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作者:施惋离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正剧 关键字:秦朗疏  梁慕宇 文案: 所谓烈男怕缠郎(狼?)…… 看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如何用妙计压倒责任感大过天的大师兄? 风流俊俏的小师侄又怎样用爱融化冷面热心的小师叔? PS:主CP是美强,副CP不是,不想踩雷的慎入吧Orz 第1章 风过树林,繁枝摇曳处,依稀可见一位少年骑著一匹枣红马,在林间小路上疾行。突然,却听一声喝令,那少年在喝声中毫无预警的勒住马缰。马儿放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那少年却依旧稳稳的夹紧马腹,纹丝不动的坐於马鞍上,直到那马儿完全安静下来,少年方才翻身下马,向马头的方向大跨两步…… 原来方才他驱马前行的途中,道旁的树林里竟忽然窜出一个小童,被马蹄声惊吓,摔倒在马前。若不是那少年眼尖手快,他身下的枣红马此刻定然已从那小童身上踏过,酿成不可弥补的惨祸。 那少年急急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将那摔倒在地的小童扶起,柔声询问:“你可伤著没有?”眼底尽是关切之意。 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顶疏疏落落的投在这二人身上,只见那少年的脸虽然还带著些微孩童的稚气,却已算得上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只要再过些时日,必能出落成以为潇洒俊逸的青年。但更难得的是,他眉宇间自成的那份同龄人所没有的沈著和稳重,让他年纪轻轻便有一种领袖之气,令人望之肃然起敬。 而那小童则是生得朱唇大眼,粉妆玉琢,年纪虽幼,眼波流转之间却已无比灵活生动,小巧的鼻尖微微翘著,为整张漂亮的脸蛋平添了一份娇俏。 “我……”此时那小童许是给吓得呆了,晶莹的大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两圈,方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马儿……” “莫哭!莫哭!是我错了!”可那少年的确是处变不惊,即便在此刻仍是不慌不忙的把那小童抱在怀里,嘴上安抚的同时还伸出衣袖不停为他拭泪。 纵使这样那小童依旧哭了半晌方才止住泪,而那少年的衣袖早已被他的泪水和鼻涕弄得湿透了,可他依旧不以为意,轻轻放开那小童,温柔的看著他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家可是在这附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家……我家在很远的地方……”才止住泪,那少年的问话却似乎又勾起了小童的伤心事,他的声音转眼之间又带上了抽噎,“我跟……我……走散了……找不到……”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少年推知小童是和家人走散了,抬头一看天色渐黑,心道今晚之前上山怕是无望了,那就只能在山脚的镇上盘亘一夜,明天一早再出发。想到此他再次放软了声音对小童道:“你……天快黑了,我们先出了这片森林,今晚先在镇上住一夜,明天哥哥再带你去找妈妈,可好?” 听到找妈妈三个字那小童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犹挂著泪痕却是重重点头,见他答应了少年便抱他上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却听那孩子突然转头出声询问:“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听了这孩子的问题少年不禁露出微笑,揉著他的头发叹道:“竟是我疏忽了,我叫秦朗疏,你可以叫我秦大哥,你呢?” “我叫梁慕宇,秦大哥你可以叫我小宇……”小童对著秦朗疏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放松开的眉宇间竟有些云开月明的光彩,让并非没见过市面的秦朗疏都呆了一呆。 “小宇,”秦朗疏学著梁慕宇的样子唤他的名字,见梁慕宇听见自己唤他,一下子笑得更加开心,他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舒展开来,“那我现在就让马儿跑起来了,不会太快的,你莫要怕。”说著,秦朗疏便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才不怕哩!”娃娃的脸果真如六月天一般,风雨过後马上便是彩虹,方才还怕得在自己怀里哭得孩子,现在竟一下就神气起来,甚至企图挣开他的怀抱。 不过见他终於打起了精神,秦朗疏悬著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再次确定对方坐稳之後,他立刻策马扬鞭,向著鹤南镇的方向拍马而去。 虽然梁慕宇口上声称不怕,秦朗疏毕竟心思缜密,心中记挂著多了个孩子,便不敢再驱马全速疾行。两人就这麽不疾不徐的一路行来,边走秦朗疏边问些孩子家里的情况,梁慕宇虽多半答得含糊其辞,倒也不嫌路途太过漫长。到了鹤南镇上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好在秦朗疏对镇上的情况十分熟悉,调转了马头,径自赶著马儿穿过石板路,停在了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门口。不仅如此,竟连客栈老板都好似认得他般,见他进店立刻迎了出来,嘴上还道:“小朗,又替你师父下山办事啊?……哎?这次难道是一个人?” “什麽一个人!我不是人啊?”听见梁慕宇在一旁小声的嘀咕,秦朗疏和客栈老板都不禁莞尔。 笑过之後秦朗疏方才对客栈老板行了个礼,招呼道:“吴掌柜。” 两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毕了秦朗疏回答他方才的问题道:“师父说我年纪也不小了,这次的事情亦不困难,正是个历练的好机会,所以就派我单独下山。” “原来如此,不愧是小朗!”客栈老板听了他的回答,不禁连连称赞,赞完方才注意到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那个气呼呼的小鬼,连忙问道,“那这个孩子……?” 秦朗疏安抚似的摸著梁慕宇的头,回答:“这个孩子麽,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跟客栈老板简略的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後,秦朗疏就带著梁慕宇回了房。方才安顿下来就有人送了清水和手巾来,秦朗疏便先挽起袖子,想给梁慕宇洗干净他那哭花了的小脸。洗到一半秦朗疏突然注意到,梁慕宇小小的两边耳垂上,竟各有一个用来佩戴耳饰的小洞,这下即使是处变不惊的秦朗疏也讶然道:“小宇,你莫不是女孩吧?” “你你你,你才是女的呢!”这个年龄的孩子古怪的自尊心本就比其他时候强那麽一点,梁慕宇给秦朗疏这麽一问,竟气得变了脸色,一蹦三尺高。 “那你怎麽会有……”秦朗疏一时说不出这耳朵上的小洞叫什麽,只能轻轻拽了拽他的耳垂。 “你……你少见多怪!”别看梁慕宇年纪还小,成语多少也是学过一些的,他气鼓鼓的从秦朗疏的身边退後一步,挺起胸膛狠狠一拍,“我梁慕宇可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男子汉!” 秦朗疏本不是爱逗弄人的性格,见他这个样子却给激起了久违的玩心,反而笑著追问:“真的?” 可话音还未落下,秦朗疏就真心的後悔了,──因为他没想到梁慕宇这娃娃竟这麽经不起逗弄,听了秦朗疏的问题,他也不说二话,就那麽站在秦朗疏面前,把自己的里外裤子一脱到底,那白花花的大腿和屁股蛋子一下子全都暴露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事已至此,秦朗疏觉得别开脸去未免太过矫情,只得瞟著他前面粉嫩嫩的小兄弟来来去去的看了好多眼,坚持了好一会儿秦朗疏终於还是绷不住从嘴里泄露出个笑来。──因为梁慕宇身前那粉红色的小小一坨,还真是货真价实的“毛都没长齐”呢! “你!”这下梁慕宇可真的气得脸也红了,声音也变了,颤巍巍的手指指著秦朗疏,才说了一个“你”字,就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第2章 上一回说到,梁慕宇为了向秦朗疏证明自己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男儿身,竟脱了裤子让他验明正身,却被秦朗疏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显是嘲他太过稚嫩。梁慕宇被他这一笑竟是越发不依不饶,呆愣了片刻之後,突然叫嚣著扑了上来要把秦朗疏的裤子也给扒了。秦朗疏自食了恶果,无可奈何的又是一阵好言相劝,梁慕宇方才暂且饶他此回,之後两人用了晚膳,自去歇息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梁慕宇起身时,见秦朗疏已经梳洗穿戴毕了,正负手站在窗前不知想些什麽。听见他醒了秦朗疏回过身,眉间似有些难以启齿之意,犹豫了片刻之後还是柔声对他道:“小宇,你醒了,我这就让人拿水进来,你且先梳洗一番。” 倒是梁慕宇见他如此,毫不在意的问道:“秦大哥,你可是去问过了,我家人没有来过这里?” 秦朗疏见被他一语道破,便直言道:“昨日我跟吴掌柜说了你的事之後,他立刻答应了帮你我留心一下,但近日的确是没有人来鹤南镇打听过你的消息。──鹤南镇只有这一间客栈,若是他这麽说了,怕是……不过你莫要担心,你可以先跟我回家住上一阵,待我禀明了师父,让师父派人帮你四处打听打听,总比在这鹤南镇守株待兔要好。” 见梁慕宇看上去虽不太在意,但眉宇间还是不经意露出些寂寥,秦朗疏赶紧转变了话头,出言安慰。 “真的?”那梁慕宇毕竟少年心性,一听见可以去些未曾去过的地方,一下转忧为喜,急问道,“那秦大哥你家在何处?” 秦朗疏见他如此毫无防人之心,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想出的安慰之言尽数吞下,最後还是笑道:“我家就在鹤南镇东十里处,翠苑山铁剑门。”说出这几个字时,语气中难掩骄傲之意。 “真的?”秦朗疏的骄傲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听得此话,梁慕宇的一双大眼也中立时闪出向往的光芒,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那等我快快穿了衣服洗了脸,秦大哥你这就带我去!”说完便拿起整齐叠放在枕边的衣服,飞快的穿戴起来。 说到这翠苑山,本就是中原大地众多名山中极普通的一座小山,但自从百年前一位人称“走马流星”的林姓剑客在此创立了铁剑门之後,翠苑山的名声也随著铁剑门的日益壮大而日渐远播。铁剑门最为鼎盛的时期,乃是上代掌门“飞花圣手”林未央在位时,他一人使一套自创的“飞花碎玉剑法”,独挑魔教的三大长老,凯旋而归。经此一役,铁剑门不仅在中原武林站稳了脚跟,更是与御剑山庄,风云阁一起,并称为剑宗的三大门派。 虽然那之後魔教因内忧外患退出了中原武林,蛰伏至今,武林也因此无风无浪的度过了许多年,加之铁剑门现任掌门“绵里藏针”江绍堂的性格亦不像前任林未央那样飞扬跋扈,可铁剑门的在江湖上的威名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每年一次的剑宗气宗比武之争,越发将“剑宗铁剑门”的名字广为传播。而时至今日,即使还有普通百姓未听说过铁剑门的名声,但武林中人若是不知铁剑门的,定是要被人笑一声孤陋寡闻了。 果不其然梁慕宇自从听说秦朗疏乃是铁剑门门下,再次出发时连口中的问题都比之前多了许多。虽然秦朗疏每每被他天真的问题逗得忍不住微笑,却还是认认真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越发如此梁慕宇的问题便越发刁钻古怪,因此到了翠苑山脚下时,秦朗疏竟开始觉得说话说得有些累了,回答也变得简短起来。梁慕宇刚要嘟起嘴表示不满,突听得秦朗疏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小宇,你可会骑马?” 听了他说话的口气,梁慕宇心下一凛,亦低声回道:“多少会一点吧……” 秦朗疏微微点头:“那一会若马儿飞跑起来,你定要紧紧抓住缰绳,它认得路,自会带你先回铁剑门去!” “这……为……?” 梁慕宇“什麽”二字尚未出口,只听秦朗疏已狠狠发力一抽马鞭,继而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抽出腰间佩剑,直向道旁一棵老树的树冠上刺去。这一串动作他使得一气呵成,流畅无比,令那树上埋伏之人都目瞪口呆。而与此同时,山道旁竟同时窜出五六个黑衣客,用的都是钩,笔,鞭之类的外门兵器,其中四人齐齐向秦朗疏攻来,而另外二人则拔腿向梁慕宇追去。 秦朗疏未曾想到他们竟会攻击梁慕宇,一边暗骂自己考虑不周一边挥剑挡开了树上那人回过神来之後掷出的梅花镖,反身在树枝上一个借力,剑锋直指追著梁慕宇而去的其中一人後心飞去。那人转身抵挡时,秦朗疏突然吐出了口中的梅花镖,──原来他刚才在格开那些暗器的同时,竟偷偷用“啮簇法”接下一镖,藏在嘴里。此刻他出其不意的直对著那人面门射出一镖,那人只得使出一招“细胸巧翻云”,向後闪避开去。而秦朗疏在吐出暗器时,向前的冲劲已泄了几分,此时竟提气最後一口气大跨一步,踏著那人的胸口,不仅将那人踢到地上,还再次借力往追著梁慕宇去的另一个黑衣客攻去…… 这一起一落下来,这些黑衣客早就看出这少年年纪虽轻,武功却已和他们不相上下,因此这最後一个追著梁慕宇而去的黑衣客不再敢托大,立刻转过身,挥舞著手中的九节鞭准备迎击。不仅如此,方才被秦朗疏甩在身後的黑衣客也已渐渐追了上来,眼看就要将秦朗疏包围在中间,意图对他来个前後夹攻。可秦朗疏丝毫没有因此乱了心神,持剑刺向那持鞭的黑衣客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是有信心在剩下的人赶来前得极短时间内,将眼前人首先击破。 见这少年如此胸有成竹,反倒是那持鞭人沈不住气了。在他心神纷乱的当口,秦朗疏已挽了个剑花,一招分刺他身上两处要害,动作之迅疾令人眼花缭乱。那人虽已收敛心神挥鞭应付,却因失了先机而显得十分吃力,正在此时秦朗疏的下一招已如电闪雷鸣般疾攻而来,光是见那来势那人便在心中痛呼“吾命休矣”。 这时诸人耳边忽闻一声大喝:“秦大哥,莫要杀他!”虽闻此言,那被秦朗疏指著的黑衣人却还是暗暗叫苦不迭,心道这般来势,岂是说收就能收住的?哀叹就算此番可以逃过一死,也免不了要到鬼门关前走一遭了! 不曾想秦朗疏的剑锋虽未能及时收住,却硬生生的在他颈前改了个方向,去势尽时,只轻轻的在他右边脖颈上划了道伤痕。一道血渍顿时顺著他的颈子流了下来,那人却连伸手去擦都忘了,一心只盯住眼前的少年,叹道他年纪轻轻,剑技却已能收放自如到如此地步,果真该赞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第3章 秦朗疏在那人叹服的目光中收剑入鞘,只因他听出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喝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心保护的那孩子梁慕宇。原来那匹枣红马被秦朗疏抽了一鞭之後,便如离弦之箭般向山上飞驰,梁慕宇好容易才喝止了它,便立刻调转马头回山下寻人。他这一寻正好看见秦朗疏一人力战几个黑衣客,再一看,那几个黑衣客竟都是自己认识的,梁慕宇大惊之下,这才慌忙出声阻止了秦朗疏。 而那几个黑衣客看见一个半大孩子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缓缓从山道上下来,竟然一齐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齐唤了声:“少爷!”听得这一声秦朗疏心下一惊,寻思这几人虽然武艺不甚精湛,却也算是各有千秋,而今却对著梁慕宇这娃娃如此毕恭毕敬,可见此子必不是简单人物。再一想昨日路上自己问他家中情况,不是给他三两句糊弄过去,就是被他看似无心的扯开话题,自己方才在路上,却是把铁剑门上下的情况巨细无遗的说与他听,心中不免思虑重重。 不想梁慕宇还是那副开朗活泼的模样,翻身下马,无奈的笑道:“终究是给他们找来了哩……秦大哥,这下我不能跟你回铁剑门了。” 见他如此真诚坦荡,秦朗疏又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去度他的赤子之心,忙笑应道:“无妨。他们寻你也不易,你自当先跟了他们回去,日後若是想来玩耍,铁剑门一直在此,你再让人带你来就是了。” 梁慕宇听了他这话立刻眉开眼笑,道:“秦大哥,此话当真?那我下次要是来了,你可得陪我玩。” 秦朗疏见他少年心性表露无遗,看著让人好生喜欢,加上虽然自己平日诸事繁忙,但估摸著这娃娃即便是来,也就是来个一两日,便爽快应道:“那是自然。” 梁慕宇一拍手,道:“这话我可是记下了!秦大哥,後会有期!”说完便向著秦朗疏一个抱拳,转身领著那几个黑衣人向山下走去。 秦朗疏再看时,只见梁慕宇在他凝神静思的功夫里,已在山路上走出好远,论脚程可比他身後的那几个大人只快不慢。见此情形,虽是已料想梁慕宇应该略通武功,秦朗疏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好轻功!” 赞完之後秦朗疏才想起相处这大半日下来,自己已几次在心中对他刮目相看,再一回味他昨夜在客栈中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不禁一路笑著回了铁剑门。 刚一回到铁剑门,秦朗疏便看见前院中立著一位青衫少年和一位红衣少女,那两人见了他目光中立时浮现出惊喜之色,双双迎上来问候:“大师兄!” 问候过之後,那少年还主动伸手接过他的马缰,秦朗疏忙摆手道:“安平,不用你忙,我将它牵进去就好。” 听他此言,那少年和少女也不和他争执,只道:“那我们也陪你一起去!” 秦朗疏无法,便笑答:“也好。我正想问你们,我不在这几日,门内可有什麽新鲜事?” 那红衣少女样貌温婉动人,举手投足却是十分利落爽快,此刻只见她捂著嘴,露出个俏皮的笑看著秦朗疏,道:“新鲜事自然是有,只不过大师兄,你便是这样问我们的吗?” 相处多年,秦朗疏岂会不知此话是何意思,立刻指著马背上的包袱道:“里面有一盒凤梨酥,一盒桂花糕,待我放下行李,你去给他们分了吧。” 那叫李安平的青衫少年,生得一张白皙清俊的脸庞,一副斯文俊俏的书生模样,却在一旁冲著他两人挤眉弄眼,笑道:“师兄,你竟让锦霞去分这些吃食,你岂能不知每次她分,都会先分五成到自己肚里,再三成藏到她房里那个小食盒,剩下二成才是我们的吗?” “李安平,你这个……混蛋!”那少女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言辞间不由得粗俗起来,“堂堂大男人和小姑娘抢食吃,岂不无耻?” 李安平还是不紧不慢的见招拆招,反问:“小姑娘?也不知谁方才比剑时口口声声本女侠,别人叫她小姑娘她还要生气哩……” 秦朗疏在一旁看这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虽然既幼稚又吵人,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因为这熟悉的争吵声让他心中涌起了一种终於到家的实感。不过待他们俩吵得累了,停下休息的间隙,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安平,锦霞,这麽说来,我离开这段时日,门里还是像这样一如往常,都没有什麽新鲜事?” “大师兄,这回你可猜错了!”李安平总算是听到了他的问题,转过身来换上一副故弄玄虚的表情,道,“你不在这几日,门里可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大事!” 被他的样子勾起了兴趣,秦朗疏迫不及待的笑著追问:“是何事比天还大?” 李安平对他的反应虽不甚满意,却还是摇头晃脑道:“据说有人送了师父一把绝世宝剑!” “据说?”秦朗疏不解,“这说法倒是怪了,难道这绝世宝剑送来之後,你们都没看到过?” “我爹不让人看呀!”说到此,江锦霞就气得跺脚,“不管我们怎麽求,我爹都只说那把剑不是什麽吉祥之物,不经如此怕还是要引来灾祸哩!所以人任我们求了半天,他就是不肯拿给我们看,不仅不给我们看,连我们私下议论他都不让哩!──大师兄,你回来得正好,我爹最喜欢你,你替我们去求求他呗!” 秦朗疏不禁哑然失笑,──你说这被师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师妹,竟会在求人时说出师父最喜欢他,岂非实在可笑? “朗疏,你回来了。” 正在这时,从天而降的一个声音让三个人同时都噤了声,秦朗疏抬头一看,那在大堂门前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不是他师父“绵里藏针”江绍堂又是谁? 见到师父秦朗疏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了个大礼,道:“师父,我回来了。”身後的两人也依样画葫芦,跟著恭谨行礼。 江绍堂见到爱徒,态度十分和蔼,问道:“事情办得可顺利否?” 秦朗疏沈声回答:“幸不辱命。” “那就好。”江绍堂欣慰点头,“这一路辛苦你了,今天先下去歇著吧,明日再将这个中细节说与我听。” 秦朗疏垂首而立,听得师父此言正要告辞,却被李安平和江锦霞一人一下,在身後捅了捅腰,只得试探道:“师父,听说你得了一柄宝剑……” 话未说完,江绍堂脸色已变,虽未露出生气的样子,口气中的威严却让人说不出话来:“你已听说了麽?只是那宝剑本是魔教之物,此次经众位武林同道商议,才决定暂存在本门。传言魔教这几年隐隐有东山再起之势,此事若传扬出去,对本门有害无益,所以我才不准你们私下谈论,防止无意将此事传扬出去,这道理你们可懂得?!”说这话时,江绍堂那严肃的目光不仅看向了秦朗疏,同时也看向了他身後的二人。 要知江绍堂此人会被称为“绵里藏针”,乃是因为他平日里对人一向极好相与,可一旦遇到原则问题,他的立场却是最不容动摇的。因此被他此时的目光这样扫过,在场的另外三人顿时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见了此景,他又叹了口气道:“你们还小,有些事现在想不明白,便先听了师父的话罢……”那话中的忧虑之意,竟让一向伶牙俐齿的李安平,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经那日之後,铁剑门内果真再无一人提起那宝剑之事,时间久了,大家几乎都淡忘了这个小小的插曲。而秦朗疏回到了铁剑门之後的生活,除了每日练功比剑,偶尔帮师父下山办事之外,还要帮师弟瞒著师父下山摸鱼,帮师妹进山里去找她某日遗失的碧玉钗,帮师弟师妹调解这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个中关系。不仅如此,就连那天他在山下救下的小童,亦会偶尔加入他的师弟师妹中,为他带来各种烦恼和欢笑。 这忙得不亦乐乎,不可谓不丰富多彩的生活,让时间过得飞快,只弹指一挥间,便来到了五年之後。 第4章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五年过去,秦朗疏已从当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长成了一位高大威武的英俊青年,但性格却益发沈稳老练。他的成长自然还不仅於此,──那日与梁慕宇的几位手下交手,他虽是占上风,却也发现了自己在剑法的技艺修为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事後他不仅和师父多番讨教,独处时更是时时细心揣摩,以至於这五年来他的剑技日精,更是在上个月剑宗与气宗的对决中,一举击败了气宗出云谷的同辈第一高手燕九仙。 但秦朗疏并不满足於此。练功多年下来,他已深知剑宗易成,气宗难练,──若是两人练习的时间相同,则时间越长气宗的赢面越大。因而此战虽胜,他每日的打坐练功却丝毫不敢放松,但求能一心一意循序渐进,让自己的功夫在一年之後更上层楼。 自秦朗疏胜了燕九仙的那一仗已有月余,这日铁剑门掌门江绍堂携了妻子下山,往江阳镇雷火堂为曹老堂主拜寿,门内长辈同往者七八,留下的小辈便由秦朗疏,李安平和江锦霞几个每日带著在院里练剑。这日午饭过後,秦朗疏正独自在屋内处理些门中杂务,忽闻得窗上两声轻叩,他诧异的抬头,只听窗外一人朗声曰:“秦大哥,上次见面已逾一年,大哥这一向过得可好?” 秦朗疏听得这个声音,摇头浅笑,正欲回答,却听那人又接著道:“对了,近日闻得秦大哥在比武时胜了那出云谷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燕九仙,小弟我亦觉得与有荣焉,特在此给大哥道一声恭喜了!” 这次那人话音未落,秦朗疏已走到窗前,猛一下拉开窗,笑道:“何必每次出现都如此出人意表,一年不见,竟学会跟你大哥来这酸腐的一套吗?” 那少年与秦朗疏隔窗而立,先是不慌不忙的抱拳行了一礼,紧接著却大咧咧的翻窗而入,再行一礼,方才道:“秦大哥,我又来了哩!” 仔细看那站在房中的少年,只见他生得是眉如柳叶,目似秋水,一张樱桃小嘴笑时却总是爽朗的微微咧开,露出几颗整齐的皓齿,小小的鼻尖微微翘著,自有一番俏皮风味。再一细看,这风流俊俏的少年眉宇间还有些童年时的影子,却不是那梁慕宇又是谁。原来自五年前那一别,梁慕宇不日便带著西南之地的百年大户梁家的拜帖上铁剑门登门道谢,那次之後更是每年必有几日上山拜会,而秦朗疏也依当日之言,逢他上山之日便抽空相陪,两人谈天说地,斗剑比武,不亦乐乎。 真要算起来,他们两人五年来相处时间统共加起来不过半月,且每次见面都相隔甚久,却从来都未有生疏之感,这个种原因,既是由於梁慕宇的坦荡爽直不矫饰,也是因为秦朗疏的沈稳包容不计较,两人性格可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正应了古人的那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只见梁慕宇向秦朗疏行礼之後,便自顾自的在屋内寻一处坐下,随手拿了桌上秦朗疏的茶盅灌了一大口,大声赞道:“好茶!好茶!” 秦朗疏见他一副牛饮的姿态,却还不忘附庸风雅一番,分明是耍宝逗自己发笑,便笑道:“许久不见,贤弟的轻功越发厉害了!你这一番进来,铁剑门内竟无一人发现,而愚兄竟是连你到了窗外都还毫无所觉,真可谓是……” “秦大哥!”梁慕宇打断他的大肆吹捧,面上不快,“你方才还说我酸腐,你自己还在这愚兄长贤弟短的,难道不比我更加酸腐吗?我们江湖儿女,自当随心所欲,这样说话,是累也不累?” “是,是,──小宇你总是有道理的。”秦朗疏连连应道,心中却笑偏是这世家小少爷最爱把“江湖儿女”这四个字挂在嘴边。 “本来就是如此!”见他答应得毫无不服,梁慕宇顿时眉开眼笑,拉著他的手道,“秦大哥,今天我们再去那湖边比划两招吧?”说完不待他答应,便拉著他的手往门外去。 梁慕宇口中的湖,实则是翠苑山顶上一个小小的水潭,潭边有一片开阔空地,甚是清幽,是以自他某次闲逛发现了这处好地方之後,每次来时必要带秦朗疏去那里比试一番。因秦朗疏自第一次去後也爱上了那处的幽静,之後的几次梁慕宇相邀他都答应得极爽快。但这次他却颇有些犹豫,低声道:“现下几位长辈都不在门内,万一有何事……” “能有什麽事呢?”梁慕宇怎会如此轻易放弃,见他迟疑却还是拉著他的手不肯放松,急急说道,“秦大哥,我们只是比划两招,就算加上来回的时间,又能有多久呢?况且离开的这段时间还有安平在这里,即便有些小事难道他便不会处理了麽?秦大哥,你那时可答应了我来便陪我玩,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是了是了,”秦朗疏终於被他说得无法可答,既无奈又有些开心,道,“那等我去和安平交代一声,──要不你也一道来罢,这次你来还没见他……”说著便换他执著梁慕宇的手,向西厢李安平的房间走去。 两人跟李安平打过招呼之後,便来到了山顶的水塘边。这季节山下虽是夏日炎炎,山上倒是绿树成荫,气候宜人。水潭边的空地上即便没有大树遮蔽,但因临水,也还算凉爽。心知秦朗疏不愿离开太久,两人方才对面站定,梁慕宇立刻做了个“童子拜观音”的姿势,双掌一揖,是为施礼,随後一掌击出,直向秦朗疏攻去。秦朗疏不慌不忙的以左手相隔,右手同时伸出二指,直点梁慕宇胁下“软麻穴”,却被梁慕宇一个侧身,轻松挡开。之後梁慕宇施展一套“八卦游身掌”绕著秦朗疏疾攻,而秦朗疏亦脚踩“迷踪步”,手掌上下翻飞,见招拆招,将其招式一一化解。 二十多招之後秦朗疏心下已暗暗称奇,心道一年未见这少年的武艺竟又有如此进步,但自己毕竟虚长了他五岁,学艺更是比他早了六年,若是一直落得下风岂非失了做哥哥的体面。想到此秦朗疏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破绽,只等他照自己的意思攻来,便可後发制人,一举制胜。 却没想到梁慕宇见他一笑竟已先呆了一呆,还未等他向这个破绽攻来,秦朗疏已挥出一掌。这一掌出时秦朗疏未尽全力,此刻要收却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收了掌风,让手掌停在梁慕宇面门前不到寸许处。 秦朗疏何等样人,光是这一击便能看出梁慕宇在比武中分神,心中隐隐有些不悦。只见他收了掌,连退三步,将方才放在草地上的一柄宝剑踢向梁慕宇,一声大喝:“小宇,你不认真!再来!” 话音未落他自己已操起地上的另一柄宝剑,不再说二话,连著向梁慕宇唰唰唰刺出三剑。 梁慕宇慌忙抽剑抵挡,却因这三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在一招之内就败下阵来。秦朗疏最後一剑几乎贴著他耳边擦过,梁慕宇心知他是有意让自己半招,又是一愣,却听得秦朗疏再次大声唤他的名字:“小宇!”那声音中的责备之意愈发明显。 与此同时,秦朗疏再次刺出三剑,剑光上下纷飞,如流星,似闪电。这下梁慕宇不敢怠慢,使出一招“玉女投梭”,不仅侧身避开了攻击,还以攻代守,斜刺里向对方还了一剑。 第5章 且说秦朗疏暴喝一声,向梁慕宇刺出三剑,被梁慕宇以一招“玉女投梭”堪堪避过,并还以一击,而秦朗疏连忙挥剑抵挡,双剑交错,一时之间只见两条银蛇在空中共舞,时时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犹记得去年那次比试,梁慕宇在二十招之内就败下阵来,可这次两人来去之间不知不觉就已交换了三四十招,却依旧是一副意犹未尽之势。眼见日渐西移,天色微黯,秦朗疏心下一急,剑出险招,一剑直直穿过梁慕宇周身围绕的剑光,正点在梁慕宇持剑的手腕上。这一招看似极为犀利,实则若是用得不好则将全身上下所有罩门都暴露在敌人剑下,可算是极为冒险的招式。但在梁慕宇和秦朗疏实力毕竟有所差距的情况下,秦朗疏现在用出此招,反倒像是他有些取巧了。 梁慕宇被他轻轻一点,只觉手腕一麻,握剑不住,手中兵器就这麽掉落在地上。好在他倒是不恼,愣怔了一会之後反而一拍掌笑道:“秦大哥,你真厉害!竟还能这样!我又学了一招哩!” 秦朗疏上前拾了剑交还於他,微微摇头道:“不敢。我们比武倒还能这样取巧,若是实战,非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不要行此险招!” 见他说得认真,梁慕宇听得频频点头,连连回答:“秦大哥,我记下了。” 秦朗疏见他如此认真,不禁欣慰的笑道:“小宇,这一年下来,你的武艺真可算是突飞猛进,担得上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梁慕宇被他这麽一说,反而露出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低声道:“是麽?可是还是接不下你五十招……” “我可是早你六年就开始练剑了,”秦朗疏被他这喜怒无常的样子逗乐,却故意板下脸道,“若是这样就输给你,你秦大哥岂非太过无能?” 梁慕宇急忙摆手:“我才不是那个意思,秦大哥最厉害了!” 秦朗疏亦摆手道:“在你那些师父面前,可不敢这样说!” 梁慕宇却不明所以,歪头反问:“为何?我就觉得秦大哥最厉害!我最喜欢秦大哥!” 没防备被他一把抱住了腰,秦朗疏笑得无可奈何,却还是摸著他的头正色说道:“不过你的天赋的确远高於我,不仅如此,我师父都说过你的天赋远高於常人,所以你莫要著急,只要像现在这样勤加练习,超过我是迟早的事!” 本以为说了这话梁慕宇又会得意忘形,不成想他却不甚热心的回道:“我可没有要超过秦大哥,我只是……只是想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跟秦大哥一样厉害便好……” 两人相处至今,秦朗疏眼见著梁慕宇一年年长大,说话处事都不再似五年前那个一言不合就在他面前脱裤子的小童,但他还是会三不五时的冒出些这样的童稚之言,让秦朗疏回忆起他们初遇时的样子,令人既好笑又怀念。每到这样的时刻,秦朗疏总是会不由的露出平日里对著师弟师妹们的那般宠溺又无奈的笑,笑过之後他突然望向那隐藏在成片郁郁葱葱中的铁剑门,问道:“小宇,既已比过了掌法和剑技,那现在我们再来比一比轻功,如何?” 一听说比轻功,梁慕宇顿时一扫颓然之态,因为十八般武艺中他最为擅长,练习的时间最久的,正是轻功。只听他答了一个“好”字,话音未落人已在十步之外。见他这毫不含糊的架势,秦朗疏自是不敢怠慢,立刻跨出两步,提气向前追去。 最後竟是梁慕宇先秦朗疏一步到达。 秦朗疏正要出声夸赞他几句,却见他冲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走近时秦朗疏亦觉出哪里有些不对来,再一听只闻得那铁剑门内隐隐传出厮杀之声,这下秦朗疏脸色一沈,正要提剑向内冲,却被梁慕宇在身後抱了个满怀,一双小手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秦朗疏见他伸出手往墙头上一指,自己先三步两步轻轻巧巧的窜上墙头。秦朗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一颔首,依他的样子窜上墙头埋伏好,迫不及待的向内院看去…… 这一看秦朗疏却按捺不住了,只见铁剑门仅剩几人,被一群蒙著面的黑衣人团团围在中间,其余人等皆伤的伤,晕的晕,零零落落的躺了一地。被围著的几人里,也只有江锦霞几乎没有受伤,就连李安平的肩上都给刺了个很深的窟窿,左臂上给拉了条长长的口子,且都还在往外汩汩冒著血。江锦霞原被他护在身後,此刻却一个大步跨上前来,一个抿嘴一声大喝:“二师兄,你不用如此护我!今日若是一定要死在这群无名之辈手上,虽然锦霞亦心有不甘,但锦霞能和你死在一起,死亦何撼!” 听她此言,为首的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道:“小姑娘何必如此?只要你们乖乖交出那‘红莲劫焰’,我们自会离去。” 江锦霞正待答话,只见身後的墙头上飞下一道青色的身影,一道寒芒向那为首的黑衣人飞射而去。院内的铁剑门诸人仿佛得了救星般齐声叫道:“大师兄!” 来人正是秦朗疏。虽然他本想如梁慕宇所言,现在那墙头探查一阵,弄清敌我形势之後再作打算,但见师弟师妹给人如此欺侮,他又如何能忍下心来耐心观察。只见他挥剑向那黑衣人,剑出如匹练,挥舞如疾风,一招之间已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和他身边的两人各刺出一剑,逼得那三人齐齐连退两步。趁此机会,秦朗疏剑尖一抖,继续向那为首的黑衣人进招,一心想著擒贼擒王,先干掉那首领再作打算。 但那首领毕竟久经阵仗,方才秦朗疏借著出其不意的功夫暂且逼退了他已是万幸,又岂能让他这麽轻易的再次得手,只见他长剑上下翻飞,一招几式,连守带攻,以攻代首,招式狠辣,将秦朗疏的进攻一一破解。而秦朗疏亦不示弱,攻势绵绵密密,招式递进间毫无间隙,剑光织成一张天衣无缝的剑网,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 在两人激斗的同时,院中还站著的人均手持武器,在一旁妄想伺机而动,可几十招之後,竟无一人能找到插入两人间的决斗中,甚至只是走近一点,都会感到包围著两人的那股剑气,压迫得人连拿稳手中的兵器都困难。但毕竟秦朗疏方才和梁慕宇全心比试了两场,刚才上来又是一阵连续的疾攻,百余招下来,任人都能看出他的体力渐渐不支。不到一百五十招时,他的额上已开始不停的沁出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著他那刀凿斧刻般的坚毅面颊滑落下来。 那黑衣人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见秦朗疏应付得越发吃力,他屏息凝气,一下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对著秦朗疏一阵猛攻。眼见他的剑尖几次堪堪划过秦朗疏的要害,铁剑门受伤的众人已纷纷按著剑准备随时加入战局,这时那黑衣人却忽然感到手背上一麻,似被人用什麽金属暗器击中,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在了地上…… 第6章 这小小的插曲让院中诸人皆是一震,那黑衣人首领对著暗器发来的方向怒喝一声:“什麽人!”再定睛一看时,他发现那掉落在院中的暗器乃是一枚小小的铜钱,不知为何脸色竟是微微一变。秦朗疏则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的调匀了呼吸,手中长剑再次往前一送,继而连进几招,口中轻喝道:“你往哪里看!” 与此同时,李安平和江锦霞等人也纷纷提剑加入了战局,黑衣人一方亦不甘示弱,立刻再次投入到打斗之中。一时之间院落内众人斗做一团,呼喝声不断,眼见著铁剑门受伤的诸人又要渐渐落了下风,此刻门中後院内突然窜出一人,也是一身黑衣蒙面的打扮,身背一约四尺长,五寸余宽的扁平匣子,三步两步踏过屋顶和院墙,消失在了翠苑山的密林之中。 “不好!”见了这一幕院中所有人等俱是满脸惊疑,依旧是那为首的黑衣人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追!” 话音一落,黑衣众人不约而同的跳出战局,提起真气向那小贼消失的方向追去,转眼间院中只余铁剑门诸人。门中宝物被盗,秦朗疏本欲一同追去,但一看这院中伤痕累累的众位师弟师妹,又如何能放心离去?好在那些黑衣人虽然武功厉害,却未下狠手,重伤者虽有却幸而无人死亡,秦朗疏只能强打精神向著众人道:“今日之事责任全部在我,但现下当务之急是医治你们的伤势,锦霞,我先把他们扶进屋里安顿,劳烦你速去後院将金疮药取来。” 江锦霞开口答了个“是”字,看了眼李安平,便速去了。李安平此时剑上臂上两处伤势的血已暂且止住,见这满院的师弟坐的坐,躺的躺,心中一痛,上前便对秦朗疏道:“师兄,我来帮你!” 秦朗疏背起一个昏迷的师弟,正待开口拒绝,却听见满院哀声不断,而李安平和他皆是面上无比沈痛,便改口道:“你莫要太勉强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院墙上翩翩落到秦朗疏面前,也道:“秦大哥,我也来帮你罢!”正是那方才被秦朗疏扔下了的梁慕宇。 未曾想秦朗疏见了他竟脸色一沈,冷冷道:“不敢劳烦!” 这话一出口却是连李安平都吃了一惊,但秦朗疏不再多说一句便自去忙了,李安平一看亦不敢耽搁,两人将受伤的师弟师妹一个个或背或扶进屋内,再和江锦霞一道为他们上药疗伤。一旦忙碌起来,便无人记得梁慕宇之事了。操劳至半夜,江锦霞方才有空帮李安平好好看他伤势,秦朗疏见了今日一战他二人的情形,自然知他们现下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又兼之那屋里还有几个师弟师妹在歇息,算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无需避嫌。於是秦朗疏连忙匆匆告辞了他们,回到自己房内。 这厢秦朗疏刚掩上门,转身便见屋内圆桌上摆了一壶茶,几个小菜。桌边那人一见了他,立刻站起身迎上来道:“秦大哥,你辛苦了!我方才下山去鹤南镇上……” “这麽说,你们是已追回那‘红莲劫焰’了?”秦朗疏目无表情的打断,再不看那一桌饭菜一眼,走到床边盘腿坐下。 梁慕宇急道:“秦大哥,今日之事我委实不知,我……我娘她……” “这麽说,你是承认那些黑衣人是你们梁家派来的刺客了?”秦朗疏本已闭眼打坐调息,但听他此言,突然睁开眼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掷予他,“方才那为首的黑衣人见著铜钱上的‘梁’字便不再追究,经他这麽一点醒,我忽然察觉,虽然他极力隐藏,但他那套剑法中的一招一式,有许多是我今天下午比武时方见过的……” “秦大哥,”见秦朗疏语毕便欲继续闭眼打坐,梁慕宇叹了口气,终於仿佛下定决心般道,“我梁家本是西域蛮族的後代,我娘说,那‘红莲劫焰’本是我们梁家祖传的宝物,只是自我曾祖父那一辈便为贼人所夺,此後下落始终不明。近日里我娘收到一封未署名的来书,上言此剑现藏在铁剑门,因此剑遗失已久,好不容易得了线索我娘便沈不住气了。我好说歹说说与我娘,此事未知真假,不宜轻举妄动,今次我来亦是抱著一份向你探听口风的心思,没想到我娘终究还是……哎!总之这事真的与我无关,秦大哥你要明鉴啊!” 听他万分恳切的在自己耳边说了许多,秦朗疏只能暂且断了闭目调息的念头,虎目圆睁,冷笑道:“明鉴何事?是你梁家人伤了我师弟师妹,还是你梁家人趁我们门内空虚,偷袭铁剑门抢夺存放於我门内之物?我若明鉴,你还能待在这里吗?” 说完秦朗疏已站起身,先出一掌往梁慕宇胸前劈去。 虽说秦朗疏经此一天下来,内力不济,但这一掌亦是用了他此刻的八九分力气,想不到梁慕宇竟丝毫不闪避,依旧站在原地双目含泪的看著他。秦朗疏心中掠过这五年来两人相处点滴,历历在目,从未见他表情如此悲苦,心下一个不忍,硬生生的在半空撤了掌,还被那反震之力逼得喉头一甜,几乎吐出一口鲜血。 但他强自支撑著面色不变,梁慕宇看不出他辛苦,竟还要贴上来纠缠,道:“秦大哥,你不信我了麽?”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秦朗疏笑得十分苦涩,“你梁家人伤我铁剑门人已是事实,此仇若是未报,则铁剑门和梁家势不两立,你以为我杀了你便罢了吗?待我师父师母回来之後,我们铁剑门定当杀回梁家,拼个你死我活,方能解今日之耻!” 听得此言,梁慕宇脸色变了又变,泪水从那对秋水般得美目中径自滑落下来,那情形之凄美,竟让秦朗疏的心一阵绞痛。 “秦大哥,你此话可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秦朗疏一言既出,忽想起这正是他和梁慕宇之间互相调笑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心中又是一痛,但还是狠心转过身去。 “那秦大哥……後会有期了……”梁慕宇已知此事无可转圜,一声长啸,破窗而出,那凄厉之声除非铁石心肠,皆不忍闻。 秦朗疏走到窗前,听那哀绝的哭声渐行渐远,身形一晃,方才扶窗站稳,竟真的有股鲜血,从嘴边溢了出来。 第7章 东西向的官道上,一个青年侠客骑著一匹枣红马,向著西方一骑绝尘。那青年已从天色微亮马不停蹄的行到了日上中天,人虽还是精神奕奕,但那马儿看上去却已有些乏了。不知经过了多少茶摊酒肆,那青年终於在一个简陋的凉茶铺子前高声喝住马,翻身而下。 “凉茶一个铜板一碗,这位少侠,天气炎热,进来歇歇脚,喝口茶吧!”烈日当空,茶摊里的老人招呼声都透著疲惫。 “老人家,请问从这儿去松禺镇还有多远?” 随著一个低沈的声音跨入茶摊的,是一个高大精壮,皮肤微黑的青年。他的相貌虽可算是英俊非常,脸上却无甚特别明显的特征,可那老人见了他却是微微一愣,忽而道:“这位少侠可是从鹤南镇来?” 听他此言,那青年似是一惊,迟疑道:“算是吧……” 老人又问:“那少侠可是姓秦?” “老人家,你怎麽……” 那青年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他的神色却清楚的表示老人已一言中的。见他满面忧虑之色,老人忙笑道:“少侠莫要惊慌,小老儿我并非有通天之术,只是前日有位客人经过这里,向小老儿交代了一句,若是近日里有位高大威猛,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少侠经过小店,小老儿当奉上两碗凉茶,一块湿巾,为少侠消消暑解解乏。” 这下秦朗疏心下更是惊疑,追问道:“老人家,你说的那位客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生得什麽模样?” 老人皱著眉,回忆了片刻,道:“这官道上每日人来人往,不计其数,小老儿年纪也大了,怎麽记得清楚?大概就是普通身材,普通模样罢……” 听了老人的话秦朗疏先是放下心来,可再一想,会做此事的若不是梁慕宇又能是谁?想了一阵还是摸不著头绪,秦朗疏摇了摇头,谢过那老人便接下递过来的茶碗,边喝著茶思绪边又回到了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上来。 话说那日梁家的人追著那盗宝的黑衣客去後,江绍堂不日便赶回了铁剑门。对那最後突然闯入的黑衣人,门内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不明来历的小贼施的乃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之计,趁著铁剑门和梁家争执激烈之时,闯入门中的藏宝阁盗走宝剑,而另一派则认为此人与梁家的人本就是一夥的,梁家人最後对他的紧追不舍,乃是为了将盗宝的嫌疑嫁祸於外人。但即便是倾向於第一种可能的人,也认为照现有的线索,要追查到那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小贼几乎毫无可能,因此铁剑门内共同的决定,还是暂且先一心顺著梁家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除此之外,那梁慕宇口中所言,这宝剑本是梁家之物这点,也颇有值得玩味之处。──据江绍堂所知,这“红莲劫焰”本是魔教之物,魔教式微之後,便在各个门派中轮流保管,又怎会突然和梁家扯上了关系?难道是魔教从梁家夺了此剑,还是梁家和魔教有什麽渊源,都是值得人探究的问题…… 但令铁剑门诸人想不到的是,正当他们要开始彻底调查梁家的时候,竟传来了梁家大宅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消息。这千头万绪的诡异局面竟连一向思路明晰的江绍堂都无从著手,只能先派个弟子前往梁家原先的大宅打探一番。对於日夜为丢剑之事自责的秦朗疏来说,此时自是责无旁贷,因此今日一早便禀明了师父,下山往梁家所在的开元县去了。 想到此秦朗疏看了看日头,对著那老汉又问了一遍初进店时的问题:“老人家,请问此去松禺镇还有多远?” 老汉呵呵一笑,道:“少侠可是打算夜宿松禺镇?我这茶摊啊,就在这鹤南镇和松禺镇的正中间,少侠若是天亮开始赶路,那等这日头下山那会,应该就能赶到松禺镇了。” “既如此,那多谢老人家的茶,我这就继续赶路了。”说著秦朗疏一口饮尽了碗中的凉茶,将碗和茶钱一放,对著老人一个抱拳,就欲离开。 “少侠你慢点走啊……”那老人见他神色匆促,急忙从身後唤住他,将钱塞回他手里,道,“前日那客人留了一吊钱呢,这你才喝了一碗茶,我怎能再要你的钱?” 见那老人一脸坚持,秦朗疏只得收了钱,心思却又回到了这神秘人身上,──这一路下来的茶摊酒肆,没有十来个也有八九个,那人怎麽就能知道他会再此停留呢?若说那人将这一路上的茶摊酒肆都招呼了个遍,那能做出这等兴师动众之事的,在他的熟人之中,除了梁慕宇,秦朗疏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想到此秦朗疏又想起那日将梁慕宇赶走时,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现在梁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皆下落不明,不知他会不会遇上什麽三长两短?再一想梁慕宇虽然武功不算上乘,但轻功却是一流,更何况他心思活络,聪慧无比,即便遇到什麽事情自保当不成问题……可万一对付梁家的人武功高绝,梁慕宇不及逃走就遭人毒手,那岂非他轻功再高,头脑再好,也无法可想了?不过好在梁家只是人去楼空,并未听说有打斗过的痕迹留下,因此之前的想法也许是他多虑了…… 最後秦朗疏方才想起了自己亲口说出的那句“势不两立”,立刻暗骂自己道:“秦朗疏啊秦朗疏,那人的手下伤了你亲如手足的同门,可能还偷走了暂存在你门中的宝剑,让铁剑门在正道同盟中蒙羞,你竟还在担心他吗?” 就在这一路痛苦,疑虑,担忧,自责之中,秦朗疏竟觉得这半路程比之前那段短了许多,终於在日暮时分到达了松禺镇上。 第8章 话说秦朗疏前脚刚跨进松禺镇的悦来客栈,那坐在柜台後的客栈掌柜就露出了一如中午那茶摊老板刚见著他时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愣,继而试探著问道:“客官可是鹤南镇来的秦少侠?” 经历了中午那一出之後,秦朗疏对这场面终於不再大惊小怪,反而镇定的反问道:“可是已有人跟掌柜的交代过我要经过此处?” “正是如此。”听了他的回答,那掌柜的立刻变得殷勤起来,满面堆笑道,“那位客人形容秦少侠英雄气概,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虽不再大惊小怪,但秦朗疏对这夸张的形容依旧是只能哭笑不得,勉强支吾了几声“不敢”之後,他生硬的岔开话题问道:“掌柜的,不知你们可还有空房没有?” “怎麽秦少侠不知道吗?”这下换成掌柜的脸上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那位客人可不止是知会了您要来这鹤南镇,还说若是秦公子要留宿小店,一定得给您准备好一间上房,好酒好菜好生招呼著,──至於这房钱和饭钱,自然是由那位公子事先付清了的。” 虽然也料到了大概会是如此,但听得这一席话,秦朗疏对这神秘人的好奇又增加了几分。只是他向那掌柜的询问了半天,得到的也仍旧是如之前一般十分含糊其辞的描述。无奈的跟著夥计上了楼,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来时,秦朗疏却忽然听得一人在身後轻身唤他:“秦兄!秦兄!” 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秦朗疏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一身素净月白长衫,长身玉立,俊美非常的风流公子,正站在楼梯口处,一边缓缓摇著折扇,一边笑意盈盈的望向他。 见了那人秦朗疏立刻含笑抱拳,朗声回了句:“燕兄,真是巧遇!” 原来这眉目如画,斯文俊俏的翩翩佳公子,正是上个月在比武中输给了秦朗疏的出云谷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燕九仙。 不知为何,燕九仙先是看著他掩嘴轻笑一声,方才抱拳回道:“相遇即是有缘,不知秦兄安顿下来之後,可有兴致与我去醉仙楼小酌几杯?” “这……”秦朗疏本打算晚上早些歇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的,但对方如此热情相邀,却又让他不好意思太过干脆的拒绝。 而那燕九仙不愧是七窍玲珑心,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迟疑,忙补充道:“只是小酌几杯,不会耽搁秦兄太长时间的……” 对方既出此言,秦朗疏觉得再不答应未免太过墨迹,连忙应承下来。 两人对酌时,话题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松禺镇上。秦朗疏这次下山寻剑本不愿惊动江湖中人,便临时支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而燕九仙见他言辞闪烁,不仅没有多追问,还坦然告诉秦朗疏,他此次出谷,乃是为了三个月之後出云谷谷主六十寿诞寻一件礼物,顺便游山玩水一番。 之後两人的谈话顺理成章的转到了各自的师父和门派,觥筹交错间,互相表示了对对方人品武功的钦慕之情,作为各自门派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完美的表现了应酬时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谈话技巧。待二人相携回到客栈,在房前告别之时,仿佛已成了莫逆之交,礼数却依旧滴水不漏,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话说秦朗疏好不容易结束了与燕九仙冗长的告别,回到屋内掩上门,虽觉得精神尚可,但为了明天的赶路,还是不再耽搁,尽快的歇下了。躺在床上秦朗疏想著燕九仙其人,──他虽然上月在比武中输给了自己,今日见面却毫无芥蒂,尽管这本就是江湖中人的处世之道,但能做到他这般不著痕迹的八面玲珑,让人如沐春风的又有几人?──想到此对对方的叹服不禁又多了几分。再一想那少年心性的梁慕宇,不知他长大之後还能否像现在这样心怀坦荡,喜怒哀乐皆现於脸上,还是说他其实早就学会了江湖之中那些虚伪矫饰的伎俩,之前的哭哭笑笑都是用来欺骗自己的精妙演技? 一思及此一向心思沈静的秦朗疏竟难以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反而越发清醒,各种感觉都比白天时更敏锐许多。 街上更夫打著三更从楼下走过,秦朗疏忽听得隔了几扇窗户的某间房有人悄悄打开窗户,施展轻功穿窗而出。从声音来,那人的轻功高妙,几乎与梁慕宇不相上下。秦朗疏本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此刻却不知被哪般心思怂恿,未及思量便翻窗跟了出去。 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皓月让追踪不那麽困难。虽然方才一听到那声音,秦朗疏一下就想到了燕九仙,但待到亲眼看见身前那翩若惊鸿的身影,他赞叹之余心中还是疑窦丛生。由於所要追踪之人的速度实在太快,秦朗疏若不全力追赶则很可能失去跟踪的方向,因此他虽然满心疑惑却也不得不先摒除杂念,全心跟住他再说。 只见那人飞快的穿过整个城镇,来到镇北一座大宅前,令秦朗疏讶异的是,那宅院给人的感觉死寂的甚至有些诡异。虽是三更时分,一般人士应该皆在睡梦中,但也很少有人家如这户一般给人毫无生气之感。 他所追踪之人已消失在那高高的院墙後面,秦朗疏亦连忙小心翼翼的翻墙入内。站定之後,他发现自己置身於一处幽雅的庭院中,院中花木葱茏,亭台水榭错落雅致,白天看来也许美不胜收,但此刻却更增加了这宅邸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更令秦朗疏忐忑的是,虽然他和他追踪的身影几乎前後脚进入院内,此刻院中却到处也不见之前那人来过的痕迹,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的声息也无…… 就在他心中的不安达到顶点的时刻,忽然感到有人从身後快速接近,还没来得及回头肩上就被人轻轻一拍,同时有一个压低了的清澈嗓音在他耳边唤道:“秦兄,怎麽是你?” 秦朗疏回过头,见一个穿著夜行衣的清秀佳人正又惊又喜的看著他,不是燕九仙又是谁? 第9章 秦朗疏见燕九仙脸上那又惊又喜的表情,正要出声相询,却听燕九仙凑在他耳边道:“秦兄,你莫不是也对这林家的怪事感兴趣?” 对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起秦朗疏鬓边的几根散发,搔得他好痒。可他却怕一不小心闹出动静来,只得使劲忍著,默默的摇了摇头。 燕九仙轻笑一声,继续道:“这麽说秦兄只是跟著我来的麽?那可否先陪我进去探上一探,一会出来我再把个中原委说与秦兄听?” 既然是自己好奇心重,一头雾水的跟了来,秦朗疏自觉毫无立场说什麽反对的话,只能一切依燕九仙之言。见他一声不吭的冲自己点了点头,燕九仙立刻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紧接著伸出根食指往院前屋子的方向一指,同时先他一步向前去了。 越接近主屋的方向那渗人的死寂就越发明显,身处其间就连一向沈稳的秦朗疏,手心都不觉的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侧过头去偷看燕九仙时,发现对方亦是屏住呼吸蹙著眉,仿佛被什麽压迫著似的,脸上写满的全是紧张。 来到主屋的窗下,两人同时侧耳细细倾听了片刻,屋内竟真的连一丝呼吸声也无。秦朗疏再次看向燕九仙时,发现对方也正疑虑重重的看向自己,顿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屋内并没有一件活物。 紧接著两人换到另外几扇窗下细听一番,越听秦朗疏越发心下大骇,──原来这偌大的宅邸里竟连一个活人也无!但刚才那庭院看上去却完全不似久疏关照的样子,难道说这户人家是在这两天内方才举家搬迁的麽? 想到此秦朗疏忽的心头一紧,却见燕九仙已径自推开了眼前的窗户,翻身进入屋内。 在屋内探查的结果,只是再一次证实了他俩之前的判断,秦朗疏见燕九仙像个翻墙入室的小贼一般,熟稔的在屋内翻箱倒柜,心下生疑,张了张嘴,却终於还是没有口出疑问。 燕九仙当他信任自己人品,心下不禁大悦,在各个屋内都如此这般的探查一番之後,便站在屋中沈思了一番,方对他道:“秦兄,此间之事已毕,我看这宅子里气氛太过诡异,不宜久留,我俩还是尽快回客栈去,我再将这事的前因细细说与你听。”屋内光线昏暗,秦朗疏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说话时的语气腔调与早先对酌时那客气疏离的光景大步相同,不知不觉便多了些亲昵。 秦朗疏向四周看了一圈,见燕九仙已将屋内陈设恢复至原样,方才点头低声道:“那这就走罢……” 见他如此,燕九仙一边赞赏道:“秦兄果然是细心之人!”一边已轻身翻窗而出。 秦朗疏跟在他身後将那窗户轻轻掩上,却听见他在耳边来了这麽一句,回过头看他那笑嘻嘻,半真半假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见秦朗疏一脸认真的思考,为了怎样应对自己的玩笑话绞尽脑汁,银白色的月光映照这他的侧脸,和他此次下山来寻的那人竟有几分相似,燕九仙怔忪了一下,方才提气纵身,率先朝客栈的方向行去。 回到客栈之後,燕九仙邀秦朗疏到自己的房内,让他在桌边坐下之後,又转身出门去,过了半柱香功夫就拎著个酒壶,两个酒杯回来了。 “这客栈的酒虽比不上醉仙楼,倒也还能将就……” 见他自说自话的将两个酒杯斟满,将其中的一杯推到自己面前,秦朗疏摆手道:“时候不早了……” “还早哩,才四更天。”燕九仙笑得有些顽皮,跟初识时简直判若两人。 对於这样的反应,秦朗疏可说应付得驾轻就熟,他暂且先将酒接了,却放在一旁不喝,待对方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露出满意的表情,方才提问道:“燕兄,那林家究竟有什麽古怪?” 燕九仙见他问得著紧,却不答反问:“秦兄,你方才和我同去那林家,可有什麽感想没有?” 秦朗疏在心中将思绪整理了一番,道:“那林家花园收拾得整齐雅致,屋内的花瓶中还插著未曾凋零的鲜花,可见家中之人离开的时间尚短,只是不知,为何偌大一座宅子,竟没留下几个照管之人,还有不知他们是自行离开,还是……” 秦朗疏的声音一低,燕九仙立刻点头道:“我方才看时,他家的金银细软似乎已尽数带走,但衣物之类的,似乎都还留在屋内。” “这……”秦朗疏犹豫,“若是金银细软尽数带走,是否能说他们是自行离开?” “但我听这镇上的人说,他们离开的时间甚是古怪……”燕九仙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顿了一顿方道,“似乎是一夜之间,整座宅邸中人走得干干净净……” “你说一夜之间?”秦朗疏脸色微变。 “正是。”燕九仙点头,“而且据说头天夜里那林老爷还在醉仙楼和人喝酒聊天,丝毫没有提到离开之事。” “怎会如此?”秦朗疏立时想到梁家也是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不由得便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心绪顿时纷乱,一时之间竟无法分析思考。 而燕九仙亦摇头道:“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才起了到林家一探的心思,只可惜仍未找到可疑的线索……不,线索倒是还有一条……”燕九仙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暂时陷入了沈思。 “是何线索?”秦朗疏却已难掩话中的焦躁。 “这……只是不知是真是假……”燕九仙再次出声时,发觉已是声音嘶哑,抿了口酒润了润嗓子,方道,“梁家失踪是前日之事,据说昨日松禺镇上有几个孩童在镇北郊玩耍嬉戏之时,不小心跑到了镇外的乱葬岗,却听见那山岗上有许多人活动的嘈杂声,把那群孩子吓得赶紧逃回镇上……” 燕九仙话声清晰沈稳,在这深夜里听来却仍是令秦朗疏有些发寒,他想了想答道:“这事若放在平时倒还可当成是孩子们无心听错,但林家的怪事就在眼前,却让人不得不在意。” “我亦是同感,”燕九仙频频点头,“所以明日……不,今日起床之後,我想去那乱葬岗探查一番。” 听得此言,秦朗疏心念电转,──寻剑之事虽是紧急,但梁家现在已不知所踪,而这松禺镇上恰巧发生了类似的事,与其现在赶到梁家去寻线索,也许先在这镇上探查一番亦会有所得也未可知。 思及此,秦朗疏看向燕九仙道:“燕兄,明日我与你同去。” 燕九仙一听,笑道:“好极!好极!其实我亦想邀你同去,却又觉得直接开口未免面皮太厚了些……”说完,又向他举了举杯,饮尽今夜的不知第几杯酒。 正在此时,两人忽听得窗外传来个细小的声音,几乎同时纵身跃到窗前,一人一边将窗户向两边推开…… 窗外唯有一轮明月,和吹拂著微凉夜风的空寂天井。 “我最怜君中宵舞……”秦朗疏忽听得身边的燕九仙对著空无一物的窗外缓缓念出这一句,那语气似有无限愁绪隐藏其中。 第10章 次日清早,秦朗疏下楼时,燕九仙已在厅堂中一面独酌,一面等他。 秦朗疏本以为出云谷中人既为气宗,自当修身养性,不成想遇到的这个燕九仙,年纪轻轻,又是一副眉清目秀的书生长相,却是比他之前所见的所有人都更要嗜酒如命。不过好在他虽贪杯,却不易醉,既不耽误正事,秦朗疏也不会对他的这点小爱好指手画脚。果然此刻那燕九仙一见了秦朗疏,便放下手中的酒杯,招呼人摆上了几道清粥小菜,两人用过早膳之後,就往那城北郊外的乱葬岗去了。 空中万里无云,豔阳下那乱葬岗远看与普通的荒芜土丘无异,但稍微走近点,两人就闻到空气中有种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腐臭中带点难以形容的甜。秦朗疏和燕九仙对望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惧,同时放慢了脚步。 到那土丘脚下时,那浓烈的臭味已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两人也因此更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上了那乱葬岗,秦朗疏只见眼前一片杂草丛生,草丛中偶尔会看到几个倒掉的石碑,一片萧索气息。也不知是否因为那古怪的味道的缘故,走了很久,两人都不曾听见一声鸟啼虫鸣。一直待到快到那土丘的最高处时,上面的草丛里忽然传出一阵猛烈的沙沙声,紧接著好几个身影窜出草丛,动作僵硬的向两人猛扑过来。 “是林家的那些人!” 不用燕九仙提醒秦朗疏亦马上看出来了,那些身影有男有女,其中甚至还有个半大少年,皆是衣冠不整,显然是不及换上日常衣物就被人带到了这里。不仅如此,那些人的神情动作皆极为古怪,脸上毫无血色,眼中一点焦点也无。秦朗疏曾听说异族和魔教中有人会通过幻术和蛊术将人催眠,从而达到将人如人偶一般操纵的目的,一见到林家这些人,秦朗疏马上便想到他们是遭人如此对待,心中立刻气愤难当。 而在秦朗疏理清眼前情况的瞬间,那群人已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一声不吭的朝两人攻来。既已知道他们是被人操纵,秦朗疏便不能拔剑,只能展开身法,在人群中周旋,寻找机会点他们的穴道将其放倒。 这些人被人控制之後,动作虽僵硬异常,却也变得比普通人快上许多,好在秦朗疏和燕九仙皆是武功高绝,纵使这些人的动作比现在快上十倍,他们应付起来仍是可以游刃有余,因此无需片刻两人的手指已各自点住了最近敌人的穴道…… 令两人万万料不到的是,被点中的那两个林家人不仅没有倒地,反而仍旧锲而不舍的向他们攻来。两人无法,只得同时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内功心法,暂时将眼前的敌人逼退。 见那中年男子还未碰到自己的衣角,便闷声不吭的摔倒在地,那样子怕是伤到了好几根骨头,秦朗疏心下又是不忍,正要伸手去扶,却听远处有个清脆的嗓音大声喊道:“秦大哥,快躲开,他们已是死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两人皆是一震,还未及反应,那地上的中年男子已没事人似的再次站立起来,张开双手拍向秦朗疏胸口。秦朗疏方要再次出手将其格开,一柄细剑已从空中急速落到眼前,起落之间,便将那男人的双手硬生生斩了下来。 秦朗疏回过头,见燕九仙手持原本缠在腰间的软剑,厌恶的看著被他斩了手,暂时停住动作的男人,道:“秦兄,他说的对!他们已死了很久了!我这一剑下去,竟连血都没有流!” 话音刚落那断了手的男人便再次伸著空空如也的手臂向秦朗疏扑来,这下秦朗疏再不忍,也只能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前进了一招,而另一边的燕九仙,亦将内力灌注在软剑上,对著围攻的敌人挥舞如风。两人既已出剑,转眼间周围的敌人就倒下了大半,可转瞬之间,那些被砍倒的敌人便又站了起来,再次回到战局之中。不知何时,刚才那还在远处的少年亦加入了战斗,秦朗疏听见他一边挥剑一边大声喊著:“秦大哥,他们是被蛊术操纵,要让他们不再站起来,只有将他们的双腿一齐斩断才行!”说完已手起剑落,斩断了面前两人的双腿。 因他方才所言,燕九仙对他的话已是十分信任,现下也马上依言提剑向敌人的下三路攻去。秦朗疏初时还有丝犹豫,但见那两人各自为战已是辛苦,断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拖累了别人,便也硬下心肠,将自己周围那些敌人的双腿尽数斩断。三人齐心,终於将围攻的敌人全部砍倒,却见那些倒在地上的上半截身体还在挣扎著向前爬动,那场景著实恐怖。那少年又道:“那蛊虫是养在尸体的脑袋里的,若现在要它们停下来,只有一把火烧了……” 听得此言秦朗疏却冷冷问道:“梁慕宇,你如何知道的这样仔细?” 其实秦朗疏初听见梁慕宇的声音时,心中有一瞬间是欢喜的,但将这两天悬著的心放下来之後,前些日子铁剑门中那件事便占据了心头,让他一下硬起了心肠。 而待在一旁的燕九仙见他俩原是旧识,立刻对梁慕宇的话更加信上了几分,赶紧劝道:“秦兄,我看我们先照他的话把它们烧了,出去之後你们再细说,如何?” 他才说到一半秦朗疏已知自己失态,面上一红,待他话音一落马上点头道:“燕兄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将他们烧了罢……”说完便自去拾些助燃的干燥树枝,再也不往梁慕宇那里多看一眼。 第11章 山火静静的燃烧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那些尸体烧得渐渐看不出之前的形状。但因为刚刚见识过那些僵尸的厉害,秦朗疏和燕九仙两人放了火之後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而是一直待到了最後一丝火焰熄灭之後,又再三确认了那些焦黑的骨头已无法再行动了,方才简单的埋葬了那些可怜人,再一同离开了乱葬岗。 回到松禺镇醉仙楼,两人的面色皆是无比凝重,静静的对饮了一阵之後,终究还是燕九仙率先开了口,向一直默默的跟著他们的梁慕宇询问道:“梁少侠,方才你一眼就看出那些人已死,可是知道这里面有什麽玄机?” “这……”梁慕宇偷偷的往秦朗疏那看了两眼,虽然秦朗疏并未回看他,但他再开口时却越发吞吞吐吐,“这其中的玄机……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可你却知道是有人将蛊虫养在尸体的脑子里,你说对吗,秦兄?”燕九仙突然话锋一转,掉头看向默不作声的秦朗疏。──要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燕九仙早就看出面前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奥妙,十有八九是之前梁慕宇不小心得罪了秦朗疏,所以才会一个从头到尾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另一个却是由始至终死板著脸故作深沈。聪慧如燕九仙者,自然立刻就知道对症下药,此刻以秦朗疏的立场向梁慕宇提出问题,想来对方必不敢不答。 果真听见秦朗疏轻哼一声,梁慕宇一张小脸就已急得通红,更不要说他再一抬头,就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秦大哥正一脸严厉的盯住自己。见梁慕宇神色惶急,看上去十分可爱可怜,燕九仙心中只道此二人来来回回的反应太过有趣了,嘴上却还是亲切的鼓励他道:“梁少侠,你莫急,慢慢说……” “这……”梁慕宇被这一冷一热的两道目光注视著,不知是更加紧张还是稍许放宽了心,只见他用力咽了口唾沫,仿佛终於下定决心般,开始解释道,“秦大哥你知道的,我梁家本是西南蛮族的後代,小时候我就曾听我娘说过,我族的先人中,有人擅养各种奇异的蛊虫……我娘说,那些蛊虫中最为稀奇的一种,正是能寄宿在人和动物的尸体之中,让尸体仿佛依旧活著般运动起来。不仅如此,此种蛊虫还相当怕人,一旦发现生人接近,便会主动发起攻击,即便是将寄宿著蛊虫的脑袋砍下,它依然会让那颗头颅不停咬牙切齿,看上去足以将胆小之人吓得魂飞魄散。而那蛊虫唯一的弱点便是怕火,因此一旦有被它们附身的尸体,唯有一把火烧尽才能杜绝後患……” 随著梁慕宇的讲述,倾听的两人面色越发严峻,一待他停下,秦朗疏便紧追不舍的问道:“这麽说来,今日之事依旧是你梁家之人所为?”言语之间,已是声色俱厉。 见他顺著自己的话竟得出了这麽一个结论,梁慕宇连忙摆手分辩道:“不是这样的秦大哥!我娘说这种操蛊之术早几十年就失传了啊!现在我们梁家上上下下,连听过这些事情的人都不多,更不要说有谁还会养那些虫子了!” 见他说得真切,燕九仙亦从旁劝解道:“是啊秦兄,你莫要太急著下结论,梁家怎麽说也是江湖中的一大名门,一举一动关注者甚众,若是梁家中有人识得此种奇术,怎会这麽多年都没有丝毫相关的流言传出?” “就……就是啊……燕大哥明鉴!秦大哥你要相信我!” 见有人替自己辩解,梁慕宇赶紧出声附和,看向燕九仙的眼中早就溢满了感激之情。谁知秦朗疏竟完全不为所动,独自安静的沈思了片刻,便突然拿起靠在桌边的佩剑便站了起来。 “秦大哥!” “秦兄?” 被他出人意表的行为吓了一跳,梁慕宇和燕九仙同时出声相询,只是语气大相径庭,──梁慕宇的叫声中多的是慌张,而燕九仙则是满满的好奇。 许是意识到自己再次见到梁慕宇之後已是多次失态,秦朗疏面色微红,慌忙冲著燕九仙一个抱拳,道:“燕兄,这松禺镇上之事虽可算是结了,但此事幕後之人行事之心狠手辣,与当年的魔教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我方才思考了一番,自觉应尽快返回铁剑门,将此事禀告师父,──这样若是那人还有後招,我们也好事先有个防备。” 听他这一席话,燕九仙顿时频频点头,待他话音一落亦站起身来,道:“秦兄所言极是,这样说来我亦该回一趟出云谷向师父禀明此事,若是此人之後再欲在江湖上掀起什麽风浪,出云谷必当和铁剑门同仇敌忾,共同对付这草菅人命之徒!” “如此秦某便代表铁剑门在此先谢过了!” “秦兄何须客气!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维护江湖道义本就是正道中人共同的责任!” 秦朗疏原道以燕九仙之闲散豁达,对所谓正邪之争必不会如自己般重视有加,不成想此时燕九仙的表情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为认真,眉宇间甚至彷如压抑著丝丝戾气一般,心中顿时暗叹:“原来此人亦是个热血男儿!”对燕九仙的印象立时又好了几分。 如此一应一答之後,秦朗疏和燕九仙两人真的不再多说二话,留下了各自的酒钱便各自飞快的离开了醉仙楼。梁慕宇不知是因为还沈浸在重见秦朗疏的喜悦中,还是由於另外两人言行间的发展实在太过迅速利落,直到两人都走远了,他还愣愣的呆坐在座位上,维持著被两人撂下时的姿势。 待到两骑的马蹄声先後交错著穿过街道,消失在松禺镇的东西两头,梁慕宇方才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啊?!” 喝完之後,他也不及细细思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施展轻功直接从醉仙楼二楼飞下。到得街上之後,他更是连不知丢在哪里的马而也弃了,径自提气纵身,向铁剑门方向急追而去。 第12章 话说秦朗疏那日中午与燕九仙在醉仙楼分手之後,纵马疾奔了半天一夜,终於在第二日清晨回到了铁剑门。向江绍堂禀明了在松禺镇的奇遇之後,秦朗疏方才想起之前在松禺镇外偶遇梁慕宇,自己只顾个人意气,竟忘记向他询问梁家失踪之事。好在江绍堂在听他描述了松禺镇林家灭门的惨祸之後,也不禁被其中复杂的玄机所震惊,心中为武林未来的隐忧立时超过了本门丢剑之耻,也未及向秦朗疏询问寻剑的情况,就命人将门中诸位长老召集而来,将秦朗疏的神秘遭遇广而告之。 与师父讲述完这短短两天的经历,又和门中长辈讨论了许久今後的计划之後,秦朗疏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关上门走到窗前,他伸手推开木窗,只见天上那轮明月,比之两天前与燕九仙共赏的那一轮毫不逊色。看著空无一人的天井,秦朗疏想起那日燕九仙似有满腹心思,却因自己只记挂著梁慕宇的事,而无意中忽略了对方的心情。此刻回想起那时燕九仙低吟的诗句,秦朗疏却是有感而发,默默续道:“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还未念出之後两句,秦朗疏忽而破窗而出,纵身向院墙的方向飞去。而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惊起了原先伏在院墙上的一个身影,转身向翠苑山顶方向逃窜。快到山顶之时,秦朗疏和对方的距离比之前拉得更开,但他却微微催动内力,向那已有些模糊的身影大喝一声:“梁慕宇,你竟还敢出现在铁剑门麽?” 听得这一声,那身影竟似忽然气力不济般,差点掉下地去。 秦朗疏赶紧趁此机会紧赶了几步,落在那人影的面前。梁慕宇见去路被阻,正待回头再逃,秦朗疏已先出一掌,拦在他身前。 “秦,秦大哥……”梁慕宇道这次他必不会轻饶自己,早就闭上了眼睛任他动作,却发现他仍旧只是挥出一掌堪堪停在自己身前,并不击下,便豁出去道,“秦大哥,我这便是要走了,你……你为何拦我?” “我……”秦朗疏被他问得一愣,──自己原是本能的将他拦下,岂料这小鬼竟揪住这一点胡搅蛮缠,他自知比不过对方伶牙俐齿,便板下脸来虚张声势的质问道,“梁慕宇,我怎知你深夜在我铁剑门外偷偷摸摸的作甚?