的气氛在室内倘佯,高凌枕在温暖厚实的胸膛上:“你说太子妃在做戏,我看七哥才是在做戏呢,他明知道君蝶舞的意思,还处处配合,堂堂太子殿下简直和侍卫差不多。” 袁峥笑:“那也要高蕴愿意才行,他若不愿意,谁也别想强迫他。知道他在军中的诨号吗?金钢老虎!碰到命中注定的人,立刻化为绕指柔。我看将来你七哥很可能又是一个杨坚,不过太子妃可比独孤氏要聪明得多,不至于像她婆婆秦氏那样弄得天怒人怨,落人口实。” 高凌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那是他们秦家的事,我们管不着,只要现在君公主和我们配合,那就能双方得益。” 袁峥“嗯”了一声,“接下去的情况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暂时听天由命吧。” 高凌抚摸着手底下宽厚的胸膛,紧实的皮肤,“袁峥,你说兰公主会不会按我们希望的方向去做?” “难说。虽然这姑娘很任性,但毕竟敢逃婚的女子不多见,何况逃的还是上国太子的婚!得看她胆子够不够大,或者说她父王到底有没有把她宠坏。” “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好像有那么几分把握?” “我有吗?”袁峥很无辜地眨眨眼。 “有!”高凌盯了他眼睛一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你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何况是如此大事。” “知我者高凌也。”袁峥狡黠一笑,拉低他脑袋,附着耳边说道:“我们六个大谈童年趣事的时候,兰公主在哪儿,在干什么?” “兰公主插不进我们的话题,也没什么人理,连红桃都不喜欢她身上的香料味。那时候她好像一个人坐在林子边上发呆,太子妃叫了两次,要亲自去请了才慢慢过来,还是离得远远地,她长得这样漂亮,本该是众星捧月的女孩,还没嫁呢,七哥就正眼也不看她一眼,我都替她不值。” “我是说你有没有看见林子里有什么人?” “没有啊。上林苑啊,有什么人敢闯进来?” 袁峥神秘一笑:“我们能偷进去,别人也能,说不定就是跟在我们后面进去的。你背对着林子没看到,可是我和猫儿都看见了,就不知道高蕴看没看见。” “啊?怎么回事,快说说。” “兰公主是呆在林子边上没错,可是林子里有人,虽然穿的是中原人的衣裳,可是他忘了除掉大耳环,这么好的太阳,有反光,所以会让我们发觉。是个年轻男人,男人戴耳环的,也只有西辽国和月氏国了,西辽国没有派使臣来,所以我想这一定是兰公主本国的人,至于是什么身份,那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兰公主从林边过来的时候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的,不管太子妃怎么招呼就是不肯坐到高蕴身边。 “怪不得,我还以为她这样子是害羞。袁峥,兰公主还曾经说过不喜欢七哥这样的男人,难道说兰公主有心上人了,就是林子里的那个?” “很有可能。也许太子妃和兰公主共同住在国宾馆里有一段时间了,心里有数,还了解兰公主的性格脾气,所以敢定下这个计划,激她逃婚。” 高凌倒抽一口冷气:“好厉害的太子妃,消灭情敌于无形中,不但利用了所有人,还博了个贤惠大度的好名声。” “所以我说她比皇贵妃厉害。不说高蕴肯不肯受制于母妃,仅这个儿媳妇,我看将来皇贵妃想垂帘干政也未必会那么容易。” 高凌想了想:“还是不对,纳侧妃是下个月中旬,如果兰公主这几天就逃婚了,父皇还是会重新考虑侧妃人选的,我们的一切努力岂不白费了?” 袁峥点点他鼻尖:“小傻瓜,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你想,既然太子妃设了这个局,就不会轻易让它失败。今天的出游是下马威,让兰公主明白她将来在太子府会是什么地位,在高蕴眼中有几分份量,在重臣们眼里又是什么地位;两位公主现在同住国宾馆,南越国同来的高手众多,派几个人盯死兰公主还不容易?到日子差不多了再故意放她走,皇上要再换过人选也来不及,至少在君公主入主太子府以前是不可能有时间另选侧妃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时间换人选,其他国家的国主和公主们也未必愿意去当月氏这个小国的替身!” 高凌恍然大悟:“这点上你和太子妃已经有默契了,就算兰公主自己不敢走,也会有人去暗示甚至用不可告人的手段……” 袁峥皱眉:“什么不可告人,说这么难听,应该叫暗中相助。” 高凌呵呵笑:“是是是,在下失言了,有王爷运筹帷幄,旁人完全不必杞人忧天。”手掌的抚摸改成了揉捏,湿润的薄嘴含上了袁峥胸口的突起,舌尖学着昨晚袁峥的动作顽皮地舔弄,听身下人呼吸蓦然粗重,微笑着抬眼看他惊喜的脸,眼神挑逗。其后果是清瘦的身躯立刻便被抱紧,翻身压住。 春宵苦短,一室旖旎。 第 74 章 清晨的阳光打在纸窗上,让室内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袁峥醒来的时候,一条胳膊麻木得几乎没了知觉,睁眼看看抱着自己手臂当枕头,一条腿也搁在自己身上,正睡得一脸满足的人,宠溺地笑笑,打消了早起的念头,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动,就怕惊醒了他。仔细地看着稚气未脱的俊脸发起呆来。这两天高凌的脸上恢复了少年人应有的红润气色,脸蛋显出了一点点圆,白晰的皮肤上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秀气的眉颜色稍浅,睫毛却又黑又长,如小扇子般投下美好的阴影。鼻梁高挺,耳朵圆润可爱,眉宇间沉重不再,粉红色的唇微微嘟着,显得可爱之极,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怜爱他。嗅着他好闻的味道,袁峥忍不住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 梦中的高凌“唔”了一声,脑袋下意识地往袁峥身上贴得更近,似要躲开骚扰自己睡眠的小虫。随着他的动作,发丝擦过袁峥赤裸的胸膛,痒痒地。袁峥忍得辛苦,用自由的那只手拨开散落到高凌脸上的头发,这回高凌喃喃了一句“奶娘,再让我睡一会儿。”同时手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趴在袁峥胸口继续呼呼大睡。 这么可爱的动作终于让袁峥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来,胸腔的震动惊醒了熟睡的人,长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朦胧睡眼,迷迷糊糊地看看他,莫名其妙地问:“你在笑什么?” 在他额头用力亲一记,袁峥心情愉快地回答:“老天待我真是不薄,让我得到个无价宝,所以梦里头笑醒了。” 高凌尚未完全清醒,却也知道这是调侃自己,哼了一声不理他,打算继续补眠,然而手底的触感却告诉理智,现在拥着自己的人似乎是没有穿衣服的,而自己好像也不比他穿得多……忽又想到昨晚自己主动“勾引”他的情景,可疑的红色迅速窜上脸庞,连耳朵也红到半透明,脸埋在他怀里再不敢抬头,手却扔搂着袁峥腰不放。 袁峥好笑地抚摸他后脑:“你再搂着不放,我可要吃你了……”手作势往他腰下移去。 高凌吓得赶紧松手,身体往后退去,开玩笑,自己远没有袁峥的体力,依昨晚激烈的程度,早上再来的话,今天就别想起床了,可不想让司擅小四他们看笑话。 袁峥哈哈大笑,重新把他揽了过来:“别怕,就算你愿意我还不舍得呢。” 意料之中地听到一句“烂人”,袁峥心情极爽。不想就此离开温柔乡,继续抚着他乌黑的发丝,时不时地亲他一下,高凌乖乖地任他亲昵。两人依偎了会儿,袁峥忽然问道:“高凌,你聪明可爱又善解人意,为什么皇上会把你……给我?不要用美人计来搪塞,我不信除了牺牲皇子外没有别的法子。” 静默了好一会儿,高凌才开口,不知是因为闷在袁峥怀里还是别的原因,带着一丝鼻音,闷闷地:“我太任性,从小就不讨人喜,长大了还经常忤逆父皇,所以他不喜欢我。” “不对,你失宠应该是这两三年的事,小时候你应该比高蕴得宠。” “你记错了吧,十年前你就该知道,连太监和宫女都敢欺负我。你不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才背我一段路的吗?” 袁峥摇头:“那次你母妃没有随驾,随行的太监宫女都是秦氏宫里的人,自然欺负你。如果你母妃也随驾了就不会有这种事。” 高凌沉默,却听袁峥又说道:“我养伤的时候,你和高蕴来看我,你送的菊花糕,既然菊花是你亲手种的,那肯定是种在宫里的,出来玩还能带出来,就说明替你打点行李的人很上心,而且御膳房的规矩我也知道一些,它不同于各宫的小厨房,一般除了皇上的御膳之外是不给任何人做食物的,能让御厨做额外的点心,失宠的皇子做得到么?高蕴的性子是想不到也不屑做这种事的,所以肯定是你自己的主意。” 高凌的羞意退去,清醒起来,闭着眼轻轻地说:“那又如何,总之我受宠也是子凭母贵,如今母妃失势,所以我也被父皇抛弃了。” “高凌,我不是傻瓜,如果你只是子凭母贵,当年你母妃不得随驾,你却随驾,怎么解释?高蕴是半年前凭军功封的郡王,你母妃失宠已经好几年了吧,可你却是在两年多前封的郡王;小小年纪掌控着最重要的户部和吏部,还暗中培植了一批手下,眼线遍及全国。你失宠了做得到吗?还有,三年前如果高蕴比你受宠,你父皇不可能让储君涉险上战场,就算皇上同意,皇贵妃和大臣们也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的。高蕴性子直,可是他言谈中从来没露过将来会君临天下这种口风,倒是经常说要效仿周公。我和他交情不薄,看得出来不是假话。高凌,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好吗?” 高凌胸口忽然堵堵地,心头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口气却像是被揭了伤疤的痛楚,更像是在哀求:“不要再说下去了,袁峥,不要说了!提过去的事没意义,我已经忘了,你也忘了好不好?我只要今后开心就好。我们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父皇有七哥,有十二弟,可是我有你,我满足了。”用力紧抱着袁峥的手在微微发抖,额头蹭着袁峥下巴似在讨好一般。 袁峥长叹一声,大力搂紧他:“好吧,我只是心疼你,想多了解你一些罢了,你既不想说我就再不问了,放心吧,我会让你这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感觉怀里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松驰下来,袁峥又吻了吻他的黑发和额头:“还早得很,你再睡会儿吧,我先起来练会儿功。” 高凌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袁峥,我不恨父皇,他让我们在一起,是怕我死得不明不白,待在你身边,应该就没人动得了我。父皇其实……还是爱我的。” 听着他挣扎的语气,袁峥心疼地给他掖紧被子,又大力拥抱了一下:“恩,我明白,天下没有不疼儿子的父亲。” 看袁峥穿衣起身,高凌重又闭上双目养神:袁峥,我不是不想让你了解我的过去,我只是想让我们的感情纯粹一些,不要夹杂其他感情,我要的只是你的爱。 ------------------------------------------- 余下的几天年假,最闲最开心的便是司擅了,袁峥放了他大假,唯一的任务便是不能让韦雁小姐无聊,那几日英俊的青年将军眼角眉梢全漾着笑意,面对王爷善意的调侃,笑得和周阿根一般见牙不见眼; 奶娘出宫,袁峥和高凌全天陪同,堂堂安疆王执礼甚恭,甚至亲自迎送,老王妃对奶娘也以亲家自居,奶娘临回宫,一手一个拉着袁峥高凌笑得舒心; 袁峥和高凌乔装出行逛庙会,游夜市,放花灯,享受平常人的生活乐趣……快乐的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元宵已过。 司擅去兵部报到,高蕴言而有信,亲自送他去西山锐健营;周阿根仍过着深居简出隐姓埋名的日子;连虎的功夫日益精进;悠然负责护手套和耳罩的监制,进展神速;石小四和皇商们的药材交易顺利;陈铿对制药兴致高昂;陈父的郎中培训计划书订得精心;韦雁则常常白天去西山策马游春,晚上来安疆王府陪伴世伯母…… 高凌重又恢复了上朝和衙门主事,只是护送的人由司擅换成了袁峥……于是传言又起:有人说安疆王对十皇子爱如珍宝,亲接亲送,甚至陪着他办公,一呆就是大半天;有人说安疆王做戏太过,不给十皇子一丝自由;也有人说安疆王要掌控十皇子图谋不轨……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两人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在人前循礼有加,相敬如宾,虽同进同出却是一个坐车一个骑马。 白天,高凌依然忙得恨不得分身有术;袁峥则貌似无所事事地骑着马到处溜达,喝茶听书逛天桥;夜晚,翠竹轩里蜜意柔情春光无限。 正月的最后一天,西疆的大夫一行四十多人抵京,领队的是军医薛刚,另有两名将军率一小队人马同行护送,薛刚随身带着袁岳的家信和岳崧的密报。密报上说正在按计划进行,但是天灾甚重,所以还是急不得,估计要在三四月才能接王爷一行回疆,好在使了一个调包计让朝廷的内线露了马脚,是个曾经因贪色犯纪被袁峥责过军棍的四品将军。为了不打草惊蛇,已经暗中监视起来,并故意发假消息让他上报皇帝以混驳视听;高凌的大多数建议十分有用,西疆军民已经开始拥护尚未见过面的十皇子殿下…… 一切政务重回正轨。太子大婚在即,负责具体礼仪程序和银钱的礼部户部都忙翻了天,加上西疆大捷,隆武皇帝龙心大悦,开设春闱恩科,全国的举子大量涌向京城赴考,需要吏部主持大量事务,高凌更是忙得团团转,有时不得不将公务带回王府连夜加班,袁峥看着他眼圈下日益深重的阴影,心疼却也无奈,只得学了他笔迹偷偷帮着料理一些事务。 太傅韦成涛以“太子与十殿下聪慧,自己已无可教之物”为由请辞太傅一职,皇帝和太子皆挽留不得,只得设宴赐金准其养老。韦成涛并不急着回老家,只在京城府中悠闲享受退休时光。 高凌忙了大半个月,终于稍稍空闲下来,便觉得冷落了袁峥,于两人独处时更是温顺,处处迎合。袁峥心知肚明,说了几次“你不必为任何原因讨好我,只要你自己开心就好”却未收到任何效果,高凌虽然日渐活泼,以与袁峥斗嘴,看他吃瘪为乐,但许多事上依然以袁峥喜好为重,袁峥只得由他,所幸二人的兴趣甚为相符,高凌也未真正委屈到自己。 三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令人不得不重又裹上厚重的棉袍。高凌这天下朝回府,吃过袁母差悠然送来的银耳燕窝羹,去书房找袁峥。 安疆王愁眉紧锁,正对着地图发呆。高凌蹑手蹑脚走过去,把冰凉的手塞进他脖子:“猜猜我是谁?” 袁峥今日有些反常,没像平日一般回身将他扛起或者挠他痒痒,只把他手拉出衣领,围到身前,用自己温暖的双手合掌包住,却又将大半体重往后倚到他身上:“这么早回来了?今日不忙?” 高凌下巴在他肩头蹭蹭:“春闱和七哥纳侧妃的大事忙得差不多了,余下的细节我没必要多过问,反正也未必会用得上。”顿了顿问道:“你今天没来接我,是不是西疆来信了你要处理?” “嗯,中午到的信。”袁峥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高蕴的烦恼倒是基本搞定,可我们自己的麻烦还不知道如何解决。岳崧说西疆天灾不断,府库空虚,三三和沈捷廷竭尽全力还是四顾不暇,钱粮方面捉襟见肘,很多灾民为了不饿死被逼加入匪盗行列,治安很不太平。我又迟迟不归,军心也已略有不稳的迹象。谎报敌袭只能让极少数人知道真相,不能公开说是来迎我的,三三还没有驾驭三军的经验,这个时候如果岳崧再带兵离开,会不会真的出乱子就难说了,唉。” 高凌闻言,心情也沉重起来,看着地图不语。 第 75 章 袁峥苦笑,我本想谎报军情好脱身,现在却恨不得弄假成真。就算真的再上战场也好过软禁在京。 高凌按了他坐下:“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要太烦恼,等天气再暖和一些,粮食青黄不接的问题会缓解,至于匪盗么……” 袁峥接口:“孙贺和其他几员留守的大将已经在分头率兵平乱了,以安抚为主,毕竟大多是穷苦百姓,能招安最好,实在冥顽不灵的再剿。” 高凌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乱世用重典。” 袁峥摇头:“都是被逼无奈才作的贼,真正的老百姓,有活路了岂会愿意刀头舔血!我爹曾经说过,以杀止杀是最无奈的办法,其实我最怕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领兵的人,只能尽量让手下在战场上少死几个,这是为将者最大的仁慈。” 高凌动容,握紧了他手:“袁峥,等回去西疆,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我们一起看万家灯火!” 袁峥用力拥住他:“恩,我们共同把西疆打造成塞外江南。” 高凌闭着眼憧憬:“江南啊,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略圆的脸庞微微仰着,看上去比两个月前丰润了一些,有点像小包子。 袁峥深深地望着他,语声低柔:“到时候,我陪你一日看尽陌上花。” 高凌笑得满足而舒畅。 袁峥在他颊上重重亲一口,提笔醮墨,准备给岳崧回信,嘴里继续和高凌说话:“兵贵精不贵多,我让岳崧裁撤四分之一军队,不愿脱下战袍的老弱病残也可留下,但不作为战备,而是让他们开恳荒地种粮食,至少要能满足西疆一半军队所需的粮草,既解决了冗员过多的问题,提升战斗力,又减轻百姓钱粮赋役。” 高凌补上他没说出来的:“还可蒙蔽父皇,让他稍稍安心,放松对我们的监视。” 袁峥笑笑没说话,开始写信。高凌转身再次细看地图。目光在月氏和楼兰两国疆域上流连不去。 两天后,三月初三,高凌下朝带回来一个足以让天下震惊的消息:月氏国兰公主不满以公主之身与人作妾,留书出走,已经失踪两天了,距离与太子高蕴大婚的日子已剩下不到半月,月氏使团多方寻找未果,连出去寻人的月氏国镇殿将军札木合也不见踪影!实在瞒不过去才上报皇帝,请求共同寻找。然而京郊的守卫官兵报告说曾见过兰公主和札木合将军这样长相的一对男女穿了中原服饰,双双离开京城,不知去向。只因两人皆长相俊美,口音也不同于中原人士,所以城门守卫之士均印象深刻。不用明说,这二人便是私奔了。 这是对阳明王朝赤裸裸的藐视和挑衅,隆武皇帝龙颜震怒,当廷毁了与月氏国婚约,并以月氏使臣看护不力之罪将他们一个使团的人全部驱逐出境,并下旨责斥月氏王要他亲自送女来阳明王朝请罪,否则便要派兵踏平小小的月氏国!并且意欲重新挑选太子侧妃。太子高蕴被剥夺择妃之权,一切皆由皇帝亲自作主。而皇帝的意思是倾向于楼兰国长公主,命令高凌以皇子睿郡王之尊前去国宾馆提亲。 楼兰国!袁峥倒抽一口冷气,怕什么来什么,一旦太子和楼兰结亲,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高凌眉心纠结:“我对父皇说,时间太短,纳妃礼仪繁重,无论如何来不及,如果延后,吉日和娶正妃太近,更不合规矩,会引起南越国不满,还是等正妃入主太子府后再……,可是父皇说既是侧妃,一切从简就行。” 两人相对无语,之前还以为计划顺利,谁知弄巧成拙,后果难料。 看看天色,高凌长叹一声站起:“我偷偷溜回来告诉你一声,也好及早考虑对策,不能久呆,父皇要我去五华楼找楼兰使臣商谈具体事宜,你自己用晚膳吧,不用等我。”心事重重地出门而去。 心头如压了千均大石,饶是久经沙场历练的安疆王,也是毫无食欲,独自背手沿着府中小径踱步想心事。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东厢院落。厢房中隐隐有争执的声音传来,仔细听听,是薛刚和周阿根的声音,不知在说什么,正相执不下。袁峥忽然想起东院早在薛刚率领西疆郎中来京学习时,便划为客舍,住的都是这些郎中们。时辰尚早,郎中们尚在陈府学习未归,屋里只有薛刚一人。因为薛刚本是军医,只管伤科不愿学杂,而且医术比这些人要高出一截,又有官职在身,所以不必每日去陈府报到。 周阿根闲来无事,平日除了和连虎切磋功夫外,便常常跑来和薛刚叙旧,只是他性子平和,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和人吵起来,还夹杂着“王爷,生病,陈公子”等字句,袁峥一时好奇,悄悄走到虚掩的门外听个究竟。 -------------------------------------------------------- 周阿根边闲聊边翻阅着薛刚刚批阅好放在案头一沓纸,是这批学员们昨晚做的关于常见病症该如何防治的试卷。忽然指着其中一题皱起了眉头:“这道题,好像他们全部……做错了……你也怎么一个都没看出来?” 薛刚闻言意外地瞅了他一眼:“阿根,你什么时候也精通医术了?哪道题?我看看。” “就这个,受了寒毒后感冒的药方。” “加味三仁汤:杏仁、白蔻仁、法半夏、厚朴、苡仁、滑石、淡竹叶、通草、藿香、连翘、甘草……没错啊,这是仲景经方里有记载的。”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是甘草、绿豆、防风、铭藤、青黛还有生姜煎服?”周阿根翻着大白眼使劲想。 薛刚乐了:“你哪儿看来的,你说的明明是解毒的药方,你看,绿豆清热,甘草解毒,铭藤更是剧毒,是用来以毒克毒的,这方子还挺猛,不到很凶险的地步,不会开给病人吃,体质差点的人,毒虽解了,身体也会吃不消,这些根本不是解寒毒的对症之物。” 周阿根苦瓜脸皱成一团:“我应该没记错啊……” 薛刚摸摸他脑袋:“阿根,你记性好,我记性也不差,何况这种东西事关人命,我岂敢弄错!”说着取了一本医书翻给他看,“别想了,你自己看吧。” 周阿根翻着医书还是半信半疑:“书上写的和你说的一样,可是那天王爷在宫里喝醉了回来,人难受得很,成公子诊治后说是酒醉加上寒毒发作,开的就是我刚才说的方子,效果可好了,第二天王爷就好了一大半,我怕将来还会有人也生这种病,就把药方记下了……” 薛刚脸色变了:“你说什么?王爷服过这个方子的药?” “是啊,就是正月初八那天。我们白天去城外游玩,王爷还烤了羊,下午回来后,王爷被,被皇上召去宫里赴宴,回来就不行了,站都站不住,说话也困难,上吐下泻了好几回,后来吃了药又又吐血,把殿下吓得不轻,幸好陈公子在,给王爷扎了几针,他医术可好咧……” 周阿根还待絮絮叨叨往下说,薛刚的脸色已经发白:“还针炙……阿根,王爷生病,陈公子是谁请来的?” “是殿下叫石侍卫请来的,陈公子本来就是殿下的表兄……” 薛刚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外就走。周阿根急问:“你,你去哪儿?” “我去找王爷。” “王爷很忙,今天都没空去接殿下回府。而且他病早就好了,你找他干什么?” 薛刚忽然又站住:“阿根,我来得晚,平日事儿也多,和殿下不熟悉。你告诉我,殿下和王爷关系到底怎么样?有没有……比如说吵架冷战什么的?” 周阿根的大白牙泛着光:“他们可要好了,王爷和殿下说话比对小王爷还要温柔,王爷病了,殿下守了整整一夜,还急得哭,平时也处处为王爷着想,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 “是吗?”薛刚半信半疑,继续往外走,一拉开门却愣在当场:“王……王爷……” 神色阴晴不定的安疆王正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薛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是室外冷空气的灌入,还是袁峥身上散发出的冷洌杀气,薛刚只觉得浑身一激灵,张了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袁峥一向是天塌下来当被盖,永远为属下撑起一方天的人,薛刚和周阿根跟了袁峥多年,从未见过他像此时这般难看的脸色。袁峥铁青着脸,一把薅住薛刚胸前的衣服,狠狠地将他搡进室内,反手关上门。薛刚被推得往后蹬蹬蹬退了好几步,直撞到周阿根身上才站稳,惊疑不安地看着安疆王起伏剧烈的胸膛,直到周阿根结结巴巴地一声“给王爷……请安”才回过神来,也赶紧施礼。 袁峥咬肌绷得面上肌肉直抖,一个字一个字从紧咬的牙关崩出:“周阿根说的药方真的是解毒而不是治风寒醉酒的?” “是!”事关专业,薛刚回答得斩钉截铁。 袁峥闭上眼,费力地深呼吸:“你想找我有什么事?” 薛军医权衡利弊,颤巍巍开口:“王爷,您请坐下,让属下替您把把脉可好?” 袁峥没坐,伸出左手。薛刚细细地诊视,又看了看舌苔、指甲…… 周阿根一旁看着,神色紧张。薛刚被袁峥瞪着,在这寒冷的天气也几乎冒出一身冷汗来,眼看王爷已经不耐烦地在皱眉了,薛军医才长出一口气:“王爷如今身体很好,并无任何病痛,只除了有些焦虑……” 周阿根也松懈下来:“太好了……”话未说完,被薛刚打断:“王爷,属下斗胆说一句,您上回若真是服用了阿根说的那个药方煎的药才痊愈的,那您肯定是中毒而不是生病!硬说您是寒症的人很可疑,居心叵测!” 第 76 章 “王爷,属下斗胆说一句,您上回若真是服用了阿根说的那个药方煎的药才痊愈的,那您肯定是中毒而不是生病!硬说您是寒症的人很可疑,居心叵测!” “你说这话要有证据!”安疆王几乎是恶狠狠的口气 。 事已至此,薛刚镇定下来:“王爷您听我说,体内积了寒毒再喝醉,的确会十分难受,头晕恶心呕吐腹泻这些症状都属正常,但是药方里不会用上绿豆和铭藤!陈公子开的药方,如果对症,那只能是解毒的。别的不说,寒症的人呕吐物有很重的酸腐气,而您喝了药是不是胸腹间疼痛难忍,吐出的秽物是黄绿色并伴有腥臭?” 袁峥的脸色从铁青变得发白,周阿根却抢了一句:“王爷服了药还吐血,把寒毒吐清了……” 薛刚神色更凝重:“这就是了,哪有伤寒感冒还会吐血的,明明是排毒的反应!王爷,您之前吃过什么可疑人送来的可疑食物没有?” 袁峥没有回答,拳头握得死紧,几乎咬碎钢牙!好半天才缓缓开口:“薛刚,周阿根,你们听着,我是酒醉生病不是中毒!而且这事儿早就过去了,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提起。”转身机械地往门口走。 身后二人面面相觑。 走到门口,袁峥忽又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你们不要胡思乱想,那天皇上赐宴,我喝多了回来才生病的,不关别人的事,明白了?” “……是……明,明白。”两人看着自家王爷摇摇欲坠的身形走远,相对无语。 头痛欲裂,双腿似灌了铅,心脏则像是被无数只手凶狠地撕扯着,又像是被铁锤猛击,痛彻心肺,每迈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袁峥不知道是如何回到的书房,只有薛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是中毒不是生病,说您生病的人很可疑,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居心叵测……狠狠地把自己扔在椅子上,袁峥烦燥地大力拉松襟口。宫宴回来发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入宫前就头晕恶心难受;由于听了高凌“吃东西千万小心”的警告,自己对御赐菜品几乎没动过筷子;宫宴上喝的酒和高蕴喝的是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而且有高蕴挡着,自己并没有喝太多,至少没到烂醉的程度,脑子也还算清醒,不舒服的症状是早就有了的,眩晕无力早在前一天陪高凌逛街就开始了,只是自己以为是缺眠引起的,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疑点甚多,连虎那张硬弓,自己只射了三箭便气息不继,换在平时,射上三十箭也不至于那样!至于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委实想不起来。中毒前自己吃的食物都是悠然做的,悠然绝对没有问题,只除了,除了……袁峥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只有高凌彻的那壶枸杞竹叶茶!当时因为味道怪还问了一句,难道……难道……不,不会的!袁峥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高凌对我这般掏心掏肺,岂可在这件事上怀疑他! 脸上的疼痛却也让人头脑清醒:如果不是那壶茶有问题,为什么那天午饭前我还没有任何不适?高凌为什么匆匆把茶倒了,饭后想再喝一口都没找到?还有,在大街上说到累了去茶楼喝一壶,他反应为什么会如此激烈?大冬天的,回府为什么拼命灌我绿豆汤?第二天早上还一定要我再喝一碗才出门?皇帝赐宴为什么强调小心饮食?为什么这般急着召陈铿父子来王府?对了,陈铿是他表兄,更是心腹,要串通岂不容易?我不就是从来都没怀疑过吗? 越想越心惊,冷汗湿透了内衣,心却如进了冰窖,一下一下跳得发慌。自己把所有底细都已合盘托出,在高凌面前毫无保留,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那么后果……可怕到不敢想像!高凌……高凌……你到底爱不爱我?如果爱,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如果不爱,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还处处帮我?为什么在我面前几乎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我难道还不够宠你爱你?你是不是心虚,所以才愿意屈尊处处迁就?……你在草原上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真的仅仅是指把小刀送给司擅吗? 一桩桩一件件如走马灯般在脑中盘旋,袁峥失魂落魄地坐着,连动一下的力气都已失去。 ----------------------------------- 天已黑透,周阿根在书房门上轻敲两下:“王爷,王爷,用晚膳了……王爷,您在里面吗?”寂静无声,周阿根看看窗口并无一丝光亮,转身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敲了两下门,袁峥仍是恍若未闻,不动也不出声。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人影走到桌前,取火折子点燃桌上灯台,擎了返身欲进书房内室,却被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的人吓了一大跳,险些打翻手中的蜡烛。 “袁峥?你在里面怎么也不出声,吓我一大跳。”是高凌。年轻飞扬的脸庞写着嗔怪,却也掩不住一丝撒娇和兴奋之情。“阿根他们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府去了,原来猫在这儿。”放下烛台过来拉他的手,“还在为白天说的事儿烦恼?我有好消息,想不想听?” 烛光跳跃,映得袁峥脸上阴晴不定。 高凌看不清他的表情,滔滔喋喋地告诉他去见楼兰使臣的经过。“我去国宾馆找楼兰国使谈纳妃之事,接待我的是副使——楼兰国舅,也就是长公主的亲舅舅,你猜正使是谁?” 袁峥垂着脑袋没回答,高凌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说下去:“正使居然是公主本人!以前曾听说楼兰国并不奉行男尊女卑的规矩,原来竟是真的。那副使国舅明显是在敷衍我,支支唔唔的,什么都不肯明说,而且我发现他们的人跑出跑进地在整理行李,好像是准备要回国的样子。到用晚膳的时候,那公主终于亲自出来了,先是给我陪礼,说是忙着给我父皇留书,怠慢了我,请我原谅。还请我一块用膳,诶,他们吃的东西有些是从楼兰带过来的,味道很好很香,一种叫什么土豆的东西,很管饱,还有一种棒子样的食物,吃上面长的金黄的小豆子,特别香甜,名字也好听,叫珍珠米。公主看我喜欢吃这两样东西,还特地送了我一大袋,等会叫人煮一些给你尝尝?” 袁峥不置可否。 高凌兴奋难平,继续说道:“啊,我扯远了,你别急,听我说。那楼兰公主芳名澄华,她承认正在准备回国事宜,并准备明后天就走,刚才是在写给父皇的告别国书。她说既然来我朝的事情都已圆满完成,她们就没必要再在他国长住。我转达了父皇想让七哥娶她做侧妃的事,那澄华公主竟面露为难之色,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请十殿下转告贵国皇上,澄华是奉父王之命出使,与贵国商讨边境问题的,且姿容平平,贤淑不够,并非好的太子侧妃人选,皇上的好意心领,但是婚姻大事应由父皇母后作主,恕澄华不能从命。好在旨意还没下达,所以我这个使者也不必为难,她会亲自起草国书奏明皇上,明日让国舅亲至礼部转交国书,自会说明一切。我高兴极了,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到转机在楼兰公主这里。不过公主很担忧,怕违了我父皇的意,不能顺利回国。但是公主又说,我虽然是阳明王朝的皇子郡王殿下,今日又是代表父皇来的,但毕竟已是安疆王府的人,所以她请我代为给安疆王爷及老王妃、小王爷问好。” 一口气说到这儿,高凌有些口干舌燥,顾不得寒凉,拿起桌上袁峥的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袁峥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只是手臂抬了抬又放下了。 高凌抹了一下嘴:“这澄华公主也真有趣,给你和娘问好还不够,还要问候到三三,真真是礼数周到。 公主还问我们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西疆,我说京城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西疆?公主居然笑笑,对国舅说了几句楼兰话,不过我听懂了,她说的意思是再精美的鸟笼也不能让雄鹰安居,只有广袤的草原才是它的家。我想到我们自身的难题,如果能让澄华公主尽早离开阳明,就和兰公主失踪效果相同了。这种事我愿意赌上一赌,于是我给公主出了个主意,怕宾馆内下人们耳杂偷听,所以是用楼兰话说的,我建议公主明日托国宾馆的驿官将国书送呈礼部,请礼部官员代呈皇上,这样可以拖延一些时间,然后最好今晚就轻车简从连夜动身回国,等父皇旨意下达的时候,他们也早已离开,便无所谓抗旨不抗旨了,而且我给她指了一条西去的路,沿途官员大多是我的人,我还可以写一封亲笔信让沿途官员放行,可以保证她们一行安全顺利到达国境,即使未出阳明地界,只要到达王安疆王的封地,便无后顾之忧了。公主惊喜之极,并说即使信不过朝廷,也信得过安疆王。袁峥,你和澄华公主是不是有交情?” 第 77 章 袁峥,你和澄华公主是不是有交情?” 袁峥慢慢抬起头来,语声低缓:“没有,我不认识她。” “可是我感觉她认识你,而且很有好感。”高凌歪着头瞅他,若换在平时,袁峥定要调侃他几句是不是又吃醋了或者得瑟得瑟自己名满天下之类的,可是今天袁峥根本没这心情,只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和楼兰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长公主知道我也属正常,知已知彼嘛。”便不再吭声。 高凌看了他一会儿:“袁峥,你不开心。是不是还在为西疆的事烦恼?” “恩。”明显是敷衍的口吻。 高凌眨眨眼,伸手去给他揉太阳穴。袁峥下意识地一偏头,高凌手摸空,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点累。” “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别坐这儿了。”说着来拉袁峥,“走吧,我原以为你不在府里,觉得无聊,所以想来看看地图,既然你没出去,就陪我早点睡吧,我也有些累了。”笑嘻嘻地来拖人,“对了,我还没说完呢,澄华公主还对我说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也不管袁峥没理他,兴奋难抑地自顾说下去,“她说一旦她们平安回国,自会报答,安疆王如果有需要楼兰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无需客气。我谢过她,并说十分向往楼兰美景,想早日去见识异域风光,并且有机会一定去拜会公主殿下。公主很高兴,约我们三个月后西疆见。袁峥,你说她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我们现在走不了,还这么说?还有,不说楼兰见面却说西疆再会,难道她猜出了我帮她的目的,而且她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回国?于是我试探了几句,公主原来也生性爽朗,明说了远亲不如近邻,宁愿得罪太子,也不愿与安疆王交恶。如果我们有难处,只要帮得上忙,定伸援手。如果她说到做到的话,你那条围魏救赵之计能得到楼兰国配合,便增加了极大的真实度,就算西疆再有父皇的探子也不怕了!不过只是口头应允,还不知道公主殿下说的是真是假,能不能做楼兰国王的主……好在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她吩咐将东西装车,连夜出京。至少,七哥娶不到她了。” 两人往翠竹轩而来,一路上只听高凌在絮絮叨叨,袁峥几乎没开过口,听了如此好消息仍是眉头紧锁。 进了屋,高凌吩咐下人:“王爷还没用晚膳,把我带回来的珍珠米煮几个……” 袁峥摇头:“不用了,我吃不下。” 高凌开始紧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这么不对劲,是不是病了?”伸手来探他额头温度。 袁峥偏头躲开:“我没事,你累了就休息吧,不用管我。” “噢。”忙乱了一天,高凌也着实累了,强压下心头疑惑,自去洗漱。反正有事的话他总会和自己商量的,他既不肯说,想是心疼自己白日辛苦,家里的事不让自己多操心吧,又何必拂了他好意。然而高凌躺进被窝足有小半个时辰,袁峥却还是坐在桌前,盯着造型古朴的紫砂壶发呆。高凌心头渐沉,自从两人开诚布公之后,袁峥还从未如此冷落过自己,哪天不是亲亲热热嘘寒问暖,就怕自己受到一丁点儿委屈,真可以说是宠到天上去了,可是今天……说是有心事吧,袁峥从来都是藏着掖着的,从来不把心事挂在脸上,天塌下来也照样一脸的不在乎,更何况父皇已不可能与楼兰国王结为亲家,最大的隐患消除了,他还在担心什么?不吃不喝不睡的,他到底有什么心事?想到这里,高凌故意放软了声音叫他:“袁峥,我有点冷,你来陪我好吗?” 袁峥闻言,扭头看床上裹得只露了脑袋的人,乌黑长发散落在枕上,眼波困盹朦胧,圆润的耳朵却已开始泛红。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 又是那略带撒娇的语气:“袁峥?” “来,来了,我……我吹蜡烛。”扑的一声,室内被黑暗笼罩。 袁峥脱了衣服躺下,立刻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住:“心思别那么重,你劝过我的,现在我来劝你,有难事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感觉到袁峥身体的僵硬,那双手开始学着以前袁峥经常做的那样轻轻抚摸按摩,谁知非但没有改善,高凌手抚过的地方竟越发僵硬起来,这令他十分沮丧:“我不会服侍人,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不关你的事,睡吧。” 高凌呆了一呆,手又伸向他下腹,却被一把握住:“别,我今天不想。” 高凌缩回手,凑过去亲亲他嘴角,然后把脸蹭到他肩窝,紧挨着他身子:“那,你也早点睡。”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听袁峥没动静,一只手又悄悄地环上他的腰。 ------------------------------------------------------------ 星月的光辉透过纸窗照进来,屋里影影绰绰地洒上一层薄薄的银色。 嗅着身边人好闻的味道,听着耳边轻柔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在肩颈处,有些痒痒的,令袁峥更加心潮翻涌。 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紧偎在身边的人,已经比刚成亲时结实了一些,但和长年征战的人比起来,仍是瘦削的。属于少年的青涩正在褪去,如今的十皇子睿智又敏感,清俊而明朗,更加惹人怜爱。刚刚麻木的心尖忽然又是一阵尖锐刺痛,这般阳光美好的人,为什么要做那样阴险的事?看年轻的睡颜尽显疲惫,一丝柔柔的疼痛从袁峥心底弥漫开来:小小年纪身兼户吏两部,几乎不曾享受过天伦之乐,却有千钧重担压在瘦削肩头,劳神费力几年,却眼睁睁看着太子头衔花落他家,自己却要忍辱下嫁,换了我未必能这般淡然,所幸要与你长相守的人是我,至少我会给你疼爱和怜惜,我敢交付你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尊重,可是周阿根不会在下毒这件事上撒谎,薛刚更不会危言耸听,新婚的几天我的确亏待你了,可我早就知错在改了呀,难道这些误会让你如此记恨,不惜下此毒手? 睏意朦胧中的高凌似乎也感到那两道始终在自己脸上移之不去的目光,费力地睁开睡眼:“你不是累了吗,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没吃晚饭饿得睡不着?” “不是,这几天韦雁没来,我不知道猫儿在西山军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用管我,你睡吧,明天还得忙呢。” “嗯,别想太晚,身体要紧。”高凌重新找了个舒服姿势,又闭眼睡去。 不,不会的,他怎么可能害我!袁峥狠狠咬一口下唇,舌尖味蕾立刻感到一丝血腥味。疼痛却也使脑中清明几分:真是胡思乱想!以高凌的年纪,应该是满身活力,他现在这么累,为的还不是我!远的不说,就自己来京后,回程路上那么多官员的摸底调度,要花多少人力和心思?顶着秦家的压力为西疆将士争取应得的赏赐,甚至遇险!进府后对我娘礼数周全孝顺有加;待下人平和宽厚;对司擅和阿根他们以兄弟视之,毫无皇子殿下的架子;对我更是好得无可挑剔!为我回疆出谋划策,不惜对父皇母妃阳奉阴违,今天他给楼兰公主献的脱身之计,那封亲笔信若让皇上或秦家的人知道,绝对难逃责罚,甚至有贬为庶人或监禁的危险!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做下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下毒害我?我若再对他加以怀疑,岂非猪狗不如! 一念及此,袁峥长出一口气,真是自寻烦恼,活该!胸中块垒落下,便隐隐感到腹中饥饿,想起床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却又怕惊醒了紧贴自己尚未睡熟的高凌,想着他向来浅眠,等他睡熟些再起来吧,便忍着没动。 微微侧头,目光触及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高凌的亲笔。影影绰绰映入袁峥眼帘,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山水楼台,却记得题跋:江山如画旗,万家灯火明!一抹微笑浮起在嘴角,这十个字高凌在十年前就说过,这是他的理想,当年自己不正是被他小小年纪便拥有的雄心壮志感染才说出“臣愿效犬马之劳”的么?十年了,这次回京,本来也作好了恭贺十殿下晋为太子的准备,幻想过既是君臣又是朋友相见时的情景,不知互相还能不能认出当年的影子。造化弄人,没想到…… 不,不对,江山如画万家灯火是高凌的理想,他也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如今既已下嫁于我,却在卧室挂着这幅画,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并未死心?三个皇子,一个尚在襁褓;另一个虽有太子头衔却处理政务经验不足,立足也未稳;高凌却正相反,如今又有我安疆王正妃的身份掩饰,只要扳倒高蕴,万人之上的位子就是他高凌的囊中之物!虽然母家式微,但现在我手中兵权极重,若能用上西疆兵力,加上高凌这些年在京城百官中的经营、声望,不要说太子之位,就算皇位也是手到擒来! 冷汗再次遍布袁峥额际! 第 78 章 冷汗再次遍布袁峥额际:高凌对我好是真的,为我安排一切也是真的,可是和陈铿串通给我下毒也不假!他为什么要下毒手,却又为什么立即解了?薛刚说几服药一两天就能清了的毒,应该是剂量很小,而且是慢性的,发作得厉害是因为我正好体虚醉酒,否则难以察觉。如果是蓄意投毒,应该会是长期行为,但是我现在并无中毒迹象,莫非还是误食了其他东西,错怪了高凌?可是如果是冤枉了他,陈铿当时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寒症?他没有隐瞒的必要;如果仅是寒症,为什么看到我醒来,高凌会大松一口气甚至哭出来?如果高凌不心虚,为什么后来一直处处赔小心,有时候甚至如履薄冰一般,我这么让他不安吗? 越想越可怕,袁峥只觉得刚刚落回原位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口:高凌给我下毒,是因为我之前表现出的都是对他的不放心不信任,他无法借我的力量达到目的;他对我好是要骗得我信任,好左右我的一切;他对司擅他们亲切是在收买将士,包括撮合与韦小姐的事!他为西疆民生献计是要收买民心,人未至,基础却已奠定,既得我心又得百姓拥护;他拼了前程也要和我一起回西疆是因为只有离开京城才能有机会一展鸿图……知道西疆军医要来,干脆借看病之机给我解了毒,神不知鬼不觉,反正日后我若不能满足他野心,再下毒手不迟!他从小就心狠手辣,他甚至说过“你若负我,我亲手杀你”,而且我对他绝对防不胜防,三三没有爵位,一旦我死了或病倒不能做主,他便可以用王妃十殿下的身份名正言顺接管西疆一切,谁也奈何不得他了! 汗透衣衫,心如刀绞,袁峥只觉得有大石磨盘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高凌啊高凌,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爱你,下毒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但是我不能容忍你我同床异梦……我袁家世代忠良,我不会为了你反朝廷反高蕴。高蕴也是我朋友,他舍命救过我,我绝不能恩将仇报,哪怕是为了你! 高凌似乎已睡沉,模模糊糊咕噜了一声,听不清在说什么梦话,一条腿却搁上了袁峥的腿。 吃力地叹口气,袁峥抑制着去看身边人的冲动,把缠在自己身上的一只胳膊一条腿轻轻搬开,下床抓起外衣,逃一般地开门出去。 门轻轻阖上,床上似乎熟睡的高凌却立即睁开了双眼。 高凌睡眼朦胧,今日一整天的奔波劳神,让他疲惫不堪。 极轻的关门声,也许是袁峥怕惊醒了一向浅眠的自己,想来定是他饿了,出去吃宵夜了吧。刚才偎在他胸口时似乎也隐隐听到了他腹中发出的饥鸣。一丝微笑浮起,谁让你不用晚膳的,活该!然而未等翻过身,笑意却凝固在嘴角:不对,袁峥刚才的身影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为什么那么狼狈?而且他今天很不对劲,中午我回来的时候,他心情不好是因为阻止七哥纳侧妃的计划搁浅,情有可原,可是晚上我带回的消息,不是又解决了这个问题吗?为什么还是愁眉不展,甚至连饭也不吃!难道西疆情况很不妙?可他为什么不和我说,不跟我商量?难道另有隐情,连我也不能知道? 想到此处,不禁稍有些悲哀,都同舟共济了,为什么还……对我也是交心后从未有过的冷淡,连我主动挑逗都被阻止,若换在平时……脸上一阵热辣辣……不对,一定是出事了,他也许是怕我担心才不说的,等他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高凌眼睁睁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巡更的也已敲过二更梆子,卧室的门还是毫无动静。实在躺不住了,高凌披衣而起,也没提灯笼,摸黑来到书房门口。没有灯光摇曳,也无人影晃动,敲门无果,干脆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却是空无一人。高凌点了灯,翻看桌案上和暗格中的书信文件。中午抵达的岳崧密信只有一封,所书内容与袁峥之前所说的并无二致,也没有其他显示局势变化的证据,那么袁峥到底在烦心什么,莫非……是父皇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以为他待差了我,寻了什么由头斥责他,又不好和我说,于是不高兴了?或者是我吴家哪个不成器的亲戚来讨官要钱充大爷,袁峥碍着我面子只得勉为其难?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也不至于成为心事,还夜不归宿的;或者……他另外有了喜欢的人了?摇摇头甩掉这可笑的想法,中午还亲热得很呢,半天就变心,怎么可能? 锁了书房,又去府中袁峥常去的几处转了遍,还是不见人影,高凌不由心慌起来,顾不得夜半三更,来砸侍卫房的门:“周阿根!” 很快,小个子的侍卫披着衣服来开门:“殿下?” 顾不得其他,高凌劈头就问:“王爷去哪了?我有事找他。” “属下,属下不知道。王爷下午就不见了,我们几个想出去找,门房说王爷没出去,那应该是在府里的,他有时喜欢一个人静静地,不让打扰……我们都习惯了。” 高凌转身就走,周阿根匆匆忙忙地系腰带:“殿下,外面冷,您回屋歇着吧,属下去找。” “我和你一起找。” ------------------------------------------------------------------------- 马厩,追风正站着打盹,其他马匹也没少;门房说没见过王爷出府;梅苑也灯火早熄……偌大一个安疆王竟似凭空了消失一般。高凌眉头锁得越发紧了,周阿根安慰他:“殿下,您先别急,王府这么大,王爷若是存心想躲起来,谁也别想找到他,都下半夜了,露水深重,我先送您回去休息,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翠竹轩。 高凌重重往椅上一坐:“阿根,你先别急着走,坐。” “是。”也许是被高凌严肃的神情惊到,大白牙这次没露出来。 “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统统告诉我,一件也不许漏。” “这……没,没什么,真的没有。” 高凌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周阿根,论公,我是郡王,你是裨将;论私,我是主子你是侍卫,不说实话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周阿根一脸惊愕地站了起来:“殿,殿下……” 高凌的背忽然佝偻下来,双手撑住脑袋,一脸痛苦:“对不起阿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找不到人太着急了。王爷乘我睡着出去了,招呼也不打,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连晚膳都没吃呢,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好心里有数,找起来也好有个方向啊。” “真……真没发生什么事……”想到袁峥那句“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谈论这件事”,周阿根越发结巴起来。 高凌闭眼:“阿根,我待王爷如何,待你们如何?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外人?啊!”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想想早已为了那个人自断后路,他却连出走都不让自己知道原因,忽然间有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高凌只觉得心底一阵抽搐,声音便无力下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看高凌急切不安的神情,周阿根天人交战:王爷宫宴回来中毒,肯定是皇上干的,不关殿下的事,虽然殿下和皇上是亲父子,但是殿下一定不和他父皇同一立场,要不然王爷也不会这样信任他,还以最高礼节相待……王爷不亲口告诉殿下,是怕他夹在父皇和自己之间难做吧…… 本性善良的老实人终抵不过高凌眼巴巴的盯视,“殿下,其实不是今天发生的,早过去了,就是……” 周阿根怪怪的口音还在宽慰着:“殿下,王爷知道您是好人,不会干害他的事,他不会把皇上做的事算到您头上的,还叮嘱我们不许再说,免得您闹心……” 高凌呆呆地坐着,早已听而不闻,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原以为那件沾血的袍子被陈铿烧了,他的病也好了,这事永远不会被翻出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是报应吗?袁峥今天的反常和冷淡,是对我的惩罚吗? 胃部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却比不上心底已结了两个月的伤疥被活生生撕开的锐痛,也许是脓总得流出来,这痛楚已经晚来了这么久,老天够宽容了。 看他呆滞着眼神不动也不说话,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连嘴唇也在失去血色中,周阿根开始惊慌:“殿下,我,我不该说出来的,我又错了……我去叫小四来……” 周阿根仓惶奔出,高凌捂着胃部无力地往后倚去:袁峥,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对我好,可是我怕说了以后会失去你的爱和信任,哪怕是对我有了戒心,得到了再失去,这种事我已经经历不起第二次。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不敢告诉你罢了,你到底在哪儿?别丢下我好不好? ~~~~~~~~~~~~~~~~~~~~~~~~~~~~~~~~~~~~~~~~~~~~~~~~~~~~~~~~~~~~~~~~~~~~~~ 春寒料峭,初春的夜晚并不比严冬好过。袁峥踌躇在京城街头,步履踉跄,失魂落魄。夜静更深,悄无人烟,仅有一两家尚在做生意的酒肆透出一星半点的光来。想买醉,却怕酒后误事,京师重地,多少眼睛盯着自己,就等拿着把柄将人掀翻,因此醉不起。偶尔有一两条冻得瑟瑟的野狗夹着尾巴溜过,安疆王自嘲地想着,如今的自己是否还不如这丧家之犬,它们是无家可归,自己却是有家怕归,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想清楚,怕人打扰,甚至连出府都是做贼般翻墙而出的。连高凌都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究竟哪里才是安身之地,哪个才是能交付全部的人? 启明星暗淡下去,天光微明,街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然后各种菜贩和买卖人、赶早市的百姓渐渐多起来,袁峥想,原来自己已经游荡了一夜,又是新的一天,府里会不会因为自己失踪而闹翻天?不会的,有高凌在,他不会让王府乱阵脚的……我什么时候已经对他如此看重?高凌,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该如何与你相处下去,还能当作不知道而毫无芥蒂吗?你那么聪明,大概昨天就看出来不对劲了吧?我到底该怎么办? 眼前是宽阔的大街,却没几个人出没,景致也有些眼熟,哦,想起来了,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自然安静。对了,韦成涛!前太傅韦成涛,既是我的义叔,又是高凌从小到大的恩师,一定最了解他!这种事不能和老娘说,免得她担心害怕,只有韦叔才是唯一可以一吐心事的人!他一定知道高凌的真实想法! 第 79 章 韦府池塘边堆砌着不少大石,中间杂生着不少花草,因少人踩踏,石上生了厚厚一层青苔,倒也别有风味。池塘是引了活水的,带进来不少鱼儿。韦成涛起得早,坐在塘边垂钓,一副悠闲的模样。 管家引了安疆王进来便一言不发地退下了,剩下叔侄二人一坐一站。袁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韦成涛抬手拎起一尾小鱼,将之从钩上摘下却又重新放入水中,才走过去躬身施礼:“小侄见过世叔。” 韦成涛好似这才发现袁峥,却坐着没动,手上没忘了给钓钩上鱼虫:“哟,是你啊,来得倒早。” “世叔您起得也不晚。”袁峥陪笑。 “诶诶,让开点,你的影子把鱼都吓跑了。”韦成涛挥动手中渔杆,毫不客气地将他赶开一点距离。“吃过早饭了吗?”抬头看一眼袁峥,“你脸上什么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出什么事了一大早来烦老夫?” “韦叔,”袁峥为凑近点,站上塘边一块大石。“小侄确有要事请教。” “说吧。”甩手将鱼竿抛入水面。 “韦叔,高凌为什么心甘情愿与我成亲?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韦成涛闻言,坐姿未变,仍盯着渔漂:“何出此言?高凌他不为你着想还是心有所属被你发现了?” “这倒没有,我只是怕他另有所图。” “他图你什么?” “我的兵权!韦叔,高凌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一定最了解他的心思,所以……” 未等他说完,被韦成涛打断:“他觊觎你的兵权?” “暂时……没有。” “本以为你是来谢媒的,没想到你一大清早跑我这儿来就因为这莫须有的事?”韦成涛语声骤冷,“朝野皆传你安疆王义薄云天,却原来是个喜欢疑神疑鬼的小人!” 袁峥脸涨红了:“韦叔,我敬你是先父的结拜兄弟,才来与你倾诉心事,你不帮我分析也就算了,又何必口出恶言!罢了,高凌是你教出来的,我又何必自讨无趣,告辞!”一抱拳便想走。 “站住!是老夫教出来的又如何?又哪里得罪王爷你了?” 安疆王收住脚步冷笑一声:“您教的好学生,岂会得罪我,最多也不过是串通陈铿给我饮食中下毒罢了!” 韦成涛终于变了脸色:“你中毒了?” “又解了。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袁峥长呼一口气,说了事情经过。 韦成涛听罢,思索良久,冷冷问道:“袁峥,高凌虽狠却从来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你真的想不通他这么做背后的原因吗?” 袁峥摇头:“除了对失去那个位子心有不甘,想利用我西疆兵力以外,我实在想不出他对我下毒手的原因。” 韦成涛冷笑:“你就这么看他?你难道就从未反省过自己?” “我有什么需要反省的!” “你待他很好么?” “那是当然!”安疆王回答得掷地有声。 韦成涛忽然笑了:“王爷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这么差,老夫帮你个忙,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话音未落,手中钓竿突然横扫袁峥下盘。安疆王吓了一跳,纵身跃起,然而不等他落地,竿头又刺向他脚底涌泉,袁峥在半空中扭身避过,落到另一块石头之上,未及站稳,钓竿竟如长了眼睛般带着风声再次扫来。 袁峥终于怒了:“韦成涛,你想干什么?”急速后退躲避,然而只听“扑通”一声大响,池塘中水花大溅,石上却不见了袁峥身影。原来堂堂安疆王后退避让钓竿时竟因踩中厚厚青苔,身边又无任何可稳住身形之物而滑落水中! ------------------------------------------------------------------------------ 春寒入骨,晨钓的韦成涛尚穿着厚厚冬衣,这突然落入冷水的滋味可想而知。入水的一瞬间,袁峥只觉得有无数钢针扎入全身肌肤,立刻便冻得浑身发麻,还呛喝了几口冷水。身上棉袍浸足了水更是重得直把人往下坠,仗着水性还行,挣扎着勉强浮出水面。 韦成涛早扔了钓竿,站在岸边,看他冒出头来,细长的眉毛一挑:“袁峥,这冷水澡的滋味如何呀?” 袁峥哆嗦着来够岸边的石头,却被一脚踢得离岸又远了一些,险些再次沉下去。只听韦成涛慢条斯理开口:“你第一次来我府上,老夫就郑重警告过,没有别的,我就是护犊子!前两次就想替你爹教训教训你,碍着高凌面子才忍了,你竟不思悔改,还要以小人之心度他!今日纯粹是自讨苦吃!” 手脚僵麻,袁峥尽量扑腾着不让自己沉下去,胸中火冒三丈,怒道:“韦成涛,你好大胆子,竟敢……” 韦成涛冷哼一声:“小狼崽子,少拿你亲王的帽子扣人,老夫早已辞官,如今是平头百姓一个,不吃你的官腔!” 越来越冷,早已身心俱疲的身子冻得近乎麻木,受过伤的左脚也已经在抽筋,痛得几乎无法动弹,袁峥整个人渐渐往下沉去。 看他已是面青唇紫,韦成涛目中忍不住流露一丝心疼,轻舒猿臂,抓住袁峥肩头将他拎出水面。 安疆王无力地伏在岸边石上,晨风吹过,冻得瑟瑟直抖,身如筛糠,左脚不自然地蜷曲着,只咬牙忍着不呻吟出声。忽然,左脚被韦成涛抓住,用力掰直。袁峥额际冷汗冒出,却混在发上流下的水中刺痛双眼。等他抽筋的痛楚过去,韦成涛才大喊一声:“管家,带他下去喝碗姜汤,把湿衣服换了。” 韦成涛背手在湖心亭中来回踱步,直到身后脚步响起。 韦成涛回头,安疆王一身家丁的衣服,头发半湿着,胡乱挽了个髻,滴下的水洇湿了一小块肩头。面上神情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烦燥,而是深思过后的沉静。 “冷静了?” “是。” “想通了?” “想通了。刚成亲的时候我待他确实不好,挨您打也活该。不过现在……” “我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景,雁儿和司檀也曾经在我面前说过一些。袁峥,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服气,只不过碍着辈份,不好把我怎么样而已。” 袁峥看他一眼,别过头。 韦成涛不理他,自顾说话:“你现在是不是很委屈?想想当初高凌的心情!还纠结吗?” 袁峥脖子一梗:“以前都是误会……” “好,就算是误会,不提了。你今天跑来究竟想听我说什么?” “韦叔,我可以不计较他下毒的事,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可是我怕他野心不死……你是长辈,教训我没关系,可是我不服。” “唉,”韦成涛长叹一声,“也罢,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跟我来。”迈步出府。袁峥莫明其妙地跟上。路上,韦成涛还是不放心:“你知道了高凌做的事,没把他怎么样吧?” “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这事暴露了,我是看他睡着了才出来的,现在他应该去部里了。” “那就好。” 一路穿街走巷,直走到一座甚大的府宅前,韦成涛才停住脚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此宅远看气势恢弘,廊庑连绵,近观却似荒废已久,缺少修剪的树干枝叶参差不齐地伸出墙外,在初春的风中倒也显得生机盎然。门前两座石狮子颈挂金铃脚踩绣球,端的是威风凛凛,可惜墙皮班驳,门上红漆也早已剥落,,连铜制门环也锈迹斑斑。门楣上空空如也,并无匾额题字。与门前热闹的棋盘大街相比,是个巨大的反差。袁峥迟疑着开口:“看规模像是个王府……不比我安疆王府小……” 韦成涛试着用力去推门,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一阵,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门楣上落下不少灰尘粉块。宅院里头早已杂草丛生,石缝中的野草甚至长到有齐腰高,两人跨进门的动静惊起不少鸟儿,以及在草中做窝的野兔和野鼠,一时只见小生灵们四散奔逃。 完工了大半的府内设计,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园回廊等,果然是王府的规制,看得出来设计的人花了很多心思,尤其是两个花园,参照了御花园和江南园林的式样,用移步换景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可以想象如果好好收拾一下,这座府宅将会是如何美伦美奂,只可惜…… 韦成涛并不开口,只带了袁峥到处观看,最后来到也许是书房的一个房间,房门早已半倾,韦成涛一脚踢去,门轰然一声倒地,砸起的灰呛得袁峥退了几步捂住口鼻。房中央桌上倒覆着一块巨大的匾,韦成涛示意:“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第 80 章 袁峥随手折了根树枝挥掉满屋的蛛网,将匾身翻过来,硕大的“睿郡王府”四个黑底溜金大字赫然入目!忽然想起年前去太子府上,骑马差点被树枝扫到眼睛,原来就是这座府第!竟真的是高凌被皇帝赐予又收回的王府!连宫女所生的公主出嫁都有一座公主府作陪嫁,身兼两部的睿郡王竟还屈居在宫内皇子所,这一赐一收之间究竟有什么隐情,自己怕高凌伤心,一直都不敢问,看来今天终于能知道了。 韦成涛磨梭着匾额:“这四个字是皇上命我写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只肥大的蜘蛛,落到匾上嚣张地横行,被袁峥一指头摁扁。韦成涛叹口气:“出去说吧。” 看袁峥半湿的头发,韦成涛找了个假山避风之处坐了:“阿峥啊,你可知韦叔平生最得意的是什么?”也不要袁峥回答,自己说了下去,“便是收了这两个好学生!太子自小喜爱兵书战策,舞刀弄枪,我因材施教,如今也算建功立业,将来必成开疆拓土之主。至于高凌,从小聪慧异常,教他什么常常举一反三另有一番独到见解,且志在高远,我实在是喜爱得紧,偏了心多教他一些治世的道理,而且他母妃年轻之时艳冠后宫,十分得宠,高凌少时子凭母贵且深得圣眷,谁都以为将来继承大统的会是他,如今这情景,实在是造化弄人。” 袁峥忍不住插口:“那么高凌究竟是怎么失宠的?” 韦成涛抬眼看满目荒凉:“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隆武三十年十月,和煦的阳光照耀在金殿琉璃瓦上,散出瑞彩千条。皇宫正殿正在举行三年一度的殿试,有资格参与的都是秋闱中的佼佼者,排在前三名的便是俗称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殿试其实也就是个走过场,让学子有幸见识一下皇家的威严而已,殿试结束后皇帝会赐宴,接着便是最为风光无限的跨马游街,接受百官与百姓艳羡的眼光。古往今来多少学子孜孜几十年为的也只不过这半日风光! 然而状元和榜眼殿试已毕,主持仪式的礼部官员连喊三遍:“一甲三名,吴实进殿见驾!”却仍不见有人上前。皇帝不觉皱起了眉,百官也开始窃窃私语,这时有一官员出班奏请皇帝取消吴实的功名,理由是目无君上。皇帝正要点头应允,侍立身后的皇十子高凌抢前一步跪倒:“且慢,请父皇恕罪,这探花吴实其实是儿臣的化名。” 众人大惊,高凌不慌不忙:“父皇,儿臣三年前看到状元骑马游街,着实羡慕,也想过过这个瘾便假冒士子入闱考试,未曾考虑到此举涉嫌欺君……父皇可否看在儿臣并未给您太过丢脸的份上,轻责一二呀?”说完眼巴巴地向上瞅,一副可怜样。 皇帝心中得意,嘴上却问道:“皇儿,你说你就是那吴实,可有证据?” 高凌想想:“秋闱的试卷除了批阅的考官和父皇您以外,还没有其他人看过,若儿臣背诵一遍考试时写的文章,可否算证据?” 皇帝点头:“一篇策论三五千言,你只要能说出大致内容就行了。” “是!”高凌背了手,用少年清朗的声音将探花文章清晰地背诵一遍,竟一字不差! 群臣皆惊,十皇子当时还未满十五周岁,文章却如此老到且立意新颖,颇有宰相风范。皇帝惊喜交加,捋着胡子无比得意:“天家有子初长成,高凌不负朕望!”众臣纷纷道贺,一时马屁哄哄。秋闱主考官更是奏到:“皇上,其实十殿下的卷子本来是要给个一甲二名的,只因有两处未曾避讳,所以才屈居第三。十殿下学富五车,不输于任何一名文华院大学士。”皇帝更是龙颜大悦:“传旨,太傅韦成涛教导有方,赏银五千两。吴妃养育皇子有功,赐明珠三斛锦缎百匹。”一时间吴氏一门风光无限。 可惜国泰民安的好景不长,两个月后,西疆前线八百里急报,突厥来犯,安疆王袁腾率兵出征,不料旧伤复发,战场殉国,年未满二十一岁的世子袁峥阵前继位,率西疆军继续抗敌,但突厥来势汹汹,袁峥虽有能力,但老帅阵亡,士气大落,六十万大军的担子挑得十分吃力,战况胶着,伤亡亦不小。 高蕴主动请缨,以皇子之尊率兵亲赴战场,以鼓舞士气。朝堂上,高蕴当着全体文武百官侃侃而谈,从激励士气到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无不胸有成竹。最后,高蕴请战:“愿为阳明万里江山披挂出征,为国尽忠!” 皇帝犹豫难舍,回到后宫,秦妃竟无寻常女子听到唯一的儿子要去打仗而惊慌哭泣,反而取出亲手缝制的战袍给高蕴披上,叮嘱他七尺男儿须得建功立业,但万事不可急功近利,要以大局为重。高蕴一一应下,母子共同请战,皇帝红着眼眶答应,封七皇子高蕴为虎贲大将军,替父出征。临行的那天,旌旗招展帅字飞场,高蕴全副盔甲,更显英气逼人。千军待发,七皇子忽然跪倒御马前:“父皇,自古忠孝难两全,儿臣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膝前尽孝,万望龙体保重,并善待母妃……”皇帝当即下旨,册封秦氏为贵妃,并赐金册,于后宫中极为显贵。高蕴含笑出征,其后每隔半月便有一封书信,风雨不断,言辞间极尽人子孝道。 半年之后,七皇子上奏:朝廷发往前线的军粮晌银严重帐实不符,望父皇明查。 高凌受命首次入主户部,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理政之举。 ------------------------------------------------------------------- 户部尚书周某人实在未将这乳臭未干的少年放在眼里,仗着是后宫第一人——秦贵妃的远房表叔,在高凌把他贪污军晌的铁证收集齐了之后,竟还叫嚣自己是功臣之后,就算皇上也要客气几分,你高凌虽是皇子,又能将我如何!十皇子不急不怒,看看围观的官员众多,只清清楚楚地问了一句:“你可承认贪污军晌?” 周某鼻孔朝天:“就是我贪的,区区几十万两而已,你能拿我怎么样?” 高凌点头:“你承认就好。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杀敌,你却贪污他们的军粮银饷,不杀你不足以正国法!”毫无预兆忽然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宝剑,一下子便将周尚书捅了个透心凉!围观众人俱都惊呆,甚至有两个胆小的当场吓昏。 高凌则抱了铁证去父皇面前请罪。皇帝不怒反喜,盛赞吾儿魄力非凡,小小年纪能当机立断,真乃吾家千里驹也,将来必大有作为!第二日朝堂之上宣布:抄周某人的家;周某人既已伏法,因此这空下来的户部尚书一职便由十皇子出任,以后一切军饷事宜皆由高凌全权负责。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西疆军捷报频传:袁峥已能自如地驾驭全军,并扶植了一大批年轻将领,与七皇子一起连战皆捷,势如破竹,已大振军心,士气如虹。高蕴再无后勤方面的事来信抱怨,反而大赞弟弟才能出众。 不久之后西疆又有新的变故:突厥人不甘就此兵败,联合西北三个邻国,再次大肆反扑。袁峥与高蕴苦战多日,方才稳住局势,但深入敌境太远,粮草已显不济,请求多加支援。 高凌奏明父皇,军饷支出已占全国所有开支的近六成,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沿途众官贪没,但苦于户部与吏部之别,指挥不力,请下明旨让吏部主事密切配合。皇帝干脆将吏部一半重担交付高凌,命他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保证西疆所需。如此一来,高凌如鱼得水,虽辛苦万分但能一展抱负,甚是快乐。却不知自己大刀阔斧开革贪官,得罪之人甚多。有好心官儿提醒,高凌只能苦笑:“如果心慈手软便一事无成,得失之间,我自有分寸。”皇帝闻之又加赞赏,晋封皇十子高凌为睿郡王,并赐府第良田。此时朝中局势明朗,高凌便是将来的继位之人这一点,似乎已得众官默认。 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高凌兴冲冲去内务府要了新府地图,亲自设计整个王府的内部结构。睿郡王府本是前朝某皇帝的潜邸,规模宏大,占地比一般王府要大出很多,可见皇帝对小儿子的偏爱。 王府装修到近半,西疆奏报:已将来犯之敌赶至边境,不日即能收复失土!又适逢隆武皇帝五十整寿,礼部开了庆祝大典所需费用的单子,高凌看一眼庞大的总数,干脆地说了两字:“没钱!”战况未明,军费开支日大,连宫中上下平日都已节约银钱捐于战争,此时大肆祝寿,恐军心不稳民心不服。皇帝窝火却又无可奈何,一场盛宴草草了事。高凌忙得顾不了俗务,托母妃代为准备的名贵贺礼并不得圣心,而高蕴却从西疆千里迢迢送来他亲手斩获的敌偤饰物以及养身补品,虽不贵重却心意极佳,皇帝很是喜欢。 有御史上奏:圣上万寿尚如此简朴,睿郡王府却大张旗鼓修整,于理不合。高凌只好主动请旨,暂停王府工程,等西疆大捷后再修整不迟。皇帝准。高凌只能继续蜗居于皇子所。 在煎熬中盼了一年多后,终于等来大胜的消息:西疆军已将来犯之敌赶出阳明国土,收复失地。皇帝以军功册封皇七子高蕴为成郡王,令他班师回朝。但是袁峥与高蕴主张继续挥兵西进,将突厥赶出大漠,以绝后患,并能开拓二百余里新的疆域。朝堂之上立时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穷寇莫追,见好就收;另一派觉得不如乘胜追击,永远灭了突厥的野心才好。 高凌是坚定的主战派,据理力争,认为一旦得了二百里大漠和草原作间隔,突厥将来再要侵略,仅粮草的供给就是一大难题,如今是一劳永逸的好机会。有人反问:“十殿下只想到突厥将来的困难,那么西疆军现在的粮草饷银供给就不成问题吗?”高凌愿立军令状保证没问题,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如今士气正好,一但泄了,将来再要建此殊功便难了。有人当廷作难:“睿郡王好大口气,要打这么大的仗,银钱都没问题,皇上万寿节的一点支出就拿不出来?” 高凌怒斥此官看事不分轻重,岂能将战争大事与宴会玩乐相提并论!并言道军饷所需就算户部砸锅卖铁也要拿出来,若用于浪费玩乐,还是一句原话:一文钱都没有!许多正直的大臣纷纷暗赞,但无人敢表现出来,只暗暗替他担心。果然不出所料,此举令皇帝龙颜大怒,责他急功近利,不仁不孝,当即收回所赐王府宅院,并罚高凌在大雨中跪了两个时辰。同时下旨令高蕴回京,袁峥收兵。然而圣旨却未说明即将断绝前线所需粮草,目的便是迫使战争结束。 第 81 章 抗旨的并非高凌一人。高蕴在接到八百里加急圣旨之后,对袁峥笑笑,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便准备继续进军。袁峥却假意遵旨,劝了高蕴带领一半人马和所剩无几的全部余粮回程,自己说是要走另一条路以探水源和粮食。高蕴走了两天,越想越不对,回头去找,才明白袁峥一直瞒着自己军中所遇的困难,因此恰巧救了因断粮断水而被围困的安疆王,此役便是后来传为佳话的舍命之战。于是两人合兵一处继续追击,将催归的旨意抛于脑后。 此际京城的高凌却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失宠已成事实,官儿们又大多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没有了父皇的支持,身负的重担却不能撂,朝野上下都以为圣旨既下,西疆战事便了,只有高凌等少数几个认为在没有得到确切情报之前,粮草一事万万不可断,只能抗旨行事,然而调粮时处处遭到制肘,不是说无粮可调便是以霉变的陈粮充数,高凌不得不带了几个随从,亲自去各粮仓查看实情强行调度,又得罪了一大批官员,在皇帝的刻意打压下,吴家外戚日渐没落,秦家的势力却在悄然壮大。 高凌从小在生活上并未吃过多少苦,这一路的奔波扯皮让他十分辛苦,有时甚至好几天都不能好好躺一躺,吃一顿饱饭,两个月下来,军晌的事虽然解决,高凌却瘦了一大圈,最后腹痛难忍病倒在床,御医查后断言,是劳累过度兼饮食不调,得了胃病,很难根治,只能慢慢调养。高凌面对前来探病的韦成涛,只笑着说,依袁峥的性格,定会追击到底,如果户部给养不及时,他说不定不是战死而是饿死在在战场之上,且不说功臣不功臣,既是朋友,自己就不能眼睁睁看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袁峥在狼口下救过自己的命。 说到此处,韦成涛侧头看了一眼垂首不语,满脸懊悔的袁峥:“你还记得上次来我府赏兰花,你输棋后我说的那些话吗?” “记得。”袁峥的声音苦涩发紧,“您说棋局是受一个女人启发,现在我明白了,那女人就是皇贵妃秦氏!她见儿子无法在朝中独占鳌头,便另辟奚径,想让高蕴以军功奠定在朝威望,同时以为人子的孝道打动皇上,另一方面用外戚控制朝政,扳倒高凌。战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否则仓促之间哪里来得及缝制!” 韦成涛点头:“孺子可教也。”长叹一声,“幸亏高蕴耿直仁厚,不像他母妃……” 袁峥狠命揉了一把脸:“韦叔,您继续说当年的事吧。” 又是一年秋天,西疆终于大获全胜,多国来朝,皇帝高兴之余,在成郡王高蕴凯旋的路上便以高蕴诚孝为由立他为太子,盖因百行孝为先,高蕴三年间在征战尽忠之余亦未曾忘记行孝,深得帝心。高凌大势已去,竟被安排下嫁安疆王。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韦成涛长出一口气,“当年我对高凌多次剖析这样做的后果,让他收敛锋芒,不要太违皇上圣意,可他为了阳明安危,可以不顾失去储位之险来抗旨,难道还会贪你手中那点兵权?成亲前他请求我不要把这些说给你听,他不想要你怜悯,只是我实在心疼他,见不得你将他看成那种小人!” 袁峥将头深深埋入双掌,心头如有钢刀狠绞:高凌,你为西疆,为我袁峥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当初竟还将你视若仇人,如今又如此度你,着实该死! 韦成涛站起身来拍拍他肩头:“快中午了,我走了。”脚步声远去。 袁峥慢慢抬起头,红着眼眶又扫视了一遍这破败的睿郡王府,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安疆王府行去,步履坚定。 ---------------------------------------------------------------------- 心头堵了一夜的大石终于烟消云散,袁峥快步走在京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少路人对着他明显不合身的下人衣服指指点点,甚至施以鄙夷的眼光,安疆王全都视若无睹,只暗自庆幸昨晚没有直接质问高凌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依高凌的傲气性子,必不肯说出来龙去脉求谅解,自己一怒之下会怎么做,会不会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不可知!想到此处不禁抹了把冷汗,心中直呼侥幸。 回想中毒前后,高凌为入宫给奶娘祝寿,苦苦哀求自己半天,且甘愿放弃查找皇贵妃罪证的机会,却被我冤枉他是调走司擅的幕后黑手,还误认为他野心不死,高凌那场病完全是被气出来的,伤心绝望之下才对我下手,确实情有可原,他知道我极少喝酒,更不可能知道皇上会突然赐宴,急着叫陈家父子来王府就是为了给我解毒吧,我毒发后他的担心焦急也确实不像装出来的。摸摸胸口,高凌见自己醒来后真情流露的泪水似乎还在灼痛那方皮肤。 时近晌午,袁峥加快脚步往回赶:今晚高凌回来,一定要待他比以前更加温存,以弥补昨夜的冷漠,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龌龊的想法。 翠竹轩。不见一个丫鬟侍卫走动,偶尔有几只小鸟在枝头掠过,留下几声吱吱喳喳打破一院的寂静。看来高凌去部里了,袁峥庆幸高凌看不到自己的狼狈样,便可省了一番解释,韦成涛说了,高凌不想让自己知道过往的事,那么就遂他的心,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了。谁知推门进去,却愣住了:十皇子正端坐在桌前,衣冠齐整却目光呆滞。 正午的阳光打袁峥在背后,晃得高凌睁不开眼。袁峥一眼望见独坐的人,不由一愣:“高凌?你怎么在家?侍卫都不在,我以为你去部里了。”边说边大步跨了进来。 “袁……峥?你回来了?”熟悉低沉的嗓音入耳,原本沉思的高凌立即坐直了身子,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嘶哑。 “嗯,回来了。你今天回家倒早,我还打算等会接了你,顺便去仙客居用晚膳。”袁峥笑着回答。高凌喜欢吃仙客居的招牌鱼羹。 “我今天没出去。” “为什么?”待看清他明显憔悴的面色,袁峥微微皱眉:“你脸色不好,不舒服吗?这里里外外的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司擅调走以后,他们越来越会偷懒了!” “别怪他们,是我想一个人静静。” 袁峥伸手来探他额头。高凌略偏头,袁峥一下子摸在他鬓角处,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怎么了,是不是我跑出去没和你打招呼,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难道他查觉了什么,还是周阿根和薛刚露了口风? 一阵风夹杂着柳絮和几片落叶卷入敞开的房门,高凌打了个冷颤。几乎是立刻,房门被袁峥回身关紧,阻断了室外呼啸而来的寒意。 “袁峥,”高凌平视他双眼,“我有话和你说。” 第 82 章 “袁峥,”高凌平视他双眼,“我有话和你说。” “恩,你说。”袁峥低头去解扣子,小了一号的衣服裹在身上真不舒服。 只见高凌低了头,一字一顿,极清晰有条理地说道:“对不起,袁峥,我曾经在你的茶水中下了毒,害你毒发吐血。年初你醉酒后那场病,其实是毒性发作,并不是所谓的寒症。” 袁峥呆了一呆,没想到高凌会如此直截了当,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会儿才强笑着急急说道:“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薛刚昨天还给我把过脉,他说我身体健壮着呢。不信的话我叫管家牵头牛来,我杀给你看看?” 高凌笑得惨然:“袁峥,你明知道我现在说的都是真的,你体内的毒,陈铿也早给你解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袁峥只觉得脸上肌肉僵硬,再也笑不出来,伸手去抓高凌的肩:“我中过毒?我怎么不知道?” 高凌抹一把脸摇头:“昨天晚上你离开以后,我逼周阿根把一切都说了,你说在宫宴上中的毒是替我在属下面前开脱遮掩,顾全了我面子,谢谢你。”高凌忽又抬头:“可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更不希望你出事。”鼻尖开始发红。 袁峥没料到高凌竟这么快发觉了自己离家的原因,脑中激烈地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不致再触到他痛处,一时间张了口却没说出话来。 看袁峥没有反应,高凌眼里明明白白蒙上了一层亮闪闪的悲哀,极不情愿地摊开手掌,一串薄薄小小的金属片——书房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你昨天知道了真相,觉得我太狠毒太可怕,所以半夜跑出去;你以为我现在不会在家,才悄悄回来;你无法面对我又不想和我扯破脸,所以宁愿当做不知道……”高凌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苦,嘴角颤抖着说不下去。 袁峥心中则如遭重击,高凌细致敏感,自己昨晚的反常举动,不知带给他多少惊疑难安!真是该死! 高凌忽又一笑,却是难以言说的苦涩:“王爷,这钥匙,你收回去吧,我当不起你交付如许多的信任。”鼻翼轻扇,眼眶发红,把钥匙塞进袁峥怀中,迅速地低了头掩饰面上神情。 袁峥长叹一声,伸出双臂去搂他,高凌却僵直着身体不肯被他抱。袁峥只得走上前一步,把倔强的十皇子紧紧圈在怀里,附在他耳边:“高凌,别这样,你听好了,我没中过毒,那次是着凉生病,陈铿早有诊断。” 高凌修长的脖颈挺直僵硬:“陈铿是我表哥,他所说的都是和我商量好了的。袁峥,你坚持这样说是不肯原谅我吗?”乌黑的眸子直盯着袁峥,盛满倔强、恳切、骄傲,以及一丝希冀的哀求。 袁峥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手却没有离开高凌的肩膀,口气变得严肃而认真:“高凌,我中毒也好,生病也好,都过去了。昨晚我在街上游荡了半夜,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得很清楚。如果不是我因为张泯的事冤枉了你虐待你,后来又误以为司擅调走是你做的手脚,骗你说杀了小四,把你气到病倒,你也不至于这么做,你是被我逼得反抗,罪魁祸首是我自己,我完全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却害你吃了不少苦。要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才对!高凌,原谅我好不好?” “袁峥!”瘦削的身体终于不再绷得死紧,顺着袁峥手臂的力道偎进了宽厚的怀抱,手也抱住了面前健壮的腰身。“袁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我真的没想要把你怎么样,更不想你死……”是高凌带着鼻音的哽咽。 “我知道,我都知道。”一只大手在背后轻拍,另一手则抚着高凌后脑。 “袁峥!”高凌终于完全放松了身体,扑倒在袁峥怀里,任忍了半天的泪水肆意奔流:“袁峥,我早就想和你坦白了,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就想说,可是我不敢,你刚刚对我不再怀疑,我怕说了会永远失去你的信任;你病成那样,还把书房钥匙给了我,我怕你不再爱我,更不敢说;后来你待我比任何人都要好,我根本就不愿再想起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再也不会翻出来;还有,我不敢说还是因为怕你问起我下毒的目的,当时我以为你当我是父皇派来贴身监视你的,所以派了司擅监视我的行踪,连去见奶娘都大费周章,我根本不敢奢望你会帮我照顾母家族人,能像平常人待我就不错了,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想让你慢慢中毒,等回了西疆,你病重,我就可以利用你手中的兵权做我想做的事了。可我真的不想你死,你相信我,我只下了一点点的量,那些只会让你昏昏沉沉而已,而且我立刻就后悔了……袁峥,袁峥,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温热的液体湿透了衣襟,袁峥如对待婴儿般,手在高凌背后一下一下轻抚着,让他哭个痛快。脸颊紧挨着高凌发顶,语气无比宠溺 狂奔而出的泪水洗去积郁多日的委屈和心病,高凌心头顿觉无比轻松,连胃部隐隐的痉挛似乎也已消失无踪。 ================================================================== 袁峥抱着他静静站着,任他渲泻,只不停地抚摸他后背,直到痛哭转成哽咽抽泣,才把人带到靠窗的软榻,双双坐下。 高凌哽咽着抬头:“袁峥,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 “那你恨不恨刚成亲时我对你的侮辱和恶形恶状?” 高凌吸吸鼻子:“那我们扯平?” 袁峥笑:“恩,扯平。”把钥匙重新放回高凌掌心,握拢,“收好了,你答应和我一起治理西疆的,别想偷懒撂挑子。” “是,王爷。”小心翼翼地把钥匙重又放回贴身锦囊,袁峥拿袖子替他擦去脸上残留的泪水,高凌抬头,这才发现袁峥身上穿的竟是下人的衣服,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穿这身?”又瞥见他胸前大滩水渍,红了脸:“换衣服去吧,这身很好看吗?” 袁峥低头打量自己身上:“我觉得很好看啊,刚才还有人抱着不撒手呢。” 高凌脸更红:“呸,烂人,那你继续穿着臭美吧。”话音刚落,腹中传来咕噜一声。 袁峥边换衣服边回头问:“多久没吃东西了?也不怕犯胃病!” 高凌刚要回答,袁峥肚子里竟也传来咕噜一声,比刚才那声更响。两人相视大笑。袁峥摸摸肚子:“我都饿三顿了,能吃下一头牛去。你想吃什么?” 高凌稍稍皱眉,我胃有点不舒服,叫人做点软食吧。 袁峥看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面条好不好?我亲自下厨。” 高凌眼睛一亮:“好,我要吃牛肉面!” 袁峥摇头:“羊肉面!羊肉暖身,我被韦叔打到池塘里去了,差点没冻死我,得补补。” “啊?怎么回事?” “我去看韦叔晨钓,不小心踩在青苔上滑池塘里去了,只好换了一身衣裳回来。”袁峥拖着高凌往厨房走:“大师傅都得有个打下手的,你勉强充任一下吧。”边走边把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听得高凌感慨万千。最后,袁峥说:“太傅辞官了,你以后跟我一样叫韦叔吧。”高凌点头,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袁峥,其实我坚持要拨粮草给西疆前线,以致失了父皇的宠爱,并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阳明将来考虑,我想一劳永逸乘机震慑突厥蛮子,让他们再不敢犯我国土,不止西疆可以太平,中原百姓也可以不用为战事多交赋税,更可以少死无数的将士,国家和平,百姓安居。所以你不用谢我。” “不,我谢你懂我为将的心思,替西疆几十万同袍兄弟谢你,替天下百姓谢你。” 高凌笑得如春风拂面:“你真谢我的话就动作快点,我再饿下去就保不准要吃你充饥了!” 浓香扑鼻的羊肉面出锅,两位王爷一人捧着一大碗,竟在厨房就大快朵颐起来。十皇子站着,慢条斯理地嚼羊肉,看蹲在一旁唏里呼噜吃得痛快的安疆王,心和胃一样暖洋洋:羊肉不仅暖身,还养胃好消化。 吃饱喝足,两人携手往回走,下人们站得远远地,羡慕着主子们的恩爱。 高凌低着头,声如蚊蚋:“袁峥,那天我去书房找你,你若说一句亲自去下厨,我就不会狠下那个心了……我以为你又要瞒着我去干什么……” 袁峥长叹一声,搂紧了他:“我说过我是自作自受,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啊。对了,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就是几片夹竹桃的叶子,混在竹叶里面泡的茶。那树虽然好看,但是混身都是毒,花和叶的毒性是最小的,会让人头晕呕吐腹泻。”高凌随手指了一棵树给他看。 袁峥瞪着开满粉红粉白花儿的绿树,无奈地耸肩:“你懂得真不少。”看高凌涨红了脸,赶紧加一句,“我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陪我午睡。” 轻松的心情,舒适了的肠胃,柔软厚实的棉被,温暖的怀抱,听着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哼着一首西疆童谣“阿妈阿妈月光光,阿儿阿儿在梦乡。东照流水西照河,莫惊梦中小儿郎……”高凌迅速沉入梦乡。袁峥在他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在沉入黑甜乡前思索着一个困扰了他大半天的问题:高凌敏感又多疑,已经不是十年前无忧无虑的天真孩童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抛下过去的一切痛苦,回复韦成涛说的那个自信快乐又骄傲的少年呢? 第 83 章 被痒痒的轻吻唤醒,高凌慵懒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袁峥近在咫尺的脸,正满含温情地看着自己:“该醒醒了,快到晚膳时辰了。” 侧耳听听并无下人声息,高凌忽然长呼一口气,用力抱住身边人的脖子:“袁峥。”凑过去送上薄唇。带着袁峥味道的舌头重重闯入口腔,扫荡、吮吸、缠绵……长长的一吻结束,两人都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高凌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云,几乎呻吟出声,因为身下微微昂首的火热已被隔着亵裤一把握住,正被小心地伺候着。高凌配合地挺起腰,让束缚离开身体。袁峥在除去高凌睡衣的同时也扯下自己身上衣服,两具年轻美好的躯体裸裎相对。拿惯兵器的粗糙指掌在高凌的火热上有节奏地蠕动,很快便让它昂首挺胸,顶上渗出了晶莹的露珠。 看袁峥从枕下摸出装药膏的小小圆盒,高凌闭上眼,放松全身,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甜蜜折磨。桂花膏的香味沁人心脾,不料等了一会却没有那冰冰凉凉的膏体抹上后穴的刺激,就连爱抚自己火热的手都没有继续动作。高凌睁开眼,面前的情景却让他吃惊地张大了口:袁峥呼吸有点粗重,眉头微皱着跨坐在他上方,一手拿着小盒,一手挖了一坨药膏,正在吃力地往身后抹,手指的动作很明显是在为自己做着扩张。 “袁峥,你……”高凌诧异,“你怎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袁峥嘴角暖暖地上弯,“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让我也尝尝被你宠爱的滋味。”不等高凌回话,低头吻上了他的唇,双手覆住身下人胸前的突起,轻捏捻弄。早已坚挺的下身摩擦着高凌的火热,高凌忍不住低哼一声,紧紧抱住坚实的身躯,舌不断地回应着。 厚唇移到小巧圆润的耳边,呻吟般地吐出一句:“帮我抹药膏啊,我怕疼。” 同是男人,不是没想过主导一切,只是没想过会让袁峥这个驰骋缰场,令蛮敌闻风丧胆的男人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身下,高凌心情激荡不已,接过小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袁峥,你真的愿意?” “你都愿意,我为什么不能愿意?”低沉沙哑的嗓音充满了诱惑和挑逗,听得高凌心底一颤,伸指向他那处摸去。 “我爱你,高凌。” “我也爱你。” 高凌平躺的姿势给他抹药膏并不很容易,还要忍着袁峥的唇舌和手指不断在自己身上制造的刺激,一个不小心便会弄疼了他,看他皱眉忍着从未有过的不适,想翻身,却被压得死死地,袁峥的口气不容置疑:“我要在上面!” “药膏抹不匀,你会很疼。” “没关系。” 两根手指探入旋转刮搔,凭自己被爱怜的经验刺激着袁峥身体的同时,尽量让药膏均匀分布在蜜穴入口和甬道中,高凌喘了一口气,不顾下身已涨得发颤,流泪不止的小高凌,试图探入第三根手指,却被袁峥抓住手腕抽离:“够了”,不容他反驳,竟扶了高凌的火热,对准自己后穴,缓慢但坚定地坐了下去。 疼!太疼了!这是袁峥脑中唯一剩下的知觉,原来被进入的感觉是这么难忍,怪不得第一次交合时,尽管自己细致地做了那么多准备,高凌竟还差点疼晕,身体被撑到极限的滋味不好过,忽然想起当年手腕被一箭穿透时的那种疼痛,现在的痛虽然不致受伤,但却是全身上下最柔嫩的位置,痛楚也难忍得多,高凌该有多爱我,才愿意默默承受? 袁峥的果断动作令高凌吓了一跳,扩张不够,就这样坐下去,岂不受伤?看他瞬间满布额头的冷汗,因疼痛而瞪大的双眼,紧皱的眉头,高凌心中感动:“袁峥,你别……,要不,还是……” “住口!你给我认真点!”袁峥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他,“我又不比你娇弱,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干脆点,动吧。” 身体进入的地方湿热紧窒,紧紧包容着高凌的坚挺,让他极之舒服,微微一动,摩擦带来的快感让他销魂之极,真想用力挺动,寻求更多快乐的刺激,然而上面袁峥的冷汗让他不敢动弹,怕鲁莽之下伤了他。只好抱着他强忍,尽量使他快点适应自己的侵入。 深深呼吸,袁峥看出了高凌的犹豫,双手按住他肩头,开始试着自己上下动作,比刚开始时好过了一些,但毕竟是违反生理规律的,疼痛不可避免,却在某次小高凌的冲撞中不经意地碰到某一点,酥麻的快感顺着脊椎爬上头顶,因疼痛而软垂的小袁峥也开始抖擞精神。发现了他逐渐松驰并痛快的表情,高凌掐住袁峥的腰,开始用力挺动身躯,将自己一次比一次更深入地送入爱人的深处,给两人都带来天人合一的满足感。 在双双到达的高潮中,袁峥长叹一声扑倒在高凌身上,眼神迷蒙诱惑:“高凌,我也是你的人了,这辈子你都要对我好,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高凌吻他汗湿的鬓角:“袁峥……袁峥……我忽然不恨皇贵妃了,要不是她给父皇出的主意,我们今生无缘……” “这就对了,不要让无关的人左右情绪,我只要你快乐,等我们回西疆,就可以尽情欢乐了。” 院里隐约传来下人的脚步声,高凌推推趴在身上的人:“起来擦洗一下吧,天都快黑了。” “我好累,你帮我。”安疆王一付赖皮样,有气无力地撒娇。 高凌白他一眼,手脚并用,掀开肉毯,自己下床,看看床上一脸委屈的人,笑道:“快起来,要不我喊周阿根进来伺候你?” 安疆王哀怨地瞅瞅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己动手穿衣。站起身来的时候,不觉踉跄了一下,被高凌一把扶住拉到软榻上坐好,转身去给他倒水。 袁峥眼珠一转: “我昨晚睡得不够,上火了,你给我泡壶竹叶茶好不好?” 高凌闻言手一颤,差点把茶水浇到手上。回头看袁峥的表情,只见袁峥一脸真诚地走过来,揽了怔忡的人入怀:“高凌,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别再纠结过去的事了,明白吗?” 高凌低头。 “快去吧,我等着喝呢。” 高凌又看他一眼,想了想,去院里摘青碧竹叶。袁峥松了一口气坐下,却被某处的疼痛激得一皱眉。 高凌捧着白瓷茶壶进来的时候,袁峥正大大咧咧坐没坐相地反跨在椅子上,面前站着周阿根和薛刚。两人给殿下见礼,高凌总觉得薛刚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情不自禁地避开他视线,过去为袁峥斟上茶水。 袁峥看着他们,端起杯子啜一口:“高凌一直很忙,薛刚,你也算是我的心腹之人,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好好和殿下认识吧。今天倒是个好机会。唉,对了,你觉得西疆郎中来陈府学习这个主意如何呀?” “回王爷的话,”薛刚毕恭毕敬,“这是个造福百姓,功在千秋的好主意。尤其是免去了郎中们来京的各项费用,并要他们承诺为民看病。” “嗯。这是高凌的主意。另外,前阵子运去西疆的冻伤药效果如何?” “效果很不错,还有耳套和护手罩,尤其得将士们的心,比单单发饷要好得多。不过,请问王爷,这笔开支巨大,皇上没有旨意,户部也不曾拨银,全从府里支出的话不太合适,是不是从将士们的军饷中扣除?” “你不用操这份心,这笔银子,”看了一眼高凌,“由十皇子个人捐出,作为给兄弟们的见面礼。他陪嫁的珍宝和金银,加上卖了郡王封地的所有钱全部加起来,正好。” “啊?!”薛刚震惊,“那可是近一百万两银子!” 袁峥点头:“对,整整一百万两,高凌的全部身家。” 薛刚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周阿根在一旁猛点头:“是是的,殿下是好人,对属下们可好了,当初王爷还以最高礼问候殿下,还有,司擅和韦小姐也是他撮合的。” 薛刚对着高凌双膝跪倒:“殿下,属下有眼无珠,以前如有不恭,还请殿下恕罪。” 高凌微笑着扶他起来:“薛先生,如今我们已是自家兄弟了,不必客气,请起。” 袁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抹把嘴:“好了,你们俩下去吧,我们要吃饭了。” =============================================================== 四月初六,朝廷接到西疆八百里急报:楼兰国集结三十万大军于边境,并向阳明王朝下战书,曰:月氏国是阳明王朝的属国,我楼兰国却是邻邦,国力比月氏强盛了不知凡几,并不比你阳明朝弱!澄华公主受命出使阳明,是为邦交,并非是来供贵国太子挑选妃子的,月氏公主拒婚,凭什么要我楼兰监国长公主接受阳明太子侧妃之位?更何况纳月氏公主为侧妃时诏告天下,礼仪隆重,到我楼兰来提亲,居然仓促而为,一切从简?阳明王朝欺人太甚,我楼兰也不是好欺负的。要求阳明皇帝下诏道歉,如若不然,就等着战场上一决雌雄,败者自认属国,年年上贡…… 四月初八,西疆再次急报:月氏国王因爱女在阳明境内失踪,阳明负有不可推卸之责,然而却以逃婚为借口,败坏公主名声,且寻找不力,恐已凶多吉少,月氏王急怒之下已同楼兰签订合约,答应借道给楼兰以供进军阳明西疆。 安疆王府岳崧密报:楼兰军队由皇侄领兵,已到达阳明西疆国境,安营扎寨,孙贺已率精兵二十万前去,但是双方并未曾交过手,派使者交涉,那皇侄只说在等阳明皇帝的罪已诏,也并未出动过一兵一卒。反倒是免战旗一直高挂。曾有孙贺派出的斥侯被捉住也没有为难他,马上就放了。令人捉摸不透楼兰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另,小王爷临危不乱,调度有方,颇有大将之风。同时寄来的还有袁岳一封亲笔家书,说道自己如今身在西疆王府,一切安好,请母亲和大哥放心,不必理会谣言。 兵部和隆武皇帝接到的西疆副帅奏折却是:楼兰兵强马壮,以哀兵之姿出征,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西疆已失去百里疆域,战士伤亡极大。另,西疆天灾不断,匪盗成患,岳崧坐镇军事重镇西宁总揽大局,无法抽身,镇边大将孙贺正深入剿匪中,来不及赶去前沿,其他将军也大多在剿匪平乱途中,另有相当一部分却是随了安疆王爷在京述职,余下的几乎没有指挥如此大战的能力,最难的是青黄不接粮草不继,而且主帅不在士气低迷,安疆王之弟袁岳冒险亲自出使楼兰大营和谈,却被楼兰皇侄以“袁岳虽身为安疆王亲弟,却无爵无职,不配与本王交涉,如果是安疆王亲至,或许还有和谈的可能,如今派他前来,莫非又是再度轻视楼兰”为由扣押,如今生死不明,该如何是好,请皇上定夺。 短短两天,皇帝便像大病一场,楼兰发难,月氏倒革,西疆大乱,如果其他邻国再乘机进攻,这后果不堪设想!兵祸连绵,阳明的元气尚未恢复,再打下去,国家就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四月初九一早,安疆王全身披挂上朝堂请战:“皇上绝对不可下罪已诏,坠了君威,臣愿回西疆统率全军再驱敌寇以报君恩。”皇帝无奈之下准之,但是以“老王妃李氏年老体弱,不堪长途行军,可留在京城安享晚年,朝廷必善待之”留袁母于京城。袁峥言道母亲记挂幼子安危心切,希望能一同回西疆,被隆武皇帝严拒并责他不体恤老人跋涉辛劳,实属不孝,袁峥无奈,只得代母谢过圣恩。 兵部多员大将奏请共同出征,安疆王回以:“京师重地,更需要各位将军率兵保护,臣只需将手下惯使之将带回既可。”皇帝思虑再三,另派将军三十名及两万五千名兵部所属队伍编入西疆队列,随行出征。 四月十一,得胜门前,太子高蕴执壶,亲自为安疆王壮行,同行的是十皇子睿郡王高凌。高蕴握着好友和弟弟的手,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保重!” 临上马,高凌忽又回身跪倒在地:“七哥,臣弟此去,不知何时能再回京城,请七哥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保全我母妃和奶娘,以及袁老王妃。”磕头不已,潸然泪下。 高蕴双手搀起爱弟,动容道:“弟弟放心,只要我在,必保三位老人家无事!” “谢太子哥哥!”高凌从怀中取出一封亲笔书信双手呈上,“七哥恩德,弟弟无以为报,此函或可略表心意,是否有用,七哥自己定夺,告辞!”兄弟二人紧紧相拥,良久才依依惜别。 安疆王军纪严明,出征的队伍行动迅速快捷,气氛肃杀却士气高昂。 高蕴端坐马背,抽出高凌信件,略扫一眼,竟是京中各部,尤其是户吏两部中许多能臣干吏的名单和各自擅长之事的介绍:何人可委以大任,何人须提防,何人尚待历练,各人都有什么爱好弱点,皆有详尽的注释,对将来控制朝局和官员极为有用!俊逸的字迹稍显潦草,可见落笔之仓促。 高凌临行赠予自己如此大礼,可见他的一片诚心,设想此役的艰苦,今日一别之后,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想到此处,高蕴不舍的眼光凝视帅旗下人影,忽然发现中军旗下有一个矮小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瞪圆了虎目。 第 84 章 旌旗蔽日马蹄如鼓,五万人马从京师起程一路向西北疾行。足有一人高的帅字旗和黑底金字的“袁”字大旗在暖风中猎猎飞扬,衬着一路蓬勃的春光霁色,使这支浩荡的队伍染上无限生机,尤其原藉西北的汉子们更是精神十足,连急行军也没能遮去多少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军情紧急,迫在眉睫的大战令年轻人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中军旗下,一身利落劲装的高凌骑在名叫逐云的白色骏马上随队而行。“逐云”这个名字是十殿下一时兴起亲口所赐,就是为了和安疆王的“追风”相映成趣。此时的十皇子却紧紧地握着缰绳,低垂着眼帘尽力掩饰着目中的神情。侍卫打扮的周阿根和石小四护在他两侧,初次见识如此壮观场面的石小四兴奋地东张西望,也不管高凌没理自己,不时地对着主子惊叹几句军容甲胄兵器之类,简直像是出了笼的鸟儿般闹腾,周阿根则笑得一嘴白牙泛着光,毫不掩饰他的归心似箭。 行军速度很快,很快便把京城远远甩在了身后,沿途开始显现出了荒凉之色。高凌看看身侧不远处并辔而驰的袁峥和司擅,后者大概在报告军队的情况,英俊的娃娃脸上洋溢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亲热劲和高兴劲,袁峥边听边点头,笑得得意,偶然也插几句话,眉目间神采飞扬,睥睨天下的劲头显露无遗。这才是称雄西北的安疆王的真正面目吧!此一去,便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朝廷要想再掌控他便绝不容易了!父皇现在放袁峥走是迫不得已,对自己也并不信任,否则又何必扣留老王妃为质!西疆兵强马壮,两万多缺乏战场经验的人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兵部另派这些人到底是起什么作用的,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日夜盼望着离京和自由,如今终于成为了事实,高凌却知道心里翻腾的情绪并不仅仅是愿望实现的高兴,更多的却是……袁峥司擅他们是回家,而自己呢,将要奔赴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局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两天袁峥忙着离京事宜的安排和军队的接管调度,自己则要把手上户吏两部的事情作个交接,还要考虑到一路上也许会有的突发状况及应付手段,事情极多,又实在太过仓促繁忙,几天来两人睡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时辰,自己只在上朝时匆匆拜别过父皇,连去后宫和母妃奶娘她们辞别都无法抽出时间,只好派小四送了些银钱和礼物进去聊表心意。从此之后便是千里之隔,今生今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生我的母妃养我的奶娘,以及不知到底还疼不疼爱自己的父皇!是否还能有朝一日再踏足这生活了十八年的繁华帝都,是否还能见到爽朗阳光,疼爱自己的七哥!……母妃该收敛脾气了,儿子不在身边,谁来帮您善后?须知人在矮檐下,谨言慎行才能保得平安;奶娘柔弱无助,秦氏会如何折磨于她?父皇会不会一再听信馋言致后宫干政大权旁落?七哥能不能掌权作主?…………袁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他是三军统帅,前方情况不明,后方顾虑重重,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一个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军队的事情我不熟悉,帮不上很多忙,现在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离愁去烦他分心! 高凌再看一眼全副披挂,战袍罩身的安疆王,只觉得阳光反射在他金色盔甲上,刺激得双眼发热,遂在马上半转了身体向后凝视。 京城高大的城墙已淡成浅灰的影子,雄浑巍峨的宫殿早已消失在视线中,只有大队人马过后,漫天扬起的黄尘遮蔽了碧草青天。虽然恨那个华丽却阴暗的地方,真的要离开了,却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一些不舍的,眼中不觉潮湿发热,怕人发觉,赶紧抬手抹脸掩饰,马速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 周阿根问一句:“殿下,您怎么了?” “没事。”高凌回过神来,吸吸鼻子重新调整坐姿,“尘土迷了眼睛。” “噢。” 身前不远处的袁峥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高凌,什么也没说,神色不动地继续和司擅说了几句,看司擅点头,一拉缰绳独自跑到了队伍最前面。 安疆王策马向前,司擅却没有跟上去。石小四仍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着司擅挤眉弄眼,见了兄长般亲热,若不是在马上,说不定就扑过来了。同样全身披挂的忠勇将军扬鞭在他马鬃上轻轻一点,算是打了招呼。笑嘻嘻打马走到高凌身侧抱拳:“殿下,可见着了,这三个多月属下可想您了,您还好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高凌回他淡淡一笑:“我很好。司将军越发英武了。” 司擅打量他面色:“您看上去倒是比以前壮实些了,不过这些天累坏了吧。”不等高凌回答,凑近了轻声说,“只要过了直隶境界,便可以松快些。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大概需要两三天。” 高凌点头:“我知道了。猫儿,韦叔韦婶和雁姐他们怎么样了?” 司擅俊脸一红:“他们很好,您放心吧。” 官路两旁是成排的杏树梅树,已挂满了金黄淡青相间的果实,诱人馋涎;左右田里是农人种植的油菜,如今正是菜花盛开季节,扑鼻而来的是油菜花的馥郁香气,极目望去,满眼如波浪起伏的金色海洋中群群粉蝶翻飞,田园风光美不胜收。高凌深深呼吸,让美好的味道进入五脏六腑,似乎也要将它带走一般。队伍后方隐隐传来骚动和喝斥声,高凌不解地回首张望,司擅见状,拨马向后去看究竟了,不一会儿皱着眉头回来:“没事,一帮子京城大少爷不好好走路,摘果子,找骂呢。” 前面传来安疆王的冷冷的声音:“传本王帅令,毁坏庄稼私摘果木者,按军法处置,绝无宽待!”军令一层层传下,应是之声此起彼伏,骚动很快平息。 被这事儿一打岔,高凌的离愁别绪稍稍飘散了些,司擅看看他神情,再看看身旁景色,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中原的春光果然明媚,怪不得锐健营有好些兵将不愿离京。” 高凌看他一眼,没说话。司擅似乎没有察觉,语气中仍是满满的思念:“其实他们有所不知,西疆的风光比起中原并不逊色。田里种的都是高粱,高粱秆儿长成的时候,比人还高,一眼望不到边,就像青纱帐一般,满眼青翠,可好看了;西疆的瓜果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甘甜鲜美,尤其吐鲁番的葡萄,库尔勒的香梨还有哈密的甜瓜,咬一口能甜到心里。还有火焰山,终年炎热,传说中孙大圣骗了铁扇公主就是为了扇灭这山上的火;人也热情,姑娘们的衣饰五彩缤纷,跳起舞来那叫一个好看……那边天气暖得晚,别看已经四月了,等我们到达西疆的时候,那边还是春天,草长莺飞,长河落日,壮美之极!” 周阿根在一旁不住点头。石小四听说司擅说了一串美食美景,更是满脸憧憬。 也许是久别重逢的激动,今日司擅话特别多,滔滔不绝地向高凌介绍西域人文风光,只听得石小四恨不得长了双翅立刻飞去。高凌听了一阵,已是心中有数,对司擅道:“听你这么说,我真想快点到家,好见识见识能歌善舞美丽动人的西疆姑娘们。”司擅听他说“快点到家”,心中欢喜,正暗想王爷多虑了,却又听到后面一句,不由一愣,高凌却又凑了脑袋过去,轻声道:“我真的没事,谢谢你,姐夫。” 最后两个字把司擅闹了个大红脸,吭哧了半天偏过头去。高凌大笑,双腿一夹马腹,提缰往袁峥追去。两人并辔而骑。小四和周阿根想要跟上,被司擅横鞭拦住。 时辰已到中午,路过一条河流,安疆王下令:“休息两柱香时间。” 将士们饮马喝水充饥。袁峥并未下马,带着几个亲信将军往后查看一番。 周阿根牵着几人的马去饮水吃草,高凌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喝了几口,小四找了块石头,铺了块包袱皮让他坐下,然后去马褡裢里拿干粮——又干又硬的面饼子:“主子,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准备吃的,这些都是府里统一备的,连口热水都没有,你委屈一下吧,晚上扎营就能有热食了。” “没关系,有吃的就行。”高凌接过来就咬。也着实是饿了,天蒙蒙亮时吃的一点东西到现在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便也顾不得好不好吃,伤不伤胃了。撕了一小块用力地嚼了好几十下,才慢慢咽下,小四本想抱怨上几句,转头看看不论将军还是兵士,吃的东西都是如此,便噤了声,埋头啃自己的一份。 高凌吃了没几口,便见到司擅快马奔了过来,飞身跃下的同时,拽下了自己的干粮袋:“殿下,王爷还要去后面看看缁重车辆的情况,让属下先过来。”说着从袋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来,“我差点忘了,行军路上艰辛,这是太傅怕您路上犯胃病,让带的一些点心,只是不方便多带。”厚厚一叠千层酥和绿豆糕整齐地码在油布上,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藤盒,满满地盛着红艳艳的樱桃。 高凌看了一眼没去接,问道:“这是韦叔给我准备的?” “是啊。这些点心是韦夫人亲手做的,您快吃吧。”说着有意无意用身体挡了不远处兵将的视线。 高凌接过包裹却重又包好塞入司擅的粮袋:“司将军好意心领了,我吃面饼就行。”拍拍他手背,“王爷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我也可以。” “可是……您不能吃太粗砺的食物,还有,您是郡王,不是将军。” “没关系,慢慢习惯了就好,再说现在我也是西疆大军中的一员。”说着继续就着冷水啃干面饼。司擅无奈,又不好在此时多劝,只好也坐了下来啃饼子。高凌看他沮丧的样儿,觉得好笑:“猫儿,那包点心真的是韦叔让你带的?” “嗯。还有樱桃。”司擅喝口水。 “难道韦叔没告诉你我好几年不吃绿豆做的东西了吗?” “啊?”忠勇将军愣了。 高凌笑得坏坏地:“我肠胃弱,绿豆性寒,大夫禁止我吃,只有雁姐才喜欢吃绿豆糕和樱桃,还总是塞给她喜欢的人吃。还有,韦叔从来不会在吃食这种小事上费心。这些东西,是雁姐给你准备的吧?”高凌特别在“你”字上加重了音量。 年轻将军的脸涨得像块大红布,看看周围,压着嗓子道:“殿下英明,是铁小姐硬塞给末将的,我本来不想要,想想您和王爷未必会有工夫考虑到这上头,才收下的。可惜您还不领情……” “谁说我不领情?只是不好抢了雁姐对你的一番情义罢了。” 正开着玩笑,安疆王巡视了一遍过来了:“高凌,吃饱了就到路边活动活动腿脚,下午至少还要赶三四个时辰的路,小心腿肿胀,明天骑不了马就糟了。”挥手让几员大将过来边吃边商议军中事宜,高凌则由小四陪着在路旁活动身体。 第 85 章 日头已经偏西,前面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城池,安疆王吩咐:“加快速度,过了这座城就安营。” 高凌问:“不在城里过夜?” 袁峥摇头:“五万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城里过夜容易扰民。” 高凌知道,其中一半人马并非西疆嫡系,他们以前是父皇亲管或者秦家的阵营,初次划归袁峥麾下,这些人是不是服管教还是个未知数,遂点了头。 命令传下,走在前面的原西疆军毫无怨言,后一半人马本以为累了一天可以好好歇歇了,不料却要在荒郊野外宿营,立刻怨声载道,本就已经不怎么整齐的队伍也开始溃散,一眼望去,简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前后对比十分鲜明。 袁峥瞟了一眼司擅:“司总教头,你三个月的教习成绩不错嘛?” 司擅并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回答:“属下这不是听从您的教诲,不敢得罪人么?再说以前又不是自已兄弟,费那个劲干嘛呀。”话是这么说,人却跑到后面,直到把一个带头嚷嚷的六品校尉一鞭子抽得从马上滚落,才压住阵脚。 高凌已经累得不想说话,袁峥看看他疲惫不堪的脸色,似乎想伸手过来摸摸,又忍住了:“辛苦你了,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休息。” 高凌摇头:“没事儿,我坚持得住。” 大队人马穿城而过,袁峥在城郊河边一片空阔的草地下令扎营,伙头军忙着挖灶生火烧水,军士们则有条不紊地扎着帐篷。 虽然有小四扶着,高凌下马的时候还是一趔趄,险些扑倒,只觉得双腿僵直麻木,灌了铅般沉重难受。