自是要将你拦下查问一番!” “要说作甚……”岂料他这一问正中了梁慕宇的下怀,一说及此,那粉妆玉琢的面上立时浮起痛苦之色,道,“只因我昨日在松禺镇见了秦大哥一面,心知秦大哥还在生我的气,後来又因秦大哥有正事要办,我不敢耽误秦大哥,却又不甘就此和秦大哥分开,因此才跟著秦大哥回了铁剑门……但到得铁剑门之後,我又害怕真的见了秦大哥之後,秦大哥却又说出要跟我恩断义绝这样的话来,因此才只敢在院外偷偷窥伺,聊解思念之情……” 只听他这一番话,说得语气真挚之极,且越说越觉得心中甚是悲苦,到最後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秦朗疏看著大为不忍,却因师弟师妹之仇太过深重,只得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见秦朗疏如此,梁慕宇想起方才在院外听他吟诗,只道他真是铁石心肠,不为任何事所动,索性放声大哭起来。没想到听到他这在夜里极显凄厉的哭声,秦朗疏反倒回过头来,突然出声相询道:“你……你们梁家……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吧?” “我……我们家……”听到秦朗疏终於放缓了语气与自己说话,梁慕宇一时却还是止不住哭,抽抽噎噎的回道,“我们家……没事……我是因为秦大哥……秦大哥不理我才……” 秦朗疏见话题绕回了自己身上,慌忙出声打断道:“你们家既无事,那我怎听说梁家的大宅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那……那是因为秦大哥你说铁剑门要找梁家报仇,拼个你死我活……可如果是江大侠亲自出马,怎麽可能是你死我活,那肯定是我们死你们活……所以我娘才出此下策,暂时到乡下躲上一阵再说……” “既如此,你们当初为什麽要来抢那‘红莲劫焰’呢?”秦朗疏听了他的回答,真是哭笑不得,不仅如此,他还有後半句话藏在心中未曾出口,──即是当初那“拼个你死我活”本是一听即知的气话,怎麽这梁慕宇看似机灵,其实竟是个死心眼呢? “当初……”梁慕宇虽见对方的神色比之刚才已有了细微的变化,心中欢喜却不敢外露,依旧吞吞吐吐道,“当初我娘听说铁剑门门内空虚,且她一向知道我若来找秦大哥,毕是不玩上大半天不会回来的,还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 “尽管如此,梁家伤我师弟师妹已是既成事实……” “哎……” 梁慕宇一惊,──怎地这麽快这话题又给绕了回去?──只听“哎”了一声之後,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却仍是站在原地,在全身上下胡乱摸索了一番。 见他把里里外外的衣服一件件的掀起来查看,秦朗疏一时连严肃的表情都忘了摆,讶然道:“你这是作甚?” 梁慕宇并不急於作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终於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个还带著体温的小瓶,递给他道:“秦大哥,你不说我倒忘了,此乃灵枢阁的紫金断续膏,我特地去求来的,你快带回去给你师弟师妹用罢!” 听他此言,反倒轮到秦朗疏说不出话来了,──要知这灵枢阁阁主的紫金断续膏乃是江湖中三大疗伤圣药之一,就连他师父江绍堂都只是闻其名而不曾亲见,想不到这梁慕宇竟就这麽随随便便的拿了来,还要拿来给他师弟师妹治那些皮肉之伤,可见这梁家不愧为名门之後,不仅是财大气粗,人脉之广也令人惊叹。 “这我可不能收!”虽是梁家伤人在先,但秦朗疏还是觉得就此收下这千金难求的圣药未免脸皮太厚了些。 “你……你不收……秦大哥你不收就是还不肯原谅我……我……那我扔了它!”梁慕宇一急之下,竟耍起了无赖,说话之间便真的一个挥手。 “你……”秦朗疏气急,却又不能真让他扔了,──否则只怕明天起跟梁家结下梁子的又会多了一个灵枢阁。 “那秦大哥你就收著嘛!” 梁慕宇见他眼疾手快的飞身接住了自己扔出的小瓶,心下大悦。秦朗疏还不及将那小瓶扔还给他,他已施展开轻功,纵身向山下飞出几步。 “秦大哥,那明天见啦……” 梁慕宇的身影消失之时,秦朗疏隐约闻见晚风送来他的告别之声,心中打了个突,──明天?他已跟师父说了明天他要继续下山寻那“红莲劫焰”,难道梁慕宇他……? 第13章 再次下山行了大半日,秦朗疏其实早就注意到跟在他身後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这倒并非是因为他的感觉敏锐,而是因为跟在他身後的那个少年根本没有花一丁点心思隐藏自己的行动。譬如此刻,秦朗疏刚刚跨进了这间路边小店,随意寻了张桌子坐下,凳子都还未坐热呢,梁慕宇便已大摇大摆的从店外走了进来,径直坐到了与他相邻的桌子边。被他这样跟了那麽许久,秦朗疏再好的脾气也有些焦躁起来,只见他终於忍不住腾得一下站起身,大步跨到梁慕宇桌前,冷眼看著对方问道:“梁慕宇,你跟著我做什麽?” 梁慕宇的确有瞬间惶恐,但镇定下来的速度更快,相比秦朗疏的满面煞气,他的态度简直比和颜悦色还要亲切上几分,回道:“秦大哥,你这话就错了,我几时跟著你来著?”说完,竟替秦朗疏斟了杯粗茶,递上前去给对方消火。 秦朗疏自发作的那一刻就已输了一著,但既已骑虎难下,便只能继续道:“你还想抵赖?你今早从翠苑山下开始就跟在我身後,我停你也停,我走你也走,这不是跟著我是什麽?!” 见他越说越气急,梁慕宇却依旧缓缓的摇了摇头,淡定反问:“秦大哥,我问你,你今次下山所为何事?” 他问得突然,秦朗疏虽不明所以,依旧条件反射的迅速回道:“一来是寻剑,二来是调查那出现在松禺镇的神秘人。” “那就是了。”梁慕宇点了点头,又反问道:“那你可知,我这一行所为何事?” 秦朗疏不解:“我怎知你所为何事?” “一来是寻剑,二来是调查那出现在松禺镇的神秘人。”梁慕宇气定神闲的重复了一遍秦朗疏刚说过的话,见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慌忙补充道,“秦大哥,你莫要不相信我,我说的可句句是真话。──首先那宝剑‘红莲劫焰’本是我族圣物,现在被不知哪来的小贼抢了去,你说我娘要不要派我将它寻回?其次那出现在松禺镇的神秘人,使的竟是我族失传的操蛊之术,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梁家在江湖上的名声多少会受点影响罢,那你说我是不是要在江湖中人误会我梁家之前,将那冒充我族人的混蛋给找寻出来?”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秦朗疏竟一时还觉得蛮有道理的,梁慕宇见他表情已有些茫然,又继续道:“所以秦大哥,我这一路并非故意跟著你,乃是因为你我的目的本就相同,所以才处处碰到一块!” 话就这麽给他圆了回去,秦朗疏无法反驳,可到底还是意难平。梁慕宇正待再开口,店里的小二正好端著两大碗面来到桌前,秦朗疏正琢磨著梁慕宇看上去瘦瘦小小,如何能吃下这麽两大碗时,却听那小二恭恭敬敬的在一旁道了声:“客官,您两位的牛肉面,慢用啊……” 秦朗疏一愣,方知那小二误会了他们原是一块的,正要解释,一回头却发现自己那张桌子已被四个佩刀的彪形大汉团团围坐,塞了个满满当当。梁慕宇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趁著秦朗疏愣神的功夫已从桌子底下拖了张凳子出来,谄媚笑道:“秦大哥,你坐……坐……” 秦朗疏环顾四周,发现这小小的店堂就这麽一会功夫已再没有别的空桌了,只得在梁慕宇身边坐了下来。只他这一个动作梁慕宇便再也绷不住方才那淡定正经的表情,直勾勾的瞅著秦朗疏,脸上露出个美滋滋的笑,只恨不得夹两块牛肉到秦朗疏碗里了! 想到此梁慕宇突然举了下手,正想吆喝一声让那小二多切二斤牛肉上来,却听得隔壁之前秦朗疏坐的那桌,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猛一拍桌子,大喝道:“小二,你这破店是瞧不起咱兄弟几个还是怎的,我们那早要的牛肉面都这会了还不上来?!” 虽然心中嘀咕你们本就是在我之後来的,但梁慕宇毕竟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因此他一边腹诽一边还是赶紧把头埋进碗里,把个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还没喝上半口面汤,就听身边那低沈悦耳的声音沈著的道:“这位大哥,你若是饿得慌了,不嫌弃的话,我这碗面还未动过,你就先……” “哎?那我这碗也……”既然最仰慕的秦大哥都开了口,梁慕宇觉得自己还是多少要摆个姿态的。 不成想那大汉听了梁慕宇的话,突然猛一挥手,打开他递上前去的面条,怒道:“你小子,竟然敢把吃剩的东西给你大爷我,我今天要是不教训你,我就不姓胡!” 梁慕宇还不及解释,那整一大碗面汤已几乎兜头盖脸的向他浇来,就连坐在他身边的秦朗疏都不及替他伸手去挡。眼看梁慕宇那一身白色锦袍就要遭此飞来横祸,忽地空中却直直伸来一根长鞭,不知用了什麽巧劲,竟将那碗面翻了个面,转而向那大汉泼去。 那碗面最後有大半碗都泼在了那大汉长满了黑毛的粗壮手臂上,那大汉虽一叠连声的惨嚎,店内却再无一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看挥出刚才那一鞭的男人。秦朗疏和梁慕宇也同时回过头,只见一个身著藏青色长衫的男人,正坐在店门边上的那个位置,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茶。一柄毫无特别之处的黑色长鞭,此刻已收了回来,安安稳稳的放在他的手边。 再仔细看时,那男人约莫已到而立之年,此刻虽是坐著,可依稀也能看出他身高腿长,身材十分精瘦。他的面目虽不算多俊朗,却也十分端正凛然,只是此时他的眉宇间似有著化不开的郁气,加之肤色苍白,眼神古板呆滞,看上去竟似满面病容一般。 他刚才露的那一手可谓技惊四座,可面上的神情却丝毫未见改变,饮毕了杯中的茶,接著便伸手去摸索桌上的碗筷,在众人越发惊诧的目光中安安静静的吃起面来。──秦朗疏这才发现,原来这身怀绝技的男人竟是个瞎子! 很快的吃完了面,那人将饭钱在桌上放了,便起身走出店外。不知是否因为他坐的桌子就在门边,因此这几步路他走得倒也与常人无异。 他还未离开多久,秦朗疏和梁慕宇就见隔壁桌那几个大汉亦站起身来,神色之间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秦朗疏和梁慕宇对视一眼,相互点了下头,便马上同时起身,亦尾随那四人奔出店去。 第14章 秦朗疏和梁慕宇跟著那四个彪形大汉走至方才那小镇外的一片开阔之地,只见那四人突然停下脚步,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取下各自腰上的佩刀,四散开来。紧接著那四人便举刀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向那黑衣人同时攻去,一时间那青衣人浑身上下皆似笼罩在刀光之中,形势看上去极为险恶。用此包围之计对付一个盲眼之人,除了更显这四人用心之歹毒,亦说明了那青衣人的方才露的那一手显示出的武功之高,让他们不敢托大,只能采取这万无一失的伎俩。 秦朗疏和梁慕宇见他们四人狠毒至此,气愤非常,立刻同时提剑分别向离自己最近的大汉攻去。虽然秦朗疏先发制人迅速的解决了一人,但梁慕宇对付之人却异常敏锐的发现了他的踪迹,以致他一击不成,不得不和那人缠斗起来。斗了几招之後,秦朗疏和梁慕宇皆已看出这四人武功看似不值一提,却也不是草包,他们要拦下剩下的那两个大汉已无可能,只能期盼此处闹出的动静能事先引起了那青衣人的警觉。 果然待秦朗疏一边喊著“小心”一边飞身去拦阻那方才在店中闹事的虬髯大汉时,那人已挥刀对著那青衣男人直劈过去。这一招“青龙出海”看似不巧,却带有万钧之势,而那青衣人看上去十分精瘦,又满面憔悴之容,让秦朗疏的心不禁为他提了起来。谁知那柄大刀还未劈至那青衣人面前,那青衣人已出手如电,挥出一鞭“乌龙绕柱”,鞭子缠住了那持刀人的手腕,只见他持鞭的手腕轻轻一抖,那柄钢刀竟就被他这麽四两拨千斤的轻易夺了过去。而此刻那第四个持刀人也已攻到眼前,以单手持刀,横刀一切,意欲趁他收鞭不及的功夫攻其不备。那青衣人看似已避无可避,却突然使出了“铁板桥”的精妙武功,已一足为支点,另一足腾空,姿势极为自然的向後倒去。 秦朗疏只见那柄大刀正从他身上堪堪掠过,他却以单足支撑转了小半圈,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身形瞬间已绕到那大汉身後,继而长鞭上灌上真气,似一柄长剑般直刺那大汉身後三处要穴,那纯熟的手法让人完全不能相信他竟是个目盲之人。 转瞬之间,那四个身材如山的大汉皆已如四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秦朗疏和梁慕宇此刻已然更清楚的知道,那青衣人的武功比他二人均高深许多。不仅如此,他看上去虽又瘦又虚弱,经历了这一番打斗,却仍是一副面不红气不喘的淡定模样,可见他不仅武功高强,内力亦极为精纯深厚。但毕竟对方乃是身有残疾之人,因此他二人仍忍不住上前询问道:“这位前辈,你没事罢?” 可那青衣人既不道谢,也不作答,只是极轻微的摇了摇头,便撇下他二人,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秦朗疏也已见识过一些性情古怪的高人,因此并不著恼,反而又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道:“晚辈铁剑门第六代弟子秦朗疏,前辈可是出云谷中人,此刻可是要回出云谷罢?若有需要……” 原来秦朗疏方才见了那青衣人对付那几个大汉的招式,先是觉得有些许熟悉,几招之後便想起了燕九仙与自己比武时,也是用了这样的几个剑招,将他那柄平日里总是缠在腰间的软剑使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只是燕九仙的内功修为与此人毕竟应有近十年的差距,因此才在比武中败於自己,──加之此人现在行走的方向似往出云谷而去,秦朗疏便大胆的以此猜测出对方的身份。 那青衣人听他此言,突然停下了脚步,第一次开口,声音极为粗哑干涩,却道:“你是谁与我何干?而且我与那出云谷没有任何关系,你二人若再要纠缠,莫要怪我不客气了!”说完面上已是一冷,骨节粗大的手指已再次握上了鞭柄,用力之大,令手背上青筋毕现。 梁慕宇见他如此傲慢,已是颇为不满,但一则秦朗疏未动他亦不敢擅自行动,二来对方武功高绝,他心下估摸著就算他们二人联手也未必是对方的对手,因此只能默默的在一旁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对方既看不见,又能让他微微解气。而秦朗疏见他提起“出云谷”三字时,神情凄然,似勾起了无限痛苦的回忆,却是心道自己太过唐突了,忙拱手道:“是晚辈造次了!既如此,晚辈告辞,前辈保重!”说著,便欲拉著梁慕宇回镇上去。 梁慕宇道秦朗疏宽厚,虽心有不甘,仍是有样学样,小声道了句“告辞”,两人便留下那青衣人独自一人,并肩往镇上去了。可回程路上,秦朗疏心中仍有重重疑虑,──要知铁剑门和出云谷亦敌亦友相交多年,秦朗疏却从未听说过出云谷有位武艺高强至此的盲眼侠客。可那人方才最後使出的招数,却明显是以剑招化入鞭中,与燕九仙剑法中极为精妙的几式一模一样。并且他听到“出云谷”三字时的反应,任何人一望即知他必不是和出云谷毫无瓜葛之人。越想越觉古怪,秦朗疏暗自思量道,不知下次遇到燕九仙时直接向他问起此事,是否会太不礼貌…… 一路想著回到镇上,秦朗疏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一回头果然见梁慕宇停在他身後两步的地方,像根尾巴似的吊在他身後,此刻正欲跟他走进同一家客栈之中。 “秦大哥,好巧,我也住这里哩!”梁慕宇见他看向自己的眼中表情甚为复杂,立刻换上轻松愉快的嗓音,爽朗的招呼道。 虽然觉得应该是如此,但秦朗疏既没有当场反驳他之前那一切皆为巧合的说辞,此刻也不好再发作,径自上楼而去,可是…… “秦大哥,好巧!我们住隔壁哩!……秦大哥……?” 眼不见为净,秦朗疏飞快的关上房门,将那欢欣鼓舞的可恶声音彻底隔绝在门外。 第15章 师兄番外 绿水,青山,流云,碧草。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著的四轮车,在沿著河畔的道路上缓缓而行。 车里坐著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的幼儿。一眼看去,那对夫妇已是生得好似一对璧人般,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琴瑟和弦有如天作之合。而那幼儿更是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十分俊俏,巴掌大的小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最让人过目难忘的,则是他那双大大的眼睛,平时总是灵动的四处乱转,偶尔却能透出两道晶亮的光芒,仿佛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 只可惜,这幅天伦之乐的图景转眼之间被一片刀光剑影所取代,一群面目可憎的暴徒围住了这辆马车,年轻的父亲只是略通拳脚,却还是竭尽全力把妻儿护在身後,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最後看见的,是满眼大片大片的深红…… 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呼救,在漫天血光之中,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并不强壮,却十分坚实的怀抱,一片温暖的黑暗掠过眼前,遮住了那副残酷的图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腾空向後疾退而去,之後便失去了知觉,昏昏沈沈的晕了过去…… 燕九仙睁开双眼,头顶是从未见过的青色纱帐,呼吸间是一股淡而清雅的香。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他凝脂般白皙的面庞上犹自挂著泪痕,耳边却已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低沈的问道:“醒了?” 燕九仙转过头,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坐在床头,居高临下审视著自己。──那人生得并不丑,却不知为何一直板著一张脸,即便是燕九仙那我见犹怜的样子亦不曾让他的表情有丝毫和缓,令人望而生畏。 燕九仙终究是个孩子,见他这幅模样竟一时心下慌乱,说不出话来。多亏此时屋外另有一人推门而入,一个温和的声音随著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一同进了来:“阿笑,那孩子醒了麽?” 阿笑?这一张晚娘脸的家夥,竟叫阿笑麽? 燕九仙禁不住笑了出来,却见那“阿笑”带著副不知所谓的神情斜睨著他,半晌方低声自语道:“莫不是吓得疯了吧?” 那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此刻也来到床边,却是用与另一人截然不同的关切情态,问燕九仙道:“孩子,你可有哪里痛麽?” 燕九仙笑著摇了摇头,回道:“这位叔叔,我好得很哩!只是你可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方才和我一道在车子里,怎地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呢?” 听他此言,那男人脸上瞬间堆起了一大片乌云,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讷讷的:“孩子,你……”方说了这三个字,便带著无法启齿的表情顿住了。 燕九仙看著他,再看看一旁那少年,亦紧紧抿著嘴,终於露出极细微的怜悯神色。燕九仙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忽地瞪大了双眼,道:“方才那个梦……方才那个梦……难道竟是真的吗?”语毕,大颗大颗的泪珠便顺著脸庞潸然而下。 见他哭得梨花带雨,那中年男子亦不忍的撇过头去,不停的摇头低叹道:“可怜啊!可怜!”而那少年却依旧纹丝不动的坐著,面上也未见再有多大起伏,更显得他冷酷至极。 待燕九仙哭得累了,好不容易止住了泪,那少年竟径自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边走边向那中年男子道:“林师兄,该吃饭了罢!” 他一提起那中年男子亦好似惊醒过来,对那“阿笑”道:“我竟忘了,师兄说阿笑你受了伤,精神不好,一回来还未吃东西便歇下了……”继而又转向燕九仙慈爱的说道:“孩子,睡了这许久,你也饿了罢?我这就带你吃饭去!……对了,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大哥,那边那位哥哥叫闻人笑,可以问问你叫什麽名字吗?” 林大哥?是大叔吧!──若是在平时燕九仙必会在心中默默的嘲上两句,但现下他只能抽噎著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紧接著只听那摸著自己的头道:“仙儿,先让那位阿笑哥哥带你去吃饭……” 见燕九仙还是兀自抽泣著不肯移动脚步,那人又道:“仙儿,你莫要太难过了,你父母的仇,此刻已有几位叔叔替你去报了!要说那盘龙寨为祸一方也有一段时日,此番我们出云谷一定会彻底荡平它,让那些坏人不能再作恶!” 那林大叔说这番话本意是安慰燕九仙,岂料燕九仙听得此言,脸色一变,三下两下擦干了眼泪,便向门外跑去道:“父母之仇岂能由他人来报?我……我……” 只是他刚跑到门口,脸上便不知从何处挨了一巴掌,力道虽不大,却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燕九仙一抬头,却见那闻人笑冷冷的从上盯住他,心中对他更是厌恶,正想用身体撞向那人时,另一边脸颊又是一阵灼痛…… 连对方的动作都未见著,燕九仙已结结实实的挨了两巴掌,却丝毫未起放弃之心,还要向外冲去时,那闻人笑竟抽出腰间软剑,直向他刺来。 燕九仙听见屋内林大叔的惊呼之声,却毫不躲闪,心如死灰的站在闻人笑面前。只见转瞬之间,自己的周身便被一片剑光笼罩,虽看不见闻人笑的身手,那上下纷飞的银色光芒却煞是好看,让人觉得眼花缭乱,──一时间燕九仙竟看得呆了。 待闻人笑收剑时,燕九仙发现自己依旧毫发无伤的站著,身上的衣服却变得丝丝缕缕,几乎衣不蔽体。那位林大叔此刻早已从屋内出来,对著闻人笑怒喝道:“阿笑,你莫要做得太过分了!”说完又转向燕九仙,扶著他的肩膀,一叠连声的追问道:“仙儿,你没事罢?” 燕九仙犹自沈浸在震惊之中,呆立著好似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可那闻人笑清冽的嗓音却字字清晰的传入他耳中:“报仇?若要报仇,便先赢了我再说罢!”说完,那人便在那林姓大叔惊讶的目光中径自负手而去了。 其实燕九仙心中不知,此刻闻人笑心中亦是大敢讶异,──若是普通的孩子,此时早就该吓得腿脚发软,无法站立了罢?可是燕九仙却还是稳稳的站著,甚至连目光都未有丝毫闪避,可见其勇气胆识超乎常人! “仙儿,你没事罢?”林大叔见燕九仙面上好长一阵的阴晴不定,愈发担心。 “林大叔!” 燕九仙再次开口时,话音中的戾气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更莫论那位林大叔,只能战战兢兢的“哎”了一声。 而不待他再说什麽,燕九仙已继续决绝的吐出四个字:“我要吃饭!” 第16章 师兄番外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转眼之间,无依无靠的燕九仙拜入当初救了他的出云谷门下,已是五年有余。 拜在出云谷门下之後,燕九仙逐渐了解了,在江湖上诸多练剑的门派中,出云谷属於讲究练剑先练气的气宗一方,亦即以修炼内力为主,剑招的纯熟多变为辅。由於修炼内力时务必心无旁骛,因此谷中诸人在潜修内功之余,连性格也比普通的江湖人清心寡欲些,其中佼佼者,更是修炼得犹如谪仙般高洁出尘。平日门内众人的相处之道,亦是处处注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身处这样的氛围中,燕九仙和诸位师兄弟的往来虽有亲疏,平日里却皆十分友好,对门中的长辈则是均十分敬爱有加,只却唯有一人,令人缘极好的他始终无法相交……而此人,自然就是出云谷祖师爷的关门弟子,燕九仙刚到出云谷那日第一个见到的人,──他的小师叔闻人笑。 燕九仙亦知这也许是自己的偏见,可是此人在他刚到出云谷时那番冷酷的言行,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永难磨灭的伤痕,让他实在难以对其心生好感。加之其他同门皆是平易近人,极好相与之人,相比之下,那性格孤高冷傲的闻人笑,更是让他只想敬而远之。 好在不知是否仗著门中几位师兄,──亦即燕九仙的几位师叔师伯,──对自己的宠爱有加,闻人笑每年待在谷中潜心修行的日子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里,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燕九仙需要和他打交道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转眼之间到了眼下,由於一年一度的剑宗气宗比武地点今年选在了出云谷,更加之今年的比武还有一个附带的节目,亦即那柄作为二十年前武林正道荡平魔教的战利品,──宝剑“红莲劫焰”,──将十年一度的展示於众人面前,因此在此武林盛事之前的几个月里,谷中众人皆忙得不可开交。眼见比武的日子越来越近,各项准备事宜,都在紧张而有条不紊的进行,可燕九仙的师父,也就是出云谷现在的掌门楚瘦鸥,却突然收到了听雨阁阁主寄来的帖子,信中道他们小夫妻添了第一个男丁,想请江湖中的朋友一同来吃个满月酒云云。 楚瘦鸥见门中诸人皆各司其职,无暇分身,正犯愁呢,自己那最疼爱的小师弟闻人笑正好在这当口,又带著一身尘土味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心知他必定又是和江湖上哪个年少成名的公子哥比武去了,楚瘦鸥又如往常一样先是假意责备了他几句,挑个面却马上话锋一转,令人专门备了些酒菜替他接风洗尘,还百般交待他用过饭就去好好休息。闻人笑也正诧异这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厚待,果然回到门中的第二日,他便发现自己被平日最信任的掌门师兄打包送上了一辆载满厚礼的马车,因知他不善与人客套交际,师兄他还贴心的附赠了谷中最讨人喜欢的後辈作陪,──而这个後辈,不是燕九仙又是谁? 从未和这个看上去冷面冷心的小师叔单独相处过超过一个时辰,燕九仙从掌门那接下这个任务时,心中亦是极为忐忑。不成想一路行来,闻人笑不仅没有找他的碴,而且在听雨阁时,他的待人接物竟丝毫没有给人失礼之感,只是略有些不够亲厚罢了,让燕九仙颇这一任务完成的十分轻松。 回程的路上,两人的心情都不同程度的放松下来,却在经过一片密林时,遇到几个剪径的盗匪正在欺侮一个十四五岁,手无寸铁的少年。见此情形,燕九仙抽出腰间的软剑就要上前去,却发现自己被闻人笑从身後按住了肩膀…… 燕九仙回身怒视他,却听他低声摇头道:“莫要轻举妄动,那几人的武功不似普通的盗匪,而那少年虽然看上去处处受制,却一次也没让他们近身,我们……”他话音未落,林中已传来了那位少年的一声惨叫。 燕九仙一听,打断他道:“我们难道要等他被那些歹人杀了,方才出手麽!”言语之间已是极尽讽刺,且一说完,便持剑冲了出去。 只见他从林中一跃而出,出手如电,转眼间已向方才带头欺侮那少年之人刺出三剑,一招便将那人逼退,而闻人笑见他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此时也不得不跟著出手,提剑向另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攻去。 也许是因为累了,方才在众盗匪中游刃有余的那位少年,在他二人来後,躲避得越发没有章法,处处受人所制。眼见著闻人笑和燕九仙二人已逼退了三个敌人,他却慌不择路的闪避著,几乎撞进一个强盗怀里去。见此情形,闻人笑大惊,赶紧使出一招“铁索横江”,划出一道大弧的剑气将周围的敌人齐齐逼退了两步,他自己的身体却趁此时机向那少年的身边跃去。到了那少年身边,只见他胳膊一挽,便将那少年严严实实的护在怀里。 随即闻人笑持剑的手一抖,一招“後羿射日”,剑尖自上而下,掠过方才挡在那少年面前的盗匪胸前,将他放倒在地。紧接著他抱著那少年脚下使出个“倒踩七星”,向後掠出敌阵,将那少年放在道旁一棵大树下。这一番做完之後,他方才提剑再次冲入那乱战之中。 虽然那群盗匪武功不弱,但在出云谷上下两辈顶尖高手的联手相击下,实在是一点胜算也无,很快就被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可尽管成功救出了那名少年,燕九仙却好似失魂落魄一般,之後的路上再也不肯说一句话。──原来他方才见闻人笑救出那少年的武功身法,和记忆中当年救他之人几乎一模一样,简直无法认错! 再一抬头,只见那此刻搅得他心神不宁的家夥,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坐在他对面,目光似是而非的落在自己身上。而被他们救出的少年,正仿佛惊魂未定般,将脑袋依偎在那人胸前…… 那少年生得自是不如燕九仙般俊秀,甚至可以说有些寡淡,但此刻摆出这副情态,却别有一番清纯可人的味道,让燕九仙都觉得颇为动人。虽然闻人笑的表情与平日里并无二致,燕九仙却觉得眼前的画面极为和谐美妙,让他竟一时不忍出言破坏。 犹豫了许久,燕九仙觉得有些事情不问个清楚,今日自己必是不能安睡的了,只得生硬的开口道:“那时候,是你救了我?” 闻人笑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明了了他所言何事,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燕九仙心中波澜起伏,心中隐约已知这问题该是肯定的答案,暗暗唏嘘道自己这些年来,竟真的将恩人当做仇人了?!再转念一想,却又道:“可是那天,你说是二师叔救了我!”──那二师叔,便是那和蔼可亲的林大叔。 闻人笑见他目光越发闪烁,并不作答,只是轻轻抚了抚那在他怀中躁动不安的少年的头发。 燕九仙心念电转,突然想到自己那日只是问他是否是那林大叔救了自己,而那人并不说话,自己便当他默认了。後来自己向二师叔道谢时,那位林大叔“你莫要光谢我,你更要谢谢阿笑”的回答,更是因自己当时深恶闻人笑其人,而硬是被他给忽略了过去。 思及此,燕九仙心中已明了自己这麽多年竟是犯了个可笑的大错,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原来竟是你救了我……” 见他如此,闻人笑嘴角微微上扬,微微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道:“是我救了你又如何?你厌恶的,原是我的性格,即便是我救了你,我的性格亦是不会变的,那你便能不再厌恶我了麽?”他却不知自己这话其实一语中的,正因为他那日的言行,才令燕九仙一开始便在心中妖魔化了他的性格,因此之後无论他做了何事,燕九仙都不由得往最糟的方面解读,也因此更加厌恶他。 正在两人心中都各怀心事,不发一言的时候,闻人笑怀中的少年却忽然抬起头来,扬著脸对他道:“闻人大哥,你莫要如此说!闻人大哥的性子,我最是喜欢了!” 闻人笑本还欲对燕九仙说些什麽,听得此言那紧锁的眉目竟一瞬之间舒展开来,有如结了深冰的冻土突然春暖花开一般。 燕九仙心中本是无比激荡,却不知为何,被他两厢表情对比,刺激得几乎恼羞成怒了。但他面上却是不怒反笑,露出鄙夷的神情对闻人笑和那少年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成想那两人听了他的轻薄言语,竟都没有生气,而是同时露出痴痴的神情,依旧相互凝望著,好像在思索著什麽一般。 第17章 师兄番外 燕九仙站得远远的,虽是摆出一副避嫌之态,却仍是忍不住偷眼望那依依惜别的两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难过美人关……看著闻人笑眼中毫不掩饰的情谊,燕九仙竟不由得心生懊悔,悔自己为了那一时的心中爽利,竟口不择言,替那两人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否则现在那两人,必定还是一如两天前初见时那般,对自己心中那从未经历过的感情懵懵懂懂,不知如何自处吧! 那二人自不知燕九仙心中所想,依旧含情脉脉的执手相望,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只可惜两人皆不是能言善道之人,最终那些未曾出口的话,亦只化作一句依依惜别,和一个如胶似漆的拥抱。 见闻人笑终於别过那少年,向自己走来,一向空寂无表情的脸孔上,竟是似悲似喜,有如身在梦中一般,年少的燕九仙虽未曾尝过这恋爱滋味,却仍不禁心中一酸,嗤笑道:“小师叔,不成想你竟有那龙阳之好哩!” 闻人笑被他抢白,却不著恼,只是平静的盯住面前这个与他的爱人同样年纪的少年,直盯得燕九仙心中发毛了,方听他缓缓问道:“仙儿,你可听过一句话……” 从未这样久的迎视著他的目光,燕九仙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个人的眼睛,竟是这样通透明亮。未及燕九仙回答他的问题,闻人笑已自行不慌不忙的接了下去,那轻声慢语犹在耳畔:“仙儿,参透雌雄,我即美人……”说完,他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微弱的笑。 这不是燕九仙第一次见他笑,却是第一次见著他如此不带嘲讽,不带讥诮,纯粹欢喜的微笑。燕九仙一时竟呆住了,心中却不住叹道,这人活得原是比旁人简单得多了!──你若喜欢他,他便也喜欢你,你若讨厌他,他便更讨厌你!如此纯真不矫饰,对於他们这些成日在江湖中行走奔波之人,虽不算什麽优点,却倒也令人忍不住赞一声难得! 见燕九仙久久不言语,闻人笑竟是误会了他的反应,因此又接口道:“仙儿,你莫要担心,我亦知此情不容於世,因此我已和莲儿约定好,待此次比武之事毕了,便向掌门师兄禀明,从此离开出云谷,再不在江湖上出现,定不会让出云谷的声名因我而损……” 说完,他又面色微沈,道:“只是我若出谷,必是免不了让师兄他们难过上一阵子了……” 这一段插曲过後,二人在回程过程中皆是闷闷的,闻人笑本就是不喜多言之人,因此亦不觉有何不适,可对燕九仙来说,心中塞满了这许多事,却无另一人可供倾诉,则令他几乎憋屈得欲死。 两人好不容易回到出云谷後的第一晚,燕九仙带著从谷外带回的好酒,正欲找几位要好的师兄弟痛饮一番,一打开门却见闻人笑提剑站在满院碎金般的月光中,面目肃然的看著他。 燕九仙骇然,结巴道:“深更半夜的,小师叔你拿著剑来找我,这是……所为何事?” 闻人笑撇了眼他手中的酒,未作表示,只道:“你出来一下。” 燕九仙干笑:“小师叔,若是我不出来,你莫不是要向掌门师伯告密,说我私自深夜聚众豪饮,坏了谷里的规矩罢……” 对他这番笑语,闻人笑仍是无动於衷,坚持道:“你出来一下。” 燕九仙无法,只得放下酒坛,和闻人笑来到後院中。 两人还未站定,闻人笑却又道:“仙儿,我只使这一遍,你可要看清楚了!” 话音刚落,只听他长啸一声,腾身而起,剑尖一抖,已在空中挽出两朵剑花。 虽然那软剑挥舞的方向并非朝著自己,但燕九仙仍是被他吓得惊呼了一声,而闻人笑的动作却并非因此停歇下来,反而紧接著向前再进了一招…… 这下燕九仙终於看清楚了,此招乃是各家剑法中皆极为常见的一招“白虹贯日”,只是按常理来说,此招本是硬拼著劲力向敌人强攻的剑法,闻人笑此时使出来,却极为轻灵飘忽,丝毫没有狠厉决断之感。燕九仙正诧异时,只见闻人笑手中的长剑去势已变,紧接化为一招“飞瀑流泉”,两招之间衔接得有如行云流水,剑招变化之精妙,几乎让人目不暇给。燕九仙立刻看出,如若他上招有如惯常那般用力刺出,若是一击不中,则此时变招必不能如此迅速,心中不禁大叹他的想法奇巧。 尽管燕九仙依旧摸不透闻人笑的心思,但身为习武之人,既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得以观摩高手的剑艺,又怎会轻易放过?因此待闻人笑使出第四招时,燕九仙早已屏息凝神,好似被迷住了一般,目不转睛的盯住闻人笑舞动的身影。但其实这说法亦绝非夸张,因为闻人笑的动作时而柔若无骨,时而翩若惊鸿,上下翻飞的剑光快时仿佛能惊起满地月亮的银辉,慢时却又像流过指尖的弱水,的确炫目得令人沈迷。 与他平日的样子大不相同,舞剑时的闻人笑,是那麽的鲜活动人! 燕九仙痴迷的看著,直到对方撤了剑向他走来,他仍舍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回复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闻人笑并未察觉到燕九仙心绪的起伏,仍是冷冷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罢?” 燕九仙点了点头,方才闻人笑的任何一个举手投足,已深深的镌刻进他年少悸动的心里,──这是一个剑客将自己灵魂深处展示给别人看时,迸发出的耀目光芒。 闻人笑仿佛在确认著什麽一般,仔细的端详了一番他的表情,之後方叹两声:“好……好……” 燕九仙不知他为何忽然叫好,正欲将今夜诸事向他好好询问一番,却见他已转回身,向院门外走去…… “小师叔……”燕九仙终是忍不住,开口将他唤住。 许是从未听过燕九仙用如此恭顺的声音唤他,闻人笑回过头时,眼睛里带著丝诧异。 “小师叔……你这是……”燕九仙心中隐隐已有了些想法,──因为他要走了,走了便不再回来…… “仙儿,出云谷……”闻人笑打断了他,低垂著眼,睫毛轻霎两下,忽然摇了摇头,改口道,“你要记住方才你看到的……” 郑重其事的说完这句宛如告别的话,那人便再次转身,翩然而去了。 第18章 师兄番外 转眼之间,比武的日子来临了。不出众人所料,此次比武,不仅江湖中所有的著名剑派,甚至连许多并非练剑的门派,也为了一睹名剑“红莲劫焰”的风采,而在出云谷齐聚一堂。比武开始之後,出云谷中几乎所有人都齐聚在练武场上,唯独不见了近几年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冰霜紫电”闻人笑。眼见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出云谷掌门楚瘦鸥面上亦有些挂不住了。 燕九仙素来知道,他的师父,“诛龙剑”应万福,平日里什麽都好,就是有那麽一点点爱拍马屁。果不其然,见掌门师伯愈发频繁的看向练武场外,十分明显的簇拥在掌门身边的胖师父,很快的便朝燕九仙的方向悄悄丢了个眼色过来…… 燕九仙马上领会了师父的意思,尽量不以人注目的退出了人群後,便疾步向闻人笑平日居住的西院寻去。 到了西院,燕九仙见闻人笑卧房的门虚掩著,心中顿时对他起了责怪之心,暗道:“即便你是明日便要和爱人出谷去双宿双飞的人,对今日场这扬我出云谷威名的盛事,也不该如此漫不经心罢!” 正想著,燕九仙又见闻人笑的开了一道小缝的窗下,不知被何人放了一支线香在那里。 见了那物事,燕九仙一下更恼,心道:“你还有这闲情逸致在这熏香麽!”想到此,便随手捡了颗小石子,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噗”的一声打灭了那香,再向院内大跨几步,一脚踢开房门,便闯了进去。 这一闯不要紧,进得屋内,燕九仙一眼便看见那里屋最深处,闻人笑正一身衣冠不整的斜倚在床头上,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一条光溜溜的长腿荡在床边!而他身上,更是还骑著个同样衣冠不整的少年! “玉莲!”燕九仙不禁大叫出声,──再一看闻人笑双目无神,纵欲过度的神情,更是怒喝道:“闻人师叔,你……!” 燕九仙虽长居谷中,却也不是完全不知人事,见了此景,自知这二人正在行那苟且之事,越想越气,接著怒骂道:“闻人笑,我本以为你虽肆意妄为,却至情至性,绝不是那见色忘义之徒,你……你……”骂到一半,他觉得心中脑中,皆似有熊熊火焰在燃烧,几乎让他无法思考,甚至连眼前的事物都有些模糊。 那时,他只当自己是失望愤恨已极,一时竟心痛至语塞。 他骂了这许久,床上的闻人笑却毫无反应,竟像是毫无羞耻之心一般。燕九仙又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话,便拔出剑来,指著他道:“闻人笑,你这有辱师门的无耻之徒,我今日即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为本门除害!” 见闻人笑依旧视他若无物,燕九仙手起剑落,便将窗边放著花瓶的小几劈成两半。 这时,却见闻人笑有气无力摇了摇头,目光在自己身上那少年纠缠许久,小声低喃道:“莲儿……这……我……” “莲儿?”燕九仙见他此刻还在记挂著他的莲儿,几乎怒不可遏,喝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你的莲儿罢!”话音未落,便一剑向那始终趴在闻人笑身上的少年刺去。 但他的剑尖只停在那少年身前一寸处,便不能再向前一丝一毫,原来是闻人笑已一把扯下了身上的衣裳,随手一甩,灌入真气,有如盾牌般挡在那少年身前。 “仙儿……”他好似方才发觉燕九仙的存在,疑惑的看著持剑刺向自己爱人的师侄,忽然眼睛一亮,道,“糟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要比武了罢!”说完,又似不记得身上还有个少年般,立刻便要从床上起身。 “你这……你这孽障!你还记得比武吗!” 从屋外传来的声音令燕九仙心中一凛,回头一看,竟是出云谷的掌门楚瘦鸥带著几位师叔伯走进门来。 楚瘦鸥本就是个极为正派耿直之人,此刻更是双目赤红,紧紧盯住曾经最为疼爱的小师弟,颤声道:“仙儿来寻你半日不回,惠儿他们听见你们的争执之声,慌忙来报,我还道你们出了何事,没想到!没想到啊!……我出云谷自祖师爷开山以来虽只有三代,却无一人不是品行端正,洁身自好,怎会出了你这个孽障!” “师兄……我……我……莲儿……”饶是平日里冷淡如闻人笑,此刻也已煞白了一张脸,像是寻找著什麽般,慌乱的四处看著,在看到趴在身上那人时,有些迷惑得讷讷著。 忽然,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竟又惨白了几分,对著趴在他身上的那人道:“……你……你不是莲儿……你到底是谁!”说完,已出手如电,伸手竟像是要去揭那人的面皮一般。 不成想,那少年突然从床上腾空而起,撞破窗户倒纵出屋外,轻易便避过了他这一抓。不仅如此,此刻已停在屋外的那人,跟著又在脸上轻轻一揭,──一张比莲儿豔丽得多的美丽面庞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一张薄薄的皮质面具,便悠悠飘落在闻人笑床边。 令人骇然的是,定睛看时,这张惟妙惟肖的面具,竟像是直接从活人脸上剥下来一般,连皮肤的细细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见了这张面具,闻人笑已然目眦尽裂,直接击出双掌向那人扑去,口中痛呼道:“你杀了莲儿?!” 他这一掌已用了十成功力,穿窗而出时虽缓了一缓,却依然留有八成威力。可那魔头却不应战,转眼之间又腾身而起,飞上屋顶,居高临下的恶毒笑道:“玉莲是我的人,却不听我的话,不肯帮我来害你,我不杀他,难道留著他跟你双宿双飞麽!” 闻人笑方才那一掌去势已尽,却不肯放松,亦追著他跃上屋顶,再击出一拳,道:“可我们与你有何冤仇,你为何要如此迫害我们!” 那狠毒的魔头闪避得好不轻松,仍旧笑道:“自是为了‘红莲劫焰’……若不是那可爱的娃娃闯进来,你此刻已带我去了哩!”说著,他目光在一瞬之间变得极为残酷,落在了院中的燕九仙身上。 只见那魔头忽然十指弯曲,呈勾爪状,毫无预警的从天而降,向燕九仙攻来。燕九仙在短时间内经历了这许多事,心事狂乱,虽见他向自己扑来,竟一时不知闪避。这时,还是那屋顶上的闻人笑突生急智,踢起一块屋上的瓦片,直击那魔头後心。 可那魔头好似身後长眼一般,向後一个翻身,便避开了闻人笑这一击,再一个纵身,三起三落,已跃出好几丈外。 “嘿……你还要护那娃娃,他可曾护过你麽?”转瞬之间,那魔头的身影已远,声音传来却字字清晰,字字都撞向院中诸人的耳中,心中,“嘿……算啦!这次你们以多欺少,我不跟你们玩啦!只可惜,这‘红莲劫焰’,只能再让你们保管些时日了……” 待那魔头的声音消失在天际,院中却也零零落落的聚起了不少闻声赶来之人。燕九仙心中虽是思虑重重,此刻亦无法可想,一心只担心此事将如何了结。 只见院中诸人的目光皆落在闻人笑身上,闻人笑却早不似方才般面目狰狞,情绪激动。突然,燕九仙只听他沈著声,一字一顿道:“不识好歹,连挚爱之人都认不清,甚至还连累师门蒙羞,这样一双眼睛,要来何用!”说完,竟伸出两指,刺进自己的双目之中! 紧接著,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楚瘦鸥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师兄,本来非自裁不足以洗刷阿笑给出云谷带来的耻辱,只是爱人之仇若是不报,阿笑只怕做鬼都不得安心,因此求师兄让阿笑留著这条贱命,只待杀了那魔头,阿笑便不再这世上多留一日!” 说到此,他停下深吸了两口气,方才颤声继续道:“……师兄,阿笑欠诸位师兄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说完这些,他的脸上已是满面血泪,令人望之恻然。 不知是否院中诸人一时还未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当闻人笑长身而起,长啸一声,向方才那魔头消失的方向追去时,院内竟无一人有所动作。而燕九仙更是觉得心脏好似被无数只大手用力揉捏过般,痛得几欲碎裂。隔了许久许久,院中方才响起楚瘦鸥一声凄然无比的长叹,只听他语带苍凉的向後来院中的武林众人道:“经此一事,出云谷自认再无保管那‘红莲劫焰’的资格,还烦请诸位商量决定,将其转交到在场的其他同道中人手上罢……” 後来,经在场的众人商议过後,那把“红莲劫焰”就由出云谷转交於铁剑门下保管。可令众人不曾想到的是,这“红莲劫焰”引起的武林风波,自此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罢了…… 第19章 话说秦朗疏回到屋内,方在桌边枯坐了一会,将今日发生的这许多事在心中过了两遍,再一抬头时,却发现窗外的天色早已黑得透了。要知秦朗疏即便是在旅途中,对每日的练功打坐依旧是丝毫不肯疏忽,因此此刻一见天色已晚,他便一边感叹著时光易逝,一边盘腿坐到床上,不一会儿,便有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呼吸声也比平日里更加舒缓绵长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秦朗疏进入聚精会神的运功调息之中还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听见临著梁慕宇那间房的那面墙上,先是传来了轻轻的“噗”的一声,紧接著,是更明显的“噗噗”两声……秦朗疏连忙闭著眼侧耳细听,果然不多久,又听见好似有重物从高处跌落的“咕咚”一声,紧接著就是一阵哼哼唧唧的细碎呻吟,对方越是有意压抑著,秦朗疏越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凝神倾听上,反而听得格外清楚。 按理人在极专心的打坐时,本是不能够注意到这些的,可秦朗疏心中仍隐隐记挂著自己隔壁住了个一路跟踪自己的倒霉孩子,难免有些大动静便轻易分了神,继而整个注意力便轻易的转移开了,──可见他虽然架势摆了个十足十,但的确还是学艺不精,还不能在练功时做到完全的心无旁骛罢! 听到这一连串的响声,秦朗疏自知很难再收回心神,便睁开眼暂且结束了打坐。正下床时,他忽然瞅见床头边膝盖高的位置上,竟不知何时多出个一指见方的洞来。秦朗疏愣怔著回忆了片刻,十分笃定之前那儿确实是好好的一面木墙,虽稍显得有些薄,却的确光洁平滑,没有任何伤痕在上面。想到此处他突然屈膝蹲在地上,朝那个洞里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他的眼睛一凑上去,对面房中便传来一声惨呼,声音通过那薄薄的壁板和板上的小洞传到秦朗疏耳中,简直有如就在他耳边炸响一般。 原来梁慕宇本想透过这小洞窥伺他屋内的动静的,却因为视野实在太过狭窄,因此努力了半天也只能看见那洞前小小的一块屋内光景。正在他聚精会神的窥伺时,忽然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接著还有一颗大大的眼珠子挡在了洞口之前,叫他怎能不害怕的大呼小叫? “梁慕宇!”既已知道隔墙有耳,秦朗疏亦不用去到他房中,仍站在自己屋内向对面说话,──只是话音中的气愤之意,不知能否原样传到对方耳中。 “梁慕宇!你竟这样有种!我竟不知道,你连这大力金刚指的功夫,也练过一段时间哩!”──从方才隔壁的巨大响动看来,梁慕宇练得应是外家那种靠气力,而非内劲的大力金刚指。 “秦大哥……秦大哥你误会啊!”梁慕宇不知是否不敢面对秦朗疏的怒气,亦不肯前来他的房间,仍像他一般隔著墙道,“我……我没练过大力金刚指,我练得是内家的一阳指,只是我学艺不精,内力不足,所以……所以试了两三次才……才……” 秦朗疏听他竟顾左右而言他,已是气极,却反笑道:“梁慕宇,你……我不知你练得是什麽,也不知你学艺精不精,我只知你耍滑头的功夫,乃是炉火纯青了!”说完,他心中仍是气愤难平,在屋内转了两圈,终究不能寻著解气的物事,终於还是拔脚向梁慕宇房门前走去了。 梁慕宇听他如此说,却仍在急吼吼的痛呼道:“秦大哥,你莫要如此说!我……我只是方才听见你在屋内,可这许久竟一点声音也无,我……我担心,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你还说!这是要让人看笑话麽!” 梁慕宇犹自呼号之时,秦朗疏已推开房门径自冲进屋来,随手掩上门,打断他的声音既急切又压抑。──原来方才秦朗疏刚跨出自己的房门,便看见许多住店的旅客都被他们这番大动静闹得纷纷从各自的房内探出头来,正好奇的往他们这两间房处探望呢! 见此情形梁慕宇只道是他气已消了,一时又惊又喜,自是他说什麽都依了,连连点著头道:“秦大哥,你终於肯来见我了麽?”说完,竟抓著他的手痴缠上去。 秦朗疏被他这样抓著,又见他那张与童年时并无二致的诚挚脸庞,心中早已软了,但再一思及他先前的行为,面色却又是一沈,道:“梁慕宇,你怎麽竟变得这样不光明磊落!亏你还自称江湖儿女,既是江湖儿女,又怎能干出这偷鸡摸狗的勾当来!” “我……我……” 见秦朗疏面上隐隐露出嫌恶的神情,梁慕宇方才那游刃有余的劲头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道我分明是因为担心你,却还要被你这样责骂,可见你竟是真的完全不念旧情,只当我是陌路人一般!──不!看他这样不耐的眼神,在他心目中,我岂非连个陌路人都不如? 想到此,梁慕宇又思及他二人自那日起了纷争以来,已过了这麽长时间,只有他一心想挽回二人的关系,而对方却只知一味的推拒自己。而这几日他心中积攒的委屈,只有那晚在翠苑山上才稍稍发泄了几许,甚至今天一整日,还要在秦朗疏面前装疯卖傻,做小伏低。 梁慕宇怎麽说也是个大家公子,自小亦是众星拱月般长大的,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也亏得他隐忍到今日,终於按捺不住,对秦朗疏哭诉道:“秦大哥,我原道你是个宽厚之人,平日里那些师弟师妹,惹你生气的事亦做得不少,你却从未有多两句怨言,为何你只偏偏对我这麽狠心!罢了罢了,既如此,我便不再缠著你,惹你厌烦罢!我……我……我明日便回梁家去,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说完,便扭过头去,已是送客之意。 秦朗疏听他这一番言语,心中一酸,只道梁慕宇竟不知为何自己平日对师弟师妹宽容,却唯独受不了他背叛自己麽?又道梁慕宇原不知,正是因为自己早就在心中将他视作知己,才会如此愤怒伤心麽?想到此又暗暗自责道:“他原是小孩子,本不懂这些,原是我对他太苛责了罢!” 这一想完,正想出声安慰他两句,秦朗疏却又想道,这之後一路刀光剑影,若是我们和好,他继续跟著我,害他受了伤岂非更不好!──他心中一时之间天人交战,最终还是那常年养成的责任感占了上风,因此便再次狠了狠心,对梁慕宇道:“你既如此说,那你我便在今日分手罢!此後,你自多珍重了!” 见梁慕宇依旧转过头不理他,秦朗疏心中酸楚非常,却亦无法,只得对著他拱了拱手,便自己推开门回屋去了。 第20章 次日,秦朗疏起了个大早,却在出发前,发现隔壁梁慕宇的屋内早已是昔人已去。虽然昨日梁慕宇已言明不会再跟著自己,秦朗疏已有此心理准备,但见了这人去楼空的情形,心中想起昨夜梁慕宇委屈难过的脸,却还是略有些怅然。 收起思绪再次出发之後,秦朗疏继续策马向北疾驰而去。他此去之所以向北,乃是因为当年那被他那号称“飞花圣手”的祖师爷带领著各路名门正派所灭掉的魔教,──磐若教的大本营,正是在那西北边陲地带。 途中经过昨日那四个彪形大汉偷袭那盲眼侠客的开阔地,秦朗疏突然想到,与其说那盲眼侠客前去的方向是出云谷,不如说更是那磐若教之前的所在地!再一想,那侠客的气质,亦颇有些阴郁的腔调,心中顿时对那盲眼侠客的身份生出了诸多疑窦。 正如此想著,秦朗疏忽见前方的路上生出一条岔道,那岔道口灌木丛生,却有一道像是从衣物上撕下的青色布条正迎风招展著,看似有人经过此处时,走路不小心,将衣服挂在了道旁的荆棘之上。秦朗疏见了那布条,心中却是一惊,心道:“这难道是从昨日那盲眼侠客身上撕下的一块布麽?”再下马仔细观察那岔路,果然有许多最近踩出的脚印,却是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而那道旁灌木的尖细枝条上,更有些深褐色的血迹留在上面! 这下秦朗疏不再犹豫,立刻将马在道旁的大树上拴了,施展轻功,沿著那条小路向密林深处探去。 令秦朗疏万想不到的是,他沿著这小路行了半日,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在杂木林中的一片木屋。只是那些看似用作住人之用的木屋均建造得十分粗糙,唯有中间的一栋在门窗上镶嵌了些庸俗的装饰,即便如此,整个寨子却依然给人以一种破败萧索之感。 见到了架在每件木屋外的阔剑砍刀之类的大型兵器,秦朗疏心中已猜测到此处乃是一个劫路盗匪们聚居的山寨,正要向里再探时,左前方那间木屋的门却在此刻“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朗疏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尺莽汉正将手臂靠在门上,推门而出,再一看时,──此人竟是昨日袭击那盲眼侠客的四人之一! 秦朗疏见他已将门推得半开,正要隐藏身形,却见那人竟随著门板的转动慢慢的软到在地,门大开时,他便几乎整个人都侧卧在地上了。见此情形,秦朗疏大惊失色,见四下再无他人,立刻跃上前去,仔细看那人的样子…… 毕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秦朗疏往那人的伤口上方看了两眼,便看出那人乃是被一柄又细又薄的利剑,从侧面刺穿了咽喉而死的。想必死前此人正欲转身推门向外逃窜,因此才是这样侧倚在门上的姿势被人一击毙命,只是不知又为何这倚在门上的尸体会突然失了平衡,偏巧在秦朗疏到来时将门板推开倒了下来。 思及此,秦朗疏慌忙抬头向屋内望去,先是看见那屋後还有一扇门洞开著,接著竟瞧见那屋中还有两个人,皆亦是像此人一般躺倒在地,显然均已命归黄泉! 秦朗疏赶紧飞身过去查看,发现此二人亦是被人已同样的利器穿过咽喉,一剑毙命,心中不禁骇然。若非秦朗疏昨日亲见那盲眼剑客使用的兵器乃是一柄极普通的长鞭,此等精妙至极的武功,加之方才在路上发现那人的行迹,秦朗疏必会认为这些杀戮是他所为。只是既不见那人,秦朗疏又暗暗担心,不知他是否同样已遭人毒手? 秦朗疏正要往其他几间木屋探查一番时,忽听得林间似有二人往此处行来。来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因此秦朗疏立刻将那横在门外的尸体拖进房内,将屋门掩上,站到窗前屏著息向外窥视…… 来的果然并肩而行的二人。其中高个的那人生得一张马脸,身背一柄长剑,细长的眼睛有如两道刀刻的缝隙一般,却隐隐射出不怀好意的精光。而身材较矮的那人,面白无须,生著一张雌雄莫辨的美豔脸庞,早几年想必是极豔光四射的,却不知是否因为生活太过放荡不知节制,导致年纪尚轻皮肤便松弛浮肿,双目无神,反而让人忽略了他的美貌。 一边观察著这两人,秦朗疏一边听见那马脸用他那尖利的嗓音对著那面相早衰之人道:“啧!那老猴儿实在太过霸道,竟然叫我们俩替他把这些死人全给运回去!这该是最後一趟了罢?!” 那早衰的美人却轻笑回道:“你莫要如此说呀!侯相公在松禺镇那番动作竟给一个小娃儿揭破了,以後他要吓人可是难了,他不高兴哩!”那声音如他的长相一般妖媚无比,只是听上去稍嫌做作。 那马脸又道:“咦?是怎样的娃儿才能一眼揭破老猴儿的操蛊之术?老猴儿既知道是何人识破了他,竟没有立刻杀了他麽?” 那早衰之人回道:“因为他把人给跟丢了呀!侯相公的轻功虽不算绝顶,却也不差了,竟会给个娃娃甩掉,你说他要不要更加不高兴!否则他听说此处有这麽多可供他操弄的死人,岂能不马上飞奔而来?” 听到这里,秦朗疏早就听出他们谈论的是梁慕宇,再一听竟有个似乎武功高绝的男人要置他於死地,心中顿时又是担心又是忧虑,只恨那二人就站在屋外不足数尺的地方,他不能马上破门而出,前去通知梁慕宇可能面临的险境!而他甚至未想到,自己现在身处的险境,岂非比梁慕宇还要险上万分! 那二人哪知他在这心急火燎,似乎在这“最後一趟”之前还有许多话要说一般,仍旧站在秦朗疏所在的屋外。那马脸甚至忽然取下背上的长剑,一手托著剑鞘,另一手将剑身从剑鞘中抽出一点,叹道:“不过此次有机会让我用上这绝世宝剑,就算让老猴儿多支使上几次,我也……嘿嘿……” 他的笑声极为刺耳,仿佛能穿透耳膜一般。可秦朗疏却未注意到这些,只因他的注意力全被那把微微出鞘的宝剑吸引了去。──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剑身,通体赤红,在阳光下有如被燃烧的火焰包围一般…… 红莲劫焰! 秦朗疏虽没见过“红莲劫焰”的真身,但此刻他几乎毫不怀疑的认定,这就是那把遗失的名剑!正在他又是感叹,又是唏嘘的同时,只听那马脸的怪笑之声戛然而止,长剑猛然出鞘…… “小子,看呆了麽!” 话音刚落,剑尖已向秦朗疏隐藏的窗户飞刺而来! 第21章 “小子,看呆了麽!” 听得这一声,秦朗疏即便是不曾看呆,亦惊得呆住了!好在他毕竟身经百战,仍能在剑尖逼近窗前时,条件反射的腾身而起,撞破窗户一跃而出。只见他几乎已要从那直刺过来的剑身上飞过时,那马脸男人竟忽地使出一招“倒卷珠帘”,剑尖由下而上,反削上去。 秦朗疏几乎应变不及,只得在空中猛的一拧身,让身体向右下方跌落,但与此同时,他竟还有时间抽出腰际的宝剑,格开那人横扫过来的下一个变招。 “这位相公,好俊的功夫哟!” 突然响起的娇叱声几乎让秦朗疏握剑的手抖了一抖,方才光顾著专注於眼前的敌人,他竟忘了,对方在场的还另有一人!可他已没有空隙观察另外那人的行动,因为他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那马脸已在瞬间向他刺出三剑,一剑戳他咽喉,两剑刺他双肩。而秦朗疏立刻身子一矮一侧,还以一招“玉女投梭”,不仅避过刺来的剑尖,同时还终於向前送出一剑…… 正当他二人在此间打斗得如火如荼之际,那早衰的美人却始终站得远远的,拍著手在一旁观战,让秦朗疏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他对付眼前之人已是吃力,若再加进一人,他也许很快便要败下阵来,忧的是那人虽不参战,但这样站在一旁,自己仍需不停分神注意他的动作,无法专心应战。 秦朗疏心念电转间,对面那人已不知不觉再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二人交换了三十几招之後,秦朗疏却已看出,此人不仅武功比自己略高出一截,更要命的是,他手中的兵器不知比自己的强上几倍,照此下去,百招之内,自己必当败下阵来! 认清眼前的局势之後,秦朗疏心中反而更加清明,心道既如此,不如就豁出去拼个你死我活,就算不指望拼出个一线生机,只要自己尽了全力,那败下阵来亦是自己技不如人,即便死了也能少点後悔!想到此,他便收起了守势,一连几招以攻代守,招招皆是致命杀手,一时之间倒也让那人应接不暇。 二人再短兵相接了十几招之後,秦朗疏的身上已拉出两道又长又深的伤口,细小的伤痕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对方碰到他的次数却十分有限,其余皆是那“红莲劫焰”的霸道剑气所伤。眼见双方实力愈发悬殊,秦朗疏却越战越勇,忽然刺出一招“白蛇出洞”,欺身向前一剑,几乎要投身进那密不透风的剑光中!那“红莲劫焰”的剑气闪烁,瞬间又在他周身留下了几道伤口。 秦朗疏却依旧不变招,手持剑稳稳的向前送去,可就在此时,只听“铛”的一声,他的剑尖竟被那“红莲劫焰”硬生生的削下一截,落在了地上…… 眼见大势已去,秦朗疏却仍不愿坐以待毙,正待以双掌的血肉之躯去接那剑时,忽闻脑後传来一阵破空之声,转眼之间就见一柄长鞭从自己身後飞来,鞭梢向那马脸持剑的手腕卷去。 那马脸见势匆忙收手,秦朗疏便趁此机会急忙弃剑,使出一招“双风贯耳”,双掌拍向马脸的两边太阳穴。可正当马脸终於转攻为守,落了下风时,那持鞭人却又收了招,转而向那拍著手远远观战的男人攻去,──原来他方才只是为秦朗疏暂时击退眼前的强敌,而他真正的目标,乃是那始终站在一旁的早衰美人! 秦朗疏不知他为何舍近求远,却听那拍收观战之人忽然轻笑道:“闻人相公,好久不见哩!你竟追我追到这里来了麽?”那狎昵的口气让人遍体生寒。 而那被他轻薄之人更是怒火万丈,转眼之间已向他挥出了六七鞭。可那观战之人却仍旧不出手,只是一味闪避,转眼已远远离开了那树下,越发接近了秦朗疏和那马脸的战圈。忽然,秦朗疏见那早衰美人双手齐挥,手指间银光闪动,连忙向那持鞭之人大呼道:“小心暗器!” 还不待他说完,那青衣的持鞭人竟已再次飞到他眼前,秦朗疏只听他低声对自己道:“闭气!”下一个瞬间,周身便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烟雾之中。 秦朗疏隐约见那青衣人挡在自己身前,双手衣袖一挥一拢,将那烟雾中的点点银光尽数挥落,心中的顿时涌起了无限的敬佩和羞愧之情。要知他此时已经认出,这青衣人正是昨日那盲眼侠客,此刻他不仅想铲除那两个邪魔外道,还挺身为自己挡下毒烟暗器,而自己之前竟还怀疑他与魔教有关,岂不是应了那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待烟雾渐渐散去,秦朗疏忽听得耳边响起方才那观战之人的娇声:“闻人相公,还有那位英俊的小相公,我们两人还有些事要办,莫要怪我们失礼先行一步啦!”但四下看时,却再也不见那二人的身影。 秦朗疏才道,原来那始终袖手旁观的不男不女之人,内力竟已深厚至此,竟能使出这“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功! 再一抬头,秦朗疏只见那盲眼侠客苍白的面上透著些不正常的红晕,满脸尽是悲愤之情,持鞭的右手青筋根根爆出,那情形,简直像是要走火入魔一般。 秦朗疏大惊,正欲上前唤他时,却发现自己方才虽极小心,却怕是仍吸了点毒烟进去,胸口阵阵发涨发热,似有一口鲜血哽在喉头,就连目光亦有些模糊。 待他慢慢缓过来些许时,那持鞭之人面上亦回复正常,秦朗疏连忙上前跪拜道:“这位前辈,救命之恩秦朗疏无以为报……” “秦朗疏……?”持鞭人看不见他的动作,依旧面朝前方,低喃道。 秦朗疏见他显然是已忘了自己,忙再次介绍自己道:“晚辈铁剑门下第六代弟子秦朗疏。今日得前辈救命之恩,反碍著前辈诛杀那魔教之徒,心中深感愧疚!因此前辈今後若有何事吩咐,秦朗疏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了他的话,那人却不作答,只见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药瓶扔下,方冷冷道:“还是莫要说大话了!你满身伤口皆沾上毒烟,此刻虽还好,一个时辰之後你若还能说出这话,我倒要赞你一声好汉!”言语之间,已现轻蔑之意。 “前辈,你怎知……”秦朗疏毫不著恼,正要发问时,再一想原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那人已无需看,一闻便知自己受了伤,便继续道,“多谢前辈!晚辈今日还有些事,前辈能否留下姓名,待晚辈办完了手中急事,再登门道谢,为前辈效犬马之劳!”──秦朗疏心中记挂的,自然是方才那二人口中的“老猴儿”追杀梁慕宇之事。 可那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皱眉道:“办事?你还想办事麽?中了这烟,饶是你功夫不差,少不得亦要在床上躺上一两日,你还是趁著这个时辰快些进城找个客栈歇上几日,留得你这条小命在方是正经!” “这……”秦朗疏迟疑著,继而坚定道,“前辈,恕难从命!” 见他如此坚持,那人亦不多言,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却只听秦朗疏仍在身後追问道:“前辈,敢问高姓大名?” “带罪之名,不足挂齿。小娃儿,我们後会有期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朗疏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方才听见这句中气十足的话传入自己耳中,同样是用得“传音入密”的功夫。与方才那美人不同的是,待那人语毕之後好久,秦朗疏仍觉耳边有如蜂鸣般发出嗡嗡之声,才道原来那人的内功比之方才的美人不知要强出多少! 自此,秦朗疏对那盲眼侠客除了感激,又平添上更多的敬佩,只是他的内力尚达不到如此浑厚的地步,只能在心中暗暗回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前辈的恩情秦朗疏永世难忘!前辈,我们後会有期罢!” 第22章 五内俱焚。 自练武以来,秦朗疏并非不曾受过内伤,只是这中毒的感觉,来势却比普通的内伤来势更为汹涌,且有如潮水般时近时退,毫无规律可循。那位盲眼前辈所给的解药虽能将症状减轻些许,但此刻他最需要的,还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调息,引导体内的真气将肆虐的毒素压制。──只是,他已没有时间了! 见识到那两个邪魔外道之人的武功之後,秦朗疏可想而知他们口中的“老猴儿”绝不可能是个泛泛之辈,而更令他担心的是,以这群人的行事作风,梁慕宇若是落到他们手里,指不定要受到何种折磨…… 原来自己之前为了不让他跟随,而假意对他冷眼相看,竟在无意中是害了他麽? 秦朗疏只要想到这个,心脏便好似被人捏紧了般,就连中毒所带来的苦楚都不及其万一。 可是回到昨日歇息的客栈,顺著掌柜的所指的方向行了几乎一天一夜,秦朗疏仍不见梁慕宇的身影。虽然秦朗疏亦知梁慕宇的坐骑神骏非常,但他原道梁慕宇就算全速赶路,夜里总是要停下来歇息的,自己若是日夜兼程,必能在一天之内追上他。哪知一天已过,不要说追上,即便是方才路过的小镇,亦没有一家酒家客栈有人见过梁慕宇那样的过路人。──要知梁慕宇衣著行止皆是一副富家公子气派,这样一个人若是出现在那弹丸之地的小镇上,想要不被人注意,除非是他刻意隐藏行迹,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秦朗疏哪里想到,梁慕宇为他的冷漠所伤,心中苦痛无处排解,此刻的一门心思,只是想早日回梁家去。因此二人分手之後,他亦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往家跑,只在实在撑不住时,才在道旁随意找块空地歇上一时半刻。因此秦朗疏此番去追他,简直就像两匹坐骑赛跑一般,又如何能让他轻易追上? 但秦朗疏心道现如今折返回去更不知要往何处寻,不如就顺著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这麽想著,便依旧策马向著西南一路狂奔。只是一天一夜不曾休息,体内毒素便趁著他身体极度疲惫之机大肆活跃起来,虽是阵阵发作,可发作时几乎令人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身上似有千万虫蚁啃噬般,令秦朗疏苦不堪言,只能机械的夹紧马腹向前飞奔。 最近一次发作,秦朗疏几乎抓不紧缰绳,竟差一点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硬生生的往地上吐了两口血後,秦朗疏心中却叹道:“小宇,若说我之前害你受了万般委屈,现如今亦为你忍受这些苦楚,总该也算够了罢!” 好在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秦朗疏策马狂奔了两天两夜之後,终於见到了前方一个骑著白马的白衣身影,──正是那梁慕宇垂头丧气的骑著他的小白马,正恹恹的一路走著。 见到心心念念之人,秦朗疏心中一喜,慌忙欲提气喊住他,可这一下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体里空空落落的,竟是一点真气也无!猜到此乃之前所中之毒的毒性霸道,秦朗疏倒也没有太过惊惶,仍旧扯著嗓子叫道:“小宇,你且慢走!” 这一声之後,只见前面那白色的身影在马上一晃,好容易坐定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踱。 原来梁慕宇隐约听见了秦朗疏这一声,心中先是又惊又喜,可马上又在心中对自己骂道:“你莫要傻了!难道这个时候还指望他回心转意不成?”骂完又轻轻叹道:“只是想不到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竟是如此之重,已分别了两日,耳边却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我虽没有亲大哥,但便是亲大哥,我想也未必会亲到如此地步罢……” 可方想到此,梁慕宇却听耳边又响起一声呼唤,比之方才那声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这回他却道:“这是最後一次了!若这次回头还见不著他,那下次便是天王老子喊我,我亦是不会回头的了!”一边想著,一边便缓缓的回过头去,心中紧张,有如擂鼓一般。 “秦大哥!” 梁慕宇怎会想到,他和秦朗疏的重逢来得如此迅速,可这重逢带给他的心情,却并非是喜悦,而是巨大的震撼和惊惶!──只因他一回头见到的秦朗疏,双目赤红,头发微散,面容憔悴不堪,仅过了短短两天,那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容,却连双颊都有些凹陷下去了! 看见那高大的身形在马背上剧烈的晃动了两下,梁慕宇连忙从自己的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过去,落到秦朗疏身後扶著他的腰,急问道:“秦大哥,你可是生病了?还是受了伤?怎地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秦朗疏心中苦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这孩子,嘴上却匆忙回道:“小宇,你这两日一路行来,可有发现什麽异样之处?” 梁慕宇皱眉道:“异样之处?并没有什麽异样之处……”继而又紧张道:“秦大哥,莫说我了,你这个样子,可得赶快找个地方歇息,你……” “小宇,”秦朗疏却打断他道,“你听我说,那日在松禺镇我果然错怪了你,那操纵僵尸之人果然与你无关!不仅如此,只因你识破了他的诡计,他现在还要追杀你呐!” “他?”梁慕宇疑惑道,“秦大哥,你已查明他是何人了吗?” 秦朗疏摇头道:“还未到那一步,只是我已确知此事与你无关,那日是我糊涂,错怪了你,对不住了!” 秦朗疏一边说,一边扭过头,语气诚恳的对梁慕宇道歉,比他的语气更为诚恳的,是他那双真挚的眼睛,让人仿佛能一眼望进他心里去,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 梁慕宇心中一暖,却在霎时间变得脸色苍白,惊叫道:“秦大哥!你莫要说了!你……你莫要说话了!” 原来秦朗疏此刻见到梁慕宇,将心中的话向对方倾吐完毕,精神甫一放松下来,忽觉身上那股邪火快速的在四肢百骸到处乱窜,继而狠狠的一齐撞在心口上,一个承受不住,竟一下从嘴里呕出好几口血来! 梁慕宇此刻方知,身前这人为了提醒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险,竟是拼著一身性命向自己赶来,心中顿时又是感动又是心痛。只是此刻秦朗疏的身体已是摇摇欲坠,容不得自己伤春悲秋,於是梁慕宇只能硬生生将满腹衷肠吞回肚子里,从身後搂紧他的腰,双腿一夹马腹,向最近的小镇疾驰而去…… 第23章 “秦大哥……秦大哥……” 秦朗疏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唤他,无奈眼皮沈重,挣扎不开,只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闷闷的呻吟,似要让唤他的人多少放心一些。 “秦大哥,你还是热麽?……方才你说要喝水……” 那人却还在焦急的唤著,随著那人的声音,秦朗疏感到一条柔软的手巾沾著些冰凉的液体,轻柔的在他脸上,身上擦拭著,令人说不出的舒爽。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秦朗疏鼻间的呻吟却因这两日来首次感到的清凉,十分坦率的甜腻起来。好在他没有睁开眼睛,否则他肯定没法错过帮他擦身那人脸上突然浮起的可疑红晕,──简直就像是在害羞一般…… “秦大哥,这样你舒服麽?”梁慕宇暂时结束了手中的工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发红发烫的脸颊,若非知道秦朗疏是中了毒,他几乎就要怀疑这热度是对方传染给自己的哩! 见秦朗疏始终紧蹙的眉终於微微的舒展开,梁慕宇一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一边伸出手指轻抚他已有些干裂的嘴唇,犹犹豫豫,忽然叹了一声,道:“秦大哥,得罪了!” 沸腾的脑浆虽已渐渐冷却下来,秦朗疏却还是要花上好一阵子思索他这三个字的具体意味,可他的思考还未有结果,便先感到一双冰凉而柔软的嘴唇重重贴上了自己的。灵巧的舌头带著丝丝湿而凉的触感在自己干燥脱皮的唇上一遍一遍的安抚,令人不由得想要向对方索取更多…… 秦朗疏微张开嘴,果然有一股清流从紧贴著的那双唇里渡了过来,他贪婪的吮吸,可是那股清流断得那样快! 秦朗疏不满的再次用力对著那带来清流的柔软源头吸了吸,却再吸不出一滴冰凉的水,反而是一条又热又软的舌头,在忍耐了许久之後,莽莽撞撞的闯了进来。 热上加热,秦朗疏说不出有多难过,只得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却一下子撞见对面少年那双又是慌乱,又是内疚的目光里。 “秦大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我以为……” 见了眼前的情形,把记忆中前一瞬间的“梦境”在脑子里转了两圈,秦朗疏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脑浆一下子又滚烫起来,他慌忙摇著头道:“小宇,你……你千万莫要如此说!是我方才意识不清,先冒犯了你!” “不!”梁慕宇的眼里不知何时已有银光闪烁,“秦大哥,你……你正病著,我……我这简直是连禽兽都不如了!……秦大哥,你可好些了?”可算是想起了正经事,梁慕宇的脸红了又白,手脚并用的爬上前来,关切的询问。 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秦朗疏在对方终於放心的叹息中,抬起头四下观察著周围的环境。 原来他们此刻正身处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洞口虽低,但洞内却还算是别有一方小小天地。洞外似已是深夜,隐约可见月光满满的铺了一地,却只有丝丝缕缕照进这方狭小的天地之间。 秦朗疏就借著那点月光再看那趴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突然发现这前日还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此刻身上的衣服竟已被撕得破破烂烂,好似街头的小乞丐一般。他正要发问,却马上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早已被许多白色的绷带好好的包扎过了,而那盲眼侠客所赠的装药小瓶空空如也的扔在一旁,再看那白色的绷带,不是从梁慕宇那身白色锦袍上撕下的,又是从何而来? “秦大哥,方才情况紧急,我担心你支撑不住,才出此下策,让你在这暂且安歇……”见秦朗疏眉头微锁,似有些无奈,梁慕宇还道他嫌此处简陋,慌忙解释道。 秦朗疏却慢慢露出个笑来,道:“你以为我是你这公子哥儿麽?这种地方我在外行走时,早就住过不少次了,──只是可惜了你这身衣服……” 他话音未了,梁慕宇已打断他道:“秦大哥,你又取笑我!我本是江湖儿女,自当如你一般不拘小节!更何况你身负重伤,却还要来通知我那操纵尸体的魔头之事,你对我的大恩,别说是区区一件衣服,就是……就是……”说到此,已语带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好啦!你看我不是已没事了麽?”秦朗疏仍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摸了摸梁慕宇已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强自笑道,“再说你既自称江湖儿女,又岂能整日哭哭啼啼,若是让其他江湖人看见了,岂不要让人取笑了去?” “我……我才没哭呢!”听他这麽一说,梁慕宇慌忙把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坚定道。 秦朗疏却不知,他这话其实并非强撑撒谎,──至少自他倒下以来,梁慕宇一心照料他,又是为他运功助力,又是为他擦身降温,竟是比平日里更要冷静万分,真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只是现在见他伤势渐愈,少年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这下方知承受不住。回忆起秦朗疏为了自己所受的苦楚,梁慕宇更是觉得自己心中的苦痛竟比感同身受还要难以忍受,叫他怎麽能不掉下泪来! 他那强忍眼泪的样子是那样惹人怜爱,秦朗疏看了,顿觉心中无比柔软,忙像小时候在铁剑门中安慰那些被师父们责骂的师弟师妹般,大手一伸将他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嗳,我说笑的,这样旁人便看不到了!”语气之温柔,简直前所未闻。 不知为何,感受著这弥足珍贵的柔情,梁慕宇心中酸楚比之前更甚,一时竟鼻酸难忍,终於“哇”的一声,在秦朗疏怀中大哭起来…… 在这窄小却不逼仄的空间中,娇小的少年安静的伏在高大青年的身上,双肩时时轻微的颤抖,而青年有规律的安抚著少年的头发,眼睛半开半阖,脸上略带疲倦,却无比安详……这样一幅美好的图景,却被山洞外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 “嘿嘿嘿,小娃儿,可算是给我老侯找著你了哩!啧,这洞口可窄……小娃儿,你快快自己出来,让老侯我快快砍死你!” 这声音有如一道惊雷,令洞中的二人几乎腾身而起,相视的双眼中既是惊惶,又是恐惧,──要知道,秦朗疏现在不仅身负重伤,内力更是只剩不到三成,而梁慕宇的武功比之秦朗疏都差上一大截,更遑论对付这武功高强的老魔头! 而那声音却仿佛还要加深他们的恐惧般,仍在继续道:“怎麽,听声音洞里还有人陪著你?好哇好哇!小娃儿,你莫怕,你俩一起出来,老侯我一定连她也杀了!嘿嘿嘿,有她在黄泉路上给你做个伴,让你做个风流快活鬼,倒是便宜你了哇!” 第24章 随著洞外那老魔头张狂的笑声,一大片黑色的影子慢慢的遮住了洞口空地上那片银色的月光。忽然,那黑影在洞外两尺的地方定住了。 洞口低矮,虽能看见影子却仍见不到那魔头本人,洞中二人只听他道:“咦。小娃儿,你们不出来麽?那老侯我可坐在这儿等著了!咳……老侯我有酒有肉有时间,且不著急哩!”说完那影子往下一沈,那魔头竟似真的在洞口前坐下了,随即还掏出腰间的酒囊,大声的咂了一口。 见那魔头似真的有将他们困死在洞中的打算,秦朗疏心道若这样久耗下去,只能将他二人的体力拖得更为虚弱。想到这里,他心一横,便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却突然惊觉自己的宝剑已在与之前的马脸剑客对战之时被对方削掉了剑尖,变为一件只能砍劈,不能突刺的奇怪兵器。 他的手中沁出了冷汗,缓缓开口低声道:“小宇,我想……” “秦大哥,你若是想让我一人独自逃走,那可不必说了!”他话未出口,梁慕宇已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知为何,那回答的声音格外冷硬。 “小宇,我此刻内力尚剩不到三成……” “秦大哥!”梁慕宇的声音忽然转为怒喝,秦朗疏毫无防备 竟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却听他突然放软了口气轻声却坚定的道,“秦大哥,你先莫要吵我,我正在想办法。” 说完,一只热乎乎的手向他伸来,握住他空著的那只手,抓得紧紧的,用力的捏了捏。 秦朗疏被他传递过来的温暖气息弄得愣怔了片刻,方觉得不妥,欲抽回手来,忽闻梁慕宇低语道:“秦大哥,你且让我握一会儿……”接著,他深吸一口气,朗声朝洞外道:“这位前辈,敢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那老魔头阴笑道:“嘿嘿嘿,小娃儿,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我问你,那天在松禺镇外,可是你带著另外两个小混蛋杀了我新养的那几个娃娃?” 梁慕宇诚恳的回道:“这……我原不知那些……那些娃娃是老前辈养的,因此方才错手……嗳,我在此先给老前辈赔个不是!” 那老魔头却啐道:“呸!我老侯这辈子没啥本事,就是得了个‘操尸人’老侯的外号,这每年不说被我杀死的,光是被我那些娃娃吓死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号人了!现如今,竟让你一个小娃儿看透了老侯我这点功夫,你说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将我老侯的颜面置於何地?” 听他如此说,梁慕宇突然轻笑一声,道:“前辈,你莫不是因为我这小娃儿看破了你的那点小伎俩,所以恼羞成怒,便要杀了我罢?” 此话一出,秦朗疏心中一凛,心道难道这孩子是故意要激怒那魔头不成?再一看梁慕宇虽面上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可他握住自己的手,已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便知他心知虽已有了计量,这计量却是冒著极大的风险! 秦朗疏心如明镜,立刻反握住他的手,学著他方才的样子轻轻捏了捏,好似在说:“你便放手一搏罢!最差不过你我今日便一起死在这里了!”两人心意相通,梁慕宇被他这一捏,那微微抖个不停的小手,竟立时安定下来。 果不其然,那老魔头听了这话之後勃然大怒,突然站起身来,又向前迈出两步,声音阴恻恻的道:“小娃儿,你好哇!你竟瞧不起我老侯麽!” 见他似要冲进洞来,两人不禁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但牵著的手还是紧紧的握在一起,分明是下定决心要同生共死了。但那老魔头却又突然伫足,停在那里喝了口酒道:“小娃儿,看来你是不知我老侯的厉害了,这下我可得好好想想,不能让你们就这麽痛快死了……”说完,他好似真的开始思考一般,微微沈吟。 见那两条粗壮的腿再次停在洞口,梁慕宇松了一口气,又道:“老前辈,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原是,你确是因为我这个无名小辈看破了你操纵尸体的伎俩,伤了你的面子,所以才气得要杀了我罢?” 听他问得古怪,那老魔头反问道:“是,那又如何?” 梁慕宇听他声音似有松动,忙继续道:“不如何,只是若我这个无名小辈原就比你厉害百倍,那你被我看出了这操尸之术,便也不会失了面子罢?” 听他此言,那老魔头忽然发出一阵狂笑,直笑了好长时间方才停歇,两人的耳边还犹有嗡鸣之声时,却听那魔头道:“小娃儿,这话倒有意思!来来来,你说说,你怎地比我厉害了?你可是要出来和老侯我比上一场?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哇!” 梁慕宇却道:“那倒不是。” 那魔头笑道:“那我可知道了,你这小娃儿,耍嘴皮子的功夫倒真的比我厉害!” 梁慕宇道:“前辈,你方才说你这辈子最得意的乃是这‘操尸之术’,对麽?” 那魔头道:“正是。小娃儿,你莫不是要和我比这操纵尸体的法术吧?”这话一出口,连那魔头自己已语带惊奇,而秦朗疏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梁慕宇。 梁慕宇转过头,在黑暗中对他笑笑,方不紧不慢回道:“正是。只是前辈,若是证明了我比你厉害,那你可否放了我和我这位大哥?” 那魔头冷笑道:“若是你真比我厉害,那要放了你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这里没有尸体让我俩比试,要不让老侯我先杀了你那位大哥,咱俩再来好好切磋一番?” 梁慕宇大惊,慌忙道:“那可不必!因为晚辈我比前辈厉害之处,正在於此,──前辈你只能操纵尸体,我却能操纵活人……” “哦?”这话一出,那魔头好似颇有兴致,俯身对著洞口回道,“这倒有意思!──小娃儿,今天你若能操纵得了老侯我,我便放了你们!” 梁慕宇大喜道:“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老侯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梁慕宇猛一点头,忽然大喝一声,“跪下!” 话音未落,只见他指尖银光一闪,两枚铜钱便向那老魔头的双膝飞去,接著只听洞外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那老魔头竟真的就著俯身的姿势跪了下来! 那老魔头顿时恼羞成怒,梁慕宇却又道一声:“倒!”接著指尖夹著的三枚钱币同时飞向那魔头的眉心和身前两大要穴! 而那魔头亦是一身绝技,见势不妙,慌忙腾身而起,一个“细胸巧翻云”向後倒飞了几步…… 正在此时,梁慕宇已抓著秦朗疏的手向空门大开的洞外冲去。冲到洞口时,只见那身材有如铁塔一般的老魔头,正飞快的爬起身,挥舞著一对流星锤向他们猛扑过来!秦朗疏心念电转,用力将断了一截的佩剑向他掷去,一时之间那魔头竟也没看出这柄剑早就没了剑尖,赶紧再次闪避,而趁此机会梁慕宇又回身接连向他扔出了几枚暗器,让他不得不停下用流星锤将它们一一击落…… 一边发出暗器,梁慕宇一边已负著秦朗疏跑出几十丈远。待那老魔头将所有暗器一一击落完毕,回过神来时,他二人的身影更是早已消失在夜幕之中了,徒留他一人在人去楼空的洞口,发出足以震碎夜空的怒吼之声。 第25章 待那庞大的身影向一个方向追去,轰然消失在夜幕之中,未几,又有一高一矮两道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在方才秦、梁二人隐藏的山洞口。只听那矮个之人压低声音,向那高个问道:“秦大哥,刚才那一下子跑得那麽快,你没事麽?”──原来是那梁、秦二人竟在那魔头走後又折返了回来。 秦朗疏掩嘴轻咳一声,回道:“没事。只是拖累了你……”话语中已饱含歉意。 他说出此话并非毫无缘由,只因他们此番折返回来,正是因为他自己内伤未愈,不能长时间的施展轻功,因此他二人若是一味逃跑,久而久之必定会被那魔头追上。好在梁慕宇当时灵机一动,想到那魔头既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若是已经沿路去追他俩,必定是不追个几百里不知道回头的,便当机立断,兵行险招,带著秦朗疏回到了这里。 只是为防万一,他们不敢再次进那山洞躲避,而是藏身在山洞附近的乱石堆之後。夜风习习,带来阵阵初秋的凉意,梁慕宇衣裳褴褛,秦朗疏不能运功御寒,两人便不自觉的紧紧依偎在一起。 听见秦朗疏还在跟自己见外,梁慕宇佯怒吼道:“秦大哥!你……”正想说几句狠话堵住他,一想到他此刻身体精神皆十分虚弱,一时之间平日的伶牙俐齿都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小脸儿憋得通红。 虽然夜色昏暗,看不出他脸色的变化,但他那双目圆瞪,张口结舌的样子还是把秦朗疏逗得笑了起来,揽过他的肩安慰道:“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你且先睡一会,我在这守著。” 被他这样往怀里一带,轻轻在耳边说著些温言软语,这样的相处模式之於他俩,几天前本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可梁慕宇心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方才在山洞中的亲昵情形,因此此刻只是靠在他身上,脸上便立时烧了起来,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有如擂鼓一般。 多亏夜色将他面上的千变万化尽数掩藏,他仍能强自镇定的说道:“秦大哥,我不累,你身上不好,要睡也是你先睡。” 秦朗疏摇头笑道:“我睡了很久了,方才我睡著的时候,你一直守著,很辛苦吧?我现在这是投桃报李,你快睡吧,我守著你。”说完,那揽著他的手臂竟又收紧了些,还扶著他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梁慕宇拗不过他,只得道:“秦大哥,我看那魔头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要不我们一起睡吧?”嘴上这样说,心中暗自想著,依现在自己这股浑身上火的劲儿,必是想睡也睡不著的,不如先骗他睡下,自己再守著他过一夜。 果然秦朗疏一听这话,便点头道:“既如此说,那也好。”说完,便真的闭上眼睛,靠在身後的石壁上睡去了。 可怜那梁慕宇,即便他已睡去,还被他紧紧揽在怀里,既不敢挣扎,可身上那股子不知名的邪火烧得却是越发热闹,虽也闭上了眼睛,可哪里还能睡得著?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色微曦,梁慕宇一睁眼,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也沈沈睡去,不仅如此,似乎睡得比平日里在他家那张软和舒适的大床上还要香甜。正要跳将起来,一抬头,他却见一双有些疲倦的温柔眼睛正微笑的看著自己。 梁慕宇突然心中一个“咯!”,挣扎起身道:“秦大哥,你没睡?你骗我?” 秦朗疏仍是笑,道:“小宇,你睡的这一觉,可真是好热闹哩!” 梁慕宇一愣,歪著脑袋一想,立刻就是一惊,追问道:“秦大哥,我说梦话了?” 秦朗疏道:“何止,你还闹我呢……”说到这,那人自己倒先闹了个大红脸,跟著低声道:“小宇,想不到之前我竟害你这样难过,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是如此情深意重!听了你那些话,叫秦大哥我……好生惭愧呐……” 听到此,梁慕宇已放下心来。可心一放下,见对面那人露出难得一见的羞赧表情,梁慕宇顿时便觉得心痒难耐,还来不及思考,已趁势就著这个姿势抱紧他,道:“秦大哥,你既已知道了,今後便不要再说那些要扔下我的话了!” “嗯……”秦朗疏垂下眼睛,默默点头,应允道,“那些混账话,我是再也不会说了!” 他这话一出,梁慕宇的心情即便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也不为过。毕竟铁剑门第六代大弟子秦朗疏的一诺,就算抵不上千金,亦值得八九百金罢!因此再站起身来时的梁慕宇,与昨天秦朗疏刚见著他时相比,可谓一扫颓势,不仅腰杆儿挺得笔直,就连眉眼也笑得几乎能开出花来。 只见他方站起来没一会,在原地连蹦带跳的绕了几圈,忽又奔回秦朗疏身边,蹲下身凑近前道:“秦大哥,你一夜没睡,身上可还好?嗳!那老魔头,竟把我们的马儿给放跑了!要不你在这等我,我跑出去雇辆车来,可好?”说完,正要起身施展轻功,往大路的方向去,忽又停下皱眉道:“秦大哥,若是我去雇车,你可得在这里等我!你刚才说的话,可莫要忘记了!” 见他在这麽短的时间里,脸上一时狂喜一时惶然,秦朗疏心中对自己说道:“嗳!昨夜那些梦话是你亲耳所闻,现在他这一片赤诚是你亲眼所见,这世上有人能这样对你,简直夫复何求!你又岂能忍心再伤他的心?”一边这样想著,一边连声音都变得比平日温柔百倍,认真的回道:“你去罢,我既说了在这里等你,便一定在这里等你,即便是那老魔头再杀回来,我也不会走的!” “哎?那可不成!” 听他一下说得如此极端,梁慕宇反走不了了,正待跟他好好分析情况,仔仔细细条条框框逐一说出个四五六来,突然,两人同时听到对面林间传来阵阵杂乱的,疾驰的马蹄之声…… 两人相视,目光中皆是惊疑,正欲再次隐藏行迹之时,忽闻一个清脆的女声焦急的呼叫:“大师兄!大师兄!” 那声音不仅是秦朗疏早已听过千百遍的,就连梁慕宇也觉得十分熟悉,於是相视的惊疑目光顿时变得啼笑皆非,果不其然,转瞬之间已有三个人,五匹骏马穿出树林,出现在二人眼前。 再一看时,那无人乘骑的两匹,不就是秦朗疏和梁慕宇二人的坐骑? 许是秦、梁二人的样子太过狼狈,那三人见了他俩,几乎激动的滚下马来,紧张的飞奔上前,而方才大声疾呼的少女,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反倒是秦朗疏,虽是有些吃力的站起身,却仍对他们露出安抚般微笑,目光依次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沈声招呼道:“安平,欣文,锦霞……” 第26章 话说秦、梁二人在林中将就了一夜之後,第二日清晨秦朗疏的师弟李安平,叶欣文和师妹江锦霞就在林外发现了两人受了伤的坐骑。那两匹骏马忠心於主人,虽被那魔头各在臀上扎了一刀,却未跑远,仍在林外徘徊不去。那三人见到马儿受伤,马儿的主人却不见踪影,心生疑虑,当即决定暂且放下此次下山来身负的任务,进入林中寻找秦、梁二人的踪迹。 五人在林中相见寒暄之後,便一齐前往最近的小镇,寻了镇上一家最大的客栈住下。因秦、梁二人皆已是大半日不曾进食,加上昨夜各种惊险经历,此刻缓过劲来,顿觉饥肠辘辘。少爷命格的梁慕宇几时受过这种苦,当即豪情万丈的拍出一小锭银子,让客栈的夥计赶紧做几个清淡小菜送到屋里来。 待大家均在桌边安顿坐好,秦朗疏方才开口问道:“安平,可是出了什麽大事?我那日出发之时怎麽未曾听说你们三人近日亦要下山?” 这李安平乃是秦朗疏之後铁剑门第六代的二弟子,天生一副俊秀白净的文士模样,用一句“面若好女”来形容亦不为过,可实际上他的剑法在同门师兄弟中乃是最为狠厉毒辣的一个。 此刻,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方缓缓道:“大师兄,那日你匆匆赶回铁剑门,是否为了向师父说明松禺镇出现了奇怪的僵尸那件事?” 秦朗疏道:“正是。” 李安平点了点头,正待在开口时,这五年来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小师妹江锦霞已插入他们的谈话,道:“那就是了!大师兄,可不得了了哩!你离开的第二日,师父就接到听雨阁的来信和江北长孙家的飞鸽传书,原来这两个月来,他们附近也有两个大户人家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最後被人发现是竟是全家变了僵尸哩!” 听到这个新闻,秦朗疏和梁慕宇默契的相视一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秦朗疏的另一个师弟叶欣文见之立刻好奇道:“大师兄,你莫不是知道些什麽?听了这麽诡异的事情,你们竟不惊讶麽?” 秦朗疏连忙回道:“欣文,你莫急!还是先听你们把事情说完。──这麽说来,你们此次下山,是要去江北长孙家问问情况?” 秦朗疏此时面对的这位师弟叶欣文,生得一张圆脸,面白如玉,却眼睛细长,眉毛粗短,平日里便常常自嘲“别人是剑眉星目,到我这就成了星眉剑目”,现在看来,这形容却是一点也不夸张。 只见他还故意蹙著眉,眯著眼睛看了看李安平,又看了看江锦霞,愁眉苦脸的道:“可不是麽!除了问问情况,师父还让我们通知顺路的几个门派,让他们留意是否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不过不仅是我们,现在门里的小字辈几乎都下山来了,每两个人负责一个方向,到各处去通知!师父说了,这次若真是魔教余孽作恶,可不能让他们趁此机会死灰复燃,当年我们师祖怎麽给他按死的,现在趁著他们还在养精蓄锐,咱们也得照样再给他按死一回!” 听他说得挤眉弄眼,众人面上皆绷不住笑了出来,江锦霞一边笑一边佯怒骂道:“可不得了!叶欣文你这厮竟这样编派我爹爹!嗳,我爹爹说话岂是这麽粗俗的?” 叶欣文一边闪躲一边忽然奇道:“哎?师妹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大师兄,你怎麽不问我为什麽其他人都是两人一组,我和二师兄这组,竟多出个人来麽?” 见李安平在一旁苦笑著摇了摇头,秦朗疏笑著点头道:“正有此一问。” 叶欣文立刻回道:“还不是我们的小师妹,竟学那些才子佳人戏里的情节,师父不肯她下山,她便留书出走,之後又学那女中豪杰的红拂女,夜奔至客栈,来敲我和二师兄的门哩……” 他话音未落,江锦霞便伸出一指,在脸上一刮道:“好不要脸!你这厮也敢自比李靖麽?” 叶欣文镇定的晃了晃他的圆脑袋,撇嘴道:“非也,要说这李靖,自然只能是二师兄,我麽,顶多是个李靖身边的小跟班罢了!” 说完,在座诸人早已笑成一团。 要知铁剑门众人皆是从极小的时候便拜入门中,此後便是日夜朝夕相处,加之此辈领头的秦朗疏性格最是温柔敦厚,诸人之间有何计较皆有其在当中斡旋,因此其下师弟妹们之间的关系,亦比之通常更为亲密无间些。平日里嬉笑怒骂皆是日常,秦朗疏早已习惯却不觉得,但梁慕宇见了此情此景心中却感触良多,暗暗叹道自己对他倾慕已久,可是他对自己,却始终好像隔了一层,不似和他的师弟师妹们这般亲厚,──想著想著,心中竟生出了几丝寂寥。 见梁慕宇虽亦是笑著看他们玩闹,笑著笑著,那笑容里却渐渐有些涩住了,秦朗疏心中忙道自己因见著师弟师妹太过兴奋,竟是轻慢了他。这样想著他立刻敛了笑,转头对那三人道:“对了,你们方才不是想知道我和小宇听了那僵尸之事,为何没有太过惊讶麽?” 见话题回归正经,那三人亦马上凝神正坐,一齐点头。 秦朗疏便把这几日先是见著那“红莲劫焰”,继而受伤中毒,好容易见著梁慕宇,却又遇到那老魔头围追堵截的几件事一一说与他们听。其中“红莲劫焰”那一茬是梁慕宇都不曾听过的。见他说起此事时并未避讳梁慕宇,那三人心中虽有些惊疑,却亦只是偷望了梁慕宇一眼,并没再多说什麽。可梁慕宇知他已完全相信了自己,心中则是无比欢喜,但是听到他说那受伤中毒之事,心中却又大痛,可谓大喜大悲皆因他而起。 “……只可惜,我们没有看清那魔头的样貌,甚至只知他姓侯,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嗳,若是我没有受伤,拖累了小宇……”以此作结,秦朗疏想起昨夜之事,仍难以抑制心中的懊悔。 “大师兄,你这话可就错了!”梁慕宇正要反驳,只听李安平已在一旁悠然开口,微微笑道,“大师兄,要知若是你未受伤,你们便连那魔头的面也见不著,又岂会知道他身材高大魁梧,使的一对流星锤,甚而知道他性情鲁莽,武功高强,轻功却是稀松平常?” 梁慕宇听得频频点头,顿时觉得李安平那张漂亮脸蛋看上去越发顺眼了好多,正要附合时,却听那人转头对他说道:“事情已清楚了,既如此,现在能请梁少侠和小师妹暂且去别处逛逛麽?” “哎?”梁慕宇堆了满面的笑立时僵硬在脸上。 “怎麽?”李安平斜睨了他一眼,坦然道,“我和欣文要用本门心法助师兄运功疗伤,梁少侠,莫不是你也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不……” 梁慕宇不是不想,只是铁剑门专门的内功心法,他这个外人哪里能会? “那就请梁少侠……” 这下不用请,梁慕宇愤愤的站起身,和江锦霞二人来到房外。 “江……女侠,你二师兄让你去别处逛逛哎!” “我……梁少侠,本门内功心法,练习时最怕人打扰,何况现在不是练功,是在给大师兄疗伤,岂能没有一人守在门口,防止那些闲杂人等再此喧哗?” …… “梁少侠,我二师兄不也让你去别处逛逛麽?” “哎?嗳,一人守不如两人守,我,我陪你守,陪你守著……” …… “梁少侠,你莫不是……” “嗳?” “你莫不是对我有意思罢?” 第27章 “你莫不是对我有意思罢?” “嗳?” 梁慕宇懵了,半张著嘴转头看向那站在身边的少女,──你还别说,虽然和秦朗疏相交已久,梁慕宇今天这一看才第一次发现,秦朗疏的这位小师妹啊,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误,误会啊,江女侠……”梁慕宇好半天还没缓过劲来,用力扯了下嘴角,干巴巴的傻笑。 却听江锦霞厉声喝道:“严肃点!” 见他在这一喝之下,立刻挺胸收腹站得笔直,江锦霞好歹放软了些话音,继续不假辞色道:“梁少侠,虽然你是我大师兄的至交好友……不对,就因为你是我大师兄的至交好友,所以我得跟你有言在先,──我江锦霞,这辈子是非我二师兄李安平不嫁的,你可早早收了你那些心思罢!”──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说话如此大胆率直。 “哎……”梁慕宇目瞪口呆,又愣了好久方才慢慢缓过来一点,连忙分辩道,“江女侠,你真的误会了!我我我,那什麽,我对你那还真是,一点……一点点意思也没有……”说话声音渐小,乃是因为对面那位江女侠的眼睛随著他的话音,瞪得越发大了。 “哼!”再开口时,江锦霞那姣好的面庞已扭曲得如夜叉一般,咬牙切齿道,“真的麽?那就好!” 梁慕宇平日待人处事虽比之同龄人已算圆滑,但毕竟年纪尚小,因此对女孩儿的心事仍处在不甚了了的状态,也因此他此刻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位女侠嘴上说好,面上却好似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眼睛里更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他心中只道这江女侠样子虽生得美,但性子却丝毫不若她大师兄般温柔宽厚,因此不由得既为了她,亦为了那李安平惋惜了一番。 “不过梁少侠,”只见母夜叉的眼睛眯了起来,仍愤愤道,“你若不是对我有意思,方才我和几位师兄玩闹之时,你为何要一边强颜欢笑,一边苦哈哈的盯著我大师兄,那表情,简直好似要把他吞进肚里一般,还有现在,我二师兄让你出去逛上两圈,你又为何……啧啧,你莫不是……” 江锦霞嘴里粗俗的砸吧了两下,故意将之後的话暂且存在嘴里,梁慕宇心中却突然变得惴惴的,不知她之後又会怎样语出惊人…… 不,或许正是因为隐隐知道了她会说出的那个事实,自己的心里才会如此不安,不知那用友情和亲情掩盖的很好的表面被戳破之後,会掀起何种惊涛骇浪! 但江锦霞却毫不理会这些,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梁慕宇几乎想捂住耳朵,可那无情的话语却一字一顿清晰的传来…… “梁少侠,你莫不是将我大师兄当做你爹了吧?啧啧,果然还是小孩子,你是怕我们几个跟你抢‘爹爹’麽?” “嗳?这……”梁慕宇的脸刷得一下白了,“这可万万使不得!” 江锦霞的结论不啻在梁慕宇脑子里炸响了一个惊雷,光是在心里随便的一想,都让他恶心得几乎要将满肚子饭菜全呕出来,只见他将脑袋摇得有如拨浪鼓一般,连声道:“这怎麽使得!” 江锦霞奇道:“有何使不得?就连我有时候看我大师兄的为人处事,都觉得他稳重得不似我们同辈人,倒像是我爹爹那一辈的人哩!” “那……我爹……我怎麽能和我爹……”听了江锦霞补充的话语,梁慕宇仍旧不停摆手,仍在道,“使不得!使不得!” 江锦霞更是莫名,道:“你怎麽能和你爹做啥?再说你爹,你爹不是……早走了麽?嗳,不对,我又不是说大师兄真的是你爹,我是说你们相处之间……哎呀,我不知怎麽说了!你的反应好生奇怪!” “你莫要说了!”梁慕宇仍在摇头道,“我和秦大哥,我们相处之间……跟你们想的可不一样了!” 此话一出,梁慕宇心中浮现的一幕幕,是昨天夜里两人独处时的种种,脸上顿时飞起了两朵红霞,心中却暗暗大叹道:“呀!原来我竟一直不自知,我并非只想一味敬爱他,甚至不只当他至交好友,而是想和他如昨夜一般亲昵无间,想要将他压在身下,好好亲吻疼爱一番呐!” 没想到他自己突然想通了这一切,非但没有变得惊慌失措,反倒觉得心中顿时如春暖花开般明朗起来,再细想那人昨夜的各种情态,更是一时心中燥热,身上的某个地方亦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头。心道再如此下去自己必不知将如何失态,梁慕宇连忙又向自己泼冷水道:“可莫要高兴得太早了!现在仍不知他是否和我心意相通,即便是心意相通,他那古板守旧的性子又会否让他刻意忽略自己的心思?嗳,我这一路,大概还有各种艰难险阻挡在路上,待我一一克服呐!” “喂,梁少侠,你青天白日的做的什麽梦,怎地脸上一会喜悦一会严肃,莫不是害了失心疯了麽?” 见他急急争辩了两句便突然住了嘴,之後便久久不发一言,脸上悲喜交加,转换的十分迅速,就连一向胆大的江锦霞也著了慌,抬起手对著他的左脸颊就是一巴掌。 “呔!”听闻耳边一阵风声,梁慕宇慌忙挥起一臂,挡住即将落下的玉手,喝道,“江女侠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江锦霞嗔道,“梁少侠,你莫要不识好人心,我可是担心你害了失心疯,要打醒你哩!” “失心疯?失心疯……”却见梁慕宇缓缓念叨著这三个字,忽而一拍掌,道,“江女侠,你说得对!可不是失心疯麽!只不过,若是一个人疯,岂非太孤单了一些?我必得再拉个人陪我一起疯呐!”说这话时,梁慕宇早已回复道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才俊模样,光芒四射得令人目眩。 江锦霞心下虽然惊奇,却被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子逼退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撇嘴道:“古古怪怪,可不是疯了麽?” 正在此时,却听那身後的木门向两边拉开,一个圆脑袋探身出来打断道:“喂!我说你们俩也轻一点!莫说这间店墙壁薄,就是弄间封死的铁皮屋子,也架不住你俩这样喊的!” “咦?”江锦霞看著那人,讶然道,“叶师兄,已好了麽?” “好什麽呀,刚坐定解了衣裳,还没开始呢!”叶欣文斜睨著眼,眼中带笑,“大师兄本就定力好,倒是问题不大,可你们也要为我和二师兄想想罢!尤其是二师兄,听了你那非他不嫁的话,若是还能定下心来,大概都能成仙了!” 见江锦霞被叶欣文三句两句说得羞红了脸,梁慕宇心中正暗暗偷笑,却又听叶欣文对他道:“还有你!你大可放心,我们都已大了,没人会跟你抢大师兄了!你也莫要再害那失心疯啦!──嗳,我说你们,莫要在这里罗唆了,赶紧去别处逛逛罢!”最後一句,却是对著他二人说的。 话已至此,不用他说,梁慕宇和江锦霞哪里还能留得住?可正要走时,梁慕宇抬了一半的脚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叶大哥,你方才说解了衣裳……” “是啊,本门疗伤的内功心法和平日练功时用的略有不同,乃是……嗳,不对,现在没空和你细说,总之就是练的时候热得很,我们一向都是脱了衣服练的,要不怎麽让小师妹回避呢?” “哎?这可不成!”听了这话,梁慕宇恨不得又要扑到那门上去了。 可叶欣文说完了那一番话之後,便再次将大门在他鼻尖之前狠狠的关上了。而身後的江锦霞更是拧住他的衣领,将他一路往楼下拖去。 不知原先的盟友何时转了立场,梁慕宇求饶道:“江女侠,你不是说要给他们守卫?” “废话!再下去我二师兄真的生气了,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楚!”江女侠果真女中豪杰,对眼前的形势看得通透。 “哎?江,江女侠,我要……” 於是徒留了梁慕宇的哀号之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久久不曾散去…… 第28章 一个多时辰之後,梁慕宇和江锦霞各拎著一壶小酒,两个食盒逛回了客栈。回到之前离开的那间房前,江锦霞掐指一算,那三人大概还要一会方能出来,可梁慕宇却再也不愿出去多逛上两圈,二人便安安静静的守在门口等著。 这一向又过了约摸一炷香时间,只听门内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没多久便有人来到门前,将门拉开了半边,待在门口的那二人便即刻迎了上去。 出来的人是叶欣文。他一见那二人杵在门口,随时准备往屋里冲的架势,先是一惊,紧接著忙伸出一只手拦阻道:“师妹,你且等等进去,先下去管夥计要三盆水上来。” 江锦霞应声正要回头,梁慕宇立刻自告奋勇道:“江女侠,还是我去罢!” 叶欣文一听,笑道:“你去?你去当然可以,只是即便是你去,师妹得且再等等,不能现在进去。” 他此话一出,江锦霞已心领神会的转身去了,梁慕宇还愣在那里不知该何去何从,却见叶欣文已返回屋内,向他招了招手道:“梁少侠,你进来罢。” 梁慕宇未及细想便依言进去了。一进得屋内,只见站在床边的李安平方系好衣带,正对著叶欣文问道:“怎麽,他们这麽快就回来了麽?” 叶欣文摇头笑道:“不快了哩!我们这一套练下来,怎麽著也得两个时辰了!” 李安平歪头一想,一拍脑袋道:“可不是!因为一点也不觉得,我竟忘记了!──不过大师兄,你等会洗了脸之後且再躺躺,莫急著下床!”说著,他便转过身,把床边的位置让开了一点。 这下梁慕宇终於看见了仍坐在床上的秦朗疏。只见他仍赤著上身,一条丝被随意的拉到腰际,因为出了许多汗,那裸露的麦色皮肤似乎闪烁著柔和的光华,覆盖在肌肉线条清晰却不突兀的身体上。他的头发微微有些散开,垂下来的几缕被汗水浸湿,粘在光滑的後颈上。 见到梁慕宇,他原本泛著些乏的脸一点一点的微笑开,因为他的气色比之前已好了许多,脸上有了血色,因此那微笑仿佛让他的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 “小宇,你回来啦……”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却并不难听,甚至比平日里更多了些吸引力。 梁慕宇张了张嘴,忽然发觉自己口干舌燥,他应了一声“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对方更为粗哑。 秦朗疏似乎没有发觉他的不适,仍旧和颜悦色的问道:“小宇,你能帮把手,帮我把搭在那边椅子上的那件里衣递过来麽?” “嗳……”梁慕宇仿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般,毫无意义的答应著,身体却无法移动分毫,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盯住他。 “小宇?”秦朗疏终於开始觉得惶惑,──分明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但梁慕宇此刻如此具有攻击性的眼神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好在梁慕宇终於如梦初醒般,闭了下眼,迅速的拿起那衣服走上前来,坐在床边。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有些骇人,仍让秦朗疏觉得不安。秦朗疏将他递来的衣服抓在手里,又试探著问了一声,道:“小宇,你可是累了麽?” “没……”梁慕宇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仿佛要令他放心的微笑。 但秦朗疏不知他的心中此刻正掀起的惊涛骇浪,方才和江锦霞在门外争执时无意中看清的自己的心意,就在此刻已雷霆万钧之势满满的占据脑海,──想要怜惜这个人,将他困在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虽然这个人比自己高大,武功亦比自己强上许多,但梁慕宇的想法却如此坚定,指向明确。 “秦大哥……”不自觉的,已执起了他的手。 “小宇,”那人却迅速的将手抽了回去,嘴上轻声哄他道,“你且别闹,让我先穿上衣裳,锦霞就要上来了。” 梁慕宇方有些不情愿的将手收了回去,那可恶的李安平便在一旁掩嘴笑道:“欣文,你瞧,可见方才锦霞说得丝毫不差,好一副孺慕情深的图景哟!” 听他这话,秦朗疏倒觉得未有不可,梁慕宇却迅速挑眉还击道:“咦?李大哥,你莫不是因为方才我和江女侠说多了两句,便要报复我罢?”若论牙尖嘴利,梁慕宇可不输於李安平。 “你……”一提到江锦霞,李安平的伶牙俐齿便不知被抛到何处去了,只见他立刻烧红了脸,忽然起身道:“欣文,我们去看看小师妹怎地这麽慢,莫要在这里打扰他们孺慕情深!”说完,便硬拉著愁眉苦脸的叶欣文往屋外去。 “咦?不是‘锦霞’麽?怎地又成了‘小师妹’?连我听著都好生拗口哩!”知他们仍未走远,梁慕宇依旧对著半掩的房门笑叹道,“嗳,这下可苦了叶大哥啦!” 待梁慕宇喊完这一串,大觉心中舒爽之时,再一回头,正好撞进秦朗疏那双略带不赞同,却绝非严厉的眼睛里。 见他顿时止住了笑,秦朗疏便只低声道:“小宇,你也莫要太欺负安平了,──就算是给锦霞留点面子,她毕竟是个姑娘家。” “嗳……”梁慕宇方答应了一声,秦朗疏一个不防备,便被他一头扎进怀里,蹭了两下,又抬起头道,“秦大哥,我错了,你可饶了我罢!” “小宇,你今日……” 怎地疯疯癫癫的? 秦朗疏好生迟疑,终究没有把那後半句问出口。 “秦大哥!秦大哥!……” 只听他赖在自己身上,一叠连声的叫,那语气虽似玩笑,却又远不止於玩笑,似有各种情绪隐藏其间。 不知叫了多少声,梁慕宇方才停了下来,再看向秦朗疏的眼神已是无比坚定:“秦大哥,我从今日起,便要更加发奋的练功,你说可好?” 秦朗疏虽有些莫名,仍欣慰道:“当然好。但小宇你这话却问错了,因为你练功可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好!” “嗳!当然亦是为了我自己好!”梁慕宇用力点头,眉开眼笑,环在他腰际的手又紧了紧。 正值此间气氛大好,却听门外有几人穿过走廊,停在房前,紧接著,便有一人轻笑一声,叹道:“嗳,秦兄,几日不见,你怎地变作这般慵懒模样,看得叫人好生怜惜哩……”那故意拖长的声调带出的略有些轻佻的语音,可不令人十分耳熟?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屋内二人皆是一愣,继而同时欢叫出声…… 第29章 “燕兄!” “燕大哥!” 仍旧是手持一柄折扇,推开门翩翩而入的正是燕九仙。之前离开的三人亦跟在他身後鱼贯而入。 梁慕宇见了他,慌忙起身施礼,而秦朗疏亦欲下床行礼,哪知燕九仙早就抢前一步,按住他道:“秦兄,你我之间,便不要在乎这些虚礼了罢!”随即对著梁慕宇拱了拱手,招呼道:“梁少侠。” 秦朗疏含笑略一点头,便不再坚持,道:“燕兄,这可真是……怎会如此之巧!” 燕九仙却道:“虽是巧遇,可实则我这番出谷,正是要去铁剑门拜访江门主,──岂料方才路过这间客栈楼下,却看见江小姐在柜台前和掌柜的交涉……” 听他此言,在场的铁剑门四人均面露惊奇之色,互看了一眼,仍由秦朗疏开口道:“燕兄,可否冒昧问句,你缘何欲往铁剑门?” 燕九仙沈吟道:“这……本就是有事要向江门主相询一番,先问问你们亦无不可,只是这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说完,忽抬头往秦朗疏脸上望去,眼中似有关切之色。 见他如此,被晾在一边的梁慕宇却终於忍不住开了口,道:“既如此,燕大哥,可否等明天秦大哥身上好一点再说呢?” 见燕九仙面露难色,秦朗疏知他一则担心自己身体,二则不愿在此多耽搁,便赶紧摇头道:“小宇,我已没事了。──燕兄,你说罢,我们洗耳恭听。” 秦朗疏说这话时已回复到他身为铁剑门第六代大弟子的那副一丝不苟的严肃模样,梁慕宇虽不是铁剑门中人,在此威仪之下,却亦不敢公开忤逆他,只能偷偷扁了扁嘴,正要退到一边生闷气,却又不知想起了什麽,一个扭身,复又返回秦朗疏床边坐下。 燕九仙却仍是不开口,有些复杂的目光从秦朗疏脸上移到了梁慕宇身上。 秦朗疏恍然,有些抱歉的轻声道:“小宇,燕兄赶路必是饿了,可否请你下楼去厨房,让他们做几个小菜,再要壶酒上来?” 梁慕宇立刻露出得意的笑,指著窗前趁机邀功道:“秦大哥,你没看见麽,矮几上那两个盒子,那是我和江女侠刚才在街上闲逛时,路过一家叫‘八珍楼’的食肆,特地给你们买回来的!” 秦朗疏却是一愣,露出更加为难的表情,道:“那……那你下楼去看看,我们的两匹马儿……” “嗳?我不能听是罢?”这下梁慕宇却是马上意会了,腾身而起,拔腿就向门外走去,嘴里却仍旧是念念叨叨,“嗳!秦大哥你就直说我不能听嘛!这点小事,我又不会介意!”余音嫋嫋,回味无穷,却没有哪一味能品出他所说的“不介意”。 燕九仙看著掩上的房门先是微微一笑,却马上转回头来,正色向周围铁剑门诸人环视一圈,待门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方才沈声开口问道:“秦兄,那亦容我冒昧问句,最近铁剑门内可有何大事发生?” 此言一出,在场另外四人顿时皆是一惊,却仍是不敢太露声色,因此看来各个神色各异,场面十分诡异。最後仍是由秦朗疏出言反问道:“燕兄此言何意?” 燕九仙见此情形,心中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便直言发问:“秦兄,那五年前由出云谷转交於铁剑门下的魔教圣物‘红莲劫焰’,可是还好好的保存在铁剑门的‘隐萃阁’中?” 秦朗疏听了这一针见血的尖锐问题,却只是微一迟疑,便叹道:“不瞒燕兄,这‘红莲劫焰’已於本月初三被一黑衣蒙面人盗走……” 他话音未落,江锦霞已大声打断道:“大师兄!”,与此同时,李安平和叶欣文的脸上亦皆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秦朗疏知他们一心维护铁剑门,心中虽感欣慰,却仍是一摆手,道:“燕兄不是妄加揣测之人,既已问出这话,必是从何处得来了消息。──燕兄,不瞒你说,我此次下山正是为了搜寻著盗剑之人的行踪,这几日虽也算寻著了些线索,却可惜因我实力不济,竟又给断了头绪!因此你若是心中有数,可否将所知一应告知,秦某在此先谢过了!”说著,已是跳下床来,行了个正正经经的大礼。 燕九仙连忙上前扶住他,嘴上道“不敢不敢”,却待他再次在床上安顿下来之後,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工工整整的白纸,摊开看时,上书三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红莲劫焰,死人剑,屠如山。” 此字条一出,在场诸人无不心下剧震。虽然“屠如山”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陌生,但在座却无人不知这“死人剑”的名号。──据传这江湖中有个来去无踪,武功高绝的杀手,因他手段极为狠绝,但凡他一出手,必将所到之人家上上下下无论几口一律杀光,是以人称“死人剑”。 思及此,秦朗疏顿时想起那日在林中那个破败的寨子中见到的情形,忽然惊道:“原来那人就是‘死人剑’麽?果然!果然!那残酷到令人发指的行径,果然该是此人所为!” 燕九仙奇道:“怎麽?秦兄,难道你已见著了那‘死人剑’?” 秦朗疏点了点头,又摇头叹道:“虽不曾报上名号,但我猜必是他了!那‘红莲劫焰’的确在他手里!只怪我武功不济,哎……” 屋中突然沈寂下来,这个谜题似已解开,可大家都觉得心中反而有更多的不解之谜冒了出来。李安平最先打破沈默道:“不过这就怪了!且不说这送字条的是何人了,光是这‘红莲劫焰’转交到铁剑门中已五年有余,为何这字条却会仍送到出云谷中呢?” 叶欣文亦附合道:“正是。而且我听说移交那日武林中人几乎全聚集在出云谷,因此这几年虽没人将此事四处传扬,这江湖上不知道此事的人怕也极为有限罢?” 虽然提出了问题,但却无人能够解答,屋内又陷入了漫长的沈默。直到燕九仙突然脸色巨变,喃喃道:“极为有限……果然极为有限……那日他就那样一走了之,之後的事都不知道,岂非再正常不过?……但是真的是他麽?这麽多年,江湖中有名的剑客我都如数家珍,从未听说有一个盲眼之人,嗳……他真的还肯回来麽?”最後,声音已几不可闻。 秦朗疏见他面色惨白,神情中似有无限苦痛,连忙关切的询问道:“燕兄,莫非你心中已猜到了什麽人?” 燕九仙看了他一眼,惨然摇了摇头,正要否认,房门却从外面被人“砰”的一声撞了开来…… “几位客官,几位大侠,那个子不高,眼睛可大,穿的一身白的小哥可是跟你们一起来的麽?”只见客栈的夥计立於门外,一身风尘仆仆,竟顾不得礼数,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见屋内众人虽神色莫名,却仍是同时颔首,那夥计立刻哭道:“嗳!几位大侠救命!那位小哥方才把後院里的鸡鸭全给捆了,说要在院子里练剑,闹得真是鸡飞狗跳的……嗳,不对,那鸡都不飞不了了……总之,你们快去劝劝他罢!” 第30章 一身白衣,身轻如燕,躲闪腾挪,剑舞翩翩。 青瓦红砖的庭院里,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正手持一柄细细长长的宝剑,舞得不亦乐乎。只见他时而劈刺,时而斩击,时而一招“分花拂柳”,忽而变招“鹏搏九霄”,凌厉的剑光好似白日里忽闪而过的流星,那少年使剑时姿态之优美,似乎就连他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更不消说在一旁观战的十几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住他,不停的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小宇,你胡闹够了吗?” 随著煞风景的声音加入战局的是一柄普通的折扇,只见一个轻盈的身形鬼魅般的钻入剑光之中,看似随便的抬起一臂,那扇骨便抵在了宝剑的锋刃上,饶是那宝剑锋利异常,竟无法伤它分毫。 那少年终究是停下了动作,却丝毫不理会面前的持扇之人,转头对远远立於战圈之外,方才出言阻止他的那人道:“秦大哥,我开始练剑了哩!”语调原是欢快而骄傲的。 忽然,他发觉来人其实面色不善,立即草草的收了声,却仍是一脸惶惑又无辜的表情。 站在出言拦阻那人身後的红衣少女“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忽然拍手道:“梁少侠,你真行!你练剑倒也罢了,还要捆了那些鸡鸭,给你做观众麽!可怜呀,你看它们吓得,都只会叫了!” 她话音未落,跟在他们身後的两个夥计早已七手八脚的扑出院来,一时之间,院内鸡鸭鸣叫之声比方才更盛。 梁慕宇吐舌道:“哎哟江女侠,你以为我想啊!谁叫它们一点都不怕人,我在这练剑它们还在这瞎跑,──秦大哥,我这不是怕伤到它们麽……”对上了秦朗疏,梁慕宇话中立刻多了许多讨好之意。 谁知秦朗疏只是一味摇头,再开口仍旧冷冷道:“你还要狡辩麽?” 梁慕宇一听,却又委屈了,低声道:“是你自己让我练剑的麽,这客栈只有这麽一个後院,总不见得让我上大街上练去罢……” “你莫要说了!”秦朗疏厉声打断他,已然语带薄怒,“这客栈上上下下都要被你吓死了,你快些向他们道歉是正经!” 梁慕宇虽在秦朗疏面前听话惯了,却乃是因为他对秦朗疏一片深情,一心只想对他好的缘故,但他毕竟是个小少爷的身份,因此在其他人面前,他的自尊心亦是极高的。也因此,要让他向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夥计道歉已是万难,更不要说此刻秦朗疏身後的那江锦霞和叶欣文二人,还用一脸看笑话的表情盯住他,叫他如何还能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倔强的沈默延长一分,秦朗疏的脸色便愈发难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僵持不下,燕九仙忙出言劝解道:“秦兄,梁少侠这也是少年心性,何况还是因著练功心切,你就莫要怪他了!” 听他如此说,那两个好不容易将受制的鸡鸭全部解救出来的夥计亦连声附和道:“是啊,这位大侠,小兄弟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你看这些鸡鸭也都还活蹦乱跳的,你就莫生他的气了!” 纵使如此,秦朗疏却仍不肯松口,再开口时语气只更冷硬坚持,道:“你们莫要替他求情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岂是一句‘不是故意’就能抹煞的?──小宇,你快快道歉!” 他岂知梁慕宇的倔强脾气上来了,比他本人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被他这麽一凶,梁慕宇反而心一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掷向那两个夥计,干脆道:“这院中的鸡鸭,我全买下来了!”见那夥计接了钱面露难色,又挑眉问道:“不够麽?” “够!够!当然够!”那夥计连声应著,虽接了银子,却更是左右为难,看了眼身边的同伴,迟疑道,“只是……” 梁慕宇却不等他回答,马上续道:“既如此,我要如何处置它们,便是我自己的事了罢……”话音未落,一个用了十足力气的响亮巴掌已落在他那张白皙的漂亮脸蛋上。 这一突变,令院中之人皆目瞪口呆,就连一直带著笑的江锦霞他们,那笑容也在一瞬之间僵住在脸上。唯有秦朗疏站在梁慕宇面前,气得面色发白,方才挥出的手仍在微微颤抖,却依旧坚持道:“道歉!你若向他们道歉,我便向你道歉!” 他虽功力还未完全恢复,但这一掌仍是打得梁慕宇的小脸肿起了半边,嘴角流血,谁知那少年只在最初时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马上便回复到一脸硬气的样子,一双眼睛痛得蓄满了泪,却就是不肯流下来,冷冰冰的回望他道:“秦大哥,你为他们打我麽?” 少年脸上从未见过的神色刺痛了秦朗疏的心,但他还是不肯松口,同样冷冷回道:“既是为了他们,亦是因为你做了错事。” 梁慕宇忽然凄惶一笑,道:“秦大哥,我真是傻哩!你之前为了铁剑门之事,将我赶走倒也罢了,现在你竟为了这两个陌生人来打我麽?原来我在你心里,竟连陌生人都不如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他声音颤抖,不知不觉已语不成声,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落下泪来。因此在眼泪流出的瞬间,他忽然长啸一声,腾身而起,待院中众人回过神来时,那小小的身影已在弯弯曲曲的窄巷中消失不见了。 “秦兄,你……你何必跟个孩子认真!我去看看,他这个样子,可莫要做出什麽傻事来!”最先惊醒过来的,是站得离他二人最近的燕九仙,只听他摇头叹了一句,便飞身向梁慕宇消失的方向追去。 “是啊大师兄,我说你们像父子什麽的,原是开玩笑的!嗳,你怎麽能真的把人家当成儿子管嘛!”就连看似和梁慕宇关系紧张的江锦霞,见了方才那一幕,亦是频频摇头叹息,语带责怪。 “大师兄,既然燕大哥已去追了,你也莫要太担心了!”许是发现秦朗疏的脸色实在太过吓人,李安平扯了扯江锦霞的衣袖,让她马上住了口,自己则赶紧出言安慰。 “是啊,大师兄你现在还不宜操劳,我们扶你回楼上休息罢!”叶欣文也在一旁连声附合。 “嗯……”秦朗疏好似这才醒过神来,却没有回答他俩的话,只是颓然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轻推开赶来搀扶的众人,苍白著一张脸微微有些摇晃的向楼上走去。 第31章 话说梁慕宇离了客栈,好一阵不辨方向的拔足狂奔,直到浑身脱力,真气衰竭方才停了下来。待他停下时,举目四望,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奔出了城镇,此刻正停留在一片荒山野岭之中。四周天苍苍野茫茫,杳无人烟,唯有西边一轮残阳如血,与他现下凄苦的心境十分相称。梁慕宇心有所感,不由得又站在原地大声嚎哭一番,直哭得精疲力竭,嗓音嘶哑,方觉得心中的郁气稍稍有所纾解。 哭完之後,他觉得身上格外疲惫,便四仰八叉的往地上一躺,仰望几乎已黑透了的天空。周围空气沈静,颇适合凝神静思,梁慕宇的心思也因此开始飘飘荡荡,不知不觉又飘回了方才离开的镇上。不自觉间,他心中已开始暗念道:“不知秦大哥身上可好一点没有?他方才脸色那麽苍白,莫不是……”方想至此,他忽然又强行止住思绪,暗骂自己道:“梁慕宇,你怎地这样没有骨气!事已至此,你还一味担心他麽!” 话虽如此,今日心情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却仍是满满的充塞胸臆,一旦他逐渐冷静来下,便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让他怎能克制住心思,将那人的事完全抛诸脑後? 正在他心思纷乱之间,忽然听到远处隐隐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因此立刻转过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细听了一番,忽而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自语道:“这脚步声又重又急,听上去竟似那老魔头!难道他已发现中了我的计,便已折返回来了麽?”想到此,便飞身跃上这野地里唯一的一棵大树隐藏。 话说梁慕宇方一跃上树,便看见树枝间有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正笑意盈盈的看向他。一见那双熟悉的眼睛,梁慕宇便愕然道:“燕大哥,你……什麽时候……” 燕九仙笑答道:“我跟著你出来的,只因你哭得太专心,我不便打扰你,便只好在这等你哭个尽兴了!” 梁慕宇只道方才自己那番失态已被此人净收眼底,面上一红,讷讷道:“那你为何……为何不现身?为何不劝解我?” 燕九仙道:“你方才有心思听我劝解麽?”话音未落,他忽然伸出一指抵住嘴唇,一双美目眼波流转,不声不响的往树下丢了一个眼色。 梁慕宇立刻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亦马上屏气凝息,向树下望去。 令梁慕宇惊讶的是,来人竟不是那老魔头,而是秦朗疏和叶欣文二人。 只见他二人从镇上疾奔而来,在方才梁慕宇躺倒在地的地方停下。那叶欣文忽而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梁慕宇刚刚躺过的地面,抬头道:“大师兄,看这痕迹,该不会是梁少侠方才在此耽搁了片刻,因此而留下的罢?只是未见燕大哥留下的蛛丝马迹,许是他追错了方向?” 听了他的话,秦朗疏亦在四下里探查了一番,却道:“奇怪!若是如此,那小宇之後又向哪里去了?该不会是……”言语之间,已难掩焦灼之意。 叶欣文忙道:“大师兄,你莫急,我们还是沿著此路再向前追踪一番,只是你莫要忘了答应二师兄的话,子时之前可得跟我回去!” 见他语气坚决,秦朗疏却似面有难色,但仍是勉强应道:“自是如此。” 见他如此,梁慕宇的心顿时又流过了一股暖流,心道:“他平日里对谁都是不温不火,心思简直难猜之至,可现在的这般神情举止总是真的了罢!看来他心中亦不是完全没我!” 他心中一喜,正要跳下树来现身,忽听得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继而又是一声暴喝:“大娃儿!你和那小娃儿把老侯我骗得好苦哇!”随即,夜空中闪过两道寒光,原是两柄巨大的流星锤裹挟著两道劲风向秦朗疏袭来。 紧接著只听两声铁器交接的脆响,秦朗疏和叶欣文均已长剑出鞘,各自抵住了一个流星锤,同时一挡。但那老魔头不仅体重如山,内力亦是颇为深厚,被他二人合力抵挡竟都不曾退後分毫。 僵持之中,秦朗疏面色一沈,突然出声质问那魔头道:“莫非……莫非是你这魔头……”原来他想起了方才叶欣文发现的痕迹,心念电转,便疑是那老魔头将梁慕宇击倒,之後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将他不露痕迹的掳了去。 那魔头狞笑道:“什麽莫非?正是老侯我啊!大娃儿,你今日不和那小娃儿在一起了麽?正好正好,那我便先杀了你,之後再陪那小娃儿慢慢玩玩罢!” 叶欣文虽不明所以,但见他率先挑衅,此刻又口出恶言,终忍不住怒道:“臭老头!你要伤我大师兄,且先问问我这柄宝剑!”说完,已率先将抵住那流星锤的宝剑往後一撤,紧接著剑尖毫不停顿的向前一刺,使出一招“极目沧波”。 那老魔头却大笑道:“好哇好哇,今天又来了一个小娃儿麽?那我便连你一起杀了罢!”一边说,一边收回双锤,身形一矮,便从叶欣文剑下钻过。 不成想他体形如山,动作却如此灵活,叶欣文心下惊骇,手上的动作亦是微滞,差点就要空门大露。好在秦朗疏早知这魔头厉害,仍是身形如电,立刻扭过身来,只用了一招“凤凰夺窝”,便再次抢在那老魔头身前。手上动作不停,他口中同时大声喝道:“你这魔头,还不快将小宇放了!否则……否则便休要怪我不客气!”他此举乃是关心则乱,未及细思就将那魔头所言当做承认了自己的猜测。 听了他的话燕九仙却在树上偷偷对梁慕宇笑道:“你这秦大哥,未免也太有涵养了些,改日真该教他几句骂人的狠话,方才不会让人在嘴上占了便宜去!” 梁慕宇却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仍盯住树下秦朗疏的身影,心中又惊又喜,更多的则是满满的感动,暗暗道:“原来他不仅心中有我,而且竟会为了我如此紧张,如此担心!” 就在树上的二人各怀心思,略转开注意力之际,树下的战况却越发紧张,那老魔头在秦、叶二人的夹击之下,动作竟是丝毫不乱,反而愈发打得虎虎生风,以攻代守,招招来势凶猛。而秦、叶二人亦是合作无间,不仅将他的攻势一一化解,还能时不时伺机偷袭几招。但随著时间的推移,叶欣文毕竟年纪太轻,而秦朗疏还未回复功力,因此两人的额头上都渐渐开始沁出汗珠,显露出力气不济的迹象。 在双方连续交换了七八十招之後,那老魔头突然发出一声大吼,双手摆动如风,间不容发的使出连环三招,双锤舞动时带起呼呼的风声,分别击向秦朗疏的胸前和叶欣文的後心。见叶欣文已躲闪不及,秦朗疏连忙使出一招“後羿射日”,剑尖直刺老魔头的左腕,也因此无法避开他挥向自己的那一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有二人从天而降,只见一柄宝剑削向那老魔头的右腕,一个略有些嘶哑的嗓音暴喝道:“老魔头,你莫要欺我秦大哥身上有伤,有什麽事就冲我来罢!” 第32章 随著梁慕宇一声暴喝,另有两柄宝剑加入了战圈。虽然梁慕宇的武功最多只与叶欣文不相上下,但燕九仙毕竟是出云谷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得了他的助力,战局几乎在瞬间扭转。不仅如此,更由於那两人出现得十分突然,将那魔头打了个措手不及,让秦、叶二人便趁机得了点喘息的时间,因此当秦朗疏再次加入战局之时,已回复了七八成功力。只见他与燕九仙配合无间,相得益彰,瞬间就将那魔头紧紧压制在两人织出的绵密剑网之中。 眼见那老魔头终於被四人合力逼至绝境,忽闻燕九仙一声惊呼:“梁少侠,小心!”待梁慕宇回头看时,只见一柄拂尘裹挟著一团白雾竟不知何时出现在让身後,毫无预警的向他袭来。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好在秦朗疏当机立断,见那魔头此刻正屈膝意欲攻击他们的下盘,他突然果断撤了剑,纵身一跃,足尖在那魔头的流星锤上一点,第二步踏上那魔头的肩头,一起一落便挡在了梁慕宇面前。 秦朗疏挥动衣袖将白雾悉数挡下,那白雾後随即现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影,用有些熟悉的语气娇笑道:“英俊的小相公,我们又见面了哩!” 秦朗疏身上尚有此人上次留下的余毒未解,此刻听了这声音,又见了本尊,不禁大惊失色,恐再次遭了暗算。好在他稍一运气,便发现此次那人所用的乃是普通的毒粉,其中亦没有隐藏暗器,因此即便略沾了一点在皮肤上也无甚问题。 但他的庆幸亦持续不了许久,因为那不男不女之人的拂尘已再次扫到他眼前,而在另一边,那马脸的剑客,名唤“死人剑”屠如山者,亦同时从天而降,手持“红莲劫焰”加入战局,阻住了燕九仙对那老魔头的攻势。 见梁慕宇自那不男不女之人出现时起,便一心待在自己身边,既为护驾亦为寻找破绽伺机而动,而反观叶欣文,因为突然凭空失去了三个助力,此刻几乎被那老魔头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似乎在十招之内就会败下阵来,秦朗疏不禁失色叫道:“小宇,你快去助欣文对付那老魔头!” 梁慕宇心中纵有千万般不愿,此刻亦只能以大局为重,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秦朗疏身边。 但方才秦、叶二人联手,在那老魔头面前尚且露出败相,此刻将秦朗疏换成了梁慕宇,又能抵挡几刻? 眼见那老魔头攻势越来越猛,连著几锤堪堪从二人身边划过,那马脸剑客忽然叫道:“老侯,主人有令,锤下留人!” 那老魔头虽然看似一副狂放不羁的样子,未必是会听人话的性格,可他听了那马脸的话,竟真的立刻收住了攻向叶欣文的双锤。 见了他的动作,这次却换了那不男不女之人笑道:“哎,不是留这个!屠相公也不说清楚,侯相公,你留下那白衣服的小公子就成了,剩下的那个就留给你做娃娃吧!” 他话音一落,那老魔头便冷哼一声,瞬间又加快了攻向叶欣文的动作。而这下叶欣文的心情可谓从天上跌落到深谷里,简直苦不堪言。 但陷入险境的绝不止叶欣文一人!秦朗疏和燕九仙各自对付之人,论其武功,在江湖上亦都可属顶尖之列。那“死人剑”屠如山自不必说,就是这不男不女之人,亦曾在秦朗疏面前路过一手“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功。此刻他将真气灌注於拂尘之上,突刺时每每有如无数根钢针,与秦朗疏的临时找来的这把佩剑相击,竟能发出金属撞击之声。更何况秦朗疏不知他可曾在拂尘中藏毒,因此应付时便愈发缚手缚脚,两人交换了三四十招之後,终於被那人的拂尘尾端扫过衣袖,而他的衣袖竟被拂尘上所带的真气震得碎成千万片,将整条手臂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燕九仙身上亦被那“红莲劫焰”的剑气划出了无数伤口,将他的长衫大半染成血色。几人之中,反倒是梁慕宇仗著那老魔头不敢全力进攻,挡在叶欣文身前与他堪堪打了个平手。但细看时,那老魔头眉眼间已略有不耐之色,好似不知何时便会不顾那二人的话,竭尽全力猛攻出来,因此他二人的战局亦是不容乐观。 就在这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时刻,远处传来的三骑马蹄声让秦朗疏他们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微光。电光石火之间,那马蹄声已来到近前,继而只听一声娇叱:“大师兄,欣文师兄,我来助你们退敌!” 听得这一声,那不男不女之人又阴阳怪气的笑道:“咦?今晚这可真热闹!本以为我和屠相公已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了,想不到,这黄雀之後,还藏著小猫哩!”说完,忽又变了脸色,冷然道:“只是不知若是黄雀突然变了老虎,这小猫儿还能如何应付……” 可惜他话音未落,已有一个寒冷彻骨的声音打断他,道:“白牡丹,你说够了,便领死罢!”声音不高,话亦极简,但话音消失之後,就连秦朗疏等人都仍觉得耳膜一阵刺痛。而那名唤“白牡丹”的不男不女之人,更是脸色遽变,向後连退了三步,紧张得四下环顾。还不待他转过身,空中已飞来一条黑色的长鞭,只一招便绕上了他的手腕,再一抖那拂尘已应声落地。 只凭这极为巧妙,功力跻身的一招,秦朗疏已认出了来人,无比欣喜的唤了声:“前辈!” 但在场之人中,最欣喜,最震惊的并不是秦朗疏。听到那三番两次救了秦朗疏的盲眼侠客的话音,燕九仙几乎顾不得还在与那屠如山对战,忍著手上被他再划出两道伤口,一边勉强抵挡著,一边偏过头看向他。幸亏因为白牡丹被那人打掉了兵器,让屠如山不得不飞身过去替他抵挡几招,因此亦没有再对燕九仙造成太多威胁。但得了空隙的燕九仙既没有追著屠如山进招,亦没有趁机运功调息,而是仍呆呆的站在原地,看向那盲眼侠客。 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一瞬之间,他的眼中已涌出泪水,心潮澎湃起伏。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自语道:“原来,原来他离了出云谷,便弃剑改用鞭子了!这五年不见,他竟变得这样憔悴!他以前是那样英俊,现在却好似害了痨病一般,连脸颊都有些凹陷了!可想而知,这几年他究竟是怎样熬过的!”想到此,不由得梨花带雨,潸然泪下。 在场之人皆不知燕九仙何以突然如此反常,但那老魔头见燕九仙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黯然神伤,突然竭尽全力,猛力挥动著一对流星锤,暂时逼退了围攻他的铁剑门诸人,紧接著舞动双锤向燕九仙扑来。在众人一片“燕大哥小心”的惊呼声中,那盲眼侠客忽地一招“神龙出海”,鞭梢已越过那老魔头的肩头,再往回一拉,便要抽向那魔头的手臂。那老魔头反应亦是极快,立刻侧身一避,躲过了那一鞭,但这一下,那盲眼侠客便毫无阻隔的站在燕九仙面前。 只听燕九仙看向那盲剑客,眼中似有无数种情感一一流过,仍带著哭腔的声音却只能喃喃著三个字:“小师叔……” 第33章 “小师叔……” 听得燕九仙如泣如诉的这一声,闻人笑的动作不太明显的一滞。虽然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但在场的三个魔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见他身後的屠如山立刻趁机将剑尖往前一送,使出一招“青龙出海”,剑尖如闪电般直刺闻人笑後心。 但闻人笑的功力之深,简直深不可测,就在屠如山出手之际,他好似身後亦生了一双眼睛一般,瞬间将手中长鞭向身後一扫,同时带著身体亦稍稍转了个半圈。紧接著,他再身子一矮,鞭子已飞快的扫过屠如山的下盘,而屠如山只能跳起身闪避,手中的招式自然就在半空中失了後劲。加之此时秦朗疏又从斜刺里伸出一剑,直直对著他持著“红莲劫焰”的手腕刺去,惊得屠如山险些将手中的神兵利器掉下地来。 但闻人笑仍与之前救助秦朗疏时一样,只是略逼退了屠、侯二人,便再次撤出战圈,一心要置那正被江锦霞和李安平团团围住的白牡丹於死地。而此刻燕九仙亦终於看清了那白牡丹的模样,可不正是那日害死莲儿,害得闻人笑戳瞎了自己的双眼,离开出云谷远走江湖的魔头! 燕九仙对此人的怨恨并不亚於闻人笑,但眼见著闻人笑的剑尖马上要扎中那人胁下的死穴“愈气穴”,他却突然大喊出声:“师叔不要!” 他之所以这样喊,乃是因为他仍然深深记得闻人笑曾说过,若是杀了这魔头,他自己亦不会再在这世上多活一日,想到此,燕九仙心中的恐惧便战胜了仇恨,生怕那日的誓言就此一语成暨!但在场诸人却无人能知他此时的心思,只道是燕九仙突然发现其中有何蹊跷,因此皆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而那白牡丹不愧是白牡丹,被闻人笑追了这几年,每每皆能逃脱,显然不仅是武功高强,更有不少经验之谈,就只在众人皆不动作的一瞬之间,他已使出“燕青十八翻”的功夫,下一刻人已落在了几丈之外。而那屠如山与他亦是心有灵犀,见战局明显对己方不利,一有机会亦同时飞身跳出战局,还顺手将那老魔头一并揪著走了。那看上去好似一座小山的老魔头,就被他这麽轻轻松松的拎著,同时他自己还能疾走如飞,可见屠如山此人不仅仅是剑法高明,轻功内功亦皆是已臻化境。 见在此再难得都没有的机会之下,仇人却再次从面前走脱,闻人笑正要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飞身去追,冷不防却有人从身後狠狠的箍住自己的腰,让他不仅走不得,甚至连动一动都困难。 闻人笑生得几乎与身材高大的秦朗疏一般高,燕九仙比他略矮一点,此刻却正好能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口中轻声呢喃道:“小师叔,你再不肯认仙儿了麽?” 其实燕九仙第一次开口时,闻人笑便已认出了他的声音,可他从未想过这个一向看自己最不顺眼的师侄,竟会用这样柔情的口气唤他,令他又是惊奇又是迷茫,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九仙见他不回答,却仍是不依不饶的死抱著他,继续向他倾诉衷肠道:“小师叔,之前种种,竟全是我错了,可惜直到你走了之後,我才想明白……你本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对你做了那许多事,不论哪一件,若要令你恨我亦是应当的!仙儿不怕你恨,只怕这辈子真的再见不到你,还好……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呐!”他的话音愈发凄楚,最後已有如长歌当哭。 要知燕九仙平日里本是最风流潇洒的一个人,在场何人曾见过他这等模样,此番一见,虽无人知他二人之前的恩怨,却仍是无人不为他的恳切所动容,皆暗暗希望那被他抱住之人能将他好好安慰一番。 可待闻人笑真正开口时,口气却是冷若冰霜,他反问燕九仙道:“你做了何事?我为何要恨你?若说这世上我最恨之人,除了那杀了莲儿的魔头,便不再做第二人想!──是了,你此番耽误了我替莲儿报仇,这次我可真是恨上你了!”说到此处,他冷硬的声音突然略微提高了一点,却让燕九仙的心跌落至更深的谷底。 只听燕九仙吞吞吐吐的喃喃道:“小师叔,我,我是因为……”真心的话已到了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亦无法再吐露半句,却是因为只怕自己主动提出这茬,反倒不小心点醒了他。 可是闻人笑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只是轻轻拨开他环在腰间的手,──他之前抱得那样紧,现在却好似脱了力一般,让闻人笑很容易的就挣脱了桎梏,向前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我教你的那几招,你已练得很好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了罢……”悠悠的尾音,听上去宛如一声叹息,却并不是愁苦的。 “小师叔……”这话好似惊醒了燕九仙,他上前一步,手指几乎要牵著那人的衣角。 “仙儿,这几年我心中只有为莲儿报仇雪恨一事,现在亦是如此!”这样明确的拒绝,燕九仙从前只知他通透,却不知他竟通透至此,却也绝情至此。 说完这句话,闻人笑早已飞身而起,往方才那三人消失的方向追去。──虽然已过去了这麽久,要追上他们早就毫无可能,但他这几年一直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丝线索,就不会停下追踪的脚步。 “小师叔!”燕九仙对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嘶喊,却也只是嘶喊,他的身子仿佛被那人方才的话钉在了原地,甚至连向前半步的力气也无。 “仙儿,”当再次听到闻人笑的“传音入密”时,声音的主人已在几里之外,他的声音听上去既辽远,又深邃,更是无比平静,“仙儿,我们後会……无期。” “小师叔……”燕九仙回答他的,只是一句语不成声的低泣。 第34章 “大师兄,我们是否要去追……” 一连串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待在场诸人渐渐从连续的冲击中醒过神来,李安平赶紧上前一步,凑到秦朗疏耳边轻声问道,──而他之所以压低声音,乃是因仍顾虑著燕九仙的心情之故。 与此同时,秦朗疏亦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那还沈浸在悲伤中的劲敌兼好友,再看看其余几人,李安平和江锦霞虽还还略有余力,梁慕宇和叶欣文则皆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而他自己经此一役都早已追不上那盲眼侠客的速度,只能摇头叹道:“罢了,看来今日只能到此,明日,──不,恐怕已是今日了,──今日一早你和欣文便速速继续启程,去完成师父的嘱咐,锦霞则须得尽快赶回铁剑门,将‘红莲劫焰’的下落告知师父一声。” 李安平点了点头,突然又好奇问道:“大师兄,那你呢?” 秦朗疏道:“我自然是循著线索继续追查‘红莲劫焰’的下落。现在看来,那盗宝的‘死人剑’竟和那操纵尸体的魔头关系匪浅,除此之外,那使毒之人看似也绝非善类,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叫人很难相信他们的各种行径会与当年魔教毫无干系!” 听了他的分析,燕九仙忽然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大声道:“秦兄,你说得对!那使毒之人和魔教的关系绝不比那‘死人剑’浅!”说完,又将当年白牡丹去出云谷盗剑,几乎得逞之事约略说了一遍,其中却隐去了闻人笑和莲儿的许多细节。 他说完之後,旁听众人无不面露忧色,却听燕九仙忽又愧疚道:“秦兄,诸位,方才若不是因为我,你们也许已将那‘红莲劫焰’夺回了!” 秦朗疏忙摆了摆手,安慰他道:“燕兄此言差矣!那三个魔头武功深不可测,毒辣诡谲,我们虽有那位前辈相助,但其中仍有诸多变数也未可知。而且之前若非你已一人之力挡住了那‘死人剑’,我们恐怕早就败下阵来了,又如何能支撑到那位前辈到来?因此你可千万莫再说些自责的话!” 他一边说,大家心中都升起了对那神秘“前辈”的诸多疑问,但见燕九仙此刻似乎仍无力细谈此事,只能强自压下心中的好奇,将话题回归眼前大事。 虽然在场诸人无人亲身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武林浩劫,但从小听过的各种典故不胜枚举,因此一想到魔教可能重回江湖,李安平顿时又是眉头深锁,问秦朗疏道:“大师兄,依你和燕大哥方才所言,这次铁剑门丢剑,怕是真的与当年魔教脱不了干系,但以当年魔教之能,你若想以一己之力追查,只怕……” 他话音未落,梁慕宇已大声插嘴道:“李大哥,这点你可不必忧心!秦大哥并非是以一己之力,这不是还有我……我和各位武林中的正义之士做他的强大後盾嘛……”说到後来,就算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该知道了点天高地厚,因此亦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不仅是他自己底气不足,在场诸人听了他的话,皆是用一种带著十二万分怀疑的眼光看向他,而且不仅仅是怀疑他的武功,其中叶欣文更是直言道:“梁少侠,你不说倒也罢了,我问你,方才那‘死人剑’和白牡丹为何不让那老鬼杀你?你真的和他们,和当年的魔教一点关系也无麽?” 见他拉下面子问出口之後,另外几人亦立刻用疑虑重重的目光盯牢自己,梁慕宇大怒道:“当然!