在马上挺了一天的腰似乎要断了一般酸疼,连抓着缰绳的双手也有些微的发抖。看袁峥司擅他们仍像没事人一般行动自如,还有精力事事留神,不觉羡慕非常,就连小四也比自己强得多,看来要和袁峥并肩,真的不容易。自己也算是从小练武的,只急行军了一天就这模样,如果上战场的话恐怕连招架之力都不会有! 很快帅帐搭好了,小四扶着高凌进去坐,司擅端了一碗热汤跟进来,手里还拿着装点心的粮袋:“殿下,千层酥不伤胃,现在营帐里没有外人,您不必顾虑,快吃吧。” 高凌正要再推辞,袁峥挑帘进来,身后的周阿根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盆,冒着腾腾水气。安疆王挥手赶了所有人出去,蹲下身子亲手替高凌除去靴袜,将他双脚浸入热水:“腿都肿了,多泡会儿解乏,否则明天就骑不了马了。”双手不停地给他双腿按摩放松。“这点心也是猫儿一番心意,你就吃了吧。” 粗糙的大手在腿上脚上各处穴位细致地揉捏,未及解去战袍的身子蹲在面前。袁峥虽未抬头,高凌却完全能感受到他此时目中的万般柔情。热水的作用使积累了好久的疲乏从四肢百骇散出,饥饿也侵蚀着空空的胃。高凌拈起一块千层酥往袁峥嘴里塞:“你也一起吃,韦婶的手艺一向不错。” 袁峥摇头:“我刚才吃过了。你吃吧,不够的话,我马褡裢里也有些刹其马和梅花糕,娘怕你路上吃不惯干粮,叫悠然昨晚连夜做的,白天人多,拿出来不方便。” “恩。娘……那计划没问题吧?”高凌边吃边享受爱人的服侍,想到一直疼爱自己的袁母还困在京城,顿了一下。 “应该没问题,她这么大岁数了,如果今天跟着我们一起走,哪里吃得消。你不要胡思乱想,早点睡。”袁峥把他脚捞出水桶擦干,轻轻移到榻上。 饥饿和劳顿使高凌吃得比平时快了许多,此刻已经吃饱喝足,倦意笼罩了全身,温暖的大手在背部和后腰轻轻推拿,赶走酸疼和疲劳,令人有说不出来的舒服,不由自主地阖上了眼皮:“你也累了好几天了,早点休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落到高凌额头,只听温柔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语:“你先睡,我很快就来。”高凌沉入梦乡前,最后的知觉是双腿被抬高搁在柔软的物件上,然后全身被裹进了暖和的被子。 高凌是被双腿间的凉意惊醒的,勉强睁开眼一看,只见被子只盖着上半身,自己的亵裤已被推到大腿根部,袁峥侧身坐在榻边,双手正在自己光裸的两腿内侧轻轻抚摸。 --------------------------------------------------------------------------- 红色迅速染上面颊,高凌急急并拢双腿,一手扯了被子盖好:“袁峥,不要,我很累……”语气里是隐隐的撒娇恳求和浓浓睡意。 袁峥安抚地亲亲他嘴角:“小混蛋,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大腿内侧都被马鞍擦红了,我给你上点药,否则磨破了皮,明天再骑一天马会痛死你!” 高凌松了一口气,也不管袁峥手上沾满药膏,伸手搂了他脖子拉下来,送上一个绵长的亲吻,舌尖伸过去仔细地舔他的口腔,味蕾上感觉到的似乎是干面饼的味道。 袁峥率先结束这个亲密接触,喘着粗气直起身来,对着眼眸半睁半闭的清俊容颜警告:“你再这样,我可不保证不变身为狼啊。”吓得高凌赶紧闭眼缩手,还打了个小呼噜假装已经睡着。听到上头传来轻笑,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看,嘴里嘟囔一句“烂人”。袁峥的轻笑转成了爽朗的大笑,惊得帐外呱噪的虫子们也停了歌唱。 袁峥刚刚躺下,立刻被一双手伸过来抱住,暖暖的呼吸声喷在耳边,令人安心又欣慰。 天色微明,宿营地便已喧闹嘈杂,军士们拆帐蓬、备鞍鞯;伙夫营则在起火做早饭,一片人喊马嘶之声。 袁峥早已披挂整齐,见高凌睁开眼睛,便笑笑:“你可以再睡一盏茶工夫,再晚就来不及用早膳了。等会我来叫你。”说着便要出去。 三军统帅都以身作则,岂能让将士们轻看了自己。高凌摇头:“算了,这么吵,睡不着了。”坐起来穿衣着靴,不料就算昨晚有了热水泡脚和袁峥的按摩,双脚一落地,也还是觉得酸涨疼痛,禁不住“咝”了一声。 袁峥心中了然:“你平日马骑得少,昨天在马背上坐得太久,身子不适应,过几天就没事了,多活动活动腿脚会好点。”说着要来扶。 高凌推开他手:“我不要紧,你忙你的去。”呲牙裂嘴地伸臂踢腿,并不时扭扭腰。果然一番运动后血脉通顺,酸痛感虽还在,却已好了很多。袁峥也不急着出去巡视,笑着看他动作。待洗漱完毕,换上窄衣紧袖的劲装,十皇子又恢复了精神奕奕,玉树临风的俊朗丰神。 袁峥打量了他一会,忽然把自己腰带解下,给高凌紧紧扎到腰间,自己则换上另一条。高凌看他把自己镶牙嵌玉的金丝腰带扔进包袱,有些不解,低头看腰间灰黑色的物件:牛皮所制,以铜为扣,足有巴掌宽,没有任何贵重物品装饰,朴实无华,铜扣磨得闪闪发亮,看来已经用了很多年,现在还带着一丝袁峥的体温,虽然腰带的颜色与式样与自己宝蓝色锦衣并不相配,但也无所谓,因为它是从他身上解下的,何况袁峥还说了一句:“这条腰带是我爹留下的,行军之际不许拿掉。”高凌便再无异议。 袁峥低头为高凌束腰时,头盔上的红缨擦在高凌脸上脖子上,引起一阵酥痒,高凌笑着将它拨开:“袁峥,你穿这身真好看,精神。”手指抚上镏金锁子甲,眼神中满是羡慕和得意。 安疆王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穿什么都好看,”忽又压低了声音,凑到高凌耳边,“其实你不穿的时候最好看……” 守在帐外的石小四只听得自已主子骂一句“烂人”,然后是稀里哗啦一阵锁子甲被撞击的动静,紧接着是捂着屁股大笑的安疆王从帐内窜出,紧跟在后的十皇子满面绯红,颇有气急败坏的味道,双颊一鼓一鼓活像个小包子。见小四玩味地看着自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进去收拾包袱。”小四识相地决定不火上浇油,吐吐舌头进帐去了。高凌气消得快,一会儿又笑了,手掌抚在腰间流连不去。 今日的马鞍也换过了,不再是昨日那个漂亮的雕花马鞍,换成了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皮鞍子,毫无花哨,倒是铺在上面的垫子厚实了许多,做工有些粗糙,不过摸上去软软的,原来在夹层中多加了一层毯子,坐在上面,双腿和臀部比昨日受用多了。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个半时辰后,宽腰带的好处便显了出来,高凌只觉得腰似乎被托住了一般,有了支撑就不会像昨天那样酸软,精神也好了许多,怪不得老安疆王会把它传下来,果然是好物,虽然它的模样难看了一点儿。 第 86 章 尽管安疆王吩咐,前方军情紧急,今天的行军速度不得放慢,但实际上赶的路程是不如昨日多的。锐健营一帮子丘八爷们虽然号称精锐,但和久经征战的西疆军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头兵们不敢叫苦,有品阶的将军们却仗着京中后台,喳喳呼呼抱怨不迭。在袁峥和司擅看来,这帮人就是一堆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还没见着敌人的面呢,光骑骑马就吃不消了,若不是连安疆王和睿郡王十皇子也和他们共苦,说不定要抗命不遵了。袁峥暗自庆幸没让高凌坐车随行,否则能否顺利出嘉峪关就是个问题。 第二天扎营的时候,高凌明显精神比前一天要好。袁峥召集手下开会商议事情。高凌不肯早早休息,坚持列席,袁峥也就随了他。与会的都是原西疆将领,京城的将军们自动地与他们保持距离,不请不来,袁峥正是求之不得,根本没派人去请。 西疆众将是第一次正式拜见十殿下,一个个自报姓名曲膝行礼,高凌看得出来,并非人人都是真心参见,若非看在袁峥面上,有些人的不屑几乎是会挂在面上的。凭真本事在沙场上挣出功名的人自傲些,高凌完全可以理解,却也免不了心里不是滋味。 袁峥简明扼要向手下通报了岳崧奏折上所说前线军情,听得众将一脸凝重,毕竟楼兰是个不好相与的强劲对手。有人提出像今天这样行军不行,被兵部的大爷们拖慢了速度,前线战况瞬息万变,万一后援不及,后果难料。袁峥点头,和几员重将商议后决定:为免节外生枝,暂时忍了,待到出嘉峪关后,再兵分两路。原西疆军由袁峥带领以最快速度直奔战场,至于兵部的人马,得好好训训,免得他们白白送死不说,坠了皇上和太子爷的面子,还拖累了西疆人马。众人皆无异议,在兵部呆的半年里,这些将军们也明里暗里被欺负得够了,早憋着一口气呢,如今回到王爷麾下,终于能挺起腰板做人了。 大事议妥,袁峥点了周阿根的名:“周阿根,你折损我五万人马,虽然情有可原,但是你轻信人言在前,如果不追究,无法服众。本王现在撤了你巡边将军一职,改为先行官,你可有异议?” 周阿根:“末将知错,愿为先锋。” “好。中原之地无需探查,待出了关你再走马上任,现在暂时还留在我身边。”袁峥顿了顿,“司擅。” 忠勇将军出列:“末将在。” “你和周阿根同为先锋,分两路探查,以免被敌军包抄。” “末将遵命!” “好了,今天先说到这儿,散了吧。”袁峥起身出去看看甘宁和鲑阳戈是否能压住阵脚,吩咐高凌休息,不用等自己。高凌以眼神示意司擅留下。 袁峥离开了,帐外杂乱的脚步声和走路时的盔甲撞击中隐隐夹杂着讥笑和不屑的讽刺,“果然美貌”、“龙生九子”、“比太子爷差远了”之类的话也隐约传来,也有心机深的人劝着不可放肆等等。周阿根结结巴巴地辩解,却又不能明说具体事宜,只急得口齿越发不灵,高凌听得真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拳头握得死紧,额头青筋蹦出。司擅则铁青了脸,就要掀帘出去,被高凌拦住:“站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现在出去又能怎样,徒增矛盾。” 司擅兀自气鼓鼓,却也不得不为同袍们辩解:“殿下,他们都是直性子,也不知道实情,其实……并无……恶意,总有一天会明白您所做过的一切,您放心。” 高凌“嗯”了一声,明白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有内讧,否则自己和袁峥的一片苦心全都白废,后面的计划实施起来就难了。只得暂时强忍了这口气:“猫儿,你不用在这种事上费心,直性子总比弯弯绕要好得多,我留你下来,是要告诉你一些事儿。”听听帐外杂乱的脚步声已然远去,高凌吩咐侍卫们去外面守着,除了王爷任何人不得进来。然后压低了声音把岳崧的密信内容说了一遍,听得司擅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我还在想王爷不在,西疆军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 高凌淡淡一笑:“你熟悉内情才会起疑,可是皇上不清楚,以为边疆确实危急,所以我们才能顺利脱身。对了,太子的金牌在你身上么?” “铁小姐拿到金牌后就给属下了,一直都带在身边的。”司擅取出金牌呈上。 高凌看了看又推回去:“好好收着,这牌子要派大用场,原本是为了你才设计骗来的,现在可以换个人用。” 司擅没多想,问道:“殿下,您和王爷是离京了,可是老夫人她们怎么办?” “今天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事儿的。”回答的掀帘进来的安疆王,手里提着一副精巧的弩弓。 袁峥高凌把计划说了,只听得司擅连连点头,笑道:“怪不得王爷要设两个先锋官,属下刚才还在奇怪呢。”对二人说不出的佩服,抱拳出帐细思去了。 袁峥解去厚重的战袍铠甲,回身接过高凌递到面前的羊皮水袋,仰脖猛灌了几口,抬袖子抹嘴:“刚才不高兴了?” “我就这么小气?” “十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武夫计较,呵呵。”袁峥打着哈哈,“他们还不知道你的好,不知者不怪罪。”放下水袋来抱人,“暂时委屈你了。”在他腮边亲亲。 话是这么说,高凌到底还是有些郁闷,伸手回抱袁峥,下巴搁在他肩头蹭蹭:“你放心,我决不拆你台丢你面子就是,我会加紧练功,你教的,韦叔教的,我都会好好练,绝不成你累赘就是。你看,我今天比昨天已经好多了。”高凌急急说道。 “别心急,慢慢来。”袁峥安抚地拍拍他后背,“刚才薛刚和我说了,他也佩服你的韧性,以你的身份,这么艰苦的行军居然可以咬牙忍下来,比兵部那些所谓的将军们强多了。而且你今天看着要比昨天适应得多。等到得西疆,你也就锻炼出来了。其实,只要我们俩好好的,京里……暂时也都不至于出事,所以你保重自己最重要。” “恩,我明白。”高凌点头,“袁峥,我是不是比七哥差远了?”在心头盘旋半天的话到底还是没忍住。 “谁说的!你们俩各擅所长,别拿自己的短处和高蕴的长处比。” 高凌不说话了,高蕴当年出征的时候,也是这般急行军,哪有人像袁峥这般细致周到的照顾?自己还是不如七哥的,不过,高凌暗自咬牙,我定不会让人看扁!七哥也是太傅教出来的,我不会比他差!遂抬起头正色道:“你帮我找一套盔甲,明天我就穿。” “甲胄那么重,你又不是将军,费那个力干什么?”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从你到士兵人人都穿甲胄,我一个人例外不好。另外我还想找一件乘手的兵器……”貌似撒娇却又绝不容反对。 袁峥看他认真的神情,心中了然,甲胄的重量可以锻炼体力耐力,更可以堵了某些人的冷语讽刺。已经很少出现的一种叫做敬重的感觉自心底浮起。“好,明天叫军需给你和小四各拿一套。兵器的话,你看看这个怎么样?”一指刚才拿进来的弩弓,“这个可以五箭连发,别看它小巧,机簧却强劲,射程比一般弓箭更远。只要掌握它的惯性,瞄准连发时控制得住方向,敌人就很难躲过去。” 高凌惊喜交集:“原来你早就想到了,太好了。”拿了弩弓就出帐试用。天色近乎全黑,兵士们坐在火堆旁煮食,不时有夜归的鸟群在空中掠过。袁峥讲解示范一遍,射下几只鸟雀来。高凌学着他的样子,居然也射下一只,但到第三箭的时候便失了准头,不由沮丧,袁峥却很欣慰:“这种弩弓的反坐力极大,你累了一天,能有这样的成绩,很不错了,练这个心急不得,吃过东西早点歇着。”携了高凌进帐。 石小四去捡了运气不好的鸟儿来烤,过了阵子连箭矢和两只烤熟的鸟一起送进帐来。袁峥大乐:“高凌,明天休息的时候你就射射鸟,练了功夫还能加餐,一举两得。” 第三天的行军路上,司擅和薛刚骑着马在西疆军阵中穿梭,不时地大声讲讲京城王府见闻,引得无缘入府的将军们兴致大增,到得午间休息时,很多人对高凌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尤其是见了他的亮银锁子甲和浅黄色战袍,目中轻蔑之色大减。 有一员老将见了高凌的弩弓,眼睛瞪得老大:“殿下,您居然也有这种弩弓?” 高凌好奇:“怎么了?这弩弓有什么奇特之处?” “它是突厥国的秘器,杀伤力极大,但是难以制造,战场上得到过的几架都是已毁损的,不能用。阳明国找不到会造的工匠,去年好不容易俘虏了一个,王爷优待他半年,才算答应帮忙制作一批,算时间应该刚刚造好吧,末将还未仔细看过。” 高凌把弩弓递过去,看那将军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的模样,问道:“它真有这么厉害?” “怎么没有?您见过王爷手腕上的伤吧?当年王爷就是被这种连发的弩箭伤到的,躲过了前四枝箭,却来不及挡开速度最快的最末一枝,那么远的距离竟然还能穿透,好在不是致命的位置,要不然……到现在大概有十几年了吧,这伤的真正来历也只有我们几个老的知道,猫儿他们年纪小,未必清楚。” 高凌心下恍然,袁峥左手腕有个圆圆的疤,却从来不肯说是如何受的伤,只在十年前听三三提起过是被一箭射穿的,原来这种弩箭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结所在。叫了连虎过来,让他讲解射箭的窍门以及关键所在。 第 87 章 前线的战报依然紧急,楼兰国不依不饶地要求阳明皇帝道歉以外,竟还欲讨要大笔金银赎人,否则便要对袁岳不利。唯一的弟弟生死难料,安疆王“心急如焚”,下令行军不得稍缓,十多天下来,整支军队已明显分成了两个阵营,原西疆军虽疲累,但依然保持阵型;兵部的人马却早已东倒西歪叫苦不迭,队伍拉拉杂杂地拖了有十里地长。这高下之分一目了然,西疆军眼中的不屑之色明明白白堆在了脸上,有些个脾气差点的更是言语难听,若不是司擅仗着王爷亲随和太子亲封的总教头名义跑前跑后弹压着,差点就能引发内讧斗殴。 高凌对军队之事并不多问,只静静看着袁峥和司擅处理,休息时也从不跟着袁峥去兵部营房视察,只一味地找箭术好的将军研究新得的弩弓,因此半个月了,除了和西疆众将们熟络亲近以外,兵部的官兵竟无人识得哪个才是十皇子殿下!每天晚上,袁峥能吃到的禽肉倒是越来越丰富。 这日傍晚,斥侯来报,前面十里地便是嘉峪关,请示王爷是入关驻扎还是过了关在草原上宿营。 嘉峪关是中原到西疆的分水岭,只要一出关,安疆王便算是回到了自己辖下的地盘。 袁峥马鞭一扬:“出关!”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迫切之意,唯有周阿根面上现了焦虑之色,望着袁峥期期艾艾地:“王爷,我施师兄,他……” 其他人也早已知道周阿根五万人马折在嘉峪关守将施晋桢手中的事,瞄了眼袁峥紧绷的表情,谁也没敢替他求情。 高凌两边看看,刚开口叫了一声“袁峥”,便被安疆王打断:“高凌,出了这座关,我们就到家了。”明显是不许他求情的意思。高凌无奈,看袁峥双腿一夹马腹快跑到前面,只好回过头来安慰前将军:“阿根,别着急,你师兄做的事,王爷会酌情考虑的。”心中却也忐忑,如今袁峥就算随便按个罪名一剑杀了施晋桢,父皇也不会反对,更不会承认曾经下过的密旨,就连七哥也无法保住这个心腹爱将。只不知袁峥到底对施晋桢有多深的恨意了。 西征大军到达嘉峪关下之时,却发现城门洞开,吊桥也早已放下,总兵将军施晋桢率手下众将在城门口恭迎安疆王入关! 进了关,袁峥却不急着走了,直闯大殿,大刀金马地往中间一坐,众将环伺,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高凌也混在当中。 面对神情不善,戎装满身的安疆王,行过礼后,施晋桢瘦削的身躯立得笔直,不卑不亢地呈上文书虎符:“王爷,末将手下有五万精兵,请王爷此次带去共同抵御楼兰犯境……” 袁峥并不接过,却冷笑一声讥讽道:“施将军,你怎么不说这五万人马是完璧归赵呢?” 施晋桢将文书放到案上,面容平静:“王爷此言差矣,有道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军兵皆属阳明军队,在末将手下是为朝廷尽忠,到您帐下也是为国效命,何曾换过主子?” 袁峥怒极反笑:“好一个铁嘴钢牙的总兵官,实话和你说了吧,今日你若不能说明白为何扣留本王旧部,便休想活着走出这大堂!” 此言一出,众将皆惊,安疆王是摆明了要施晋桢的命!周阿根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顾不得高凌频使的眼色,挣脱司擅的手腕冲出去跪倒:“王爷,施……施将军没有……和您作对的意思,他,他是按照……” “够了!”安疆王暴怒,猛地一拍桌案,“周阿根,本王已罢了你的将军衔,贬为先锋官了,你竟然不思已过还想为别人求情?” 听到这句话,自从见到周阿根便略有安心之色的施晋桢忽然松了一口气,推开阿根向上抱拳:“袁王爷,您想把末将如何请直说,我受着就是,不必迁怒他人。” “挺敢作敢当的嘛?”袁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施晋桢不闪不避与他对视。袁峥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围着施晋桢转了个圈,身上锁子金甲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施晋桢身板笔挺,昂首挺胸。袁峥忽然一拳用力挥向他面门,在离鼻梁不到一指的距离生生顿住。施晋桢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然目视前方。 安疆王忽然哈哈大笑:“太子爷带出来的人果然有种,我喜欢!” 周阿根一口气松下来,这才发现冷汗已湿透内衣。 袁峥回到座位上,向两边一指:“看在你也跟着太子爷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份上,这样吧,在座的我这些手下们,你随便挑一个,不论马上还是步下的功夫,不管用什么兵器,只要你能打赢,本王今日就放过你,所有的过节既往不咎。!” 周阿根大喜,施晋桢曾经在三年前跟着高蕴征杀过一年,后来才奉旨镇守嘉峪关的,因此对袁峥手下各将军的实力比较清楚,除了几个顶尖高手,施晋桢的身手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人!让他自己挑对手,其实是王爷放他一条生路。 年轻的总兵官深深一躬:“谢谢王爷。末将就选他吧。”伸手指向一人。 ================================================================== 所有清楚施晋桢实力的人全都愣住,包括被指住的那个——周阿根。唯有袁峥和高凌神色未变,高凌眼中流露的是敬佩;而袁峥,却是难以捉摸之色。 安疆王麾下五虎将,以功夫强弱排名是:岳崧,孙贺,司擅,佟国柱和周阿根。目前在场的就有两位。 周阿根结巴得更厉害:“师,师兄……我,我不行……”带着微微的哭腔往后退去,却被司擅从背后推了一把:“你个傻子,师兄弟切磋而已,你怕什么呀?”手指在他腰间轻轻捏了一下。 周阿根被推到施晋桢面前站住,低了头不敢看他,只听头顶传来师兄一贯温和的声音:“阿根,拿你的枪,我们俩好几年没一起练练了,让师兄看看你到底长进了多少。”连拖带拉地去了院里空地。屋里所有人都跟了出来,早有人把周阿根的长枪取了来。 施晋桢等了半天,周阿根连个起手式都没有做出,心中暗叹,只好先行出手。谁知周阿根仍低着头不闪不避,施晋桢的枪尖在他胸前堪堪停住,声音中也带了恼怒:“周阿根,出手!” 周阿根还是别别扭扭地,刚想说“我不行”,却又吞了回去,极不情愿地举起手中枪,因为安疆王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本王也好久没和人切磋功夫了。”就这一句,吓得周阿根开始了他的招架之战,却连一记还击的招式都没有,步步后退。施晋桢气得差点扔了手里的枪:“周阿根!你为什么不还手?” “师师兄,我我……”老实人几乎说不出话,看样子真想大哭一场,扔了枪抱头往地上一蹲,“我的功夫都是你教的,我打不过你的!我认输……” 安疆王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凌则悄悄往他身边挤。 周阿根抱着脑袋哭出声来:“我认输,我打不过你……” 袁峥眉头紧皱,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了拳头,却马上被轻轻握住。转眼一看,是高凌,正眼神温和地拂过自己,拳头不由自主便松开了。 施晋桢长叹一声,放下手中银枪,也蹲了下来,一下一下用力抚着周阿根后脑:“阿根啊,别这样,你的同袍们都看着呢。起来,和我比一场。” 周阿根的眼泪涌得更急:“我入师门没几天师父就病重,我的功夫都是你教的,我怎么打得过你?” 施晋桢忽然怒了,清秀得不似练武之人的脸上浮起一层怒色,手上用力,把正掉眼泪的家伙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周阿根诧异地抬头,只见施晋桢指着自己鼻子,气得眼眶都红了:“周阿根,你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和你吴师兄为了不让你白白拜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身所学全教给你,看你学成了才下山投军,如今你竟然没种到这个地步,还没打就认输!你要气死我啊!” 周阿根想辩解,却只会说:“不,不是的……”越发显得拙嘴笨舌。求助般地看向人群,却发现所有人都避开自己眼光,只有安疆王冷冷地看着,还作势活动了一下手腕。 施晋桢看他的窝囊样更是气得冒烟,吼道:“姓周的,你现在也是将军了,要是看不起我,不屑于和我比试,那就在这儿装你的龟孙子吧,以后别说认识我,更别说是我施晋桢的师弟!”吼完转身就要走。 “师兄,不要……”袍角被用力扯住,“你别生气……” “你给我放手!滚!”是周阿根从来没听过的凶狠语气,一脚踢开他,抓起枪就走。 满脸眼泪的先锋官先是被踢得一愣,忽然从地上爬起,抹一把脸,捡起自己的枪,向着施晋桢背后冲去,嘴里大叫着“师兄!接招!”挺枪直刺。 施晋桢听得耳后风声,急忙侧身避开,举枪招架,两人立刻战到一处。刚开始周阿根还是缩手缩脚的不敢用全力,差点被施晋桢挑飞长枪,又挨了一句训“你给我认真打,别叫人以为我教出来的人稀松平常,坏了我的名声”后,周阿根竟似与刚才换了个人一般,招招紧逼,力大势沉,根本不给施晋桢喘气的机会;施晋桢没有他的蛮力,只用灵巧的招式抵挡,伺机反击,然而周阿根对他的功夫了若指掌,施晋桢却无法捉摸周阿根的变招,只知道师弟离开自己后,肯定又得到过高人指点。高手对阵精彩异常,在座的都是行家,很快都看出来,周阿根早已青出于蓝,获胜是早晚的事。 高凌附到袁峥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袁峥点头,也回复几句耳语,然后独自离开。 场中的打斗已接近尾声,周阿根越战越勇,施晋桢却已力不从心,一个躲闪不及,只听“噗”一声,被枪尖扎入左臂,施晋桢痛得闷哼一声,捂住伤口踉跄后退,鲜血从他指缝中泉涌而出。 第 88 章 一招误伤施晋桢,周阿根顿时傻眼,扔了枪呆站在原地,吓得声音都变了:“师兄!你怎么样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又错了……” 薛刚冲上来查看伤情,周阿根看着施晋桢额上不断滴落的冷汗,后悔得恨不得拿枪扎自己几下,脑袋直往墙上撞,施晋桢想拉住他,却痛得浑身无力,幸好司擅出手阻止了周阿根自残,施晋桢才勉强露了个感激的笑容。 薛刚处理完伤口拍拍手:“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施将军只要休息十来天就好了,不影响以后练武。”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却忽然听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我该死,师兄,你杀了我吧……” 众人看去,只见周阿根跪倒在地,哭得眼泪鼻涕一塌胡涂,司擅在一旁劝着,周阿根还是止不住伤心:“我混蛋,王爷说只要师兄赢了就既往不咎,现在……呜……” 高凌暗自摇头,刚想走过去劝劝,只听施晋桢虚弱地开口了:“各位,能不能让我们师兄弟单独说几句话,谢谢了。” 袁峥不在,司擅见高凌微微点头,一挥手,众人立刻作了鸟兽散,很快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施晋桢惨白着脸,垂着伤臂,用右手把跪着的周阿根拉到怀里搂住:“好了,我不疼了,别哭,乖啊。” 周阿根抱着师兄的腰哭得更凶:“都是我……害了你……我明明可以输的……呜呜……” “又说傻话了,你作假瞒得过在场的哪一个?就算瞒过了别人,也能瞒得过自己么?” “可是……” “傻瓜,王爷他根本不想要我的命!” “啊?” “你想啊,”施晋桢像以前一样轻轻拍着周阿根的背,“王爷真要杀我一个小小总兵,用得着摆这么大的排场,兴师动众地落人口实吗?会让我自己挑对手吗?不说别人,刚才给我疗伤的薛先生只会粗浅武功是不是?还有站在王爷身边的小校尉,下盘虚浮,功夫也不太高明,对吗?前方军情紧急,你们马上就得起程,我也不能跟去,既然要打一场,我又何不借此机会看看你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出息,你再上战场我也好放心。所以这结果是我自找的,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周阿根还在想施晋桢说的小校尉到底是哪个,却听他问道:“你后来使的那些厉害招数都是谁教的?我怎么没见过?” “是,是王爷亲授,还有,岳副帅也曾经指导过一些。” “哦,怪不得。”施晋桢点头,面上流露的神色不知是放心、伤感、遗憾、轻松还是几者皆有。周阿根还沉浸在师兄逃过一劫的喜悦之中,又听施晋桢语重心长地吩咐:“阿根啊,王爷待你不薄,我也放心了。以后师兄不在……身边,没人再宠着你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多多保重,跟着王爷好好建功立业,替师兄完成报效疆场的心愿。” 周阿根连连点头:“是。我听你的话。师兄,我扶你进去休息。” 两人刚要进屋,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周阿根,王爷叫你去左花厅开会。” “是!”周先锋答应地爽快,然后歉意地看了看施晋桢。 施晋桢微笑:“快去吧,不用惦记我,记着我刚才的话。”目送周阿根飞奔而去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施晋桢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勉强向来传令的那个“王爷身边的小校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请等一等。施将军,我有话要和你说。” 五品校尉对二品大员,话说的虽客气,却是不容反驳的语气,也许是在安疆王帐下横惯了,根本没把其他官儿放在眼里,哪怕官职比他大得多。施晋桢本不想理会,但一贯的好脾气却让他停了脚步:“有事吗?” “施将军,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可以告诉我吗?” 以下对上,问得几乎是无礼的。施晋桢深呼吸,忍着手臂阵阵剧痛回答:“施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王爷总该容在下写封遗书吧。” “为什么写遗书?你刚才不是给阿根分析过王爷不会要你命了吗?” 施晋桢惨然一笑:“我哄他的。我自己挑的对手,比武输了,就得接受规则。你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恕不奉陪。” “等等,王爷看比武看到一半就离开了,他不知道你输了,也没说要你死。” “施某宁愿做个言而有信的死人,也不愿成为贪生怕死的小人!” “好!好一个视死如归的忠信将军!名不虚传。七哥的爱将果然令人钦佩!”小校尉笑容满面地鼓掌,“王爷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今天不曾有过任何比武之事,你们师兄弟切磋武艺,他没兴趣知道结果。” 施晋桢还在震惊于那句“七哥的爱将”,听了这句话,嘴张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小校尉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我是高凌。” 十皇子阻止欲大礼参拜的总兵官:“施将军,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是,殿下请移步末将的居所,那里清静。”施晋桢看看闲杂人等渐渐多起来的场院,引着高凌向后院走去。 施晋桢的寝居处甚是清幽,竹木错落而种,墙上还爬满了色泽青翠的爬山虎,和前院庄肃气氛大不相同。屋里也没有华丽的摆设,除了较为宽敞和一些必须的办公用具之外,二品大员的一切用度和一般战士也并无多大区别。高凌不由对面前清瘦有礼的年轻将军又添一层好感。 施晋桢有些歉意:“殿下,此处寒酸,委屈您了,请坐。” 高凌阻止他拖着伤臂想沏茶的行动,往椅子上一坐:“这里很舒服,我喜欢。噢,你也坐。” 施晋桢依言坐下。高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个是西疆军中最好的金创药,生肌止痛最有疗效,王爷特地让我给你送来。” “多谢王爷和殿下,末将受之有愧。” 高凌笑了:“施将军的难处,王爷和我都知道,你也不必自责;王爷一向看重阿根,所以,你对他的爱护和教导,我们很感激。阿根在京城见到王爷后,第一件事就是替你说话来着,你们师兄弟感情之深令我羡慕。” 施晋桢面上神色不动,眸中却波涛汹涌,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殿下,末将只是遵照师父遗愿照顾小师弟罢了。阿根说过王爷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他年纪小,心又善,吃亏上当也是难免,王爷宽宏不责怪他,末将……感激不尽。” “周阿根的事,你尽可放心。”高凌换过话题,“只是这五万人,王爷是必定要带走的,不知施将军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谢殿下关心,末将……已厌倦官场倾轧,准备辞了这总兵之职回家乡过安稳日子。” 高凌想了想:“这样也好。如果过阵子施将军伤好了,还愿意继续报效朝廷的话,西疆随时欢迎你。”说完从袖袋中掏出一只绣着四爪飞龙的杏黄色锦囊来,“这是我的信物,凭它进安疆王府没有人会拦你,另外,王爷还要我转告你一件事,令师弟、七哥麾下的吴珂年将军因伤辞官而去,太子哥哥也没留住,听说他现在就住在你们学艺的山下,独自一人过日子,他虽落下腿脚不利索的旧伤,不能再上阵厮杀,但并不碍日常行动。” 施晋桢眸中忽然闪过一丝亮色,喜悦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本不想接代表皇族身份的锦囊,但是看了高凌真诚清澈的眸子,又道了谢接过:“自从吴师弟离开太子爷后,末将多方打听也没有他的消息,今日方得知他无恙,真是太好了。” “施将军不必客气,你们师兄弟都是值得尊敬的人。”高凌站起来告辞,“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养伤。”临出房门,又回头吩咐:“记着,在人前,我只是王爷身边的小校尉,名字叫萧白。”一笑而出。 施晋桢对着他修长清俊的背影一躬到地,久久不曾直起身。 ~~~~~~~~~~~~~~~~~~~~~~~~~~~~~~~~~~~~~~~~~ 施晋桢为安疆王准备的落脚之处,比自己的寝居舒适得多。半个月没好好清洗收拾了,高凌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件质地柔软的袍子,感受着四肢百骇涌上的慵倦走进卧室。袁峥刚刚商议完军务回来,战袍还没来得及脱,正捧着施晋桢上呈的文书细看。 下人送上热气腾腾的晚膳,不怎么丰富,六个菜,却清淡而爽口,很适合长途奔波后疲乏的身体。 高凌轻轻抽掉袁峥手中公文放在一边,又去解他战袍和铠甲绊绦:“等会再看,先陪我用膳,我饿坏了。” 袁峥笑笑,亲手替他乘汤布菜:“多吃点,然后早点睡,明天带你看士兵操练。” 高凌咽下满口饭菜:“明天不走吗?” “明天要将施晋桢归还的五万人重新编整,还要看看皇上硬塞给我的人马到底能熊到什么样,反正到自己地盘了,不急在这一天,顺便也可以休整一下。算日子,岳崧派来接应的人也该到了,等汇合后再决定下一步。我已经派周阿根连夜出关接洽了。”一口咬下半个馒头,“你见过施晋桢了,谈得如何?” 高凌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谈得还算愉快,他识时务懂道理,不点也透,还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了。” “是可惜了。”袁峥用筷子点点一旁的公文,“施晋桢文武双全,能把我袁家军管理得服服帖帖,还总结了一系列带兵经验集结成册,的确是个人才。你有没有说让他来我帐下带兵?” 高凌白他一眼:“七哥看重的人,岂会这么容易收买?他能看在家国大义上,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把人马还你,便已仁至义尽,你也太过贪心了。” 袁峥叹气,高凌给他夹菜:“我把锦囊送他了,他大概会去找他师弟吴珂年,不会再出仕了。对了,你怎么知道他要找吴珂年的?” 袁峥苦笑:“自从周阿根来京城王府后,为了替施晋桢讲情,一有空就在我耳边唠叨师兄们从小怎么样怎么样,对他有多好,你去部里了倒还好,我在府里啊,烦得我好几次都想把他嘴封了!” 高凌想想周阿根翻着三白眼,支支吾吾却又不屈不挠的紧逼样儿和安疆王的无奈样,笑得全身直抖。 “小心别呛着。”袁峥一脸哀怨地等他笑个够,伸手过去替他把嘴角沾到的馒头屑抹去,放到自己嘴里吃了,正色道:“施晋桢太过正直良善,回乡下种种地或者做做小买卖,都会比当官快活得多。” 高凌点头:“你早就决定放过他,今天的样子是做给父皇看的吧?” “不是。” 第 89 章 “你早就决定放过施晋桢了吧?” “不是。进关之前我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饶他一命,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他敢私自把五万人还给我,他敢在大堂之上反驳我、敢挑周阿根比武,我才决定放过他。实话对你说了吧,他很清楚在场人的武功高低,他当时要是挑了你或者薛刚,那么不管比武结果如何,他都死定了!他要是纵容周阿根手下留情,也同样活不成!” 高凌被他话中的寒意激得收了笑意,低头默默吃饭。这样的袁峥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执掌生杀大权,一念定生死!这是何等的霸气,心思又是何等的缜密难捉摸!却又转瞬便能为曾经的仇人安排好一切。男人的万千柔情、英雄本色尽显无遗。这个人,是我这辈子与之并肩的,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下人撤走残羹,高凌亲自去沏了一壶香茗,捧着茶壶进来的时候,袁峥又已坐在灯下翻看文件。高凌走到后面,往他背上一趴,双手搂住他脖子,脸贴着脸:“袁峥,以前你说的那个计策需要岳崧接应,现在楼兰国是真的犯境,我们直接奔赴边境就好了,为什么仍然要接应呢?” 袁峥放下手中纸笔,摸上搂着自己脖子和胸口的手:“兵分两路啊。我带七万人直接去和孙贺会合,你带五千人慢慢走回家,至于岳崧派来的人,留下来训练兵部的少爷兵。” 高凌一愣:“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前线。” “三三在乌鲁木齐等你呢。”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袁峥拍拍他手背:“打仗不比行军,太辛苦,不是你该受的罪。” 高凌沉了脸站起来,却被袁峥顺势拉进怀里抱住:“乖,别任性,我舍不得你吃那个苦。”温暖的厚唇在他脸上不停地轻啄。 高凌窝到他怀里:“其实你是怕我出危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后方看不到摸不着的,会有多担心?”抓了袁峥左手抚摸他手腕上圆圆的疤。 袁峥只觉得心底酸酸软软的,嘴上却只能冷硬:“真打起来,我没工夫照顾你,更不能保证你的安危。高凌,你就让我安下这个心好不好?” 高凌的脑袋埋在他肩窝,良久之后才传出一声闷闷的:“好,我保证不以身涉险,你放心吧。” 袁峥长出一口气,若高凌再坚持,自己恐怕会心软。抚着怀里人半湿的黑亮长发:“高凌,到家后帮着三三和沈捷廷治理西疆,我保证你忙得没工夫想我。” “烂人!我要忘了你,省得牵肠挂肚。” 回答他的是深长的吻。高凌挣脱出他的怀抱,大口呼吸空气:“烂人,今晚有床了……”话未说完早已满面红晕。 烂人笑着来搂人,被轻踹一脚:“先去洗澡,臭死了。” 当臭烂人变成香烂人摸进被窝的时候,迎上来的是全身无遮无掩的十皇子。袁峥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小心翼翼,反倒是一向脸皮薄的高凌有些急不可耐,催着袁峥进入,不停地挺动身躯迎合他的力度和速度。甚至跪在chuang上主动尝试平日极少愿意承受的ti位。当袁峥第二次在他体内尝到欲仙欲死的滋味后,捉住了依旧在自己身上点火的手:“够了,高凌,别这样,你早就累坏了。来日方长,我们以后还有好几十年呢。” 高凌的黑眸湿漉漉,发际也湿漉漉,光滑紧致的皮肤上挂满晶莹的汗珠:“袁峥,我不能陪在你左右,所以你要记着我,早点回来。” “傻瓜。”袁峥心底刹时便软成一滩水,紧紧抱住年轻赤果的美好身体,“你早就刻在我心头,永不相忘!” 高凌用力回抱他:“袁峥,我知道现在我没资格跟你上战场,去了也会成为你的累赘,所以让我跟着少爷兵们一起训练一阵子好吗?等你凯旋,或许会有一个不一样的高凌在等你。” “这……”袁峥犹豫,“训练很苦,会委屈到你。” “我不怕。别人能承受,我也能。” “……好吧。” “还有,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身份,包括岳崧派来的教头。” “都依你,行了吧。” 十皇子笑得欢畅,赏了烂人响吻一个。烂人摇摇头,抱着小混蛋去清洗,还没走到浴桶边上,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会周公去也。 ================================================================ 第二日,安疆王把完璧归赵的五万人和自己带来的五万人统统拉到演武场演练战阵,惊喜地发现自己下属的将士们战斗力竟有增无减,相比之下,兵部的两万多人布阵速度慢上一倍有余,对袁峥的指挥意图也贯彻不到位,单打独斗更远不是西疆军的对手。气得安疆王冷笑连连:“就这水平也想去和楼兰打仗?你们不怕死,本王还要给皇上和太子留点面子呢!”一番冷嘲热讽的挖苦奚落,听得兵部众将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无言以对。 甘宁身为太子亲信,又是此次同来西疆的兵部品级最高的将军,心中实在不服,跨出队列:“王爷,我们赶了半个月的路不曾休息过,您的兵马以逸待劳,这不公平。” 袁峥眉毛一挑:“你也算打过仗的人,我且问你,不说和你们一起行军的这部分人,我们去打仗,难道还要和敌人商量,我们刚急行军了多少天,累坏了,等我们缓过劲来,布好阵势,你们再进攻行不行?” 西疆众人大笑,甘宁面红耳赤地退回队列。安疆王紧接着宣布:“明日本王带人奔赴战区,至于你们,”一指兵部人马,“留在这里,会有人来教你们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并打败对手的。” 好几个将军面现不服之色,袁峥歪歪嘴角:“若有不服本王决定的,尽管回京好了,没人会拦你!那个那个,叫鲑阳戈的,你翻什么白眼,啊?想想刚才对练,我的兵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了!等你们有资格了再来和袁某叫板吧!”一甩战袍走了,留下兵部众将怒气冲冲却无可奈何。 司擅赶上袁峥,悄悄问道:“王爷,今天殿下怎么没来看戏?” “施晋桢文采不错,高凌大概正和他吟诗作对呢。” 司擅笑笑:“这些日子殿下的确是够累了,休息休息也好。属下……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是!” 午后,城门官来报:“王爷,西边来了一支队伍,大约有五千人。旗上写的是“岳”字。” 袁峥精神大振:“岳崧亲自来了!看来楼兰没有大动静。” 高凌急急扯住往外走的袁峥:“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我说到做到。”袁峥笑着摸摸他神情认真的脸,“除了石小四,我会把所有认识你的人全带走,让你玩个够,不想玩了就停止,没人会笑话你。” 高凌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袁峥刚要离开,下人送了一个不大的包袱来:“王爷,这是施总兵吩咐小的送过来的。” 袁峥拆开看,有一封给自己二人的信,简单写了几句感激和告别之辞,还有一封留给周阿根的信、给高蕴的信,和请安疆王转呈皇上的辞呈、以及总兵官的金印、兵符、交接公文,另外还有昨日高凌赠送的黄色绣龙锦囊,锦囊里的五千两银票原封未动。 袁峥示意高凌把东西收好,问到:“施将军人呢?” “回王爷的话,施将军穿着便装,背了个小包袱,牵着马说是去城外走走,向东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袁峥亲自去接岳崧进关。他走后,高凌检查了一遍身上可能泄露自己身份的东西:袁父留下的宽腰带、杏黄丝绦香囊、羊脂玉佩、翡翠扳指……统统取下收好,只除了贴身戴着的袁母为自己求来的护身符,仍用细金丝垂在颈间。看看没有了破绽,才招了小四一起踏上城头。 城门口,一身戎装、身材魁梧的岳副统帅见安疆王出关亲迎,待离得近了,飞身下马跪倒在地:“王爷,你可回来了!” 袁峥跃下飞驰中的马背,拉起岳崧当胸就是一拳:“岳崧!”声音里满是重逢的喜悦。 让高凌没想到的是,岳副帅受了王爷一拳,竟也狠狠一拳回击袁峥胸口,两人哈哈大笑,随即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曾松开。司擅等人在一旁跃跃欲试,岳崧与他们一一相拥,宽大的手掌在背后重重拍击。不像是上下级的会师,却像家人兄弟久别重逢。这情景看得高凌心头激荡,羡慕无比,却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真正融入其中。 第 90 章 从城楼往下看得真切,入城的时候,岳崧本能地后退三步,袁峥却伸手扯过他,两人并肩入城。高凌赶紧回转居处。 在正厅坐定,商议了一番正事后,安疆王传了所有千夫长以上军官前来拜见岳副统帅,并向兵部众人宣布:“从明天起,岳副统帅便是教你们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并杀敌立功的总教头,他带来的人,全部都是你们的教头!哪怕你是将军,而你的教头是个士兵!谁若不服,就拿出真本事来,三个月,岳总教头认为你合格了,便可以跟着他上战场,否则,便要遣送回兵部!哪怕你是皇上和太子的亲信!”说完冷厉的眼光一一扫过甘宁等人。 等众人散去,司擅缠着岳崧不停地询问家中母亲近况,岳副帅大眼珠子一瞪:“你娘吃得下睡得着,身体好着呢,你急什么,今晚有的是时间详细说。我得先拜见十殿下。” 袁峥牵牵嘴角:“你还是还和猫儿多聊聊吧,你来晚了两个时辰,高凌午膳后就坐车走了,他这些天跟着一起行军累坏了,又想早点和三三见面,就没等你。你来的路上没见到么?” 岳崧一脸遗憾:“没见过什么车啊,应该是错过了,算了,等回去再拜见吧。”心里却嘀咕,累了不应该在这儿多歇息一阵么,怎么反倒急着赶路。 司擅莫名其妙,看了袁峥偷偷使来的眼色,不知道王爷和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说破。 袁峥伸伸懒腰:“你们先叙叙旧,岳崧,等会儿来我屋。” “是!” 袁峥晃着肩膀回了屋,一进门就见石小四兴奋得满面通红,正在拍着胸脯对高凌做保证:“主子,这么好玩的事儿,我当然要掺一脚。你放心吧,我保证不给你丢脸!” 袁峥听得暗笑,心想到时候估计你是第一个抖出高凌身份的,却也不想点破,歪着头听高凌叮嘱小四该注意的事项,尤其是要改口,石小四诺诺连声,袁峥在一边笑得抬头纹都出来了。 看看王爷来了有一会儿了,石小四识趣地告退,把空间留给即将分别的两人。 看来高凌对“挨训”生涯很期待,也许能把别离之情稍稍冲淡些。袁峥问他:“看到岳崧了?” “离得太远,没看清脸,不过很有大将之风。” “我的副手,当然出色。”袁峥得意非凡。 “那是,王爷的副手嘛,当然一表人才了。虽然脖子没有半尺长。”高凌笑得促狭。 袁峥脸顿时垮下:“一个笑话被你记到现在,唉。你说袁岳这小子怎么尽拆他哥的台?”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下岳崧会来这里,我刚才告诉他说,殿下两个时辰前已经坐车西行了。” 高凌笑:“演戏的日子提前开始了。”玩心顿起,抱拳躬身施礼,“属下参见王爷。” 袁峥大大咧咧往太师椅上一靠,腔调十足地发话:“免礼。给本王倒茶。” 高凌翻翻白眼,咕噜了一声“是……”,斟了一杯递上。 安疆王喝一口:“怎么是温的?换热茶!” 高凌瞪他一眼:“只有温的,不喝拉倒,我还渴着呢。”去夺他手中杯子,袁峥坐着,边笑边扭动身体躲避,茶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再凌空抛起接住,居然滴水不漏。高凌没他动作快,皱皱鼻子竟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不喝还我!”竹蔑编制的太师椅承受不住两个男子的重量,只听“嘎吱”一声,两条后腿竟折了,高凌惊呼一声却已来不及站直;袁峥吓了一跳,为了避免被仆成倒裁葱,双手抱住怀里的人,腰部用力一挺一拧,转了半个圈子稳稳站住。然而此举却让杯子掉落在两人紧贴的胸前,又骨碌碌滚到地上摔得粉碎,满满一杯水全部洒出,洇湿了两人的前襟。 袁峥看看裁倒在地,英勇就义的可怜太师椅,又看看自己二人的狼狈相,哈哈大笑。高凌惊魂刚定,高抬腿轻落足地踩了他一脚:“烂人!还笑,都怪你!” 袁峥笑得更大声:“是是是,都怪我不好,快去换衣服,别着凉。”说着来解他衣扣。 高凌任他替自己脱衣,自己却也摸上袁峥的领口:“你也换一身吧。”两人的外套同时落地,摸一下,中衣似乎也有些潮湿,袁峥拖了高凌进内室,刚为他解开一半中衣,就听外头传来敲门声,伴着岳崧粗豪的嗓音:“王爷,属下求见。” 高凌吃了一惊,就听袁峥直着嗓子朝外吼:“等着!” 两人再不敢调情,手忙脚乱地换上干衣服,袁峥去开门,高凌赶紧收起换下来的湿衣。却发现外衣脱在了外面,再去拿可来不及了,因为岳副统帅已大步跨了进来。 岳崧一进王爷的居处就一愣,断了腿的椅子裁倒在地,旁边还有着水渍和碎瓷片,以及两件好像随意乱扔的衣服,湿漉漉的。其中一件眼熟得很,似乎就是刚才王爷穿在身上的…… 果然,换过外衣,正在束腰带的袁峥有些尴尬,拎起地上两件衣服胡乱甩在衣架上,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岳崧啊,来来来,到那边坐。你把猫儿打发了?” “是。王爷你明天一早就出发?” “嗯,虽说楼兰现在没什么举动,不过一旦动起来,绝不好相与,我还是早点去的好。” “也是,你一到,军心就定了,进退皆宜。那我就留在这里训草包?” “对,和以往一样,三个月,所有参训人员一视同仁,坚持得住的带过来与我会合,坚持不下去的退回去没商量。朝廷若是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这个王爷你就放心吧。不过,老王妃还在京里,怎么办?” 袁峥笑笑,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岳崧听完,明显松了口气:“怪不得小猫急着问家里情形。”开始向袁峥报告西疆王府的一些情况。午后的阳光透进屋子,照在雕花屏风上,映得内室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晃动。岳崧说了没几句,突然问道:“王爷,您寝室里是不是有人?” “啊,这?”袁峥是真的尴尬了,怕拆穿了高凌的游戏被埋怨,正吱唔时,一个五品校尉打扮的少年从里面出来,对着岳崧就地打了一个千:“属下萧白参见岳副帅。” “萧白?”岳崧皱了皱眉,见袁峥罕见地不自在神色,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属下原来是户部的,跟随十殿下西行,殿下说要我好好练练身体,所以刚才没跟着他走。今儿是来帮王爷处理施将军离职后的一些接管事宜的。岳副帅自然不认得属下。” 萧白口齿伶俐,长得也俊秀,岳崧却冷下脸来:“既是户部的,为什么穿校尉服饰?还有,你既然留下来受训,自称属下还早了点,合格了再这样说吧。” 萧白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生气,微笑着躬身:“是,卑职记下了。卑职是深感百无一用是书生,想要投笔从戎,所以求王爷和殿下让卑职转了武职。” 岳崧还是皱眉头:“你说施晋桢离职?怎么回事?” “啊,是这么回事……”袁峥赶紧接过话头,“我来告诉你。”对着萧白一抬下巴,“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 萧白向两人一抱拳,推门出去了。岳崧冷冷地瞪着他背影,直到袁峥干咳一声,才回过神来听自家老大说施晋桢挂冠而去的经过,免不了相惜一番。然后是商讨训草包的详细计划,最后,安疆王犹豫再三,还是叮嘱道:“岳崧,刚才那个萧白,是高凌最看重的属下,将来还要仰仗他协助我治理西疆民政,不可能退回去的,你训归训,得心里有数才是。” “他一个小白脸,有这个本事?”岳副帅一脸的不信。 “人家不满十六岁就金榜提名,一甲三名的探花郎,连皇上和太傅都交口称赞!怎么,你不信啊?” “不是不信,只是王爷,属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你什么时候和我客气了?” 岳崧斟酌了语气和用词,小心地说道:“王爷,自从十殿下为西疆民生献了计策,属下亲眼目睹所收到的成效后,便对殿下十分钦佩,手下兄弟们也都想尽早拜见他,可惜今天错过了。” 袁峥干笑:“是不大巧,要是知道是你亲自来接应的话,说什么也得多留他半天。” 岳崧眨眨眼:“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和殿下总有见面的一天,晚几天也不影响属下心里对他的钦敬之情。不过王爷,做兄弟的说一句,您可别嫌罗嗦,萧白这小子虽说是一表人才,不过殿下刚刚离开没多久,您明天又要出征了,这鞍马劳顿的,还是悠着点的好。”说着眼光贼兮兮地掠过胡乱摞着的湿衣服。 袁峥尴尬得很,只好一瞪眼:“悠什么悠,岳崧,你胡思乱想什么?你当我什么人哪?再胡说八道,给我绕城头跑圈去!” “诶,兄弟可是关心王爷您哪,咋动不动就当我草包训?”岳崧翻翻白眼,一副无辜样。 “没事了就滚!” 第 91 章 天黑之后,先锋官司擅怀揣太子金牌,奉了王爷帅令独自骑马离开。 风吹帘动,银月如钩。安疆王卧床之上,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相拥。无关风月,是近在眼前的分别让他们难舍难分。高凌搂着袁峥身体,不住抚摸他背后略显凹凸不平的皮肤,把耳朵紧贴在胸口,听着他强健的心跳默不作声。袁峥似乎想把怀里的人揉入胸中,好骨血相融:“高凌,别为我担心,我会及时派人把战况传回来的,毕竟你帮过的监国长公主在楼兰权势不小,或者这仗并不难打。” “但愿如此。袁峥,你一定要保重,就算为了我也不要受伤,回来的时候身上哪怕是多一条伤疤,我也要罚你!”语气里有极力抑制的微微颤抖。 “嗯,我最怕你罚我了,一定全须全尾回来。” “你又不是鲤鱼,还全须全尾。”声音有些许闷闷地,或许是钻在袁峥怀里的缘故。 “那你怎么最喜欢吃我呢?” “呸,你个烂人!谁要吃你!”话语如阳光冲破云层的明朗。一个绣龙小锦囊被挂在袁峥脖子上,和另一只形成一对。 “高凌,我已经戴了你奶娘求来的护身符了,这个这是我娘给你求的,你自己留着吧。” “不,两个你都带着!回来再还我。”倔强而不容反对。 袁峥没有再推辞,轻轻地把两个小锦囊并在一起,掖入贴身内衣。 “袁峥,这三个月,如果我坚持下来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 “我还没想好,等以后再说。” “……好。” “不可以反悔!” “那么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什么?” “量力而行。” “好,一言为定!”高凌笑得满足又得意。 第二天一大早,雄壮的锣鼓声中,安疆王亲率七万人马由嘉峪关出发向西进军。草原辽阔,气势如虹,旌旗百卷出雄关!众人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如虎马如龙! 副帅岳崧率手下五千亲兵以及兵部的两万五千兵将和原嘉峪关守兵三万人送行,高凌也易装混在其中。其间只少了总兵官施晋桢。 京郊,凤凰山。 如织的细雨洗得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越发红得艳丽,抬头看空濛山色,浓密绿荫掩映中斜斜伸出一角金色琉璃飞檐。这便是先帝所建的赦造护国禅寺,香火鼎盛,景致幽美,皇室贵族最喜欢到此礼佛,这里大概也是除了皇宫之外唯一被允许使用黄瓦的建筑了。 与往日一样,寅时初刻,山脚下迤逦而来一辆四马拉的车。并无华丽装饰,前后却有几十名带刀侍卫守护,那些侍卫个个神情剽悍,对湿透的衣衫似乎全不在意,只一路小心警剔着车中之人安危。待马车驶近,才发现其上竟刻着安疆王府徽记。 马车缓缓停下,从中跳下两名健妇和一位着淡绿春衫的少女。少女眼光不经意地看向车旁侍立警戒的侍卫头领,那年轻的头领正用拇指和食指摸下巴上的胡碴子,似乎对早上剃须效果不甚满意,微微皱着眉头。 妇人撑起油纸伞,少女才从车厢里扶下一位神色慈祥的中年妇人。妇人手中还抱着一只浑身雪白,却在背上长了一块粉红色桃心图案的波斯猫。 绿衫少女小心地扶着主人,声如银铃:“老夫人,下了雨,这石板路滑,您小心点,红桃让奴婢抱吧。”凑近了借着抱猫之际低声道:“今天是八道暗哨盯着,比昨天少了些。” 老王妃微笑点头:“悠然啊,你就不用上山了,有张妈和刘妈陪着我就行。红桃这些天焉焉的,你带它看看风景也好。” 悠然抚着猫背应是:“红桃恐怕是想念殿下了,这才分别二十多天,就瘦了一圈儿,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猫儿。” 老王妃眉间紧锁:“唉,阿峥他们应该到西疆地域了吧,这行军艰辛,也不知道小凌的身子是不是受得了。” “您就放心吧,殿下也是从小练过武的,身子也不算弱,再说有王爷照应着,怎么也不至于让他吃大苦头的。” “傻丫头,我不是怕阿峥不照顾他,是怕小凌不肯受照顾,你别看他平日里极好说话,性子要强着哪。” “那您更不用担心了,殿下都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的,还有小四和阿擅在身边呢。您自己呀,好好保重,才能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 “恩,这倒也是。” 侍卫们散开,从各个角度护着主子。刘妈撑伞,老王妃在张妈搀扶下沿石阶而上。走了没几步,眼前岔路上出现了一顶硕大的黄罗伞盖,一个长相清秀的锦衣青年向老王妃躬身行礼:“老夫人早。” 老王妃笑了:“小晖啊,你可比我要早啊,来多久了?” “回您的话,刚到没多久。”马小晖挥手让擎伞盖的两个太监上前,“今儿下雨,太子爷怕您淋着,特地吩咐我带个伞盖来。” 老王妃点头:“有劳太子费心了,小晖啊,你回去替老身母子谢个恩。” 马小晖眉眼弯弯:“老夫人您客气了,太子爷说了,如今王爷和殿下不在您身边,他替朋友和兄弟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何况,在西北的时候,您们母子对他可好了。太子爷还说,您只管安心礼佛,决不会有讨厌的人敢再来打扰,一切由他担着。” 老王妃舒了一口气,脚下不停地向山顶行去。马小晖陪在一侧,小心着路况,不时轻扶一把:“您慢着点。” 老王妃摇头:“再慢,就要错过时辰了。” 马小晖仍是不解:“您为什么要天天一早来此礼佛呢?天气不好,何不在府中多歇歇?” 老王妃皱眉:“年轻人不可无状,拜佛首要一点:心诚!淋点雨有什么干系,西北又打仗了,百姓尚未恢复生机,又要饱受战乱之苦,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还有,我的三三……被楼兰扣押,还生死未卜呢……”说着便抹泪。 马小晖见一言不慎勾起了老人家的伤心事,不由惊慌起来:“老夫人,我错了,我只是看您天天走山路劳累,才口不择言的……您放心,小王爷吉人天相,佛祖一定会保佑他平安……” 老王妃长叹一口气:“但愿如此。” 马小晖抹一把冷汗,暗自警告自己不可再放肆,眼前的妇人虽然穿戴朴素,却是正儿八经的一品亲王妃,太子爷在她面前都是恭敬有加的!也亏得她宽容……遂东拉西扯了一些闲话替老人家宽心。老王妃看出马小晖的不自在,轻轻拍一下他手臂:“小晖啊,其实这天天爬山可是有好处的,可以强身健体。你别看我几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可不比年轻人差!” “是!”马小晖点头,“太子爷忙,以后我天天陪您锻炼。” 山门外,率领众僧恭候已久的老方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王妃辛苦。佛堂已打扫清静,您请。” 李氏还礼:“有劳大师了。”等侍卫检查过专为她拜佛辟出的佛殿后,带着两个老妈子步入,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女眷礼佛,男子不得入内。马小晖如往常一般站在殿外守候,王府侍卫各自散开隐没了人影。 李氏烧香磕头已毕,听听外头并无异动,示意张妈刘妈守着门窗,自己掀起缦帐去了后殿。后殿金刚韦陀前的蒲团上也跪着一个中年女子,听闻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笑:“李姐。” 云散雨歇,温和的太阳露了半个小脸,山里的一切都愈发清新起来。悠然抱着红桃猫儿从车内出来,与守车的一个侍卫打了个招呼,便沿着山径慢慢踱着赏景。擦身而过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忽然,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好漂亮的猫咪。” 悠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少女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怀中红桃,那村姑十八九岁年纪,身姿窈窕,虽布衣钗裙,却难掩眼角眉梢的勃勃英气。 悠然目中流露出喜悦之情,却借低头抚猫背的动作掩饰过去:“谢谢姑娘夸奖,它叫红桃。” 猫儿却抬头对村姑“喵呜”一声,似在打招呼一般。村姑伸手摸摸猫,“真可爱,可以给我抱抱吗?” 悠然微笑着将猫递过去:“当然可以。” 村姑倒也自来熟,边给红桃顺毛,边神采飞扬地和悠然说话:“我叫雁儿,就住在西山那边的村子里,今日陪我娘来上香,受不得那股香烛味,才在这儿等她……”红桃眯着眼享受,不时伸出粉红舌尖舔舔鼻子。可爱的动作逗得雁姑娘笑容满面。 悠然看她动作问道:“看来雁姑娘也是个喜欢猫的。” “是啊,我就喜欢猫。好妹妹,你这猫儿真干净,昨天中午,我家也跑来了一只野猫,不过是黑的,一身的水啊泥啊的,倒似跑了十几天野路没歇过似的,洗了半天才干净。我娘可怜他,就留下来了,今早我陪着娘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打呼,也许还没缓过来呢。” 悠然笑:“那可真脏。那只猫没伤没病吧?” “身体好着呢,就是累了点。” “那就好。” 雁姑娘往山上看了看:“我娘礼完佛下来了,我要回家了,明天再见。”把红桃还给悠然。 悠然接过猫,遮在猫腹下的掌心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只见雁姑娘迎上母亲,母女俩亲亲热热地下山远去。 第 92 章 嘉峪关。 混在送行的队伍中目送西征大军远去,高凌耳边还回荡着数万大军震天动地的誓师之词:“不破楼兰誓不还!”同样被震惊的还有石小四和从未见过如此壮景的兵部众人,很多人激动和遗憾、甚至庆幸的心情尚未退去,便被尖利的哨声唤回了神智。岳副帅丝毫不逊于霹雳的嗓门在头顶炸响:“看什么看!还愣着干什么?列队!” 岳崧浑身战甲,背手傲立城堞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城墙底下一帮子京官大老爷们,其目中的不屑之色即便隔了老高的城墙,也刺得所有人如芒在背。 一阵手忙脚乱后,千夫长以上将官根据指令列了个方队,其余低级兵士另外列队。众将的不满情绪立刻冒头,毕竟免不了被呼来喝去,可是和手下小兵蛋子在同一块草原训练,被看着的话难免颜面尽失,将来难立威名。可惜岳崧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抗议,迈着方步踱下城楼,撇着嘴,斜着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在众将阵前走过。他身后的两员副将面无表情地宣布:“从现在起,你们和他们一样”一指旁边列阵的小兵蛋子,“没有官衔,没有品阶,对岳副帅的命令只有服从!谁要是吃不了苦,直接说出来,自会放你回京城,到时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怎么说随便你们!” 岳崧脸黑得像锅底,不住地打量一群“新手下”,目光在扫过高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高凌对他微微一笑,却换来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岳崧思考了一会才对身边的手下耳语几句,不一会儿两个士兵搬来桌椅和文房四宝。岳崧沉着脸宣布:各位,我呢,你们已经认识了,但是本副帅还不认识你们,现在,每人把自己的姓名、年龄、职衔和所擅长的东西,不论你擅长文武哪道,都写下来,也好让我早点认识各位。现在开始! 四十四个人轮番写,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有余。没轮到的人就在队列中站军姿。自有小兵把写完的纸张呈送岳副帅过目。高凌发现,岳崧其实对其他人的“自我介绍”都是一扫而过,唯有对自己的那份看得十分仔细,甚至乘人不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两相对比。明白他还是怀疑自己身份,拿了自己以前给袁峥代笔的信件比较笔迹,不由暗自庆幸:岳崧果然如袁峥所说的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幸亏考虑得周到,改变了笔迹,特长写的是算帐,倒也不算说谎,户部本来就是朝廷的帐房管家。 一番比对过后,岳崧似乎松了口气,脸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臭,向身后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一群士兵过来收走众人身上代表官衔的头盔、战袍、并每人发了一套普通士兵的重甲要求当场换上。 众将敢怒不敢言,纷纷换装。站在高凌身边的一个小将对着高凌看了半天,又看看他换下的五品服饰,忍不住问道:“兄弟,我看你面生得很,不知是在哪位将军手下?” 高凌看他一眼,虎头虎脑的,面上还有着桀羁不驯的忿忿然,微笑着道:“在下萧白,本是户部文书,刚刚弃文从武,所以兄台不认识我。” “哦,怪不得。我叫陆光宗,二十二岁,兵部直属从五品裨将。” 高凌笑笑,正要再说话,就听耳边一声大吼:“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官倒不小,连队列中不许说话都不知道吗?每人伏地挺身两百下,开始!” 众目睽睽之下,陆光宗梗了梗脖子,还是俯下身老老实实接受体罚。 交头接耳的人并不在少数,冒充的官职也只是众将中的中等地位,高凌实在想不到岳崧竟会拿自己开刀,一时愣住,在和岳崧对视了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趴到地上受罚,可气的是居然还有士兵在一旁认真地计数! 刚才列队时石小四被挤得有点远,想到昨日主子的千叮咛万嘱咐,却也不敢冒然开口,只气得青筋暴出,咬牙切齿,更令他跳脚的是,岳崧在围着众将官的队列走了一圈,直着三里地外都能听到的嗓门,横挑鼻子竖挑眼一阵后,竟登城扬长而去,留下众将面面相觑。 两百伏地挺身做完,高凌直接趴在了地上,呼哧直喘,两条手臂酸软涨痛得似乎要掉落一般。再看陆光宗,也没好到哪儿去,边喘边骂娘。高凌苦笑:“平常心平常心,谁让我们犯规在先呢?”话音未落,大嗓门伴着尖利的哨音又响起:“上城!磨磨蹭蹭地,你们都是老娘们吗?要不要八抬大轿抬你们上来?” 众将呼拉拉涌上城头,岳崧挥着牛皮鞭子:“沿城堞跑圈!” 有人问了一句:“跑几圈?” 岳副统帅冷笑:“三柱香时间,不多吧?” 所有人刚刚松了口气,立刻又在心里骂上了,因为有士兵将插着三支香的香炉抱了出来,当众点燃其中一支。然而那三支香却非普通线香,而是有着小指粗细,长约两尺的特制之物!今日天气晴朗,草原上几乎无风,等它们燃完,天都要黑了!有士兵搬了张大椅子上城头,岳崧大刀金马坐下,丝毫没有因为舒适而降低嗓门:“还愣着,是不是嫌三支香太少啊?” 识时务的开始带头跑步,小四放慢脚步,终于等到高凌赶上来,悄声道:“主子,我们一起。” 高凌瞪他一眼:“记得叫我萧白!坏了计划,我送你回京!”小四吐吐舌头跟上。高凌不知道原来光跑步也会累到这种程度:身上的铁甲重得像山压着,双脚似灌了铅,汗水从额际不断淌下,呼吸困难,肺似乎要炸了一般疼痛,耳朵里嗡嗡的,早已不记得沿城墙跑了几圈。城墙依山而建,上坡时气喘如牛,下坡一不小心便要摔个大跟头,若不是小四尽量拉着,早已跌得爬不起来,只知道第三支香才刚刚燃起,太阳已经偏西,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只有无尽的疲劳在不住叫嚣着想要躺下。理智却不容许他放弃。昨日还对袁峥信誓旦旦能坚持到底,才大半天工夫便认输岂非笑话!然而筋疲力尽的感觉实在不好过。肠胃中一阵翻搅,高凌再也忍不住,弯腰大吐起来,没吃午餐的胃中早已没有食物可吐,只有酸水和胆汁,嘴里苦得似吃了一斤黄莲。小四停下来帮他抚背,喘着气道:“主……萧白,这不好玩,咱不玩了行不?” 高凌尚未回答,岳副帅的大嗓门先到:“萧白,你个娘们唧唧的,体力比女人还不如,还投笔从戎?不如早点退出,回京享福去吧。” 一句“娘们唧唧”立时如钢针猛扎心头,痛得高凌一哆嗦,新婚之时因委屈绝望而流泪时,袁峥也讽刺过自己娘娘腔腔,虽然误会早已解开,那阴影却尚未完全忘却,此际又浮上脑海。区区一句恶言让高凌竟似又有了力气,推开小四,扶着腰又加入跑圈的队伍中! 三支特制的香燃完,足足花了两个半时辰。四十多名将军里,还能站直身子的人不多了。高凌最后几乎是靠小四拖到队列中的。 岳崧背着手打量这群东倒西歪的所谓带兵之人,又看看城下草原上同样跑了大半天的普通兵士,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之意。也许是懒得再讽刺,岳副帅大声宣布:“从明天开始,每天三次沿城堞跑步,每次一柱香时间,跑完才有三餐,最后到的五个人没饭吃!一共有三十项训练课目,包括速度、耐力、骑射、兵器、布阵等等,别说我不厚道,给你们三个月时间,有三分之一项目考核不合格的,没有资格留在西疆军中!有些项目允许合作完成。现在,每四个人一组,自由组合,然后把名单呈报上来,按小组分配寝室,明天正式开始训练。”说完转身就走,留了个魁伟的背影给众人。 立刻嗡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陆光宗对着岳崧已经走得老远的身影“呸”了一声,“还厚道?简直像个屠夫!杀人不见血!老子好歹是个从五品的朝廷命官,难道连吃饭睡觉都不自由?”旁边有人冷哼“从五品算个屁,老子可是从三品,还不是和你们一样不得不低头?” 高凌不作声,静静观察着所有人的言行举动,小四默默陪在一边。陆光宗挤过来:“哎,那个,萧白是吧,咱好歹共患难过了,算一组行吗?”高凌点头:“欢迎陆兄。我和大家不熟,咱们仨就一起吧。”呼朋寻伴的分组热闹地很,有一个小胖子被很多组排挤在外,还在擦着满头的汗喘气。他四处看看,发现高凌一组还没有满员,红着脸蹭过来:“三位将军,我,我叫尚清,只是个千夫长,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一组?” 高凌微笑:“可以啊,正好还缺一个。”陆光宗嘀咕了声:“被拖了后腿可别后悔。”尚清的脸更红,嗫嚅着低了头不吭声。高凌安慰他:“我和石校尉也算不上将军,功夫也很差,咱们一起共勉。”陆光宗只好不说话了。 分组完毕已近日落时分,终于可以吃不知道是午餐还是晚餐的一顿饭,内容居然和小兵蛋子的食物相同:每人一个白面馒头一大块干面饼,外加一碟咸菜,只有清水管够。小四乘人不备,想偷偷地把自己的馒头和高凌的干面饼调换,谁知手刚伸出去,岳崧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了:“要想留下的,一律和士兵相同待遇,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直接卷铺盖回京啊!”明显就是针对高凌来的。小四偷偷看了一眼高凌面色,只好把手缩回来。 第93章 寝室被重新分配过了,四人一间,可恶的是每间只有一张木板床,另三个人得挤一个土炕似的通铺,虽然通铺宽敞得很,睡五个人也没问题。尚清还是识相地把自已的被卷放在通铺最里面的位置,把相对较好的位置留出来。陆光宗眼疾手快把自己行李往唯一的床上一扔,等高凌和小四从侍卫房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拎来,他大爷已经脱得光了膀子,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小四气得想把陆光宗揪下来,被高凌阻止:“算了,他先到的,再说我还没睡过这种地方呢,试试也好。”警告地瞪了一眼小四,“现在没有官衔职位之分,所有人都一样!” 石小四气呼呼地去打洗脸水,却发现尚清已经把水挑回来了。 高凌坐着歇息,小四边给他捶腰边和尚清相互介绍。小四告诉尚清:“自己和萧白是表兄弟,一个从文一个从武,科举入仕后跟着十殿下在户部做小吏,殿下嫌表弟太文弱,所以让他们留下来一起训练,也好有个照应。”尚清自称是武举出身,但是功夫不够高,朝中也没有后台,又不愿意拍上司的马屁,所以在兵部呆了两年才勉强混到个千夫长。这次西征是个男子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抢着报了名,只是没想到还没上战场就得被当草包训。不过知人才能善用,尚清认为这是安疆王对手下人能耐的摸底考察,是必要的,就是岳副帅的态度让人有点受不了。 小四说:“你是没见过安疆王的能耐,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要是见过仅他手下一个侍卫的功夫能高到什么程度,就不会抱怨了。我以前跟着殿下的时候,曾经被王爷的侍卫三招就逼得没有还手之力。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骄傲。” 尚清点头:“我相信。不过就怕通不过考核被遣送回京,这脸可就丢大了。” 高凌想了想:“尚清,我们俩在体力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别人,不过岳副帅说了,考核是三个月,分三十个项目,一定不乏合作的内容,而且这三十项内容只要合格二十项就行,我们要扬长避短,尽自己的力就可以了,毕竟人无完人,真正十八般武艺皆精的人几乎没有,而且打仗也不仅仅靠蛮力。” “你说得有理,不过很多东西没有体力光脑袋聪明也是做不到的。咱们还是得先把力气练出来。” “说得有理。歇得差不多了,那我们继续?”高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包袱里的宽腰带取出紧紧扎到腰间。 草包们住的院落里不时有岳崧的手下巡逻,绝大多数人都在休息或抱怨,没人出来挨小兵蛋子目中无人的白眼,只除了拼命做伏地挺身的小胖子尚清和绕院蛙跳的高凌。袁峥曾经说过,锻炼腿部和腰部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蛙跳。巡逻兵们看这两人的眼光很是复杂,有一个小头领蹲在汗如雨下的尚清面前看了一会,见他停下来稍歇,伸出手去捏捏他肉乎乎汗津津的面颊,不无嘲弄地道:“不错,挺自觉,你会减下去的。”尚清也不生气,报以憨厚的一笑。 月上中天,众草包们早已睡得不知今昔是何昔,就听一阵急促的集合号角声震耳响起!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睡眼惺忪,精神萎顿,哪里有从军报国的精气神?简直丢人现眼!”岳副帅口沫横飞地对着一群将军训话,院里火把通明,到得最迟的几个人——高凌小组才姗姗来迟。四人中只有小四和尚清穿戴齐整,高凌边跑边束腰带,陆光宗更惨,上衣只套进了一个袖子,半个上身裸着。一个兵士拦他:“你,衣服穿整齐了再进去。” 岳崧眼光冷冷剜过来,扫到高凌腰带时目光忽然顿住,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在高凌脸上身上又探究地巡视一番,皱起了眉头。 高凌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甚至微笑了一下。众人以为半夜被叫起来一定有什么夜间攻城之类的训练项目等着自己,不料岳崧竟直接说了两个字:“解散!”众人腹诽着回屋,高凌被单独留下。岳崧把身边人赶得远远地,压着嗓门问道:“萧白,你的腰带是哪来的?” 高凌低头看看腰间平平无奇的物件答道:“回副帅话,是王爷看卑职行军途中过于劳累,送予以助减轻疲劳的。” “就这样?”岳崧有些不信。 “是。那天是行军的第二日早晨,岳副帅不信的话可以写信向王爷求证。” 岳崧心里暗骂:小狐狸,明知我不可能拿这事去问王爷令他分心,偏偏这样说!却又听高凌问道:“难道这腰带有什么特殊之处或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不成?岳副帅可否告知卑职?” “没有!一个破腰带能有什么来历?回去睡觉!”吼完转身就走。 高凌抹了把冷汗庆幸着混过了这一关,殊不知正是这条不起眼的腰带成了他未来三个月的恶梦之源! 从之前袁峥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看,高凌知道这三个月绝不轻松,却想不到会艰难到这种程度!每天都有极大量的体力付出,一天仅跑的路加起来就几乎是他以前半个来月的总和。岳崧很会因地制宜,碎石地、沙地、草原、河滩、山崖、甚至宽深的护城河,都是格斗和体力训练的场地。从袁峥离开那天起,每天能供睡觉休息用餐的时间极其苛刻,因为参训人员只有完成了岳副帅规定的任务才可以吃饭睡觉。这样一来,体能相对较弱的高凌、尚清等人更是苦不堪言,尤其高凌是岳崧的重点盯防人物,稍有落后便是冷嘲热讽齐上,不要说小四,连高凌都好几次没忍住顶撞起来,虽然都被尚清强拉回来,换来的却仍然是那句“娘们唧唧”,气得高凌头顶冒烟,然而想到袁峥,却又只能强咽下这口气,日子再难过还是得照样过,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陆光宗官不大,脾气却不小,在兵部是有名的横横,连比他官大得多的都未必放在眼里。在某次险些又和石小四因为高凌和尚清跑得不够快而全组被罚沿城头多跑三圈而争执起来后,尚清偷偷告诉高凌和小四,陆光宗之所以蛮横是因为他刀法出众,一般将军都不是他对手,所以很目中无人,上司们又碍于他是皇贵妃的远房外甥,虽然陆光宗从不拿这重身份来压人,但久而久之人缘就实在不怎么样了。 陆光宗的气焰被灭得很快,开训没几天,岳副帅叫手下某个副将耍了套挺实用的刀法,要求所有人在两天内学会并能灵活运用,教官在前头一招一式地放慢了比划,高凌尚清等人学得很用心,陆光宗却拎着刀撇嘴:“就这种刀法也来当教官,真当我们是一群草包啊!” 此话正好被岳副帅听了个正着,皮笑肉不笑地踱到他面前:“看样子你功夫不弱嘛,要不要我找个人和你比划比划?” 陆光宗脖子一梗:“不用找别人,岳副帅,听说你也善使刀,卑职不才,想请你指教一二。” 众草包倒抽一口冷气,姓陆的也太自大了,居然敢向岳崧挑战! 岳崧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回答,瞪着大眼看了他一会儿:“陆光宗,我给你机会收回这句话,自己增加半个时辰蛙跳。”转身想离开。 “谢谢岳副帅,不过陆某说出的话从不收回,今日要是刀法入不了你岳副帅的眼,我自动退出回京!而且绝无半句怨言!” 甘宁等人心中冷笑,岳崧的手下们看向陆光宗的眼神却是怜悯的。 岳崧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我找你!我就找你了!” “好,来吧!” 三招!仅仅三招,自认刀法出众的陆光宗手中的刀便已被击落,颈间更被岳崧的刀刃架住,锋刃上的丝丝寒意激得喉头皮肤起了战栗。只要岳崧手腕轻轻一递,世上便再无陆光宗此人! 瞬间鸦雀无声。 岳崧面上神情不动,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撤回刀。似乎根本没有刚才的较量一般。 陆光宗面红耳赤,却也爽快,一抱拳:“多谢岳副帅手下留情。我……我心服口服。”找回自己的刀转身就走。 背后甘宁和同伴的私语传入高凌耳朵:“老天有眼,这个浑蛋终于踢到铁板了,居然和岳副帅比刀法,哎,告诉你们,岳崧的刀法是西疆军中一绝,他们兄弟都叫他刀哥!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就算是安疆王爷也不敢和他玩刀!” 严小四悄悄问了一句:“那你不提醒陆光宗?” “这种人,留下来也是个祸害,你看谁喜欢和他相处了?” 小四想想平时相处时的情景,尤其陆光宗在制战场地图、打仗策略等方面并不擅长,常常央了高凌帮忙,却每回在被高凌连累受罚时口出不逊,着实有过河拆桥之嫌,便也不吱声了。 陆光宗低了头往外走,被岳崧叫住:“站住,你去哪?” “愿赌服输,我回京向皇上和太子殿下请罪去,岳副帅不会不让我收拾行李吧。”陆光宗头也不回。 “我让你现在走了么?”一贯冷若冰霜的腔调,“三个月训练,结束后再走,别想偷懒!现在归队重练,你今天加练一个时辰刀法!” 所有人愣住,陆光宗却是意外之极,一声“是!”回答地响亮无比。 第94章 当天晚上草包们的窃窃私语中,除了赞叹岳副帅武艺之外,也不乏讥笑岳崧雷声大雨点小的声音,不少人觉得岳崧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并不敢把皇家钦点的兵部众将真的退回去。小四尚有精力窜门,把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带回来传播。高凌不置可否,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今天又是最后五个人之一,没有晚饭,正就着冷水啃着小四偷偷省下来的馒头。 “一个馒头吃不饱的,这个,也给你吧。”一只手托着个馒头递过来。 竟然是陆光宗。 高凌诧异地抬头,陆光宗笑得不自在:“你这么拼命,总会坚持得下去,我反正是要被退回的人了,少吃点没关系。”看高凌还不接,有些急了:“快吃吧,我偷偷带回来的,等会儿别让屠夫的人搜了去,你饿得胃病犯了又要连累大家。” “谢谢你了。”石小四一把拿过馒头,塞到高凌手中。陆光宗倒回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忽然说到:“哥几个,我错了,我真后悔把话说绝了,这屠夫心是黑了点,手底下可是真功夫,三招!就三招!说实话,要不是第一招他要试探我实力,我连两招都走不过去。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打道回府,好在也没白跑这一趟,还能跟着练两个半月,相信能学到点真本事的。你们几个,好好练,千万别学我。” 高凌咽下口中食物:“陆兄,一共有三十个项目呢,你功夫这么好,未必真的会被退回去。” “你不用安慰我了,军中无戏言。不过,下回,我绝不会浪费机会!” 高凌最后一口馒头还未咽下去,房门被重重踢开,岳崧的两员副将走了进来:“你们组,明天早上的项目是埋伏,就是对面那座山,午时前不被找到就算合格。”其中一员副将看了看高凌鼓鼓囊囊的双颊,眉毛一竖正要说什么,被另一个扯了扯袖子:“走吧走吧,王爷来信了,岳副帅还等着开会呢。”两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躲过一场体罚,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高凌的心吊了起来。袁峥来信了,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况?仗打得惨烈不惨烈?袁峥有没有受伤?……草包们的居处很偏僻,而且受训人员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这座院子,更不能和非受训人员私下交流。高凌绞尽脑汁也无法探听得一星半点消息,终于支持不住睡着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三个同屋的鼾声早已此起彼伏。 十一个小组,四十多只草包,除了每天必练的体力项以外,训练的科目顺序并不相同。和骑射、徒手格斗、跑步、刀枪剑戟各色兵器、爬绳梯、攀城墙、马术、潜水、负重长距离行军等等项目相比,潜伏是最省力最受草包们欢迎的了。 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山坡挖了个隐蔽身体的坑,盖上草叶做的伪装,四个人便静静地趴好,等着教官们来找碴。由于昨夜的失眠,高凌在草窝里趴了没多久竟睡着了,还打起了轻轻的小呼噜。石小四趴在离他较远的地方,提醒不及,眼睁睁看着亲自来巡视的岳副帅厚重的牛皮靴子踢上了十皇子的大腿! 高凌被一脚踹得从俯卧的山坡滚了下去,幸亏坡度平缓,在往下滚了两丈之后,终于抓住了缠结的草根止住下坠之势。饶是如此,身体裸露的部分已经被尖利的草叶割了不少血口子,额际更被尖石子剐破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眉心往下直淌。 石小四吓得声音都变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高凌:“主……萧白,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了?” 高凌满头冷汗,摸了把额头,一手的艳红。死死揪住小四:“我没事,破了点皮而已。” 小四手忙脚乱地给他抹拭血迹,好在伤得不深,伤口又在发际之内,倒不至于破相。 岳崧一脚踢出,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往坡下冲了两步又站住,却在石小四抬头向他怒吼“姓岳的,你凭什么踢人!”之时醒过神来,又恢复了屠夫本色,冷笑连连:“石小四,我知道你们表兄弟感情好,连埋伏时犯律睡觉也要包庇,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所以呢,本帅成全你们,今天的训练完成后,晚上就在这山上过夜吧!” 荒郊野外,无水无粮无火无被,塞外五月的晚上还是寒意深重的,何况高凌又受了伤。石小四青筋暴突,手握上了腰间刀柄,忽然被一双冰凉湿腻的手死死抓住:“小四,别冲动,在军中犯上露刃是死罪!”是高凌。目中满是警告的味道,还带了劝诫安抚的神色。石小四胸脯起伏了好一阵子才低下头,说出的话还是忿忿不平:“他欺人太甚!” 高凌抚额喘气,面色很不好看。正要说什么,岳崧冷冰冰的声音先到:“如果刚才是在战场上,如果我是敌人,你现在就是个死人!” 一句话,把高凌所有情绪堵死。 尚清小心地爬下坡,把手心里一滩嚼烂的草叶子敷在高凌额头,一边解释:“这种草能止血止痛,就是味道不太好闻。萧白你忍着点,伤口不深,血止了就没事了。” 岳崧看着他们几个擅自行动,并未出声阻止。等尚清撕了自己衣裳给高凌包好伤,才一挥手示意手下带队回去,单单留下高凌。 “萧白,你可知错?” “是,卑职知错认罚。但是请岳副帅不要惩罚小四。”高凌已是心平气和。 岳崧不置可否。顿了顿说道:“萧白,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特别严苛?同样的错,罚你罚得最重。” “……是。不知卑职何时得罪了您,请明示。” “你没得罪过我。我不过是看你娘们唧唧不顺眼罢了。”丝毫不顾高凌愤怒的眼神,接着道,“你要是不服,就拿出真本事来让我心服口服,或者等王爷回来告我一状也行,只要你坚持得到那时候。”说完大步离去。 高凌深呼吸,极力抑制拨剑的冲动,大声叫道:“等一等。” 岳崧站住,并不回头:“你不服?” “没有不服。我技不如人,受罚活该。不过岳副帅,卑职身为军中参赞,有权知道前线战况,请告诉我昨日您收到的战报是什么内容。” “参赞?”岳崧晒笑,“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草包,无权过问机密事宜。”再不理他大步回城。 高凌一瘸一拐地追他,急得甚至连岳崧名讳都喊出口了,也没见前面高大的身影缓下脚步。 嘲笑、体罚、超负荷训练以及饥渴……身体上的痛苦咬咬牙也就过了,终是自找的罪受;明知有袁峥的消息却无从得知,对高凌来说才是最难忍受的。好不容易挨完一天的苦练,在石小四搀扶下又蹒跚着挪回了那个山坡。 虽然已是春夏之交,塞外夜晚还是阴冷而森然,汗湿了一天的衣衫贴在身上,冰冷难受,却不能点火。铁甲重如泰山,小四帮高凌卸下沉重的甲胄,扶着他倚坐在树下,借着暗淡的星光查看高凌腿上的於伤。手指触摸到青紫一片,高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推开他:“咝,别碰。” “主子,我看姓岳的好像专门冲你来的,下脚这么狠。真搞不懂你干嘛非要受这个罪!” 高凌没回答,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小四,你说一只羊再厉害,能不能被一群狼当作同类?” “那怎么可能,一头羊进狼群,不被吃掉就是奇迹了。” “这就是了。我不想被当做羊,哪怕是有头狼护着。” 石小四想了想:“怪不得你在京里的时候就已经在加紧练功了。原来早有预谋。好在你胃病被表公子调养得好多了,否则老这样吃这种粗糙干饼子哪行。” 高凌仰首望天:“这倒不要紧,我只是没想到隐瞒身份的后果是得不到前线情报,不知道袁峥他们怎么样了。” “主子放心,番王小丑不足为惧,王爷一到,肯定是是所向披靡,打得他们稀里哗拉的。” 高凌苦笑:“你这阵子读书倒没拉下,会用成语了”。 小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你的贴身侍卫,也不能太丢脸不是?”忽然又笑了:“王爷出发到现在才半个月,应该是刚刚到达疆界,还不一定就开打呢。” “啊,这倒是,我都忘了算日子了。” “我们在这儿苦熬,当然就觉得时间长了,唉。” “还有两个半月呢,有得熬了。睡吧。” “你也快睡,死屠夫明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妖娥子呢。”小四脱了一件衣服给高凌披上。 两人躺下,高凌刚迷糊着要入睡,忽然觉得有什么光点在眼前飘过,睁了眼看去,发现是一点细微的光芒,发着幽幽绿色。再仔细一看,不仅山上,连坡下草原上也满是这种可怖的绿色小光点随风飘来飘去,伴着声声凄厉的虫鸣和远处隐隐的兽嗥,说不出的阴森。高凌浑身立刻被寒意笼罩,冷汗顺着毛孔渗出,推醒小四:“小四,快醒醒,这是……什么东西?”忍不住地打寒颤。 “鬼火!”石小四也是吓得不轻,腾地坐了起来,“主子,这是鬼火!有,有鬼……” “别胡说!”话是这样说,高凌不由自主抱紧小四,尽量把身子蜷起来,闭上眼不敢再看,语气也是微微发颤,“我们没做亏心事,不用怕鬼。” 嘉峪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古往今来,这附近都是战场,死在这里的人不知凡几! 风声越加凄厉,四处飘散的鬼火仍然绕之不去。小四的身体也抖个不停,高凌后悔莫之极,上午没睡着就好,至少不用受这种惊吓。天什么时候才能亮,袁峥,你在哪儿?你千万不要有事!我真笨,为什么没想到做草包不能得到你消息呢?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奶娘,你在宫里有没有受欺?……母妃,别再和父皇意气用事,更不要惹恼皇贵妃……直到东方露了一丝鱼肚白,两人才疲惧交加地睡去。 第95章 书房。岳崧看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副将抱着茶壶猛灌一通热茶后才问:“那两只草包如何了?” “开头好像是挺害怕的,不过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刀哥,我说那个姓萧的只不过是个文官,用得着这么上心地削么?” “这两只草包是殿下带来的,不好退回去,不削哪行?”岳崧瞅他一眼:“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警觉性不错,我没敢离太近,风又大,什么也没听清。” “他们组明天的项目安排兵书论策吧。” “这个倒是萧白的长项,刀哥,你还真心疼他啦?在外面过一晚上而已,还叫我一直守着……” “滚!我这不是怕万一有狼来把他们叼走么,要是真削坏了没法跟王爷和殿下交代啊!” 草原的春天很短暂,随着天气的日渐炎热,草包们的训练科目更加繁杂艰巨。石小四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以为打胜仗只要功夫好就行了,没想到要懂这么多东西!”策划线路,用兵计策,战阵,各地民俗宗教忌讳等等都难不到高凌,不光陆、尚,就连其他小组的很多人,有些地方也是靠高凌帮忙才能过关。但是体能上,高凌仍然极其吃力,刚刚对某个训练强度稍有适应,第二天立刻又加了码,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已经有好几个人宣布就算回京去领罪也要退出这种惨酷的训练,不再跟队受罪。人一多,岳崧也懒得再管,于是这批已知不合格的人中唯有陆光宗还在坚持着。 高凌每天都绷紧了弦,就怕一不小心便掉了队。四人小组中健全的班制剩下得不多了。这天晚上,尚清躺在炕上感慨:“幸亏和萧兄陆兄在一个组,要不然第一个淘汰的肯定是我。”对于自己毫无所长甚是难为情。 高凌躺在床上,任小四用药酒揉身上的瘀伤,龇牙咧嘴地笑:“平常心平常心,尚兄再苦再累从来不抱怨就是最大的长处,何必羡慕他人,我们都还羡慕你心宽呢。” 陆光宗边背兵法边说了一句:“所以体胖呗。”四人都笑。 石小四也来凑热闹:“就是就是,和尚兄一起练功夫最好了,摔在他身上一点不痛。”“哈哈哈哈……”青春肆意的笑声传得老远,窗外巡夜的将军们听得真切,轻轻赞叹了一句对萧白韧性的佩服,岳崧冷冷哼了一声:“个娘们唧唧的,找荐我干死他我!” 副将好笑:“刀哥,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累一天了,睡觉去!”甩手走了。 副将暗笑,向身后还不知情的兄弟们宣传萧白“娘们唧唧”的言行:今天下午的集体训练科目是每人扛根四十斤(古时一斤等于现在一斤六两)重的圆木,在规定的时间内上山下山,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烈日当空,两趟山路下来,所有人都几乎瘫倒,人人汗湿重甲,岳副帅一挥手:“臭死人了,全体洗澡去!” 当几十只脱得光溜溜的人肉饺子下到护城河里扑腾时,独立岸上的萧白便又一次成了岳副帅的眼中钉。 “你为什么不下去洗?” “报告,我不想下河。” “这里是你想就能做的地方吗?” “我可以回住处自己打井水洗澡。” “萧白,你是不会水性还是女人,身体见不得人啊?”岳崧围着他转了一圈,眼神说不出的凶恶。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赤身露体,卑职是读书人,不愿意斯文扫地。” “哈,读书人?西疆军中凡有官职的,哪一个没读过书?斯文?哼,你早就斯文扫地了!”岳崧一指身后手下们,“这里是军营,讲的就是服从,少拿酸不拉叽的理由来说事!你下不下去?” 水里众人的喧闹嘈杂盖过了岳崧低哼后的那句话,高凌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瞪着他梗梗脖子:“我就不下去!” 话音刚落,岳副帅眼一瞪:“由不得你!”抬脚就踢上了萧白的屁股!只听卟嗵一声,唯一一只裹着衣服的人肉大饺子也入了水。 护城河的水又深又凉,高凌猝不及防之下,沉得很深,还呛了两口水,等他挣扎着浮上来,石小四和尚清已竭力分开人群游过来。高凌抱着小四一阵猛咳,后颈被圆木磨破的地方刺痛难忍,呛了水的鼻子又酸又涨,涕泪齐下。 没等他平静下来,岳崧的大嗓门又一次发挥威力:“水里的听着,现在进行水中格斗,你面前的任何人都是假想敌,允许不择手段,只要打败对方就行,最先上岸的五个人晚餐后加罚跑一趟山路!”言下之意就是各自为战。 很快,水里便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想再跑山路。可惜总有那水性差的和体力不支的,或者人缘不好的被围攻的早早败了阵,看看要沉底,便会被岸上的教官们捞上来,死鱼般地晾在岸边看同伴们继续水中肉博。 高凌穿着衣服,与赤条条的同伴们比吃亏了许多,只得蹬掉脚上靴子,才算稍微轻松一些。好在除了同一组三人外,一些平时在某些科目上得到过高凌相助的人也自觉地围了过来,他们出手相对留情些,不至于真的下重手,甚至还有几个护着高凌的。 天已昏黑,岳崧看看水里只剩下十来个人还在勉力维持,下令到:“结束,全体上岸!” 一具具疲乏之极的身体鱼贯爬上岸来,刚刚坐倒的石小四忽然惊叫一声:“我表弟不见了!萧白!萧白!” 京城太子府,书房。 高蕴坐在桌案后,高大的身材几乎被成堆的奏折和文书淹没。十几个书令史和文书詹事在下首陪同办公,几个宦官进进出出地忙着把各部和各省官员的奏折搬进来请太子殿下批阅。五月中旬的天气还是十分舒适的,高蕴却只着了单衣,还烦燥地扯开了襟口。 马小晖匆匆进来,附到高蕴耳边:“太子爷,嘉峪关史总兵的密信。” 高蕴扔下笔,一把抢过来撕开火漆封口,正要抽出信件,扫了眼屋里的人又住了手,拿着信往外走,马小晖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太子府花园静悄悄地,高蕴快步走到的牡丹丛边,这里四下没有可藏人的地方,环视四周,除了马小晖,就只有粉蝶儿翩翩飞舞了,这才取出施晋桢的信细看。马小晖紧张地盯着高蕴的脸,密信不长,太子殿下一目十行地读完,面上神情却不知道是喜是忧,只长叹一声:“我果然没有看错,那个人真的是周阿根,唉。”皱着眉吩咐小晖:“烧了。” “是。”马小晖用随身携带的火折点燃密折,看它化成片片飞灰才问道:“太子爷,史总兵私放周阿根,不会有事吧?” “那要看袁峥怎么做了。小晖,老王妃还是天天去城外烧香吗?” “是,风雨无阻,老人家虔诚着呢。” “知道了,你明天开始不用天天去陪着。安疆王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是。皇上派去保护的人好像也少了些。大概也都懈怠了。” “不该你操心的就少管。”高蕴说完,叹了口气自顾回书房。马小晖眨巴着眼思忖:“那我逢五去好了,老王妃还是很可亲的,像我妈妈一样慈祥。” 又过了十来天,高蕴正在院中和马小晖练剑,有太监来传旨:“太子爷,皇上急召您入宫见驾,快走吧。” 高蕴接过下人送上的毛巾抹汗,边换朝服边问:“王公公,父皇急着召我有什么事?” “回太子爷的话,老奴不知。” 马小晖接到高蕴眼神,笑嘻嘻递上一张银票:“天儿热了,公公你跑一趟也辛苦,拿去喝茶吧。” 老太监讪笑:“这怎么好意思,嘿嘿,”一边把银子往怀里掖,“老奴在殿外侯着,没听太清楚,好像皇上说施什么总兵的,还有嘉峪关什么的,龙颜大怒,把金杯都摔了。太子爷你可别再触怒龙颜……” “我知道了。多谢王公公。” 高蕴吩咐:“备马,立即进宫。” 马小晖看高蕴急急出府,一把拉住传旨太监:“公公,皇贵妃娘娘可知道此事?” “马大人放心,老奴赶着来传旨,今日还未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呢。” “有劳公公了。” “应该的,应该的。” 皇宫,上书房。宫女太监都似筛糠一般跪在殿门口发抖,殿内,太子高蕴跪在地上,身边金砖地上扔满了奏折,皇帝余怒未消,看样子恨不得在高蕴身上踢上两脚:“你推荐的好人选!目无君上!胆大包天!竟敢擅自将五万兵马拱手送人!真正气死朕了!” “父皇息怒,”高蕴以头触地,“施晋桢虽然考虑不周,但他这样做也是为我阳明王朝着想,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五万人马由袁峥带领抵御外侮也是正道,施晋桢胸怀国之安危,并非一已之私,儿臣愿担保他与袁峥并无私交,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如此大错,请父皇看在他一向为官清廉,战功赫赫的份上赦他此罪。” “哼,你拿什么担保?朕还没追究你用人失查之罪呢!” “是,请父皇责罚儿臣,饶过施晋桢。” “你以为翅膀硬了,朕不敢责怪你不成?”皇帝刚刚平息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抓了蟠龙玉石镇纸就要摔,忽听一声阴柔太监传报:“皇贵妃娘娘驾到——” 第 96 章 素衣素冠,斜插一枝珠钗的皇贵妃秦氏端庄而来,轻轻拿掉皇帝手中镇纸放在一旁,深深一个宫礼行下:“臣妾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松了一口气:“爱妃请起。” 秦氏跪着不动:“臣妾教子无方,让皇上生气,特来请罪。” 皇帝亲手扶起秦氏:“爱妃你何罪之有,全是那不忠的臣子欺君,实实气人!” “谢皇上宽宏。皇上,施晋桢乃是不忠之人,既辜负皇上您的信任,还使蕴儿背上识人不明的恶名,还有何资格为臣?不如按律严惩以儆效尤!” 皇帝长叹:“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来人,拟旨。嘉峪关总兵施晋桢,擅离职守,严重渎职,现负罪潜逃,一旦捕获,立交刑部严审!有窝藏包庇者同罪论之!着全国悬赏缉拿,捉到人者赏纹银两万两。” “父皇不可!”高蕴急了,“施晋桢是辞官,不是渎职潜逃……” “高蕴住口!”发话的是秦氏,“蕴儿你怎么如此天真?你在此不顾一切全力担保,施晋桢可没有将你认作主子,要不然怎么会做出此损害皇上和你的事来?辞官未获准许便挂冠而去,不是潜逃是什么?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罪状怕朝廷查对!” “施晋桢不是这种人……” “那他为什么抗旨行事?”秦氏换了语气,柔声道:“蕴儿,你父皇还在气头上,你是想施晋桢全家受株连呢,还是只治他一人的罪?” 高蕴一时无语,眼睁睁看着盖了鲜红玉玺的明黄圣旨发下。浑浑噩噩地辞别父皇母妃出宫。 还未到宫门,又被急追而来的小黄门拦下:“太子爷请留步,皇上宣您。” 高蕴不得不重返上书房,尚未平复的心又一次吊了起来,父皇喜怒无常,施晋桢欺君之罪已成定论,自己尚无实权,一旦被抓后果难料。如今责了自己不算,莫非还要迁怒袁峥?想当初自己和施晋桢、吴珂年以及袁氏兄弟在大草原上无拘无束尽情挥洒活力的自由时光,是多么幸福!如今虽然身居高位,人人见了都要卑躬屈膝,日子却过得委实无趣。都说伴君如伴虎,哪怕他是自己亲生父亲!怪不得小凌就算不得袁峥喜爱时也执意要帮着他一块离开京城!不知他现在到西疆王府了没有,能不能适应那儿的一切?袁峥的战报说楼兰不好应付,打得辛苦,也幸亏纳楼兰公主为侧妃的主意是父皇一意孤行的,否则不要说我,连母妃也难免吃挂落。对了,等会要督促户部加紧把这批军需送去前线,不可再耽搁了。我这个舅舅真是鼠目寸光,不知为大局着想。若再出纰漏的话就撤了他职,让王侍郎顶尚书位好了。小凌也真不容易,小小年纪把最重的两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临走推荐给我的人都有真才实学。那个付轩自从调入太子府任詹事以来,总管都夸了好几回了;小晖虽然得力,就是还太年轻太善良,等过两年也外放出去做官历练一番,将来必是顶梁柱……一路杂七杂八地边想边走。 上书房地上多了一个御林军首领打扮的人跪着,正磕头如捣蒜:“皇上息怒,臣派人沿途仔细搜索,严密监视,并封锁京城至西疆的所有关口,也发现了老王妃她们的踪迹,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说!” “是。”那首领偷眼看了一下高蕴,咽了口唾沫。 皇帝面色铁青地瞪着他,六月的天,可怜那首领打了个寒颤继续禀告:“老王妃乔装成普通富户家的夫人,一行二男四女共六人坐着马车西行,本来也未必能被认出,不过她还带了只背上有红心图案的白猫,有次过关时窜出马车,臣派去的人见过那只猫,所以能确定那就是老安疆王妃,只不过老王妃手里有太子爷的近卫金牌,无人敢拦阻……算日子,现在应该快到嘉峪关了……” 老王妃安然离京,高蕴并不吃惊,也许自己还是“帮凶”之一,只是不明白自己的近卫金牌怎么会在袁母手上。正想得出神,只听母妃惊叫一声:“皇上!皇上!快传太医!” 高蕴记不清是怎么出的宫,只知道太监宫女太医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伺候险些气昏的父皇,自己则在殿内跪得两腿发麻,听母妃把袁峥和高凌说成全无臣子之义、不识好歹之人,也不敢反驳,怕再次触怒父皇。直到母妃将自己带去寝宫。高蕴对着母亲比对着父皇要放松许多,辩解道:“依儿臣看,袁老王妃回西疆也没什么不好,可以让安疆王安心打仗,楼兰是劲敌,两头牵挂会使袁峥分心的,一旦战败得不偿失。一个老太太而已,父皇也太看重她了。” 气得秦氏责骂了儿子一顿不分轻重,不懂抓权控制人心之类的话,直到高蕴打保票真的不知道袁母所执金牌的来历,并承诺以后会用心学着帝王之术,才被秦氏放回府。 找了一遍却不见马小晖踪影,府中总管悄悄地告诉他:“太子爷,下午宫里来人,说是马大人形迹可疑,带去了刑部。老奴看有点不太妙……” 高蕴一惊,顾不得总管在后面急叫:“太子爷,御林军统领在门房侯了您半天了……”牵马就往刑部狂奔而去。侍卫们赶紧呼拉呼拉跟上。 刑部大堂灯火通明,几个官儿看着太子殿下身着明黄团龙朝服大步闯入,抽出身边衙役的剑割断绳索,拉了刑架上的侍读马小晖下来,然后一脚踢飞面前装着烙铁条的火盆。溅起的火星差点把正准备行刑的衙役眉毛烧焦。 马小晖满头是汗,衣服头发散乱着,甚是狼狈,好在高蕴赶到及时还未吃上苦头。叫了一声“太子爷”,赶紧站直了整理仪容。 刑部的官儿们跪了一地给太子请安。高蕴面色阴沉,走到正中间大椅坐下,抓起惊堂木猛地一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抓我的人!还敢用酷刑逼供!” 主审官磕了个头:“太子殿下恕罪,臣等是奉了皇贵妃娘娘之命向马侍读了解金牌丢失事宜的。”从怀里拿出秦氏亲笔书信呈上。 高蕴一口气噎住,有火无处发,胸脯起伏了一阵才说:“不劳各位了,这事等我回府会查清楚的,马小晖我带走了,查清后自会给皇上和娘娘一个交代。”起身拖了马小晖就走。 “这,这……”几个官儿既不敢拦,又不敢放人,面面相觑,有一个胆大的跪爬了两步:“太子爷,人您尽管带走,只是……能不能留个墨宝什么的,下官等也好向皇上和娘娘交代……” 高蕴看看马小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忽然笑了,向众官儿招手:“没问题没问题。拿纸笔来。”待提了笔却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事,“哦,我倒忘了来此还有正事。父皇要通缉施晋桢的榜单完成没有,拿来我看看。” “启禀太子殿下,通缉令已经拟好,只缺施晋桢画像,已经招了几个画师正在描绘。明日一早便可贴满全城,半月之内全国都能贴上了。” “你挺能干嘛,走走走,去看看画得怎么样了。” 另一间屋子暂时充作了画室,七八个画师正认真地画着通缉令。高蕴走了一圈,不时指点着:“不对不对,画得太瘦,施晋桢是圆脸;他以前是不胖,自从做了总兵不打仗了,早发福了……他双眼皮儿;他长得没这么温和,画凶相点儿才对,想当初和我一起上战场的时候,可是有名的施阎王……”还不时地问问原来在指点画师们的吏部官员,那小官儿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是是是,太子爷说得是。施晋桢就是一个双眼皮长得很凶的黑胖子……” 通缉令出炉,画上的人像大概没有一个熟悉施晋桢的人能认出来。 天色早已漆黑,太子爷打了个哈欠:“父皇交待的事儿办完了,我也累了,回府!” 随从们簇拥着太子爷出了刑部打马而去。众官员恭送太子离去,半晌后,忽然有人惊叫一声:“糟了,太子把马小晖带走,没留下凭证,娘娘追究起来怎么办?” 高蕴一行走到半路,忽然一个侍卫悄悄禀报:“太子爷,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跟了至少有三条街了。” 众人都是一惊,难道有刺客?一半人把高蕴围在中间,小心地戒备着,另一半人四处搜索可疑人迹,一番行动,一无所获。只得加紧了回府。 御林军统领在门房早已等得脖子三尺长,又渴又饿又怕,却又不敢就此离去。终于等到太子召见,一副可怜相地诉苦:“臣并非和太子殿下过不去,只是君命不敢违,请殿下恕罪……” 高蕴笑呵呵地把他从地上扶起:“周统领说的哪里话来,奉旨行事,对父皇尽忠是我等臣子的应尽之责,你何罪之有?只不过我想知道袁老王妃手执的近卫金牌编号是什么,也好查清去向。” “回太子爷的话,”周统领抹抹冷汗,“编号是玖。” 送走周某,高蕴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袁峥,小凌,雁妹妹,原来你们一早就串通好了下套子让我钻!” 忽然又想到是自己和君蝶舞主动提出送一块金牌给韦雁的,又不由苦笑,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也算对得起袁峥这个朋友了。 第 97 章 高蕴叫了洗漱一净的马小晖来,打量着他:“没受伤吧?” “没有,幸亏您赶到及时。” “你没事,我大脚趾头倒差点折了。” “啊?要不要叫太医?”马小晖一惊,蹲下来就要扒高蕴靴子,被轻轻拉起来:“早就不疼了。不过,小晖……你要有心理准备暂时离开我一段时间。” 马小晖眼眶红了:“是。”小眼眨巴了几下,眼泪还是没忍住,“太子爷,我……我舍不得离开您。” “你放心,只要我没被废,最多两年,你还会回我身边。” 马小晖吸吸鼻子,点头。高蕴宽厚的大手轻拍他背脊:“对不起,金牌的事,只能让你背黑锅。” 马小晖急急抬头:“为太子爷分忧是小晖的福份,只是……您千万保重。” “你也保重,放心吧,我会找个人保护你,有他罩着,父皇也会卖几分面子的。” 太子连夜宣礼部尚书王睿垣来见。王睿垣一口答应亲自指导马侍读的为官为臣之道,并把不久后的太子大婚典礼的一些程序向太子报备。末了,王睿垣擦擦富态脸上的汗珠:“太子殿下,臣可不可以问问西疆战况到底如何了?” “战况胶着,各有胜负,到底什么时候能休战还很难说,大婚的事,暂时不用着急筹备。” 王睿垣忧心忡忡地带走了刚刚降职为翰林编修,对太子依依不舍的马小晖。 高蕴的请罪折子起草到一半,有侍卫来报:“府门前不远处发现一枝匕首,不知是不是刺客遗落。” 小巧的钢精匕首用布条仔细裹着双刃。高蕴解开层层包裹,翻来覆去仔细看刀柄上崭新的刻痕和所用的布料,神色不动地吩咐:“不用大惊小怪,刺客岂会把兵刃裹得这般严实,可能是哪家的小孩子玩丢了的。” 三更敲过,太子寝宫中悄悄溜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黑衣,熟门熟路地抄近路来到后花园,躲过巡逻的侍卫队,翻过墙头,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久后,相距三条街的小巷中,黑衣人使劲扶起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影:“晋桢,真的是你!快起来,这里不安全,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避开巡夜的官兵和更夫,两人潜入不远处空置的太傅府,在湖心亭坐下。 高蕴强压着满腔怒意,借着火折的光仔细打量面前强笑的瘦削人影:“把五万人送回,自己落个欺君渎职的罪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子爷,臣……不,草民考虑得很清楚了,不后悔。” “是,你不后悔,你视功名前程如粪土,你有没有想过,罪及家人和下属会怎么样?” “应该不至于,我顶了全部罪名,何况还有太子爷您撑着呢。” 高蕴气得一拳重重砸在亭柱上,发出一下沉闷的声响:“我撑?我现在无兵无权,拿什么撑?一个太子的虚名顶个屁用!否则也不会闹得楼兰出兵了!” 施晋桢吃惊地看着他,高蕴使劲胡掳了把脸:“从刑部一路跟踪我的是你吧?” “是。” “你托袁峥转呈的书信我收到了,也幸亏他厚道,故意送来得比较晚,父皇和我今天才知道这个事儿!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京城干什么?” “太子爷,臣跟随您多年,您待我恩重如山,如今草民打算回老家找师弟珂年一起过平常日子,又舍不得就此别过太子您,所以想来看您一眼,再见识见识帝都风光,也好了却心愿。又怕……所以没敢明着拜见。”施晋桢越说声音越轻,渐渐双肩颤抖加剧。 “幸好没直接去我府里或者当街暴露身份,不然就连我也保不了你。”高蕴长叹一声,把施晋桢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任男儿泪沾湿衣襟。 哭痛快了,施晋桢抬起头来抹泪: “太子爷,草民失礼了……” “晋桢啊,你不能再在京城呆着了,父皇龙颜大怒,刑部正在印制通缉你的海榜文书,明天就要贴遍全京城,你明天一早城门开的时候,赶紧走,不能回老家,更不能去找吴珂年,往江南去,我在杭州西湖边有个别院,你改名换姓先去那儿避风头,我会派人通知珂年来找你,等过上一年半载的,风声过了,你们俩想去哪就去哪儿。还有,你为官清廉,一定没什么积蓄,把这个拿着,出了京城换匹马,乔装一下,别给人认出来。”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到施晋桢手里,“我现在只能帮你这些,等将来……” “太子爷,”施晋桢重重跪了下去,“您的大恩大德施晋桢永世不忘,只是这包金叶子,我不能收。我和师弟都能养活自己,不需要接济。” “我不是接济你,我只是,只是……”高蕴一急又开始略有磕巴,“我只是当你好兄弟,哪有看兄弟落难却不伸手相助的?” 施晋桢笑了,清瘦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秀气:“既是好兄弟,就不必如此客气,把锦囊收回去吧。”施晋桢执意不收金子,高蕴无奈只得任他去。 相聚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墙外更鼓敲了五下,东方也微微泛了鱼肚白,施晋桢站起身:“太子殿下,天快亮了,您还是回府吧,我,这就告辞离京。” “好,我不送你了,你先南下等珂年,自己一切小心。” “是,您保重!” 看着瘦高的背影跃墙而出,高蕴一向挺直的背慢慢佝偻下来,眼眶中也潮湿泛红。 几个月后,太子高蕴收到杭城别院总管的报告:太子派来的瘦高年轻人住下不久,又来了一个黝黑精壮的汉子,只是一条腿瘸了,两人会合后几天便离开了杭城。 高蕴日后一度派了无数人寻访消息,但是这二人却自此不知所踪。 ~~~~~~~~~~~~~~~~~~~~~~~~~~~~~~~~~~~~~~~~~~~~ 嘉峪关护城河边。 石小四急得几乎哭出来,纵身就要再下水,被一个教官死死拦住:“会有人救他的,你再下水会抽筋。” 十来个教官立刻下水搜寻唯一失踪的草包,岳崧紧张地盯着萧白最后出现过的位置,一盏茶时间过了,毫无所得,搜寻的人扩大了寻找范围。天色已黑,十步之外已看不清人的五官。 岳崧冷汗冒出,命人回去取松明火把,自己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亲自下水搜寻。水里夜色更浓,忽然有丝丝缕缕的东西拂过岳崧到处抓摸的手指头,也许是头发!来不及叫别人,岳崧立刻沉下身体去捞,果然是个人,在挣扎,还活着!身上还有衣服!岳崧大喜,正要上浮,谁知那人动作更快,竟反手抱住岳崧小腿和脚踝,两人往水深处迅速沉去! 岳崧大惊,他知道溺水的人会把救人者往下拽,却不知道会这般惊险。双脚被死死抱住,挣了几下没挣开,用力踢的话又怕伤到已经溺水的人,一犹豫间便被拖得没了顶! 岳崧刀法出众,水性却实在一般,又是毫无准备下,很快便觉得头晕起来,人在水中无处着力,浑身的力气无从使出,肺似乎要炸开,下意识地张嘴呼吸却又连灌了许多河水。一切知觉正在迅速远去…… 就在岳崧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被拎出了水面,空气灌进鼻腔,重新带来了生命的活力。清凉的晚风袭来,岳副帅咳得涕泗横流,比高凌刚才可惨多了。睁开眼,夜色昏沉中,近在咫尺的一个人正吐掉口中衔着的空心草茎。他双手还紧抓着自己的腰带,防止自己下沉,正是萧白!只见萧白同样狼狈不堪,满是倦容的脸对着自己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岳副帅……你没事吧?” 岳崧怒不可遏:“咳咳,你,咳,你耍我!” 萧白抓着他的手渐渐放松,人也被水流冲得摇摇晃晃:“卑职不敢。您说的……水中格斗时面前的任何人……都是假想敌,允许……不择手段,只要打败对方……就行,卑职只是……遵照……您的命令……行事……只不过水里太黑,看不清是草包……还是教头,得罪了……” 岳崧被噎得一愣,正要骂人,却发现萧白的眼睛已经闭上,手也从自己腰上滑落,整个身体向下沉去。眼看是昏过去了,赶紧伸手抓住他,拖了往岸边游去。这时举了松明火把的士兵们正好赶到,其他救援教头也发现了他们,合力把高凌带上了堤岸。 石小四扑过来按压高凌腹部,被岳崧拦住:“他没呛到水,只是脱力,睡一觉就好了。”吩咐手下清点人数收队回城。石小四摇摇晃晃地想把半昏迷的高凌背起来,岳崧一挥手,一个西疆兵抢先背起了人,直接送回寝室。 今日的晚餐居然有肉有菜,岳副帅大发慈悲,命小四把高凌的份带回去,还多加了两个鸡蛋。 今天四人组都没被罚,陆光宗边把自己的铺往炕上搬边说:“看来屠夫胆子不够大,我们这些人要是真被他玩死一两个,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尚清摇头:“那可不一定,他是安疆王的副手,同样有生杀大权,杀个副将什么的比杀只鸡更容易。我听说去年有个二品大员在待命期间去逛妓院,当时王爷还在京城呢,被屠夫先斩后奏了,那人还是皇上派去西疆的,皇上也对他没奈何,何况只是我们几个不合格的草包训练中出意外呢。” 陆光宗才不吱声了。高凌已经清醒,道谢后趴上稍为柔软的床铺,顿觉四肢百骇酸痛至极,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心里也明白,刚才在水中,如果岳崧挣扎或用力踢上一脚的话,不要说捉弄他,只怕自己无力浮起,真的要被救了。曾经听司擅讲过西疆众将的一些情况,果然岳副帅水性一般,性格却是外刚内柔,刚才太过冒险,以后不可再试,只是气不过他老骂自己不够男人。 石小四心有余悸,边查看高凌身上的於伤边嘟哝屠夫没人性,高凌想了想说:“小四,其实……也许……岳崧应该没有嘴上那么可恶,你发现没有,我从来没有连续两顿吃不上饭。你有几次偷偷塞给我吃的,其实应该都有教头看到。而且只要上一次落到最后五名以外,下一个训练项目就不会是我最弱的,不光是我,其他人也是。” 尚清也点头:“是的,我好像也没连续两次挨过饿。” 第 98 章 第二天,岳副帅宣布,施晋桢已于月前挂冠而去,自己已将嘉峪关的一切事宜与副总兵交接完成,等朝廷新委派的总兵官到职就可以了,从今天开始,所有参训人员全部夜宿草原,开始适应西疆的一切。 