当然!我……我当然和那些邪魔歪道没有任何关系!我……我骗你我是孙子!”想不出任何一项足以证实自己的话的证据,梁慕宇只能拿赌咒发誓加强说服力。 但这样的话并不足以打消铁剑门诸人的疑虑,见另外三人的表情看似仍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秦朗疏反倒挺身而出,蹙眉道:“我倒觉得,从之前那三人的一系列反应看来,小宇和他们至今的确是还无瓜葛……” 孤立无援之时,自己最倾慕之人伸出援手,梁慕宇立刻既感激又感动的看向他,道:“自当如此!秦大哥,果然只有你知道我!” 可秦朗疏紧接著续道:“但那後来的二人却说了刀下留人,这一点倒是颇值得推敲……” 这下梁慕宇好容易舒展开的小脸又再次皱缩起来,耷拉著肩膀,又变为一脸沈冤莫辩的样子,看向秦朗疏。 众人再次沈默了片刻,燕九仙却脑中灵光一闪,忽而道:“秦兄,你言之有理,依我看,现在不仅是我们要找那三个魔头,那三个魔头似乎也要寻著梁少侠一般……” “那麽燕兄有何高见?”见他说到关键处,却突然停了下来,秦朗疏忍不住出言追问。 燕九仙倒并非是故意卖关子,而是因他自己对此事仍有许多未明之处,只能一边思考一边缓缓道:“高见可不敢当,此事扑朔迷离之处实在太多,现在我们所能窥见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只是秦兄既然有意继续追查魔教这条线索,可否让燕某随行,略尽绵薄之力,亦当是今日耽误了诸位大事的赔罪?” 他此言一出,李安平等人自然是纷纷点头,感激称好,与方才梁慕宇提出同一想法时大不相同。 见梁慕宇脸上表情愈发黯淡,秦朗疏忙解围道:“不过如果依燕兄方才的推断所言,小宇自然亦该和我们一同行动。” 燕九仙点头道:“那是自然,若是梁少侠与我们一道,我想我们便不必费心去寻那几个魔头,他们必会自己再次寻上门来!” 这两人言语之间,心领神会,话更投机,却显然已是将梁慕宇视作诱敌的“鱼饵”一般看待。 可是,见了这身份地位、武功人品均不相上下的二人,光是站在一起便显得天造地设,相得益彰,梁慕宇心中顿时泛起阵阵酸苦,哪来得及计较燕九仙两三句话便把他卖了的事实,只知在一旁频频点头,表示愿意接此重任,唯恐不能为秦朗疏焦心的事情也尽上自己的一份力。 却也是因祸得福,秦朗疏听了燕九仙的话,沈吟片刻,忽然抬头对梁慕宇道:“但要依此计行事的话,小宇你之後便不可像今日这般一人独处,平日衣食起坐,我和燕兄怕是要片刻不离你左右了,小宇你到时可莫要嫌我俩太麻烦!” 这一说,梁慕宇心中立时暗喜,不成想燕九仙更是又道:“若是我们两人均片刻不离左右,却又怕那些魔头不肯现身,我倒是觉得是否由秦兄一人贴身守护,而燕某则隐藏在附近伺机而动,更为理想一些呢?” 秦朗疏一听,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还是燕兄思虑周全!只是不知小宇你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嗳?此法甚好!甚好!” 随著对话的深入,梁慕宇心里早就由暗暗欢喜变成乐翻了天,哪里能说得出一个“不”字来? 第35章 话说众人商定了明日各自的分工之後,便一起施展轻功返回客栈。经历了之前的一番折腾,人人都早已精疲力尽,因此回到房间之後皆是倒头便睡。可唯有燕九仙心中仍是苦闷不堪,不想就寝,因此便斟了一壶酒在屋内独酌。 一连三杯下肚,他忽听得门外走廊上有人蹑手蹑脚走过的细微响动,推门查看时,却发现是那梁慕宇,正胁下夹了个枕头,贼头贼脑的趴在秦朗疏门上,眯著眼朝门缝内探看。 许是秦朗疏亦听见了门外这串细微的动静,只见梁慕宇刚把眼睛凑上那门缝的同时,那门便朝里打开了一点,几缕昏黄温暖的光线随之流泻出来,照亮了门前那小小的一片走廊。而梁慕宇则是立刻把脑袋卡到那门开处,一脸狗腿相的笑著,撒娇似的向里说著什麽,过了一会那门终於又拉开了点,可还未开到一半时,那梁慕宇已经“哧溜”一下挤了进去,──接著,走廊上复又回复到一片黑暗。 见了方才那幕,燕九仙回到房中时,心中却是更苦,坐到桌前再猛灌了两口酒,便吟唱起一曲《满江红》,当吟到末句“……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时,已是泪湿沾襟。独自垂泪了一会,他忽又将那张写著“红莲劫焰,死人剑,屠如山”的字条从怀中掏出,细细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这正是那自己日思夜想之人的字迹,只是因著他现在眼睛不方便,故而会觉得和自己记忆中的略有些差别。 这下他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将那纸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摩挲著,险些又要掉下泪来。 要知燕九仙的本意,原是若寻到了闻人笑,便向他表明心迹,若然他接受自己的心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被他拒绝了,自己亦不强求,从此便潇洒放手。这也是因著他本性就是个风流潇洒,凡事皆喜欢顺其自然,懒於强求之人。但令他自己亦万想不到的是,待他真见著了闻人笑,将自己的心思说与他听,被他拒绝之後,自己虽能放开手让他走,但自己的心中竟会如此不舍,感觉自己的心亦同时被他一起带走了一般。而之前他主动提出留在秦、梁二人身边,都不仅仅是为了助他们调查那几个魔头的动向,更兼有一份私心,希望寻著那魔头的同时,亦能再次见上那人一面。 只是再见面时还能与他说些什麽,还能否再次像今日这般抱著他,燕九仙心中却是不敢去想。甚至连再见他一面是对是错,他的心中都充满了疑惑。毕竟对方心里完全没有他不是麽?因此再见面极有可能只是徒增相思而已。 一边想著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已又是好几壶酒下了肚。酒入愁肠,醉得更快,没多久燕九仙便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可来到梦中,却又满目皆是那人的身影,有他少年时总是冷若冰霜,目光凌厉得让人不敢逼视的样子,有他独自一人在中庭舞剑,剑光仿佛能割碎夜幕的矫健身影,更有今天被自己拥在怀中,那瘦削,却依然一身傲骨站立著的姿态…… 燕九仙就这样,在恍如置身半梦半醒之间,心中时时忽悲忽喜,极不安稳的过了半夜。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只是微明,客栈里除了楼下的夥计已经开了工,几乎还没有其他人等活动的声音。燕九仙睁开眼睛,在桌边直起身子,顿时只觉浑身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痛的,再一闻自己身上,昨日的汗水、泥土、酒臭混合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气味,简直令人作呕。虽然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燕九仙还从未试过将自己弄得如此腌臢,此刻顿觉一阵恶心,赶紧起身下楼向夥计要两大桶热水,欲将身体好好清洗干净。 不成想他方下得楼来,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朝向後院的门口,低著头不知在忙著干些什麽。待他走近看时,果然是梁慕宇那小子,正愁眉苦脸的蹲在一个木盆前,洗著一件衣服。这下燕九仙心中大为好奇,只道这少爷几时沦落到自己洗衣服了?再一看,梁慕宇的那张小苦瓜脸上,还带著一点可疑的红晕,而那盆中的东西亦不是上衣,而显然是一件类似亵裤的玩意儿。 燕九仙毕竟是过来人,立刻明白过来,瞬间便起了玩心,轻手轻脚的走到梁慕宇身後,笑道:“梁少侠,你起得可真早!昨夜睡得可好麽?看你这样子,嗳,可是做了什麽不得了的美梦?” 听到燕九仙的声音,梁慕宇先是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几乎踢翻了面前的水盆,待燕九仙说完,他那原本只是有些泛红的脸,更是立刻像是充了血般几乎涨成紫红色,甚至直红到了耳朵根。他没有直接回答燕九仙的问题,只在鼻子里毫无意义的哼哼了两声,便继续去对付盆中的那条裤子了。只是他的背影在燕九仙眼中很明显的比之前更加佝偻了一些,好似要把自己藏起来一般的缩成了一团。 这下燕九仙从昨夜阴霾到现在的心情终於开朗了一些,他大摇大摆的绕到梁慕宇对面,蹲下身玩味的盯著那盆中,佯装惊讶道:“呀!梁少侠,你洗裤子麽?这点小事,交给夥计们就行了,怎麽还需你自己动手?” 听了他的问题,梁慕宇的脑袋耷拉得更低,手上仍默默的动作著,却是不知不觉的加快了动作。只是他的确是从未干过这些活,因此那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洗衣服,只能说是在将一团布胡乱的捏著。 燕九仙“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梁少侠,衣服可不是你这样洗的,你看你都要把它揉烂了!嗳,我来教你……”说著,就作势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裤子。 这下梁慕宇终於有了反应,嘴上连连说著“不敢麻烦燕大哥”,同时将还湿乎乎的裤子从盆里抢了出来,抱在胸前连退了两步,结果一脚绊在门槛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看著梁慕宇摔得七荤八素,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燕九仙真是笑也不得,哭也不得,好巧不巧秦朗疏又正好在此刻下楼来,见了此景便惊呼:“小宇,你这是在做什麽?” 被秦朗疏看到了自己最狗熊的形象,梁慕宇这下真是要哭出来了,只见他赶紧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起来,拍了拍屁股,正要说话,燕九仙便率先替他开口道:“秦兄,你瞧梁少侠多勤快,一大早起来洗裤子呢!” 听了这话,秦朗疏亦如他之前一般奇道:“咦?小宇,你这一大早洗裤子做什麽?” 被他这一问,梁慕宇不回答也不是,回答却更不是,只能张口结舌道:“我……我……” 可燕九仙却不肯放过他,仍凑到秦朗疏耳边,捂著嘴低声说了句什麽。 他一说完,秦朗疏脸上便露出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向梁慕宇道:“原来……嗳,小宇,这有何害羞的?──只是看不出,你还……” 你还挺晚熟的嘛!──秦朗疏毕竟厚道,没有将这後半句话说出口。 “我,我才不是第一次呢!我第一次是在五年前!五年前!”可惜梁慕宇不理解秦朗疏的苦心,看著他们两人的表情,就忍不住把自己那点小隐私抖了个底朝天。 这下燕九仙终於绷不住狂笑出声,就连秦朗疏亦笑得不得不别过脸去,多少也算给梁慕宇留了点面子罢! 第36章 自秦朗疏他们与铁剑门另外三人别过之後,转眼之间已又过了六七日。而这几日以来,梁慕宇果真乖乖的听了秦朗疏的话,寸步不离的跟在对方身边,甚至连晚上就寝时,都主动提出要跟秦朗疏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他这麽做的後果,除了每天晚上枕边之人必入梦来之外,就是每天早上爬起来洗裤子变成了他的例行公事。且因之前早起洗裤子的时候被燕九仙撞破了一次,之後还惊动了秦朗疏,害得他既担惊受怕,又好没面子,因此他在那日之後不得不把起床的时间提得更早,每日天空刚微微泛白便强自撑著偷偷起身,以求将梦中淫乐的後果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干净。许是他的努力感动了上苍,这样几天下来,竟真的让他瞒天过海,没有让秦、燕二人再次发现他的这点小秘密。 只是最苦的乃是有一晚,他和秦朗疏房间隔壁投宿的乃是一对小夫妻,那对夫妻的感情想必是极好的,两人翻云覆雨了大半夜,直到三更方才歇下。他二人在那厢气喘吁吁,娇喘连连,享尽极乐,可怜隔墙有耳的梁慕宇,三番两次从梦中醒来,裤子里都是一片粘稠湿滑,苦不堪言。 饶是如此,梁慕宇毕竟还是血气方刚,仍是硬撑著和秦朗疏同床而眠,让人好不佩服。 只可惜等了这些日,那三个魔头都不曾再出现,而梁慕宇痛苦并甜蜜著的旅程,似乎还要就此继续下去。 这日三人来到了梁慕宇老家附近的一个小镇,因为燕九仙需刻意隐藏行迹,因此只有秦、梁二人相携去了镇上一间有名的酒馆。两人要了一壶酒兼几碟小菜在床边坐下,窗外虽已接近黄昏时分,光线却还明亮。两人原是对面坐著,突然秦朗疏略一皱眉,将梁慕宇那张原本如花似玉,现在却略有些憔悴的小脸盯著看了半天,直看得梁慕宇心中小鹿乱撞,脸上红霞乱飞。 正在梁慕宇几乎忍不住发问之时,秦朗疏终於担忧的开口问道:“小宇,你这几日总是面带倦容,我本以为是因为赶路赶得太急之故,但这两日我们都是不等太阳下山便找地方投宿的,怎地你还是这般体虚乏力的模样?” “哎?”梁慕宇闻言,顿时大惊,几乎觉得秦朗疏就要道破他夜夜春梦的秘密,慌忙摆手道,“秦大哥,你看错了罢!我身体好得很,日行千里都没问题,岂会体虚乏力?”说完,他仿佛要加强说服力似的,伸手在平板的胸脯上拍了拍。 待他拍到第三下时,忽然,好似凭空出现了另一只手,无声无息的从他身後伸出,只用三只手指轻轻一捏,便擒住了他的腕子,那手势好似把脉一般。紧接著一个声音沈声道:“梁小公子,你虽年轻,可还是莫要纵欲过度了。” 这一下变故看得秦朗疏心下大惊,只因他虽已察觉来人,手亦已按在剑上,但剑仍不及出鞘那人便已准确的抓住了梁慕宇的手腕子,可见对方身手之敏捷,擒拿功夫之炉火纯青。好在他马上便觉出对方此举并无恶意,又见梁慕宇听了那声音,亦立刻转回头看向来人,继而马上认出了对方,便兴奋道:“莫先生,你今日是陪长生出来麽?” “可不是陪他出来麽?” 那人回答得有些冷淡,随著话音,目光便同时向楼梯口飘去。秦朗疏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瘦瘦小小,苍白瘦削的少年正好缓步爬上楼来。 那少年相貌十分端正秀美,面上却始终有些怯怯的,反观梁慕宇,一见了他便立刻笑得龇牙咧嘴,急吼吼的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向前迎了上去。 “长生,我今天到了这镇上,便想著是否该去看看你,想不到竟在这里遇上了!”梁慕宇一边说,已蹦跳著到了那少年面前,拉起那少年的手,高兴的晃了几晃。 那少年却仍是克制的笑著,略低著头,声音亦是轻轻的,道:“慕宇,我也没想到今日会在此遇到你……” “嗳,长生,我要给你介绍,”梁慕宇却毫不在意,仍是拉著那少年的手,将他半推著来到桌前,指著秦朗疏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秦大哥!──秦大哥,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谢长生!” “秦……秦大侠,久仰了!”谢长生的招呼亦是忸怩的,手上抱拳,脸上已泛起了一片微微的粉红。 “大侠不敢当!谢阁主,我这才是久仰了!” 与谢长生相比,秦朗疏的招呼虽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其实秦朗疏此刻的心情,却是唯有“震惊”二字方能形容。他的震惊不是为别的,正是因为这“谢长生”三个字,岂非就是那江湖闻名的“灵枢阁”阁主的大名?而秦朗疏不久之前,还从梁慕宇那里得了一瓶他们最有名的疗伤圣药“紫金断续膏”呢! 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此刻秦朗疏见了这谢长生,倒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了真人与江湖传言的差距。若非梁慕宇亲口所言,而那谢长生对秦朗疏一语道破他身份的话亦全无反对,秦朗疏只怕还会认为那方才擒住梁慕宇手腕的黑衣人才是江湖中人口中那灵枢阁性格孤高目下无尘的阁主谢长生呢! 想到此,秦朗疏便抬头去看那黑衣人,却发现那黑衣人两道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亦正好直直落在自己身上。虽然秦朗疏平日里对於旁人的一些不太礼貌的举动并不会特别放在心上,但并非表示他面对这种明显带上了挑衅的行为亦会一味忍让。他坦然的迎上了对方的凌厉眼光,而对方对他的回视仍是全无避讳的迎接,两人间的气氛瞬间便带上了点紧张。 那谢长生见了此景,心下大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後还是梁慕宇插入两人之间,似是为他们互相引荐,实则充当和事佬的陪笑道:“秦大哥,这位莫子严莫先生,是灵枢阁现在的二当家……” 他话还未说完,那莫子严已迅速打断他道:“二当家不敢当,灵枢阁的当家,只有少爷一人罢了。”可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嘴唇生得太过薄了,让人总觉得他话中似有些刻薄之意。 这下便连梁慕宇都给他说得噎住了,好不尴尬的呆站在那里,反倒是秦朗疏在微微一愣之後,大大方方的拱了拱手,自己报上名号道:“铁剑门,秦朗疏。” 第37章 “铁剑门,秦朗疏。” 秦朗疏报上名号之後,那莫子严薄薄的嘴唇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亦拱手向他回了个礼。但秦朗疏看来,那笑容里却连一丝假装的热情也无,纯粹是冷冰冰的虚应。紧接著,只听莫子严用他那有些奇特的沙哑嗓音低声道:“秦少侠,久仰!我敬你一杯!” 说时迟,那时快,已有一只盛得满满的酒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秦朗疏胸前飞来! 可是那酒杯来势虽急,却在空中滑行得极为平稳,隔空飞了大半张桌子的距离,却硬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可见掷杯之人内功之厚重,收放之自如。 见莫子严突然亮出招子,梁、谢二人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但好一个秦朗疏,竟是丝毫不乱,对方这一杯敬得突然,他却好似早有准备一般,笑道:“莫先生太客气了,当是晚辈敬你才对!”说著,亦同时向对方掷出个满满的酒杯。 两只杯子在空中相撞,发出“叮”的一声,却都没有碎,而是同时落在了桌上。凑近看时,只见那两只杯子仍是满满的,却只有一滴酒,正落在两只杯子中间的桌面上。秦朗疏的嘴唇微动了动,却是那莫子严抢先开口道:“秦少侠好俊的功夫,看来这杯我是非喝不可了!”说完,便探身过来,抄起秦朗疏方才掷出的那个杯子一饮而尽。 听他如此说,秦朗疏立刻一边回应著“岂敢岂敢”,一边将他那杯酒饮了。 那梁。谢二人,武功比之他俩大是不如,一听莫子严如此说,便道原是秦朗疏赢了,自然将秦朗疏的回应当做自谦之辞。但秦朗疏却心知,方才他的确是并未看清那滴酒是从哪只杯子里洒出来的,那莫子严却突然主动认输,让他心中不知真假,又是疑惑,又是不安。 莫子严却仿佛旁若无人一般,饮下那杯酒,不等秦、梁二人邀请,便大马金刀的在桌旁坐下。待自己坐下之後,才恍如忽然想起似的,对谢长生道:“少爷,你坐。” 谢长生战战兢兢的应了,却仍是有些犹豫,没有马上坐下,莫子严便又催道:“少爷,坐啊!” 谢长生这才乖乖的坐了。 对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秦朗疏早已暗暗皱眉,却因著不好插手灵枢阁之事,因此一直忍著没有开口。可梁慕宇却是心直口快,终於拍案而起,怒道:“莫先生,你……你可别太过分了!” 那莫子严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不动声色道:“梁小少爷,你倒是说说,我过分在何处?嗳,我们少爷都没开口的事,你是否管得太宽了些呢?” “你……”梁慕宇给他这一说,立刻转头看向谢长生,等他摆出个态度来。 这一看不要紧,那谢长生见他看向自己,却是赶紧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反劝慰他道:“慕宇,你何必为这些小事生气!”那口气好似还嫌他太计较一般。 梁慕宇给他说得,满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碍於各方面子,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反观那莫子严,却是以袖掩口,看似在喝酒,又似偷偷露出个笑,连看都懒得再往梁慕宇处多看一眼。 “慕宇……”那谢长生竟还在拉梁慕宇的衣袖,口气中已有些为难之意,“你这样站著,其他人都在看哩!” “你你你,你嫌我丢脸?!”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梁慕宇简直肚皮气爆。 秦朗疏见谢长生脸上越发挂不住,表情已有些泫然欲泣,顿时心生同情,轻拍著梁慕宇的手劝道:“小宇,你和谢阁主难得见面,何必因为旁人伤了和气?”他虽是好言相劝,言语中却已然带刺,可见他对莫子严的言行亦是十分之看不惯。 不成想梁慕宇光是给他这一拍,连他说的什麽都没听清,只觉得手上暖暖的,心中无比受用,天大的火气亦顿时消了,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只是一双凶巴巴的眼睛仍盯在莫子严身上。 但莫子严岂会怕他这一番挑衅,仍是面无表情的望著窗外,自斟自饮,直到梁慕宇瞪得眼睛也痛了,热血也凉了,不得不悻悻然的自己收回目光。这一下,他终於瞟到另一边秦朗疏和谢长生已是相互敬了一杯,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生气,仍未和偶遇的好友正式打招呼,忙慌慌的举杯。 可那莫子严,好死不死,就在这当口又开口道:“少爷,你身上刚好,方才喝那一杯已是太多了。” 谢长生听了他的话,虽是有些抱歉的看著梁慕宇,但举著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刻,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继而换上一杯清茶道:“慕宇,不好意思,那我以茶代酒……” 梁慕宇虽恨得牙痒痒的,但仍知以好友身体为先,体谅道:“长生何须此言,自然是身体要紧!只不过,你那老毛病又犯了吗?” 谢长生点了点头,反柔声安慰他道:“你莫担心,我这毛病既连灵枢阁中的药石都医不好,这麽多年下来倒也习惯了。倒是你,之前说要一个人闯荡江湖,让人好生担心,嗳,我上次给你的紫金断续膏可还在麽?” 他这一问,梁慕宇面上立刻一红,往秦朗疏那看了一眼,道:“那……那个啊……用完了……” 谢长生奇道:“已用完了麽?可是受了什麽伤,快快让我帮你看看!” 追问之下,梁慕宇却只能支吾其词,秦朗疏赶忙挺身而出,替他解围道:“谢阁主,此事说来话长……”接著,便把他二人之前的误会,以及梁慕宇赠药一事简单的说与谢长生听。 秦朗疏本以为梁慕宇私自将灵枢阁千金难求的疗伤药给他们治那些微不足道的皮肉伤一事,会让谢长生略有不快,因此在说完之後便郑重其事的向谢长生道了歉,并赶紧道出那瓶紫金断续膏还完好无损的保存在铁剑门,并未曾供人使用的事实。不成想谢长生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大度道:“那瓶紫金断续膏是我赠予慕宇的,他要转送给铁剑门,亦是治病救人之用,我怎会介意?只是今日偶遇,我身上没带那些贵重伤药,只有几颗大还丹,你们且拿去,以备不时之需……莫先生,可以麽?”说完,竟好似恳求般,看向莫子严。 那莫子严此次竟没有多罗嗦,微微一点头,便直接从怀中掏出几颗药放在桌面上,嘴上却道:“少爷才是灵枢阁阁主,少爷说是了,属下岂敢不从?” 听了他的话,谢长生脸上微微黯淡了一下,却很快又强打精神,对梁慕宇道:“慕宇,你快收了罢!” 秦朗疏还要推辞时,梁慕宇却已毫不客气的将桌上的药一把收了,拱手道:“既如此,那就多谢长生了!” 谢长生略一颔首,转头向秦朗疏,带著些苦涩的笑道:“秦大哥,我与慕宇情同手足,你大可不必跟我客气……”说到一半,又好似害羞了一般,目光闪烁了两下,面上瞬间便绯红了。 话已至此,秦朗疏便不再矫情,对他展眉一笑,道:“那就多谢谢阁主了!” 谢长生却低声又道:“还有秦大哥,‘阁主’这二字可不必了,你若是不嫌弃,便如慕宇般,唤我‘长生’罢……”一边说著,他仍是不住偷偷往莫子严那看了好几眼,好在那莫子严又是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并未显出任何表情,他方才悄悄松了口气,冲秦朗疏羞涩的笑笑。 要知谢长生本就是个俊美少年,虽身材太过瘦小了些,但配上眼下这番情态,却是更显得弱不胜衣,楚楚动人,让人望之难免心中大生怜惜。秦朗疏亦不能免俗,见了他这样子,心中难免对那莫子严生出许多芥蒂,而对谢长生的温顺乖巧大为怜爱。 可谢长生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道今日莫先生不似以往那般严厉,心中欢喜,举手投足间更是娇羞可爱。只见他又看了眼仍望著窗外的莫子严,关切的对梁慕宇悄声道:“慕宇,其实我身上除了这大还丹,还有几样内服外用的丹药,你若是还有什麽需要的……” “这……不好罢……”梁慕宇嘴上客气著,脑子里却飞快的转了两下,突然更加压低声音道,“不过这想要的药麽,我还真是有……” 第38章 深夜,身边的秦朗疏似已陷入沈眠之中,但梁慕宇依然醒著,头脑和身体都处於十分清醒,十分兴奋的状态。 这并非是由於白天在酒馆里与好友的偶遇而引起的情绪起伏,但确切说来,他现在的状态倒也与那次偶遇并非全无关系,──梁慕宇眼中含泪,回忆起半个时辰前发生的那一幕…… 就在两人准备就寝之前,秦朗疏端了个小碗,里面盛著温热的,澄澈见底,还带著点淡淡绿色的水,一边说著“小宇,将这药茶喝了罢”,一边将碗递给了梁慕宇。对於秦朗疏的关切举动,梁慕宇心中的喜悦不言自明,甚至有些被冲昏了头脑,他立刻道著谢,将碗接过毫不犹豫的喝了。 与那可爱的外表不同,那水喝起来,却是又苦又带著微腥,但梁慕宇心中是甜的,因此无需忍耐便三两口将那碗药茶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之後,见秦朗疏仍用那殷殷关切的目光看著自己,梁慕宇美滋滋的明知故问道:“秦大哥,这药茶可是安神助眠的麽?” 没想到秦朗疏竟并未马上点头称是,却是一脸慈爱的看著他,笑道:“这倒是要问你了,因为这是你今天向长生要来的,消除旅途劳顿,滋养精神的滋补茶呀!” “啥!”梁慕宇一听这话,手一抖,几乎没将手中的瓷碗砸在地板上。 秦朗疏却没留意他的失态,仍笑言道:“嗳,我看你最近精神不济,因此方才你出去小解时,我便让夥计依莫先生说的法子先熬了一碗。──不过小宇你倒是有意思,将那贵重的大还丹随便扔在桌上,却把这普通的药茶藏在枕头下面,让我好找哩!” 他话说到一半,梁慕宇心中已连连大呼“苦也”,待他将话说完,梁慕宇竟是连半句话也答不出,只能欲哭无泪的盯著他看。 原来今日谢长生问梁慕宇还有何所求时,因秦朗疏亦在座,梁慕宇不便直接向谢长生说出心里话,於是只对他道还想要些“消除旅途劳顿,滋养精神的草药”,一边说时,一边却是偷偷在桌下,在谢长生腿上写了个“春”字。 谢长生和他相交多年,自然是立刻知道了他的心思,便红著脸,向莫子严说出了一个草药名。 而莫子严听了,先是冷冷的嗤笑一声,才从身上又掏出个小瓶,隔著桌子递了过来,道:“这瓶子里的药丸,每次取一粒,用水煎成一碗便是了。” 後来四人分手时,秦朗疏在一旁又向莫子严仔细请教了这药熬制的一些细节方法,谢长生却将梁慕宇拉到一边,满脸通红的低声对他道:“慕宇,今日你提得突然,我身上没带那些方便点的,只有这一种。而且这药原不是风月场中专门用来做那事儿的,只是让人精神振奋,提高身体敏感程度之用,据说江湖上有人比武,甚或杀人之前都会吃些,效果是极好的。” 效果是极好的…… 梁慕宇对谢长生的话,尤其是关於医药之事,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而今日亲身领教之後,更是觉得若是谢长生说了此药极好,这药便一定果真不是那普通草药所能相比,那效果绝对是立竿见影,持久不衰的。 就譬如此刻,他躺在秦朗疏身边,虽是背对著对方,可是每一次那人微微转动身体,甚至於每一下呼吸的高低起伏,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秦朗疏若是将身体转向他这侧,虽然这客栈的床已足够大,他却仍能感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自己的颈边耳後。而且尽管隔著两层被子,他却仿佛仍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就好似对方将身体紧紧的贴在自己背上一般。 为了躲避这折磨,梁慕宇已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冰冷冷的墙上,只除了下身硬挺挺的那根竖得实在太直,若是要贴著便十分不舒服,让他只恨不能在墙上钻出个洞来。但这样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过了这麽久,这药的效果始终是有增无减,梁慕宇细听了听,心道从身後的声音判断,秦朗疏该是睡得极熟了,终於再也忍不下去,伸手轻轻握住自己的孽根,迫不及待的捋了捋…… 不知是药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几日晚间天天发泄,梁慕宇自己在那捋了差不多有一盏茶功夫,那孽根却还是没有啥发泄的迹象。他正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刚转过半边身体,却听见身边亦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之声,紧接著秦朗疏带著浓重鼻音的低沈嗓音穿过氤氲的空气在耳边响起,却是在轻声问道:“小宇,你还未睡麽?可是身上不舒服?” 原来虽然梁慕宇这几日跟在秦朗疏身边,几乎都已忘了他们的本来目的,只当是两人在一同游山玩水,好不快活,但秦朗疏却是无时无刻不记著,他们是要以梁慕宇为饵,将魔教之人引出,因此为了保护梁慕宇,他时刻保持著警惕,即使睡著也不敢睡死。平日梁慕宇每日早早起床因为已成习惯,便不会惊扰得他多问了,但今日对方这般晚睡,且还在身边不停辗转反侧,却让他实在躺不住了,忍不住起身相询。 这下,梁慕宇更是切身体会了谢长生赠予他的药究竟好到什麽程度。 今夜天上云层很厚,一点月光星光也无,若是没有点灯,周围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以梁慕宇的内力,四周环境本来至多只能看清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可是此刻,梁慕宇却能看得清清楚楚,秦朗疏正半支撑起身体,紧张的探身过来,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担忧的盯住他的脸。也许是起身时过於匆促,他贴身的里衣有些凌乱,当他倾身过来时,小半个肩膀便露在了外面,这情态在梁慕宇眼中,比他裸身睡时更要情色几分。 过了好半天都听不著梁慕宇的回答,却只听见他的呼吸声越发粗重,好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叫秦朗疏怎麽能不更加著急,赶紧更加俯身过来,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可这一探却令他更是心惊,疾呼道:“小宇,你怎麽……热得这样厉害!” “我……我……”梁慕宇的声音,听上去已似在痛苦呻吟,断断续续。 饶是秦朗疏这样冷静自持的人,这一下都顿时急得手足无措,一心只想减轻他的痛苦,手指不停轻抚著他的脸颊,却又突然惊呼道:“小宇,你……你怎麽还流鼻血了!” 梁慕宇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心中连道,──虚不受补,虚不受补啊! 第39章 见梁慕宇一副快嗝屁了的样子,秦朗疏焦急的从被窝里执起他的右手,忧心忡忡的探了探他的手腕,沈吟片刻,忽而疑惑道:“小宇,你这莫不是虚不受补罢……”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因为他虽只略通些粗浅的医学常识,但也发觉对方的脉搏除了跳得比旁人稍快些之外,再无甚异常之处,真要说起来,反而比一般人更为有力呢!而且此刻秦朗疏已将屋内的灯点上,梁慕宇那张异常红润的脸颊亦完全呈现在他面前,看上去的确完全不似生病,反倒好似一般人情绪激动时的样子。 但梁慕宇那愁眉不展的神态亦不似作伪,秦朗疏只得追问道:“小宇,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为何只有身体热得这样厉害?这……要不我还是带你找大夫去罢!” 这要是平时,秦朗疏早该猜到这并非什麽怪病,而是因他喝了那碗药茶的缘故,但因为谢长生是梁慕宇的至交好友,秦朗疏对他给的药竟是完全不疑有他。他却哪里能想到其实是梁慕宇有事暗暗瞒著自己,结果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就在秦朗疏心中乱成一团的时候,梁慕宇的心中亦是思绪万千。他心道见秦朗疏现下的神情,此番他若是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对方只怕真的要背著他出去找大夫了,那他好不容易瞒过对方,问谢长生要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药,岂非马上就瞒不住了? 这一想,他突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谑”的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扑到秦朗疏怀中哭道:“秦……秦大哥,我也不知怎的,今夜怎麽也睡不著,下面……下面……”说到一半,突然“哇”的大哭起来。 结果秦朗疏还未看清他身下那顶支得高高的小帐篷,就感到一根热乎乎的小铁棍突然贴上了自己的大腿,在上面蹭啊蹭的。他便顿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虽然梁慕宇哭得梨花带雨,极为可怜,但美色当前,秦朗疏的脑子倒还未完全糊涂,仍疑惑道:“这……可是小宇,你不是说,你五年前就……” 这下梁慕宇差点被他堵得没了话,立时在心中将自己骂了千万遍,只恨当时为了那点意气之争,竟一不小心将自己那点小秘密透了个底朝天。好在他的脑子转得亦是极快的,抽噎了两下,便继续哭道:“可是,可是那是在梦中……现在这样……这是第一次……嗳,秦大哥,我真的不知该怎麽办了?”一边说,一边犹自拿下身的小铁棍在秦朗疏大腿上不停的蹭著,同时仰起脸微眯著一双杏眼看向秦朗疏,倒真有几分媚眼如丝的味道。 秦朗疏既已知道他不是生病,放下心来的同时,被他这一双媚眼一飞,顿时心中像是被一把小锤撞了一下般,砰然心动,甚至就连梁慕宇那一听即知的谎言他都未听出破绽来。他怎知梁慕宇正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自己,而以梁慕宇之绝色,若有心引诱,即便是圣人亦难坐怀不乱的。秦朗疏却在心中不停责骂自己竟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些轻薄想法,同时又难以克制的对对方生出些绮念,天人交战时,令他面色微红,虽微微张了张口,却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於是梁慕宇只见他面色绯红,好似含羞带怯般低垂著眼,微张的嘴唇仍有些湿润,方才只露出小半的肩膀因为自己死抱著他折腾了半天,此刻那半边里衣早已完全被自己扒了下来,露出整个厚实的肩。 看见他的喉结不知是否因为紧张微微抖动了一下,梁慕宇觉得自己下面的那孽根立时亦跟著抖了抖,一下子又涨大了几分。 过了好半天,仍听不见秦朗疏的回答,梁慕宇干脆抓了他的手,在自己那滚烫的孽根上轻抚了抚,嘴上却仍是带著楚楚可怜的哭腔道:“秦大哥,秦大哥,你看我这是怎麽了?我这该如何是好?” 一碰到他那根,秦朗疏脸上顿时红得几欲滴血,甚至立刻别过头去,仿佛在躲避他那急切的目光。但梁慕宇岂会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他的一只手仍紧紧抓住秦朗疏的手按在自己的下身,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已溜到了秦朗疏的小腹,见对方并无反应,便偷偷又向下滑了几寸,忽然故作惊讶道:“秦大哥,你……你怎麽也似乎有些……” 要知秦朗疏方才虽对梁慕宇有些心动的感觉,但他一心只道是自己一时糊涂,怎料到被梁慕宇一说,才发现自己竟是对他还起了生理上的反应,顿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无耻,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见秦朗疏露出想要从自己身下逃开的羞耻表情,梁慕宇却立刻张开手脚,整个人压倒他身上,一边将两人的下体紧紧贴在一起,不停摩擦,一边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对著他耳边吐气如兰道:“秦大哥,为何我觉得这样蹭著可舒服了哩!” 他是舒服了,秦朗疏已然欲哭无泪了,身体上的反应越发激烈,心理上的自我厌恶便同时强烈上几分。他不停摇著头,略带哀求的喘息道:“小宇,这……这可不行!不可以!”却始终无法推开对方。 当然这其中亦有些蹊跷,原来梁慕宇张开手脚将秦朗疏锁住的同时,其实偷偷的用上许多了内力,而秦朗疏几次试著推开他不成,却是只因他怕伤著对方,甚至不敢用上三成内功的缘故。梁慕宇正是仗著这一点,方能对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的。 而秦朗疏只能摇头反抗的样子,在梁慕宇眼中看来,简直与另一剂催情剂毫无二致。只见他突然加快了身上的动作,呼吸亦比之前粗重了许多,身体剧烈的摇动了十几下,方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一下好似脱了力般,整个人趴倒在秦朗疏身上。 “秦大哥,你,嗳,你这个人,真是个宝贝,竟能让人这样舒服!”许是他真的有些忘情,口中说著不堪入耳的话时,还忍不住支起身,在秦朗疏的肩上轻轻咬了口,忽然又将手探进了秦朗疏的亵裤之内,“秦大哥,你让我这样舒服,我岂能不投桃报李,现在便让我将你伺候……哎哟!” 可惜他话音未落,秦朗疏已将他整个人掀到床下,而秦朗疏自己,则是衣冠不整的夺门而逃。而他那惊慌的模样,简直就像从流氓恶霸身下逃脱的良家妇女一般,让梁慕宇哭笑不得。 第40章 话说秦朗疏推开梁慕宇,夺门而逃,因为事出突然,梁慕宇先是在原地愣怔了片刻之後,方才惊叫一声,匆匆跳下床来,连滚带爬的追了出去。许是那药劲还未过去,一追出门,梁慕宇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平日更轻盈了许多,施展起轻功来更是游刃有余,脚下生风。果不其然,还未追出多久,他便在前方发现了秦朗疏的身影,连忙一边呼号“秦大哥”,一边加紧步伐追了上去。 再说这秦朗疏,他好容易从梁慕宇身下逃开,初时仍是思绪纷乱,心情浮躁,但还未逃出几步,他心中的责任感便习惯性的占了上风,竟开始担心起梁慕宇的安全来。正当他心中挣扎著是否应该立刻折返回去时,忽听得身後梁慕宇一叠连声的呼唤,反而让他心中顿时又惊又乱,只觉现下还完全没有做好面对对方的心理建设,只能又急忙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慌不择路的奔逃。 就在他二人趁著夜色进行这场猫鼠游戏的同时,从街边的窄巷里突然又窜出一条身影,那行色匆匆的样子,焦急得丝毫不逊於他们。眼看著秦朗疏就要和那人撞上,梁慕宇在身後哇啦哇啦叫得愈发大声,而秦朗疏和那人却在这一片噪音声中同时急停,几乎贴著对方身体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几乎撞在一起的二人飞快的互相打量了一眼,却是同时惊呼出声…… “秦兄!” “燕兄!” 原来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应一直暗中守护著他们的燕九仙。 燕九仙见了秦朗疏这副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样子,顿时大惊,急问道:“怎麽秦兄,难道我离开的这一会,那魔头已找上门来了?梁少侠他,他已经……” 话音未落,他已听见那梁慕宇正一路大呼小叫的冲了上来,转眼就来到两人面前。梁慕宇见了他,亦是大吃一惊,也问道:“燕大哥,你怎麽会在这里?” 见到梁慕宇和秦朗疏两人都平安,燕九仙这才放下心来,方一放心,再仔细一看那二人的情状,忽然“扑哧”一声笑,调侃道:“秦兄,你和梁少侠真是好兴致!都这早晚了,还出来散步麽?可就算散步,也该好歹加件衣裳,免得夜里更深露重,有人不小心著了凉,那可就不好了!” 秦朗疏被这他一说,不由自主的低头往身上一看,这一看却是看得他突然低吼一声,登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原来他方才逃得匆促,哪里还记得自己身上只著贴身里衣,竟是就这样逃了小半个城镇!秦朗疏本是极为严谨,极重视礼仪的一个人,此番竟被梁慕宇逼出如此失态的一面,叫他怎能不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身才好。 见秦朗疏被燕九仙调侃的又羞又窘,那羞涩的神态在看在梁慕宇眼中,倒是十足十的惹人爱怜,待他欣赏得够了,便傻笑著替他解围,道:“燕大哥你这话说得,常言道‘年轻气盛’,何况我不是还穿了件肚兜挡风麽!”说完,还刻意挺了挺肚子,将他那件红色的小肚兜往前一送,接著突然觉得下身一阵凉,原是他方才发泄了一回,又跑得急了忘了换裤子,於是赶紧拿手在那处虚掩了。 燕九仙见了他的样子,不知是否察觉了什麽,却是再次笑出声来,道:“可不是麽!梁少侠果然是年轻气盛!”说著就在他的小腰上掐了一把。 这一下梁慕宇给他掐得连连讨饶,只见他一边求饶,一边却笨头笨脑的左躲右闪,屡屡做出些可笑的姿势,看得连仍有些郁郁的秦朗疏都不禁摇头微笑了起来。 若是为了讨秦朗疏开心,无论是说些傻话还是做些傻事,梁慕宇都是极愿意的。即便这样会让秦朗疏暗笑他傻,但只要秦朗疏能笑得开怀,他当个傻小子又何妨?──这便是梁慕宇对秦朗疏的用心良苦。 他的这一番心意,秦朗疏仍是当局者迷,燕九仙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清楚。但之前他只看到梁慕宇这傻小子单方面的一头热,而秦朗疏虽不至於当他是个傻子,亦仍是完全将他当成个孩子看待,屡屡错解梁慕宇的一片真心。可燕九仙却发现,今天的情况已有了些微妙的不同,当他掐著梁慕宇的小腰时,秦朗疏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是如此耐人寻味,再加上他二人出现时,这般衣冠不整的样子,让燕九仙对事情的真相多少也能猜出个大概。 对面二人已不知不觉的向前迈出了一步,燕九仙却想起自己思慕那人,却仍是固执的将自己关在他的心门之外,相形之下,顿时心中无限伤感,悠悠的叹息了一声。 听得这一声,秦朗疏却好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转头向他询问道:“燕兄,你今夜这副模样,可是方才从外面办事回来?” 燕九仙听他问得真诚,话语中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反而是关切之情溢於言表,而那个本应该由他日夜保护的傻小子,亦是用一种又是好奇,又是关心的目光看著自己,丝毫没有想到由於自己的不负责任,会将他陷於何种危险之中。 见了这二人的样子,燕九仙大为感动,立刻忍不住将心中的烦恼尽数倾吐,道:“秦兄,梁少侠,说来羞愧,其实方才,我只是去了一趟灵枢阁……” 此言一出,梁慕宇马上大惊小怪道:“燕大哥,你去灵枢阁作甚?哎,难道你也认得长生麽?” 听他问得可笑,秦朗疏忙打断道:“燕兄,你莫不是受了伤,去灵枢阁寻医问药了罢?” 见燕九仙不停摇头,梁慕宇仍要猜时,秦朗疏却是略一沈吟,忽沈声道:“燕兄,你可是去寻治眼睛的药去了?” 燕九仙长叹一声,道:“知我者,秦兄也。”继而却又黯然道:“我去时那灵枢阁主正好出门去了,我等了约莫有二个时辰,方见著谢阁主和一位姓莫的先生……” “长生说没法治麽?”梁慕宇见他神情,已猜著了八九分,心中亦替他难过不已,只因他深知好友医术之高,若是谢长生治不了的病,那天下便再没有人能治好的了! 果然燕九仙略一点头,道:“其实他们仍未将话说死,只道是将人带来看看再说,但那莫先生却让我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 又是那莫先生! 秦朗疏心中暗暗摇头,梁慕宇却已忍不住道:“燕大哥,你莫听那姓莫的胡说!若是长生说的倒也罢了,那姓莫的懂什麽!嗳,不瞒你说,我和长生还是有些交情的,待你找著了你的小师叔,我便陪你再去一趟灵枢阁,让长生亲自帮他看看。不是我夸张,这世上长生治不好的病,还真的少之又少哩!” 虽然亦不喜那莫先生的态度,但梁慕宇这番话却也让秦朗疏觉得不妥,并非他不相信那谢长生的医术,却只是担心燕九仙现在希望越大,之後的失望亦越大。但燕九仙听了梁慕宇的保证,心中的感激自不必说,竟对著梁慕宇便要一揖到地,口中连道:“如此,便多谢梁少侠了!” 梁慕宇被他吓得连连摆手,不停道:“折煞我了!折煞我了!”忽又叹道:“哎,燕大哥,你真的很喜欢你小师叔哩,竟笑得这样开心!” 燕九仙却也摆了摆手,仍是捂著嘴笑道:“嗳,梁少侠,其实我笑的是……我笑的是,我这辈子还没向穿肚兜的人行过礼哩!” 第41章 翌日清晨,梁慕宇一睁眼,只见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正单手支在枕头上,以手托腮,笑眯眯的居高临下看著他。梁慕宇见了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却几乎瞬间条件反射的从床上蹦起来,扯著被子往床铺的另一头一滚,往床尾的角落里一缩,飞快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方才讷讷道:“燕……燕大哥,你早啊!” 燕九仙好整以暇的笑道:“梁少侠早啊!”继而又媚眼儿一飞,假意嗔怪道:“梁少侠,我的样子竟这样吓人麽?还是你与你秦大哥一起睡时,每天早上也是这样和他打招呼的?” 梁少侠被他说得讪讪的,不知该作何反应时,便不自觉的四下寻找起秦朗疏的身影,燕九仙看了他的样子,自然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却仍明知故问道:“梁少侠真是健忘,还在找你秦大哥麽?” 给他这一说梁慕宇想起来了,──昨晚他们三人回到客栈之後,不管他再怎麽哀求,秦朗疏都绝不肯再和他睡在同一间屋里。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那铁石心肠的人仍然还是决定和燕九仙交换了各自的任务,於是现在便成了燕九仙贴身保护他,而秦朗疏躲在暗处,暗中观察他俩四周的情况。但是现在的他们二人的状态似乎与昨晚睡下时有著明显的不同,梁慕宇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纷乱的画面,突然惊叫一声,道:“燕大哥!我……我怎麽到床上来了?” 原来昨夜里,虽然梁慕宇勉强接受了让燕九仙贴身保护自己,但他对於要和燕九仙同床共枕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处於长幼有序的考虑,梁慕宇咬了咬牙,终於还是决定把床让给燕九仙独自享受,而自己则夹著个枕头滚到床下打地铺去了。燕九仙对这样的安排自然先是虚情假意的推辞了两句,但礼数尽到之後,便很快的欣然应允,四仰八叉的躺上床睡去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显然和这样的安排有很大出入啊! 见梁慕宇已然一副贞洁烈妇状,燕九仙却仍是不慌不忙,翻过身去继续凑到他眼前,一脸无辜的浅笑道:“嗳,这还不是因为梁少侠你在地上睡得不安稳麽,我便只好把床让给你,自己到地上睡去了!嘿,果然你一上了床,便抱著个枕头叫了声‘秦大哥’,之後便安安静静的睡到了现在。”一边说,燕九仙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已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那样子好生撩人。 梁慕宇的脸红了,却并非因为燕九仙的撩拨,而是因为听了燕九仙的调侃,听到了“秦朗疏”这三个字,竟就让他一时害羞得不得了。他干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这……这……真是对不起燕大哥了!今晚还是我睡地上罢……” 燕九仙大度摇头道:“无妨,我已是行走江湖惯了的,比这还不如得多的地方都睡得著。” 梁慕宇却连连摆手,道:“这怎麽好意思!要不……要不还是我们俩一起睡床?”说到後来,已是十分之勉为其难。 燕九仙见了他的样子,终於还是忍不住再逗他,娇嗔道:“嗳,梁少侠,我是否真的比你秦大哥难看那麽多?” “这,怎麽会!”梁慕宇给他说得大窘,原先红著的脸顿时白了,赶紧否认道,“若论好看,江湖中能有几人比燕大哥还要好看的?!” 燕九仙不依不饶道:“那既如此,为何和我同床而眠会让你如此心不甘情不愿?” 梁慕宇心中叫苦不迭,只能讨饶道:“燕大哥冤枉啊!我岂有心不甘情不愿!和燕大哥一起睡,我简直求之不得哩!” 听了他这明显的敷衍之辞,燕九仙却是微微一愣,忽而大笑起来,直笑得梁慕宇浑身发毛,冷汗直流,方才停下,拍著手道:“梁少侠,你莫要说了,你再说下去,可有人要生我气了哩!” 梁慕宇纳罕道:“谁要生你的气?”再一想,猜道:“莫不是你的小师叔?”说完,见燕九仙脸色一黯,便马上用手捂了嘴,脸上似有些抱歉的神色。 谁知燕九仙仍是眉头微锁,稍稍偏著头,神色与方才相比已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待他再开口时,虽是低声自语,那口气竟有些惴惴的:“糟了!怎麽秦兄竟只听了一半便走了麽?” 他说得没头没尾,梁慕宇还蒙在鼓里,但只因听到了个“秦”字,便呆头呆脑的问道:“燕大哥,你说秦大哥什麽?” 这下却换了燕九仙用十万分歉然的神色看著他,张了两次嘴,方才尴尬的咳了声,道:“梁少侠,这……若是下次见到你秦大哥的时候,他不肯理你,你可莫要……嗳,你还是怪我吧!” “哎?燕大哥,秦大哥为何要不理我?我为何要怪你?”梁慕宇还是摸不著头脑。 被他这一问,燕九仙却奇道:“怎麽?你竟没听见,秦兄他方才就在窗外麽?” 原来虽然秦朗疏的武功比梁慕宇高上许多,但因他方才潜到窗外探听梁慕宇的安全时,不小心听到了燕、梁二人之间的对话,一时之间情绪起伏不小,竟无意中泄出了两声呼吸之声,燕九仙正是因此便轻易发现了他的踪迹。而他觉得,这样明显的动静,即便是以梁慕宇的武功,即便是他方才正被自己耍的团团转,也该立刻发觉了才对。 听了燕九仙的话,梁慕宇先是一愣,屋内有一瞬之间极为安静,继而便响起了他惊天动地的嚎叫声:“什麽?秦大哥刚刚刚刚才就在窗外?!那那那……他是听见了?!” 虽然觉得对不起他,燕九仙还是沈痛的点了点头,道:“而且现在他似乎已经去得很远了……” 梁慕宇欲哭无泪,又不敢当面指责对方,只能默默得将打落的牙齿和著血一起吞了。燕九仙既同情又略带内疚的看向他,突然只见他掀开被子腾身而起,眼看著又要穿著肚兜破窗而出。 燕九仙正待阻拦,就听“咕咚”一声,只见梁慕宇不仅没施展开轻功,反而直接变作了个滚地葫芦,一下子撞到了窗棂,摔倒在窗前的地上。 “梁少侠,你没事吧?”燕九仙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语带关心。 却见梁慕宇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捂著屁股对他哭道:“燕大哥,我……我这是怎麽了?怎麽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来了!” 说完,他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中却是同时哀叹道:“这下事情可大条了!” 第42章 “梁少侠,你可曾听说过天魔解体大法?” “天魔解体大法……”梁慕宇一字一顿的重复著这六个字,脸上现出沈思的神情,仿佛正在记忆中努力搜寻著什麽。 “正是。”燕九仙点了点头,继续提点他道,“这天魔解体大法乃是一种极邪门的功夫,据说要以施法之人的血为引子,方能施法成功。一旦用了此法,能让施法之人的武功在短时间内提高几倍,甚至几十倍之多……” 随著燕九仙的解释,梁慕宇亦慢慢想起了这一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邪术,因此趁对方停下来歇口气的功夫,他便开口续道:“我记得了,据说此法成功之後,施法人会顿时内力尽失,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会连性命也丢了,──但是燕大哥,你为何会突然提起这天魔解体大法?” 燕九仙看著他惶惑的神情,似乎还未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忍不住皱眉道:“梁少侠,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情形跟用了这天魔解体大法之後的症状有些类似?” “哎?”听了他的话,梁慕宇歪著头,似在细细体味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境,没过多久,只见他面色一沈,继而仍有些难以置信的回道,“嗳……燕大哥,经你你这麽一说,似乎……” 燕九仙见他终於渐渐露出了恍然的模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梁少侠,你方才说,你昨夜喝了那药茶之後,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的感觉均比平日里敏锐了许多,後来施展轻功时亦觉得功力比平时大为精进,这与书中所描述的,人们刚使出天魔解体大法时的感觉何其相似。” 听燕九仙越说越像那麽回事,梁慕宇心中却越发感到惶恐不安,心虚气短,可事到如今,他仍还想不死心的再次确认一遍:“这麽说来,燕大哥你觉得我现在武功尽失,乃是因著那药茶的後续作用?” 燕九仙却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谢阁主将这药茶给你之後,除了告诉你这药茶会提升身体的敏感程度,可还有什麽交代?” 这下可把梁慕宇问住了。 要知道,当时梁慕宇从谢长生那里得了这个宝贝之後,心中只顾著高兴,因此分别时谢长生苦心交代的那些话,他初时还能耐著性子听听,可越到後来心中便越发被各种绮念所占据,心心念念的都是用了这药之後自己能得到多少妙不可言的享受,也难怪他将对方的医嘱听了个左耳进右耳出。 只见他冥思苦想了许久,方才不太确定的说道:“对了,长生他似乎有交待过,若是吃了这药,之後须得好好休息一日……哎?是一日还是两日来著?” 他这幅样子简直让燕九仙大摇其头,但看著这小小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他倒是有些感同身受起来,竟也说不出太重的话。何况事已至此,骂人也无益,燕九仙便忍著脾气,沈吟了片刻,再开口已是尽量心平气和道:“这麽说来,这药的後劲倒是比天魔解体大法轻得多了,──当然,若果是你没记错的话!” 听出他语气中仍有些难掩微愠和无奈,梁慕宇心中亦自知自己此番做事的确是太欠考虑,赶紧附和著安慰他,同时自我安慰道:“正是哩燕大哥!我听说用了天魔解体大法之後,那人起码会有一个多月下不了床,你看我现在不仅能下床,还能骑马哩,可见这药效是轻得多了!而且这药既是长生给的,绝不会那麽邪门的,想来我这一两天便好了罢!” 可惜燕九仙却丝毫未觉得他这番话里有何值得安慰之处,还是不咸不淡的回道:“那你可得但愿这两天里我们不要遇上那三个魔头才是!” 梁慕宇一听,登时在马上抖了两抖,却仍讪讪的笑道:“嗳,燕大哥,事情岂有那麽巧的!” 但他说这话时,却忘了有一句众所周知的俗语,叫“无巧不成书”。 话说跟梁慕宇不太愉快的对话之後,燕九仙便一肚子闷气的在前方策马扬鞭,而梁慕宇则灰头土脸的骑著他的小白马跟在他後面,两人从大清早行到日上中天,又从日上中天行至日近黄昏,一路行来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也许是因为梁慕宇吃了那药之後内力不济的缘故,眼看著天都要黑了,两人却仍未望见今夜欲留宿的那个城镇。 燕九仙一边走,一边脑中早就开始琢磨著为何据说今夜要留宿的那个城镇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大镇子,这通向城镇的道路却越行越狭窄,行到此处已可以媲美羊肠小径了。而梁慕宇虽然武功尽失,脑子却总算仍是清醒的,见了这蹊跷的景象,心中更是有些惶惶,不禁开口问道:“燕大哥,方才那位老丈莫不是瞎指了一条路给我们罢?” 见自己的担心被对方一针见血的说了出来,燕九仙亦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忧心道:“若是他瞎指一条路倒也罢了,只怕……” 燕九仙话音未落,只听耳後已响起呼呼几声破空之声,听声音已知无论来的是何物,此物的来势必定极为凶猛。以燕九仙武功之高,虽还有时间回身拔剑抵挡,亦能一剑挥出便击落的两枚散发著寒光的细小铁器,但仍有两枚梅花针正对著梁慕宇的後心飞去,那速度和距离均令他鞭长莫及。 那边厢只听梁慕宇一声惨嚎,身体急坠下马,燕九仙见了心下大急,正要飞身去接住他时,却见他身子坠到一半便停在了半空,此刻已牢牢的倒挂在马腹上,再也不曾移动分毫。燕九仙再定睛一看时,发现原来梁慕宇那小子虽然鬼哭狼嚎得犹如被人击中一般,但其实当燕九仙转身击落那两枚暗器时,他便已听见了动静。仓皇之下,这小鬼竟是急中生智,双腿立刻夹紧马腹,大吼一声,便使出了一招“蹬里藏身”的躲闪功夫。 好在这一招无需内力技巧,只要腿上力气够大就能使出,梁慕宇虽然身上疲倦不堪,但到了这保命的关键时刻,自然是将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一双腿将那马腹夹得死紧,终於堪堪避过了这一招。 只可惜他避过这一次之後,便再无力气爬到马上,只能一边手脚并用的勉强抱紧马腹,一边大声呼叫“救命”。 但燕九仙已无暇去救他,只因那两枚暗器落地的同时,一柄裹挟著劲风的拂尘已来到他面前。那拂尘猛得一抖,再一绕,就要缠住了他的剑身,几乎让人避无可避。而燕九仙在这瞬息之间突然灵机一动,竟使出一招“彩蝶穿花”,剑尖向那打著旋儿的拂尘中心一刺,竟是以攻代守,一下便化解了此招。 那手持拂尘的男人被燕九仙这出其不意的一招逼得连退了两步,可当他正欲继续疾攻之时,却见那人在一瞬之间便好整以暇的站定了,看著他露出个诡笑道:“这位小相公,上次我竟没认出来,原来是你哩!” 燕九仙怒视著那人,咬著牙狠狠的叫出了他名字:“白!牡!丹!”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仇恨,但那白牡丹却仿佛丝毫不在意一般,仍在嗤笑著,一脸无辜的道:“小相公,你可是还在生五年前那件事的气麽?可那件事岂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那闻人小师叔,他呀,实在是个蠢货……” “白牡丹,你竟敢……你竟敢这样说我小师叔!”不待他说完,燕九仙已气得目眦尽裂,只见他猛力挥舞起手中的软剑,有如饿虎扑食般,向那白牡丹扑了上去。 第43章 上一回说到,燕九仙听那白牡丹竟敢对闻人笑出言不逊,顿时怒火万丈,口中叫骂著便仗剑向他猛攻过去,两人瞬间激斗起来。就在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那边厢的梁慕宇却被他的小白马带著,早已跑出了老远。那白马虽极通人性,却也只知自己的主人此刻正陷於极大的危机之中,而不知主人今日的功力与平日里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它仍是载著主人一个劲的拔足狂奔,那上下颠簸的剧烈程度几乎要将梁慕宇的五脏六腑全给震了出来。 但俗语有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梁慕宇觉得光是紧紧抓住小白马的马腹已要使出浑身解数之时,他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粗俗而豪爽的声音,那声音里带著明显恶意的笑,道:“哈!小娃儿,可让我老侯抓著你了!这下子看你还往哪里逃!”──这样的言辞语气,不是那姓侯的魔头,却又是谁? 听到这声音,梁慕宇已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心道:“我已被这马儿拖著跑了这麽久,秦大哥却始终不曾现身,这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今早听了我和燕大哥说的那些话,十分生我的气,因此已不想再见到我了麽?”想到此,他一下子觉得心如死灰,几乎就要束手待毙。 但他这想法,却实实在在冤枉了秦朗疏!──虽然秦朗疏之前不肯出现,确实是因著还在暗自生气的缘故,但亦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梁慕宇此刻已武功尽失,只道那马儿既已带著他逃脱,自己便不必再出手了,就在这一瞬间之前,他还在犹豫著是否该去帮燕九仙一同对敌呢! 但多亏了他一向心思缜密,因此在去帮燕九仙之前,仍是多跟了梁慕宇一段时间,亦因此正好看见那姓侯的魔头挥舞著流星锤,正欲对著那马头狠狠砸下去。眼见下一瞬间那马头便要给那魔头砸得粉碎,秦朗疏岂还有不肯出手的道理?却只是因为梁慕宇这时已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因此才错过了那个矫健迅捷的身影,有如电光石火一般,持剑从斜刺里杀出的瞬间。 秦朗疏的动作是那样冷静而犀利,剑身毫不拖泥带水的便向那魔头的手腕横削过去,瞬间便将那魔头逼退了两步。 梁慕宇闭上眼睛之後,等了片刻,却始终等不到那对流星锤落在自己身上,反而听见了一声铁器撞击的脆响,让他战战兢兢的微睁开眼睛。才一睁眼,他便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替他拦下了致命的一击。看著那高大的背影,梁慕宇的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注入,顿时泪盈於睫,带著哭腔唤那人道:“秦大哥!”可秦朗疏不知是无暇还是不愿,不仅没有应声,甚至连转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他这看似冷漠的态度,令梁慕宇的心登时又有些惶惶然,始终抱著马腹的手竟是突然一松,紧接著便一下子从马上滚落下来。 再说那魔头忽然见了秦朗疏,先是微微一愣,一边仍知迅速撤手避开他的剑锋,一边却大声奇道:“咦?大娃儿,你竟还活著哇!”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也不知是否有意激怒对方,至少秦朗疏的确是带著薄怒答他道:“承前辈关心!只可惜晚辈不仅活得好好的,今日还要取你的性命呢!”这样的态度於秦朗疏来说,在平日里已是极为稀奇,可见他心中仍介意著早上之事,因此迁怒,言语间还不自觉带了出来。 嘴上这样说著,秦朗疏手中动作亦丝毫没有放松,话音落时他已向对方刺出三剑,每一剑都向著对方身上最为要害之处。那魔头见他急於抢攻,却是不慌不忙,一面挥舞著流星锤上下抵挡,一面又大声道:“大娃儿,几日不见,你的剑法愈发狠厉了哩!”听他说得好似游刃有余,但说完这句之後,他却亦不再开口,似是已全神贯注於与秦朗疏的对战之中。 而此时的梁慕宇已狼狈不堪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正好容易从地上直起身来。那魔头不知他武功已失,见他起身後便抱著剑站在一棵树後观战,心中渐渐有些忌惮著他的偷袭,因此更是不敢贸然进攻,一心只顾著稳扎稳打的防守。这样下来,一时之间秦朗疏虽看上去占尽优势,实际上却也不曾在他手下讨到任何便宜。 久而久之,见战情毫无进展,秦朗疏即便是自觉无需急躁,心中仍难免担心起燕九仙的安全。毕竟几次相斗下来,他已知这“老猴儿”的武功是三人之中最弱的,而屠如山单论武功可谓是最为高强,可白牡丹若是加上使毒和暗器的功夫,当和屠如山不相上下,两人均比秦朗疏和燕九仙稍强些许。 两人相斗了五十来招之後,秦朗疏终於按捺不住,卖了个破绽与那魔头。果不其然,那魔头也早有些焦躁不安,见此机会,立刻将一双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脚上同时绕著秦朗疏,踏出“穿花绕树”的上乘身法,似要转守为攻。秦朗疏心中正暗暗欣喜,忽然却见那魔头向外踏出一步,一手挥向他,另一手竟是向那站在战圈外的梁慕宇攻去。 这一招原是那魔头终於受不了梁慕宇站在一旁的威胁,欲将他亦拉入战局中的招数,因那魔头还要兼顾秦朗疏,因此攻向梁慕宇的那一锤,力道和速度皆未完全发挥,却不曾想梁慕宇仍几乎无法闪避,差一点就要被他一锤砸在脑袋上,落得个脑袋开花的下场。 这惊险的一幕看下来,秦朗疏心下大惊,而那魔头却朗声笑道:“小娃儿,我道你为何今日不肯出手,原来……”话犹未尽,却是以几声狞笑作结。 而梁慕宇为了躲避他那一击,虽然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时却仍强自镇定,迅速的拔剑出鞘,对著他虚张声势道:“老鬼,你以为我不想出手麽!可你知不知道,我秦大哥若要取人性命时,是最恨别人插手帮他的!” 对他这话,那魔头心中将信将疑,为了证实他的说法,竟是突然弃了秦朗疏,一味向梁慕宇猛攻,嘴上仍道:“嘿!可是我老侯今天就想和你这小娃娃玩玩呐!” 梁慕宇见此番自己弄巧成拙,心中正自叫苦不迭,却听秦朗疏一声暴喝,道:“魔头,你想跟他打,可曾问过我手中的剑麽?”说完,又是一个“盘龙绕柱”,只一步便再次抢到那魔头身前。 趁此机会,梁慕宇赶紧再次向远离战圈的方向逃出几步。可他未想到,只这几步便让那魔头将他的脚步身法看得一清二楚,只听那魔头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道:“小娃儿,就你这样子,还想骗得过我老侯麽!” 话音刚落,那魔头忽又暴喝一声,双手中的流星锤架住秦朗疏的宝剑,用尽全身力气向後一挡。 秦朗疏不曾料到他瞬间爆发出的力气竟如此巨大,双手被他震得发麻,差点握剑不住。而那魔头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扭身,瞬间离开了秦朗疏身边,转而向梁慕宇疾攻过去! 第44章 见那魔头一味向梁慕宇猛攻,秦朗疏哪里还记得他们三人之前所言,所谓不要取梁慕宇性命的说法,脚下已不假思索的使出“八步赶蝉”的绝技,欲在那魔头击中梁慕宇之前挡在他身前。但他们亦老早就见识过,那魔头虽然身材极为粗壮高大,看似笨拙不堪,但实际上他的轻功仍可算是毫不落下层。秦朗疏才踏出一步便知若要抢在梁慕宇身前已是追赶不及,当机立断,转而使出一招“长蛇出洞”,飞身向那魔头的後心疾刺过去。 谁知他的剑尖虽在一瞬之间便抵住了那魔头的背心,但他这一剑刺破的却只是那魔头的衣服,完全不曾将他的身体伤及分毫。原来,那魔头听到脑後风声响起,竟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使出了“金锺罩铁布衫”的功夫护体!他的内力本就极为深厚,加之秦朗疏乃是临时变招,未能使出全力,因此这一剑几乎只在他背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红痕,便不能再向前一步。 但那魔头再要攻向梁慕宇却亦是不能。只因秦朗疏甫一发现他以神功护体,便在一次吐息之间调整好了呼吸,此刻已能将全身的内力皆灌注於剑尖之上。而那魔头亦是身经百战之人,马上便察觉此时自己若是不全力应战,一旦那剑在自己身上划出任何一点微小的伤口,破了自己的神功,自己再要重新聚敛真气乃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之後那剑身必将一鼓作气,直接在自己身上戳个透明窟窿! 事关生死,那魔头亦不得不将视为目标的梁慕宇暂且撂在一旁,欲全力先将秦朗疏置於死地。 若要说这魔头何以会在秦朗疏还在身侧之时,後防大开的直取梁慕宇?这乃是因为他上两次遇到秦朗疏时,秦朗疏都是重伤未愈,从未在他面前使出过全力,因此那魔头始终未知他的剑法、轻功、内力在江湖同辈人之中,皆已到了出类拔萃的程度,更想不到他受自己一击之後,竟能马上恢复过来,甚至再次使出全力向自己进攻。说白了他乃是皆因自己托大,方才才会吃了这个暗亏,此刻心中早已後悔不迭,暗叹不该小看了眼前这个娃娃。 高手过招之间,任何一点心思浮动都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後果。只多亏了此刻那魔头是以背对著秦朗疏,另秦朗疏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因此竟错过了此次绝好的杀机,继而让两人的对决亦因此陷入了僵局。 见了此景,梁慕宇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内力尽失,不能上前出手帮秦朗疏一把,更恨自己即便是内力不失,武功段数亦与这两人不在同一级别之上,说不准一出手不但帮不了秦朗疏,还要拖了他的後腿哩! 就在他心中愁肠百结之时,那二人的战况亦渐渐显出了白热化的趋势,只见他俩脸上额上早已挂满了无数汗珠,头上亦似隐隐有真气冒出。忽地,只听秦朗疏大叫一声:“著!”转眼之间变为双手持剑,剑尖向前猛地一送,几乎就要刺入那魔头体内! 梁慕宇正要欢呼,却见那魔头身形剧烈一震,竟将秦朗疏的剑锋震偏,让那剑没能洞穿他的身体,却只在他腰际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秦朗疏见拼上全身劲力的这一招竟没能将他重伤,赶紧撤剑摆出防守之势,那魔头亦立刻转过身来,好似被激怒了一般,狂舞著流星锤向秦朗疏猛攻。一时之间秦朗疏竟被他的进攻逼得好似只有招架之功,令梁慕宇看得更是又是惊惶又是著急。 正在此时,远处的树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惨叫,听上去却好似是那燕九仙发出的声音。听得这一声,那魔头果然咧嘴一笑,方才始终紧绷著的脸色复又回复了轻松,只道是秦朗疏受此干扰,必会露出破绽,因此便更加加快了手中的进攻动作,欲一举将秦朗疏亦在此击毙。 却不成想秦朗疏的面色竟是丝毫不变,手上的动作亦没有一丁点迟疑,却不是摆出防御的姿势,而是使出了一招“玉带围腰”,飞快的将长剑向那魔头的腰际卷去。 这一招乃是大开空门,全力杀敌的招式,带著拼个两败俱伤的悲壮意味。见他竟使出这一招,那魔头顿时大惊失色,但手上进攻的动作却已无法收回,更不要说变为守势,将他此招卸开了! 事已至此,那魔头暗道自己此时若是侧身闪避,虽能逃得一死,却必定无法全身而退,但若是使出全力一击,则还有可能在对方的剑锋环上自己腰际之前将他的胸口击碎,毫发无伤的逃出生天。想到此,他竟任由著秦朗疏狠厉进招,自己手上的动作仍是不停,迅猛的向对方胸口击去。 但当他的流星锤触到秦朗疏胸口时,却讶然发现,自己的双锤亦有如触到厚厚的铁壁一般,无法再前进一寸。而下一个瞬间,他便感到腰际先是一凉,紧接著温暖的液体便顺著那冰凉的触感,不停的向外流淌著…… 他的耳边最後响起的,是秦朗疏那冷淡而略带疲倦的声音,不知是向他,还是自言自语道:“‘金锺罩铁布衫’本就是人人都能练的功夫,你早该提防著些的……” 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魔头唯有在心中仰天长啸,──结果还是因为自己托大了啊…… 第45章 见那魔头已如一摊死肉一般倒在血泊之中,梁慕宇立刻呼号著向秦朗疏扑去,却见秦朗疏突然一个站立不稳,向後连退了两步,将身体靠在身後的一棵大树上调息。梁慕宇见他平静下来之後又向地上吐出两口血沫子,登时吓得是脸也白了,手脚也开始忍不住的发冷,赶紧伸著手冲上去搀扶,关切道:“秦大哥!你……你伤在哪里了?” 只可惜他的手还未沾著秦朗疏的衣角,秦朗疏便已站直了身体,看似无意的抽身道:“不妨事,小伤而已,现在已好了。” 梁慕宇见他虽说得轻巧,但脸色仍有些苍白,一下便猜到他虽然用了“金锺罩”的功夫挡下了那魔头的最後那一击,但终究还是给那魔头雄厚的功力伤到了。只是从秦朗疏的面色看来,仍看不出这伤是否真的如他所说般并无大碍,可他只是一味的转开脸去,令梁慕宇心中更是著急,不停的欲上前探问。但秦朗疏却毫不理会他的关切,脸上甚至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最後干脆径自转过身,侧耳向树林内专注的听著。梁慕宇见他这样冷淡,突然悟到了什麽,赶紧开口道:“秦大哥,你可是还在为早上那件事生气麽?” 秦朗疏仍没有转头看他,冷笑著反问:“早上?早上发生了何事?梁少侠可否明示?”这话中的口气,一听即知的口是心非。 梁慕宇何等机灵人,自然不会就此打住,仍继续道:“秦大哥,你先莫气!你听我说,早上那件事原是一场误会!我……”此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并非是因为梁慕宇一时无法自圆其说,而是因为秦朗疏一脸强忍著怒气的样子,侧耳向林内细听了一阵之後,竟是一言不发的突然腾身而起,径自施展开轻功,向林中某处狂奔而去。 这下功力尽失的梁慕宇可是有苦说不出了,只能手足无措的在原地打著转。好在他的那匹小马驹在方才秦朗疏和那魔头激斗时自去林中躲避,此刻听见林外争斗之声既止,便也小心翼翼的踱出树林来。梁慕宇见了它,立刻眉开眼笑,长啸一声将它招至身前,连滚带爬的翻身而上,自此向著秦朗疏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自不必说。 且说秦朗疏甩开梁慕宇进入树林之中,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搜寻燕九仙的踪迹。但令他惊恐万分的是,方才他在林外细细静听了半天,这林中竟是不曾响起一丝一毫打斗之声,令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以为燕九仙已遭了不测。但最後在梁慕宇的噪音声中,终於还是给他听见了树林之中似有微弱的争执之声,他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二话不说,赶紧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一路寻去。 那争执声时断时续,秦朗疏又在之前那一战中消耗了不少内力,因此在林中绕了两三段弯路方才找到那争执的二人所在的位置。穿过层层密林,出现在他面前的其中一人,正是之前令他担心不已的燕九仙,而另一人,却有些出乎秦朗疏的意料之外,并非那白牡丹,而是燕九仙心心念念的闻人笑。 见了燕九仙,秦朗疏正要放下心来,却忽见他衣服的左边袖子在方才的打斗中,已几乎完全被撕扯了下来,衣裳下露出的洁白手臂上竟是挂著一条又深又长的鞭痕。鞭痕周围的皮肉翻开,血虽然似乎已干涸了,看著却依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更让人一目了然,那伤他的人在出手时完全不曾手下留情。 此时太阳已经山,月亮还未爬上来,但秦朗疏仍旧能看见,除了手臂上的那道伤痕之外,就在燕九仙身後,还有一大滩暗色的痕迹。加上空气中弥散开的血腥味,秦朗疏猜那应该必是血迹无疑。