七月流火,一望无垠的绿色大草原望之美矣,身处其中却有苦自知。烈日骄阳,无处可躲的暴晒下,还要进行不间断的骑射苦练,缺水少粮,蚊叮虫咬,晚上还要听着狼嚎防着蛇蚁搭帐蓬,比之前还要辛苦许多。放弃的人日渐增多,只有高凌一组却觉得比以前幸福,因为至少能吃饱吃好,还不怕蚊虫。因为在同组中大部分训练项目会拖后腿的尚清,终于显示出了他的价值所在。尚清对于草木的辨识和在大自然中觅食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灵性,他能找出好几种草,用它们的汁液涂在身上,一般虫子便会退避三舍;他会用草药治蛇毒,甚至在岳崧给他们断粮两天,只提供一点盐的情况下靠抓田鼠和挖鼠洞中的粮食接济了好几组的人员;他知道哪种树的汁液甜美润口;能根据动物的习性找到水源……高凌的弩弓成了射猎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尚清的烤肉工夫也很到家,行李中居然还有特制的香料,四个人每顿都吃得顺嘴流油,这几天居然不曾饿到过,训练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 三天“放养”下来,还未放弃的草包只剩下不到一半人。岳副帅训话:“刚才接到王爷战报,前线兵源不足,战况有些吃紧,王爷要本副帅加紧点,因此,你们每两个人带领两百士兵提前进行实地训练,抽签决定地点。要求:三天内将方圆二百里范围的地形图详细画出或制作成沙盘,并每人制定进退方案各一套,要考虑到所有突发情况。这是最后一项考核,结束后,三十项科目中合格满二十项的人就可以随我去前线建功立业了!剩下的卷铺盖回京!现在去做准备,半个时辰后在帅帐前集合!” 有过打仗经验的甘宁和鲑阳戈以及几个训练成绩出色的人成为很多人争抢的搭档人选,想和高凌搭档的也不在少数,石小四叉腰瞪眼:“谁也别抢!打仗亲兄弟,当然是我和萧白一起!”高凌笑着一把将他拖进帐篷:“还不进来收拾东西!” 与帐外热闹的情景相比,帐内气氛压抑沉静。陆光宗不论做得再好也早就被淘汰了,尚清则有一半左右项目不合格,就算最后一项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两人正默默地收拾必带的纸笔,指南针等东西,检查兵器装备。见他们二人进来,尚清拿出一个小包递给高凌:“萧白,小四,再有三天,我和陆兄就要和你们分别了,以后能不能再见着也未可知。不过我会永远记得你们,记得这三个月的一切的。这包里是我从家带出来的特制调料,还有我前两天收集的几种防虫的药草,留给你们兄弟做个纪念吧。”说完黯然转身继续收拾包裹,高凌看到他眼眶似乎潮红了。 陆光宗眼神复杂,走过来拍拍尚清的肩:“胖子,别这么泄气,咱也没白受这三个月罪不是,好歹学了很多东西。你要是不嫌弃,陆某人和你搭档吧,不管怎么样,明天最后一项咱完成得漂亮点,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尚清抬手揉眼睛:“谢谢陆兄,只有你们不嫌我没用。” 高凌把小包袱收好,看小四和他们一一拥抱:“尚清不必如此,你和陆兄搭档应该能顺利完成最后一项,我前面的成绩也和你差不多,如果最后一项达不到要求,同样不能过关,成败在此一举,咱们一起共勉。” 陆光宗诧异:“我没算过你们的成绩,他们都抢着与你搭档,我以为你合格的项目超过三分之二了。” 小四撇撇嘴:“还不是这最后一项用不着太费体力,只要地图画得好,兵法运用娴熟就行了?什么东西,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就上赶着拍马屁,用不着的时候把人说得一无是处,哼!” 高凌苦笑:“平常心平常心,小四,也不是人人都见利忘义的,陆兄、尚兄就不是那种人。” “我又没说他们。我看有些自私的人,即使合格了也不会被重用的。” “好了好了,那不是我们可以操心的事。”高凌使了个眼色过去,“你去清点派下来的兵,我来收拾东西,别漏了一两样。” 长途骑马、绘制地图、制定进退路线对高凌来说都已是小菜一碟,他发现只要自己指挥得当,统领经验丰富的二百老兵实在是非常轻松的。最后一项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小四在回程路上骑在马上摇头晃脑:“唉,可算熬过来了,我真想早点去前线好杀敌立功。” 高凌摇头: “我只想早点见着他,早点回家。” 小四不明白:“见他和回家不是矛盾吗?” 高凌未及解释,耳中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的声响,连大地都似乎在震颤,回头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有两个老兵对视一眼,跳下马耳朵贴在地上听了没一会儿,脸色大变,急急报告:“两位将军,这动静是军队在急行军,听声音至少有五百骑兵,马上就要到了!” 小四惊奇:“这么多人,难道是岳副帅带兵出来接应了?” 高凌脸色变了:“不是岳崧,方向不对。快,找地方先隐蔽起来,看看是哪路人马再说。” 这个地段属于西疆、吐蕃、月氏三国交接处,同时也是三不管地带,冒然行事,很可能成为国家间战争的导火索!然而大草原平坦辽阔,极目望去,只有南面约五里处有个勉强可称为山的小土坡,高凌领着手下人往那儿奔去,希望能躲藏一阵。谁知未到坡前,坡后竟然也杀出了一队兵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把二百人的小队围在中间。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小四惊问:“会不会是马贼?” 高凌仔细看看后苦笑:“是军队。马贼不会有旗号。” 这时小四也看清了,身前身后包围已方的人马足有五六百人,隐隐能看清装束了,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号服盔甲,真的是训练有素的番邦军队! 两个老兵忽然惊叫:“萧将军,不好了,这是楼兰的军队!” 这一句话立刻便如热水入油锅,二百人的小队开始骚动起来,很多人猜测:楼兰已经打到这里来了?王爷难道败了?…… 高凌大吼:“统统给我住口!造谣惑众者军法处置!准备迎战!”心里却似滚油相煎:袁峥怎么会让楼兰深入到这里来?前面仗打得怎么样了?岳崧说前线战况紧急,明天就要出发前去支援……眼前将近三倍于已方的敌军……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派人去给岳崧报信也已成妄想,除了拼死一战伺机突围外毫无办法! 楼兰兵高鼻深目,个个身形彪悍,进退间配合极为默契,果然是袁峥谓之的强敌,人数上又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换了两次阵形死抗根本没用,很快,高凌和小四平生第一场战斗便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疲累了三天的小队人马怎么是五六百楼兰精兵的对手,不到半个时辰,草原上已是尸首累累,更多的西疆兵成了楼兰俘虏。根本无法冲出包围圈。石小四护着高凌拼命抵挡一波波涌上的敌兵,两人杀得几乎脱力,眼冒金星,节节败退。 楼兰人似乎是想活捉这两个领兵的西疆将领,并不对他们放箭,只动用车轮战术轮番消耗两人的体力。有人不停地叫他们弃械投降许以活命,高凌和小四无暇回应,只咬紧了牙关苦撑。于是在又一道绊马索落下之时,两人终于双双从马上跌落,立刻便被几十枝刀枪顶住,五花大绑起来。 石小四破口大骂,身上绳子于是勒得更紧,几乎嵌入肉里,疼得他呲牙裂嘴。高凌一声不吭,本能地用力挣扎,捆他的两个楼兰兵用生硬的汉语喝骂了两句:“老实点,不要自讨苦吃。”然后扯了条黑布带过来。 正是草原上牧草最茂盛的季节,草长得没过人的膝盖。就在黑布带即将蒙上眼睛的时候,高凌却似乎一愣,不再挣扎了。 楼兰兵们用家乡话交流了一阵子,然后把高凌和小四往马背上一扔,赶马而行。大概是嫌吵,小四骂了没几句便被拎下来,腹部横旦在马鞍上,这回可惨,颠得他痛苦不堪,再也骂不出声来。 高凌似乎平静下来,叫小四:“别骂别挣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个楼兰兵鄙夷地看他一眼:“你倒识时务,比他聪明多了。” 高凌不置可否。大概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到了楼兰大本营,有人将二人扯下马来,重重扔在地上,然后跑去不远处的大帐报信。负责看守的楼兰兵叽叽咕咕地聊天,根本未将二人当回事。高凌忍着痛挪到小四耳边轻轻说:“你先别冲动,听我的,伺机行事,不许再莽撞。” 石小四点点头,一路颠簸让他把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早已浑身无力。 很快,有小兵来把他们带进了帐蓬,解下眼罩,命令他们跪下。小四梗着脖子就是不肯弯腰,膝窝又挨了两脚,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待要踢高凌,却觉得高凌盯着自己的眼神又冷又狠,竟然迟疑着不敢伸出脚来。好在帐中主人一挥手赦他出帐去了。 高凌仔细打量帐内的异域装饰,大帐正中端坐一条大汉,身穿楼兰大将军的服饰,头盔上镶嵌了不少宝石和羽毛。那身板壮实地比岳崧有过之而无不及,站起身的话或许更高一些也说不定。棱角分明的面颊上,明显带着西域人血统特色的大眼如海般深邃,望不到底。两边还坐了七八个楼兰战将。 带高凌二人进来的小兵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应该是向大将军报告俘虏情况。大将点头,也用番语吩咐几句,小兵出帐走了。 楼兰大将站起来,果然人高马大。只见他围着浑身血汗但相对精神些的高凌转了一圈,然后在他面前站定,用不甚标准的汉语问道:“你很有胆色,叫什么名字,愿意到我的手下做官吗?” 第 99 章 “你很有胆色,打仗也很勇敢,愿意到我手下做官吗?我可以保证你不受皮肉之苦,还能享受美女和骏马宝石。” 高凌的回答让小四骤然瞪大双眼,只见十皇子微微含笑颔首:“我愿意,大将军阁下。” 楼兰大将笑了:“很好。你叫什么名字?”目中的光芒却瞬间冷了下去。两旁的战将也都投来鄙夷的眼光。 高凌却视若无睹,直视大将军双目,再次微笑着说了一句话,顿时,那楼兰大将和他身侧一位貌似参赞的官儿面色变了,除了小四尚自不解外,其余人都面露困惑。高凌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这回除了小四,帐内所有人都动了容。因为高凌第三句话是用维族语言说的:“阳明王朝五品校尉萧白携六品侍卫石小四见过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孙贺阁下。” 那大将神情难以形容,皱着眉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回的汉语却不再生硬,并且伸手亲自解开高凌身上的束缚。 高凌活动一下捆得酸麻的手腕和肩膀,扶起小四为他解开绳索,这回用了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孙将军,我被俘的时候就发觉不对了,先不说楼兰的军队是怎么冲过王爷和骠骑大将军的防线来到这里的,俘虏我们的楼兰兵虽然服饰盔甲是楼兰的,但是战马臀部和蹄铁上的烙印却是西疆军特有的标记;军士们交谈用的也是维语;到了营帐,传令兵甚至说的是去禀报骠骑孙将军,楼兰并无骠骑将军这个官职,只有我阳明朝安疆王帐下才有一位当今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孙贺;还有,刚才我第一句说的是楼兰话,在座的除了你和另一位大人,其余的都没听懂吧?而用维语再说一遍,帐内的各位全都听懂了。如果是楼兰军,这合理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是西疆军改扮的,目的就是配合岳副帅考验我们!” 孙贺神色轻松下来,哈哈大笑:“聪明!你是历届受训人员中最快看出破绽来的。你叫什么?萧白?” “是,在下萧白,五品校尉。不久前是户部文书。这是我表哥石小四,户部侍卫。” “得罪了,请坐!”孙贺大手一挥,早有人搬了皮垫子请他们坐下,并奉上水和食物。 二人早已饥渴难耐,毫不客气地喝完一大皮袋水,高凌抹抹嘴:“请问孙将军,前线是大胜了吧?王爷和您一起班师了吗?我想见他。” “王爷不在这儿,他和我各带人马分头围堵你们这帮草包。”看高凌失望的神情,孙贺嘴角上弯,刀削般坚毅的脸上也现了少许暖意,“急什么,我这路还有两拨草包没找齐,最晚明天中午就能收拢齐,带回岳副帅那里评估,你们自然就可以见到王爷了。” 这一晚直到天边发白,高凌才在疲累和兴奋中睡去,袁峥回来了,虽然孙贺不肯透露战况究竟如何,但看军容军仪和各位将军的神情,绝不会是个败仗!明天!明天就能见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了!真想立刻就飞到他身边……追问孙贺自己考核算不算通过了,骠骑大将军却不肯正面回答,只说是岳副帅才有权决定草包的去留,自己只是协助他完成这最后一项科目的考核。那些被“杀死”和“俘虏”的兵们擦净了身上脸上的“血迹”,也都在嘻嘻哈哈地享受轻松时光。 第二天中午,收集齐了八只草包的孙大将军带队向营地进发,草包们有兴奋的、有垂头丧气的、也有后悔不迭的。高凌归心似箭,远远看到营地上方帅字旗高高飞扬,人喊马嘶热闹非凡,一人多高的袁字大旗迎风招展,兴奋地满眼放光。再看小四,也是神采飞扬。 传令兵飞骑而来:“孙将军,王爷和岳副帅正在帐内,请你也过去。” 孙贺吩咐草包们:“回你们自己的驻处,等待评估决定去留。”一夹马腹疾驰而去。所有人各自回营。 高凌看看帅帐外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戒备,想了想,勉强抑制住直闯的冲动,拉了小四往自己帐蓬去:“走,去看看陆光宗和尚清这关过了没有。” 帐蓬内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几个人的随身物品和一小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药草。陆光宗仰天躺在铺上,望着帐顶出神,脸上还残留着忿忿的神情;尚清换回了自己原来千夫长的服饰,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依然肉乎乎的脸上青青紫紫,嘴角处更是肿了一大块,隐隐有血丝渗出,看上去显得更胖。抬头见二人笑着进来,尚清揉揉鼻子:“萧白,小四,你们过关了?” “不知道,我们俩都被活捉了,不过被萧白看出他们假冒楼兰军,戏就没能演下去,也不知道算不算过关。”石小四兀自兴奋:“你们呢?” 尚清低了头:“我们大概明天就要被送回京了。” 一直没动的陆光宗恨恨地:“真他妈缺德,居然用这种方法试探人心!” 小四好奇地问:“你们也被活捉,然后用金银美女来收买?” “不是。”尚清摇头,“我们都“战死”了。” 高凌忽然问道:“尚清,你们演戏时反抗得很厉害?连脸上都伤成这样。” “不是,胖子脸上是刚才被姓鲑的混蛋打的!”回答的是陆光宗,只见他双手双腿不动,上身直直坐起,“真他妈的小人!狗眼看人低!” “到底怎么回事?” 尚清摸了下嘴角伤口,疼得脸上肌肉一抽搐:“没事儿,已经不怎么痛了。” 陆光宗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原来,袁峥要比孙贺早一个多时辰到达营地,同样放了草包们假,陆光宗回帐蓬收拾明天要带走的行李,收拾到一半,鲑阳戈带着几个同伴来串门,见到此景,以前受过陆光宗欺负的几人不由冷嘲热讽几句:“祝陆大公子明天回京一路顺风啊;羡慕陆大人可以回京享福了”之类,陆光宗本就一直后悔当初的一时冲动说了退出的话,如今不想惹事,只得咬牙忍着,谁知鲑阳戈这家伙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陆光宗,你都淘汰了还这么拼命,爷可怜你,指点一条路让你留下,要不要听?” 陆光宗动了心,停了手里活儿抬头看他,只见姓鲑的一脸不怀好意:“你不是皇贵妃娘娘的远房外甥么,算起来和太子爷也是表兄弟,皇亲国戚啊,咱太子爷和袁王爷交情深厚,你拿这层关系去王爷那儿求个情,说不定就能留下来建功立业了呢!” 陆光宗面红耳赤,青筋暴出,猛地扔下手里的东西:“放你娘的屁!老子的从五品校尉是考武举,凭真功夫得来的!婊子生的才靠女人裙带关系!” 这下打击面太广了,兵部的将军们有几个家里没后台!众将摩拳擦掌:“姓陆的混蛋太嚣张了,嘴里不干不净,哥们儿一起教训教训他!”四五个人撸袖子齐上,陆光宗丝毫不惧,拉开架势迎战。 打得正酣,帐蓬帘子一掀,收集了一小捆药草的尚清进来,看看情景不对,赶紧来拉架,可惜没人听他的,自身功夫又不够强,被打红了眼的鲑阳戈一拳揍到脸上,顿时眼泪鼻血齐迸。 陆光宗急了,咬牙准备操家伙,尚清拼命拦着,这时有怕事的人把甘宁叫过来了。甘宁作为太子亲信,在这帮人中说话还是有份量的,等他连吼带骂地把所有人赶走,帐蓬内已是狼藉一片,那捆防蚊虫的药草也早被踩得乱七八糟。 听完事情经过,高凌问了问来闹事的都是哪几个人,点点头,在自己行李中拿了个小包袱往外走:“帐里闷,我出去走走。”见陆光宗似乎要跟过来,笑笑道:“陆兄放心,我不会去闹事,自会有人教训他们的。”转身走了。 陆光宗望着他清俊挺拔的背影一愣,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萧白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可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高凌悄悄摸到放养战马的地方,成群的战马低头吃草,身处军营包围之中,几个马倌儿安详放心地聊着天。袁峥的坐骑追风独领风骚,旁边三丈处没有同伴敢来和它抢食。高凌食中二指放到嘴里,打了个呼哨,追风立即停了吃草,双耳直竖。又是一声呼哨响起,竟往高凌藏身处而来。待马到近前,高凌一跃而起,飞身上了马背,往不远处的小山包跑去。 马倌大惊:“快来人啊,不好了,有人把王爷的坐骑抢走了……” 帅帐内,刚刚说完前线经过的安疆王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正要问草包情况,就有小兵来报:“王爷,刚才有人抢了您的坐骑追风跑了,已经有人追过去了。”帐内几员亲信大将俱都好奇: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拐了追风?那家伙除了王爷可是六亲不认的!袁峥却笑了:“有意思。岳崧,孙贺,你们继续,我先看看去。” 一般马的脚力根本无法追上追风,何况又是先跑了一段时间。高凌策马冲上小山包,回头看看还在几里地外的一队追兵,跳下马背,拍拍马脖子上的鬃毛:“好追风,辛苦了,就在这儿吃草,等你主人来找我们吧。”汗血马长嘶一声,硕大的马头在高凌肩头亲热地蹭蹭,然后才低头吃草。高凌笑着躲进了附近的山凹。 众人看着王爷的坐骑独立山坡吃草,一副安详的模样,却也不敢直冲上去。且不说没人降服得了这匹烈马,万一把它惊跑了可就糟了;也不知道盗马贼有没有居高临下地设伏呢?正迟疑间,安疆王骑着另一匹马赶到:“都回去吧,没事,有人和本王开玩笑呢。”袁峥笑看手下犹犹豫豫地离开,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了上去。 第 100 章 伴随着一声清朗带着笑意的“看招”,背后一道劲风袭来!安疆王头也不回,弯腰探手,搂了偷袭的人后腰,背起来连转几个圈子。偷袭者的双拳变成了紧抱他的脖子,双脚也缠上他的腰:“啊……哈哈……快放我下来,袁峥……”从宽厚的背上滑下,高凌双手仍不舍得放开那人的脖子,仔细打量面前久别的人:“袁峥,袁峥……”温暖厚实的唇压下,思念已久的熟悉味道铺天盖地涌来,淹没了高凌的神智,一切辛苦委屈都可不计,只要有你相伴左右。 深长的一吻结束,袁峥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粗糙的手指抚着心爱之人绯红的脸:“小凌,你受苦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磁性诱人。 年轻的面庞神采飞扬,黑眸泛着宝石般光泽:“还好,我只要想到当初你也受过这种罪,就不觉得委屈辛苦了。” “小坏蛋,就想看我出糗。”袁峥苦笑,抓住了不安分地要扒自己衣服的手:“这么猴急?晚上喂饱你,现在不行,乖啊。”开玩笑,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王爷在野外行苟且之事,一旦山下那帮家伙冲上来的话可是面子里子全没了! 谁知高凌剑眉倒竖,一脚重重跺上了安疆王的脚面:“烂人!你才猴急,一见面就让我喘不过气来!”脸色更红,“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说过多一条伤疤就接受我处罚的!” 安疆王笑得舒畅,揽了爱人就地躺下,看着蓝天上悠哉的白云,压低了嗓门:“根本没有仗打,我到哪去受伤?” “啊?”高凌惊讶地瞪大眼,“怎么回事?”翻身趴到了袁峥胸口。 袁峥正要细说,不远处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大嗓门:“王爷!你在哪?” 那声音让高凌下意识地混身一紧,太熟悉了,正是草包总教头——副帅岳崧。袁峥了然地紧搂一下怀里的人,在他额际留下个安慰的吻:“这几个月很辛苦吧,想不想报复回来?” 高凌眼睛一亮:“真的?当然想!”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袁峥看他脸上慢慢浮起后来被其他手下称之为与自己很像的笑容,忽然有一丝后悔在心头升起,觉得该为自己的副手祈求一下真主保佑。 脚步声越来越近,高凌急急关照一声:“别说我在这儿,我还要参加晚上评估的!”一溜烟爬起来藏到了山凹里。 袁峥心中好笑,想,既然玩了,就让你玩到底吧。坐起身扬声叫道:“岳崧,我在这儿。” 岳副帅大步奔来:“王爷,你没事儿吧?谁这么大胆敢……”说到一半顿住了,袁峥衣襟凌乱且半敞着,身上满是未拍掉的草屑。岳副帅住了口,脸也沉了下来。 安疆王却似毫不在意地招手:“岳崧啊,来来来,刚才没来得及问你,这批草包收成怎么样?” “一帮纨绔子弟,合格的最多十来个吧,还没全部统计好,孙贺正在整理名单。” “哦,那你说说萧白算不算过关了啊?” 岳崧站着没动,阴着大黑脸:“王爷,萧白虽然体力不是很好,但他聪明乐观,有韧性,不服输,不骄不馁,尤其可贵的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从不以官职和能力来横量其他人是否有交往价值。” 这几乎是最高评价了,袁峥心花朵朵开,却也难抑心底泛起的阵阵心疼。 岳崧的脸色却不好看,瞅了一眼附近唯一能藏人的山凹:“但是,”袁峥一愣,岳副帅黑着脸接着说:“属下不喜欢这个人。” 袁峥诧异:“为什么?” 岳崧没正面回答:“王爷,萧白他只是殿下手下的一个小吏,即使再优秀也没资格得到老王爷留下的唯一一件贴身物品!” “我爹留下的?你是说那条腰带?” “是。殿下车马劳顿却只在嘉峪关休息了一晚上就走了,属下与他擦身而过,十分遗憾。”岳崧有些忿忿不平。 袁峥莫名:“这和你喜不喜欢萧白有什么关系?” 岳崧似乎想瞪他一眼,又没敢,脖子梗了梗:“王爷,实话对您说了吧,十殿下对我有恩,当初要不是他在金殿上据理力争,我就要被调去沿海抗倭,说不定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猫儿那天告诉我,殿下为此得罪了姓秦的,还险些被暗害。如今到西疆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小人暗欺。” 岳崧一口气说到这,也没管袁峥脸上神色如何,继续说下去:“这批草包我根本也没用心削,只除了萧白,我对他特别严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次换袁峥吃惊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当初您怎么练我和阿贺的,我也照此做一遍罢了,您想知道具体的,用不着听人嚼舌根子,尽管问,我绝不隐瞒。再有两个时辰就要评估了,有些事属下去和阿贺再商量商量,您还是在这儿休息会吧。”说完再次扫一眼山凹,抱抱拳大步离开。 袁峥立于坡上,看岳崧高大挺拔的背影下山而去,挥手带走了仍在山脚徘徊的下属们。胸口最后一块大石落下,砸得心尖子颤颤地疼。 司擅不用说,在他心里,说不定高凌的地位早已超过自己;沈捷廷是早就臣服在高凌一次次民政建议的书信往来中了;孙贺也诧异于萧白的文武双全冷静勇敢;现在岳崧这根最硬的骨头也摆明了态度,只等真相大白,便有好戏看了。 一双仍稍显细瘦却已明显有力的手臂从后紧紧抱住袁峥,唇在颈后有意无意地摩擦,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裸露的皮肤上,激起阵阵酥麻:“小凌,你都听到了?” “嗯,一字不漏。岳副帅果然是条好汉,真君子!”袁峥双手拢住围在腰间的修长指掌,用力抚摸,只听身后的人悠悠接下去说:“比你高,比你壮,比你英俊,比你正直……总之你的副手比你强多了。” “你说什么?”安疆王眼睛眯了起来,双手从抚摸变成了紧捏住不安分的双腕,轻轻一抖一拉一扑,可怜的十皇子便躺在草丛中和一头刚喝了满腹陈醋的狼以亲密无间的姿势大眼瞪了小眼,脑后和背后却是垫了一双大手。 “我说错了么?”乌溜溜的黑眸无辜地眨呀眨。 大手从身下抽出,开始进攻下面那个人的腋下和腰际。可怜的十皇子想扭动身体闪避,却被死死地压着,动弹不得,很快笑得眼泪迸出,连连求饶:“王爷……我错了……你没他长得黑……哈哈,咳咳……袁峥……放开我……哈哈……”欢快的笑声让紧贴在一起的胸腔共同震动着,心脏也以同一韵律跳动。 袁峥住了手,得意地俯视他:“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一个大拇指轻轻抹去他笑出的泪花,另一手仍握在美好的腰线上,似乎高凌只要回答得不合他意,便要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虐待”。 平息一下剧烈的喘息,高凌深深地望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岳崧很好,可是我偏偏喜欢不高不壮,不英俊又没脖子的坏蛋!”伸双臂把身上人的脖子拉下来,用力吻住他厚实的唇,舌尖伸过去勾住他的舌尖缠绵吮吸。三个月的分别和牵挂,如潮水般的思念尽在不言中。 长长的一吻,耗尽了胸腔中的氧气,银丝顺着嘴角滑下。高凌用力呼吸着,双手还是搂紧着不放,四肢交缠。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高凌微微眯了眼睛,袁峥抱着他翻了个身,让自己做了肉垫,仔细查看一别三月的人:昔日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健康小麦色,身上肌肉明显多了,摸上去硬邦邦的,手臂也明显有力,气息也长了些。只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细碎的伤口,后颈处扛圆木留下的擦伤正在结疥;手腕上隐隐还有捆绑的痕迹,那是昨天最后一项考核留下的。忽然,高凌额头发际处一个约有半指长的疤痕映入眼帘,袁峥伸手轻轻摸了摸,眉头皱起来了:“这是怎么来的?” 高凌自己也摸了摸:“我训练时打磕睡,摔一跤,正好碰在尖石子上,伤口不深,就流了一点点血。”伸指去抚他纠结的眉心,“没事,早不疼了,真的。” 袁峥盯着那个疤,摸着高凌手腕上的於痕和粗糙了不少的指掌,眉头并未舒展开:“高凌,我后悔了,不该让你留下来参训。” 这让高凌有些挫败,一直弯弯的嘴角不再上翘:“因为我晒黑了,没以前好看了?” “我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高凌,我喜欢的从来不只是你的相貌,我后悔是因为这儿疼。”抓了高凌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岳崧竟然还对你特殊照顾……”微微挺了挺腰,让趴在身上的人感觉到某处被轻轻顶到。 高凌红着脸笑,让两具火热的躯体比刚才稍稍分开一点儿:“我也没让岳副帅好受,他水性不怎么样是吧?”压着喉咙把水里戏弄岳崧的事说了一遍,听得袁峥又心疼又好笑:“你个小狐狸。” “还不是和你学的!不过我可是给他留面子了!” “是是是,十殿下宽仁大度,在下佩服。”袁峥再次偷香一记后面露难色:“小凌,既然你已经报复过了,那今天……可不可以……放岳崧一马?” “不行!我都辛苦了三个月了,怎么可以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而且,他不肯告诉我你在前线的一切消息!” 袁峥委屈:“我忘了这点了,草包们没资格知道真相,否则有些戏不好演。你又非要扮草包……” “最可气的是,他一直说我娘们唧唧!我哪里像女人了?” 袁峥闻言只好翻翻白眼。 高凌呼吸有些粗重,坐起,离开烂人远一点,“我不管,再说报复是你提议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袁峥一脸赖皮相:“你都说我不是君子了。” 十皇子眼珠一瞪:“军中无戏言!” “那……好吧。”安疆王一脸苦相,暗暗为岳崧掬一把同情泪:刀哥,别怪做兄弟的不讲义气,我保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问尚自气鼓鼓的人,“你想怎么玩?” 小狐狸眼珠骨碌碌地转,伸出一只小爪子勾勾:“天机不可泄露,附耳过来。”大狐狸乖乖把耳朵伸过去,听完后一脸苦笑。 “你敢坏本公子计划,我就……策反你的属下……还有坐骑!” “小人不敢。” 第 101 章 “你敢坏我的计划,我就……策反你的属下……还有坐骑!” “小人不敢。” “这还差不多!”高凌得意地一抬下巴,露出曲线美好的颈部。圆润光洁的喉结诱人地一动,立刻被大力拉得又扑到袁峥怀里,身子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耳边是带着浓浓欲望的低语:“想不想我?” “我每天都累成一滩泥,哪有时间精力想你?”语气满满地是撒娇的意味。 “那现在呢?” “你就在面前,还想你个烂人作什么?” “可是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细致敏感的耳垂被含住舔吮细啃,另一只手则来解他腰带。高凌扭动挣扎:“别……会有人来……看到……”在袁峥舌头的撩拨下已是语不成声。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岳崧把他们全带走了。我们……让天地见证……”手中毫不停顿,很快高凌的外衣被扯掉扔在一边。十皇子的脸早已彤云密布,不安的扭动让紧紧贴合的两具身躯更加亲密地摩擦,夏季衣衫单薄,双方身体的变化早已感觉清晰。袁峥一把握住身上人稍微昂扬抬头的所在轻轻一捏,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的身体可比嘴诚实多了,高凌。” 十皇子惊呼一声,推拒的双手变成了紧抱住袁峥的肩头,脸上似要滴下血来:“烂人!”全身忽然软绵绵没了力气,任由他吻住微翕的薄唇。 袁峥抱着他再次翻身,把高凌压在身下,吻从唇顺着敞开的衣襟一路向下,直到肚脐,舌尖伸进小凹陷处舔了舔,引得高凌弓起了身子,下意识地抬起腰方便他为自己褪下裤子。 粗糙的手掌握住细嫩的囊袋挤压揉捏,天为被地为席的认知令渴望爱抚的肌肤更为敏感,高凌紧闭的牙关锁不住难耐的呻吟,下腹处很快一柱擎天,顶端也渗出了晶莹的珍珠。 袁峥俯身用自己的火热摩擦着小高凌,用牙轮流轻啮他胸前两点,满意地看着它们凸起立正,一手探到高凌下面摸索入口。汗水滴滴滚落在身下人胸膛,在西斜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草原傍晚的风凉快了很多,金风袭来,高凌忽然一凛,蓦地睁开双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咬牙忍住了,只是将腰抬得更高,一条腿甚至主动搁到袁峥肩头,方便他手指的开拓。 虽然只是一瞬间,高凌身体的僵硬还是让袁峥捕捉到了,轻轻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没有……你,你等会……进来时轻点儿……”高凌迸出几个字,又咬紧了血色丰润的薄唇,闭了眼。随着袁峥第二根手指的进入,高凌额际冒出汗珠,将袁峥抱得更牢,用力地呼吸着爱人身体的味道。 袁峥呆了呆,把两根手指缓缓撤出。高凌的身体立刻绷紧,深呼吸了两下,然后尽力把全身放松,等着那一刻的到来。谁知预料中的痛楚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是火热的器官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所在,被不断用力吮吸吞吐。高凌诧异地睁眼,发现安疆王正跪坐在自己身下伺候着,乌黑的发髻随着他吞吐的动作轻轻摇晃,这一刻,没有身下刺痒的小草,没有刺眼的阳光,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外来的一切干扰,只有无尽的潮水般的快感从尾椎处一波波涌上,将人直没过头顶。 阵阵呻吟从高凌喉头溢出,幸福赶走思念,淌满心房。似乎又回到了京城翠竹轩,两人的第一次,在温暖舒适的水里,袁峥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尽心伺候自己…… “袁峥……”高凌眸中水光盈然,伸了手抚摸爱人的后脑。 袁峥抬起头,喘了口气笑笑:“好好享受。”双手固定住他劲瘦的腰肢,重又低了头含住他。直到微腥的液体喷薄而出盈满口腔。 高凌涨红着脸嗫嚅着:“对不起,我,我又没忍住。” 袁峥咽下口中液体,坏笑着来吻他:“没关系,我喜欢你的味道,来,你也尝尝。” 高凌笑着去躲,身子一动,衣衫尽落,赤裸的身体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金红的光芒,如神祗般美丽耀眼。全身上下毫无遮掩地落入袁峥眼中。安疆王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挺腹轻轻撞了他一下:“你个小磨人精,帮我,快。” 高潮的余韵尚未退却,高凌哆嗦着手指把他衣裳解开,早已粗壮硬挺的小袁峥立刻弹跳出来,浓郁的袁峥的味道扑入鼻腔。高凌闭上眼,往后倒去,却被袁峥一把拉住:“来得匆忙,没带那盒药膏,晚上再……” “那……”高凌想了想,蹲下,学着刚才袁峥的样子,张嘴吻去。却在半道被拦住:“别用嘴。” 高凌表情有点僵:“我……我不会咬到你的……” 袁峥声音中充满了压抑:“不是怕这个,我是舍不得你……用手吧。” 浊液释放在高凌手心的那一瞬,两人似乎才回到现实中来。用草叶擦净双手,穿戴整齐后,呼吸才略略平稳下来。 不敢再轻易玩火,两人都坐了起来,深呼吸着平息心头燥动,草原傍晚的阳光打在两人身上,如镶了一道金边。 袁峥看看天色,轻推倚在怀里的人:“该回去准备晚上的事了。” “等会儿仍然由岳崧来评估全体参训人员吗?”高凌没站起,反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 舍不得真推开,袁峥嗅着他发上的青草味回答:“我和他一起。训草包已经让岳崧做够恶人了,不能让他一个人担肩。” “合格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忠诚、勇敢、坚毅,还有为人,比功夫的比重要大,还要看综合情况,三十个项目是将来想要独当一面必须掌握的,现在只是迷惑你们,好让你们放松警惕,才能测出真正的战场反应。” “被退回去的人你打算怎么安抚?” “看在皇上和太子的面上,本王晚上亲自烤几只羊欢送他们,免得说我们没人情味。” “就猜到有烤羊吃。”高凌笑嘻嘻从衣服里翻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有个小小竹筒和一小捆干草叶:“这个竹筒里是我同组的尚清从家里带来的特制调料,我吃过几次了,味道很不错,送给王爷作久别重逢的礼物吧。还有这把草,等会放在篝火里一起燃烧,保证方圆几丈内没蚊虫来骚扰。” 袁峥接过:“尚清的……你倒会借花献佛,”拔掉竹筒的塞子闻一下,立刻打了个大喷嚏,高凌哈哈大笑。 袁峥揉揉鼻子问道:“你熟悉陆光宗这个人吗?” “当然熟悉,我们同食同寝了三个月,人倒是不错,就是脾气不够好,太傲。为什么问这个?你想要留下他?” 袁峥点头:“楼兰的事不能据实上报,所以太子的两个心腹不能留,我派人去京里调查了所有草包的来历,陆光宗是皇贵妃的远房外甥。留下他,可以安某些人的心。” 高凌点头:“恩,我也想留下他呢,这是个将才,真要是为了赌一口气就离开也太可惜了,他靠的也都是自己,应该没沾过多少秦家的光。”想了想又问,“那尚清可不可以留下?他人也不错,我喜欢他。” 袁峥摇头:“你觉得尚清能适应将来的一切吗?” “应该……能吧,他很努力的。” 袁峥笑着为他取下发上一根长草茎:“这个不是努力就可以的,他基础太差。体力和功夫都不过关,我怕他死在战场上。” 高凌失望地“哦”了一声。 又讲了几句草包的事,袁峥抱抱他肩头:“回去吧,草包们该集合了,再不走你就要露馅了。” “哦 ,那我先走了,你等会再下来。”高凌急急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袁峥,你发现没有,我好像比你高了,嘿嘿。”在袁峥反应过来之前,兔子一般窜下山去。 安疆王郁闷之极,一句“下坡慢点跑”生生憋在嗓子眼里,笑着看高凌急匆匆跳上自己骑来的花马急驰而去,才慢吞吞下坡。 草包们已经在岳副帅的哨声里集合完毕,高凌紧赶慢赶还是又一次迟到,来不及拍干净身上的草屑泥土,赶紧入列。面对岳崧的包公脸和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轻蔑眼神,高凌笑得舒心,露出两只雪白可爱的兔牙。岳崧似乎想吼两句,又忍住了,只无比凶狠地瞪他一眼,再扫扫他身上的狼藉,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一群西疆将士们围着看草包们的热闹,指指点点的。 虽然被喝令在此等待王爷过来评估,岳崧一走,草包们立刻活络起来,小四东张西望着寻找熟人,大概是想和谁打招呼,被高凌眼疾手快一个毛栗子敲在额头:“低头,你还是草包!”小四委委屈屈地嘟了嘴垂下脑袋。高凌安抚地揉揉他头发,悄声道:“想出气就别坏我计划,快了,最多再忍半个时辰。”小四立刻又眉开眼笑,点头如捣蒜。 草包们神情各不相同,有扬眉吐气的、有忐忑不安的、有垂头丧气的、还有后悔莫及的……不远处的陆光宗和尚清疑惑地看着高凌和小四的动作,对视一眼,各自若有所思。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四周燃起了堆堆篝火,伙夫营忙乎起来,有小兵抬来了大坛大坛美酒,和好多洗净的肥羊并串上烤架。 安疆王一身金盔金甲,在众将簇拥下笑意诚恳地走到草包队伍前,转转脖子,在身后高大挺拔的岳崧和孙贺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歪歪扭扭,军威不隆。高凌目光与他一碰,极快地低下头去,红晕上脸,一丝浅笑浮起在嘴角。 安疆王清了清嗓子,先向参训众人道个辛苦,然后简略地说了一遍前线战况,大意是苦战十几仗后,楼兰送来了要求暂时休战的国书,但是并未撤兵,他们在等待皇上的回复,所以还有十万西疆兵留在边疆,随时准备开战,骠骑将军孙贺此次换防也随自己一同回来,想必大家都见过了等等,最后话锋一转:“现在,由本王宣布各位此番集训的总成绩和去留以及对各位的评价。” 副将奉上厚厚一本册子,安疆王接过:“这里,是你们三个月的训练成绩和各种表现,现在汇集成册,作为评估的凭据。等评估完会送到太子手上,有对结果不服的,尽管去太子那儿告我!” 草包队伍鸦雀无声,安疆王扫他们一眼,背着手继续说:“此次共有四十人参训,坚持到最后考核的一共是十八人,但是最终达到本王要求的并不多!现在一个个点评。” 众草包屏气凝神静听,有些人胸有成竹;有些人则心里暗暗算计着自己是不是少数几个幸运者之一;也有无所谓的,比如石小四。 袁峥照着记分册念:“阎青,十二项不过关,淘汰!钟远,自动放弃;程奕,二十一项过关,合格!尚清,十三项不过关,淘汰……”每念一个名字,被点到的人都向前一步跨立,听完后再归队。“……石小四,二十二项过关,最后考核中英勇无畏,尽心尽责,合格!”说完以赞许的目光看了看他。 石小四笑得开心,背挺得更直。 “马大强,二十二项合格,淘汰!” 马草包以为袁峥说错了,大眼珠子一瞪,正要说话,只见安疆王手一挥,身后有士兵捧了个盒子当众打开,盒子里美玉、珍珠、镶宝石的匕首等珍宝在火把的照耀下晃得人眼花。袁峥随手抓起一件欣赏一番,笑眯眯地赞道:“好东西,值不少银子呢。”忽然沉了脸,语声冷若冰霜,“马大强,这些是你送给教官们的礼物,本王就不懂了,你明明可以凭自己实力过关,为什么还要学其他人行贿呢?这些东西没收充作军饷,你操行不合格,淘汰!还是老话一句,不服的,去皇上和太子那儿告我!下一个! 马大强脸红到脖子根,低了头退下。 “甘宁,虽然合格项目超过三分之二,但主动放弃最后考核,以至于你的同伴独力难支被“杀”,淘汰!” 甘宁低了头默默退下,岳崧没让草包们带粮食,他当时已有一天半水米未沾牙,饿昏了头,现在又悔又怕,恨不得时光倒流,哪怕还得吃上几天血淋淋腥膻恶心的生老鼠肉呢!回到京城还不知道拿什么脸面去见太子爷! 这厢甘宁追悔莫及,那厢已有人跳出来质问袁峥:“袁王爷,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却是鲑阳戈。 袁峥瞟他一眼:“说!” “马大强行贿,应该被淘汰,不过训练之初,岳副帅说过,三十项考核项目只要合格二十项便可通过,如今甘将军有二十五项合格,总成绩排名前三,却被您判为不合格,军中无戏言,难道西疆副元帅当众说过的话也可以随便就不算数吗?” 袁峥看着他,将手里的册子“啪”地一合,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鲑阳戈,我且问你,前线打得辛苦,你们是皇上派来御敌的,我把你们直接带上战场不是更方便?为什么还要花费这三个月的时间和精力来训练考核你们?” “那是因为我们中间有些人根本没有上战场的资格和能力!可是甘将军完全有这个资格,而且他也有过战场经历!当初我们跟着太子爷杀敌的时候,太子爷也没认为我们不行!” “单打独斗,甘宁的确是你们中间的佼佼者,兵书战策,他运用得也不算差,但是打仗是靠领兵者一个人功夫高就行的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身为仅有的已经有过战斗经验的人,在陷入困境的时候,为将的无法做到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或者想方设法给后续部队报信,却不顾国家大义和手下众多兵士的生死存亡,只想保全名声自杀成仁,若真的在战场上,会造成什么后果?如果让你和他一起上真正的战场,你敢不敢?太子爷都一向认为“逃避的人是懦夫”,你们身为他的爱将,居然根本不把他的教诲放在心上,还敢事事抬了他出来说将!总之这种将军,袁某不敢要!” 鲑阳戈怔住,无言以对。 袁峥重新翻开册子,看了一眼,冷笑:“鲑阳戈,你先不用归队,接下来就到你了,同样淘汰。” “我合格项目有二十三项,最后关头也没放弃,为什么淘汰?给我理由!” 袁峥背着手:“理由很简单,你欺善怕恶,目无同袍!操行不合格!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吧,你自以为绝对能留下,便跑去别人的帐篷冷嘲热讽,还动手打人,连劝架的人都不放过,如果留你在军中,将永无宁日!” 鲑阳戈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陆光宗和尚清,两人都目不斜视,根本不理他。甘宁伸手把鲑阳戈拽回队列,用眼神警告他不可再顶撞。 “下一个,陆光宗。” 第 102 章 袁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面前站得笔直的年轻人,“陆光宗,你是第一个被淘汰的,但是你坚持参加了所有训练和考核,在最后一场试探中为了救同伴不惜以命相博,你的总成绩是第二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放弃?” 陆光宗不卑不亢回视他:“回王爷,卑职当初太过骄傲,目中无人,一时冲动犯下大错,但是卑职不想白来一趟,想看看西疆军的训练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才能令敌人闻风丧胆,更想好好学点真本事回去,才不致后悔终生。下次若有机会,卑职还会再来的!” 安疆王点头:“那么这次你愿意留下来吗?” 陆光宗吃惊地看他,半晌才大声回答:“属下愿意!” “好,你合格了,现在入列!” “是!多谢王爷!” 陆光宗难掩心头狂喜,几乎是跳回去的。这真是意外之极。队列中的高凌向他伸了伸大拇指,尚清虽然已经被淘汰,却也真心为朋友高兴。 安疆王再翻一页:“萧白。” 高凌出列,这才微笑着抬起头来。袁峥身后许多人低声惊呼,被安疆王回头一个眼神把未出口的话全压了下去。孙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周阿根的嘴!岳崧奇怪地回首望望他们,孙贺则神秘地笑。 安疆王仔细看面前已然褪去青涩的清俊少年,高凌挺胸抬头,他已经比手拿名册的人长得略高,此刻故意站得笔直,看上去更比站没站相的人高出了一小截,王爷努力挺直腰板,可惜徒劳无功,既成的事实难以改变,只气得把名册往身边岳副帅手里重重一拍:“本王累了,后面的你来评估!” 岳崧听自家老大把几个有后台撑腰的刺头儿草包抢先评估完了,一如既往地把可能会有的麻烦揽到自个头上,心里正自感叹没有跟错人,这辈子为王爷卖命也值了的时候,被重重的一记拍醒,看着手上厚重的记分评估册子,听王爷明显不怀好意的语气,再看队列前笑意盈盈的萧白,忍不住暗翻白眼,江山易改,这头狼却本性难移,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啊! 面对岳崧刹时又黑了几分的脸色,高凌眉毛一挑,笑得更欢,似乎迫不及待想听自己的考核结果。 岳副帅面沉似水,重重地清清嗓子:“萧白,队列中嘻皮笑脸干什么,严肃点!” 高凌努力绷住脸:“报告岳副帅,属下已经出列了!” 身后传来“噗”的一声,岳崧听得清清楚楚,除了临阵摞挑子的家伙还有谁!眼角余光扫过,却发现除了正在极力忍笑的袁峥外,就连平日有石头之称的孙贺都不可抑制地嘴角上弯,被他捂着嘴的周阿根则脸涨得通红,还有好些人也是表情各异,碍于王爷在场,以及在草包们面前要保持形象,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岳崧来不及细思细看,萧白已经在催促:“岳副帅,属下合格了吗?” 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岳崧万分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合格!” “多谢岳副帅,不知您给我什么评价?” 岳崧恶狠狠瞪他一眼,心中暗骂:刚才在小山凹里,你明明都听到了,还问个屁!面对所有草包期待的眼神,却又不得不说:“你聪明,冷静,有毅力,为人和善,作为军中参赞绰绰有余了,但是,你虽然有不骄不馁不服输,却略显轻浮,作为战将还不够!最大的弱点是体能较差,功夫勉强过关,合格的人中,你的成绩是最差的!” “是,多谢岳副帅中肯之评!”高凌眼中的光芒被火把照得闪亮闪亮的。 “萧白你先别得意,听着,最后一关被你识破了,所以这一项等于只考核了一半,如果严格来说,我也可以算你没合格,但是看在你能在三个月的苦练中坚持到底,从未退缩过,也从未倚仗权势的份上,我留下你!” “是!” “归队!下一个……” “等等,您说我从未倚仗权势,请问我能仗谁的势?” 岳崧一愣,心想,这小子平时通透得很,今天怎么给脸不要脸,非要在众目睽睽下连带王爷一块没脸不成?正要吼他不识抬举,就听身后安疆王发话了:“萧白,岳副帅的意思是你身为户部文官,自已要求与武将一同参训,既未仗着十殿下的势,也未倚本王的权,是靠自己的努力拼过来的,是夸赞你。好了,你的评估结束了,有话等会儿再说。” “是,王爷!” 高凌回归队列,依然合不拢嘴,和石小四眉来眼去,落入岳崧眼中,只恨不得狠狠踹他一脚。 很快,评估结束,安疆王施施然走上前,笑容可掬:“各位,大家辛苦了三个月了,本王甚是过意不去,所以呢,准备了美酒羊羔,今晚酒肉管饱!”众人一片欢呼,安疆王举起双手压住喧哗,“昨天骗了大家,为表歉意,本王等会儿亲自为弟兄们烤羊如何?” 又是一片欢呼,尤其是袁峥身后,欢呼声更响。 安疆王吩咐:“各位,穿着铠甲太累,都回去换身轻便的衣服,休息一阵再来,甘宁和鲑阳戈留下。” 众草包一哄而散,留下灰头土脸的两只呆站原地。甘宁垂头丧气,鲑阳戈则脖子梗梗地。袁峥收了笑容走到他们面前:“二位,何必如此?你们这三个月的成绩,本王也都看了,不愧是太子带出来的人,功夫过硬,兵书学得也不错。” 甘宁面红耳赤:“王爷不必讽刺,在下愧对太子恩德……” 袁峥挑着眉,一脸冤枉:“别误会,本王并无恶意,只想问问,二位对嘉峪关总兵的位子可有兴趣?” “王爷的意思是?”甘宁抬起头。 “施晋桢辞了官,朝廷又迟迟未派新总兵镇守,现在群龙无首,嘉峪关又是西疆和中原的门户,极其要紧的所在,你们俩个,本王信得过,所以想向皇上和太子推荐你们俩为正副总兵官镇守此处,怎么样?愿不愿意爽快点!” 甘宁不知道这叫不叫天上掉馅饼,或者说因祸得福,镇守一方天堑要塞,虽然官阶未升,却是真正实权在握的封疆大吏,比在京中当个无名将军可要威风得多,也自由得多,最重要的是能一展报负!当即跪倒磕头:“下官愿意!谢王爷!您的恩德在下永世不忘!” 鲑阳戈也喜出望外,一起磕头,把刚才的怨气甩到了九霄云外。 安疆王搀起二人,对跟在身边的岳副帅笑嘻嘻商量:“刀哥,我要去烤羊了,你现在反正闲着,这推荐信你就去帮我草拟一下如何?” 岳副帅撇撇嘴白他一眼:“就知道没好事,你不会叫孙贺帮忙啊!” 安疆王嘻皮笑脸:“刀哥你汉字比他写得好!” 刀哥翻翻白眼,甩手回自己帐蓬写信去鸟。 草包们全被打发走了,安疆王目送岳副帅进帐,正要招呼手下众兄弟,一回头却见骠骑大将军带头,一干子将军参赞齐聚一团,正叽哩呱啦地开小会。 安疆王清清嗓子:“咳咳,嗯哼!”所有人赶紧站直。“各位,刚才评估,大家也都看到了,乘着没外人,有什么想法赶紧说。” 周阿根头一个开口:“王爷,刚才那个,那个萧白,和殿下长得很像,连声音也像,就是黑了点也,也高了点,我我记得殿下应该和你一样高的。” 你果然不愧地狱之称,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袁峥咬牙切齿地笑,面相狰狞:“阿根啊,你眼光真不错,萧白就是高凌!” 众将哗然,有几个去抢记分册翻看萧白的各项成绩,不管之前有没有见过十殿下,认识不认识高凌,看完后无不赞叹佩服,安疆王心有戚戚焉地心疼又得意着。等众人赞了个够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高凌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实力,想将来能和弟兄们一起征战疆场,所以隐瞒了身份参训,这三个月,岳崧把你们新主子当笨草包摔打了个够,本王看了着实心疼,你们说怎么做才能让爷顺顺气?” 众将叽哩喳啦嘻嘻哈哈,说什么的都有,唯一的例外是周阿根,皱着苦瓜脸一本正经地回答:“王爷,报复没意义!岳副帅又不知道萧白就是殿下……” 话未说完,被众人挤到一边去了:“你个老实头,别扫兴,这么好玩的事可是千载难逢的!”安疆王和骠骑大将军交换个眼神,把周阿根扯到一边,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神色无比地严肃:“阿根啊,今天晚上设宴,值守的士兵们肯定会分散心神,我和孙贺要留在这,给草包们一个交代,免得将来朝廷找麻烦,所以都走不开,你去各个哨位查查,别放松警戒,万一有什么人混进来可要糟了。” “是!属下马上去。”老实人领了命立刻走了。安疆王在后面大叫:“阿根,你慢慢巡视,本王会给你留一只羊腿的……”回答他的是一口耀眼的大白牙。孙贺等人对自家王爷再一次无限钦佩中。 安疆王吩咐手下:“等会儿我没揭盅前你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只管看戏就是,有胆敢给刀哥通风报信的,今天没酒喝没羊肉吃!” “是!王爷放心!”众人欢欢乐乐暂时散了,薛刚要跟着走,被袁峥一把薅住:“陪本王烤羊。等会你给高凌把把脉,看这些日子的训练有没有伤到哪儿,另外还有事和你商量。” 草包帐蓬,石小四一边手脚麻利地给高凌和自己的东西打包,准备等会就搬走,一边乐滋滋地和陆光宗得瑟:“咱王爷烤的羊,那滋味可真是绝了,半年前我吃过一次,惦记到现在,做梦都流口水……” 作为四人中唯一一个不合格的人,尚清情绪低落,对明天就要分别的三人很有些依依不舍。高凌对于没争取到尚清留下也很遗憾,正在一旁陪着他聊花草分心,闻言警告地瞪了小四一眼,可惜小四没注意,倒是被陆光宗看了个正着。陆光宗意外被留下,兴奋劲还没过去,换上久违的从五品校尉常服,看看高凌又一次心安理得地享受“表哥”的伺候,目中疑窦重重,正想问什么,就听外面有人大叫:“尚清和萧白在不在?王爷传你们去见。”两人赶紧正正衣冠跑了出去。 安疆王早已卸去盔甲,王袍外罩着大大的围裙,一手执着装佐料的小竹筒往烤得滋滋冒油的肥羊身上洒,另一手拿着小刷子刷匀,还不时给羊翻身,厨子的架势十足。身旁除了有个军医打扮的人站着,其他人都离得远远地,只眼光不住地往萧白身上脸上瞄,在袁大厨抬头扫了一圈后,全都该干嘛干嘛去了。 没等萧白尚清施礼,安疆王冷冷的声音带着无限压力传来:“尚清,你可知罪?” 高凌一惊,尚未开口便被薛刚拖到一边把脉,背对着尚清耳语道:“殿下辛苦了,让属下给您看看可有不适之处。” 高凌被他按着脉门,心却悬在半空,急切地低问:“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清楚。” 尚清听袁峥冷冰冰的语气,心头砰砰直跳,双膝跪倒:“王爷,不知卑职何罪之有?” “你隐瞒真实姓名和家世混入我西疆军中,究竟有何目的!” 第 103 章 “你隐瞒真实姓名和家世混入我西疆军中,究竟有何目的!” 一滴冷汗顺着尚清额头滚落到地上,迅速被泥土吸收。 高凌也惊呆,刚才在小山包上袁峥说调查了所有草包的背景,莫非尚清身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了三个月,如果……不,不对,如果他心怀不轨,平日怎么可能如此坦荡,总有蛛丝马迹留下,然而自己却根本毫无所觉。……难道是因为尚清知晓了自己真实身份,所以故意装憨骗取信任?……高凌紧张地思索着三个月来的一切,连薛刚说的“殿下放心,王爷果然多虑了,您身体不仅安好无恙,还比以前强健多了”也没听清。 跪着的尚清抹了一把汗,忽然抬起头来直视安疆王:“袁王爷,卑职全名王尚清,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是对王爷您以及西疆并无恶意。只是不愿依仗父荫做官,只想凭一已之力打拼前程,因此隐了姓氏考武举投军,可惜才识浅薄,武艺又不精,生怕有辱门风,所以不敢提起父亲,望王爷明查。此事,前太傅韦成涛可以作证。” 安疆王忽然哈哈大笑,亲手扶起被笑得莫明其妙的尚清:“王兄弟请起,袁某和你开个玩笑,还请不要介意。令尊还是我和十殿下的主婚人呢!可惜我在京里的时候只拜会过一次,王尚书学识渊博谈吐风趣,本王佩服得很。” 尚清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躬身一揖:“尚清不敢,谢王爷关心家父,不过我很久没收到家中来信了,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王尚书身体康泰,皇上对他倚重得很,正在忙太子大婚的典礼事宜,你放心吧。” “谢王爷。” “不必客气,私下可以叫我袁大哥。” 原来尚清是太傅的至交、礼部尚书王睿垣之子,不是什么奸细,却害得自己一身冷汗,高凌长出一口气,狠狠地瞪了一眼袁峥。 晚风送来阵阵烤羊的香气,袁峥抽抽鼻子:“尚清啊,你家的香料真不错,比孜然还要香。” 尚清有些郝然地抓抓脑袋:“这是我家厨子的秘方,我们父子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吃好吃的,我就缠着学会了,袁大哥要是喜欢,等会儿我把配料写下来。 “那敢情好。你对草药也有涉猎,又是跟谁学的? “是家父所教。家父也是草原出身,对花草有些造诣,我一些草药知识就是跟他学的。” “原来是家学渊源,对了,尚清兄弟,听说你也想留在我麾下是不是?” “是。”王尚清红了脸,“不过我没合格……但是也不想因为其他原因有特殊待遇。” 袁峥点头:“有骨气,我喜欢。作为战将你的确不合格,但是呢,过阵子估计还要和楼兰开战,现在军中最缺的是大夫,你懂一些这方面的,刚才军医统领薛先生也和本王建议留下你给他做个帮手,既可以省了好些教学工夫,还可以帮他教教其他小军医,也算学以致用,你意下如何?” “这……”尚清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看了一眼旁边的薛刚,后者正在和萧白悄悄地说着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还有一个选择,”行医之人地位卑贱,尤其是在军中为将士们看伤疗病,虽有官职却更苦更累,尚清身为宦门之后未必愿意屈尊,安疆王想了想又说,“你性格温和,还会厨艺,我和十殿下出京匆忙,身边也没带几个贴身侍卫,你也可以选择跟在殿下身边做个侍卫,前途也不会差。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留下,现在先回去吧。再过小半个时辰来吃羊。” 高凌和王尚清并肩往回走,尚清不时扭头看看高凌,走到空旷处时,高凌终于忍不住问道:“尚清,你刚才为什么不答应王爷,不想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吗?” “我……我是很想留下,但是我医术只是半吊子,最多识些药性而已,救不得人治不得伤。我要是草菅人命,会被家父打死的。”尚清一脸苦恼,“可是做十殿下的侍卫,又不知道殿下看我顺眼不顺眼,我笨得很,就怕万一惹恼了王爷和殿下,会连累老父……” “你放心,十殿下一定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高凌笑笑没回答。 尚清犹豫再三,终于问出口:“萧白,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和王爷是不是旧识?” 高凌眉毛一挑,微笑道:“王兄此话怎讲?” “其实……其实,我和陆光宗都怀疑好久了,因为你和小四实在不像是表兄弟,哪有哥哥对弟弟如此惟命是从的;今天王爷召见,明明是只问我一个人的事,为什么要连你一起叫去?你见了王爷居然都不行礼;还有,你和薛军医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他还给你号脉,对你恭敬关心得很……王爷召你去,只是为了看看你身体好不好的吧?” 高凌笑着不答反问:“那你愿不愿意留下呢?” 尚清低头不语,高凌拍拍他肩膀:“有一晚上呢,不用急,慢慢想,至于我到底是谁,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再决定留下来做什么吧。”快步而去。 王尚清看着他的背影细思冥想。 与尚清同样苦苦思索的还有议事大帐内的西疆副帅岳崧。此刻的议事大帐内,燃着几枝粗如儿臂的牛油大烛,岳崧赶了侍卫们去外头自由玩闹,在灯下独自起草着给皇上的关于草包送回以及西疆战况的奏折。 帐外欢声笑语,帐内苦思冥想。这份奏章不仅要交代清楚与楼兰的战事细节,停战的原因和条件,更要说明草包去留的原因,还不能伤了皇帝和太子的颜面,更要考虑到将来的人事变动给西疆带来的影响,此间涉及许多机密事宜,所以不能假手军中谋士,真正煞费脑筋。 忽然有军士来禀报:“岳副帅,晚宴快开始了,王爷说请您休息一会,去吃羊。” “知道了,我马上去。”岳崧把写了一半的稿子仔细收入怀中,出帐而去。 夜幕降临,羊也烤得差不多了,伙夫营敲了锣,人们聚拢到草原中央,草包们聚在一堆,西疆将士们则呼朋引伴自在地喧哗嘻闹。安疆王解了围裙净了手,笑容可掬地往小坡上一站,状似随意地往自己帅帐方向瞅一眼,只见石小四守着帐门伸着脖子正冲自己猛打手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向下举手示意。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只听安疆王大声喊道:“京城来的各位兄弟们,这三个月你们着实辛苦了,本王也十分地过意不去,但是呢,本王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让你们拼了性命去前线杀敌,而是不能辜负皇上和太子爷的期望,把你们平安带回来,所以这三个月的苦练和考核是十分必要的,这些项目呢,是当年太子和本王根据战场实情共同制定的,只根据地形条件略作修改罢了。没有这些功夫和演练垫底,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旦应变不够,谁也救不了你!话说回来,人各有所长,西疆又是边远苦寒之地,兄弟们大多生长于中原,不适应此地的一切,成绩比较不理想也在情理之中,未必便是技不如人,回了京城,才是你们一展才华的地方,日后,说不定本王还要仰仗各位的恩德,哈哈。为表歉意,今天本王亲自烤了几头肥羊犒劳大家,还有附近牧民送来的美酒和瓜果,大家不用拘束,放开肚子吃喝,同时也为明天即将回京的兄弟们饯行!” 草包群里嗡嗡声响起,显然部分人并不认同这番话,有个胆子大的竟大声嚷了一句:“只会拿我们耍弄,难道王爷您帐下的所有人都能过这三十项?” 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袁峥脸上不明的笑意更深:“不信是吧?我可以告诉你,能留在本王身边的,除了军医和文官,武将者凡是百夫长以上的,每个人都能做到二十项以上!千夫长,每个人都可以过二十五项!偏将以上,三十项统统要过关,不然就降职贬官,绝无通融!” 这些话掷地有声,暂时压住了下面的低语。看看差不多了,安疆王重新挂上人畜无害的表情:“各位,评估已经过去了,去留也已定下,今晚只管痛饮,但是在这之前,本王还要介绍一个人给大家伙儿认识认识。” 安疆王回身向自己帅帐做了个手势,石小四看得清楚,一掀帘进去了。西疆将士立刻自动列队,站得整齐有序地伸长脖子静等。孙贺对着身边的副元帅挤眉弄眼:“刀哥,小弟同情你,哈哈。” 岳崧对着兄弟们一张张等着看好戏的脸瞪眼,却发现这种表情最明显的当数身边的王爷千岁,只好摸摸鼻子不吱声了。 草包队列看着正规军们的行动,不由自主地也列了队。陆光宗左右看看,悄声问尚清:“萧白和小四呢?你见到没有?” 尚清摇摇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浮起,刚才他边考虑王爷的话边慢慢踱回帐蓬的时候,萧白和小四已经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陆光宗被告知他们本来就是隶属于户部的,早点搬去,省得等会儿万一喝醉了,行动不便。 陆光宗追问尚清,王爷传他们去到底有什么事,尚清没透露身世,只说王爷允许自己留下,但自己还没考虑好到底跟着谁效劳。 火把映照下,石小四撩起帅帐帘子,一个修长匀称的身影挺胸抬头从中缓步而出。只见他足蹬黑色金丝绣云纹皮靴;身穿月牙白绣四爪云龙隐纹图案锦衣,金丝滚边;外罩宝蓝色团龙纹郡王袍,腰间系镶蓝宝石白玉带,上系明黄竹枝香囊,伴着一枚垂杏黄流苏,质地极佳的羊脂玉佩,随着他有力的步伐有节奏地晃动,头顶郡王冠冕上明珠珊瑚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竟是阳明王朝郡王的服饰!身后紧跟着的石小四则一身宫廷侍卫的衣饰,锦衣佩剑,眉飞色舞,顾盼飞扬,也是一表人才。 安疆见此情景,立刻步下小坡,迎上前去。 随着三人走近,岳崧发现自家王爷与这位身形修逸的郡王爷十指紧紧相扣,微笑着并肩而行,再仔细看郡王爷的脸:俊秀而不失刚毅;年轻而不缺干练,淡眉星目,悬鼻薄唇,不是萧白又能是哪个!岳副帅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可怕的认知电光火石般窜入脑海,瞬间惊得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第 104 章 安疆王牵着年轻郡王的手站到人群中间,得意地环视一周,眉开眼笑地开口:“介绍一下,本王身边这位潇洒英俊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便是我阳明王朝十皇子殿下,睿郡王高凌!”换来佳公子一个白眼,手指用力,恨恨地一下挤压。安疆王毫不介意,依然笑容得瑟。 骠骑大将军孙贺带头,西疆众将整齐地跪拜行礼:“末将参见睿郡王千岁!”声震旷野! 草包堆中,尚清和陆光宗最先惊醒,短暂的惊愕后,首先伏地叩拜:“参见十殿下睿郡王千岁!”一众草包也陆续跪倒。 偌大的草原中央,除了袁峥高凌以及副帅岳崧仍站着外,所有人全都矮了一截。岳崧瞪着高凌的脸,似乎傻了一般呆立不动,直到身边孙贺用力一扯他袖子:“刀哥,发什么呆啊?还不快行礼!”用力一拉,岳崧被拽得踉跄跪倒,身形看上去却是无比僵硬。 高凌挣开袁峥的手,笑如春风拂面,双手虚扶:“各位请起,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 众人站起来,包围住了高凌,七嘴八舌地和新主子套近乎,尤其是薛刚、连虎等人以及从京城一路共赴西疆的将军们,更是激动不已,神情话语都透着亲近。就连以前驻守边疆,从未见过十殿下的将领们也并无多少见外。高凌一一打着招呼,言笑晏晏中已迅速溶入其中。 眼看高凌一时间无暇顾及,孙贺一把将仍直直跪在原地未动的岳崧扯起,推到一边,轻声问:“你怎么了,不至于吃惊到这样吧?” 岳崧僵硬地抬头:“你们全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看我出丑很有趣是吧!”岳崧目眦欲裂,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孙贺被吼得一愣,赶紧拦住转身欲走的副元帅:“刀哥,刀哥,你别这样,我们知道真相也只不过才半个时辰,真的,不敢骗你。”压低了嗓子,“刀哥,王爷和殿下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更别让他们下不来台,啊。” 岳崧重重喘了口粗气,依然铁青着脸,默默站到一旁不言语了。 孙贺松了口气,安慰地拍拍他肩头,往袁峥身边挤去。 安疆王正站在草包队伍前,皮笑肉不笑地打量地上跪着的一堆惊呆了的大小草包,刚才质疑他话的几个人此刻早已气焰全无,连金尊玉贵的皇子郡王殿下都能和普通士兵一样摸爬滚打吃苦受罪,而且成绩比大部分人都要好,这是有目共睹,根本作不得假的事实,身为武将的还有何面目叫不服!唯有尚清和陆光宗会心而笑。 接到孙贺的暗示,安疆王往岳崧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挥手:“好了,要介绍的人你们也都认识了,起来吧。羊也熟了,来啊,上酒!” 众人安静下来,早有亲兵捧着粗瓷大碗和大酒坛过来,安疆王拍开封泥,亲手倒了满满一大碗青稞酒,高高举过头顶:“第一碗酒,恭祝皇上万寿无疆,我阳明王朝万世永昌!”美酒向天泼撒出晶莹光芒。 “皇上万岁万万岁!”的呼喊山呼海啸般响起,在草原上久久回荡。 “这第二碗酒,愿为国捐躯的所有将士安息!”安疆王神情肃穆,手腕轻翻,清洌的酒液缓缓泼向草地,渗入泥土。 “这第三碗酒,”袁峥回头看高凌,“敬我们文武双全的睿郡王殿下!”举案齐眉。 高凌接过酒碗,捧过头顶:“谢王爷!” 众人只当十殿下会喝了这碗酒,然后便可以开宴,哪知高凌接了碗却在人群中巡视一番,最后目光落到板着脸独立一隅的岳崧身上,笑着走过去,竟躬身一礼,双手将酒碗捧到岳崧面前:“岳副帅,三个月来,您教会了我很多,高凌受益匪浅,却无以为报,这碗酒,聊表谢意,请。” 岳崧明显一愣,醒过神后赶紧单膝跪倒,双手接过酒碗:“谢殿下赐酒,岳某受之有愧。”仰脖一饮而尽。 高凌心里一松,双手扶起岳崧:“岳副帅,这三个月,我隐瞒身份也只是想说明愿与弟兄们同甘共苦,并非是戏弄于你,还请谅解。” “岳崧不敢,得罪之处,还请殿下莫怪。” “彼此彼此。” 袁峥拎了酒坛子往地上一墩:“行了行了,岳崧你也娘们唧唧地客气个没完了,本王肚子饿了,这羊还要不要吃了?” 众人笑着去分酒割羊肉,高凌瞪一眼袁峥:“你个烂人!”安疆王哈哈大笑。高凌还待说话,被一块肥嫩多汁的羊肉塞了满口。 西疆军将领中草原民族占了多半,这些人生性豪爽,王爷既然说了放开肚子吃喝,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毫无扭捏之态。酒兴上来,竟围着火堆唱起了粗犷动人的歌儿,更多的人随着节奏跳起了热情奔放的民族舞。酒足肉饱,草包们也渐渐放开情绪,混在当中玩闹。 一派和谐景象中,却有三个人乘人不备,悄悄离开喧闹之处。 岳崧敬过王爷和殿下,又被兄弟们灌了好几碗酒,连新晋的草包们也战战兢兢地来示好,岳副帅来者不拒,喝了足有大半坛青稞酒,虽远不到醉的程度,若换在以往,也早已兴奋地加入舞蹈的人群一起疯一起闹了,可是今日,心里说不出来地憋闷,胸口堵得慌,听着喧哗热闹隐隐觉得头痛,便乘人不备独自往营帐走去。 另一边,看看没人注意,陆光宗扯着尚清躲到远离人群的阴影处,急急问到:“你决定没有,到底跟军医还是跟萧……不,跟着十殿下做侍卫?” 尚清憨憨地摸脑袋:“本来倒真的很难做决定,不过萧白就是十殿下,那我肯定是跟着他了。而且到西疆驻地应该还有二十多天的行程,路上我也可以和薛军医多学点东西,一旦战事再起,真的缺人手,我也能随军而行,太平的时候呆在王府学功夫,还可以和小四在一起。” “你想得倒美!”陆光宗笑着轻捶了他肩膀一下,“你不过关,王爷不会让你跟着打仗的。” “我可以跟着军医啊。军医是文官,不需要全部过关,再说,我还有时间多练练,功夫方面你和小四也可以教教我嘛。” “有道理。”陆光宗点头,“你倒是想好了,我还不知道将来会跟着哪位大将军呢。要是把我分到岳副帅手下就好了。” “啊?你还没被屠夫骂够啊?”尚清不解。 “岳副帅不像是坏人,有可能是故意装出来骗我们的,你没看到西疆的将军们不论品级都和他亲热得很,根本就不像仗势欺人的那种人。而且他刀法那么厉害,要是能专门指点指点我就好了。” “那你可以去请教啊。” “唉,”陆光宗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我是皇贵妃的远房外甥,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她,也没和太子爷攀过亲近,但是秦吴(高凌母妃娘家姓吴)两族的争斗……而且我这个人脾气臭,比较讨人嫌,能被留下就不错了,就不去自讨无趣了。好了,该回去了,别离开太久,万一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我们俩商量什么坏事呢,话说王爷烤的羊真不错,我还没吃够,走吧,再去吃点。” 人群的中心,袁峥似笑非笑地盯着每一个来敬酒的,手下们知道王爷酒量一般,识相地不敢图一时痛快将来受罪,因此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不停地敬十殿下。军中汉子尤其是西疆人氏,大多是直性子真性情,高凌绝不想再被视为“娘们唧唧”的形象,不顾袁峥的阻拦,已喝了不少,俊秀的脸上红晕泛起,双目炯炯,灿若晨星,更显得丰神俊朗,喝得兴之所致,甚至跟着众将手舞足蹈起来,好在神智尚属清醒。袁峥无耐,只得由他去疯。众将于是很轻易地便将十殿下视为了“哥们”“爷们”。 两人回到热闹的地方,尚清想找袁峥和高凌表明心迹,然而看看情景,却只能作罢,因为实在无法凑到二人跟前,更不敢在此时扫两位王爷的兴。就在这时,只听身后马蹄声响,伴着周阿根的大声呼喊:“王爷,太子派人来了,要求见您。” 众将安静下来,袁峥和高凌才终于脱出下属们的包围圈 周阿根带着一支五六十人、押着七八辆大车的队伍来到近前。 前头的骏马上跳下两人,对着袁峥和高凌跪倒行礼:“御前侍卫白如阳奉皇贵妃和太子之命前来西疆,参见安疆王、睿郡王!” “礼部仪制马小晖参见两位王爷!” 看马小晖风尘仆仆的小花脸,袁峥着实有点意外:“二位大人请起。皇上和太子可好?二位可是来传太子爷钧旨的?” “回王爷的话,圣躬安,太子也很好,没有给您的钧旨,您和殿下离京匆忙,皇贵妃娘娘和太子爷命小人把您来不及带走的一些东西,还有老王妃的两个惯使老妈子护送来西疆,免得您们牵挂,没想到半路就遇上了。”白如阳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京城安疆王府马总管的信和所带物品的单子,请王爷过目。” 马小晖神情雀跃,却在听高凌问:“马小晖,你不是七哥的侍读吗?怎么成了礼部仪制了?”后小脸耷拉下来了:“回殿下的话,下官犯了错,皇上和太子爷宽容,没治我的罪,只调去礼部请王尚书管教,此次奉了王大人的命,前来记录一些军仪之事,正好锻炼一番,顺便看看西疆军威,也好长长见识。” “原来如此。你不必拘礼,随便看吧。”袁峥点头,“西疆环境艰苦,只能因地置宜,所以和兵部训练方式不太一样,军规也比较严格,但归根到底,还是以武摄敌。” “是。” 第 105 章 袁峥拆了管家的信看,马管家的信写得和他平时井井有条的风格甚为不符,除了开列的物品单子以外,还有几条略显凌乱的粗细线条和不明原因的涂抹,大概是写信的时候,他那可爱的小孙子在捣乱。大概是想到那小家伙的顽皮样和老马的无奈神情,袁峥笑得很开心。 这时,从后面马车里下来两个中年妇人前来见礼,正是老王妃身边之人——张妈和刘妈。高凌叫小四领两人去用餐,另搭帐蓬以供休息。 白如阳和马小晖看着草原上的热闹景象,满眼羡慕之色,袁峥客气一番,让人取了瓜果酒肉来,一干人等着实又累又饿,吃得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袁峥和白如阳谈起正事:“明日午后西疆军便要拨营,这三十个退回的将军正好和白侍卫一起回京,等会儿本王会写好呈给皇上的奏折说明一切,烦请带回;另有推荐甘宁和鲑阳戈为嘉峪关正副总兵的奏子,也请一并上呈。” 白如阳笑得小眼眯成一条缝:“王爷放心,这是小的该做的。 不过小的是奉了皇贵妃和太子爷的命令而来的,能否和兵部人员单独见见面?” “当然可以。请。” 袁峥辟了一个帐蓬让白如阳和所有草包谈话,自己刚要走开,却见马小晖悄悄溜过来:“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安疆王眼神一扫,立刻方圆七八丈内便没了第三个人,连高凌都远远地离开了。 安疆王威仪赫赫,果然名不虚传,马小晖眼底又一次浮起了敬佩之色:“王爷,这次下官来见您,除了履行仪制职责外,还奉了太子之命有两件事要向您转达。” “袁峥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王爷,太子爷说,算日子,老王妃应该已经回到西疆王府,所以您可以放心了。不知道您有没有收到廷寄,太子爷的近身金牌,编号为玖的那块(即袁峥高凌韦雁联手骗走的那块金牌)不慎丢失,已经在半月前宣告作废并昭告全国。” “是。” “第二件事”,马小晖从怀里拿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自从您和殿下率兵离京后,太子爷经常怀念当初和您并肩御敌的情景,还特别喜欢上了一首词,常常念着,甚至还亲手录了一遍,特地要下官带给您这个最好的朋友。” 袁峥双手接过信来看,雪白的宣纸散发着淡淡墨香,一大张纸,只录了一阕辛嫁轩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高蕴字如其人,方正直爽。 拿着这首词看了半天,袁峥才将它折起小心地放入怀中:“马大人,烦请转告太子,他的恩德,袁峥永世难忘!臣,愿效霍卫凌烟将,马踏胡虏望长安!” 马小晖笑咪咪:“怪不得太子爷被皇上和娘娘罚跪了两个时辰,到后来膝盖肿了,站都站不起来也不后悔。原来王爷您果然是头顶边关月,心系天下安,忠勇双全,实属下官们的榜样。” “过奖过奖,马大人今夜请尽情吃喝。” “谢王爷。小晖告退。” “等等,你现在在礼部,临来时,王尚书可有事交代?” “……呃,王爷英明,尚书大人让我打听王爷麾下一个叫尚清的年轻人现在情况如何,不过他只是个千夫长,王爷军务繁忙,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人。下官打算找甘将军打听打听。” “不用找甘宁了,本王知道尚清,懂药理会烹饪,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人也胖了点,但性格还算温和憨厚,殿下和他共处了三个月,很喜欢他,现在把他收在身边,和石小四一样,虽然名为贴身侍卫,实则是好朋友,不会让他吃亏。” “这可太好了,多谢王爷。” “不必客气,回去转告王大人,让他放心,尚清的事,本王和殿下都心里有数。” “是。”马小晖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嗓子:“王爷,白如阳是皇贵妃宫里的人,您……” 袁峥打断他的话头:“小晖,这里的瓜果很香甜,去多吃点吧。” “是。” ********************************* 石小四擎着只烤得金黄香脆的羊腿正啃得欢,忽然被背后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差点把羊腿都扔了。回头一看,却是尚清,笑得小圆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小四伸出油腻腻的爪子就往他脸上捏去:“让你吓我!”尚清笑着转身就逃,两人嘻嘻哈哈地一路追逐,直跑到一个阴影处,尚清才喘着粗气站住:“好了好了小四哥,别追了,我认输,陆大哥有事要和你说。” 陆光宗从阴影深处站起来:“小四。”面上显得忧虑重重,“我有事想拜托你。” 白如阳和小晖长着一样的眯眯小眼,看着很有喜感。似乎是见过了所有的草包,完成了上面交代的任务,只见他一溜烟地了出帐再次给安疆王施礼。袁峥笑眯眯地请他起身:“不知白侍卫还有什么需要本王配合?” “多谢王爷,娘娘和太子爷交代在下的事已经办完了。不过在下还有点事要禀告王爷您。”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看附近没有偷听的人,才压低了声音:“在下刚才和所有草包,呃,不,原属兵部的将军们都转达了太子爷的嘱托和殷切期盼,其中有一个叫陆光宗的从五品校尉,不知王爷可知道这个人的来历?” “陆光宗?本王没注意过,他有何不妥?” “啊,不是不妥,在下是说,您大概不知道陆校尉是皇贵妃娘娘的娘家人吧,看在他和太子爷是表兄弟的份上,您怎么也得‘照顾照顾’他,免得拂了娘娘和太子爷的脸面……” “哦?陆光宗居然还有这层身份,本王倒是不知,多谢白侍卫告知,袁某一定不会让皇贵妃娘娘和太子爷丢了面子的。”袁峥一脸的惊讶,连连点头。 白如阳干笑了两声:“皇贵妃娘娘对这个远房外甥可是疼爱得紧,这不,还让小的悄悄儿给他送了五千两银票来,奏怕这外甥官小俸禄低,受了委屈,王爷您得心里有数才是。” “恩恩,多谢白侍卫告知,袁某身处边疆消息不便,以后有什么事,还要仰仗白侍卫多多关照。” “王爷您太客气了,在下一心效忠太子爷,王爷既是太子爷的朋友,也同样小人的主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更何况我在老家的爹妈好赌,输光了家产,几个月前得了您三千两纹银救助,才避过讨债的恶霸追杀,如今改了赌习,好好在家过起了太平日子,此恩此德,在下没齿不忘。” “哦?是吗?有这回事?白侍卫认错恩人了吧,本王如何会知道令尊令慈住在天津白家沽(小洛么去过天津,瞎编地名莫追究)?”安疆王一脸的无功不受禄。 “是是是,王爷说的是,在下认错恩人了,不过王爷您是国之柢柱,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在下早就敬佩有加。”白如阳脸上讪笑,心里暗骂真是狐狸,你没查过我来历怎么连我一个小小侍卫的老家在哪都知道!脸上却绝不敢带出来,又拍了几句马屁才告退。 ************************************ 星垂平野阔,风吹草轻舞。前阵子被岳崧削得狠,每天完成训练都迫不及待地闭了眼睡觉,根本没精神来欣赏草原夜景,却原来塞外的夏夜竟有如此心旷神怡。 远离人群的水泡子边上,高凌半倚着树干席地而坐,尚清和石小四远远地守着他,两人不时地聊上几句,却不敢大声,怕扰了他清静。 看过了马管家的信,高凌知道袁母已经平安离开中原,只要再赶二十多天路,就又能见到了,真好。回想在京城王府初见时,那个战战兢兢要给自己行礼的妇人、吃饭时给自己夹菜送零嘴,尽力调解小辈间矛盾的好家长、冒着严寒一大早去给生病的自己求平安符的慈母……高凌心头暖暖的,真心地开怀着。昂首看天,满目星光,似乎都是一双双盛满笑意的眸子。 和马管家的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大串物品清单,都是袁母离京时不方便带东西,老马想得周到,不仅把老王妃的所需之物都装了车,还把高凌的焦尾古琴也细细捆扎了送来,甚至还有一包是容贵妃亲手打点,托白如阳带来给爱子的一些衣物和亲手置办的高凌喜欢的东西。 古琴,有小半年没摸过了吧。那还是十岁那年生日那天,母妃硬从秦氏手里抢下来给自己的礼物,也是因为这件事,导致了维系秦吴两家薄如蝉翼的和平相处之纸被捅破,母妃的美貌和得宠成了秦氏的眼中盯肉中刺!如今自己身处西疆,看不到摸不着,犹困深宫的母妃日子究竟过得如何?秦氏心机极深,又能让父皇言听计从,单纯的母妃会不会有危险?历朝历代失宠妃子的悲剧遭遇尽浮脑海,高凌渐渐觉得眼前的一切尽皆模糊。 挥退亲随,袁峥压着急切的心情,向着刚才约好那个水塘边走去,那儿远离人群,边上还长着一棵草原上不多见的树,在银辉下十分好认。 高凌淋浴在如水的月光下,全身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却是垂着头的。直到袁峥在他身边坐下,也没抬头。 袁峥轻抒手臂揽了他肩头:“我的小草包,等久了,不高兴了?” “没有。”高凌乘势偎到了他怀里,脸埋进他颈窝,双手紧紧抱着强壮的身躯,“袁峥,给我抱一下。” 还说没生气,都闹情绪了,袁峥心里好笑,任由他紧拥着自己,一下下抚着稍显瘦削的后背,正心疼着他又瘦了,忽觉肩头薄衫被温润的液体濡湿,不由大惊:“怎么了?”怕弄疼了他不敢用力掰他脸,伸掌摸去,一手的水湿,吓得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 106 章 “高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袁峥有些手足无措,不停地轻拍着高凌的后背,“乖,不哭,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刚才捉弄岳崧的时候还是兴致高昂得很,一转眼怎么就变天了? “没事,我很好。”高凌抬头抹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没什么,我就是想你了。” “小傻瓜,我不是在这儿吗?” 高凌坐直身体,尽量让神情看起来显得高兴:“娘平安脱身了,我很开心。” “是啊,我也终于放心了。”袁峥长叹一声,再次把人拉到怀里,靠向身后树干,“咱太子爷真会做顺水人情,干脆把我们没能带走的人和东西都送来了,既向我们示了好又落个大度的名声。” 高凌任他抱着,低低地接了一句:“七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连马小晖都保不周全。” 袁峥叹气:“是啊,除了我娘,还有马小晖、施晋桢、甘宁他们,麻烦还真不少。听小晖说,他还被皇上和秦氏罚了跪。不过,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早点回去安定军心民心,才是真的帮到高蕴。” 高凌低着头喃喃:“七哥根基未稳,现在自保都吃力……”抓着袁峥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 袁峥突然醒悟过来:“你是不是担心母妃在宫中有危险?” 高凌强收的泪终于又掉了下来:“还有奶娘,姑父姑母,陈铿……我想他们,可是再也见不着了……” 袁峥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紧紧地抱着怀里微微发颤的身子,轻轻吻去他滚落的泪水:“高凌……高凌……” 高凌抽鼻子:“母妃十月怀胎生下我,我不但没能让她享福,连在身边尽孝都做不到……还把奶娘唯一的儿子也带走了……” 袁峥摸着伏在自己胸口的脑袋,斟酌了一会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高凌,我们回复自由身了,我娘现在应该也已经回到家里,该顾忌的,是你父皇。只要我们俩好好地,不再上当,皇上和秦氏便不敢乱来,母妃和奶娘他们就会平安无事!” 高凌哽咽着点头:“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想她们。” “我刚才问过白侍卫了,他说吴贵妃在宫里还算平安,暂时无人敢惹,连秦氏也没怎么找她麻烦。以后,除了我们的探子,你还可以让尚清用家书请王尚书帮忙打听宫里的事,和陈铿他们联系的话也比较不惹人注意。以后,每年让小四回京探亲一次,总能得到确切消息的。” “你想得真周到,怪不得说尚清不合格却又硬留了人下来,原来如此。” “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 “你不是说过,如果这三个月能坚持下来,我就要答应你一个条件。你既喜欢尚清,我就遂你的意了,一举多得的事,不满意吗?” “满意,你个烂人!”明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却假装满足自己愿望,真是比狐狸还狡猾。高凌瞪他一眼,鼻音尚浓。 烂人呵呵浅笑,来吻他尚留泪痕的嗔容:“高凌,别难过,你有我!这辈子我陪着你,会让你快乐的,一定会!” “嗯,我相信。”眸中已没了泪光,眼神清澈得好比天上星辰,熠熠生辉。 温暖的吻从眼角移到唇边,正要进一步攻城掠地,高凌却抓住了袁峥正欲拉扯衣襟的手:“等等,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有事等会再说,我们先行周公之礼。”袁峥手上不停,已解开了高凌的腰带绊扣,灼热的呼吸喷在颈间,高凌脸上绯红一片:“烂人,不许猴急,是正经事!” “我奉父母之命,遵媒妁之言,行伦理纲常之事,哪里不正经了?”袁峥停了手,问得一本正经。气得高凌终于“噗哧”笑出声来,如风拂竹梢,一扫刚才阴霾。 袁峥心底这才暗松一口气,只见高凌白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个牛皮信封来:“这是刚才陆光宗托尚清和小四交给我的,说是秦氏命白侍卫送给他的。” 信封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张千两面额的龙头大银票。袁峥把信封往袖袋里一掖:“这个陆光宗倒真聪明,明天起让他到我近卫营来吧。” 高凌撇嘴:“美得你,人家稀罕的可是岳副帅,想学刀法呢。” 袁峥立刻苦了脸:“幸亏岳崧不在这儿,要不本王脸可没地方搁了。” “活该!谁让你自大的!以为人人都想跟着你啊!”高凌笑骂一句,很快又耷拉了脸,“我们刚才对岳崧那样是不是有点过了呀?我看他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而且早早就不见了。” “没事,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岳崧不是小心眼的人,何况你又给足了他面子,放心吧,他是进帐去写奏折了。” “哦。”高凌这才放了心,还想说几句,被袁峥皱着眉堵住了话头:“高凌,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再满脑子别的男人,我可生气了!” “你个小气烂人!”高凌笑了,忽然纵身而起,把面前瞪眼噘嘴的男人大力扑倒,张嘴就咬住了厚厚的唇。 用力啃啮舔吮厚实饱满的唇,袁峥令人心安心动的气息充斥着高凌所有的感官,修长的指掌捧着袁峥的脸,唇也缓缓滑到脖颈、锁骨,肩胛……玄色王袍随着高凌的动作慢慢脱离了袁峥的身躯。薄薄的内衣紧裹着健壮的躯体,勾勒出肌理分明的刚硬曲线。高凌轻叹一声,把脸贴上了袁峥的胸膛,听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身子轻轻地摇蹭着。 袁峥忍不住呻吟一声,抱住高凌就地打了一个滚,把人压在身下:“小混蛋,真会勾人。”手在高凌腰间一扯一拉,高凌上半身便无遮无掩地暴露在月光下。胸膛比三个月前要坚实得多,腹部隐隐有了六块肌肉的轮廓,腰却还是那么细。 晚风带着野花的清香和青草的味道袭来,抚在赤果的肌肤上,舒适又惬意,然而远处鼎沸的人声也随风飘来,高凌忽然浑身一紧:“袁峥,真的要在这儿……吗?有人过来怎么办?我们,还是回帐蓬吧?” “放心,兄弟们都是善解人意的,唯一的一个呆子周阿根被我派去巡夜了,没人会过来,况且还有小四他们守着呢。” “哦。”高凌松驰下来,在袁峥的袍子上静静躺下,仔细地感受着被清香的花草包围的感觉,萤火虫飞舞围绕,与天上明媚的星月相映成辉,草丛中夏虫唧唧鸣奏,水中鱼儿扑嗵跃起……最主要的,是这个人伴在身边。天为被地为席,明月见证真情! 袁峥半跪起身,扯去了自己身上的束缚,那处骄傲地昂着头,似乎在向高凌昭示着赤果果的欲望。高凌脸一红,闭了眼,手却抱住袁峥的腰臀,把人拉向自己。袁峥顺势也拉下了高凌的亵裤,笑看同样已经起立的小高凌:“还说回帐蓬,那么一大段路,你忍得住?” 高凌的脸几乎要烧起来,咬牙切齿:“你个烂人!还说!” 袁峥呵呵轻笑:“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的小草包,想不想在上面啊?” 高凌以为听错了,瞪大眼看他,只见袁峥摊开掌心,微笑着将一个洁白莹润的小盒子递到自己面前,眼中满是宠溺,说的话却是命令式的:“想就快点,别再磨磨蹭蹭了!” “哦哦!”高凌清醒过来,一把抓了药膏拧开盖,桂花的芳香扑鼻而来,高凌的手有些微发颤,袁峥虽然向来体贴,每次都极尽温柔,从不强迫自己顺从,可是除了那天他被太傅教训了一顿回家后心甘情愿地承受以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在自己恳求之下才做下面的那个,还都是不怎么十分情愿的,如今久别重逢却主动提出让自己主导,真是意外之极,更是惊喜之极。   高凌想学着袁峥以前的做法先行抚慰小袁峥,却被阻止:“你不用管我,想上来就来吧,别忍着了。”说完,就着跪伏的姿势往地上一趴,紧实挺翘的臀部高高撅起,方便高凌手指的动作。 高凌毫不吝惜那盒药膏,尽量多地往那诱人之处涂抹,按摩,顾不得下体已涨得难受,一手紧抱住袁峥的身体,另一只手的手指一根根极尽耐心地慢慢探入、回旋、扩张……灼热的呼吸重重地喷在袁峥光裸的背上,忍耐的汗水也滚滚而落,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艳丽而情色。 袁峥终于忍不住再次抬高臀部:“够了,来吧。”声音磁性沙哑,勾得高凌跪直了身子,用力一个挺入,大半个小高凌便进入了幽深紧窒的甬道。 袁峥被撞得往前冲了一下,虽然开拓得很到位,但身后传来的被突然撑满的胀痛还是让他险些闷哼出声,赶紧双手用力撑住地面。高凌也许是感觉到了他混身肌肉突然的紧张,静静地不动了,一手搂着袁峥的腰,另一手在他胸口的红豆上抚摸揉捏,好让他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脸也贴上袁峥的背脊,轻轻地吻着略显粗糙的皮肤,还不时地伸舌头舔一舔,等着袁峥适应自己。 很快,身下的人不再绷紧,还回过头来挑逗似地看高凌一眼,并妖娆地扭了扭身子,让忍得辛苦的高凌倒吸一口冷气。留在袁峥体内的感觉热烈美好,那里肌肉自然的收缩几乎让高凌销魂般畅快。既然袁峥发出了邀请,便不用再客气,高凌稍稍退出来一点,又用力顶进去,这次是尽根而没。袁峥跪伏的姿势让高凌十分尽兴,撞击一次比一次更用力,抽插的频率也逐渐加快,情意难控之下,根本忘了给袁峥再次适应的时间。袁峥尽力忍耐,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承受着高凌的横冲直撞。 痛楚逐渐被快感代替,袁峥终于难以忍耐地呻吟出声,刚才软垂下去的小袁峥又抬起了头,在高凌手掌和身后双重的刺激下,两人同时释放了激情的甜蜜。 高凌依依不舍地从袁峥体内退出,躺到他身边用力抱住:“袁峥,袁峥……”不停地吻着他汗湿的发际眉梢,“今天为什么愿意让我在上面?” 袁峥伸手固定住高凌的后脑,送上一个长长的深吻,舌在他口中肆意地攻城略地一番后才说:“喜不喜欢?” “喜欢!我刚才太……你痛不痛?” “刚开始有点儿,后来就没事了,高凌啊,你力气大了不少,看来这三个月的苦练确有好处,怪不得你非要留下来当草包呢。呵呵。” “你!”高凌气结,转眼却又笑了,“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愿意被我宠爱了?” 袁峥轻叹一声,把人抱得更紧:“我什么时候不愿意过?” 切,睁眼说瞎话!高凌腹诽着,眼中笑意更浓,“那本公子就顺了卿意,再宠爱你一回。”机不可失,高凌翻身趴上袁峥的胸口,对着笑得微张的厚唇用力吻下去,双手也固定住身下人的脑袋,碾转,吮吸,舌在对方口中纠缠扫荡,汲取着甜蜜的津液。不知不觉间,细瘦的腰被一双大手箍紧,身下人腰腿用力,翻转过来,把高凌压在了身下,唇与唇依然紧紧相连。 深长的一吻结束,袁峥听着高凌比平时快了许多的心跳,在他耳边轻喘着,一只手捻上了他胸前的突起。 乘袁峥只有一只手抱着自己,高凌用力一挺一翻,又占据了上方的位置,笑意盈盈地俯视:“烂人,爷要在上面!” “行啊,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袁峥很轻易地又占据了上面的位置,一边还得瑟地挑了挑浓眉。 高凌挣了两下没掀翻人,无奈翻翻白眼,气鼓鼓地戳他胸口:“就知道你口不应心,哼!你个烂人!唉哟!” 高凌突如其来的呼痛让袁峥吓了一跳:“怎么了,压痛你了?” “没有,地上的草扎到我了。”原来在翻滚中两人已经离开了地上铺的袍子,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活该,谁让你乱动。”嘴上这么说,袁峥却抱着人又翻了个身,主动垫在了下方。 “明明是你先翻身的好不好,恶人先告状!”高凌不屑,想从他身上爬起来,“还是躺袍子上吧,这儿草有小刺,真扎人。” “没关系,你不是一直说我皮厚么?”袁峥笑嘻嘻地想拉住他胳膊,谁知两人浑身的汗,滑腻腻的,一下子没抓稳,却让正起了一半身的高凌失了重心,“唉呀”惊叫着向后载去。这地方本是近水边的一个小斜坡,只听“扑通”一声,高凌竟斜着落入了水中! 袁峥赶紧扑到岸边,正看到高凌扑腾着从水里冒出头来,一副狼狈相,不由得哈哈大笑。气得高凌撩了一捧水向他脸上泼去:“烂人,还不拉我上来!”伸出一只胳膊。 袁峥笑着去拉他,高凌暗中使劲:“你也给我下来吧!”猛地把笑得失了大半力气,半推半就的安疆王也拉下了水。于是两只落汤鸡沉浮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大笑着同时用力击打水面。溅起的水花清洌剔透,在月光下显得晶莹璀璨,水雾迷了两人眼。打水仗很快成了水中追逐的游戏,高凌逃避着化身食人鱼的袁峥,灵活地躲避着。水塘宽度并不太大,夜晚视线差,又要注意着别让袁峥抓住,高凌游了没多远便被横生在水面的一棵树杆拦住了去路,想要掉转方向却已来不及,可怜的十皇子被生生固定在树干和食人鱼中间逃脱不得。 “这下跑不了了吧!”得意的话语随着身后人的动作喷在耳后,(省略一些儿,你们懂的……)沙哑的声音里是压抑着的浓浓情欲:“高凌,让我宠你,可不可以?” 胸前身下的快感一波波袭来,高凌呻吟般吐出两个字:“来啊……”话未说完,一种熟悉而又期盼的钝痛瞬间掩盖了所有知觉。也许刚刚的高潮已经让身体松驰,也许是从未经历过的水中运动让高凌期盼,更有袁峥温柔的等待他的适应,很快,痛楚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身心交融的快感。袁峥的撞击让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波一波似永不平息。高凌喘息着认真享受着被宠爱的感觉。幕天席地的自由,偷情的刺激,久别重逢的兴奋,让高凌无比满足地轻叹。 替浑身发软的高凌浑身清洗一遍,袁峥把高凌紧抱树干的双手轻轻掰开,拖着慢慢上了岸,擦干,穿上衣服。高凌坐在地上,稍稍退却情欲的双眼迷蒙雾湿,让人忍不住想再亲一口。 夜已深,远处喧哗已静,袁峥站起来:“不早了,回去吧?” “嗯。”高凌顺从地站起来,走了两步,被地上纵横交错的草茎一绊,稍稍踉呛了一下。袁峥看了他一把,忽然在他前面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不用!”高凌有些恼怒,“我还不至于走不动。” “高凌,谁也不会小看熬过这三个月的人,包括我。”袁峥的声音温柔如夜风拂过心头,“你不是最喜欢我背你么?来吧。” 高凌不再犹豫,趴上了宽厚温暖的背脊。袁峥背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踱,似乎觉得这里原来离帅帐也并不远。 帅帐前被火光映出一个直直跪着的人影来,袁峥住了脚步,把背上的人轻轻放下。 高凌定睛看去,似乎那个跪着的人背后还背着几根树枝状的东西。 第 107 章 高凌伏在袁峥背上,一路嗅着他的味道,听着两颗心以相同频率一起跳动,满足而惬意的微笑浮起在嘴角。刚才竟如此大胆,难道真是酒壮英雄胆,抑或是近墨者黑?应该是后者居多!想到这里不由面红耳赤,双腿把袁峥的腰勾得更紧,随即屁股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别乱动,摔下去我可不管。”高凌呵呵轻笑,刚在袁峥后颈印下一吻就被轻轻放下:“别闹,帅帐前有人。” 火把的光明灭不定,看不清侧身而跪之人的五官,然而那笔直的脊梁,宽厚的肩背,让高凌一眼就认出:“岳副帅?”侧头看袁峥,袁峥已微微皱起眉头。 这时隐在暗处的近卫闪了出来,低声地禀告:“王爷,殿下,岳副帅半个时辰前就跪在这儿了,属下们劝不了也不敢多劝,只能不让其他人过来。” 袁峥点点头:“做得很好,你们统统下去吧。” “是!”瞬间,黑暗中有五六个人影施礼后悄然退去。 袁峥长吸一口气,和高凌并肩走过去:“岳崧,起来。” 岳崧在发呆,闻言才抬起头,看到面前的两人立刻又俯下身子:“属下来向殿下请罪。”重重一个头磕下去。 高凌有些失措,双手拦住他:“岳副帅何出此言,快快请起。”用力往上一提,竟没能拉他起来,看向袁峥的神情显得有些狼狈。 袁峥皱眉,单手抓岳崧肩膀,似笑非笑地往上一拎:“岳崧,给高凌个面子,有话到帐里说。” 岳崧被拎得站起,背后又被大力推了一下,踉跄着进了帅帐。袁峥和高凌紧跟在后。帐内点着牛油巨烛,高凌看清了岳崧背上果然紧紧捆着几根手腕粗细的树枝,双手也缚在背后,俨然负荆请罪的模样。 高凌心中了然,刚要去解他的缚绳,岳崧后退两步,对着高凌又双膝跪倒:“前些日子属下多有冒犯,请殿下责罚。” 高凌苦笑:“岳副帅不必如此,是我隐瞒你在先,你对我处处维护,我甚是感动,谢都来不及,何来怪罪。快快请起。” 岳崧并不起来:“殿下宽容,属下于心有愧,我对您实在太……” 高凌赶紧打断他:“岳副帅,若非你严格要求,我现在勉强过关都未必能做到,更不要说堵了兵部那些人的口了,你有功无过……” “可是,我……我故意针对您,还使您受伤,让您受惊……” “可是你也救过我,在护城河……” 岳崧黑脸涨得通红,迟疑间被袁峥接了口:“高凌你坐下,他要磕头就让他磕,那是你该受的,用不着客气。”按了高凌坐下。 岳崧感激地看一眼眉头紧皱的袁峥,二话不说,三个响头崩崩有声,末了抬起头,神态轻松了很多。 高凌用力拍开袁峥的手,赶紧叫岳崧站起来,袁峥则一挥手:“好了,既然磕了头,这事儿就揭过了,岳崧你也是奉我命行事,都是自已兄弟,都能理解,没什么好内疚的!”抽了剑割断岳崧身上的绳子,拿了一根树枝瞅瞅:“诶,我说,你负荆请罪心不诚啊,怎么没用荆条?这树枝没刺啊!” 岳崧脸又红了:“这不是没找到荆条嘛。” 亲手倒了杯水正递给岳崧的高凌闻言瞪了袁峥一眼:“岳副帅别理他,今天我们也不是故意要你出丑,王爷身边的人很多都认识我,瞒也瞒不了,刚才我说的全是真心话,以后要寝食同步了,还请不要见外才是。” 岳崧双手接过杯子:“是,属下明白,谢谢殿下。” 袁峥看看两人间略显尴尬的气氛,拿了块布巾过来替高凌擦头发,一边问岳崧:“奏折写好了?拿来我看看。” “呃……才写了一半。”岳崧从怀里摸出 “放着吧,等会我来补全好了,岳副帅也够累了,今晚好好歇歇。”是高凌,一边襞手夺过袁峥手里的布巾:“我自己来!” 岳崧非礼勿视:“那,有劳殿下了。” 袁峥翻个白眼:“你不用客气,写折子高凌比你强。现在又没外人,你们一个岳副帅一个殿下的,我都替你们累。” 岳崧抓抓脑袋,高凌试探性地叫一句:“是太见外了,我和兄弟们一样,叫你刀哥可好?” 岳崧受宠若惊,高凌笑笑:“刀哥,兄弟有事要拜托你。” “殿下尽管开口,属下一定照办。” “不用紧张,刀哥,陆光宗十分崇拜你,我想请你把他收到麾下。” “是。这小子有股子精神,我也挺喜欢的。” 袁峥把刚才马小晖和白如阳的话又说了一遍,岳崧挑挑眉:“王爷殿下放心,该怎么对他,我心里有数了。” 袁峥点头,叫来小四吩咐:“你去叫陆光宗过来,小心别让人知道。” 很快,陆光宗进帐,不卑不亢向三人行礼,高凌与他目光接触的瞬间,淡淡一笑。陆光宗立刻精神一振。 高凌把装着五千两银票的信封递还给他:“陆光宗,你家虽然是皇亲却也不富裕,这银子既是你表姑母的心意,就拿着孝敬父母吧,不必交给王爷。” “这……”陆光宗迟疑。 袁峥抬抬眼皮:“本王不缺这点银子,皇贵妃给你的,不拿白不拿。” 陆光宗想了想,双手接过:“是,属下明白了,谢王爷和殿下,还有岳副帅。”说着偷眼瞄了一下岳崧。岳副帅面无表情。 高凌笑得开心:“陆兄,岳副帅有几个得力近卫在前线驻守没回来,现在大队人马回来,事情也多了,刚才还在抱怨身边办事的人手太缺,你可愿意去他帐下听命啊?” “属下愿意!”陆光宗喜出望外,向着三人连连行礼。 送走陆光宗和岳崧,袁峥迫不及待地扒开高凌发际看他的伤疤:“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说实话!” 高凌只好把经过说一遍,末了安慰地抱抱心疼地咬牙的人:“别这样,我早就报复过了,在护城河里,把岳崧可捉弄得够呛,他也没恼,还特殊照顾了我一天,所以你不许再提了!”袁峥只是紧紧抱着他,不停地轻吻疤痕。 高凌轻轻推他:“好了好了,早就不疼了。我还要写折子呢,你先告诉我前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番外之刀哥自述 我姓岳名崧字毅明,军中浑号刀哥,虚度二十有五,威远侯世子,属于将门虎子的那种。但是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岳副帅或抚远大将军,因为这两个功名是凭我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一刀一箭挣出来的! 我最看不起那些躺在祖辈功劳薄上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又懒得逢场作戏,因此得罪过不少人,尤其是历年来训草包之际,但也因此受到安疆王父子,尤其是现任王爷袁峥的赏识。 袁、岳两家是世交,且一向比邻而居,父辈又都是奉旨共守边关,因此我和王爷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杀敌,都有舍身相救对方于敌手的经历,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名为上下级,实则情逾手足。十多年战场上培养出来的默契让我们比一般的亲兄弟更知心。 五年前袁伯伯为国捐躯,主帅阵亡,袁峥阵前承袭了安疆王的爵位,一时间军心不稳,军务千头万绪,我岳氏父子倾尽全力帮着一起稳住了阵脚,哀兵之战虽胜,但袁峥太过年轻威望不足,于是我们几个心腹便选择平日一起习文练武的伙伴,组建了新的班底,随王爷一起出征,建功立业,很多年轻将领因此崭露头角,比如孙贺和猫儿他们,得到了老将们的赏识与认可。王爷也因此在军中站稳脚跟,不再被老人们看作有勇无谋的世家子弟。我父侯也才安心地回家安享清福,把一切军务放手交给我们这些后辈来管。 新鲜血液渐渐占据了西疆军的核心地位,由于战功赫赫,王爷甚至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好在七殿下对王爷信任有加,明里暗里地帮忙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十殿下在朝中又鼎力相助,安疆王功高震主的可怕后果才迟迟未现。这么多年,我一直和王爷齐心协力同甘共苦,从未想过他会在所有人面前让我如此下不来台!还是在我一心想要叩谢的十殿下面前! 王爷把我支去写奏折就是为了和所有人串通!孙贺你也太不仗义,好歹咱也是尸山血海里一起杀出来的,不给我打招呼还兴灾乐祸,有机会老子找荐干死你! 萧白就是十殿下高凌,这点我不是没想到过,早在第一次在王爷寝室见到就已经怀疑过了,为怕万一还让所有草包测了笔迹,没想到还是入了毂! 弟兄们都很开怀,帐外欢声雷动,准是那帮小子们又唱又跳地玩疯了,我胸口还是憋得难受,和救命恩人的三个月相处,竟是对他极度的不顺眼和极严厉的体罚!虽然是出于维护殿下,但是这过程却让我今后如何面对他? 酒意涌上,使我头疼欲裂,根本无心去写奏折,那一个个字似乎都在嘲笑我有眼无珠。也许因为不通风,我晕晕乎乎掀了帘出去透气。 草原清凉的晚风让人不再那么难受,远处火光映照中,十殿下被众星捧月着,年轻的身影随众而舞,是那样欢快。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萧白如此亲切可爱? 我正看得出神,石小四捧着一大碗羊肉给我送来,他说王爷不谴饿兵,命他送来给我裹腹。 王爷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烤羊鲜香四溢,我却吃了一点儿就没了胃口,心里堵得慌。王爷忙着应付京城使者还能注意到我除了喝酒几乎没吃东西,也许他真的只是和我开个玩笑,并非要我出丑。刚才王爷向所有人介绍殿下时,眼中毫不掩饰的那抹柔情和骄傲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不知道他们新婚时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景,传言不可信,我只知道过完年后收到的京城密信有很多是殿下执笔的。王爷甚至还特地写信嘱咐小王爷在府里开辟园地种花,还把王爷住的院落重新布置过以迎接新主人,可见殿下和王爷一定感情甚笃。 十殿下人未到西疆,治世策略和各种民生政要建议已源源不断送来,尤其令人敬佩的是竟然舍了全部身家,只为了所有将士能安然过冬!仅这一条,便让所有爱兵之人感激不尽、将士归心!如今又能吃得苦中苦,更是人人敬服。不说他人中之龙的风姿,仅以上这些优点,便足够王爷倾心! 想想这三个月我对殿下的特殊“礼遇”,王爷心疼之下,替心爱之人略略出口气也属正常,反正无伤大雅。不打仗时弟兄间平时也是玩笑不断,更何况方才殿下亲自给我敬酒,礼数上给足了我面子,我今天怎么就拐不过弯来来呢?真是魔障了! 想当初接到安插在朝廷的内线密报,皇上为了削弱西疆实力,想要调我去沿海抗倭,若非殿下极力阻止,我岳崧或许早就葬身大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又何来今日风光!死在水里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护城河里被淹时,真个叫恐惧!十殿下对我恩重如山,为我的事遭了秦家报复,险些遇险,我却将他视为勾引王爷的无耻之人,恩将仇报,每日里体罚不算,还污辱于他,明知他比大多数人都爷们,偏偏每次都骂他“娘们唧唧”,让他气得青筋直蹦…… 大丈夫敢作敢当,我岳崧胸怀坦荡,做错了,便该认! 近卫不敢执行我叫他将树枝缚在我背上的命令,直到我发了火才战战兢兢地动手。他不知道只有这样去请罪,我心里才会好受。 从来没跪过这么久的时间,我阻止手下去通报王爷和殿下,又何必打扰他们久别重逢呢? 王爷果然是极宠殿下的,看他背着人慢慢踱回来,我不禁也想起了心上之人,应该也很快能见到了吧。 王爷不愧是好兄弟,明白我的心思,三个头磕下去,这心头巨石便悠忽不见。十殿下更是善解人意,和王爷一样与我兄弟相称,还借陆光宗的事情完全化解了我俩之间的尴尬,未写完的奏折也被他接了手。有他们在,轮不到我太操心。 带着陆光宗出帅帐,交待了他先不要声张,等明天和其余合格草包一起分派时,自会让他分到我身边。这小子诺诺连声,看来他今晚会兴奋到睡不着。臭小子不笨,知道王爷那句“不拿白不拿”的潜台词是“拿了也白拿”,还能稳住皇贵妃,让她以为插了人进来。我只要时刻注意陆光宗的动向就行了,其他一切,王爷自会有安排。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今晚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第 109 章 高凌轻轻推开扒拉自己头皮的袁峥:“好了好了,早就不疼了。我还要写折子呢,你先告诉我前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疆王喝一口高凌递来的水,抓起他擦过头发的布巾往自己头上胡乱地擦拭:“说了你可别不信,我带兵赶到边界的时候,双方居然还一箭未发,楼兰也未越国境一步,佟国柱,哦,就是我手下五虎将之一的,居然隔着界碑正在和楼兰的大将拓跋宏比谁力气大,谁举起的石头重!双方主将各自面带笑容在后面观望,一帮子小的们还摇旗呐喊!我袁峥打了十几年仗还真没见过这事儿!” “啊?”高凌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袁峥撇嘴:“奇怪吧?怪事儿还在后头呢。楼兰主帅,皇侄斛律文拓见我到了,立刻射了一支去了簇的断箭到我马前,约第二日来我营详谈。第二天中午,竟然亲自来送上一堆礼物,并言明是送给你十皇子高凌殿下的,托我转交。” “哦?斛律文拓?”高凌好奇心大起,“我听过他的大名,以文武双全闻名于西域诸国,他送我什么了?” “你自己看。”袁峥扔下布巾,捧出一只精致的皮箱子来。箱子不算大,八个角上都有金边包裹,一打开,眼前立刻被一片宝光晃得目眩。 高凌定睛看去,只见满满一箱珍珠宝石之上,静卧着一封信——高凌助楼兰监国长公主斛律澄华脱身离开阳明王朝的那封信!除此之外,并无片纸只字。 袁峥等高凌辩认确实是自己亲笔之后,将信移到烛焰上,看着它化为片片飞灰:“事情很明显了,澄华公主是来报恩助我们离京的,所谓楼兰来犯,其实就是个幌子。” 高凌长出一口气:“公主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不枉我冒那么大的险,这个朋友交定了!等以后有机会,我要去楼兰拜访。” “好,到时我陪你去。” 安疆王亲自客串书童为十殿下磨墨,高凌奋笔疾书,一封向父皇禀报“激烈战况”的奏折很快诞生,并附上楼兰要求阳明皇帝道歉的“国书”。 第二日安疆王亲手将奏折和“楼兰国书”交与白如阳带回京城,顺便请他把三十来只淘汰的草包也一并带走,五万兵部骑兵却因“训练出色”被安疆王收编。 送走京城使者,大队人马拔营向西疆进发,行军并不急,轻松的心境足以让高凌饱览草原青翠、高山险峻、大河湍急、荒漠苍茫……没有政事纷繁,不涉权贵恩怨,将士拥戴,兄弟齐心,更何况有袁峥陪在身旁,高凌心情极其愉快,偶尔涌上的离愁别绪也被满满的期盼所替代。 袁峥身为主帅,当着兵们的面总要保持一份威严,只要不出格便默许了手下们胡闹,但并不怎么参与其中。高凌却不管这些,二十来天的路程,高凌已经和西疆众将熟络到足以兄弟相称。他知道了岳崧不苟言笑,办事最为方正可靠;孙贺的母亲是维族人,父亲是汉人,他本人武艺出众,行事认真;主管民政的沈捷廷,也是能文能武,是众兄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如今在乌鲁木齐坐镇;军医薛刚最不可得罪,否则会笑眯眯地在你挂彩时给你用疼得直蹦的药;最老实的周阿根经常把王爷气得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你根本抓不住他的把柄……在高凌不懈的探究中,袁峥的糗事逸事更被悄悄抖了不少出来…… 随着路边民居和农田的逐渐增多,众人的神情明显要比前些日子急切,行军的速度也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这天午餐时,袁峥看看天色,抑制着迫切的喜意告诉高凌:“再有五十里地,不到半天工夫,就能到乌鲁木齐城外了!” 高凌立刻精神抖擞:“真的?终于要到家了!” 袁峥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抱歉:“高凌,家里……不能和京城王府比……要委屈你了。” 高凌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委屈什么?”忽而脸色变了,“难道你在西疆有……妾室?” “你想到哪里去了?”袁峥苦笑,“我是说,边陲之地,又是连年苦战,和京城的繁华盛景根本不能比,就算是亲王府,也只不过地方大一些,我父子受封以来一直都没心思管这些,所以……还未必有中原富贵人家气派。” “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吓我一跳。”高凌松一口气,四下看看无人注意,快速在他脸上啄一口,“我才不要住黄瓦高墙,像个囚犯似的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逃出樊笼,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委屈?” 袁峥回以宠幸的一笑,正要开口,就听马蹄声响,伴着斥侯的高喊:“王爷,小王爷来迎接了!已在五里地外,马上就到!” “三三来了!”高凌兴奋地拉着袁峥一跃而起,“我们迎上去!”饭也不吃了,骑上马就跑。石小四、王尚清也赶紧上马紧追。 并非大队人马,地平线上远远地出现三人三骑,向着高凌他们的方向急驰而来。近了,才发现除了前面一位长相清秀儒雅的紫袍公子外,稍后并列的两骑上竟是阔别的司檀和男装的韦雁! 紫袍公子远远地跳下马大叫:“哥!哥!”飞奔而来。 袁峥飞身下马,拉住了紫袍公子细看:“三三,你黑了瘦了!” 袁岳抱住哥哥:“今年这么热,我经常跟着沈(捷廷)大哥在外面跑,当然晒黑了。哥,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好,当然好!来,看看这是谁,还认得出来吗?”牵了人转向高凌。 不用袁峥介绍,袁岳和高凌已在仔细打量对方。 儿时的天真粉嫩都已不复存在,唯有眼底一抹纯净依然。 高凌身穿的仍然是普通将军的盔甲,袁岳试探地叫了一声:“十殿下?” 高凌点头,笑容如沐春风:“三三。” 袁岳伸了双臂一下子抱住高凌,笑得轻松又开怀:“高凌,总算见到了,想死我了!”高凌紧紧回抱,儿时的生死之交,今天以亲人的身份相聚,其快乐溢于言表。 司擅下马跪倒在袁峥高凌面前:“属下司擅参见王爷和殿下!”语气中满是重逢的喜悦。韦雁也下了马,和男人一样抱拳:“韦雁见过袁大哥,十殿下。” 袁岳忽然想到什么,身体一僵,放开高凌,后退两步曲膝跪下:“袁岳参见睿郡王殿下……” 高凌一愣,不等他说完赶紧扶起:“三三,自家人怎么见外?和小时候一样,叫我高凌就行。” 袁岳看向哥哥,袁峥微笑着颔首。袁岳被高凌拉着手,也不挣脱,笑意从心底漾起。 高凌转向韦雁:“雁姐,你管他叫袁大哥,管我叫十殿下,亲疏有别啊,我以后难道管姐夫叫司将军?” 韦雁一跺脚:“呸,我一下子忘了改口嘛,本姑娘待字闺中,你哪来姐夫?”说着偷看了一眼司擅,后者正傻笑着看自己。不由脸上红云飞起。 高凌身后有人“噗哧”笑出声来,又羞又恼的韦雁抬眼看去,正见到石小四捂嘴偷笑,立时一马鞭子甩出:“臭小四,你笑什么?” 石小四惹不起小姑奶奶,躲到尚清身后避让根本落不到身上的鞭子。韦雁与尚清一照面,手举皮鞭呆住了:“胖子,是你?你怎么也来西疆了?”说到后面已是又惊又喜,早将追打石小四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韦雁和尚清在一旁叙旧,三三和司擅则向袁峥和高凌述说了袁母离京的经过。韦雁眼珠一转,吩咐无聊的小四:“去,我马兜子箭袋里有好东西,去拿出来。” 小四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只听一声惊叫,外加一声凶狠的“喵嗷嗷~”,韦雁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俊秀的脸上满是报复成功的得意。 高凌只看到一个雪白毛团摇摇晃晃着向自己扑来。 第100章 红桃番外之《一只喵的幸福生活》 喵喵喵喵咩~~ 咩咩咩咩喵~~ 我是最最美丽~ 最最可爱的~~ 小红桃~~~~~~~~~ “喂,嘴巴闭起来!都看到你的小舌头了!还有你、你、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小心眼珠子掉出来!老子不就唱了两句外语么,用得着一副见鬼的表情嘛?” 啥,你问俺是谁?瞪杏眼,竖尾巴,你们给俺坐稳了听着,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红桃喵是也! 啥,没听过?哼,真够孤陋寡闻的。算了算了,大猫不计小人过,本喵不和乃们一般见识,不认识俺,总听过俺的主人吧,再没听过就去买块豆腐撞死算了!俺的第一位主人是波斯王国美丽高贵的王后娘娘,可惜她在俺只有两个月大的时候就把俺和一大堆珍宝一起送给阳明王朝安疆王了。慈祥可亲的李氏老王妃是俺的第二任主人;在俺最最美丽最最……丰满的两岁那年,又被转送给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文武双全、才华出众、聪明能干、猫见猫爱、花见花开,怎么形容都不够的现任主人——阳明王朝十皇子高凌。俺一见倾心的豆腐啊啊啊啊啊~~~~~~~~~~~~~话说俺这么滔滔不绝出口成章聪慧高雅就是主人的嫡传啊! 主人啊,你是多么好看多么体贴多么清新多么……让猫咪俺一颗心怦怦直跳……你们在笑话俺发花痴,花痴就花痴了,有实惠就行。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扑豆腐怀里蹭着发嗲,最喜欢当众舔他一口,再缩他怀里让他一路抱着,多么多么幸福哟~~这可是连豆腐他男人都不敢做的事儿,可俺就敢做!羡慕吧?诶诶诶,怎么都走了?哼,你们眼红了,别当俺没看见,不听就不听,俺不稀罕,俺找阿土说去,它敢不耐烦,俺一爪子拍扁它! 唉,俺的豆腐,好久好久没见到了啊,啥时候才能再吃到呢? 哦,还有一个没走,你问阿土是谁啊,阿土就是豆腐他男人在街上捡回来的流浪小土狗呗。也幸亏有了它,老王妃才舍得把俺送给豆腐呢。 捡回阿土是这个姓袁名峥被豆腐称作“烂人”的家伙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啦!不相信?喵喵我一件件数给你听! 当俺还是一只小奶喵的时候,就是被这个烂人倒拎着两条后腿扔在他妈妈——俺第二任主人面前——的厚地毯上的,那一下摔得喵晕头转向,半天才爬起来,摇摇晃晃着一步三跌,惹得老夫人慈悲大发,从此俺才开始了在西疆王府安稳幸福的日子。老夫人可不像她儿子一样不懂心疼喵,老人家待俺可好着咧,除了每天叫悠然给俺洗澡梳毛喂鱼,把俺养得白白胖胖人见人爱之外,还给俺起了好听的名儿叫红桃,到哪儿都带着俺,就连千里迢迢上京城也没把俺落下。京城真是好地方啊,房子又高又大,好玩儿的地方也多,长着兽心的人也多……啊啊,扯远了,再扯回来,话说烂人这叫法真是太对了,比叫俺红桃还要贴切! 记得俺第一次见到豆腐的时候,他正被烂人狠命地欺负呢,俺一眼就喜欢上了看上去清清爽爽的豆腐哥哥,本想扑过去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把他吓了一跳,还撞到了烂人,于是堂堂皇子被烂人鄙视了,臭烂人居然还要豆腐给他敬茶,真是太过份了!看看豆腐强忍屈辱的伤心样儿,喵喵恨不得抓花那家伙的脸,可惜被悠然抱得紧紧得,挣不脱。悠然平时待我可好了,又温柔又亲切,俺不可以见色忘义,为了出气抓伤她或者害她被烂人责怪,只好眼睁睁看豆腐双膝跪下奉茶。唉,可怜的豆腐。 烂人就是烂人,他除了不给豆腐吃好东西以外,还打断俺欣赏豆腐弹琴,还变本加厉地砍坏了那张古琴,害得俺没曲子听,只好喵咩咩地自娱自乐,实在无聊了就溜去翠竹轩偷看豆腐看书作画想心事。豆腐学富五车,俺受到他的熏陶大大收益,如今文采出众就是那时打下的基础! 不过俺也做过对不起豆腐的事,曾经有一次把他手背抓伤了,害他被躲在假山后的烂人发现,给关了软禁。呜呜呜……俺不是故意的,那天,听烂人母子说狼啊皇上啊杀人阿什么的,俺听不懂,可是豆腐大概觉得很不开心,就把俺抱得越来越紧,俺被箍得气都喘不过来,为了活命,只好挣扎着挥一下爪子,谁知就闯了祸,被发现了。好在那阵子老夫人心事重重,没想到惩罚俺,俺才逃过一劫。 可是俺知道俺错了,俺忏悔着自我禁足在梅苑好多天,没敢去看望豆腐,直到想他想到鱼不思肉不想的地步,才放任自己去翠竹轩。 没想到几天没见,豆腐居然又瘦了好多,他真是大大的好人,不但不怪俺伤了他,竟然还喂俺吃鱼,太太太鲜美啦! 正吃得高兴,可恶的烂人来了,那样子好像豆腐欠了他一百万两金子,脸板得像刷了十几盆浆糊一样,吓得俺赶紧溜了,不是俺不讲义气,实在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俺只是一只喵!喵永远不是狼的对手,何况烂人比狼凶多了!豆腐,等烂人走了,俺就来陪你! 俺正和院里觅食的一群麻雀玩得开心哪,豆腐的屋门“砰”的一声大响,吓得俺全身毛都竖了起来,差点变成刺猬喵,麻雀们也都飞走了。就见烂人脸色臭臭地走了出来,俺等了一会儿,确定没危险了才进去看豆腐哥哥怎么样了,有没有再被欺负。 咦,豆腐为什么坐在地上呢?他们人类不是不喜欢坐又冷又脏的地嘛? 耶!豆腐好像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衣,这下俺可以大吃豆腐了!目标:豆腐的怀抱!瞄准,预备,扑!!哈哈,正中目标! 豆腐身上的味道真舒服啊,清清爽爽的,比悠然的少女香还要好闻。豆腐还把俺抱得好紧呢,俺果真艳福真不浅哪,嘿嘿。 诶,不对劲,俺正想用舌头舔舔他脸蛋,怎么忽然觉得有温热的水把俺弄湿了?风一吹,马上变得冰冰凉。啊啊,虽然俺毛毛很长很厚很漂亮,可现在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好不好,冻死个喵了! 俺挣,俺挣,可是豆腐冰冷的爪子把俺抱得好紧啊,呜呜呜……俺要变成冻死的丑八怪喵了……嗯?他还在和俺说话,先听听说些什么——“红桃,你是来可怜我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天地良心,俺哪里舍得看你笑话,俺看你这么伤心难受,心疼你都来不及!俺只是来吃豆腐的!一定是又被烂人欺负了,可怜的豆腐。 好在俺本家哥哥很快就来了,又灌热水又取暖的,还请来了一个据说是大夫的白胡子老头,捏着豆腐的手腕子摇头晃脑,说了一串俺听不懂的话,写了几个字就走了。然后一屋子的人也都被烂人赶走了。 夜深了,屋里炭盆烧得暖暖地,可是豆腐盖着被子还在发抖,俺第一次见他这么虚弱的样子,真心疼哇,不过好像一直守在床边给他换冷帕子的家伙也不好受,眉头纠结得能夹死苍蝇,虽然现在是冬天,没这玩意儿……豆腐抖得更厉害了,牙关咬得咯咯响,可恶的烂人还拿黑黑的有讨厌味道的水灌他,那黑水肯定很难吃,豆腐很快又全吐出来了。 烂人忽然脱掉了衣服,钻到豆腐被子里去了,看动作是把豆腐抱了个满怀。可恶,豆腐不但不抗拒,竟然还往烂人怀里钻!俺都没吃过这么直接的豆腐呢,居然被烂人抢先下手了!豆腐啊豆腐,你忘了烂人是怎么欺负你的了么?不过说真的,烂人的身材真不错,养眼得很。除了个子矮了点,脖子短了点,伤疤多了点,皮肤黑了点,其他的地方无可挑剔,浑身上下一丝赘肉也无,肌理分明,匀称有力,若不是俺已经把心倾给豆腐了,一定会喷鼻血流口水的! 你问俺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些都是俺亲眼所见的!俺乘着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时候,偷偷烤干了身上的毛毛,然后躲在角落里守着豆腐,要不俺可不放心啊! 豆腐大概暖和了,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也不再痛苦地呻吟,烂人这才起床,顾不得穿衣服,先喂豆腐又喝了一碗黑黑的水,抱着他抚背按摩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床边看了昏睡中的豆腐好久好久,后来居然还抱着豆腐哭了?天啊地啊,烂人竟然会掉眼泪?!吓得俺大气都不敢喘,谁知道烂人会不会杀喵灭口! 看他痛苦的样儿,喵喵俺这个痛快哟,你也有今天!个坏蛋烂人!你也会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为什么俺还是会有一点点心疼他?一定是错觉!错觉!!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呢,看这散落一地的糕点,肯定也是烂人遭蹋粮食。正好便宜俺啦,糕饼真香啊,活该你没这口福! 自从豆腐病了一场以后,烂人好像换了个人,待豆腐比待他的妈妈和弟弟都要好,变得又温柔又体贴,脾气是好得不得了,千依百顺地讨好豆腐,就怕他不开心发病,偏又不肯明说,唉,俺都替他们着急,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喵喵急! 豆腐大概伤心得太多,反而开始冷淡他。也好,总得出口恶气不是?俺往翠竹轩跑得更勤,老夫人终于在得到阿土以后把俺送给豆腐啦~~~撒花庆祝,耶!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天天吃豆腐的豆腐啦!恩恩,再叫豆腐就不敬了,俺可指着他宠爱呢,得叫主人了,心里才能叫豆腐~~~~~~~~~~喵咩咩~~~~~~~~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暖,主人和烂人之间温度也在上升,速度可比天气回暖快多了,和追风跑起来的速度差不多,尤其是烂人也得了一场病以后,简直就是从隆冬一下子来到了盛夏,俺和本家哥哥一样,差点适应不过来。主人把抱我的时间都用来和烂人腻乎去了,都怪烂人霸占了主人的全部心神。俺心里虽然酸酸的不是滋味地嫉妒着,但是看到主人一天比一天灿烂的笑容,逐渐丰润的气色,咬咬牙忍了!俺是爱主人的好喵! 俺只是看不惯烂人总和主人亲密的拥抱着说悄悄话,那个怀抱是俺的!烂人不许抢走!不过每当那个时候,主人的眼睛会变得很亮很亮,比天上的星辰都好看。对了,有个词能形容:容光焕发。比起这个,俺更看不惯的是烂人总喜欢咬主人的嘴,把他原本薄薄的,颜色清淡的唇咬得又红又肿,哼,俺都没亲过那儿呢! 为了不让属于俺的豆腐被吃掉太多,俺“不小心”抓坏了烂人一件衣服,就被防贼似地防着,每天晚上还把俺赶到小四屋里闻他的臭脚丫味道 ,个坏蛋烂人! 后来,俺无意中听到了本家哥哥和臭小四说话,终于明白原来烂人在吃俺的醋。真冤哪,俺从小就知道贪心的喵没好下场,所以从来没想过和烂人雨露均沾,俺只要时不时吃上主人两口豆腐就满足了,然后俺就会很有自知之明地不来打扰你们俩的好事,没想到这样也不行,个小气烂人! 好在主人还是疼俺的,还带俺去皇家园林春游,还见到好几个漂亮姑娘,就是都没豆腐,不,没主人好看罢了。主人给俺找了个本家嫂子,女中豪杰,俺喜欢!俺哥更喜欢,嘿嘿。 哦哦,有一点俺要更正,烂人不小气,他出手大方极了。豆腐不在家的时候,烂人送了俺一件大礼——一个十足真金的大铃铛!乘俺不备拴在了俺优雅的脖子上。那个重哟,脑袋都抬不起来了。最可恶的是,稍稍一动就会发出清脆的铃声。虽然俺从来也不抓耗子,可有了这动静,要想再偷主人的豆腐吃,或者想悄悄地捉弄烂人就做不到了。除了好逑君子,俺又不是贪财的喵,可怜的俺哪,脖子都快断了。豆腐却说这是俺抓坏了烂摊子人衣服的惩罚。明明是你们俩个人联手欺负一只喵,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果然近墨者黑,豆腐也学坏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过完年,豆腐又变得很忙很忙,俺很心疼也很寂寞。春暖花开了,为了让累了一天的豆腐抱俺的时候不会更累,俺决定减肥!于是每天都去扑蝶捉鸟玩。这天,好不容易捉到一只漂亮的大蝴蝶,俺赶紧叼着去主人面前献宝,顺便吃吃豆腐。没想到翠竹轩已经人去楼空!这真真是晴天霹雳!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院子,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蝴蝶已经从嘴里飞走了…… 悠然来抱了俺去梅苑老主人那儿,老夫人待俺一如既往地好,还解掉了俺脖子上的大铃铛。可俺就是开心不起来,俺被豆腐抛弃了,他们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可怜俺看他们前几天忙得昏天黑地,还体贴地没去骚扰豆腐,谁知……俺从来没这么伤心过,连小时候离开妈妈也没这么伤心!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豆腐,你被烂人弄到哪里去了,俺想死你了…… 俺开始鱼不思肉不想,身上的毛毛都少了光泽,溜去翠竹轩,整天懒洋洋地趴在竹子林下。老夫人说春天到了,喵喵在思春,可是俺发誓真的不是思春,春天就在身边,有什么好思的,俺只是想豆腐了! 老夫人心疼俺,每天出城上香都带着俺,让俺呼吸山里的清新空气,看美丽的风景。直到有一天,俺在山脚下发现悠然在和一个熟人讲话——俺家雁嫂子!奇怪的是嫂子穿的是村姑的衣服,虽然只见过一面,而且她没戴亮晶晶的首饰和威风的刀剑,可俺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不过为什么她和悠然要装不认识呢?还有啊,嫂子说她们家也收养了一只喵,恩恩,这下好了,我以后或许有伴了。 回程的马车上,悠然把手里的小纸条给老夫人看,那张纸都几乎被她手心的汗洇湿了,怪不得上车前一直抱着我不放,原来是怕被监视的家伙们看出手里的不自然。 你问我怎么知道有人监视的?不说侍卫哥哥们每天都会向老夫人报告有多少人在暗中跟着我们的马车,凭俺喵喵比人类敏感得多的直觉就能知道至少有两三拨不同的家伙一直在鬼鬼祟祟地活动着呢,他们也没敢跟得太近,所以俺只是懒得理他们,喵了个咪的,哪天要是惹火了俺,抓他一个大花脸! 听老夫人和悠然说悄悄话,原来嫂子家的喵不是真的喵,是俺本家哥哥回来了!要来接我们回西疆的!豆腐和烂人也很好,已经自由了。太好了,俺很快又能见到豆腐了吧?可是为什么不快快地地动身回去,还要等等等呢?急死个喵了! 老夫人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出城去上香,身后的跟屁虫一天比一天少,连那个眼睛只有一眯眯的马小晖也很少来了。呆在京城的最后两天,俺已经记不大清楚,只知道饿!饿!饿!悠然坏了心眼,把俺每天的伙食从五顿减到一顿,还只有一小块鱼鱼,俺饿得眼冒金星,连山脚下美丽的风景都没力气看了,老夫人居然也不管。哼哼,虐待俺,等以后见到豆腐,俺一定要好好告一状!可是俺在饿死前还能见到豆腐么? 老夫人和两个老妈子去庙里了,悠然和以前的每天一样抱着俺在山下转悠,忽然,屁屁上有一根毛毛被拔了下来,好痛啊!痛得俺“嗷”地一声猛窜下地,混帐悠然,饿俺,还让俺痛痛,俺不要你了,俺要去找哥嫂,至少他们不会虐待俺! 俺摇摇晃晃地跑,悠然在后面追,还在叫俺不要跑,哼,不跑等着被你虐死啊?俺还要留着命吃豆腐呢!咦,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原来路边有一小块新鲜鱼肉,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俺毫不客气,啊呜一口就吃掉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投奔哥嫂!虽然俺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反正不能叫悠然追到!咦咦,前面岔路上还有一小块鱼鱼,俺扑!一路上大概吃了有十几块鱼鱼吧,俺吃饱了想看看七拐八弯地到底跑到哪儿了,抬头才发现到了一条河边,河里泊着一条小船,岸边还有人在焦急地等待,那不是本家哥哥又是谁? 悠然气喘吁吁地被嫂子扶上船,俺也被哥哥抱到船上,舱里已经坐着两位老夫人,其中一个是俺的老主人,身上穿的却是陪她一起上山烧香的刘妈的衣服!另一个笑得很亲切的是嫂子的妈妈,还有一位看上去很威严很厉害的老爷子,是哥哥的未来老丈人。原来这一切都是计谋,饿了俺两天,再用鱼鱼做路标就是引俺自己跑来,然后就可以让悠然来“追”俺,甩掉监视的家伙们了。喵了个咪的,为毛不和俺说清楚,俺又不是不懂事的毛头喵,需要配合的,俺一定会尽力的嘛!不过为了早日安全地吃到豆腐,这点委屈,俺认了。 坐了一天船,晕晕乎乎地上岸换马车,现在俺们一共有七个人,不,六个人,一只喵。哈哈,阿土没被带出来,说明还是俺在老主人心目中有地位啊!得瑟地抖毛。 哥哥的老丈人原来是豆腐的老师,怪不得大家都听他的呢,就连哥哥本事那么大的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有他一起去西疆罩着,豆腐就不怕被烂人欺负了。哦耶! 有件事很奇怪,五个人全换了衣服,说是换了身份什么的,韦伯伯管老夫人叫大嫂我明白,不过哥哥什么时候成了老夫的儿子了,一口一个娘的,和嫂子也成了兄妹?人类就是麻烦,俺搞不懂耶,那就不搞了,反正听他们说的,不久就能吃到豆腐是不会错的啦。 为了不让讨厌的家伙们把俺们又截回去,韦大伯和司擅哥哥轮流赶车,马车走得很急,几乎没停过。一路上颠得俺天旋地转,好在俺身体底子好,没吐得一车厢都是。再看车厢里的人,除了雁嫂子没事人一样还能照顾其他人,其他三个都已经快要吃不消了。这天,马车在一个关口前被拦住了,韦伯伯正在和守关的人讲话,车厢里的人都很紧张,俺乘他们不注意,偷偷地溜下马车。再不活动活动腿脚,俺就扑不了蝴蝶了。 后来,俺这一举动被哥哥拎着耳朵教训了半天,俺也只好受着。因为俺的身上漂亮的红桃子形状,被几个坏蛋认了出来是烂人家的,拿着刀枪想捉我们。长得漂亮又不是俺的错,要怪就怪烂人,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了,害得俺连走走的自由都米有了啊? 俺抓烂了一个想来捉俺的坏蛋的爪子,逃回了车上。哥嫂都准备好硬闯了,还是韦伯伯厉害,他只是把一块黄黄的,和俺以前被烂人挂在脖子上的铃铛一样颜色的牌子拿了出来,那帮讨厌的坏蛋就乖乖地跪了一地,然后我们就毫无阻碍地通过了。 但是韦伯伯很不开心,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所有人说,其实这块金牌他本来不想动用的,两个皇子都是他的好学生,已经够偏心了,不想再为了一个让另一个更难受更难做。哥哥也兴致低落。车里的气氛怪让喵难受的,还是韦伯母好,抱着俺安慰俺那受伤的小心灵。 身份暴露了,虽然不再有人再来抓俺,但马车还是和以前一样跑得飞快,不知道第几天,终于出了中原地界,到了烂人的地盘,可是烂人和豆腐早就离开了,于是我们一行休息了两天又出发继续西行。 听说烂人带着兵去打仗了,哥哥和嫂子一直跃跃欲试地,可是老夫人没到家,他不敢擅自离开,好不容易终于回到阔别半年的家了,三三哥哥,就是烂人的弟弟告诉俺们说,烂人和豆腐,还有岳家哥哥已经带着兵从边疆回来了,正在赶回的路上,估计再有大半天就能到,他正准备去迎接。 哥哥嫂子立刻找了马要陪三三哥哥一起去,俺可急了,攀着嫂子的裤腿不放,豆腐来了,俺怎么可以不去迎接?嫂子比哥哥心肠要软,求她比求哥哥要容易得多。可是现在是骑马,没有车厢,俺在马背上又趴不稳,聪明又美丽的嫂子就把马背上的箭袋清空,把俺塞了进去。 原来骑马比坐车要晕得多啊,俺从京城到西疆都没吐过,马背上短短的三四十里地,就让俺晕了。迷迷糊糊中,好像马停了,有人在叽叽喳喳说话,好吵啊,人家要睡觉!忽然有一只手伸进来乱摸,闻味道,好像是臭小四,不管了,打扰俺睡觉不可原谅!俺一爪子就拍了上去。就听一声惊叫,啊哈,果然是臭小四,活该! 啊,不对!小四来了,豆腐是不是也来了?俺强忍着晕眩,扒住箭袋的边缘,一用力跃了出来,果然,前面不远处,和三三哥哥手牵手的那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不是豆腐又是哪个?俺晃晃悠悠跑过去,朦胧中看,豆腐好像黑了瘦了,一定是俺不在身边的时候,豆腐又被烂人欺负了!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吃豆腐要紧。 豆腐,俺来啦!! 第 111 章 袁岳的长相与母亲较似,温和而宽厚,和哥哥相比,目中少了袁峥的狡黠凌厉和杀伐果断之气,更多的是塞外青年特有的明朗爽快以及掩盖不住的浓浓书卷气。 高凌握他的手时明显感觉到袁岳右手食中二指处有着硬硬的茧子,不像是长年握笔形成的。袁岳笑着解释:“这是练骑射练出来的。自从十年前在京城围场遇险后,父亲和哥哥便要他苦练功夫以求自保,奈何实在不是练武的料,唯有箭术还勉强能上得了台面。”袁岳倒是对高凌竟能通过三个月的苦练咋舌不已。 高凌笑得理所当然:“我比不了你哥和各位将军,总不能连个百夫长都不如吧?” 袁岳不明白:“什么百夫长?” 高凌把袁峥向草包们的训话学了一遍,司擅在一旁偷笑:“殿下,这不是对百夫长的要求,是身为将军才需要做到的。” 高凌一愣,转尔瞪向旁边捞住站立不稳的猫咪,假装给它顺毛的袁峥:“个烂人,又骗我!” “我骗的是草包,又不是骗你。”安疆王一脸无辜。 高凌不听解释,一手夺过红桃,一手揽了袁岳:“走,我们回家,不理他。” 袁峥苦笑。 袁岳向高凌一竖拇指,快乐地向司擅眨眼睛:“终于有人能治我哥了,哈哈。”司擅不敢笑出声来,两人挤眉弄眼。 袁峥无奈:“唉,本王威严扫地了。”引来所有人善意的笑声。高凌偷偷一个眼神扫来,袁峥心头便如春风拂过,一手一个把弟弟和爱人拖回来:“高凌,换衣服去,你想穿校尉的铁甲进城吗?” 高凌扮了个鬼脸,嘟囔了一句:“朝服哪有战袍舒服。”话虽如此,还是上马向后面跑去,小四和尚清赶紧跟上。 袁峥搂着弟弟,大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城里如何了?” 袁岳正色:“还算安定,百姓们自从知道你要凯旋了,都自发地想出城迎接,被我阻止了。估计现在城里大道上都是迎接你们的百姓,大家早两天就黄土铺路净水泼街,就等你们荣归了。” “到底是回家的感觉好啊。”袁峥神情中不无感动,但想了想却又摇头,“三三,你和高凌孙贺他们先回城,我离开这么久了,要和岳崧一起去先看一下营里军务,安排带回的这些人马,重新编制,今晚回不来,你和娘说一下,我大概明天晚上再回去。” 袁岳点头,他从小就已习惯哥哥以军营为重的做法:“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高凌的。” 不多久,岳崧带着人马也赶了过来,高凌一马当先,他已卸下沉重的甲胄,换上了宝石蓝的锦袍,碧簪绾发,外罩牙白披风,衬得整个人丰神如玉,风姿卓绝。 袁岳不禁看呆,半天才偷偷撞了一下身边盯着来处,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哥,你福气真好。” 袁峥得意地一抬下巴:“那当然,我的人当然是最好的!”袁岳撇撇嘴,迎上去和岳崧以兄弟之礼相见。 高凌也想和袁峥一同去军营,被告知百姓们都准备了夹道相迎,最好不要让他们失望后,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天际云卷云舒,林间,有风掠过。 两支队伍在城外分道扬镳,袁峥目送两人双马并骑绝尘而去,舒畅的笑意盛满眼眸,猛地一扬马鞭:“兄弟们,回家了!” 欢呼声响彻云霄。 众多留守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三十来岁的沈捷廷,不急不燥地率众向高凌施礼,脸上略深的纹路镌刻着武将的精悍,掩盖了身为辅相的精明睿智。高凌免他们礼,很快便将西疆重要官员姓名官职与脑中形象对号入座,居然少有弄错的,让众官员惊奇不已,对“皇子殿下”印象愈加美好。 一路行来,曾经路过不少村镇,袁峥为了不扰民,一般都命令大军绕城而行,或者急急穿城而过,高凌还未曾真正深入地领略塞外城市的风光民情,这次终于得以细细观察与中原的不同之处了。乌鲁木齐,西疆首府,安疆王府所在之地,比起边远小镇的规模要大得多,但是与中原,尤其是京城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满目皆是经过战火蹂躏,虽有修整仍尚未恢复整洁的低矮民居,不甚繁华的街市和大多数平民粗陋的衣衫,生意最为繁荣的居然是铁匠铺兵器店……高凌忽然明白袁峥为什么明知京城有不可预测的危险,还是带着那么多属下踏上了回京的路,还带着大量的工匠技师和出生京城的老母亲。 百姓们以汉人和维族居多,还有很多其他少数民族和邻邦人士,打扮各异,却不无例外地跪迎远归的人们,一双双手举着竹篮,里面盛着各种食物,虽然简陋,但饱经风霜的脸上不难看出他们的真心实意,没有几个官兵维持秩序,也不见捣乱的人。 高凌一行下马,扶起德高望重的带头老人,温言抚慰。一路走过,早已眼眸湿润。西疆虽僻远,人情味十足,京城热闹,哪有如此温馨?袁峥今日不进城,怕不仅仅是军务要紧,也是怕在众人面前感动失态吧? 早有人去报了信,安疆王府门前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有热情的少男少女边歌边舞唱起了曲调欢快的民族曲子,不少百姓也自发地加入了载歌载舞的行列,西疆人民能歌善舞的特色展现得淋漓尽致。 老王妃和韦夫人率领家丁下人迎出了几乎一条街。高凌心情激动之极,搂着袁母连声叫娘。老夫人拉着高凌不住打量:“小凌,总算到家了。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又黑又瘦啊,是不是阿峥没照顾好你?可心疼死娘了。”一旁的韦夫人也忍不住偷偷抹了眼泪。 股股暖流自心底涌上,高凌眼眶发红,一手拉袁母,一手拉师娘:“娘,韦婶,我很好,比以前结实多了,你们看我精神不错吧?倒是你们瘦了,我听阿擅说了,你们一路上赶得急,吃了不少苦。” 体已的话无从说尽,袁岳看看街上人越来越多的热闹景象和司擅孙贺渐起的警觉神色,挤上前来假装委屈:“娘,儿子和您分别更久,也没见您这么记挂过。您有了高凌就不要我了,偏心眼!” 韦夫人笑了:“李姐,小岳吃醋了。” 袁母对小儿子无可奈何:“真是宠坏你了,哪有这么说话的,叫你韦婶笑话!”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拍拍儿子的肩。 在场的人都会心地莞尔,悠然和司擅对视一眼,笑着上来解围:“老夫人,这儿虽热闹,不过殿下一路辛劳,还是快请他回府歇息吧。” 袁母点头,吩咐下人抬出几箩铜钱赏了百姓,才在众人簇拥下回府。孙贺带着亲卫队一直护送到府门,也被袁母留下了,说是已经派人去请孙老太爷和孙老夫人前来,暂时不必急着回去。 安疆王府除了门口有一对威风八面的大石狮子以及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以外,果然如袁峥所说的,并不比中原普通官邸气派威风,围墙也不过两人高而已。进了大门更是意外,虽然王府占地甚大,房屋却是以平房为主,宽敞明亮,不见曲径通幽,更少见假山池塘,该是花园的偏院却种了大片的向日葵。快到收获的季节,沉甸甸的花盘在晚霞照耀下闪着金光,一切规格布局和西疆富户人家也并无太大差别。府中倒是人丁兴旺,男女老少俱都前来请安,顽皮爱闹的孩子们为王府增添了别样的热闹。 袁峥的住处在王府深处,再往里走便是老王妃的居所了。看得出来,院落才重新粉刷过不久,墙壁比别个要白得多,新植的竹丛花圃还未完全成型,枝头竟已停着一大群白鸽,咕咕地叫着,极富生气。红桃早已窜上树梢扑鸟去了…… 高凌仔细看去,花圃里种的都是自己喜欢的花种,想必是袁峥特别关照过,有些花儿不适应这昼夜温差大的边远之地,未能成活,但袁家兄弟这份心意足以令他动容。 袁岳拉着高凌进门:“哥让我把他的卧室重新布置过,特别吩咐要雅致些,我就自作主张了,不知是否合你的意。” 紫檀书案、玉制文房用品、琴桌、画轴、剑闸、多宝阁、雕花屏风……无一不是上品。也许这是整个王府布置最侈华的一间屋子了。 “比皇子所和京城王府都好,我很喜欢,多谢。”高凌阻止了袁岳要自己先去看内室的提议,认认真真地洗干净脸和手,换上干净的衣衫,来到袁母面前:“娘,刚才路过的二层小阁可是府里祠堂?我初来乍到,想先去给爹上柱香。” 老王妃又惊又喜,不仅是感于高凌的懂事乖巧,更因那一声“爹”! 祠堂门大敞着,高凌在袁岳陪同下缓步肃入。在众人凝视中极自然地点香、敬香、下跪、恭恭敬敬磕下四个头。无须多说一句,便领所有人暗自赞叹。 重新回到居处,一个模样精明的中年人,捧着一大把钥匙恭立于院中:“殿下,小人叫周稳,是王府管家。老夫人吩咐从现在起,府中一切由您作主,有什么需要或者不清楚,请尽管吩咐。”身后一众男女仆人齐齐施礼。 高凌仍如在京城王府一般,以今后会公务繁忙为由婉拒了老王妃的好意,打赏过后只留下几个原来就照顾袁峥的下人服侍起居,其余的仍请袁母作主。 腾了个清静院落安顿好韦成涛一家,司擅又赶着过来帮小四和尚清安排侍卫居室,归整从京城送来的东西。高凌倒有些意外:“司擅,你怎么说也是三品大将,不用再做这些侍卫的事。” 年轻的将军丝毫不以为意:“殿下不必客气,您忘啦,属下本来就是王府家将,不打仗的时候就是侍卫。” “你也才回来,不先回家看望母亲?” 袁岳笑着给高凌沏茶拿水果:“你就别操心了,他母亲就住在我们府里,刚才给你送葡萄来的就是。” 桌上放着几盘西疆特产的果子:切块雕花的密瓜散发着浓郁香气;金黄中略带青翠的梨子小巧玲珑;苹果圆润饱满;在井水里湃了半天的鲜艳葡萄皮上凝结着晶莹水珠,在暑热尚酷的日子里尤其诱人。 高凌眼睛一亮:“听说西疆水果最是美味,不过从来没吃过新鲜的。”拿起一颗葡萄就往嘴里送,清甜甘爽满口余香,不由赞道:“真好吃。”又拈一粒,“你们也吃啊,解渴。” 司擅笑逐颜开:“殿下喜欢就好,这是我娘院里自己种的,想吃了随时能摘新鲜的。” 第 112 章 袁岳乘司擅出屋忙碌时向高凌解释:“司老将军为国捐躯以后,我娘看司夫人母子孤苦无依,于是接了她来和自己作伴,才十岁出头的司擅也就一直跟着哥哥,因此名为属下,实则情同兄弟。现在王府里也不仅住着司家母子,还有不少战将的孤儿寡母,我娘都以姐妹相待。所以当初遵旨建造王府的时候,为了能多住些人,特意把规模扩得很大。为了节约开支,我娘带头养蚕织布,并亲手为将士们缝制衣袍。各遗孀们也都是是勤快人,纷纷响应,于是府里有些院落甚至种了粮食棉花之类,刚才你看到的西院里一大片向日葵也是她们种的。” 高凌点头,心头对袁母又多了一层敬意。 周管家来报:“正殿已经备好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请殿下和小王爷入席。” 酒席很丰盛,充满西疆风味的菜肴极富特色。入座正殿的人却不多,除了主人袁母、高凌和袁岳外,只有韦氏一家和一同回城的孙贺等几位大将及家人,另外还有一位长相甚是威严的威远侯岳氏夫妇。不用介绍,高凌也知道这是副帅岳崧的父母。司擅等人却没资格入主殿,在偏殿陪着各自的母亲。 高凌和袁母嘀咕了几句,老夫人笑着点头。就见十皇子站起来大声宣布:“娘说了,今日是家宴,偏殿的各位婶婶和兄弟姐妹们,既然同住一府,便是一家人,无须讲究规矩,都请入正殿用膳吧。” 西疆人大多性情纯直,既然老王妃和十殿下这么说了,便不再客气,谢过后由下人们把餐桌搬入正殿。原来就坐在正殿的人们皆无异议,唯有岳夫人微微皱了下眉头,又立刻舒展开。 高凌和袁岳以晚辈自居,一桌桌地敬酒,一时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高凌尤其多敬了司妈妈一盅,以示亲近和感谢。母子二人激动得红了眼眶。 酒终席散,高凌回屋洗漱完毕,赶了小四他们各自回去厢房休息。看着寝殿内温馨恬适的布置,禁不住想象着当初袁峥独居时是何等模样,定然不会这般舒适华贵,或许比侍卫房也好不了多少。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了不少,看着锦被上绣得精致的鸳鸯于飞图案,高凌难以抑制地想袁峥此时会在干什么?歇息了没有?明天这时候能赶回来吗?……正想得出神,就听轻轻的敲门声:“高凌,我是三三,能进来吗?” 袁岳笑咪咪地站在门口扮鬼脸:“看你灯亮着,就知道你睡不着,想我哥了吧?” 高凌拉了他进来:“个烂人有什么好想的,我在想你呢,这么巧你就来了。” “你就嘴硬吧。我听阿擅说,你和我哥可是历尽波折才情深意笃,不过他不肯说出了什么事,哥的信上也语焉不详的,到底怎么回事,说说,我好奇着呢。” 高凌调皮地笑:“也没什么事,就是个烂人怕我到处乱跑给他惹麻烦,老想把我关在冷清清的王府里,不让我出去玩,所以和他闹了一场,后来他答应了就平安了呗。” “啊?就这样?”袁岳眨巴了会儿眼睛不信,“我哥才不怕麻烦呢,我看是他怕你出事。毕竟秦家在京城的势力那么强……” 高凌微笑着给袁岳倒茶,不置可否。 不管高凌说的是真是假,袁岳觉得有必要替哥哥说好话。“高凌,我哥他……是真的喜欢你,十年来一直都是。你看到司擅了吧,他跟着母亲入住王府的那年才十岁多一点儿,本来我爹想把他们当客人看待的,可是一向不愿意和陌生人太过亲密的哥,硬是要将他带在身边照顾,教他功夫和战场经验,还带着他一同上战场,寝食同步,生死相交。知道为什么吗?我哥亲口承认过,因为司擅小时候长得和你有点儿像,眼睛鼻子脸蛋都圆圆的,说话糯糯地,喜欢粘人容易掉眼泪,看着怯生生,实际上却猛得很。哥说他第一次看到司擅就想到你,他觉得你由于他的过失受了不小的惊吓,当年还没能告别,可惜没法弥补了,于是改为照顾这个有点像你的小孩子,当他亲人来疼。还拼命承担起安疆王的重任,开疆拓土荡扫顽敌,因为他想为你扫平天下……”说到这儿,袁岳忽然住了口,紧张地看了一眼高凌。高凌却不以为意,目光在墙上挂着的画轴上流连不去。 袁岳咽了口唾沫,回归正题:“咳咳,当然司擅长大了就和你不像了,不过哥还是把他和我同样当弟弟的。”袁岳很尴尬,喉咙发紧,急急保证:“高凌,我……你不会生气吧,不过我保证,我哥对司擅真的只有兄弟情,你不要想歪……” 高凌第一次听说这事儿,看来这内情连司擅自己也不知道。慢条斯理地拿盖碗撇茶叶沫子,好笑地看紧张兮兮的袁岳:“三三,你怕我再和你哥闹?放心吧,他要是真对司擅有那个心,还能等到今天?司擅和雁姐的事也是我们俩一起牵的线。” “哦。”袁岳松了口气,抹抹头上冷汗,暗自庆幸高凌明理,哥怕高凌初来乍到,一个人无聊,特地嘱咐自己陪陪他,却险些不慎闯祸,要真起了反效果,看哥对高凌的紧张样,回来不得撕了自己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真心地笑意。 夜色已深,两人又都有着不少共同话题,谈兴虽未减,袁岳却注意到了高凌渐趋明显的疲态,正要告辞让他休息,就听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未等屋里人回应,一个人便夹带着室外清凉的空气推门走了进来。高凌本能地将袁岳往身后一拉,挺身挡在了前面,待看清来人却立即松驰了下来。 袁岳从他后面探出头来惊喜地叫:“哥,你怎么回来了?” 袁峥目光轻拂过两人,拿起桌上高凌的茶盏一饮而尽:“我困了,回来睡觉!” “哦哦,”袁岳偷笑,“是不早了,我正准备走呢,你们休息吧,不打扰了。”往门口走去,却被袁峥叫住:“三三,别告诉娘我今晚回来过。” “知道啦,王爷要回府得从正门进来,不会翻墙的,嘿嘿。”目光从哥哥衣摆下方沾的一小块油漆上掠过,没等袁峥再说话,做了个鬼脸赶紧溜了,门被紧紧关上。 高凌又倒了一杯茶,用唇试了试温度才递上:“喝吧,不烫了。不是说明晚才回来吗?” 空杯子被放下,袁峥双手搂住面前人的腰,额头相抵,低沉的声线带着安定人心的磁性:“我不想让你回家第一夜就独守空房啊……” “你个烂人……”呼吸相闻,预料中的热度从相抵的皮肤上传来:“咱家真好,我喜欢。” “恩,那就好,明天让三三和猫儿带你出去逛逛。” “你呢?” “本王要晚上才回得来。” “切。” “真的,要不然我不从大门进,翻墙干什么?” “噗。你活该!谁让你偷懒,把军务都推给岳崧的?不好意思见人了吧?” “还不是因为有个小坏蛋把本王的心勾过来,害得我无心军务?”安疆王满脸委屈。 “那倒真怪不得你了,要不要我赔你一件袍子?” “当然要!不过你的钱都捐出去了,这样吧,以身抵债如何?” “你是债主,你说了算……” 边疆夏夜的清风中飘散着淡淡的油漆味儿和怡人的花香,那是昨天下午才粉刷过的院墙,还没干透。走到蔷薇花枝攀缠的仿江南月洞门的院门口,袁岳回头看一眼哥哥的屋子,烛光把两个重叠的人影投射在纸窗上。 蜡烛很快熄灭,屋子溶入了沉沉的夜色中,只有银盘似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照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笑意自嘴角缓缓收起,袁岳伸手抚摸腰间悬挂的锦囊,里面有一朵小小的鸡血石雕成的芙蓉花,坠着一撮极罕见的极品白狐毛。耶律姑娘,你去哪儿了?为何失约? 清晨的一缕霞光透入窗户,高凌闭着眼下意识地往身边倚去,却摸了个空。床的另一边温暖已散去,枕头上放着一条拴着小小平安符的细金链。明朗的笑意堆满高凌嘴角,把链子挂上颈间,起身洗漱。昨晚袁峥并没有要债,只搂了自己在柔软的榻上同卧了半宿,天没亮就悄悄起身出城了。 陪着袁母用过早膳,袁岳拉着神清气爽的高凌就往外跑:“你来得巧,今天是半月一次的市集,可热闹了,我带你逛逛去。” 两人换上便装,一众侍卫也都悄悄地跟在后面出府而去,唯有红桃猫不在乎,在高凌脚边窜窜跳跳,翘着尾巴跑得不亦乐乎。 高凌好久没见到这样的热闹街景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两边,男女老少人头攒动,摆摊的卖艺的算命的说书的嬉闹的,把并不宽敞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并不比繁华的京城人少。怕红桃被行人踩了,尚清把猫抱到怀里,却险些被抓破手,小四威胁说要是再不老实就炖猫肉火锅吃,红桃全身毛都立了起来,直到高凌安抚地拍拍它脑袋才老实下来。看得袁岳在一边直乐。 观察着西疆百姓百态,没走出多远,高凌的眼光便被扑鼻的浓香引去了边上一个烤肉摊子,简单的炭炉子,一张破旧但擦得干净的桌子,摆满了各种肉串,火炉上的几十串牛羊肉滋滋地往下滴油,冒出阵阵青烟。好多人捏着铜钱等肉熟,更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含着手指站在一旁,不顾摊主的轰赶,眼馋地看着。 高凌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荷包,转头吩咐小四:“带钱了么,这些孩子每人给他们买几串。” 小四应了一声就要去,被袁岳苦笑着轻声阻止:“别,使不得,让石侍卫去买一些我们自己吃的就好了,现在要是做好人,咱就走不了了,你看看。”抬下巴往四下一努。高凌仔细看,附近小孩子可不少,眼睛望着这儿的更多。 “三公子说的是,人太多太乱了,做不得善事。”司擅也不同意,“几年前王爷有一次微服出去,也买了些食物施舍贫苦人家的孩子,结果被轰抢,连衣裳都扯破,狼狈地回府,把老夫人都吓了一跳。” 为安全起见,高凌只好作罢。很快又被一阵维语的吆喝吸引了过去。戴着八角帽的维族父子身前堆满了麻袋,装着各式干果。核桃、巴旦木、奶酪、干枣、板栗、石榴、各种葡萄干……琳琅满目,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十分好闻。高凌眼睛一亮,没等他说话,袁岳已经拉着他过去,挑了些零食让他尝,摊主倒机灵,看了几人身上的光鲜服饰,然后高凌每点一次头,他便乐呵呵地嘱咐儿子包好一份,看跟着的侍卫双手抱不过来,又分了一只大麻袋给他们装东西。这笔生意做得双方都非常满意。高凌不用问也知道必是袁母或袁峥交待过袁岳自己喜欢吃零食,倒也不觉意外,只是略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第 113 章 城里的主街呈丁字形,最繁华的大道上绝大多数都是食品买卖,只有一小部分人在做生活辅助品的生意,充分体现了“民以食为天”的俗语。高凌走了一段发现,这里的集市不仅是货币交易,还有不少是以物易物,比如用一袋高梁便可以换两大包棉花。也许是宗教关系,倒是极少见猪肉生意,以牛羊肉和奶制品为主。 高凌问了问粮价,吓了一跳,高梁小米等粗粮比想象中要贵得多,稻米是稀罕物,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两升白米的价格在中原富庶之地几乎便可买一斗米了!就连必须品砖茶的价格也是居高不下。这条整个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上卖侈奢品和文人用品的店子更是寥寥可数。可见连年征战令民生艰难,高凌越看心头越沉,早上的兴奋劲已去了大半。 东街飘来一股浓重腥臭的味道,高凌不由得皱了眉头,袁岳告诉他:“东市是牲口买卖,没什么好看的,西街是果菜类,我们去西街吧。” 高凌想了想:“既然都来了,也去看看吧。”率先朝东走。一众人等赶紧跟上。 因为牧场多,这里牛羊价钱比中原便宜多了,只有马匹的价格还行,膘肥体壮正当年的马甚至要比中原更贵,想来是这里的马大多被征去做了战马,所以物以稀为贵。高凌等人衣着虽算不上侈华,却大多是绣花织锦,非富贵人家穿不得的,神情气度更是百姓所不能比拟。因此一进东街便被当成了大主顾,围着他们的马主人一个接着一个,侍卫们只好拼命地护着主子们。 最让高凌惊异的是,牲口市场里居然卖人!男女老少都有,有被人贩子卖的,也有头上插了草标自卖自身的,尤以女人和孩子居多。以前也不是不知道有这种事,但是亲眼目睹却是第一次!高凌震惊中却也清醒,比起给小孩子们送吃的,这种救人水火的好事现在更做不得,因为作为货物的人太多了!光这条街上就有十好几个!哪里帮得过来! 看高凌秀气的眉微微蹙起,袁岳暗自后悔为什么没让人预先清一下场,至少别让高凌刚来就心情不好。 司擅提议:“天这么热,两位公子要不要去茶楼喝口茶歇歇脚?” 茶虽是上品龙井,却是储存不佳的陈茶,汤色泛黄,香气不怡。茶博士搓着手解释:“两位公子原谅则个,这龙井自江南运来,路上就要好几个月,因此价格不便宜,一年到头又没几位客官会点它,小店的一点点存货也是托其他商贩顺便给带来的。” 出了茶楼,袁岳决定让高凌轻松下,拉着他直奔西街。街道两旁尽是水果摊子,瓜果堆得座座小山一般,空气中飘散着香甜的味道。摆摊的大多是女子,穿着美丽的维族服饰,叫卖自己家的果物。买的人却不多,人气比主街差远了。瓜果价格也低廉,稍有不新鲜便差不多半卖半送,只因这里几乎家家都种水果,区别只在于所裁的品种不同罢了。 几个维族大妈看高凌几人的样子像是外地来的,围着不停地招呼:“公子买些尝尝吧,这是哈密的甜瓜,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这是库尔勒的香梨,比蜜瓜更甜……”七八只手一起来扯高凌的衣服。 高凌从未见过此种架势,扭回头找侍卫,发现袁岳也被包围了,正拼命地往自己身边挤。 不敢暴露身份,对女人们又不能推不能骂,司擅和小四等人的额上都见了汗。 有位卖葡萄的姑娘见挤不进人圈,竟抓起一串碧色晶莹的葡萄往高凌身上扔去,嘴里还唱起了欢快的歌儿:“远方来的客人哟,请您尝尝香甜的葡萄;勤劳的维族女儿,比葡萄更美丽哟……” 司擅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葡萄串,才没砸到高凌胸口。那姑娘笑得更欢,又抓起一串,这回扔的对象是司擅:“哥哥别抢,葡萄多的是,你也尝尝,快接着!”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满头黑亮的辫子甩得甚是好看。 高凌觉得司擅尴尬的样子特别有趣,替他捞住了第二串葡萄,还摘了一个直接往嘴里送。果然香甜可口,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忍不住又吃了一颗,赞道:“果然好吃,和昨晚吃的一样甜。”小四赶紧付钱。 这下可就坏了,大姑娘小媳妇老妈妈纷纷效仿着把自家的水果扔过去。侍卫们赶紧护着主子们。尚清被一个大果子砸中额头,吓得急叫:“唉哟,谁扔的苹果?”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好在女人们力气不够,没人拿蜜瓜来丢,才算无人受伤,不过几乎所有人的衣服都沾满了各色果汁,倒也缤纷好看。 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圈,高凌和袁岳都看着对方身上的狼狈相哈哈大笑,心头的阴霾也暂时被驱散。 回到王府已近傍晚,下人告之王爷已回来。高凌吩咐把水果零食分送各院便匆匆回到自己和袁峥的荷田居。袁峥正和衣而卧着小憩,沉沉的呼吸和轻微的鼾声令高凌顽心忽起,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想要捏他鼻子,待看见他疲惫的脸色和淡淡的眼圈却又住了手,改为去拉床里侧的薄被想要替他盖上。身体就自然俯到了袁峥上方。没等触到被子,忽然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后背用力往下拉。高凌站立不稳,吓得轻呼一声,整个人跌到了袁峥身上,立刻便被温暖的唇舌、安心的气息包围全身。 用尖尖的虎牙轻咬一口肆虐的厚唇,高凌满意地听到夸张的“咝”,随后是一声轻呼:“谋杀亲夫啊你!”抱着人的手臂却丝毫未放松。 “谁叫你偷袭。”高凌轻笑,伸手去呵他痒痒,没几下却被反攻到笑着喘气,在袁峥身上乱闪乱扭,可惜无处可躲,喘着气正要讨饶,却被袁峥苦笑着轻轻推开:“好了好了,不闹了,一会儿还要去陪娘用晚膳呢。” 高凌了然地偷瞄一眼他身下已然微微隆起的地方,把脑袋埋到被子里闷笑,全身一抖一抖地。袁峥无可奈何地拍一下他撅着的屁股,下床找冷茶喝。 高凌笑够了,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有半个时辰。”袁峥换了话题:“今天逛得怎么样?” 高凌笑咪咪:“西疆姑娘很美丽很热情很好客,还唱情歌给我听,拿好多水果丢我,都带回来了,你也一起吃。”跳起来拿了葡萄就往袁峥嘴里塞。 “以后不许一个人微服去果市!”恶狠狠的口气,恶狠狠的眼神。袁峥狠狠咀嚼嘴里无辜的果子,在第二粒葡萄塞进来时候轻轻咬住了捏葡萄的手指,舌尖在指头上缠绵吮吸:“你是我的!别人不许觊觎!” 高凌瞪他一眼抽回手:“我和三三、司擅,小四,尚清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一队侍卫,才不是一个人。”看袁峥皱眉,赶紧改口:“那也行,除非你陪我。” “行,下次市集我陪你去。” “半个月太久,明天你就陪我去城郊玩。” 袁峥灌完一壶冷茶:“想看什么?” “民以食为天,但谷物太贵;西疆盛产水果,却果贱伤农,而且这里很多货物价格都不正常,百姓也苦。我想看看田地作物的具体情况。” “恩。这方面我也知道一些,以前是没时间,还有就是不太懂具体怎么办才能减轻百姓负担,光靠王府施舍也不是个办法。” “以前三三信里说的不够具体,而且我也没见过真实情况,提出的建议并不实用,现在得好好想想了。” “得辛苦你了,要不,歇两天再去?” “这是我的本份,再说也不累。你要是军务没处理完的话明天就让司擅他们陪着我好了,我穿便服,不会有事的。” “不,我陪你。”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过团圆饭,老王妃笑着赶他们走:“累了这么久了,早点回去休息,我也要睡了。” 二人说说笑笑回自己居处,袁峥叫来司擅耳语几句,然后静坐在一边看高凌把日间所见所闻记录归类。 不一会儿,司擅在门外禀告:“王爷,人齐了。请您训示。” 袁峥背着手向外走,高凌没跟出去,推开窗子看着。只见院中央站满了侍卫打扮的汉子,足有五六十人。袁峥在门口站定,司擅侧立一旁,众侍卫立刻跪了一地大声见礼:“参见王爷!”声音中不乏激动和兴奋。 安疆王笑容可掬,双手虚扶:“弟兄们辛苦了,都起来,起来。” “属下们为王爷效力,万死不辞!” “好好好,本王离开半年有余,府里孤寡幼小全仗着大伙儿保平安,功劳不小。”袁峥笑得越发亲切,亲手扶了侍卫头领起来,“阿穆尔,刚才几位夫人都夸奖你护院有功,看来本王得好好赏赏你。” “那是属下份内事。夫人们过奖了。” “是啊,份内事。”袁峥点头,忽然问道,“身为王府侍卫,份内事都有哪些?” 阿穆尔一愣,直觉不对,醒过神赶紧回答:“侍卫轮班巡查值守府中各处出入口,阻止不明外来之人进入,保证主子们的安全……” 袁峥打断他:“昨晚荷田居是哪几个值夜?” 六个侍卫出列:“是属下。” 安疆王冷冷扫了一眼这几个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是你们啊,谁能告诉本王,昨夜这个院子可有异常?” 第 114 章 “谁能告诉本王,昨夜这个院子可有异常?” 几个侍卫回答得茫然:“回王爷的话,没发生什么事,一切正常。” “那么昨夜这个院子都有哪些人出入?” “晚膳后,悠然姑娘送过茶叶来;小王爷天黑前来了,什么时候走的,属下就,就不清楚了。”一个侍卫抹把冷汗回答。 “除了他们俩还有别人吗?包括任何人在内。” “没……没有。” “唉,本王离开王府半年有余,想兄弟们得紧,连夜赶回来,竟然一个都没见到,伤心啊。” 众人大惊,阿穆尔忍不住问道:“昨夜?王爷不是今天傍晚刚回来吗?” 袁峥眼神扫过那六个已然面色惨白的侍卫,冷冷哼了一声: 司擅开口:“王爷昨夜子时从荷田居西墙进府,寅时三刻原路返回,除了我和歇在厢房的石侍卫,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一句话令所有侍卫冷汗涔涔而下,阿穆尔跪行两步,以头触地:“王爷,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属下等绝无怨言。” “你错在哪了?” “错在失职。王爷未归,因此属下疏于巡查防范。兄弟们上行下效,所以……” 袁峥冷笑一声:“借口!就算本王未归,老王妃和十殿下难道也没回来吗?就算他们也不曾回府,本王的亲弟弟和各院夫人们就不需要保护了吗?一旦出了事,本王如何面对逝去的父王和各位将军的在天之灵?” 阿穆尔面如死灰:“王爷,属下罪无可赦,请责罚我一人,兄弟们都是学属下的,有了前车之鉴,绝不会再犯。” 袁峥看他一眼:“你也算是个有担当的,念在你先前素有战功,平日又辛劳的份上,免去你侍卫统领一职,由司擅和石小四暂代,你自己去管家处领该受的罚,然后以普通侍卫身份效劳,以观后效。其余人等这次先不追究,若有再犯,两罪合一。”说完再不理院中众人,回屋而去。众侍卫尽皆松一口气,再不敢怠慢,急急退下。 高凌目睹经过,心下赞同:“王爷恩威并施,小生佩服。” 袁峥叹气:“我昨夜翻墙回来,又翻墙出去,这么多侍卫睡觉的睡觉,赌钱的赌钱,巡夜的不知跑到哪儿去摸鱼了,居然没一个知道的,半年不管他们,都懒散了,以后,我夜宿军营的时候不会少,放任下去,万一要是真来了刺客,可怎么得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才为之的。” 高凌给他倒茶:“小四还年轻,又人生地不熟的,你让他接手侍卫统领,行吗?” “小四功夫足够了,也挺上进,对你的安危绝对不遗余力。他缺的只是历练,再说还有猫儿呢,你就放心吧。有他们俩管着,这府里守卫就不至于松懈,我也好放心。” “恩。早点休息吧。” ************************************************ 体察民情,顺带欣赏边疆风光,袁峥本想就自己和高凌两个人前去,却拗不过高凌“三三熟悉民情,叫他一起去,事半功倍”的说词,连尚清和小四都带上了。司擅则留下来整顿侍卫营的事情。 袁岳起初识相地和两名侍卫一起跟在后头,高凌却把他叫在身边不断询问,反而把袁峥冷在一边。安疆王无奈地摸摸鼻子,向石小四打听三个月苦练时的种种经历,边听边夸奖小四:“你果然长大了,比在京城的时候懂事得多,功夫也进步了不少。” 石小四兴奋地满脸通红,心头雀跃不已,嘴里倒还知道谦虚:“都是各位大哥教得好。” 袁峥马鞭轻拍他肩头:“好好干,将来想跟着我建功立业也行。”石小四更是腰杆挺得笔直,精神百倍。 出了城,袁岳指着一望无垠的青纱帐向高凌介绍:“西疆气候不适合大部分农作物种植,只能出产些高粱小米棉花之类,大豆也有少量栽种。这一大片就是西疆的主食之一——高粱,马上就要成熟了。今年长势不错,收割后,市面上的粮价会下降一些,但是麦子长得不好,面粉价格居高不下;至于稻米,都是从中原运来的。” 穿过高粱地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村里绝大多数都是土房,虽然没受过战火直接的影响,但也可看出战争带来的影响,村民生活似乎很艰苦。几只瘦狗在墙根趴着,懒洋洋地对着陌生人吠叫。衣衫破旧面有菜色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远远看这一小队衣着光鲜的骑马人,高凌几乎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敌意。 有个十来岁的汉人小男孩站在路边瞪着他们,高凌招手想唤他来问问,谁料小孩竟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使劲砸过来。袁峥挥鞭挡开石头,石小四已经窜下马一把抓住小孩手臂,恶狠狠地问道:“你是谁家小子,想干什么?” 小孩张口就往他手上咬去,小四吓了一跳,把他双手反拧过来。旁观的孩子们大呼小叫着回去找大人。高凌皱着眉头下马,示意小四放开手。那小男孩脾气倒倔,无论高凌问什么,都拧着脖子不理他。没过一会儿,就听闹哄哄的声音,全村男女老小都举着武器——锄头铁锹扁担甚至板凳石块,气势汹汹地来了,小孩一见,立刻张嘴大哭着往其中一个看上去病容满面的男人怀里扑去:“爹,他们打我还要抓我。”向小四一指。 十几个年轻的汉子听了这话,满面怒意,举着家伙就往高凌和小四冲过来。袁峥虎目圆睁,暴喝一声:“站住!”几个人同时抽出随身兵器把高凌和袁岳团团护在中间。 几个大汉被吼得呆了一呆,但很快仗着人多又冲了上来,有人叫着“他们带着武器,肯定不是好人!大伙一起上呀!”根本不听袁岳他们的解释,兜头就打。 袁峥气得一脚把煸动的人踹翻在地,一脚踩住他胸口,手中长剑抵住了另一人脖子,大声道:“谁敢再上来,我杀了他们!”村民们立刻吓得停了脚步。与此同时,尚清和小四各制住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高凌手中的弩弓则也已箭在弦上。 袁岳不会功夫,站在中间抹着冷汗大声喊:“各位乡亲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路过,并无恶意,更没有打这个孩子,你们可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那个父亲极快地和儿子说了几句,然后对众人摇头:“我儿子没受伤。” “别信他们的话,他们是有钱人,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说话的居然是刚才的小男孩。 人群又开始蠢蠢欲动,袁岳紧张地轻问:“哥,他们不讲理,要不要我暴露一下身份?” 袁峥皱着眉正要说话,就听有人大叫:“村长来了。”对面人群中颤巍巍走出一个柱着拐的维族老汉来,村民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白发苍苍的老村长在一个后生的搀扶下走到人群前,颤巍巍地站定,枣木拐仗在地上用力顿了顿:“你们,你们干什么哪?太闲了是吧,都给我回自己家去!”转身对袁峥他们鞠了个躬说道:“村里人冒犯了各位,老朽替他们陪个不是,还请把村人放了吧,孩子不懂事,相信各位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对不对?” 老村长谦恭有礼,话中却软硬兼施。袁峥也怕闹大了不好收拾,顺势收了剑并放开脚下踩着的人,两个侍卫也松了手。地上的家伙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刚跑到自己一方立刻大声叫道:“村长,不要上当,他们肯定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否则不会这个时候来村里。我亲眼看到他们剥了高粱穗子看长势的。咱不能白白叫他们欺负了去!” 一句话立刻让刚刚安静下来的村民又情绪沸腾,高举着手里的家伙想要再冲上来,看他们的架势,好像非把袁峥一行人打个半死不可。老村长额头见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就听对面有人大喊一声:“等等,我有话说!” 袁岳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大步跨前,袁峥紧张地跟在他身边,只见袁岳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并无恶意,微笑着对老村长大声问道:“阿扎提大叔,你还记得我吗?” “你?”老村长眯着眼睛仔细看面前一派斯文的年轻人,“你……你是……老汉岁数大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你再好好想想,我今年大年初二来过的。你们的房子被大雪压垮了十几间……”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袁小王爷!”老村长扔了拐仗跪下,招呼着所有人下跪磕头:“快,快把锹放下,这就是过年的时候出钱给我们重修房屋,免了好多人冻死的大贵人啊!林家娃儿,”一指拿石块丢高凌的小孩,“你当时被压在倒塌的破屋下昏迷不醒,还是小王爷亲手救出来的!”老村长磕头不已,村里人犹豫了一会也跪下了。袁岳赶紧上前把老人家扶起:“不必多礼,大家快快请起。今天是场误会……” 挡不住人们赔罪的热情,几人吃完村民送来的酥油茶和水果点心,又问了一些事情,五人五骑走在通往下一个村子的土道上时,尚清忍不住问:“小王爷,您怎么对村长说王爷和殿下也都是您的侍卫呀?”小四听不懂刚才袁岳和老村长的维语交谈,也好奇地听着。 袁峥淡淡回答:“是我关照最好不要暴露身份的,免得多生事端,不过西疆民风一向剽悍,今天这情景如果老村长没认出三三来,倒也不好收拾,空口无凭说我是安疆王,谁会信?微服私访伤了人后果很严重。” 第 115 章 自从出了村子,高凌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袁岳安慰他:“百姓的生计已经比打仗最艰苦的两年好多了,至少不大会饿死人,税也减了些……” 高凌真心地说道:“三三,这些年民生这么艰难,你帮着袁峥办理政务,太不容易了。” 袁岳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不过是顶了小王爷的名义狐假虎威罢了,真正做实事的是沈捷廷大哥,他比我哥他们整天厮杀也轻松不到哪儿去,劳心劳力地都有白头发了。还有,你这么年轻要处理整个阳明王朝两大部的事,更不容易!” “好了,你们俩就不要相互吹捧了,”袁峥打断两人,“三三,你过年没在府里,一直在外面跑?”话里不难听出一丝心疼来。 “也不是一直在外面,元宵在府里,和各位婶婶一起过的。”袁岳并不在意,“你和娘都不在,我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今年雪又特别大,天天能接到房倒屋塌的禀告,我就和沈大哥他们带着人分头查看,能救一个是一个。” 小四也问:“主子,你怎么知道姓林的小孩读过书?” 高凌回答:“生活在维族人居多的地方,没读过的书的小孩说不出“一丘之貉”这种话来,更不会懂得如何煸动人心。” “哦。”石小四恍然大悟。 高凌继续说明:“大概也是这小孩看出了村民们与粮食商人签的合约有问题,官司又打不赢,大部分村民都被骗惨了,以为我们和商人们是一伙的,一开始才会拿石头丢我。” 尚清说:“那孩子真聪明,不过我问过,他们村里穷得连教书先生都请不起,可惜了那个小孩了。” 小四还是不明白:“他们和粮食商签什么合约了?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尚清给他解释:“村民穷,当初没钱买高粱种子,商人们就把种子借给他们,说好到收获后,以三倍重量的高粱来偿还。村民们同意了就签了合约,没想到奸商欺负他们不识字,买通中间人,让村民们签下的是收获时只有三成高粱是属于村民的,其余七成归商人们的合约。后来村民们知道上当了,但是白纸黑字在那,官司也打不赢,今年等于白忙活了,三成粮食,不要说卖了换钱,连自家填饱肚子也难。” 石小四听得瞪圆了眼:“奸商好黑的良心!” 又走访了几个附近的村庄,虽然没再碰到类似危险的情况,不过也并不乐观。 道路愈加荒凉,高凌听两个侍卫还在念叨那些奸商的事,皱着眉头扔下一句:“小四,明天开始,你每天花半个时辰学习维语,直到能说能看能写为止,尚清负责教他。”小四张大了嘴,没等他哀叫出来,高凌已经拍马向前跑去。” 袁峥在弟弟马屁股上轻抽一鞭,笑道:“三三,和高凌比比你们俩谁骑术好!” 袁岳大叫:“哥你偏心,他比我早出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奔着高凌的背影追去。其他三人也紧跟在后一路狂奔,乡间泥地上顿时腾起大片烟尘。 骄阳烈日下,人和马都跑到大汗淋漓,高凌才觉得稍稍痛快了些,勒马站住,回头看了看同样满脸尘土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袁氏兄弟,都指着对方笑了。 日头开始偏西,水袋也已经见底,袁岳辩了下方向,指着不远处说:“我没记错的话,那儿应该就是葡萄沟了,我们去村里讨点水喝,今天就该回去了。” 远远望去,村子外面好像建了许多方形建筑,与一般的民居大不相同。走近了,高凌才发现,那些方房子竟然四面墙上都布满了小洞,真正的四面漏风,阵阵水果甜香从房子里飘出。袁岳告诉高凌:“这就是西疆人晾葡萄干的地方,你没见过吧,走,进去看看。” 高凌几人随着袁岳走进去,只见墙上、天花板上钉满了钉子,挂着大串大串的葡萄,各种品种都有,果香扑鼻,煞是好看。每间晾房都有村民在把成筐的葡萄搬进去,再用麻袋装了干透的果实出来,见有人进来也不阻止。袁岳随手拿了两串刚刚挂上的葡萄,递给高凌,让他随意吃:“这些刚刚挂上,还没沾上风沙,干净。小四,尚清,你们也随便吃,只要不糟蹋就行。” 高凌诧异地看着他:“随便吃?你认识这家的主人?” 袁岳往嘴里塞了几个果子润口,然后用汉语说:“这儿的人好客,客人来了不吃他们的东西,他们反而会不高兴。等会儿每个晾房去吃一点儿,只要赞一声好吃就行了。” 原来是民风淳朴,高凌放了心,挑着没吃过的品种吃了些,然后走到忙碌的主人面前,学着维族人的礼仪双手合十,用维语赞了几句。果农满是沧桑的脸上果然笑得皱纹绽放,还送了一袋葡萄干和一包大如鸡卵的鲜枣给他。 葡萄沟名副其实,满村都是葡萄架子,挂满了累累硕果,村人们忙着收获,然而脸上却也少见轻松和喜悦;路边更是堆满了腐烂的果串,蝇虫飞舞着,甚是讨厌。 高凌向一个在田边休息的果农询问,为什么放任那么多好果子烂掉,老农叹气,满眼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公子有所不知,西疆葡萄不值钱,路又不好走,运到城里卖的钱还不够路费,晾房又不够多,来不及晒干的果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烂掉,唉。” “那为什么不改种其他作物呢?” “这里土质不适合种别的,高粱小米都种不了,只能种葡萄和枣。” 高凌刚刚快活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拿了一个大枣重重咬下去,甜美的汁水四溢,高凌的神情却仿佛酸涩难咽。 袁峥看一眼天色再看高凌疲惫的脸色,说道:“看来天黑前赶不回去了,再走小半个时辰有个王府别院,今天咱不回城里,就住那儿怎么样?” 袁岳第一个欢呼:“好啊,别院建好后我还没去过几次呢。”高凌也没意见,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已经颇有些寒意了,疲倦像早已像风沙般从心底涌出,袭卷了全身,能早些休息求之不得。 所谓的王府别院,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比普通民房稍大些的两进院子,,依山而建,风景甚美,山脚下种了些粮食蔬菜,还有几只肥鸡在欢快地跑来跑去,大概是护院的下人自给自足的。看院的是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对于王爷兄弟前来十分惊喜。 几人都饿了,吃完山珍和新鲜蔬菜为主的晚餐,袁岳对哥哥促狭地笑了笑:“尚清和小四由我招待,先走了啊。” 高凌不明白:“你们去哪?” 袁峥笑得神秘,给他披上件衣裳:“山里空气好,我们散步去。”拖着懒洋洋的高凌往外走,“这儿离我们西疆著名的火焰山只有两百多里地,火焰山终年炎热,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而这座小山虽然离得够远了,有些地下水也还是热的。” 高凌精神一振:“温泉?” 袁峥笑着点头:“恩,这里有几个温泉泉眼,是我打猎时无意中发现的。温泉的水不仅能消除疲劳,还能祛病疗伤,以前歇战的时候和几个兄弟们来泡过。后来为了休息方便,干脆盖了几间屋子。” 高凌有些兴奋:“京郊也有温泉,不过我没去过。” 入山没多远便闻到了淡淡硫磺味,人工砌过的露天池子里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池边平坦的大石上早有下人准备好了干净衣衫和茶壶。稍远处的另一个池子里,袁岳三人正在嘻嘻哈哈地打水仗,互相泼水玩。 下到及胸的水中,高凌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温暖舒适立刻包围了全身,舒服得直叹气。袁峥在水里搂着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喃:“你累坏了,好好放松放松,早知道你一天也不歇,我就不答应今天陪你出来了。”一边不停手地给他按摩。 天已尽黑,从摇曳树影中漏下的星光并不明亮,池中水汽袅袅,两尺开外就看不清了。高凌放松全身,偎在袁峥怀里,嗅着他令人安心的味道,不知是因为模模糊糊想起了前不久在草原上水泡子里的那一幕,还是温泉氤氲水气蒸腾所致,面红耳赤中双手还是抱住了身边人的脖子,两条长腿也盘上了他的腰,干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脸埋在他颈窝:“袁峥,我真不该任性,这里的百姓生计如此艰难,要是早三个月来多好。” “按部就班地来才行,急不得。你心思也别那么重,自己保重了才有精力帮他们。战事暂了,我们一起建一个塞外江南,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袁峥一手托他腰,一手轻抚他后脑黑发,唇在他颊边留连。 “恩,要做的事太多了,我得好好想想……”高凌声音渐轻,眼皮渐沉。温泉的暖意包裹中,袁峥给他全身轻轻按摩,积聚了几个月的刻骨疲乏从四肢百胲奔涌而出,逐渐侵占了他的意识。 袁岳的声音远远传来:“哥,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别泡太久,小心睡着,呵呵。”然后是三人离去的凌乱脚步。 袁峥看高凌星眸已是半睁半闭,拿起池边的茶壶往他嘴里灌了些温水:“我们也回去睡觉吧。” “不要,这里舒服。”高凌干脆把下巴搁到他肩上,一动不动,眼也全闭上了。 袁峥苦笑,轻拍一下他屁股:“不行,泡久了会脱水。”见高凌还是不动,只好抱着他起来,抹干身子再穿上衣服。高凌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任他服侍兼吃豆腐。袁峥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好笑得很,故意在他耳边说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句诗——温泉水滑洗凝脂。” 高凌勉强睁眼白了他一下:“侍儿扶起娇无力……” 袁峥哈哈大笑,惊起林中群鸟:“来来来,侍儿背你去承恩。” 高凌毫不客气地趴上他宽厚的背。崎岖的山路也没有影响到他安稳的脚步。 群鸟吱喳着返回树梢,背上的人喃喃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背人的小心避过地上纠缠的树根,稳稳接口:“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 116 章 回到别院,袁峥轻轻把愿承恩泽的人放到床上,却发现他早已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晒成微黑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润,黑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美好的阴影。袁峥强忍欲望,在他颜色鲜艳的唇上轻啄一口,然后伸手替他掖好被角。 山里的夜寂静清幽,高凌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辰时将尽才醒来,伸个懒腰,觉得所有疲劳一扫而空,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心情也好了很多。看来温泉的确养人。反观袁峥,却有些眼圈发青,似乎没睡好的样子。 高凌睡得错过了早膳,已是饿得狠了,加上老仆人的厨艺很不错,而且菜品不再是腥膻的牛羊肉,而是很久没吃到的土鸡和新鲜蔬菜,不由胃口大开,午膳居然吃得比袁峥还多。袁岳一边吃一边看着两人偷笑,两个侍卫却早已见怪不怪,自顾快快吃完,然后拒绝在主子们面前碍眼,出去整理马鞍。 高凌拉住也要跟着出去的袁岳:“你笑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没。”袁岳强忍笑意,问道,“今天的鸡肉特别好吃吧?” 高凌一头雾水:“好吃啊,怎么了?” 袁岳不顾哥哥抛来的眼刀,一本正经解释:“你要是说不好吃,估计有人会郁闷死,人家天不亮起来割了鸡脖子,就怕它们打鸣扰到某人睡大觉,哈哈。”说完快快溜出门去,洒下一串明朗的笑声。 高凌一愣,笑意自眼底漾出,又夹了一大块鸡肉,嚼得心满意足。 一行人打道回府,高凌花了半天时间才把思路理清,叫了沈捷廷来一起列下需要整顿的事项。民以食为天,当务之急便是控制粮价,稳定民心,然后才有发展其他方面的基础。 一番交谈下来,袁岳和沈捷廷对高凌的见识和手段已佩服到五体投地。高凌又当着三人的面写了一封奏折向父皇如实禀报西疆民情,并请求朝廷下拨两百万石粮食平抑西北粮价。 袁峥看着这数字皱眉头:“你父皇能答应才怪!” 高凌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求两百万石,最多能拨下来八十万石,再加上一路盘剥克扣,到我们手上应该能有六十万石,救急够了。如果求太多,以父皇的疑心来看,会以为你要囤粮图谋不轨;要求太少,会认为根本没有下拨的必要。” 袁峥和沈捷廷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如实报求的军粮老是短缺不少,原来如此。” 高凌苦笑:“我入主户部三年,不能说把官场猫腻全摸清了,却也看得不少,你们心思全放在打仗上了,当然没精力去研究这些。” 粮食的问题急也没用,暂时搁置一边。其他要紧的事项,几个人一直商量到月上中天,拟了些大致的意见,沈捷廷和袁岳才告辞而去。 袁峥无限感慨:“高凌啊,你到底经历了多少官场倾轧才如此干练?” 年轻的脸上悲哀和沧桑一闪即逝:“袁峥,你十二岁才入军营,而我一出生便活在各种争斗中,都还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袁峥心疼地抱住他:“现在有我陪着你,再难也一起面对!不过,现在你该实现昨晚的承诺了吧?” 夏虫唧唧鸣奏中,塞外的月色见证着室内无限旖旎。 第二天一早,安疆王又去了城外军营。离开半年有余,军中情况需得摸清,军心定,民心才安,大展拳脚才没有后顾之忧。何况楼兰虽然态度暧昧不明,却依然是个强敌,不可不防。 袁峥临走前叮嘱高凌,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处理完紧要军务,便会回来和他一起在西疆官场亮相。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别累垮了。 高凌满口答应,待袁峥前脚离开,他后脚又招呼袁岳和两个侍卫依然便装出行。司擅得了王爷的吩咐,亦步亦趋跟着,一路上倒也不敢大意。这几天的目的地不再是市井村寨,而是各重要衙门及学府商会之类。 五天后的清晨,安疆王府金鼓长鸣,预示着安疆王和睿郡王自京城回来后第一次升殿理政,西疆官员们都很好奇,不知道传说中才华出众却命运坎坷的十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好相与。 银安殿上,文官以辅相沈捷廷领头;武将以副帅岳崧为马首,众官员按文左武右的规矩两厢排列,袁峥与高凌联袂而出,在大殿正中并排安放的两张椅子上坐下。众官依礼叩拜。 郡王与亲王并坐,武将中并无人有异议;文官中却有人嘴上不敢言,面上则现了不服之色。尤其是二位王爷今日首次共同亮相,竟是以高凌为主,袁峥坐着并不多言。 高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更不愿多扯客套,很快说出第一个设想:“西疆军务历来由王爷作主,本王也不愿过多涉足其中,但文治之事,王爷已全权交付于我。本王来此已有数日,与王爷一起,也对各项要务明查暗访了一番。算日子,离朝廷秋闱的日子不到两个月了,但是西疆学子报名科考的人数实在寥寥可数,究其原因,除了上京赴考路途遥远,且安全难以保证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西疆连年战乱不断,百姓温饱也难,导致民风剽悍,读书人不多,举人进士更少,甚至就连官员中也有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为将来能更好治理西疆着想,此种情况必须改善!首先,从官员们开始,胸无点墨,政事难以理清的,一律撤职!” 此言一出,立刻便捅了马蜂窝,嗡嗡声不绝于耳。同品级的官员,文官在朝中的地位比武将要高一些,因此平日心有不平的武将之中不乏看好戏的人。而众文官中有点头赞同的;有低头不语的;有不服不忿的;甚至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高凌挑眉看他一眼:“李大人,你有何高见?” 李知府没想到高凌竟然能叫出自己姓氏来,硬着头皮回答:“高见不敢当,只不过下官当年随着老安疆王治理了多年民政,也没听过更没见过这种事儿,如今年纪大了,郡王殿下倒要让老朽开开眼界了。” 面对依老卖老的官场老油条,高凌淡淡一笑:“据本王所知,在座的各位中间有大字不识几个的,有凭战功或因伤转了文官的;有靠父荫当官的;有原为富家子弟,当年老王爷在战况紧急时筹集军饷,因多捐银钱才做的官……真正凭科考入仕的不到一半人!”说到这里,扫了一眼左侧众人,“本王没说错吧?” 除了沈捷廷答了一句“睿郡王英明”外,无人应声。 高凌顿了一会儿,才道:“本王已命人在偏殿设下考场,今日来的所有文职官员,每个人都必须参考,如果不愿意考也行,当作辞官处理!考试内容包括经义、策论、通译、明算和讼谳,出题人是前太子太傅韦先生。阅卷由韦先生和本王共同担任。然后根据综合能力调整官职,绝无例外!” 没人想到传言中温文尔雅的十殿下行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有些官儿们已是苍白了脸,听武将行列中有人幸灾乐祸,更是不顾身份,气得口出恶言。那仗着当年与老安疆王交情深厚的李大人在袁峥继王位后,屈居在年轻的沈捷廷手下已是气愤不平了多年,如今更是口不择言借题发挥,连黄口小儿之类的大不敬之词都说了出来。 岳崧黑脸一沉,大声喝道:“你们哪个敢对殿下无礼,先问问岳某的刀答不答应!谁要是不知进退,老子先阉了他!” 岳崧手按刀柄,怒视李某。武将队列中立刻冒出一片嗤笑之声,更有人轻声叫好。 银安殿上能带刀而入本就是殊荣,岳崧身为如今西疆第四号人物,此举完全明示了立场。 李老头气得面红耳赤,向上大声道:“岳崧无礼,请王爷为下官作主啊!” 众官看向一直静坐的袁峥,只见安疆王好似没听见看见岳崧的言语和举动,反而拿起案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撇了茶沫递给高凌:“说了半天,润润嗓子。”然后才似突然想到一般抬起头来:“啊,李大人,你刚才说什么?本王没听清楚,不好意思啊。” 李某人恨得牙痒:“王爷,下官从未听过做了官还要考试的荒唐事!” 安疆王眉毛一挑:“哦你说科考荒唐?李大人慎言啊,这可是开国的先帝定下来的入仕正统!再说这所考题目,是太子爷的师傅所出,咱阳明朝的太子爷学的也是这些东西!” “老臣拒绝考试!” “可以啊!”袁峥眼神变得冷冰冰,盯着李某,一字一句大声道,“方才睿郡王说得清清楚楚,不愿意参加考试的,作辞官处理!来人啊,去了李大人的官服官帽,念在他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赐一笔银子回家养老!” 立刻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上来扒了李老头的帽子和官服,叉出大殿。 高凌仍然微笑看着一切,端着杯子喝一口茶,这才问道:“还有不愿意考试的吗?本王绝不勉强。” 鸦雀无声。 高凌暗地长吁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各位大人不必紧张,考试并非决定一切,只是看一下各位在读书方面的造诣;为官更重要的是各位的理政能力,本王要的是真正办事的能吏,不是名臣!刚才这位李某人,仗着资格老,收受贿赂包庇奸商,胡乱断案,令穷苦百姓申冤无门,实属罪有应得!” 众文武官员在沈捷廷和岳崧带领下连声称是。 杀鸡儆猴见了效,接下去的事便顺遂多了。高凌在阅卷后辞退了一批着实无能的官员,并升迁了一些确有真才实学且精力旺盛的年轻官儿处理政事,并且在整个西疆设立科考制度,和朝廷一样每年分春闱和秋闱,学子要科考入仕,只要在本地报名赶考便可,无需千里迢迢上京,确有才华的,直接入仕。 立威施政,这新王到来的第一把火,烧得红透半边天。 (注1:实际上这是高凌入主西疆的第二把火,第一把火在京城就开始了,就是为所有将士置办防寒衣物和冻伤药品。 注2:藩王有权在辖地设立入仕途径,包括推举入仕,买官,考试等。) 第 117 章 整顿了吏治,高凌让沈捷廷带了大量西疆府库帐本和民生情况的汇总来王府,挑重要的仔细看,不时地就实际问题询问沈捷廷和袁岳,脑中逐渐形成了如何发展民生和改善现状的大致设想。 藩王属地,财税利率可用朝廷制定的标准,也可根据各地实际情况自定,只要按时向朝廷纳贡即可。因此高凌第一条方案便是改革税制。取消人头税,丈量土地,按田地所有的多少纳税并规定每户两亩以下免税,因为这些连自家饱腹也难以保证,三亩以上再制定阶梯式税率,并对奢侈品买卖征高额税收。这样,真正的穷苦百姓大大减了税负,地主和有钱人却要多缴很多税,算下来,西疆府一年的总税收要比以前还多。 沈捷廷和袁岳当即反对,皆不赞同分税法。因为这样子对富人和官宦人家打击太大,一旦联合起来罢市,后果难料,对增加奢侈品的税收倒是赞成的。 高凌眼巴巴看着袁峥,安疆王沉思了良久还是摇头:“丈量土地容易,派一队兵就行了,但是一旦真要实行,推行并贯彻这项制度的官员们绝大多数需要多缴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税,他们决不会答应。就算无奈答应了,也会千方百计逃税。你的第一项政令如果无法令行禁止,对将来执政有百害而无一利。” 高凌仔细想想:“也对,我操之过急了。这样吧,在京城学习的大夫们也都回来了,整个西疆民众聚居的地方,每个村子派一名,村民看病就不用跑远路进城。” 这一建议,三人皆大力赞同。 “这第二件事,”高凌忽然笑了,“去找几个会烧地道中原菜的厨子,三天后,本郡王要大宴宾客!” 这两天,乌鲁木齐城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随安疆王从京城一起来的皇子殿下睿郡王要大宴宾客,王府正在准备宴席,打算邀请三十位在西疆商界地位最高,最富有,影响力最大的商人列席。 这消息简直像水入滚油,在富商们中间产生了极大的反响。能被当今最有权势的王爷和十皇子宴请,对一般的官儿来说都是奢望,何况是他们行商之人! 仕农工商,商人虽有钱却地位低下,平日里连穿绸缎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有如此好的能亲近上位者的机会岂可放弃!更何况有大好商机也说不定。因此稍有家底的商人们谁都想能得到邀请。可是听说十殿下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安疆王又军务繁忙,于是把发放邀请函的事交给了王府周管家来办。 周管家不愧是王府总管,铁面无私,绝不通融,不论哪位老板派人来要请柬,一律做伸手将军。来求的人实在多,周管家干脆放出话来:价高者得!三十张请柬,换来厚厚一沓银票,来得晚的,出价再高也没了。大批住得远的或者得到消息晚的富商们极不甘心,拎着礼物在王府周围流连不去。最后安疆王发话:“乡里乡亲的,本王不好太过厚此薄彼,再增加二十张请柬!” . 五十名商人在王府偏殿济济一堂,郡王殿下丝毫没有看不起他们的神情,频频劝酒劝菜。十皇子笑容亲切,一一了解在座诸人的姓氏和所做生意及规模。酒过三巡,侍卫呈上一份帐单,高凌放下酒杯:“这是诸位向周管家购买本次宴席请柬以及送于安疆王和本王的礼物折成的银钱总数,共计八千二百两银子。这笔钱呢,本王一文不要,打算以各位的名义捐出,在每个村子设私塾学堂,聘请先生免费教孩子们读书,短缺的部分,由王府垫付。各位意下如何?” 有脑子灵光的已是满口溢美之词了,人人赞同。不少人却也心头打鼓,不知郡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盘上桌,高凌淡淡一笑,招呼大家开怀大吃:“本王到此没几天,已深刻领略了西疆水果的美味,尤其是这葡萄和蜜瓜,让人百吃不厌哪。在京城的时候,从来也没见过如此多的品种,如此美味的果子,呵呵。” 众人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只好跟着笑。高凌话锋一转:“可惜中原当宝的东西在这里却被视若泥土,当成垃圾一样堆在路边任由腐烂,太暴殄天物了!” 有人回答:“那是因为产量太高,晾房又不够。” 高凌点头:“是啊,所以果农一年的辛苦付置东流,实在可惜,本王见了也着实心疼。因此这第二件事,便是请在座的诸位慷慨解囊,为西疆果农捐建大量晾房。” 下人捧上募捐册,底下一片嗡嗡声,商人们交头接耳,却无人带头捐银。高凌环顾一周,朗声道:“谁若捐三座以上晾房,本王免他半年的酒税!” 此言一出,立即有四五个商人站起来表示愿意捐。酿酒离不开粮食,西疆常年缺粮,因此酒税比中原要高出几倍,如今酒商只要花不多的钱便可免半年的税,又名利双收,这笔帐无论如何算都是合算的。然而酒商毕竟没几个,其他人碍于面子勉强捐了一点点,与高凌的预期相差甚大。 高凌背着手在殿中踱了一圈,商人们只觉得年轻的郡王爷眼神锐利无比,被盯一下都心底发慌,与刚才的温和亲切比似乎换了个人一般。高凌似笑非笑地开口:“这第三件事嘛,是这样的,前几日,本王和王爷一同微服私访到某个村子的时候,被村民误以为是骗他们签下假契约的奸商,把本王的坐骑都给打伤了,那马可是太子哥哥的心爱之物,本王离京前亲赐于我的,如今却受伤了,一旦怪罪下来……各位认为该怎么办啊?”说着把在那个村庄收集的几张契约取了出来给众商人传阅。 这回至少有半数人开始额头冒汗,后悔来赴这鸿门宴了,不少人甚至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俗话说宴无好宴,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却又不得不在募捐册上写下所捐数目,越是心虚数目越大,美其名曰:给殿下的宝马治伤的费用。 高凌粗略一估,数目已然超出心中预期,点头道:“西疆人士果然豪爽,高凌在这里谢过诸位了。”竟是躬身一礼。众商人受宠若惊,纷纷还礼,早把捐银的不甘抛到了九霄云外。 菜过五味,看着众商人已经低落的兴致,高凌停了筷子:“各位,本王在京城的时候奉父皇之命主理户部,整日与银钱帐册打交道,深知经商获利虽丰,却也有他人无法体会之苦,尤其是身处边远之地,比江南更不容易。” 众人附合连连。 “西疆最难做的是什么生意?” “回郡王爷的话,水果生意最难做。” “西疆水果啊……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本王虽然身为皇子,却也没吃过几次西疆的鲜果,贡品送来的时候早已不再新鲜,据说是一路上所耗的时间太久,损耗过巨,因此一般人根本没有这口福。就连最富庶的江南,也没几个人能吃到。市面上若有西疆的蜜瓜葡萄之类,不管价格多离谱,也必是一抢而空。和今日桌上这些江南菜品在西疆是同样珍稀啊。 ” 话题一开,众商人开始大吐苦水:运到中原虽然能卖好价钱,但是水果大多储存不便,运输不便,卖得再贵也赚不到什么钱。偏偏这里又盛产水果,卖不起价钱,运到远处去卖吧,又匪盗出没,路途不宁,一个不好,血本无归是轻的,重者连命都要送掉! 高凌听了半天,举手示意安静:“各位,本王有个设想,说出来大家看看是否可行。”顿了一下,“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各位不是不想把生意做到中原和江南,而是顾虑重重,不敢太冒险。” 众人点头。 “本王是想请王爷派出一支军队,开山搭桥,开辟一条西疆到中原的商道,并一路从乌鲁木齐护送商队入嘉峪关,负责打击沿途的盗匪和山贼以及野兽,保证商队的平安。至于做什么生意,只要不犯国法,本王管不着,商队只要如实纳税就可以。” 众商人无比惊喜,商路一通,财源滚滚!身为各商会总管的几个人战战兢兢地问:“那么,请问郡王爷,开辟商路,需要我等做什么?” 高凌笑笑:“各位不必紧张,本王不要你们捐军饷,军队的开销由府库支出,只要你们和果农签下契约,按市价收购他们的瓜果,如数付清款项,回程的时候把西疆最稀缺的货物带回来,做到和中原地区互通有无就可以。另外,商队回来以后,每次将赢利的一成作为西疆穷苦百姓治病求学以及灾年救助的费用,交由府库管理,会有细帐给你们看的;如果没赚到或赔了,就不必出这笔银子。但是,”高凌重重一拍手里的几张纸,神情严肃, “谁敢在帐上弄虚作假,或者敢再欺骗不识字的果农签下这种契约的,除按律处置外,永远不得这项利益!以前的呢,就既往不究了。” 众商人的感觉是:天上掉馅饼!这次赴宴所花的银子太值了!简直一本万利! 大多数人喜不自胜,但也有疑心重的人迟疑着,高凌干脆叫人端上文房四宝,将方才的承诺当场写下,盖上自己鲜红的大印,交与商会长老保管。 第 118 章 夜凉如水,如钩新月在院中洒下淡淡银辉。西北的夏季是短暂的,高凌披着厚衣服独坐在软榻上,看着桌上一对憨态可掬的大阿福,听窗外秋虫唧唧鸣唱。外室隐隐传来侍卫们练武时的兵器撞击声和尚清纠正小四维语发音的动静。父皇给楼兰的答复还未到,楼兰却又有了新动静。驻守边防的佟国柱报信说对方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挑衅行动,却又在边界增加了部分兵力。袁峥有些紧张,因为军中存粮不够,朝廷的援粮还未拨下,一旦打起来会非常吃紧。所以午后就去了城外军营安定军心。临走,给了高凌一枚虎符,凭它可以调动全城守军。 高凌下午送走商人们,便开始着手秋闱的事,沈捷廷和袁岳则带着一帮帐房先生负责办义学、建晾房等的预算事宜。三人一直忙到天黑,老王妃派悠然来请他们一起用晚膳,这才惊觉时光飞逝。 疲劳了很久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西北日夜较大的温差,高凌以还有紧要事情没办完,早早向袁母告辞回来,袁岳则留下来陪母亲说话。 荷田居弥漫着馥郁的桂花香气,高凌深呼吸两下,拈起桌上的新鲜大枣,嚼得甘爽满口。这是司擅的母亲刚送来的,另外还有些极富西北特色的小礼物,说是客居在王府的遗孀们的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就连尚清和小四都得了几套做工精致的秋衣冬装。 一盘大枣很快少了半数,正吃得痛快,袁岳抱了几个画轴进来:“高凌,来,我们看看画。”眼睛扫到桌上果盘,皱了眉头:“我哥果然未卜先知,知道你吃起果子来没个数。”说着把枣盘推开。 高凌一手摸空,做了个鬼脸:“你哥真小气,我吃几个水果都要管,还派你监督。” 袁岳目光滑过他腰间玉佩,撇撇嘴:“说我哥小气,你亏心不亏心啊?梨和枣虽是好物,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一个伤脾一个伤胃,哥说你胃不好,他不在家的时候让我多留心着点,你还不领情!” 袁岳假装撅嘴,高凌笑着赔礼:“是是是,是我不对,你哥是天下第一好人,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袁岳一扬脑袋,“反正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偷看一眼眉梢眼角都漾着幸福的高凌,“当然我也没见过哪个人像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待他好。” 高凌歪着头看他:“你待他不也好得很么,他在京城的时候,所有事情还不都是你撑着?” “我是怜悯百姓苦,才不是帮他。好了好了,咱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叫人听了笑话。来,看看这幅画吧。”袁岳铺开带来的一幅青山图,“这是去年夏天我在书画店见到的,看着和你的画风有点像,但又不是特别像,可惜没落款,定不了真伪。” 高凌敛了玩笑细看一会,挑起眉毛问:“三三,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袁岳欣赏着画中山景:“此图用笔顿挫有致,疏秀苍劲,且落笔纵横奇古;风格秀润,画法工细,色调浓丽,点染别致,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就是缺了落款太可惜。” 高凌点头:“英雄所见略同,的确是好画。虽然它不是我画的,不过你的遗憾应该能弥补。” “啊?什么意思?”袁岳一愣。 高凌神秘地笑笑,叫了司擅进来:“猫儿,这幅画是三三的藏品,拿给你老丈人,请他补个落款。” 司擅红着脸出去了,袁岳大喜:“原来是韦叔的大作,怪不得笔法画风似曾相识。想当初他也指点过我一次,怎么就没想到呢!” 高凌取出自己的画给他看:“你擅长花鸟虫鱼,我喜欢画人物山水,只是画风都还不够老练。今后我们可有伴了,一起跟韦叔学吧。” 终于有了志趣相投的亲人,袁岳十分开心,到处看高凌略加布置过的内室,眼光忽然被桌上显眼处与室内雅致格调明显不符的一对瓷制大阿福吸引,拿起来看看,却只是最普通的孩童玩偶而已。 高凌小心地接过来,轻轻摩梭着娃娃的圆滚滚的身子,笑意盈满双眸:“这是你哥第一次和我一起逛街时送我的礼物,还有一串笑话呢,要不要听?” “当然要听,快说!” 高凌把袁峥用烟花教训偷儿和说书先生的《西疆演义》维妙维肖地学了一遍,听得袁岳笑得前仰全合,就连尚清、小四和捧了韦成涛盖好印章的画轴回来的司擅都笑出了眼泪。 侍卫们退下,袁岳看看高凌微笑地望着瓷娃娃出神的侧脸,心头忽觉一阵酸楚,忍不住提笔写下一首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尚沉浸在温馨回忆中的高凌轻轻放下瓷娃娃,余光瞄到了袁岳写的诗,不由笑道:“你也不用这般羡慕我们吧,我可是听说袁家小王爷早就有了心仪之人。我到家都好几天了也不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千金!” 袁岳勉强笑笑:“我也不清楚。” “不会吧?”高凌不信,快说出来,择个吉日我和你哥一起去给你提亲!” “我是真不知道。”袁岳满腹惆怅地坐下,“我只知道她叫耶律华,身出名门,带着个叫小朱砂的厉害丫头,她对世事通透,尤其可贵的是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扭捏之态,豪爽气概不输西北男儿。” 高凌眨眨眼睛:“不是汉人啊?” 袁岳苦笑:“也不是维族,西疆没有这个姓氏。我甚至不能确定她到底是月氏人还是楼兰人。” 高凌也蹙了眉,这可有点棘手,耶律在月氏和楼兰都是大姓,两国皇亲中也有不少姓耶律的。以目前这两个邻国和阳明朝的关系,就算找到了人,以袁岳安疆王亲弟弟的身份想要联姻也不容易。想到此处,只好双手往他肩上安慰地拍拍:“别着急,明天起我多派些人去找,总能打听到的。没听说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我和你哥还不是千里相思了整整十年!” 袁岳摇头:“你够忙够累的了,不用为我的事操心,有缘的话自会再见面。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我,是我在自作多情呢。” 高凌在他对面也坐下:“三三,我们是亲人,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还是可以舍命的生死之交,你的事我当然要关心。介不介意告诉我,你和耶律姑娘的故事?” 袁岳满心感动,两年前金秋时节的美好往事还历历在目。“那阵子是我爹去世一年多后,我哥第一次尝到轻松的滋味,因为政务上官员的新老交替、权力交接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与之同时,一向军力强盛的楼兰国政权变化,太子斛律澄明登基后立即与哥签定不再互犯的协议,把全部兵力撤回;哥终于能率领西疆军完全地掌控整个战局,为后来的大胜奠定了基础。百姓们得知胜利在望,又正逢丰收节,都上街载歌载舞庆祝即将到来的和平安定。按西疆习俗,丰收节要热闹三到五天,很多邻国的人也会来,特别热闹。那天我从沈捷廷大哥那儿商量完事情出来,想着也逛逛,结果半路上看见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被几只恶犬追咬,跑得长发都散乱了,其中一个跑急了摔倒在我面前,另一个虽然拿着剑奋力护主,奈何恶犬有好几条,她一个人顾不周全,我那天也没带侍卫,只好拨剑帮着杀了两条狗,还差点被抓伤。那摔倒的就是耶律姑娘,可能跌得有点重,走路有些不稳,救人救到底,我带着她们去附近的书画店坐了会儿,让老板娘去请了个大夫来给她看伤。原来那姑娘在路上见到一条特别可爱的初生小狗,就想抱着逗逗,没想到惹到了不远处的狗群,追着狂咬,幸亏遇到了我。她们当时确实狼狈,连钱袋都跑丢了,请大夫的钱也是我垫付的。在等大夫的时候,我画了幅猫扑蝶送给她,哦,画的就是红桃。那时候它还小,毛团子一个尤其可爱,哪像现在肥得简直像个球了。” 蜷在他脚边的红桃“喵嗷”一声抗议,跃上高凌大腿,找了个舒服位子趴好,得意洋洋地向袁岳示威。高凌哈哈大笑,伸手给它挠脖子。猫惬意之极,眯起杏眼享受。 袁岳继续说:“我本想用那画儿安慰安慰她,她却一定要我署名,我就落了个袁山的款。因为书画店老板并不清楚我真实身份,只叫我三公子,我也不想暴露身份徒惹麻烦。本以为萍水相逢缘尽于此,没想到三天后城里的赛歌会上又见到她了,她脚伤好了,换回了女装,在侍女和下人的簇拥下看少男少女唱情歌跳维族舞。虽然戴着半截面纱,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派那个外号一丈红的侍女朱砂儿过来送给我十颗宝石,说是谢过我前日的救命之恩。我没要,那侍女就笑着收回去了,等了会儿又跑来,说是耶律小姐约我第二天出城游玩。后来的一个月里,我们一起赛马、比箭,和丰收节上的姑娘小伙一样唱歌跳舞,吟诗作画,甚至谈国家民族、天下形势,她极有见地,只是除了姓名,始终不肯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当然我也一直没说自己其实叫袁岳。那一个月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她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处理家族纠纷,临走送了我一块雕着芙蓉花的鸡血石,说是她从小即佩戴着的心爱之物,留给我作个纪念,还约了第二年丰收节在书画店重逢。可是到了约定的日子,我天天去那儿也没见着她,连口信都没有。后来天灾不断,哥又去了京城,我忙得也就顾不上了,或许她来得晚,我们错过了也说不定。”袁岳拿出红润剔透的鸡血芙蓉花摩梭着,神情黯淡。 高凌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前年秋天、耶律家族纠纷、和你同年……你别急,我从这几方面帮你打听。只要她真的姓耶律,就一定能找到!” 第 119 章 楼兰在边境增兵五万,虽未开战,气氛也肃然。军中又出了几位士兵冒死联合向王爷状告长官喝兵血吃空饷的事,袁峥乘机大力整顿军务,忙得焦头烂额,连着好多天没回府。高凌同样忙得不亦乐乎,累得晚上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倒也未曾有空感到空虚寂寞。唯有袁岳比以前闲得多,碍于他其实无官无爵,如今有了袁峥和高凌坐镇西疆,他若再插手政事,传出去有些不好听,只暗中帮衬着策划一些事,不再正式出面,因此经常得以上街市闲逛,顺带探访民情。 这天高凌忙完一桩事,正伸懒腰,就见袁岳一改往日温熙,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高凌,我看到她了,她在乌鲁木齐!” 高凌被他一惊,险些闪了腰,倒杯茶给他润口:“别急,慢慢说,你见到谁了?” “耶律华!刚才我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她了,坐在车上,好些仆人跟着,她那个外号一丈红的高个子侍女也在!我叫她,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我追过去,却被很多大汉拦着,很快就连人带车都不见了。”袁岳说到这里才喝一口水,无比沮丧,“她都不肯见我,是不是忘了我或者……讨厌我?” 高凌拍拍他:“你们都快两年没见了,又隔得远,可能人家姑娘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既然在城里,目标又这么明显,一定能找到,我马上让司擅带人全城去找,估计晚上就能有结果。” 袁岳怀了希望,却难掩闷闷不乐,独自回去自己院落。高凌唤来司擅去找人,吩咐以客房安检为名,只要找到即可,不许惊吓到人家小姐。司擅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报:楼兰国派出的使团到了,要求尽快安排见安疆王和睿郡王。 重兵压境却又按兵不动,探明楼兰态度是当前头等大事,高凌丝毫不敢耽搁,吩咐道:“马上就是午膳时间了,请驿馆安排最好的招待,并回复使团,下午未时(下午一点),本王在王府正殿会见楼兰使节,共商国事。”并快马去请袁峥回城。 楼兰使臣在侍卫引领下步入王府,为首之人却让静侯殿门的高凌惊喜不已,抱拳连连:“不知公主殿下驾到,高凌有失远迎。请。” 斛律澄华笑意盈睫,双手抱胸,用楼兰最高礼节回礼:“十殿下安好,澄华履行在贵国京城的承诺前来拜见。” 高凌心头轻松许多,和澄华公主也算患难之交,她带领使团前来,那么一切应该都好商量。 叙旧见礼已毕,高凌请公主上座,歉意地说道:“王爷尚在军中,大约要晚些时候才能赶回,公主着急召见,只能由在下先为代表。” 澄华毫不在意:“殿下客气了,应该明天再来拜见的,是澄华太过着急,不过您在和王爷在也无甚区别。反正也并无军国大事,就是奉了皇帝哥哥之命前来和安疆王谈论通商事宜的。和您商讨或许更顺利。” 高凌大喜:“太好了,我正在设想和西方各国互通有无,重新开辟丝绸之路,公主赶在我前头了。” 商谈十分顺利,很快谈定了大致条件,余下的细节可以交由手下官员沟通。高凌请公主用了茶水点心,试探道:“前些日子,贵国在两国边境又增兵五万,可是因为公主要前来,因此武力施压以保您平安?” 澄华微微一笑:“母后只生皇兄和我二人,在贵国京城时本宫险些脱不了身回国,因而此番前来,母后和皇兄难免大惊小怪,倒叫王爷和殿下见笑了。” 高凌心头大石落下,再派人去催让王爷快快赶回。澄华公主笑着阻止:“王爷军务繁忙,殿下不必着急催请。不过本宫初次来西疆,以一路上所见所闻,对西疆的风土习俗十分感兴趣,十殿下能否请个熟悉民情的人,带着本宫熟悉一下环境,领略一番西疆美景?” 高凌点头:“当然可以,不知公主心中可有人选?” 澄华微微一笑:“只要口齿伶俐的年轻人,通晓楼兰语,看着不碍眼就行,还要会骑马射箭。” 条件够苛刻的,高凌想了想,目前府里符合这些条件的,除了自己大概就只剩下韦叔和三三了,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总不能让韦叔去侍候公主,三三反正近日也较闲,让他有点事做,也好分分心,不至于因为耶律姑娘的事太难受。便询问道:“公主殿下,那么请安疆王的弟弟,三公子袁岳陪您出外走走如何?” 公主含笑点头。 方才侍卫来报,问遍全城客栈都没有耶律小姐一行人的踪迹,也许她们有别院或者其他落脚地也说不定,也有可能已经穿城而过,已经派人去四面城门打探了。袁岳正情绪低落,听说高凌有请,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前殿。见到一身华贵,侧身而坐的楼兰公主,头也不抬地抱拳施礼。待公主一声清脆带着笑意的“三公子免礼”入耳,惊得袁岳不顾礼仪,抬头直视公主粉面,立时张着嘴语不成声:“你你……你是……”说不出完整话来,连高凌为双方介绍的话都没听见。 高凌目瞪口呆看着袁岳急跨几步,直冲到公主面前,被侍立在侧的侍女伸臂拦住:“不得无礼!”才醒过神来,一把拉住袁岳:“三三,怎么了?” “她,她就是耶律华!”袁岳口中回答,双眼却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少女。 高凌忽然想起方才公主所说的“初次到来”的话,赶紧说道:“三三,你认错人了,公主殿下是第一次来西疆,所以要请你做向导……”悄悄在他手臂上用力拧了一下。袁岳回过神来,深呼吸一下,再次施礼:“袁岳认错人了,失礼之处请公主原谅。” 公主展颜一笑:“没关系。三公子,现在我们可以出去走走了么?本宫想先回驿馆换身衣裳。” “是,公主请。”袁岳侧身让路。 斛律澄华向高凌告辞,施施然迈步向殿外走去,走过袁岳身边略略停顿一下,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们扯平,袁山公子。” 袁峥一路快马加鞭疾驰回城,荷田居里却遍寻不着高凌的身影,连袁岳和司擅也踪影不见,更别提楼兰使团了。胡乱洗了把脸,换去沾满尘土的战袍,袁峥在下人指引下踱到侧院。 十皇子穿着便于行动的紧袖窄衣,带着司擅小四一干侍卫正和寄居在王府的遗孀们一起收割向日葵,韦雁也来凑热闹。薄薄的衣衫下,高凌手臂肌肉已可见微微隆起,秋日午后的阳光让年轻的脸挂上了不少汗珠,在挥洒间闪起晶莹光芒。也许是谁说了趣话,明快的笑声正朗朗传来,调皮的虎牙洁白耀眼,从血色丰润的唇间调皮地露出。俊秀的容颜比他手中沉甸甸的花盘更灿烂上几分。 袁峥静立在院门口看着,心底如清风拂过,说不出的恬静安然。 司擅眼尖,发现自家王爷正痴痴地站在那儿,满脸难得一见的傻笑,悄悄对韦雁使了个眼色,又向院门处努了努嘴。众人就听韦大小姐清清脆脆一声“袁大哥,你回来啦?”然后是满面笑容的十殿下一手花盘一手小刀地冲门口边挥边叫:“袁峥,快来看,这瓜子粒儿好大!”毫不掩饰的欢快感染得向王爷行礼的众人尽皆微笑。 傻笑迅速变为苦笑,袁峥大步跨来,边请婶婶阿姨们免礼,边接过高凌手里锋利的弯刀:“小心割着自己。” 高凌不服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儿:“怎么可能割到!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刀哥呀?好歹我也被他训了三个月!” 安疆王赔笑作揖:“是是是,我错了。请大将军您原谅。” 高凌得意地一抬下巴:“这还差不多。”话未说完,另一只手里硕大的向日葵花盘也已经被抢过去扔给了司擅,“这里的葵花子年年丰收,等晒干了叫人炒给你磕,保证特别香。先别管这些了,我有事要和你说。”然后对一旁眉来眼去的尚清和小四吩咐:“你们几个帮着夫人们干活,今天不收割完不许回来!”拖了眉开眼笑的高凌就走。 俩侍卫对视一眼,看两位主子走远,耷拉着脸加紧了手里的活。韦雁幸灾乐祸地给他们捣乱,一会儿乱晃葵杆,一会儿躲到他们身后大叫一声吓人;司擅只当没看见两人哀怨的神情,跑到院子的另一头,去给韦大小姐倒水喝。 一路相携回到荷田居,袁峥关了门,回身从后面一把抱住修长的身躯,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摇晃着,略带沙哑的嗓音磁性而诱惑:“想不想我?” 调皮的笑意挂满眉稍嘴角,细长的手指覆住腰间骨节粗大的双手轻轻抚摸:“小生日子过得充实,没工夫想你!” “嗯?真的吗?”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向敏感地带进攻。 高凌边笑边躲避:“当然是真的,人家除了公事天天和司擅小四他们练……哈哈,练武;和三三下棋、吟……哈哈……吟诗作画,日子过得别提多……哈哈……带劲了!哈哈……” 袁峥忽然缓下了手:“你和三三倒是真投缘,你一来,他可轻松了,人呢,怎么没看见,是不是又野出去了?” 高凌乘机脱出他钳制,收了笑一本正经道:“楼兰怕王爷你率先出兵,或者扣押他们的使臣,为了示诚,我就把三三抵押给他们作人质了。” “啊?”袁峥下意识地一愣,随即回过味来,呲牙裂嘴地扑上去再挠他痒痒:“小混蛋学坏了,连这种事也乱开玩笑!” 高凌超紧躲:“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猫儿,三三是不是跟楼兰国使臣走了;再说了,要学也是跟你学的,这叫近墨者黑!”说话分神,很快便被袁峥制住双手压倒在软榻上,居高临下威胁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再不坦白就大刑伺候了!” 热热的呼吸喷在颊边,让高凌的耳朵迅速成了半透明的红玛瑙,长腿顺势缠住袁峥的腰,把他勾得倒在自己身上,纤长的睫毛忽闪着,漆黑的眼眸半睁半闭,一脸天真地问:“王爷想对小生动什么刑?” “肉刑!”未等“犯人”反应过来,薄唇已经被狠狠吻住,所有的抗议变成呜咽,又转成极压抑的呻吟。直到高凌脸涨得通红,才被同样快喘不上气的“行刑人”放开,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然后一把险些将袁峥推到地上:“现在是白天!” “白天又如何,没我的话,谁敢进来!”袁峥满不在乎,抓了高凌的手去触碰自己已然微微抬头的某处。 高凌缩回手,却眼神挑逗:“王爷想要白昼宣淫呢还是想先知道楼兰使臣的来意?” 第 120 章 高凌缩回手,却眼神挑逗:“王爷想要白昼宣淫呢还是想先知道楼兰使臣的来意?” “你个小混蛋!”安疆王咬牙切齿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深呼吸着平复起伏的情潮,“等会儿再收拾你!没有好消息的话再一起和你算急着催我回来这笔帐!” 十殿下看他头顶冒烟的样子,笑得抱着肚子在榻上打滚,险些滚到地上去,被袁峥一把揪住,眯着眼恶狠狠威胁道:“快说!” “我说我说。”高凌笑够了,跪在榻上直起身,抱住袁峥后腰,脸亲昵地贴在他背上,“你猜楼兰国使是谁?” 袁峥挑眉:“难道还是那个公主?” “不愧是王爷千岁,果然聪明!”小混蛋拍了个响当当的马屁,“澄华长公主主动请缨出使西疆,边境新增的五万人马是楼兰太后和皇帝的直系!” “公主此来有何目的?” “商谈与西疆的通商事宜。” “通商?”袁峥想了想,“那就是说新增的那些兵只是驻边威慑,并不真的打算开战?” “应该是。”高凌点头,脑袋在袁峥只穿了薄衫的背上蹭着,暖暖热热的,令人感觉心痒难熬。 袁峥坐下来,把背后的人拉到胸前搂住,下巴抵在他额头:“如果真是这样倒是极大的好事,不过为防万一,边境上还不能放松,楼兰现在的皇帝年纪虽轻,却不是简单人物,长公主也是他夺得大位的得力臂助,要不然也没这么容易坐上这皇位。” 高凌闭着眼点头:“虽然咱们和公主有交情,却是互不相欠了,楼兰万一来个暗渡陈仓就糟了。”伸手摸他浓黑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不过攻打西疆远没有通商的利益大,所以我们不用太担心。对了,朝廷的秋粮拨下来了吗?” 袁峥抓住他乱摸的手指,轻轻扣住:“邸报上午刚到,说是拨了八十万石,再有小半个月就能运到。” 高凌挺高兴:“比预计的多了二十万石!” “内线传来消息说,你父皇原先只批了五十万石,但是高蕴坚持不能太少,所以才有这个数。” “哦。”高凌顿了顿,抬眸看看袁峥,“你知道三三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吗?我们得帮他提亲。” “好像姓耶律吧,我先前忙,也没仔细打听过,差不多了他会自己说的。” “你这哥哥当得可真差劲,”高凌鄙视他,“人家姑娘明明姓斛律,都找上门了!” “斛律?楼兰国姓!”袁峥一惊,坐直身体,“还找上门了?难道……不,不会吧?” 高凌坏坏地笑:“长公主要熟悉西疆商情,提出要口齿伶俐,年轻俊秀、才华出众,精通楼兰语,并且熟知民情的人作陪,我想来想去,只有三三了。本以为伺候权贵这差事会让三三勉为其难,谁料人家乐颠颠地就跟着跑了,留下我一个孤零零地只好去割葵花。”高凌假装一脸委屈。 袁峥这回没有配合地做出安抚的行动,反而皱起了眉头:“三三喜欢的竟然是楼兰公主?那公主是什么态度?” 高凌白他一眼:“公主不肯应选七哥的太子侧妃,又对我们全家礼数周到,还主动出兵帮我们回家,如今对作陪的人提出的要求几乎是为三三量身定造的,他们当然是两情相悦,这还用说吗?” 袁峥却忧虑重重:“这桩亲事恐怕不太乐观。三三说到底只是个平头百姓而已,楼兰太后和皇帝会答应吗?就算公主自己能作主,你父皇岂能同意安疆王府和楼兰联姻?” 高凌愣了,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他光顾替三三高兴找到了心上人,这点倒是真没深想过。父皇本来就对袁峥够忌惮了,如今怎么可能同意袁岳娶楼兰公主?本已放虎归山,再纵容岂不是养虎为患?呆了半晌才嗫嚅道:“如果三三入赘……” 话未说完,袁峥就黑了脸,低吼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高凌吃了一惊,坐直了。袁峥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赶紧安抚他:“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平民入赘皇室,地位比奴婢高不了多少,我舍不得唯一的弟弟受这份罪。而且,楼兰贵族还有……殉葬的习俗。”袁峥声音和情绪同样低沉,刚才笑闹时的兴奋早已无影无踪,除了以上所说,还有一点他不能对高凌明讲:一旦袁岳入赘,自己不纳妾的话,袁家势必断后! 两人神情凝重,并肩静坐了很久,天色已显昏暗,袁峥长叹一声:“这事儿,你不要管了,明天,我要亲自和公主谈谈。” 直到夜风侵骨,星光满天,袁岳才独自回到王府。刚转过大门后的影壁墙,便听见哥哥的声音:“三三。”袁峥和高凌似乎已经并立在那儿很久了。袁岳神情略显呆滞,稍愣了一下才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怎么站在这儿?” “回来半天了,在等你。哥有事和你说。” “哦。我也有事和你说。”袁岳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袁峥走过来揽了弟弟肩头:“用过晚膳没有?” “吃过了。” “出去半天累了吧,我们去屋里坐下说话。”兄弟二人依偎着往里走,高凌不忍看袁岳的眼神,低着头跟在后面。袁峥带着弟弟并非去荷田居,而是径直向袁岳住的院子走去。临进屋,回头示意他离开。高凌嗓音干涩地咳了一声:“呃,你们兄弟先聊着,我,我去看看小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修逸的身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袁峥仔细检查了一遍无人偷听,拖了椅子在弟弟面前坐下,一时间两人竟相对无言。忽然,“三三”“哥”两声同时打破沉寂,袁峥苦笑:“你先说。” 袁岳想了想:“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你先说吧。”低了头不语。 袁峥拉了弟弟的手到自己膝上,一下下用力抚摸着:“三三,你和公主相识的经过我都知道了。” 袁岳抬眸看了一眼哥哥,复又低头。袁峥轻轻叹口气:“你明天在家呆着,我另找人陪侍公主。” 袁岳猛抬头:“不用,我,我愿意陪她。” “她虽贵为一国公主,可是你也是我安疆王的亲弟弟,何必鞍前马后陪侍……” 袁岳急得涨红了脸:“不是的,哥,我喜欢她,她也没忘记我。” “那又如何?” “我,我想娶她。哥,你给我作主……” “荒唐!你凭什么娶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强国公主?” 兄友弟恭二十年,几乎从未听哥哥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过,袁岳吃惊之下猛地抬头:“哥,我们两情相悦!” 只见袁峥面色少有的凝重,似乎有些后悔刚才过于严厉的语气,皱着眉安抚地拍拍弟弟的手背,深呼吸一口才道:“三三,你冷静点,不是哥不同意,实在是不可行啊!”重重叹了口气,“你想过没有,楼兰国势强盛,澄华公主又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军权政权皆重,在楼兰朝廷中地位崇高,甚至以一介女儿身代主出使,而皇帝和太后能动用十几万大军为她护驾!这样的女子,岂是你袁岳消受得起的?你凭什么让她甘愿放弃一切下嫁?再说,公主下嫁于你这个异族之人,必然要放弃手中的军政大权,势必会有很大风险,你拿什么去保护她?楼兰太后和皇帝会坐视失去至亲以及她手中大权吗?若你甘愿入赘,三三啊,入赘皇家的男人会被人怎么看待?你才学出众,爹娘和哥哥一直以你为傲,娘在京城的时候天天牵肠挂肚地担心你,你就忍心去楼兰,让娘失去女儿丈夫之后再与最心爱的小儿子生离且终生不得相见?” 袁岳脸红脖子粗,急急争辩:“哥,平民与皇族联姻不行,我可以上京考功名!” “你给我醒醒!”苦口婆心地分析,袁岳还执迷不悟,袁峥有些怒意上涌,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你从秀才考起吗?就算得了状元又如何!就能当大官、封王封爵了?就有资格娶公主了?我告诉你,只要你一进京,这辈子就别想再回西疆!皇上对我早已忌惮到不惜把高凌下嫁也要困我于京,如今幸得楼兰相助才能脱身。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朝廷又怎么可能允许安疆王府与楼兰皇室联姻?不说别的,就拿高凌来说,哪怕贵为皇子,失了父皇的宠,整天劳神费力,却连个王府都被收回;被逼下嫁,皇上还命他窃取我书房的西北军事机密,幸亏高凌不和父皇一条心,若非识破秦氏的阴谋,他现在过的会是什么日子!更何况是你!” 袁峥喘口气,红着眼眶扶起早已滑跪在地,泪流满面的弟弟:“三啊,哥什么都依你,唯独这桩婚事不成!澄华公主心机太深,她应该两年前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不然不会在京城的时候便向高凌问候到你和娘,不会点名要你这样的人陪侍出游,更不会劳动几十万大军助我离京。这份恩情,我自会报答,你从明天开始去别院住上一阵子散散心,好吗?” 长久的沉默。好半晌,袁岳才低着头轻声道:“哥,我很累,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袁峥长叹一声站起,用力搂了一下弟弟僵硬的身子:“三三,哥不想你受委屈……” “我知道,”袁岳哽咽难言,“我其实都明白……”和公主半天的相处,早已清楚身份上的差距,哪怕公主刻意放低身段,所以回府才心事难安。 袁峥亲手斟杯热茶递给弟弟:“喝了它,早些休息,明天清醒了再好好想想我的话。我先回去了。” 秋夜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袁峥站在院中,回头见屋内被灯光映在纸窗上的人影颤抖着慢慢佝偻下去,倍觉心酸愧疚。抹了把脸走到月洞门口低喝:“阿穆尔!” “属下在!”精悍的侍卫头子从暗处闪身而出。 “今晚你亲自守在这里,小王爷屋里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是!王爷放心!” 第 121 章 荷田居里烛泪长流。高凌无心办公,独坐灯下发着呆,听到袁峥进门时的沉重脚步声,赶紧挤出个轻松的表情,倒了杯热茶捧着迎过去:“你都说了?三三现在怎么样?” 袁峥重重地坐下,冰凉的手捂在茶杯上:“都说了,也许他会恨我一辈子。” “不会的,长痛不如短痛,三三一定会想通,只是这阵子别再刺激他。”将心比心,高凌心头一阵刺痛,绕到袁峥背后,学着袁峥平时为自己做的那样,替他揉捏肩胛放松肌肉,借此掩藏自己神色。 “但愿如此。”袁峥长叹一声,举杯喝一口。香茗入腹,才稍稍好过一些,拉住高凌修长的手指磨梭一阵,哑了嗓子:“小凌,你跟了我,太委屈了。” 高凌手上顿了顿,故作调皮地问道:“那你如何补偿我?” “予取予求,绝无怨言!” “袁峥!”高凌鼻子发酸,伏到他背上,双手紧紧抱在他胸前,嗅着他的气息喃喃,“袁峥,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委屈,真的!上天厚待我,遇上你,是我几世修来的!” 修长的身子被反手捞坐到袁峥腿上,呼吸相闻,交颈相拥,四肢紧紧交缠,似乎都要将对方揉进身体一般。 “大半夜了,你先睡吧,明天有空了就多陪陪三三。”高凌被轻轻抱上床,拉好被子。袁峥坐在床头,手温柔地在他背上拍着,嘴里哼起西北民谣,高凌模模糊糊中记得,那是他曾经在京城时哼过,哄自己睡觉的…… 高凌似乎睡着了,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阴影。袁峥凝视一会,低头在他额际轻轻印下一吻,才擎了灯去外间翻阅高凌草拟的与楼兰通商互市纲要和新近送来的朝廷邸报。 ******************************************* 斛律澄华对铜镜中明眸皓齿,一身汉族衣饰的少女展颜而笑,站起转了个圈,杏色襦裙翩翩翻飞,衬着蝶形步摇上熠熠宝石,真个芙蓉如面柳如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中又隐隐藏着一份贵气。侍女朱砂儿边收拾首饰盒边赞道:“公主第一次穿汉服,美丽极了,一定能让袁公子惊艳不已。” 深邃的大眼蒙上了一层淡淡阴影,澄华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小朱砂,昨天他那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瞒了身份啊?” 侍女轻笑:“公主你多虑了,他袁三公子不也一样瞒了身份么?依奴婢看呀,他是没想到您身份如此尊贵,一下子吓呆了而已,他也不是中原那些拘泥于礼法的酸秀才,今天一定不会这样拘谨了。” “嗯。今天我要跟以前一样,和他一起去城外玩!如果十殿下拟好了通商草议送来,请他稍等半天,本宫晚上再答复。” 澄华正要吩咐下人去看看袁公子来了没有,侍卫就来报:“安疆王亲至驿馆求见公主殿下。” “快快有请!” 在驿馆正厅站定,袁峥刻意忽视对方偷瞟自己身后露出的失望神情,大礼参见楼兰公主。安疆王十分客气,极其恭敬,盛赞公主美貌聪慧,倒把澄华夸得面泛红云,渐渐地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起来。 西北女子少有扭捏,澄华直截了当询问:“王爷今日前来可是为签订通商草案一事?” 安疆王笑容可掬:“公主果然爽快。昨日您送来的草案,本王与十殿下商量过了,大致并无异议。而且,西疆正要派兵开通至阳明内地的商路,楼兰商贾若有兴趣把生意做得远些,亦可参与西疆商队,但是须与西疆商人同样纳捐缴税,公主意下如何?” 竟有这等好事!澄华惊喜之极:“太好了!”随即冷静下来,“王爷,这对楼兰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只不知参加商队,除此之外可有任何附加条件?” “没有!” “这让楼兰如何感激王爷情义?” “公主对袁某一家的恩德足以抵过。” 公主笑靥如花:“王爷客气了,澄华只是投桃报李而已。”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样,楼兰也愿意替西疆做说客,说服月氏王让西疆的商队借道去大食国的商路,互惠互利!” “多谢公主殿下!”袁峥笑容满面,大声道,“来人,笔墨印泥伺候!” 通商协议上,安疆王与楼兰公主鲜红的大印并列醒目。 国事已毕,公主挥退无关官员,只留了贴身侍女在大厅伺候;袁峥也同样只留下司擅。公主亲手为安疆王斟茶,袁峥赶紧起立致谢:“不敢劳动公主。” 公主微微一笑:“袁大哥不必客气。公事已经办完了,您比我大上几岁,我称呼您一声大哥也是当得的。请问今日三公子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 袁峥回来的时候,袁岳已吃掉半碗桂花酒酿小粉圆,看他进门,放下碗招呼:“哥……”却又半天无话。尴尬地站起来,“我,我先回去了。”低了头就走。被高凌叫住:“给尚书公子个面子,吃完这碗,然后去睡一觉,下午过来我们一起阅卷。” 袁岳看了哥哥一眼又坐下了。高凌给袁峥也亲手舀了一碗:“尚清弄的江南小吃,已经叫人给娘和韦叔他们送了些过去,你也尝尝。” 