这下秦朗疏刚平静下来的脸上又现出慌张的神色,忍不住出声叫道:“燕兄!这……你的伤……这是怎麽回事?!” 听见他的声音,燕九仙和闻人笑均回过头来,闻人笑那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此刻在他看来却是越发的深不见底,令人恐惧。饶是秦朗疏自行走江湖以来,已见过不少大场面,但被闻人笑那毫无光彩的眼睛无意中扫过,都不禁心中微微一震。 燕九仙见了他的神色,便猜到他必是误会了什麽,忙勉强笑道:“秦兄,你莫担心,那原不是我的血。” 但秦朗疏岂能就此放心,仍问道:“那你的手……” 燕九仙脸上还是挂著笑,此刻却亦有些撑不下去了,凄楚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道:“这伤麽?这也原不是我师叔要打我的,嗳……我竟替那白牡丹挨了这一下……”说著,他转头看向闻人笑,但对方的脸上仍旧像是罩了个冷而硬的壳,看不出丝毫变化。 听了这话,秦朗疏难免更加惊疑,连忙问道:“那白牡丹呢?他跑了麽?那地上的血亦是他的麽?” 没想到听到了“跑”这个字,始终无动於衷的闻人笑那握鞭的手竟是不自觉的紧了一紧,而燕九仙则缓缓点头,苦笑道:“正是他的。他虽被那屠如山救走了,但他的手筋脚筋皆已给我挑断,脑子也已不清醒了。我猜他再也做不了恶了罢……” 秦朗疏听得胆战心惊,却是不解道:“你……你这又是……你为何要如此处置?” 可是燕九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深深的看了闻人笑一眼,那眼神中交织的各种温柔情绪,几乎能将人没顶。可惜的是,闻人笑已失去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见闻人笑仍是冷冷的站著,似乎亦在等他的一个答案,燕九仙惨然道:“小师叔,若是杀了那白牡丹,你可是就要追著你的莲儿去了麽?” 此话一出,秦朗疏和闻人笑皆是巨震,秦朗疏再也无法插言,那闻人笑却是沙哑著嗓子反问道:“仙儿,你……可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三番两次的救那白牡丹?” 燕九仙没有说话,已是默认,那闻人笑亦是沈默。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笑却突然仰天长笑,一边叹道:“痴儿!痴儿!你也是个痴儿!”说完,他那无神的双眼中,竟似有水光闪动。 但他却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来,只因他他笑完之後,再开口时,便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他的身子紧接著趔趄了一下。 在秦朗疏还目瞪口呆的当口,燕九仙早就抢先一步,用那条未受伤的手臂接住他落下的身体。 而当梁慕宇好容易寻到他们的所在时,听见的正是燕九仙那痛切的呼唤:“小师叔!小师叔!你何必为了那魔头,用上这天魔解体大法!小师叔!闻人师叔……” 第46章 “天魔解体大法?” 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名词,秦朗疏和梁慕宇不由得发出惊呼,秦朗疏更是慎之又慎的再次确认道:“燕兄,你所说的‘天魔解体大法’,可就是那有名的邪魔歪道……” “何谓‘邪魔歪道’?”不待他说完,燕九仙已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质疑,反问的语气中尽是回护之意,“秦兄,你若真要论‘邪魔歪道’,那我大可告诉你,方才正是我师叔用‘天魔解体大法’将那两个‘邪魔歪道’击退的!你可说说,这‘大法’到底是正是邪?” 嘴上犹自激辩著,燕九仙同时已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抵住闻人笑的背心,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的渡给对方。只可惜激战之後,他的那点真气对身受重创的闻人笑来说,似乎只是杯水车薪,过了好一会儿他仍旧是气息奄奄,让人见了好不著急。 但燕九仙反驳的话语却的确是将秦朗疏完完全全的堵了回去。只见秦朗疏听他说时,已是微微愣住了,随著他的话语,脸上浮现出沈思的表情,待他说完之後,则马上点了点头,道:“燕兄教训的是,倒是我的眼界太窄了些!”说著,秦朗疏突然亦在燕九仙身旁坐下,伸出一手抵上闻人笑的背心,襄助他二人运功疗伤。 真气在三人间流转了几个周天之後,闻人笑的样子似乎略有些好转,梁慕宇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了一个疑惑,开口问道:“燕大哥,我也有个问题,──就算那屠如山有宝剑‘红莲劫焰’,但你师叔论武功已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又有你在一旁相助,你二人联手,竟会对付不了这‘死人剑’和白牡丹,竟还要他……还要闻人前辈用上如此险恶的功夫麽?”对於闻人笑为人处事的清高态度,梁慕宇一向是不太感冒的,若不是看在燕九仙和秦朗疏的面子,他那“前辈”二字还真是万难出口。 此时燕九仙和秦朗疏二人已均有了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因此各自都收了掌在一边慢慢调息,但燕九仙仍是分出点心神回答他的提问道:“梁少侠,你这想法跟我之前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你可知道,那屠如山和白牡丹二人,前几次与我们对战之时,竟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若不是今天被我小师叔逼至绝境,他们狗急跳墙了,他们仍不会将一身绝学尽数发挥出来!” 此话一出,连秦朗疏面上都现出惊讶之色,一待他话音刚落便接著问道:“这就奇了!燕兄,若是你我还好说,但你小师叔追了他们这麽久,竟也没见过他们的真正实力麽?” 听了他的问题,燕九仙摇了摇头,又缓缓点头道:“但是小师叔方才见了他俩的武功,的确亦是大吃一惊,不过真正的情况如何,要问他本人才能知道了!” 说完,燕九仙低下了头,心痛的目光久久的落在闻人笑的脸上,好似再也舍不得离开一般。他那毫不矫饰的深情目光,让秦、梁二人都为之恻然。 见燕九仙似无意再多说什麽,梁慕宇同情的摇了摇头,突然,却好似从梦中惊醒,抬起头向秦朗疏道:“对了!秦大哥!那个,刚才……早上……” 他甫一开口,现场温和恬静的气氛马上被破坏了个干净,秦朗疏立刻再次扭转了头,站起身,回头为难的看看仍旧坐在地上的燕九仙和他怀中的闻人笑,明显是在犹豫是否应该在此时离开。他的这幅样子看得梁慕宇更是著急得不得了,可他愈发著急,却愈发舌头打结,脑中乱成一团浆糊,连话都说不清了。 不仅如此,唯一能替他说话的燕九仙此刻看上去已完全派不上用场,竟好似完全没听见他们的争执一般,仍旧一心盯著他的小师叔。梁慕宇连唯一的一个证人都失去,真是有苦说不出。 而正在此时,秦朗疏却已下定了决心,脚上生风,转眼间就已逃开他身边,落在一丈之外的地面上。 夜黑风高,林中视线更是有无数遮挡,梁慕宇唯恐一下就要失去秦朗疏的踪迹,心中急得就似火烧火燎。可他这一急不要紧,一急之下,他竟忘了自己暂时失去了武功,连马都忘了骑,迈开双腿便向前跨去…… 三步并作两步向前一跨,他的人转瞬之间竟已到了秦朗疏身後! 秦朗疏心系另外两人,步伐之中不乏犹豫,却突然听到那“秦大哥”的呼唤声眨眼之间就到了耳畔,这一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几乎就让他停下了脚步。 趁此机会,梁慕宇即刻纵身一跃,拦在他面前,却仍未发现自己的异状,只知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秦朗疏的双臂,连道:“秦大哥,你听我解释嘛!” 发现他连气力都比之前大了无数倍,秦朗疏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冷,道:“梁少侠,原来你之前竟是假装没了武功!你……你到底还有何鬼花招,可尽数使出来罢!” 他这一点醒,就连梁慕宇都觉出自己的问题来了,但情况紧急,他只是愣怔了一下,双手却仍将秦朗疏拽得死紧,撒泼道:“秦大哥,你先听我说,我说完了便放开你,否则你……你便先打我一顿,将我的手打断了……嗷!” 要知道,梁慕宇心中原是琢磨著,秦朗疏再怎麽样也该舍不得打他,想不到他话音未落,秦朗疏已用力一挣,从他双臂中挣脱出来,同时还将他的双臂震得又痛又麻,真的好似要断了一般。 这下梁慕宇也不知是糊涂了还是清醒了,──吃醋吵架就算是闹情绪也是情趣,真要赔进去两条手臂可谓太不值当!只见他双目中饱含著因为手痛而几欲滴出的热泪,口中却是不知所云的愤愤道:“秦大哥,你,你若是真的这麽生气,想折了我的手,为何方才还要救我?” 对这可算是无端的指责,秦朗疏只是反问道:“你有何罪需死?我又岂能见死不救?” 梁慕宇听他看似义正言辞,语气间却似已松动,连忙继续痴缠上去,耍赖道:“可是,你若不肯理我,我不如死了!”说完,竟是抽出腰间长剑,向自己心口刺去。 “你……”秦朗疏气结,若非伸手去拦已是条件反射,他倒真想看看这梁慕宇能演到什麽程度。 眼见剑尖几乎已将外衣刺破,梁慕宇手上出了满手冷汗,吓得差点腿都软了,但见秦朗疏终究还是拦下了他的手,心中暗喜。被他这一折腾,秦朗疏即便生气已少了几分力气,见他现在的脸色明显是无奈多过了气恼,终於让梁慕宇稍稍放下心来。 这下,他亦有了余暇考虑自己的状况,忍不住试著将内力在周身运转了一周,顿觉手足发热,功力似乎比之前不降反增加了。 见他神色有异,秦朗疏更是忘记了生气,好奇,却仍没好气的向他问道:“怎麽?可是又想到什麽骗我的花招了?” 听他这一问,梁慕宇终於从疑惑中惊醒过来,凑上前道:“秦大哥,这……嗳,这下你可真得听我细细道来了……” 第47章 待秦、梁二人再次回到燕九仙与闻人笑逗留的地方时,天色已是微曦,几道柔和的阳光穿过林中如云的树冠,落在他二人身上,多少装点出了些许温暖安详的氛围。自他们离开之后,燕九仙的动作似乎就没有改变过,他仍是坐在之前树下的那个位置,将闻人笑抱在怀中。 但秦朗疏和梁慕宇之间的气氛却大为不同,不仅回复到之前的相敬如宾,举手投足间甚至还多了些亲昵之感。这本该让人好不嫉妒的图景,却丝毫吸引不了燕九仙的注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闻人笑苍白的脸上,即使那二人快来到眼前,都不曾移开寸许。 可是当秦朗疏和梁慕宇走近前来时,燕九仙怀中那人的眼皮突然微微翕动了一下,将醒未醒之间,竟是颤抖着嘴唇唤了声:“莲儿……” 见闻人笑终于有了些生气,燕九仙本来正喜不自胜,忽然却听得这一声,倒让他的一颗心转瞬之间又跌入了更深的谷底。秦朗疏见他神色比之前更加萎顿,正欲上前安慰,却见他脸上的哀怨转瞬即逝,便又将怀抱紧了紧,凑到那仍昏迷之人的耳边,一字一顿道:“小师叔,我是仙儿,你下次可莫再弄错了!”语气之认真,好似要将这话刻进那人脑子里。 而闻人笑听了他这话,虽仍未睁开眼,却还是含含糊糊的重复了一声:“仙儿……” 这一声却听得燕九仙眉开眼笑,可又似要落下泪来,不停的低声喃喃道:“小师叔,我可总算等到你再叫我这一声了!” 秦、梁二人本亦皆是极重感情之人,此时自是再次被眼前这幕悲喜剧弄得悲喜交加。但闻人笑只是说了那两个字,之后便又没了动静,仿佛立刻又陷入到深沈的昏睡之中。他既是如此,燕九仙面上瞬间又现出忧色,看得秦朗疏亦心急如焚。而就在此时,梁慕宇看了看树下那二人,又看了看满面忧色的秦朗疏,突然挺身而出,道:“燕大哥,闻人前辈现在这情况,实在不宜在此处修养。方才我和秦大哥回来的路上已去寻了路,你若不嫌弃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离得也不远,骑马的话一个多时辰便能到了。” 燕九仙听了他的话,竟丝毫不分辨,马上站起了身,将闻人笑抱着,催促道:“既如此,那就多谢梁少侠,烦请带个路吧!” 反倒是秦朗疏心中一栋,突然叹道:“是了,小宇,灵枢阁和梁家原都是在这附近的,你对这里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只不过这两处地方不论哪一处,都至少要一天时间方可到达罢?” 听见他的疑问,梁慕宇却不回答,笑着卖关子道:“自然不是这两处,秦大哥,你跟来便知!”说完,还俏皮的笑笑,看得人心中好奇心大起。 见他二人竟公然调笑起来,燕九仙又岂能融入这气氛之中,仍是一脸焦急的催促道:“梁少侠,既如此,我们便快些出发罢!” 被他这一说,秦朗疏面上一红,赶紧连连附和,而梁慕宇亦不再多言,伸出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嘴上同时道:“那么燕大哥,秦大哥,这边请了!” 依梁慕宇所言,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先在大路上行了一小段,之后便拐入一条林间小道,再前行了一会,就连林间小道也没了影子,三匹马直接进入树林中穿行。行了一个时辰之后,那原本越行越密的树林之间,竟然骤然开朗起来,露出一大片绿草如茵的空地,而一座小巧玲珑,外观精致的宅邸有如从天而降一般,一下子便呈现在他们面前。 未曾想过这深山老林只见竟会有这样一个所在,秦朗疏和燕九仙还未及惊奇,那梁慕宇已径自上前在雕着简单古拙的花纹的木门上拍了两下,同时扯着嗓子唤道:“青萍,翠藻,是我哩!” 他的声音传入内院之中,没过多久门内就响起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可那声音在门后停下之后,那门却未立刻打开,反倒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在紧闭着得门内反问道:“‘我’是谁?我们家的熟人里,可没有叫这个字的哩!” 听了这声音,梁慕宇急道:“翠藻,是我!你莫再玩了,有人受伤了!” 这一次他话音刚落,那门即刻便朝里打开了一半,只见一个身着翠绿色衣裳,眼睛很大,瞳仁很黑的小丫头站在门内,倾身向外张望道:“少爷你可回来了!是少爷的朋友受伤了么?快快进来!我这便去叫苍苔来看看!” 梁慕宇冲她略一点头,算作招呼,接着便道:“是了,你快去后院把苍苔叫来,我这便带他们回我的房间暂歇!”交待完毕之后,又转头向秦朗疏他们解释道:“苍苔是我们家里一个管事的,医术虽不如长生,但亦算是不差的了!燕大哥你若放心不下,待我们安顿下来之后,我便派人去请长生来!” 平日梁慕宇在秦、燕二人面前一向是能多放松就多放松,撒泼耍赖是常有的事,以至于他们心目中对梁慕宇的印象,就算称不上傻乎乎,亦是当他年纪尚幼,还未有担当。他们可说是从未见过哪怕略略端出一丁点少爷架子的梁慕宇,更没想象过他有条不紊的支使人的模样,此刻见他这番蜕变,早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默默点头,直接照他所言行事的份了。 只见那小丫头听了梁慕宇的吩咐之后,微微颔首应下便自去了,行出几步之后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看秦、燕二人,又看向梁慕宇,问道:“对了,少爷,那夫人那里……” 这话一出梁慕宇顿时又怂了,脖子一缩,前一刻还一派冷静的脸上立时皮笑肉不笑,问道:“母亲她知道我回来了?” 翠藻奇道:“方才不是少爷自己声如洪钟的叫门,将全家都惊动了么?” “嗳……”梁慕宇给她说得反驳不得,在鼻子上摸了好几下,才终于想出说辞推脱道,“嗳,翠藻,好姑娘,若是母亲问起,你便跟她说我朋友受伤了走不开,待给苍苔看过之后,再……再去给她请安……” 第48章 那唤作翠藻的小丫头离去之后,梁慕宇便带着秦朗疏他们三人穿过正厅,走过短短的两道回廊,口中犹自客套的向他二人解释道:“秦大哥、燕大哥,在搬来这里之前,我娘已遣散了好多人,现在家里只剩下苍苔,翠藻,青萍三人,和几个干粗活的。只因我们这里在你们之前从未有客人来过的缘故,倒也从来未觉得人手不足,现在倒有些捉襟见肘了。嗳,两位大哥,待翠藻把苍苔叫来之后,我即刻便让她和青萍整理几间客房出来,也好让你们尽快歇下。” 被他这么一说,秦朗疏连忙跟他客套了两句,而燕九仙更是感激不尽的道:“梁少侠,你何须如此客气!你的救命之恩,燕某已深觉无以为报,岂能再麻烦你……” 不待他说完,梁慕宇已连连摆手,打断道:“嗳!燕大哥瞧你说的!不麻烦!我一点也不麻烦!你若怕麻烦了青萍和翠藻,到时候多向她俩说点好话也就是了!那两个小丫头可是最吃这一套的!” 说笑间,三人已来到两扇紧闭的门扉前,梁慕宇伸出双手一推,那两扇门扉便朝两边打开,里外两间整洁雅致的套房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进入房间之后,燕九仙自然是立刻抱着闻人笑进入里面的卧房,而秦朗疏则站在外间环顾周围装点陈设,面上不由露出欣赏之色。梁慕宇见了他的样子,心中暗喜,忍不住凑到他耳边道:“秦大哥,这就是我的房间了,你可还喜欢?” 秦朗疏被他问得好笑,却仍是微笑着照实回道:“倒是素雅得紧,可见小宇你的品味的确是不俗的。” 这回答让梁慕宇心花怒放,连忙接着问道:“秦大哥,既如此,你便跟我一起睡这间房,可好?” “这……” 即便是秦朗疏再随和,对这样的要求多少也是有些犹豫的。但他想着梁慕宇毕竟是主人家,而客随主便才是一般的处世之道,因此迟疑了片刻,便欲勉强答应下来。好在此时门外一个清脆爽利的女生及时插进来道:“少爷,瞧你说的!我们现在这居处虽小,但亦断然没有让贵客和你挤一间房的道理!你方才那些话,日后若是传扬出去,江湖人岂非要笑掉大牙,岂非要将我们梁家看做守财奴、铁公鸡?嗳,这位公子,你可当没听见这些话,原谅我们家少爷这一回罢!” 随着这话音进入屋内的,正是方才替他们开门的那个名唤翠藻的小姑娘,听她伶牙俐齿的说了这一堆,梁慕宇和秦朗疏皆只有点头称是的份。紧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一个长身玉立,举止稳重的青年,他见了梁慕宇,只是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少爷”,之后便在门边垂手而立。梁慕宇却是不及应声便急吼吼的将他拉进来,指着里屋已被燕九仙安置到床上的闻人笑道:“苍苔,你快看看他!” 见他如此着急,那苍苔抱歉的朝秦朗疏笑笑,点了下头,便急匆匆的向里面那间房走进去。 待他转过身来打招呼时,秦朗疏趁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他虽面带薄须,但相貌却仍显得十分柔和,五官轮廓不太深,皮肤倒是白里透红,令整个人看来十分健康。与牙尖嘴利的翠藻不同,他的笑容看上去极为温柔敦厚,让秦朗疏只看外貌便不禁对他心生好感。 苍苔进入屋内之后,没过多久便诊察完毕走了出来,仍是那副恭顺的样子,走到梁慕宇面前又唤了句:“少爷……” 见他表情并不焦急,秦、梁二人终于有些放下心来,但梁慕宇仍开口追问他道:“怎么样?” 果然苍苔仍低着头,声音温和的回道:“听燕公子说,闻人公子之前用了‘天魔解体大法’,不过好在燕公子和秦公子救治及时,闻人公子自己的内功底子又是极好的,所以现在已无大碍了。──不过少爷若是不放心的话,我现在便去请灵枢阁的谢阁主前来,让他再行诊治一番。” 梁慕宇闻言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岂会信不过你的医术?既如此便好了!长生现在出来一趟亦不方便,若闻人前辈无大碍便不要惊动他了。” 苍苔微微点头,接着便续道:“只是少爷,闻人公子这个月仍需卧床静养,最好有人能专门照顾左右,因此我想是否要让秋影和飞镜回来呢?” 方才秦朗疏见了他的样子已觉亲切,此番见他如此周到,更是不禁在心中频频点头,而梁慕宇亦不禁称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全,照你说的去做便是了!” 但之前一直待在闻人笑床边的燕九仙听见他们的商谈之声,却突然从房中出来,道:“这事可不必麻烦梁少侠和苍苔先生,这个月由我贴身照顾我小师叔便行了!” 梁慕宇见他虽强打精神,面色却已是苍白,形容格外憔悴,不禁皱眉道:“可是燕大哥,你之前亦跟那白牡丹对战,之后又替你小师叔疗伤,此刻也是需要静养的身子,怎可再操劳?” 秦朗疏亦在一旁连连附和,道:“是啊燕兄,何况你的手臂亦受了伤,照顾自己都多有不便,又岂能再多照顾一个人?” 见他们二人都不同意自己的意见,说得又不无道理,燕九仙急道:“可是……可是……”一时竟想不出有效的反驳。 正在这时,苍苔却突然插言道:“燕公子,可否听我一言?你那手臂的伤我方才替你看了,用了我的药,将养个三四日,便能行动无碍。但若要恢复如常,却大概至少要半月时间。你若想亲自照顾闻人公子倒无不可,只是这些日子里若有何不便,定要唤我来帮手!而这,亦是为了闻人公子着想!──少爷,秋影和飞镜我仍会唤他们回来,就算不为照顾闻人公子,家里多了这么些客人,光靠我和青萍、翠藻怕也是不够的。” 他的话令秦、梁二人听了频频点头,就连燕九仙听完,亦欣然而又感激的接受了他的提议。此后他又前去知会翠藻,将燕九仙和闻人笑的住处安排在一处,甚至就在他隔壁,方便照顾,同时他还让秦朗疏住在与梁慕宇只有一墙之隔的屋里,说是为了闲暇时可让秦朗疏指导梁慕宇的武艺,巨细靡遗,自不必说。 第49章 “小宇,我们既已安顿下来,是否该去向夫人请安了呢?”秦朗疏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正在梁慕宇房内。窗外风和日丽,莺啼婉转,屋内茶香淡雅,气氛安详,梁慕宇在恬静的空气里不合时宜的笑得花枝乱颤。 听了他的问题,那笑容却“咻”的一下从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消失而去,笑得眯成两道缝的眼睛亦突然睁得圆溜溜,梁慕宇结巴道:“嗳?……可是秦大哥,你看这眼看就要到吃饭的点了,不如我们等吃饭的时候……” 秦朗疏本是敦厚之人,一时之间竟还未猜透他的心思,仍是不配合的坚持道:“可是在苍苔先生替闻人前辈看诊之后,我说要去给夫人请安,你便答我道等我们安顿下来就去,这一拖再拖,礼貌上也太说不过去了!” 梁慕宇平时对他的一本正经可是爱得紧,但现下里这正经耿直的性子却是让他愁得慌。而那守在一旁端茶送水的小丫头翠藻却还踩准了时机,在此时上前一步,再次替二人斟上茶,一边赞秦朗疏道:“嗳,秦公子真是好涵养!我家少爷交了秦公子这样知书识礼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说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便向梁慕宇身上溜去。 梁慕宇被她看得凭空起了一身冷汗,那秦朗疏却还在对翠藻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宇的赤子之心才更是难得!”言下之意,听在梁慕宇耳朵里,可不是在说他粗鲁么? 这下梁慕宇哪里还有勇气再坚持,只能起身勉强道:“秦大哥说的极是!──嗳,不对,我是说秦大哥你之前说的是!那我……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娘……” “如此甚好!”秦朗疏亦赶紧跟着起身,点头道,“还有燕兄方才亦交待过,若是要去向夫人请安,一定要叫上他一起,我们这便去找他罢。” “嗳……嗳……” 见梁慕宇虽然不住点头,但面上的表情却好似有人强逼他吃下黄连一般,那翠藻偷偷露出个笑,嘴上仍热心道:“秦公子,你们先自去罢,燕公子那边,我带他过去便是了!” 虽然梁慕宇带着秦朗疏走得极慢,途中还不断停下为秦朗疏介绍种在院中的各种无甚特别的花草,但毕竟这间宅子的大小实在太过有限,再加上秦朗疏一路不停催促,两人还是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女主人的房前。燕九仙被翠藻带着,在那里已等了一会,见到他二人时面上已有些焦急神色,显然是不愿离开闻人笑身边太久。而翠藻似乎亦极体谅燕九仙的心情,还不待秦、梁二人站定,便对梁慕宇回眸一笑,道:“少爷那我这便进去向夫人通报了。” 对于梁慕宇来说,她通报的速度未免太快,几乎是转眼之间便见她回转了来,将门完全打开,对门外三人大声道:“夫人有请!” 梁慕宇几乎是被秦朗疏和燕九仙簇拥着进入房内,刚跨进门,便见他的娘亲,梁家的主母慈眉善目的看着他微笑,嘴上关切道:“儿啊,你只留了张短笺便离开家,可让娘担心死了!”说完,又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两人,微微颔首招呼道:“秦公子,燕公子,久闻大名,我们家慕宇承蒙照顾了!” “夫人言重,晚辈愧不敢当!晚辈不请自来,到府上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哪里哪里!两位公子年轻有为,肯和我们家的不肖小儿做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哩!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 就在这样行礼,还礼,请安,客套的同时,秦朗疏和燕九仙一偷眼打量着这位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梁家主母铁慧心。──若单论外表,这位中年妇人虽然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一点,但却绝称不上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实际上,她的姿色与她儿子梁慕宇相比,都要输上好几分哩。但是梁慕宇幼年丧父,偌大一个梁家都是由她一人打理,至今仍在江湖上保有一席之地,可见她的行事手段仍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而她的外貌看起来尽管是极和善的,但她那温柔的目光下,却似乎总藏着些犀利果决的神采,令人望之肃然。 一来二去的寒暄之后,铁慧心突然正色向秦朗疏道:“秦公子,前些日子我做了些胡涂事,对铁剑门多有得罪,事后我本该亲自登门向江掌门赔罪的,只是我最近身上总是不好,苍苔总不肯我出门,这一耽搁竟也过了这么久了!嗳,今日秦公子你来得正好,便先替江掌门受了我这一拜罢!”说完,竟是起身上前一步,要向秦朗疏拜下! 这下秦朗疏哪里敢接,立刻走前了几步,扶着铁慧心连呼“不敢”。见他坚持,铁慧心便也顺势作罢了,两人相视而笑,不管心中是否仍存芥蒂,表面上总算亦是冰释前嫌。 坐回位子上之后,铁慧心微微咳了两声,又笑道:“秦少侠,燕少侠,听翠藻说,你们昨夜方大败了几名魔教恶徒,为江湖除了害,此刻想必是累坏了罢!何况闻人公子还昏迷着,你们想必亦不放心他的情况,我便不再拉着你们多说了。你们现在可先下去歇息片刻,待到一会吃饭时,再陪我说说话罢。” 她这话一出,燕九仙自是感激不尽的告辞了,而秦朗疏再行过礼之后,亦跟在燕九仙身后离开。梁慕宇本想着自己亦可偷偷的跟在最后溜出放去,不成想还未跨出一步,已听见铁慧心又道:“慕宇,你我娘俩这么久不见了,你现在可愿意陪娘好好叙叙么?” “这个……” 如果可以的话,梁慕宇倒是想说“不愿意”,只是秦朗疏两道督促的目光让人实在无法忽略,再加上别人不知道他娘,他岂能不了解自家娘亲,这拒绝的话一出口,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既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又岂敢冒这个险? “这个……我当然愿意啦!” 梁慕宇不知多不容易才发出欢欣鼓舞的声音,在秦朗疏欣慰的目光中关上了房门,一转过身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屁股撅得比脑袋还高…… “娘,对不起!我已知道错了!你且饶了我罢!” 第50章 五颜六色的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空气间氤氲着热腾腾的饭菜香。桌旁盛装的贵妇人伸出保养得极好的白皙手指,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向来人招呼道:“秦公子,燕公子,快入座吧!──你们莫要见效,自从搬来了这里之后,我们家里的三餐都是我身边那名唤青萍的丫头准备的,她手艺不精,只能做些粗茶淡饭,实在是不成敬意!” 话虽如此,铁慧心面上却并无谦虚之意,显见她对那青萍的手艺其实信心十足。而秦、燕二人闻到扑鼻的饭香,方才察觉到之前因为舟车劳顿,似乎已好几顿都没有如此正式的用餐,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便不再客套,依言在桌边落座。 二人坐下后,铁慧心亦马上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眼看便可开席了,秦朗疏却忽然抬头,向仍站在桌旁的唯一一人问道:“小宇,你……你可是不舒服么?怎地还干站着?”他平日里说话本不会这么直接,可见眼下是饿得急了,而铁慧心又一直不动声色,让他不得不开口相询。他这一问之后,就连燕九仙面上也带上了些催促之意,直盯着梁慕宇瞧。 “我……我……”被他二人如此相逼,梁慕宇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却又似有些隐忍,摸着后脑勺结巴应付道,“秦大哥,燕大哥,我们这就开席罢!我站着吃便行了!” “这成何体统!”听了他的说辞,铁慧心终于开口正色道,“慕宇,你还是快坐下罢,莫要让你的两位大哥看了笑话!”这后半句,她说得是和颜悦色,但同时她的目光却好似无意的在秦朗疏身上扫过,继而复又微笑的看向梁慕宇,好一副慈母神情。 梁慕宇见秦朗疏和燕九仙被她这一说,都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心中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拖拖拉拉往下坐。可是他的屁股一沾着凳子,便有一阵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后脊梁骨一路冲上脑门,痛得他眼泪都几欲喷涌而出。梁慕宇只得在心中不停概叹自家母亲的“竹笋炒肉”时隔多年,技艺倒真是未有丝毫生疏。只是那么大年纪还被打屁股这件事,对着他最心爱的秦大哥,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最后梁慕宇无法,只能蹲了个马步,假装在凳子上坐下了。好在他毕竟是练武之人,一顿饭吃下了虽然累人,却倒夜算是给他瞒混了过去。其间唯一的遗憾,乃是翠藻自作主张,替他夹了个鸡屁股在碗里这件事,让他心中略有些不舒爽。 晚饭后燕九仙赶回房中照顾闻人笑自不必说,秦朗疏本欲继续往梁慕宇房中叙叙,向他再探问一点关于之前他的武功失而复得那件事的细节,却不成想梁慕宇却推脱累了,慌慌张张的却又十分坚决的将他拒绝了。 独自回到房中之后,梁慕宇将苍苔唤来,自己脱了裤子趴在床上让他换药,口中一边念念叨叨的怨声载道,怨天怨地却始终不敢抱怨自家母亲半句不好。换好药之后,善解人意的苍苔见他疲倦,又就着这个姿势替他推拿了一番。苍苔的手法本是极好的,许是由于太过舒服,梁慕宇竟然真的就这么渐渐昏昏沉沉,睡意渐浓起来。 可就在这时,屋内二人却忽然听门口“吱呀”一声,紧接着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应声而入,来到近前,秦朗疏惊慌失措的声音随即响起:“小宇,你……你们这是在作甚?” 话未说完,秦朗疏那不太容易兴起波澜的脸便已明显的红透了,最后那几个字已是轻不可闻。随即他慌乱的摆了摆手,突然改换话题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宇,苍苔先生,我原是敲了门的,但你们们没有应声,翠藻姑娘便让我直接进来了……” 话未说完,他甚至连告辞都忘了,便转身离开屋内,顺便又替他二人将门牢牢关上。 梁慕宇刚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来,微张着嘴听他说完了这许多,一时竟然没想起出言解释。待那关上门的撞击声响起之时,他方才支起身子,向门口喊道:“秦大哥……”再一听脚步声早已渐行渐远,他只得转过头看向苍苔,不明所以的眨巴了两下眼睛。 “少爷……”苍苔仍是不紧不慢的,一副随时准备聆听他吩咐的恭顺表情。 “苍苔……”梁慕宇还在五里雾中,“我们……你说秦大哥他不会是误会了我们什么罢?” “少爷,你没穿裤子哩。”苍苔的声音平静得好似无风的湖面,却似在梁慕宇的心湖上投下了一块大石。 梁慕宇光着屁股从床上滚了下来。 幸而追出门之前,他还记得顺手拿起床边的裤子,但穿上裤子的同时,他却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不仅是光着屁股,而且两边臀瓣上还是整个儿红彤彤的,煞是好看,而那上面,似乎还湿乎乎的涂满了苍苔秘制的透明药膏…… 要是秦大哥刚才见了我的样子,误会我是喜欢被人捅屁股的那一个,可怎么办好!──梁慕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担心的事情与秦朗疏现在误会的重点发生了偏差,一心只想向秦朗疏解释清楚这并非关键的问题。 第51章 撞见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秦朗疏慌慌张张的逃回屋内,摸着发烫的脸,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连灌下两口浓茶之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心情反而变得又酸又苦起来,正在此时,那令他如此失态的源头梁慕宇却突然破门而入,连滚带爬的从门外闯了进来! “秦大哥!”梁慕宇站直身子,大喝一声,气势十足。秦朗疏一扭头,却见他身上仍是只着一件红色肚兜,下身穿了一条薄薄的白丝长裤,屁股那块犹湿着,裤子都沾在了皮肤上。 心中联想到之前梁慕宇和苍苔在屋内的情景,秦朗疏的脸瞬间烧得更红,赶紧再次别过脸去。而梁慕宇对自己此刻的形象不知是不自知还是不在意,仍是步步紧逼,上前拉住他的手,道:“秦大哥,你可莫要误会了什么!” 秦朗疏感到他那急迫的喘息点点喷洒在自己的脖颈上,自己因练剑而变得格外粗糙的手掌被他那滑腻而温暖的小手握在掌心,顿时心如擂鼓。再微微偏过头,只见梁慕宇放大的脸就停在自己的脸颊旁边,那双水润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住自己,那长长的羽睫几乎要扫到自己的脸颊,令人好不痴迷。 所谓“见色起意”便是这么回事罢!秦朗疏竟像是被他迷惑了一般,忘了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甚至任由他上前来揽了自己的腰。待那小手在自己腰上轻轻抚摩了两下,秦朗疏竟是觉得身子都软了,身前的那处一下子便有了反应,这才想起要从他手中扎挣出来。 梁慕宇本来见今夜的秦朗疏似乎不如之前那般守卫森严,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可未成想他方得寸进尺了一步,对方就反身飞出一掌,在他胸前狠狠一推,将他推得连翻了几个跟头,撞在墙上。不知对方用上了几分力气,梁慕宇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时,仍觉得胸前隐隐作痛,慌忙运气调息了一番,好不容易略感舒爽了,竟是喉头一甜,从嘴里吐出两口鲜红的血来! 而秦朗疏本是下手极知轻重的人,见了他的痛苦情状,显见是被自己那一下打出了内伤,心中又惊又痛,立刻将他之前的轻薄姿态忘到了九霄云外,抢上前两步伸手相扶,口中连道:“小宇,我……我原不知自己竟用了这么大力气!实在是对不住!”说完,竟是打横将梁慕宇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又道:“你且先躺一会,我这便去叫苍苔先生来!” 见他说完便欲走,梁慕宇赶紧撑起半边身子拉住他的衣角,正欲出言挽留,眼角余光却突然瞟到了桌上一个茶盏。那茶盏中浅碧色的茶已少了大半,但梁慕宇对它毫不熟悉,还是一眼就认出它来。他立时改口,向秦朗疏问道:“秦大哥,那茶……?” 秦朗疏回头看了眼他手指的方向,忽然面上又是一红,道:“你之前不是说累了么?我便去问苍苔先生可有长生给的那种药茶,可惜我不知道那药的名字,只能向他描述些颜色,气味之类,多亏苍苔先生见识广博,我一说他便知了,立刻让青萍去煎了一碗……我方才便是想给你送过去,可是……可是……” “可是不巧却撞见苍苔给我上药,我光着屁股趴在床上,你便害羞逃了出来?……然后你回屋仍觉得臊得慌,便将那茶给喝了?”梁慕宇一边替他将其后之事说完,心中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幸亏秦朗疏出手一向谨慎,否则方才那一掌就算要了自己的小命也不稀奇!喜的是现在这情况岂非完全合了自己的意?自己若不善加利用,那才是天下第一的蠢货了哩! 想到此,梁慕宇立刻捂着胸口倒回床上,眼中浮现出点点泪光,呻吟道:“嗳!秦大哥!原是如此么!我明白了!” 秦朗疏见他面带痛苦,心中既担心,又有些好奇,道:“你明白了何事?” 梁慕宇叹息一声,摇头道:“秦大哥你有所不知,长生那日后来还跟我说了,这药除了消除疲劳,安神养身的功效外,还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人的内力,让人功力大增,只是这短时间之后,人便会功力尽失一段时间,所以不可滥用!” “这么说,你这之前武功时有时无,竟是因为这药的原因?”秦朗疏一听,灵机一动,面色竟是一沈,反问道,“那我之前问你时,为何你却跟我说你亦不知是何原因让你突然失了功力?” 被他这一问,梁慕宇心中暗道“好厉害”,──不愧是秦朗疏,在这样纷乱的情绪下仍能发现他话中的破绽,──心中对他的敬爱又增添了几分。但他面上却是又平添了许多痛苦之色,呻吟声亦更加凄凉,断断续续的解释道:“咳……秦大哥,那药原是你给我吃的,我……我又岂能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你这样心重的一个人,若是知道了其中缘由,岂非会因此一直自责个不停!我这样敬爱你,又岂能忍心看你这个样子!咳咳……” 见梁慕宇每说一句话就咳个不停,秦朗疏就算心中仍有疑惑,又如何忍心继续追问?只见他慌忙摇头道:“你先莫说了!快快躺下,我这便去叫苍苔先生!” 可是梁慕宇仍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半步,连连推拒道:“那倒不必了!我就是胸口还疼得厉害,秦大哥你替我揉揉便好!”见秦朗疏不再敢用力甩开自己,梁慕宇更是肆无忌惮的抓着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肚兜里去,引导着他的手在自己胸口上轻轻的磨蹭着。 他的皮肤简直就像少女般柔滑,秦朗疏素来禁欲,此时竟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吸住了一般,再也舍不得放开。晃神之际,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梁慕宇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攀在他身上,偷偷将他的衣带解了开。 “秦大哥,你的体格真好……” 一边在他耳边说着挑逗的话语,那双细白的小手已经一路攻城略地,挑开了他的衣襟,覆上了他胸前浅褐色的两点。纤细的手指不停的在那早就硬硬挺立着的小点周围打着圈,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姿势已颠倒了过来。 梁慕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膝盖在他腿间轻蹭,似有些为难又有些同情的笑道:“秦大哥,你可真是憋坏了罢!你看我只是弄了你的上面……”说到此,梁慕宇突然顿住,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同时伸手轻弹了一下他的乳头,方才继续道:“……你光是这样,便要丢了么?” 第52章 “秦大哥,光是这样,你便要丢了么?” 梁慕宇的狎昵调笑,令秦朗疏又羞又恼,但他心中仍记挂着对方方才挨了自己那一掌,脸色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心中便一时对自己出手的轻重没了底,亦因此不敢再用上丝毫内力,只能一味单纯的伸手推拒。 但是梁慕宇的身体却有如八爪鱼一般,七手八脚的将秦朗疏禁锢在身下,一只手在他的胸前流连,另一只手却偷偷顺着腰线往下,在他从腰际到大腿的那一带不停的上下抚弄着。而他的膝盖更是在秦朗疏两腿之间不停磨蹭,挑逗他最直接的欲望。全身的敏感之处几乎尽数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秦朗疏哪里还能发力?他那些抗拒的动作在梁慕宇眼中都成了欲拒还迎,只能令梁慕宇更加兴奋,更加斗志昂扬。 渐渐的,秦朗疏的身体在梁慕宇卖力的取悦之下,慢慢由瘫软而变得紧绷起来,原本抵在梁慕宇胸前的双手,亦不知何时改为紧紧的抓住床单,之前只是敞开衣襟的衣服,在两人不停的纠缠中,不知不觉的散落四处,肌肉强健的胸膛完全暴露在在摇曳的烛光下,看似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而他口中断续的拒绝之间,亦夹杂进了许多细碎的呻吟。 同样身为男人,梁慕宇自然知道这些反应的意义,顿时更加专心致志的讨好起身下人来。他俯下柔软而湿润的双唇,轻轻叼起秦朗疏右边的乳头轻柔的吮吸,吮吸的同时,还不忘偶尔停下,以舌尖在那浅褐色的乳晕上缓缓打着圈。而秦朗疏的另一边乳首,则被他白皙柔软的手指擒住,或搓或揉,或弹或捏,玩得不亦乐乎。 秦朗疏本是极为洁身自好之人,长到这么大年纪,除了小时候和铁剑门中的几位师妹玩耍,可以说是从未亲近过女色,而说到亲近男色,自然亦只是前些日子跟吃错了药的梁慕宇稀里胡涂的那一次。但上次梁慕宇因那药茶之故,一心只顾着自己舒服,还来不及拿出这些平日在书本里看来的手段伺候他,因此今夜之前,秦朗疏竟是从不知这翻云覆雨的滋味,竟是如此让人销魂蚀骨,一时之间竟是对这样深刻的感官刺激沈迷不已,抗拒不能。 梁慕宇与秦朗疏肌肤相亲,已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自然立刻感到了秦朗疏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悄悄向自己敞开身体,甚至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主动寻找起那些令自己更加舒服的姿势。察觉这点之后,梁慕宇心中大喜,对他的玩弄亦更加卖力。发现一旦自己停下用膝盖摩擦他下体的动作,秦朗疏脸上的表情便会变得十分焦灼难耐,梁慕宇便将之前在秦朗疏腰腿间不停摩挲的手悄悄移动了几寸,隔着裤子刮搔、抚弄起秦朗疏的命根子来,一张小嘴更是不停的对着秦朗疏的乳头又舔又吸。 也许这一上下夹攻的刺激手法对于秦朗疏实在太过激烈了些,没多久梁慕宇便感到身下那人身子一僵,鼻端溢出声略带哭腔的呻吟,接着便感到自己手上一湿,那人腿间溢出的浓稠黏腻的液体,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待他抬起头来看那人时,那张平日里总是表情坚毅的英俊脸庞,此刻却是目光湿润,春情荡漾。这张线条硬朗的脸与淫荡魅惑的表情搭配在一起并不协调,亦绝不称不上是美丽动人,但看在梁慕宇眼中,却别有一番撩人的滋味。 见秦朗疏目光仍茫茫然,久久都不曾找回焦点,梁慕宇心中多少有些自满,一个忍不出便恬着脸凑上前去,在秦朗疏耳边明知故问道:“丢了?” 被他这一问,秦朗疏终于从愣怔中醒过神来,可接下来却不是梁慕宇所期待的温柔缱绻,而是丢给他一张阴沉沉的面孔,和一段一脸薄怒的指责:“小宇,你为何三番两次戏耍于我?!” 这下梁慕宇岂不是感到大大的冤枉!所谓“得了便宜又卖乖”说的可不是秦朗疏现在的态度?总是这样冰火两重天,梁慕宇总是要讨个说法的,他扁了扁嘴,反问道:“秦大哥,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方才让你那样舒服,你竟当我是在戏耍你么?” 秦朗疏自晚饭以来,可谓是一路失态过来的,现在被他提起“方才”,心中聚集了那么久的羞赧全都化成恼怒,侧目道:“若不是戏耍,你为何总是要对我做这种事!难道不是为了逼出我失态的样子来?”说完,他的脸上浮起一片火烧云,配上剑眉倒竖,星目微横,双唇紧抿,可谓既纵欲又禁欲。在梁慕宇眼中看来,这简直是在引诱自己再次将他扑倒在床上的姿态。 但事有轻重缓急,对于秦朗疏的质疑,梁慕宇再顾不得浮想联翩,心中轰然一声,嘴上亦是尖叫道:“你你你……秦大哥,你竟认为我这是为了戏耍你么?我难道从未向你说过,我为何要这样对你么?” 秦朗疏却不为所动,仍冷冷哼道:“你若说过,我又何必再问?” 梁慕宇这下傻了眼,一向不老实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好在他的心思却仍在飞转,可是与秦朗疏相处的一幕幕在脑中转了无数圈,却的确是没有任何一副画面,是他对秦朗疏正正经经的说出“我喜欢你”,向秦朗疏坦白心迹的瞬间…… 梁慕宇心里苦啊,不仅苦,还着急,一着急,心就乱…… “秦大哥,我喜欢你!是燕大哥对他小师叔那种喜欢!” 表白的人只穿一件红肚兜,将被表白的人压在身下,被表白的人衣衫更是凌乱不整,几乎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两个人的下身都是湿湿的,在阵阵晚风中好生风凉…… 梁慕宇话一出口,屁股凉,心更凉,──怎么看,这都不是倾诉情衷的最佳时机罢! 第53章 “秦大哥,我喜欢你!是燕大哥对他小师叔那种喜欢!” 梁慕宇那朴实却深情的表白已出口了有一段时间,但这本该石破惊天的一句话,却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只有夜晚的凉风仍在不断的拂动着他的白绸裤子,凉得他时不时收缩一下雪白浑圆的屁股。 反观秦朗疏,自梁慕宇话音落下那一刻起,他的一双眼睛便瞪得有如铜铃,一张嘴张得可以塞进一只鸭蛋,此刻就是这么一张表情诡异的脸正纹丝不动的面对着梁慕宇。梁慕宇自然不会放过秦朗疏面部肌肉的丝毫变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了半天,他却仍然是那同一副古怪表情,连眼皮都没有抖动一下。这下就算梁慕宇再紧张,亦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笑不要紧,听到梁慕宇的笑声,秦朗疏竟面色一变,毫无预警的双掌一推,将梁慕宇整个人从身上掀了开来。梁慕宇听他怒喝道:“你!你还欲戏耍于我!”正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的整个身子竟被他推得破窗而出,骨碌碌落在院中的泥地上,颠三倒四的摔成个狗啃泥的姿势。 秦朗疏双掌一出,方才想起自己喝了那奇怪的药茶之后功力暂时大增,心中亦是大叫不好。可见梁慕宇被他打得撞破窗户飞出屋外,他心中又莫名起了些爽快之情,因自觉受辱而涨了满腹的怒气也渐渐消下去几分。 要知梁慕宇刚才那句混账的表白话刚出口时,秦朗疏心中的第一反应,的确是又惊又喜的,可他害怕自己会做出些太过轻佻的神态,好容易才用惊愕将喜悦的神情给隐藏起来,而他心中在最初的欣喜之后,很快又多了些五味陈杂的近忧远虑。谁知道梁慕宇那厮竟然在他心中最波澜起伏之时笑出声来,这样的反应在秦朗疏看来能做何想?除了觉得三番两次上当的自己简直愚蠢透顶之外,便是因这人竟将这件在自己看来无比神圣严肃的事情当做玩笑来戏耍,而燃起的无边怒火。 此时窗外摔得七荤八素的梁慕宇除了在心中痛骂了自己一万遍之外,一时也再没什么其他想法了。好在秦朗疏方才仓促出手,虽然不及考虑轻重,但亦不及用上太大力气,因此梁慕宇在地上滚了两圈,咳嗽了两声,便也很快镇定下来,准备爬起身来异地再战。可是他的左手刚一撑到地上,一阵划破苍穹的惨嚎便在梁家别院这小小的天井中响起,响彻了夜空。眼泪和鼻涕随着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流了满脸,这下不仅是秦朗疏,就连苍苔,翠藻和燕九仙都被他的叫声吸引到这并不算大的院落中来,让这个小院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见到了他这狼狈的姿态,这悲惨的倒霉相,另外那三人都立刻偏过头去,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态,但秦朗疏却还是冷冷的,目无表情的问他道:“怎么?又想出什么新花招了么?” “手……手断了……”梁慕宇吸了两下鼻子,本想把手伸到秦朗疏面前增加可信度,但还未动作又被一阵剧痛激得惨叫连连。 看他的样子不似作伪,秦朗疏的表情已有些动摇,正不知如何自处之际,苍苔已先一步上前,抓着梁慕宇的肩膀镇定的问道:“少爷,可是这里痛么?” “嗷!”──看来便是了。 “少爷,你忍着点。” 苍苔得了他的回答,很快的微微点了下头,双手熟练的一托一按…… 在梁慕宇延绵不绝的呼天抢地中做完了那两个动作,苍苔便迅速直起身,转向秦朗疏,再次恭谨的略一点头,道:“秦公子,莫担心,少爷只是脱臼了而已,我已替他治好了。”而在他说这话的同时,燕九仙和翠藻已经不约而同露出略有些遗憾的神情,各自转身准备离开了。 见此情形,梁慕宇也不愿再在地上磨蹭太久,正欲起身,却听苍苔继续对秦朗疏道:“……只是秦公子,你房间的窗户,恐怕要等到明天方能找人来修理……” 这话一出,梁慕宇灵机一动,赶紧道:“那秦大哥可以和我……” “秦公子若不嫌弃,我那里倒还有间空房,虽然无人使用,设施倒还算齐全,我可以立刻让翠藻收拾出来。” “……其实秦大哥今晚可以和我一起……” “如此便麻烦苍苔先生了!” 许是梁慕宇受伤之后体力受损,导致声音不够洪亮,苍苔和秦朗疏似乎都完全没有听到他的提议,倒是二人自己飞快而默契的合计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就将权宜之计给定下了来。 “秦大哥可以到我那里去睡啊,我的床很大,而且我那屋还不用收拾哩……” 梁慕宇觉得他还应该再争取一下,只是院中众人早就各自散开,就连秦朗疏亦回屋里收拾些必需的物事,准备往苍苔那里去了。只有院子中间那棵梁慕宇刚才撞到的老树,枝叶仍在风中发出摇曳的沙沙声,仿佛在认真倾听他的喃喃低语。 秦朗疏拿着简单的行李再次走出房间时,看见梁慕宇还抱着那棵树在絮叨。就算心中百般不愿,但这诡异的情形还是让他忍不住往那一人一树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第一眼还不觉有异,等到他第二眼看去时,却忽见梁慕宇身后,树影扶疏中寒光一闪,却是金属反射出的月色银芒! 秦朗疏立刻抽出宝剑,在梁慕宇的大呼小叫声中,毫不迟疑的向他身后送出一剑…… “是你!” 黑暗中慢慢浮现出的手持流星锤的巨大身影,让秦朗疏和梁慕宇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54章 从树后跳出的熟悉人影,让秦朗疏和梁慕宇二人同时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原来这手持流星锤的庞大身影,竟是那不久之前才被秦朗疏杀死的老魔头。但见那魔头手舞着流星锤,每一下都带起激烈的风声,裹挟着无穷的劲力,可是他的动作,却是始终是直来直去,不知变通,看起来十分的僵硬古怪。不仅如此,他看向秦、梁二人的目光亦是完全的呆滞,丝毫没有欲杀之而后快的狠厉,让人一望而知他已非常人,秦朗疏和梁慕宇见了他这样的情形,难免不约而同的心中一惊,只道原来那些邪魔歪道之中,竟不止一人识得这操纵死人的妖法! 但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思考这个中原委,只因秦朗疏刚用剑挡下那魔头的第一波攻势,却听那魔头身后忽然一阵破空之声,却是一柄拂尘借着他那巨大身躯的掩护,从后急袭而来!见势不妙,秦朗疏慌忙撤剑,堪堪避过那欲卷上他剑身的拂尘,与此同时,梁慕宇大喝一声,从秦朗疏身后跳出,双掌齐发,两道刚劲之气将那手持拂尘的人震退了一步。这急中生智下的依样画葫芦原是极为巧妙的,但梁慕宇来不及得意,秦朗疏来不及赞赏,因为他们此时已认出了那手持拂尘之人的样子…… “白牡丹!” “怎会……他不是已被燕兄挑断了手筋脚筋……” 秦朗疏口中发出疑问的低喃,手上动作却毫不停歇,矮身一招“铁索横江”,剑光划出一道长弧,欲斩那老魔头的双足。 “秦大哥,你看他的样子,显然是被那屠如山带回去之后,就给人杀了!” 梁慕宇一面说出自己的猜测,一面伸出两指,一招“二龙抢珠”,直抠那白牡丹的双眼。 “你是说,他们杀了他,再在他的尸体上下了蛊虫?” 虽然早知魔教中人早就泯灭了人性,但对于如此残酷的同类相残的行径,秦朗疏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同时,他的宝剑砍在那老魔头的小腿上,发出“铛”的一声,竟是只留下条不足寸许的伤口,便给弹了开来!这已是他喝了那药茶之后提升了的功力所致,可想而知若是没有喝那药茶,他怕是更无法伤那魔头分毫! 只见那伤口已算深,过了许久却仍没有流出一丝血迹,这倒是再次从一旁左证了那人早已死透的事实。 “咦!难道连死人都会用那‘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了?” 梁慕宇见此情形,大惊小怪,同时难免有些忿忿不平!──死人都会用,他还不会用,岂非是说他连死人都不如?一边不平着,他的手指已戳进那白牡丹的双眼中去,只可惜他这一戳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将一柄拂尘挥舞得虎虎生风,──若是活着的白牡丹,几时能使得出如此刚猛的招式?──倒是他自己觉得手上莫名沾了些奇怪的粘液,恶心得紧。 “只怕不是!也许是这尸体给人动过手脚!” 秦朗疏倒不是有意安慰他,但这话听在梁慕宇耳中还是颇受用的。正要回头向秦朗疏露出个讨好的笑,却听闻耳边破空之声连续响起,原来那拂尘之中依旧暗藏暗器杀机!梁慕宇赶紧使出“铁板桥”,以足为支撑向后倒去,险险逃过一劫。但他这一倒,那些暗器却尽数向那老魔头的背心飞去,而那老魔头自然不知闪避,仍是一味向秦朗疏猛攻,可那些暗器触到他背上之后,却也只发出细碎的几声,便尽数落在地上,无一扎入他的身体。 这下秦朗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尸体必定是被人进行了某种处理,只是不知是由于时间仓促亦或是功力不到家,还到不了完全刀枪不入的程度。但他一时却亦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不停挥剑砍向那魔头,意图在游斗中找出他的弱点。 而梁慕宇先是中了秦朗疏一掌,又被秦朗疏丢出窗户摔成脱臼,疾攻了几十招之后更是已渐渐显出疲态来。听见他的呼吸越发粗重,看见他额上沁出的汗珠隐隐反射着月光,秦朗疏心中着急自不必说,加上那药茶的时限尚不清楚,若是实效一过,自己功力尽失,那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此,秦朗疏已决定放手一搏。只见他忽然疾退两步,横剑而立,真气鼓荡着衣袖翻飞,手中长剑银光闪烁,直指那魔头眉心处。之所以选择眉心,乃是因为梁慕宇曾说过那蛊虫是下在尸体脑中的,这一搏概率虽不大,却让他觉得有赌一把的价值。 就在秦朗疏使出一招“白虹贯日”,手中长剑疾刺那老魔头眉心之处时,突然,另有一枚绣花针穿过长夜,由院外走廊向与梁慕宇缠斗的白牡丹飞来。紧接着只听闻“噗”、“噗”两声,一柄剑,一根针,同时刺入了两个魔头眉心那一点…… 院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两个魔头的尸体倒下时发出的巨响好似能在这小院中激起回声般,在耳边回响了许久都不曾消失。──这两个魔头生前亦算是叱咤风云一时的人物,死后尸身却不得安宁,倒也让人唏嘘不已。 只是秦、梁二人皆没工夫唏嘘,刚一确定危险消失,便同时回过头来。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那名唤“青萍”的丫头,她正手持一方绣到一半的丝帕,惊魂未定的站在那走廊的尽头…… 见梁慕宇气喘吁吁,却安然无恙,青萍几乎是飞奔着来到他面前,开口时话音已带着哭腔:“少爷!这是怎么回事?翠藻和苍苔都说你和秦公子闹着玩呢!还好青萍不放心,忍不住过来看看!” 梁慕宇却没有接她的声,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脸上的表情愣愣的:“这……青萍……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会功夫了?” 第55章 “这……青萍……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会功夫了?” 听见这并不带丝毫责难的问题,那年纪比秦朗疏略大些,看上去十分沉默寡言的姑娘好似露出了些慌乱的神情,目光四处游移着寻找能帮她做出解释的人。在这一努力失败之后,她无奈的笑笑,焦急的搜索起答话的说辞,却听见一个施施然的声音及时的从院外传来:“少爷,你先莫追着青萍问这问那了,还是快些把那两具尸体处理掉,莫脏了这院子罢。” 而随着这声音再次出现在院中的,不是那善解人意的苍苔却又是谁? 青萍回过头感激的冲他笑笑,微红着脸续道:“这……苍苔先生说的是,虽然他们暂时是这个样子,但若那虫子没死透,过一会儿便又会动起来了,所以还是……还是将他们烧了的好。” 经她这么一说,苍苔虽然尚有些不明了眼前的状况,但秦、梁二人却是立刻知晓了她的意思,不敢怠慢,马上将那两具尸首放在院子中间,浇上许多油,一把火烧了是正经。 那火还犹自烧着,苍苔见夜色已浓,上前向梁慕宇道:“少爷,这里有我和青萍看着就行了,你回去歇下罢。”说完又对秦朗疏道:“秦公子,你那房间我已让翠藻收拾出来了,你也去歇着罢。” 他说完之后,秦朗疏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却转头去看梁慕宇,只见那少年好像没听到似的,正一味的盯着青萍看。 秦朗疏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见青萍直盯着那火,脸上的神色除了肃穆,还似有些哀伤,神情十分令人玩味。秦朗疏心下生疑,却不好一直死盯着人家大姑娘一个劲的瞧,只好匆忙看过几眼之后,便将目光转回梁慕宇脸上。 这一下却正好撞见梁慕宇那小子亦将盯着青萍的目光收了回来,朝秦朗疏的方向看了眼…… 两人相视,初时眼中皆带着疑惑,忽而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怕是与自己如出一辙,便隔着火堆,同时微笑了起来。梁慕宇过了这么久,忽然见了秦朗疏的笑,一下子令他笑得更加开怀,想不到他的这一反应,却让秦朗疏想起自己还正生他的气呢! 可是笑都笑了,再板下脸来未免矫情,秦朗疏只得干咳两声掩饰了一下,再低下头假装想起了心思,只是那被火光熏得通红的脸,看在梁慕宇眼中却带了许多害羞的意思,令人砰然心动!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苍苔忍不住又朝梁慕宇笑道:“少爷,你觉得这烧尸体的味道,可好闻么?” “哎?什么味道?”梁慕宇给他一说,条件反射的吸了吸鼻子,却差点没被空气中的焦臭味熏了个跟头,大声叫道,“这……怎么这么臭!” “可不是么!”苍苔被他的反应逗得眉开眼笑,好容易才又低垂下眉眼,继续道,“我看少爷站在火堆旁笑得那么欢,还道是少爷伤风了,闻不出这味儿来!少爷既知道臭了,还不快回屋休息去么?” 他这话一出,梁慕宇还无所谓,却把秦朗疏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道梁慕宇不知克制倒也罢了,自己怎地也会如此忘情!想到此,他正要告辞离开,却听梁慕宇道:“可是苍苔,我那屋子就在这旁边,我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关窗户,那屋子里现在只怕也给熏臭了罢!” “啊呀!这可是我考虑不周了!做这种事本该换个地方的!”苍苔听了他的话,连连摇头,满面歉然的回道,“少爷,这下可怎么办好?” 梁慕宇皱眉,一脸严肃的沈思了半晌方道:“你刚才说翠藻刚整理出个房间……”说着,眼睛却不再看着苍苔,而是不由得往秦朗疏脸上溜去。 秦朗疏本没在看他,却听他突然意有所指,也不得不抬起头来,道:“既如此,小宇你便去那间屋子,我留在之前的屋子里过夜便可以了!” “这怎么行!”可是他的提议却被梁慕宇和苍苔异口同声的反对,苍苔甚至抢在梁慕宇之前道:“秦公子,你那屋子的窗户都坏得关不上了,岂能让你睡在这样的屋子里,传出去岂非要让人笑话我们梁家不知待客之道么!” 梁慕宇亦补充道:“苍苔说得有理!若是秦大哥你还要坚持,那还是我留在自己的房间!这味道嘛……忍忍也就过去了!”说完,还满面决心的点了点头。 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秦朗疏哪里还能坚持,只得退让道:“既如此,小宇你若不嫌弃的话,今夜便再和我挤一挤罢!” 梁慕宇听他果然又给忽悠了去,立时丢了个感激的眼神给苍苔,拉着秦朗疏道:“我怎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哩!──苍苔,我和秦大哥先回房去,这里便交给你们看顾了!”说完,他竟是生拉硬拽着秦朗疏,一溜烟的走了,连给秦朗疏看一眼他房间窗子究竟关好了没有的时间都不留,只余苍苔在他俩身后一个劲的摇头浅笑。 很快到得那房内,梁慕宇先是鬼鬼祟祟的关上门,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三根红烛,就着翠藻留在桌上的油灯点了在桌上放好,最后又将那油灯熄了,只余那桌上那三根红烛当做这屋内唯一的照明。虽然这房间的装饰不若自己的屋子那般典雅大方,但红烛摇曳,光影迷离之下,也算是给他营造出一副适合谈情说爱的良宵美景来。 好容易准备完毕,事到临头了,本该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的爱意向对方全数倾吐而出,可梁慕宇的心中却突然变得惴惴的!刚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话,现在竟是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来,直憋得他是脸也红了,额上亦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等他对着窗户深呼吸,又深呼吸,再深呼吸,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一鼓作气扭过头,大声道:“秦大哥……” …… “呃……”话还未出口先给秦朗疏现在的样子噎了回去,“呃……秦大哥你抱着被子干什么?” 其实一看即知,秦朗疏正抱了一床被子放在地上,撅着屁股在那铺地铺呢! “秦大哥,你……”心理建设算是白做了,更重要的是,良辰美景给这不解风情的人一折腾,也算是彻底破坏了个干净。 秦朗疏倒是毫无所觉,直起身将桌上的蜡烛吹灭了两根,便钻进被子里道:“小宇,你不累么?我不知是不是那药劲过去了的缘故,现在身上乏得紧,你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罢……”说完便翻了个身,拿着个后脑勺对着他。 梁慕宇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冲过去把那人从被窝里拎出来罢? “秦大哥,我喜欢你!” 他只能在心里又把这话默默重复了好些遍,直到那人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方才走过去将他的被子揶揶好,悻悻的吹灭的最后一根蜡烛,依样滚上床睡去了。 第56章 秦朗疏做了一个不太有连续性的梦,──鉴于这样的状况是梦的常态,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介意,而是始终微笑着,看梦中的梁慕宇各种出包露丑,逗得周围的众人哈哈大笑。 但没过多久,梁慕宇的脸突然变得无比严肃,围观的人群也在不知不觉间通通消失了踪影,秦朗疏看见梁慕宇顶着一脸与他那娇美的少年面容极不相称的深沈表情,正款款向自己走来,而身边的花红柳绿同时换成了有如洞房花烛夜的暧昧内景,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又想要逃开。 但既然该来的总是会来,一直躲避又并非秦朗疏的风格,为了不让自己下次面对类似的状况时再如今日一般惊慌失措,秦朗疏强迫梦中的自己留了下来。 权当是练习……练习…… 看着梁慕宇紧绷得略显扭曲的脸,秦朗疏反而放松下来。──他绝非讨厌梁慕宇,但要说喜欢到哪种程度,对于一向不擅理清感情的秦朗疏来说,似乎又成了个难题。他见过燕九仙为闻人笑那样的要死要活,自认自己还做不到那样的程度。 这么说来,还是先拒绝比较好么? 就在此时,四周的场景突然又陷入一片黑暗,黑到他看不见眼前的梁慕宇。秦朗疏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原来自己竟然在期待着什么吗? 秦朗疏为这个新的认识感到惊讶。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了阵阵金铁交鸣之声,秦朗疏似乎听到了梁慕宇的呼号,那紧迫的声音令他的心脏剧烈的抽痛的一下,他忍不住叫了声:“小宇!” 但没有任何回应。 秦朗疏感到冷汗从背上滚过带起了身体的微微颤抖,他赶紧收拾起凌乱不堪的心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仿佛听到自己脉搏和心脏的鼓动,那样激烈,干扰着自己的听觉。 “小宇,你在哪里?” “秦大哥!秦大哥!” 梁慕宇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恐惧? “小宇!”但秦朗疏还是看不见他,反而是那金铁交鸣之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激烈。 秦朗疏好不容易恢复的冷静顿时土崩瓦解。 “小宇!”秦朗疏的声音已能听出明显的颤抖,但凭空伸来的一只手却让那好似不可抑制的颤抖瞬间平静下来,即便不用看他也一下就认出了这只手的触感和温度,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人竟抓着他的手猛烈的摇晃起来。 “秦大哥!快醒醒!快醒醒!” 秦朗疏不满的睁开眼睛,果不其然那张就连在梦中都令他牵肠挂肚的小脸正放大在他面前,他刚略松了口气便突然发现,那梦中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竟然不是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秦朗疏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伸手就去摸身边的长剑。 梁慕宇却按住他道:“秦大哥,你现在没有武功!别轻举妄动!跟我来!”他看上去十分冷静,他们的角色一下颠倒了过来。 听了他的话,秦朗疏突然忆起了昨夜种种,仍不死心的尝试了一下运功,却果然发现身体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真气流转。 这十多年未曾经历过的感受令他一瞬间升起了一丝惶恐,但梁慕宇方才握住他的手却已离开。他突然有些怀念之前那掌心的温度,正有些失落,却马上感到那手中的温暖在下一个瞬间已传遍了整个身体…… “秦大哥,你披上这件衣服,跟我来!” 梁慕宇没有点灯,因此秦朗疏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黑暗中隐约可见他在床边摸索着什么,口中喃喃道:“应该是这里了……”话音刚落,便只听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咔哒”一声。 紧接着梁慕宇又在地板上摸索了一阵,突然打开了一扇活门,──可想而知那门下不是间密室便是条密道,秦朗疏不禁啧啧称奇,只道这梁家倒是谨慎得紧,就连这临时准备的客房,都不忘设置这样奇巧的装置。 果然,那活门下便是一条长长的密道。秦朗疏现在内力尽失,在不点灯的情况下完全目不能视,好在梁慕宇不用他说就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一边走着梁慕宇仍不忘给秦朗疏解释当下的状况:“秦大哥,原来之前那二人,──我是说那两个魔头的尸体,他们只是来打头阵的先锋,真正的大头现在才到,好在苍苔和青萍仍未休息,否则我们定然要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秦朗疏却愈发紧张和疑惑,道:“那现在岂非只有苍苔先生他们二人对付那些魔头?还有这些魔头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而来?”一时之间,他只恨自己竟在此时功力尽失,成了大家的累赘。 梁慕宇摇头道:“我亦不知。不过秦大哥你莫担心苍苔他们,他们对这屋子可说是比我还熟悉,他们现在只是暂时拖住敌人,待府中人都离开了,他们自然会找到逃脱的办法。” 闻言秦朗疏略放下心来,却又突然想到:“那闻人前辈和燕兄……” 话音未落,便听到前方传来阵阵熟悉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个女声应答道:“秦公子,燕公子他们在我后面呢!”说完,已有人点上一支蜡烛,秦朗疏只见翠藻正领着燕九仙,燕九仙身上背着闻人笑,站在他们面前。 同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梁家的主母铁慧心。忽遭变故,即便是她极为努力的强自镇定,秦朗疏却仍能看出她眼底眉梢难以隐藏的不安。她张了张口,第一次却没有说出一句话,直到第二次开口时,方才用她那略有些喑哑的声音说道:“秦公子,燕公子,真是抱歉……” “夫人,先莫说这些了,现在还是商量出逃脱之计最为紧要!”一个冷静的话音打断了她的说辞,言辞间已紧张得顾不得礼数周全,却是苍苔和青萍二人正从后风尘仆仆的赶来。 来到面前之后,苍苔向众人略一点头,方才再次向铁慧心道:“夫人,都已安排好了,那些假的密室暗道大概够他们忙上一阵时间了。” 听了他的话,铁慧心和梁慕宇皆点了点头,梁慕宇却又道:“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而且这条地道并不长,只到林中,他们若要追击,很快便能追上来。” 被他大概讲明了当前形势,秦朗疏亦沈吟道:“那唯今之计,只有分头行事……” “那我就带着我小师叔一路。”见众人皆望着他受伤的手臂,露出不赞同的神情,燕九仙赶紧抢先解释道,“你们且听我说,我觉得这些人皆是冲着梁家而来,所以即便我和我小师叔离开,他们应该亦不至派重兵追击……” “燕兄说的也有道理,那我……”秦朗疏顿了一顿,突然看向苍苔翠藻青萍三人,问道,“你们三人中,轻功最好的是谁?” 青萍和翠藻皆是一愣,苍苔却道:“她二人不相上下,我却略逊色些。” “既如此也好。”秦朗疏点了点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梁慕宇,继续道,“小宇,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和翠藻青萍轮流带着夫人赶往铁剑门。这玉佩是我成年时师父师娘所赠,他们见了这玉佩定然会收留你们……” “那秦大哥你呢?”梁慕宇一听这话题不对,面色一沈,语气中已隐隐有些激动。 “我和苍苔一路。”──我功力不知何时恢复,不仅不能护你周全,反会拖累于你。 “我不要!”──梁慕宇又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我会护秦公子周全。”苍苔何等通透,立刻声援秦朗疏,旨在一心护主。 只是他这苍白的的保证,在梁慕宇看来毫无说服力。 “不要!” “啪”的一个巴掌呼在脸上,秦朗疏满脸恨铁不成钢:“小宇,那是你娘!” “娘……”梁慕宇转过头,正对上铁慧心一双略显疲倦的眼睛,──怎么会?记忆力娘总是那么沈静,高雅,纹丝不乱,为何就在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时间里,娘竟变得这样衰老,疲惫,而沧桑? “秦大哥,你要保重!”梁慕宇把铁慧心背在背上,低垂着头,声音坚定,却不想让秦朗疏看见他含泪的眼睛。 “嗯,你们也保重!”温厚的嗓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趴在儿子的背上,铁慧心深深的向那总是温柔微笑着的青年低下了头:“秦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 第57章 “秦公子,可办妥了?” 天色微曦,一个修长的身影一闪而入树林深处的一处隐秘之所,另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即迎了上来,刚到的来人呼吸未平,便焦急的向那迎上来的人影问道。 秦朗疏见苍苔神色略显仓皇,赶紧向他点了点头,镇定道:“苍苔先生放心,我已依你所言,在几处密道的出口留下痕迹,但愿这样一来便能再次扰乱他们的视线……怎么!你受伤了?”突然发现苍苔身上的斑斑血迹,秦朗疏亦脸色微变。 “无妨,并非全是我的血。”见到秦朗疏伸来的双手,苍苔微微迟疑,终于还是让他搀扶着坐下,解释道,“我故意让他们发现行踪,因此亦免不了打斗了几场,不过这都是些小伤,并不碍事,倒是秦公子你的情况……” 秦朗疏无奈的摇了摇头,抱歉道:“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倒是拖累了苍苔先生你了……” 苍苔听他语带愧疚,赶紧打断道:“秦公子切莫如此说!原就是我执意要留下分散敌人的视线,若要说连累,该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秦朗疏笑道:“留下来分散敌人视线也是我的想法,既如此,苍苔先生,我们还是莫要这样互相客气下去了,否则照这样你来我往,岂非没个尽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面露微笑,令苍苔亦紧绷的脸终于有些放松下来,气氛霎时间轻松了不少。 突然间,上一个瞬间几乎要露出微笑的苍苔,面色已然僵住。只见他低手一捞,随手抓起身边的三颗石子,向三个方向掷去,声音亦变得无比冰冷:“偷偷摸摸,破坏这么好的谈话气氛,岂非太失礼了么!” 他话音未落,已有三个黑衣人从树林中窜出,手持兵器击落他作为暗器发出的石子,向他们二人抢攻而来。 苍苔见状,立刻一手提剑腾身而起,另一只手先出一掌,将秦朗疏稳稳的送出战圈。紧接着,他手中剑光一闪,划出一道长弧,剑气激荡,暂时逼退了抢攻上来的敌人。 但那三人却是不慌不忙,见先发制人不成,便立刻四下退开,呈三角之势,将苍苔围在中间,伺机而动。苍苔虽担心秦朗疏的安全,但见了他三人这阵势,亦是不敢轻举妄动,努力沈下心来,静观其变。 不知过了多久,那三人中使一柄青钢刀的大汉忽然踏出两步,瞬间来到苍苔近前,三招连发,使出“三羊开泰”,向他猛攻而来。苍苔横剑抵挡,应付自如,转瞬之间,两人之间已短兵相接了二三十招。眼见苍苔渐渐占据优势,反守为攻,那刀客突然大喝一声,刀刃一转,使出一招无比刚猛的“横刀千军”,劈向苍苔的腰部。苍苔毫不退却,一提气,竟然用剑硬生生的接下他这一招。眼看刀剑相连,苍苔内力稍占上风,剑一挡,竟是将那七尺大汉挡退了两步。