袁峥接过来,坐到弟弟对面,看看桌上几样小点心,给他夹了一只水晶虾饺到碟子里:“尝尝这个,好吃。”看袁岳慢慢吃了,心里才松了些。 袁峥对于高凌把阅卷的事交给袁岳很满意,有了事情忙,就不至于胡思乱想,还能让高凌轻松点。三口两口喝完碗里的,也不避着袁岳,把刚才和公主会晤的情况说了一遍:“公主此来最大的目的达成,还借我的人情了断两个蛮子国主的骚扰,更不得罪他国,收获不小,不过西疆也不吃亏。以我看,她这两天就会动身回国,边境也可以收兵了。” 袁岳听到公主能摆脱两位国主纠缠时目中有亮光一闪,等听到最后一句,光芒又迅速黯去,借口困了,回了自己院落。 看他走远,高凌才犹豫着问道:“公主对三三……难道就是为了借你的势力摆脱自身的困境?” “也许两者都有吧。”袁峥皱着眉头,“我的意思表示得很明白了,不论公主对三三是真情还是假意,应该都不会再藕断丝连。” 这时,有京城特使送来皇上圣旨,二人赶紧摆香案接旨。皇帝对袁峥“大败楼兰”的战绩大加赞赏,并赏赐御制王袍一件,明珠五十斛,其他物件若干;褒扬他军纪严明,对兵部众人一视同仁的态度,并对安疆王弟弟被掳的遭遇表示抚慰。 乘袁峥叩头谢恩之机,身为御前侍卫的特使对高凌暗中使了个眼色。高凌微微点头,对袁峥说道:“王爷,沈捷廷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儿了,您去商谈政务吧,我院中这些花儿还没伺弄好,还想和特使大人打听打听母妃的情况。” 袁峥假装皱了下眉头,吩咐一旁的司擅:“你留在这里听候殿下差谴,不可怠慢特使大人!” “是!”司擅得令,紧紧盯着高凌和特使。石小四笑嘻嘻凑上去:“司将军,这是在王府里,你紧张什么,还怕有刺客不成?昨日殿下赐了小弟一柄好刀,就放在小弟的屋里,要不要一起去欣赏一下?”和尚清一起强行拖了不情不愿的司擅往厢房里去。 高凌对特使使了个眼色,领着他进了自己屋子,然后亲手关紧门窗。 特使面现同情之色,干笑两声:“殿下,好久不见,您……在这边疆之地过得可还好?” 高凌咬咬牙:“林侍卫,你也看到了,王爷对我……紧张得很,你有事快说,小四拖不了司擅多久的。” “哦,哦,皇上有给殿下您的密旨。”林侍卫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蜡丸奉上。高凌不急着捏开来看,问道:“父皇和母妃身子可好?” “您放心,皇上龙体强健,娘娘也凤体安康,皇上特地要小人告诉您,奶娘也无病无灾,您尽管放心。” “好,多谢。”高凌这才细看密信。 信中所言与方才圣旨大相径庭:“高凌皇儿,此去偏远西北,又逢战乱,令朕着实挂念;又闻袁峥竟将吾儿金贵之躯与官兵同训,苦不堪言,朕实实心痛,不知可有病痛缠身?吴妃记挂娇儿,常嗔怪朕允你远行,为解朕与你母妃思儿之情,吾儿须尽快完成出京前应允之事,到时便可回京共享天伦,切切。” 皇帝言辞恳切,殷殷父子亲情跃然纸上,起初令高凌鼻子发酸,眼眶渐红,待看到最后,不由得心底冷笑,面上却还是一派感恩之色。短短一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当着特使的面把信和腊丸都烧了,吸吸鼻子:“林侍卫,请转告父皇,儿臣十分思念他们,母妃只得儿臣一个孩儿,如今千里相隔,还请父皇对她多加照顾。只是我在西疆根基尚浅,立足未稳,现在虽然吃穿上看着风光,但政事上还作不得袁峥的主,府中又有他的近侍时常监管,实在无法动手,但是儿臣绝未将父皇嘱托抛于脑后,请他放心。假以时日,必定不负父皇所托。” “是,小人一定将话带到,请殿下放心。” “远路而来,你辛苦了,这些小意思且收下,等明日我写好回复父王的信,会派小四给你送到驿馆。”门口已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和拉拉扯扯的动静,夹杂着小四“司大哥,你急什么呀,这招我还没学全呢”的声音,高凌赶紧从小柜里取了一小沓银票,数也不数,匆匆塞给林侍卫。 “是。多谢殿下,小的一定转达殿下的孝心,您尽管放心。”心照不宣地才把银票收好,司擅便闯了进来,看看两人并无异样,才站去了角落里。 第 122 章 送走特使,石小四笑嘻嘻凑上来:“主子,我们戏演得怎么样?” “还不错,本公子有赏!” “赏啥?”石小四眼冒星光。 “赏你替本王清理庭院的机会!”小四吐吐舌头,皱起苦瓜脸不吭声了,他看得出来,高凌心里不痛快。 司擅去请袁峥了,高凌叫住去拿扫帚的小四:“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们俩去把剩下的点心吃了。小四,特使说奶娘现在挺好,你不用担心。” “嗯嗯。”石小四塞了满嘴吃食,眉开眼笑。 袁峥和高凌商量了一阵,提笔写谢恩折子。先是谢过君恩,一番繁琐八股后再详述“战况伤情”,再说明楼兰因惧于圣上龙威,不得不把袁岳作为停战的条件安然送回;自己乘此机会要求楼兰不再纠缠于太子高蕴欲纳公主为妃之事,不再要求阳明王朝低头认错,且恢复邦交往来……西疆也已同意与楼兰互通商埠以示诚意…… 写完再看书桌另一边的高凌,也正好完成给父皇的“密信”。高凌信中诉说西疆胡汉杂居,民风剽悍,地产贫瘠,民生艰苦……又说远来西疆路途之艰辛,控诉袁峥对自己处处防范,自己为了不被带兵之人轻视,与普通官兵一同苦训,日子过得痛苦不堪。真可谓字字血泪。并告之父皇,袁峥之弟已平安归来,自己见他袁氏一家骨肉团圆,触景生情,极其思念父皇母妃和太子哥哥,求父皇看在夫妻、父子情份上,对母妃宽容厚爱,儿臣将竭力完成父皇所托以报君恩,只是暂时还急不得,请父皇宽限时日云云。用词恳切,书中字字思念,句句牵挂,令见者伤心,闻者伤怀。 袁峥看完,再看高凌强装的笑脸,神情之中落寞之色清晰可见,忍不住抱住他亲吻鬓角,却无法用言语安慰。倒是搂着他腰的高凌笑了:“我没事,这些话是应付父皇的,你别当真啊。”袁峥还是不想松手,高凌苦笑:“三三快要来了,你再不放手会刺激到他!”袁峥又亲他额头一下,这才放开他。 高凌请了袁岳一起来荷田居吃午饭。袁岳吃惊地看着书桌上两人墨迹未干的文章,袁峥拍拍他肩头:“这叫官样文章,以后有空,多跟高凌学学怎么处理政务。”袁岳点头。 高凌手指醮了清水在“密信”上洒上几滴,洇化了几个字,看着极像滴落的泪水。然后仔细叠好,封在蜡丸里交给小四:“今晚天黑以后,你去驿馆悄悄把这个交给京城来的特使,记得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又吩咐了一些可能遇到的情况如何处理,小四点头下去了。 秀才们的试卷水平参差不齐,文章好、有见地的极少,还有些人的字丑得简直像鸡爪扒拉的,就连府学的学生也没好到哪儿去。看得两人大皱其眉。商量之后决定过几日对府学先生们也进行一场考试,择优留任,宁缺勿滥。并且今后每隔一段时日,由高凌和袁岳轮流给这些先生们和学生们讲学并考核。 袁岳在府中呆了三天没出去,便听说楼兰使团回国了,同一天,京城特使也走了。又过了几天,边境重兵撤离。袁峥也撤回了大部分驻兵进行换防,又去了军营重新重新布置边关驻守事宜。高凌这边政务渐上轨道,倒开始有了一点闲暇时间,本想也去军中转转,看袁岳人前强装无事,独自黯然神伤,日渐憔悴的样子又不放心,有空便陪着谈天说地,似乎要尽快弥补十年未见的空缺。袁岳心中感激,亦是尽力帮着高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好让他轻松些。二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倒也瞒过了老王妃。 这日午后,两人在假山石亭中边品茶边下棋,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侍卫来报:“楼兰公主派了使者来访。”袁岳下意识地要回避,听侍卫说了一句“使者说是有事相求三公子”,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高凌。高凌也是一愣,吩咐道:“有请!” 使者竟然又是位姑娘,穿着楼兰宫廷女官服饰,身形较一般女子高挑得多。两人都一眼认了出来:是澄华公主的贴身女侍,芳名朱砂儿。 朱砂儿行礼后奉上国书:“睿郡王爷,我们公主殿下亲赴月氏,已与月氏王取得与西疆通商的共识,这是文书,请过目。” 高凌大喜:“公主行事利落爽脆,真乃女中丈夫也!” 小朱砂不卑不亢道谢:“公主命奴婢此番前来另有一事相求于三公子。” 袁岳不得不开口,语声干涩:“但请姑娘吩咐,只要我做得到……” 朱砂儿微微一笑:“公主已答允月氏四王子入赘楼兰,但四王子的母妃玉体微恙,现住在远离国都的行宫休养,无法亲见公主玉容,但是公主对月氏宫廷画师不满意,回楼兰又路途太过遥远,因此想就近请三公子为公主殿下画一帧小像,不知……” 袁岳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答道:“好……”话出口才略略清醒,看了身边高凌一眼。 高凌对公主终身已定也较为震惊,安抚地看了一眼袁岳,同时心中也松了一大口气。就听袁岳问道:“朱砂姐姐,不知月氏国四王子性情如何?” 女官尚未答话,高凌已抢着回答:“四王子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娶妃,因母家不显继位无望,但性格敦厚,少有树敌,从未卷入宫斗党争,属于大智若愚的那种人。” 袁岳点点头,面无表情:“公主想要何种形式的画像?” 朱砂儿眨眨眼:“公主说了,全凭公子作主,奴婢只要拿到画像就行。她如今仍在月氏处理一些事情,待奴婢将画像送去便要回楼兰了。” 袁岳点头:“姐姐稍等,我马上动笔。”袁岳手执画笔一气呵成,似乎公主的芳容早已深刻于心,根本无须回忆,不到一个时辰,泛着墨香的画像便诞生了。画中少女明眸琼鼻,娉婷婀娜,紫罗轻裳,长裙飘逸,神情中不觉拒人千里的高贵,却富年轻姑娘的纯真娇美。画得鲜活,栩栩如生。 呈哲看得心中长叹,无可奈何;小朱砂却喜笑颜开,满意非凡。 又亲手装裱完成,袁岳似乎用完了全部精神,无力地坐倒。 小朱砂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收好:“多谢三公子,此画,公主一定满意。不知您可有东西要我送还公主?” 袁岳下意识地摸摸怀中贴身衣袋,芙蓉鸡血石正静静地躺在那儿。咬咬牙把手放下:“没有。” “那,可有什么话要奴婢带到么?” 袁岳深呼吸,压下胸中翻腾的酸苦滋味,强笑道:“请姐姐转告公主殿下,袁岳祝她……和四王子……福寿安康,百年好合。”最后几个字,已是声音暗哑到几乎无法听清。 朱砂儿完成使命笑着拜别,袁岳才借口累了回了自己院落。高凌吩咐侍卫们在小王爷屋外严密守护,但是不得打扰他,并派人立即通知袁峥此事,请他回府。 军情已缓,袁峥着家的日子越来越多,不再像前阵子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住一晚,第二天又急着赶去城外军营。连带副帅岳崧也得以经常回府尽孝,顺便日日来王府串门。 原来王府与侯府毗邻而居,老王妃后院花园子里那个不起眼的小角门便是通向岳崧所住的院子。袁氏兄弟和岳崧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疯玩,嫌绕到双方府门太远,便走捷径翻墙头。可是两位王爷世子,一位侯爷世子,天天爬墙,传出去委实不好听,两家大人一合计,干脆把相邻的院墙打通以方便往来,于是才有了这道门。袁岳告诉高凌:“我们两家可亲了,崧哥待我娘也孝顺,只要在家,晨昏定省地,比我哥还上心呢。不过我们俩不在的话,你可别轻易从小门去岳府,崧哥有两条土蕃赞普送的藏獒,见了生人凶得不得了,万一没拴好可糟了。有一回红桃顺着没关好的角门溜达去了那边,也幸亏它那时候还挺灵活,被狗追得躲在树上两天没敢下来,差点儿饿死,把我娘心疼得后来天天喂许多好吃的给它,就胖成现在这样了。” 高凌看看脚边经常不可一世的肥猫,想到京城的时候它居然报复在小奶狗身上,不禁哈哈大笑。 岳崧常来串门,最让尚清和小四高兴的是:岳副帅还总带着个新任跟班儿——陆光宗。陆小将军如今成了岳副帅的心腹,不仅随身侍卫偶像,还被带回侯府得到岳崧亲授刀法,一时心满意足,见了高凌几人更是说不出的亲切和感激。 出于内疚和心疼,袁峥这阵子对弟弟关怀倍至,变着法儿令他宽心。这天午后,高凌和陆光宗他们叙旧去了,兄弟两人对坐着磕瓜子,亲亲热热地说着离别半年间的事,听袁峥说到高凌肩负的“皇命”和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惊得一愣一愣地,忽然恍然大悟:“哥,怪不得这几天我看高凌好像有些不大痛快,肯定是皇上又在催了,至于我……公主有了好归宿,我也……替她高兴,我不会做傻事的,你们尽管放心。你还是多陪陪高凌吧。” 袁峥心里一紧:“他没说,我也没听说又有京城信使来啊,难道是陈铿那边的消息?”想想很有可能,“你也去荷田居和他们一起玩吧,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里整齐有序,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袁峥悄悄叫了尚清和小四来问,他们俩也说没有信件来,陈铿也没传来消息,不过这几天高凌背着人的时候也确实精神不佳,也许是真的记挂着在京的亲人,因为再过没几天,便是万家团圆的中秋佳节了。 第 123 章 被子散发着太阳的香味,松软暖和,掩盖着两人激情后仍纠缠不清的肢体。高凌显得有些慵懒,任凭袁峥在他脸上轻啄细吻,闭着眼伏在他怀里不动也不说话。袁峥一手搂着他后背,另一手在他腰上腿上轻轻抚摸,微笑着问:“是不是刚才弄疼你了?怎么像肥猫似的不愿意动弹?” “没有。”高凌仍闭着眼,缓缓摇头,散乱的黑发蹭在袁峥胸口,有些发痒。 “那么……是有不开心的事?” “没,我只是有点累。” “那就早点睡觉吧。军营整顿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事我已经交给孙贺全权处理,没有大事,我就在府里陪你。” 高凌抬起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似地亲一下,又窝进了袁峥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双手搂得更紧了些:“袁峥,我真搞不懂,楼兰公主既然已经答允了月氏四王子的求亲,为什么还来招惹三三?” 袁峥皱眉:“也许是报复我吧。不过也好,可以让三三早点死心。” “只怕没那么容易。”高凌叹气,“他不肯把公主送的礼物退回。” “当然不容易。就拿我们来说吧,你我相处才一天,你就把我送的礼物珍藏了整整十年;三三和公主可是整整相处了一个月!哪有那么快就忘记的。” “你个烂人!”想起把小刀转送司擅时的情况,高凌心里涩涩地不是滋味,咬一口坚实的胸肌,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以前的事不许再提!” “好好,不提不提。”袁峥安抚地抚摸他后脑,“明天,我们带三三出城散心好吗?老在家里呆着,我怕他闷出病来,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放下了。” “好。”高凌不但没意见还很期待,在令人安心的怀抱中很快便去会了周公。 袁峥和高凌微服出游不带侍卫,袁岳本来也不想跟在他们后面碍眼,奈怎高凌无论如何拖了他一起出门:“我一路从京城走来,风景看够了,你哥呀,其实是想带你出去走走散心,他好不容易才有空,别拂了他心意,啊。”袁岳这才点头,临上马把一直跟在高凌脚边转悠的红桃猫抱在了怀里。 自京城随军西来,又立刻投入了繁忙的政务之中,高凌还从未有空好好欣赏西北壮美的景色,对于去哪里并无意见。袁峥作主,一行三骑,乘秋色正浓,往城外行来。 金风送爽,果穗飘香。一路美景让高凌大饱眼福。城外草原上丰美的牧草已略略发黄,大地上已经星星点点地缀着淡淡的金色。天高云淡,阳光柔和地撒下,羊群、马群像一簇簇野花点缀其中,时而能看到白色的毡房飘着缈缈炊烟,骑着马儿的牧民悠闲走过,一切的风景都让人感到轻松惬意,所有的烦恼和心事都在风中消散,心胸似也开阔许多。 路过小小村庄,小河在绿树的掩映中从村子旁蜿蜒淌过。淡淡的水汽在树林上空形成一条袅袅的白绸带,飘荡在村庄与大山之间。远处的雪峰、森林、草地、蓝天白云....仿如世外桃源。远远看见一处陡峭的悬崖,山壁的岩石在阳光的照射下,五色斑斓、娇艳妩媚。高凌惊奇地瞪大了眼:“太美了!”袁峥用马鞭指点着:“这就是西疆最美的山崖之一,叫做五彩滩。”高凌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赞叹不已。 此行目的地是天山。行至山脚,天色已晚,三人在山下小店歇了一晚,第二日才上山。主峰北面是四季白雪皑皑的山峰,高耸入云。山间重峦叠嶂,山林尤如画屏。不同的植物群落层次分明,色彩各异。如今正是万木争辉最美的季节:金黄、殷红、墨绿各呈异彩。林中灌木叶茂,枯叶朽木上苔藓、野草遍生。林间空地草甸如菌,山花鲜艳。看得高凌目不暇接。 天山之巅有瑶池,传说穆天子曾在池畔与西王母欢筵对歌,留下千古佳话。立足高处,举目远望,一片片金黄碧绿的海浪,此起彼伏,那一泓碧波高悬半山,就像一只玉盏被岩山的巨手高高擎起。沿岸苍松翠柏,怪石嶙峋,含烟蓄罩;环山绿草如茵,羊群游移;更有千年冰峰,银装素裹,神峻异常,整个湖光山色,美不胜收。风静波平,湖水似一池翡翠,碧绿喜人。透过山间缭绕烟雾,雪峰、青山若隐若现,恍若隔世。 高凌深深呼吸着沁人的空气,闭目叹道:“本公子年未弱冠,却已找到终老之地!” 真的还是孩子心性,袁峥略觉好笑地问道:“有这么夸张?” “恩!”高凌用力点头,“原来西北的景色这么美,不输江南。” 袁岳抱着猫笑笑:“各有千秋吧,老天爷公平,没给西疆富饶的土地,却赐予了江南没有的壮丽和宽阔。” 袁峥似乎没听出弟弟语气中的落寞,戏谑道:“下回,带二位施主去火焰山看看当年孙猴子大战牛魔王的所在。” 高凌故意打趣他:“不知大师从何而来啊?” 袁峥配合地唱个诺:“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还不忘做个尖嘴猴腮的鬼脸。 高凌“卟哧”笑出声来:“啊呸,你个酒肉和尚!”这回连袁岳也笑了,手一松,红桃猫乘机跳下了地,抖抖毛跑到了高凌脚边蹭着撒娇。 已是未末时分(下午三点)。山路崎岖,马只能走到半山腰,三人是步行上天山峰顶的,高凌倒没什么,毕竟那三个月的苦练不是假的,袁岳就不行了,坐倒在石头上,面上现了疲惫之色。袁峥解下背上包袱,取了水袋和干粮递给弟弟,让他补充体力,就听高凌惊叫一声:“怎么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抬头望去,果然在明媚的阳光中,一轮明月出现在瑶池对面,缺了一小块的银色轮廓清晰可见,看上去比在平地上要大上一圈。波光粼洵的水面之上,此刻日月同辉。 袁峥不由分说拉了高凌跪下,面朝东方磕头,大声道:“儿臣遥祝母妃千秋寿辰,日月为证,愿母妃平安康泰。”随后拿出早已备下的两只玲珑小酒杯,倒上酒,和高凌一人一盏:“高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你活得开心,母妃才放心。” 高凌心头感动,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袁峥,人生得一知已,我愿已足!”也不说破他前些日子不计前嫌,偷偷差人将贺母妃寿辰的重礼送去京城的事。 袁岳看看他俩,弯腰抱起陷在树叶堆里,正在四肢乱蹬的肥猫,正想悄悄往边上挪,被袁峥伸臂揽住:“坐下,小心绊到树根。”和高凌一起也在大石上坐下,“三三,你这些日子瘦多了,心里还难受吗?” 袁岳扯扯嘴角:“我真的没事。哥你难得有空带高凌出来纯游玩,好好让他看看咱家乡的美景,不用太管我。” 袁峥转头望着脚下粼粼碧波,眼底浮起难以言说的情绪,拍拍他肩头:“三啊,我和高凌……我也不瞒你,当初我们成亲还不到半个月,他苦苦求我到了西疆放他自由,条件是助我回家且绝不将我的所作所为上报父皇。” 袁岳大吃一惊:“不会吧?你们俩好得羡煞旁人……” 高凌点头:“是真的,那时候他根本看不起我,把我当成附属之物,禁足在王府。不要说一展抱负了,就连近在咫尺的亲人都不得见。我想了他十年,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当时简直恨不得杀了他!” 袁岳从没听说京城里发生的事儿,震惊地看着哥哥满怀愧疚地将高凌揽到怀里。袁峥在得知耶律华真实身份后劝自己慧剑斩情丝时的话电光火石般从脑海闪过,终于恍悟兄长的一片苦心。想着回去后便将公主所赐信物送还以做了断。 风拂瑶池,几尾鱼儿跃出水面,在阳光下划过道道银光。袁岳怀里的猫忽然猛地窜下地,向坡下俯冲而去。坡度甚陡,那猫跑了没几步爪下便打了滑,如一个圆圆的白球般,几乎是滚下去的。袁岳吓了一跳,袁峥和高凌却哈哈大笑:“这馋猫见着鱼了!”三人居高临下,好笑地看着红桃伸长了爪子去捞水里的鱼儿,却又哪里能抓得住,倒是差点落入深不见底的瑶池之中。肥猫倒也不执着,试了几次不成功,垂头丧气地打算回主人身边,谁知下去容易上来难,山壁陡峭,地面铺着厚厚的腐殖层,猫又肥重,短肢无法着力,根本爬不上来,只能抬头对着上面喵喵直叫地求救。 “这猫真麻烦,尽惹事儿,总有一天我要把它送给岳崧的狗撕了!”袁峥皱着眉按住欲下坡的高凌,“你们俩在这等着,我下去把它弄上来。” “那你小心点。”高凌笑着点头,目送他一步一滑地往下溜去。 不知是安疆王积威已深,连猫咪也要退避三舍,还是红桃怕被袁峥报复多次破坏他的好事,不敢让他近身,一人一猫在瑶池边玩起了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直跑得老远,猫儿才被袁峥捉住,揪着后颈的皮拎上了坡。 刚一冒头,便发现刚才三人休息的大石上坐着一位年轻姑娘,正拿着袁岳的水袋边喝边说着什么,袁岳蹲在她面前,拿了帕子在给她裹手上的伤,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怜惜与柔和;另有一位高个子姑娘在旁边站着,高凌则背过身在稍远处看风景。 四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袁峥一见坐着的那姑娘面容,惊得连猫从手中溜走也没注意。那姑娘正是楼兰长公主——斛律澄华!站着的高个子姑娘是她的贴身侍女,朱砂儿。 两位女孩子衣衫发鬓之上皆有草杆汗渍,手和脸上甚至还有泥污和擦伤,上山的艰辛可见一斑。 袁峥沉了脸抱拳:“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第 124 章 袁峥沉了脸抱拳:“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斛律澄华站起身来,微笑着对袁峥敛衽为礼:“袁大哥你好。” “公主金安。”袁峥上下打量她身上的泥污草屑。 公主脸上沾的尘土被淋漓香汗冲刷得一道一道的,简直成了花脸。模样虽狼狈,神情却平和,轻轻推开下意识挡在自己身前的袁岳,微笑道:“澄华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打扰袁大哥和十殿下的游兴。” 袁岳不顾哥哥眼中隐现的怒火和警告之色,扶着公主坐下:“坐下说吧,你腿还在发抖。哥,你也歇会儿。” 袁峥怒其不争,冷着脸道:“三三你过来,公主金尊玉贵之躯,岂是你一介草民可近身的?不知礼仪!” “哥!”袁岳看看哥哥脸色,再看公主尚未包扎好,还在渗血的掌心,咬咬牙低头继续手上动作。 袁峥脑门上青筋浮现,身边的高凌赶紧悄悄碰了碰他手,袁峥压压心火问道:“西疆幅员辽阔,请问公主如何得知我们在天山之巅?” 澄华公主难以再维持笑意,正色道:“王爷不必多虑,本宫并未派人监视你们的行踪。昨日去安疆王府拜会,有位韦先生告知本宫,你们来了天山,所以只带了一位贴身侍婢连夜赶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纸信笺递上。 袁峥撕开封口,正是韦成涛亲笔,上书四个字:善待公主。既然韦成涛这么吩咐,必有他的深意,袁峥心平气和了些,却听高凌忽然问道:“公主此刻不是应该还在月氏境内吗?” “楼兰与月氏向来交好,政事办得顺利,因此十天前我就已重回西疆。” “公主您辛苦了,袁某这就护送您下山回城。另外恭喜您觅得如意郎君。待大婚之日,袁峥必重礼相贺。” 公主忽然“唉哟”一声抽回手,原来是袁岳失手弄疼了她。娇嗔着瞪一眼脸色惨白的人,澄华清清嗓子:“多谢王爷,不过您好像弄错了,本公主尚未选定驸马,又何来大婚一说?” 袁岳猛地抬头:“可是朱砂儿说你亲口允了月氏四王子的婚……” 公主笑意盈盈:“三公子也熟知政务,难道不知道我父皇共生有六位公主吗?我这个做姐姐的替某位妹妹选个夫婿有什么不可以么?” 袁岳又惊又喜,顾不得其他,用力拉住了公主双手:“真的?” 澄华满面通红地甩开他:“放手!你弄疼我了。” 袁岳兴奋得面泛红光,呵呵傻笑,若非在人前,说不定已经手舞足蹈了。 侍女在一旁捂着嘴直笑,袁峥却笑不出来:“公主殿下,那天在驿馆,我说的话您应该听得明白,舍弟单纯,难经风浪,不是公主您的驸马人选,请您……” “王爷的意思本宫很清楚,您是说我身为楼兰公主,对三公子来说是齐大非偶?” “对!”袁峥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地回答。 袁岳刚露出的笑容僵住,脸色开始发白。公主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请问王爷,如果,我是说如果,为了十殿下的快乐与幸福,必须放弃现有的荣华富贵与王爵尊崇,您会愿意吗?” 袁峥望向身侧并肩而立的人,高凌也正向他望来,四目交接的瞬间,高凌偏过头去,袁峥忍不住把手伸过去用力握住他的,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愿意!” 澄华笑了:“我也愿意!” 袁岳震惊地盯着她深遂美目:“阿华?” 斛律澄华眼圈微微泛红:“楼兰十万大军撤离西疆边境的那天,我已经托可靠之人将所掌兵符上交皇兄,并已上奏请辞监国之职,自贬为庶民。三公子,如今你我都是无官无职的草民,无所谓高攀不高攀。” “澄华!”袁岳再顾不得礼俗,紧紧抱住眼前笑中带泪的女孩。 袁峥同样惊得目瞪口呆,公主会为袁岳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惊怔了半天,才一躬到地:“袁峥冒犯了,请姑娘原谅。” 澄华挣出袁岳怀抱,红着脸还礼:“袁大哥不必客气,有您这样的哥哥,是福气。” 高凌忽然想到什么:“公主,您的亲兵卫队呢?” “卫队留在驿馆,我已经无权支使他们,只有小朱砂,多年来与我情同姐妹,才一直跟在身边。” “那您的安全?”高凌不得不担心,那侍女虽然有一些功夫,但澄华一个弱女子,要靠她保护,实在够呛。 “所以我要尽快找到你们啊。”斛律澄华似乎并不在意。 “公主请放心,只要有我袁峥在,必保你平安。” “谢谢大哥。” 袁峥看看天色:“公主可缓过来了?秋季天黑得早,再不走,摸黑下山路更难走。” 澄华点头:“我们下山吧。”袁岳赶紧扶她。澄华甜甜一笑,也不推拒。下到半山,风里已带上了较强的凉意,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袁岳立刻解了外衣替她披上。袁峥叹口气,把自己的外氅给了弟弟。 澄华公主带着唯一一个侍女在安疆王府附近租了个清静大院住了下来,日日以后辈之礼去给老王妃请安。公主的亲卫队却不愿回国,天天在那宅子四周护卫。袁峥干脆腾清了整条街,请他们也住下,方便近身保护,并拨了些婢女下人服侍她。老王妃对知书达礼,孝顺有加的未来儿媳十分满意,常常对着来串门的威远侯夫人——岳崧的母亲夸赞不休,害得岳老夫人常常长嘘短叹着唯一的儿子老大不小了还不肯定下心来讨个媳妇生个孙子给老岳家续香火。 可怜的岳副帅只好带着跟班儿从角门溜来王府暂避老娘的唠叨。果然如袁岳所说的,岳崧对袁母也是孝顺有加,每天都不忘去请安。老王妃也十分喜欢这个看似粗鲁实则贴心的汉子,叫悠然换着花样做点心给他吃。 几天过去,岳崧竟吃上了瘾,哪天不来饱饱口福便坐立难安。袁峥开玩笑要问侯府收点心钱,刀哥抹抹嘴:“我吃的可是伯母小厨房的,要收银子也轮不到你!”转天送了一件金丝串成的珍珠褛给袁母,那是某次大败突厥后分得的战利品,珠光莹润,精美绝伦。袁峥乐得大笑:“赚了赚了!这生意值!刀哥你常来啊!” 老太太笑着瞪一眼儿子,拍拍岳崧的手:“你个老实孩子,这些年尽给阿峥欺负了吧?以后他要是再冒坏水儿可别理他,由着他一个人唱大戏去,伯母给你撑腰!这珠衫你还是收回去,我看着你长大的,哪能那么见外的?” 岳崧执意不收回,悠然笑着来解围:“老夫人,您哪,就别拂了岳公子一番心意,东西收下,以后请他天天来吃饭不就行了?反正也就一墙之隔,从来也没当过外人的。” 老太太无奈:“好吧,那就收下,不过我这个岁数了,再穿这么漂亮的也不像话,这样吧,辛苦的是悠然,这件珍珠衫就送给她吧,年轻女孩子穿着才叫好看呢。” 岳崧没意见,悠然却不敢收受如此贵重之物,直到老王妃假装生气才惴惴不安地接过。袁峥他们去了自己院子,老王妃拉着神情略显痴滞的侍女坐下:“悠然啊,以后不用和我客气,珍珠衫喜欢吗?” 悠然红着脸点头:“喜欢,谢谢老夫人。” 老王妃笑得爽朗:“你一副珍珠耳环戴了几年也没换过,还有啊,在京城的时候,受了伤都只顾着找回它,我就知道你最喜欢珍珠了,等以后你出嫁的时候,我多送你一箱明珠作陪嫁!” 有了王爷形影不离的贴身保护,尚清和小四这两个侍卫便多了很多空闲工夫。主子们在屋里忙碌商榷正事,侍卫们则在院中空地切磋功夫。 陆光宗横刀挡开小四斜刺过来的剑尖,收刀,小四也住了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去扶刚才被陆光宗一脚踹翻在地,还没爬起来的尚清。 尚清一手揉着屁股,脸上却是笑得灿烂:“陆大哥,你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陆光宗志得意满:“那当然,我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天天跟着岳副帅学兵法练刀术,能不进步吗?小四剑法比两个月前也高了很多,倒是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尚清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不像你们,不是练武的料子嘛。” 石小四也高兴地很:“尚清天天帮着主子处理公务,还要教我维语,没那么多时间练武,所以吃亏了。陆兄,我们俩不分上下,你现在跟着岳副帅学,我呢,由王爷和司大哥亲自教,等过上半年,咱再比比,我就不信打不过你!” “比就比,我还怕你不成!”陆光宗不甘示弱地答应了,三人坐到树下休息。尚清看看主屋方向,感叹道:“王爷和岳副帅交情真好,简直亲兄弟似的。” 陆光宗边啃梨子边回答:“听说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摘果摸鱼都一起干,两小无猜,当然不见外了。” 石小四瞪他一眼:“什么两小无猜,没读过书啊,那叫青梅竹马!” 尚清笑得啃了一半的梨子都滚落在地,好不容易说得出话来,喘着气向两人抱拳:“唉哟,二位大哥,求求你们别乱说话行不行?笑死我了,唉哟,这话千万不能让殿下听到,哈哈。” 另两人对视一眼,同样哈哈大笑。 石小四用肘撞撞陆光宗:“诶,听说岳副帅天天来这儿可不仅仅是公事,好像是逃婚,到底怎么回事,说说。” 陆光宗左右看看没人,压低了嗓门:“不是逃婚,是躲媒人。岳老夫人托的媒婆每天上门都带了好几张千金小姐们的画像来,个个都长得不错,老夫人要岳副帅从中挑一个做夫人。下头的官儿们甚至还有带着女儿假装来拜会的,家世不显的还进不了侯府大门,就算进了也见不到正主儿呢。前天吧,有个大官带着姑娘来了,那女的长得倒还不错,嘴也甜,老夫人看样子挺中意的,叫儿子出来见见,谁知岳副帅故意牵了府里两条大狗出来献宝,狗一叫唤,那女的居然给吓晕了,气得老夫人直骂儿子不开窍,哈哈。”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够了,陆光宗才正色道:“我前两天 又收到皇贵妃娘娘的信和两千两银票,不过信上没说什么实际内容,只是一些长辈关心之类装模作样的话。岳副帅让我尽管收下银子,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可是我看这都好多天了,王爷他们好像一直都在商量什么事儿,我受殿下他们恩惠甚多,也无从报答,胖子,你既然帮着处理政务,有没有什么头绪?如果方便的话,和我说说?” 尚清想了想:“陆大哥,你能做岳副帅亲随,就是王爷他们也已经把你当心腹了,我们知道的全告诉你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我爹来信里说,京里要有大事了。” 第 125 章 京城,皇宫。 高蕴身着明黄五龙袍,大步流星跨入长庭。正端着茶盘的宫女见他进门,未及放下手中之物便下跪行礼。高蕴伸手取过一盏一饮而尽,才抹抹额上薄汗:“起来吧,我母妃呢?” “回太子爷的话,娘娘用过早膳去了御花园赏菊,看时辰也快回来了。” 正说着,珠帘一挑,一身淡雅宫装的皇贵妃秦氏在宫女簇拥下缓步而入,薄施脂粉的脸上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令人隐隐觉得粉面含春,不怒自威。 高蕴连忙上前搀扶:“母妃,听说您病了,儿子都没抽出时间进宫来请安……” 秦氏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搭上儿子宽厚的手掌,身姿优雅地坐到软榻之上:“蕴儿,母妃没事,稍有着凉而已,吃了太医两服药就好了。倒是你,仗着年轻,成天忙得没日没夜的,小心累垮了。快坐下。” 高蕴给母妃奉上香茗,才大大咧咧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母妃放心,儿臣身子壮着呢,打头老虎都没问题。没能进宫是是因为去了城外军营,赶不及回来。” “那就好。母妃也不在乎请安之类的虚礼,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丹凤眼往四下轻轻一扫,侍立的宫女太监立刻都退了出去。秦氏这才慢条斯理地半揭盖碗,品一口茶:“好了,又有什么事要母妃帮忙,尽管说吧。” “知儿臣者母妃也。”没了外人,高蕴扯松衮袍领口,神情却严肃起来,“母妃,兵部那些不成器的东西被袁峥打发回来了,儿臣打算借机整顿军务。” 秦氏点头:“是个好机会,不过你要吸取高凌的前车之鉴,小心着别让你父皇有顾忌,有什么想法先请旨再定夺,慢慢来,反正也不急于这几日工夫。” “是,儿臣明白。不过户部之事,请母妃也放手让儿臣试试身手。” “也好,你天雷舅舅也不成器,我在后宫之中总是不太方便,你有什么手段先使出来,母妃看看能不能行。礼部王尚书一直保持中立,如果你能抓住兵部和户部,其他几部便掀不起多大风浪来。” “谢母妃。”高蕴大喜,忍了良久,终于可以一展鸿图了,不知自己比起十弟来,是好是差? “蕴儿,你先把计划说说,母妃看看合不合适。” “是。” 正事说完,秦氏正吩咐宫女备膳,高蕴忽然想到什么,凑到秦氏耳边:“母妃,儿子还有一事求您。” “说吧。” “楼兰刚刚安定,但是其他邻国仍然虎视眈眈着,儿臣要做一番事业,西北须得安宁,暂时还要仰仗袁峥手中的兵力才行,因此十弟的母妃和奶娘必须平安,所以……” 秦氏笑笑:“母妃明白,只要她们老老实实地,暂时没人敢动她们。” “谢母妃。” 次日,金銮殿,朝会。 有官员奏报:“皇上,安疆王袁峥不顾皇命,将兵部二十多员将军俱都退回京城,完全没有将皇上和太子放在眼里,该当斥责!” 高蕴出列:“安疆王率兵重创楼兰,并达成停战通商协议,西北已安定,如今阳明朝国泰民安,百姓盛赞父皇仁德有道,能驾驭如此忠勇之能臣,真乃有道明君!袁峥功勋卓著,不奖反惩会令父皇被误会为识人不善,臣子们妒贤嫉能以致委屈有功之臣。更何况捷报刚传来之时,皇上已下旨嘉奖过,你要陷皇上于出而反而之例吗?” 好多官员赞同:“太子说的是。” 高蕴继续上奏:“但是,保证西北安宁本是安疆王之责,如今袁峥只是尽了本份,且西疆军中伤亡颇多,又耗费大量粮草,我朝损失甚大,因此功过相抵,此番之事不奖不惩才是。” 皇帝这才微微颔首。 高蕴偷看一眼皇帝神情:“父皇,至于袁峥淘汰的将官,都有其不足之处,儿臣已仔细看过对他们的详细评估,前几日在营里也都一一考核过,评价所言实事求是,没有任何贬低他们之处,这些人也俱都承认自身不足以与西疆诸将并肩,武功意志甚至连十皇弟都不如!将熊熊一窝,为将无能,如何带兵?武备不足,国势堪忧,儿臣心急如焚,欲重新制定一套练兵计划,请父皇恩准。”说完从怀里掏出早已写好的奏折呈上。 秦氏昨夜已与皇帝通过气,此时大致看了一遍高蕴的练兵计划,点头:“皇儿,朕给你半年之期训练锐键营三十万兵马,如有明显效果,再下旨全国改制。” “谢父皇!儿臣明日便着手此事。” 皇帝微笑:“你尽管放手去做。不过呢,皇儿另有大事要紧。礼部尚书!” “臣在。”王睿垣出列。 “王爱卿,天下平定,太子的册妃大典你准备得如何了呀?” “启奏皇上,礼部得知西疆捷报之日已开始准备大婚庆典之仪,只等皇上定下日子,便可具体实施操办程序,普天同庆。” “好!钦天监送上的五个日子,朕选定为明年三月初六,春暖花开之际!届时广邀各国贵宾见证我阳明太子与太子妃的白首之喜!一定要办得隆重,让天下人等见识我泱泱大国的气派!” “慢!”高蕴跨前一步,“父皇,儿臣的婚礼不用铺张,不必超出当年父皇您大婚之例。有了太子正妃的名义,南越国想必也不会计较这些。倒是您的陵寝一度因连年大战,国库空虚而进展缓慢,如今可以让户部与工部联手重新加快进度。” 皇帝心头大喜:“蕴儿果然纯孝!” 户部尚书秦天雷乘机启奏:“太子英明,皇上陵寝所需之银,户部一定立即拨付。不过您是一国储君,大婚之事如若寒酸,会令各国轻视……因此两件大事须得并重……” 高蕴眉梢一挑:“高尚书,修建皇陵和我大婚各项事宜如果都要大办,总共需要多少银子?你户部现在能拿出多少来?刨去现在到明年开春国用的,还能有多少盈余?够不够应付突发事件?你大致说说。” “这个,这个……总之够了就是。”高尚书支吾了半天,说出的数据含糊不清,连皇帝都大皱其眉。 王睿垣腆腆肚子:“皇上,太子殿下早已考虑到户部的苦处,早在夏季之时便已委派原户部所属,现任太子府詹事的付轩大人与现任户部侍郎王乾共同清算出两项大典的用度,列出详细清单,已于上月中旬送至户部,但至今还没有收到高尚书的回复。” 皇帝面色不佳:“高爱卿,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呢?如此大事竟敢一拖再拖!” 秦天雷跪在殿中,汗如雨下:“臣……臣……忙于西疆大战之后方事宜,一时昏了头,请皇上恕罪。” 工部尚书徐大人也出班奏道:“皇上,户部是国之命脉,事务最是繁杂,西疆战乱忽起,十殿下又随军而去,高尚书经验不足,匆忙间接手整个部务,一时间忙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 秦天雷刚向徐某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就听徐尚书接着说道:“以臣之见,不如找些经验丰富的人多为高尚书分忧,也就不至于耽搁了大事。” 秦天雷心头大怒,好你个姓徐的,明着帮我说话,感情是想让人分我的权啊!不由得恶狠狠瞪过去。 皇帝皱眉沉吟间,徐尚书凑到秦天雷耳边轻声道:“高兄,别误会,户部干练的能吏可不少,你又何必事必亲躬,只要让他们做事,你隔段时间查收便可,你是主官,功劳还不是你的?” 秦天雷恍然大悟,抬头看高蕴,只见太子殿下正向自己微微点头,不由心头大定,磕头道:“徐大人说的是,户部六位侍郎都有多年历练,行事干练,处事得当,臣的确应该多向他们请教。” 高蕴这才说道:“父皇,高尚书既已知错,便会积极改正。而且天下刚定,人事不宜有大变动,原户部官员熟悉部务,若有新手加入反而更为不佳,因此……” 刑部、吏部两位尚书与其他重臣也纷纷赞同。 皇帝这才开口:“秦天雷虽有渎职,但情有可原,仍然主理户部,但须罚俸三月,以正视听。户部六位侍郎与之共同管理部务。” 皇帝退朝。官员们三三两两向外行去。一向风风火火的高蕴今日却不急不燥,几位老臣暗翘拇指:不愧是我阳明朝皇太子啊,比几个月前稳重多了。 官儿们走得差不多了,秦天雷才垂着头向殿外走去。高蕴轻唤一声“舅舅慢走!”大步跨到他身边,并肩而行。“舅舅,刚才的事,你生气啦?”歪着脑袋打量秦天雷。 “哪里哪里,臣岂敢。”秦天雷挤出一脸假笑,略弯了弯腰。 “哈哈。”高蕴伸手揽住他肩头重重拍了拍,“不就三个月俸禄嘛,等会外甥叫人给舅舅舅妈提前送中秋礼来。” 秦天雷心头总是不痛快:“太子爷啊,这不是几个银子的事,一旦皇上不满我,撤了这尚书之位可怎么办?” “这不是没撤吗?”高蕴满不在乎,“有母妃在后宫撑着,你怕什么?在朝堂上,我这个太子爷总不能太过维护你,以免落人口实。” “应该的应该的。”秦天雷心中大石落下。 高蕴话锋一转:“舅舅,你回户部准备一下,明天工部和礼部便会派人来协助你办公,我府上也会派个詹事来,这几个都是我的人,你尽管放手让他们做,不会有人抢你功劳的。” 到底是自家人,贴心啊。秦天雷点头如捣蒜:“臣知道了,一定不会加以掣肘。” 第 126 章 太子府。 高蕴一脚踏入书房,便迫不及等待地脱下朝服,换上轻软舒适的袍子。侍卫禀告:“太子爷,工部侍郎林大人和礼部派来的马大人正候着呢,要不要宣?” “快快,叫进来。把付轩也一起叫来。” 高蕴十分兴奋,比他更兴奋的是随后蹦进来的马小晖:“太子爷,我可见着您了!”那神情跟找到失散多日的父母的小孩子也差不了多少,惹得付轩等人会心而笑。 高蕴拍拍他肩头:“嗯,不错,胖了点儿,看来王尚书把你喂得挺好。” 马小晖不好意思地嘿嘿直乐:“您也知道的,王大人喜欢请人吃饭,他府上厨子又好,我每次不多吃儿对不起他嘛。” 高蕴哈哈大笑:“对对对,下次我也去吃!” 说笑完毕,高蕴正色:“你们三个,明天去户部报到,查清国库帐实,和欠债未还官员的名单,有我在,你们不必顾忌那些有的没有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是!” 付轩想了想:“太子爷,我们官卑职小,如果高尚书横加阻挠……” 高蕴拍拍他肩头:“付轩,你是十弟推荐给我的人,有才学更有胆识,我也从没把你当外人看待。十弟如今远在西北,你也不想他费尽心力创下的局面被无能的主官败坏吧?” “臣只对朝廷忠心,不管是十殿下也好,太子您也好,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事,一定不遗余力!” “好!果然有骨气!你是户部出身的,应该清楚哪些官儿有能力,有真才实学,你不必管他们现在官大官小,用我太子府詹事的名义,尽管提拨起来用,尸位素餐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高尚书要是有异议,让他来找我说。” “是!” 付轩和工部侍郎领命而去,马小晖被留下。高蕴勾着他脖子:“出了一趟远门,感觉如何?” 马小晖假装陶醉:“我阳明王朝江山如画啊!” 高蕴叹了口气:“是啊,江山如画,可惜创业难,守业更难。” 马小晖小眼眯眯地安慰他:“咱兵部的人马比起西疆军来是有点差距,不过太子爷宽心吧,安疆王对您应该并无异心,十殿下也对您记挂得紧。” 高蕴故意选了个带青色的桔子剥皮,塞了半个到他嘴里:“我从来没担心过这个,小凌吃了不少苦,他身体还好吧?” 马小晖两颊被撑得鼓鼓地,使劲咽下果肉,酸得呲牙咧嘴:“您放心,十殿下虽然黑了点瘦了点,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高蕴看着他的表情就想笑:“那就好。小晖啊,付轩和林侍郎去户部是干实事的,你的主要任务是给我查出哪些人贪贿行贿以权谋私等等,记得不要打草惊蛇,找到证据直接上报给我!” “是!” “等这事儿办完,你就可以回太子府了。” “真的?太好了!”马小晖一蹦三尺高地欢呼,激动得小脸通红。被高蕴乘机把另半个桔子也塞进了他嘴里,酸得立刻皱起了眉。高蕴哈哈大笑。 ******************************************** 京郊,西山兵营练兵场。 太子高蕴一身戎装,高踞点将台。台下如云的将士执戈而立,鸦雀无声。 头顶乌云滚滚,眼看一场暴雨将至,高蕴宏亮的嗓门在滚滚雷声中清晰可闻:“你们都算是天子近卫,京城的安危全系在你们肩头,如此军容不整,武功差劲,比偏远边疆的兄弟们还差得远,拿的饷银却比他们高出不少,害不害臊啊!” 许多人羞愧地低下了头,尤其是被安疆王退回的那些将军们。 豆大的雨点开始洒落,有副将劝高蕴回营避雨,却被严历的目光瞪得灰溜溜退缩下去。举着黄罗伞盖上来的亲兵被高蕴一脚踹翻,黄伞翻着个儿滚下了台。 “兄弟们都淋着雨,我高蕴和大家同甘共苦,谁要是受不了,尽管卸了盔甲去休息!留下来的,给我把头抬起来!好好地练,干出点样子来,别让人把你们看扁了!我高蕴的兵没有孬种!有没有不愿意吃苦的?现在就站出来!” “没有!”台下声如霹雳,盖过了隆隆雷声。 高蕴满意地笑了,高举手中三尺青锋,大吼:“开练!” ***************************************** 八月的京城,秋意正浓。太子高蕴坐镇兵营亲自操练近卫军。近三年浴血征战中得到的经验和反思令他受益匪浅,即使没有了袁峥等一干良将的指点,操练起这批人来也还是游刃有余。太子殿下以身作则,没多久,军中面貌已是焕然一新。 此时的西北大地却早已入冬,纷纷扬扬的雪花给天地之间披上一层洁白的纱衣,荷田居院落中错落的花枝木叶宛如琼枝玉树,分外皎洁。 空地上,袁峥和岳崧在比武,刀剑撞击的清脆声音打破一院寂静,围观的丫鬟侍卫们的叫好声亦不时响起,人人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 室内却温暖如春,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红桃猫快乐地打着滚,爪子搂着一个颜色艳丽的毛团正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受两个主人严肃话题的影响。 巨大的书案上摊着地方官报上来的近期的政务,高凌正耐心地向袁岳讲解税赋增减对百姓民生和朝廷府库的影响,以及如何适时调整税率,怎么样才能使百姓真正受到实惠等问题。高凌告诉袁岳:“只有百姓们富了,才是真正的盛世,藏富于民,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比铜钱锈在府库里更得人心……” 袁岳认真地一一记下:“哥说府里不养闲人,让我多学着点,以后好帮着你们分忧。高凌,你今天教的这些和澄华说过的倒是有相似之处。” 高凌翻个白眼:“什么闲人,个烂人又信口胡说!”喝口茶润润嗓子,“不过西北和中原民情大不相同,我以前的经验也不能生搬硬套,得看情况才行,倒是楼兰,地理和民风民俗和西疆都差不多,楼兰很强大,他们的政务处理方式倒是很值得借鉴一下,你该多跟公主请教。” 袁岳点头:“我知道。不过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说着便情绪低落下去,“高凌,以你看,我和澄华……哥真的答应了吗?” “应该是吧……只要公主的母后和皇兄同意,你哥大概不会再反对了。”高凌的口气并不确定,公主在西疆住了不到一个月,便被楼兰太后派出的宫人接了回去,公主临走只是来王府道了个别,什么话也没留。两人独处时高凌曾私下问过,袁峥只是皱眉不语,问的次数多了,才轻叹一声:“两难之事!”不等高凌回话,立即便以实际行动堵了他嘴,待一吻结束,便更无询问的机会…… 袁岳忐忑地点头:“我喜欢的是耶律华,不是公主,入赘不入赘的无所谓,反正袁家又不只我一个男丁。但是哥这些年也不容易,我只是不想让他不高兴。” 高凌安慰他:“你哥是怕你受委屈!你快乐了,他才高兴呢。婚姻大事,儿戏不得。” 袁岳眨眨眼,认真地说:“我还是羡慕你们俩。” 高凌笑得暖暖。 院中叫好声轰然响起,小四一头细雪地跑进来:“主子,三公子,王爷以一敌三,正被岳副帅和司大哥,陆光宗他们围攻呢,要不要出去看热闹?” 袁岳精神一振,想要拉高凌出去:“这三个联手,我哥肯定得输,难得一见啊,别错过了。” 高凌意兴阑珊地摇头:“你去看吧,我给表哥回封信。” “哦,那我走了。”袁岳跟着小四出去了,高凌才从怀里掏出还没来得及看完的京城密信。这是父皇两个月里第三次催逼自己行动的旨意了,从一开始的温言抚慰,到现在告诉他母妃吴氏不知尊卑,对皇贵妃不敬,但是看在他高凌的面子上,免了责罚,只给予禁足五日的小惩。 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上却重若千钧!袁峥还没看到这封信,高凌也并不想多一个人担心,看了袁家上下的和乐亲情,连客居在王府的众多孤儿寡妇都其乐融融,再想想自己父皇薄情寡幸,心中寒意堪比室外冰凌。将信移到炭盆中,看着它化为片片黑灰,才提了笔给陈铿回信。陈铿的来信一如以往地直触真相,除了讲述朝中一些事情外,直埋怨袁峥怎么如此快便结束了和楼兰之战,如今太子位置稳当,已在秦家扶持下开始大展拳脚了。 而另一封尚清的家书也躺在高凌案头,王睿垣保持中立,并不涉及朝中倾轧的片言只字,只说了些朝野见闻和自己正在忙碌准备的各项礼仪,殷殷叮嘱爱子一切行事要本分,有不懂的,尽管请教韦叔叔。 根据种种迹像看来,这场战争,最大的得利方是秦家!没有了内忧外患,虽然现在还没有明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皇贵妃秦氏的封后之仪已是近在眼前了! 脚边的红桃猫忽然叫得惊惶,高凌苦笑着抱起猫,解开乱缠在它身上的线团:“你个调皮鬼,活该!”红桃“喵”了一声,伸出粉红舌尖在高凌大拇指上舔了一口,跃下地跑了。 第 127 章 院里四人打得愈发难解难分,急促的刀剑撞击声中夹杂着袁岳欢快捣乱的声音:“崧哥,你们胜了等会我让悠然做一桌子江南菜请你吃;阿擅,韦雁妹妹看着呢,出招再快点!陆将军别怕,你要是赢了,十殿下会赏你的!……” 围观的仆人侍卫等人捂嘴窃笑,袁峥一柄青锋剑手忙脚乱地应付三大高手三柄疾如闪电的刀,一时间手忙脚乱,咬牙切齿吼回去:“你个小混蛋,胳膊肘往外拐,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袁岳丝毫不惧,得意得笑着:“你赢了再说吧。” 袁峥本就应付得极吃力,分神说话之际,勉强维持的局面立时打破,被逼得节节后退。袁岳笑得更欢,不住给哥哥喝倒彩。高凌被外面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推开窗户正好看到在三人夹击之下,为了躲开岳崧角度刁钻的刀锋,袁峥被迫滚倒在雪地之中,剑也脱手飞出。未及跃起,喉、胸、腹各被一柄刀抵住,顿时动弹不得,只好认输。 岳崧淡淡一笑:“三对一,胜之不武,这次不算,袁峥,我们俩再单打独斗一场如何?” “行啊。” “如果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反正你答不答应吧?” “没问题!” 小四捡了袁峥的剑送过来,被司擅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挡住去路,陆光宗赶紧讨好地把自己手中钢刀递给袁峥:“王爷,给您兵器。” 袁峥环视这三人一眼,眉梢一挑,什么也没说地接了刀。西疆最位高权重的两员猛将立刻战在一处,一时间势均力敌,胜负难分。 小半个时辰后,高下渐渐显现:岳副帅越战越勇,袁王爷除了兵器不乘手之外,还要应付旁边司擅和袁岳捣乱喝倒彩的骚扰,并且不时有雪团、小石子等暗器的偷袭,落到了下风。终于在一连串惊险招术过后,脚底打滑,又一次摔倒在地。袁岳大叫:“刀哥你果然比我哥厉害!” 安疆王一脸无奈地拍击地面,打得雪沫乱溅:“本王的一世英名哪……” 袁岳哈哈大笑:“崧哥,我去找悠然犒赏你们……”一溜烟跑了。岳崧收了刀伸手去拉袁峥。袁峥暗中用力:“你也给我躺下吧!”一拽之下却没达到目的,岳副帅只是上半身向前略微倾斜了下,下盘依然稳如泰山。收回手抱着胸,居高临下地鄙视他:“就知道你会用这招,哼!” “被你看出来了啊,没劲。”袁王爷对天翻个白眼,根本没有任何难为情和尴尬之色,一个鲤鱼打挺自己从地上跳起来,抬头正好对上窗口高凌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觉得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对着那清俊面庞傻笑。 岳崧回头看见窗户开了,对高凌抱了抱拳,高凌点头还礼,并向他翘翘大拇指,岳副帅咧出两只雪白的虎牙。司擅两边看看,一扯岳崧袖子:“刀哥,小弟等不及要尝尝悠然做的江南菜了,走吧。” 岳崧临走不忘强调:“诶诶,你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袁峥正要进屋,闻言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呀,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来着。” “难说。”岳崧一本正经地晃脑袋。 “我踢死你我!”作势踢去。 三只兔子“嗖”一下窜出了荷田居的月洞门。袁峥苦笑着摇头:“欠削的草包!” 门开,冷风挟着细细的雪粒涌进室内,袁峥几步跨到桌前,拿起茶壶把高凌喝剩下的半壶茶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渴死我了……诶,你脱我衣服干嘛?现在可是光天化日……” “砰”的一下,茶壶被夺过,重重敦在桌上:“你个烂人!成天想什么呢!衣裳都湿了也不知道换掉!”高凌气呼呼送他两个大白眼。 “你都说了我是烂人么!”袁峥嘻皮笑脸地凑上去偷香一记,“我自己来,不劳动十殿下大驾。”一边把摔倒在雪地上被洇湿了后背的练功服脱下。 “岳崧要你答应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我力所能及的,他从来不会让我太为难。” “怪不得你故意输呢。” “你看出来了?” “你以为岳崧和司擅没看出来么?” “兄弟的忙总是要帮的,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也亏得他居然串通侍卫。” “谁像你脸皮这么厚。”高凌白他一眼,替他拉直衣襟。 袁峥顺势挂到他肩膀上:“打了半天,累了,借我靠一靠。”歪着头看桌上高凌刚刚写完正在晾干的信纸,眉皱了起来:“这个陈铿,还是毛毛燥燥,急功近利。” 高凌轻叹一声:“平常心平常心,他父子日子也不好过,也就是发发劳骚而已,你干嘛和他一般见识。” “好好好,我不和表公子一般见识,我只想见识悠然做的江南菜肴。听说第一批去中原的商人带回了许多海产干货做为谢礼送来王府了,咱去晚了,就让这帮小子们吃光了,快走。” 西疆本就地广人稀,安疆王府更是占地极广,一进一进的划分成好几十个院落。荷田居是其中最大也是最靠前殿的一个。除了内进是王爷的寝居之处,两厢还有好几间侍卫的休息处;外进则是书房和召见属下官员议事的所在,成天都人来人往。高凌入住之后,因无须避讳,除了重新修饰外也并没有多少改动。袁母则紧挨着小儿子住在最里头的院子,清静雅致。 袁峥换上玄色家居袍服,看看高凌正低头给自己拉直衣襟上的皱褶,抬手把衣架上银色狐皮披风给他罩上:“走,我们也去尝尝悠然的手艺。那些海货水产是商会长老孝敬你的,不能全便宜了那帮家伙。” 高凌被他揽着肩头出了门,好笑地问道:“怎么,心疼了?你不是不喜欢吃鱼么?” “可是你爱吃啊!”袁峥一副舍不得的神情,“一共就两车,一车被你分送了孙贺他们府上,另一车分给了遗孀们,就剩下这么点了,等下批运来,至少还得两三个月!我们走得慢的话,到那儿连口汤都剩不下。” 袁峥哀怨的语气听得高凌呵呵直笑,拍开他挂在自己肩头的爪子:“好好走路,我拖着你累死了!” 廓下的一个老妈子忍着笑退开,高凌脸上微微发烫,尴尬地侧脸回答他:“反正通商了,我想吃可以随时去商铺买。这些海产是木罕长老的谢礼,本就该送给开路搭桥,劳苦功高的将士们。”忽然坏笑道:“王爷要是心疼就再去要回来好了,反正是用你的名义给各府送去的,丢脸也轮不到我,嘿嘿。” 袁峥危险地眯起眼:“小混蛋,学坏了啊!” 高凌看看他一身黑色棉袍,一本正经地点头:“嗯,俗话说近墨者黑……”话未说完,见袁峥弯腰抓雪团,赶紧拔脚就逃,一颗小小雪球擦过耳际撞碎在身旁树干上。 两人嬉闹着出了荷田居,见丫鬟仆人渐多,才不再追逐吵闹。袁峥跨前两步与高凌并肩而行。高凌告诉他:“第一批商队有三百多辆车的货物卖出买进,收到的利益是本土的二十倍不止!长久以往,西疆府在这方面的税收也是相当可观的。商可以带动农和工,这四业之末绝不可小视,只除了冬季实在行路不便,因此只能集中在另三个季节多做生意,以后的商队还要扩大规模……” 袁峥点头:“我以前倒真没想到开辟一条到中原的商路有如此多的好处,怪不得咱太子爷也学着样儿开放海禁,允许邻近的罗刹国、高丽、倭国,甚至远在大洋彼岸佛的佛朗机(葡萄牙),英吉利等国的毛子跨海而来通商互市,赚他们的真金白银!” 高凌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今早刚收到的密报。当时你还没醒……” “哦。”高凌想到害自己无力早起的原因,脸上顿时一红。 说到舍命之交,袁峥有些兴奋:“高蕴倒真是条汉子,有魄力!密报上说,你父皇怕引狼入室,本来不同意开海禁,高蕴指派了两员大将,两个月就将在西南沿海骚扰抢劫了几年的倭寇打得再也不敢露头,皇上才同意开禁。那倭国当政的幕府将军脸皮比城墙厚,居然也派出使团进京,结果这帮东西不改海盗本性,有个叫什么乌龟田的和另一个叫狗养的家伙闯入一户民居,抢了钱财不算,还把人家姑娘先奸后杀。阳明朝历代以来,凡有外国使团成员犯罪的,一律交由其主使官发落,往往不了了之。咱太子爷却不管惯例,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阳明朝犯下的罪行,当然用我阳明的律法制裁!今次若饶了两贼,便是纵容包庇,让百姓如何看待朝廷;让后代如何效仿先人;更会让他国欺负我们软弱!不顾朝中很多大臣反对,硬是将二贼押到菜市口,当着百姓们的面砍了脑袋,可真叫痛快!” 第 128 章 袁峥说得兴致高昂,不知不觉间走得比高凌快了半步,伸手来拉他:“为这事儿,等会,我要浮一大白!” 高凌淡淡一笑:“七哥母子都是有魄力有手段的。” 袁峥微微一愣,正想再说话却已到了袁母居住的院落。一眼就看到屋子门口,司擅、小四、陆光宗、尚清等人分立两侧,立得笔直的身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纷纷扬扬的小雪花中,尚清脸色平静,陆光宗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司擅则正小声安抚一脸忿忿的小四。 石小四见两人进院,立即大吼一声:“参见王爷、主子!”倒把二人吓了一跳。 袁峥忘了要对高凌说的话,皱眉问道:“你们站外面干什么?” 高凌则问:“小四,你又发什么神经?” 司擅抢着回答:“老夫人屋里有女客,我们进去不方便。” 袁峥和高凌对视一眼,西疆不比中原,人们大多性情豪爽,男女之防上并不不严,连楼兰公主都可以落落大方出使他国,什么女眷谱大到让几位将军都站在雪地里? 高凌问:“既然不方便,为什么还站在这儿?” 尚清赶紧回答:“这不是还没尝到悠然姑娘的手艺么,我们舍不得走。”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 袁峥携了高凌的手:“走,看看是谁来了。三三和岳崧在里边,我们进去应该也没关系。”正要迈步向内,只听环佩声响,袁母和岳崧、袁岳陪着一位衣饰华贵的妇人出现在门口。那贵妇年纪比袁母稍小几岁,保养得宜,神情中三分高贵七分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高凌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岳副帅的母亲——前相国千金、威远侯夫人林氏,也是看着袁家兄弟长大的,也算是长辈了。 袁岳和岳崧见二人连袂而来,脸上顿时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袁峥深知岳夫人的为人,心中不免好笑。赶紧堆上满脸笑意抱拳道:“哟,原来是林姨来了,我们来晚了,不好意思。”高凌也微笑着以晚辈之礼拱手。 林氏不敢受两人的礼,想要蹲身道万福,被袁母拦住:“妹子,阿峥和岳崧是结拜兄弟,又是在家里,他们是晚辈,你呀,就安心受着吧。”林氏这才释然。 和母亲打过招呼,袁峥搓搓手:“外头挺冷的,我们这一路走过来衣裳都快被雪洇湿了。” 袁母皱皱眉头:“谁让你们不撑伞的,把小凌冻着了我可不饶你!” 林氏赶紧往里头让他们:“男孩子嘛都这样,快进来烤烤火,别冻坏了。” 袁峥立刻回头招呼四个侍卫:“听到没有,岳夫人让你们进屋,别冻坏了!”拖了高凌往屋里就走。高凌听着身后四人大声回答:“是!”再扫了一眼林氏尴尬的笑脸,忍笑忍到险些内伤。再看袁岳和袁母,也同样是强忍着,脸上不敢露出笑意来。 四个侍卫进了屋,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吭,完全没了以前的热闹样。几个丫鬟张罗着倒茶拿点心,袁母拉了袁峥一起和岳夫人说话,岳崧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发呆。 就听岳夫人唉声叹气:“姐姐呀,妹妹是真羡慕你,两个儿子都那么贴心,王爷和十殿下举案齐眉,小岳更是得了楼兰公主的青睐,这驸马之位也就是早晚的事了,可是你看我这傻小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肯成家,成天打打杀杀的,媒人来提亲也不少了,全是高门阀户的千金小姐,他却嫌这嫌那的,前几天居然还放狗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姐吓昏,老姐姐呀,崧儿从小听你和王爷的话比听我的话多,你们也帮我劝劝吧。” 袁母看看低头无语,只顾吃点心的岳大公子,笑道:“妹妹你不要这样,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明天他就急着要成亲了呢。” 袁峥附和:“是啊是啊,林姨你放心,岳崧和我说过,他想娶一个和您一样漂亮又能干的夫人,可是这样的姑娘实在不多,多花点时间选也是对的。” “王爷你怎么拿林姨打趣,不过真要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林氏面现窘色。 袁峥悄悄踢了岳崧一脚,示意他表态。岳副帅使劲咽下满嘴点心渣子:“娘,您就放心吧,儿子一定给您找个聪明能干,温柔娴淑的儿媳妇!” 林氏这才放了心,不再唠叨这事儿。 袁岳偷偷和高凌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桌边,悄声对着齐母带来的一大堆千金小姐的画像评论着画师的功力。高凌看看无人注意他们,轻声问:“刚才小四他们为什么站在外面?” 袁岳摇摇头:“你是不知道这位林氏老夫人的脾气,一向最看不得不知尊卑的,她不好发作阿擅他们,就假装向我娘赔罪,说陆光宗小小侍卫居然也敢与亲王妃共处一室,太不知礼仪,陆光宗就告罪出去了,阿擅他们也不自在,在屋里都呆不住……” 高凌这才恍悟刚才四人为何这般神情了。 两位老夫人又扯了些别的话题,袁母一摆手,时辰不早了,去看看悠然弄好没有,开饭吧,边吃边说,阿擅,你们也别回侍卫房了,就在这儿吃。 偏厅里,袁峥让四个侍卫坐了一张八仙桌,只是谁也不敢大声喧哗,只顾默默吃饭,都觉得还不如回侍卫房吃粗茶淡饭来得自由舒服,不用受这拘束。 正厅里,精致的圆桌边围坐着主人和客人六个,袁母不停地往岳家母子和高凌碗里夹菜:“多吃点,在西北可不常吃得到海货。” 岳老夫人略品了几口,赞道:“姐姐好口福,悠然的手艺越发精进了,你每天吃得好,怪不得从京城回来,精神竟比以前更好呢。就连我这傻小子,也为了吃她做的东西天天来扰你。” 袁母呵呵直乐:“妹妹不用羡慕,以后常常来吃,或者让悠然做了送你府上去,不就行了。” 岳夫人轻叹一声,放下筷子:“姐姐呀,今天我来,其实还有件正事儿要请十殿下帮忙呢。” 高凌闻言也停了箸:“岳夫人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 “看朝廷局势,皇贵妃晋升皇后娘娘的日子近在眼前了,我们家老岳不知道该送什么礼才好,就怕失了礼,让娘娘和太子爷不高兴。我就想着十殿下从宫里出来的,应该比较了解秦娘娘的喜好,所以想请教一二。”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停了箸,高凌的微笑凝固在脸上,袁峥立刻伸手握住他放在腿上的手,只觉得冰凉发颤,只好用厚实的手掌紧紧包住,想让这只手还暖。袁母干咳了两下:“妹妹……这……” 高凌手掌被袁峥用力一握,醒过神来:“呃,岳夫人,我……在宫里的时候是住在皇子所的,除了母妃住处,别的宫里不方便进去,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好意思,帮不了你。”声音干涩,心中默念平常心平常心。 岳崧也没想到母亲会问这个问题,阻止不及,急得直想撞墙,偷眼看高凌勉强的维持着风度和袁峥开始发青的脸色,赶紧夹了块鱼给母亲:“娘,吃饭吃饭,这有什么好问的,送什么礼都可以,心意到了就行。” 岳夫人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尴尬地用别的话题掩饰过去。然而为时已晚,悠然精心烹饪的一桌美食在所有人吃来都已是味同嚼蜡,勉强吃完一餐,袁峥急急告辞:“娘,岳夫人,我和高凌昨晚政务忙到后半夜,精神不太好,先回去午睡了,你们继续聊啊。”拖了高凌就走,三个侍卫也解放了一般赶紧跟上。 小雪已经停了,还出了太阳,晒得微融的积雪令青石板路更显湿滑。出了袁母所居院子,高凌才卸下微笑,面无表情地越走越快。 袁峥极少见他这样子,想起方才饭桌上的事,心头不免打鼓,故意打趣道:“高凌,你腿比我长也用不着走这么快吧?我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追着你跑不好看……” 高凌没理他,脚下却更快了。刚才岳老夫人的失言,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就连最没心没肺的石小四都铁青着脸笑不出来。近乎小跑地来到荷田居门口,袁峥收了嬉笑表情,转身吩咐:“你们几个,没我的话别进来。阿擅,岳崧那儿……你先应付一下,让他今天别过来了。” 司擅点头:“王爷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袁峥挥退院里所有人,才进了卧室。高凌半躺在软榻上,大睁着双眼望着屋顶雕花橼子发呆,连肥猫蜷在他手边亲热地蹭着也没抬手抚摸一下。袁峥亲手沏了杯热茶端过来。见他也侧身坐下,红桃立刻窜下软榻,跑到书案边蹲坐。 高凌没接茶盏,反而闭了眼偏过头去。袁峥拉起他一只手用力握住:“我把所有人都赶出院了,想不想和我打一架?” “我肯定赢不了你,何必自取其辱?”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输?再说,输给自己人就是屈辱么?那我被辱的次数可不少了!” 高凌睁眼看了他一眼,干脆把手从他掌心抽出,翻身背对着他。 袁峥心底暗叹,只好边摸着他线条优美的腰线边对着他后脑勺说话:“其实,岳夫人说的事,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现在是十月初,太子娶妃还有小半年时间,皇贵妃封后也许会在正月,冬季道路难走,送礼不能迟到,让你父皇捉到小辫子……” 还待往下说,就听高凌冷冷地问一句:“你说完没有,出去!” 似乎没听出来高凌话中的怒意,袁峥居然回答:“没说完呢。岳夫人说得其实也有道理,秦氏喜欢什么,你比我清楚,府库里有的,你尽管去挑,别让人觉得安疆王府怠慢……” 话未说完,袁峥搭在高凌腰间的手忽然被猛地拍开,另一手中捧的热茶顿时全浇在手背上,立刻烫得通红,茶杯滚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同时胸腹间被一脚踹中,袁峥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大步,险些坐倒在地,还甩着烫伤的手。 高凌铁青着脸跳下地,不等他站稳抬手就是一拳冲袁峥面门挥来。袁峥挥臂挡住,底下又险些挨上一脚,不由苦笑道:“你要谋杀亲夫啊?” 高凌冷冰冰地说道:“你不是说要打一架吗?来啊!我奉陪!” 第 129 章 高凌冷冰冰地说道:“你不是说要打一架吗?来啊!我奉陪!” 手脚不停顿地向他招呼过来,完全没了章法和招式,而且只顾攻击,毫无防守之意。若是让岳崧看到这种打法,只怕要狠狠怀疑三个月特训的效果了。 高凌怒火攻心,手下没了轻重,袁峥可不敢真打,只招架不还手,护住自己要害和脸面。 自从和袁峥琴瑟相和之后,高凌的功夫一直没有停练过,又有几位高手常常指点着,早已今非昔比。袁峥很快便重重地挨了好几下拳脚,看他并无停手的意思,只得暗中叫苦。 室内毕竟狭小,动起手来磕磕绊绊地。袁峥退到靠墙的书案边,仰身后倒,高凌的拳头从他鼻尖擦过,带倒了案上的笔架,大大小小的毛笔散落到地,其中一支砸到了猫背上,吓得红桃“喵呜” 一声,躲到床底下去了。 袁峥背靠书桌,退无可退,只好出掌招架,高凌被逼侧退两步,眼看要踏入一旁燃着的炭盆内,袁峥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肩头往斜刺里带,谁知高凌手掌又顺势袭来,把袁峥推倒在地,自己也站立不稳,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袁峥整个后背着地,即使有地毯铺着,也摔得脑袋一阵发晕:“你赢了啊,打够了没有?” “没有!”高凌恶狠狠地回答,忽然张嘴咬住了袁峥厚厚的嘴唇,尖利的虎牙用力碾下去,立刻,腥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刺激着高凌发烫的神经。袁峥只觉得唇角一阵刺痛,忍不住闷哼一声,伸手去推人。 高凌忽然松了口,抬头看他。呼吸沉重,秀气的嘴角沾着一抹艳红,脸色却苍白,微红的双眸里跳动着两簇火焰。袁峥伸到一半的手顿住,半晌又颓然放下,袁峥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了句:“来吧。” 话音未落,袁峥的领口便被一双冰冷的手揪住,只听布帛撕裂声响起,精壮的胸膛很快裸露出来,胸口的皮肤突然接触到微凉的空气,立刻起了些微的战栗。高凌重又低下头去,对着他的厚实的嘴唇又啃又咬,力度并未放轻多少,手仍然用力地扯着身下人的裤腰。 袁峥嘴唇疼痛,努力偏头避让着:“小凌,我记得你不属狗啊……唔唔……别咬我脸……行不?” 没有回答,高凌放开了他的唇。袁峥刚松了一口气,就觉得左胸前敏感的乳头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忍不住“啊”了一声,又赶紧收住叫声。高凌牙齿仍然紧咬着袁峥胸前一小粒突起,还不时地用牙碾碾;右手按住袁峥肩头,喘着粗气,左手仍然在扯他的腰带,袁峥忍着没推开他,也没有挣扎,抬起双手环住高凌的背轻轻安抚着:“别急,慢慢来,今天你作主。”腰带系得很紧,高凌发了狠一般猛力往下拽,勒得袁峥难受不堪,只好挺起腰尽量方便他把自己裤子扯下的动作。 好不容易把袁峥剥光,高凌立刻趴在他赤裸的身上又啃又咬,留下许多湿漉漉渗着血印的牙痕,已经挺立的下体隔着衣物硬邦邦地抵着袁峥的身子。成亲十个多月来,高凌在上面的机会并不多,也从来没有如此冲动过,今天这样子让袁峥也无所适从,只好边安抚他边苦笑:“你自己不脱衣服么?” 高凌似乎被提醒了,站起来,三两下便把自己扒光,小高凌已是昂首挺胸。袁峥想乘机站起来:“这儿冷,我们去床上好不好?” “不!”拒绝的同时重又将他扑倒,并且好像怕他逃跑似地飞快地用刚扯下的腰带把袁峥双手缠住,并绑在了身旁的书桌脚上,打的是军中绑俘虏用的结。 袁峥挣了一下,居然没挣脱,反而把手腕勒得更紧了。身上被啃咬过的地方还在渗血刺痛着,再看身上的高凌,虽然不再用嘴,但呼吸粗重又急促,隐约有疯狂的样子,连双眼都是红的。一根手指已经粗鲁地直接伸进了自己的隐密处。没有前戏更没有润滑,干涩而涨痛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看来这回不要说柔软的床铺了,连床头柜里那盒润滑用的药膏也是奢望。袁峥闭上眼,努力放松身体,任高凌在自己身上折腾。高凌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地,用力分开袁峥双腿,并把他一条腿抬起推至胸前,让袁峥那个地方完全暴露在眼前,又伸了第二根手指进去,用力地推进着,根本不顾袁峥冷汗微微沁出的痛楚表情,也顾不上安慰软垂的小袁峥,毫无温柔可言。灼热的欲望在袁峥大腿内侧摩擦着,未知的恐惧让袁峥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却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大口喘气。 高凌忽然撤出手指,猛地撑起身,毫无预兆地突然将坚硬的欲望用力顶入袁峥体内。 撕裂般的感觉自身体最柔嫩的所在涌上全身,袁峥痛得全身一抖,本能地往前窜,却又马上被掐着腰拖回来,抬起的一条腿被压得离胸口更近,呼吸也有些不畅起来。又是一下深深的锲入,犹如一根火热粗大的桩子猛地钉进身体深处。袁峥忍不住呻吟出声:“啊……嗯,啊……疼……高……高凌……高凌……” 高凌仍然不出声,只是冲撞的力量更大,节奏更快。他急速地抽出,立刻又重重地顶入,狠狠地反复撞进他身体的最深处。狭窄的密道被他大力地撑开,肉体的撞击声清脆急促。袁峥全身被动地摇晃着,只觉得每一下深深的插入都是一记酷刑,不过并不想反抗,闭着眼躺在地上,承受着他异乎寻常的激烈。 很快,交合的甬道内似乎有了某种液体,不再那么紧窒干涩,让高凌的动作顺畅了许多,却也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高凌用滚烫的身体压住他,使劲亲吻他的唇,又去舔啮他的颈项和胸膛,下面的进攻频率则越来越快,汗水如雨一般滴落到袁峥身上,和他满身的冷汗汇合成道道小溪,流入长长的地毯之中。 袁峥只觉得身上压了一只凶狠的小兽,想把他撕碎了吞吃入腹。脑中金星乱舞,眼前高凌扭屈了的俊颜越来越模糊…… 清醒过来的时候,袁峥只觉得犹如被几十匹战马碾过一般浑身疼痛,逸出几声呻吟。立刻,身边有人抓住了他一只手:“袁峥,袁峥……”声音里带着颤音和隐隐的哭腔。 高凌眼眶泛着红,眼神却已恢复清明。身上只胡乱披了件衣裳,跪坐在地,一手握住袁峥的手,另一手把捏着的温软湿布放进一旁铜盆,显然刚刚亲手给自己清理完毕,盆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红色。袁峥动了动身体,手腕上的束缚早已解去,虽然还是浑身酸软,尤其是胸口突起和那处痛得很厉害,但黏腻汗湿的皮肤已恢复了清爽。 高凌低头叫了两声“袁峥”便没了声音,乌黑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神,洁白的门牙咬得下唇血色骤失。 袁峥轻吁一口气,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撑起身子,故做轻松地说:“下回不在床上做,一定记得给我垫条被子,这儿又冷又硬,硌死我了。”声音低哑。 高凌抬眸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赶紧扶他起来,往卧室挪去。袁峥毫不客气地将全身重量倚到他肩头,语气还是如常的欠扁:“高凌啊,以后谁要是再说你娘们唧唧的,我第一个踹死他!” “除了你,没第二个了!”高凌恶狠狠瞪他一眼,扶他躺到床上的动作却是轻而又轻的。扯了被子把他仍赤裸的身体盖上,转身就要走。被袁峥一把扯住:“别走,陪陪我。” “我去穿件衣裳,有点冷。” “还穿什么呀,上来!”袁峥想掀被子,被高凌按住,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我先把外间稍微收拾一下……” 袁峥不再坚持,外间一片凌乱,被人看见了可不像话,至少得把那盆血水倒掉。 很快,高凌进来了,穿上了颜色清新素雅的家居服,一手拿了件袁峥的丝质睡袍,另一手端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袁峥这才觉得口焦唇燥,喉咙口似有火烧过一般,接过来一饮而尽。水温适度,流入干渴的咽喉,舒服之极,只是温热的水刺激到嘴角破损处,忍不住“咝”了一声。摸一下伤口,苦笑:“咱俩商量个事儿,我身上随便你怎么样,只是以后别咬我脸成不?”见高凌脸色尴尬,故意皱起鼻子扮做个鬼脸:“我本来就不够英俊,脸上再受伤,被人看见了,丢的可是你十殿下的脸……” 高凌终于被逗得“噗哧”一笑,接过空杯子,目光扫过袁峥仍然红通通的手背和勒痕深深的手腕,立刻又笑不出来,转身取出床头的药膏盒子。 袁峥微笑着看他给自己手背手腕先抹上一层药膏,又掀了被子给受伤的地方一一上药,清凉舒爽的感觉很快将尖锐灼热的痛楚驱逐了大半,顿时轻松下来,耍赖地撒娇:“高凌,我腰酸,给我揉揉呗?”说着翻身趴好。 高凌看他光着的身上触目惊心的欢爱痕迹吸了吸鼻子:“谁让你激我发疯,活该!”话是这么说,人却爬上了床,尽心尽力地揉捏推拿。直到出了一头热汗,才给袁峥穿上睡衣:“你睡会儿吧,我……在外间批阅公文。” 刚想下床,被袁峥一把捞回来,用被子紧紧裹住:“又没什么大事,休息半天何妨。” 令人安心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高凌不想再违逆自己心思,伸臂抱住爱人温暖的身躯,轻吻一下他尚未结疥的唇,把脸紧紧搁在他肩窝,静静地不发一言。自始至终,没有说“对不起”三个字。 安心享受了会儿温馨气氛,袁峥摸着他后脑问道:“这口气你憋了两个多月了吧?以后有事不许再瞒我,听到没有?” 高凌默默点头,毛茸茸的黑发蹭着袁峥的鼻头,有点发痒。 “心里舒服些了?平常心回来没有?” 高凌把他抱得更紧,嘴里答非所问:“袁峥,谢谢老天让我拥有你。” 袁峥亲了他光洁的额头一口,缓缓开口:“高凌,岳夫人出身高贵,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不太懂得世俗争斗,她只是心思单纯,想让岳家在秦氏掌了天下后继续平安富贵,对你并无恶意……”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刀哥难做。”高凌打断他,“她就和我母妃一样,虽然为儿子考虑,但不知道方法错了反而会害到我。” 袁峥很欣慰:“是啊,天下没有不爱儿子的母亲。” 高凌长叹一口气。就听袁峥说道:“陆光宗给秦氏写了封密信,告诉她你在床第之上很受我宠爱,并且和三三关系不错,能在政务上稍微插手,只是还干涉不了西疆军务。并且告诉她,陆光宗已经得到岳副帅信任,还带在侯府做了亲随,能经常到王府串门,不用在军营里风餐露宿吃苦;袁岳小王爷深得母亲和兄长喜爱……还报告了我回来后,西北大营里某些人员的调动情况。” 高凌认真听完,说了一句:“要不要找机会把陆光宗的父母兄妹接来西疆?” “不要打草惊蛇,秦家还是要面子的,不至于明着把自己亲戚怎么样,我也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了。” 高凌这才放了心,看袁峥疲惫的脸色,要他先睡一觉再说。 听着袁峥渐渐深沉的呼吸声,高凌觉得无边的疲乏从四肢百骇涌出,逐渐意识模糊起来。袁峥睁开眼,看看高凌睡着了的俊脸不再纠结紧皱,才长舒一口气,轻轻掀被而起。 第 130 章 把高凌搁在自己腰间的手挪开,袁峥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给熟睡中的人掖好被子,又凝视了会儿平静的睡颜,才抱着自己的衣裳走出卧室。在外间的桌案上翻了翻,除了尚清那封家书外并无发现其他东西。袁峥想了想,扶着腰一瘸一拐出了荷田居。 三个侍卫正不安地守在院门口,尚清手里还抱着个精致的长条形盒子。见袁峥出来,呼拉一下全围了过来。司擅一眼看到袁峥的狼狈样,不由瞪大眼睛:“王爷,你怎么……” 袁峥摸摸嘴角,一脸的无所谓:“你说这个呀,刚才和高凌打了一架,不小心挂彩了呗。” “啊?”石小四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就要往里冲,“你把我主子怎么了?”立刻被司擅和尚清一左一右拖了回来。 司擅瞪他一眼:“你怎么还毛毛燥燥地沉不住气?” 尚清也笑:“小四别急,殿下肯定打赢了,你没看王爷都受伤了么?” 袁峥眼珠子一瞪:“尚清你胆也肥了啊,敢调侃本王了。” 小胖子嘿嘿笑着摸脑袋,毫无惧意。 袁峥摇摇头:“高凌没事,只是看我兄弟和岳崧母子一堂,也想他母妃了。打架打累了,现在睡着了。别扰了他休息,你们过一个时辰再进去收拾一下屋子。” 三人点头。尚清和小四闻言也想起远在京城的亲人,不禁也黯然。小四更是面有歉意。袁峥没理他,问尚清:“你手里捧的什么东西?” 尚清把礼盒递过去:“王爷,齐侯爷和夫人派陆光宗送了一幅画来给十殿下,说他们府上都是粗人,什么也不懂,这物件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送给殿下赏玩,请殿下笑纳。” 袁峥翻来覆去看装裱精美,古意盎然的卷轴,虽然知道一定是好东西,却也没看出多大名堂来。尚清告诉他:“王爷,这是前朝某位名家的传世之作,他的书画大多毁于战乱,流传于世的仅十来幅,不说价值连城,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袁峥点头,收好名画:“等会送进去,高凌会喜欢的。让我想想,回份什么礼比较合适。” 尚清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司擅。司擅抱拳:“王爷恕罪,我们刚才擅自作主代殿下收了礼物,还……还自作主张把两箱苏杭运来的贡绸作为回礼让陆光宗带回去了。”说完偷眼看袁峥脸色,另两个也忐忑不安地垂首而立。 没想到安疆王一挑眉毛:“行啊,会给我们分忧了,不错不错,赏你们每人两天假,轮流休息啊。” “谢王爷!” 袁峥很高兴,那三个更开心,开始盘算放假去哪儿玩。正兴奋间就见安疆王神色一整:“你们听着,以后只要有京城来的密信,不管是陈公子寄来的还是皇上的,一律先交给我,如果我不在府里,就先给韦先生过目,有紧急要事,快马报我知晓。” “是!王爷放心!” 傍晚,为怕被看出端倪,高凌借口袁峥忙于公务,独自一人去给袁母请安,难得没有陪老人家共进晚餐,回来督着袁峥一起喝清淡的粥。害得安疆王哀声叹气地羡慕厢房里正大啖辣子鸡和孜然羊肉的侍卫们——那是高凌从他桌上夺走赏下去的。为了平息他的怨气,高凌答应:“等你伤好,想怎么吃,我都由你!”袁峥自动给这句话重新断句,让它变成一个卖身契约,然后欢欢喜喜地喝了三大碗清粥。 第二天一早,岳崧就带着陆光宗来荷田居串门。廊下摆着张太师椅,铺着厚厚的棉垫子,袁峥正盘踞其上,袁岳站在他身边,和岳崧打过招呼又继续看高凌和司擅各带一干侍卫在雪地中蹴鞠比赛,不时大呼小叫,热闹非凡。屋子的门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墙上新挂起来的古画——陆光宗昨日奉命送来的——岳副帅这才卸下心头不安,专心看热闹。 不一会儿,悠然抱着个小手炉来了,小心翼翼地避开飞舞的球来到廓下:“王爷,这几天冷得快,殿下经常要写写画画的,老夫人怕侍卫们粗心照顾不好给冻着了,让奴婢送手炉过来。” 袁峥搓搓手:“来得正好,我手正冷呢。”接过来自己捂着,“高凌爱玩,冻不着。” 悠然笑笑,福了一福离去,不一会又回来,手里抱了一大堆装药膏的瓷盒。“王爷,您手上的冻疮快开裂了,这是昨天薛先生让徒弟刚送来府里的,您先用着吧。骑马练武的,这药一定得备着。要是不够分,奴婢再去薛府取些来。” 袁峥一声招呼,大伙儿都停了游戏,高高兴兴过来领一份,包括岳崧在内。侍卫们都大声道谢,悠然站在袁峥身边微笑着还礼。这一切,尽收高凌眼底。 皇城,储秀宫。 宫院里冷冷清清,阵阵秋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偶尔有几只雀鸟吱喳着在萧瑟的枝头落足小憩,也很快便振翅飞走。殿内金壁辉煌,却静得可怕,连根针落在地上恐怕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贵妃吴氏云鬓凌乱,玉容不整地斜倚妆台,对着墙角一盆瑶台玉凤和一盆西湖柳月(两种名贵菊花)出神。那是凌儿亲手所种,那年秋天终于结了骨朵后,将它们从皇子所的花圃里移栽入盆,送来给母妃观赏的。十二岁的小高凌兴奋的话“母妃,孩儿终于把那两株名贵的菊花种活了,前几日刚刚打出花苞”还回荡在耳边,如今花儿开得正艳,种它的人却已远在天边。 吴贵妃无比后悔当初那句“你又不是不知道母妃不喜欢菊花,下回送牡丹来吧”浇熄了年幼的儿子满腔兴奋,低着头默默告退,却仍倔强地留下了花儿。如今再想弥补已无可能,连再见孩儿一面也已是奢望,只能梦中相见。凌儿离京前甚至没来得及进宫辞别,最后一次母子相会也只是让他不要再忤逆父皇圣意,对安疆王要顺从,竟连句关爱他身心的话都不曾说过!更不曾考虑他的苦处。听说凌儿去西疆一路上和士兵们一起风餐路宿吃尽苦头,到了西北又人生地不熟的,那儿的人不懂礼教,尚未开化,野蛮得很;而且才十月,京城尚在金秋,西北便已冰天雪地,跟高蕴去过西北的侍卫回来说,那里的冬天冷到一不小心便能把耳朵冻掉还不知道!这种日子让宫里长大的凌儿可怎么过呀?两行清泪顺着贵妃娘娘依然娇艳的面颊滚落。凌儿的信上说袁峥一家都待自己很好,让母妃不必为儿子担心……母子连心,不担心又如何做得到! 吴贵妃收回目光,对着妆台上摊开的一幅画痴痴地凝视着,那上面丰神如玉的十皇子与满身英武之气的安疆王携手并肩微笑着注视天山顶上日月同辉的盛景。画是高凌亲笔所绘,命驿使递入宫中以飨母妃寿诞。吴氏贪婪地盯着画中爱子,伸出玉指抚摸,又怕碰坏了不敢用力。小凌,你真的很好吗?母妃想你…… 贴身宫女壮着胆子过来:“娘娘,奴婢为您梳妆吧,皇贵妃的邀请,迟到了可不好,别宫的娘娘们都已经过去了……” 吴氏冷冷地抬头:“别宫的娘娘们与本宫何干?她们爱去就去,本宫今天就不去了,她姓秦的能把本宫如何!” 皇上都已经几个月没来储秀宫了,还能不好到哪儿去! “可是,可是,今儿个皇贵妃为王淑妃晋位设宴赏花,虽说是她下的贴子,却也一定有皇上的意思在内,王淑妃母凭子贵正得宠,皇上说不定一会儿也要去的,就您一个人不去,会不会不太好?”宫女战战兢兢地劝着。 “呸!什么母凭子贵?就那个毛孩子,又丑又弱,成天病病歪歪,风吹就倒的模样,连我凌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吴氏气得口不择言,都是那王氏,和秦氏两人成天霸着皇上,害自己甚久未沾雨露了!越想越气,“哗啦”一声将桌上精美的烛台扫落在地。吓得宫女赶紧退下去找嬷嬷。 吴氏余怒未消,恨恨地咬牙:皇十二子!王氏贱人!你抱着姓秦的大腿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母子会有什么好下场!想我凌儿五岁开蒙,七岁便已精通琴棋书画,能和父皇谈论天下大事,连古板的翰林院老学究们都交口称赞。可惜皇上薄情,如此聪明能干的孩儿,一着不慎也只能凄惨下嫁!你那小儿先天已是不足,又岂能和我凌儿相比!眼前似乎浮现小小孩童在奶娘扶持下蹒跚而来,粉嘟嘟的脸庞嫩得能掐出水来,配着年幼高凌稚嫩的童音:“母妃抱抱……母妃吃糕糕……母妃亲凌儿一口……” 小凌啊小凌,你从小就乖巧伶俐,太子之位也几乎是囊中之物,又怎么会糊涂一时做出令龙颜大怒的事来?害得如今我们母子无缘再见……珠泪再次盈满美目。 第 131 章 一个与吴氏年龄相仿的老宫女走进来,先是抽出丝帕为她轻轻拭去脸上泪痕,然后弯腰拾起地上的烛台放好,看一眼妆台上的画儿:“娘娘莫哭,母子连心,您若是伤心,十殿下远在西北也会难受的。”一个眼神下去,刚才那宫女立刻送上温热的帕子。 吴氏顺从地让年长宫女服侍着净面:“秋月,你从娘家时就伴着我了,也是看着小凌长大的,你说,他现在被迫远离京城吃苦,会不会恨我这个母妃?” 秋月从妆盒中细心地挑选出一柄象牙梳:“娘娘多虑了,您对十殿下是恨铁不成钢,他那么通透的人岂会想不明白而怪您?别的不说,您看看这几个月来殿下从西疆送来的珠宝首饰、西域香料和各种干鲜贡果,各宫的娘娘们可都眼馋着呢。殿下若有一丝一毫的怨您,怎么会如此贴心孝顺?” 吴贵妃心头一松,秋月接着劝她:“娘娘您也不用担心殿下会不会吃苦,以奴婢看呀,西北虽不如京城繁华,但安疆王待他还是不错的,否则送不了这么多好东西进京,王府上下对他也好,也就谈不上吃苦了。” 吴氏心中大定,破涕为笑:“秋月,多亏你开解,本宫这心里呀,舒服多了。” 秋月笑笑:“娘娘,那么让奴婢为您梳妆打扮,好去御花园赏花赴宴。” 吴氏撇撇嘴:“本宫还是不想去,讨厌那些贱人的嘴脸!” 秋月噗哧一笑:“我的贵妃娘娘呀,宫有宫规,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人还敢给您脸色看不成?何况她们没一个比您更美的,您今天不去,没人把她们比下去,岂不正遂了那些人的意?” “又来哄我。那些小狐狸精一个比一个年轻风骚,本宫老了,哪能和她们比?” “娘娘,她们虽然比您小上几岁,可女人的风韵哪里及得上您啊?而且您还有成年皇子傍身,别看十殿下现在远离京城,只要他和安疆王爷好好儿的,您这贵妃的位子就稳如泰山!别的人为皇上生再多皇子也只能排在您后面!您别看王氏生了儿子得了专宠,也不过是封了个四妃之一,见了您还不得下跪行礼?” 吴氏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本宫就不让她们得意,哼!秋月,把小凌送来的西域最名贵最漂亮的首饰都拿出来,还有尚衣局新送来的那件紫色滚金边的衣裳!” 秋月正拿淡绿色衫子的手顿住:“娘娘,紫色的太隆重,今儿只是个小宴,不大合适吧?” “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以前皇上常说本宫肤色白皙,穿紫色最美了。今儿一定不能让姓王的比下去!”吴贵妃娇美的面容竟有狰狞之色。 秋月暗叹,却也不敢再劝。 精心修饰完容颜的贵妃娘娘再看了看画中爱子微笑的脸,才小心翼翼地把画儿折好,贴身收入怀中,招呼了宫女向御花园行去。 秋意正浓,御园里各色名贵菊花开得正好,争奇斗艳着倒是比一干宫妃们的衣衫更艳丽。一眼扫过,吴贵妃心中冷笑:姓秦的喜欢清淡,一群小狐狸精为了拍马屁,一个个连件鲜艳点的衣裳都不敢穿了,哼!鄙夷之色不知不觉便上了脸,却又不得不向秦氏行礼:“啊呀,妹妹来迟了,还请皇贵妃姐姐不要见怪的好。” 秦氏似笑非笑:“贵妃妹妹言重了,本宫还以为妹妹你禁足了几日,不认识来这御花园的路了,正想派人去请呢。” 已有沉不住气的小宫妃用帕子掩嘴偷笑,更多的却是看好戏的神情。 吴氏抬皓腕轻掠云鬓:“皇贵妃姐姐说笑了,您的邀请,妹妹岂敢怠慢,这不是怕给您这个主人丢脸,才要好好修饰一番么,若是随便找块布往身上一裹就来,不是辱没了您?” 没等秦氏回答,一旁着浅粉色宫装的王淑妃忍不住了:“怪不得今日贵妃娘娘艳冠群芳呢,原来是精心打扮来着。” 今天的赏花宴本就是为王氏从普通一妃晋为四妃之首——淑妃庆贺而办,吴氏人缘差且失宠多年,却又稳居后宫第二的位置,让她不服气已久,现在仗着秦氏撑腰便忍不住语带酸意。 秦氏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开口:“淑妃妹妹,你年轻不懂,贵妃妹妹的心情,本宫倒是十分理解。唉,孩子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了,做娘的却还是忍不住替他处处操心,尤其是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想念的滋味可不好受。就拿本宫来说吧,太子在西北建功立业的那几年,本宫可是想他想得常常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增了不少白头发啊。”说着拿帕子沾了沾眼睛。 王淑妃赶紧赔笑:“娘娘,太子爷能文能武,出得朝堂上得战场,尤其还孝顺,谁不夸您教导有方?您啊,苦尽甘来,这是谁也比不上的福气呢。” 秦氏轻舒一口气:“是啊,当初为了太子安危担心,总背着皇上掉眼泪,眼皮肿得不化上一个时辰的妆都不敢见人。” 王淑妃夸张地拍拍胸口:“看您说的,好吓人,妹妹的小十二长得远不如他十皇兄,文才武略更不可能和太子哥哥比,将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离开京城,更不能以身侍人,只求能在京城里得个府第,娶个小官儿的千金,做个富贵闲人就成。”说到此处,似乎突然发现失言了一般看向吴氏:“唉哟,看我这嘴,怎么没总遮没拦的,贵妃姐姐您可千万别误会,妹妹可没有一点儿针对您和十殿下的意思啊!” 秦氏慢条斯理接口:“妹妹多虑了,吴妹妹是贵妃娘娘,和你一个小小淑妃计较岂不失了身份,贵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吴氏本就憋着满腹怨气,听她两人一搭一档地明嘲暗讽以及看众嫔妃幸灾乐祸的表情,更是怒不可遏,冷笑道:“淑妃妹妹,做姐姐的奉劝你一句,富贵闲人的母妃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至少还得为十二殿下操上十几年的心才行!”又转向秦氏,“皇贵妃姐姐,妹妹我将心比心,真是同情您在太子爷出征那些日子里受的煎熬,哪像我的凌儿,既不用冲锋陷阵浴血沙场,又有安疆王关心爱护,宠爱有加,孩子过得好,我这个做母妃的,这辈子也心安了!” 秦氏上下打量她满身珠翠:“妹妹说得是,本宫哪及得上妹妹你的福气呢?这浑身上下的穿戴,少说也要十来万两银子吧?首饰式样我也都没见过,皇上果然还是最看重妹妹你的。” 吴贵妃得意地挺起胸脯:“这些可不是皇上赏的,是安疆王和小凌差人从西疆送来孝敬我的!比什么草根树皮和劳什子药方可值钱多了吧?” 这是讽刺高蕴当年从西北送来的礼物寒酸,秦氏只当没听出来,笑得越发亲切:“安疆王是有名的铁血王爷,能如此善待高凌,倒也真是难得。” 吴氏这才心平了一些,几个小才人小贵嫔看气氛活跃了,围着吴氏开始叽叽喳喳:“钗子好漂亮;手工真精致;玉镯子够名贵……安疆王好大方啊,送来这么多名贵的珍宝,一定是对十殿下言听计从宠上天了……” 秦氏听着她们羡慕的语调,对一旁的周良妃使了个眼色。就见周良妃也假意欣赏了会儿吴氏精美的首饰,才问道:“贵妃娘娘,这些真是安疆王送来的么?我怎么记得当初十殿下下嫁的时候,皇上可是给了八十万两的陪嫁呢。”言下之意:即使这些宝物真是西北送来的,也可能是高凌为了面子假借袁峥的名义送的。 吴氏一听便气炸了肺,柳眉倒竖斥到:“周良妃,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的凌儿日子过得舒坦吗?” “哟,贵妃娘娘不必动怒,您和十殿下都是有福之人。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您若听了不舒坦,就当我没说过吧。” 吴氏气得发抖,忽然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你自己看吧!袁王爷和凌儿多么登对,王爷还陪小凌去天山顶上游玩呢!” 画中的袁峥和高凌确实神情平和幸福。秦氏仔细地看着,一丝冷笑浮起在嘴角,旋即不见。 当天晚上,一道圣旨传入吴贵妃的储秀宫:“贵妃吴氏枉顾尊卑,讽刺太子,蔑视皇贵妃,且屡教不改,着削减宫中太监宫女各一半,罚没逾制首饰,禁足一月。钦此!” 太子高蕴进宫求情,只免去罚没财物一项,其余惩罚照旧。 第 132 章 雪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间一片苍茫。一脚踩下,积雪足以没过足踝。 西北大营。演武场上却依然是热火朝天的景象,马嘶声、兵器撞击声,呼喝声此起彼伏。袁峥和高凌戎装在身,骑着马,每过一块场地,那里的将士们便自发地停下来行礼,暴雷般的问好声响彻云霄,激起阵阵回音。最大的场地上,岳崧和孙贺各率一队人马正进行布阵演练。双方各不相服,一时间杀声震天,马蹄飒踏中扬起的雪雾铺满天地之间。 高凌瞪大双眼,看得热血沸腾。袁峥看他忍不住直搓手,好笑道:“要不要也去活动一下筋骨,暖暖身子?” “好啊!”高凌早已跃跃欲试,正巴不得也去演练一番,得了这句话,再不顾矜持,拍马挺枪就加入了离自己较近的孙贺一方战阵。身后石小四、尚清也兴奋之极,不等招呼,“嗷”一声也加入战团。 岳、孙二人袍泽多年,武功相当,又是生死相托的挚友,对对方战术、变阵特点等早就熟烂于心。双方绞尽脑汁想要赢下对手之机,奇兵突降,令孙贺大喜。高凌在排兵布阵方面下过苦功,近一年来又经常和袁峥交流心得,加之刚才又观摩了一阵,虽然几乎没有实战经验,但提出的变阵建议却字字珠玑,直捣岳崧大阵的弱点。不到一个时辰,岳副帅的阵营便被分割成了好几块,首尾难顾,岳崧本人也被孤立包围。此役,骠骑大将军胜! 安疆王亲手敲响铜锣,鸣金收兵。众将这才欢欢喜喜地前来拜见十殿下。与高凌一路同行西来的将军们和同期草包们的亲热劲就不用提了,就连首次见面的西疆众将们也毫不见外。他们从别人口中听了不少睿郡王轶事,早想一睹真容,直到今日才得遂心愿,当然不甘人后,把高凌团团围住。西北汉子大多热情直率,在听得十皇子大声向人圈外的自家王爷宣布“袁峥,我替你报了上回败在岳崧手下之仇”后轰堂大笑,笑声震得人耳鼓嗡鸣。皇子殿下睿郡王的身份之阶似乎一下子便被抽去,无论小卒还是大将,都认定了高凌是“自己人”。 高凌被众星捧月般拥入帅帐,众将见礼的见礼,叙旧的叙旧,热闹非凡。袁峥被冷落在一边,表情无奈,嘴角却噙着笑意静看眼前没大没小的场面,直到午餐的号角响起,亲兵送了酥油奶茶等食物进帐,袁峥才招呼大家一起干脆一起吃。众人围坐一团,嘻嘻哈哈地互开玩笑,一点没有见外,似乎早就习已为常。 众将看得清清楚楚,王爷和殿下与士兵一样,主食是军营自种的蔬菜和高梁面硬饼子、小米粥,加上一块割得很粗豪的盐水煮羊肉,并无一丝特殊。心中对二人不由得又添一份敬服。 当兵的人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本以为高凌会吃得很慢,没想到十皇子看似斯文,吃的速度却并不慢,倒是袁峥一个劲地叮嘱他:“急什么,吃慢点!” 高凌喝一口热奶茶,使劲咽下嘴里的饼子:“我很饿了!”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一个个低着头憋得满脸通红。 吃完,安疆王又把棉帽子和厚披风给高凌穿上:“我们要开军务会了,你出去走走消消食吧,靶场在西边,也可以去试一下看看箭术精进没有。” “噢,那我出去了。”十皇子眼里的光芒似乎暗了一下,低了头默默出帐,两个侍卫也紧跟而出。 众将均感诧异,却见袁峥已一脸严肃地翻开了练兵计划,便只得吞下腹中疑虑,专心眼前之事。 雪比上午更大了些,现在是午休时间,营区静悄悄地,士兵们都在养精蓄锐准备下午的训练,唯有一小队一小队巡逻兵的马蹄踏破宁静。高凌静静地坐在一个小坡上望着冰冷的雪地发呆,头盔和肩膀落了一层洁白,没理正陪着他小声说话的尚清,石小四则站得稍远,不时地四处张望,眉宇间隐约有不平之色。 忽然就听小四大喝一声:“什么人躲在那儿?出来!”一手握上了腰间剑柄。 轻微的“嘎吱”踩雪声响起,高凌和尚清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典型维族长相,穿着普通军士装束的汉子正往坡上爬来,边走边以生硬的汉语叫道:“小人……参见……殿下。”离高凌远远地就跪下行礼。 “起来吧。你们是谁,有什么事?”高凌挥退小四,叫他们站起来回话。 两人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各把背上背的布包取下捧在掌上。尚清和石小四警觉地往高凌身前一挡。两个西北汉子似乎不怎么会说汉语,只不停地鞠躬,吱唔着一个劲把包袱往上送。高凌轻轻推开两个侍卫,用维语问道:“你们想把这两个包里的东西送给我?” 听高凌会维语,两人大喜,开始抢着回话。原来自从高凌下令府库出资让郎中们免费为贫苦百姓看病,甚至免去实在困难的人家的药费,又解决了很多果农们水果销路问题之后,短短半年时间,西疆最底层百姓的生计好过了不少,虽然还是远不如中原,却少有家无隔夜粮的人家了。 那两个士兵是刚刚探完亲回营的,奉了乡亲们的嘱托,要对十殿下表示感恩,表达一下村里人的心意。一个送上的是一包药材:冬虫夏草和雪莲等物;另一个出身山林的士兵送上的是全村凑起来的几对鹿茸、两副熊掌、两饼麝香和几张硝得十分完好的精美皮毛。 两人身份低微,无法接近高凌,更无法接近帅帐。只好在午休之时偷偷跑出来看有没有机会,正好看到殿下带了两个侍卫在小坡上赏雪,就悄悄尾随过来了。 百姓如此纯朴,令高凌十分感动,虽说这些东西是大自然的馈赠,却是两个村子最值钱的东西,高凌心领,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两个兵急了,连“殿下不收,我们无颜见乡亲”的话也说了出来,高凌只好收下,心中暖暖的。两个兵这才告辞。 高凌吩咐尚清:“东西收好,去查一下这两个人是哪个村的,过两天折成银子送过去。” 坡上风太大,高凌三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打了两套拳活动活动筋骨。演武场上一列一列的队伍渐多起来,看来下午的训练即将开始。西北的冬天比京城冷多了,在雪地里呆了大半个时辰,皮袍都几乎冻透。高凌脸色发青,裹紧身上披风,正想随便找个营房躲躲这刺骨的寒风,就听马蹄声响,司擅骑着马直奔坡下而来。见了高凌立即飞身而下:“殿下,会开完了,您快回帅帐,别冻坏了。”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温热的小铜瓶来,“这是酒,先喝一口暖暖胃。” 高凌哆嗦着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还未凉透的马奶酒如一股暖流顺着咽喉直达五脏,舒服之极。又递给尚清和小四,示意他们也喝点。 帅帐里只剩下袁峥一人,见高凌掀帘进来,一把拉了到火炉边,解去他溻得半湿的披风和冰凉的帽子,又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高凌几口喝完,面上才恢复些人色。 虽然刚才戴着皮手套,高凌的手还是冻得僵直发麻,忍不住伸过去烤火,却立刻被袁峥捉住:“冻着了不能立刻烤,会长冻疮的。”一边解开自己的衣襟,把冰凉通红的两只手往怀里塞。 高凌挣扎着想抽出来:“别,我手太凉。” “我不怕冷。”安疆王的力气大,高凌挣不过,双掌被捂在他胸前,感受着温暖有力的心跳。袁峥抱着他:“委屈你了。” 两人的姿势暖昧亲近,尚清和石小四早已见怪不怪,对视一眼就出帐去了。 高凌吸吸鼻子眨眨眼:“这苦肉计是我自己要试的,希望父皇能相信,别再逼我们太紧才好。” 袁峥搂紧他,轻叹了口气:“应该至少能瞒过刚才的某些人,别的人既使想告密也探不到什么真实境况。”忽然嘴角向上翘,笑出了声,“你都不知道刚才正事儿说完以后,他们替你抱不平的样子,都怪我太不近人情,居然让你冒雪出去,尤其是岳崧和孙贺,演得跟真的似的,和我脸红脖子粗的,让其他人也都跟着群情激愤,差点儿没造反。” 高凌呵呵低笑:“谁让你个烂人不如本公子人缘好呢?” 袁峥耷拉眼皮:“我可真冤。” “好了好了,我补偿你。”高凌看看左右无人,“啧”,在他噘着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 “不够!”烂人撒娇。换来一个深吻。 “还是不够!” “那,好吧,晚上再……” “现在就要!” 欠债的眼珠一瞪:“你个烂人得寸进尺,爱要不要,哼!”抽出已经回暖的双手就要走。 “嘿嘿,我要,我要!晚上就晚上吧。”烂人嬉皮笑脸把人拖回来,“逛了半个时辰,说说,营房布置和哨卫之类的看出来什么名堂了?” “书房里沙盘那么清楚,我还用得着现看么?光赏雪景了。不过我可真没想到会这么冷,简直都要冻僵了。” 袁峥摇摇头:“现在还不算最冷,再过半个月,雪最厚的地方甚至能埋到人腰!到那时候,士兵的户外训练也得暂停。” 高凌吃了一惊:“这么厉害!我现在都要比你多穿一件厚棉袍,到时大概冷得都不敢出屋门了。” 袁峥哈哈大笑:“放心,这种地方是极少数,不然的话你让西北的人怎么过活?而且你第一年来西疆,抗冻能力和这儿出生长大的人当然不可比拟,过阵子就能适应了。”看看高凌已经回复鲜艳的唇色,轻点一下不再通红的鼻子尖,“你给父皇写告密信吧,别忘了画换防前营区的草图,我出去看看,哈哈。” 高凌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忽然眉宇间又升起一丝无奈,声音也低了下去:“如果我母妃收敛点性子,不那么爱出风头就好了,我也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拖延一段时间。” 袁峥摸摸他后脑:“你母妃娇纵惯了,又见不得别人糟蹋你,才会这样的。我想她经了这遭,应该会吃一堑长一智了。” 高凌长叹:“但愿如此!希望她再也不要被抓住小辫子了。” 第 133 章 高凌长叹:“但愿如此!希望母妃再也不要被抓住小辫子了。” 袁峥不敢多说,怕他再次难过。眼角余光扫到了刚才尚清带进来放在桌上的包袱,走过去解开了看:“嗬,好东西啊。” 高凌也跟过去,拿起一饼麝香翻来覆去看:“这就是名贵的香料啊?味道是正,可怎么是黑乎乎的,难看。” 袁峥眼珠一转:“你不知道,这是从鹿的肚脐里挖出来的,量少,珍贵着呢。” “啊?”高凌扔下手里的东西,好奇却难掩嫌恶,“我还以为鹿和鲸一样身上长有香脂……” 袁峥笑不可抑:“你也有不懂的事儿!” 高凌坦然:“我怎么可以什么都懂呢,会让王爷你英雄无用武之地的!” 说笑了一阵,高凌把给这两个村送银子去的决定告诉袁峥,袁峥故意苦着脸:“路费、人力什么的,你个户部管事又要做赔本买卖了。” 高凌摊手:“没办法,我做不来奸商。要不,你吸一回民脂民膏填补亏空?” “你个小坏蛋!”额头被轻点,袁峥按他坐下,“亏的是我,你才是赚的那个!你舍身家为全体将士添置保暖之物和冻疮药,那是我做不到的;一来西疆就大改政务,把人心都收服了,百姓受你的恩惠更多。士兵大多出身穷苦,感受得最直接。没看到他们都那么拥护你么,我都快被比没了!” “吃醋了?”高凌丢开心事,笑嘻嘻地往他怀里蹭蹭,顺便抛个媚眼:“别忘了,我是你的!” 袁峥心跳骤然加速,逃开一步:“好了好了,你再这样,我可等不到晚上了!”在高凌的大笑声中落荒而逃,出帐巡视去也! 高凌在军营呆了六天,安疆王为平息“众怒”,不再限制他自由,且时时“陪伴”,“防范”甚严,私底下却委屈得不行,害高凌割地又赔款地安抚他。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此不疲。 起程回府的时候,小四把各营将士们送给十殿下的礼物归整了一下,从玉石到民间手工艺品,不分贵贱,什么东西都有,足足装了四个马褡裢,看得袁峥直嘬牙花:“这下亏大了!”把高凌和一干亲卫逗得掩嘴直乐。 袁峥留下孙贺在军中主持大局,岳崧则带着陆光宗和几个亲兵跟他们一同回城。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热闹。路上不算太难走,进城的时候反倒被阻了一阻,因为正好遇上一个大户人家娶亲,新郎披红戴花骑在马上,志得意满地不时回望身后的大红花轿,一大溜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跟着,唢呐喇叭呜哩哇啦热闹非凡,小孩子们在街道上窜来窜去看热闹,嘴里说着吉祥话讨喜糖,人人脸上带着喜气。高凌童心大起,想见识见识这难得一见的民间喜事,见道路狭窄,于是拉着袁峥尽量往路边避让,把大街中央让给这支队伍。由于都穿着便装,不至于引起百姓的惊惶,袁峥也就随了他。 尚清和陆光宗同样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西疆婚俗与中原的异同之处,就见花轿帘儿忽然半掀,盛妆的美丽新娘竟大胆地露出半张脸来,大大方方向围观祝福的人群微笑。 高凌诧异:西北民风确实开通,怪不得连月氏公主都敢私奔! 岳崧看着眼前的喜庆场面,默默地想着心事。余光扫到袁峥探身给高凌拍去落到肩上的一片枯叶,忽然问道:“王爷,您和殿下的大婚,除了猫儿,我和兄弟们都没赶上喝喜酒,眼看都快满一年了,闹洞房也就算了,怎么着也得补上这顿酒吧?” 安疆王大手一挥:“行啊,没问题!等过一阵孙贺他们回来就补上。” 岳崧白眼:“切,他回来就得换我去,还是喝不着!” “那,你们俩喝酒,我去大营好了。怎么样刀哥,兄弟够意思吧?” 岳副帅没好气:“你不在,我灌谁去?殿下要是喝醉了,我们还不得被你削死!” 袁峥哈哈大笑:“那只好等你成亲,或者三三成亲的时候了。” 岳崧一脸郁闷,在听身边亲兵说了一句“我认得这新郎,是开酒楼的王老板的独生子,和新娘是青梅竹马,将来肯定恩爱”后,忽然问高凌:“殿下,听说你和王爷从小就有情份,肯定是一成亲便恩爱非常了,可您是怎么把这个妖孽收拾得服服贴贴的?猫儿一直语焉不详,您就传授一下经验呗?” 此话一出,笑容在高凌脸上僵住,连正在互开玩笑的石小四和司擅也静了下来,其他人如尚清、陆光宗等则是满脸好奇。袁峥难得的紧张又尴尬,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就听高凌轻描淡写地开口:“本公子才华出众,文武双全,学富五车,要对付个烂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说完一夹马腹,独自向前驰去。 小四和司擅赶紧跟上,司擅还意味深长地对岳崧轻轻摇了下头,弄得一干不明真相的人莫名其妙。袁峥收了嬉笑表情,压低嗓门,一本正经地告诫岳崧:“这事以后别再提了!”打马追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有机会我亲口告诉你。”拍马去追高凌。留下岳崧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隐约觉得不妙:难道我说错话了?又无意中得罪了十殿下?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只好催马跟上。等他来到侯府门前,高凌和袁峥也尚未进王府,高凌还远远冲他挥手道别,岳崧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高凌下马,对来接缰绳的司擅吩咐:“刚才刀哥说得对,王爷成亲,不请兄弟们喝顿酒是说不过去,不过刚来西疆那阵实在抽不出空来,现在很多事情有了规矩,就没那么忙了。下个月十六,是我和王爷成亲满一年的日子,又快过年了,我打算请所有弟兄们来王府热闹热闹。猫儿,这邀请人的事儿就由你来办吧。”说完才以询问的眼光看袁峥。 袁峥想了想:“好,不过不能影响政务,府衙得留一部分人;军营也不能没有大将主持,所以就分两拨宴请吧。” 高凌点头,司擅这才松口气,乐呵呵接了令。 王府内,下人们如常忙碌,袁峥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气氛有些压抑。走了一段,问前来迎接的邹管家:“我们不在的时候,府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邹管家如常沉稳:“回王爷的话,前天来了一位楼兰公主的贴身侍婢,和三公子说了会话就走了,然后三公子一整天都没出屋子,也没怎么吃过东西,老夫人有些担心他。其他就没什么事了。” 袁峥眉头皱起,让管家忙自己的事去,然后和高凌回屋洗脸,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去给老王妃请安。 袁母正愁眉苦脸地看悠然用小勺喂一只出生不久的小梅花鹿喝羊奶,见两人进来也没舒展开眉头。嘘寒问暖一番,高凌接过小鹿,抚摸它漂亮的皮毛,听袁峥母子为袁岳的事儿操心。袁峥承诺会为弟弟尽心,老王妃才略略开怀,指着高凌怀里的小鹿说:“这是前几天雁儿在附近树林子里练功时捡到的,等半天也没母鹿来找,这孩子心善,怕它在雪地里冻死,就抱来给我养。小凌,我看你挺喜欢的,就抱去你们院里养着吧。” 高凌喜出望外:“谢谢娘。” 小鹿还没吃饱,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卷住高凌一根指头轻轻吮吸,令人麻麻痒痒的,如黑宝石般的杏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令人无比怜爱。高凌把手中可爱的小生灵往悠然手里轻轻一塞:“麻烦悠然姑娘再喂它点儿,我们要先去看看三三。” 袁岳倒不像他哥想得那么颓废,虽然面色有些憔悴,眼睛里也有血丝,但精神还行,看他们进门,神色平静地打招呼:“哥,高凌,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听说你昨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过来看看。怎么,身体不舒服?” “没有。”袁岳笑笑,“我挺好的,昨天是忙过头,忘记吃了。噢,你们坐吧。” 袁峥盯了他一眼,过去翻摊了满桌的纸和公文:“忙什么呢?废寝忘食的。” “你们不在,我想把公务都学着处理完,不过比起你们来就差得远了,所以忙到现在还有好多……” 袁峥皱眉:“政务处理起来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要多方考虑,千头万绪,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更不可能面面俱到。我让你学着做,不是让你搞垮身子的理由!你这样子,娘很担心。” “是,我错了。”袁岳低头,“等会儿我陪娘吃晚饭去。” “这才对。娘岁数大了,让她少操点心,有事和我们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 高凌用眼神示意袁峥看屋里摆设,以前挂着的画儿都摘了,书架上多了不少儒家巨著,以前常看的风花雪月之类都堆到了一边。袁峥观察一番,决定开门见山:“三啊,澄华公主派人来说了什么?” 袁岳闻言垂下了头:“楼兰皇上不准澄华放弃军政之权,更不准唯一的亲妹妹自贬为庶民;太后也不同意招一个平民驸马。澄华现在被她母后禁足宫中,那宫女是乔装改扮才溜出来的。” 果然是最坏的情况。袁峥长叹一声,将弟弟搂过来,心疼地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袁岳抬起头,眼圈还有些泛红,声音却坚定:“哥,我这辈子不能做官,但我也要证明,我不是纨绔废物,更不是攀公主裙带的软蛋!我要帮着你们把西疆治理好!” 袁峥一惊,立刻明白弟弟已经知道了某些楼兰贵族对他一些羞辱的风传。心疼却也无奈,只好安慰地紧紧抱他一下,扯开了话题。     134、第 134 章 ... 再次回到荷田居,悠然已经把小鹿送来了,正细心地叮嘱小丫鬟如何照顾它。裹着棉袍的身段依然窈窕,红桃猫在她脚边转来转去,不时亲热地蹭蹭。 高凌去抱鹿,袁峥则让把带回来的一褡裢皮毛拿出来,笑着招呼悠然:“你来得正好,正要去请呢。” 悠然盈盈一福:“王爷有何吩咐?” “喏,小的们送了些皮子来,都还不错,你手艺好,挑两块给我娘和高凌各做两件背心,多的就送给你,就当抵你的辛苦钱了。对了,你脚上的靴子挺旧了,记得给自己也做两双。” “是,多谢王爷。”悠然给高凌量了下身形尺寸,翩然而去,小四自告奋勇抱着大堆皮毛给送过去。高凌怀里的小鹿“呦呦”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舍。红桃则开心地围着悠然又转了一圈才回来。 袁峥径直进了屋,坐在窗前静思。高凌放下鹿跟进来,挥退所有下人,轻轻给他按摩了会儿太阳穴才问道:“反正还没发出邀请,我们下个月的宴请取消好不好?我怕刺激到三三。” 袁峥想了想,抓住他一只手揉捏:“不用,我之前还怕他做傻事,现在看来倒没那么脆弱,他能自己渡过这个关口。我们只要让他有事做分心,别老想着伤心事,时间一长就好了。” 高凌点头,袁岳外表虽文弱了些,却非认死理的无用书生,他能自己想明白。 全家一起吃晚饭,袁岳果然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让老王妃安心了不少。 不到三天,悠然和韦雁联袂而来,悠然还捧着一堆新做好的皮衣。除了高凌和袁岳的皮背心以外,还有袁峥的一双鹿皮靴,垫了厚厚一层新棉花,异常地暖和,尚清和小四也各得了一副精致的皮手套,乐得他俩嘴甜得一口一个好姐姐,把悠然闹得颇不好意思。悠然对袁峥的道谢微微一笑:“王爷客气了,天冷,您的脚得注意保暖,免得旧伤复发。” 韦雁依然活泼率性,拉着悠然往院里去:“我们快去看鹿吧,阿擅说它长得挺快的。”对袁峥甜甜一笑,“既然东西送到了,袁大哥,我们自己玩,不打扰你们了啊。” 悠然被拉到门口还回过头来:“王爷,奴婢是照去年量的尺寸做的靴子,您试一下合不合脚,不合脚的话还可以改……” 话音消失在门外。高凌吐吐舌头:袁峥的左脚踝有旧伤,三三说过,要是冻着了会痛得无法走路,自己竟然给忘了,幸好还有人记得。 两个姑娘在院里逗小鹿和红桃猫玩,韦雁忽然瞥见几个寄居在王府的将军遗孤们在院门口羡慕地张望,便招呼她们也进来。几个小姑娘见司擅大哥哥也在,好像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大着胆子一起过来,很快院里便热闹起来,女孩们快乐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袁峥在门口看了会儿,踱到她们身边。几个小女孩有些怯他,却抵不住对小动物的喜爱,仍围着小鹿观赏。 袁峥忽然问:“你们都喜欢鹿?” 韦雁忽闪忽闪大眼睛:“是啊,猫啊,小兔子啊,小鹿,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凡是女孩子都喜欢的。” 袁峥眼珠一转,忽然笑得意味深长,对韦雁一揖到地:“好妹妹,谢谢你帮了我大忙,袁大哥马上挑日子替猫儿提亲去!” 韦雁面红耳赤,轻轻跺了一下脚,眼光却忍不住瞟向一旁咧嘴直乐的司擅。 袁峥又伸手摸摸其中最小的一个女孩后脑:“以后你们想看小鹿了,就过来吧,也可以带到别的院,只是别放跑它就行了。” 女孩子们一阵欢呼,对王爷的一点点惧意立刻烟消云散。 袁峥回屋,在管家拟好的恭贺皇贵妃晋封后位的贺礼单子后面,补了一张祝贺王淑妃晋封四妃之首的礼单,其中有一样是:幼鹿两对。 高凌看得挑眉而笑,袁岳却有些不明白:“王淑妃晋位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现在送礼给她是不是太晚了?而且她才是个妃子,安疆王府没必要……” 袁峥对高凌一抬下巴:“十殿下教教他。” 高凌忍着笑:“你个烂人!”温和地对袁岳解释,“你哥想在皇贵妃和王淑妃之间用离间计,把秦氏的敌意从我母妃身上引到王淑妃那儿,这样我母妃就相对安全些;而且小鹿不仅能讨王氏的欢心,鹿血还有特殊功效……送晚了没关系,达到目的就行。反正大雪封路,带着活物不好走……” 袁岳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很多…… 天气越发寒冷,袁峥暗中吩咐沈捷廷,尽可能地把公务都带到王府来办。既免了高凌去衙门的奔波之苦,又能让袁岳尽可能多地多学习政务处理之法,还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袁岳很认真,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如何处理政务上,加上过去也有一些经验,高凌教得并不费力。时间一长,表面上倒也看不出来精神上受到的巨大打击,只有最亲的人才能感觉到,他明显没以前爱说爱笑了,眼底掩藏着一抹哀愁。袁峥总觉得心里有愧,免不了对弟弟嘘寒问暖,倒是袁岳有些受不了一向潇洒的哥哥突然流露的过多关怀,经常躲出王府,去各个村子查看百姓的日常生活,尽量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渐渐地,三公子在民间口碑鹊起。 皇帝接到高凌密报:袁峥宠爱弟弟,纵容袁岳隆冬之季还要游玩行猎,纨绔之名在西北邻国亦皆有耳闻。 一个月很快到了,腊月十六,佟国柱暂守军营,岳崧、孙贺带着手下兄弟来王府喝酒,袁岳自告奋勇替沈捷廷等人在衙门值守。 沈捷廷和孙贺等几个已经成家的还应约带了夫人和孩子一起来,男人们在荷田居猜拳闹酒,女人和孩子们则由老王妃招待。下人们穿梭往来,府中热闹非常。然而第二天酒醒之后,很多大将都后悔莫及,因为喝醉的人之中,居然没有袁峥!醉得最厉害的,竟然是酒量一向很不错的司擅!司小猫醉卧了一天一夜,十足的醉猫一只! 后来说起此事,岳副帅仰天长叹:“这酒明明是庆祝十殿下与王爷成亲一周年的,怎么成了猫儿的订婚宴,又中了个妖孽金蝉脱壳之计了!”被金蝉一指头崩在脑门上:“就知道你们要乘火打劫,本王将计就计,来个李代桃僵,移花接木,我看以后谁还敢心怀不轨地来灌我……” 话音未落,被一本厚厚的书砸得闭了嘴:“烂人!有空读书去,不许乱用成语贻笑大方!” 随着腊月的来临,高凌真正领教了西北冬季寒风的威力。院里雪厚得足有一尺深,滴水成冰,就算偶尔出太阳也丝毫感受不到它的温暖。高凌穿得比在京城时多了好几件,在某天练功出汗后稍稍脱了会儿大衣裳,下午便喷嚏鼻涕一起来,好在没严重到发烧的程度,袁母更是怕他再着凉,免了他请安。 大雪已经连着下了很多天,各乡村已经有民房被压塌,人畜冻死压伤的报告,高凌想去亲察民情,却被奉了袁峥命令的尚清看得死死的呆在屋子里,赈灾、救济、施粥等需要下民间的事都被袁岳代替了。 边境平安,军队里除了日常练武和有时需要帮助百姓救灾以外,冬天一般都没什么事,袁峥这阵子闲得很,成天在家游手好闲兼吃高凌豆腐。 这天,沈捷廷又来王府商量公务处理。进门正见到袁峥百无聊赖地趴在地毯上和红桃比谁的眼瞪得更圆,高凌则抱着手炉哈哈大笑。见他进来,袁峥也并不尴尬,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亲手给他沏茶。 沈捷廷也是见怪不怪了,抽出一封公文,神色有些严肃:“王爷,刚刚收到的消息,楼兰和吐蕃交界之地不怎么太平,据说那儿发现了一个金矿,吐蕃赞普放出话来,不准楼兰染指,可是那地方一向是有争议的国境,楼兰也不愿意放手,弄不好两国要打仗。” 这两国交界之处与西疆边境大草原呈犄角相邻,战火一旦燃起,必受殃及。 袁峥眉头也皱起来了,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楼兰二字,但这事不管似乎又不行,万一这两国是假不和真联手,那么他们的战略目标非常明显,就是西疆肥美的草原牧场! 袁峥沉思一阵,缓缓开口:“这事,不论真假,我们必须要派人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做调停。” 另两人当然明白这事的严重性,沈捷廷自告奋勇:“我去吧。” “不,我去。你的身份不够。你和高凌把家看好了就行。” 高凌不同意:“北边和蒙古交届的地方也不是太安份,路又不好走,万一有什么事,你又在那边耽搁了,两头难顾,还是我去吧。吐蕃话和楼兰话我也都没问题。” “我和赞普有交情,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去游说;你是皇子,如果你去的话,万一有人多心,人家就会认为阳明朝要插手他国内务,更有理由挑起事端了。” 高凌想想也是,自己出远门,袁峥肯定会派不少兵保护,的确会给人以口实,不带军队,匪盗横行的地方,能不能安全到达也是个问题。可是袁峥去,会不会过于隆重?毕竟不一定会真打起来。 三人相执不下,袁峥忽然一拍脑门:“我怎么把三三忘了!他和赞普也认识,我们三个还一起打过猎,让他去做说客,应该问题不大。” 高凌反对:“不行!他没经验,你就不怕他劝架的反挨打?” 沈捷廷也犹豫:“三公子不会功夫,别的不说,这路上也太危险了。” 袁峥抿抿嘴:“正因为他是书生,所以可以多带些军队跟着,这路上也安全了。至于经验,谁天生就有?多出几趟门就行了。就这么定了!” 135、第 135 章 ... 袁峥决意让弟弟出使吐蕃,高凌急了:“哪有你这么对弟弟的,三三又不是你手下的官,你也不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袁峥忽然叹口气:“我从来也没逼过他,从小他喜欢什么就随他去,所以堂堂安疆王的弟弟到现在连柄剑都使不好。可是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因为婚事不顺,嘴上不说,心里憋得慌,又怕我们看出来后替他担心,成天往外跑。还不如让他有点大事干,不用一天到晚想着,也好早点过这个坎。” 高凌不说话了,沈捷廷则点头:“王爷说的是。如果三公子同意,我愿意做他的副手一起去。” 袁峥放心了,沈捷廷也是大将出身,后来才转的文官,本身武艺高强,临阵指挥军队也根本不成问题,有他压阵,袁岳几乎是没有危险的。 高凌则强调:“一定要三三自己愿意去才行!” 这天晚上,刚进府门,满身积雪的袁岳被叫去和哥哥他们一起吃晚饭。袁峥殷勤备至地替他夹菜:“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点。” 饭后,袁岳刚要告辞,被哥哥按着坐下了:“三三,你累不累,哥有事想和你商量。” 袁岳抹把脸:“哥,我不累,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么回事……”袁峥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本来,去调停的事儿,高凌去最合适,可是他的身体还没适应咱西北的寒冷,这才进腊月就感冒了,要是再一路上挨冻受累的……” 袁岳看看鼻子红通通的高凌,很爽快地回答:“哥,你是想让我去游说赞普?” “你如果愿意的话,沈捷廷愿意做你的副手,另外我会派周阿根,佟国柱带三千精兵护送;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再找人就行了。你考虑考虑。” 袁岳认真地想了想:“我愿意去。可是我一没官职,二没经验,怕反而坏了事。” “没关系,你愿意就好。你是以我亲弟弟的身份以去和赞普重续友情,没官职更好。至于谈判的要点和该懂的事,高凌会教你,我需要几天工夫做准备,这几天里你就好好学,到了那儿实在不行,还有沈捷廷这个副手替你撑着呢,不用怕。就算什么都没谈成,也不要紧,不关西疆的事,咱只是出于邻国道义而已。” 袁岳抛下其他一切事务,认认真真地学习出使该懂的一切,高凌则倾囊而授。五天后,袁峥和高凌出城五十里,亲自送他出使吐蕃。 *********************************************************************** 窗外飞雪连天,屋里温暖如春。袁峥身着单衣,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鼓胀的肌肉在薄衫下显示出健美的轮廓,额际的汗珠显示他似乎已经做了很久,呼吸却仍平缓而有节奏。 高凌原本是和他一起锻炼来着,此时早已体力不支而偃旗息鼓,和红桃一人一猫蹲在旁边欣赏这近乎完美的表演。 一起一伏间,袁峥还不时瞟一眼高凌,目中的得意之情不言而喻。气得十殿下眼珠一转,拍拍身边的猫咪:“红桃,你也该运动运动了,上!” 肥猫如聆圣旨,把袁峥的身体当成障碍来跨越,“喵嗷”一声就窜跃到了另一边,然后又再跳回来。圆滚滚的身子抖抖地着实可爱。逗得高凌闷笑不止。十几个来回之后,猫咪晕头转向,竟落在了袁峥背上,随着他身体的撑起骨碌碌滚到了地毯之上,吓得缩到墙角再不敢跳了。 高凌笑得直不起腰来,在听袁峥轻斥一句“臭猫,总有一天本王要把你做成猫肉火锅”之后,干脆自己整个人扑到了他宽厚的背上:“你敢!” 袁峥正要撑起,被他猛地一压,猝不及防,来了个嘴啃泥,闷哼一声:“……在下不敢……”猫得意地“喵”一声,让安疆王郁闷无比。 “这还差不多!”高凌笑着搂住他脖子,“你说要做八百个伏地挺身的,还差一百五十三个,快点!” 袁峥翻白眼:“我可没说驼着你做。” “你也没说不能驼着我做!堂堂王爷说话要算数!” “你个小坏蛋,专门给我下套子!”袁峥无奈,用力撑起双臂,认命地继续完成剩下的定额。本来已经劳累,多了一个人的份量,令他倍加吃力,很快便开始热汗淋漓。 高凌稳稳伏在他背上,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惬意之极。被袁峥的气息浓浓包围着,令他安心又快活,忍不住顺着身下人清晰的肌肉线条轻轻抚摸,又张嘴吮上了袁峥后颈。 安疆王闷哼一声又趴下了,气喘吁吁地警告他:“你再……这样,可别怪我……吃了你……” 十皇子笑不可抑,说出的话却是:“你昨晚吃得可不少,现在还有胃口么?”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被袁峥用力翻过身来,抱着他滚了半圈,换了上下位置。袁峥居高临下,喘着粗气问:“有没有胃口,吃过才知道,要不要试试?”两张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高凌仰面躺着,笑着眨眨眼,忽然伸出舌头在他唇上迅速舔了一下。 袁峥喉结滑动,眸色更深,松开对他双手的钳制,转而去解他腰带。高凌乘机发力,一把将他掀翻,迅速地爬起身逃得远远地,十分得意地欣赏他的狼狈样。 袁峥背着他运动了许久,本就很吃力,此刻难得地没去追他,只是双手撑着地,慢慢坐起来平息呼吸,看上去委屈又可怜:“你又耍我!”练功服上洇着点点斑驳的汗渍,汗湿的头发贴在鬓边,衬着他低沉沙哑的嗓音。高凌终究不忍心,走过去拉他,毫不意外地被拖得站立不稳,跌进了温暖的怀抱。 高凌迎上深不见底的黑眸,主动送上唇舌,与之激烈缠绵。一吻毕,才抱着他脖子低声问:“很累?” 袁峥下巴搁在他肩头用力呼吸:“要不你也试试?” “活该。这是惩罚,谁让你冒我笔迹给父皇写密信的?”高凌不打算同情他。 “我哪有?”袁峥一脸的冤枉。 “还装!七哥都来信问三三怎么会变了个人似的!”高凌瞪眼,“你假借我名义,第一次,告诉父皇你们母子对三三宠爱纵容无度,几乎惯出了个小霸王;第二次,你又说三三成了纨绔子弟,成天在外面游山玩水不务正业!有你这么糟蹋亲弟弟的吗?”高凌气鼓鼓地,替袁岳不平。 袁峥不以为忤,摸摸他气色丰润的脸,意味深长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的弟弟,还是不要太过出色才好。” 袁峥已经让父皇极为不安了,袁岳再过于优秀,只会让朝廷更加紧张,只有平庸才能保平安。高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替三三的名声可惜罢了。闻言叹口气:“可是七哥对三三那么了解,不太好瞒。” “不用瞒,你实话实说,就告诉高蕴,三三喜欢的姑娘不肯嫁他,他受了刺激才性情大变的。” 高凌撇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下次你再和父皇说什么,先支会我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然我还罚你!” “这种惩罚……”袁峥笑得促狭又无赖“换成和我再打一架如何?” “你!”想到上回的“打架”事件,高凌心疼又窘迫,冷了脸站起来,“我才没那么无聊呢!” 袁峥不以为意:“可是我无聊啊。” 高凌白他一眼,扫到他还穿着几乎汗透的单衣,板着脸道:“快起来擦个身换衣服去,一身汗味!感冒了可别赖我传染的,我早就好了。” 见他乐呵呵地去梳洗,高凌转身拿了羊奶盆子去外面喂小鹿。 很快,袁峥换好衣裳也来到廓下,站在一旁看高凌给小鹿梳理茸毛。小鹿边舔食物边接受高凌的抚摸,舒服得直蹭他膝盖。 袁峥偏着脑袋看了会儿,也伸手去摸,并且很认真地评头论足:“这鹿挺漂亮,在府里长大,皮毛不会受损伤,将来至少可以做三双靴子。” 高凌剑眉倒竖:“烂人!不许打它的主意,有本事招惹刀哥那两条藏獒去!”抓起一把雪就往他身上丢。 袁峥哈哈大笑着落荒而逃:“遵命,我去刀哥那儿欺负大狗去……”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高凌看着他的背影,笑意渐渐盈满双眸。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起,石小四抱着个大包袱冲进院来,边跑边兴奋地大声囔囔:“主子主子,我娘寄来的包袱到了!” 136、第 136 章 ... 奶娘寄来的包袱!高凌喜出望外,腾地站起来去接,连不小心踢翻了小鹿的食盆也没顾上。 包袱里除了奶娘亲手为高凌和小四做的几件贴身衣物外,还有两个食疗方子,是陈医正的笔迹。应该是奶娘怕高凌在苦寒之地再犯胃病,冒着违反宫规的险偷偷跑去御医院才得来的。高凌心头暖意融融,拿了信看。奶娘的亲笔信并不长,一笔一划却认真地如同孩童临摹,细细嘱咐两个孩子,要爱护身体,凡事不要太操心,开心就好;叮嘱小四,王爷对自己母子恩重,要知道感恩图报;告诉高凌,虽然得到王爷宠爱,但不要过于任性,凡事多为他着想;自己的身子骨还算强健,在宫里什么都不缺,不用担心记挂,更不用再捎银子来……字里行间满是殷殷母爱之情。高凌抚摸了会儿信纸,依依不舍地递给早已伸长了脖子的小四。奶娘识字不多,写下这封一个错别字都没有的信该是下了多大工夫!包袱里另有一个扎得仔细的盒子,高凌解开看,是一大堆绣花样和各色美丽丝线,看花色和式样,应该是宫里最新流行的款式和颜色。 见他翻来覆去看这些,小四解释:“悠然姐姐上回说,西北的绣花样子不如宫里的精致,我就写信让娘捎些来。” “哦。”高凌应了一声,“你倒挺上心的。” 石小四拿着母亲做的衣衫往身上比划,头也不抬地回道:“悠然姐姐给我们(尚清)做了好几套新衣衫了,还说我们刚来,肯定比其他侍卫怕冷,让后院多送些炭来好过冬。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谢她,尚清就出了个主意,他让他爹寄特制调料来,我呢则叫我娘寄花样儿来,就当新年礼了。”小四收好新衣,拿起装绣花样的盒子:“主子,你没什么吩咐的话我现在就送过去?” “去吧。” “诶。” “悠然……”高凌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看着石小四蹦蹦跳跳的背影若有所思。 ************************************************* 威远侯府,岳崧卧室。 袁峥大大咧咧地半倚半坐在太师椅上,头往后仰,双脚交叉着搁上桌面,还在抖呀抖。一边的岳崧随意披了件袍子,襟口敞着,站在窗前凝视漫天飞舞的雪花。 袁峥从桌上果盘里拣了粒杏仁扔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我说刀哥,这都年底了,兄弟还欠你个事儿没做到呢,你好歹给个期限让我还了这债好过年啊。” 岳崧没回头:“人家都说欠债的是大爷,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大爷又抓了个梨子啃:“我是不急,多久都等得起,可是人家姑娘可等不起,眼看都双十年华了!” 岳崧终于转过身来,眉心紧锁,一脸的无奈:“我也想早点娶她回来,可我娘那儿还成天想给我找个千金大小姐呢,要是你强压下来,成倒是能成,可这婆媳关系……我又经常不在家,她还不让给我娘给欺负死!” “这倒是个问题,”袁峥把啃干净的梨核从开着的窗口丢出去,正中院中趴着假寐的藏獒屁股,顿时惊天动地的狂吠声咆哮而起。袁峥大笑着站起来,用沾满梨汁的爪子去拍岳崧的肩,被闪身避开也依然笑容满面:“那就抓紧点先把令慈说服了再找我。走了!” “袁峥,我们俩的事,没下聘前你先别说出去……” “知道啦,你个婆婆妈妈的!”声音已在门外。 岳副帅听着外头狂燥的犬吠喃喃地骂一句:“烂人!”一屁股坐下,苦恼抱住了脑袋。 年关将近,西北虽不繁华,但人们对过个好年的渴望一点也不比中原百姓少。市集上年货的交易红红火火,王府也开始张灯结彩预备着过节。比起前阵子的悠闲,袁峥高凌显得忙碌了不少:整理要向朝廷汇报的藩务;该年内完成的事得抓紧完成,好过个舒心的年;高凌更是忙着民生疾苦。冰天雪地,责令地方官注意穷苦人家能否安全过节,有需要援助救济的必须立即上报,务必让百姓把年平安过好…… 高凌翻着公文,貌似无意地和身旁同样在批阅文件的袁峥说话:“正月初六父皇要祭太庙,诏告天下晋封秦氏为皇后,届时,朝廷必定会颁旨大赦以示恩德。” 袁峥停了笔等他说下去,高凌却不说了,低头看公文。安疆王了然地笑笑:“负责刑谳的官员已经把全西北要在牢里过年的人犯资料交上来了,我刚批示完。”说着把手边厚厚一本帐放到他面前。 高凌翻开来看,袁峥的批示张牙舞爪:除十恶不赦外,其余人犯一律年前释放,今后若再犯,两罪并罚。 伸完懒腰的人坏笑着开口:“凡有大典必定大赦天下,反正这帮家伙运气好,咱就不必把人情给秦家了。” 高凌挑眉一笑:“知我者王爷也。”提笔在后面加上一段:愿提前出狱者,一律在三天内与官府签定合约,以开春后替西疆军民垦荒为条件抵换剩余囚期,画押后立即释放;若心怀侥幸想逃避劳役者,刑期加倍! 袁峥拍掌大笑:“好!好个一举两得!” ************************************************************* 袁岳顺利完成出使任务,在除夕日中午赶回更是让阖府上下洋溢着团圆喜庆的气氛。 袁岳很兴奋,见过娘以后顾不上休息,急着向哥哥汇报出使经过:自己先是具体了解那金矿的所在地的确是在两国交届处,再询问了双方开采投入的人力物力,做了个估算,尽量使之所得利益公平。然后以双方朋友的身份居中调解,吐蕃赞普很给面子,说只要是袁氏兄弟出面担保楼兰不侵犯吐蕃国土和利益,便既往不咎,且绝不主动挑起战端。冬季不是出兵的好时机,楼兰国内近期并无开战的准备,得此消息,楼兰使臣对袁岳感激不尽,送了一堆珍珠宝石以表谢意,被袁岳婉言谢绝。在三方一同喝了言和酒以后,立即连夜赶回来过团圆年。 袁峥欣慰地大力拍他的肩:“做得好!累不累?先去休息一会,等会年夜饭好了,哥亲自来请你这个大功臣!” 袁岳双目炯炯:“不累。我自作主张让沈大哥和护卫的几位将军回自己家了,三千兵丁也让他们回了城外兵营,只带了几个亲兵和侍卫回来。” 袁峥笑笑:“该作的主就作,不必事事请示我们。怎么样,出去一趟有什么想法?” “哥,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觉得现在不再是个无用书生了。” “我袁家男儿怎么会是无用之人!还有,你记着,我是你哥,用不着道谢。” 高凌在一旁听了半天,这时才微笑着开口:“三三,你消弥一场战争于无形,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和家庭,功德无量。” 袁岳脸红,目中光芒更甚,整个人神采焕发,与之前强颜欢笑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看着高凌拉着袁岳去看小鹿的欢快身影,袁峥终于笑得舒心,提笔写下一封思虑已久的奏折。 爆竹声中一岁除,安疆王府在温馨祥和中迎来了新年。相比于去年的心寒凄苦,今年的年节,高凌简直快乐无比。老王妃发话:王府里不分主人客人,全部在暖阁团团圆圆围坐一屋吃饭守岁!一屋子的人坐了十几桌,济济一堂,连有点身份的丫鬟侍卫也都在偏厅落座。老王妃和高凌都派出去许多压岁钱,孩子们穿着新衣窜来跑去玩着笑着,热闹非凡。袁峥更是准备了大量烟花爆竹,酒过三巡,高凌和袁岳更是成了孩子王,带头去雪地里燃放烟花,和孩子们一起兴奋地大呼小叫,根本忘却了身份。闹的动静大了,连隔壁的威远侯一家也来串门凑热闹。岳老夫人身着的新宫装又暖又合身,绣花极其精致新颖,把她的气质衬得越发富贵雍容。岳夫人对着啧啧称羡的一群夫人们得意非凡:“这是我儿子孝敬的!是宫里娘娘们最喜欢的新花样呢!” 袁峥看看自己母亲身上同样精致却恬淡不张扬的新衣,再看看正大声闹酒的司擅和岳崧,笑得意味深长,与韦成涛夫妇耳语几句后,站起来大声宣布:“各位,今天还有一桩大喜事要宣布!” 众人皆静,袁峥大声说道:“我的好兄弟司擅,与韦雁妹妹情投意合,今天我袁峥作主,让他们择吉成亲!” 底下一阵欢呼,两个新人立刻面红耳赤,却笑得甜甜蜜蜜。高凌微笑着接过话头:“也不用看黄历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初六吧。” 又是大声欢呼,众人都转去灌新郎官酒。司擅欢欢喜喜地拜见岳父岳母,对兄弟们的敬酒来者不拒。 袁峥坚持替司擅付聘礼,高凌则替雁姐出嫁妆。韦成涛收得心安理得。正月初六,大喜的日子,普天同庆。作为新婚燕尔的窝,王府里披红结彩,来贺喜的几乎都是声震一方的将军。家在附近的将军们还应邀带了家眷前来赴宴。 由于除夕夜司擅醉得不省人事,导致第二天头疼欲裂,韦夫人心疼女婿,事先和高凌打了招呼,因此今天十殿下有言在先:“今儿个不准灌醉新郎官,其他人,随便!” 有此一言,身为主婚人的袁峥和高凌便成了各位将军们围攻的最大目标。尤其是岳崧和孙贺等人,好容易逮着了机会能让袁峥出丑,简直是不遗余力。就连袁岳和高凌,也胳膊肘儿向外拐,起哄着灌袁峥,袁峥却尽量替他们俩挡酒。岳崧在闹了一阵后,悄悄挪到来送酒的悠然身边:“等会儿散席之后,多送点醒酒汤给王爷。”悠然点头而去。岳副帅还在望着窈窕背影发呆,已经被一把揪进人群,袁峥脸色酡红,大着舌头笑他:“岳,岳崧,你灌了我,自己想跑?没,没门!草包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报冤,上啊!”说完,一屁股坐倒,醉眼朦胧地看众人转移方向围攻岳崧。岳副帅来者不拒,酒到杯干,比起不时耍心眼逃酒的王爷,痛快多了。 乘众人注意力转移之际,袁峥摸着滚烫的脸颊悄悄从人群后溜出喜宴大厅,脚步已有些踉跄。高凌想跟出去,却被周阿根和薛刚拉着敬酒,一时脱身不得。 各府的夫人们在后院欢聚一堂,嬷嬷奶娘们也都聚在廓下屋中吃酒说话,孩子们在屋里呆不住,在院中跑来跑去追逐嬉笑。 袁峥掀帘出殿,清冷的空气让他发烫的脑门舒服了一些,想着干脆抓把雪搓脸,刚刚蹲下,“噗通”一声,一个圆滚滚的毛团摔倒在面前厚厚的雪地中,四肢乱蹬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穿得太厚而力不从心,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爸爸……” 袁峥伸手捞起毛团子,定了定神才认出这小家伙是沈捷廷的爱子。一岁多点的娃娃,在袁峥怀里拱来拱去动个不停,脖子上挂着刚才袁母送的小金锁。手腕上还戴着两个小巧的银质铃铛,随着他的挥舞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逗得小娃娃咯咯直笑。看看没有嬷嬷来找,袁峥抱起孩子想送到他父亲身边去,不料孩子冰凉的小手无意中碰上了他因酒意而发烫的脸,立刻把两只小手都捂了上去,还快乐地“爸爸爸爸”叫个不停。甚至吧唧一口亲在袁峥脸上,口水滴答。 安疆王哭笑不得,刚想放下他,那孩子竟然嘴巴一咧看似要哭,只好重新抱起。谁知那小家伙得寸进尺,竟勾着袁峥脖子作出要骑上去的动作。看看里头沈捷廷还被众人围着脱身不得,院里也没有外人,袁峥一咬牙,将小东西拎起,让他骑在脖子上,自己绕着院子满场跑。 当高凌终于冲破包围圈溜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骑在安疆王脖子上,抓着他发髻咯咯笑着叫“爸爸爸爸”。而袁峥双手托着他肉乎乎的小屁股在雪地里边跑边颠,脸带笑意,目中满是宠溺之情。 十皇子止住即将出口的呼喊,又悄悄地返回了热闹的宴厅。 作者有话要说:回贴越来越少,快没有写下去的动力了…… 第 137 章 大厅里仍是热闹之极,猜拳的、罚酒的、道喜的声浪此起彼伏,曾经的草包,如今威振八方的大将们围着以屠夫(刀哥)为首的教官们不停地聚众“报仇”,把海量著称的岳崧和孙贺喝得几乎想弃阵而逃,沈捷廷也早已站立不稳;另一边,新郎官也被一干兄弟团团围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子孙满堂之类的祝福不绝于耳。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如韦成涛和岳老爷子等则由着他们玩闹,笑容可掬地边吃边交谈。 高凌找了个角落悄悄地坐下,眼前的喧哗吵得他太阳穴隐隐作痛,刚才喝下去的酒在胃中翻腾灼烧着,强忍着不去捂腹部,右手支颐撑在桌面上,脑中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不一会儿,就听耳边尚清轻唤:“殿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高凌抬头,正对上小胖子略显焦急担忧的眼神,淡淡一笑:“我没事,可能刚才喝得有点急,歇会儿就好了。” “那,我去拿醒酒汤。”说着就要出去,被高凌一把扯住:“不用,这点酒还醉不倒我,别惊动人,扫了大伙儿的兴,你去玩吧,我休息会儿就好了。”高凌脸上微酡的酒意让尚清轻易信了,答应了一声离开。只不过到底不太放心,过了会儿回头看,只见高凌正夹了筷菜细细咀嚼,才重新加入欢乐的人群。 难得有机会可以放开量喝,又值新年新喜,这些年轻气盛的将军们酒兴极高,而且十殿下说了,除了司擅,随便灌醉哪个都行,于是孙贺被灌得几乎要讨饶,急中生智大叫一声:“王爷呢?兄弟们别又给他溜了!”众人才发现袁峥不见了。有几个胆大的瞪着醉眼找了一圈,把袁峥从院里硬拉进来的时候,那小娃娃还盘踞在安疆王脖子上不肯下来,“爸爸爸爸”叫得欢,最后是他的正牌爸爸沈捷廷硬给抱了下来,还惹得孩子大哭不已。 有人开玩笑:“沈捷廷你儿子怎的连爹都认错?看来你待儿子不够好,看这亲热劲儿,不如让王爷认个干儿子吧!” 有人取笑有人起哄,一片喳呼声中,袁峥脸色开始尴尬,偷偷去找高凌身影却未果。 沈捷廷尚存一份清醒,大着舌头解释:“这小子笨,快十四个月了连……连妈都不会叫,逮谁都……都叫爸爸……我亏……亏大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许多人抢着去抱孩子。薛刚更是叫着:“来,也叫我一声爸爸来听听。”抱到了孩子结果反被尿了一身。下人赶紧给他去取衣裳来换,顺便把孩子抱去给他的奶娘。军医大人满不在乎:“童子尿,好兆头,我要发财了!” 大伙儿笑得更响,袁峥更是拍着大腿嘲笑他钻了钱眼。这一来又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来,对王爷开始了新一轮的围剿,害得袁峥追悔莫及。 酒冷宴残,岳崧看看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家伙,大手一挥:“差不多了,兄弟们,闹洞房啊!”带头歪歪斜斜地往外走,还没喝趴下的全跟在后头大声商议着捉弄新人的花样。高凌指挥侍卫们把醉倒的人安排到客房休息,尚清和小四架着已无法自己行走的袁峥返回荷田居。 高凌亲手为袁峥擦身换衣,再喂下醒酒汤后才轻轻扶他上床。袁峥本想自己动手,无奈已是力不从心,手脚俱都不听使唤了,只是看着仔细服侍自己的人不停傻笑。 高凌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睡觉!” “我要你……陪……呃……陪我。”打个酒嗝,还是傻笑,试图来抓他的手。 高凌暗自庆幸,好在他喝醉了不发酒疯,要不属下们都在呢,丢人可就丢大发了。轻轻把他的手臂塞进被子,又掖掖紧:“你先睡,我去洗漱,马上就来。” “我……我等你。” 等他洗漱完回来,袁峥已抵不住睡意,闭上了眼睛。高凌坐在床沿凝视他平静的睡颜:略显沧桑的脸算不上英俊,眉梢眼角却自有坚毅的气质,令人心安。空气中飘浮着酒香,高凌慢慢俯下身去,脸贴着他的,呼吸相闻中,暖暖的感觉从紧贴的皮肤上传来,烫得高凌眼眶泛红,双手抱住他身子,轻声问道:“袁峥,你喜欢孩子,是吗?” 醉得迷糊的人“嗯”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回答:“孩子多可爱呀……”翻个身又睡得人事不知。 高凌缓缓直起腰,想起以前曾开玩笑地试探过他这个问题,当时袁峥的回答是“小孩子有什么好,烦死人!又不是娘们,成天叫个小屁孩牵肠挂肚。”今天,他应该是酒后吐真言了吧?胃已经不疼了,心脏却纠成一团,扯得呼吸也困难起来。 睡梦中的袁峥抹一把落到脸上的湿润,喃喃道:“下雨了,高凌,快进屋,别淋湿了……” ****************************************************************** 这场喜事热闹了好几天,王府才平静下来。连续的疲劳和应酬让高凌久未犯过的胃病发作了一次。看着他偏白的唇色和又开始明显的颧骨,安疆王竟下了条军令:以后谁想再灌高凌酒,自个儿先喝上一大缸再说!此事被岳崧鄙夷他护短了好一阵子。 新年假期还未过完,韦成涛夫妇便来告辞,说是唯一的女儿有了好归宿,他们老两口便能安心隐居了。高凌与韦成涛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此刻拉着恩师的手依依不舍。韦成涛一手搂一个:“雁儿,小凌,你们别这样,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只是羡慕陶渊明,想过几年田园生活,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你们真要是想我了,就一起来过几天轻松日子嘛。” 袁峥也安慰高凌:“过阵子我陪你们一起去看望韦叔韦婶。” 高凌还是闷闷不乐:“韦叔,你们找好住的地方了?” “还没有,先到处看看,等定下来,自会来告诉你们。” 袁峥想了想:“这样吧韦叔,我有个小别院,座落在温泉山脚下,地方不大,但清静,景致也好,就当侄儿孝敬韦叔韦婶的新年礼,你们先去那儿住着,喜欢呢就住下去,不喜欢的话,等有了合适的地方再搬走也行,这样我们去看您们也方便些。” 韦成涛在爱徒巴巴的期盼眼光下受了这份大礼,高凌才稍显欣慰。四个人一直送出城十余里地。临别,韦成涛笑得温和,叫过袁峥和司擅,淡淡地留了一句话:“你们俩给我记住了,我韦成涛别的没什么,就有一点:护犊子!” 两人掷地铿锵地保证:“是!”。 元宵节,袁峥带着袁岳冒着深达膝盖的积雪去城外军营与兵同乐,本想让高凌在家好好休息的,高凌却坚持同行。到了大营,安疆王忙着各项军务,十皇子和小王爷则视查各营房情况,和小兵蛋子谈话,了解士兵们的冷暖需求和实际困难,甚至和文书们一起帮不识字的士兵们写家书。每天请他们俩帮忙写信的士兵都要排出好几里地去,占用了两人除了睡觉外全部的休息时间。两人耐心细致,脾气又随和,在军中口碑极佳。袁峥静观一切,什么都没说,直到正月将尽,忽然有王府侍卫来报:有贵客远道而来,老王妃请王爷和殿下速速回府招待。三人才返回城中王府。 老王妃和安疆王在王府正殿会见了客人——楼兰国皇太后和国舅大人!高凌作陪。这两位贵客让袁峥又惊又怒却又不得不陪笑相迎。 太后与老王妃年纪相仿,端庄美丽的脸庞比女儿多了一份尊贵和威严,看似温和的目光中偶尔闪过一丝锐利,似乎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 国舅大人言笑晏晏,明言前阵子楼兰在和吐蕃国的金矿纠纷中,全仗了袁三公子从中大力斡旋,避免了一场战事,皇太后姐姐感念安疆王兄弟的情义,因此不顾安危和严寒,微服亲赴西疆,所以还请三公子出来一见,好当面感谢。 楼兰太后和国舅亲临且指名要见袁岳,于情于理,袁峥都不得不让弟弟现身相见。 自袁岳进殿,太后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脸上身上打转。袁峥和高凌不禁有些担心他失仪,倒是袁岳,行礼回话不卑不亢,一脸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太后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袁岳身上,先示意宫女送上极贵重的礼物,被礼貌地谢绝后,又不断地用楼兰语试探他的学识见闻与行事机变,袁岳冷静机智,见招拆招。没多久,太后目中的寒光便转为了暖意,袁峥心头却渐渐发冷。 看得出来,太后对袁岳的表现十分满意,临别登舆撵前,还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俊秀温润的年轻人。 安疆王率众直护送到驿馆,又加派重兵大将日夜守护。 回到荷田居,袁峥什么也没说,往床上一倒,蒙头不理任何人,把高凌和袁岳弄得面面相觑,不知他发的什么神经。袁岳走后,袁峥依然用“没事,我有点累”来敷衍,高凌自己也心事重重,就没有追问。然而第二天发生的事,则让安疆王勃然大怒。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上了活力榜,泪一个…… 第 138 章 第二天上午,当听说楼兰国舅又来登门拜访老王妃时,正在辅相衙门和沈捷廷等人开会商量开春后政务重点的安疆王当即阴沉了脸,扔下公务和一干人等,策马回府。 进得母亲院子,袁峥已换上笑脸。老王妃和国舅大人看上去相谈甚欢,一旁的袁岳掩不住满脸喜意,高凌则是礼貌的微笑,袁峥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喜忧来。见长子回来,老王妃高兴地告诉他,楼兰皇太后对三三十分满意,国舅大人是来询问安疆王府何时为三三和澄华公主的亲事下聘的,而自己对这门亲事并无异议,就等袁峥这个哥哥来具体作主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袁峥愣怔了一会儿,才深深吸了口气问道:“国舅大人,贵国太后娘娘只在昨日见了舍弟一面,交谈不过半个时辰,便决定将公主下嫁,是否……” 国舅笑得慈祥:“王爷多虑了,三公子机智聪明,且品貌出众,在吐蕃的时候,我亲眼所见他谈笑间化干戈为玉帛,且不贪功不爱财,不仅不收受我楼兰的谢礼,面对吐蕃赞普送去的美女更是坐怀不乱,实是真君子,皇姐昨日亲眼所见,认为他足以与澄华相配,但因以前的种种误会,怕拆散有情人,所以亲自来西疆拜访,以示诚意。” 老王妃的神情热切又骄傲,袁峥却心有不甘,仔细想了想,说道:“舍弟名为小王爷,实际只是一介平民,实在配不上一国长公主,国舅大人,此事……” 国舅呵呵直笑:“王爷,贵府已有一位当朝皇子在,总不至于高攀不上公主吧。我这外甥女和三公子情投意合,鄙国太后和皇上都已忽略三公子的平民身份,难道你这个亲哥哥反而不顾弟弟的终生幸福?”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又有袁岳在一旁乞求的眼神,袁峥心中长叹几个月的苦心努力付诸东流,只得点头:“好吧,既然太后娘娘和国舅大人看得起舍弟,本王再不同意也太过无情。只是事关重大,请容我仔细安排礼仪,免得委屈了公主。” “好。那么我回驿馆静候佳音。” “恭送国舅大人!” 送走楼兰国舅,辞别老娘,袁峥铁青了脸,拉着高凌回自己院子,把弟弟关在外头,任他怎么叫都不开门。高凌也不劝,只是吩咐尚清请三公子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然后亲手沏了杯茶放到枯坐的袁峥面前,站在他身后为他按摩青筋直蹦的太阳穴。 “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苦恼些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袁峥才回答:“我爹去世得早,我又是个常常不着家的,你又这么忙,也就三三可以陪着娘尽尽孝,如果他去了楼兰,我娘也太孤单了……可是如果不答应这桩婚事,不仅娘和三三会恨我一辈子,西疆和楼兰的关系也会僵住……” 高凌被触动心事,嘴上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停顿了,袁峥忽然惊觉,回身抱住他:“小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高凌轻拍他两下:“袁峥,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有得必有失,平常心吧,想想三三和公主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就像我们一样。”袁峥把他抱得极紧,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心神不定的袁岳乘着哥哥出府办公去了,溜进荷田居找高凌打探。听高凌说袁峥不是不为弟弟的终生着想,而是担忧母亲日后牵挂思念爱子不得见,所以才犹豫的,不过既然答应了,必定会做到最好,让他尽管放心。袁岳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心情轻松了,袁岳开始活跃起来,见尚清端了碗药膳点心进来给高凌吃,问道:“你这阵子脸色一直都不太好,胃口还没恢复吗?” “这是老毛病了,发作一次得养上一段时间才行。西北又冷,恢复得比较慢。对了,别告诉娘,免得她又担心。” “知道了。”袁岳闻着粥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不禁皱起了眉头,“尚清煮的菜不错,熬的粥可真不咋地,以后还是叫悠然给你弄点养胃的东西吃吧,保证色香味俱全。” 高凌貌似不经意地夸道:“悠然姑娘倒真是心灵手巧,贤淑敏慧,什么都难不倒她,我看,府里人人都喜欢她呢。” 袁岳大为认同:“是啊,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很难得。” 高凌惋惜:“可惜是个婢女,嫁了有身份的人却做不得正室;如果嫁个普通人,又实在可惜了的。” 袁岳不以为意:“悠然其实出身还好,祖上都是读书人,她爷爷还中过进士。诗书传家,所以她也知书达礼,只是家道中落,又逢战乱,她父亲为了救治重病的妻子以及维持生计,变卖完了家产后不得不借债度日,可惜还是没救回妻子性命,却欠了一大笔债务。被债主逼得上吊自尽。悠然当年才八九岁,被债主抓了要卖去青楼抵债,说来也巧,正好我哥他们打猎路过那儿,救了悠然带回王府,还帮她葬了父亲。我娘看她孤苦无依,就留在身边教养,直到今天。” “哦,原来她身家清白。”高凌点头。 “我娘喜欢她聪明伶俐,一直不舍得随便把她嫁掉,将来也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 又闲聊了一会,袁岳去找悠然了,高凌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院中玉树琼枝发呆,连袭人的寒气也没感觉。三三和公主亲事已定,势必入赘楼兰,袁家就兄弟二人,如果袁峥不纳妾生子,安疆王府将后继无人!前些日子袁岳和公主亲事无着的时候,自己还傻傻地做梦,以为可以和袁峥两个人相携白首,就算想要个孩子,也可以过继三三的骨肉,不会有女人来打破其中的幸福美满,然而楼兰皇族是绝不会允许入赘驸马将公主的亲生骨肉送人的!如今梦醒,心中着实痛不可当,昨夜袁峥的反常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吧。 回想奶娘曾经的嘱咐:“王爷待你再好,总有遗憾,等过阵子,找一个性子好,出身一般的女子,给他接续香火……王爷虽宠爱于你,万事也不可任性,要多替他着想……”奶娘果然是最通透的人…… 袁峥是绝不会对自己开口要纳侧妃的;老王妃一直以来对自己关爱有加,高凌永远也忘不了她冒着风雪和被爆竹炸到的危险,半夜去京郊寺庙为病中的自己祈福求平安符的那一天。老人家碍着自已性别身份,从来没表现出想要抱孙子的愿望,可是她对别人家的小孩子都喜爱非常,不可能不想要一个自家的亲骨肉!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让袁氏绝后? 不论从哪方面看,悠然都是安疆王侧妃最好的人选。她虽非倾城佳人,却胜在气质,不娇不弱,自有一份尊严,是知根知底的好女孩,足以当得起王爷侧妃的身份;从小受过袁峥的救命之恩,又深得王府上下,尤其是老王妃的喜爱,对袁峥更是崇敬有加,日常又十分关心他的冷暖喜好,不难看出她的心思;袁峥似乎也从未将她当作下人看待……再说袁峥,也并非不近女色,虽然从未打听过他婚前如何,然而新婚之际,他也曾背着自己和三驸马他们听戏招粉头,直到二人心心相印后,他才专情于已…… 至于父皇那边,袁峥娶了小,自己“失宠”,应该就不会再被逼得太紧了吧? 天阴冷得厉害,高凌肠胃欠佳,导致心烦气燥神思难安,连脾气也似乎大了起来,晚上独处之时却黏人得厉害,比以前放任了不少,床榻间极尽缠绵之事。袁峥直觉地认为他思念亲人和对秦氏封后一事的不快,也就没有多问,反正高凌不想说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有些欢喜爱人不再矜持的做法,但见他难得虚弱的样子却着实心疼,只能叫他好好休息,把所有的政务都一肩挑,高凌也不想和他争,乖乖在家养着。 和沈捷廷他们开完会,袁峥以袁岳哥哥的身份单独去拜访了一次楼兰太后和国舅,谈了半天才出来。回府的时候,精神大好,然后选了个好日子为袁岳下聘,礼仪繁琐,名目繁多,足足折腾了好一阵子。刚刚送贵客归国,还没等喘口气,一直在军营主持军务的孙贺父亲病重,要求告假,袁峥当即令他速归;岳崧本是接替孙贺的最佳人选,却被袁峥一眼瞪了回去:“你前天和你娘顶嘴,气得她跑我娘那儿哭,军营我去,你先把老娘哄好再说!她可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岳副帅焉头搭脑地回去了。 高凌坐镇城中,袁峥仍然把弟弟带在身边学习处理军务,他们在大营只呆了没几天,这天巡视完士兵训练刚回到帅帐,还没等喝上一口水,帐帘便被猛力掀开,岳副帅满身风雪,一脸暴怒地闯了进来,大喝一声:“袁峥你个混蛋!”挥拳直击安疆王面门! 第 139 章 岳崧的拳头力大迅猛,裹挟着满腔怒气直奔袁峥面门。袁峥着实吃了一惊,赶紧偏头,堪堪避过,拳风刮得脸上皮肤发疼。没等他站直,第二拳又到了。袁峥抬臂去格挡,另一手把身边惊呆了的弟弟推开,同时怒吼道:“岳崧,你什么疯?” 岳崧双目泛红,拳脚齐上,也吼回去:“你他妈的见色起意,老子今天拼着军法处置也要揍你!” 袁岳在一边急叫:“崧哥,有话好说……” 岳崧横他一眼:“没你的事,闭嘴!”分神之际,袁峥已跃离他的攻击范围。 欲再追击,帐帘刷地掀起,司擅等安疆王近侍和同样满身是雪的陆光宗冲了进来,一拥而上拦住岳崧。陆光宗甚至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岳崧哀求:“岳副帅别冲动,有话慢慢说。” 司擅乘机下了岳崧的佩刀,看一眼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安疆王,喝令侍卫们统统出去:“方才王爷和岳副帅是在切磋功夫,谁敢造谣生事,一律军法处置!” “是!”众侍卫看王爷并无异议,大声答应了退出帐外。 刚才的阵式令岳崧稍微冷静了一些,不再挣扎。陆光宗也放了手,想和司擅一起出帐,被袁峥叫住:“阿擅,陆光宗,你们俩留下。” “是!”两人退到帐口,一边一个守着,司擅手里还抓着岳崧的刀。 两位元帅相互瞪着,看样子都气得不轻。袁岳左右看看,先扶起一张刚才两人打斗时踢翻在地的椅子,再去案上倒了杯热茶双手递给岳崧:“崧哥,看你一身的雪,喝口热的消消气,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不渴!”岳崧没接,牙关紧咬依然瞪着面前的袁峥,弄得袁岳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讪讪地退到哥哥身边。袁峥的火登时又窜了起来:“他不喝我喝!”夺过杯子一饮而尽。 安疆王面沉似水:“岳崧,你擅闯帅帐,以下犯上,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本王不讲情面!还有,什么叫见色忘义,我强抢民女还是淫人妻女了?” “没有也差不多了!” 除了和岳崧一起赶来的陆光宗,其他三人听了这句简直都要跳起来,袁岳和司擅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袁峥拳头握得死紧:“你把话说明白点!” 岳崧冷笑一声:“你明知道我和悠然两情相悦,马上就要娶她进门,你竟仗势欺人要纳她为妾!” “你胡说些什么!”袁峥怒不可遏,“我对悠然从来没做过逾矩之事,连玩笑都不开,更没把她当下人看!” “难道我会用这种事来冤枉你?老王妃请了算命先生给你和悠然合了八字,安疆王府洒扫庭院布置新房,热闹喜庆着呢,就等你回去拜堂了!” “这不可能!我娘从来没提过这事!” “我会拿这种事骗你不成?不信你问陆光宗!” 袁峥又惊又怒地看向门口站着的人,陆光宗不敢与他对视,点了点头不吱声。袁峥这下子终于愣住,好半天才醒过来,试图对着直喘粗气的岳崧解释:“不会的,一定有误会……”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脸色都变了。 司擅和袁岳也震惊不已,面面相觑。岳崧看着明显失态的袁峥,愤怒中也生出了一丝疑惑。就听袁峥大声问道:“高凌呢?高凌怎么样了?”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惶恐。 岳崧冷静一些了:“不知道,应该在衙门里,和沈捷廷在一起吧,我大清早出城的时候见石小四正在府门口套马车。” 袁峥冷汗渗出:这么大的事,娘竟然都不问一下自己的意思便自作主张,高凌会怎么想?此事可大可小,袁峥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立刻飞回王府。深呼吸了两次对岳崧保证:“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就是!”吩咐司擅,“叫佟国柱来。” 很快,飞虎将军奉命而来。安疆王把军务交待给他,让他暂时接管大营事务,然后带着袁岳和岳崧飞马往回赶,司擅和陆光宗也紧随其后。袁峥平时甚是爱惜战马,今日心急如焚,不时抽胯下坐骑一鞭子。 看他凝重的脸色,其他人俱都噤不敢言。跑了小半个时辰,袁岳忽然想起一事,大声喊道:“哥,你别急,给你纳妾也许不是娘的意思,而是高凌自己要这么做!” 袁峥猛地勒住缰绳,汗血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袁峥瞪向弟弟:“你说什么?” 袁岳被他的神情吓得一缩脖子:“哥,前几天你不在的时候,高凌向我打听过悠然的身世,还说她身家清白,敏慧灵俐,随便嫁个人太可惜了,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来……” 袁峥猛然想起这些日子来高凌的各种反常,尤其是情绪不对,莫非真是他在乱点鸳鸯谱?越想越有可能,禁不住皱眉:“胡闹!” 岳崧冷冷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袁峥火往上撞:“我今天回去,无论如何帮你解决终生大事就是!至于你娘那儿……阿擅,三三,你们俩现在去找韦叔,请他速来王府一趟,给岳副帅说媒。” “好,我们马上去。” 看两人走远,袁峥长吐一口气,放低了声音:“岳崧,如果真是高凌的主意,你也别见怪,好吗?” “属下不敢。”岳崧想起自己母子曾多次无意中得罪高凌,实在忐忑难安。 袁峥苦笑:“他不知道你和悠然之间的事,否则绝不会这么做。” “他真的不知道?”岳崧脸上疑惑,心中已是信了大半。 袁峥没好气:“你和悠然的事,没成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这话是不是你说的?而且秦氏弄权,他担心母妃的安危,心情一直不好,这阵子天冷,老毛病也在犯,你们又保密得好,他哪来那么多心思察觉?” 岳崧哑然,默默地跟在袁峥马后往回疾驰。到王府门前,天已擦黑。袁峥下马,对欲跟进来的岳崧说道:“你先回侯府,我得先处理一下家务,事情解决了马上通知你。” 岳崧心绪已基本平静,喃喃道:“那啥,袁峥,我……” 安疆王白他一眼:“你什么你,擅闯帅帐殴打王爷,我先记着帐,留着以后再和你算!”把马鞭往侍卫手里一扔,急步进府,留下岳崧被噎得直翻白眼。 王府里张灯结彩,确实如岳崧所说,一副准备办喜事的样子,不过往来的下人们脸上表情却很奇怪,见了袁峥也是急急避开。荷田居空无一人,管家告诉他:“王爷,殿下大清早就带着尚侍卫和石侍卫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那我娘呢?还有,府里披红挂绿的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邹管家也皱着眉头,“老夫人倒是在家,她吩咐把府里收拾干净了,好给您纳侧妃,不过好像心情不佳,晚餐都没用。” “好了,我知道了。”袁峥挥退管家,换了干净衣裳去见母亲。 老王妃的院里气氛更加凝重,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几乎没人敢抬头。悠然红肿了双眼,跪在外殿青砖地上啜泣,韦雁蹲在旁边正小声劝慰着,见袁峥进来,韦大小姐怒目而视,悠然则跪爬几步过来磕头:“王爷,奴婢求您……” 袁峥赶紧阻止:“悠然别这样,有话好说,快起来。” 悠然跪着不动,泪如雨下:“奴婢蒲柳之姿且出身低贱,实在配不上王爷,求您……” 袁峥示意韦雁把她先扶起来:“悠然别急,这是个误会。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我和岳崧是生死兄弟,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又转向韦雁,“雁妹妹,麻烦你带悠然先下去休息,我去见娘,噢,对了,阿擅和三三去请韦叔回来给岳崧说媒,最晚明天中午就到了。” 听他这么说,韦雁心头大定,扶着仍抽噎不止的悠然出去,袁峥则进去内殿见母亲。 老王妃靠坐在软榻上,闷闷不乐着,张妈正在给她捶肩。袁峥挥手让她出去,边伺候母亲边问道:“娘,听说您没吃晚饭,怎么了,没胃口?” 老王妃唉声叹气:“阿峥啊,你说悠然这孩子,平时看着挺乖巧的,对你也知冷知热得很,怎么说是宁愿伺候我一辈子也不肯嫁呢?她一个丫头,嫁了你就是亲王侧妃了,任谁都要高看一眼;小凌又是男孩子,她要是生了儿子,将来就是王爷世子,怎么叫人看着倒好像要害她一样!气死我了。” 袁峥坐到母亲身边给她抚背:“娘,您先消消气听我说,悠然是个好姑娘,她关心我们母子,是因为一直记着您的养育之恩呢,您不也说了,她甚至愿意一辈子侍候您吗,又何必非要她进我们袁家的门?” “可是……” “娘,”袁峥拍拍母亲手背,“我知道您疼爱悠然,想让她有个好归宿,可是儿子从来也没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所以您也别纠结了,顺其自然吧。” “阿峥啊,你难道不喜欢她?” “喜欢,不过我是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而且她不喜欢我,就算勉强成了亲,传出去,王府仗势欺人,我这个王爷还不成了欺男霸女之人?” “唉,你们这些孩子呀……”老王妃还是愁思满腹,却又无可奈何,“也只能算了,我总不能绑着你们拜堂吧。” “谢谢娘,不过,”袁峥蹲下给母亲捶腿:“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要不是岳崧来大营,我还蒙在鼓里呢。” “啊,不是你和小凌商量好的吗?我们在家都准备好,等你办完事回府就直接拜堂啊?”老王妃吃惊不小。 “没有啊,小凌一个字都没提过,我也是今儿个中午才知道。” “可是,小凌和我说,三三要去楼兰了,悠然又是个孝顺能干的好孩子,最重要的是你们互相喜欢,干脆收了房也好给袁氏开枝散叶……” 袁峥顿住手上动作:“果然是他自作主张。娘啊,实话对您说吧,悠然喜欢的人是岳崧,岳崧也是非她不娶!他们情投意合已经好几年了,只不过岳崧暂时还没说服他娘接受悠然的身份,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敢来提亲。” 老夫人又是一惊:“这俩孩子,成天在我眼皮底下,我居然没看出来。” “连小凌也没看出来,否则也不会有这一出了。” 袁母不太放心:“那,今天的事,岳崧会不会生气?他可是你的左右手,要是……” 袁峥无所谓:“没关系,岳崧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高凌是不知者不能怪;再说,谁让他岳大少爷藏着掖着呢,等会儿我去和他解释清楚就行。” “那就好。”袁母略略放了心。 袁峥扶母亲起来,“娘,我赶了大半天路,快饿扁了,您陪我吃点东西吧。” “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吃饭,别饿坏了。” 第 140 章 母子二人同桌而食,袁母吃了两口便停了箸,一脸愁容地看儿子狼吞虎咽。袁峥心中有数,轻声问母亲:“娘,你是不是怕我们袁家断了香火?” 老王妃放下筷子:“阿峥啊,我知道你和小凌感情好,不想让他不痛快,而且我先前还不急,还有三三可以为袁家传承香火,可是现在……我真怕袁家没了后,对不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老人家说着,竟抹起泪来,“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快让你纳妾的,可是既然小凌自己提了,又有合适的人选,娘才……” 袁峥赶紧放下碗筷给母亲擦眼泪:“娘,别哭,儿子都明白。”挥手让伺候的老妈子下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娘,我有件事儿本来想过阵子再告诉你,现在还是说了吧。我和楼兰太后谈妥了条件,三三不用入赘,是公主嫁到王府,以后生的孩子都姓袁!” “真的?你没骗我?”老王妃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想到关键,“太后娘娘先前不是不答允澄华和三三的婚事吗,怎么如今这么好说话?” “当然是真的。”袁峥笑得笃定,“只不过我主动提了一个条件,太后才答应了……”俯身到母亲耳旁说了,老王妃又惊又喜,继而拉着长子的手,心疼地抚摸着:“阿峥啊,委屈你了。三三他,行不行?” “您放心,袁家的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三三只不过缺乏经验而已,他还年轻,多历练历练也就行了,我已经在着手培养他了,您哪,就安心享福,等着抱孙子吧。”袁峥安抚母亲,“至于小凌,他对我情深义重,没有他,我或许早就战死在疆场,说不定还要连累父亲的一世英名,因此不论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老王妃连连点头:“是啊,应该的。” “那您快点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老王妃心情大好,胃口也开了。袁峥为母亲夹了几筷菜,才说道:“娘,今儿个这乌龙事可把岳崧急坏了,也不敢和您说,冲到大营来找我出主意。您也是看着岳崧长大的,咱好事做到底,干脆成全他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岳崧将来一定比我还孝顺您。” 老王妃呵呵直笑:“悠然嫁岳崧倒是比嫁给你更好,而且崧哥儿一向都比你孝顺!只是,城里有些府第已经知道王府将要办喜事,这可怎么收场?” “这个好办。真办一桩喜事不就成了?岳崧之所以一直不敢来提亲,就是因为悠然身份低微,岳老夫人那关过不去。娘,反正您一向没把悠然当下人看待,二妹又早夭,不如您收了悠然做干女儿,我和三三也认个妹妹,悠然作为王府千金嫁给小侯爷做夫人,岳老夫人也大有面子,一举多得的事儿,您看怎么样?” “这敢情好,就这么办!”袁母大喜。 袁峥告诉娘:“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叫三三和阿擅去请韦叔来说媒了,韦叔和岳叔交情也不错,一定能谈拢。” 韦雁和悠然被请了进来,袁母看着悠然哭肿的双眼,心疼得不行。袁峥把计划一说,韦雁高兴得直拍手:“太好了,袁大哥英明!” 悠然惊喜交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直到袁峥吩咐侍卫:“马上去隔壁侯府通知岳老侯爷和夫人,明天,我娘要认悠然做干女儿,请他们全家来见证,另外,让岳副帅多备红包。”才喜极而泣,对着母子二人磕头不已。 终于解决了烦心事儿,袁峥长出一口气,看看天色已黑透,也不知道高凌回来没有,亲手伺候了母亲洗脸洗脚,才返回荷田居。临走,老王妃不放心地叮嘱:“阿峥,你回去别和小凌闹,他好心做坏事,也毕竟是为你、为我们袁家着想的,他才是最委屈的一个。” 袁峥失笑:“娘你尽管放心,儿子都明白。快睡吧,明天会很累。”老王妃这才放了心。 高凌还没回来,荷田居仍然一片寂静。袁峥也不着急,刚开年,这阵子政务忙,回来得晚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吃饭。想到尚清跟在他身边又放了心,这小胖子功夫虽然差了点,但是心细又体贴,有他照顾,高凌倒不至于饿肚子。 枯等无益,袁峥叫来管家和几个府里管事的人商量明天老王妃收义女的礼仪程序、小姐祭拜义父先王的时辰、要请的来宾名单等。所有事情商议妥当,已是月上中天,邹管家连夜去做准备,袁峥心力交瘁了一天,此刻也感到有些疲劳,然而要等人的还没回来,让他不敢安眠。叫个侍卫去辅相衙门请殿下回来,自己倚在床头假寐。 半个时辰后,侍卫回来说殿下今天没去过辅相衙门;附近几个常去办公的衙门也都找过了,都说没见到人。袁峥皱眉:“去沈捷廷薛刚等人府上找找,就说我回来了,让殿下立即回府,有事相商。” 然而还是遍寻无果,倒是惊动了沈捷廷等人帮着一起找。袁峥不由紧张起来:难道遇到绑架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在城里应该不至于啊!吩咐侍卫们顺着高凌马车出没的痕迹搜寻,坐立难安地等待着结果。然而一天下来,车辙印早已消失,直到将近二更天才有消息传来,守城的军兵说见过王府马车一早就出了城,往南去了,当时并未发现马车有不对劲的情景,赶车的人穿的也是王府侍卫的服饰,现在已经派人从各条岔路找过去了。 快四更天了,还是没有高凌的消息,袁峥实在坐不住了,顾不得府中忙乱,正要亲自去寻人,就在这时,门房来报:三公子和司擅、韦先生回府了。袁峥用冷水搓了把脸,正准备先去见韦成涛说明一切,卧室门忽然被推开,满身寒气的高凌出现在眼前,看见他就是一愣,立刻惊喜交加:“袁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袁峥也是一怔,待看清他苍白憔悴的面色,满腹焦急担心化作火冒三丈,怒声问道:“你去哪了?还知道回来?” 高凌吓了一跳,瞪大眼看他:“我,我不知道你今晚会回来……” “我不在家,你就可以出去鬼混吗?”恶狠狠的口气。 高凌被他吼得退了一步,顿感委屈:“你说话干嘛这么难听!” “嫌难听你就别夜不归宿,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这么多人找了你一夜,你还有理了!” “你!”高凌气苦,却理亏在前,只低了头侧身进屋。 袁峥站在门边不动也没回头,冷冷又问:“你一整天都去哪了?” “城外法严寺庄肃清静,我在那儿拜佛听经……”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我怎么不知道?”袁峥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拔脚往外走,韦成涛还在等着呢。 “大半夜地你去哪儿?” “你要清静,我不打扰你。”仍是冷冰冰的语气。 “袁峥!”高凌惊醒过来,猛地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袁峥,别走!今晚留下来陪我。”声音软软地带着哀求,“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冰凉的脸颊讨好地蹭着他肩头的衣服。 高凌自尊心极强,几乎从没有这样不顾颜面过,袁峥只觉得心头发酸,几乎迈不动脚步。一股寒风从没关严的门缝中钻进,让他又一次想起上午军帐中的尴尬和急切,咬咬牙,狠着心肠用力掰开高凌紧搂住自己的双手,修长的手指冰冷发颤,用力之大使指甲都没了血色,让他心疼不已,强忍着想要捂暖它们的欲望,从口中迸出一句狠话来:“你不是想把我推给女人,好过清静日子吗?我成全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袁峥……袁峥……”门重重地碰上,里面高凌的呼喊颤颤着,似乎撕心裂肺,痛不可当,袁峥只觉得心如针扎,脚下踉跄了一下,回头去看,却并没有人追出来。尚清、石小四以及另几个侍卫则站在厢房门口诧异地看着自己。想了想,招呼正要施礼的二人:“尚清,小四,你们俩随我来,其他人去照顾殿下休息,让他吃点热的东西睡一会。” 第 141 章 高凌僵立着,眼睁睁看着精致的雕花房门在眼前撞上,隔断了袁峥宽厚的背影。他走得竟是那样果断,那样绝情!悲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至没顶。袁峥,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还是气我让你整夜担惊?袁峥…… 侍卫们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银耳燕窝粥和洗漱用水,高凌又冷又饿却没胃口,勉强喝了两口,只觉得满嘴泛苦。换了件轻软的睡衣钻到被窝里,静静地等着。 更漏沙沙,冷衾孤枕。屋里虽然暖和,但高凌把自己蜷成一个蛹却还是抵不住从心底涌出的寒意。天际已泛了鱼肚白,袁峥还没回来,连尚清和小四也没有进来,却隐隐约约听得王府里不同与以往的喧嚣热闹,院中侍卫们偶尔一两句压着喉咙的交谈也掩不住兴奋的情绪。 天光大亮,前院锣鼓唢呐奏出的喜庆乐曲不断灌入耳际,让他的心脏痛得阵阵痉挛。司擅清朗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兄弟们,老王妃和王爷打赏红包了,都出来领啊!”侍卫们的欢呼声轰然响起,不住道谢,尚清和小四竟然帮着派发赏钱:“每人一个红包,别抢别抢,人人有份!” 前院传来鞭炮炸响,高凌终于忍不住拉高被子蒙住脑袋。袁峥,昨天早上才开始筹备纳妾之仪,你竟如此急不可耐,今天就要行礼?难道,你对我,已经厌倦了吗?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朦朦胧胧中,高凌感到被子被拉下了一点,有只粗糙温暖的大手覆上了自己额头,然后又有人俯下身用眼皮来试自己体温。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袁峥!高凌蓦然清醒,睁眼正看到袁峥直起身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却又停顿在半空。袁峥身上华贵的礼服刺痛了他双眼,伸出的手颓然放下。 袁峥眉梢一挑:“醒了就起床吧,今儿有得忙呢。” 高凌瞪着他没动。袁峥抿了下嘴角:“快辰时(上午九点)了,已经有客人上门来贺喜,你得帮忙一起招呼。”说着就要站起来。 “袁峥!”高凌终究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椎心的痛楚明明白白显露在目光中,“我不去,我不想去……”眸中有晶莹水光,湿润了纤长的睫毛。 袁峥心头一酸,脸上却不动声色,重又坐回床沿:“那你知错了么?” “是,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 带着兵茧的温暖手指轻拂过他眼角湿意:“那你说说,错在哪了?”声音中不知不觉已满含温情,却没有人发觉。 高凌闭上眼:“我不该大半夜不回家也不打招呼,让家里担心……” “还有呢?”依然是不动声色的口气。 高凌睁眼,不明所以地看他:“没……没了。” 安疆王的脸一沉,抽出被抓住的袖子站起身:“看来你根本没反省!起来,换衣服!” “不!”高凌猛地坐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袁峥,我真的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别逼我……” 一双大手把滑落下去的棉被拎起裹住单薄发抖的身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紧,一只手在他背上安抚地轻拍着:“好了好了,小凌,我娘今天要收个干女儿,我和三三多了个妹妹,王府请了许多贵客,其中还有各国的使节。你给我们母子一个面子,出去露下脸就好。对了,韦叔也来了,这你总该去见见吧?” 高凌诧异地抬头:“你说什么?不是……” 袁峥笑着点一下他微红的鼻子尖:“你以为是什么事?” “我……我……”高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搂着袁峥的手也不再下死劲。 袁峥假装翻个白眼:“你快勒死我了。”换来一句低低的“烂人!” 袁峥向外喊:“小四!” 石小四应声入内,手里捧着高凌金丝刺绣,玉石为缀的礼服和相应的饰品,高贵雅致的颜色式样与袁峥身穿的正是同样款式。袁峥凑到他耳边问:“要我帮你穿吗?”其姿势暧昧无比,石小四放下衣物,偷笑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高凌面红耳赤,喃喃着“平常心平常心”,推开碍手碍脚的家伙自力更生,一时竟忘了问那幸运的姑娘是哪个,竟能成为王府千金。袁峥好似也忘了刚才还没得到回答的质问,直勾勾盯着欣赏他穿衣着靴。 梳洗已毕,袁峥又亲自督着高凌吃下丰盛的早餐,才相携来到前厅。几位邻国使节、岳老爷子、韦成涛和许多官场人士都已在贵宾席上,袁岳作为主人正忙着招待;和袁家父子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军们则也聚拢在一起,人人脸上俱有喜意。女眷们则在后殿,由老王妃和韦雁一起招待。见两位王爷现身,贵宾们都来打招呼,高凌微笑还礼,左右逢源。袁峥则乘机溜到将军席,和兄弟们见面,对着岳崧笑得意味深长,让岳副帅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管家来告知吉时已到,老王妃请王爷、殿下和三公子祭拜先王灵位。 老王妃带着三个年轻人在祠堂给英年早逝的前安疆王行礼,高凌和袁峥一起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主持仪式的韦成涛声音洪亮:“请小姐祭拜先父王!” 韦雁扶着一位打扮清丽,身段窈窕的年轻姑娘从里屋走出,高凌抬头去看这新妹妹到底是否相识,正好那姑娘也抬起头来…… 新晋王府千金在众人注视下款款走近,恭恭敬敬跪倒在早已备好的锦垫之上,一丝不苟地对先王的牌位磕头,行认祖之仪。 袁峥侧头看身边的高凌,一向处惊不变的十皇子此刻双眼圆睁,嘴巴也惊怔得张成了圆形。袁峥不由好笑,碍于人多,偷偷捏他手心,轻咳两下。高凌猛然惊醒,尴尬地看他一眼,又立刻别过头去,假装专注于面前的喜庆场面。 袁悠然祭拜完先父,被丫鬟婆子们簇拥到正殿叩见母亲和两位哥哥。老王妃喜不自胜,送了新女儿两整套极精美贵重的头面首饰;袁峥送给妹妹的见面礼是一对嵌了硕大猫眼的青玉如意。安疆王笑得温和诚恳:“好妹妹,这是大哥和小凌的心意,这给你早日寻个如意郎君!”悠然粉面通红,道谢后收下。袁岳的礼物则是漂亮的锦帽貂裘和一件雪白的银狐皮披风,极符悠然本身气质。 家礼已毕,喜庆的鞭炮礼花在院中燃起,震耳欲聋。男女宾客又分坐于前殿后院,佣仆们串流不息地准备着稍后的宴会。 老王妃的后院,众多女客们纷纷向母女二人道喜。悠然落落大方地还礼招呼,赢来无数赞叹。女客中岳老夫人身份最尊贵,与王府也最熟,此刻不无羡慕地对袁母说道:“老姐姐呀,妹妹可真羡慕你的福气,王爷和三公子都那么出息,如今又多了个温婉可人,聪慧灵巧的好女儿,哪像我那个愣小子,成天气得我心口疼,真想也要个乖巧伶俐的姑娘,可惜这肚子不争气,唉。”说完假装皱着眉头喝茶。 老王妃呵呵直笑:“岳家妹子真会说笑话,崧哥儿孝顺是出了名的,又年轻有为,英武过人,哪点比阿峥差了?听说前阵子两人比武,还是我家阿峥输了呢。” 岳老夫人脸上放光,口中还是谦虚着:“哪里哪里,那是年轻人玩闹,王爷让着他呢。” 悠然亲手给岳老夫人茶杯斟满:“岳老夫人过谦了,大哥和岳副帅都是西疆的大英雄,相辅相成,互为倚重,谁也不比谁差。” 岳母笑得合不拢嘴:“哟,看看这小嘴甜的,真会说话,将来谁要是娶到你这么个媳妇儿,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份哟。” 悠然红着脸退到母亲身边。 老王妃微笑着点头:“没错,我这女儿呀,知书识礼,手还灵巧,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就是她亲手做来孝敬我的,看看,多精巧雅致的做工和绣花儿!” 众人一致赞叹。老王妃郑重地宣布:“将来一定要找个人人夸赞的大英雄做女婿,绝不能委屈了悠然。”把悠然羞得低头不语,韦雁则躲在人群后快乐地扮了个鬼脸。 有人打趣:“岳夫人您也不用羡慕老王妃,将来给岳副帅找个好媳妇儿天天侍奉着,您不也同样享女儿福?还不用牵肠挂肚地想念嫁出去的孩子。” 袁母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还羡慕妹子你呢。”众人皆笑。 院里玩雪的孩子们似乎吵囔起来,下人们不敢管,几个做娘的赶紧去查看,大家叽叽喳喳地就把话题扯远了。 酒席已经送上,前殿更是热闹非凡。在座的大多是袁峥的袍泽兄弟和各衙署官员,这些人难得聚在一起,聊天的、叙旧的、拼酒的、划拳的、甚至掰手腕子的,透着浓浓的亲热味道。袁峥吩咐弟弟去招呼几个落单的邻国使节,不要怠慢了。袁岳看一眼旁边神情忡怔,脸色憔悴的高凌,二话没说便去了。 高凌还未从震惊中醒来,静静地坐着回想刚才袁峥偷空告诉自己的实情:悠然和岳崧早就情投意合,在京城曾经被地痞抢去一只的珍珠耳环便是他们的定情物。怪不得悠然一定要找回它呢,自己还一直以为那是袁峥送的……自作主张乱点鸳鸯谱,险些酿成大祸!好在袁峥处置及时果断,没造成什么影响,不过想想可能造成的后果,冷汗瞬间从背后渗出。袁峥那句“现在知道错在哪儿了吧?”令人无地自容,几乎不敢正视他调侃的眼神。就连袁峥坏笑着说“晚上再和你算帐”也没做出反应。 第 142 章 岳副帅满面红光地前来敬酒,高凌心怀歉疚又不好解释,袁峥正和其他人点头致意中,一时阻止不及,眼睁睁看他把烈酒一饮而尽,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脸色变得通红。袁峥给他轻轻拍了几下背,面对岳崧忽然笑容可掬,看得岳副帅浑身一哆嗦,刚想溜就被一条有力的胳膊勾住了脖子,使劲往下压,同时还在发牢骚:“没事长那么高干啥,麻烦!” 岳崧哭笑不得:“我说王爷,殿下好像也不比你矮……”话音未落,膝盖后挨了一脚,往前一踉呛,险些扑倒,被袁峥勾着脖子稳住身体。“我说岳崧哪,我怎么看你喜气洋洋的,难不成你家办喜事?” 岳崧翻个白眼:“我家不办喜事,你干嘛叫王府帐房找我要银子?” 高凌缓过劲来了,刚好袁岳也回座,闻言好奇地问:“管你要银子?怎么回事?” “你问他。”岳崧一指袁峥。 安疆王半挂在岳崧身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今天王府上下一共发下去二百三十八个红包,每封五两银子,总计就是一千一百九十两,咱共事多年,我算你便宜点,去掉零头,你给一千五百两得了。” 袁岳和高凌笑成一团,岳崧没好气地斜瞪袁峥:“这叫便宜点?再说了,你认妹妹,有找我要钱的道理么?” 安疆王一脸兴奋:“你嫌太便宜啊?那好办,把今天这顿酒席还有我娘和我们兄弟俩给悠然的见面礼折成银子一块儿算进去好了。我想想啊,两套首饰,少说三千两;两柄如意……” 岳崧一脸惊吓:“行行行,打住,我给还不成么?你简直比强盗还黑!” 袁峥得意地笑:“想做我妹夫,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何况你早就进强盗窝了!”再看高凌和袁岳,早已笑趴在桌上,连碗筷在抖动。 高凌胸中阴霾被这场插科打浑扫去,心头明朗了许多。也不见岳崧有异于往常的表现,更是舒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高兴间,就见管家一溜烟跑进来:“王爷,殿下,京城来使者了,有旨意。” 高凌刚吃了些温热菜品,就听说京城又有圣旨来,想到父皇对秦氏言听计从,母妃又是莽撞性子,心头本能地一沉,不知又有什么风波会接踵而来,惊疑不定中被袁峥拉着去了外头。 香案已经摆好,前来传旨的侍卫有些面生,客气地拦住两人的跪拜:“王爷,十殿下,请老王妃和三公子一块来接这旨意吧。” 袁岳莫名其妙地跪在三人后面,就听侍卫捧着明黄绢册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疆王之弟袁岳,幼通琼林,才学出众,品性高洁,着册封为安疆王世弟,日后以继王位。钦此!” 众人哗然,高凌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跪在原地没动弹;袁母则不知是喜是悲,眼眶泛红;袁岳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愣在原地;袁峥却是垂目呆跪着没动静,似乎已是惊呆,唯有嘴角极细微的一丝笑意一闪而逝。 高凌侧头看袁峥,脑中思绪翻腾,似乎抓住了一点线索,一下子却又什么都理不清楚。那侍卫看四人都跪着没动,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各位,还不快领旨谢恩?” 袁峥这才叩下头去谢恩:“臣……遵旨!谢主……隆恩!” 高凌和袁岳被袁峥一手一个按着磕下头去,袁母也赶紧伏身谢恩,这才算礼成。安疆王双手接过圣旨,供上供桌,回头只见那侍卫单膝点地:“在下五品御前带刀侍卫钟勇叩见安疆王和十殿下!” “快快请起。”袁峥对着侍卫笑得勉强:“这位兄弟,远道而来辛苦了,正好今儿本王认干妹妹,王府正办喜事呢,赏脸一起喝一杯吧。”亲手扶了他起来,拉着手臂往屋里走。钟勇受宠若惊:“王爷盛情,在下愧受,临出京前,太子殿下还嘱咐了一件事,让在下给韦雁小姐送一份礼物来,是为太子和太子妃的一番心意。”一挥手,他带来的下人们立即奉上礼单和几个硕大的礼盒。 韦雁谢过后收下,盒中装的是精美贵重的珠宝首饰和绣着百年好合、鸳鸯交颈的织锦绸缎等物以外,只有一纸太子妃亲笔的祝词,而高蕴除了盖个私章外并无片纸只字留下。 和高凌对视一眼,袁峥苦笑,很明显,高蕴生气了:恩师不顾挽留弃他而去,一起长大的唯一师妹成亲,嫁的人还是曾经生死与共的好友,却没有一句通知,换了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如今这样已算是仁厚之极了。韦成涛心里也不是滋味,问了几句太子如今身体可好之类,听钟勇回答一切安好才松了眉头。 众人不知该不该道喜,都悄悄回了宴厅。高凌又问了些宫中情景,听说母妃无病无灾便暂时放了心,袁峥吩咐管家给钟侍卫一干人等送上路费和红包,安排了他们的酒席才拖着呆滞的高凌和袁岳离开热闹的宴会厅,宾客们暂时留给岳崧和司擅照应。 书房。袁岳看向哥哥的眼神仍然是震惊和不可置信。袁峥倒杯热水示意他喝下:“三,从现在起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小王爷了,呵呵,枉担了那么多年虚名,如今终于名正言顺,以后帮我们做事也方便得多,谁若再敢怠慢,用不着客气,拿出你的威风来就行,不用顾忌!” 袁岳神情复杂,不敢直视他:“哥,这亲王的爵位,西北的安宁,是你和爹爹率兵浴血奋战得来的,我无功无劳,皇上怎么能封我当什么世弟!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要上书皇上请辞!” 袁峥一脸平静,揽了弟弟到怀里:“三三,高凌对我怎么样你也都看到了,我没打算纳妾更没打算要孩子,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这王位将来不给你又能给谁?你也用不着觉得受之有愧,这王位我也不是马上就给你的,等我百年之后或者老朽了再传给你,或者直接传给你儿子也说不定,呵呵。这些年你就好好儿替我们办事分忧吧。” 袁岳紧紧地回抱哥哥:“恩,不过我宁愿永远不坐上这位子。” 高凌一直静静听着兄弟俩的对话,这时才开口:“三三,别听你哥胡说,他在前线杀敌的时候、在京城回不来的时候、还有现在,许多政务都是你在帮着处理,他才是得了便宜卖乖呢。” 袁峥冲高凌做个鬼脸,然后拍拍弟弟的背:“好了好了,都快要娶媳妇的人了,别动不动就撒娇,叫人看了笑话。外面那么多客人呢,你先去招呼一下,我和高凌很快就来。” 袁岳出去,随手带上门。屋里的两人对视片刻,袁峥刚开口叫了声“高凌”,书房门便被擂得咚咚响,石小四的大嗓门响起:“主子,你在不在里面?”袁峥翻个白眼,反手拉开门,正要再次拍门的石小四手敲了个空,险些跌跤,踉跄了下才稳住脚步,对着袁峥笑得颇不好意思:“王爷,嘿嘿,你也在啊。” 袁峥没好气:“什么事?” 石小四摸摸脑袋看向高凌:“钟勇奉太子爷的命令单独和主子有话说,我和他以前交情还不错,就托给我了。” 袁峥眉梢一挑,没说什么向旁边让了一步。高凌平静地开口:“有什么话,说吧。” 高凌平静地开口:“有什么话,说吧。” “是。太子爷说,如果袁……安疆王待你不好,御花园中说过的话他自会做到;如果安疆王对得起你,那么好自为之,别过分,那样的奏折,他以后不想再见到;七哥承诺过的一定会尽力做到,但是也不想对不起朋友。” 高凌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奏折?为什么七哥突然对自己不满?” 石小四在袁峥示意下重回宴席,和尚清一起与京城来的一干使者谈笑风生,打听着亲人们的近况。 书房里,袁峥重新锁上门,环住苦苦思索的高凌双肩:“告诉我,你们兄弟俩在御花园说了些什么?” 高凌下意识地回答:“七哥说如果你待我不好,他日一定会作主让我……”话说到一半猛然惊醒,一丝浅笑浮起在嘴角,“袁峥,今天这道圣旨,你早有预谋是吧?” 袁峥一脸无辜的表情,目中却藏着笑意:“冤枉啊,我哪有什么预谋,难道我还能做皇上的主,让他下这么道圣旨?” “你就装吧,”高凌白他一眼,双手却搂上了他脖子,直视那双明亮狡黠的眼睛,“几个月前,你就开始冒充我的笔迹给父皇上密折,把三三说成只懂风花雪月的无用书生;然后又说他受了刺激性情大变,且不得人心,但是你和老王妃疼爱他,什么条件都能尽量满足他,把他养成了个不知民生疾苦的纨绔子弟;同时,你又在各方面培养三三的理政能力并争取民心,包括带他去军营学习如何带兵;出使吐蕃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工夫做足了,最后又假冒我名义要求兄终弟及,封他安疆王世弟。因为我无法控制你得到父皇想要的东西,只能采用迂回战术,使你心神大乱后才有机可乘,父皇信以为真,才有今天这道圣旨;可是七哥毕竟在西疆呆了三年,了解三三,他并没全信这些密信上的说辞,他既想让你对我专情,又想要维护你这个舍命之交的朋友,所以让来传旨的侍卫私下传话警告我别过分伤害到你。我猜得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回房打PP喽~ 第 143 章 “为什么猜是我的计策?” “接旨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吃惊,更没有生气,还偷笑了一下;还有刚才你对三三说的,这王位也不是现在就给你,说明这一切都在你算计之中。” 袁峥笑得开心:“不愧是我爱的人,聪明!不点也透!”凑上前去吻他。唇舌缠绵中,袁峥忽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流入口中,又咸又涩。手忙脚乱地给他拭去,语声温柔地能滴出水来:“别哭,眼睛肿了待会儿怎么出去见人?”欲吻干他面上泪痕。 高凌却偏过头去,袁峥一口亲在他腮上,“啧”的一声轻响。就听略略发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终于知道父皇为什么会这样忌惮你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我没把握皇上会答应。” “可是这么大的事……你如果说了,昨天我就……” “小凌,我错了,我真没想到你会为我牺牲到这个程度。”袁峥的声音低沉下来,头埋到高凌颈间,嗅着他清爽的味道,温热的唇不断摩梭着细致光洁的皮肤。 “袁峥,你这么做,值得吗?你明明喜欢孩子,却不肯纳妾;就算以后有了亲生骨肉,也不能继承多年战场拼死得来的王位……” “高凌,”袁峥抬起头, “我是喜欢孩子,但不一定非要亲生的不可,三三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将来他的孩子也是我们袁家的骨血,何必非要我娶个女人来破坏你我之间的圆满?” “你将来会遗憾,会后悔。” 袁峥神情变得严肃:“你和我在一起,我也决不会允许你跟其他女人有一腿,更不许你有自己的孩子,你将来会不会遗憾和后悔?” “袁峥!”高凌猛地抱住面前极其认真的人,眼泪忍不住又一次倾泄而出,“我若后悔,死无葬身之地!”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具年轻的身躯紧密相拥。 良久良久,高凌才收拾起激动的心情抬起头来,立刻想到眼前的尴尬:“岳崧和悠然,我真的没注意,不然也不会……我只看到她对你很关心,你也没当她其他下人一般看待。” “是我不好,没告诉你。我已经和岳崧解释过了,而且他因祸得福,我娘当众收了悠然做女儿,身份摆着,他母亲总不至于再看不上王府千金的媳妇了。” “不管怎么样,等会儿我得和岳崧说清楚,免得心里有疙瘩,总觉得对不起他们俩。” “也好。顺便请韦叔去和岳叔说说,我要让岳崧狠狠出次血,哈哈!” 两人相对大笑一阵,高凌彻底冷静下来:“袁峥,三三的婚事,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对不对?” “对。”袁峥这回直截了当地回答,“楼兰太后虽然答应了这门亲事,但是要求三三入赘,我私下和她谈判,如果我不纳妾不要孩子,将来王位由三三继承,并且后世也由三三和公主的后代做这个安疆王,那么三三就不入赘,而是公主下嫁到我安疆王府,生的孩子也姓袁。口说无凭,请最多等半年,如果我说的实现了,立即来楼兰正式下聘;反之只能委屈三三去楼兰了。但是现在还不能声张,我怕和楼兰皇室的亲事会让你父皇警觉而不同意封世弟。一旦圣旨下达,我会以最快速度去为弟求亲。太后考虑了很久才答应,所以只是口头订亲,还没正式签婚约。现在终于可以下聘了。这事儿我也没告诉任何人,只在昨天为了安慰娘才告诉了她一个人,不过当时心里还是没底,没想到皇上动作还是很快,呵呵。如今事事顺利,我们出去喝一杯吧,记得使者面前戏要做足。” 求封袁岳为安疆王世弟,袁峥此举,除了抵消父皇疑忌,减轻对自己的压力以外,更是表达了永不纳妾的决心。高凌极度感动之余,心里却不知是喜是悲,被拉着又去了前厅。 宴厅里的气氛很微妙,袁岳虽然频频劝酒,神情却仍显无措,宾客们也没了一开始的热络劲,就连一起长大的兄弟们也不敢乱开玩笑,这顿酒喝得并不痛快。见袁峥和高凌重新出现,且高凌双目泛着微红,岳崧和司擅紧张地迎了过去。袁峥一挥手,大声道:“今儿王府双喜临门,大家别客气,不醉不归!喝趴下了本王派车送你们回府!”率先举杯一饮而尽。众人见他脸上毫无笑容,也只得勉强干了。 高凌也抿了一小口酒,就被袁岳拿走了酒盅:“你胃不舒服别喝酒,多吃菜。”袁峥看了他们一眼,坐到自己位子上喝起了闷酒;高凌则低头吃菜。也没人敢来敬酒,这顿酒席很快便散了,京城使者也早早告退回了驿馆。 诺大的宴厅里只剩下岳崧,沈捷廷,孙贺,司擅等心腹之人以及袁氏兄弟和高凌这几个,袁峥这才放松了表情,夹了块肉往嘴里一扔,边嚼边往椅背一靠:“好了,都是自己人了,别这样小心翼翼的,我没有不高兴。刚才让各位没喝痛快,抱歉啊。”脸上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高凌也微笑着招呼:“来来来,坐,我们商量点事儿。” 等几个人围成一圈坐下,袁峥忽然拉着弟弟站起来,抱了个罗圈揖:“各位兄弟,从明天起,三三就轮流跟着你们学习各方面政务的处理了,还请不要藏私。” 沈捷廷也站起来:“王爷,三公子,不,小王爷也是我们这些人的好兄弟,只要用得着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袁峥拍拍弟弟:“听到了?以后好好跟各位大哥学,守业要比创业更难,如今战事刚了,百废待兴,你看高凌和沈捷廷每天累成什么样就知道了,别等将来接手后遇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来后悔。” “是。”袁岳规规矩矩向所有人抱拳躬身,“多谢各位大哥,以后还请多关照。” 袁峥阻止几人的还礼:“他这一礼你们该受的,以后还当他是弟弟,如果事情做差了,该说的还得说,不用管那什么虚衔。” 众人尽皆表态一番,请王爷放心。看高凌正拉着岳崧在一边说话,看样子应该是为了悠然的事儿道歉。 送别几个亲信手下,袁峥才在袁岳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三,别过意不去,封你做世弟是我主动向皇上请奏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娘。”拉着高凌和又一次目瞪口呆的袁岳向母亲院中走去。 女客们也早已散去,袁峥和母亲、高凌,韦成涛几个人就向楼兰皇室求亲下聘以及婚礼习俗等各项细节做了具体研究,直讨论了两个时辰有余,最后决定第二天立刻派心腹之人去楼兰正式下聘,免得夜长梦多。 天色已黑,所有人都显得有些疲惫。吃完悠然亲手做的美味晚餐,袁峥偷偷向司擅使了个询问的眼色,见他略微点头,才拉着高凌向母亲告辞回自己院落。 一路上两人十指相扣,紧紧依偎着,一言不发。直到荷田居门口,袁峥看看四下无人,才侧过头轻吻一下他的面颊:“小凌,以后还自作主张么?” 高凌轻叹一声:“我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了。吃醋的滋味不好受。” 袁峥轻笑,厚实的胸膛震动着。见高凌抬眸,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地凝视自己,忍不住双臂环住了他,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说出口的却是:“快进去吧,别着凉。” 高凌一脚才踏入卧室,便怔在原地,双目蓦然瞪大:满室的大红喜庆颜色,龙凤大烛摇曳着温暖的火光,桌上摆满了瓜果菜肴,还有造型别致的酒壶和一对精致小酒杯,两双喜箸,喜碗成双。床上鸳鸯戏水的锦被上放着大大的红双喜字,一旁还有金秤杆;尚清和小四则穿着新礼服侍立在侧。见他进来,也不说话,立刻笑嘻嘻地把一件大红喜服和垂着金丝流苏的红盖头往他身上套。袁峥也接过另一件喜服自己穿好。 高凌被摆布得莫名其妙,“诶诶诶”地急叫,却没人理会他,两个侍卫笑得见牙不见眼,把盖头往他脑袋上一蒙,再往喜床上一按,双双磕下头去:“祝王爷和殿下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属下等告退。”说完干脆地退出院子,把两人留在屋里。 “你们搞什么名堂?”高凌伸手去揭盖头,却被袁峥一把按住:“你急什么,哪有自己掀盖头的?”拿过一旁的金秤杆,轻轻挑起红巾。高凌抬头,目光正正地落到安疆王脸上,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爱意正如潮涌。而红衣衬托下的十皇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清俊无俦。袁峥咽了口口水,语声低沉而极富磁性:“高凌……”未等他有所反应,一手托了他后脑,另一手抱着他腰,俯身用力吻了下去。唇舌交缠,津液相融,高凌的手不由自主抱上了他的,两具美好的身躯紧紧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略略分开一些,好补充透支的氧气。高凌站起来,双手仍紧抱着爱人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喘着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屋里为什么这样布置?” 袁峥同样呼吸粗重:“原本准备纳侧妃用的,现在不是用不着了么,我怕浪费了,就……” “烂人!你!”高凌一口气噎住,气得想要推开他的怀抱,却被用力拉了回来箍紧,就听袁峥动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语:“小凌,我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今夜就让我把债还了吧?”热烈的气息喷在敏感的颈部皮肤上,不知是热是羞,高凌的脸红得比宝瓶中的梅花儿更甚,长叹一声,薄唇主动封住了那厚厚的唇,用力吮吸。 纠缠的眼光再也分不开,两臂勾缠,清洌绵甜的合卺酒缓缓流入咽喉,如股股暖流直入心田。 春宵苦短,被翻红浪。直到龙凤喜烛燃尽,天边朝阳跃升,这满室的春意才悄然入梦。 一年前那个凄凉的新婚之夜的记忆,从此沓无踪迹!留下的,是今晚的情深意切,悱恻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西疆与楼兰联姻,皇帝得知上当以后,会如何震怒? 秦氏独霸后宫,高凌的母妃与奶娘命运如何? 高蕴能否摆脱父皇与母后的钳制得掌大权? 西疆强盛后威胁到皇权,高蕴与袁峥会不会朋友反目? 袁峥与高凌到底能不能安享太平…… 接下去将为你揭晓! 第 144 章 三月初六,太子高蕴迎娶南越国公主君蝶舞为正妃,大赦天下。 同一天,楼兰国皇帝亲手所签皇妹的婚书送达安疆王府,长公主斛律澄华与阳明朝安疆王世弟袁岳正式订下终生; 四月初八,安疆王府三小姐袁悠然嫁于西疆副帅、威远侯世子岳崧,前太傅韦成涛高坐媒人席位; 五月初六,斛律澄华辞去议政大臣之职,以楼兰长公主之尊下嫁阳明朝安疆王府。皇侄斛律文拓与楼兰第一猛将拓跋宏率兵送嫁。 公主的嫁妆极其丰厚,除了长公主按制所得外,身为一国之主的唯一亲兄长又赠予妹妹大量珠宝珍器以及边境管辖之权,由亲信大将拓跋宏率领十万大军驻于两国交界之地,直接听命于公主殿下!此事震惊天下,相邻各国军事格局为之一变,有些正准备有所异动的蕃邦尽皆暂停计划,静观其变。 澄华入得王府,竟毫无贵为公主的娇骄二气,和高凌一样,日日与袁母早晚请安,执礼甚恭;对袁峥和高凌二人,亦是视如亲兄,十分亲热;小夫妻俩历尽波折才得偿所愿,更是情深意切, 夫唱妇随。全家和乐融融。安疆王下令:在天山之下觅风景极佳之处修建别院,作为赠与弟弟与公主的新婚礼物。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被绿意掩映下的荷田居生机盎然。红桃猫依然圆滚滚的身躯东扑一下蝶,西惹一下鸟,被小鹿用茸角轻顶一下后窜得老远,最后还是懒洋洋地趴到大树下眯眼看主人在花圃中劳作,不时地抬后腿挠挠脖颈,惬意已极。 阳光下,石小四蹲着马步,嘴里吭哧吭哧地用维语背着书,一旁手提石锁练臂力的尚清不时地给他纠正几个发音。 高凌则挽着袖子,蹲在花圃中亲手拔去受不住前几日狂风大雨而逝去的残枝败叶,还不时翻看叶子背面有没有小虫,偶尔直起腰来抹一把额头薄汗。比起几个月前,年轻的脸庞红润了许多,也略丰满了些。薄薄的衣衫下手臂肌肉微见隆起,顾盼间神采飞扬,笑容比阳光更灿烂,长长睫毛掩不住乌黑瞳仁中满溢的幸福,看到他笑脸的人忍不住都从心底舒畅起来。 沈捷廷在一旁边给他打下手边笑着问:“殿下,看叶子,这一大片好像都是同一种花吧?” “是啊,都是菊花,有好多种呢。” “哦?西北的菊花可不多,这都是些什么品种?我好像都没见过几种。” “呵呵,其实我也不清楚,这还是去年元宵节的时候袁峥在京城花市上买的,说是让我回家再种,就一直放到开春才种下,没想到能长这么好,等到了秋天,万木凋零,这院里仍能姹紫嫣红开遍。”高凌不无憧憬。挥舞锄头把角落里悄悄冒头的野藤除掉。 沈捷廷赞叹:“想不到你堂堂皇子居然也能把庄稼人把式使得这么好。” “哈哈,又一个说这句话的。其实这有什么难的,我从小喜欢种花,跟着园丁学了两次就会了。啊对了,说到庄稼,今年的夏粮收成怎么样?” 笑容淡去,沈捷廷轻叹口气:“殿下,虽然从前年停战之后增加了不少农田开垦数量,连军队也在休整时轮番种粮,但是西北土质贫瘠,就算去年天灾不重,夏粮收成也只比以前增加不到两成,不要说解决军粮,就连解决所有百姓果腹也很困难,不考虑秋旱,今年大概还需要向朝廷申派一百五十万担粮食,如果秋旱严重……” 高凌皱了眉:“这数字有点大,我得想想怎么才能让父皇答应。” “殿下,西疆商队与中原通商效果显著,收益很高,如果秋粮收成不佳,我们还可以考虑向中原产粮之地购买一部分以补不足……” “这虽然是个办法,但是这么大宗粮食交易一定会引起朝廷不安,父皇震怒的话我们得不偿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买。要买也只能向楼兰和吐蕃等其他邻国买,还得尽量瞒着朝廷。” “是。” “你们又商量什么要瞒着我岳父的?”紫藤花串结成的长廊后走进三个人来,正是袁氏兄弟和司擅。袁峥将铠甲脱了扔给侍卫,用袖子扇着风,身后的袁岳也是晒得脸色黑红,拿帕子抹着满头的汗水。 “王爷,小王爷,你们回来啦。辛苦吧?”沈捷廷站起来打招呼。 “还好。不辛苦。”袁岳接过他递过来的凉茶,仰脖一饮而尽。 小四端出点心盘:“王爷,小王爷,赶了半天路,先吃点东西垫垫,尚清去厨房忙活了,很快就能上饭菜。” “嗬,小四,长眼力见了啊,不错不错。”袁峥拈了块酥饼咬得满口喷香。 石小四摸着后脑笑:“都是尚清弄的,属下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我看你是正好借机会逃避背书。”高凌边洗手边不客气地拆穿他,看石小四吐吐舌头溜走,才给袁峥续了杯水,“还不是粮食的事,我和沈捷廷正商量怎么办呢。”高凌也拿杯子喝一口茶,“和楼兰军合练效果如何?” 袁峥不无得意:“取长补短,各有所得,你是没见着,楼兰兵果然训练有素,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啊。”也不看桌上续得满满的茶杯,只抓着高凌的手,把他剩下的半杯水喝干。 高凌白他一眼,换了杯子喝:“你就吹吧,公主没去,楼兰兵能都听你的?” “公主不在,这不是有驸马在吗?我只要指挥驸马爷就行了。” 高凌好气又好笑:“一去就是六七天,这都到家了还不放三三和阿擅回去?澄华公主身体不舒服了两天了,刚才叫了薛刚去给她诊治还没回来;雁姐身子也重,让阿擅多点时间照顾着。” 袁岳立刻就紧张了:“啊?澄华病了?哥,我先回去了啊。”扭头就跑。司擅也笑着拱手:“属下也先回去看看。” 高凌点头:“去吧。雁姐和悠然都挺着肚子在那儿陪澄华呢。” 没等袁岳跑出几步,差点和一个人迎面相撞,定了定神才发现是薛刚,手里还抱着出诊用的药箱子。薛大夫吓了一跳,赶紧给小王爷见礼。袁岳忙不迭地摆手:“算了算了,公主到底什么病?” 薛刚抹着额头的汗,笑得皱纹都出来了:“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公主不是病,是喜!” “真的?啊……哈哈……我要做爹了……”袁岳惊喜交集,手舞足蹈地跳起老高,“太好了,谢谢薛大哥……”语无伦次着往院外跑。 两人声音不小,院里的人都听得清楚,袁峥忽然沉了脸大吼一声:“袁岳站住!给我回来!”把除了高凌外的所有人都吼愣了。袁岳惊愕地回头,只见哥哥沉着脸又是一句:“进来,我有话和你说!”转身往屋里走。袁岳只得不甘不愿地返了回去。走过高凌身边的时候,高凌微笑着轻拍了一下他肩膀,让他安心了少许。 袁峥在屋里背手而立,袁岳看不到他脸色,莫名其妙地站在他身后:“哥,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现在是安疆王世弟,不是普通公子哥儿!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要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为王之道为臣之道,明哲保身之道!你一兴奋就全抛到脑后了?心无城腑,一眼就被人看穿了,要是在朝堂上,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只是高兴……哪有这么严重……”袁岳不服气地嘟囔。 “还嘴硬!”袁峥回过身,“阿擅和薛刚是自已兄弟没关系,可是院里那么多下人呢,你当着他们的面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传出去,你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袁岳低了头:“我……下次不会了。” 袁峥长叹一声,搂住弟弟:“三三,不是哥不讲情理,实在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已啊。公主有喜,天大的好事,只是别在人前表现地太过,朝廷对我们现在防范得极紧,你我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在人监视中,一旦被抓住把柄,有什么变故谁都想不到。你明白吗?” “……明白。” “那就回去好好照顾公主,什么都别让她操心。” “知道了。那我走了。” “恩,去吧。别忘了给楼兰报信。” 门开,高凌笑盈盈地靠在门口:“三三,听说孕妇脾气都大,你看雁姐就知道了,向阿擅学,多顺着她点儿。” 袁峥附首:“就是,让公主顺心,将来生出来的宝宝性格也好。” 袁岳走了,高凌仍然倚在门框上挑眉坏笑:“看来娘怀着你的时候心情肯定比怀三三的时候差多了……” “你个小坏蛋!”袁峥伸手一把拉他进来,抬脚踢上门,“又调侃我,我这样子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木头呢。”说得委屈,脸上却是不加掩饰的喜悦:“袁家有后了!小凌,袁家有后了!哈哈……”忽然把高凌抱起用力地转起圈来。高凌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随即抱住他脑袋呵呵直笑:“你个烂人,快放我下来!” 转了足有十来圈,高凌才被稳稳放下,没等他定下神,脑袋和腰便被厚实的大掌紧紧箍住,唇也被重重吮住,辗转缠绵。 深长的一吻结束,袁峥喘着气笑看大口补充氧气的高凌:“走,我们也去探望一下公主。” 高凌满面绯红地拉住他:“你还说三三不稳重,看看你自己,还不如他呢,发疯似的。还有,你一身臭汗,先去洗干净,熏着了公主,娘得和你没完!” “好好,我去洗澡,呵呵。” 第 145 章 袁峥去擦洗换衣,高凌送走了沈捷廷和薛刚回来,却见袁峥皱着眉沉思:“三三和公主成亲才两个半月,雁妹妹和悠然好像都没这么早就有反应的,薛刚是军医,会不会误诊,要不要请个妇科大夫再来给公主看一下?” 高凌帮他把衣裳拉正:“这问题我问过薛刚了,他说公主很可能怀的是双胎,所以反应大些早些。他去找娘说情况了,这事儿我们不用管,有娘操着心呢。我们准备些补品,去看望一下吧。”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炎夏。比起京城来,西北的三九寒意彻骨,三伏的高温也同样难熬。花木的叶片儿在骄阳下无精打彩地打着卷儿,肥如红桃,更是伸展着四肢趴在屋里懒得动弹。人类同样日子难过,就连修养很到家的尚清都恨不得扒下一层皮来。 今年成亲的三对新人皆有喜讯传来,尤其澄华公主,怀的是双胎,虽然月份最短,腹部却是最为壮观,相比仍然活泼开朗的韦雁和孕期反应较小的悠然来,难受的程度翻了几倍,成天恹恹着吃不下睡不好,几乎没什么胃口,袁岳心疼之余,对她更是无微不至地关爱着。 然而浑身不适,让一向温润的公主的脾气见长,于是袁岳首当其冲,在繁忙的公务之余,免不了郁闷。年初的纳妾风波让他不敢和哥哥、高凌说心事,只能偷偷向岳崧、司擅请教,奈何两个没遇上这难事儿的大男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袁峥心中有数,看着脸色憔悴,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弟弟,着实有些心疼。于是安疆王再一次拍着胸口暗自庆幸:老天有眼,幸亏小凌不是女人,因此本王用不着担这个惊受这个怕操这个心啊!和高凌商量了一下,给袁岳放了大假,让他什么政事都不用学不用管,只需专心伺候公主,等她身体好些了或者孩子出生以后再说。 老王妃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命人找了各色厨子伺候着,奈何公主仍然对食物提不起兴趣。好在过了没多久,接到驸马消息的楼兰太后放心不下爱女,派来了一个小型使团,除了接生和伺候月子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和女医官们以外,还带来了许多女儿喜爱的楼兰特产食物。这才使得澄华胃口开了些,能正常进食了,王府上下遂也人心安稳起来。 午后,阵阵蝉鸣吵得人头晕脑涨,袁峥不让高凌跟着去郊外挨晒,高凌只好躲在屋里批阅公文,小四站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脑袋不时地一点一点地打盹。尚清则带着几名侍卫拿竹竿在院里粘知了。袁岳亲自拎着食盒冒着烈日过来:“高凌,这么热的天,辛苦了,来尝尝这个,楼兰送来的。” 食盒里是一个玉质小壶,里面装着冰镇过的荷花露,清凉甘爽。高凌正热得难受,一口气喝下半壶,只觉浑身舒爽,暑意尽消。袁岳笑嘻嘻地又取出一盘金黄色棒子状食物:“今年天太热,中午你肯定吃不下多少。这个珍珠米可香了,澄华说你在京城的时候尝过,好像还挺喜欢,叫我送些来。” “嗬,好东西。替我谢谢公主。”高凌眉开眼笑,抓起一个就啃,“是挺香的,去年在京城,公主送的一袋没吃完,后来回西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带上,太可惜了,来了这儿一直没见到也就忘了。” 袁岳笑着看他塞了一嘴:“你喜欢就好,等会叫人多送些来。西疆不产这个,我们可以让去楼兰的商队进些货来卖。” “不产这个?”高凌有些惊异,“我以为西北都有,只是种得少所以没见过罢了。” 这天的晚膳桌上,多了几样稀奇的食物:金黄焦脆的香酥珍珠米面饼子、香味勾得人馋涎欲滴的烤红薯;清炒土豆。高凌胃口大开,尚清和小四更是吃得几乎撑圆了肚子,直夸好吃。 高凌看着他俩狼吞虎咽的吃相,一个念头在心中悄然形成。 夏天来得快,去得也突然,一年中最美丽的秋天悄悄降临。天气虽然舒适了,但袁峥和高凌日子过得并不轻松,西疆向朝廷讨要的援粮迟迟不见踪影,民间粮食也不比去年多收,百姓们依然贫苦如前。好在高凌有先见,从各邻国以商家的名义秘密购买了不少粮食屯着以备冬荒,虽然耗资不菲,却也总算不至于闹出大饥荒来。 一时不查,封了袁岳为安疆王世弟的皇帝回过味来,龙颜大怒,却又金口玉言不好反悔,只能派密使轮番前来,除了逼迫高凌尽忠尽孝以外,竟接连找各种理由申斥安疆王执政不力,申斥罚俸不说,甚至想以“边境太平,宜削减军队数量以务农,既可增加产粮又可缩减军费,并安百姓之心”为由,要求袁峥削减四成的军队——二十五万人马!满朝皆惊,太子高蕴认为不能操之过急,极力劝阻,才算暂时压下这道要命的旨意。 收到安插在朝廷内部的人的线报,高凌倒抽一口冷气,父皇也太狠了,为了这事,他竟然敢不顾整个西北乃至全国的安稳!可见袁峥一系列的成功谋划已令父皇极度不安,现今唯一的办法只有缓兵之计,拖延时日而已。真怕七哥什么时候不能说服父皇,自己在京城的亲人们便安危难料了! 又一个春天在惴惴不安中如期而至,安疆王府迎来了大喜——继韦雁为司擅,悠然为岳崧各都平安产下一女后,澄华公主果然诞下了一对健康活泼的男婴。楼兰皇帝当即赐予两位外甥尊贵的爵衔。喜讯传至京城,皇帝惊怔了半晌,丢下正汇报国事的太子,径直往王淑妃宫里去了。 看父皇怒意勃发的背影走远,高蕴捡起被狠摔在地上的奏折扫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龙颜大怒的缘由。摇摇头将之放回御案之上,才回到自己办公的偏殿。叫来礼部尚书王睿垣:“安疆王世弟喜得贵子,请礼部按例拟一份贺礼清单,明日从户部支取,以朝廷名义下赐。”又吩咐马小晖:“你先回府,把这喜讯告诉太子妃,请她也准备一份厚礼,明日让礼部派人一起送去西北。”再拟下一道钧旨:“赐封袁岳二子皆为子爵,以示皇恩。” 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高蕴想着自己已经两个月大的宝贝女儿粉嘟嘟的可爱脸蛋儿,忽又想到远在西北的袁峥看着一双侄儿一天天长大,自己却又难有子嗣,会是什么心情,不禁暗暗替他难受。眼前似乎又晃过高凌委屈的面容和朦胧泪眼,真不知道该替谁抱屈。长叹一声推案而起,去院中打了趟拳,出了一身薄汗,心头才稍稍好受些。 谁知第二天,王睿垣一脸无奈地来了太子府,把正要进宫的高蕴堵了个正着:“太子殿下,臣无能,派去户部递交礼物清单的属下被秦尚书驳了回来,说是没有皇后娘娘印签,他不敢私自将这些贵重之物从国库取出……” 当着一干侍卫的面,太子爷的脸“腾”地红了,深呼吸两下才平息了情绪:“王大人,你先回去,这事儿我有数了。我现在有事要进宫面圣,等回来再说。”转身入内和太子妃商量了几句,才快马加鞭往皇城方向急驰,太子妃的马车随即也立刻起程。 在御书房等了半天,皇帝才迤逦而来。高蕴把一些自己无权处理的急件请父皇做了定夺,查颜观色一番,发现父皇昨日的怒气已然平息不少,才说了赐安疆王府贺礼的想法。皇帝显得颇有些不耐烦:“这种小事你自己作主吧,什么都要朕操心,要你这个太子来做摆设吗!”甩手而去。 高蕴松了口气,去了母后处请安。皇后宫里的小内侍偷偷告诉他:“太子妃带着小郡主(高蕴的女儿)请安来了,大国舅(户部尚书秦天雷)也在。” 挥退欲入内报信的宫女太监,高蕴侧身躲在一边,屏气凝神听暖阁里的对话。只听秦氏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弟弟:“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目光短浅!还不如蝶舞一介女流看得长远!为了这区区两万两银子的礼物,让楼兰国不满,让太子、让皇家落一个小气的名声,何苦来哉?更何况,袁岳生了儿子,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袁峥被高凌牵制得身后无人继位,势必两人好不到哪儿去;那楼兰公主也不是个任人作主的性子,如果再加上袁峥嫉妒弟弟,造成兄弟阋墙,咱们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秦天雷如醍醐灌顶,拍着脑门一叠声地附和:“唉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娘娘果然是诸葛转世……” 秦氏轻哼一声:“少来这套,以后这种想不明白的事儿,别一口驳了人家,先拖他一阵子,和本宫商量了再决定,得罪大臣事小,伤了蕴儿面子事大。” “是是是,我知道了,娘娘您放心……” 姐弟二人说着心腹话,高蕴暗中咬牙,悄无声息地向外退了十几步,然后才大踏步进来,边走边喊:“母后,儿臣给您请安来了。”一掀帘子,“哟,舅舅也在呀。”向母后屈膝行礼。 第 146 章 高蕴的突然到来,让秦天雷有点尴尬,扎手扎脚地不知该不该行君臣之礼。秦氏却不以为然,一手抱着小孙女,一手拉起儿子:“自家人,都不必多礼了。蕴儿啊,王睿垣去你那儿告你舅舅的状了吧?其实你舅舅啊,他也是为你好,怕你惹了父皇不高兴……” 高蕴接过君蝶舞亲手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母后,舅舅毕竟管着国库的银帐收支,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他为朝廷分忧,儿臣怎么会生气呢?”秦天雷这才松了口气。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逗了会婴儿,高蕴向母后告辞,临走向秦天雷一笑:“舅舅,你部里好像还有不少事儿没把处理条陈交上来,都快中午了,一起走吧?”秦天雷赶紧点头“是是是,皇后娘娘,臣也告退。” 宫中巷道寂静幽深,偶尔有太监宫女路过也都远远地躬身避开。高蕴揽着秦天雷的肩,压低嗓子:“舅舅,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招人嫉恨了,光这个月,我收到的弹阂你的密折可就有好几个了啊。”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阂皇后的哥哥、太子爷您的亲舅舅?”秦天雷话说得凌厉,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朝里沽名钓誉,想博一个诤臣之名的可也大有人在。”高蕴笑笑:“舅舅,按例呢,密折上的内容,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过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告你贪污受贿、办事不力、以权谋私仗势欺人类的,大多数都有证据可徇。” 高蕴每说一个罪名,秦天雷的心便狂跳一阵,额上隐隐有了汗迹,脸上的肥肉也开始发颤。“我……我……他们都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们……他们……对了,他们一定都是高凌指使的,高凌贼心不死,想从我入手掰倒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您!” 秦天雷说得咬牙切齿口沫横飞,高蕴心底既难过又鄙夷,用力一拍他肩膀,秦天雷没注意,向前一趔趄,高蕴赶紧拽住他衣领拖住,免得他摔个马趴:“你急什么呀,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放心,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亲舅舅,还能眼看着你出事不成?” 秦天雷点头哈腰:“我就知道太子您是厚道人,胳膊肘儿总不会向外拐的……” “我给你出个主意,”高蕴假装偏头想想,“这样吧,现在春夏之交,防着夏汛泛滥,疏通河道是当务之急,民间又青黄不接挺严重的,你自个儿呢,暂时别把户部什么事都一手抓,只要管好税收这一块儿就行;把河汛、赈灾之类累死累活又一下子看不到成绩的事儿全部放手给下面的侍郎们去做,又轻松又不得罪人。比如那个付什么什么轩的,还有个姓王的侍郎,我看就挺能做事儿的,尽管交给他们吧。至于那些个已经呈上来的折子,我自然会压着不发,估计也没人敢再提。” 秦天雷心花怒放:这主意出得,太合心意了!税收可是天下第一美差,肥水怎么也得流到自家田里!至于其他的事,手下做得好,自己脸上有光,还能把功劳抢过来;做得不好,责任在他们,可以推个干净!又不落个独断专行的名声。到底是亲外甥啊,从小没白疼他!还有,蕴儿有一点可能不知道,他提的这些人,大多数是当初高凌极信任重用的“十爷党”,常常对自己的命令推三阻四阳奉阴违,如果能借此机会除掉一批,那可就是一箭双雕之计!当即乐呵呵去了户部。 ********************************************** 龙涎香的馥郁香气在鹤嘴炉中袅袅升起,笼罩了整个寝宫,好似仙雾缭绕。秦氏坐在镜前左右打量着自己刚刚梳成的精致发型,太子妃君蝶舞站在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又仔细选了支金丝扭成的嵌宝石点翠步摇插到她鬓边。“好了,母后可满意?” 长长的流苏随着皇后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简洁中不失高贵,典雅中不乏妩媚。秦氏淡淡一笑:“本宫非常满意,不过都这岁数了,会不会太花哨了些?”转着角度细看镜中丽影。 贴身宫女收拾桌上首饰:“娘娘,太子妃可真会打扮,经她巧手一拾掇,您显得更美呢,况且您的高雅气质,岂是宫里那些小毛丫头能比的?” “是啊,本宫的好媳妇啊,可真是心灵手巧呢。”秦氏心满意足。 太子妃甜甜一笑:“母后,儿臣知道您喜欢素雅,所以花钿金钗都用得少,不显累赘。母后要是喜欢,儿臣以后常常进宫给您梳头吧。” “恩,还是蝶舞贴心,哪像本宫那刁蛮女儿,连个驸马都管不好,常常闹了笑话来!”秦氏挥退太监宫女,拉了儿媳的手轻抚,“梳头打扮是小事,只要你和城儿好好地,母后啊,就别无所求了。” 太子妃点头称是。 婴儿哇哇大哭起来,秦氏抢在儿媳前抱起孩子,又亲又拍哄了一阵仍不见好,摸摸没有尿湿,估计是饿了,赶紧吩咐奶娘喂她,看着可爱的小孙女咂着小嘴甜甜睡去,才拉了太子妃往御花园散步。 御花园绿意盎然。婆媳俩说着体已话,一路分花拂柳欣赏着无边美景,不远处的小池中鹤舞翩翩,枝头鸟鸣啾啁,忽然几声呦呦鹿鸣吸引了君蝶舞的注意。假山下,两个小宫女正握着一把草喂几只漂亮的梅花鹿。 君蝶舞眼前一亮,怕吓着鹿,提着裙摆轻移莲步地过去:“这鹿真可爱”。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皇后娘娘、太子妃行礼。秦氏面无表情地让她们退下。 御花园清静宁逸,没有下人在,秦氏看爱媳逗弄小鹿,继续刚才的话题:“蝶舞呀,不管你爱不爱听,母后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母后有话尽管教导,儿臣听着就是。”君蝶舞放开小鹿,垂手肃立。 “不用这么拘束,”秦氏拍拍她,“母后知道你和蕴儿琴瑟相和,恩爱得很,他为了不纳侧妃也是机关算尽,我们阳明朝皇家子嗣单薄,你父皇一直盼着抱皇孙,可你偏偏生了个女儿,令皇上颇感失望。你记着,要想独占男人的心,除了要对丈夫的大事有帮助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儿子傍身!你呀,一切都好,就是有些过于正经,要不要内务府派几个老嬷嬷去府里教你一些……”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不,不用……儿臣……多谢母后教诲。”太子妃粉面通红。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母后今天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是,母后。其实您端庄高雅,蕙质兰心,儿臣一直以您为榜样呢,父皇后宫佳丽如云,可他对您二十多年仍然恩宠有加,真真羡煞旁人。” 秦氏苦笑:“蝶舞啊,你是聪明人,母后也不瞒你,你父皇封我为后,这还不是母凭子贵?如果蕴儿不争气,挣不到那么大的军功,又和安疆王私交甚笃,这太子和皇后的位子,还不是会被那高凌母子夺了去?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母子?” “母后说的哪里话来,您才是左右了如今这天下大势的人。太子还不是子凭母贵,若没有您让皇上言听计从,恐怕他都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又是您让十殿下嫁予了安疆王,用一箭双雕之计牵制了两个最大的威胁,高蕴才能顺利坐上太子之位,儿臣也才能与他结缘……” “呵呵,真是个嘴甜的孩子,怪不得蕴儿对你爱逾珍宝。”秦氏淡淡一笑,尽力掩饰愁容。如今皇帝除了初一月半按制到皇后宫里过夜,平日里甚少登门,常常在年轻貌美的妃嫔那里流连忘返,就连以前日日一起商量的国事,如今也时常以“后宫不得干政”为名严拒秦氏插手,令她倍感失落。 小鹿一点不怕生人,边嚼着嫩草叶儿,边用刚刚长出两寸长短的鹿茸蹭着她手臂,痒痒地舒服极了。 君蝶舞扯了根柳枝轻拂鹿背,假装不经意地问:“母后,听说宫里每天都需要新鲜的嫩草,原来是养了鹿啊。” “还不是因为王淑妃养的这几只鹿!要吃草,又怕啃坏了园里的景致,才让每天从外面送来!”说到这两只小畜牲,秦氏恨不打一处来,袁峥和高凌以庆祝王氏晋升为四妃之首的淑妃为名,送给她一群活鹿为礼物,皇上现在为了能喝到新鲜鹿血以再壮雄风,一个月总有大半日子住在淑妃宫里。秦氏曾经以皇后的身份斥责她不知爱惜皇上龙体,却反被皇帝护下,整整一个月不入皇后寝宫以示不满。如此一来,王淑妃便开始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借着又怀上了龙种身体不适,经常不来请安,其他妃嫔不像王氏膝下还育有皇子,更是敢妒不敢言,皇帝则睁一眼闭一眼,无视后宫纷争。 君蝶舞再次摸了摸小鹿油亮的皮毛,丢下柳枝,挽着秦氏步入附近的小亭坐下:“母后不必郁闷,王淑妃得宠只是一时之事,何况十二弟尚在稚龄,她再母凭子贵,生下再多皇子,也成不了气候!等她腹中孩子出生,两个一起送去皇子所,王淑妃想要见孩子,还不是得来求您?皇上除非废了您的后位,否则也不能干涉皇后之权。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十皇弟远在西北,且不可能再事争储……母后您根基深厚,皇上想扶别的妃嫔上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您平安,太子就平安……” 秦氏点头:“你明白就好。母后何尝担心她能掀起什么波澜,只是不愿意见那些狐狸精人前人后不一般的嘴脸。平日里寂寞罢了,你以后常进宫来陪我吧。” “这是儿臣该当的。”君蝶舞笑笑,“只是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 147 章 “又没有外人,你尽管讲来。” “是。母后,听说吴贵妃自从在赏菊会上失礼挨罚之后一直闭门不出,都快一年了,连过年时的宫宴都不见人影?” “哈哈,”秦氏冷笑一声,“吴贵妃她想赴宴,也须走得出她的储秀宫大门才行!” “莫非……”太子妃眨眨眼睛,“您把她软禁了?” “本宫从未下过这道懿旨,太监和侍卫们不让她出来,关本宫何事?”秦氏事不关已地欣赏围栏上的雕花。 太子妃一笑,绕到后面借着给秦氏轻捶肩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母后胸怀宽广,岂会下这等旨意!不过儿臣看吴氏挺可怜的,身居冷宫,唯一的儿子又远在千里之外,今生也休想再见面,看在同是为人母的份上,求母后大发慈悲,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尊卑的奴才。毕竟在身份上,她仅次于您呢,让奴婢们都骑在头上也实在有些不妥……” 秦氏扫她一眼:“今儿个怎么想起替她求情了?母后知道你心善,不过你是没见到吴氏当年的嚣张样儿,要不是她母子咄咄逼人,蕴儿早就顺利坐上太子之位,又何必亲赴边关浴血涉险?害得他浑身伤痕累累;害得母后……担心得夜夜难眠……”竟是越说越气,眸中泪光闪烁。 君蝶舞赶紧蹲下,用丝帕为她拭泪:“母后,您不妨这样想,如果不是被逼无奈送子亲征,您也难以晋封皇贵妃独掌后宫;如果高蕴没有立下赦赦战功,岂能如此顺利登上太子之位?又怎么能让高凌下嫁安疆王府,永无翻身之日?” 秦氏长叹一口气,收了泪。 君蝶舞紧追不舍:“如今吴氏也已经受够了教训,量她也不敢再冒犯于您,不妨让她也见识见识您母仪天下的胸襟!” 秦氏沉默不语,君蝶舞在她旁边坐下:“高凌虽然有孝心,但身在西北回不来,她一个人在宫里出不去,再泼辣又能怎么样呢?放了她,才能安抚高凌情绪,让他投鼠忌器,不得不按我们的意思办事。高凌设计让安疆王纳不了妾,不能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袁岳则娶公主生儿子,将来就是安疆王位的接任者。此事必定会让袁氏兄弟失和,也让袁峥对高凌忌恨,两人即使面合,心也不会和,相比之下,袁峥会更信任有生死之交的太子。我们就可以不用担心西北兵临城下或者高凌拥兵自立了!只要高凌不介意他母妃和奶娘的性命,就算现在有一部分兵权在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不过一旦他的亲人出了事,让他无所顾忌与袁峥联手拼死相博的话,天下大局也很难说。母后……您就答应放了吴氏吧?” 秦氏看着正抱着自己胳膊轻摇撒娇的儿媳,一丝笑意从眼底浮起:“你这张嘴呀,真会说。好了好了,母后听你的!真是个聪明孩子。” *************************************************** 金秋十月,西北,远郊,兵营外围。 一眼看不到边的农田把营区、训练场和通往城郊的土路完全隔断开,远远望去,大片大片高大的作物在风中矗立,风吹过,碧绿宽大的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浪,喜庆悦耳。