但那大汉却不再还击,竟是借他此力跳出战圈,落回之前安静待机的位置,而始终按兵不动守在另一角的白面书生立刻手持一对判官笔冲入战局,接替了他继续向苍苔进攻…… 三人三轮九战过后,苍苔已心知,若论单挑,这三人的实力皆略逊他一筹,但是他们三人却使出车轮战的战术,三人轮流上阵,衔接时间恰到好处,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时间,却让他们三人各自都有充足的时间休息。因此久战之下,局面对苍苔显然极为不利,但他既答应了梁慕宇要护秦朗疏周全,加上他对秦朗疏此人亦是十分钦佩欣赏,便不能独自逃跑,只能和对方缠斗下去。 心知若是自己力竭而败,秦朗疏必定亦难逃出生天,苍苔心中暗暗焦急,一边祈祷着期望中的那个援军,一边不停的思索克敌制胜的方法。 “战斗中分心,你是怕死得不够快么?” 突然响起的话音刚落,苍苔已险些被那白面书生的判官笔点中了乳下的“期门穴”,全靠他本能的使出“细胸巧翻云”,方才险险避过。但竟然如此轻易便几乎被对方点中要穴,苍苔心知自己的体力已渐渐接近极限,再这样下去,将不知能否撑过下一轮! 见苍苔连退了两步,握剑的手已有些不稳,那白面书生却是一声冷笑,并不急于乘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退出了战局。紧接着,另一位手持峨眉刺的瘦高个子便挺身而上,转眼之间已连攻十几招,苍苔身上很快又多出几道血痕…… 正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听到这声音,那守在一旁的大汉和白面书生不约而同的回过头,而犹在战局中的苍苔,嘴角却隐约露出了一个微笑…… “有何可……”那瘦高个子口中的“笑”字还未出口,半个脑袋已被一件从天外飞来的神兵利器削掉,红红白白的黏腻液体顺着他倒下的尸身流了一地,却仍能看出那血泊中的半张脸上仍挂着愤愤的表情。 “这是……!”惊见这个变故,那大汉和书生皆是愕然,半天都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 “许久未见,苍苔,你的功夫生疏了。” 随着这冷淡的话音,从树林中缓缓走出的,是一个伟岸冷峻的身影,而那身影手中的日月双轮,有一只还在不停滴着血。 “飞镜,”苍苔原本含笑看向那人,突然却面色一凛,急问道,“你可看见了秦公子?” “他无事。”飞镜点头,沈稳道,“正是他让我速来救你。” 放下心来,苍苔轻叹道:“那可真多谢他了。” “不谢我么?”飞镜冷哼。 苍苔勾起嘴角:“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对着飞镜,苍苔终于露出了今晨第一个轻松的微笑,如愿听到飞镜的又一声冷哼作为回答,接着便是那无比熟悉的提问:“苍苔,你选哪一个?” “书生归我。” “好。” 随着这一声“好”,一柄龙泉剑,一对日月轮,宛如疾风闪电般,分别向着那二个魔教爪牙疾攻而去…… 第58章 “秦公子,这是飞镜。” 短短的片刻之后,树林中已然再次恢复了平静。见秦朗疏从林中快步走出,苍苔立刻迎上前来,拖着那来人向秦朗疏介绍。 “在下铁剑门秦朗疏,飞镜先生,方才多谢你了。” 秦朗疏向着来人抱拳施礼,面带诚挚感激之色,不成想那人却露出有些不耐的神情,仅是简单的点了下头作为回答。 见了他的别扭模样,苍苔赶紧向秦朗疏笑言道:“秦公子,你叫他飞镜就行了,他顶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如此我便不客气了。”秦朗疏闻言笑着点头,心中暗叹这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但仍是补充道,“不过今天真是多亏了飞镜,来得如此及时。” “哼,还不是因为昨天傍晚收到有人发来的飞鸽传书。”飞镜冷冷的看了眼苍苔,语气听上去好似很不满。 苍苔却抿着嘴笑道:“可是我信上说得清楚,只是家中有贵客到,需要人手帮忙,却并没有让你连夜赶来罢?” 飞镜闻言,马上冷笑着反唇相讥,道:“若是我不连夜赶来,现在躺在那里的,便是你了罢!”说完,犹自用么指向方才发生了一场激斗的方向比了比。 见他们如此要好的你一言我一语,秦朗疏本不愿打搅,但苍苔身上有些伤口却仍在流着血,令他不得不出言打断他们亲热的叙旧,提醒道:“苍苔,你的伤……” 苍苔这才想起来看看自己的状况,这一看就连他亦对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摇了摇头,但还是安慰另外二人道:“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 话虽如此,他这么说时,飞镜却毫不掩饰的大皱眉头,他话音未落,已伸出一只手对苍苔道:“拿来。” “真的不碍事。”苍苔一边嘴上还在坚持,一边却已从身上摸出个小瓶,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飞镜话少,懒得跟他多理论,直接上前伸手过去拿了那瓶子,手一挥,已将他受伤处的衣服撕了开。苍苔给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吓过之后,脸上倒是露出些许怀念的表情,叹道:“难得我们俩反过来哩!” 飞镜却仍不答话,只是低着头,一心一意的帮他处理伤口。 其实秦朗疏初见时,觉得飞镜这人生得虽不是面目可憎,却给人一种莫名的阴沈之感,待人接物亦是极为冷淡,想来对于这类事情并不会太在行。不想现在看来,他处理伤口的手法虽不及苍苔般专业,倒也是极细致熟练的,却让秦朗疏在心中偷偷反省自己竟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苍苔见了秦朗疏的表情,很容易便猜出他心中所想,看看低着头一言不发,专心干活的飞镜,又笑道:“秦公子,你莫看飞镜这个样子,他做菜的手艺,比起青萍都是不差的!” 听了这话,飞镜手上突然一个施力,痛得苍苔龇牙咧嘴,却听他冷哼道:“怎么?你将我唤来原是想让我来做厨子的么?” “嗳,这不是家里人多了,青萍分不开身么!”苍苔倒是承认得大方。 他那副坦荡的样子倒是将飞镜一下子噎得说不出话来,原想手上再给他来上一下的,见他疼得直倒气,一时却也下不了手,便也只能暂且饶过他去了。 待包扎的工作做完,飞镜抬起头,突然一脸严肃的看了看秦朗疏又看了看苍苔,这才有闲暇发问道:“既如此,为什么你们会弄到这么狼狈?” “这……”他这话本是问向苍苔,但此事若要追根溯源,苍苔其实并不比他更了解多少,于是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秦朗疏身上。 “这……这件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秦朗疏想了想,亦觉得有必要将情况和盘托出,好让两人至少将事情的表象了解个大概,因此便一边回忆,一边慢慢的将保存于铁剑门的“红莲劫焰”失窃起的大小事件从头至尾的娓娓道来。 秦朗疏刚开始说到“红莲劫焰”被劫时,飞镜的表情尚看不出端倪,但苍苔的面上却好似露出些尴尬之色,但随着话题的深入,那两人脸上的表情皆变得越来愈严肃,显然是对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待秦朗疏说完后,现场竟一时之间无人言语,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三人间蔓延,过了好一会儿,苍苔方才深吸一口气,追问道:“秦公子,你刚才所言皆仅是就事论事,除此之外你对魔教可有什么了解?” 秦朗疏摇头,道:“魔教覆灭乃是二十年前的事,因此我对魔教的了解,也都只是些道听途说。” “但是你认为梁家和魔教有关系?”飞镜倒是直言不讳,一针见血的说出了秦朗疏一直以来的猜测。 “我认为梁家和魔教有关系。”既然如此,秦朗疏觉得也不必再隐瞒了,“老实说,我原本想在这几天向夫人询问此事的,可惜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便突生了这个变故。” 对他的说法,苍苔却不敢苟同的皱眉道:“但我听说,在当时江湖上几乎所有名门正派的合力围剿之下,魔教那次可说是全军覆没,连大本营都给烧了个干净……” “不过既是烧了个干净,便意味着最后剩下多少尸体,已无可考证了,不是么?” 第59章 “秦大哥……” 梁慕宇一手拿着一个大肉包子,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念着念着,竟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口中的包子也咽不下去了,一双大眼睛中已然泪光浮动。 “哎,梁小子,你莫急啊,可不噎着了么!”江锦霞本坐在四方桌的另一头喝着茶,突然听见他嘴里咕哝一声,一抬头却见他是脸也涨红了,眼睛也翻白了,心中一惊,赶紧倒了杯茶从对面推过来。 梁慕宇双手在空中乱挥了两下,见了对方推来的茶,立时扔了手上的包子,将杯子抢过来一阵猛灌。好容易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他的眼圈却是红得更加厉害,看看那已空空如也的杯子又看看被他丢下的大包子,叹道:“不知道秦大哥现在有没有东西吃……” “这可不用你操心!”江锦霞听了他的话,不成想他竟是在担心这个,忍不住嗤笑道,“梁小子啊,我们大师兄既然都已飞鸽传书回来,说是几日之后便回,他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他可不像某些个小娃娃,好容易来我们铁剑门做个客,却是活脱脱一个饿死鬼投胎,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江锦霞冷嘲热讽了这一大篇,梁慕宇竟像是没听进去一般,没有反驳,却仍是忧心不已道:“可是也不知道秦大哥他们可曾被人追上,又可曾受了伤,──嗳,他若是受了伤,我又怎能原谅自己!” 被他的声情并茂激得好一阵寒战,江锦霞夸张的打了个抖,却又笑道:“哎,这也不用你操心!我大师兄的功夫若是自保绝不成问题!这点也不像某个小娃娃,背着自己亲娘逃了几天命而已,事后都要累到在床上躺两天,更是让人看不下去!” 梁慕宇给她说的泱泱的,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又伸手拿了个包子,突然顾左右而言他,道:“嗳,江女侠,说到这个,我娘呢?” 江锦霞道:“跟我爹我娘喝茶呢。──梁小子你还吃啊!你都吃了十个了,我和我二师兄加起来都吃不了这么多!” 之前还满面嘲讽之色,可一说到她的二师兄,少女脸上立刻变为毫不掩饰的怀春神情,看得梁慕宇亦忍不住再次想起心中那人,面上又是一红。而江锦霞虽还在泛着花痴,但却没因此丢了女孩子特有的敏锐好奇心,凑上前道:“嗳,梁小子,看不出来,你小子现在也有心上人了么?” “我……”梁慕宇几乎要将那名字脱口而出,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收住话头,摇头道,“江女侠,你可莫要乱猜!莫说我了,我问你,你和李大哥什么时候成亲?”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可谓是用得驾轻就熟。 “我们……”毕竟是个女孩子,江锦霞被他问得绯红了脸,绞扭着手指一句话都说不出,那样子倒像是梁慕宇欺负了她一般。好巧不巧的,就让推门而入的李安平看到了这一幕。 “哟,梁少侠,我说这几日不见,你的剑法可有进步了,我们来切磋切磋罢?”李安平还是那副温柔才子的模样,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梁慕宇却觉得背上突然透出刺骨寒。 “李……李大哥……不敢!不敢!”识时务者为俊杰,梁慕宇自知两人功夫的差距虽不算天地,但让李安平借着比试的幌子教训自己一顿两顿,那还是绰绰有余的,赶紧连连摇手。 “梁少侠何必如此谦虚!要不,先让欣文陪你切磋切磋,之后你再拨冗陪我玩玩罢?” 看来李安平是嫌只教训一次不够,还要让叶欣文一起来教训自己啊!──梁慕宇头一低,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不出声了。 好在叶欣文是个老实人,跟在李安平身后进来之后,便坐在桌边拿了个包子吃了起来,此刻听了他的话亦只是挑了挑他那短而粗的眉毛,疑惑道:“二师兄你说啥?” 见后盾出现,江锦霞又神气起来,抢着道:“二师兄说啊,梁少侠有了心上人,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哎?”这话一出,却连叶欣文那双眯缝的小眼睛都开始放着光,吃了两口的大包子也放下来,跟着问道,“真的?这倒有趣!快来说说,说说梁少侠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我不说!”梁慕宇话一出口,要改已来不及,“……我没看上哪家姑娘!”──其实这话倒也没错。 “那我们俩切磋切磋!”叶欣文伸手去摸腰间的宝剑,轻轻拉出一小截剑身,银白色的金属在太阳下反着光,差点没晃花梁慕宇的眼。 “我说!我说!”梁慕宇承认自己是个怂人,不过他亦抱着点小小的私心,想顺水推舟的将自己的心思告诉这几个最熟悉秦朗疏的人知道,先探探他们是什么反应。 “是秦大哥……”虽是那么想,但真要开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梁慕宇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啥?秦?梁小子你还认识哪家姓秦的姑娘?” “嗳小师妹瞧你说的!梁少侠说的是大哥,不是姑娘!” “想不到梁少侠你这么风雅,竟然学人家分桃断袖哩!” “就是啊!而且那个人还跟我们大师兄同姓吶!” “这么说来……” “该不会……” “喂!梁慕宇你好狗胆!你怎么敢对我们大师兄动这么龌龊的念头!” 总算是醒过神来了。 “我……我……秦大哥……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如果有能让我断了对他的念想的方法,我也想试一试,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喜欢他啊!”我见犹怜,梨花带雨,──怎么看我们大师兄都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嘛! “哎……梁小子你别哭……我们也就是那么一说……” “那……那你们会帮我么?”打蛇随棍上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会啦会啦,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嗷……” 于是就这样,远在几百里外的秦朗疏,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最亲近的人给出卖了。 第60章 “哈啾!”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惊动了身边闭目养神的两人,苍苔抬眼看向正以袖掩住口鼻的秦朗疏,关切的问道:“秦公子,怎么了?可是染上了风寒?” “我无妨。”秦朗疏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倒是苍苔先生你的伤势……” “已无碍了。” “休息够了就走罢。”好似受不了这两人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一般,飞镜站起身走上前来,打断他们的互相关心,向秦朗疏道,“你既要在回铁剑门之前去一趟梁家大宅,就别在这路上耽搁太久,快去快回。” 秦朗疏对他的出言不逊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笑问道:“飞镜,你是在担心夫人和小宇?” 飞镜反问:“你不担心?” 秦朗疏干脆的摇头,却道:“小宇的轻功独步天下,我相信他。”脸上难掩骄傲之意。 此话一出,苍苔看看飞镜的脸色,又看看秦朗疏,突然拍手笑道:“飞镜你输了。” “但飞镜说的有道理,该办的事还是尽早办完的好。”闹够之后,秦朗疏亦站起身来,向他二人道,“不过其实我一个人前去已是足够,你和苍苔真的可以先动身前往铁剑门。” “那怎么行!”可苍苔对他的建议依旧是一口回绝,理由亦始终如一,“秦公子,梁家大宅的方位虽不难找,但宅院内外皆有些机关分布,虽然雕虫小技难不倒秦公子,不过有我和飞镜带路可省去不少时间。当然,若是飞镜你另有要事,我一个人陪秦公子去亦是足够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笃定了飞镜并无要事,连语气中的有恃无恐的不刻意隐藏,简直可谓是吃定了飞镜。 果然飞镜又是一声冷哼,却不答言,只向秦朗疏道:“那就快走罢。”说完便手持着日月双轮向前大步走去。 “秦公子,你莫介意。”见他又闹起了别扭,苍苔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连连摇头,可是嘴角的笑意却没有藏好,有一丝泄露出来,让秦朗疏看清了他的心意。 “怎么会。”秦朗疏暗笑,摆了摆手,──当然不会,这些天下来,早就习惯了。 苍苔见他似乎心情极佳,沈吟了片刻,终于问出了这些天来一直没机会出口的问题:“秦公子,梁家大宅已空了这许久,你现在要去,是想找出梁家与魔教有关系的蛛丝马迹么?” “怎么会。”秦朗疏见他问得如此严肃,却依然笑着用同样的三个字作答,“梁家与魔教是否有关,有何关系,这些问题待回了铁剑门,见到夫人便能见分晓。──我只是在想,若是那些魔头对梁家如此穷追不舍,那他们是否也会对梁家主宅下手……” “秦公子的意思是……?”苍苔似懂非懂,忍不住追问。 见对方如此殷切的盯住自己,秦朗疏反倒面上微微泛红,低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们之前折返回梁家别院查看情况,发现每一个房间都留下了那些魔头搜查的痕迹,这当然可以认为是他们在寻找宅中众人逃跑的密道,但若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是否可以猜测,实际上他们来到梁家,行凶杀人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而另一个目的则是……” “寻物?” “咦?飞镜,你不是不愿与我们同行,特地走在我们前面么?”发现飞镜不知何时亦被秦朗疏的话题吸引,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脚步,现在已是和他们并肩而行,此刻甚至还忍不住将自己的猜测脱口而出,苍苔又是忍不住笑道。 “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飞镜自然无话可说,只能狠狠扭过头,拿羞得红红的耳朵和脖子对着秦朗疏和苍苔二人。 “飞镜说的不错。”秦朗疏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怎么也想不通在外人面前那么温顺乖巧的苍苔,为何独对欺负飞镜这件事乐此不疲,──他赶紧开口替飞镜解围道,“因此我才想到梁家大宅看看,毕竟至今与我们打过照面的魔头除了已死的那些,剩下的人除了那死人剑屠如山,我们可以说是毫无所知。” 苍苔早已理清了思路,现在对他的话更是频频点头,补充道:“这么说来,之前白牡丹他们三人一直在找你和少爷的麻烦,若是梁家大宅遭人搜查,必是另外的人,对罢?” “正是。”秦朗疏附合着他的说法,又道,“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我才想去探查一番,──不过说到此,苍苔先生恕我冒昧,那日你和青萍姑娘在院中焚烧那二个魔头的尸体之时,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苍苔突然提起了白牡丹三人,却让秦朗疏想起那天晚上注意到的青萍情绪的异常,便想趁此机会问问苍苔的看法。 对于这个问题,苍苔垂下眼睛沈思了片刻,再看向秦朗疏时,却摇着头道:“似乎并无异样。秦公子你怎么说?” “无事,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既如此,秦朗疏只能放弃,心道也许应该在下次见到青萍之时直接向她询问。 只是突然,他却感到两道犀利的目光正毫不掩饰的看向自己,一转头却是飞镜,──他眼中那明显的玩味,显然是不相信自己的说辞。 亏自己最初还觉得他冷漠迟钝! 秦朗疏正要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却听苍苔忽指着前方道:“秦公子,这条路行到尽头,便是梁家大宅了。” 秦朗疏还未开口回话,飞镜不屑的声音却紧随其后:“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你们若是想要敌人的蛛丝马迹,必定不会失望而归了。” 他的话音未落,秦朗疏和苍苔亦有所察觉了,那仍在远处的梁家大宅,虽然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却明显能感到有人活动的气息。 他们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第61章 在整个江湖上都小有名气梁家主宅,不仅仅是在规模上与秦朗疏待过极短时间的那个别院有着明显的不同,简单的说来,如果那个幽雅隐蔽的别院注重的是居住的舒适性,那梁家主宅给人的观感,首先便是一个大户人家刻意表现出的,与其身份相配的富丽堂皇。只可惜在空了几个月之后,那久疏照顾,积了厚厚灰尘的家俱什物,还有满院杂草丛生中奄奄一息的凋敝花草,让这原本的金碧辉煌和雕梁画栋,却显出一份比平凡人家更甚的萧索落魄之感。 秦朗疏见到这样的场景尚且唏嘘不已,更不要说苍苔和飞镜二人,越走近这所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宅,他们便越感到一阵无可名状的寂寥,面上的神情亦随之愈发严肃起来。见他二人的心神皆有些恍惚,秦朗疏立刻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担起了警戒的任务,默默的将手中长剑握得更紧,屏息静气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但三人走进宅中之后便发现,方才在远处众人皆感觉到的有人活动的气息,却似在突然之间消失无踪了。只有地上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凌乱脚印,向他们昭示着方才的直感并非错觉,但由于脚印太过凌乱,以至于三人费了许多心神,才找到那人离开的方向。 一路顺着那脚印来到西面的一件厢房,秦朗疏忽听得苍苔在耳边低语道:“是少爷的房间……”不知为何,只因为这一句话,秦朗疏便觉得这平凡无奇的屋门,都变得温暖亲切了些。 推门而入,那脚印却在门口处凭空消失,秦朗疏和飞镜还来不及惊奇,便见苍苔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房梁之上…… 飞镜冷冷的笑:“原来真是位梁上君子……”余音未尽手中一轮已向梁上的一个黑影疾飞而去。 那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一惊,竟一下急坠下地来,秦朗疏和苍苔的宝剑却早已等在那里,一人在上方刺咽喉,挂两肩,另一人却矮下身子横削那人下盘,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亲密无间。但那黑衣人也并非易与之辈,似早料到他们有此后着一般,甫一落地,足尖一点,脚下已“倒踩七星”向后窜出几步,转瞬间人便落在门外。但此刻飞镜手中另一轮已飞至他面门之前,间不容发之际,那人竟是双掌齐出,欲以血肉之躯去挡那来势如闪电的日月轮! 那人伸出手时,秦朗疏已看见他手掌中隐隐泛着些黑气,且手掌本身亦是发暗发黑,既像是练过极刚猛的外家功夫,又同时以极深厚的内功辅助。果不其然,飞镜的日月轮刚触到他的手掌,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便被一股强大的掌气震得改变了方向,整个儿掉头向秦朗疏他们三人飞来。要知飞镜的功夫比苍苔已是略高一筹,几乎可算是和秦朗疏不相上下,但此人毫不取巧,只凭硬碰硬便破解了飞镜此招,可见他的功夫已达到鬼斧神工,出神入化的境界! 见此情形,秦朗疏三人不敢怠慢,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欲合三人之力向此人猛攻过去。但不成想那人却完全无心恋战,抓住三人同时停手的这一瞬间,手一扬,便往地上扔了个类似雷火弹的黑色小球。小球在地上炸开,顿时令院中充满了令人目不能视白色的烟雾,却听苍苔低喝一声“不好”,突然一手抓着秦朗疏,一手抓上飞镜,一个纵身便沿着房前廊柱上了屋顶,如此还不算,之后他又带着身后二人沿着屋顶一路疾奔,转瞬之间,便离开那院子有几十丈远,方才停了下来。 看苍苔的反应如此激烈,秦朗疏和飞镜便知那烟雾有毒,停下后便赶紧闭目运功调息,待确认无事后方才睁开眼睛,却是只能是惊讶的面面相觑。 “这是……”见苍苔面上犹有些惊魂未定的神情,秦朗疏猜刚才的情况必是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异常,便忍不住发问道。 “凝血断魂砂。”苍苔拍了拍胸口,看来的确是还未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停下喘了两大口气,方才继续道,“若非我早些时候在一本书上读到过,说是此砂发出时,在阳光下会略有些银色的反光,此刻我们三人恐怕已经……”苦笑着摇了摇头,从他的表情秦朗疏已不用追问他未出口的词句。 这下连秦朗疏亦白了脸,──本以为那一点味道也无的白色烟雾顶多只是个软筋散之类的普通暗器,却不成想暴戾异常的敌人远不止想禁制他们的行动,更是想要他们的命! “苍苔,这‘凝血断魂砂’是何门派所有?” “盘若教。” 苍苔的脸上笑得更苦,这下就算梁家本身与魔教并无关系,却也能肯定,他们是惹上了一个惹不得的大麻烦。 “这……” 见秦朗疏的表情仍有些迟疑,苍苔和飞镜不由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苍苔发问道:“秦公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秦朗疏虽在摇头,却接着道,“也许是我的感觉错了,但方才那人的身形,我总觉得有些熟悉……”秦朗疏此言不虚,那人甫一从梁上落下,他便觉得此人的身材轮廓似乎有些熟悉。 他此言一出,苍苔和飞镜皆是神色一震,苍苔更是追问道:“秦公子见过那人?!” 只可惜秦朗疏努力回忆了片刻,却发现了一个极大的不相符之处,终于还是摇着头叹道:“应该是我弄错了罢,那人的功力远没有这么深。” 见苍苔和飞镜听完他的解释,面上却仍有疑虑,秦朗疏只能率先起身,向他二人道:“瞧我们又耽搁了这许久,现如今还是尽快将宅内探查一遍,便回铁剑门去罢。” 听他这么说了,那二人才匆匆收起疑惑,起身收起兵器,跟着他再次向梁家大宅走了过去。 第62章 翠苑山半山腰,铁剑门山门前不远的地界,梁慕宇正嘴里叼着根小棍,悠闲的蹲在一片草地旁边。草地上江锦霞和叶欣文正在单挑,剑锋交接激起的闪烁光芒看上去好不热闹,梁慕宇一边看一边抱着剑跃跃欲试,可那两人你来我往了都快有一百来招了,还是分不出胜负来。 梁慕宇心里琢磨着那叶欣文看着敦敦实实的倒也罢了,那江锦霞小丫头一个,竟然体力也这么好,越想心中越是不忿,便气呼呼的往地上一躺,懒洋洋的打了个滚。 这一滚不要紧,梁慕宇的耳朵刚贴上地面,就听见远处一阵“!!”的马蹄声,似乎是由山脚往山上来。第一次听时不甚清晰,梁慕宇干脆换了个方向又滚了回去,侧趴在地上仔仔细细的听了一阵,──只听得那马蹄声来得很快,就他刚才翻身的那功夫,已经变得极清晰起来。 这下梁慕宇突然一个翻身跳将起来,冲着场中的二人大叫道:“大师兄回来了!” 听得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那二人立刻收了剑,双双向外跳出战圈,叶欣文还只是侧着耳朵朝山下细听了一会,江锦霞却斜睨着他,口中冷嘲道:“梁小子,你可莫急着套近乎,我记得我爹还没同意让你拜师罢?” 梁慕宇瞧着她一个劲憨厚的笑,好像听不懂她说什么似的,可这样的反应却令江锦霞毫无办法。而叶欣文却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已见怪不怪一般,并不接茬,而是回转身好奇的问梁慕宇道:“怪了,梁小子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大师兄回来了?为何我听这马蹄声明明极普通,与大师兄之前那匹‘飞虹’的马蹄声绝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罢!” 听了他的话,梁慕宇摇头叹道:“嗳……之前我和大师兄经历了那一连串的兵荒马乱,‘飞虹’和我的‘疾电’都早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大师兄现在这匹马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所以叶师兄你当然听不到‘飞虹’马蹄声啦!” 江锦霞却又奇道:“那梁小子你如何知道是大师兄回来了?” 被她问得噎住了,梁慕宇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那三匹马的蹄声在转眼之间已到了附近。梁慕宇突然一个转身,腾身而起,身如飞燕般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施展轻功而去,叶欣文和江锦霞只听他欢快的叫声沿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路传来:“什么怎么知道的,去看看不就知我猜得可对?” 那两人望着他瞬间消失的身影,好一阵沉默,最后还是江锦霞屏不住了先开口道:“是蒙的罢?”而叶欣文只是异常沉默的点了下头,两人便亦同时飞身向马蹄声传来的所在追去了。 江、叶二人来到上山的大路时,果然看见四人三骑,停在那并不算宽敞的山路当中,一下子便将整条山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而站在三骑最前方紧紧相拥的二人,不是秦朗疏和方才离开他们的梁慕宇又是谁? 只是说是相拥,实际的情形却是梁慕宇双手紧紧勾着秦朗疏的脖子,牢牢的将自己挂在对方身上,只因两人体格的差异,加上梁慕宇口中一直咋胡乱嚷着些想念的言语,十分吵人,因此那样子看上去倒像是个猴儿挂在树上一般,让人丝毫不觉柔情,反倒显得有些可笑。 跟在秦朗疏身后那二人看着这场面本不觉得什么,但忽见江、叶二人从树林中窜出后,便愣怔怔的看着这相拥二人,好似被这场面震得无话可说,这下就连一向淡然的苍苔和一向冷然的飞镜,面上都微现出愧色,将头微微低下了几许。 只听苍苔突然轻咳一声,可犹自沈浸在和秦朗疏重逢的喜悦中的梁慕宇却毫无反应,害得苍苔不得已又像害了肺结核般连连咳嗽着,可这下他惊动的却不是梁慕宇,而是被梁慕宇紧紧抱着的秦朗疏,立刻转过头关切的问道:“苍苔先生,可是身上的伤又不好了?” 秦朗疏这突然的一转身,带着挂在他身上的“猴儿”跟着转了个半圈,也让梁慕宇总算看见了秦朗疏并非单独一人,立刻讪笑着向他招呼道:“嗳,苍苔,你受伤了么?瞧我和……和我秦大哥久别重逢,竟高兴得有些失态了!”犹豫了一下,怕是直接叫出“大师兄”会吓到秦朗疏,梁慕宇终于还是选择了对方熟识的叫法。 却不想苍苔还未答话,他身后已有一个没有起伏的声音冷冷的顶了回来:“少爷,如此说来,飞镜和你更是久别重逢罢。” “嗳,飞镜!你也来了么!我……我和秦大哥久别……我刚才没看着你……”梁慕宇看着飞镜几乎与秦朗疏一般高大的身材,说出的话亦有些底气不足。 “有什么话待回到门里再说罢!飞镜,苍苔,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师妹……” 秦朗疏要把话题引回正经有谁敢有意见?叶欣文和江锦霞都听他的,梁慕宇对他更是唯命是从,而苍苔和飞镜无论如何,还是要给梁慕宇一点面子的。 因此之后双方好一阵介绍寒暄,客套有礼自不必说,待众人欲转回山上时,倒真像是相交多年,惺惺相惜的好友一般,直到梁慕宇说出了那石破惊天的一句话…… “秦大哥,我已拜入铁剑门下,从今后你我便是师兄弟了!” 这下全场在一瞬之间竟鸦雀无声,直到飞镜刺骨的声音打破沉默:“少爷,这话不好笑。” 第63章 “少爷,你莫说笑了!”说这话时飞镜的表情异常严肃,甚至连看向铁剑门众人的眼神,都在突然之间,带上了微微的敌意,“少爷,你可知像铁剑门这样的大帮大派,若要拜入山门,是要将先前学过的武功全数废去的?──难道,你已经……” “嗳?还没有哩!”看到飞镜一下子变得紧张的不得了,眉心聚集的那一坨越来越深,梁慕宇赶紧连连摆手,道,“而且江掌门其实并未让我将之前的武功全数废去,只是他说我现在修习的内功来路不正,若是我肯废去内功,重新修习铁剑门的正规心法,他便让我加入铁剑门!──嗳……可是即便如此,我娘还不同意哩!苍苔飞镜,你们可要帮我劝劝我娘!” 梁慕宇说得可怜,但这次显然就连苍苔都不站他这边,摇头劝他道:“少爷,你这套内功乃是依着夫人亲授的武功秘籍所习,何况你已修习了近十年,虽不算功力深厚,但废去后若要重练也非一日之功,又岂是能让你说废就废的?” “可是……可是若是我不加入铁剑门,以我现在所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功招式,就算再练个十年,仍是不能在江湖上立足,又岂能保护娘和秦大哥!” 梁慕宇说得极为恳切,可见此次梁家遭劫,的确是让他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是苍苔和飞镜在感慨他终于长大的同时,又要开始为他的病急乱投医伤脑筋。更重要的是,他的剑法有许多明显是苍苔教的嘛!他这样说让苍苔心中怎么好想?见苍苔和飞镜皆面露难色,飞镜看上去更是简直想拿日月双轮往梁慕宇头上敲,秦朗疏马上在一旁挺身而出,插嘴道:“可是小宇,你的剑法现在还未练到火候,现在下次结论未免太快,而且你要学武功,并非只有剑法一种,我看飞镜的日月双轮亦是一绝,你若能学成他这一手,加上剑艺相辅,今后必能在江湖上挣得一席之地。” “日月双轮……”听了秦朗疏的话,梁慕宇却面露难色。 苍苔本来尚在为难,却一下子被他的样子逗笑,向秦朗疏道:“秦公子,若是少爷肯学日月双轮,小时又何必跟着我学剑?” 这可是大实话,正因为梁慕宇自小便嫌日月双轮这武器太非常规,因此才在铁慧心让他跟着飞镜学武时一口拒绝,最后反而拜了功夫不如飞镜的苍苔为师。又因飞镜此人看上去又凶又冷,梁慕宇方才不太敢在他面前直接说出心中所想,生怕一个不好,那日月双轮就要狠狠向自己头上敲下来。 梁家小少爷麻烦到这种程度,铁剑门的大小姐江锦霞亦在一旁不屑的撇嘴,道:“大师兄,莫跟他噜苏,我爹已说了,不废内功就不收这徒弟,若是连这点诚心都没有,怎能让他加入天下闻名的铁剑门?” 秦朗疏却不甚赞同的摇头,道:“锦霞,你亦是练武之人,怎能不知道练了十年的内力岂是这么容易割舍的?” “秦大哥误会啊!我可没觉得舍不得!舍不得的那是我娘!”梁慕宇觉得冤枉,强调似的双手乱挥,“我现在可想学铁剑门的精纯内功了!” 可想不到他此话一出,秦朗疏更是双眉紧蹙,一脸严肃的看着他,道:“小宇,对于自己练了十年的功夫,你竟真的一点感情也无?” 梁慕宇已知秦朗疏此人既重感情,对习武亦是抱着一种极为严肃认真的态度,顿觉自己此刻的态度的确是太过轻浮了些!更何况他嘴上虽在逞强,要让他一下废去十年功力,仍是会觉得十分可惜的。只是他欲拜入铁剑门的想法太过强烈坚决,才会表现出之前的那种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此刻被秦朗疏这一说,他那一向快活的脸上竟也蒙上了些许阴霾。 见了他一瞬之间的转变,秦朗疏亦猜到他之前只是在逞强,顿时便不忍再苛责于他,只是伸出温暖的大手,揉了揉他方才在地上滚得乱七八糟的头毛,温和道:“小宇,此时关乎你自己的未来,你可不必这么快做决定,但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秦大哥一定会支持你,帮助你的。” 秦朗疏的一席话说得梁慕宇热泪盈眶,刚刚才冷了一截的心立刻回暖,甚至心花都一朵朵开了起来。可梁慕宇正要顺势抓过秦朗疏的手好好寻求安慰,再好好吃一顿豆腐之时,他们一行六人已不知不觉行到了铁剑门内,而等在前院里的,除了铁剑门掌门江绍堂,更有梁慕宇这辈子最怕之人,──梁家的当家主母铁慧心。 “朗疏,你回来了。” 见到秦朗疏和苍苔他们,江绍堂只是淡淡的点头招呼,铁慧心却是立刻上前一步,低头向秦朗疏道:“秦少侠,你们回来就好!铁慧心在此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这救命之恩从何说起!”秦朗疏几乎被她煞有介事的阵仗吓得呆愣住,赶紧上前频频还礼道,“夫人你莫折煞我了!” 铁慧心还欲言时,江绍堂却上前替爱徒解围道:“夫人,魔教余孽本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你又何必多礼!” “这……” 秦朗疏注意到,听到“魔教余孽”这四个字时,铁慧心面上隐隐浮现出既痛苦又不安的神色,在心中存了许久的疑问顿时又浮现出来。 “夫人,有一个问题……”秦朗疏字斟句酌,似乎怎样开口都嫌唐突,又忽然发现在场人数甚众,绝不是询问此事的最佳场合,刚到嘴边的话便又给咽了回去。 但铁慧心仿佛已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只见她突然闭上眼睛,再睁眼时,面上却露出极为坚定的神色。 她环视众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缓缓开口:“江掌门,秦少侠,关于梁家和江湖人口中那个‘魔教’的关系,想必你们心中已有不少疑问了罢?” 第64章 “江掌门,秦少侠,其实,慕宇是当年盘若教教主的独子。” 甫一落座,铁慧心的一句话便激起了千层之浪,听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正当所有人都在思考这震撼人心的消息会造成何种后果之时,唯有江锦霞仍不知轻重的问道:“可是梁夫人,魔教覆灭不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么?跟梁小子的年龄对不上哩!总不见得这梁小子是哪咤?” 她这话原有调侃梁慕宇兼排解场内压力的意思,但却太过不计场合,因此她话音未落江绍堂便厉声打断道:“锦霞,不得无礼!且听梁夫人说分明!” 被江绍堂训斥之后,江锦霞再不敢多言,在场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目光便自然而然的尽数落在铁慧心身上。只见她微微摇头,长叹一口气,方才继续道:“诸位也许有所不知,盘若教教主身怀绝技,甚至曾练过一种龟息功,可令人在重伤时陷入假死的状态,乃是危急情况下保命之用。当年正道各大门派围剿盘若教,教主虽心脉受创,却是未死,是我把他背出火海,救了他的命。” “这……夫人你难道……” 难道和那魔头是一丘之貉?──江绍堂到底修养气度均是一流,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冲口而出。 但铁慧心却十分明了他的意思,低着头轻声回道:“这……我的确曾是魔教中人,但我在教中并非骨干,而只是教主身边的一名普通侍女罢了,就我的武功亦是十分稀松平常。不瞒江掌门,虽然当年盘若教在江湖上的确是做了许多无可挽回的错事,导致最后被人称为魔教,但这其实是因为魔教势力实在太过庞大,教主已无力一一约束下人的缘故。──江掌门,我说这话并非是为了教主开脱,毕竟治下不利的确是他的责任,但他对我们这些下人却也的确是极好的,甚至可说是极护短,当时我跟着教主已有了些年头,所以我实在是不忍心……” “但你不怕他伤好了之后,再为恶江湖?”魔教当年而行江绍堂犹历历在目,令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语带指责。 而铁慧心却摇了摇头,面上蒙上了许多哀戚之色,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所以才……嗳,我还是从头说起罢,当日我救出教主,教主他虽保住了一条命,但实则已筋脉尽断,武功尽失,甚至连前程往事皆忘得一干二净,只能终日躺在床上了却残生。我陪在他身边三年之后,有天他终于能从床上坐起,与我说笑,甚至有了些回复记忆的迹象。当时我的心中亦是矛盾非常,既高兴,又担心他忆起往事之后会再行错路,但没想到这样三日之后,他……他便走了……原来那三日只是回光返照之相,可笑我竟胡思乱想了那么久……” 说到此,铁慧心眼中已有泪光浮动,那真诚深挚的感情让她原本样貌平平的脸都带上了无比动人的神色,厅内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能发一言。 “我不相信!”打破这沈寂的,却是始终沉默的听着自己母亲追忆往事的梁慕宇,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被感动的痕迹,只有被欺骗的愤怒,“娘,你莫骗我!我怎么可能是那个魔头的孩子!” 铁慧心似已无力辩解,强忍着泪向他道:“慕宇,瞒了你这么久,是为娘的错,你能原谅……” “我不相信!”梁慕宇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感情,仍用力摇着头,激烈的打断她,抗辩道,“我才不是那个魔头的儿子!” “慕宇……”铁慧心心乱如麻,自身难保,岂能再应付一个同样混乱不堪的梁慕宇。 “娘你莫说了!我是绝不会信你的话的!”见四周无人声援自己,梁慕宇突然一跺脚,只留下了这句话便向门外跑了出去。 也难怪,毕竟他那么小的年纪,尚不知如何应付这样大,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最先想到的方法,只能是逃避。 “慕宇!”铁慧心的声音已有些绝望,但她却不敢追上去,只因她心知梁慕宇此刻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夫人莫急,我去跟着小宇。”这种时候秦朗疏自是义不容辞,甚至不及向江绍堂打招呼,便转身追了出去。 “那就麻烦秦少侠了!” 向着秦朗疏离去的方向微微颔首施礼之后,铁慧心再次跌坐回座位上,江绍堂心中纵仍有千般疑问,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亦不好意思催促于她。好在铁慧心即便已是身心俱疲,却仍不失大家风范,靠在座位上缓了片刻之后,便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接着向江绍堂道:“江掌门,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这个嘛……梁夫人,既然如你所说,盘若教教主已死,那现如今出现在江湖上的那些邪魔歪道,到底是……”情势紧急,江绍堂亦不能太过顾虑她的心情了。 “江掌门,”终于触及到问题的核心,铁慧心脸上亦浮现出忧色,“百足之虫尚死而不僵,何况当年魔教势力之大,甚至大到就连教主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地步。” “的确。”听了她的话,江绍堂频频点头,叹息只着附合道,“当年摧毁盘若教总坛已耗费了太多人力,因此清剿各地余孽的工作便有些疏忽了。” 铁慧心颔首肯定了他的说法,却又道:“只是之前他们均是各自为恶,不曾掀起过什么大风浪,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却似有人将这些人再次聚集,这样下去只怕……” “那以夫人对盘若教的了解,可知是何人能有此能为?” “说到何人……”铁慧心却又犹豫了,“我也知道,于情于礼,能做出这件事的最大的可能本都该是我们梁家,但此事确实不是我们母子所为,而除了梁家之外,我似乎曾听言到教主还有个弟弟,但是自从教主建立盘若教之后,两人便再无联系了……” “是这样……嗳,无妨,梁夫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夫人今天也累了,还是暂且下去歇息罢。” 江绍堂终于还是体谅的摇了摇头,开口结束了这段对所有人来说都无比漫长的对话。 第65章 沿着翠苑山的山路一路狂奔,梁慕宇脑中好似乱成一团纠结的麻线,没有一丝头绪,却又似空空如也,不知心归何处。冷冷的风吹得他白嫩的小脸阵阵刺痛,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流了满脸的眼泪,那咸涩的水渍在狂奔中被冷风吹干,仿佛呼应着他现在的心境一般刺痛着他的面颊。 不知何时,他的眼前已没有了道路,极目望去四周皆是一片初冬的荒凉景象,悬着几片树叶的枯枝在风中颤抖,凹凸不平的地面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尘土,──原来他已来到了翠苑山的山顶,一个在阴沈的冬日里格外萧瑟的所在。 他的面前是一面并不陡峭的断崖,他站在崖边,俯身所见却并非万丈深渊,而是铁剑门那庄严的山门,和有如棋盘般星罗棋布的建筑。 通常情况下,故事的主角从悬崖上纵身一跃,必定能在崖下遇到些奇人奇事,让其脱胎换骨,再出现时便能一跃而成一代大侠,让之前所有的相交故知刮目相看,但现在梁慕宇面对的这面断崖,他跳下去之后除了“噗通”一声掉进铁剑门的后院里,摔得屁股开花,给江锦霞他们提供一个能笑上一年半载的谈资,似乎就没有更大的价值了。 想到此梁慕宇心中更加烦闷,竟是突然仰天大哭起来,痛苦的哀嚎在山中激起阵阵回声,在这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蔽,黯淡无光的冬日里竟也颇为渗人。 待他哭得嗓子都干了,喉咙也疼了,大声嚎啕转为低声啜泣之时,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从身后按上了他的肩膀,一股熟悉的气息将紧紧包围,令他一下子转过身,扑到那人怀中,再次大声号泣起来…… 他的这一行为让那人一下将他抱得更紧,虽未开口,却不停伸手轻抚着他的背。这无声的安慰一直持续到梁慕宇终于再也哭不动了,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无比细弱无力:“我……我娘说我爹是个大英雄……” “小宇……”秦朗疏心道这梁夫人编的故事未免太过离谱,梁家老爹分明是给大英雄杀的那一个,这样颠倒黑白,难怪梁慕宇现在收不了这个心理落差。 “小宇,我是我师父从路边捡来的,自小我就不知道我爹是何人,但我会被扔在路边,想见我家的情况必很难称得上一个好字,可是我活到现在,虽不敢妄称顶天立地,但倒也始终自认无愧于心。” “可是……”梁慕宇大概是已有些平静下来,暂且止住了泪,但止不住鼻水长流,正想找个擦的地方,却赫然发现秦朗疏的前襟已全给他的眼泪鼻涕沾湿了,只能不好意思的往回吸了吸,才续道,“可是我爹是魔头……” 秦朗疏笑笑,竟毫不在意的伸出自己的衣袖替他抹了抹脸,才又将他的脑袋揽过来,柔声道:“你爹是何人,又与你何干?──莫非……是因为说出去有面子?” 就算心中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梁慕宇又岂能为了这么个低俗的理由点头,立刻将头摇得有如拨浪鼓一般。 “那难道是因为你担心知道了你爹的身份之后,旁人便不会如以往一般想你待你?难道你觉得你秦大哥是这样的人么?” 这个质问却是比方才那个更加严厉,梁慕宇更加不敢称是,赶忙不停的将头摇得更加用力。 “那……你可是觉得我师父是这样的人?还是锦霞他们是这样的人?” 想到那个听到这晴天霹雳还能拿他开玩笑的小丫头,梁慕宇登时觉得即便是自己改为点头,亦没有任何说服力。 “既如此,你为何要哭得这样伤心?”见梁慕宇一时无言,只是愣怔怔对着自己瞧,就连鼻水又流了出来都毫无所觉,秦朗疏只好伸起另一边袖子替他擦了擦。 可这一擦却将梁慕宇从呆呆傻傻的状态中惊醒过来,秦朗疏只觉得自己放在他脸颊旁边的手被一把抓住,那孩子回过神来的第一个问题竟是:“秦大哥,你……你以往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我的?” “这……”──不愧还是个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秦朗疏竟一下给他问住了。 但梁慕宇仍执着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秦朗疏感到对方的脸竟是那样冷,心中突然有些微微的疼痛起来。 接着那只小手牵引着自己的手一路向下,按在了那仍显瘦弱的胸膛上。虽然瘦弱,但他的心跳得这样有力,这样炽热! “秦大哥,我的心你早该知道了,可是你却总不告诉我你是如何想我的……” 心脏好像被他那哀戚的语气刺得一疼,不再移开目光是因为秦朗疏知道更多的逃避只会一再的伤害眼前的少年,他注意到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这少年原本稚气未脱的脸上已渐渐染上了许多成熟的印记,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能让他能这么快速的一夜长大?──秦朗疏有些吃惊自己竟忍心让他独自承受了那么久的不安与心痛,他的眼眶微微热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无比柔软:“小宇,我的心原是和你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梁慕宇竟像是失去了反应能力一般,只是半张着嘴站着。他知道,任何人此刻若是轻轻碰他一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击倒。可是他等这句话已等了太久,想不到却在这最为思绪纷乱的时刻等到了它的到来,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以至开心到连魂都给丢了? “秦大哥!”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梁慕宇亦只能喊出这一句。他几乎想要纵身一跃,直接扑到那人身上,好好亲昵个够,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心。 可…… “秦大哥,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我抱你?”直接被推了个四仰八叉,梁慕宇的屁股疼,心更疼。 “这……”秦朗疏低头看看自己一塌糊涂的衣服,脸却是立刻绯红了半边,连说话的声音亦变得低低的,“嗳,小宇,你要抱,也得等我换下这身衣裳罢……” 第66章 夜。 静谧的深夜,红烛在如雪白墙上投下恍惚昏黄的光晕。在室中弥漫开来的微光穿过青色的纱帐,在床边的墙壁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床上正襟危坐的梁慕宇从来没有这样高大威猛过。 突然之间的风起让只着单衣的梁慕宇颤抖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墙上那威武的影子立刻跟着摇摇欲坠起来,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实时响起,语带关切,却不仅仅是关切:“小宇,你还好么?要不我们今晚就算了?” “不能算!” 秦朗疏的“了”字还未落地,梁慕宇已豪气干云的脱下最后一件衣裳,露出贴身保暖的红色肚兜!──开玩笑,之前已经有了两次提枪上马临阵脱逃的经验,今夜若还不能一举成功,那他还要不要做男人了? “这……” 秦朗疏也很为难。既然自己已应许了对方的心意,那接下来的灵肉结合也是顺理成章,他不仅不抗拒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可谁知事到临头两个人都衣裳半褪了,梁慕宇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端正的跪坐在自己面前。这大冬天的,自己内功深厚倒还没什么,只怕梁慕宇倒要先着了风寒。出于这点考虑,秦朗疏只得低声催促道:“既如此,那就快些罢……” “哎?” 梁慕宇哪里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只当他是春心荡漾,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彼此亲近的心情,心中大喜,赶紧一迭连声的应了几声“好”,一边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秦朗疏料不到他的反应竟会这样大,一时没来得及防备,竟就轻而易举的被他整个人扑在了床铺上。 “秦大哥,你真的……真的肯让我……嘿……” 都把人衣服扒光了才想到问这个问题,且问到最后,竟是自己先害了羞,可见梁慕宇前两次的沈稳熟练,皆是假象。 好在秦朗疏比他更是不如,还未开口一张脸已是红到了耳朵根,回答的声音更是全无平日里的沉着大气:“我……我都已应了你了,岂有反悔的道理……”说得是极在理的,只是他这极在理的话说出口,有几分是说给对方,又有几分是在给自己打气。 “那是!那是!我就知道秦大哥你最是诚恳守信的一个人!──嗳,就是这点也让人喜欢得紧哩!” 得了秦朗疏的亲口保证,梁慕宇感动得连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简直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狠狠的就是一顿乱亲。那柔软的嘴唇贴着秦朗疏的身体到处游移,最后更是来到他的耳边,轻轻叼着他的耳垂,慢慢吐息。 最敏感的所在被对方用这样恶劣的手法撩拨,秦朗疏纵是仍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但身体温度的逐渐上升,还有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却泄露了他真真切切的感受,让梁慕宇轻易看出了他的沈迷。就连他羞涩的侧过头时流露的神情,在梁慕宇眼中看来,都是他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欲望。 秦朗疏感到梁慕宇偷偷用两个手指夹住了自己的乳头,好像玩耍般时轻时重的揉捏,他这才发现那平日里看来那么白皙柔嫩,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茧子。那略显粗糙的触感带来的麻痒让他的骨头都酥了,竟要紧紧的抿住嘴唇,咬住牙齿,才能抑制住几欲脱口而出的情动呻吟。 望着他眼眶发红,眼中微泛水光的痴态,梁慕宇忍住心中的欣喜,用另一只手轻轻圈起了他已半勃起的下身。秦朗疏听见他发出一声浅笑,下一个片刻便已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前端来回刮搔,像是要替他抹去那不断溢出的透明液体。那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在秦朗疏眼中看来简直是美得惊人,能让春花秋月都霎时间黯然失色,如此美色当前,秦朗疏定力虽强,却无法抗拒身体的本能反应,那被对方握在手中的小兄弟竟一下子又涨大了几分。 见他痴迷至此,梁慕宇心道时机成熟,突然加快了手上动作的频率,就连下手的力道亦比之前大了三分。秦朗疏顿时觉得那不断袭来的快意间加入了一些极细微的痛感,却令人更加焦躁难耐,尤其是因他仍倔强的抿着嘴的缘故,一时竟差点无法呼吸,简直就要眩晕过去了! 梁慕宇见了他那强自支撑的样子,却连忙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心疼的在他耳边低喃道:“秦大哥,你莫忍着,听到你舒服,我开心……” 听了他这话,秦朗疏竟真的放开了唇,也许是他已忍得太久,口中溢出的第一声竟带着些哭泣的鼻音。这一声梁慕宇听得心尖一抖,下身竟是马上直挺挺硬邦邦的站了起来。 这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凑到秦朗疏耳边哀求道:“秦大哥,我……我已忍不住了,你可让我进去了好么?” 秦朗疏心中虽然已是应允,但那样羞人的话要他亲口说出,却仍属困难。见他不做声,梁慕宇便拿自己那双水润媚人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直盯到他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而后乖乖的将身体半转了过去。 梁慕宇这才欢呼着在他身后躺下,从枕下摸出一只白玉瓶,使坏的将冰凉的瓶身在他背上撩过。 看到秦朗疏的身体被自己挑逗得如秋叶般颤抖,梁慕宇又凑上前去在他耳边笑道:“嗳,秦大哥,你可知这药是我从苍苔那拿来的,据说用了它之后,能让人爽得,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是甘心的……” 一边说这话时,梁慕宇的双唇一边蹭着秦朗疏的颈间,握着他前端的手再次加快了动作。 话音一落,梁慕宇便轻轻柔柔的在秦朗疏耳边颈侧一吹,只这一下便登时让秦朗疏低呼起来,若非梁慕宇及时伸手将他前面那小孔堵住,他竟是已经要丢了一回了哩! 第67章 “嗳……秦大哥,你如此待我,我又岂能让你失望,一会儿我一定要让你舒服得欲仙欲死……” 梁慕宇在他身后说得如此动听,秦朗疏却仍无所适从的僵着身体,像块木头般的毫无反应,只因方才他被梁慕宇一双美目一飞,便有如受到蛊惑一般,听话的转过身去,在他面前摆出了有如邀请的姿势。比对方虚长了几岁,在床上却如此轻狂,秦朗疏为了这样的自己正在心中后悔不迭,不知该如何自处呢! 却没想到梁慕宇毫不理会他为自己的样子心里是多么的羞赧不堪,只是自顾自的缓下了身上的动作,拿一双手在他身上各处轻轻的抚摸着,好像在仔细的品味着他全身的触感一般。时而有蜻蜓点水般得轻吻在他的颈边,肩上,或是后背落下,那浅尝辄止的轻啄,就像是面对一桌的美食,而不知从何下口的兴奋食客,令身下之人的羞涩随着时间的推移愈积愈深。 可秦朗疏再也说不出催促的言辞,因此只能任由着对方在自己身上温柔的动作,即便是想要将身体缩紧,亦会立刻被他强硬的按住,甚而故意将他欲隐藏的地方拉开看个仔细。不知过了多久,好像终于耍够了一般,梁慕宇这才打开了之前被他用作道具的白玉小瓶,用手指挖了些瓶中的软膏,一下子送进秦朗疏刚刚略有些放松的身体里。 “啊……” 就算秦朗疏忍耐力非凡人,但连自己都未曾碰触过的隐秘所在被这样肆无忌惮的侵入,亦一下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听见那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甜美黏腻,梁慕宇连忙安抚的在他散落的鬓边亲了亲,连连轻声道歉并安慰道:“秦大哥,秦大哥,可委屈你了,你且先忍忍,小宇一会便让你舒服。”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和简短的一句安慰,只因出自那孩子口中,秦朗疏便觉得身子都要化了,立刻像是要寻求更多一般,将脸贴上了他正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轻蹭了蹭。 得了他的鼓励,梁慕宇更是疯了一般的在他身上不停的亲着,感觉他终于再次渐渐放开了身体,深入他体内的那根手指方才小心翼翼的动了动…… 手指初入时的冰冷渐渐转为温热,除了热,更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骚动着秦朗疏的私密处好不难受,就连肌肉亦随之不停的微微收缩。因此梁慕宇的手指稍一移动,便感到那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像是依依不舍般缠了上来,而身前那人口中溢出的呻吟更是不再害怕,反而充满着浓浓的依恋。 梁慕宇因此偷偷的加进了一根手指,那人的反应却完全不见方才的惊吓,而只是轻轻的哼出了一声带着小小满足的鼻音,令梁慕宇好不骄傲。与此同时,他下身的小兄弟亦再次飞快的昂首挺立起来。 “小宇……已……可以了……” 肌肤相贴,秦朗疏对梁慕宇身体情况的变化自是最清楚不过。何况以秦朗疏的性格,自己从开始便只是享受,甚至被对方撩拨得情动至此,而对方却时时顾虑着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始终隐忍着,他却又岂能顺水推舟,让对方一味付出? 而梁慕宇早就忍得满头大汗,此刻得了秦朗疏的应允,自然是立刻提枪上马,跃跃欲试,一声提醒也无的就扶着自己的小兄弟往秦朗疏身体里冲了进去! 只可惜他一开始太过小心,现在又太急,这一冲才冲进去个小头,便疼得两人同时叫出声来。见秦朗疏疼得整个背脊都紧绷着,现出美好的肌肉形状,梁慕宇却顾不得欣赏,甚至连自己的疼都忘了,急急抚着他的背不停安慰。可他正欲退出来时,却又见秦朗疏微摇了摇头,几不可闻的低语道:“小宇……别……先这样……”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每次停下秦朗疏便大口的深深呼吸,而梁慕宇亦紧紧贴着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吐息感受着他体内的温暖。 渐渐的,两人身上的疼痛竟随着真的慢慢退去了。那短暂疼痛之后,另一种感觉却越发清晰,紧致的甬道好像在挽留般温存的将那活儿包裹着,不留一丝缝隙。 梁慕宇的小兄弟在这样的安抚之下,一下子变得极为舒爽。感到身前那人的呼吸渐渐平复,梁慕宇再次试探性的将腰身挺了挺,而秦朗疏的肩膀又是微微一颤,口中溢出丝丝甜蜜的呻吟。 不知是苍苔的药起了效,还是秦朗疏的身体也已被梁慕宇逗弄得到了极限,在初时的疼痛过去之后,那和心爱之人合为一体的充实幸福感,便有如潮水一般一波压过一波的涌了上来,瞬间充满着他的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最原始却又最强烈的,想要拥有更多的欲望,这欲望不知不觉的引诱着秦朗疏摆动着腰迎合上对方,让两人的身体更为亲密,简直就要融为一体!这一举动让梁慕宇欣喜若狂,他伸出手狠狠的揽住对方强韧的腰,再次将身体紧贴了上去,在对方体内毫不留情的大肆蹂躏。夹杂着痛苦和兴奋的低吟同时从两人口中流泻而出,宛如一首充满浓情蜜意的动人乐章。 “秦大哥,你……好棒……”语不成声,梁慕宇仍在按照向苍苔和燕九仙请教来的方法,仔细的寻找着秦朗疏体内那能令他欲仙欲死的开关。 “啊!” 似乎是给他找到了,当他碰到那里时,秦朗疏的身体猛烈的收缩,好像垂死般向后激烈的一仰头,虽极力压抑着,那冲口而出的呼叫却仍显高亢…… “秦大哥,你……舒服么?” “嗯……嗯……小宇……要丢了……不行……要丢了……” “没事,我跟你一起……” 嗳,这可真真是,芙蓉帐暖,被翻红浪,一夜春宵…… 嗳,还好小宇还是个孩子,他那处若是比现在更大,就算用了药,我一时怕也是承受不了的! 只是不知秦朗疏在迷迷糊糊中涌出的这个想法,要是一个不小心给梁慕宇知晓了去,他会是开心,还是大大的生气呢? 第68章 热。 这是从男孩变成男人的第二天早上,梁慕宇睁开眼时的第一个感觉。 还记得昨夜自己穿着单衣犹觉得冷,现在却是连红肚兜都没穿,可全身的毛孔还都张开着,不停的往外冒着汗。身体里就像是有团火在到处窜,虽还不至于太过难耐,但这感觉也是足够让人觉得奇异而不安的了。 因此秦朗疏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场景,便是一个背对着他的光屁股小孩,手里拿着一块揉成一团的红布在那有些烦躁的吭哧吭哧的擦汗…… 仍旧保持躺着的姿势,眯着眼睛盯着那又光又白的背和屁股看了一会,待看清那背影的主人是谁,再在脑中将昨夜的种种走了圈走马灯,秦朗疏脸一红,卡在喉咙里的那声“小宇”憋了半天愣是没出来。 最后倒是梁慕宇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突然转过头来,见他正睁着眼瞅着自己,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立刻像开花般的舒展开,乐呵呵的朝他唤了声:“秦大哥!”但他亦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自个而停在那里一个劲的傻乐,美滋滋的样子看得人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秦朗疏看见他脸上胸前给自己抓出的两条红道道,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鲜明,顿时别过脸去,却不想反倒被他七手八脚的爬上来在嘴边偷了个香。 这好小子,书上有的什么都不学,唯有这戏弄人的手段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秦朗疏心中暗骂,却也给他靠上来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捉他的手,只觉那手心已被汗水浸湿,黏黏腻腻的让人好不舒服。这下子秦朗疏却是大惊,再伸手去探他脉搏时,却发现…… “小宇,怎会如此?为何你体内又多了一股真气?而且这似乎是……” 似乎是铁剑门的独门内功? “哎?怎会……” 给秦朗疏这么一提醒,梁慕宇自己亦是大大的吃了一惊,赶紧闭目盘坐将体内的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再睁眼时却仍是茫然:“怪了,还真的多了一股真气!” 自己的猜测被他亲口证实,秦朗疏当下更是骇然,又关切道:“如何?那这两股真气可会冲突?” 给他这一问梁慕宇赶紧又闭上眼,将体内真气再转上两个周天,复睁眼小心翼翼的对秦朗疏道:“好像不会嗳……而且我这一运功,似乎它俩倒要合到一块去了……” “这可真是……” 秦朗疏只能低头不语,纵然他习武的时间比梁慕宇多上几年,但也从未见过听过如此怪事!只不过那多出来的一股真气毕竟是铁剑门的独门内功,因此他思索了片刻,便抬头道:“这事需得禀报师父。” “哎?”梁慕宇听得头皮一麻,“他老人家不会当场废了我的武功罢?”虽然之前豪言壮语,但毕竟是修习了十年的内功,真的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可惜的。 “怎会,师父讲道理。”给他这一问,秦朗疏口气忽有不悦,一边说一边竟给他丢了两把眼刀过来,──梁慕宇怎能忘了,那位老人家原是他这位秦大哥最敬重之人。 “那……好罢。” 认识以来第一次被丢眼刀,梁慕宇心中一边琢磨着为何秦大哥今日看上去心情不好,一边磨磨蹭蹭的将丢了一地的衣服拾起来穿上,正在那低着头系衣带时,一条温热的手巾已递到了眼前。 “小宇,你这一会已出了好些汗,不擦干净,仔细出了门着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面色不善只因他的害羞,但这贴心的关怀才是真正看得见摸得着的!嗳!洞房花烛夜之后的清晨,理应是这个样子! 只因他一句关切,梁慕宇脑中灵光闪了又闪,虽还站在原地,一颗心却早已飞上了天,颤抖的手几乎就要接不住那手巾! 只可惜好景从来不长,这美好的心情只持续到他二人穿衣洗漱完毕,在前院主厅坐定,便因为江锦霞的一句话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梁小子你好狗胆!竟敢偷学我们铁剑门的内功么?!” “我没有!” 梁慕宇百口莫辩。秦朗疏领着他方在江绍堂面前说明了这事,铁剑门上上下下便排着队上来将他的手腕子摸了个遍,每个人摸过之后,都是江锦霞现在这般神情。 唯一的安慰,乃是秦朗疏始终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只因有秦朗疏在,众人心中虽皆是疑惑重重,却仍能暂且保持缄默,等待着江绍堂的发落,唯有一向任性的江锦霞不管不顾的向他开炮,而秦朗疏却是不慌不忙的见招拆招:“师妹且先莫急。师父,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铁剑门内功一向口传,若是无人教他,他岂能无师自通?” “江掌门,我听说这世上有种奇特的内功,若两人双修,则可互相帮助,事半功倍。” 原来除了秦朗疏,这里还有人是站在他这边的,梁慕宇感激的抬起头…… “燕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为何那个冰山脸的闻人大侠也在?他的身子这么快就好了么?──在人群中看到意想不到的熟人,梁慕宇竟连紧张也忘了,忙不迭的向燕九仙打着招呼。 “嗳,梁少侠,还不是因为最近江湖上魔教余孽活动频繁,我师父让我来铁剑门探探情况。”屋外寒风阵阵,燕九仙却“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潇洒的扇了两下,对着梁慕宇和他身边的秦朗疏眨了眨眼,眼中满是捉狭的笑,“秦兄,你快看看你自己的内力是增了还是减了,若是增加了,便定是那双修之法无误了!” 秦朗疏的回答却让人好生失望:“虽略减了,但并无大碍,调息片刻便能恢复。” “这……”但燕九仙却毫不尴尬,仍是摇着扇子,一脸的兴味盎然,“可这不就说明,梁少侠的功力增加的确和秦兄有关么?” “燕贤侄言之有理!”江绍堂不愧是一派掌门,一点就通,频频点着头,转向梁慕宇问道,“却不知梁少侠练的是何种内功?为何有此奇效?” 梁慕宇却一下傻眼了,自己这套内功稀里胡涂的练了十年,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其中还大有文章,可具体是有何文章却又让他如何说得出来? 好在还有自家老娘挺身而出,替他道:“慕宇练的是从前教主独创的内功,只是教主亦从未提过这功夫还有这等效用……” “原来如此,若是连夫人都不知,那此次便是梁公子的无心之为了。” 见江绍堂再次捋着胡子点了点头,梁慕宇心中好容易松下一口气,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两个当事人差点同时一口气提不上来……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就是朗疏和梁少侠你们到底做了何事,才让朗疏的一身功力传到梁公子身上的呢?” 第69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按理说,刚刚首次实现了与朝思暮想的秦大哥共度春宵同赴云雨的美梦,心心念念只有他的秦大哥的梁慕宇现在该是死而无憾的春风得意。但实际上,他的表情竟然有点小忧郁。 发现自己巧妙的停顿被屋中所有的人忽略,过了好一会儿都无人向他追问,而环顾四下,他立刻发现对面的李安平和江锦霞仍在自顾自的打情骂俏,同时窗边叶欣文也仍在一脸崇敬的向燕九仙打听那曾经名噪一时的“冰霜紫电”闻人笑的私房事,梁慕宇只得自己续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两天大家好像都在躲着我……” 也许是他的声音听上去难得的情绪低落,这次他话音一落,屋内的众人竟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四个人八双眼睛全都盯着中心的梁慕宇,却没有人答话,直看得梁慕宇整根后脊梁骨一路凉下去,那叶欣文才突然“吭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可不是你的错觉,不过梁小子,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罢?” 梁慕宇坚定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真的不知道原因。这下反倒轮到是屋内那另外四人换上了苦笑不得的表情,最后还是燕九仙好心,以扇掩口,表情扭曲的替他揭开谜底,道:“梁小子,我想大家是怕被你吸了内力罢。”──真真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跟江锦霞他们厮混了几日,梁慕宇在燕九仙口中也迅速的从“少侠”降格为“小子”了。 好在梁慕宇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只是继续追问道:“燕大哥,我没事吸他们内力做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傻不是装傻了。江锦霞于是带头鄙视他道:“那是,你不想吸他们的内力,可是你和大师兄促膝谈心了一晚,就莫名其妙的把他的内力给吸了哩!还好大师兄内力深厚,给你吸一点就当是劫富济贫了,可其他人的武功根底,有谁敢冒这个险,万一你一个控制不好,整个人不就废了么?” 江锦霞话犹未完,叶欣文已在一旁笑得直打跌,燕九仙更是用扇子将脸遮了个干净,就连李安平都忍不住背过脸去,唯有梁慕宇那张脸,倒像是给人硬塞了块苦瓜在嘴里,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待那四人终于笑得累了,梁慕宇始才能开口向他四人反问道:“可是当时江伯父问得突然,你们让我如何说?总不见得照实说罢?我若是说实话,就算江伯父不当场废了我,秦大哥估计也得拔剑把我给砍了!” “那倒是。”对于这个推测,江锦霞倒是同意得很快,复又笑道,“只是想不到你这通鬼话竟然真的将我爹给瞒混过去了!” 可对于江锦霞的推测,李安平却微微摇头道:“我看倒未必。只是师父纵然不信,亦不好深入追究,便顺水推舟将他的话收下罢了。” 李安平的话听得叶欣文和燕九仙都连连点头,梁慕宇却颇忐忑,正欲开口问个仔细时,却有秦朗疏从外推门而入,见他仍在房内,便奇道:“小宇,你怎还在此?今日不用去向闻人前辈请教么?” 听他问得严肃,梁慕宇亦赶紧正色答道:“秦大哥,我已去过了,闻人前辈身上未好利落,今日便结束的早些。我来这里喝口茶,一会便还要自己练习去。” 他们这厢一来一往,燕九仙已又坐不住了,这些天来不知第几次叹道:“嗳,梁小子,也不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便是我也只得我师叔指点了一次,想不到你这小子竟然能得他亲传!嗳,你若是胆敢不好好练习,我的银蛇剑可就要试试你的功夫了!”说完,他的手指已抚上缠在腰间的软剑,面带威胁,目露凶光。 而他说话之余,叶欣文亦在一旁用力点头,此刻更是配合他去摸倚在桌边的佩剑,看得梁慕宇好不胆寒,连忙起身告辞道:“诸位,那我这就先走一步,练剑去了。” “既如此,我陪你去罢。”他一起身,秦朗疏立刻亦步亦趋,不可谓不体贴。 “那我去看我小师叔休息的如何了。”燕九仙心有牵挂,本就不愿久坐,便也同时起了身。 “我也想去看看闻人大侠。”叶欣文怎会放过亲近心中偶像的机会,赶紧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那……我和锦霞去看看师父有何吩咐罢。” 于是转眼之间,方才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便做了鸟兽散。 话至此,便要将梁慕宇为何会受燕九仙指点一事说个分明。 原来经过了梁慕宇的解释,江绍堂虽不追究他无意中吸收了秦朗疏的功力一事,但对于他要拜在铁剑门门下之事,却更加不肯松口,非得要他将体内那邪门内功散去再说。而梁慕宇见事情已无转机,正要不顾母亲的反对,一口应承下来,那铁慧心却护子心切,突然挺身而出,转而向同时在场的闻人笑请求,希望他能收梁慕宇为徒。 闻人笑已非出云谷中人,自然没有江湖门派的那许多规矩,但他心性高傲,因此对于收徒之事毫不热衷,无奈铁慧心身为长辈,却将身段完全放下,苦苦相求,令他十分不忍,也只得勉强答应了替梁慕宇指点一二。 