与军营处隐隐传来的口号声、冲杀声交相呼应。 走近了才发现,田中种植的除了西北主粮高梁以外,还有着相当一部分从未见过的作物。那作物外形与高梁甚有相似之处,只是并非杆顶上长籽,而是每棵秸杆从上到下都结着一个个棒槌似的果实,顶上还露着一撮金黄微黑的细穗。剥开包裹着果实的浅碧纱衣,露出一串串排列整齐的金黄或莹白小粒,如珍珠般可爱。指甲轻轻一抠,雪白的浆汁便溅了满手。一队队军士们双手不停地从杆上把果实掰下扔进脚下的大筐里,更远处的地上则爬满了藤蔓,将土层刨松用力一拨,每根藤竟然都能带出一堆沾满泥块的不规则椭圆形块茎来,也摘下放入大筐。另一队军士则将装满了的筐放上一辆辆牛车,往伙夫营运去。 采摘半天,被丰收的喜悦包围着的人们坐到田埂边稍事休息。不难看出,这些卖力劳作的人们虽都穿着士兵号服,但大多数都伤残在身,有断臂也有拐腿的,干干不太剧烈的农活还行,真要上阵打仗,估计是不成的了。 有个身体壮实,却瘸了条腿的年轻黑汉子边掀衣角擦汗边向身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询问:“扎德力大哥,俺知道那边长在地下的东西叫土豆,可是咱这大块地里种的东西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老也记不住。”扎德力举起随身的皮水袋喝了几口:“伊达,你小子咋这么笨哪,十殿下不是说过,这东西叫珍珠米!你看它长得像不像一排排珍珠?”那叫伊达的瘸汉抓了抓脑袋:“俺是穷娃子,从来没见过珍珠长啥样儿,哪儿记得住!这玩意儿是番邦人的粮食,和汉人的麦子一样好吃又能填饱肚子,吃剩下的渣还能当饲料喂牲畜,尤其是喂奶牛,比光吃草的牛产的奶更多更浓。俺看呀,管它叫番麦得了,多好记。” 众人尽皆附合。扎德力看看大家歇得差不多了,一挥手:“弟兄们,咱加把劲儿,把这块地的粮都收了,免得晚上下雪全给冻坏了,明天还有西边那块地呢。”所有人都很兴奋:“多亏十殿下英明又善心,今年冬天,营里可就不怎么缺粮食啦!咱也不用半饥不饱地熬日子啦!更不用担心身子残了,打不了仗被退回家,如今种粮食给兄弟们填饱肚子,一样是为西疆军效劳!睿郡王千岁!王爷千岁!”(注:军粮不足的情况下,肯定是先满足作战部队需要,后勤等是排在最后的。) 远处的练兵场上热火朝天,训练一向不遗余力的西疆将士今日尤为卖力,动如猛虎静若处子,军令所到之处无不迅速准确贯彻,各将军指挥得也是得心应手,轻重骑兵、轻重步兵、 弓弩手、盾牌手、器械兵、斧兵……等尽数出场,各兵种间配合极为默契。 早在前两天,各营主将便已知会手下所有兵丁:今日大练兵,除了王爷、十殿下、岳副帅和各大将军和以往一样会来巡视以外,安疆王世弟、三公子袁岳和他的夫人——楼兰公主斛律澄华也会陪同前来。澄华公主虽然早已下嫁安疆王府为妃,但她手中却仍掌握着楼兰国相当一部分的兵权,在西北各国也是名声赫赫的巾帼丈夫。她那十万大军此刻正驻扎在西疆边境处,与此地遥遥相望,双方将领也时不时地有所往来,相处得甚是友好。然而即便不说争强好胜是所有雄性生物的通病,在娇滴滴的邻国公主面前,怎么也不能坠了自家王爷的威风吧,还有相当重要的一点——王爷亲口承诺所有千夫长以下的佼佼者皆可以得到十殿下赐予的大惊喜!因此就算好奇,也令所有将士上下一心,整个训练场上杀声震天,令闻者尽皆振奋。 演练已毕,表现尤为突出的两千士兵果然得到一份极其优渥的奖励——睿郡王亲口宣布:视家乡路途远近给予半个月至一个月的回乡探亲假期!且更出人意料的是,所有回乡的人还可以各带一大袋珍珠米和一大袋土豆回去!十殿下还当众强调不能只顾一时口腹之欲,至少要留一半作为明年的种子!而且第二年收成之后,只要是种的这两样东西,不论收成如何,这两千人的家庭都可以不缴农田税,但必须无偿分一部分种子给村里人共同种植! 这阵子正是这两样作物收获的季节,将士们都曾品尝过它们的美味,比高梁和小米可要香得多!烹饪的方式也多。只是还没有大量推广种植,光靠军营附近试种,数量较少,当不得军中主食,得和高梁掺着吃,唯有节日或者得了嘉奖才能放开肚皮吃个够。此番各带一袋回家乡,既能让家中亲人一享口福,又省了来年一部分的种子钱和税金,令所有人艳羡不已,暗中发誓下回拼了命也要得此殊荣! 西疆军士气高昂,帅台上同样喜气洋洋。袁峥是满意兵们的表现;袁岳是赞叹大军的雄壮;高凌则是对澄华公主感激不尽:“从今年春天起,朝廷拨付的粮草就远少于往年,若非公主说服令皇兄,使楼兰提供种子和种植经验,西疆军士们这个冬天可能就得捱一阵饿,或者遣散大批在战场上流过血受过伤的将士们回乡了。” 澄华公主秀眉一挑:“自家人不用客气,我也就是给皇兄去了一封信罢了,何况你开出的价钱着实令人心动,这种互利互惠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袁岳笑嘻嘻地接过话头:“就是,要道谢也是我哥和妹夫这两个三军统帅,轮不到你。” 袁峥闻言回头一瞪眼:“怎么轮不到他?现在除了军务,民政可都是高凌在管,当然是他的事!对了,还有一个你。” 岳崧扫他们一眼:“行了啊,别谢来谢去的,都是一家人,用得着嘛?都这时辰了,走走走,吃饭去,一大早起来忙得没停过,饿死我了!”招呼了孙贺率先离开,一群人解散了兵将,乐呵呵地往帅帐行去。 此后的一段日子,西疆很多穷乡僻村都来了几辆挂着安疆王府标志和旗号的马车,拖着大包大包的珍珠米和土豆种子。赶车的人都穿着公服,召集乡绅和村长训话后,给村民们发放了一点儿吃食:有金灿灿的玉米面饼子,和烤得焦黄喷香的土豆块,老人小孩们还有浓香味扑鼻的玉米粥和煮得酥烂的土豆泥,拌上细盐末子……又饱腹又新鲜好吃。最后免费送每户愿意种值这两种作物的人家一部分种子,并教他们种植方法。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让百姓们大赞王爷兄弟和十殿下真乃天上菩萨显灵,一时间歌功颂德之词不绝于耳。公差还给所有村庄传达了必须挖地窑存雪以作干旱之季灌溉之用的官府公告。 第 148 章 西北边境,一队人马正向与楼兰接壤之处缓缓前行。为首的是三骑骏马,马上端坐二男一女,女子绣衣朱冠,轻纱蒙着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双目端庄中难掩灵秀,披的杏黄罩袍描龙绣凤,竟是楼兰皇族独用之标志。左右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头戴阳明朝郡王冠,银甲戎装,剑眉朗目却不乏儒雅贵气;另一个锦衣玉冠,满身温文祥和之气。正是高凌和袁岳、澄华夫妇。 紧跟着他们身后的除了贴身侍卫石小四和朱砂儿以外,则是西北五虎将之司擅和周阿根两员大将率领五百精兵押着几十辆大车一路护卫。 高凌轻踢马腹,笑着对澄华说:“公主可还记得当初在京城初见时的邀请?” “当然记得。我说有机会请十殿下到楼兰来作客,如今也算践言了。哈哈!”皮鞭轻扬,马儿一阵小跑,乌亮长发在风中飞舞,说不出的英姿妩媚。 到得国境处,只见一卷发碧目,一看便知是猛将的大汉也率兵相迎而来,远远地便下马跪接:“臣拓跋宏叩见公主殿下!驸马殿下!” 三人下马,澄华笑盈盈地为心腹大将引见阳明朝睿郡王殿下,又是一番见礼。拓跋宏亦是性情中人,与司擅、周阿根等也是一见如故英雄相惜。一行人来到楼兰驻边大营稍事休息,澄华带着高凌和袁岳去练兵场观看了一番军队演练。 楼兰精兵彪悍利落,军令严明,结果令她十分满意。看无人注意,忍不住凑到丈夫耳边低语:“怎么样,我的兵马不比咱哥训练出来的差吧?”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妩媚中更添三分狡黠。袁岳轻轻刮了一下她挺俏的鼻梁:“公主巾帼英雄天下无双,不过可别忘了正事儿。”澄华瞪他一眼,把偷偷和司擅比手划脚的拓跋宏叫过来:“是不是想给我们大家展示一下身手啊?” 拓跋宏脸涨得通红,但向来直爽的性子还是让他直言不讳:“公主殿下,臣一个人比划没意思,早就听说司将军和周将军是安疆王帐下有数的高手,一直无缘切磋,今日既然有缘,不如以武会友。” “这……”澄华略有些为难,毕竟此番司擅和周阿根是以高凌的近身护卫身份前来,硬要他们出手,不管谁输谁赢都不好看,自己刚才一时兴奋,确实有些冒失了。 高凌适时解围:“太好了,袁王爷时常夸赞拓跋将军武艺出众又擅带兵,是他最欣赏的西北猛将之一。今日在下正想见识一下将军的雄风,不如就请司将军下场与拓跋将军比试一番,如何?” 司擅为人稳重又甚能见机行事,比一根筋的周阿根令人放心得多。高凌和澄华各自叮嘱二人点到为止,千万不可伤了和气。拓跋宏本就粗中有细,当然谨遵公主令谕。 高手相争,精彩绝伦,两人虽然没用兵刃,但拳来脚往的比斗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大赞西疆将领果然名不虚传。二人最后同时收手抱拳,以平局结束,过后竟然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回到大帐休息,公主这才把带来的东西取出交给拓跋宏:“这是我给皇兄写的奏折和安疆王府的礼物清单,有玉石、瓷器、医书、西疆特产的药材、丝绸衣料、植物的种籽等,还有后面车上的二十几位手工匠人和大夫,你派人一起送回京城,告诉皇兄,这些是袁王爷和十殿下对楼兰援助的玉米和土豆种子的谢礼。” 高凌也表示了感激之情,言下之意是如果楼兰满意,那么接下去便可以继续这类生意,甚至推广到更多的方面。拓跋宏一一记下。双方宾主尽欢。 ******************************************************** 西疆首府,布政司衙门。 帐房里噼噼啪啪算盘声响了很久,其间低低的交谈声中不难听出抱怨和不解。沈捷廷用手势阻止欲通报的府役,凝神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各位辛苦了。”众官员和帐房、师爷们忙不迭地起身施礼:“辅相大人!不知您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沈捷廷笑着挥手让他们免礼:“你们忙你们的,我刚好路过这里,就是想来看看这季的帐目,算好了吗?没完成的话过几天送到我那儿去就行,反正时间还早。” 布政使荀某立刻捧上总帐:“刚刚算完,请沈大人过目。” 沈捷廷翻开看,赞许地点头:“效率不错,我今晚就可以上报睿郡王了,想必会有嘉奖于各位……”抬头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布政使,“怎么了?有话就说,不必顾虑。” 布政使与手下官儿们对视一眼,鼓足勇气说道: “徐大人,您一向宽厚待人,属下也不想您为难,可是这件事,属下真是不吐不快,就算得罪了十殿下也顾不得了。” “哦说来听听,我保证不告你的黑状就是。” “珍珠米和土豆在楼兰并不稀有,西疆用贵重物资和人才与楼兰交换为数不多的这两样种子,可以当做顾及小王爷和澄华公主的金面,出了高价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辛苦种植出来的东西不直接充做军粮,而要免费送到百姓手中?不但赔了人力物力、半年的时间,还要搭上运输的车马费,最过分的是居然还要免去明年的农税!这可差不多占了整个西北税收的四成!您也知道的,西疆本就不富足,要靠朝廷的援粮,百姓才能不饿死,这次至少得把本钱收回来吧?可是睿郡王张口就免了一年的农税,而需要上缴朝廷的税却不能少,不打仗了,收到的援粮也是一年比一年少,光靠府库支撑着,下官实在很难做……” 身为高凌死忠,沈捷廷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稍安勿燥,我今天来呢,还有个目的,就是来解释这条政令的,免得下面的人阳奉阴违。”笑咪咪地按了布政司肩膀让他坐下:“老荀呀,你好歹也是二品大员了,眼光放远一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年表面上看西疆是吃了大亏,让楼兰赚了不少,但是你想啊,现在送这些东西过去既能进一步与楼兰交好,以后就不愁没有好东西送过来了,比如他们的工匠艺人、建筑方式和珍稀物种等,不光这些,就算边境上少了一个强敌也是绝大的好事,打仗就是为了利益,无利可图的战争傻瓜才会打,所以战时甚至可以与楼兰结为盟友,少了多少后顾之忧!而且,西疆和楼兰地理气候相似,他们能大量产粮的,这里一定也可以!这不,第一批试种的成果已经出来了,我着实佩服睿郡王的深谋远虑!珍珠米和土豆一年两熟,产量又高,只要两三年,西北百姓的饥饿状况就能大大改善,军粮也可以自足,不必再看朝廷那帮混帐贪官的脸色!至于税收,头一年肯定是要亏帐的,但这也是让西疆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机会,一年以后,百姓们能吃饱喝足,有了余钱,还怕收不上税?有了甜头,以后所有的政令推行起来也会顺利得多!这就叫失小利得大利。还有一点你忘了算进去,开通了西疆到中原和西北各邻国的商道,从这里得到的通商税利是以前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仅这些收入便可基本抵了农税上的损失。所以这条政令说白了其实就是以商补农。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一起说出来吧。” 沈捷廷一口气说完,再看这些人,已是个个心服口服了。辅相大人这才抱了帐本施施然离开。 ******************************************************** 金风送爽,一向清幽的荷田居被西疆的秋景打扮得分外妖娆。圃中各色菊花争奇斗艳,满园树叶如洒了金般温暖耀眼,风中带着馥郁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鸟儿啾啁中,红桃顽皮地追逐一群肥壮的鸽子,不时快乐地打个滚,压得地上落叶沙沙作响。 花藤长廓下歪坐着直眉瞪眼的岳崧和韦雁,正拎着酒壶猜拳,输一局便干尽一杯,好生豪爽,行令的声音惊得偶尔到此歇脚的小鸟扑楞而去。 与之相映成趣的是金菊翠竹掩映下的凉亭中,一双青年男女对坐而弈,神态间悠闲自得,不时抿一口清茶润口。旁边静坐观棋的温婉女子肚腹微微隆起,适时放下手中绣活为他们杯中斟满。忽然不远处孩童的争吵吸引了她的注意,正欲起身去安抚,被下棋的女子叫住:“悠然,你别管,小孩子玩闹哪有不吵架的,你身子重,歇着,让他们去吧。”“啪”地放下手中棋子,“出车”! 对面的高凌剑眉一挑,稳稳落下一子:“拐子马!”抬头笑对悠然,:“公主说得对,你要是有个闪失,刀哥还不把我们埋怨死?再说那几个当爹的不是都在那儿嘛。” 悠然这才扶了腰坐下,眼神还是忍不住往孩子们的方向瞟。那厢两个眉宇间极相似的男孩似乎为了抢夺一只草编蜻蜓,争执得越发厉害起来,一人拽一只翅膀用力拉扯,草蜻蜓很快便四分五裂,两个孩子傻眼了一小会儿,开始生气地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记,最后双双跌倒在地,一个瘪瘪嘴开始哭,另一个则气乎乎地看了会儿对方,再看看四周,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抢了旁边看热闹的小女孩手中的彩塑小马就跑。这下连女孩也哇哇大哭起来。另一个稍大的女孩见状,又立刻抢回了小泥马塞给妹妹。谁也没想到,原先在哭的男孩竟扑上来一口咬住了见义勇为的小女孩的手腕,于是四个孩子倒有三个在哭,一个则寻机再夺玩具。一时间好不热闹。 第 149 章 远处正在指点侍卫们练功的司擅闻声过来,一手一个抱起两个男孩来哄,低头向四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也就是被咬了一口的女孩问道:“怎么啦?告诉爹爹,你们为什么哭?” 小女孩忽闪着极似母亲的大眼睛,抽噎着回答:“袁旭抢岳家妹妹的小马,还咬我!”一伸手,嫩藕般的手腕上两个明显的牙印。 主屋廊下伏案研究作战地型和战术的袁峥兄弟早已被惊动,此刻一齐走了过来。司擅赶紧放下两个男孩,迅速扯下女儿的衣袖:“王爷,小王爷,没事,小孩子争玩具,等会儿我带他们上街再买些就好了。” 袁峥皱皱眉头:“你别太惯他们,我都看见了。” 袁岳也摇头:“家里玩具都快堆成山了,还不够他们玩的?不要再买了。” 袁峥没理一双侄子和外甥女,反而弯腰抱起了司擅的女儿:“娃娃不哭,告诉伯伯,痛不痛?”一手拉起孩子衣袖轻轻吹那已经在淡去的牙痕。 小女娃挂着泪花摇头:“不痛了……” 袁峥微笑着在她小脸上亲一口:“娃娃真勇敢,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妹妹了,将来一定是我们西北的女英雄女侠客!” 谁知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对不对,娘说我将来一定是女魔头!” 一句话惹得早已围过来的人们哄堂大笑,倒把小女孩笑懵了,左右看看,一头扑进了韦雁怀里。司夫人红着脸解释:“娃娃顽皮起来连她爹都管不住……”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一边的岳宝宝委屈地嘟着小嘴听妈妈小声责备自己该礼让弟弟,被袁峥护在怀里:“宝宝和娃娃都做得对,自己的东西就该保护好,不能让人抢了去!否则长此以往会被人欺负狠的!以后弟弟们再使坏就来告诉大舅,大舅来教训他们,啊!”转身又对着双胞胎,“袁昭,袁旭,去给两个姐姐道歉,说以后再也不抢她们的东西,不欺负她们了!” 未满两岁的小男孩们似懂非懂,看着伯父严肃的黑脸,开始往父母身后躲,岳崧和司擅夫妇也赶紧说情:“孩子还小,不懂事……”却被澄华拦住:“大哥说得对,孩子不懂事才要教,等他们长大就晚了。”和袁岳一人一个捉住了,强令他们道歉。 孩子们很快和好如初,又玩在了一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但是大人间气氛却有些儿尴尬,尤其司擅几乎有些不自在。高凌了然地拍拍他,附耳道:“姐夫,孩子们吵吵闹闹才有趣,将来感情才好,你只管忙你的,让这烂人过过当爹的瘾,啊。”司擅这才点头离开。 事情解决了,袁峥让弟弟继续功课,自个儿想跟两个侄子亲热一番,但是俩孩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畏惧,令袁峥着实有些无奈,想了想蹲下身,一手揽一个问道:“你们抢姐姐的小马,是不是喜欢马儿?”两个孩子拼命点头。“那好,假马没意思,大伯教你们骑真马!”回头招呼侍卫,“把前天送来王府的那两匹小驹子牵来!”又招呼岳崧,“过来,咱一人一个教他们骑马,看谁先学会。” “好咧!”岳副帅答应地爽快。 高凌急了:“不行!袁峥!他们才这么点儿,长得还没马蹬子高呢!学骑马太早了!” 袁峥搂着他肩半推半送去凉亭:“放心吧,没事儿,草原上的孩子没学会走路就会骑马的也不在少数,袁昭袁旭够大了!再说我和岳崧亲自教,你还有什么好怕的?难得这么有闲,继续下棋去吧。” 小马驹牵来,孩子们被抱上马背,兴奋异常。袁峥和岳崧看似大胆,实则小心翼翼地牵着护着,两孩子居然一点不怕,开心地咯咯直笑。高凌边下棋边时不时地张望,见两人很快就放手不扶,让孩子自己坐稳,一直提心吊胆着,倒是澄华放心地很,自顾催他落子,偶尔才瞄几眼。这两局,高凌输得有点儿惨。 两个小女孩羡慕地看着弟弟们,司大小姐对着母亲撒娇:“娘,娃娃也要骑真马。”齐家姑娘也不甘示弱:“雁姨,宝宝也要骑真马。”韦雁有些为难,王府高头骏马养了不少,但适合小孩子骑的温顺马驹子却只有这两匹。正为难间,听得身后草坪上一声猫咪惨叫,回头看去,原来是红桃这肥猫看两个小主人骑马威风,也想效仿着爬到高凌养的那只鹿背上,结果被梅花鹿不客气地甩下地来,摔得四仰八叉,滚起来一溜烟跑远了。韦雁笑看着这一幕,灵光一闪,抱着两个小女娃骑上了鹿背:“梅花鹿比马儿漂亮,我们两个漂亮姑娘要骑就骑漂亮的鹿!”当年的小鹿崽已经养成了肥壮的大梅花鹿,温顺无比,除了不许时不时使坏的红桃近身,完全驯服于人类。小女孩们骑在它身上,抓着鹿角,十分稳妥。 这一天在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中迎来了夜幕,一起吃过晚饭,三对夫妇才带着孩子相继离去,袁昭袁旭临走还在袁峥两边颊上各亲了一下,响亮地“啧啧”两声,令高凌醋意大起,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和大伯约定了明天还要骑马,然后很公平很识相地如往常般又都涂了凌叔一脸口水,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跟着父母离去。 夜色撩人,袁峥坐在廊下竹椅品茗吃瓜果。微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如水月华似银辉泻地,映衬着袁峥的神情,无比地惬意和满足。安疆王闭着眼抖着二郎腿哼小曲儿。高凌站在他身后,趴在他肩头轻咬一口他耳垂,无限鄙视道:“看你得意的样儿,袁昭和袁旭也就今天和你比较亲热,平时可都是粘我!哼,小人得志!” 袁峥装模作样地“咝”了一声,伸手上去轻戳咬人者的脸,手指头又被咬一口,手里捏的一粒葡萄也被叼走了,只能无奈地缩回来,仍止不住得瑟地扬脑袋:“那是因为我很少在家,等和他们多相处一阵,你就等着瞧,孩子们是和你亲热呢还是和我亲热吧!” “等着瞧就等着瞧,怕你不成?”高凌轻哼一声吐掉葡萄皮,狠狠把全身重量压下去,一只手却伸过去与他相握,低语道:“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聪明,袁昭冷静大胆;袁旭机智灵敏,将来也许难以抉择……” 袁峥笑得轻松,拍拍他手背:“三岁才看到老,现在他们连两岁都没到,急什么?只要好好教他们本事就行,至于将来的事,轮不到我们操心,留给他们爹娘做主好了。” “也是。我杞人忧天了。”高凌自嘲一地笑,“对了,再过四五天就是中秋了,今年能在家陪……娘吗?” 袁峥与他十指相扣:“恐怕不行啊,孙贺和佟国柱等几个主持军务的大将已经好几年没在家过中秋了,今年我和岳崧得去坐镇,让他们回家休息几天。娘这边,只能明天提前吃团圆饭了,好在家里人都在。” “那我和你一起去军营。” “下半年的官员考核就在这几天,还要管丰收节和今年最后一次与中原的通商事宜,你抽得出身吗?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等我回来,你也忙一个段落,咱们俩再一起郊游,谁也不带!” “……好吧,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高凌无奈地换了个话题,“尚清和小四放假玩了两天了,怎么还没回来?乐不思蜀了都。”话音未落,月洞门外脚步声起,两个侍卫进来施礼,小四笑嘻嘻地回答:“王爷,主子,我们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凌直起身打量他们一眼,“整整两天,去哪玩了?” “也没跑多少地方,都怪尚清,他说到远一点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好玩好吃的新奇东西,害我们去的都是一些偏僻的乡村,结果除了穷乡还是僻壤,根本没有好玩的,路都很难走,连好点的风景都没看到多少!” 尚清憨憨一笑:“小四,你都抱怨一路了,顶多下个月的假期,由你来决定去哪玩,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下回去哪就由我作主了。”石小四气消得快,忽然又想到一事,兴奋地报告:“王爷,主子,这回虽然玩得没劲,但是有件事还是很开心的。你们知不知道,很多村子的百姓家里都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的居然是你们两人的名字!也有只写主子一个名字的,天天都供着香火。有些个稍微富裕的村子甚至还给你们建了生祠,香火比土地庙还盛!我们问过了,他们都说您们是活菩萨,托了您们的福,从此不怕饿死,家里人没钱也能看病,娃也可以有书读……” 石小四兀自说得高兴,高凌神色却略微有些紧张起来,按在袁峥肩头的双手下意识地用了力。袁峥了然地轻轻拍了拍他,对着二人点头:“居然还有长生祠?还行,看来这两年没白费心血,民心所向啊。”对着小四吩咐,“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人乐呵呵走了,不一会儿,小胖子又悄悄地转回来:“王爷,殿下,尚清前来复命。” 高凌示意他坐:“恩,辛苦了。外面都有些什么传闻?” “回殿下的话,民间倒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是称颂你们爱民如子的;我们还听说偶尔会有中原口音的人出没,时间太短,具体的我没来得及打听清楚。还有,百姓给你们立长生祠什么的倒是真没想到,以属下看……这个……这个……”尚清说得有些结结巴巴,不时偷看一眼高凌的脸色。 “你尽管说。”高凌亲自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是。属下以为,这未必是好事儿……太招摇了。如果被皇后娘娘的探子知道……” 袁峥点头:“我们知道了,没有别的情况,你下去休息吧。” 尚清走后,袁峥和高凌连夜急召袁岳、沈捷廷开会,商定布置大批人手,皆带着王爷手令,走遍西疆所有村寨,尤其是近两年生活条件有相当程度改善的地方,暗查长生牌位和长生祠的事,一旦发现立即劝说销毁!越快越好,以免落朝廷口实招致更多忌恨。” 然而此举为时已晚。 第 150 章 销毁长生祠一事为时已晚,没过多久,便有钦差前来传旨:“安疆王威震西北,边疆已无战事,朕心甚慰;且秋粮丰收,百姓已富足,户部亦可不再拔付粮草用于军需;然中原却屡遭天灾,南方水患不断,匪盗趋多,平寇支出甚巨,宫中自朕与皇后起皆缩减月例以援,着西疆府同仇敌忾,增缴两成赋税于国库,以报朝廷天恩。钦此!” 高凌大急,顾不得接旨,大声道:“西北苦寒,这两年安疆王既要靖边安民又要赈济灾贫,而且并未比其他藩王少缴税银,府库早已空虚,朝廷又不再拨付军粮,西疆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又何来另外的两成税赋?我要写申辩折子,还请钦差大人回复父皇……” 钦差似笑非笑地打断他:“十殿下,皇上一向圣明烛照,西疆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景,他老人家清楚得很,断不会让王爷和殿下难为的。”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份章程递来,其中清清楚楚地写着西北今秋的收成、农田种植作物大致的比例,免税情况以及工商业发展、民间言论等等袁峥和高凌不想让皇帝知道的事!钦差大人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地看看眼前捏着纸发呆的人,“殿下,您和王爷还是接旨吧。另外,您也不用写申辩折子,只要谢恩就行。” 高凌一下子哑口,千小心万小心,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最可怕的事情!父皇要加强对西北兵力财力和粮食的控制!还有,半年多没有收到母妃和奶娘的亲笔信了,连陈铿传来的消息都极少,是不是信件都被截获了?甚至陈铿父子已遭不测?而袁峥派去中原的探子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宫中情况递回来…… 高凌愣了好一会儿才被袁峥从地上扶起来,只听袁峥强笑着敷衍钦差:“臣等领旨谢恩。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了,请奏禀皇上,袁某一定奉旨行事,只是今年的秋税还未收齐,加上入帐也是需要时间的,等凑拢需缴银钱之数后,一定即刻解入京城为君分忧,决无耽搁。”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高凌,“天色已晚,本王已经给大人一行安排了最好的行馆歇息,明日自会有人安排您好生消遣,不论吃喝玩乐,皆可满足……” 钦差捏捏司擅塞来的红包银票厚度:“王爷有心了。下官等一路走来,看得多,听得也不少,更知道王爷有王爷的难处,您对皇上忠心不二,在下一定如实回奏。不过临来前皇上还有一事要在下告之十殿下。” 高凌抬头:“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十殿下,皇上命下官转告您,您离开京城已逾三年,皇上和太子都十分思念您;贵妃吴娘娘更是思子心切,卧床已两月有余,病体支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皇上很是担心贵妃娘娘的病,除了派专人接了您在老家的外公和舅舅们来京看望娘娘,还治罪了好几个不得力的御医呢。”说着又拿出一份御医院专用的记录簿递来,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吴贵妃的病情和用药情况:忧思惊惧,肝郁胸闷,饮食难调……笔迹熟悉,正是高凌姨父——陈医正的亲笔诊断! 高凌惊惧交加:父皇的用意十分明显,以母妃、姨父为胁,要召自己立即回京!难道说因为屡次抗旨延办“密旨”,甚至阳奉阴违,以过时或者虚假消息瞒骗父皇,使他已经对自己不信任、不安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有母妃,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姨父一家以及母家亲戚们,也受到了牵连…… 送走钦差,同来接旨的澄华公主冷笑一声:“不拨军粮也就罢了,还要增加两成赋税!银子不用在刀刃上,堆在国库里发霉还是用来养贪官污吏?” 袁岳偷看一眼高凌发白的脸色,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公主才扭了头住口。袁峥面沉似水,问弟弟:“民间的先不管,库存的粮草够不够全军熬到夏粮成熟?” 袁岳想了想,眉头紧锁:“今年珍珠米和土豆收成很好,高梁也丰收,加上去年留下的的一点儿存粮,过冬应该是够了,但是支撑到夏粮成熟,有点玄。如果冬有雪灾,或者春汛泛滥导致夏粮欠收,大军肯定要饿一阵肚子,唯今的办法,就是向邻国大量收购粮食。” 澄华接口:“楼兰今秋收成一般,还要为来年做储备,皇兄不可能答应卖很多粮食给我们。其他邻国估计更难。” 高凌轻轻加了一句:“这两年为了休养生息,免了百姓很多税,虽然有商税补入,但大多用于与各邻国交好、兵饷和重建一些村寨、百姓医疗、开设学堂以及救助灾民贫民的开支十分巨大,府库空虚,即使有粮可买,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低下头去,情绪极其低落,“都怪我太过心急……” “小凌,别这么说。要不是你费尽心力不顾一切地帮我,西北还是烂摊子一堆,哪有现在平安!”袁峥看他咬得失了血色的薄唇,心中大疼,一把搂住了高凌的肩膀往屋里走:“三三,通知岳崧和沈捷廷来荷田居商议! 温热的茶水驱散不了从心底的散发出来的寒意,高凌倚在软榻上,盯着桌上那对笑容可掬的瓷娃娃发呆,对脚边肚皮朝天撒娇的红桃视而不见。袁峥心头同样沉重,拉了张薄毯过来,连人带毯子紧紧抱住,唇轻触着怀里人的额头。良久良久,高凌终于开口了:“袁峥,怎么办?朝廷早就派了很多探子来西疆,衙门和军营里也肯定有父皇的密探,不然他们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很多事我们想瞒也瞒不了,怎么办?” 袁峥轻拍他:“先别急,等人来齐了一起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这次就算拖得过初一也拖不过十五,父皇是铁了心要削藩的。去年东海郡王因为治倭不力,领地被削减了一半,朝中连敢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今年要削的人是你。” 袁峥冷笑:“我安疆王的爵位是和父王一起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可不像东海郡王承的祖荫!没那么好削!你刚才说这几年我们动静太大太急才引起皇上不安,要以我看,幸亏你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要不然哪来的粮食供全西北人饱腹?更不要说有多余的税赋上缴国库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更引人忌恨罢了。”高凌有点有气无力。 没多久,岳崧和沈捷廷都赶来了,正如高凌所料,一时没人能提出有效建议。荷田居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空气沉重地似乎凝固了一般,连红桃都识相地悄悄溜了出去。 袁峥压低声音:“如果实在不行,那么我扣着钦差不放,或者干脆……”袁峥做了个横刀的动作,“就当这几个人运气不好,路上碰到了山匪,我就不信朝廷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是谋反!”高凌“腾”地站了起来,令所有人吃了一惊,都抬头看他。高凌身形一滞,又颓然坐下,双手抱头不语。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声:“就算你敢下这个手,最多也就拖上个把月,而且后果难料。”深呼吸几下,似乎下了重大决心,缓缓而清晰地说道,“父皇是忌惮西北的兵力,秦氏却是怕你我合谋夺取太子之位。这样吧,我顺她的意,自己请辞睿郡王之爵,自贬为民,安心在西北做个平头百姓,父皇总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了吧。”说到最后,声音已渐不可闻。 无人敢接茬,袁峥示意众人离去。高凌还是垂首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袁峥来拉他,才自嘲着抬头而笑:“这封折子递上去,我就不是皇家的人,也不再是郡王了,没了俸禄可领,要靠你养活。这才真是应了那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俗语了……”脸上笑得灿烂,眼里却有了湿意。 袁峥用力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抱得极紧:“在京城我就说过,你尽管吃好的穿好的,砸锅卖铁我也供你!”肩头衣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袁峥一下一下抚着高凌颤抖的后背,直到他终于哭出声来:“父皇只爱七哥,他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他们想逼死我和母妃……” “不会的,不会的!”袁峥的声音很稳,“你也分析过,皇上把你下嫁除了想牵制我,还是怕你夺嫡失败死得不明不白!他还是顾念父子之情的。至于你母妃,未必真的病了,何况京里还有太子在,看在兄弟情份上也一定会保她平安的!” 话音未落,被高凌狠狠推开:“太子?哼!你少提他!傀儡一个!” “小凌,你冷静点,高蕴有他的难处,有些事情不是不帮,而是心有余力不足……” “哼!”高凌抹一把脸冷笑,“我看他是根本不想出力!他在西北也呆了三年,难道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有多苦,你我重整河山有多难?做了三年太子,培植的势力也不小,说的话父皇多少会听的,可实际上呢?父皇和他的母后这样对我们,高蕴替我们说过话吗?你当他是朋友,他有没有为你着想过?都三年了,公事不算,私事上除了责备我破坏三三名誉以外,他给你我来过几封信?诉过几次兄弟情朋友义?”高凌越说越火大,伸臂把桌上一应事物尽皆扫落在地,一阵大响,吓得在外警戒的尚清和司擅直闯了进来。袁峥挥手让他们出去,关门落闩。 高凌撑在桌沿,兀自气得胸膛起伏,被袁峥强掰回身:“小凌,你冷静点!我们两个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高凌直直看入他眼中:“信不过你,天下就没有我可信的人了!我是信不过高蕴!” 第 151 章 袁峥欲替高蕴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又忍住了,只长叹一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更漏声声,袁峥蹲下为他解衣脱靴:“睡吧,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想出对策来了呢?” 高凌睁着眼睛,背对袁峥而卧,任他紧搂着自己,一动不动。袁峥同样难以入睡,除了给他拥抱和轻抚,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安慰怀里的人。一夜无眠。 大清早,袁母的贴身老妈子便送了鸡粥过来:“上回殿下尝过说是喜欢,老夫人今儿个一早起来亲手做的,殿下多吃点,别让老太太白忙活。” 想起怀里自己母妃的那张诊断书,鲜美的粥吃在高凌嘴里居然苦涩难咽,勉强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来:“袁峥,我……我想了一晚上,三三很能干,做事稳重又有条理,能够独挡一面了,所以……我想……回一趟京城……”低了头不敢看袁峥的表情。 “不行!”袁峥手一抖,碗差点摔了,“我不答应!” “父皇的意思很明显,我不回去,母妃性命难保!还有姨父、陈铿和外公舅舅他们……我没能让他们安享富贵,总不能连累他们丢了身家性命。”既然说出了口,高凌变得坚定起来,却是不敢去看袁峥的眼睛。 “你想都别想!”袁峥一拍桌子,低吼道,“你只要一踏入京城,这辈子都休想再回西疆!连性命都难保!” “不会的。只要有你在西北坐镇,我就不会有事。我只是去看看母妃到底怎么了……我实在担心她……” 袁峥的脸色十分难看,“你不要天真了!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行!” “袁峥,我求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答应我回京,好不好?我真的想母妃,还有奶娘……我可以自保的……”满目祈求和哀告。 “就算能顺利回来,路上就要花两个半月不止,你这一走,至少好几个月,你忍心让我孤单这么久吗?”袁峥也换了哀兵之姿。 高凌急急发誓:“袁峥你放心,最多半年,我一定回来!我更舍不得你……” “既然舍不得,那就别走。” “不!” 高凌软硬不吃,袁峥只觉得头痛脑涨,三年前在京城王府,高凌为了给奶娘贺寿,苦苦哀求自己的那一幕似乎又在重演。可怕的回忆让他猛地站起来:“总之我绝对不让你回京!你死了这条心吧!”大声叫来侍卫:“阿穆尔!殿下今天身体不适,你守在院里,别让他出去着凉!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休息!包括石小四!” 高凌气结:“袁峥你要软禁我?” “我是让你好好休息,等想清楚了再说。”袁峥扭头就走,他怕再看一眼那双原本晶亮,如今布满了愁云惨雾的眸子便会心软答应,造成千古遗恨。 袁峥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砸东西的声音,也没有追出来争吵,高凌很安静地一个人呆在室内。这倒让袁峥甚感不安,犹豫了一阵又返了回去。 高凌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桌上的大阿福发呆。朝阳照在他脸上,袁峥看得清楚,高凌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眼眶深陷,目中布满血丝,昨日还飞扬的神采,只一夜的工夫,便无影无踪了,就连目光也是茫然无助。心头一汪碧水,融化了仅剩的一丝冷硬。袁峥张开双臂把他拥入怀中:“小凌,对不起。我不是要限制你自由。” 高凌抱着他点头,声音无比平静:“我知道,你是怕我回不来。” 袁峥大松一口气,却只听伏在肩头的人幽幽地叹气:“可是我真的很想母妃。” 袁峥抱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按他坐下,把碗筷递过去:“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别胡思乱想,自贬为民的折子也先不要写,吃饱了先睡一觉,我去找岳崧和沈捷廷他们再想想办法,等我回来再好好商量该怎么办。千万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高凌接过碗点头:“好,我等你。” 高凌这一等,就是六天五夜。 第六天,直到天色擦黑,安疆王才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府。荷田居里静悄悄地,不见什么人进出,连尚清和石小四也不见踪影。顾不得洗脸换衣,袁峥大步直奔内室,待看到窗前正提笔练字的高凌才大松一口气:“你在家啊,都没一点声音,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辞而别回京城了?”高凌放下笔,迅速把宣纸折起推开,回头淡淡一笑,“我答应等你的,就一定会等。”走上前来替他解开披风,“怎么满脸胡子,都几天没刮了?”袁峥愣了一下,他已经看清了高凌写的字,那是一首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事太多,顾不上。三三和岳崧还有孙贺都在营里主持大局,我先抽空回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袁峥仔细打量眼前脸色平静的人,“这几天一直呆在家没出去?” “哪能呢,我天天和沈捷廷带着一帮子官儿和帐房师爷们一起整理帐目来着,沈大哥今天下午去找几个商会长老商议今年最后一次派商队去中原的具体事项了,我就偷懒歇半天,正好被你逮个正着。” 袁峥亲了一下高凌光洁的额头,还要进一步动作,被轻轻推开:“先去洗干净,一身尘土!” 袁峥笑笑转身去外间,就听高凌问:“你们这几天忙什么?我怎么听说西疆军里要有大动作?侍卫们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具体的事情,想找个人问问都不知道去哪找。” 袁峥净手洗脸:“也没什么,就是把下半年例行的全军整训和比武提前一个月进行而已。主要是我想看看三三这两年跟着我们学得怎么样,要是能掌控全局了,我也就可以放一些权给他,我们俩过阵子微服去江南玩一阵,散散心,图个逍遥痛快。” “哦。”高凌不追问了,他和袁峥之间早有默契,只管政务,不插手军务。军政分开,既少了很多弊端,又能应对父皇安插的密探。不多的几次去军营,纯粹是以安疆王“王妃”的身份跟着去参观游玩的性质,开军务会议的时候都自觉地远远避开。正因为如此,反而大得人心。袁峥曾开玩笑地说,如果高凌也掌军务,必定比自己更得军心。高凌也笑着摊手:“西北有六十万兵马,我一个人不够分,只能便宜你了。”袁峥笑得心满意足。 没了灰土遮面的安疆王显得胡子拉碴,高凌看得清楚,才几天的工夫,袁峥憔悴了许多,颧骨高了些,精神也不是很好,想来是既要忙军务,又要担心自己吧。想到自己的决定,高凌心中酸痛难言,叫尚清弄了一大桌他爱吃的食物,看着袁峥风卷残云,才稍感安慰。 这天晚上,高凌异乎寻常地热情,比起当初在嘉峪关,袁峥出征楼兰的前一晚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疯狂地似乎想要同时榨干彼此,眼中竭力隐忍的一抹不舍与痛楚化为袁峥模糊的身影。到最后还是袁峥实在心疼地按住他:“小凌,够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咬我两口吧,别折腾自己了。” 高凌紧抱着他汗湿的身体摇头:“我真的没事,我又不属狗。你累了,睡吧。”话虽如此,高凌却是等袁峥轻抚自己后背的手停了动作,呼吸均匀了,才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他看,似乎要把枕边人棱角分明的脸和健壮的身躯深深刻印在脑海,直到有雾模糊了双眼…… 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沉缓,终于倦极而睡,袁峥才放心地真正睡去。 次日,高凌睡得迷糊中听见小四半声惊呼,应该是立刻捂住了嘴。睁眼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了,便撑着浑身酸痛的身体走到外间,只见尚清和石小四对着袁峥猛点头,皆是满脸惊喜和感激,小四还不时诧异地打量一眼尚清。见高凌出来,袁峥迎了上来:“累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要明天再去军营,你今天也别去办公了,再休息一天陪陪我。” 高凌点头:“好,我有事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袁峥对两个侍卫点头:“好了,你们下去好好准备吧。” “是!”两人欢欢喜喜地应下,刚踏出门口,石小四便忍不住抱怨:“胖子啊胖子,原来你不姓尚,姓王!是礼部王尚书的三公子,我们同吃同住,你居然瞒了我整整三年还多!太不够意思了!看我怎么教训你!看爪!”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哈哈……也没问过我家世……哈哈哈……饶命啊……”尚清怕痒,边笑边讨饶,被袁峥叫了回来:“石小四!是我让尚清瞒着家世的,你记住,为了王尚书的安全,尚清的真实身份不可外传,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是!”两人诺诺连声,严肃了没一会儿又继续嬉闹追逐,欢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气氛稍有些紧张,两人一时竟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对视一眼,袁峥拉了高凌趴到软榻上,给他轻轻揉捏肩胛和腰部,高凌闭上眼:“我先说吧。袁峥,我还是不放心母妃,决定回一趟京城……” 袁峥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接着按摩:“去了或许就回不来了,你真舍得丢下我?”语气平稳,并没有高凌预想的焦燥和急切。 “不舍得。但是母妃那儿,更不放心。不管怎么样,她十月怀胎,生我的时候难产了几天几夜,险些送了命,而且太医说她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后来也是因为我才被秦氏忌恨报复的,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你回京城只不过是让秦氏多了一个最能钳制我的棋子。” “可是……” 袁峥放缓了声音:“小凌,这事先等会说,你先听听我要告诉你的事再决定去留。” “好,你说。”高凌翻身面对他。 第 152 章 袁峥收回手,还是平静的语气:“我昨天回家前,其实是先去了辅相衙门和粮仓,也大致看了帐本。我知道你和沈捷廷仔细算过了,钱粮都不够,现存的军粮要支持到夏粮收成十分困难,我们必须想办法度过春夏之交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否则不但没有战斗力,饿兵还容易引起哗变和炸营,后果不堪设想。我也知道昨天沈捷廷去见商会长老们是请求他们这次去中原尽量扩大商团规模,并大量购买粮食回来,无论多少,全部由西疆官府收购。作为回报和补偿,免除他们本次一半的商税,对不对?” 高凌皱着眉点头:“对。但即使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西疆这几年只顾改善民生,现在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以花在路费和购粮上,而且大量购粮会引起朝廷紧张,到时中原限购限运的话我们不但得不偿失,还会引来更大的猜忌和麻烦。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唯今之计,只能是……”高凌低下头去,偷看一眼袁峥,“顺了父皇的心思,我……回京城……免得过多连累西疆的军民……” 袁峥摇头:“你错了。皇上虽然想召你回去,但其实最忌惮的是我手上占了全国一半之数的兵马,皇上和秦氏更怕你我联手,甚至西疆和楼兰结盟起兵夺皇位,才要在钱粮上控制我,让我自顾不暇,万一乱中出错或者自乱阵脚,就可以有削我兵权的借口了。而你是关心则乱,回去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身陷虎穴,前途未卜。”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母妃那儿,我实在是放不下心……”高凌烦燥不安,拳头握得死紧,手背青筋隐现。 袁峥拉起他手轻抚:“你先别急也别打断,听我说完。现在西北最要命的是缺军粮,而你一到西北就提倡的“藏富于民”实行得还行,所以民间并没有多少人挨饿,大多百姓家有余粮。前几天我和所有大将一起商议决定了,现在天下太平,六十万大军驻边,确实有点多,国库负担也大。朝廷既然不高兴,那么我们就裁兵!之所以把全军整训和比武提前,就是为了筛出最差的一部分裁掉以精减兵员,正好钦差还在,既让他亲眼看见我袁峥对朝廷的忠心,又解决了军粮难题,反正这些退伍的兵回家也不至于饿死,还能增加大量劳力;留下的人也会更求上进,兵员少而精,并不是坏事。” 高凌大吃一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打算裁掉多少人?” “八万!” “袁峥……”高凌从未想过袁峥竟然如此狠得下心肠,统兵之帅做出这样的决定,比壮士断腕要痛得多!尤其袁峥这种爱兵如子的人!怪不得他如此憔悴消瘦,原来……再也忍不住心疼,扑上去抱住他,想起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越搂越紧。袁峥了然地抚摸他的背,高凌看不见他笑容里的凄惨,只听到温柔磁性的嗓音在耳边继续说:“所以你不能回京,你得留下来帮我一起安抚军心民心,至于你母妃的情况,刚才你没醒的时候,我已经吩咐尚清和小四准备行李,过几天跟随护送今年最后一批商队的军队一起走,跟着商队进关,回京城探听到确切消息后立即回来。 小四还是宫廷侍卫的身份,可以入宫看望你母妃和奶娘,还可以和陈铿父子联系上;尚清则可以从王尚书那里得知朝廷动向,不引人注目。” 高凌细细思考着,袁峥继续说:“尚清功夫虽然没多大进步,但是他聪明能干,懂得随机应变;小四现在也稳重多了,有尚清在身边不时提醒着,不会有事的。你父皇有你母妃和奶娘为人质,不会再为难一个小小侍卫,反而会让他来传达真实意图。所以不必为他们担心,只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就可以了。顺便,也让他们互相见见长辈,等回到西北,咱俩作主把他们的喜事也办了。” 高凌点头:“好,我听你的。” 微风拂入,吹起案头宣纸,高凌发现昨日自己写的那首《菩萨蛮》换成了袁峥刚劲有力的六个大字:“西北望,射天狼!”力透纸背! 算日子,安疆王应该已经把缴付国库的银两和帐目准备齐全,钦差大人再次登门拜访,没想到安疆王这回不是安排在大堂见面,侍卫直接把他请进了荷田居。 院里的空地上站着很多将军打扮的人,绝大多数愁眉苦脸,或者满脸不服不忿,甚至还有人不顾形象,无声地在抹眼泪,还有人小声劝说着什么。安疆王正背手大声训话:“中原受了天灾,还有匪祸,朝廷暂没有那么多军粮拨下来!为了不饿死士兵,只能裁军!这是为将的仁义!你们懂不懂什么叫顾全大局?知不知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为了筹措这多缴的两成税银,睿郡王都累出病了!你们不要以为只有自己成了光杆司令,本王失去的是整整八万人马!难道不比你们委屈?”脸色极其难看,见钦差进来才住口,挥手让司擅安排这些手下先行退下。 安疆王很显然没有与人客套的心思,径直进了屋。屋里飘浮着一股浓重的药香,钦差跟着袁峥进去的时候,只见高凌正斜倚在柔软背靠上剧烈地咳嗽,一手捂着胃部,满面病容,比上回见面明显瘦了很多,石小四苦着脸一手药碗一手给他拍背,显然正在伺侯他服药。高凌咳得说不出话来,见了钦差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同样憔悴消瘦的安疆王接过小四手里的银碗银匙,亲自给他拍背喂药,动作自然而熟稔。另一个胖胖的侍卫捧着巾栉和糖罐站在一边,满目担忧。稍远的地方还站着沈捷廷和岳崧,也俱是满脸关切之色。好不容易喂完半碗乌黑的苦水,袁峥体贴地为高凌抹去嘴角咳出的药沫,塞一粒糖给他去苦,再仔细掖好锦被才转过身来:“钦差大人见谅,请转告皇上,十殿下本来想与你一同入京探望父皇母妃,但是他的胃一直不是很好,这几天为了筹措银钱和军粮的事又累着了,此次发病来势汹汹,天气变化又快,好几天了,连起床都难,实在无法回京。但是皇上的旨意,我们绝不敢耽搁,这是帐目,请大人过目,本王会立即派兵押送税银顺便护送大人回京。而且想必大人也听说了西北裁军的消息了,本王决定裁兵八万,以减轻朝廷的负担,以示忠心。” 钦差大人点头不已,刚才外面的将军们、现在屋内的西北官员和侍卫们虽然不敢出声,但眼里明明白白的怨恨刺得他如坐针毡,说了几句请十殿下保重的话,收好清单帐本便匆匆告辞。袁峥送客前,又伸手试了下高凌额头温度,俯身轻声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叫他好好休息,又吩咐小四好好伺侯主子才出门。 袁峥和钦差前脚踏出荷田居的月洞门,高凌后脚就掀了被子一骨碌起来,抓起巾子使劲擦拭脸上的黄粉。小四更有趣,把药罐里余下的一半“苦药”一饮而尽,完了还咂咂嘴:“尚清,下回少放点蜜,味道是好,就是有点齁,怪不得主子咳得像真的一样。”被高凌瞪一眼:“你还想有下次?”小四吐吐舌头,赶紧倒了杯水送上去,看着高凌一饮而尽,才问道:“以前有钦差来,你和王爷不都做不和的戏给他们看,今儿怎么倒过来了?” “因为已经瞒不过皇上了,也没法再敷衍,所以干脆让他们知道知道你主子在本王心里的份量以及他在西北得人心的程度,省得某些人轻举妄动!反正诚意也已经做足了,不怕有人挑刺。”回答的是返回来的袁峥,“商队三天后出发,你们俩准备得怎么样了?” 王尚清回答“该带的东西我们都打了包,车马也选好了,重要的书信也收拾妥当,您放心吧。” 高凌点头:“路上小心,到了京城更要小心,尤其是小四,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是!”石小四大声回答。尚清也帮腔:“王爷和殿下放心,我会常常提醒他的。”惹来小四一个鬼脸。 又细细复述了一遍和安疆王府安排在京城的密探的联络方式和时间地点,袁峥和高凌又嘱咐了很多事项,才给他们放假:“剩下的三天时间,你们不用在跟前伺侯了,出去玩玩,会会朋友,自己安排吧,别误了出发的时辰就行。” ************************************************** 断绝粮草供应并增收两成税赋,安疆王竟连句争辩抱怨的话都没有,还主动裁兵八万大军!如此服贴,倒是令朝廷上下都颇感意外。听完钦差的详细禀奏,隆武皇帝龙颜大悦,乘机敲打另几位对增税甚有怨言的藩王,并下旨嘉奖安疆王。 只要袁峥忠君,皇帝对于高凌不能回京倒也不甚放在心上,毕竟是皇子,身娇体贵,寒冬腊月地既然病了,就暂时免了千里奔波之苦吧,反正也不怕他翻出如来佛的掌心去。只是这心思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朝会结束,皇帝回味起昨夜怀中王淑妃的凝脂雪肤和爱子稚颜,把批阅奏章的事交给太子高蕴,急吼吼地去了王淑妃寝宫,然而却人迹杳杳,连心爱的两个幼子幼女也不见踪影。 正要派人去找,王淑妃的心腹内侍神色惊恐地奔回来求救:“皇上,不好了,淑妃娘娘被皇后宣到坤平宫(皇后居处)去了,说是她犯了宫规,要治罪呢,您快去救救她吧……”皇帝吃了一惊,匆匆赶去。 第 153 章 坤平宫正殿,皇后秦氏端坐凤椅,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众嫔妃。王淑妃牵着不到五岁的十二皇子,怀里抱着未满两岁的十三公主,跪在正中不住地磕头,正哀哀求饶:“臣妾知罪了,求皇后娘娘饶了臣妾这回吧,臣妾再也不敢了……”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偶一抬头,粉面上掌痕宛然。 秦氏面沉似水:“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身为四妃之首,仗着皇上宠爱,竟敢不顾长幼尊卑,讽刺顶撞吴贵妃,按律该掌嘴二十。”停顿一下,冷冷地看一眼瑟瑟发抖的王淑妃和和一众噤声低头的小嫔妃们,“念在你是初犯,本宫可以免了这次刑责。” 王淑妃暗松一口气正要道谢,就听皇后仍然冷冰冰的一句话砸过来,顿如五雷轰顶:“但你教子无方,本宫怕耽误了皇子和公主的训育,暂时将十二皇子和十三公主交与皇子所师傅和嬷嬷们照料,以观后效。”如狼似虎的内侍立刻冲上来把孩子从王淑妃怀里硬生生撕扯下来抱出宫去,年幼的孩子惊惧交加,手脚乱踢乱抓,拼命挣扎着哭喊母妃,稚嫩的声音撕心裂肺,与王淑妃的哭声夹杂在一起,令闻者惊心,见者落泪。王氏扑到皇后跟前求情,被老嬷嬷死死拦住,哭得瘫软在地。 一众小妃子有惊慌害怕的、有面现不忍的却不敢开口求情的、更有幸灾乐祸的,都低了头掩饰着各自神情,只有贵妃吴氏冷冷地看着这场戏,漠无表情,似乎一切与已无关。她是除了皇后唯一有座位的妃子,见事情已有了断,站起身对秦氏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您处置完了,臣妾告退。”草草行了个礼转身便走,根本懒得理秦氏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和地上女子怨恨的目光。 秦氏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抿口茶扫视一圈:“本宫一向待下宽厚,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太宽容了,就会有人不自量力心存妄念,导致后宫不宁!本宫既然身为皇后,为了皇上能安心国事,不得不行使宫规!今后哪个再敢以下犯上不守宫规,王淑妃就是例子!” 众妃唯唯诺诺,唯恐答应慢了被皇后忌恨上。秦氏挥手:“都回去吧,好好想想今天的事。” 哭得不能自已的王淑妃被贴身宫女扶出殿去,一路安抚着往回走。半路正遇上急步而来的皇帝,顿时有了主心骨。皇帝见她娇艳的小脸上巴掌印还未消退,泪盈于睫,显得尤其楚楚可怜,一时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让她先回自己寝宫休息,答应一定给她个说法,王氏才含泪而去。 皇后刚吃了两块御膳房特制的小点心,就听内侍大声宣道:“皇上驾到!”心中冷笑,整束衣冠迎出门去:“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您都快一个月未曾涉足坤平宫了,不知今儿怎么想起臣妾来了?” 皇帝干笑一声:“皇后身体不适,太医说需要静养,朕岂能扰了你清静?”懒得打哈哈,直截了当地问道,“方才朕在路上遇到王淑妃,哭得伤心,到底出什么事了?朕的小皇子小公主呢?” 秦氏转身往里走:“皇上一口气问了这么多,臣妾先回答哪个好呢?”皇帝赶紧跟上。 殿内落座,宫女奉茶,秦氏精心修饰的手指轻揭杯盖,吐气如兰地吹几下,再慢条斯理地喝一口,看皇帝已有不耐烦的神色了,才放下玉杯缓缓开口:“今儿一早,十二皇子和十三公主追着兔子玩,结果跑到吴贵妃宫里,把她那满院宝贝菊花给踩坏折断了不少,王淑妃教子无方,仗着得宠不仅没有赔罪道歉,竟还纵子辱骂贵妃,自个儿也出言讽刺,结果挨了吴贵妃一巴掌,跑到臣妾这儿来哭诉,臣妾惊觉以往御下过于宽松,使得下面的人都不知尊卑为何物了,正好乘此机会整肃宫规,不想惊动了皇上。” 皇帝心知肚明,自己专宠王淑妃,王氏风头逐渐盖过了皇后,但秦氏碍于母仪天下的身份,不能做出争风吃醋的事来让人笑话,着实怄气着,如今王淑妃以下犯上,秦氏逮着了机会行使皇后之权处罚她,名正言顺,皇帝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硬要护着王氏,恐怕皇后从此没了威信,会导致后宫大乱,这是皇帝绝不想看到的,更何况在许多事情上还要倚仗皇后和她娘家的势力!因此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皇后做得对,朕没有意见。只不过,两个孩子年纪尚小,能否让他们回到母妃身边……” 秦氏淡淡一笑:“皇上,您怎么也妇人之仁了?皇子公主交给师傅教养有什么不放心的?特别是十二皇子,身体一向娇弱,总是呆在母妃身边沾染过多的脂粉气,并非吉兆,不如让师傅多管管他,也好培养些男儿气概,和太子哥哥一样,将来才不会给皇上您坠了颜面。臣妾知道皇上疼爱小皇子,所以只打算让他在皇子所住上半个月,学点儿规矩,等满了七岁再正式入皇子所学习。这样,淑妃妹妹也就能记住这回的教训,好好管教孩子。” 皇后口气强硬又说得句句在理,皇帝无言以对。气闷地猛喝了一大口水。秦氏笑眯眯地亲手为他斟满:“臣妾看皇上今日喜气洋洋地,可有什么好事儿了?” “确有喜事啊。还是皇后了解朕。派去西北的钦差回来交旨了。西北军饷自足,且还有多余的税银上缴国库,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皇后垂眸静观杯中茶叶沉浮:“以臣妾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皇帝一惊:“此话怎讲?” “皇上您想,西北停战才三四年,如此贫嵴之地往年总要朝廷至少送去上百万石粮食才不致大的饥荒,如今既能自给自足,连多缴两成税赋都能痛快拿出来,这些钱粮是哪来的?安疆王在西北都做了些什么?别忘了,安疆王府和楼兰王室可是姻亲!他们暗地里做什么勾当,皇上都清楚吗?” “这……”隆武帝想了想,“皇后你多虑了,应该……不至于。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再做出大的举动了。西北还有高凌在,知子莫若父,高凌再不满我这个父皇,最多也就抗旨不回京城,无论如何也不会联合楼兰造反,更何况袁峥主动裁了八万兵马……” “哼!”皇后冷笑一声放下手中杯子:“西北民间给袁峥和高凌立了多少生祠和长生牌位?如今的西疆百姓只知有安疆王和睿郡王,眼里何来朝廷和皇上您?就算裁了八万兵马,也只是去掉了一些老弱病残,兵力并没有减弱多少吧?本宫记得当初皇上您想让安疆王裁减二十五万人马的,结果袁峥不但假装不明白,还秘密和楼兰结亲,您都忘了吗?” 皇帝闻言一惊:“钦差昨天半夜才回京城,朕也是今早朝会才得知详情的,甚至长生祠这类事还不清楚!皇后又是从何得知?” 秦氏并不回答,自顾说道:“臣妾自有渠道得知消息,皇上就不必多问了。” 皇帝皱眉沉思,只听皇后又说:“其实皇上要看袁峥是否真的忠心,法子很简单,只要明年继续增加一到两成税赋,就可以试探出来了,半年工夫,姓袁的再大本事,量他也无法可使!”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朕倒真是一向小看皇后的胆色了!站起来一甩袖子:“事关重大,真逼反了袁峥就不好收拾了,朕还要好好想想。皇后也累了吧,朕就不扰你休息了。”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坤平宫。留下秦氏暗地咬牙:“哼,老东西,过河拆桥,还有姓王的小狐狸精,走着瞧!” 王淑妃在寝宫翘首以待,没想到皇上不但没把一双儿女带回来,还斥责她不该惹一个空有贵妃头街、已经根本不可能分去恩宠的人。王氏从未见过皇帝对自己发火,刚想撒娇哭闹,不料皇上今天毫无哄她的心思,扔下一句“不就是半个月见不着而已!”竟转身就走,一时不由呆住。 脚步声响起,王淑妃以为皇上回心转意,没想到进来的竟是皇后贴身的两个老嬷嬷,其中一个幸灾乐祸地通知她:“淑妃娘娘,皇后娘娘派奴婢们特地来告诉您一声儿,已经把小皇子和小公主送去了皇子所,您可以闲下来了,有空多读读《女则》比什么都好。”看王淑妃惊惧失望的神情,冷冷地加上一句,“就算皇上对您恩宠有加,您只不过是个妃子而已,听奴婢一句劝,想在后宫立足,光凭脸蛋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比当年的吴贵妃漂亮?有皇子傍身又如何?若是不想十二殿下步十殿下的后尘,一定要知道您头顶上是谁!”说完径自回去了。王氏蓦然惊醒,呆坐着直到被贴身宫女扶进内室。 出了王淑妃住处,隆武帝挥退了随侍太监,独自在后宫中闲逛。西北裁军、淑妃哭求、小皇子被隔离、秦氏干政专权……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缠绕纠结,让他心烦意燥。尤其高凌病重的消息竟然让他心头阵阵抽痛,快四年没见了,十皇子平日偶尔来信也只是公事公办,很少详叙父子亲情。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是否将朕恨之入骨? 风吹过,甬道上翻滚的是未曾来得及扫去的残花落叶,满园秋色尽显萧索。忽有阵阵幽香随风隐隐传来,不由自主便跨入了那门槛都显破败的院落。院中竟然各色菊花争艳怒放,却有一小半被踩得七零八落,断枝残叶落了一地,两个有了点年纪的宫女正弯着腰收拾,只听其中一个轻叹口气劝道:“这帮奴才都狗眼看人,支使不动了。娘娘,您歇着,让奴婢来吧,不管怎么说,您也不能干这等粗活儿,看脏了手……” 另一女子摇头:“反正再干净也没人看见,秋月,你不用管我,有点事做,就不会老惦记着凌儿了。”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素淡的吴贵妃。仔细看看,比起几年前,少了胭脂水粉的脸竟更清丽了些,只是发际鬓角现了几缕银丝,眼角多了几丝细纹,不再是娇艳柔嫩,却是有了脱俗之美。原来隆武帝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这绝足三年有余的储秀宫。 第 154 章 看到皇上突然出现,秋月惊喜异常,竟差点忘了行礼,心里不住叫着老天开眼了。吴贵妃倒是宠辱不惊,淡淡一礼:“臣妾叩见皇上。”竟转身接着抢救倒地的菊杆,并不理会站着的九五之尊。 皇帝有点尴尬,干咳一声:“朕记得原来这里种的都是牡丹芍药,如今怎么都换成菊花了?” “人都是会变的,臣妾现在不喜欢牡丹,喜欢菊花了。难道皇上的喜好就没变过么?” 昔年柔若无助,只懂以色侍人的娇兰,如今成了带刺玫瑰,皇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爱妃……”四处看看破败的建筑,“这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冷炕冷灶的,能不饿死冻死也已托了皇上的洪福了。” “这也太过分了!朕……朕……”皇帝支唔了半天,没有说出下文来,任谁都知道吴氏虽失宠,但名号尚在,除了皇后,谁敢如此对待她? “皇上,其实人少也清静,臣妾如今只想在这冷宫里过安静日子,不想有人隔三岔五地来找麻烦。快晌午了,臣妾这里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拿不出,如果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皇上还是请回吧。” 隆武帝今天脾气尤其好,听了这闻所未闻、冷冷冰冰的逐客令,也并不生气,反而拔脚往里走:“爱妃何罪之有?朕是专程来看望你的。朕走累了,要进去坐坐。” 秋月终于惊醒过来:“娘娘快洗手,奴婢下去准备……”边笑边抹泪地下去了。 屋里的布置还是原来的样子,洁净如前,只是少了很多值钱的物件,应该是被宫女太监偷走或者用来换一些生活必需品了,显得冷清清空荡荡的,唯有正墙上挂着的一幅精心装裱的画尤为醒目,那上面是袁峥和高凌并肩笑看日月齐辉的场景。画中高凌俊秀清朗,笑得眉眼俱舒,比之当年手刃贪官时的意气和凌厉更多了三分温和与宽容。看着看着,眼眶不觉湿润起来。 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吴贵妃终忍不住跪下来揪住龙袍袍角:“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了,看在多年伺侯皇上的份上,只求皇上告诉我凌儿在西北到底好不好?臣妾已有九个月得不到他的消息了……他再不听话也是您的亲骨肉啊……”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想起这个远在天边的儿子也曾和如今的十二皇子一样承欢膝下,父子间也曾亲情融融,隆武帝心头发酸,实在不忍心告诉眼前的母亲孩儿重病的消息,只用力搂了吴贵妃入怀抚摸她如云青丝:“凌儿在西北过得很好,办事也很得力,袁峥为了他竟不肯纳妾生子,也算是异数了。” “真的?” 隆武帝伸手抹去怀中人眼泪:“当然是真的!莫哭了,去梳洗一下,今晚朕翻你牌子!” 小小教训了王淑妃一顿,皇后憋了好久的气尚未出够,又出了一件令她极为恼火的事来。在冷宫里住了将近四年的吴贵妃居然重获圣眷,隆武帝不但连着三晚召她侍寝,还亲下圣旨,责令内务府两天内按制把侍候的宫女太监按数拨下,并将一切用什配备齐全!饱受冷遇的吴氏似乎又隐隐有了昔年三千宠爱在一身时的风光。皇后恨得牙痒,只等着抓她的错处好重施故伎,然而吴贵妃却似乎绝了争宠之意,循规蹈矩,谨言慎行,让秦氏一时间无计可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没几天,西北竟来了人,持着宫廷侍卫的腰牌长驱直入,等她接到守卫的报告之时,石小四已经和吴贵妃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了,就连刚下早朝的皇帝也早就闻讯赶去了储秀宫。 吴贵妃不停地询问高凌在西北的健康状况、精神可好、生活起居、袁峥及王府人氏待他如何……事无巨细一一问来,石小四诧异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以前高傲凌厉的贵妃娘娘完全蜕变成一个全身心牵挂爱子的母亲。虽然她老了些瘦了些,不如以前艳色倾城,却慈祥温和了,尤其看小四战战兢兢的样子,竟善解人意地派人从绣房把奶娘请了来,让他母子好早些见面,让小四尤为感动,按着早就背熟的话把高凌离京,尤其是到了西北以后的生活细节仔细地禀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吴氏问得仔细,小四答得详细,听得高凌的病只需好好调养便无大碍,皇帝和吴氏心怀大慰。小四乘机求她:“娘娘,殿下思念您,属下也想念母亲,能否准许属下接母亲出宫住两天以尽孝心?” 吴贵妃当即点头:“当然可以,你们母子和凌儿感情不一般,又难得相聚,本宫岂有不许之理。这样吧,你启程回西北之前,奶娘都可以出宫,总管太监要是为难你们,就说是我准的。”说着取了自己宫里的腰牌出来送他。皇帝看着他们,并无不豫之色,小四母子二人感激涕零。 吴贵妃连着六七天召见石小四,问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嘱咐,好不容易被秋月劝住了,小四才有机会带着老娘去城郊的寺庙进香。 深秋的京郊满山红叶美得令人如醉如痴,山里的空气又极其清新,还略带着成熟果子的甜香。拜佛祈福完毕,小四陪着母亲从庙里出来:“娘,时辰差不多了,我们找个清静地方歇歇吧。” 仔细看看,没人注意他们,母子二人悄悄去了后山。枫林深处竟有一方空旷之地,设有凉亭石凳,知者甚少,因此人迹罕至,正是谈话的绝佳之地。早有一家三口在此恭候多时,年长的男子胖似弥勒,其夫人也生得福相,年轻的也是壮实敦厚,正是尚清与父母。见小四母子出现,尚清赶紧迎了过去:“阿姨,上山累吧,快请坐。这是我爹娘。”一边麻利地敬茶和自我介绍。小四则乖乖以晚辈之礼拜见两位长辈。 王尚书夫妇倒是看得开,既有儿子说明情意在前,又看过安疆王和十皇子的书信聘礼,王睿垣平静地接受了小儿子看上的人,只要孩子们在一起开心,其他的都无所谓,反正大儿子二儿子早就让他们抱上孙子了。倒是奶娘深感不安,虽然小四早就偷偷告知了一切,仍是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宫女之子与尚书公子结亲,这岂止是高攀啊!一再告诫儿子:“尚清这么好的人,你可千万千万要对他好!不然娘可不饶你!” 石小四连连点头:“娘,你放心啦,别看我比官阶比尚清高两品,可不管在王府还是在路上,什么都听他的,主子说了,我要是欺负他,或者不听话,以后就不要我跟着了。”奶娘这才放了心。 两个孩子并肩给三位老人磕头,交换年庚八字,便算是订下了终身,只等他们回西北,便可成亲。但父母不能亲见,却是难以弥补的遗憾,好在袁峥和高凌承诺替他们主持婚礼,亦可稍微弥补一二。 此地不可久留,终身大事既已订下,小小团聚之后,再次确定与尚清离京后见面的时间地点,为怕暴露关系给王家引来麻烦,小四母子先行离开。 山路崎岖,石小四背着母亲慢慢走,想到不久又将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路上说不清的亲情与不舍,奶娘想起高凌,抹着眼泪问儿子:“小四啊,你对皇上和贵妃娘娘说的,袁王爷待十殿下极好,他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还不是全部。娘啊,主子说了,有些话只能告诉你一个,连贵妃娘娘面前也不能说的。主子在西北日子过得可比在京城滋润得多,生病什么的都是骗皇上和皇后的,除了晒黑了些,他身体好着呢,比在京城的时候健壮得多,要不然我也不放心离开啊!刚出关的时候王爷带兵去楼兰打仗了,他是自己要求和将军们一起训练的,可不是王爷逼他!尚清和我也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们三个都瞒了身份住在一个屋,三个月下来,相处得可好了。现在,主子的骑射功夫可不比那些大将军们差!西北的文武官员都服他敬他,百姓还给他和王爷立了好多长生祠,都是我亲眼所见。王爷待他也是真心的好,不说王爷发誓不纳妾不要儿子吧,有一回主子发脾气和王爷打架,我还以为这下他肯定要吃亏了,没想到挨揍的居然是王爷,等我们进去的时候,主子已经被王爷哄睡着了……”感觉到背上的母亲着急了,小四赶紧强调,“后来他们再也没打过架,心情不好就出去赛马游玩,回府的时候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比他们更恩爱的……” 奶娘这才宽心:“这就好,这就好啊,娘也就放心了。”轻声叮嘱:“小四啊,你回去后告诉王爷和殿下,贵妃娘娘脾气好了很多,也不去招惹皇后了,皇上对娘娘也还算可以,就是有些想他,娘也很好,吃穿都不愁,也没人欺负我。你叫他不用记挂,只要他和王爷一切都好,做娘的就心满意足了!叫他在西北安心过日子,千万千万不要自己回京城!” “娘放心吧,他想回来,王爷也不会答应的,所以这回才派我们俩回来。”母子絮叨了一路,说不尽的想念和牵挂。 小石把背上的母亲往上托了托,让她趴得更舒服些:“娘,尚清教了我维语,我唱首维族的民歌给你听。” 歌声高亢动听,引得山林中鸟儿一起吱喳。不远处的尚清也和着拍子轻声哼唱,王睿垣看着为了掩人耳目而身着车夫服饰的爱子脸上洋溢的神采,暗自叹了口气。 在京的那几天,石小四除了进宫、娘前尽孝、代表高凌去看望了陈医正一家、与以前的朋友同僚相聚、还被太子传去问话,忙得不亦乐乎,然而在最后一天,却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中,足足训了半个时辰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袁峥遇刺。 可以猜猜刺客是谁噢~~~ 第 155 章 作者有话要说:应某人强烈要求,提早一天更~~ 尚清和小四从京城回来的日子比预计的晚了七八天,高凌急得坐立不安,西北有些地方已经严寒冰冻,一旦大雪封路,那么今年他们就回不来了,要想知道京城的确切消息,还得等明年四月雪融冰消以后! 自从裁兵以后,袁峥就很少在家,高凌知道军营有些人心不稳,尤其一些少了兵丁或者编制不足,不得不降级了的将军们,一直在忿忿不平,有些更是口出怨言,什么“立了功还要贬官、光杆司令”之类的怪话。但既然袁峥没说,就只当不知道吧。 这天午后,袁峥去了隔壁侯府找岳崧说事,天空飘着零星雪花,高凌一个人懒得动弹,抱着红桃看了会儿佛经,就听院外冲进一个人来,边跑边大声呼喊着:“王爷,殿下,我回来了!”正是尚清的声音! 高凌大喜,猛地推开书本往外跑,膝上的肥猫骨碌碌滚落地毯,摔得老远。高凌差点和冲进来的小胖子撞在一起,双双撑住门框才稳住身形:“终于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阻止他下拜的动作,高凌往外面看:“怎么就你一人?” 小胖子大口喘气:“进了城,我先快马赶回来报个信,小四带着人赶着两辆车走得慢些,最迟酉时(下午五点)也就到了。殿下,路上不太好走,让你们久等了。” “慢几天没关系,平安就好,我真怕你们不能顺利回来。京里怎么样?你们俩一路都还好吧?”高凌几乎是急不可待。 尚清抹着汗从怀里掏出书信:“谢谢殿下,我们都很好,这是贵妃娘娘的亲笔信,她和您奶娘都很好,小四也和表公子也联系上了,您母家人目前都平安,放心吧。” 高凌长吐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急急拆开信来看,立时又热泪盈眶。吴贵妃告诉爱子:自己一切都好,只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利令智昏,上了秦氏的当,害得如今母子天各一方,幸亏袁王爷恩重,待你极好,令母妃心怀大慰。既然日子比在京城过舒服,那就安心呆在西北,记得保重身体,与王爷过举案齐眉的快乐日子就好,不必挂心母妃,更不要再上秦氏的当。能遇上袁峥这样知疼知心的人不容易,好好珍惜! 字迹娟秀,泪痕宛然,母爱之情跃然纸上。高凌极少见到母妃如此善解人意,激动不能自已,眼框红红地抽鼻子。 尚清又取出两个小包来:“殿下,娘娘说她知道您什么也不缺,唯有这两本琴谱,还有这些花种,托小四带来,琴谱是太子妃送她的,花种是前两年娘娘宫院里各色菊花结的籽,啊对了,小四说,如今储秀宫里种满了菊花,都是娘娘亲手种下,亲自伺侯的,开得可好看了。” 高凌捧着两个小包,终于忍不住当着尚清的面滚下泪来。好不容易压住情绪,哽着嗓子问:“你和小四的事,令尊令慈怎么说?” 小胖子脸红了一下:“我爹说,儿大不由爹,有王爷和殿下作主,他没意见。我娘也没意见。” 高凌接过尚清递来的热巾子抹脸:“等会儿我和王爷商量一下,把你俩的喜日子也定下来。” 尚清有点心事重重地摇头:“我们俩的事不急,年底事忙,等明年开春再说吧。殿下,还有些信件和很多礼物在车上,小四等会儿就送来了。他比我干的事儿多,大概有些累着了,一路上精神都不太好……” 高凌笑得亲切:“你们都累坏了,我放你们半个月假,不用当值,好好歇歇。” 高凌足足又盼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直到戌半(晚上七八点),都想派人去接应了,小四才带着两辆马车和四名侍卫慢吞吞地回到王府,看着果然精神欠佳,胡子拉碴,满面疲惫之态,显得又黑又瘦。见了高凌也没有过多的亲热,反而有些躲闪之色。高凌以为他累狠了,什么也没追问,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两辆马车装满了京城各人的信件和赠送的礼物,有皇帝赐的、吴贵妃给的、奶娘做的、太子送的、高凌以前旧部敬的、还有小四的朋友和同僚们的心意,以及一路上购买的东西……小四他们本来只赶了一辆车走,回疆时的另一辆马车还是高蕴见东西太多装不下才特意送的。 袁峥和高凌亲自为两个千里归来的心腹侍卫接风洗尘,袁岳司擅以及几个心腹侍卫作陪。两位王爷很久没有这么心情舒畅了,袁峥更是亲自执壶斟酒,其他人也频频劝酒劝菜,尚清有些受宠若惊,但喝得比较克制,小四则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尚清劝他喝慢点,却被瞪回来,大着舌头斥他少管。好在尚清脾气好,只当是他的醉话,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大家回味起来,石小四那天的行为的确颇为奇怪,除了竭力低头避开袁峥和高凌的眼神外,好多次欲言又止,有种以酒浇愁只求一醉的感觉,只可惜当时谁也没注意。 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高凌看着脸色酡红,坐立不稳的石小四皱眉:“不早了,尚清和小四鞍马劳顿了几个月了,让他们早点休息,明天起就开始放假,歇个够,不必一早就过来。” 众人散去,尚清扶着石小四也往外走,被高凌叫住,摸上了小四额头:“你今天不对劲,病了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再试试自己额头,“不烧啊?” 尚清边用力扶住石小四往下滑的身子边解释:“殿下,他应该是累的,一路上我们几个轮流值夜,我俩的份他一个人全包了,所以……” “哦……”高凌了然地点头,“没病就好,快回去吧。” 袁峥则拍拍石小四肩膀:“不错,终于长大了,除了懂得心疼人以外,还有些舍不得你娘吧?小四啊,这次事情办得漂亮,功劳不小。本王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把奶娘接来西疆!” 石小四醉熏熏地咕哝了几句,谁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被尚清半拖半抱地扶去了自己住处。 屋里安静下来,高凌情绪还十分兴奋,拖着袁峥一起把京城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整理,其中光书信就一大叠。陈铿的信很简短,除了叙兄弟情,就是说明了通信中断绝大部分的原因是由于人祸,高凌知道他的意思是指秦家势力太大,恨意又起,转首却发现袁峥正拿着高蕴的亲笔信,边看还边笑:“小凌,你侄女儿和袁旭袁昭一般大,不过比咱侄子们厉害,太子爷居然还被她当马骑过,哈哈!” 高凌没好气:“你堂堂安疆王不也常常被侄子骑在脖子上吗?有什么好笑的!” 袁峥笑眯眯:“是啊是啊,连堂堂睿郡王都被两只小猴子当树爬。” 想起两个小淘气的可爱样子,高凌噗哧笑了。 袁峥做个鬼脸:“你七哥七嫂问我们好呢,过来看看。” 高凌探头扫一眼:“果然是生死之交,和你罗嗦那么多,轮到我就那么几句。” 袁峥撇嘴:“高蕴那么长篇大段的还不是叫我多照顾你这个兄弟!吃的哪门子醋啊?不信你自己看嘛。还有啊,他说送这么多老参和天麻都是给你和我娘补身子的,我得的只有那盒白药!” “行行行,我自己看,你开春后的练兵计划不是还没完成吗,去书房写吧,别打扰我看信。”抢过信推他出门。袁峥一脸苦笑地嘟囔:“明明是你拉着我不放的……”被高凌干脆果断地关在门外,只好在外面大声说一句:“那我去书房了,你早点睡,别等我。”摸摸鼻子走了。 看完一堆信,高凌翻着母妃送来的曲谱,抱了古琴正想弹奏一曲,就听尚清急促的敲门声:“殿下,殿下!”声音里满是焦急不安。门一开,小胖子几乎是跌进来的,险些扑到高凌身上。 尚清从未这样失态过,把高凌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殿下,小四在这吗?” “不在这里。你不是扶他去睡觉了吗?” “他不见了!我找遍荷田居都没看着人。” “别急,慢慢说,在府里不会出事的。” 小胖子几乎要哭了,“小四有些醉了,回屋以后抱着我哭,还说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我,问他原因就是不说,后来就吐了。他说身上难受想洗澡,我就去厨房找小厮准备浴桶和热水,等我回来他人就不见了,桌上放着一封信,说是悔婚。还有这个也还给我……”尚清手里抓着一个晶莹圆润的玉连环,精致漂亮。高凌认得,那是尚清送给石小四的订情之物。 尚清低着头:“小四拜见我爹娘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但是自从出京之后就百般不对劲,很少说话,问他也不说原因,问急了就发脾气。我们回来晚了也是因为他总想方设法拖延……” 石小四肯定是隐瞒了什么大事!高凌皱着眉头安慰尚清:“你先别胡思乱想,等找到他再说。我一定让他给你个交侍!既然守卫荷田居的侍卫没看到小四出去,那他一定还在这个院里,也许醉倒在哪个角落也说不定。” 夜已深,高凌不想惊动侍卫们,带着尚清往阴影多的地方挨处寻找,然而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里面一阵桌椅被撞倒的乱响,烛火熄灭,屋里霎时漆黑一片,紧接着一声压抑的惨叫和人体倒地的声音,很快便没了声息。 高凌猛吓了一跳,直接一脚踹开门。借着雪地的反光,高凌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屋子中央,看不清脸面,但熟悉的身形和头上的王冠告诉他,此人是袁峥。袁峥似乎没什么异常,高凌大松一口气。这才发现地上还蜷着一个人,正在痛苦地低低呻吟。 “出什么事了?”高凌边问边大步跨了进去,结果踩在硬物上,脚底一滑打了个趔趄。尚清赶紧扶住他,弯腰去捡,袁峥急叫“别碰!小心手!站那别动!”。在桌上摸索着扶起烛台重新点燃。 火光亮起的一瞬,高凌看得清楚,屋里有些凌乱,椅子倾翻,书本纸张落得满地,还被踏脏撕坏了一些;刚才自己踩到的是竟一柄短剑,怪不得袁峥不让碰,原来是怕黑暗中误伤。而倒在地上的正是失踪了的石小四!此刻正捂着胸腹处喘息颤抖。看见自己顿时泪如泉涌,却死咬着下唇不哭出声,挣扎着爬过来。高凌和尚清一时实在搞不清状况,伸手欲扶他,没想到石小四竟避开他们的手,一把抓起地上的短剑往自己胸口用力刺下! 第 156 章 高凌和王尚清一时惊呆,根本来不及阻止,一直注意着石小四动静的袁峥迅速飞起一脚踢来,闪着寒光的短剑脱手,斜飞着撞到墙面又落到地上。 屋外脚步声凌乱,值夜巡逻的侍卫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聚拢过来。有人还大声地呼喊:“快来人!有刺客!” 高凌大急,窜到门口大叫一声:“没有刺客!是我!” 此时满院火把灯光已尽皆亮起,被积雪映得亮如白昼。侍卫房里被惊动的人们都跑了出来,个个来不及披衣却手提兵刃。看到高凌出现在书房门口都愣了一下。袁峥看看尚清已抱住石小四在查看伤情,也出了书房,在高凌身边站定,随手迅速掩上门:“本王和十殿下闹着玩,不小心撞翻了椅子和烛台,不是刺客。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里没事!没有吩咐不许过来!更不许惊动后院老王妃!” “是!”侍卫们看两位王爷安然现身,都放了心,快速退去。袁峥扯了略显失魂落魄的高凌进屋,关紧门窗。 石小四蜷身缩坐在墙边,闭着眼不理尚清焦急痛苦的神情,也不回答高凌“伤得怎么样?”的问话。急得小胖子额上冷汗涔涔。袁峥按了高凌坐下,安抚地拍拍他肩:“放心,我用了几分力气心里有数。他骨头没断,身上有几块青紫,最多痛上两天就好了。”然后才问:“石小四,为什么行刺我?”语调里听不出怒意,只是冷冷冰冰。 石小四沉默了一会,忽然推开尚清,冲着两人跪直:“王爷,主子,对不起,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用力地磕头,梆梆有声。 袁峥看了会儿:“我从来不会糊里糊涂杀人,谁指使你杀我的?说!” “没有人指使我,我,我,我只是看不惯你欺负我主子,连酒都不让他喝个痛快,还,还不让他回京探视母妃……”石小四梗着脖子强词夺理。 尚清急了:“你住口!别胡说!”跪在旁边也磕起了头:“王爷,他喝多了,说的是醉话……” 高凌又急又恨:“小四,现在没有外人,尚清说你一离京城就不对劲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什么事也没有!该禀告的我都说过了。”石小四就是不承认,气得高凌几乎想一脚踹过去。 袁峥再次拍拍他,让他稍安勿燥,转向尚清:“你和石小四关系密切,又是一起去的京城,一定知道内情。他既然不肯说,那就你说吧,如若知情不报,罪加一等!本王立即把你正法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虽然脸上有淡淡的笑容,话中却更添了三分冷意,“本王十二岁便从军上阵,十几年来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不在乎多你一个!”且把那柄短剑拿在手上翻来覆去把玩,似乎随时都能一剑刺入尚清的胸膛!安疆王一直收敛着的肃杀之气此刻悄然渗出几分。 虽然知道袁峥绝不可能杀尚清,高凌也还是不由自主浑身一凛。尚清更是脸色发白地打个寒颤。 这回石小四急了,抬头大声囔道:“不关尚清的事,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还算有情有义,那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连累别人!” 石小四看了看高凌,又低下头一言不发了。对高凌的柔声安抚也置若罔闻。 袁峥叹口气,示意尚清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苦笑道:“小四,你不用怕,本王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尚清知道内情的话早就说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你的功夫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我教的,如果真想我死,就不会先喊一声看剑,剑尖也不会轻飘飘地毫无准头和力道,更不会拿一把没开锋的剑来行险!你不是来杀我的,是来找死的,对不对?”高凌吃惊地抬头看袁峥,只见他手指在剑刃上轻轻摩梭,果然并未开锋! 再看石小四,已是泣不成声。高凌心中隐隐又有了不安的预感。 尚清倒了杯热水喂小四慢慢喝下:“有王爷和殿下在,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何必走绝路……” 高凌拉了小四坐下:“我不是说过让你有事都和尚清商量吗?你是我哥哥,你们解决不了还有我们,怎么就不听呢?你们俩谁出事,我都受不了!” 石小四终于吞吞吐吐地把隐情说了出来:“主子,是皇后逼我的!皇后说我肯定对主子下不了手,所以要我刺杀王爷,她说我一定有机会动手,如果半年内没有收到王爷遇刺的消息,我娘就……就会……我不能害死我娘,王爷对我有恩,我也不想他出事,所以……” 高凌一拳狠狠砸在桌上,“砰”的一声,笔砚跳得老高,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高凌深呼吸几下,对两人吩咐:“小四把玉连环收回去!悔婚书烧掉!今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尚清你带小四先回去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 尚清心中大定,刚想带着小四走,就听袁峥低喝一声:“不行!” 三人都诧异地看他,袁峥一个个吩咐:“尚清,你去捉两只鸽子炖汤给我当宵夜,记得把鸽子血留着!我还要办公,小四暂时在这里先睡一会儿;小凌,你也回去睡觉。” 高凌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对不解的两人清晰地分析:“也许安疆王府有秦氏的眼线,为了奶娘安全,小四行刺的事不能当没发生过。我们等会儿这么这么做,或者还能揪出一两个祸害来!” 两人点头,尚清去准备鸽子汤,小四想帮着收拾凌乱的房间,被袁峥阻止:“别管了,反正等会还要弄乱,你太累了,去榻上睡会吧。” 凌晨,正当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书房忽然又传出了打斗声和惨叫声来。当侍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只见整间屋子里乱七八糟,石小四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看不清到底受了多少伤,但似乎已没了呼吸;安疆王一手执剑,一手捂着腹部,浓稠的鲜血还在不断从指缝中涌出。众人大惊,后半夜值守的侍卫首领是司擅,立刻封锁现场并派人去请薛大夫来王府出诊。 第二天,王府里气氛沉闷,所有人都知道了石小四行刺王爷不成反被杀,王爷一怒之下,不顾十殿下求情,派司擅把小四尸体连夜拖到城外乱葬岗去埋了;尚清受到连累,虽然没吃皮肉之苦,却被发配到了偏僻的别院伺侯韦太傅和夫人。王爷不防备之下伤得也不轻,至少得卧床十天半个月。十殿下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王府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地,生怕一不小心,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自己,就连红桃猫都灰溜溜地蹭着墙根走。 荷田居卧室,岳崧夫妇推开守在外屋的司擅,急匆匆闯进来:“袁峥(大哥),伤得怎么样……”话音未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袁峥半躺在太师椅上,虽然眼圈下有点缺眠造成的阴影,却绝无病容,此刻正悠闲地抖着二郎腿,袁昭袁旭这对双胞胎爬在大伯身上,一个捏鼻子,一个拽耳朵,而袁岳不但不阻止他们,还乐呵呵地告诉他们拔胡子比较好玩。高凌在一边窜掇司擅的女儿也去加入没大没小的行列,而袁峥则是满脸宠溺,“唉哟唉哟”地任由两个侄子蹂躏,还一手一个托着他们的小屁股防止他们摔下去。 澄华公主和韦雁也在,韦雁赶紧过来扶孕妇:“悠然快坐下,别急,袁大哥一点事都没有,小四也没受伤,只是暂时住到别院去,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孙贺也火烧火燎地来了,冲进来那速度之快,让袁峥笑言几乎胜过岳崧了。被正没好气的岳副帅一瞪眼:“孙贺本来就文武双全,你笑个屁,有本事咱俩现在比比!” 激将法没起作用,袁峥直接告饶:“我认输,比不过你。”众人都笑,高凌也笑,只是很有些勉强。 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女人们把孩子们抱走,袁岳简要地说明了昨夜的事,又商讨了一些应对之策。在座的人个个神色凝重。岳崧拳头紧握,看了看高凌又咬牙把话吞了回去。孙贺到底比他年长几岁,想了想说道:“王爷,殿下,有些事急不得,又马上过年了,你们干脆借养伤为名在府里休息一阵子,公务的事就交给我和岳崧吧,有大事的话我们会向小王爷请示。”袁峥本就是想让弟弟试着挑大梁,当即同意。 两人告辞,袁岳也和他们一起去了。袁峥摸摸同样一夜未睡的高凌头发:“累不累,睡一会吧?” “我睡不着。” “那就悃了再睡。对了,母妃不是送来两本琴谱吗?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好。你想听什么?” “《凤求凰》怎么样?” 高凌扫了他一眼,“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有什么好听的?” “那……你随便弹一个吧,我都爱听。”碰了壁,袁峥有点无趣地摸鼻子。 高凌抚上焦尾古琴,指尖轻轻拨动,“铮铮”之声直窜云霄。袁峥听不出来他弹的是什么曲子,闭了眼仔细品味。听着听着,只觉得琴声从初时的清亮变得冷硬,暗藏金石之音,兵气纵横,如万马千军整装待发,激烈风蕴时却忽然一顿,如泉遇巨石,兵行险招,曲折跌宕,渐细渐沉,似断似续,终至不闻。 惊觉之下睁眼看去,只见高凌僵坐琴前,低头捂眼,满脸痛苦之色。袁峥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让用力地拥抱给予他安慰。高凌嗅着熟悉的味道,僵直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伏在他怀里,全身力气似乎都消失了一般绵软无力,眼也半睁半闭。袁峥想抱他去床上睡,刚一动,却又立刻被死死抱住,用的力气之大,似乎怕一松手,眼前的人便会消失不见。 第 157 章 袁峥试图把气氛弄轻松一些,抚着他后背哄:“乖,松开一点,我透不过气了,你想要个细腰男人也不能这么勒啊……” 高凌反而抱得更紧,脸也贴到他胸口认真听他心跳。袁峥心疼之极,只能不停地低头吻他额头:“小凌,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没人能杀得了我,啊。我还要和你白头偕老,不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的……” 高凌终于放松下来,脸仍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袁峥沉默了一会儿:“我要给太子爷写封信叙叙昔日交情,问问他,我自小随父出征,血战疆场,驱逐鞑虏,开疆拓土,为国尽忠,为民呕血,也从来没忘记过在太子府说过的话,对阳明朝更是忠心可鉴,如今有何罪该死?” 高凌安静了一会儿,扎在袁峥怀里使他声音很闷,还带着极大的不甘:“你写吧,加上一段,就说我高凌愿意对阳明王朝列祖列宗发誓永不回京!只求他遵守当初承诺,保住我母妃和奶娘性命。” “好,我马上写。” 信很快完成,六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太子府。 ***************************************************** 安疆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养了四五天的“伤”便"迅速痊愈",因为拦截到了一封向皇后密告“石小四行刺失败当场被杀,安疆王重伤”的信,并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内线。果然不出袁峥和高凌所料,这个内线不是袁峥的心腹侍卫,而是一个干杂活的低等下人,由于赌博输了大量银钱,才被秦氏的人收买,所以他以前能传出的信息都并非机密。如若不然,上回对钦差的苦肉计就不会成功。这封告密信和陆光宗相同内容的“家书”一起被送去了中原的第二天,那内奸就又被引诱去赌,输了大笔银子,被高利贷“债主”抓到后没银子还债活活打死!于是石小四顺利“复活”,和王尚清一起重回王府。只是王府侍卫首领一职仍由阿穆尔执掌。 袁峥“遇刺”一事,让高凌得知母妃和亲人平安后刚刚才轻松起来的心情重又跌回低谷,对什么事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趣来。怕再次惊动皇后,两个心腹侍卫的婚事被拖了下来,对此,尚清毫无怨言,小四对此事的结果也已是心满意足,只要两人都平安快乐地在一起,一个形式什么时候举行又有什么关系? ****************************************************** 自腊月以来,皇后娘娘几乎就没有过乘心如意的日子。皇上虽然没有申斥过自己后宫干政,却仍然对自己敬而远之,不得不见面的场合,也只是敷衍了事。 而朝堂各部的官员们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了。自从隆武帝在元旦大朝会上表示新年要重整吏治以来,太子高蕴亲自率领御史衙门、刑部、吏部三部联手,不遗余力地查处三品以上严重渎职和贪赃枉法之官员,两个多月间便有二十来名官员被停职调查、贬官甚至定罪打入天牢。而其中有不少是秦氏在各部收买安插的耳目,甚至是得力干将。如此一来,皇后消息开始不灵便,做事也有些碍手碍脚起来。皇帝绝足坤平宫,秦氏欲保住一部分人脉和信息渠道,更怕深究下去会牵出更大的祸端,只能找儿子说情。 可气的是,一天之内连请了三次,向来诚孝的高蕴竟然都以公务繁忙为由避不进宫;欲召太子妃入宫,却得知君蝶舞刚刚确诊怀上了第三胎,太医叮嘱须静卧保胎。由于前两个生的都是女孩,皇家极其重视这次能否顺利诞下龙孙,秦氏生怕儿媳有个闪失,不敢强唤,无可奈何之下,郁郁深宫中独坐至天明,并派人通知太子自己病了。 两天后,太子才抽出空进宫请安。高蕴看母后身体还好,请了安就要走,秦氏怒了:“如今你翅膀硬了,连母后都不理了吗?” “儿臣不敢。实在是忙,前两天刑部审了七个贪官,他们招供的事情千头万绪都需要查实善后,还要报知父皇定夺。儿臣已经两天不曾合眼了。母后既然身体康健,儿臣便不扰您休息了。”拔脚就走。 “你给我站住!听说你把朝廷六部,尤其是户部人员进行了大调整,还把你舅舅最信任的两个侍郎下了狱?” “母后,朝廷大事自有父皇和儿臣操心,您还是在宫中安享尊荣,不要打听更不要监管为好。” “你们的大事母后可以不管,但是有几个人必须放了!” “吏治就是最大的事!国法昭昭,他们没有贪赃枉法当然会官复原职,但是如果一旦查实,必定严办!” “你敢!他们为你坐上太子位可出力不小,将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母后,阳明朝贪腐成风,再不抓紧整顿,将来尾大不掉,后果难料!” 高蕴神色不豫,秦氏更是面色不佳:“哼,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忘了是怎么坐上这太子之位的吗?没有母后,你只是一个普通皇子!能不能平安活到现在也不得而知!你过河拆桥才会大失人心,将来才麻烦!” “母后!”高蕴怒了,“您是在拆我这个太子的桥!我要是结党营私,包庇贪官污吏,还拿什么服人,用什么治天下?” “你是太子,将来是皇上,你说的话就是旨意!谁敢不服?当年的十爷党如何风光,如今还不是乖乖地俯首称臣?” 说到高凌,高蕴火往上撞,实在忍不住了:“母后,儿臣正有一事要问您,袁峥镇守边关忠心耿耿,十弟历精图治为民造福,他们一个是我的亲兄弟,一个是我的生死之交,没有袁峥扶持,我也坐不上太子之位,他裁兵缴税,服服贴贴,为什么还要逼石小四行刺?天下人会说皇家鸟尽弓藏!说我高蕴无情无义不值得辅佐!我还怎么带兵?怎么安那么多带兵藩王将军的心!袁峥受了重伤,他问我他犯了哪条律法,何罪该死?我无言以对!我都没脸回信啊母后!求求您收手放过他和小凌吧,小凌发誓永不回京,他们不会威胁到你我的!” “高蕴!你是天真呢还是傻?他们怎么说你怎么信?袁峥若是安分守已的人,他为什么不肯把兵权全部上缴?你父皇当年为什么要把高凌下嫁?为什么不放他奶娘出宫?如今又为什么控制了吴氏家族,这些你想过没有?只可惜让他们离开了京城,要不然……” 秦氏兀自咬牙切齿,高蕴铁青着脸扔下一句:“母后,得人心者得天下!治国安邦就是治人!你若想儿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子位上,就千万不要去动高凌的母妃和奶娘以及一众亲戚!更不要再插手朝廷事务!”说完即拂袖而去,留下皇后气得把妆台上的一应物品砸了个稀烂。 半个月后,太子高蕴做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在搜集了大量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渎职等证据后,把自己的亲舅舅,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户部尚书秦天雷拘捕归案,亲自和刑部尚书、御史台,连夜三堂会审,并抄没家产充公。等皇后得知消息,秦天雷画了押的供词已经送到了隆武帝的案头。 由于证据确凿,供词无误,隆武帝朱笔一圈“秋后问斩!”秦夫人向外甥哀求进天牢送饭,高蕴犹豫了一阵,点头答应了。不久之后,狱卒来报,秦国舅夫妇双双服毒自尽于天牢之中。 太子自请处分,隆武帝叹息一声,挥手让爱子回府休息。 经此一事,皇帝和太子整顿吏治的决心显示无遗,朝局震动,贪官人人自危,一时间风气大为好转。然而如王睿垣之流的老成谋重之士却暗中荐言:“朝廷弊端之多积重难返,太子雷厉风行只能震摄一时,若想长治,须恩威并重,时时警惕,万万不可操之过急。”高蕴谦虚受教,晋升王侍郎为户部尚书,付轩为侍郎,以人尽其用,并提拔有德有才之士填补其余官缺。 皇帝看着太子一系列行动,老怀大慰。然而春汛造成的灾难却没让他高兴多久。阳明朝地域宽广,天灾人祸不断,民生颇为艰难,国库的空虚却非短时内能填补,皇帝头上的白发日渐增多。 袁峥的信送去京城,却如石沉大海,高蕴没有回信。只是派人送了些贡品伤药和补品来。同时送来的,还有奶娘和吴贵妃的亲笔信各一封。看内容,两位妈妈并不知道袁峥“受伤”的事,更不知道“行刺”的是石小四,只是说了自己平安,让孩子们放心的话。 陈铿以及西北安插的探子的信也按时抵达,陈铿告诉高凌:皇上以前对姓秦的娘们言听计从,但自去年秋冬以来,已经不怎么待见那婆娘了,不难看出他有时候做事开始避讳秦氏,甚至把先祖留下的“后宫不得干政”的铜牌重又搬了出来,就竖在皇后寝宫前面。如今皇上虽然仍然宠爱王淑妃,但还时不时地留宿吴贵妃处,贵妃娘娘说,皇上也想念你,有一次甚至对着十二皇子叫小凌……看来咱们的日子快要好过些了。 高凌看完信,眼眶湿湿地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我还是怀疑父皇仍然在迷惑你我。” 袁峥笑笑安慰他:“人老了性子会柔和些的,儿女情长也正常。你看岳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是火暴性子,有次甚至一怒之下手刃了一个归营迟到两个时辰的副将,因为那倒霉鬼舍不得和新婚妻子分别。可你看现在,岳崧每次出征,他都要千叮万嘱别忘了按时报平安。” 高凌这才稍微安下了心。 新年过后,袁峥和高凌陆续收到朝廷邸报:中原灾祸连连,南有雪灾北有大旱,东南倭寇骚扰,百姓生灵涂炭,很多人为了活命背井离乡,甚至沦为匪祸。官府应接不暇,加上官员不力,以至历年积累的官场弊端相继暴露。皇上和太子不得已之下以霹雳手段查处贪腐,国舅秦天雷畏罪自杀,三品以上官员问罪的不下五十余人!一时朝局动荡,官场格局大变,人心不稳。 袁峥心情大好:“好个太子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高凌则不看好:“鸣得太晚了,各种腐败积重难返,如果早三年便杀只猴子给鸡们看,父皇就不会被架空,吏治就不会坏到如此地步,也不至于牝鸡司晨,直至连父皇都难以控制!” 第 158 章 整个阳明王朝危机四伏,唯有西北平安详和,沈捷廷又送来喜报:西北夏粮大丰收!先前担心的温饱不但能解决,还能有不少的盈余。高凌喜悦之余隐隐又有担忧,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再次下达过分的旨意。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晋升吴氏为皇贵妃的圣旨下达,并要求西北再次增缴一成税银和裁减五万兵员以庆祝。被高凌严词以拒。上回裁军,袁峥花了多少心思精力才既维护了朝廷脸面又安抚住西北的悍将们,现在春夏之交水草肥美,正是严防外侮的时候,再这么来一次不蒂给带兵之人伤口洒盐,更是给了某些邻国们一个入侵的机会,因此决不能妥协!朝廷连下三道圣旨,高凌连驳三次,毫无通融。 西疆从未如此明着抗旨不尊,招来朝中众多口诛笔伐,其他藩王也有试着看齐的,引得皇帝怒气丛生。袁峥上了个急报折子:罗刹沙皇崩逝,新沙皇一向野心勃勃,不得不加强关防兵力;而且突厥正在招兵买马,有卷土重来的先兆,请求朝廷下拨军饷!近在眼前的危机霎时便让很多人缄了口。太子写来私信:以后决不会有此种不合情理之旨下达,希望袁峥和弟弟能既往不究,安守边防。 袁峥和高凌一致认为,信中未竟之意是太子应该是正式执掌一部分政务了,但不能排除之前是某些人假传圣旨的可能! 高蕴一旦能真正做主了,高凌的日子便没那么难过,至少不用日日担心亲人的身家性命。看完信,袁峥显得轻松了许多,叫高凌:“朝廷终于明白事了,咱也庆祝庆祝,弹个曲子听听如何?” “我弹琴给你听,你舞剑给我看,这才公平!” “行,礼尚往来!” 高凌一笑,一曲《阳春白雪》(注)从指尖流淌而出,琴声淙淙,悦耳欢快。袁峥按着节律拔剑而舞,身姿矫健利落,剑光撩人眼花。正舞到兴头,只听“铮”的一下,琴声忽然中断!一旁的石小四也惊呼一声。袁峥回头看去,只见古琴的弦已根根断裂,高凌抚琴的右手有三个指头鲜血淋漓,滴落在雪白的锦衣上,看着触目惊心。 袁峥立刻收剑察看他伤势,亲手给他敷药包扎。十指连心,虽然痛,却还好只是割破了皮而已,并无大碍。但高凌一脸怔忡地低头发愣,对手指头被包成胡萝卜也没反应。袁峥亲亲他的掌心:“怎么了?很痛?” 高凌摇头:“这琴是母妃为我夺来的,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在弹奏的时候断弦……袁峥,我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心慌得厉害……” 袁峥拍拍他肩:“这琴弦还是我在京城的琴行换的,这么久了,再好的弦也会朽,是该换新的了。” “你说高蕴真的能像他信中所说的遵守诺言吗?” “一定能!高蕴既然说了就一定做得到,你尽管放心吧,我相信他,不要胡思乱想。” “但愿如此吧。” 看着袁峥信任十足的神情,高凌把满腹忧心吞回了肚里,前些日子气不顺,尤其是为了高蕴的事,两人时有口角,虽无伤大雅,心里总是不怎么舒服。现在好不容易大势有了转机,再也不想为别人和袁峥赌气争执了。 袁峥显得很轻松:“西疆军每年会进行两次巡边演练,今年的第一次演练安排在下个月初一,界时我会带兵出去一个半月。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军营看看,顺便骑骑马打打猎?政务和家里的事就交给三三好了。” “也好。很久没散心了。” 西北军营,旌旗蔽日,营房连绵,人喊马嘶,一看就是兵强马壮的样子,兵们也是个个士气饱满。他们已经从各自主将口中知道了两位王爷抗旨坚决不再裁兵和强迫百姓多纳税银的事情,士兵大多出生穷苦,深知其中受益者皆是百姓,因此无限地崇敬二人,所到之处人心向聚。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高凌强迫自己放下所有心事,每天呼吸着甜美的新鲜空气,策马奔驰在水草丰美的草原上,听鸟儿歌唱,看牛羊吃草,练武打猎,尽情欣赏壮阔之美,有兴致的时候还参与军队与牧民的联欢,看袁峥被将士们包围着如鱼得水意气风发的样子,心情轻松不少,脸色也略微红润起来。 时至月中,巡练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袁峥忙得团团转,高凌也不去扰他,独自带着侍卫在营区四处走动。忽然有王府侍卫快马来报:“殿下,京里来人了,说是石侍卫的表哥,有要事相告,小王爷请您和王爷立即回府。” 石小四很奇怪:“我没有表哥啊?只有一个远房表姐,也是从来没见过面的,你们弄错了吧?” “那个人京城口音,说的很清楚,是石侍卫的表哥。” 京城的人应该都认为石小四“行刺”失败身死,知道他仍活着的人不多,只有…… 小四和王尚清对视一眼,就听高凌问道:“他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他说叫金坚,是大夫。来投奔石侍卫的。” 高凌急急问道:“他人呢?” “在城里王府,身体状况很糟糕,小王爷问了他几句话就让在下来请王爷和殿下回去。殿下,小王爷请你们不要耽搁,立即动身回去。” 高凌握紧了马鞭,紧张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侍卫摇摇头:“属下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人好像是来报丧的……” 高凌脸色陡然煞白,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只听那侍卫的声音越来越远:“……属下当时离得远,听到得不多。不过好像那人说他爹娘和外公还有姨母都死了,他是扮成难民逃出关来的……” 高凌只觉得眼前人和物都在迅速淡去,耳边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眼前大片飞舞的金星忽然消失变得一片漆黑,喉头发甜,一阵天旋地转便人事不知! 由于都在马上,侍卫们抢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十殿下突然摔落马下昏迷不醒,把在场的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 正是休息时间,士兵们大都在各自营房前流连,见此情景,军营里立刻炸开了锅,一时间大呼小叫的有、呆若木鸡的有、还有人飞奔着去主帐禀告王爷。尚清和小四连滚带爬地扑下马,一个掐人中,另一个检查高凌有没有摔伤,小四不停地大声叫着高凌,吓得都带了哭腔。那来报信的侍卫更是傻了一般呆若木鸡。 安疆王打马飞奔而来,身后跟着岳崧孙贺等一干将领,没等马停下便跳了下来,马儿又跑出好一段才站定。围着高凌的众士兵赶紧让路,几个躲闪不及的被袁峥大力拨拉到一边,俱都噤声。 袁峥猛地推开小四,从他怀里搂过高凌,只见十皇子已经醒了,面无血色,嘴唇都是惨白的,眼睛睁着,但目光涣散,毫无神采。靠在袁峥怀里,整个人都是软的,袁峥急急地问:“怎么回事,伤到哪了?高凌,高凌,回答我!”一边不住地在他全身摸索。高凌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安疆王目眦欲裂,冲身边的人大吼:“怎么回事?” 石小四有些呆怔,尚清赶紧禀告:“马失前蹄,把殿下摔下来了,不过骨头应该没事……” 袁峥眉头紧皱,尚清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袁峥脸色立刻变了,双手抱起高凌往帅帐方向跑去:“薛刚呢?叫他来!还有你,滚过来!”吼的是前来报信的侍卫。 军中有点身份的驱散众兵士后都跟着袁峥跑,尚清拉了把一旁吓傻了的侍卫赶紧跟上。岳崧和几个心腹大将以及亲近侍卫进了帅帐,其他人被司擅拦在外面。 军医大人给十殿下仔细检查了一通,高凌除了腿上有点於青以外没有受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袁峥铁青着脸听尚清把经过复述了一遍,回手一掌掴在报信的侍卫脸上:“为什么不先来报知本王!” 那侍卫一脸的鼻血和冷汗,跪倒在地不住磕头,结结巴巴地回答:“王爷在……在……帅帐……商,商讨军务,小人……小人不敢打扰,又看到殿……殿下就在……在那里,就……”。 侍卫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知道王爷和殿下同样能做主,也不可以对高凌隐瞒任何事,因此才闯下祸来。袁峥怒火无从发泄,“啪”地一脚踹断桌案的一条脚,毛笔纸张滚落一地。 高凌被喂了几口热水,在尚清的扶持下坐起来,拉拉袁峥的手:“不关他的事。备马,我要回府见陈铿。”声音虚弱暗哑。 “备车!你现在骑不了马。” 尚清应了一声就要出去,高凌急了:“备马!车太慢!” 袁峥想了想:“好,我和你共乘一骑。孙贺,大营里暂时由你负责!岳崧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 “是!” 一路上马背颠簸,袁峥一手执缰一手扶人,只觉得坐在身前的高凌身体软得力气全无,全仗着自己抱着才不致再摔下去。全程一个字都不肯说,身体一阵一阵地发抖,手指冰凉冰凉。袁峥自己心里也直打鼓,只顾挥鞭催马快跑,追风驼了两个人都把岳崧和一众侍卫远远抛在后面。 冲进王府,只见一脸凝重的袁岳早已等候在门厅。袁峥抱着高凌跳下马,辟头就问:“人呢?” “找了间屋子给他休息洗漱。哥,高凌他……要不要先请个大夫来?” “有陈铿就够了!”袁峥即怒且急,一路数落着,“你以后办事稳重点成不成,派人传个话都不着调!”袁峥从来不曾这样在下人面前不顾弟弟的面子过,袁岳不敢辩解,委曲地跟在哥哥后面来到陈铿暂住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古琴曲《阳春白雪》  相传为春秋时期的晋国师旷或齐国刘涓子所作,“白雪”取另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它以清新流畅的旋律、活泼轻快的节奏,生动表现了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向荣,生机勃勃的初春景象。 第 159 章 眼前的人让袁峥高凌几乎认不出来。原来健壮英俊的表哥如今又黑又瘦,满面风霜,大概刚洗完澡,地上扔着还没来得及烧掉的脏衣,散发着恶臭,甚至还爬着不少细小的虱子虫子。下人来把浴桶抬走,晃出的水竟然浑浊发黑如同泥浆,在青石地上留下一滩滩污渍。 “表弟,十殿下,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陈铿见到高凌愣了一下,立刻扑上来抱着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搓洗干净的头发把高凌的衣服也沾湿了一些。高凌被他扑得一趔趄,袁峥用力扯开陈铿:“慢点哭!到底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陈铿情绪激动,还是袁岳替他说了。原来今天一大早城门刚开,就有一批难民涌了进来,近来中原灾祸连连,有些实在没活路的人听说西北虽穷,但至少没有天灾,税收又少,去了兴许能活命,因此虽然路途遥远,也有不少逃难而来的人,守城的官兵已经见多了,没想到其中一个难民看了城门上写的“乌鲁木齐”四个大字,立刻扑上来嚷着要见安疆王爷和十殿下,说是十殿下最亲近的侍卫石小四的表哥,家里出了大事才来投奔的。当值的城门官正好认识小四,怕万一耽搁了大事不好交代就送他来了王府,谁知小四跟着袁峥高凌去了军营,那人竟直接要见老王妃或者悠然小姐!狂徒不稀奇,但能在西北安疆王府门前叫出悠然名字的京城口音狂徒却不多,袁岳听报后立即接见,这才有了方才之事。 陈铿抽噎着勉强止住眼泪:“十殿下,皇贵妃娘娘薨了!我爹娘和我们的外公也都殁了!”话未说完已再次放声大哭。 高凌面白如纸,脚下踉跄一下,却推开袁峥来扶的手,紧紧抓住陈铿的衣襟把他揪到面前:“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 二月二,龙抬头。隆武帝带着太子高蕴和一众文武百官去城郊太庙祭祖,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高蕴这阵子因为秦氏干政和袁峥遇刺的事对母后甚有意见,又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进宫请安的次数少了很多,太子妃也因为安胎而不能前来,让秦氏尤其失落。 妃嫔们一早来给皇后请安,王淑妃一手一个孩子,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而新晋的皇贵妃吴氏依然是一副见谁都冷冰冰的样子,只有看到十二皇子的时候才略显温柔。众妃们请完安散去,老嬷嬷对着皇后禀告众妃离开时看到的事情:“方才十二皇子跑得太快被门槛绊倒了,结果撞在前面吴皇贵妃身上,情急之下把她的衣裳都扯破了。想不到吴氏竟然没有生气,还亲手抱孩子起来,可是十二皇子哭得很厉害,硬说是吴氏挡了路才害自己摔倒,王淑妃这贱人这回不敢来坤平宫告状了,奴婢觉得她今晚一定会在皇上枕边倒打一靶!不过奇怪了,姓吴的如今对皇上都冷冰冰的,怎么就对这孩子很好呢,上回踩折了她不少花儿都只怪大人没责备小的……” 皇后命老嬷嬷取下沉甸甸的头饰:“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没看十二皇子长得和他十哥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吗?