而梁慕宇先是得了秦朗疏的内力襄助,──那两股不同的真气,经他几天调息,竟真的渐渐在体内合为一股,令他的内功修为在短时间内便有了大提高,──而现又有闻人笑替他的剑法指点迷津,──闻人笑虽目不能视,但他的武艺早已远超过了要用眼判断对方招式的层次,只凭过招,便能对梁慕宇剑技中的不足之处提出一针见血的建议,──因此原本只是一只秃毛小鸡的梁慕宇,就凭他这几天的经历,即便说他是一朝之间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也不为过了! 第70章 隆冬时节。 翠苑山地处偏南,方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铁剑门中虽皆是习武之人,但传到了江绍堂这一辈,却早就不再是只知动武的莽夫,亦是从小就习读诗书长大的。因此他们虽不会若一般文士,对着一场雪便要写诗赋词的伤春悲秋一番,但见着初雪亦是忍不住心中欣喜,想要相邀着在这白皑皑的天地中尽情嬉戏。 于是这日门中众小辈各自习武完毕,便齐聚在后院中饮着酒赏起雪来。 这个月来魔教似乎收敛了形迹,在江湖上再未有什么大动作,因此大家面上的表情都显得很放松,就连一向看上去难以亲近的闻人笑,竟都被燕九仙拉着,加入了他们,独自一人在廊檐下自斟自饮起来,看得叶欣文心痒痒,不知是否该主动上前亲近。 话说闻人笑之前被燕九仙拉来铁剑门,本打算隔天就离开的,可是应下了梁慕宇之事,便一心负责到底,因此现在平日里反而是燕九仙在外四处奔波,而他便每日待在门中,与之前两人相处的情形倒是反了过来。这样的变化之于闻人笑其实是无可无不可,但对燕九仙来说,却是每每想到他在铁剑门中,也许还在等着自己回来,心中便雀跃不已,这月余跑铁剑门反倒比待在出云谷的时间更多得多了! 而铁慧心本也是不欲太过在铁剑门叨扰,早就想带着梁家众人离开的,最后却也因此事留了下来。结果今年的赏雪除了门中之人到的特别齐之外,还要再加上燕九仙他二人,和梁慕宇带着的苍苔飞镜,简直可说是热闹非凡了! 梁家虽是大户人家,但人丁并不兴旺,因此梁慕宇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同龄人齐聚一堂的场面,此刻正是兴奋异常,转眼间便喝得酒酣耳热,话更是比平时多了几倍。苍苔见他如此,便不敢畅饮,生怕一个不留心他便又出了什么意外,而飞镜虽冷冷的对苍苔道“莫管他”,往口中倒酒的速度倒也慢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最默契的酒友不在状态,还是对那神神叨叨的小主人亦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而在这种场合下,秦朗疏身边总围着特别多的人,叽叽喳喳“大师兄大师兄”的叫着,让他简直分不出身来。好不容易得了空,他一回头,就见梁慕宇一脚踩在院中石凳,一脚踏在石桌上,一个劲的伸着脖子喊热,正要往下脱衣服呢!旁边的苍苔只能一脸无奈的苦劝,而飞镜的眼神倒像是要直接拿日月双轮敲晕了那发酒疯的小鬼,让他一边睡去别在此处给梁家丢脸了! 秦朗疏虽明知飞镜不会真的如此,但还是隐隐有些担心,便赶紧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向他二人道:“苍苔,飞镜,此处交我处理罢,你们且去尽兴。” “秦公子……”苍苔可谓是忠心耿耿,推却道,“这岂能行!” “……那就麻烦了。”只可惜飞镜早已被梁慕宇弄得好生暴躁,既得了个逃出生天的机会岂容错过,立刻拉着苍苔大步往廊檐下走去。 苍苔虽也是个习武之人,但毕竟二人身形力气都有差距,也只能被他这么拖着走了。 听见飞镜一路走一路犹在向苍苔念叨“你说百句不及他说一句,交给他有何不可”之类的云云,秦朗疏心中不免暗暗好笑,却忽闻面前的梁慕宇大叫一声,叫声甚含糊,可也把院中半数人的目光引了来,秦朗疏只能赶紧收了笑,向梁慕宇好言劝道:“小宇,你且先下来罢……” 他才一开口,梁慕宇便转过头来,嘴里嘟哝了一句“秦大哥”,身子便往他这边倒了下来。 秦朗疏赶紧伸手去接,这一接却正好让他痴缠上来,一迭连声“秦大哥”的叫,满口酒气喷到秦朗疏脸上,热乎乎的却一点也不撩人,却熏得秦朗疏不得不偏过脸去。 “二师兄,这儿好冷哩!” 不远处是江锦霞在向李安平撒娇,光听那声音便能让人抖下三层疙瘩来,李安平却似乎受用得很,一边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一边柔声道:“冷的话便再坐过来些……” 见此法甚灵,梁慕宇现学现卖,在秦朗疏身上蹭道:“秦大哥,我好冷哩!” 秦朗疏却奇道:“小宇,你不是都热得要脱衣了么?怎么又冷起来了?”而且靠在身上的这个温度,分明就像个小火炉,跟“冷”字一点儿也沾不上边啊! “噗……”越过秦朗疏肩头,梁慕宇正好看见铁剑门的大小姐,几乎整个人偎在她二师兄怀里,冲着自己龇牙咧嘴的笑,哪还有半分方才撒娇时的温婉情态。 “小宇,你醉得这样厉害,还是让我送你回房休息罢!”可怜自己身上靠着的这人,还一个劲儿的把自己往外推。 难道自己不比那母夜叉江锦霞长得好看百倍?为何那销魂蚀骨的第一夜之后,自己每每使劲浑身解数勾引,这人却还是只肯在他每次吸收的内力与体内的真气完全融合之后,才肯松口让他亲近一夜? 完全弄错了比较对象和因果关系的梁慕宇还未意识到,现下这尴尬的情形,并非是他长得不美,也非是他微醺后的情态不动人,只是他在喝了那么多酒之后,还一个劲的凑在秦朗疏脸前说话,那味儿实在太大,让秦朗疏都不敢转头往他这边看了! 就在梁慕宇一边和江锦霞斗气,一边和秦朗疏角力的当口,院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在这寒冬腊月里,却是跑得汗出如浆,气喘吁吁…… “天广,何事?”见来的是今日到山下打听消息的师弟,秦朗疏面色一变,赶紧把梁慕宇往石凳上一推,大声出言相询。 “不……不好了!”跑进来的少年气犹未喘匀,仍断断续续的说道,“不好了!鹤……鹤南镇上出事了!昨儿晚上镇上两户最大的人家,全都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大师兄你们说的……” “天广,禀报师父,我这就下山去。”看看院中诸人,个个面上皆有醉态,秦朗疏不由叹息自责,──果然,还是不能太过放松啊! “师兄,我也……”好在除了他之外,总算还有人保持清醒。 “安平,不必,门内不能无人固守。”秦朗疏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那还是由我和飞镜跟秦公子去罢。”因为梁慕宇的缘故,苍苔和飞镜皆未喝得太多,也可说是歪打正着了罢。 “也好,那我们便走罢。” 秦朗疏略一点头,身形便掠起,转眼之间,三道矫健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先翠苑山下的鹤南镇疾飞而去。 “哎……?嗳,秦大哥等我!” 而装醉未遂,又被秦朗疏推了一掌的梁慕宇终于弄清了状况,不及向众人告辞,便屁颠屁颠的尾行去了。 第71章 鹤南镇。 这座翠苑山下的小镇在初雪的这天看来与平日里并无太大的不同。除了车马喧嚣的街道上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屋檐瓦砾皆变作一片刺目的白,风景一切如昔的镇上依旧是一片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喧闹景象。只是今日在秦朗疏他们眼里,这熟悉的悠闲平淡中,却好似隐隐藏着些罪恶和凶险。 “我已去城东的张府探查过,那宅子确实已人去楼空,且金银细软皆不翼而飞,衣服什物却都还留在原地……”描述着刚去踩过点的张家大宅的情况,苍苔不自觉的眉头微蹙,也许只是心理作用,但那空落落的宅院的确给了他一种不太舒服的观感,即便到现在回忆起来,心中还隐隐觉得不适。 “城南的林府亦是如此。”飞镜的解读却极简单干脆,但那神情似乎亦是不愿详谈。 秦朗疏理解的点了点头,只因他之前已与燕九仙遇到过相同的情况,因此对二人的心情十分感同身受。他岔开话题道:“我也已在城中最大的酒肆和茶楼皆打听过,无人曾听过这两家人提到欲离开鹤南镇之事,看来……” 看来蛰伏了一个月有余的魔教,终于又有了行动了! “秦公子,现在我们是要往城外的乱葬岗而去么?” 既已得出结论,那下一步便是商讨对付的方针,苍苔转头向三人中最有经验的秦朗疏询问。 “这……” 秦朗疏迟疑着,张、林二府上上下下加在一起,好几十口人,要将他们尽数藏好,乱葬岗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 “回翠苑山。” 秦朗疏的决断似乎让苍苔和飞镜都吓了一跳,但他不及解释,便已腾身而起,向来时的方向疾掠而去。 苍苔二人只得暂且紧随在后,只不过在一言不发的追逐着秦朗疏的身影的过程中,他二人心中倒也渐渐在心中理清了头绪。──若说要装下那两家府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人,除了乱葬岗之外,草木繁茂,面积广大的翠苑山岂非一个更佳的选择?若要说这是藏在铁剑门的眼皮子底下,太过危险,可又有一句俗话说得好,──这最危险的地方实则是最安全。 还在隆冬时间,翠苑山上的树叶早就落光,山上扶疏交错的皆是枯枝,但饶是如此,秦朗疏他们三人却仍在山中绕了好久,才远远听到前方几里处隐有打斗之声传来。初听见那声音时,秦朗疏还当是哪个小师弟方才吃多了酒,跑出来乱逛,却不小心被那些僵尸包围。可当他提剑疾奔上前,杀入阵中一看时,却是那梁慕宇正挥舞着一柄银光匹练,与一群僵尸激战正酣。 没时间询问个中缘由,亦没时间思考为何这之前还烂醉如泥的小子现在看上去清醒异常,出手一招一式皆毫不含糊,两柄剑、一对日月轮瞬间加入战局。一边和敌人缠斗着,秦朗疏一边犹自向另外三人提醒道:“这张、林两家在铁剑门内习过武的人不少,还有几个学艺已精的,大家千万小心!” 其实不用他说,才与敌人斗上半刻,众人便心知这群人中有许多已非泛泛之辈。虽然即便其中的顶尖者功力与那夜来袭的两个魔头仍然有差,但他们的人数亦是那夜的几十倍。再加上,若只是手脚受伤,他们仍不会停止攻击,唯有击中他们的头部才能真正阻住他们的攻势,因此虽然梁慕宇最近的武艺突飞猛进,但与他们斗了片刻已有两处挂彩,即便此时加入了秦朗疏他们三人助力,一时之间亦只是打得平分秋色,难舍难分。 但毕竟秦朗疏和飞镜的武功,在江湖上皆可进入顶尖高手的行列,而苍苔和梁慕宇亦绝非易与之辈,因此激斗了近两个时辰之后,便只剩下十几具僵尸仍站立着,还在不知疲倦的向他们猛攻。此刻四人身上亦添了不少伤口,体力更是流失了许多,苍苔和梁慕宇额上皆有大颗汗珠点点冒出,情况虽不至危急,却也令人烦躁不安起来。 见此情形,秦朗疏和飞镜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意顿时想通。于是忽闻飞镜冷哼一声,手上动作骤然加快了几倍,日月双轮在空中飞快的划出奇诡的线路,既似向左,又似向右,转眼之间,竟将两边的两个敌人同时击倒。而秦朗疏同时身形一跃,投身向敌人最多的方向,剑势随身而动,剑光划出长弧,一招“日月经天”之下,又有两三个敌人瘫倒在地。 他二人如此神勇,使尽浑身解数,终于为苍苔和梁慕宇赢得喘息之机,又能撑上个一时半刻,之间他俩一鼓作气,气势如虹,瞬间便亦取下了两个敌人的首级。 眼见着四周的敌人一个个倒下,周围的尸体层层堆积,终于战圈中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只有三个敌人仍然站立,──而这三人,其中之二生前该是两府中武功最高的佼佼者。正当秦朗疏和苍苔欲再次提气,乘胜追击时,突然,林中一棵树后,传来了一阵机括声,四枚泛着诡异的紫黑之光的透骨钉,向他们四人飞来了! 秦朗疏被那三人团团围住无暇分神,苍苔梁慕宇几近力竭无暇反应,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飞镜又是一声冷笑,日月双轮齐出,转瞬之间便将那四枚透骨钉全数击落! 可就在这四枚透骨钉发出清脆的声音,与地面撞击的剎那,飞镜和秦朗疏都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是四枚细如牛毛的暗器发出的极细微的破空之声。 原来方才放出的那四枚透骨钉,却是为了隐藏这四枚暗器的破空声! 以梁慕宇和苍苔现在的状况,要听见这声音已是困难,更不要说分辨暗器的来路。眼见那四枚暗器就要击中他二人,秦朗疏突然飞出战圈,剑光左右回旋,便将其中三枚击落在地。但也因他救人心切,后心竟是空门大开,随着长剑击中那三枚暗器,他的背上亦是硬受了身后两掌! 而飞镜心知,若要接住那日月双轮再挥出,时间已是不及,如此危急之下,他竟毫不迟疑,纵身一跃,挡在苍苔和梁慕宇面前,以掌去挡那破风而来的暗器! 随着梁慕宇和苍苔的两声惊呼,秦朗疏向地上吐出一口血沫,而飞镜的手掌更是被那带毒的银针一下击穿,整个手掌顿时便泛了黑。但担心着敌人一击不中还会再次尝试,他二人却还在苦撑,甚至饱提内元,将周围震得飞沙走石枝飞茎断,让那隐在暗处的偷袭者几乎看不清战圈内的情况,其实却只是强弩之末,虚张声势之态罢了。 好在那偷袭之人似也无心恋战,静待了片刻,便抽身闪入林中消失不见。待四周再听不见一点动静时,四人终于放下心来,秦朗疏长剑倚地,摇晃了两下倒还勉强站住了,但那飞镜却是“哇”得一声,吐出两口黑血,便倒在苍苔怀里,像是死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无了! 第72章 正午时停歇的雪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又下了起来。大战之后,精疲力竭,四人纵有再好的轻功亦难以完全施展开,便因此,在山路上留下了六行深浅不一的足印,但很快又被纷纷落下的雪覆盖上,想来待到太阳落山时又只会余下一片漫山遍野的白。 回到门内,早已等待了许久的众人立刻围了上来,见到他们这等狼狈的样子,皆是大惊。苍苔扛着飞镜回屋之后,解释的任务便很自然的落在了秦朗疏和梁慕宇二人身上。 本来遇上这等事秦朗疏自是义不容辞,而众人目光中心亦是他,但这次还未及他开口,梁慕宇便抢先说道:“秦大哥,你挨得那掌也不轻,先回屋歇着罢!” 他这话一出,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却也不再让他多言,纷纷附和着梁慕宇让他尽快回去疗伤。秦朗疏嘴上答应着,心内还犹自不放心,正困扰时却突然觉得一只凉凉的手伸了过来,在他手上轻轻的捏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梁慕宇在一旁微微笑着看他。虽然那张好看的脸现在亦是一脸疲态,平日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都有些凹陷下去,眼睛下面一片深深的阴影,但却还是写满了“你放心,此处交给我”的镇定表情,比起他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更加惹人疼爱,令人怜惜。 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秦朗疏回他一笑,便向众人告罪离开了。 秦朗疏回到屋内便立刻盘腿坐在床上运功调息,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两个周天之后,突然听见门口那儿发出“吱呀”一声,便睁了眼,却正瞅见梁慕宇端了个大托盘,用屁股拱开门闪了进来。屋外天已全黑,雪好似又停了,一地银白反射着微微的光,映出他那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身影,影影绰绰的有点儿诡异。 见那小子端着几碟小菜却像是端着什么宝贝的认真样儿,好像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屋内的人,秦朗疏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将那人吓得手上狠狠一抖,险险掉了两只碟子下来。 “秦大哥,你身上好些了么?”见秦朗疏睁着眼坐在床上,面上带笑的瞅着他瞧,梁慕宇却一点也不恼,脱口而出的问话里,满是关切。 “已好多了。”秦朗疏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心有余悸的叹道,“那人若是还活着,我受他这一掌恐怕便要在床上将养几个月才行,但他已是个死人,虽受人操纵仍能行动,但真元内力却不能运用自如,我想只要歇个两三日,便能恢复如常了。” “那就好……” 听了他的话,梁慕宇终于放下心来,却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秦朗疏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等了好一会儿,却只换来另一声更长,更细微的叹息。 秦朗疏正待发问,梁慕宇却已转身去讲桌上的油灯点了,低着头将托盘上的小菜一样样在桌上铺开,虽然不言不语,但那落寞的样子却看得秦朗疏心中一抽一抽的微疼。秦朗疏心思细腻,稍微一转念,便猜到了原因,于是对着那背影轻轻唤了声:“小宇……” 给他唤得转过头来,梁慕宇强打精神向他道:“秦大哥,先吃点东西罢。” “我们一起吃。”秦朗疏起身,走到桌前,却没有立刻坐下。 “我已吃过了。”梁慕宇摇了摇头,仍是站着,脸上的表情似想留又想走。 “那就陪我再吃点。”秦朗疏的语气仍是温柔,却亦多了点不容拒绝的威严。 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大师兄的人啊! 见梁慕宇终于依言乖乖坐下,秦朗疏也在他身边落座,一坐下便将他的手执了,握在自己的手掌中一来一下的抚摩,摸了两下突然道:“这阵子茧子又厚了些哩!” 两人之间这些亲昵举动,原是基本由梁慕宇做来,此刻被对方主动,让梁慕宇也不得不把头抬了,略带些惊讶的向他脸上看去。 秦朗疏原就是笑着的,被他一看笑得更是温柔,却道:“小宇,练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练习内功更是如此,我毕竟虚长你五岁,五年之前我若遇上这样的苦战,定不能像你今日这般,坚持得这么久!” “可是秦大哥五年之前就很厉害……” 五年前两人初遇的情形梁慕宇历历在目,加上五年来的各种记忆美化,当时的秦朗疏在梁慕宇心目中,简直厉害得好像天神下凡。 秦朗疏微微摇头,大概是亦想起了当年之事,因此脸上的笑也带上了点怀念:“那只是些雕虫小技,你是没看见我出丑的时候。” “我才不信秦大哥会出丑!秦大哥,你莫安慰我了。”梁慕宇岂容人破坏秦朗疏在自己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即便是秦朗疏自己亦是不能,──连忙一迭连声的反驳。 “你若不信,明日便可问我师父去。”秦朗疏见他声音拔高了不少,心知这番安慰多少还是起了效,便又岔开话题道,“小宇,你可去看过飞镜么?” “苍苔守着他。”梁慕宇先是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江伯父已派人上灵枢阁请长生了。” 见他脸上的表情再次黯淡下来,秦朗疏的心脏亦跟着紧缩了一下,又听到师父遣人往灵枢阁求医,心中更是担忧,问道:“可知是中了什么毒?” 梁慕宇却再次摇头道:“苍苔亦说不知,只知是极凶险、蔓延得极快的一种毒。” 秦朗疏眉心紧蹙,道:“那白牡丹已死,却想不到这魔教中竟还有比他更厉害的用毒高人!” 梁慕宇点头道:“不过这亦不稀奇,毕竟据青萍所言,那魔教中会使用这操纵尸体的蛊术之人,亦大概仍有一两个。” 原来秦朗疏在回到铁剑门后并未忘记向青萍追问那夜之事,本以为要让青萍开口也许要费一番功夫,想不到那姑娘却像是早已等着自己来问一般,马上便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这下众人方才知道那日被秦朗疏杀死,复又诈尸的魔头正是青萍的叔父,而据她所言,她那在当年那场大战中和盘若教教主一同亡故的父亲,除了这个兄弟之外,还有两个兄弟也许尚在人世,这应该就是那魔头死后仍有人能操纵他的尸体的原因。 “小宇,我想该不会……”那日在梁家大宅见到的身影在秦朗疏心中一闪而过,再加上这从未听说过的剧毒,秦朗疏觉得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许亦该把自己当日的猜测说出来,给大家提供个思考的方向。 梁慕宇没有接话,但却用眼神表达着无声的催促。 但那夜秦朗疏却没来得及将后面的话说完。因为…… 飞镜死了。 第73章 屋里点着灯。 初时只有一盏,后来大概是苍苔仍旧觉得暗,便央人又取了两盏来,一齐点上,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苍苔坐在床边看着飞镜。那张醒着时虽算不上十分的英俊,却让人觉得阳刚气十足的脸,此刻看来竟有些死气沉沉的,皮肤呈现一种难看的青紫色,看上去一点儿光彩都没有。 苍苔突然想多要一盏灯,但又觉得这屋子已有些太亮了,心中矛盾不已,眉心便微微皱了起来。 刚好在这个时候,飞镜睁开了眼睛,几乎同样深黑的瞳孔和虹膜,显得他的神情有些空洞。苍苔觉得他在看自己的脸,却又仿佛那视线能一直看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过了好一会儿,苍苔听见他问:“你没事?”声音很低,且含糊。 苍苔点了点头,他本想回答“我没事”的,但发现自己的喉头哽住了,于是只能放弃,又担心对方看不见般,更用力的再次点了点头。 飞镜很轻的哼了一声,意味不明,接着又问:“少爷没事?” 苍苔觉得恢复了一点,便点着头答道:“少爷也没事。” 接着飞镜十分仓促的说了个“我”字,然后他仿佛刚注意到苍苔那凄惶的神色一般,他的下文迅速的消失在喉咙里,脸上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苍苔的眼神实在是太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所以他大概已知道自己要死了。 飞镜自然不可能从未想过死,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死法在他实在太过窝囊,所以他有一时之间觉得难以置信。 很快的,他又说:“苍苔,给我水。”声音虽然很低,但已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就好像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他们一起喝酒时,他会霸道的唤对方:“苍苔,给我酒。” 苍苔起身离开后,他还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他实则是个不太爱笑的人,但他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笑比哭好。 等苍苔拿着水回来时,他已经死了。 待梁慕宇他们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令人惊讶又宽慰的是,苍苔的情绪看上去并不激动,在人前的表现也一如以往那样得体,他镇定的应对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的各种问题,只是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他那张有些寡淡的脸此刻看上去更加扁平,连之前可说的清秀都算不上了。平日里那副温和敦厚的样子放在他现在这张脸上,简直令人觉得有些呆滞和迟钝。 当然不仅仅是他,梁慕宇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亦变得有些呆愣愣的,尤其是在他见到飞镜的尸体之后,他甚至还走上前去,对着床上叫了一声:“飞镜……”而后他又等待了一会,发现没有听到回答,他便站在那里,盯着飞镜的脸仔细的瞧,好像他突然忘记了对方的长相一般。 秦朗疏能理解他的心情,由于死后的肌肉松弛,此刻飞镜的脸显示出一副古怪的安详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冷冰冰凶巴巴的他。他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人,甚至已不太像人,而像是个脸部做坏了的木偶或是别的什么。无怪乎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梁慕宇一时接受不了。 而自从飞镜的死讯传开后,这间小小的屋子前前后后便来了不少人。虽然飞镜生前并非是交游广阔的人,来到铁剑门之后亦只是每天独自练武,然后极偶尔的和苍苔或是秦朗疏切磋两招,但即便是门内在他生前和他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也都出于礼貌跑来看一眼他死去的样子。想到也许这些人在今天之前还记不得他长的什么样子,听着他们环绕在他身边刻意低声的窃窃私语,表达着必不可少的遗憾之情,秦朗疏这样宽容忠厚的人都突然间觉得厌恶至极。他觉得若飞镜还能对此发表意见的话,他一定会拿着自己的日月轮将这些人全都赶出去。 但无论如何,人死了就一点自尊也没有了。 秦朗疏不知道这件事情对梁慕宇带来的震撼和打击有多大,虽然那孩子和苍苔始终都没有哭,但那孩子也的确如苍苔一般,一整个晚上都不肯离开那屋子一步。 秦朗疏注意到有时他们会盯着那张床陷入沈思,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愤恨。而秦朗疏并没有劝他们去休息,他怎么会做如此不合时宜的事情,──毕竟飞镜是为了他们而死的。 第二天早上灵枢阁的人来了,并不是谢长生,据被派去请人的叶欣文说,他没有见到谢长生,而是由莫子严出面,向他转达了谢长生身体不适的消息,而后欣然派了这个据说医术不逊于阁主的孩子随他前来。梁慕宇看着那孩子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脸,很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摇摇头让他走。最后还是苍苔将那孩子拦了下来,恭恭敬敬的道了谢,又塞了些钱到他手里。 那孩子走后,他们很快的葬了飞镜。虽然葬礼简单到有些仓促的地步,但倒也符合他生前的身份。葬礼上青萍和翠藻都哭得很厉害,就连梁家主母铁慧心都忍不住落了泪,苍苔和梁慕宇仍旧没哭,这样看来倒显得他们是有些绝情了。 第74章 秦朗疏觉得梁慕宇变了。 虽然那孩子之前对于练功的态度并非不认真,但每天练功结束之后,仍会常常抓着这忙里偷闲的机会,找叶欣文他们聊天打屁,戏耍一番。但自从飞镜走后,不仅这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完全消失了,而且在练功之时,秦朗疏每每觉得那孩子简直像是要往死里操练自己一般,每日不练到精疲力竭站立不稳,便不肯停下。除此之外,现下每天除了吃饭和练功,他回房后亦不再痴缠着秦朗疏,偶尔主动交谈,亦只是向秦朗疏请教剑法之事。之前秦朗疏对他总黏着自己的态度还偶有些不耐,但现在却发觉他这样明显的疏离更是叫人难受,却不知是自己的心境变得太厉害,还是人的本性皆是如此。 年关将近。一日秦朗疏与江绍堂讨论完门内置办年货的安排,正欲穿过后院去梁慕宇平日里练功的地方看看他的情况。──这一点亦和以往大不相同,之前总是梁慕宇在门中四处寻他,现在却变成自己每每抽空往他那里去。又想到此,秦朗疏不禁苦笑摇头,却忽然见到叶欣文和江锦霞二人正并排跪在回廊边的长椅上,手肘撑着回廊的栏杆,以手捧着脸往回廊外不知是赏雪还是作甚…… “欣文,锦霞,”秦朗疏上前唤他二人,温和却认真的问道,“今日的练功已结束了么?” “大师兄,”那二人被他这一声唤的回过头来,道,“已结束了哩!──你和师父谈了好久!” “是么?时间过得倒是快。”秦朗疏看看天上那个惨白的太阳,点头认同了他们的说法。 简单的两句寒暄之后,秦朗疏正欲离开,江锦霞却从后将他唤住,问道:“大师兄,你可是要往梁小子那里去么?” 秦朗疏点头称是,却又望着她,似无声的在问:“你可有什么说法?” 江锦霞垂下眼,咬了下嘴唇,方才复又抬眼看他,道:“大师兄,梁小子他没事罢?” 秦朗疏道:“应是无事罢。”声音比之前却压低了一点。 “那……为何他最近再不来找我们玩了?”江锦霞比梁慕宇委实大不了多少,自然是先从这上面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秦朗疏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说辞,忽然温和的向江锦霞笑道,“他是男孩子,男孩子长大了,事情总是多一点。”──只是他这突然长大的契机,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 但小姑娘仍未想通,接着问道:“是么?那为何叶师兄就能终日无所事事,总是陪着我玩?” 这一下的打击可大了,叶欣文顿时苦了一张脸,向她凉凉的道:“是。大小姐教训的是。那从今日起,我便也学梁小子的样子,专心练功去了。” “那可不成。”江锦霞还未开口回他什么,秦朗疏倒先说出反对的话来,听得叶欣文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在秦朗疏立刻给他解惑道:“欣文,师父说了,你年年跟着三师叔下山置办年货,至今已有四五年,想来独当一面也已没问题了。正好今年三师叔尚有其他杂务要处理,因此置办年货的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明日起,你便先专心操烦这件事罢。” 一席话说得叶欣文连连点头,待秦朗疏话音一停,叶欣文已一扫之前面上的阴霾,笑嘻嘻的向江锦霞一揖道:“小师妹,抱歉了哩!虽然师父说是明日起下山采买,但今日仍有些琐事繁杂,少陪了!”说完,转身便走,那步态只轻盈,真可谓春风得意。 “小师妹,那我也失陪了。”已耽搁了这许久,秦朗疏急着要去寻梁慕宇,便也趁机告辞了。 “嗳……” 终于只剩下江锦霞一人,只见她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向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终于还是一跺脚,仍转回身,继续倚在栏杆上捧着脸看起雪来。 别过江锦霞之后,秦朗疏来到梁慕宇练功之所。 梁慕宇这些日子最喜欢的所在,正是那日他在得知自己身世之后,一路哭着跑到的翠苑山山顶,尤其是那矮矮的断崖之上,可以俯瞰铁剑门之处。 秦朗疏到时,发现闻人笑还未离开,──许是同样尝过生离死别,因此在飞镜离去之后,每次梁慕宇提出延长练习时间的要求,闻人笑总是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下来,他们的这一默契,甚至曾经引起了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此短暂相聚的燕九仙的不满。 听到秦朗疏的脚步声,闻人笑很干脆的立刻收了招,向他来的方向略一点头,便转身向山下走去。翠苑山山势并不险峻,加上这条下山的路闻人笑已走过许多遍,因此秦、梁二人只在他身后道了声辛苦,并未送他离开。 待他走远,秦朗疏转过身,抬手替梁慕宇拭去额上的汗珠,关心道:“小宇,今日的情况如何?” 梁慕宇摇头道:“这几日毫无进步。”说话时,捏着腰间剑柄的手同时紧了紧,显而易见他内心的焦急。 秦朗疏见了,上前握了他青筋暴起的手,柔声道:“那闻人前辈怎么说?” “他说……”梁慕宇扭过头,不太情愿的讷讷道,“他说我太着急了,这样下去,恐怕事倍功半。” “那就是了。”秦朗疏点头,握着的手却仍未从他的手上移开,续道,“而且闻人前辈的剑法虽是他自创,但究其根源仍是基于出云谷的武功,也因此其对内力的要求比一般的剑法自然要高出许多。──说到这个,你上次吸收的内力……” 突然沈吟不语,秦朗疏顺势执起梁慕宇的手腕子,探了探。 “嗯,该是已完全融合了。”本该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秦朗疏却低了头,声音亦一下子低下去很多,“那……便可再来一次了……” “再来……?”许是练功练得傻了,梁慕宇眨巴着眼,满脸的搞不清楚状况。 “就是……你我可再促膝谈心一次啊……”见他如此迟钝,秦朗疏简直忍不住要骂出“傻瓜”二字来了。 “这……”总算似有些开了窍,梁慕宇的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那宛如处子般的羞涩神态,简直令秦朗疏心醉神迷,本来要拂袖而去的,却怎么也移不开脚步。 “小宇……” 罢了罢了,便当做是犒赏他这几日的辛苦,主动这一次罢!──秦朗疏伸出手揽了他的腰,缓缓低下头,覆上了自己的唇。 第75章 梁慕宇在飞。 这当然只是他的错觉,但距离真实亦差不了多少。──实际上他正被秦朗疏扛在肩膀上,而扛着他的那个人,正施展开轻功,向铁剑门的方向连跑带飞的疾奔而去。 若非对秦朗疏的为人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现在这类似于抢亲的状况一定会让梁慕宇欣喜于对方的猴急,但跟秦朗疏相处了那么久,梁慕宇的确马上知道了,引起这诡异局面的原因,只是由于自己看上去似乎很累这个简单无比的理由而已。 但当秦朗疏把他扔在床上,迅速的将两人有如拨笋一般拨到只剩单衣时,梁慕宇突然觉得对眼下的情况也许可以有个更加乐观的估量。更令人乐观的是,秦朗疏的样子看上去虽然仍算不上熟练,但也已不似两人初次那般生涩。 看来只要不是太过笨拙或是太过道貌岸然的男人,对于这档子事的学习能力总是比别的事情强一点。 于是梁慕宇平躺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一半暗喜和另一半惊讶,默默的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秦朗疏。──这样看起来,秦朗疏比平日里更加高大了,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对方会压到自己。因为即便是在梁慕宇并不疲累的状态下,秦朗疏也总是会担心因为两人体格的差距,自己会压坏梁慕宇,所以采取这个姿势的时候他总是十分的小心。 可令梁慕宇惊愕的是,之前的那一两次,每当用到这个姿势时,秦朗疏多少还是会露出些羞涩的神态,岂会如今日一般,那眼神闪烁间,满满的都是坚毅果决的光芒。他的动作是这样气势如虹,以至于当他一气呵成的脱了两人的衣服,从枕头下摸出梁慕宇藏在那里的那瓶软膏时,梁慕宇几乎以为自己后庭的处,今日怕是要不保了。 当然其实对此梁慕宇并非特别在意。毕竟他知道对方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的躺在自己身下是因为爱,那么既然如此,到了他该表现出自己的爱的时候,他也不能太过于吝啬不是么? 只是他虽然万般不愿意承认,但秦朗疏的尺寸似乎的确比他的还要壮观一点,所以就算他在放下心防那方面真的毫无心理障碍,真的愿意愉快包容的接受这一切,但在看到秦朗疏如狼似虎的眼神时,他还是本能的觉得菊花一紧…… “痛!” 一声痛呼破窗而出,震落了窗外枝头上的薄雪,簌簌的往下落。 但梁慕宇这一声却不是为了他那可怜的屁股,而是为着他可怜的小兄弟,还未完全站立起来,便被身上那人扶着,狠狠的坐了下去。 对方令人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的采取了这个姿势固然令人高兴,但谁让秦朗疏的经验毕竟还是不足,进入和被进入的准备都未够充分,好容易蓄起满满的决心,只一击便泄了底。 不过因为没进去嘛,所以秦朗疏自然是不痛的,倒是梁慕宇,痛到差点以为自己的那根断掉了! “抱歉……” 见梁慕宇一双美目中竟痛得溢出了眼泪,秦朗疏慌乱的伸手替他拭去,又好似安慰似的在他那完全软掉的小兄弟上摸了摸,最后竟是低下头,用嘴替他抚慰起那活儿来。 这下梁慕宇是完全傻了! 虽然说用嘴这事梁慕宇早已对秦朗疏做过好几次,但他从未想过竟有一天,自己亦能享受到对方这样的服务,──要知道,那人平日里看去,是那样一本正经的一个人,即便是让他在上方采取主动,都是万难的啊! “秦……秦大哥,你今日……不会是病了罢?” 字斟句酌,梁慕宇嘴上说的是“病了”,可他那伸手去探对方额头的动作,分明是在担心对方的神智是否出了问题。 只是一边问着,方才软下去的小兄弟却在对方不太熟练的舔弄下瞬间站了起来,这次终于达到了精神饱满,蓄势待发的理想状态。 秦朗疏满意的松了口,直起身,伸手在自己身后又胡乱的捣弄了两下,便再次扶着他那根,这次却是很慢很慢的坐了下去…… “唔……” 毕竟不是专门用来做那种事的地方,尽管有着软膏和唾液的润滑,但初入时的感觉,还是紧窒到有些痛感的地步。 只见秦朗疏的手撑着梁慕宇双肩之上的那片雪白床单,慢慢的深呼吸了两次之后,便试着摆动了一下腰身,紧接着又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梁慕宇看到他鬓边有两缕极细的发丝垂落下来,几乎就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注意力有一瞬间被吸引了去,竟没觉出痛来。 “小宇,你……还成么?” 又轻轻抬了下腰,秦朗疏俯下身子,在梁慕宇的耳边轻声问着,嘴唇偶尔扫到梁慕宇小巧而白嫩的耳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秦大哥,你没事罢?”这边却是以问题回答问题,梁慕宇竟然没有高兴到头昏脑胀的地步,只因为秦朗疏今天的举动实在太不正常! “我没事……”一边说,一边再次动了动腰,这次动作的幅度却明显比之前大了许多。 “唔……”几个来回之后,最初的痛感完全消失,在他抬高身体的时候,梁慕宇甚至已开始忍不住配合着向上顶,饶是如此,梁慕宇还是忍不住要问,“秦大哥,那你今日这是为何……嗷!” 秦朗疏不动了,整个儿落在他身上,动作却毫不粗鲁,舒服得梁慕宇差点儿嗷嗷叫了出来。但不知是不是这一下却碰到了他自己身体里那令人难耐的一点,他的身子明显的抖动了一下。可他只是微微哼了一声,便抬起头直直盯住梁慕宇。 “秦大哥,你……”意料之外的情况来得太快,变化得太频密,梁慕宇整个儿不明所以。 “我为何要如此对你么?”秦朗疏仍是盯着他,早就染上了一层薄红的脸颊如火烧般热了起来。 “……傻瓜。”他低下头很轻的咕哝了一句。 “傻瓜?”梁慕宇很委屈,纵然自己是有些傻,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骂人罢? 可再抬眼时,那人的一双温暖的大手已轻轻抚上了脸颊,那双看向他的眼里,满满的全是疼惜。 “小宇,这些天来,可苦了你了……”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梁慕宇突然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里流出,流入四肢百骸,冲到鼻子里微微发酸…… 自飞镜走后始终未曾落下的泪,终于痛痛快快的流了下来。 第76章 “少爷。” 苍苔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虽然仍是恭恭敬敬,但却让人觉得带着点死气。 这段时间里苍苔似乎很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有时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因此在终于能够仔细端详他的样子的时候,秦朗疏简直讶异于他最近的变化。──准确的说来,他看上去并不是憔悴,但却显得有些干瘪瘪的,就像是有人用力将他体内的生气挤压了出来一般。他的态度倒还是一如往常一般柔顺,但那柔顺里却带着明显的消极味道,让人看得不禁对他同情起来。 秦朗疏想也许一条人命的负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了,可是在自己不能替他将那条人命背负过来的情况下,一切类似于“不要难过”或是“振作起来”之类的轻飘飘的安慰,对他来说都实在是单薄得可笑。 秦朗疏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少爷。” 见梁慕宇没有回答,苍苔又唤了一声,而其实梁慕宇只是如秦朗疏一般,仍沈浸在因见到他的巨大改变而产生的震惊之中。 已从初见时的剧震中恢复过来的秦朗疏伸手在梁慕宇的小蛮腰上捅了一下,这一捅让梁慕宇差一点惊跳起来,但他仍不自觉的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无比柔和,甚至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问道:“苍苔,你有事么?” “少爷,我也许知道飞镜中的是什么毒了。” 说到飞镜的名字的时候,苍苔的声音极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接着那个名字就那么飞快的从他舌尖掠过,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含糊不清。 秦朗疏和梁慕宇都没有回话,只是不约而同的微微前倾着身体,他们知道他自会说下去。 “少爷。”苍苔的声音还是低低的,让人听不出任何起伏,“这阵子我查了一些铁剑门和梁家保存的典籍……” “你回了梁家老宅?那不是很危险么?”梁慕宇的声音却忍不住提高了,而且不太礼貌出言打断,──原来之前大家以为苍苔是出去散心,其实他却是回了梁家主宅查阅数据。 “是么?”苍苔的态度就像是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一般,机械的回复了一个暧昧不明的短语,便继续往下说道,“少爷,我查到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个用毒的大家,后来被盘若教灭门了。飞镜中的毒,从症状上来看,该是他们家据说已失传的剧毒‘子夜魂归’。” “据说……”但凡江湖传言,原本都该是带了“据说”两字的,但给人用“据说”两字引出的江湖传言,却有大半会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嗯,据说,──但显然不是真的。”苍苔再次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之后他要说的话令他感到挺不舒服似的,他不太自觉的本来就压得低低的声音又放低了一些,一字一顿的道,“而且,据说这户人家姓莫。” 从他的口气听来,这个“据说”的可信度应是比之前那个大了许多。 “姓莫?”梁慕宇好似还未意识到他要表达的重点般重复了一遍,但紧接着他的眼睛却在一瞬间瞪得老大,“你说姓莫?该不会是……” “灵枢阁,莫子严。”显而易见的,秦朗疏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沈寂。 这条蕴含着许多可能性的信息带来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沈寂。最后还是秦朗疏打破了这沉默,转头向梁慕宇道:“对了,小宇,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之前在梁家主宅偷袭我们的那个人?” “自然。”梁慕宇点了点头,“你说那人的身形令你想起了莫子严,但你曾试过莫子严的武功,他绝没有那么厉害……” 不出秦朗疏所料,当他说出自己这个不太肯定的想法时,众人之间便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灵枢阁的金字招牌在江湖上绝对是响当当的,更何况梁慕宇与谢长生还是自小就相识的知交挚友,若是目前最大的敌人潜伏在这样一个地方,那他们下一步的应对便需要更多的斟酌。因此那次商谈的结果,便因为尚不清楚谢长生现在的情况,而让众人决定暂且不打草惊蛇。于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只是暗中注意着灵枢阁的动向,并没有采取任何实际的行动。 眼看着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越来越接近真相,秦朗疏的声音亦变得沉重起来:“也许他真的能隐藏得那样好……” “但那时大家猜测的是,也许他是当年盘若教教主的弟弟……” 即便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这么久之后,梁慕宇仍无法对那盘若教教主叫一声“爹”,──也许他永远都叫不出口罢。 秦朗疏不置可否道:“但那只是猜测,而且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猜测的方向。” “可是这样听起来就有些奇怪了。”梁慕宇歪着头,像是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如果当年他们家被盘若教灭门,那他为何现在还要将盘若教的旧部集合起来?”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他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这套说辞听上去毫无意义,但倒的确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回答。 梁慕宇显然还不能完全满意这个答案,又问道:“那他为何不隐名埋姓?二十多年并不久。”──不足以久到将莫家存在过的痕迹从江湖上完全抹去。 但这个问题依然无人能够回答,秦朗疏摇了摇头,苍苔却只是低垂着眼,仍是那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对了,监视了这么久,灵枢阁有什么动向么?”梁慕宇却不肯放弃,还在执着的提着问题。 秦朗疏正要再次摇头时,却有个小师弟在这一刻叩门而入。 “大师兄,有人送来了这个包裹,可是师父现在不在门内。”那师弟手上拿着个平凡无奇的黑布包裹,用双手递了上来。 秦朗疏点着头接过,却在触手的一瞬间,心中猛地“咯!”了一下。 “秦大哥,怎么了?” 许是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梁慕宇忍不住发问。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已顺着秦朗疏的视线注意到那位师弟的右手,手掌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红。 “啊!”这下就连那师弟都发现了这奇怪的痕迹,忍不住抬起左手,在那块红渍上擦了擦。 这一擦,他的脸色却一下变得惨白。 等不及师父回归,秦朗疏用颤抖的手打开了包裹。 “欣文!” 包裹里面是叶欣文的人头。 第77章 灵枢阁,江湖上传说对于医术最为专精的派门,其所在自然是居于一片遍植奇花异草的深山老林之中。尽管居所隐秘,但因其医术之高,盛名在外,平日里仍时时会有些上门的求医者,因此倒也算不上是完全与世隔绝。可是今日,当秦朗疏和梁慕宇二人方一踏进灵枢阁的地界之内,两人便同时感到气氛诡异,整个灵枢阁一草一木都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人烟般,一点儿生气也无。 见梁慕宇已微微变了脸色,秦朗疏突然伸手,轻轻在他肩头按了下,柔声安慰道:“小宇,你先莫急,我想那莫子严还不敢将长生怎样。” “但是,欣文他……”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一切,梁慕宇的心,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的。 叶欣文,他们这几日似乎总是在避开这个名字,前日灵堂上的白幔犹在眼前,秦朗疏的声音有些哽咽:“欣文他……情况不同。若是莫子严还要以长生做掩护,该只是将他囚禁起来。” 令人唏嘘的是,叶欣文的死反而让情况对于他们来说变得简单了起来。之前商议了多时,却迟迟无法决定出下一步的对策,可是在见到叶欣文的人头之后,铁剑门内上上下下便很快的一致决定,让秦朗疏和梁慕宇二人先往灵枢阁一探。 在两人说话间,灵枢阁的大门已在眼前。梁慕宇上前敲门之后,等了许久,才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厮从里面探了个头出来,问了他们的名字之后又将门掩了,想是进去回报去了罢。 这一举动无疑让梁慕宇更加心慌,只见他转头对秦朗疏道:“以前我来,都是叫了门便直接进去的。” 秦朗疏明白他心中所想,乃是若灵枢阁的下人皆被莫子严的心腹取代,那莫子严留下谢长生性命的必要性,便又减少了许多。 好在他仍能保持冷静,仔细分析道:“但长生毕竟仍是灵枢阁之主,莫子严若杀他取而代之,江湖上岂会一点风声也无?” 听了他的话,梁慕宇似有些放下心来,而正在此时那应门的小厮亦回转来,对他二人道:“莫先生请二位进去。”说完,便将那厚重的大门打开半边,将二人迎了进来。 从大门到前厅的路上,他们虽也遇上了一两名阁内的下人,但似乎都是梁慕宇没见过的模样,且每个人都低着头,安安静静,却行色匆匆。莫子严比上次二人见他时瘦了一点,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他的一双眼睛似乎在眼窝中陷得更深,也因此令他看人时给人的压抑之感比之前更甚。秦、梁二人进屋时,他并没有起身相迎,只是略一点头,便随意的指了屋中的两张椅子,示意他们自便。 但秦、梁二人都不肯坐,梁慕宇虽心思千回百转,却仍在努力压着,向他一揖,开门见山道:“莫先生,之前我派人来请长生,却听人回报说他身上不好,心中担心不已。只是前些日子诸事繁多,抽不出空来问候,今日好容易得了闲,便不请自来,请莫先生看在我日夜担心的份上,让我见见他罢!” “嗯?前些日子中毒那人,可好了么?”梁慕宇耐着性子说了一堆,莫子严却只答了一句,且是毫不掩饰的顾左右而言他。 更遑论他提起的,乃是梁慕宇心中那道至今仍未抹平的伤痕。梁慕宇的目光瞬间被怒火烧得滚烫,但话音却反而变得极冷:“怎么,那孩子回来时不曾回报莫先生么?飞镜死了。” “呀……”莫子严却低下头,拒绝了他的视线,却是盯着自己的手,一字一顿的道,“那可真是,遗憾吶……” 他这番态度,连秦朗疏都差点无法压抑心中的反感,而梁慕宇更是已将手按在剑上,幸亏秦朗疏虽气,但仍未胡涂,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仍是不卑不亢的向莫子严一揖,道:“莫先生,可否让我们见见长生?” “长生身上不好,不方便见人。” 对于秦朗疏如此直白的提问,莫子严似乎再找不到逃避回答的借口,他抬了头,直视着秦朗疏的眼睛,还是那样一字一顿,拒绝得十分干脆。 秦朗疏面色一沈,反驳道:“既已严重到这种程度,我们便更要见见了。尤其小宇是长生的至交好友,我想这个时候让长生和他见见,对长生的身体只有好!” 别看秦朗疏平日里最是温润宽和的一个人,在这种时刻,他亦是最不会轻易让步的一个。 “长生需要休息。”但莫子严的坚持却是丝毫不逊于他。 “小宇知道分寸。”秦朗疏毫不退让,“若是长生正睡着,我们便只在床头看看他也可。” “嗯……”莫子严沈吟着,态度似乎已有了松动。 秦朗疏立刻见机补充道:“莫先生,小宇和长生情同手足,此番见不着长生回去必当更加牵挂。因此若是莫先生执意不肯,那小宇和我便只有在灵枢阁叨扰几日,待长生身子略好点了再说。” 如此无赖的话经他大义凛然的一说,竟让人觉得无从反驳,莫子严虽蛮横,却也做不出直接开口将人赶出去的事情来。 只见他好一阵低头不语,似在心内仔仔细细的权衡利弊,最后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向秦、梁二人略一颔首,答应道:“既如此,便让你们见上一见罢。” 第78章 谢长生的寝室几乎在灵枢阁的最深处。 一路上秦朗疏尚有余裕对阁内的奇花异草赞赏不已,而梁慕宇却是越走越焦躁,越走越沉默不语。见他不停左顾右盼的样子,秦朗疏低声问道:“长生的寝室换地方了?” 不出所料,梁慕宇立刻点头道:“原来的地方早该到了。” 引路的小厮已不是刚才应门的那个,却是同样的阴郁神态,即使他们已尽量压低了声音,还是让他听见了对话的内容。只见他立刻转回身,向二人解释道:“阁主的身子需要寻一个僻静的所在修养,是以莫先生才会让他搬到后面去。” 虽然他的声音亦和他的人一样阴沈,但说话的态度好歹还对谢长生保有了最起码的恭敬,秦、梁二人听了亦觉得多少欣慰了些。 好不容易来到阁内最深处的一间小院。才入得院内,二人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仔细辨认时,这味道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丝丝药香,虽奇异,却也不难闻。可是这味道却是这院中唯一的人迹了。除此而外,院中没有一丝人声,仅有的两棵树几盆花也掉光了叶子,可怜的光秃秃的伫立在那里。再进得院内,只见那院中唯一的一间独立小屋,门窗皆紧闭着,给人的感觉也实在是太过偏僻幽静了一些。 待那小厮通报之后,秦、梁二人便进入屋内。大概是门窗全都关得死死的缘故,虽然还是白天,屋内的光线仍很昏暗。而因为同样的缘故,屋内的熏香味简直到了浓郁的程度,以至于梁慕宇一进门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之后,屋内最深处立刻有人笑道:“慕宇,你原是找我看病来的么?” 听了这个声音,梁慕宇拔脚便向屋内奔去,只见谢长生正披着发,只着里衣,半躺在床上,微微笑着看他。他的样子比秦朗疏初见他时更加瘦小,躺在那里身形几乎还像个孩子。而且许是因为久不见阳光的缘故,他原本就苍白的皮肤现在已呈现一种明显的青,就连嘴唇的颜色都与肤色差不了多少,令人一望而知他已病得极重了。 见到跟在梁慕宇身后的秦朗疏,他突然支起身子微微欠身,道:“秦大哥,我这个样子,可真是失礼了,你勿怪呀!”说完便是一阵咳嗽。 他那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得秦朗疏赶紧上前扶住他道:“这是哪里话,你既已叫我一声大哥,便不要在意这些!要知道小宇衣衫不整的样子,我早已看得惯了。” 他这话原意是为了让长生宽心,兼调节气氛之用,但说出来之后,却意识到这话听来似有别的所指,一下子脸便有些红了,赶紧干咳了一声。 这一声却让谢长生露出个会心的微笑,意味深长的看看梁慕宇,又看看他道:“怎么,原来秦大哥也是来找我看诊的么?” 从未发现谢长生如此伶牙俐齿,秦朗疏一下子招架不住,脸更红了,赶紧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长生,你的身子,到底怎样了?” 见话题移回自己身上,谢长生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许多,原本血色不佳的脸甚至有些黑,微微摇头道:“嗳……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了,只是今年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厉害些……” 梁慕宇急问道:“怎会如此?难道是那莫……” 还未说完,秦朗疏已再次干咳一声将他打断,走到门边张望了一眼,见方才引路那小厮已不在院中,方转身点头道:“小宇,你说话也低声些。” 听他说得有理,梁慕宇只得压低了声音,口气却仍是愤愤,向谢长生道:“难道是那莫子严虐待你?” “为何如此说?”想不到谢长生却露出有些吃惊的神情,反问道,“我抱病期间,阁内大小事皆是莫先生替我处理,慕宇你如何会有此误会?” “因为……因为……” 梁慕宇一时语塞,毕竟他们的推断仍缺乏有力的实据,若要说只是凭感觉,那听上去简直就像是要离间他们主仆二人的感情了。 见梁慕宇停在那和谢长生大眼瞪小眼,秦朗疏连忙上前,接过话头道:“长生,你可知这莫子严的来历么?” “秦大哥你们是否对莫先生有误解?”谢长生明显的皱眉,令梁慕宇开始庆幸方才没有冲动说出凭感觉的话来,否则就算长生不至于与自己翻脸,想必也会大大的生气一番。 秦朗疏只能违心的安慰道:“并非如此,只是好奇罢了。” “嗯。”谢长生却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微微颔首道,“其实我也不算十分的清楚,毕竟莫先生在我出生以前便已在灵枢阁了,但我爹说,莫先生当年全家被人追杀,是我爹从阎王爷那儿抢了他的命回来,可是他的家人都已不在了,他便留在了灵枢阁。” 一待他停下来,秦朗疏立刻追问道:“那你可知他全家是被何人追杀?” 谢长生却笑道:“这我如何能知?莫先生也从未提起过。──何况他家被人追杀的时候,他年纪尚幼,大概亦就是五六岁罢。在那个年纪,就算他全然不记得,甚至全然不知,亦是可能的。” “五六岁?你说他家被人追杀的时候他才五六岁?”梁慕宇显然是被奇怪的地方吸引了注意,一声鬼叫,打断了谢长生。 “是啊,我爹是这样说的。”谢长生却不知他介意的重点,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这下就连秦朗疏也和梁慕宇面面相觑了,──若莫子严真是那个被盘若教灭门的莫家人,那从时间上推算,那莫子严岂非很可能还不到而立之年!从他那副讨人厌的阴沈模样看来,他哪里可能还不到三十岁! “长生,那个莫子严,他今年多大?”虽然心中已觉得那莫子严应该并非他们以为的莫家人,但梁慕宇还是开口向谢长生寻求证实。 “唔……莫先生从来不过生日,不过嘛……”谢长生掐指一算,满有把握的回道,“应是方到而立。” 啥! 第79章 深夜。灵枢阁内为数不多的几棵叶子还未掉光的歪脖子树。 如果是在白天,透过稀疏的枝叶,很容易便可看见树上蹲着个不太高大的身影。但在黑夜这个最理想的保护色中,那身影几乎已和树上的枝叶融为一体,除非是江湖中灵觉最强的高手,否则都很难发现他的形迹。 突然间,从那棵树后的院墙上,另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游走而来,朝那树上的人影轻唤一声:“小宇。” 听得这一声,树上的梁慕宇仍没有动作,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低声回道:“秦大哥,可有发现。” “没有。”秦朗疏一闪身,已来到梁慕宇身旁,甚至没有引起那树枝的一丝颤动,他在梁慕宇耳边低声道,“我已在阁内转了一圈,大家似乎都已歇下了。” “那也是自然的啊。”梁慕宇望了望已到中天的月亮,叹了口气道,“我这边亦是毫无动静,──难道我们真的弄错了?”语气中已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焦躁。 秦朗疏却仍是好耐心,劝解他道:“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毕竟他们不可能每天晚上都有所行动。──不过今日多亏了你急中生智,才让我们争取到这几天的时间,在阁内好好探查一番。” 秦朗疏所指,乃是今日他二人探望谢长生之时,梁慕宇突然向对方提出,因为二人久未如此长期会面,加之自己实在不放心对方身体之故,因此是否可否让他二人在灵枢阁多盘亘几日。对于他的提议,谢长生自是喜不自胜,迫不及待的便差人向莫子严传递消息,而莫子严初时仍是严词拒绝,但却架不住谢长生苦苦哀求,恩威并施,甚至几乎端出了阁主的架子,最后竟也让他同意了。之后秦、梁二人便在莫子严愤怒的目光中,高高兴兴的在谢长生所居住的那个小院西边的偏院里安顿了下来。 尽管暂时安顿下来,但莫子严仍不许秦、梁二人与谢长生过多交谈,好在二人的本意亦不愿太过影响谢长生休息,因此晚饭过后,二人便在偏院内静待天黑。 似乎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莫子严替他们安排的住宿条件并不好,一到夜里若不发动内功护体,便冷得令人十分难捱。但反正他二人一待夜深人静便离开那偏院,秦朗疏在阁内四处巡查,而梁慕宇就在莫子严居处外的这棵大树上蹲守至现在。 虽然一点蛛丝马迹也未寻得,但听到秦朗疏的表扬,梁慕宇心中仍是美滋滋的。他一时忘了四周夜色深沈,就冲秦朗疏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今夜无月,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饶是秦朗疏内力深厚,亦只能勉强看见他雪白的牙齿,不知反射着何处投来的微微银光。猜到他在对自己笑,秦朗疏正要回他一个温柔的表情,突然,却面色一沈,低喝了一声:“有人!” 话音一落,梁慕宇听见一阵风声,紧接着,便隐约瞧见一道飞奔的人影,却不是向着他们埋伏的地方,而是向着阁内的更深处急掠而去。显然是不知已有人埋伏在这漫漫黑夜中,因此那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因此即便内功不太深厚的梁慕宇,亦能很容易的捕捉到他行动的路线…… “难道……他是要去……不好了!长生!” 甫一看出那人移动的方向,秦朗疏和梁慕宇便不再犹豫,同时从隐藏的树上飞身而出。可想不到那人的轻功竟是如此之高,尽管灵枢阁地界广大,但秦、梁二人欲在这样的距离之内追上他亦几乎是不可能之事。眼见那人逐渐接近谢长生居住的小院,三人之间仍有一段距离,秦、梁二人正欲率先发难,却忽见得那人身形一滞,竟仅凭足尖在墙头一点,便在空中掉转身来,向他二人疾攻而来。 秦朗疏当下心中大骇,持剑挺身而上。而他心中所骇的,一则是此人身形之快,恐怕是轻功超绝的梁慕宇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二则,则是因为他已发现此人虽上前抢攻,但佩剑竟未出鞘,实不知是其托大轻敌,还是其武功之高,已无需将秦、梁二人放在眼内。 与那人对上之后,秦朗疏便发觉此人不仅轻功高明,出剑的速度亦迅捷的让人几乎无法招架。只在转眼之间,那人手中未出鞘的宝剑已分别向秦、梁二人各攻出了十几招。但秦朗疏毕竟是年轻一辈中的顶级高手,而梁慕宇经过了这段时间里闻人笑对他的魔鬼式训练,剑法虽仍未及秦朗疏,但在他这个年龄的剑客中,亦已达到无人能与其比肩的高度。因此,纵然来人的剑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但欲在短时间内同时逼退秦、梁二人亦是万难。不仅如此,在斗到三十招之后,合作无间的秦、梁二人,便已在缠斗之中渐渐占得上风。 占得先机,只见梁慕宇突然身形一矮,剑尖直刺,一招“长蛇出洞”直指那人的膝上要穴。那人反应奇快,忽地将剑身竖起,堪堪挡下。与此同时,秦朗疏却在上使出一招气势如虹的“日月经天”,剑风横扫,几乎要将那人的整个上身笼罩其间。但那人亦非易与之辈,即便身处如此险境之中,仍能使出一招“细胸巧翻云”,竟正好从这上下两道攻势之间险险穿过,只让剑气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见那人顺势在地上连翻了两圈,终于站定之后,秦朗疏突然横剑胸前,朗声道:“怎么,屠如山,你那‘红莲劫焰’还是不肯出鞘么?!” 第80章 “屠如山,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将那‘红莲劫焰’出鞘么?” 随着秦朗疏的一声质问,那一身劲装的蒙面黑衣人原本傲然挺立的身形竟是微微一滞。他的这一举动,在梁慕宇看来,显然是更加肯定了秦朗疏的说法。是以梁慕宇随即发出一声低呼,讶然道:“原来,你竟是那‘死人剑’屠如山!” 那人却不回答,手中的长剑亦不出鞘,依旧静静的冷眼旁观,却是秦朗疏冷静的对梁慕宇道:“正是,虽然他刻意掩饰了武功,但练习了这么多年的剑法,总是会露出些行迹来……” 秦朗疏话音未落,忽然,黑夜中再次响起了一个短暂而又几不可闻的机括声响。但这一次,秦、梁二人已有所准备,那声音一响起,两人已同时挥舞起手中长剑,转眼之间便将随之而来的暗器一一击落。梁慕宇同时怒喝道:“屠如山,同样的伎俩,你竟还想用第二次么?” 但那屠如山依旧是沉默不语,趁着他们应付那有如漫天花雨一般的暗器时,便使出一个“倒踩七星”,瞬间倒退了一丈有余…… “屠如山,有种你就莫走!” 见对方不欲再战,梁慕宇哪里肯就此罢休,甫一击落最后一枚暗器,还未站定,便破口大骂着追了上去。而正当秦朗疏犹豫着自己是该留在谢长生的别院外守护,还是与梁慕宇一同追击敌人时,灵枢阁内已有数盏灯光零零落落的亮了起来。转眼之间,阁内呼喝之声四起,秦朗疏还要犹豫时,衣衫不整的莫子严已带了七八个家丁模样的人寻了过来,一下子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秦公子,原来这就是你的做客之道么?” 虽然衣冠不整,但莫子严的架子却仍是十足,冷冷的目光斜睨着扫过秦朗疏那身整齐的夜行衣,口气中的责难和讽刺不言而喻。 “莫先生,有人意欲夜袭长生。”秦朗疏觉得自己理不亏,因此答得不卑不亢。 “是么?不过秦公子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想来个锦衣夜行么?”──但他早该知道那莫子严不识好歹。 “莫先生,有人夜袭长生,小宇已独自追去了!”秦朗疏一向脾气很好,但不知为何,这个莫子严总是能挑战他的底限。 “这样……那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对于这个问题,莫子严倒是问得不太起劲的样子,但看到秦朗疏指出了一个方向时,他好歹还是做出了姿态,微微偏过头吩咐身后的两个手下道,“你们追上去看看。” “不用了,他已经跑了。” 打断那两个手下的意欲离开的动作的,是踏着夜色而回的梁慕宇。 “哦?”莫子严看着他的样子,诡诈的笑,“这么说,是梁小公子跟丢了?还是其实……”──还是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夜袭者呢? 看出了他意犹未尽的意思,秦朗疏剑尖一挑,令人措手不及之间,两枚原本躺在地上银针,便向莫子严眉心直刺过去。 莫子严当下大骇,倒退三步双掌齐出,方才在那银针扎进身体之前将其堪堪振落,对着秦朗疏的语气再也难掩愤怒:“秦公子,你这是……!” “这是证据。”秦朗疏面色不改,见他仍有疑惑,又补上一句,“这是那夜袭之人留下的痕迹。那银针上含有剧毒,飞镜便是中了这毒而死的,却不知莫先生识不识得?” 但莫子严也的确气度非凡,上一刻犹在恼羞成怒,下一刻已又戴上了他那副冷漠的假面具,却不看那银针,只是看着秦朗疏冷淡的回道:“灵枢阁乃是专研治病救人的灵丹妙药的,对于毒药并不专精。” 听他这话似是露了破绽,秦朗疏立刻接上道:“是么?灵枢阁既是专研治病救人的灵丹妙药的,若是说出去对毒药毫不专精,我倒要看看之后来灵枢阁求医者会少掉几成?” “哼!你莫再胡搅蛮缠!”莫子严今夜的脾气似乎特别不好,秦朗疏的话再次轻易的激怒了他,只见他一甩衣袖,转身欲走,仍忍不住语带讥讽的朝二人留下一句,道,“既然梁小公子让刺客跑了,那我便要回去歇息了,不知二位是继续锦衣夜行呢,还是……?” 秦朗疏却也不肯示弱,不紧不慢的回道:“莫先生,长生现在正病着,毫无自保之力,可灵枢阁却让随便什么人都能这样来去自如,依我之见,这似乎有点不太妥当罢?” 他此话再出,不仅又将莫子严气得哑口无言,就连始终在一旁观战的梁慕宇,亦被他这连续的带有明显攻击性的言辞吓到,从头至尾的未发一言。待莫子严终于朝着他俩发泄似地重重“哼”了一声,带着簇拥着他的那些人拂袖而去时,梁慕宇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扯了扯秦朗疏的衣袖,关切道:“秦大哥,你没事罢?” 他又哪里能知道,秦朗疏的这番发作,一则虽是因为深恶莫子严为人,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莫子严竟然胆敢对梁慕宇冷嘲热讽!而这个失态的原因,却也是秦朗疏对着他本人万般说不出口的。 因此秦朗疏只得低低应了声“没事”,便转身不看梁慕宇好奇的脸,继而率先向近在咫尺的谢长生居住的别院,施展开轻功飞掠而去了。 第81章 谢长生还在睡着。 虽然秦朗疏和梁慕宇都觉得方才引起的骚动已足够喧闹,而且骚动发生的地点亦十分接近,但谢长生还是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无,依旧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 充溢着这个屋子的奇怪香气,大概是用来安神的香料罢。──秦朗疏这么想着,却听见谢长生在床上翻了个身,由平躺着变成了侧卧着面对他们的姿势,然后有些迷茫的睁开眼睛…… 方才那么吵都没有醒,一旦有人进入这间屋子,便即刻醒来了么? 秦朗疏都不知他到底算是睡得安稳还是不安稳了。 “秦大哥,慕宇……”看见来人,谢长生从床上微微欠起身子,刚醒来时迷茫的眼睛变为全然的惊讶,“这么晚了,你们这是……” “长生,真抱歉,吵醒了你!我们只是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梁慕宇赶紧上前一步让他躺下,说着不太高明的谎话。 “嗯……”谢长生看了眼两人身上的夜行衣,却没有发出质疑,只是微微点头道,“多谢你们关心!我睡得还好,只是有点冷。”说完,又低着头咳嗽了几声。 听他如此说,秦朗疏立刻上前将床边的火盆拨了拨,再帮他将被角掖掖好,梁慕宇却只是一脸忧心忡忡的坐在床头,待秦朗疏忙完了,才开口问道:“长生,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学过武功?” 他问得突然,秦朗疏和谢长生听了都是一奇,但奇归奇,谢长生仍是低声答道:“也曾练过几年,只是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便荒废了。” 梁慕宇又问:“那你也曾练过内功吗?” 问到这一层,秦朗疏似乎有些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了,但谢长生仍是一脸不明,却乖巧的答道:“虽练过,却进展极慢,想来也是因为这身子的缘故……” 倒是让秦朗疏不出所料的回答。──若是谢长生体内真气足,运行又顺畅,他身上的病又岂会令他这么受折磨?可他这身子偏偏撑不住让他长期久坐练功,是以习武养生这条路便也给堵上了。 “这样啊……那倒是好办了。”明明是难办到极点的事,不知为何,梁慕宇却得出了这个结论。 “慕宇,你可有什么办法吗?”知道梁慕宇不是胡乱信口开河之人,秦朗疏连忙追问道。 果然梁慕宇信心满满的向他点了点头,继而转向谢长生续道:“长生,待你身子好一点,我教你练我练的那种内功心法罢!之前我担心你一点底子也无,那入门必然要辛苦些,但若你之前自己也练过,那些基本的口诀总是知道的,那我想便不成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听梁慕宇说得头头是道,谢长生原本已心如死灰了,竟也被他再次点燃了希望,迫不及待的追问着。 梁慕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一声诡笑,方才续道:“只是这心法须得有一个内功强于你之人在一旁助你,人选嘛……我看那位只比秦大哥弱一点点的莫子严就很合适!” “小宇,这……妥当么?”听到这里,秦朗疏已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倒不是为了梁慕宇竟这么大方,主动提出要将他父亲自创的内功心法教给外人,而是为着这心法的传功方法若是说出来,且不说莫子严了,恐怕连谢长生都一时接受不了。 “秦大哥,这方法可有什么不妥么?”好不容易又有了希望,却看到秦朗疏完全不能认同的表情,谢长生的心一下子又有如沈入了冰窖里。 “这……”对着他纯真的脸,秦朗疏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只能仍看了看梁慕宇道,“小宇,还是由你来说罢。” 梁慕宇却笑道:“要我说来,那真是一万分的妥当!传功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两人面对而坐,手心相抵,那莫子严什么都不用做,而长生你便按着我教你的口诀施为便成!而且所需要的时间,也比普通的练功法短得多!” “那,这么做可会对莫先生有何不良影响?”完全没注意到秦朗疏风云骤变的眼神,谢长生继续向梁慕宇提问。 “不会不会!”梁慕宇连连摆手道,“他那么厉害,顶多休息个一两天就能恢复如常,变回那个只比秦大哥弱一点点的莫子严!只不过就是刚传功两日须得多调息几次。只是不知就算如此,莫子严那个小气鬼,会不会愿意……” “只要对阁主的身子有益,有何不可?” 听到门外传来的这一声,屋内三人皆是一惊,就连秦朗疏亦把之前的震惊暂时抛却,警惕万分的盯住门口。 “莫莫莫……莫子严,你这么晚了来这里干嘛?”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梁慕宇率先发难。 令人意外的是,莫子严却没有在他的自相矛盾上做文章,只是淡然道:“今夜气温骤降,来看看阁主可会冷罢了。” 气温骤降……么?──秦朗疏看了看他发青的双颊,心中估摸着不知他在门外已站了多久。 只是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难道经历了之前那阵骚动,自己竟已疏忽至此了么? “莫先生,多谢你的关心!我很好。”见他在床前站定,谢长生在枕上微一欠身,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好。”莫子严也不客气的将他客气的感谢照单全收,却面无表情的在秦、梁二人脸上各看了一眼,道,“不过既有秦公子和梁小公子在此照看,那我便可安心歇息去了。”说完,竟是真的转身欲走。 秦、梁二人自然不会留他,而谢长生也只是低声道了个别,反倒是莫子严自己行到门口,又再次转过身来,道:“对了,方才你们所说的传功之事,待阁主身子好一点了,便尽快开始罢。” “如此,又要麻烦莫先生了。”谢长生赶紧再次在床上欠起身,顾不得自己咳嗽连连,一迭连声的感谢。 梁慕宇却是看着莫子严的背影一脸嫌弃:“这么好说话?肯定心中有鬼!” 说完一转身,却是对上秦朗疏温和但不容拒绝的脸…… “小宇,这么说你心中没鬼咯?” 第82章 “阁主……” 待秦、梁二人再次相携着离开谢长生居住的小屋,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再次闪入了那扇门扉,迅速的来到床前,恭敬的跪在谢长生的床头。 “阁主,属下办事不力……”莫子严深深的低着头,全然失却了平日里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是死人剑被他们给发现了么?”床上的人仍是谢长生,却不再是秦朗疏和梁慕宇熟识的谢长生。他脸上那羞怯动人的情态一扫而空,虽然病容未去,情态慵懒,但不知为何,他说话的神色语气里仍有些特异之处,能带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是。”虽然谢长生的话音里听不出指责,但莫子严的头却低得更深了,“属下之前虽已发出几封飞鸽传书,但他似乎并未及时得到消息。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他说得诚挚之极,可那谢长生却只是轻咳了两声,半抬起眼皮子睨着他道:“死人剑行踪飘忽,此事怨不得你。况且那两人该是误会了死人剑来此的目的,反而更加担心我长此以往下去恐不能自保,因此那梁慕宇方才会迫不及待的提出传我内功心法之事,──这么看来你倒是立下大功一件了……” 听谢长生如此说,莫子严虽仍是低着头,却仍是掩不住微微松了口气的动作,肩膀略一放松,低声道:“属下不敢。” “嗳……”见莫子严始终不敢正视自己,谢长生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抬起他的下巴,继而笑道,“怎么?想不到你的脸,竟比我这双手还要冰凉吶!” 莫子严顺着他的意抬了头,一双眼睛对上了他的,却仍是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见他不开口,谢长生便续道:“莫先生,你内功深厚精纯,却怎地竟不知用内力驱寒么?”这平日里极尊敬的“莫先生”三字,竟带着股浓浓的调笑意味。 他既提问,莫子严便再不能沉默不语,硬是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属下忘了。” “忘了啊……” 不知为何,这答案让谢长生笑得开怀,竟至连咳了好几声,那声音听得莫子严满面心忧,却因着谢长生的手仍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便不敢妄动。 