姓吴的现在除了儿子,恐怕什么都不在意了,可惜呀,她永远都见不着高凌的面了!而姓王的,肚子再争气也别想超过吴氏的地位!除非她能取代本宫当皇后!哈哈哈哈!”笑声凄厉而尖锐,正收拾妆盒的嬷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险些把手里的珠钗掉落。 果然,第二天隆武帝虽然没有明着斥责吴皇贵妃,但送到她宫里的祭品赏赐却少了一半,明眼人都知道,得罪了王淑妃和小皇子,吴氏恐怕又要独坐冷宫了。而宫中传说吴氏竟派人将皇贵妃金册连同朝服一起送还了皇帝,但却被再次送了回来,这次,该得的赏赐却全乎了。一时传闻四起,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全部事实。 四月初八,浴佛节。妃嫔宫女们大多信佛,既然不能出宫,御花园内的荷花池便成了她们寄托心愿的福地,皆亲自来取水回去沐浴栉发,哪怕只是一小瓶,也算是沾得福荫了。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妃嫔们一早呼朋引伴取水兼游园,唯有皇贵妃吴氏一个人等到傍晚才来到湖边,静静地独自枯坐凉亭。 而此刻的王淑妃寝宫却鸡飞狗跳,因为十二皇子不见了!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都在瑟瑟发抖,有几个贴身看管的宫女太监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听一批批侍卫太监回报说到处都找不到小皇子,皇帝面如寒霜地来回踱着,王淑妃则急得坐立不安。终于在天黑前有侍卫报告说在御花园找到了小皇子,但是…… 皇帝带着淑妃匆匆跑到御花园,只见小皇子冰凉的尸身已被从荷花池里捞起,湿漉漉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小小的身体保持着挣扎的姿势,稚嫩的脸上还凝聚着最后惊恐的表情。太医垂首跪在旁边,正努力想抚下小皇子的眼皮。而吴皇贵妃则呆立在一旁。 王淑妃当即昏死过去,被救醒后抱着儿子尸体无论如何不肯撒手,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再次昏迷不醒。 隆武帝抚着幼子尸身老泪纵横,仿佛瞬间老了十年,若非闻讯赶来的皇后及时扶住,恐怕也已裁倒。 皇后十分冷静,下令彻查凶手,并严惩看管不力的宫女太监。王淑妃管教无方也受到罚俸的处罚,但她已全无所谓,失去儿子便已天塌地陷,神智不清。皇帝痛心过度也浑身不适,佝偻着身子被太监背去休息。皇后井井有条地处置一切,很快便理出了头绪。 当晚,被处死和关入牢房的太监宫女多达七八十人之众,当值的御医们也因救治皇子不力而被治罪降职,首当其冲的便是陈医正,被直接锁拿下狱!最震惊朝野的是,周良妃及两个贴身宫女指证皇贵妃吴氏正是推小皇子入水之人!皇贵妃当即被监禁在储秀宫,待查明真相再做处理。为怕万一,立即派人去陈医正府上把陈夫人和陈铿,还有皇贵妃的父亲吴老爷子共同锁拿入狱。 陈铿泣不成声:“当晚我正好约了朋友在外面喝酒,回去的时候都半夜了,刚走到胡同口便看见侍卫们押着我娘和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媳妇从家里出来,外公被拖着,满头是血,已经人事不醒。我不敢硬来,只好躲起来了。第二天京城就贴满了通缉我的海捕文书,说我陈氏父子和皇贵妃合谋害死小皇子,我爹娘和媳妇,还有外公都畏罪自杀了……” 高凌嘴唇发抖:“后……后来呢?” “后来,我偷了件破衣服,扮成乞丐难民,东躲西藏了两天。白天不敢出来,那天晚上我实在饿极了,偷偷在一家包子摊旁边翻捡人家扔掉的食物,被正好路过的一个内廷侍卫认出来了,好在这个人的父亲曾经得急病差点没命,是我救的,他一直说要报答我可是没机会。于是他故意和同伴坐下来叫了一大推包子,边吃边大声谈论宫里的事,还说这两天搜捕累坏了,明天总算不当值,打算等关了城门去找守西城的朋友一起喝酒……最后硬说这家的包子不好吃,咬了两口全扔给了我。其中一只包子里还裹了锭银子。我就在第二天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乘守兵不注意才逃出京城的,一路上小心易容,隐姓埋名,幸好识得些草根树皮才不致饿死……小凌,姨母虽然讨厌王淑妃,但小皇子和你长得像,姨母看到他就想到你,所以对孩子一直很宽容,怎么可能害死小皇子?周良妃一直是皇后的心腹,现在她指证有功反而升了品级,这其中的隐情……” 陈铿十分激动:“听那两个侍卫说,姨母被软禁了一天以后,皇后去审过她,然后就听说她吞金了……她仙去之前,割破手指写了个大大的“冤”字在墙上,听说她躺在床上,头上戴的是你送的首饰,身上穿的衣服是你送去的衣料剪裁的,怀里抱着你和王爷的画像……姨母死后被撸去皇贵妃名号,以罪人之身葬在宫女坟场,连口棺材都没有啊……” “够了!别说了!”大吼出声的是袁峥,“石小四,照顾表公子休息!”半扶半抱着早已失神的高凌往自己卧室走。 袁岳吩咐:“设灵堂。全府戴孝。” 安疆王府请了僧侣大做法事,西北有头有脸的人物得到消息都来祭拜十殿下的母妃。高凌不愿意见任何人,因此皆由袁岳招待。 灵堂外锣钵声诵经声闹闹哄哄,灵堂内肃穆沉静。陈铿身体虚弱,支持不住被扶下去治疗休息。袁峥陪着一身重孝的高凌跪在灵前。自从得知噩耗后,高凌就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眼神发直,连袁峥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已深,吊唁的客人都散去了,澄华也扶着婆婆去了后院休息,灵堂只剩下两个人。袁峥站起身活动了一会跪得酸麻到几乎没了知觉的腿,来扶高凌:“先起来吧,吃点东西,叫人搭个床在这里,我陪你守灵。” 高凌摇头,跪着没动。袁峥伸手去扶,被轻轻但坚定地推开。袁峥摇头:“跪一下午了,你还能坚持多久?”强行把他抱起来按到椅子上,蹲下揉他早已僵硬的双腿。高凌略挣扎了两下就无力地放弃了反抗,呆呆地看着袁峥的动作,眼神空洞。 下人送来热粥,高凌一口也不肯吃,袁峥端着碗想多少喂一些给他:“别把自己身体弄垮了,外公和母妃他们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会不安心的。” 高凌还是闭着嘴摇头。 袁峥还待劝两句,高凌忽然开口了,垂着头,声音轻而无力:“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吗?” 第 160 章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吗?” 袁峥无声地叹口气,把粥碗放在桌上:“那好吧,你把粥喝了,我去过问一下军务,过半个时辰再来。” 袁岳、岳崧和司擅仍守在外面,见他出来,纷纷投以关切询问的眼光。袁峥挥手让他们散了:“这种事谁都受不了,总要有个恢复的过程,别去打扰他。都回屋吧。” 院子的另一端,石小四坐在花坛边,小胖子在身边搂着他肩轻声地安慰什么,又掏出手帕给他擦泪。袁峥不想惊动他们,往卧室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一件事,心里顿时“咯登”一下:高凌在军营昏倒醒来直到现在,没有哭过,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太不符合常情了!转身又返回了灵堂。 高凌还保持着方才他离去时的姿势不曾动过,神情呆滞,粥也没有吃过的痕迹。袁峥在他身前蹲下,双手搂住他肩膀,额头抵着额头:“小凌,我知道你现在有多痛……” “你不知道!”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知道!我十六岁就失去父亲了!我亲眼看着他吐血而亡的!”袁峥语气里带了湿意。 高凌却闭上了眼睛:“不一样……你还能看见,我连母妃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一个是为国捐躯的王爷,一个是背负着杀害皇子冤名的罪人……” “小凌……一定会真相大白,还母妃一个清白的……” “谁来还她清白?皇上吗?他如果还顾念夫妻恩情,母妃就不会含冤而死!”高凌连父皇二字都不愿意叫,忽然一脚踹来,把蹲着的袁峥踢得坐倒在地,居高临下直直地看入他双目,凌厉的目光令他把已到嘴边的“高蕴”两字生生吞了回去。 对视了一会儿,高凌眼神便黯淡了,重又垂了头:“袁峥,对不起。” “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个词。”袁峥拉住他伸出的手站起,重新抱住他,轻抚后背。 “我很难受,透不过气来,这里疼。”高凌血色全无,一手紧抓袁峥袖子,一手按着胸口吃力地喘气。 “哭出来,哭出来就会好了。” “我哭不出来……”袁峥不停地揉他后背,“放松些,想想母妃成仙了,她再也不会受苦受冤……” “最疼我的外公、还有姨父姨母、嫂子和她腹中没出世的孩子,他们都冤死了,都没了……”高凌紧紧偎着袁峥,瘦削的身子在他怀里不住发颤。 “你还有我!有娘、有三三、有一双侄儿、有三军五十几万将士兄弟,还有几百万西北百姓!” “袁峥……”高凌终于哭出声来,抱着袁峥泪如倾盆,浸透两人雪白孝服,直哭得浑身瘫软。 高凌麻衣素服,在灵堂守了三天,几乎没怎么吃喝过,只有几次袁峥实在看不下去才强行给他灌下一点儿清粥。直到实在支撑不住,被袁岳下令强行扶进荷田居卧室。 调养得当的陈铿倒是恢复得很快,不再像刚来时的面无人色。 知道袁峥不想看见这位内表兄,此刻乘王爷和岳副帅在书房商议巡练事宜,又怕去外面请大夫耽误时间,小四才偷偷请了陈铿来给高凌仔细诊治。 按着高凌的脉搏,陈铿并没有很担心,告诉尚清和小四:“十殿下这几年调养得不错,胃病也基本不曾复发过吧?他身体还算健康,今天这样虚弱是长期劳累和悲伤过度,加上饿的,静心养一段日子就行。” 高凌还是看着食物摇头,小胖子苦着脸:“殿下,您还是听表公子的话,多少吃一点吧。就算不为自己也为王爷想想,再有十来天他就要带大军去巡练了,这一去就是两个月,您要是真病了,他也没法安心练兵呀。” 这话终于让高凌喝了碗参汤,还是靠在枕上不肯睡觉:“尚清,小四,你们也累了,下去睡会儿,我和表哥说说话,不用侍候。” 陈铿来了王府以后还没单独和高凌说过话,两个侍卫应了一声,请陈铿也早些回去,便退了下去。 高凌伤心难忍,这几天情绪极其不稳,不眠不休地,王府里又忙乱不堪,让袁峥也有些顾此失彼。边境军务谈到一半,忽然想到还有一份新收到的军情放在卧室忘了拿,又不便假手侍卫,于是让岳崧等着,自己回去取。 荷田居静悄悄地,侍卫们都离主屋远远地守着,袁峥以为高凌终于睡着了,走到门口竟听得说话声传来,是高凌和陈铿的声音,便站定了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高凌虚弱的声音传来:“表哥,袁峥不是对你有意见,更不是讨厌你,他只是不想我见了你会更伤心,他是真心对我好的,你别介意。 陈铿:“不用解释了,这些我也看得出来。不过他对你好也是应该的,你为他付出更多,为他、为西北费了那么多心血……” 高凌打断他:“你一路走来,有没有打听到宫里其他消息?比如官场上上有什么说法?” “没有,到处是通缉令,我根本不敢乱打听,走的也尽是人烟稀少的小道。” “有没有办法证明母妃是冤枉的?” “这还要证明吗?姨母和周良妃向来不和,宫里人尽皆知,凭周良妃一句无凭无证的话就可以定皇贵妃一个诛连九族的罪?姓秦的根本没有证据说小皇子是姨母推下荷花池的!她连个辩解和向皇上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屋里沉默了一阵子,就听高凌咬着牙迸出一句:“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总有一天要让姓的秦的得到报应!” 陈铿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你和安疆王联手,把高蕴拉下太子之位也不是太难的事!到时候……” “不,别和袁峥提这事。你容我缓几天自己想办法。” “为什么?你当年为救他连太子之位都轻易放弃了,还落个受辱得病的下场,他难道连为你报灭门之仇都不愿意?还是说他根本没有你说的待你那般好?” “表哥!”高凌厉声喝止,语气含了怒意,但很快又柔和下来,声音中满是自责,“是我不好,如果年前我亲自回一趟京城就不至于有这事,姓秦的也不会要胁小四行刺……你别为难袁峥,他和高蕴是生死之交,高蕴当年为救他也险些丧命……” “可是……” “别说了!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好吧,我听你的,你当心身体。”陈铿又急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袁峥闪身躲在一边,等着陈铿沉重的脚步出门远去后,才往书房行去,并没有去取那份军情。 袁峥一路上思绪滚滚,自从高凌那天晚上伏在自己肩头痛哭过后,不再特别愣神,但却似乎和自己有了隔阂,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底却多了一抹轻微的冷淡和疏离。这是两人敞开心肺后,几年都未曾见到过的。让袁峥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在这时候开口询问,只当他是伤心过度,假以时日定会恢复昔时甜蜜。却原来他在后悔没能回京!他在恨自己的强行阻止!而自己和高蕴的交情仍然是他心底那根最长最尖锐的毒刺,时不时地便会让他鲜血淋漓痛不可当!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岳崧放下练兵计划看一眼袁峥凝重的神情:“怎么这么久……”见他两手空空,“东西呢?” 袁峥没回答,重重地坐下。岳崧有点紧张:“是不是高凌不舒服……” “这么多天了,他好不容易才睡着,我不想进去惊醒他。” “那是,等他醒了再去拿吧。出了这种事,我听了都受不了,也真够他难熬的了……”岳崧一脸的同情,“要不,这次的巡练我来带,你在家陪他,没人会说个不字的。” 袁峥摇头:“悠然快要生了,还是你留下,我和孙贺带兵出去。” “高凌现在更需要安慰。” 袁峥深呼一口气:“岳副帅,本王有个重要的决定想征得你同意。” *********************************************** 第二天安疆王秘密召来了许多人开会,为了不打扰高凌守灵,开会的地点选在辅相衙门,与会的全是西北最有实权、安疆王最信得过的心腹人物,其中绝大多数隶属武将。除了袁氏兄弟和澄华公主,还有沈捷廷、岳崧、孙贺等几十人。澄华暗暗咂舌,自己嫁过来几年,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实权人物齐聚一堂,而且还是文武俱全! 会议进行得还算顺利,虽有异议,但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结束后,有人神色肃穆,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心事重重。 袁峥回到荷田居,高凌还在灵堂静守,看着经书,并不追问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还是那副淡淡不问世事的神情,好在已经恢复了少量饮食,睡过一觉,精神也略好了些。袁峥陪他坐了会儿,才按住他翻阅经书的手:“小凌,我明天就去军营了,要两个月才回来。你……” 高凌轻轻抽回手:“你只管带好兵,不用惦记我。” 袁峥顿了顿:“我和孙贺要带走三十万人马,余下的二十二万由岳崧统领安边;西北的政事全部交给三三和澄华,沈捷廷辅助,另外军需后备也由他负责,你现在只要把身体养好,等我回来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 “另外,我想把石小四带在身边历练一下,过阵子好让他也带带兵,做个名正言顺的将军。尚清留下来陪你。” 高凌点头:“也好。” 两人似乎已无话可讲,一时间陷入沉默。袁峥刚想站起来却被高凌拉住:“袁峥。”倚到他怀里紧紧搂住,“我没事的,你放心。自己小心点,保重。” 袁峥眼眶顿时一热,在他额头印下一个轻吻:“我会的!只是跑远些练兵而已,你不用担心,每隔五天我会派人送信回来。” “军队里一直缺医官,我表哥身体基本恢复了,应该可以参加行军,也让他一起去行吗?” 袁峥想了想:“那就让他跟着薛刚,看能不能胜任吧。”回抱了一会才转身出门,把正在向陈铿请教该如何在饮食上为高凌调理的尚清叫去书房谈了好一阵子话。小胖子不知是喜是忧地去为小四收拾行装了。 第 161 章 旌旗翻飞,兵强马壮的三十万西疆大军在安疆王和骠骑大将军率领下,开始了今年声势浩大的巡边演练。 大军边走边练十来天后,有些老兵开始犯嘀咕:往常巡练都是兵分两路,两位带兵大将各带一半人马沿边境线行走,即练了兵又能震慑邻国,今次怎么王爷和孙大将军并不分开练兵,而且越走越深入内地,看方位是正在向东进发,再过七八天便能抵达嘉峪关了! 同时,一股强烈悲愤不平的情绪在军队中迅速漫延着。起因在于一些目睹了睿郡王十殿下当日昏倒摔落马下的士兵。其中不乏口才甚佳之人,休息时间绘声绘色地把当时情景学舌给同伴,一传十,十传百,而石小四在偶尔听到他们的议论后严肃纠正了传闻:十殿下是因为长期劳心劳力又忽然听到噩耗,一下子悲伤过度才摔下马的!他现在在王府守孝,还生着病。没看到王爷戴着孝吗?含冤而死的不是我娘,而是十殿下的母妃——皇贵妃吴娘娘,以及十殿下的外公和姨父全家!报信的人说是我表哥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前来西北,防止被追杀。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新来的军医官陈先生,他就是来报信的十殿下的亲表哥,他父子本来是皇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专门给皇上和娘娘们看病的,给西北百姓免费看病的大夫们都是他们父子帮忙培训的!陈家也被株连了,连陈少夫人和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儿都没保住。陈铿是这场大难里逃出来的唯一一人! 司擅一向待下随和,被石小四拖到各个营帐里作证,陈铿更是成了将士们探听第一手消息的最佳人选,走营串帐,忙得不亦乐乎。 随着离嘉峪关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知道了:十殿下不为权不为利,手刃贪污军饷的皇亲在先,又捐出所有财物为全军将士添置冬衣药物,还呕心沥血让西北的百姓过上了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自己的母妃和家人却被奸妃载赃陷害,含冤而死,此仇不报,枉为世人! 袁峥和孙贺等主官静观一切,眼看士兵们个个气愤填膺,士兵被鼓动得极高,即知时机已到。 离嘉峪关还有一天的路程。这天清早,袁峥升帐。 安疆王一身戎装,头盔之上绑了一条白布孝带,御赐金色盔甲外罩着黑色孝袍,神情肃穆庄严。袁峥独立于帅台之上,三通鼓毕,环视台下:“弟兄们!本王今日有一事要告知!” 台下鸦雀无声,连战马都没有发出嘶鸣,静等王爷宣布大事。 “去年,中原天灾人祸频发,朝廷顾此失彼,无法拨付西北的过冬军粮,为免弟兄们饿肚子,本王与睿郡王商议过后,决定裁兵八万,全西北百姓节衣缩食多缴五十万两银子供朝廷度过难关!然而皇后秦氏假传圣旨,竟然要求本王今年再裁撤十五万人马,另再增缴二十五万两白银!这根本就是要逼本王上绝路,更是要把西北百姓都饿死,让突厥再乘虚而入!睿郡王不从,连续三次抗旨不遵,秦氏竟以睿郡王侍卫石小四的母亲为要胁,指使石小四行刺本王!幸好小四良心未泯,本王才不致枉死!秦氏向来擅权善妒,架空皇上和太子,勾结奸臣,陷害忠良,前月竟又害死小皇子,并诬陷睿郡王之母、皇贵妃吴娘娘,致吴娘娘含冤而死,吴氏一族惨遭灭门之祸!弟兄们,睿郡王七年前执掌户部开始,即心存百姓,心存天下将士!他为怕我们饿死在战场上,坚持先拨付粮草军需,不愿拍马献媚,与奸臣暗斗多年,以致失去父皇恩宠也从未后悔!” 台下隐隐骚动,嗡嗡声响起。安疆王挥手,石小四捧上三道作为证物的明黄圣旨迎风展开,鲜红的御印十分醒目。 袁峥双手往下虚压,台下即静。“弟兄们!我袁峥今日决定兵谏!请皇上彻查小皇子死因,还皇贵妃一个清白!起兵清君侧!请皇上除奸臣!废毒后!还皇贵妃全家公道!有不愿追随的,尽管领了饷银离去,本王决不追究!” 台下群情激愤,孙贺、司擅、等小四、陈铿等人带头大呼:“清君侧!除奸臣!废毒后!还公道!”众将士也齐声大呼,声震云霄!有亲兵捧上大堆白色布带和银两,将军们带头把白布带系在头盔之上,士兵们纷纷学样,竟无一人看那盘银子一眼! ****************************************************************************** 朝会。 隆武帝捏着八百里加急战报的手在微微发抖:“袁峥率兵谋反了?!” 兵部林尚书抹着额头冷汗:“皇上,安疆王统领三十万兵马,不但造反了,还势如破竹,十天之内便连下十五城,已闯入中原八百余里!事出突然,绝大多数守城之将非降即逃,只有三个城进行了抵抗,但实力悬殊,寡不敌众……请皇上立即派重兵大将平叛!” “袁峥!朕待他不薄,爵位世袭罔替,连皇子都下嫁于他,竟然还要造反!” 礼部王尚书出列:“皇上,不知安疆王起兵的缘由是什么?他连夺十数城却没有多少伤亡,被俘的官兵也不曾遭到虐杀,更没有伤及百姓,而且没有另立旗号,这其中定有原因!如果能满足他的要求,安抚他先行退兵,再徐图解决,才是最佳之策。” 有人同意:“能这样最好,不伤元气。” 也有人反对:“要造反还需要理由吗?袁峥兵多将广势力滔天,嫌王爷的帽子太小了呗。” 御史周密附合,唾沫星子乱飞:“袁峥拥兵自重,不念皇恩,恩将仇报!人人得而诛之!” 一旁立班的新任户部王尚书冷冷一句:“周大人,你是否打算请旨率兵平叛?王某定当鼎力支持。” 周密满头冷汗冒出:“我,我是文官……这打仗的事儿……我,我不懂……”在众人鄙夷的眼光下讪讪地退回朝班。 太子高蕴大步跨入金殿:“父皇,兵部刚刚收到最新战报,守军弃城而降,袁峥兵不血刃又下两城,并送来檄文。” 隆武帝把战报狠狠摔在地上:“高蕴!你不是口口声声保证袁峥忠心耿耿的吗?如今他要推翻朕的阳明王朝了!你怎么解释?” 高蕴的脸色极其难看:“父皇,袁峥起兵的名义是……清君侧……” 《讨秦氏檄》由袁岳起草,例数皇后秦氏擅权专政、无视宫规、毒害皇子皇妃、残害忠良、草菅人命、勾结外官、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以致逼反西疆,条条罪名皆证据确凿! ****************************************************************************** 西北,安疆王府,荷田居。 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高凌合上经书,站起来向窗外眺望。灵堂已拆除,恢复了昔日光景。荷田居院里静悄悄地无人走动,茂盛的枝叶遮挡住了不少夏日的暑热。绿意盎然的银杏树下梅花鹿正悠闲地小憩,红桃猫儿也懒洋洋地趴在树荫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尾巴玩。 陈铿传来噩耗以后,高凌几乎被悲痛和震惊击垮,西疆所有的政务都交给了袁岳管理,加上袁峥走后他小病了一场,如今更是诸事懒理,过起了从未有过的闲散日子。每天念着经书守灵静坐,细细怀念与母妃在一起时的温馨点滴…… 袁峥领兵巡练,每隔五天必有一封平安信送来,看来训练得很顺利,路线是先前说好的,沿着最北国境线一路向东出发,然后再转向南……高凌看向桌案边这叠袁峥的亲笔信,那里头是对自己的殷殷关切和挂念,嘱他切莫悲伤过度,嘱他安心休养,嘱他不必牵挂自己,嘱他适时散心……不见百炼钢唯闻绕指柔,情深意切,字字真心。 老王妃,袁岳,尚清等人变着法儿为他宽心调养,高凌虽然精神还有些消沉,却也努力挣扎着重新站起来,至少不能让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们再失望痛心。不知什么原因,朝廷还没有正式通告自己母妃的死因,至于如何为她和亲人们讨回公道,已经有了想法,且等袁峥回来商议,自己也借这段时间理一理思绪。 初时的伤痛略略冲淡,想起袁峥临行前几天,自己的种种冷淡疏离,高凌忽有一丝愧疚萦绕心头,遂提起笔来给他写信。袁峥这次离家,自己还没给过他片语只字呢,不知他在大草原上会不会百般不安? 刚写下两行字,尚清带着陆光宗急匆匆跑来了:“殿下,好消息!悠然小姐生了!是位公子!” 久违的笑意浮上高凌的眼,袁峥坚持让岳崧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着宝宝出世,以弥补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不在身边的遗憾,看来这回岳崧一家得偿所愿了。陆光宗根本不听高凌“戴孝之身不吉”的说辞:“殿下,老侯爷和岳副帅都说了,自家人不避讳这个,请您去看看小公子,还等着您给小公子起名呢,快走快走。”乐呵呵地拖了高凌就走。 岳府。岳老夫人和袁老王妃抢着抱孙子,婴儿清亮的啼哭声和全家人的喜悦之情把笼罩了高凌一个半月的悲苦冲淡了许多。高凌看了看软软的,全身粉红色的婴儿,又看了看岳老夫人,并没有去抱他,更没有僭越地为孩子起名,只送了些礼物说些恭喜的话。稍坐了会儿,便告辞出门。 第 162 章 看过婴儿,高凌刚想招呼尚清回去,忽听得两人躲在墙角轻声说话。陆光宗满是感激的声音:“胖子,这怎么行,这是你和小四……” 尚清还是一贯温和的语气:“不要紧,我和小四的事不急,等你过阵子有空了,找到满意的房子再说吧,再说我们俩住王府也很好……” 高凌悄悄地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把两人吓了一跳。陆光宗赶紧收好手里的一串钥匙,不过高凌已经看见了。小胖子有点忐忑地解释:“殿下,陆光宗的父母兄妹要到西北来看他,很快就该到了,可是住的地方还没找好,王爷不在,这阵子陆光宗跟着岳副帅忙,没时间出去找合适的房子,我就把去年和小四一起置的那套院子先借给他……” 岳老夫人不怎么好相处,陆光宗的家人如果也住侯府确实不怎么方便,还是住外面比较好。高凌闻言点头,并没有多想。看着他近来瘦了很多的背影走开,尚清和陆光宗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小胖子赶紧跟上:“殿下,你热不?荷花露做好了,回去吃点儿消暑……” 几天之后。 午后下了场暴雨,气温变得比较舒适。荷田居却热闹非凡。袁昭袁旭和司家岳家两个姑娘都在院里结伴玩耍,招猫斗狗不亦乐乎。老王妃说了,阿峥不在家,得有人多陪陪小凌,让他早点恢复以前的爽朗快乐!没有比爱笑爱闹的孩子们更合适的了。为人父母者都忙得很,只要不过份,随孩子们闹去。孩子们都听奶奶的话,常常缠着为人温和的凌叔叔一起玩。 给孩子们讲了两个故事,高凌坐到树下喝茶,看丫鬟们带孩子们玩捉迷藏。忽然,做“坏人”的丫鬟因为蒙着眼睛,踩到了湿滑的圆石子,“唉哟”一声摔倒在地,衣服在矮树枝挂破了一个大洞。另一个在旁边看的丫鬟赶紧上来扶:“古丽儿,没事吧?” 叫古丽儿的丫鬟摇摇头:“我没事,只可惜这件衣裳了。” 另一个丫鬟也一脸惋惜:“是啊,这是你去年生辰时老夫人赐的苏州绸缎做的,现在已经买不到相同的料子缝补了。” 高凌闻言一愣,问道:“为什么买不到了?今年的商队没进江南货物吗?” 丫鬟回答:“回殿下的话,不光绸缎,商家连中原那些便宜又好用的胭脂水粉、细巧首饰都没进货……” 一团疑云在高凌心头悄然升起,现在已经七月中旬,按理,应该已有不下十批商队从中原回来,带回来的货物应该很齐全了,怎么会这样?想了想,招呼远处正被袁昭当沙包打的尚清:“现在不热,陪我去街上走走。” “是!”小胖子很开心,十殿下终于有心情出府散步了! 这几年商业发展得快,街道上很热闹,总是人来人往。但是高凌却发现两个来月没出门,街面上有一部分铺面关停结业,有些还在营业的,境况也大不如前,不止商品品种不如以前丰富,货物新鲜度差了,价格也水涨船高。高凌常常光顾的文具店里,中原产的宣纸早已断货;所有的海味铺几乎全部停业…… 尚清跟着他一家家店面逛下来,心头开始咚咚打鼓:“殿下,不早了,你累不累,我们回去吧……” 高凌看了他一眼:“我不累,你累了就自己先回去吧。”转身往辅相衙门走去,尚清只好苦着脸跟上。 沈捷廷不在,衙役禀报说沈大人去了粮库清点存粮。高凌命人把这几个月的帐本拿来仔细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发了好一会愣才离开,脸色凝重。尚清小心翼翼地跟着,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不住地抹冷汗。高凌看他神情紧张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回到王府,高凌拿出袁峥的信一封封仔细又看了一遍,出去前吩咐尚清替自己抄经。尚清想跟着他,高凌牵牵嘴角:“你是愿意告诉我一些事呢还是愿意呆在屋里不出去?”小胖子立刻乖乖地拿起笔。 独自来到久违的书房。书房里没人,高凌翻遍了桌子和抽屉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仔细观察,发现书架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个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铁盒子,还上了锁。刚想砸开,就听袁岳和澄华边说话边进来。就听澄华公主在追问“怎么办?”,袁岳不无焦虑地回答:“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话音未落,便见高凌站在面前,待看清他手里的盒子,脸色立刻变得尴尬起来:“高凌,你,你来啦?有事吗?” 高凌点头:“这阵子你们辛苦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前几天我写给你哥的信,回信到了没有。” “信送去才才三天,哪有这么快回复的?”袁岳失笑,“想他了?” “是啊,”高凌微微一笑,“到后天,他离开就满两个月了。”手指轻扣铁盒,“既然信还没回,那么前线战报呢?是不是在这里面?” 笑容凝结在袁岳脸上:“什……什么战报?哥是练兵去的,哪来的……战报……” “那这里面是什么?我没见过。打开来看看。”高凌说着去拿桌上石砚,一副要砸开锁头的架势。 袁岳急了:“别!”汗珠子滚落额头。“这里面是……是……”吱唔着说不出来。 高凌放下砚台:“三三,澄华,我没事了,不用担心。西北到底出什么事了,现在没有外人,说出来大家商量!” “真的没什么!” 高凌脸色沉下来:“没什么?袁峥亲口和我说过,为了不打草惊蛇,陆光宗的家人不能接来西疆,并且派人暗中保护,可是前几天我就听说再有几天他们全家就要到了;今天我上街去,又发现商铺里基本没有从中原进的货物!我很奇怪,就去辅相衙门看帐本,结果,根本没有商队缴税的纪录,也就是说入夏以后没有商队去过中原!西疆今年风调雨顺,道路也平安,商道为什么忽然中断?朝廷为什么也几个月没有廷寄送来?还有钱粮方面,少了八万人,军粮支出怎么比去年还要多得多?运输的马队也多了三倍?巡练两个月,眼看都要结束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多马队长途运去粮食和箭矢兵刃以及攻城用的云梯炮车之类?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三天了,袁峥的回信还没送来?他到底把兵带到哪里去了?” 一长串问题甩出,袁小王爷无言以对地垂下头,澄华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瞒不了多久的。”取出钥匙打开小铁箱。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袁峥送来的战报。 高凌一张张翻看,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啪”地合上盖子低吼一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全都联合起来瞒我?” 袁岳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高凌对自己这么生气:“哥关照的,他怕你……他也是为你好,免得担心!” 澄华接口:“大哥清君侧也是被秦氏所逼,更是为了你!事已如此,多说无益。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吧,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同意我们的要求。” 高凌深呼吸,转身去看沙盘:“按路线,是从嘉峪关进中原,一路向东然后转南入京勤王,那么按行军速度应该是一个月前就入关了,前天的战报是入关五百里,这速度够快,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 袁岳说:“你也看到了,哥说很顺利,没多大的伤亡。” “死一个也是我阳明王朝的子民!”高凌恶狠狠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不行,我要去找袁峥!” “不可以!哥不想让你知道,更不愿意你去涉险!” 高凌狠狠盯了他一眼,拨开他就走。袁岳去拦,被推到一边。只得咐吩侍卫:“快,去告诉沈捷廷和城外军营找岳副帅,十殿下已经知道王爷的行踪了!快,不许耽搁!” 高凌虎着脸大步回荷田居:“尚清,去给我备马和行李,我要去找袁峥!立刻!半个时辰没弄好就治你欺瞒我的罪!”说完头也不抬提笔写信。 小胖子满头大汗准备完回来,被高凌塞过来一封信:“你亲手把这信交到韦太傅手里,一刻也不准耽搁!” “可我得跟着你!”小胖子急了。 “我直接去见岳崧要些人马去找袁峥,你和太傅会合后再来追我。就这么办,不许回嘴!”找出刚到西疆时袁峥给他应急的调兵金牌揣在怀里,招呼了侍卫急驰而去。尚清想了想,往袁岳住处奔去。 高凌略做准备,带着一队侍卫直奔城外军营,岳崧已经在校场点齐了五万人等着。高凌摇头:“我去追袁峥,不是要去打仗的,只要八千轻骑、两员大将,各自带上防身兵器、干粮和水就可以,余下的二十几万人马仍由你率领镇守边关。守土安疆为重,不得有误!” 点了周阿根和连虎等几员熟悉的将军追随,高凌立即出发向中原方向急行军。临别,拉着岳崧附耳轻声:“刀哥,我和袁峥未必能很快回来,三三经验不够,家里的事,你和沈大哥多多担待了。” “自家人不必说两家话,放心吧!你们都要保重!”岳崧不无担忧地拍了拍他削瘦的肩膀:“当心身体,别太苦了自己!” 两人紧紧搂抱了一下才挥鞭而别。 高凌一行马不停蹄一路疾驰。在第二十三天便进入中原辖区。一入关,高凌便略略松了一口气。接管嘉峪关的是袁峥手下一员维族藉副将,高凌认识他,叫伊达。伊达极其恭敬:“殿下,王爷叫末将在此等您,本以为您还得过上个把月才能到的,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高凌问他:“嘉峪关原来的守将是甘宁和鲑阳戈吧,他们人呢?杀了?” “他们活得好好的呢。殿下,这座关是王爷假说巡练途中生病了,想进关休息两天,那两名守关的总兵官好像挺敬重王爷的,不费什么工夫就骗开了城门,王爷带了一小队精兵进去,到半夜,里应外合开了城门,就把西疆大军放了进来,没费一兵一卒。总兵官想自尽,王爷不准,把他们关在后院软禁着,说是等回来再处置。其余官兵只要不抵抗的都缴了械,没有杀一个人。” 高凌点头:“知道了。你给我带来的人准备好路上吃喝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和王爷会合,你继续在这里守着。” “是!” 第 163 章 作者有话要说:接编编通知,本期榜单延长,字数要求不变,不过各位放心,小洛不管榜单要求,照常更新。 高凌带兵沿着袁峥的进军路线一路前行,越深入中原,悬着的心便越放下。一路上所有的衙门城门学堂集市等人们聚集的地方,都贴着《讨秦氏檄》和安民告示,安抚民心。 除了粮食比较紧张以及不多的几座城关有战斗留下的废墟没来得及清理外,沿途几乎看不出来大军过后的痕迹,更没有横扫肆虐的遗址,百姓的日常生活仍景然有序。见高凌他们的大旗上也写着西疆字样,也没多少异常情绪。找了些人问,都回答安疆王的军队纪律严明,不抢掠不扰民,反而对受天灾严重地区的百姓有一些救济行为,除了补充大军给养外,把官府储存的粮食都分给了穷苦百姓。而西北军提出的口号“除贪官奸臣”更是人心所向,因此不但没有引起百姓反感,反而相当程度上大快人心。有些守将见到西北军来,甚至是开门揖客,将城池拱手相让,有些则是象征性地稍微抵抗了一阵便宣告战败失守;四个多月来袁峥真正打的大仗约莫只有六七场,估计下来实力并未受到多少损伤。 周阿根等将军大都是穷人出身,一路行来甚是得意地说着话:“韦先生说,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们跟着王爷打了这么些年仗,就数这回最明白了,看来不管是谁,能让老百姓吃饱饭睡好觉,他们就拥护你……”高凌静静地听着,对于这场战事,他从未表过态。 *************************************************************************** 金殿朝会。 兵部官员颤抖着嗓音启奏:“皇上,袁峥的兵马一路快速推进,途经青海、甘肃、内蒙、宁夏,今早收到的战报说他们已进入山西境内,如无有效抵御,不日即将踏入河北境内!” 众臣哗然,一旦叛军进入河北,京城便置于三十万大军面前任由宰割,阳明王朝将来的事儿可着实不好说! 隆武帝惊怒交加:“朝廷各关卡的守城兵将呢?都干什么去了?一群饭桶!朕白养活他们了!” 吏部官员战战兢兢地禀报:“皇上,除了昨天两员驻守山西的将军和侍郎上书辞官外,今天河北节度使和两位守城都督、一位巡抚告老,另有两人挂冠……” 话音未落,隆武帝“啪”地猛拍御案,吼道:“不准!平日里一个个威风八面的,朝廷一有难处立刻作鸟兽散!敢食朝廷俸禄却置朕的江山黎民于不顾的,便休怪朕无情!所有上书辞官告老的,全家锁拿下狱详查底细!弃官而逃的抓住格杀勿论!朕看谁还敢临危而逃!” 吏部尚书出班:“皇上圣明,安疆王既然提出要清君侧除奸臣,杀了这班奸臣正好堵了他的口,看他还有什么好做借口的!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便可治他个谋反的罪,落个千古遗臭的骂名,朝廷却能一石二鸟……” 礼部尚书皱着眉出列:“此言差矣!皇上,安疆王此番起兵号称勤王之师,所言之事是清君侧,为皇贵妃吴氏全家横死讨个公道,所以仅杀这些人不足为退兵之由。依臣看,再派大将率重兵拦截袁峥所部,并立即查清皇贵妃死因,给天下人,给西北军一个交代才是当务之急!” 谁都知道王睿垣同样避重就轻,隐去了“废毒后”三个字,事关皇上和太子的脸面,谁敢明说?但谁都知道皇贵妃全家之死和皇后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其中内幕却不是臣子所能言之传之的,一不小心便会引来灭门之祸! 隆武帝黑着脸:“吴氏是畏罪自尽,不关他人之事,爱卿不必多言!” 王睿垣暗中叹气,默默退下。 国难当头,平时人模狗样的家伙一个个都现了原形,满朝文武比半年前凋零许多,看着剩下为数不多还敢在朝会上说话的大臣和廖廖几个敢与安疆王叫板却难说是不是纸上谈兵的武将,皇帝和太子对视一眼,心中既恼且恨却又无可奈何。 高蕴想了想奏道:“父皇,不必再选派三军统帅了,儿臣愿亲自领兵会会袁峥!” 隆武帝长叹一声:“好吧,朕给你五十万大兵,务必扫除叛逆!” 太子接旨,三日后率领兵马正式出征。 这三天,高蕴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袁峥三十万大军入中原如入无人之境:袁峥是有备而来,给养充足,将士齐心,又得百姓拥护,以哀兵之姿背水一战;而中原军队却是闲散多年,毫无防备,且朝廷众将,有本事的不得施展,没本事的尽靠无良手段尸位素餐,把他人压制得志不得伸,士兵既缺乏训练又普遍被克扣军饷,没有士气。因此遇上袁峥这样能打有理的,尽皆无心恋战,虽然他这个太子亲自训练出来的一批人相对而言要好很多,但在各备战事宜之上也推诿不力,耽搁了不少时间,直到三日将尽,才勉强能成行。 袁峥收到斥侯报告,微微一笑:“来得好!打这些软骨头的虾兵蟹将太没意思,本王正想找太子爷叙叙旧呢!” 两军阵前,双方各自列阵,旗帜鲜明,在风中烈烈飞扬。太子高蕴身后是整队御林军,个个衣甲鲜明,威风凛凛;而西疆军人人额头绑着白布条,在安疆王身后气势汹汹,怒目而视! 有人横眉立目地请战:“太子爷,像袁峥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愿打头阵!” 高蕴摇头阻止,轻扬手中大刀,鼓声立止。太子殿下拍马向前在两军阵前立定,安疆王长枪仍挂在马侧,单人匹马空手迎上前来,在相距五尺处勒马立定,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臣袁峥叩见太子殿下,重甲在身施礼不便,还请太子恕罪。”脸上却一点告罪的神情也无,眼神中隐隐带着一丝挑衅和威慑。 “免礼。”高蕴看一眼他盔甲腰间系的孝带,“你的伤全好了吗?” “谢太子关心,小四良心未泯,宁愿自尽也不愿被迫行刺于臣,所以您不用记诖了。” 抬头正好扫到西疆军阵中一身戎装的石小四和陈铿,高蕴浑身一僵,迅速变得面无表情,“安疆王,你领兵进关一路攻城掠地,究竟所为何故?” 袁峥一笑:“太子爷此言差矣,臣食君王禄,分君王忧,此番见有奸人误国乱政,不得已才带兵入关勤王,一路走来,各守城兄弟们都给面子,行军还算顺利,偶尔遇上几只疯狗,臣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宁,不得不教训几下而已。不想惊动太子爷了,臣惶恐。” 看他一幅嬉皮笑脸的样子,高蕴气得额头青筋迸出:“袁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高凌呢?是他指使你谋反的吗?” 袁峥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道:“太子明鉴,臣是清君侧,不是谋反,臣打的是阳明王朝亲王的大旗,穿的也是阳明朝王爷的服饰。至于高凌,惊闻噩耗悲痛不已,如今还在西北调养,并不知道臣的所为。”伸手指向身后御赐的黑底金字王旗。 “好一个清君侧,如你所言,这几个月,朝廷已经清除了大批贪官奸臣,如今朝中已是气象一新,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退兵了吧?” 袁峥忽又坏笑,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剩下的可都是太子爷您欣赏的或者用着得心应手的官儿?” “袁峥,你!” 高蕴刚有疑惑,就听袁峥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太子您贵人多忘事,臣清君侧可不只是为了除奸臣,还有废毒后讨还公道一事!此番最主要的是请朝廷查清皇贵妃及吴氏全家的死因,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吴氏自尽,宫中人尽皆知,御医查验过遗体,并无可疑之处!” “吴娘娘皇恩正隆,因何自尽?” “她……她……没有留下遗书,我不知道。”高蕴略显气虚。 袁峥沉着脸紧逼不舍:“是没有遗书还是您没见着?皇贵妃临终为何在墙上以血写冤字?死后因何被擭夺妃位以戴罪之身葬于宫女坟场?吴氏全族何罪之有,不审不判尽皆处死,连八旬老翁与腹中胎儿也不放过?陈铿身犯何罪要全国缉拿?皇贵妃薨了为何不来西疆报丧?” 烈日当空,冷汗却自高蕴额头冒出,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袁峥……皇贵妃涉嫌谋杀十二皇子……有人证目睹……。” “太子说的可是周良妃?” “正是。她和两名贴身宫女都亲眼目睹皇贵妃推小皇子入水。” “敢问太子殿下,周良妃说的如果是真的,她既然看见为何不救人也不呼救?偏偏要等皇子断气了才说出来?周良妃莫非是帮凶?” “这……”高蕴汗流满面。 袁峥凑上前去放低了声音:“太子,臣说的这些,您不会想不到,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吴娘娘虽然与王淑妃不和,但据说小皇子相貌和高凌小时候颇为相似,吴娘娘一向对他和善,又怎么可能下得了这个毒手?就算下得了手,杀了人为何不离开?她杀人又有什么好处?因此她根本没有杀小皇子的动机,反而是多次小产导致争宠不得的周良妃甚是可疑!不知可有仔细审过周氏?以及周良妃背后可有主使之人?” 高蕴深呼吸:“袁峥,后宫纷争不是你我所能涉及,今日我是来和你谈退兵一事的,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臣在起兵檄文上就讲得清清楚楚:除奸臣,废毒后!还公道!三者缺一不可!” “袁峥!”高蕴咬牙,“皇后是我生母!” “皇贵妃是我的岳母!小凌的亲娘!” “我可以保证恢复皇贵妃身后荣光!” “人死万事休,我们要的是真相和公平!” “你不要逼我!” “太子爷,诬陷、杀人、灭门、甚至要胁小四行刺我!逼人太甚的到底是谁?” 高蕴脸色灰白,喉咙干涩:“袁峥,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袁峥收起脸上戾气抱拳:“太子殿下,臣从来没把您当成敌人。当年在太子府发的誓,臣时时萦绕心头,一刻不曾忘记。” “既然如此,看在你我交情份上,退兵回西北好吗?其实,父皇也清楚其中隐情,不会追究你今天带兵入关的行为;我也会尽量给你和小凌一个交代。”高蕴声音很低沉,目中满是痛苦和无奈。 袁峥摇头:“臣一直谨遵誓言,对太子您忠心不二,现在仍然问心无愧!可是您当初也答应过小凌保住他母妃和奶娘及家人平安的,可是如今呢?臣也想知道您给的会是什么样的交代。臣愿意暂时息兵,在此等您处理出个结果。” 高蕴低头沉思:“给我一点时间禀奏父皇,厚葬皇贵妃,重审周良妃及两个宫女……” 袁峥断然拒绝:“不,我要亲自审问周良妃。” “这不可能!她是宫妃,你是外臣!” “可以把她押来两军阵前,你我隔帘共审!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如何陷害皇贵妃的!我要知道她害人的动机甚至主使人是谁!” “袁峥你放肆!” “臣早就放肆了!太子爷如果不答应的话,休怪袁某不顾尊卑,要得罪了!”取下挂钩上长枪,作势而待。 第 164 章   作者有话要说:JJ抽得要死,昨天实在是连后台都登不上去啊, 今天稍微好一点点,回复个留言小菊花也要转半天。 回复了几条又不行了,于是等它的羊癫疯犯结束了再回复吧…… 现在试试能不能更新…… 高蕴抡刀当头就劈,袁峥举枪横挡,双方兵刃一触即离。袁峥不还手,高蕴的第二招也并没有使出,他心里对袁峥的实力清楚得很:论武艺,袁峥从小上阵厮杀,刀剑中淬大,自己虽号称武艺出众军功卓著,却名实不符,沾了安疆王不少的光,实际连袁峥的一半都不如;论排兵布阵,袁峥更可算自己半个师傅;刚才一刀急怒中劈出,并无章法也没留多少退路,如果袁峥真的发力还击,自己长刀早已脱手飞出,颜面尽失! 两人僵恃片刻,就听高蕴身后有三员战将大喊着催马冲出:“太子殿下不必亲身涉险,让臣等来领教叛臣袁峥的本事!”这三人均属御林军,太子亲信之人。高蕴赶紧乘台阶拨马退回。 安疆王阵营,司擅也挺身而出:“王爷请回,这三个跳梁小丑就交给末将了!” 袁峥也退回本阵。 司擅来到阵前,神态轻松:“你们是想要车轮战呢还是一起上?我看还是别浪费工夫,一起来吧!”言毕挺枪便刺! 很快,忠勇将军便让朝廷众将见识了什么叫“武艺超群”,司擅以一敌三也未见左支右绌,一顿饭的工夫,便将三人挑落马下,却并不下杀招,任由他们逃回本阵。又有两员将军结伴而上,司擅正准备再战一场,就听安疆王大吼一声:“弟兄们,让太子爷看看这几年我们西北大军的训练可有精进!大家上,把真本事拿出来,别让人看扁了!” 西北阵中顿时万箭齐发,箭雨过后,朝廷阵中已有不少来不及用盾牌掩护的人伤亡。西北众兵将大吼一声冲上前来,个个如猛虎下山般勇猛。 然而西疆兵将并不对高蕴射箭,也不围攻他,只尽量把他隔离开,对其他人却不怎么客气。这一战直到日头偏西才渐入尾声,不用统计伤亡情况,高蕴也知道已方败了,阵势被切断,前后难以呼应,被分割击败,受伤的士兵不知凡几,但死的并不多。全军退出大约二十里地去。不算很惨,袁峥真的是手下留了不少情。高蕴长叹一声,垂头不语。袁峥吩咐收兵,西疆军中立时也响起锣声。 一直包围着高蕴的几员战将及士兵们也闻声而退,袁峥重又来到高蕴面前。面对昔日战友和朋友,袁峥一脸平静:“太子爷,还是那句话,臣可以按兵不动等上十天,只求讨还公道,还无辜之人清白!心愿达成之日便是退兵之时,如果您做不到,臣一定领兵进京勤王!还请三思!” 高蕴脸上被战火熏得乌黑,语气痛苦沉重:“袁峥,你为什么非要为难我?” “臣决不为难您。太子殿下只要派个使者把实情上禀皇上,所有的决定让皇上来做,臣不要您的钧旨,只要圣旨!”袁峥面带微笑,话虽客气,但态度极其强硬,箭头直指皇帝! “好吧,我会向父皇禀明一切,暂时休兵吧。” “是!臣静侯太子佳音。”安疆王抱拳施礼,转身回阵。 战马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远处传来轰隆隆地面震动之声,竟是一支足有几千余众的马队正向着战场中央急速驰来,伴随着马蹄飒踏,扬起漫天烟尘。所有人扭头张望,只见马队竟然也是一支军队,打着鲜明旗号,最高最大的一面旗帜写着斗大的金字“睿”!只是黑底上镶着白边。骑在最前面高头骏马上的人一身雪白孝服,近了才发现他头上戴的郡王金冠上也缠着白纱。正是十皇子高凌! 西疆军中一片欢呼,众将士情绪高昂。高凌越来越近,身后两员大将紧紧跟随保护。袁峥脸上顿起温柔之色,嘴角微微上弯,站定不动,等着他到来。 高蕴则目中忽然杀机隐现,却又迅速淡去。 眼看三人距离越来越近,绝大多数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凌身上,突然就见一支利箭从朝廷阵营中飞出,挟雷霆之势向着袁峥后心呼啸射来! 高蕴一时惊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竟有四大一小五枝箭同时落地! 高蕴抬头看去,只见除了西北阵中孙贺和司擅正放下手中硬弓,紧跟在高凌身后正在驰近的的一员将军也刚收回弓弦。而高凌,右手抬起对着朝廷阵营,手臂微微一动,立刻便传来半声凄厉惨叫,似乎是被生生截断了声音,阵中一时大乱。 高蕴大惊,回身看去,只见自己手下最擅射的一位将军正摔落马下,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他手里还拿着弓,额际胸口各插着一支短弩,小箭直没至尾,可见力量之强劲。而那小弩尾翼与掉落眼前的这枝小箭一模一样! 袁峥听得身后风声,早已伏卧马背躲避,却着实免不了有些狼狈。此刻抬起头来看一眼地上情景,目中冷芒一闪,而望向身侧又语声温柔:“小凌,来啦?” 高凌勒马立定,并不答话,紧绷着脸扫他一眼,才面对高蕴。 高蕴神情尴尬:“十弟……你……你也来了?” 十皇子既不行礼也不客套,冷冷地直呼其名:“高蕴,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吧?知道厉害的话叫你的手下规矩点,我还不想落个弑兄的名声!不过你要是再逼人太甚,我也不在乎了!”缓缓举起右手正对高蕴心脏部位。 高蕴瞪大双眼,高凌手臂上紧缠的是一种突厥巧匠特制、射力极强的劲弩,已经搭上了特制的箭,只要轻轻一扣机关便能疾速射出。既可以单发一枝箭,也可以五箭连发,速度之快几乎无人能躲,尤其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他知道袁峥手腕上有一个贯穿的伤痕,就是很久以前由这种弩弓造成的,由此可见它的厉害之处了。看来刚才自己的手下死得也不算冤,只是没想到四年不见,高凌竟变得如此冷硬强悍! 高蕴脸色青白,慢慢举起手向后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同时轻磕马腹往后退去。高凌右手稳稳地对准他,直到高蕴带着人马退回本方营区,退出射程之外。 孙贺已经安排士兵打扫战场,此刻众将围拢过来参见十殿下,无比地亲切。石小四和陈铿更是激动非常。高凌向众将一一点头致意,然后看一眼袁峥,径自进帐。 安疆王对着亲信们做个鬼脸,腼着一脸苦相跟在高凌后面进帐,把其余人等统统隔在帐外。 十皇子背对帐门,背手静静地站着。雪白的孝衣衬得他身形更为修长俊逸。袁峥深吸口气:“小凌,你瘦多了。路上辛苦吧?想不到你一来就救了我的命……”说着凑到他身后想要搂住。高凌没回头,向前两步,袁峥伸出的手搂了个空,尴尬地放下。 高凌的声音波澜不惊:“除了客套话,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袁峥沉默片刻低了头:“小凌,对不起。我太信任高蕴了。” 高凌这才转过身来,一手按住他肩头,一手捏他下巴,令袁峥的脸抬起。只见十皇子恶狠狠地低吼:“是你说的,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个词!我问你,清君侧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刚才,刚才……万一……,你让我怎么办!” 袁峥笑得心满意足,脸在高凌手里显得呲牙裂嘴地:“别担心,”伸手抱住他,“放心,这点小风浪还翻不了我的船,你男人命大着呢……” 话未说完,就见高凌低了头重重地吻了下去,用力地辗转吮吸啃啮,把袁峥的话全堵回嘴里。牙齿与牙齿撞击,两人的嘴里都泛出淡淡的腥甜,舌尖紧紧纠缠探索,颇有抵死缠绵的味道。直到即将透不过气,才不得不松开彼此的唇。高凌刚才的强硬消失无踪,下巴枕在袁峥肩头用力喘息着。袁峥也尽力平复着呼吸,一手搂他腰,一手在他背上用力抚摸。两人移到椅子边,袁峥轻轻拉开高凌抱着自己的手按他坐下:“你怎么知道的?是谁说走了嘴还是……” “商路断了,军粮和补给支出也大异往常,我只要去街上走一遭,或者看一眼府库的帐本就清楚了,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你居然连尚清都串通!” “我保证没有下回了!” 袁峥信执誓旦旦,被高凌瞪一眼:“你还想有下次?” 安疆王嘿嘿一笑,殷勤地端过桌上一壶早已凉透的清茶:“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了,喝茶,喝茶,看你嘴唇都起皮了。” 高凌撇撇嘴:“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喝两口,又把壶递过来,两人也不用杯子,就着壶口轮流把茶一气喝干,抹着嘴相视而笑,笑容中却都隐藏了一份苦涩。 高凌抚摸着茶壶上花纹,轻声问道:“这场仗打完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你从来不是没计划的人。”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只能赢不能输了。万一……” “没有万一。我只想把你该得的还给你。” “你指的是什么?太子之位?” 袁峥沉默。 高凌沉下脸:“你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袁峥,太子的位子是我自己放弃的,我做决定的时候想得很清楚,是我自己愿意的!当时没人逼得了我!好几年前我就不稀罕了,现在更不想要!”高凌放下茶壶站起来,居高临下与袁峥对视:“你此次一旦战败便永无翻身之日!即使战胜了,目的达到后退兵,朝廷将来也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把高蕴拉下太子宝座,甚至逼得父皇退位,难道你想君临天下?你既然坚持说不谋反,那么是想让我能坐上那张四面不靠的龙椅?你想过没有,我做了皇帝,你怎么办?继续守着西北,我们过相思不相见的痛苦日子,还是你在我身边做个侍卫近臣,看我三宫六院左拥右抱?” 袁峥低了头,半天才说出话:“你母妃他们的仇,不能不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语声中满是无力。 “袁峥,”高凌语气变得温柔,抓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紧相扣,“我一定要让秦氏受到报应,不过不应该两败俱伤。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很怕再失去一些人,尤其是你!不管将来如何,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不论生死成败!” 高凌被紧紧箍入坚实的胸膛,温热的液体在两人紧贴的脸颊汇合,分不清彼此。 执子之手,生死不渝。 天色已然擦黑,袁峥轻轻拭净两人脸上泪痕:“你刚才进来的时候那么凶,再不出去,他们会以为你把我拆吃入腹了。”还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噗哧”一声,高凌被气乐了,推开他掀帘而出,袁峥笑容满面地跟在后面。 第 165 章   众将果然在稍远处的地方侯着,见他们笑着出来,尽皆欣喜,纷纷过来问侯十殿下。在高凌表示自己身体无碍后才各自放心。小四和陈铿嘘寒问暖,高凌假装生气:“连你们也瞒我!”石小四急急辩解:“我们也是到了军营的第二天才知道王爷计划的……”一边偷眼去看袁峥。 高凌拍拍小四的肩:“好了好了,和你开玩笑的。”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别找了,尚清很好,他要帮我办点事,要晚几天才到。”又转向陈铿,“表哥,你跟着行军吃得消吗?” 陈铿气色很好:“没事,你也知道我多少练过一点功夫的,何况现在是跟着王爷来报仇,又吃得饱,当然没问题!” 袁峥拍拍手:“好了,今天大家都累了,都去吃饱了睡觉。睿郡王长途跋涉,也要早点休息。都散了吧,有话明天再说! 是夜,高凌伏案写信,袁峥催了几次,他才放下纸笔:“我给咱娘和三三写封信报平安。你带兵离开了以后,娘天天陪着我念经,宽我的心,我生病的那几天几乎一直守在身边亲自照顾。要不是她,我恐怕恢复得没这么快。我知道你起兵后直接来追你,都没来得及和娘告别,这一路上也都只顾赶路,没传什么消息回去,想想挺对不起她的。明天你派人把信送回去吧。” 袁峥搂了他躺下:“放心吧,娘不会介意的,以前军情紧急的时候,我们父子也经常说走就走,根本来不及提前打招呼的,她早就习惯了。” “现在军情又不紧急!” “知道啦,你忘了我每隔五天就会送一封信回去吗?你这封信,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回西北。这下安心了吧,你眼皮都在打架了。睡觉!” 第二天,双方都免战牌高悬,暂时相安无事。 西疆军将领济济一堂开会商讨下一步计划,有人建议干脆赶老皇帝下台,最不济也不能让高蕴再当这个太子!否则将来他登基以后翻旧帐,可比现在要难对付得多!毕竟现在的皇帝老朽多疑,又被秦氏干政分了不少的权,皇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废了她,也难在短时间内清除她的爪牙以完全控制朝局,高蕴虽然有才华,但一直以来被制掣得难以伸展拳脚,做什么事都要父皇母后点头才行,连发展自己的势力都要在暗中进行,绝不敢让皇帝皇后起戒心。 不少人点头附合,袁峥环视众将:“说得轻巧,废太子?十二皇子死了,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个位子?秦氏借刀杀人就是为了消除这个隐患!” 有人把视线投向高凌和袁峥,十皇子黑眸清澈透亮,说出的话清晰而坚定:“我生是袁峥的人,死是袁家的鬼!”声音不大,掷地有声。 袁峥握住他的手面对众人:“高凌不愿意坐龙椅,我更没有那个心思。我们起兵的目的是清君侧,废毒后,为西北将来的安定和昌盛清除隐患,而不是谋反!” 很多人暗自遗憾,却也无法,只得纷纷表态:“愿追随王爷和殿下鞍前马后,决不反悔!” 太子行辕。高蕴眉头紧锁,帐外受伤士兵的呻吟惨叫不时传来。伤者太多,军医人手不够,方才军需官又报告说粮草补给不足,大军顶多能撑上二十来天便将告罄! 几个心腹将官围坐在侧,对于今天这一战的结果,皆有不同看法。主战的忿忿不平:“太子爷,袁峥高凌谋反,人人得而诛之!他以为我们会停战十天,我们正好乘他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您还顾忌些什么呢?下令吧,今晚就偷袭!” 有人反对:“袁峥既然敢给我们十天时间休养生息,说明他早已做好充分准备,我们现在出战正好落个朝廷言而无信的口实。” “难道任由逆贼嚣张不成?朝廷脸面何在?论兵力、给养、后备,朝廷并不输于西疆军,太子殿下武功显郝,以前是被袁峥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太子爷亲自坐镇指挥,朝廷全力以赴调集兵力勤王,你们还怕什么?” “袁峥用兵如神,那么多守将降的降,弃城的弃城,士气早就一落千丈了,何况……” “尽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莫非你是内奸不成?” “你才内奸!就会耍嘴皮子,真干起仗来怎么尽往人后躲!”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老子……” “够了!”高蕴猛一拍桌子,“统统住口!你们平时是怎么练兵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结果呢?只会互相推诿!全都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反省!” 高蕴头痛欲裂,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清楚得很,这场兵祸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太子宝座的母后!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几年,父皇年事渐高,昔年冷酷不再。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从这些年父皇对自己两个女儿和对十二弟异乎寻常的疼爱纵容便可看出他性子日渐柔软,像平常人家的老爷子,棱角已少,开始向往天伦之乐了,言辞中也曾多次提起远在西疆的十弟和多年前便已夭折的其他皇子皇女,难掩思念之情。 记得那天是浴佛节,晚上,高蕴和两个女儿正一起附耳在太子妃鼓起的肚子上听腹中胎儿动静,憧憬着几个月后的即将三度为父的喜悦,宫中忽然来人报说昨日十二皇子在御花园荷花池中溺亡,王淑妃悲伤过度病倒!皇上也晕过去了!等高蕴急急入宫,凶手皇贵妃吴氏及全族已然畏罪自尽。高蕴从来没见过母后笑得如此阴险,而作为人证的周良妃则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假说身体不适,匆匆告退。整件事疑点重重,然而当母后说事情已经查清,不必再追查时,便已说明了一切。 当初十弟跟着袁峥去西北的时候曾以一纸能吏名单交换,央求自己保住母妃性命,名单上的人果然个个能干,如今大多身担要职,成了朝廷砥柱。小凌深明大义毫不藏私,袁峥更是信守朋友之义、为臣之责,忠心可鉴,可他们的请求,自己答应得信誓旦旦却没有做到!此次实在没有脸面见他们! 战事突起,父皇本想亲征让储君代政,可他年已老迈,自己身为人子,又怎么忍心看他受累担险? 母后行事手段一向毒辣干脆,在后宫争宠中本也无可厚非,可她竟然要胁小四行刺安疆王,逼得自己痛罢舅舅安抚袁峥。舅舅畏罪自杀,原想她没了舅舅和他一帮爪牙会收敛一些,安享尊荣,谁知她竟然变本加厉,对小凌的母妃下此毒手报复!袁峥和高凌会怎么想?将心比心,换成自己,恐怕不只是清君侧,而是明正言顺地谋反了!但既然他们没有明着打造反的旗号,是不是还有转机? 虽然以父皇的精明,不难想通其中关键,但父皇绝不会明着废了母后的!废一国之母,必须向天下交代原因,而这原因,却绝不可向外人道之!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会有辱父皇圣明,令储君蒙羞,无论如何都不能公之于众!然而不给一个明确的交代,袁峥和高凌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蝶舞身怀六甲眼看就要临产,朝中一大堆事来不及处理,和袁峥开战,又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说心事,高蕴简直焦头烂额,再次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寝帐内静得可怕,烛芯攒得老长噼啪作响,也无人敢去修剪。 天边泛起微黄,又是一夜将过。亲兵壮着胆子过来:“太子殿下,天快亮了,您还是歇一歇吧。” 高蕴摇头:“受伤的士兵都安顿好了吗?我去看看。” 七天过后。朝廷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倒是太子府来了一个人——马小晖。马小晖看样子赶得很急,一向偏文弱的太子詹事几乎是踉跄着走进主帐,看到高蕴的样子惊得差点忘了行礼:“太子爷,您……您怎么这样……憔悴?” 高蕴脸色很不好,下巴上的胡茬子泛着青光,眼圈下有着深重的阴影,人也比几个月前黑瘦了很多。看到马小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上来问:“父皇可有旨意?” 马小晖摇头:“皇上没有旨意,只让您保重身体。他老人家微染小漾,不过太医说,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您离京后第五天,京城就遭遇地震和连续的暴雨,三成民居倒塌,大水淹了很多街道,皇宫和官府衙门也有好几处损毁,百姓死伤不计其数!” 高蕴一屁股坐倒,双手抱头,忽然又猛地抬起头:“父皇母后和太子妃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您放心,太子妃和小郡主们都安全得很,宫里房子造得牢,就是震掉了些琉璃瓦,砸伤了几个太监宫女,其他没什么事。太子妃让我给您带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得青山在……”高蕴喃喃地咀嚼了几遍这句话,才听马小晖详细汇报朝中情况,越听心头越沉重。 高蕴听完细想了半天,才摸着心腹侍读的头:“小晖啊,我想让你以私人身份,代表我去对面军营和安疆王睿郡王谈判,你敢不敢?” 马小晖蹭地站起:“太子爷,您吩咐吧,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此刻,西北阵营中也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尚清。 高凌和袁峥闻报急急出迎,却没接到韦太傅。来到中军帐,高凌让他别急慢慢说,小胖子抹着满头大汗,灌下大半壶小四递上的凉茶,才平息了气喘:“王爷,殿下,韦先生说他这几年闲云野鹤做惯了,不想来军中受束缚,所以不能前来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韦先生给你们写了封信。” 韦成涛的信让人摸不着头脑,除了述说他和夫人现在生活得如何惬意闲适,满篇都描绘了四季美景,十分令人向往外,根本不提及任何政事仇怨,颇有出世之态。 袁峥和高凌反反复复看着信,半晌才对视一眼,吩咐小四带尚清下去休息用餐。 高蕴派了使者来,高凌懒得理会,袁峥升帐接见。马小晖并非首次见安疆王,但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却从未有过。本想以高蕴亲信的身份谈一些机密事,但安疆王一脸严肃,根本不理会马小晖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只一味追问是否圣旨到了。态度十分明确,朝廷不答应自己提出的三大条件,那么一切免谈! 高蕴特别交代过有些话只能私下商量,马小晖哪敢当着军帐中众将的面说,看高凌不出现,灵机一动,假意询问高凌身体状况,欲入帐探望。安疆王皮笑肉不笑:“马詹事,睿郡王的身体是否安好,不劳你挂怀,请回复太子殿下,如有私事请他自己来说,如若是公事,还有三天便到约定之日,请按时给本王一个明确答复,不然的话……” 马小晖只觉得一股冷冽杀气突然袭来,八月末的天气竟浑身一哆嗦,只听安疆王冷笑两声:“休怪本王不顾多年的情义了!来人,送客!” 马小晖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西疆军营。他前脚刚走,袁峥和高凌后脚便派了王尚清易装绕路潜进京城。 第 166 章 约定之期转瞬便到。一大早,袁峥高凌率军列阵,二人并肩马上,依然在盔甲之外罩着孝袍。两位王爷很有耐心,并不许手下骂阵;有些将领却等得不耐烦,几乎想一箭射下对方高悬的免战牌之时,高蕴才在众将簇拥之下慢慢现身。 高蕴面色发青精神不振,挥退亲随护卫,独自打马跑到两军阵前,只有马小晖不顾一切仍紧跟在后。高凌静坐马上不言不动,只扫了高蕴一眼,手指暗中扣住了弩箭机关。袁峥依然抱拳为礼:“太子殿下安好。” 高蕴直言:“我不好。” 袁峥笑容不变:“您想要安好也不难。不知臣等提出的条件,皇上可有答复?” 高蕴微微垂下头:“袁峥,小凌,前几天京城遭了地震,父皇他……忙,圣旨还没到,能否再宽限几日?” 高凌冷冷一笑:“忙得连下道旨意的工夫都没有?早点给个答复就能早点安心赈灾,我不信父皇连这个判断都做不出来!” 袁峥安抚地拍拍他,对高蕴笑得意味深长:“太子爷,小凌说得对,马小晖能来,钦差怎么就不能来了呢?难道你派马小晖来我营中就是想请求缓上几日的?” “是。”高蕴也不隐瞒,干脆地承认了,“只是没想到你们一点面子也不给。” 高凌毫不通融:“面子是自己挣的,太子爷,您再拖延下去,只能使朝廷更加脸面无光!” 高蕴脾气全无:“小凌,父皇龙体不豫,你也是他的骨肉,体谅一下好不好?” 高凌眼神冰冷:“如果不是念在昔日父子亲情的份上,岂会等这十天?” 高蕴沉默一会,低声哀求:“小凌,父皇答应追封皇贵妃为后,礼部正在拟谥号,并找一个好日子将遗体移葬皇陵;陈铿一家也会得到妥善安葬。至于周良妃,活不过这个月。” 高凌冷笑着摇头:“追封我母妃?天下人难道不会问一个罪妇凭什么追封为后?到时候就可以推说因为我和袁峥起兵相逼的吗?你听着,我要的是洗清母妃他们的罪名,恢复清白,并且追究周良妃诬陷之实,查清背后主使之人并昭告天下,废除皇后!少一条都不行!” 高蕴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十弟!你也为我想一想,皇贵妃是你母妃,可皇后也是我亲娘!父皇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已经收回了她作为皇后凭证的金册金宝,并囚禁冷宫!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她已经受到惩罚,看在你我从小的情份上,七哥求求你!饶她一命吧!”眼眶潮红,声音暗哑。 “我安心远赴边疆,母妃更是忍气吞声这些年,早已没了争宠争储之心,姓秦的毒妇饶过她了吗?还害死我外公和姨母全家以及我们的小弟弟!如果不是陈铿见机跑得快,恐怕现在我还不知道她已遭不测!七哥,将心比心,你换了我会怎么做?” “小凌……袁峥……” 高蕴转向袁峥,安疆王避开他视线:“太子爷,您劝我的,家和万事兴,所以不管什么事,我和小凌都是一条心。” 马小晖实在忍不住了:“十殿下,恕下官无礼,这些年如果不是太子和太子妃想方设法处处维护,皇贵妃和您母家的亲戚早就……” 高蕴猛喝一声:“马小晖住口!这里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退下!” 马小晖委屈地策马后退。袁峥和高凌互视一眼,缓缓举起手中长枪,身后将士全都静等王爷一声令下便可杀个痛快。朝廷两员大将见势不妙双双冲出,护着高蕴回阵,袁峥也不阻拦。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朝廷阵营后方忽然响起清脆的鸾铃声,伴着一声娇叱:“安疆王且慢!” 就见高蕴身后军队忽然八字分开,中间迅速闯出一辆四马拉的厢车,看装饰形制,竟是太子妃才能乘坐的! 就见马车疾速驶出,直到离袁峥高凌不足两丈处才停下来。车门一开,先是跳下两名宫装健妇,紧接着两个宫女扶着一位身怀六甲的贵妇缓缓跨下马车,那少妇身着鹅黄宫装,面带谦和,温婉大方,正是太子妃君蝶舞。 君蝶舞敛衽微微一礼:“安疆王,十皇弟。” 太子妃彬彬有礼,袁峥和高凌只好下马还礼。 高蕴甩开手下,大惊着冲上来:“蝶舞,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 太子妃目光柔柔:“放心,我不要紧。是我求着父皇允我来此的,有诏书送达安疆王与睿郡王过目。”打开宫女捧着的锦盒,取出明黄圣旨来。在场的人都一愣,高凌和袁峥倒有些出乎意料:皇上竟能这么快就痛下决心? 待袁峥高凌看清文字,却不由得筹蹰:那不是他们盼望的废后诏书,而是一道阳明王朝开国以来从未颁过的皇帝罪已诏!隆武帝痛心疾首声明“朕识人不清认人不明,重用奸臣把执朝政;受奸妃周氏蒙骗,冤枉皇贵妃吴氏为害死皇子之人,致皇贵妃及家人屈死;因此天降灾祸示警,今已知错而改,将周氏按宫规处死,全家发配边荒之地;朕定整肃吏治,还天下安宁以昭天日。” 高凌看罢,并不接过:“请太子妃转告父皇,儿臣求的是惩戒元凶,还母妃全家和十二弟一个公道,只处决从犯,儿臣不服!” “十弟,七嫂定将此话带到,但此地距离京城一来一回至少五天,可否宽限几日?”君蝶舞语声平静地说完,撑了一下后腰,长途跋涉令怀孕即将足月的她疲累不堪。 袁峥抱拳:“太子妃,您怀着身孕长途奔波着实辛苦,若有闪失,臣等实不敢当。太子是君,君无戏言,况且本王已经给了十日之限,足够两个来回了,如果快马加鞭,三个来回也不是做不到,所以再宽限日子无从说起,您还是快些请回吧,免得误伤。” 君蝶舞脸上看不出生气的神色,推开扶着自己的宫女,心平气和道:“那么这道诏书……”似乎是想把圣旨往高凌手里送,却不料脚下发软,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栽去,若是这一跤跌实,腹中胎儿必定凶多吉少!宫女们惊呼一声,包括高蕴想去扶都来不及了,高凌根本不及多想及时伸手扶住她双肩,也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君蝶舞惊魂未定地站稳:“多谢十弟相救。” 此时高蕴也已经冲上前来,君蝶舞乘势将诏书往高凌怀里一推,一手抚着胸腹部,一手拉住丈夫,脸色微微发白地轻声喘息。 高凌只好接住强塞过来的帛卷,就听太子妃已然轻声说道:“多谢十弟接下诏书。”只好哭笑不得地与袁峥对看一眼:“七嫂,我……” 君蝶舞极快地笑着打断他:“就知道十弟不会为难七嫂,让我无法向父皇交差,所以也备下薄礼一份,请笑纳。”玉手一扬,身后两个宫女掀起车帘,从中又搀下一位宫装的中年女子来。 高凌看清她面目,顿时惊喜交加,后面阵营中更有一人不顾一切地打马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娘!娘!”语气中竟激动地带着哭音。 奶娘也是泪如雨下:“十殿下,小四……” 高凌什么也不顾了,搂着奶娘止不住微微发抖,自母妃出事后,宫中密探还没有查到奶娘的任何消息,原以为她也一同罹难了,没想到居然能在两军阵前相逢。 奶娘拉着两个孩儿的手向着袁峥和高凌跪了下来,泪如泉涌,难抑激动之情:“王爷,十殿下,可见着你们了……皇贵妃娘娘蒙难后的第二天,太子妃就把奴婢接到了太子府里,亲自过问起居,还替奴婢赎了身……” 君蝶舞笑得亲切:“奶娘,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了,不必再自称奴婢。” 高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七嫂……和七哥。”吩咐小四“陪奶娘回大帐。”奶娘又向太子夫妇磕了两个头才伏到儿子背上。 高凌心情大好,手握的诏书也忘了退回。袁峥看一眼他久未流露的愉悦表情,又看看捂着胸口脸色愈发苍白的太子妃,对着神情紧张的高蕴一抱拳:“太子爷,看在太子妃面上,我军将暂缓三日行事,希望三天后能得到皇上对于我们的回复。臣告退。” 看着西疆军有序收兵,君蝶舞终于全身无力,软软地靠在高蕴身上,被高蕴打横抱起快步回营。直到进入太子行辕,才轻轻放在榻上,君蝶舞抬手轻拭丈夫额上冷汗:“安疆王肯再给三天,就够朝廷从直隶粮仓调运军粮了,所缺的箭矢武器也可以补充不少,你就可以缓一口气了,别绷那么紧。” 高蕴脸板得似铁板:“谁让你来的?这是两军阵,不是过家家!竟然还如此大胆,那一下万一摔着了,后果不堪设想!看看你的脸色,白得可怕!” 君蝶舞坐了起来摸着他的大手撒娇:“好了好了莫生气,别吓着宝宝。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太子爷浓眉直立:“你还想有下次?” 太子妃低眉顺眼:“其实我没事,就是坐了几天车有点累。”丹凤眼妩媚横扫,“我渴了。” 高蕴叹了口气,倒水给她。君蝶舞一口气喝干才去揉抚他的眉眼,神情似乎很轻松:“别生气,我不是想干你的政,所谓前车之鉴,我懂。我来是要和你在一起。安疆王和十皇弟可以同进共退,我们也可以。” 高蕴眼神柔和下来,在她额际亲吻一下,轻轻抚摩她隆起的腹部。 君蝶舞倚在他肩头:“其实我这一跤试出了很多事,安疆王和十殿下并没有真的想造反,他们除了不满母后,还是顾及你们的兄弟情朋友义的,而安疆王对十皇弟也是言听计从,我们只要能让高凌答应,退兵不难。” 高蕴叹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其中关键,只可惜,是个死结。” 君蝶舞看一眼丈夫消瘦了不少的脸庞,又把到口的话吞了回去,变得如猫咪般柔顺。 第 167 章 西疆军帐。 袁峥看着奶娘搂着高凌和石小四,三人又哭又笑激动不已的样子,体贴地关上帐门出去,不打扰他们享受难得的天伦之情。 太子妃想得很周到,奶娘随身带的包袱里衣物用品俱全,连高凌和小四以前送去的一些贵重物品也都俱在。袁峥吩咐手下给奶娘单独安排一个帐篷,并就近找了个乡下姑娘侍候她。 正在这时,尚清也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回来了,见到奶娘也是惊喜交集。袁峥问他:“回家一趟可有收获?” 小胖子很兴奋:“王爷,咱们的目的一定能达到!” 安顿好奶娘,尚清把几天来的见闻一五一十地禀报二人:“王爷,殿下,我混进京城才发现前些日子那场地震真的很严重,余震不断,百姓房屋塌了不少,压伤压死的大概共有好几千人之众;而后又连降三天暴雨,很多百姓无家可归,由于天气炎热,有些地方已经有暴发瘟疫的苗头;官府赈济不力,据说库存的粮食都运到前线来了,但是由于震断了大路,现在粮队还在路上;治安也很差,偷盗抢掠的不计其数,官府根本管不过来。现在京城从上到下一团乱。我晚上偷偷溜回家,那天我爹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他告诉我说,皇上要他详查历代废后的先例,不过后来又反悔了,商讨的是祭天求神的事。” 袁峥眉毛挑了一下,小胖子赶紧继续:“皇后的金册金宝已经收回,礼部起居注有记录,就是小皇子出事的第三天,皇上审完周良妃就赐了她三尺白绫,还立即把皇后囚禁到冷宫,哦,就是皇贵妃娘娘生前住过的那个院落,连个侍候的宫女太监都没给,有传言说是皇后指使周良妃把小皇子推入荷花池淹死,然后嫁祸皇贵妃的。” 高凌冷笑一声,袁峥拍拍他的手,示意尚清接着说。 “我爹说,阳明朝如今四面楚歌,不光是西北起兵,连东南也有三个藩王学您打着“清君侧,免撤藩”的旗号正准备谋反;而中原今年天灾不断,春有蝗灾,夏有旱灾;秋有地震水灾,四处匪盗猖狂,朝中官员得力的不多,剿匪平乱的军队常常粮草不继,以致战斗力全无。害得皇上现在很焦虑,成天烦燥不安。所以不得已才下了罪已诏,就是想十殿下能看在骨肉亲情份上给他留最后一点儿情面,退兵回西北。” 高凌拳头紧握:“骨肉亲情?好啊,我就是想让他明白我和母妃的骨肉亲情!”顿了一下问道:“尚清,你这次回去会不会给你爹带来麻烦?如果京城不安全,马上派人接他们出来。” 小胖子笑笑:“殿下放心,我回家是半夜去半夜走的,除了我娘和公务晚归的二哥,一个下人都没惊动。京城乱成一团,应该没人会注意,而且皇上和太子现在都挺看重我爹,信任有加,我爹又一向保持中立,那些小人自保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和胆量来攻击皇上面前的红人?最主要的是我身份一直保密着……” 两人这才放了心,吩咐他下去休息。案上躺着隆武帝的罪已诏,袁峥和高凌看着它,四手相握,都知道到了最后时刻,事态发展至此已全无退路,唯有一条路走到底! 二人商量过后,安疆王当即召集亲信将领开会安排下一步事宜。所有人都明白,事到如今,退一步前功尽弃,将来后患无穷,唯有坚持目的,才有希望。对西疆军来说,目前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机不可失,众人很快达成一致,由高凌亲笔写下停战协议,要求隆武帝和太子: 第一:公布十二皇子溺亡真相,恢复母妃吴氏生前尊号,将遗骨起出宫女坟场,送至西北安葬;厚葬吴氏族人及陈铿全家,恢复名誉,诏告天下; 第二:严惩周良妃及两名作伪证的宫女; 第三:废周良妃幕后主指人秦氐的皇后位;并查清多年前八九两位皇兄夭折的真正原因,严惩凶手! 第四:永不追究此番清君侧一事的西北将士之责。 若三日内再无应允,三十万西疆大军将马踏长安以践誓言! 高凌口气极其强硬,毫无通融。 派使者快马加鞭送去给太子高蕴。仅半天工夫,高蕴的使者也来了,众人都认识——太子府詹事马小晖。 马小晖行过礼后正襟危坐,袁峥看了好笑:“马大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管你带来的是何种回复,都不会迁怒于你,不必紧张。” 马小晖神色严峻:“王爷,殿下,下官今日是以太子侍读的身份来的,受太子所托想和你们二位单独谈谈。” 高凌冷然一晒:“事无不可对人言,在坐的都是我们二人的好兄弟,太子有什么话吩咐,你尽管说。” 马小晖看了一眼周围虎视耽耽的众将,无奈地垮下脸:“王爷,殿下,太子爷说,您提的条件,他都能替皇上答应,唯独第三条能否看在兄弟朋友一场的份上通融……” 高凌重重打断他:“请你回复太子,第三条是我们清君侧最主要的目的,相信太子爷不会不明白!其他都好商量,唯有这条,一步也不能让!” 马小晖想了想:“殿下,有件事,在下本想单独告诉您和王爷,不过看来您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那也只能顾不得其他了。其实小皇子出事后没几天,皇后娘娘就已经被皇上囚禁冷宫了,只是碍于皇家脸面,所以没有公开废后。十殿下,皇上和太子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也是您的脸面,既有了周良妃认罪,您又何必与皇上、太子闹得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呢?据在下所知,殿下您和太子爷自小就兄弟情深,如今皇后的真面目已经暴露,她再也盅惑不了皇上,再也无法干政了,如今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恕小人无礼,您现在如果为了一个虚枉的说法闹得父皇和亲兄长下不来台,将来……” “现在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何谈将来?如果不答应我们的条件,一切免谈。”高凌眉都不挑一下。 “十殿下,您也知道下官是太子的侍读,自小跟在他身边,除了没跟着去西北打仗,至今也有十多年了,太子和下官的情份,跟您和石侍卫的情份相差无几。下官今天豁出去了,就算被您一箭射死也要摸着良心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待您这个兄弟是真心的好,苍天可鉴!他答应您照顾亲人的承诺没有实现,不能全怪他!” “言而无信,不怪他怪谁?”高凌冷哼。 “要怪只能怪皇上太听皇后的话,多年来使得皇后势力极其庞大,甚至令十殿下您下嫁。太子在西北三年多,他之前根本未想到自己能当上储君,因此除了人缘比较好以外,为了避嫌并没有结交很多大臣,直到坐上太子的位子,不想成为皇上和皇后的傀儡,才开始上心的。太子爷这几年过得有多难,您未必不明白。如果不是他和太子妃暗中相护,竭力保全,您们在西北未必那样舒坦,您母妃更未必能熬到晋升皇贵妃!” 高凌面沉似水,“啪”地一拍椅子扶手:“马小晖,你大胆!” 马小晖索性昂起头来直视:“十殿下,下官今天既然敢来,就早已豁出去了!您把我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也可以,但是请让我把话说完!” 袁峥往椅子上靠靠,平静地开口:“说吧,本王洗耳恭听。” 马小晖深呼一口气:“两位王爷,此次太子亲征,皇上共拨了五十万大军。太子是真的不想同根相煎手足相残,如果真打,未必不是西疆军的对手,只是这样一来,生灵涂炭,太子爷这几年,甚至包括睿郡王之前的努力也全部付诸东流,想必两位王爷也不愿意看百姓遭殃吧?” “马小晖,你果真伶牙利齿!”高凌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五十万大军?敢问太子爷现在率领的军队有二十万之众吗?另三十万还奔波在勤王路上的官兵三天内能赶到吗?山体滑坡,道路中断,军中所余粮草还能支撑几天?西疆军就算不主动攻城,只须围城半月,会是什么后果?太子他有本事喝令饿兵吗?京城地震暴雨,皇上还顾及得到百姓死活吗?东南三位藩王乘乱起兵,地方官有镇压的兵力和手段吗?……”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想不到高凌早就把已方内情摸得一清二楚,这么一长串质问下来,马小晖忍不住冷汗渗出,忽然双膝跪倒:“十殿下,你和袁王爷感情这么好,人人羡慕,您胸襟宽阔天下皆知,下官求你们看在当年是皇后成全了你们姻缘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 抬眼看高凌剑眉一挑,只得低头从随身包袱里捧出一个锦匣,神情间显得万分不情愿:“其实我这次来,太子还交代了一件事。”顿了一顿,艰难地禀告,“太子让我把这个交给十殿下,只求饶过皇后的性命,不要逼皇上废后。”双手将锦匣举过头顶,眼圈却红了。 马小晖双手紧抱着匣子,司擅竟没能一下子从他手里取过锦匣。 袁峥皱眉:“你不愿意呈上就算了,我们对这匣子也没兴趣。” 马小晖这才不得不稍稍松了手。司擅还是用了一点力,几乎有点像是夺过来的一样。当盒子离手的刹那,刚才还不畏权臣,侃侃而谈的马小晖眼泪竟漱漱滚落。 袁峥诧异地掀开盒盖,里面是黄绫包裹的方型物件,高凌也凑过来,解开黄绫,待看清盒中之物,两人一时都惊呆了:那是一方雕着龙的金印,印纹竟是太子凭鉴! 马小晖泪如泉涌:“十殿下,七殿下自愿舍弃太子之位做一介庶民,只求您放过他母亲,您答不答应?” 高凌和袁峥对视一眼,想了想:“小四,带马詹事下去休息,我和王爷要商量一下。” 小四带着马小晖离开帅帐,在场的人都不敢说话。高凌擎着太子金印把玩,竟然神色轻松地又用黄绫包好重新放入锦匣,合上盖子笑笑:“这印太大太重,揣在怀里累得慌,我不喜欢。” 很多人闻言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目露惋惜。高凌附在袁峥耳边说了一阵,然后换袁峥也嘀咕了半天,两人神情愉快地向众心腹说了以后的计划。 西疆众人向来齐心,但听到自家王爷的决定后也全都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孙贺沉声应答:“王爷和殿下放心,属下等知道怎么做。”心情极其沉重。 袁峥走过去紧紧抱一抱他:“好兄弟,一切拜托了!” 孙贺低下头,好一阵子才又问:“真的没有第二个办法了吗?” 袁峥和高凌不说话,十指相扣对着他们微笑。高凌也上前搂搂他:“孙大哥,你该为我们高兴才是。” 孙贺眼圈红了:“放心吧。”三人抱在一起,互相用力拍打后背,用男人的方法立下承诺。在场十几个人俱都对天发誓永不泄密! 168、第 168 章 ... 马小晖又被带进主帐,不知是忧是憾地等袁峥高凌两人反应。待听见高凌平静地把太子印匣推到自己面前,并无所谓地告诉他:这东西我不要,麻烦你还给太子爷”时,愣了一下,重重跪倒在地:“十殿下,太子爷如此的诚意您都不接受?” “这不是我想要的,为什么要接受?你可以把这盒子送还太子爷了,来啊,送客!” 马小晖忽然站起身来,抓起锦匣紧紧抱在怀中,势头之猛差点撞翻桌案。只见他神情悲愤无比:“十殿下,下官一直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以大局为重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忍辱下嫁的地步,现在看来,下官看错你了!你也是为一已私欲,不顾天下苍生死活,不顾天下安宁的人,与那些被太子爷严惩的奸臣也并无两样!” “你他妈的放屁!”旁边有好几个武将抽出了佩刀佩剑,被袁峥一个眼风扫过,只得乖乖退下,却是满脸不忿地瞪着马小晖。 高凌挑着眉瞅他:“说下去!” 马小晖喘了口粗气:“太子这几年励精图治,他亲自带兵演练,强兵护国;驱倭寇开商路改善百姓生活;惩治贪官污吏,铁面无私,甚至连亲舅舅也不通融!他一心为的是阳明王朝昌盛繁荣,这样的人,你们身为他的亲弟弟,好朋友,忍心为难他吗?安疆王,当年如果不是太子暗中相助,老王妃决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回到西北!你们设计让皇上封世弟,太子爷以为你们俩面和心不和,一面替您不值,一面担心十殿下安危,难过了很久!他当真是想不到如今你们会这样对待他,一点情面都不留!连太子妃都有勇气与他同生共死,只恨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不能手刃尔等乱臣贼子!” 马小晖渐渐口不择言,越说越激动,胸脯急剧起伏,根本无视身边横眉立目的西北众将。 “啪”地一声大响,袁峥用力一拍桌子:“马小晖!你敢在本王中军帐胡言乱语,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马小晖一梗脖子:“怕死我就不来了!我这条命是太子爷救的,当年为了施晋桢的事,皇后要刑杀我,没有太子及时相救保护,我早就惨死在刑部了,今天你杀了我也算成全我忠义之名,有什么好怕的!眨一眨眼我就不是男人!” “好!好一个忠臣!确有文人傲骨,怪不得七哥喜欢你。”高凌忽然鼓掌而笑,如春风拂过冰封大地,就连袁峥也笑容满面,倒把马小晖笑傻了。 高凌示意马小晖:“马大人请坐。来人,上茶水点心。” 马小晖被弄得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安疆王。 高凌明显心情舒畅,亲手为马小晖斟茶:“马大人,刚才我说不要匣子里的东西,是认真的,七哥比我更适合拥有它。 马小晖诧异地盯着他。 “既然你为了七哥,连死都不怕,那么敢不敢上京替我给父皇送一封信,或许会有风险,但只要办妥了,我不但会把这锦匣送还七哥,不再追究是否废后,而且立即退兵回西北。” “真的?”马小晖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只是送一封信?” 袁峥也点头:“对,只是送一封信。本王还会派一位将军带兵护送,一路保护你的安全。怎么样,我给你一顿饭的工夫考虑一下。” 马小晖腾地站起,险些撞翻茶杯:“不用考虑了,如果两位王爷说话算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我们俩以性命但保,决不食言!那么我现在就写信,你先吃饱喝足,准备赶路,七哥那儿,我们会和他说的。” 马小晖支支唔唔:“是。不过,刚才……刚才冒犯……” 袁峥一挥手:“马大人你也说过十殿下胸襟宽广,岂会将你盛怒中的失言放在心上。” 马小晖这才释然。很快,周阿根带着一千人护送马小晖踏上了回京之路。 目送马小晖一行远去,高凌袁峥并肩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回到寝帐,袁峥倒水给他喝,过了一会才说:“他们还没走远,后悔还来得及。” 高凌瞟他一眼:“你看我像后悔的样子吗?除非你不甘心。” 袁峥揽了他入怀:“主意是我出的,决定是我下的,何来不甘心一说?我只是担心漏馅。” “没关系,看戏的人不论悲喜,只求有一个结果就好。你我总得把戏演完,没有人会追究演得到底是好是坏。” 袁峥在他额头印下一吻:“说的也是。” 高凌将全身重量缓缓靠到他身上:“其实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终于快要解脱了。” 袁峥轻轻抚着他后背,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七八岁的时候就说想要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如今……遗憾吗?” 怀里的人摇头,轻缓而坚定:“世间安有两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我在得知将要下嫁你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将来会选什么。” 袁峥鼻子有些发酸:“我比你晚一些,是被韦叔打下水的那一天才决定的。” 高凌很平静:“你倒是记得牢。其实要看万家灯火并不难,江山如画,更容易。你十四五年前就答应为我实现愿望,我一直记着呢,现在终于也到了你实践诺言的时候了。” “是,我一定说到做到!” 高凌窝在他怀里舒服地长叹一声:“袁峥,明天一早,让尚清和小四先送奶娘回西疆,一路上把事情慢慢告诉她,我怕她一下子听到会受不了刺激。” “好,另外让三三把温泉别院扩建一下,如果将来奶娘住不惯王府,就住到那儿去,和韦叔韦婶作伴,至于尚清和小四,随他们高兴了。” “你作主吧,我去写信。然后晚上我们再一起巡一次营。” “好。” 和高蕴约定的三日之期已满,期间,高蕴派了两拨人来,袁峥高凌都拒绝接见,更不回答他们关于马小晖去向的询问。 这一次,是太子殿下急着列阵了。而西疆军直到日头偏西,才慢慢地出兵列队。袁峥和高凌不顶盔也不贯甲,都是雪衣素冠,不佩任何兵刃,连马也不骑,并肩缓缓从中军旗下走出,来到场地中央。 高蕴早已等得不耐烦,急匆匆策马过来,劈头就问:“马小晖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袁峥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地抬头回答:“太子爷别急,马大人安全地很,他半个时辰前才刚从京城赶回,累坏了,正在休息。” 高蕴愣了:“他回了京城?” 高凌也抬头温和一笑:“是的,受我们所托,给父皇带去一封信,刚才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父皇的回信和旨意。”说完一挥手,身后的司擅和周阿根二人护送着马小晖前来。 高凌接过司擅送上的锦匣,双手捧过头顶:“七哥,物归原主。” 高蕴看看马小晖激动的神情和沾满尘土的衣服、以及司擅手捧的大锦盒,又疑惑地看看弟弟,也跳下马来,接过锦匣。匣里静静躺着一方金印,正是自己的太子之宝! “你们……”高蕴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七哥,这东西,我不要,还给你。另外,我的睿郡王之宝也已经托马詹事还给父皇了。” 高蕴脸色变了,艰难地迸出一句:“为什么?小凌,袁峥,你们真的这么绝情,非要走到最后一步吗?”抱着锦匣慢慢地向后退去,身后的众将也都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马小晖及时喊了一嗓子:“慢!太子爷,皇上有信给您。”与此同时高凌也从怀里掏出御笔书信呈上。 高蕴停步接信,却发现早已开封,立即又狐疑地看一眼高凌。高凌微笑如故:“七哥,父皇这封信,是写给我们兄弟俩的,我也有份。”果然信封上是看熟了的御笔亲书“皇儿高蕴、高凌亲启。”信中的口吻却与往日霸气大相径庭,满目充斥着一个孤独老者落莫之情。 隆武帝除了告诫兄弟二人不可手足相残,令世人笑话皇家无情外,特别告知了二人几件事: 一,周良妃与心腹宫女谋杀小皇子罪证确实,已经伏法;从犯宫女鞭尸示众;八九两位皇子夭折已有多年,病例亦已毁于一炬,无法再验证死因,故此不再追究。 二,皇贵妃及母家亲属系遭诬陷冤枉而死,现已明诏天下恢复他们生前爵位与清名,并已将皇贵妃盛敛,应其子高凌之请,棺椁择吉送至西疆安葬; 三,皇后突发疯病,多方医治无效,实难当国母之任,因此已于日前收回皇后之册宝,不日将明诏天下。且于前夜发病之际溺亡于御花园荷花池中,念其养育太子有功,三个月后仍以皇后之礼举行大葬,除安疆王外,将令各藩王简从入京拜祭,违者即视为抗旨,夺爵锁拿。 最后,隆武帝大发感慨:若高蕴高凌兄弟齐心协力,阳明王朝中兴之日亦不远矣。 高蕴读完信,已是拳头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捏信纸的手抖个不停。 马小晖见状,立即跨前一步在双方中间立定,有意无意地挡在高蕴身前。却被高蕴伸手重重拨到一边:“袁峥,高凌!我母后不但被废了!还死了!这回你们可满意了?”高蕴强抑着浑身颤抖,嗓音中包含着浓浓的悲哀和愤恨,“你们如愿了!可以实践承诺退兵了吧!” 高凌毫不示弱:“七哥,我只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事已至此,节哀顺变。西疆军稍后自会退兵。” 说完,和袁峥一起脱下孝服掷于脚下。两人孝服内所穿的并非王袍,而是一袭普通的锦衣,花纹式样一模一样,精致而不张场,把两人身形衬得愈显挺拔修逸。 高蕴恨恨地盯着他们,胸膛起伏,竭力平息胸中熊熊火焰。牙咬紧了又松开,再咬紧。相比他的伤心和愤怒,袁峥高凌二人的神情则是相当轻松,颇有看破红尘的味道。 高蕴脸绷得比弓还紧,向前跨了一步,袁峥高凌则向后退了三步。 马小晖紧张地看一眼高蕴,再一次欺身到双方中间,把高蕴挡住:“太子殿下,两位王爷,皇上有旨,请你们三人跪接。” 作者有话要说:顺应民意让皇后下台了,请表扬小洛从善如流! 晚上还有一章以及一个番外,今天肯定完结!   169、大结局&尾声 ... “太子殿下,两位王爷,皇上有旨,请你们三人跪接。” 高蕴看袁峥和高凌双双跪倒,也慢慢跪了下去,心里依然七上八下,不知父皇又答应了他们什么事。 就听马小晖口齿清晰地大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承先皇遗志,开疆拓土,强我阳明……今年岁已高,病体缠绵,渐感无力,太子高蕴睿智宽仁,年富力强,必能克承大统以壮我朝!着太子高蕴接旨继皇帝位,接管一切国政。太子妃君蝶舞晋皇后。朕即日以太上之名移居偏宫静享余年。钦此!” 隆武帝从来都信奉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哪怕是亲生爱子都严加防范,稍有越权,轻者责骂,重则罚跪! 高蕴和高凌都受过罚,因此新君听完太上圣旨,仍然呆呆地出神,直到马小晖从司擅手捧的盒中请出明黄九龙袍披到自己身上, 袁峥和高凌同时跪倒,重重叩下头去,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三跪九叩大礼,高蕴才略回过神来,却对面前毕恭毕敬的两人不知该执何态度。 二人礼毕,身后的西疆军将士也全体跪倒山呼万岁,朝廷军则在马小晖和其他大将示意下也一齐参拜新君。一时间声震山河。 临阵继位,而袁峥和高凌及他们所率的“众逆”竟是最先认同的,这一点是高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的结局,此刻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马小晖附在耳边悄声说的话更令他惊诧至极:“皇上,十殿下遣微臣给太上皇送信,说是要和太上皇做个交易,换取他退位,让您即刻登基。太上皇考虑了半天答应了,所以……” 高蕴似乎傻了一般,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们用什么条件和父皇交换的?” “微臣不知。” 高蕴想了想,走到袁峥和高凌面前:“你们起来吧。” “谢皇上。”二人相携站起。 “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为什么突然禅位给我?你们交换了什么条件?” 高凌轻轻开口:“皇上,不,七哥,请你相信我,虽然我们都恨你母后,但她的死和我们没关系,不信你收兵后可以详问马小晖。而我们和父皇做的交易,对你有利无弊,西疆军定会连夜撤军。” 高蕴仍是满目狐疑:“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袁峥笑得诚恳:“皇上,您对我们,诚意十足,”一指高蕴怀抱的锦匣,“因此臣和小凌决定也赤诚相待,不再为难您,并且为您能早日一展抱负扫清障碍。” 看高蕴神色放松了一些,袁峥才接着说:“小凌已经辞去睿郡王之位,自贬为庶民,太上皇已允。这是诚意之一。您如今阵前登基,西疆即刻撤兵,这是我们的诚意之二。在做第三点之前,臣大胆请问您一句话,我们,包括三三,还算不算朋友?” 高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只要母后之死真的与你们无关,我们当然还是好朋友!小凌也永远是我好弟弟!” “好!”袁峥忽然笑得开怀,:“皇上,那么请在此文书上落个御款,臣立即奉上第三份诚意!。”司擅闻言立刻取出一张薄绢和一枝醮饱了朱砂的笔,周阿根更是伏在地上,以背为案供高蕴书写。 高蕴定睛看去,绢上只有一行字:永不追究安疆王及其家眷、下属,率兵东进勤王之事!日期写的竟是三天之后的。 高凌紧盯着高蕴写下姓名,御玺尚在宫中,便以太子印鉴为证,高蕴想了想,又按下指印。 袁峥抱拳:“臣谢皇上隆恩。也代袁岳谢过。” 高凌仔细叠起薄绢,示意司擅揣入怀中收好。然后认真道:“七哥,西疆军连夜回撤,一个月内便可出嘉峪关,沿途决不扰民。所携辎重粮草将留下一半,作为小弟和袁峥祝贺您登基之礼物。” 袁峥也点头:“我们敢担保,西北一定,东南三藩决不敢作乱,您尽可腾出手来赈灾剿匪和准备您母后的葬仪之事。另外,请收下臣的最后一份诚意!”言未毕,只见袁峥掌中白光一闪,手腕翻转插入胸口!就听高凌凄声厉呼“袁峥!” 伴随着浓稠鲜血如泉水般从袁峥左胸喷涌而出,安疆王嘴角带笑,软软地倒在高凌怀里,沾满鲜血的手伸起,似乎是想最后抚摸一下爱人的脸,伸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下。缓缓合上的眼眸仍直直地看着高凌清俊的脸庞,满溢着平静却又是无法言喻的不舍。根本无法按止的腥红染污了两人相同的锦衣。高凌大叫一声后,竟然极快地平静下来,没有掉一滴泪,拉起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袁峥,你稍等一会儿,我就来陪你了。” 高蕴大惊失色,锦匣从手中掉落地上。回头大吼:“军医!”一面单膝跪地也伸手去捂他仍在涌出血沫的伤口,高凌紧紧抱着袁峥,用身体挡着不让高蕴碰:“七哥,你别忘了答应我们的事!要不然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左手仍抱着袁峥尸身,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小瓷瓶,咬开盖子仰头而灌!高蕴猛然惊醒,挥拳将小瓶打落地上,碎了个粉碎。然而此举为时已晚,瓶中所盛之物已被高凌一饮而尽。 高蕴大吼:“你干什么!” 高凌抱着爱人凄然一笑:“七哥,我和袁峥早就相互承诺过,休戚与共,生死不离……”鲜血从嘴角涌出,衬着他苍白的面容,在昏黄暮色中显得无比凄美。 高蕴泪流满面:“你们这是何苦!” 高凌淡淡一笑:“七哥,西疆军会由孙贺领兵回撤,三三是个书生,岳崧仍然带着……余下的一半人马驻守边防,西北对你……没有……威胁了……” 修长的身躯渐渐无力,倒伏在袁峥怀中不动了。 高蕴伏地痛哭,西疆军全体下马而跪,哭声震天。同样泪流满面的司擅和周阿根分别背起袁峥和高凌,跑回本阵。孙贺沉默地指挥大军收队。马小晖抹着眼泪扶起高蕴:“皇上,回吧。” 双方尽皆收兵,战场上只留下两件染满鲜血的孝服,在夜色中仍然令人触目惊心。 是夜,西疆军果然如约有序撤军。留下相当数量的粮草辎重,却多了一具由六匹马拉的巨大棺椁。马小晖站在城头目送他们远去,他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两个人,他们从此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受世间束缚痛苦伤心了。 西疆大军消失在视线中,马小晖回头,却见新皇扶持着大腹便便的皇后也站在高处目送,星光在皇上脸上闪耀出大片晶莹水光,皇后温柔地将之拭去。他们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光大亮。 尾声: 安疆王与睿郡王双双殉国;西北撤军。 太子高蕴登基为帝,年号宝华。尊隆武帝为太上皇,安居偏宫。新皇返京后立即传旨将二王隆重合葬,并亲赐谥号“桓忠”、“睿敬”;安疆王世弟袁岳即日继王位。 噩耗传至西疆,百姓无不痛惜,灵柩过处,哭声震天,民间自发供奉香火无数。 袁老王妃悲伤过度身体不豫,新任安疆王下令,择天山脚下风景宜人之处安葬亡兄与高凌,另在附近修建一处别院,供母亲休养怀念。而袁岳常携一双爱子去悼念二人,就连西疆许多大将重臣也常常去那儿散心。 阳明宝华三年,在皇帝高蕴治理下,天下安宁,国家元气恢复,日渐繁荣,百姓富饶,江山富丽,皇后嫡子年已满三岁,聪明伶俐,被立为储君。 民间传言,每当陌上花开之际,总有一对神仙眷侣般男子携手花丛,一俊朗一阳刚,恩爱非常羡煞俗人。 江湖传言,每当有善良百姓或者廉洁清官遭匪盗劫掠之际,常有一双大侠飞马而来仗义行侠,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留下无限猜测。 皇帝听闻,微服私访一路出了嘉峪关后,径直往西疆而来。行至天山,甩开随从独自上山怀念故人,下山途中听闻石后有熟悉之嗓音交谈,寻踪未见却误入迷途。正迷茫中,不料山间天气突变,天降暴雨雷电,帝狼狈之际,有两男子蒙面而来,赠予蓑衣食物及下山路线简图后即走,帝强留不得。二人遗落旧画一幅,画中四少年意气风发。 帝安然回城,笑中带泪凝视旧画良久,才朱笔亲题: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陌上正文至此完结。全文共计五十六万余字。 从开坑到现在,总共两年又三个月。其间甘苦自知,小洛在此感谢一路相伴的姐妹们,没有你们支持,就没有陌上的圆满句号。感谢你们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小洛感激莫名,鞠躬。 稍后奉上治愈番外。 另送上一张新疆美景图,袁峥与高凌从此相携自由畅行于此间美景中,神仙也不换! 170、番外 ... 已是中秋时分,往年此时的京城早已凉爽宜人,今年却仍是炎热难耐。树梢纹丝不动,将近半夜了,而蝉鸣却仍和着秋虫闹得人心烦意乱。 御榻上好不容易睡着的隆武帝忽然狂叫一声猛地坐起,吓得身边打扇子的小宫女惊叫一声扔了团扇坐倒在地。隆武帝满面惊恐,圆睁龙目,一头的冷汗,连衣衫也被汗水湿透。 小宫女磕头不止,没想到皇上竟然没有治罪,只挥挥手让她出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寝殿静悄悄地,隆武帝坐在床沿,仍未从刚才可怕的梦境中清醒。梦里有娇艳柔媚的容妃吴氏、有聪明伶俐的十皇子高凌、有稚气可爱的小十二……正围着自己其乐融融地共享天伦,不料天地瞬间变色,小皇子浑身是水,面青唇白,蹒跚着向自己扑来:“父皇,儿臣冷啊……冷啊……”隆武帝回头,却发现美貌如花的吴氏也忽然飘到了半空,变得脸色铁青,七窍流血,嘴里凄厉地喊着“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在头顶盘旋不去。隆武帝吓得急急后退,却撞在一个人身上,回头看去,只见十皇子手执利剑正向自己刺来,还大声吼着:“还我母妃命来!”他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兵马正在将皇宫踏平…… 抚着狂跳的胸膛,隆武帝泪如雨下。自从开年以来,伤心事接连不断:爱若心肝的十二皇子惨死;王淑妃病笃、凶手周良妃供出乃皇后秦氏主使,秦氏诬陷逼死皇贵妃全族,又灭周良妃之口未成,被囚冷宫、袁峥高凌起兵作乱;日前京城一带又地震暴雨……一桩桩一件件如山般压得隆武帝喘不过气来,短短半年时间,竟似老了几十年,头发几乎全白了。天灾人祸,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太平?太子高蕴率兵平乱,可有成效?罪已诏和补过之策能否让凌儿消减怨气?废后会让世人耻笑朕认人不清,空置多年的后位,竟千挑万选了个毒妇来坐;蕴儿将来更无颜面对众臣,因此决不可能完全如凌儿所愿,只求皇儿看在父子兄弟情份上网开一面…… 正想得出神,室外忽然狂风乍起,不但一扫方才闷气,更让人感到阴寒逼人,就连关了的门窗都被刮得砰砰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拼命想要钻进来一样。外间值守的太监总管轻声地提醒小太监们小心伺侯。外头炫目白光闪过,只听喀嚓一声巨响,殿外一棵千年古树从中折断!紧接着又是几声炸雷,似乎要将这皇宫劈开! 隆武帝刚站起,就听门外传来凌乱脚步和幼童哭声:“父皇……父皇……救命啊……儿臣怕怕……” 宫女嬷嬷焦急地追赶:“小公主,别跑,小心摔着……别惊扰皇上……” 隆武帝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拉开门,就见才三岁半的小女儿仅穿着雪白中衣,光着小脚丫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父皇!抱抱!儿臣好怕……” 隆武帝一把抱起小女儿:“乖,不哭了,天子有九龙护体,有父皇在,什么也不怕!”把一群跪地请罪的宫人关在殿外。 小公主这才止住了哭泣,勾着老父的脖子,两人一起坐到榻上,脸贴着脸,亲昵无比。自从十二皇子殁了以后,隆武帝便只有这一个孩儿仍在膝下承欢,因此极度宠溺。 “告诉父皇,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刚才风好大,嬷嬷说有鬼,要吃人……母妃一直躺着不理儿臣,儿臣只好来找您。” 隆武帝大怒:“哪个贱人敢吓唬朕的掌珠,朕叫人把她拖下去掌嘴!” 狂风一阵紧似一阵,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不一会儿天地便汇于一片白茫茫中。隆武帝抱着幼女沉思:莫非真有冤魂作祟? 储秀宫,皇贵妃生前寝宫,如今囚禁宫中罪人的冷宫。早已不见昔日锦绣辉煌,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门窗腐朽杂草丛生,满布尘土的殿内偶尔有几只老鼠爬过。地上铺的破烂草席上蜷缩一个黑影,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女人。一道电光闪过,照得她现了原形,竟是皇后秦氏! 此时的秦氏早已不复往日荣光,蓬头垢面,皮黄骨瘦,衣衫破烂肮脏,活似个骷髅一般,唯有呆滞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还活着,显见这几个月受了无数的活罪,已濒临疯癫之状。周良妃临死前咬出了秦氏是主指害死小皇子之人,令皇上将她恨之入骨,只是看在太子面上才未废皇后之名而已。然而这等下场,比废后更难熬千倍万倍! 巨大的雨点子落在门口铁盆里,散出一股闻之欲呕的馊臭味,那是秦氏今天没动过的餐食,几只蟑螂正明目张胆地大饱口福,送餐的太监往里吐的痰液还依稀可见。可见对周良妃虽然是密审,到底还是泄露了一些。 窗外忽然人影一闪,又迅速地来回飘荡,隐隐听得有女人哭泣:“还我命来……秦氏……还我命来……”声音凄厉无比。 秦氏浑身一激灵,坐起身来。电光闪过,只见没了窗纸的破洞处突然出现一张女人脸来,五官流出的鲜红液体衬得脸色惨白惨白,那张脸咧嘴一笑,呲出森森白牙:“秦……氏……还……我……命……来!” 又是一道闪电,秦氏这回看清了,女鬼衣袂飘拂,隐约便似此宫殿前主人吴氏最爱穿的紫色宫装!这鬼不是是皇贵妃又是谁!定是死得不甘,索命来了! 秦氏吓得尖声惨叫:“啊!有鬼!有鬼啊!”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没命般地往外跑去,女鬼立刻紧追而来,还伸着鸡爪般的惨白双手,似乎想掐死她。 秦氏慌乱中竟跑到了冷宫角落,没想到此处竟然有着一道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缺口,想是前阵子地震所致。修缮正殿还来不及,冷宫当然不会先行维修。秦氏只顾往外跑,一路上跌了无数跟头,摔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暴雨中的宫廷守卫根本听不到她的呼救;茫茫雨幕中也看不清两个小小人影。不知不觉间秦氏连滚带爬竟跑到了御花园中,女鬼仍然紧追不舍,一片白茫茫中,前面似乎没有树木和亭台拦路,秦氏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止雨歇,天光大亮。 隆武帝在晨曦中醒来,怀中幼女仍睡得安然。轻轻将女儿放下,凝视一阵才起身。太监总管正一脸惶急地地门口团团乱转,见皇上起身才凑上前来低声禀奏:“皇上,今天一早,侍卫在御花园荷花池发现一具女尸。” 隆武帝听到“御花园荷花池”六字便已皱眉,喝问道:“是谁?” “是……皇后……不,是秦氏。值夜的太医查验过了,说是失足溺亡。” “她不是囚禁在冷宫吗?怎么跑到御花园了?” “冷宫有堵墙前几天被震塌了一角,未及修缮,昨夜风大雨大,也许是乘守卫不备从那儿跑出来的。而且秦氏死状甚惨,面部凝固的表情十分惊恐,宫中已有传言,说是……十二殿下显灵……”总管咽了口唾沫,把“落水鬼找替身”的说法一起咽了下去。 宫中怨气重,历来都有神鬼传说,想起昨夜气侯之反常,隆武帝心头狂跳,厉声道:“秦氏患疯病已半年有余,病发失足落水,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敢胡编乱造,从重治罪!” “是是,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不许乱传了。” “至于秦氏的后事,由礼部斟酌着办吧,不要来烦朕。” “是。” 总管领命而去,隆武帝胃口全无,秦氏毕竟是伴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如今虽然恨之入骨,却也无法抹杀夫妻同心,鱼水相欢的那些时日,又育有诚孝之蕴儿,以至总也不忍心废她的皇后位。 小公主揉着眼睛扑过来:“父皇您起得真早。儿臣做了个梦,梦到十二哥回来和儿臣一起玩游戏,他笑得可开心了。父皇父皇,太子哥哥只会抱抱我,从来不和我玩儿,只有十二哥才和我玩儿。您说十二哥去了很远的地方,那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儿臣想可想他了……” 隆武帝摸着爱女的头发老泪纵横:“朕也想他。等你长得到父皇肩膀这么高,你十二哥就会回来了……” 冷宫中,一个中年宫女在盛放的菊花丛下挖了个坑,将一件湿透了的紫色宫装深深地埋入,填平。然后焚香祷告:“皇贵妃,您瞑目吧,您也看到了吧,那毒妇被秋月吓得狼狈而逃,她遭到报应了!哈哈哈哈……呜呜……”笑声渐渐变成了痛哭,无法抑止。 一雨知秋,午后的日头不再毒辣,申半(16点)之后竟还泛起了凉意。只是各地不断传睐的灾情和藩王隐患,尤其是太子高蕴处仍未传来捷报,让隆武帝不得安心。 正坐立不安中,黄门来报:“太子詹事马小晖求见。”隆武帝急急召见。他没想到的是护送马小晖来京的竟是袁峥的手下,更没想到马小晖充当的竟是高凌的信使!当得知两个儿子尚未真正翻脸后,老皇帝才长出一口气,拆了信看。他再也不想看到听到手足相残的消息了。 高凌坚持不废后便决不退兵,强调“废毒后,哀兵撤;西北宁,天下平!”父皇从小教导百行孝为先,凌儿一直谨记在心,此次为母报仇,亦是遵循圣训,因此绝不半途而废。儿臣亦知此行颇伤父子兄弟之情,故已自辞郡王之位以慰皇兄之心;父皇受奸妇所蒙,如今识破毒计,若忍痛废之,天下人亦皆赞圣明,断无无颜史册之虞;地震暴雨乃天意示警,切勿再惹天怒人怨以至阳明天下民不聊生。父皇年事已高且龙体欠佳,何不就此禅位于皇兄,令他为父分忧,令父皇得以安享晚年?父慈子孝亦不失为美谈…… 袁峥征战多年亦萌退意,愿与儿臣携手归去,从此永别尘世争斗。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何去何从,望父皇三思! 隆武帝抚信良久,又详细问了马小晖前线近况,才长叹一声:“宣礼部尚书晋见。” 王睿垣匆匆赶来,隆武帝沉声下旨:“王爱卿,暂且缓办皇后丧仪,待高蕴班师再办不迟。先替朕草拟废后诏书与禅位诏书!”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天山的春景总是令人陶醉。鲜花遍地满目葱笼,其间还有只肥嘟嘟的红桃猫儿在花从中快乐打滚,偶尔还招惹一番身旁安静吃草的一群梅花鹿。虽然总是落个吃亏的下场却还是乐此不疲。 前任安疆王袁峥和睿郡王高凌的合葬墓前,摆满了各式果品点心,袅袅青烟缓缓散去,看来祭奠仪式已然结束。 现任安疆王袁岳安排亲兵卫队先行下山:“本王和岳副帅司将军要多陪一会儿先王,你们到山脚等候,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上来。” 看着亲兵们走远,岳副帅冲头顶大吼一声:“你们再不下来,悠然做的点心可就轮不到你们了,可别说我们几个嘴馋啊!” 话音未落,树上跃下两个青年男子,其中一个抢过点心的同时,哈哈大笑着一脚踹向岳崧:“拿来吧你,就会这招,下回想个新花样来!” 另一个笑意温润,给了袁岳、岳崧和司擅各自一个拥抱:“真想你们!” 五个大男人团团围坐喜笑颜开。 叙旧已毕,高凌问道:“皇上回京了?” 袁岳点头:“哥,那幅旧画……他知道你们还活着。” 袁峥眼神温柔拂过高凌俊朗脸庞:“看他在我们坟前哭得伤心,小凌一时心软才……” 高凌横他一眼:“是谁先不忍心,躲在石头后面说话,把他引入迷途的?” 岳崧一刀劈开甜瓜:“你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吃!”被高凌一个苹果塞到嘴里噎得直翻白眼,众人大笑。 袁岳掰着指头问:“哥,小凌,你们这几年去过草原、大漠、雪山、平原,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游玩?” 袁峥和高凌同时笑答:“当然是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山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JJ抽得我都无力了!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