好容易平复了呼吸,抬头见着莫子严的表情,谢长生仍是笑,嘴角却带上了些自嘲之意,叹道:“放心,死不了。” 莫子严道:“阁主,属下有一言,可否让梁小公子明日便开始……” 话音未落,谢长生脸色已是一变,声音亦瞬间变得极冷,斥道:“那岂能行?!若是让他们看出我的病委实没有那么重,心生怀疑,岂非要坏了大事?” 许是早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莫子严虽即刻又低了头,但话中却并未有惊惶之意,反倒全然是耐心的安抚,道:“阁主所言极是,是属下考虑不周了。” 果不其然,谢长生听了他的话,随即便复又笑道:“无妨,你只是为我身体着想,嗳……我现在这身子,喂不饱你罢……”一边说着,一边已吃吃的笑出声来,突然再次伸手勾了他的下巴,毫无预警的将两根手指硬插进他的口中,便肆无忌惮的搅动起来。 再看那莫子严,被他这样一番粗鲁的挑逗,竟是瞬间露出痴态,不由自主的就含住他那两根玉指,沈醉的吮吸着。而谢长生见他如此,却笑得更加肆意,继而得寸进尺,从被中探身出来,将自己苍白纤细的身躯投入对方怀中,另一只小手更是撩开他的衣襟,在他胸前把玩起来。 这一下莫子严便连跪着都嫌困难,呼吸越发急促,眼神几近茫然,看似只凭着一股子韧劲在那苦撑。不成想谢长生竟在此时偷偷凑到他耳边轻吹一口气,这一下立刻惊得他忍不住低呼一声,身子也差点儿歪了半边…… “怎么?你竟想摔着我么?!” 而那谢长生的确是令人丝毫摸不透的性子,突然手一摔,就从他怀里扎挣出来,脸上犹带着薄怒。 其实他的脾气好没道理,方才莫说莫子严并未真正摔倒,就算他真摔了,亦会将谢长生搂在怀中护个周全。但莫子严并不辩解,只是再次低眉敛目,端正了姿势跪在床前,道:“属下不敢。” “狡辩!”谢长生甩手就是一巴掌,虽力气有限,却极伤人。 莫子严却脸色未变,仍是低低的道:“属下……知错了。”说着便红着脸一双眼向上看着谢长生,呼吸犹未平复,沧桑的脸上带着些奇异的旖旎之色。 谢长生冷笑着叹道:“嗳……这些日子确实是冷落了你,只是谁知,你这身子竟荡成这样!” 言语却比行动更是伤人,可那莫子严竟似毫无自尊一般,仍是安安静静的跪着,毫无怨言的承受。 最后,大概是他的恭顺让谢长生亦觉得无味了,终于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带着些媚态撩了撩头发,重又钻进被子里,轻咳了两声道:“我乏了,你退下罢。” “是,属下告退。”莫子严便又是一低头,接着起身,转身便走…… “昨日的解药在那边的小柜里。”走到半途,却听谢长生冷冷又闷闷的一声,遥遥的从被中传来,飘忽的语气带着些残忍,“你倒是好耐性,竟真的隐忍了这大半日的,那滋味很好受么?” 莫子严却没有回话,只是依言走到柜前,打开唯一的那个小格,伸手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入口中。 他做这一连串动作的时候,谢长生已向床铺的里侧转过身,闭起双目不愿再多言的样子。但莫子严仍复又低低的道了声“属下告退”,方才推开门,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而看似睡着的谢长生,却在那门扉再次关严之时,再次发出了一声冷哼…… 第83章 再说秦、梁二人,待他们回到屋内,天色已近三更,白日里便十分阴冷的屋子,此刻更是冻得有如冰窖一般。加之莫子严只在隔壁安排了一个眼花耳聋,看上去早已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仆人供他们差遣,以他二人之心软,白天都不好意思驱使那老人家,更遑论这深更半夜的,还要将他从睡梦中叫醒。于是两人只得自己去把火盆给点了,又将老人留在屋内的水烧热擦洗身体,最后再略辅以些内力护体,方才觉得没那么难耐了。 好容易两人在床上一人一头躺好,秦朗疏便回到之前的话题,向梁慕宇问道:“小宇,你方才跟长生所说的练功之法……”仍算平和的语气,漆黑的夜亦掩去了眼中的暗潮汹涌。 梁慕宇却没那么容易放松警惕,还是干笑着顾左右而言他道:“那法子啊,我初时也不知道来着,可是后来我一想啊,那盘若教教主真的不知道他自创的武功还有这番功效么?还是说其实还有更简单的练功方法?想来想去,觉得他不可能那么胡涂,就找飞镜实验了一下,没想到竟真的成了。” “飞镜?”掐指一算飞镜走的日子,秦朗疏觉得更是不对了,“那岂非……你老早便知道……” 梁慕宇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道:“也……也不算太早罢……”──那就是说还算早了。 虽然明显被摆了一道,但现在追究这些似也无益,秦朗疏只能暗自生了会闷气,又暗自害羞了一阵之后,忽然又道:“不过亏你能想到这一层,我之前原是想着,你……那盘若教教主之所以不曾使用过那练功的法子,只因这世上已找不出几个功力比他还高的女人之故。”短暂的犹豫之后,秦朗疏还是顺着梁慕宇称那人为“教主”,而非“你父亲”。 “哎?”梁慕宇一下子目瞪口呆,明明这想法听上去亦说得通,但他竟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秦朗疏知他心思,又笑道:“嗳,若是你想到这一层,便不会发现这么好的法子,所以这下还真是让你给歪打正着了!”一边说着,一边犹自心中暗叹,这小子一路行来虽然磕磕绊绊,但运气的确是极好的! 这下总算知晓了这传功方法的来历,但秦朗疏毕竟是江湖上极严格正统的门派出身,心中却仍有一心结未解,便接着问道:“小宇,这套内功心法乃是你们梁家的家传,你这样轻易便决定外传,梁夫人不知是否……” “应该不会罢……”梁慕宇不知何来的信心,回答得颇迅速,又道,“长生毕竟从小和我一起玩到大的,我娘一向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更何况说得好听是家传,其实传到我这里不过两代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罢!” 功夫是否了不起,似乎不是以此来衡量的罢?──不过这毕竟是梁家的家务事,既然梁家已无问题,秦朗疏便不好再开口了。 秦朗疏正如此想着,突然被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蠢动之声,待他抬头一看时,床那头的梁慕宇原来探在外面,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脑袋已不见了。下一刻,他便感到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自己下身那不可说的地方骚动着,显而易见又是想行些苟且之事。秦朗疏顿时着了恼,假意嗔道:“今日已这样乏了,你还要来吗?!”虽声色俱厉,但因他重要的地方正被人擒住把玩,语至最后,竟亦不小心泄出些淫靡之声。 许是正忙碌着,秦朗疏话音落下之后好一会儿,梁慕宇带着闷笑的声音方才从被中传来,却仍是含糊道:“嗳……秦大哥,我原就是因为乏了才想……毕竟过两天,待长生好一些,我便要开始教他练功,虽是教人,我这身为老师的,也不能太不象样了……不过秦大哥既也累了,那我还是……”嘴上说着“还是”,但他的手却仍在秦朗疏股间流连个不停,动作极致淫猥。 秦朗疏见他如此言行不一,口中又骂道:“休要胡说!你方才不是也说了,若要我助你恢复功力,只要两人对坐手心相抵便可!怎的现在又要如此!”这边亦是一边说,一边同时伸起一脚,向梁慕宇面门踢去。 只是这软绵绵的一脚却被梁慕宇轻而易举的抓在手中,不仅如此,那小子竟还就着这个姿势,将他的脚趾含入口中轻轻舔舐着,逗得秦朗疏连连呼脏,其间夹杂着惊喘连连。而始作俑者在逗弄他的间隙,却仍有余裕安慰他道:“哪里脏?方才不是已洗过了?” 听他说得一派轻松,秦朗疏却更是生气,道:“你……你莫不是为着这个,才那样勤快的忙里忙外?!” “嗳……秦大哥你这可是冤枉我!我原是怕你冷嘛!”听了这项指责,梁慕宇却大声为自己叫起屈来,但一边叫着,他手上的动作仍是不停,早已伸了个手指在秦朗疏身下那小洞周围玩弄打转,口中仍喋喋不休道,“秦大哥有所不知,虽然我方才说得那法子亦可传功,但之后却要花上许多时间将吸收的内力与体内原有的真气合为一股,像长生那样根基薄弱倒也罢了,越是内功深厚越是麻烦。但若是用我们现在这法子,虽传功时是麻烦了一点,可传功时两股内力便已开始融合,之后倒可省却不少功夫……”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秦朗疏一时分神,竟已不知不觉给他进了两指,但到第三指进入时,却仍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痛吗?你且忍忍!──我方才还忘了说了,这法子对秦大哥的功力影响亦小些……”梁慕宇赶紧凑到他耳边细声安慰,说是安慰,那呼出的热气却更多的是挑逗在其间。 “你……”秦朗疏被他逗得难耐,只能嗔怒着发泄道,“你有空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若闭上嘴,快些行事!” 他原是让梁慕宇不要太过流连于前戏,早些开始早些结束便可,但此话一出,在梁慕宇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听得他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道:“我原是怕你痛的,但你既这样耐不住性子,我便……”话音未落,一挺长枪已捣入龙门,驾轻就熟的寻着秦朗疏体内那最敏感的所在,连捣了好几下。 这下秦朗疏连发泄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辗转呻吟,及至浪叫声不绝于耳,──正是所谓,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第84章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秦朗疏和梁慕宇二人,已在灵枢阁内度过了半月的时光。谢长生的身子虽仍未完全恢复,但总算已比他们刚到时健朗了一些,因此梁慕宇也已於七日之前,开始向其传授自己父亲所创的独门内功心法。只是因著谢长生的体质仍较一般人虚弱的缘故,因此他的学艺进程总是不太尽如人意。 除了陪谢长生练功之外,秦、梁二人剩下的时间里便在灵枢阁内四处打探。可惜虽然莫子严令人出乎意料的并未太过为难他们,但不知是否因他的确是御下有道之故,灵枢阁内的其他人等口风都十分之紧,即便是如梁慕宇那般舌灿莲花之人,亦难以从他们口中探出多少秘密。 除此而外,自从那一夜“死人剑”的夜袭被他们拦下之後,这麽长的时间里阁内便再无其他类似的风波,因此从表面上看来,秦、梁二人待在灵枢阁的局面,似乎是让他们的敌人暂时偃旗息鼓了…… 这日,秦朗疏独自一人练完剑,回到他们那有如山洞般阴冷潮湿的别院时,只见梁慕宇正坐在那张油漆剥落的桌子前奋笔疾书。秦朗疏一向知道,尽管梁慕宇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对於读书写字之类的事情,素来是不大欢喜的,因此见了这番景象,他可谓比任何人都要惊奇。不仅如此,就连木门一开一合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都不能引得梁慕宇略抬抬头,却仍是拧著眉对著纸埋头苦写。秦朗疏一见更奇了,匆匆将门掩上,便走到桌边问道:“小宇,你这是在写什麽?” “秦大哥。”听见秦朗疏唤他,梁慕宇这才抬了头,却忘了收起脸上那格外严肃的表情,苦大深仇的点著头,“我在写……武功秘籍。” 在那惊人的四个字之前似乎有一个颇微妙的停顿,但短暂的思考之後,梁慕宇竟然还是用上了如此神秘而庄严的名词,才更令秦朗疏震惊不已,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写……什麽?” “武功秘籍啊。”但梁慕宇的回答却丝毫没有改变,幸而他这一次加上了适当的解释,道,“之前秦大哥你不是说发回铁剑门的飞鸽传书一直没收到回音麽,我也好久没收到我娘他们的消息了,所以便想著我们是否应该回去看看,至少要和大家交换一下各自调查的情报嘛!可是长生最近好容易有些起色,我不想他因为我离开而影响了进度,因此才想著将我娘当时教我的口诀默写下来,让他照此练习便可。”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要说他写的是武功秘籍倒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对了,小宇,”说到此,秦朗疏突然想起一事,“我早就想问了,当年你娘传你这套内功心法时,难道是全凭记忆?”──铁慧心说过,这套内功心法她自己只在梁慕宇的父亲死後,练过较粗浅的前四层,而梁慕宇至今似乎正处於第七第八层之间的某个阶段,若是铁慧心当年只凭记忆,便在短短的三天时间之内,将整套内功的练习口诀悉数背下,那她的记忆力实在不可说不惊人。 “这怎麽可能!”听了他的话,梁慕宇像是惊讶於他的这个想法般,突然大叫起来,“而且当年那个磐若教教主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只活三天就……那啥罢,那他怎麽会那麽未雨绸缪,硬要让我娘在三天之内把这麽多口诀全背下来!”一边说,梁慕宇还一边用酸痛的手臂挥舞著手中那一叠写得满满的纸张。 “这麽说,那难道他留下了心法的秘籍?”秦朗疏哑然,若是这样的话,那些魔教余孽在梁家主宅寻找著什麽,似乎亦有些线索了。 “留下了啊。”梁慕宇答得理所当然,“那个人好像是把秘籍贴身放的,所以我娘背他出来的时候也一并把秘籍带出来了,不过呢,我娘那个时候虽然还不知道这玩意厉害在哪里,可她还是觉得如果被外人学去了不好,所以她在强迫我全部背下来之後,就整本书烧掉了……”似乎是想起了童年时被强迫背书的悲惨回忆,梁慕宇的小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怎麽说都是个不太安全的做法……秦朗疏面色虽未变,心中却是明显的不太赞成,不过碍於梁慕宇的面子,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又问道:“你娘既这麽怕这套心法为他人所知,那你还那麽爽快的传给长生?” 一谈及此事,梁慕宇却又马上回复到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答道:“我是为了治他的病嘛!他学了又不会去害人,所以有何要紧?而且长生老早就知道我有练一套特别的内功心法,他也早就想学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娘说他身体太差,学不了,所以才拒绝他的。” 真是如此吗?怎麽看你娘都是因为不想让你爹的独门内功外传,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婉拒的罢!──虽然比起梁慕宇的高风亮节,自己的想法倒像是小人之心了,但秦朗疏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怀疑。 “嗳,秦大哥,先莫说这些了,待我将最後这点写完,交给长生之後,我们回铁剑门的路上再细说罢!”耽搁了这许多时间。梁慕宇似乎已有不愿再多谈的意思,说完这句之後便再次转回头,面对著面前那张写了一半的白纸。 “好罢,那你慢慢写,我再出去四处走走。”秦朗疏无可奈何,只得再次推开门,向外走去。──尽管梁慕宇一定不会介意,但他仍是觉得,那毕竟是梁家的独门内功,适当的避嫌还是必要的。 “嗳,那待我们回了铁剑门,你要听什麽,我都说给你听。”不成想,梁慕宇却又回头加上了这一句,倒像是担心他因著受了冷落而闹起脾气,因而忙不迭的安抚起他来。 秦朗疏给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面上一红,关门的时候竟是下了重手,恶狠狠的“砰”的一声! 这下就更像是他在闹脾气了…… 第85章 年二十九。秦朗疏和梁慕宇自别过谢长生,离开灵枢阁以来,已有两日之隔。但这二日以来,二人却皆不曾歇息片刻,而是日夜兼程,以至到现下已换了三匹马,却只是为了在除夕夜之前赶回铁剑门。眼见著还有四个时辰便要到年三十,秦朗疏算算剩下的距离,再赶得紧些,也许竟能在年三十的下午就到达铁剑门!想到此,他顿时心中一喜,再次夹紧了马腹,催促身下的马儿跑得再快些。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天刚擦黑,四下里便飘起了细细的雨。冬日的冷雨中夹杂著些小小的雪子,绵绵密密,轻轻柔柔,落在两人身上,渗进衣服里,却也引得人身上阵阵刺骨的寒。秦朗疏自己虽觉得尚可支撑,但看了看身边的梁慕宇,还是将速度放慢了下来,向他关切道:“小宇,你还成麽?” 梁慕宇其实已经快不成了,可他却心知秦朗疏自离了灵枢阁起,便一门心思的想著要赶回铁剑门过年,以秦朗疏在他心中的分量,他自是事事以秦朗疏的想法优先,於是只得强作欢颜道:“好得很哩!秦大哥你莫小看我!我的内功经过这几个月已是今非昔比,这点子小雨能奈我何!” 梁慕宇这话说得虽是气势十足,无奈他的牙齿却在最後很不给主人面子的对磕了两下。秦朗疏听得清楚,便将身下坐骑的速度放到慢行,向他说道:“我们还是回刚才那镇上,找间客栈歇一晚罢!” 梁慕宇还待推拒时,秦朗疏却不容他争辩,已飞快的调转了马头,向方才来时的路上疾驰而去。梁慕宇无法,只得紧随其後,心中却也为著对方这明显的关心暗喜。可他才转到一半,心中的喜悦还未开始退去时,却听得脑後一阵猛烈的破空之声!待他完全调转身来,便正好看见秦朗疏从马上腾身而起,长剑破空,与一个蒙面黑衣人的宝剑交错缠斗在一起…… 而那蒙面人手中所持的宝剑,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天色之中,犹能看见充满杀气的红光隐隐流动,却不是那“红莲劫焰”又为何? “死人剑!” “小宇小心!” 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大喝,正显示两人脑中的第一想法,皆是担心著对方的安危。而这其间秦朗疏的声音更要焦急上许多,则是因为他已感觉出,除了他提剑迎击的这“死人剑”之外,那同时攻来的另一个人,──那人正是他曾在梁家老宅打过一次照面之人,──才是实力远高於他们三人之上的真正高手。 就在梁慕宇拔剑的功夫,那人已使出一招“双龙出海”,双掌齐出向著梁慕宇猛扑过来。见梁慕宇已横剑摆好了防御的姿势,他的手势瞬间一变,化作一招“乌龙绞柱”,竟是直取梁慕宇的咽喉要害!两招下来,梁慕宇已知晓其厉害,丝毫不再敢轻敌。只见他立刻改变了战术,不再硬接此人的攻势,而是展开轻功,左闪右躲,绕著此人周身游走。──好在梁慕宇在江湖上虽然武功称不上顶尖,轻功却可称得上绝顶,这下子那人也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 但这情形看在秦朗疏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正因为他对敌的经验比梁慕宇丰富得多,因此一见了此景便知,那人现下看似懒於进攻,实则却是意在消耗梁慕宇的内力,意欲待他疲累之时一举击破。明明武功比对手高出一大截,却还是采取如此保守的战法,乃是因为他要取得必胜的把握。──光是这样的心态,便令秦朗疏对此人的忌惮又增加了几分! 而梁慕宇的内力与此人相比本就差距甚大,加之现在这凄风冷雨的环境下,更是不利久战。 心中如此这般的思考了一番,秦朗疏突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但屠如山本身亦不是个好相与的对手,更何况他还有神兵利器在手,秦朗疏想要在他身上迅速的占到便宜,则更是难上加难。 但秦朗疏殊不知此时屠如山心中亦是许多思量,只道是之前在灵枢阁偶遇时还未明显觉得,可是这次两人单打独斗之下,便能看得十分清楚,眼前这青年剑客的剑法,在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竟是又精进了如此之多!之前的交锋自己仗著宝剑在手,还能在几十招之内取得上风,如今却是斗了这麽长时间仍只是堪堪打平,若自己用的是普通兵器的话,只怕此刻已是输了罢! 他两人虽各怀心事,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见迟缓,因此这边的战斗不仅是斗得难舍难分,论战况来说,更是比另一边激烈上许多。 再说梁慕宇变换策略之後,终於渐渐略缓过来,便忍不住关心起秦朗疏那边的情况。他稍一留心,便只听秦朗疏越攻越急,他们这边才交换了一招的功夫,秦朗疏竟能向对方刺出三剑,间不容发的连响起三声兵刃交击之声。梁慕宇马上猜到秦朗疏是因为担心自己无法应付,方才想要及早击退那边的敌人,赶紧过来施以援手,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担心,竟突然开口大叫道:“秦大哥,你莫担心!我还可应付!” 就趁著他分神的一刹那,他眼前的敌人已使出大擒拿手中的一式恶招,劈手过来夺他的宝剑,另只一手却是呈勾爪状,直向著他的心窝子掏来。梁慕宇反应极快,长剑一引,竟是以守代攻,剑尖直向那人喉间刺去,大有“且看是你的手长,还是我的剑长”的气势。这险之又险的一招,却真的将那人逼得不得不收了手,向後一退。这动作却是引得梁慕宇一声嗤笑,道:“我已说了我足可应付!” 那人不语,只是冷哼一声,便又再向梁慕宇攻来。不成想梁慕宇听得他这一声,又是一阵轻笑,却道:“莫子严,你以为不说话我便认不出你了麽?要知道你这一声哼,我早已听了许多遍哩!” 第86章 “莫子严,你以为不说话我便认不出你了麽?要知道你这一声装模作样的哼,我早已听过了许多遍哩!” 梁慕宇此话一出,有如冬夜里的一阵朔风,带起一股凌冽的寒意,冲击著现场的众人。那两个黑衣人尚有蒙面遮掩,还觉不出什麽,但秦朗疏却已在瞬间变了脸色,心中暗暗叹道这孩子怎地如此冲动,竟这麽轻易的就将眼前人的身份戳穿了!这样一来若是那莫子严狗急跳墙,当场撕破脸,那谢长生的安危,岂非便令人堪忧了? 好在事情并未向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亦或是说真不知那莫子严是沈稳大气还是脸皮够厚,被梁慕宇这麽一激,他居然还是一言不发,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只有极为短暂的停滞,而之後他攻向梁慕宇的掌风,却又比之前狠辣了许多,竟是招招都似要取下对方的性命一般! 这下秦朗疏总算明白需要担心的不是谢长生,而是眼前的梁慕宇了!显然那莫子严现下还万般不愿让谢长生知道自己的阴谋,因此一点也没权衡的,就直接选择了杀人灭口为上策。而倾尽全力的莫子严对於梁慕宇来说,确实是一个太过强大的对手,眼见梁慕宇那厢连续的险象环生,秦朗疏瞬间真气骤提,原本就令人眼花缭乱的出剑速度,又是瞬间加快了几分。 但他的急躁看在那“死人剑”眼里,却是引得对方一声冷笑,道:“好小子,看来此番我若是不动真格,倒要叫你小看了去!”说完,竟是同样内劲暴提,剑走流星,大有和秦朗疏在速度上争个高下的气势! 突然,梁慕宇与莫子严斗成一团的战圈里传来一声惨呼,听到熟悉的声音,秦朗疏稍一分神,“红莲劫焰”的剑尖已到眼前!同时屠如山又是一声暴喝:“叫你莫要小瞧了我!”这一声却将秦朗疏一下惊醒,条件反射以右足为支点,上身向後倒去。 这招“铁板桥”本就是极难的一式闪避功夫,但令屠如山没有想到的是,秦朗疏之艺高人胆大,竟已到了在右脚撑地的同时,还能将左脚腾空,飞起一脚向自己持剑的右手蹬来的地步!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秦朗疏急中生智之下行此恶招,竟真的一击命中!屠如山一下收剑不及,被他正正踢中腕骨,手中宝剑立时飞了出去! 正当屠如山欲趁著秦朗疏还未起身的功夫,飞身去重夺那宝剑时,却听一声呼叫:“大师兄,我来助你!”下一刻,那“红莲劫焰”已落在了一只白皙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掌里。 而梁慕宇那边,随著一声娇叱,亦有一个姣丽的身影加入了战局。见此情形,秦朗疏却是向那赶来助他的人大声喝道:“安平,此处我一人应付已是足够,你去帮锦霞和小宇!”言语之间,已完全不再将那失了宝剑的“死人剑”放在眼里。 再说那李安平,听了他的话之後,向那屠如山看了一眼,便真的转身提剑飞快的向另一个战圈杀去了。要说这“死人剑”屠如山纵横江湖已有不少年头,说句杀人无数亦不夸张,此刻却遭了两个他一向不放在眼里的青年剑客这般的鄙视,可说是气已气去了半条命! 而另一边的莫子严,原本就算是让他以一敌二,他也尚可应付自如。但突然之间,战局内又来了一个李安平,一转眼的功夫,他便由占尽优势变为疲於防守。这个中原因,其实并非是李安平的武功多麽高超,而是因著李安平与江锦霞二人心意相通,因此双剑合璧之下的威力,比之单打独斗又何止高出了一二倍!再加上已受了些轻伤的梁慕宇仍在站圈外伺机而动,频频骚扰,那一向只知单打独斗的莫子严又何曾见过这种战法,一时之间竟是被他们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再看屠如山那边,因失了神兵利器之故,更是三两下功夫就被秦朗疏逼至绝境。见战况扭转,莫子严似有退却之意,却无奈那三个人三柄剑合作无间,竟似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剑网,将他的周身皆笼罩其间。但莫子严亦非简单人物,既不消思量,便知这看似毫无破绽的剑网中,最弱的乃是受伤的梁慕宇那一环,当下心一横,竟是拼著自己受伤,全力向梁慕宇猛攻而去! 莫说梁慕宇此时已受了伤,即便他平日完好无恙之时,面对著对方这疯狗一般不要命的架势都是难以应付,幸而秦朗疏在这关键时刻及时弃了屠如山,横剑来援,才阻止了他这飞来的一场横祸。 但秦朗疏此举,却也让战局漏出了两个巨大的缺口,而那两人亦抓住了这个时机,瞬间便脱走得不见行迹。 待那二人离开之後,秦朗疏急忙上前查看了梁慕宇的伤势,确认对方无碍後,才向李、江二人问道:“安平,锦霞,你们怎麽会在这里?” 听了他的问题,那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最後仍是由江锦霞回道:“还不是因为大师兄你们去了这麽久,都一点音信也无,令我爹都快担心死了!再加上眼看著就要过年了,我爹说你们定然是要赶回铁剑门过年的,因此这几日便日日催著我们下山迎接!──嗳,亏我最近还总嫌他罗嗦,此番竟还多亏了他的罗嗦哩!” 话虽如此,其实铁剑门中人皆心知肚明,江绍堂原本绝非是这样巨细靡遗的性格。看来之前叶欣文之死,过了这些日子,对他的打击却影响仍在。 听了江锦霞的话,秦朗疏心下感动不已,却仍是担心的向梁慕宇道:“小宇,你说那莫子严这下回去可会对长生不利?我们可要立刻回转灵枢阁,将长生接出来?” “这……”梁慕宇这下方知道自己刚才激动坏了事,可脑内一时又是内疚又是忧心,思绪纷杂,竟是一时理不出个四五六来。 见他二人皆是如此,李安平连忙上前劝道:“大师兄,梁小子,你们这倒是关心则乱了。依我看,他们要有心杀谢阁主的话早就动手了,会留他到现在,必是为了牵制我们的行动。而他们之前接连的损兵折将,此番更是连莫子严本人都不得不亲自出手,可见他们已是人手大大的不足,那留下谢阁主的命对他们而言,只会变得更加重要才对!” 他一席话说得秦、梁二人频频点头,但他语毕,秦朗疏又陷入了深思之中,过了一会方道:“小宇,之前我们遇到那老魔头,白牡丹和死人剑的那次,他们说是要留下你的命,但这次那莫子严出招却毫不留手,看来他们那时的目的,果然是磐若教教主留下的内功心法了!” 听了他的忧虑,梁慕宇却笑道:“这一点秦大哥大可不必担心,我在将那心法交给长生时,岂会想不到这一层?但磐若教教主的内功,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能吸收功力比自己深厚之人的内力化为己用,可是以那莫子严的功力,这世上能让他依此法功力陡增的人,怕是还不存在罢?因此这本内功心法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本比较厉害点的武功秘籍罢了,并无多大助益!” 梁慕宇这番话说完,众人才真正放下心来,再一看,那淅淅沥沥下了许久的雨,竟也在他们谈话中,某个不知不觉的时候停了下来。看著那满天星子,秦朗疏突然朗声道:“既如此,那我们便速速返回铁剑门罢!”说完便将手一挥,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梁慕宇肩上。 梁慕宇心中一暖,正要向他道谢时,那三人却已飞快的翻身上马,驱策著马儿向铁剑门的方向飞奔而去。穿过夜色,江锦霞银铃般的声音随著风传来:“梁小子,你再发呆,我们可要丢下你了哩!” 那声音里带著笑,听得梁慕宇也不觉的露出了一个爽朗笑。他用力应了一声“嗳”,飞身跃上马背,便紧紧的追著那熟悉的马蹄声去了…… 第87章 “物归原主。” 铁剑门门主江绍堂,姿态庄重,气度威严,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著传说中的绝世宝剑‘红莲劫焰’,向梁家现任当家主母铁慧心递出。 相比之下,宝剑的原主人铁慧心,态度却略有些迟疑。──虽然就在短短的不到一年前,为了夺回这柄原属於磐若教教主的宝剑,她甚至做出了偷袭铁剑门这样冲动的不智之举,但以这件事为开端,之後发生在梁家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件,已令她觉得太累了。 此时,若是收下这柄剑,梁家是否还会遭遇到更加猛烈的腥风血雨?──一想到此,她那伸在半空中的双手,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见她神色惶然,江绍堂似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却开解她道:“梁夫人莫担心,此事我已知会了正道的诸位同盟,此乃诸同盟商议之後的决定,──既然梁小公子心地纯良,且一心助我正道对付那些魔教余孽,那这‘红莲劫焰’自当物归原主,盼梁小公子武功大成後,此剑能成其行侠仗义的一大助力!” 一番话说得铁慧心尚未如何,站在她身後的梁慕宇却已有些陶陶然,一时之间简直恨不得上前替他娘将那宝剑接了,再摆上几个帅气的姿势,也让他的秦大哥见识一下自己一身正气的大侠风采! 却不想,铁慧心反倒就此收了手,向江绍堂行了个大礼之後,却道:“江门主,既如此,我听说正月过後,各位正道的掌门、侠士将要在铁剑门商议消灭魔教余孽的大计,那慕宇少不得仍要在铁剑门再叨扰些日子,而我今日就要带著青萍他们下山了……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这‘红莲劫焰’可否还是交由铁剑门保管,待你们觉得慕宇的人品武功皆能配得上这宝剑了,再将剑交予他,如何?” 铁慧心这许多话说得何其诚恳,但其实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红莲劫焰’是个麻烦,但我们梁家武功太差,担不下这个麻烦,所以只能麻烦铁剑门的高人,在我们梁家人武功变好之前替我们当一阵挡箭牌…… 江绍堂一代掌门,自然听得出她话中原意,心中虽叹道“这还真是个不情之请”,但嘴上却仍道:“这……若是梁夫人执意如此,那便依梁夫人所言罢……”毕竟嘛,铁剑门还是要留得名门大派的底气在! 他们这一来二去,梁慕宇心中却是又喜又忧,忧的自然是到手的宝剑没了,喜的却是听他娘方才的话意,他在铁剑门至少还能住到下个月。──想到此,却又是喜大大压过了忧,令他忍不住向对面的秦朗疏露出个痴痴的笑。 这番心思,却可见其心思单纯,──他竟全然没想过铁剑门方面将他赶出去的可能性。反而是江锦霞听了自家老爹的话,压低了声音对李安平嘀咕了一句:“嘿,还要白吃白喝到下个月哩!” 这话听的李安平连连摇手,而耳尖的秦朗疏却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回她道:“锦霞,你岂能这样说!梁家带来的那些谢礼,岂非够他们住到明年了!” 江锦霞极少见他如此严厉的态度,撅嘴向李安平道:“二师兄,你瞧大师兄怎地这样开不起玩笑!” 李安平却笑道:“你现在还不知麽?你开大师兄的玩笑便罢了,可莫要把梁小子也开进去,大师兄这人,可护短的很!” 秦朗疏在一旁听著他二人的打情骂俏,却是听得让自己不小心红了脸,皱眉道:“你二人说便说,可莫要将我编派进去!”说得李、江二人又是一阵偷笑。 结果在外人眼里,便成了一幅梁慕宇在梁家的一边对秦朗疏挤眉弄眼,而秦朗疏只顾低著头跟身边二人窃窃私语,完全将梁慕宇撂在一边的可笑景象。不仅如此,说到一半秦朗疏的脸竟偷偷的红了,而那二人在那厢笑得又极暧昧,却是看得梁慕宇忍不住龇牙。 这一来,却听秦朗疏他们身前的两位师叔悄声议论道:“嗳,你瞧,那梁小公子的样子,怎地这样不庄重!” “正是哩!看来那‘红莲劫焰’的确是不该现在便交给他。” 这话一下子将秦朗疏惊醒过来,忙向梁慕宇那边看去,那小子却已连双手都用上了,频频向这边打著招呼。──虽然秦朗疏不知“红莲劫焰”的持有人需得多庄重,但梁慕宇现在的姿态却的确是不庄重得过了头,令秦朗疏顿觉师叔们的话无从反驳,而身边的李安平和江锦霞二人则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平,锦霞,这是什麽场合!你们怎地如此不知礼数!”看来方才批评梁慕宇的两位师叔,确是极重礼仪的两个人。 “我……我们……” 江锦霞还要争辩时,李安平却已将她的衣袖一扯,恭恭敬敬的低了头道:“弟子知错了。” 见李安平如此,而前面的江绍堂亦将两道严厉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江锦霞无奈,只得依著李安平的样子,极诚恳的道了歉,却听那师叔又道:“好好学学你们大师兄,这样从容大气,无懈可击,方能体现我铁剑门名门大派风采!” 啥? 江锦霞这下又有话说了,李安平在下面几乎要将她的袖子整只扯了下来,面上却仍是极谦恭的:“弟子谨记师叔教诲!弟子一定以大师兄为榜样……” 这番话终於说得那两位师叔满意之极,点著头捋著须看著他二人慈爱的笑了。 “大师兄,都怪你!” 虽然两位师叔已不再追究,但事情似乎还未完。 “怪我?”秦朗疏很无辜,──不仅是无辜,他甚至很莫名。 “大师兄,这次真的怪你!” 一向刁蛮的江锦霞也就算了,竟然连从来淡定的李安平也这麽说。 “为什麽怪我?”秦朗疏真的不懂。 “反正就是怪你嘛!” 身边的小夫妻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眼睛却皆是含著笑的。 第88章 梁慕宇心情不好。 众所周知,梁小子的性格本就不太擅长隐藏心思,因此,就在他开始带著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在铁剑门里乱窜的第二天,整个铁剑门都发现了这个事实,──梁慕宇心情不好! 不知是出於关心,还是出於好奇,甫一发现不对劲,江锦霞和李安平就相携来到秦朗疏面前。两人站定之後互相使了半天眼色,最後终於还是由江锦霞一鼓作气的开口:“大师兄,你和梁小子还好罢?” “这……”秦朗疏幽幽叹气,道,“还好,还好。” 他不念这两声“还好”倒也罢了,他这麽一念,那两位贴心又聪慧的师弟师妹,马上就知道果然是出问题了。 再加上燕九仙在一旁皱了眉,天寒地冻里一把折扇摇得呼呼响,叹道:“秦兄,我看,我们还是去跟梁小子道个歉罢?” 说起燕九仙为何会出现在铁剑门,乃是因为闻人笑虽被他硬拉著回了出云谷过年,却在听说梁慕宇返回铁剑门之後,便开始记挂起自己还未完全将武功传授给那小子。而燕九仙虽亦因此吃了那梁小子一缸子飞醋,却看不得闻人笑心神不宁的样子,终於还是痛下决定,一过完年便陪闻人笑到铁剑门走一遭。 见了他二人皆是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李、江二人更是好奇,江锦霞遂继续向秦朗疏撒娇道:“大师兄,究竟是何事嘛?为何你们要向梁小子道歉?” 听他们逼问得句句关切,秦朗疏无法,又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将事情的原委慢慢道来…… 原来,昨日燕九仙和闻人笑方到铁剑门,秦朗疏便带著梁慕宇去向他二人打过招呼。四人坐下寒暄过後,话题便自然的转移到了下个月正道众人将要共同商讨的,对付魔教余孽的大计上。说到此,秦朗疏便忧心忡忡的提到了如何在攻打灵枢阁的同时救出谢长生的问题,而燕九仙听了他的话,灵机一动,便提议了可否让人先潜入灵枢阁,将谢长生偷渡出来的办法。秦朗疏一听,这法子似乎可行,之後便谈到了提前潜入的人选问题…… 首先,刚在灵枢阁住了半个月,对灵枢阁内部已算是相当了解的秦朗疏,自然是跑不了的。──然後嘛,燕九仙却理所当然的道:“既如此,我可与秦兄同去……” 他话音一落,梁慕宇咳嗽了一声,表示自己对灵枢阁内部的情况,甚至比秦朗疏更加了然於胸。 但许是他的咳嗽声太过微弱,秦朗疏反正是置若罔闻,直接对燕九仙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梁慕宇无法,只得再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却比方才那一声更响得多,就连始终无甚表情的闻人笑,都在极短的一瞬间,将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了他的方向。 与此同时,那二人终於向他转过头来,只听燕九仙向著他道:“对了,梁小子对灵枢阁更熟门熟路哩!──梁小子,那这几日可否麻烦你帮我们画张灵枢阁内部的详细地图……” 好容易提起的一颗心才到半途便落到了谷底,梁慕宇一甩头,哼哼著拒绝:“……不行!” “这……为何?”一旦开始讨论公事,秦朗疏对梁慕宇的情绪变化,反应不可谓不迟钝。 “为何?”梁慕宇反问得很直接,“秦大哥,燕大哥,你们也说我对灵枢阁比较熟,那为何是你们俩去,不是我和秦大哥一起去?” 秦朗疏语重心长:“小宇,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务必一举成功……” “是啊!梁小子,这次可不是闹著玩的!你要知道,若是此番一击不中的话,那莫子严必会再加强防卫,那我们再想要得手,便是难上加难了!”燕九仙继续补充。 两个人一搭一唱,的确是配合得默契无间,梁慕宇却一下子听出那若有若无的弦外之音来,──不就是嫌我武功差嘛! 男人活著争什麽?不就是争这一口气嘛!──梁慕宇只觉得一团子火蹭蹭往头上冒,学著那莫子严最擅长的冷哼一声,紧接著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这猝不及防的反应令秦、燕二人面面相觑,莫名所以,过了好一会儿,却听始终默默坐在一旁的闻人笑不冷不热的飘来一句:“他不是跟你们闹著玩的,他若去,必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一边说,闻人笑一边已然站起身来,依循著方才梁慕宇的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慢慢向门口走去。 燕九仙这下急了,慌慌忙忙的追问道:“小师叔,你这是去哪?” 闻人笑却不回头:“仙儿,我说过,我已不再是你的小师叔了,可我却姑且还算那孩子的师父罢……”说完,竟是将他二人就此扔下,追著梁慕宇的脚步声去了…… 而被他留下的两人,又是好一阵的相视无言,再开口时却是有些迟疑的异口同声:“我们……是不是错了?” “……事情就是如此。”总算将昨日发生的一切述说完毕,秦朗疏简单的以这六个字作结,却又跟著长叹了一声,向燕九仙道,“燕兄,虽然我们的确该跟小宇好好谈谈,但我仍是觉得,去救长生的人选,不能由著他的性子决定。” “那是当然!”江锦霞俨然是站在秦朗疏他们这边,出声支持道,“只身深入灵枢阁一事何其危险!梁小子的武功本来就不如燕大哥,让燕大哥去又有何错?” “可就算是如此,大师兄你们也太不给梁小子面子了!虽然梁小子看上去是那个样子,其实他还是蛮有自尊心的哩!”李安平的态度却有所保留。 “是啊……”给他这麽一说,秦朗疏又要开始叹气了,“下回我们会好好跟他说的,不过小宇他总算还是讲道理的,我想若是我们好好说,他该能理解罢……” 而就在铁剑门三人谈论的热火朝天的同时,燕九仙在一旁已几乎要将那扇子的扇骨给摇断了,秦朗疏此话一出,他立刻将手中的扇子用力一合,起身道:“既如此,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说罢!” 不能怪他如此著急,要知道自昨日那一出之後,他最心爱的小师叔昨夜便推说梁慕宇那死小子剑法中有一处需要一个人独自揣摩,最後竟隔著门便将他赶了回去! 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就算让燕九仙向梁慕宇诚心道歉都是小事一桩,甚至是干脆让梁慕宇和秦朗疏一起去灵枢阁都…… 不成!岂能因为儿女私情坏了除魔大计!这事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燕大哥,秦大哥,我有话说!” 就在燕九仙一边折磨著他手中的扇子,一边天人交战的时候,梁慕宇那死小子竟抢在他出门之前推门而入了!──而那死小子後面跟著的,不是他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的小师叔,却又是谁? 站在梁慕宇身後的闻人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坚实而强大的後盾,因著他的在场,梁慕宇说话的嗓门都比平时更亮上了几分,──看得燕九仙牙痒痒的! “燕大哥,秦大哥,我是来谈你们昨天说的,派两个人偷偷潜入灵枢阁救长生那件事的。” 闻人笑的气场何其强大,今天的梁慕宇说起话来那态度不仅是冷静,简直还带著点威慑力! “燕大哥,若是我在下月行动之前单打独斗赢了你,那你们便可放心让我跟秦大哥去灵枢阁了罢?” 啥! 第89章 “是我输了哩……” 燕九仙低下头,看着那挑破了自己胸前衣裳的剑尖,一面念叨着上面的那句台词,一面爽快的收回了距离对方喉头尚有一寸的宝剑。 “燕大哥,承让了。” 相比之下,作为赢家的梁慕宇反倒远不若他那般大方,只见他不仅整张小脸憋得通红,就连说话的声音亦是讷讷的,让人听着,便觉得底气不足。 哎……毕竟是胜之不武啊! 事情的始末自然要从一个月前两人的约定说起。 话说那日梁慕宇为了争得和秦朗疏一起去灵枢阁救谢长生的机会,当着五个人的面,向燕九仙提出挑战,道是他若能在一个月后的今天,通过单打独斗的方式赢过燕九仙,便由他代替燕九仙潜入灵枢阁。 一个月之前的当时,他此话一出,就连秦朗疏都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更不要说另外那铁剑门的两位加上出云谷的一位,没有即刻笑出声便已是给他面子了!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燕九仙的笑,总似有另一种意味在里面,不仅如此,也许是出于觉得有趣这个理由罢,燕九仙还是高高兴兴的当下就接受了他的挑战。 那之后的一个月以来,梁慕宇的自我修习倒是不可谓不严酷,可是即便如此,在今日这场比武之前,当他向现在已被他视为恩师的闻人笑询问,自己会有几成胜率时,闻人笑仍只是有些冷淡的说了句:“尽力就好。” 尽力就好……这不就是少输当赢的意思么? 可事到如今,大话已放了出去,梁慕宇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而比武的过程也的确是无甚出人意料之处,实力强悍的燕九仙虽不急于进攻,出剑速度堪称平平无奇,但其攻击之精准,招招式式皆不离梁慕宇各处要害!而反观另一边的梁慕宇,与其说是专心防守,不如说他其实只是不易寻得进攻的机会罢了。因此在场面上看来,二人虽可算是堪堪打个平手,但在一旁观战的秦朗疏却是不停的为着梁慕宇提心吊胆! 一百来招下来,梁慕宇额上已沁出汗珠,而燕九仙作为已内力见长的出云谷年轻一辈最优秀的代表,自然仍是自信满满,游刃有余。但许是觉得已过足了瘾罢,只见又是十来招过后,燕九仙突然之间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手中的软剑挥洒得流光溢彩,银色的剑光几乎要将梁慕宇完全包围在其间。 此时的情势对梁慕宇来说不可谓不凶险,但却听梁慕宇大喝一声“撤手”,竟是主动将身子向前一送,简直就像是要自觉投身入那剑芒之中一般,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直直向燕九仙持剑的手腕刺去。他这一下看似已将全身上下所有要害皆毫无防备的暴露在敌人面前,而燕九仙的剑气也的确已在他身上划出了道道伤痕,但燕九仙见他来势如此凶猛,却亦担心自己还未治着他的要害,便将他把武器给撤了。 对方虽只是极短的瞬间犹豫,梁慕宇却已使出一招“倒转阴阳”,剑尖自燕九仙的手腕前变了个走势,从下往上一挑,便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裳。而燕九仙却是慢了一步,剑尖转向欲刺梁慕宇喉头,却只差半招已是不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发展,不仅让观战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只凭着听觉关注着战局的闻人笑,都一时无法掩饰住脸上愕然的神情。但尽管胜负已定,明眼人却皆能看出,实际上燕九仙的武功比之梁慕宇还是略高上一截,而梁慕宇的这个胜利,实则有着大大的取巧成分在其中。 另一方面,秦朗疏的心情却与众人有着微妙的不同,只因他一看到这一招,便想起梁家派人来铁剑门盗剑的那个下午,他和梁慕宇在后山过招时,自己亦是使出了与这一手类似的取巧招式,才在短时间内战胜了对方。当时梁慕宇便嚷嚷着要将他这招学去,想不到他今日不仅是学了去,还在他原来的招式上加上了更加令人猝不及防的变化…… 想到此,秦朗疏不禁要感叹梁慕宇这小子的天赋,确实是不同寻常! 但仅有他如此想显然是不够的。果然,比武的二人还未从场子中心退下来时,观战的人中已有人纷纷议论道:“这一场虽是姓梁的那小子赢了,但论武功,分明还是燕少侠更胜一筹,因此之前说的谁赢谁去灵枢阁之事,可否……” “不可不可!这位前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这样说,岂非是要让晚辈做小人么?”别人如何评说不论,燕九仙自己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万分干脆的拒绝了众人尚来不及出口的提议。 见燕九仙如此豁达大度,梁慕宇却反而更不好意思了,低声唤了句:“燕大哥……”唤完之后却又语塞了。 毕竟对方态度如此,自己再磨叽,只能显得更加不大气了。 “嗳,梁小子,你莫要说了!赢就是赢!”果不其然,燕九仙一听他的话音,便知他的意思,拿着不知从何处变出的扇子使劲敲了下他的头,复又掩口笑道,“不过若是你又没胆子陪你秦大哥去灵枢阁的话……” “我要去!”只有这一点,梁慕宇一定不会让步,“燕大哥,我一定会救出长生的!” 看见他眼中的纷乱纠结瞬间消失无踪,燕九仙像是觉得无聊般轻叹一口气,假装垮下脸道:“哎……不过此番的确是我轻敌了,竟给你小子骗了去!待你救出长生之后,我定是要和你再比过的!”叹气声虽重,面上的表情虽闷闷的,但梁慕宇却觉得,他那声叹里夹杂着许多笑意。 梁慕宇便也一面笑着一面大声答应:“嗯,我也想再向燕大哥请教!” 之后,随着两人默契的相视而笑,与秦朗疏一起潜入灵枢阁营救谢长生的人选,也便顺利的决定了下来。 第90章 “小师叔……”燕九仙的声音幽幽怨怨的,轻声唤着眼前那人。 比武既已结束,围观的众人自然很快的作了鸟兽散,唯有那赢了自己的梁慕宇,在众人悉数散去之后,仍围着闻人笑上蹿下跳了好久。 不过这也难怪他,毕竟正如闻人笑所说,那姓梁的小子现在好歹也算是闻人笑的徒弟了,──正因为如此,今日那梁小子能赢过自己,虽有侥幸的成分在其间,但闻人笑平日里的悉心教导,亦是功不可没。 但想起那小子跟前跟后,连声叫着“师父”的蠢样,燕九仙心中还是憋着股说不出的烦闷。 想当初,其实闻人笑一开始并不想接受他这个称呼,每每那姓梁的小子又一迭连声的唤着“师父”黏上来,他便冷冰冰的回道“莫叫我师父”。但无奈梁慕宇那小子死缠滥打的功力实在太过惊人,最后竟将闻人笑的坚持都给磨了去,时至今日,他便也将这“师父”二字渐渐默认了下来。 这下那姓梁的小鬼是开心了,但燕九仙每次听到他用那脆生生的嗓子叫出这两个字,便忍不住开始磨牙。 好在那小子多少还算有些眼力见。 好比今日,虽然比武结束之后那小子仍跑到闻人笑面前,一边叫着“师父”一边向他描述着方才的战况跌宕起伏,突然便觉得两道芒刺在背,一回头便看到燕九仙站得远远的,两道好像埋着火的视线却时不时的瞟过来…… 梁慕宇自然不会傻到以为,燕九仙是隔了这许久之后,终于开始为比武的结果生起了气。再转念一想,梁慕宇心中立刻便将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据说坏人姻缘会被马踢,因此梁慕宇默默的一合计,──虽然自己对于方才的比试仍有些细节欲向闻人笑请教,但眼下明显的时机不对,那还是跟对方约定明日再议罢…… 想到此,他赶紧匆匆找了个借口,向闻人笑告辞之后便与秦朗疏相携离开了。 “小师叔……” 将方才的情形在心中回顾了一遍,燕九仙的心情却更是既怒又怨,──原以为让闻人笑指导梁慕宇剑法,是个让他慢慢重新打开心扉的好办法,但燕九仙可没想到,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闻人笑会这样一心一意的将全副心神皆放在那傻小子身上。 这样想来,自己当初出于私心,劝闻人笑接受铁慧心的请求,暂且指点那小子几招,岂非是大大的得不偿失? “小师叔,你最近眼里只有梁慕宇那傻小子,看得我好生嫉妒哩!”反正自己向他表明心迹已不知有几次了,再多个一次两次亦未尝不可。 “仙儿,我的眼睛看不见。”这样的回答,真不知是该说他太不解风情,还是太擅于打太极! “你看不见,但我的这颗心,你也感觉不到么?”但燕九仙从来就不是个善于隐忍的人,这么说着时,他已狠狠的握住了闻人笑的手,将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左胸,让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只是因他的手被放在自己胸前这个小小的动作,自己的心脏便跃动得更加激烈了起来,──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竟已到了如此地步,这个再一次的认知,令燕九仙不由的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仙儿……” 对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闻人笑只低低的回了这两个字。可这短短的两个字,却令燕九仙原本就鼓噪不安的心一下悬到了嗓子眼,──只因这是两人重遇之后的第一次,闻人笑微微露出想要正面响应他的告白的样子。 但闻人笑才说了那两个字,便又只是将手默默的贴着,仿佛如他所言,静静的感受着他的心意。过了在燕九仙看来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终于从他的胸前移开,却是慢慢的摸索着,来到了他的左臂…… 虽然隔着衣裳,但仍能感觉得出,燕九仙的臂上有一道凹凸不平的伤痕。──那是闻人笑的长鞭留下的痕迹。 为了阻止闻人笑杀死那白牡丹,燕九仙替他承下了闻人笑拼尽全力的那一鞭,却也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永难磨灭的伤痕。 原来,他竟是记着的。 “仙儿,白牡丹死了罢?” 燕九仙却万没有想到,闻人笑会在此刻提出这个问题。当他们确知白牡丹的死讯之时,闻人笑正因之前使出了天魔解体大法而遭到反噬,处于重伤昏迷之中。而待闻人笑伤好之后,众人似乎是心照不宣的便一齐将此事瞒着他,加上他自己亦没有主动问起,以至于这段时间以来,燕九仙几乎以为此事已可算是过去了。 却想不到他其实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 他其实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仙儿,白牡丹……” “他已死了。”心知瞒他不过,燕九仙说得决绝,“他已死了,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小师叔,若你要追着那玉莲儿去,我便追着你去,我说到做到!小师叔,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死么?”一边说着,他已抚上了缠在腰际的软剑,紧握上剑柄的手指诉说着他的决心。 “仙儿……” 闻人笑的声音本就低沈,此刻听来,更是如耳语一般,他的手覆上了燕九仙紧绷的手背,他的声音虽低,一字一句却很清晰:“仙儿,你莫急,先听我说……我,我怕是要对不起莲儿了……” 仍是没什么情感起伏的一句话,却听得燕九仙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几乎抑制不住从胸中涌出的狂喜一般,抬起手紧紧的抓住他的双臂:“小师叔,你……你的意思是……” 不敢出口,只怕一出口,得之不易的美梦便瞬间成了空。 “仙儿,你这又是何苦……” 闻人笑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往回缩了缩,──他的一步只敢迈得那么远,刚超出些许距离,便似乎受了惊吓一般,赶紧缩了回来。 但燕九仙却将他死死拉住,──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但自己已等得太久,久到害怕自己一个松手,对方又要再次逃开…… “小师叔,我不苦!你若应允了我,我之前便是再苦,亦是值得的!” “仙儿……” 听了他的话,闻人笑宛如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微的松动,向来无神的眼中似也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闪动。见闻人笑再次略有些内疚的垂下眼睫,怕是再一开口,又要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来,燕九仙决定先发制人,狠狠的将他往前一拉,用自己的嘴封住了他的唇…… 第91章 “秦大哥……”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顷刻间,房内便铺满一地月华如水。一身淡色衣裳的梁慕宇逆光而立的影子极美,──披在他身上的银色月光令他那平日里看来明快艳丽的身影带上了一点儿谪仙之气。但下一个瞬间,他那原本低垂着的桃花眼突然抬起,向秦朗疏的方向一飞,那样子就似仙子顿时间降下了凡尘,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勾人味道。 秦朗疏不由看得痴了,他那宛如微醺的神情却让梁慕宇微微吃了一惊,赶紧又向他唤了声:“秦大哥……” 秦朗疏被他的这一声唤召回了心神,却仍不免暗暗自嘲着这早该料到的心情,──面对这孩子,自己总会如这般忍不住的失态…… 见梁慕宇仍在等着他的回答,他连忙放柔了嗓音低声问道:“小宇,可有事?” “我……无事。”梁慕宇犹豫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却仍站在门口,不愿离去。 看着他矛盾的样子,秦朗疏先是一愣,紧接着心中便暗道自己竟这样粗心,──要知明日便是他们动身再次前往灵枢阁的日子了,而他们此去身负任务艰巨,甚至事关这孩子最重要的朋友的性命,因此这孩子现在的心境,岂非正是紧张到了极点! 只是这孩子却不知为何,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努力逞强的样子,让秦朗疏看着既是心焦,又是心疼。 一边这样想着,秦朗疏一边换上更温厚的微笑,主动向他招呼道:“小宇,你站在那儿是替我挡风么?快些进来罢!”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梁慕宇便慌慌转身掩了门,进得房中来。秦朗疏见他神情中虽仍有些忸怩之态,却已比方才那浑身紧绷的样子好上了许多,便心知自己定然是猜得对了。但秦朗疏却不点破他,只是接着问道:“小宇,你今日可是要睡在我这里么?” 话一出口,就连秦朗疏自己亦体味出其中那浓厚的邀请之意,这下虽则他的邀请本意并非是为着那件事,但他仍不免心中发虚,心中千回百转之间,面上便同时热了起来。 可是听了他的话,梁慕宇竟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刻主动黏上来,却只是向前迈出两步,仍是停在距他三步之遥的地方,低着头悄声问道:“秦大哥,我……可以么?” 秦朗疏觉得他的神态谨慎小心得令人心脏越发抽痛,方才烧热的脸登时凉了,眉间亦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他的小宇,原该是生来便一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飞扬神态,一派好似伸起手就能摸着天的神气模样,原该是什么地方都敢闯,什么大话都敢说,总是勇往直前,从不瞻前顾后的任性张狂,──天塌下来,总还有自己替他撑着罢! 只可惜,世事总不能遂人意。 不知从何时起,那没心没肺的快乐笑脸在这孩子的脸上越发珍贵起来,他那精致的皮肤上,亦越来越多的刻上了变幻莫测的世事风云留下的痕迹。 一入江湖岁月催…… 想到此,秦朗疏招了招手,让梁慕宇走到近前,再一伸手,便将他拉了个满怀。秦朗疏的手在他的头发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摩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仿佛想起了他之前的问题一般,笑着叹道:“有什么不可以呢……” 听了他宛若叹息的这一声,梁慕宇原本渐渐放松下来的身体又是一紧,却是想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身体里一般,更紧的贴上了秦朗疏,过了好久,方才低低的泄出一声轻叹,道:“秦大哥,你是否觉得,还是燕大哥跟你一起去,更有把握救出长生呢?” 原来他还在纠结着这件事么? 虽然那孩子将脸埋在他胸前,但秦朗疏仍在他的视线之外摇了摇头,嗔道:“明天就要出发了,你还胡思乱想!” “但是……” 梁慕宇还要开口时,刚略一停顿,却便又让秦朗疏抢在他之前,语重心长的续道:“小宇,若是一个月前,我的确是觉得让燕兄跟我一起去把握更大些,但这个月来,你的进步大家皆有目共睹,若非是看到了这一点,我们又岂会如此坦然的接受前日比武的结果?”他的语气是这样诚挚,令七窍玲珑心的梁慕宇,亦听不出任何破绽。 只是提到比武,梁慕宇几乎就要平复下来的心情,却又添上了新的烦闷,他闷声道:“但前日的比武……我的武功比燕大哥还是差上一截……” 秦朗疏笑道:“虽是一截,却也是不大的一截了。” “真的?”梁慕宇却不信。 秦朗疏却越发肯定的点了点头,道:“真的。而且你天赋极高,学习能力又极强,加上你对灵枢阁内部的情况比燕兄熟悉得多,到时候必能更加随机应变,我想正是因为这几点,才会令燕兄都觉得,对于这个计划来说,你是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但我始终还是不如燕大哥,我若是能像他……” 我若能像他,该有多好! 秦朗疏早就觉出,今夜的梁慕宇心思格外重,但他却不知,大战之前,梁慕宇回忆起与他出生入死的一幕幕,想到自己总是被他护着,救着,而燕九仙却总能站在他身旁,和他并肩作战,又是怎样不甘的心情。天知道那孩子是多么的想要站上那个位置,想要和他并肩,而非一味的躲在他身后,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那孩子又怕自己会再一次成为他的拖累…… 谁知梁慕宇的心事却让秦朗疏格外的不解,只能不紧不慢揉着他的发,柔声道:“岂能这样比?他又不是你。” 燕九仙再厉害,却不是秦朗疏心中的那个人。正如秦朗疏比闻人笑年轻英俊了那么多,但燕九仙的眼睛却从来只追随着那个有如风中残烛的疲倦身影。 而正因为他在秦朗疏心中的分量是那样重,所以秦朗疏才会每每奋不顾身的挡在他身前,才会一心一意的只想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他呢?对于秦朗疏来说,只要他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便什么都好了! 梁慕宇抬起头,秦朗疏看着他的样子就似在说:“怎么时至今日,你竟还是不懂么?” “秦大哥……”梁慕宇本就是感情丰富的人,在他柔情似水的目光中,竟是一下泪盈于睫,“秦大哥,我懂了。” 看着他的表情,知他是真的全都懂了,秦朗疏的笑里便更添了许多安心的意味,推他道:“既懂了,便睡罢……” “嗯,我们一起……”梁慕宇站起身,却是紧紧捉了秦朗疏的手,一丝一毫亦不肯放松。 嗳!今夜,便遂了他的意罢! 这样想着,秦朗疏便随他起身,被他牵着,向床铺的方向同行而去…… 第92章 夜色深沈。 地界广大的灵枢阁在白日里已是一派寂静萧索的景象,在这样寒冷凄清的深夜里,便显得荒凉肃杀了。 而秦朗疏、梁慕宇两道黑色的身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神速,在这凄凉的景色中飞快的穿梭著。他们的速度之快,行动之隐秘已到了这样的程度,几乎可将自己的身形,与那深不见底的夜色融为一体。他们的目标是那样明确,不带丝毫停顿的,就向著灵枢阁最深处的小院飞掠而去。 就在眨眼之间,他们二人已来到了谢长生平日起居的小院前。院中那熟悉的熏香夹杂著药香,显示著他们要找的人在他们离开期间并未改变居所。不约而同的侧耳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平日里照顾谢长生饮食起居的那对中年夫妇似已陷入了沈眠,从他们居住的偏屋里,隐约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规律呼吸声。 但为了谨慎起见,梁慕宇仍是潜到那二人的窗下,沾湿手指在窗户纸上戳开个小洞,偷偷吹了点迷香进去。做完这一切之後,梁慕宇又再次迅速的窜回秦朗疏身边,在黑暗中向对方做了个万事俱备的手势。秦朗疏向他点了点头,紧了紧右手中的宝剑,左手已然覆上了门板。接著便只听两人同时极轻的呼了口气,秦朗疏左手稍一用力,那门便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屋里很温暖。可见莫子严纵使再趾高气昂,再不将谢长生其人放在眼里,在日常起居上却倒也始终不曾太过苛待於他。但秦、梁二人此刻却没心思细想这有的没的,一进门便轻手轻脚的走到谢长生的床前,梁慕宇出声轻唤了一声床上人的名字。 他的声音是极低的,但谢长生的睡眠亦极浅,因此只是稍待了一会,床上的谢长生便慢慢睁开眼,悠悠醒转了来。 但谢长生的内力并不似他二人那般深厚,虽能约略看见床前的两个人影,却不能即刻知道来者何人。梁慕宇亦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却担心他一时心惊,忍不住出声叫喊,便赶紧又唤了他一声,道:“长生,是我。” “慕宇?”尽管听出了他的声音,谢长生的话音里仍旧难掩惊讶,──但这却怪不得他,毕竟现在这个时辰,显然称不上是一个上门拜访的合适时机。 “长生,跟我走。”只因时间紧迫,梁慕宇没空跟他道明原委,而是直接向他提出了要求。 但他这句话却更加重了对方的惊疑,只因和梁慕宇的交情之深,谢长生面上才尚未露出断然拒绝的神态,只是语带不安的问道:“慕宇,这是……为何?” 梁慕宇见他一副不了解原委便不肯动作的神态,只得长话短说道:“长生,那莫子严果然是个恶徒,之前我们识破了他的真面目,他便要置我们於死地哩!” 但谢长生对莫子严的信任之深,岂是他这没头没尾的三言两语所能撼动。虽然听了梁慕宇的话谢长生的脸色又是一变,却仍是不停向他追问道:“慕宇,你确定麽?是否有什麽误会在里面?” “这……”梁慕宇一下顿住了。 实话说,那日莫子严以黑布掩面,因此在场之人皆未能看见他的真面目,但梁慕宇只怕自己若说出实情,只会令谢长生更加矛盾,因此短暂的停顿之後,他仍格外肯定的答道:“这绝不是误会!长生,这皆是我和秦大哥皆亲眼所见!” 但却不知是否谢长生知他太深,因此一下便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破绽,谢长生仍是支著小半边身子半躺在床上毫无动作,只是迟疑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时间细说了!”眼见时间在谢长生的犹疑不定间点点流逝,秦朗疏毅然加入了他二人的对话之中,微俯下身子向谢长生道,“长生,我们绝不会害你!此番前来实为逼不得已,只是时间紧迫,可否容我们之後再解释,就当是……就当是看在小宇和你相交多年的份上!” 虽然他的语气已是极尽所能之诚挚,但一番话听在谢长生耳里,却并未将其满心的疑虑尽数消除。只是在听到那最後一句话时,谢长生的脸上才终於露出了略有些坚毅的神色,待秦朗疏话音一落,便长叹一声,又将身子抬起了一点,向他二人道:“秦大哥话已至此,那我们便快些走罢。” 他这话一出,秦、梁二人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梁慕宇立刻上前将他从床上扶起,助他起身更衣自不必说,而秦朗疏则是飞快的回到门边,贴在门上细细的听著屋外的动静。 突然,一边看著他二人慌慌忙忙的穿衣系带,一边留意著门外动静的秦朗疏脸色一变,只因就在之前的那一个瞬间,他似乎听到近在咫尺之间,仅隔著一块门板的距离,就有一阵似有若无的呼吸声,透过木板传了过来! 一旦发现了迹象之後,秦朗疏再听时,只觉得那呼吸之声一声比一声明显,简直令人讶异为何他之前会不曾发觉! 难道就在他们好言相劝谢长生时,已有人悄悄的潜行到门外?而他们对这一切竟会毫无所觉?──越是听著,秦朗疏心中越是不禁激起了一阵深深的恐惧,因为据他所知,在整个灵枢阁之内,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想到此,秦朗疏心一动,忽然腾身而起疾退两步,转瞬便离开了那门边! 果不其然,就在他向後跨出第二步时,那木门已发出一声巨响,应声而开。紧接著,一柄泛著银光的宝剑便穿门而入,已令人瞠目结舌的快速,直刺向秦朗疏的喉间要害。 眼见著秦朗疏一连倒退了数步,堪堪避过此劫,来人便也不再隐藏行迹,大大方方的跨进门来,嘴上犹是秦、梁二人熟悉的冷嘲热讽,道:“秦公子,梁小公子,这便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做客之道麽?” 第93章 “秦公子,梁小公子,这便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做客之道麽?” 这不屑的一声之後,随之而来的却再也不是装腔作势的冷眼相对,莫子严话音一顿,手中长剑已然向前一挑,向著秦朗疏攻出了第二招。秦朗疏虽然马上出剑相迎,但在头两式已失了先机,因此转眼之间便被对方逼到了墙角。 好在秦朗疏临战经验丰富,於这等情势危急之间,仍能突生急智。只见他背墙而立,突然向前虚晃一招,诱得莫子严再次向前刺出一剑,他本人却侧身一闪,险险避过那剑锋。收招不及的莫子严剑尖划过墙壁,攻势瞬间迟缓,而秦朗疏立刻抓住这个空隙,脚在墙上一蹬,身子往前一翻便回到了屋子中间,反倒是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和空间。 但两人再次默默的执剑相对时,秦朗疏却忽觉臂上一热,心中顿时一紧,只道是方才虽避过了对方宝剑的锋刃,但却仍为对方强大的剑气所伤。 所幸莫子严剑气虽然强横,但在此试探阶段并未使出全力,因此还不至伤筋动骨。 这两招过後,秦朗疏心里越发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恶战,因此当机立断的向梁慕宇和谢长生二人厉声道:“快走!” “想走?谈何容易!” 秦朗疏话音未落,莫子严已转变攻势,一个反身,执剑的手一挥,便要拦在梁慕宇他二人面前。秦朗疏却如何能让他轻易得手,一招“日月经天”横扫过去,剑气如虹,不仅拦住了他的去路,更是一下将小屋的屋顶掀掉了半边。 但以此招式之刚猛,不仅是莫子严,就连床边的梁慕宇、谢长生二人亦受到波及。而此时,则幸亏了梁慕宇轻功超绝,加之他一看到秦朗疏的起手之式,便知秦朗疏的後招,因此在秦朗疏发招之时,梁慕宇已扛著谢长生腾身而起,正好借力从掀开的屋顶飞出屋去。 不知是否他二人的配合无间甚至令莫子严都感到惊讶,在秦朗疏剑光横扫之时,他竟是身形微微一滞,而就是这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一个停顿,便令他再次失了先机,一下被秦朗疏的强大剑气震得破窗而出,连退了好几步方才将身体站稳,紧接著又吐出两大口血沫子来。 而趁此时机,秦朗疏亦追出屋外,挡在梁慕宇他二人面前,再次向仍旧面带犹豫的梁慕宇叫道:“快走!我立刻便去与你们相会!” 说完,他空著的那只手向後一挥,真气鼓荡,带起一阵巨力涌向梁慕宇二人,欲以内力再送他们一程。 见他态度坚决至此,梁慕宇心知自己再蘑菇下去只会成为他的拖累,即刻便痛下决心,背起谢长生借他此力向灵枢阁外奔去,同时大声向他道:“秦大哥,我将长生送到安全的地方,便回来接应你……” 他轻功之高妙,最後一个“你”字随风传来时,已是几不可闻。秦朗疏听不清他的声音,却面对著莫子严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甚至一手抚著剑柄,将剑尖向下指地,摆出了一个恭敬的行礼姿势,向对方道:“如此,,莫先生,你我便可心无挂碍,堂堂正正的战一场了!” 听了他的话,莫子严却是冷冷一笑,坦然的接下他这一礼,道:“你是心无挂碍,我却是心事重重了。堂堂正正?!可真是堂堂正正……”余音未了,已是剑尖向前一个突刺,祭出一招,却含三式,眨眼之间便向秦朗疏的双肩和胸口各刺了一剑! 秦朗疏横剑胸前,将其攻势一一化解,面上仍是一派沈稳。实则,他的心中却是暗暗吃惊,只因这莫子严刚才显然是已受了不轻的内伤,此刻的攻击速度却不见任何迟滞,反而有越战越快,越战越勇之势。 以快制快,两人转眼之间已斗上了近百招,却竟是秦朗疏渐渐的落了下风,不知何时左肩上又添了一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但还不止於此,突然之间,莫子严的内力竟又再次提升,只是一个执剑而立,静止不动的姿势,浑身散发的剑气已令院中霎时间飞沙走石,枯木横飞。 秦朗疏已是强自支撑之时,他却忽然身形骤起,一招“鹰翔隼刺”,从上飞下,以猝不及防之势向秦朗疏刺下。 秦朗疏几乎无力抵挡,堪堪使出个“燕青十八翻”,连翻了几个跟头,险些便要退出院外。待他再次站定时,身前刚经过的地上,更是留下了一道暗色的血痕,──不知是因受了内伤而呕出的鲜血,还是莫子严的这一招又在他身上刺出了新的伤口! 但令秦朗疏再也无法平静下来的却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他在这一瞬之间发现的事实:“天魔解体大法!” 他已见识过这个邪门功夫的对运功者本人会造成的严重反噬,因此他万万也想不到,莫子严为了杀死自己,或是为了阻止他们带走谢长生,竟会使出如此不计後果的武功! 但莫子严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那样冷冽而傲慢,话音中首次带上了点激赏之意:“好眼力!只可惜迟了一点。” 说完这句话,莫子严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势,不一会之後,他嘴边那个微笑便又明显了几分。这下,便连身受内伤的秦朗疏也听到了,那是刚刚才离开的,秦朗疏最为熟悉的脚步声。 只是那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沈重了不少,还有那随之而来的断续呼喊,亦是紧张焦急,全无了那令人听著就高兴的飞扬跳脱…… “秦大哥,他们……有埋伏!” 第94章 “秦大哥,他们……有埋伏!” 随著这个声音出现的,正是刚刚背著谢长生离开的梁慕宇。 只见他的样子,已与方才有著天壤之别,不仅脚步凌乱声音嘶哑,摇摇晃晃的身形更是浑身浴血,令人看了好不心惊。而他身上的谢长生已经不见踪影,却令秦朗疏一下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不禁向著他大叫道:“小宇!长生他……” “他已被我送到安全的所在……” 梁慕宇的话让秦朗疏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对方紧接著吐出的鲜血,却让秦朗疏几乎又失了方寸,险些再次被莫子严狠狠的刺中肋下。在梁慕宇的大声惊呼中,秦朗疏不得不收敛心神,继续抵挡著莫子严毫无间隙的攻势。而就在梁慕宇即将提剑加入战局之时,四周却再次传来凌乱嘈杂的脚步声,转眼之间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影,简直就像是凭空的出现一般。 秦朗疏疲於应付莫子严的进攻无法分神,梁慕宇见了此情此景却突然向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恨恨道:“杀之不尽!可恶至极!”说完,浑身真气暴提,手中“红莲劫焰”的剑气横扫八方,转眼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震倒在地。 但这样的招式只有在敌人猝不及防时最为奏效,因此几轮过後,虽然梁慕宇的身边已横七竖八的躺倒了几具尸体,却仍有许多敌人虽是受了些伤,但仍紧握著手中的武器,将他包围在中心伺机而动。而能挡下梁慕宇连续奋力一击的人武功本身便不弱,加上梁慕宇身负之伤已是不轻,招式又已用老,因此久战之下,他们取下梁慕宇的性命看上去便只是时间问题。 梁慕宇心知此点,只能再次提起真气,一鼓作气的向敌人发动疯狂的猛攻。但在重伤之下,连续运功的结果,却不仅无法再重创敌人,反而令他的血留得更多更快了! 见了他赌命一般的打法,秦朗疏虽自顾不暇,却仍是忍不住的心痛,更甚於他的身体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的疼痛。而对战之时,秦朗疏的一举一动,心思起伏,却皆逃不过莫子严的眼睛。此刻见他如此,莫子严立刻冷笑一声,向後一跳,再次摆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似是欲以最後一招,结束两人之间的战斗。 见莫子严此番真气的提升,比之之前更上层楼,秦朗疏心知自己已难抵挡,虽然面上仍是强自镇定,但心中不由而起之恐慌难舍,却是不足以言表。 但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感情并非因著他畏死,而是他心中担心若是自己战死,那梁慕宇那孩子怕是也难逃一死了。思及此,秦朗疏突然心机一沈,脑中灵光一闪,宛如下定了决心一般,面上亦是变为真正的坚定沈著…… 紧接著,只见莫子严还未动,秦朗疏已先行一步,长剑向前疾吐,──他竟是使出了一招两败俱伤的“玉带围腰”,剑身向莫子严的中路紧逼著横绕上去。他此招是怀著与对方同归於尽的气势,因此虽身上带伤,其劲气却不输於平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莫子严亦不敢托大,只能暂且撤回了手中的攻势,向後急退,意在寻找之後的机会。 却不成想,那莫子严方向後退出一步,立刻赶到腰际一凉,──竟是另一柄剑的剑尖,在他向後退出第二步的刹那,已然划过他的後腰侧,在他腰际划出了一道不深却极长的血痕。 原来是那梁慕宇!他虽然其人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但见秦朗疏逐渐难以抗衡莫子严,竟是拼著性命突围来援,此刻正好来到了莫子严的身後。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梁慕宇虽击中了莫子严,与此同时,却又有一人已追及他身後,欲趁他後心空门大开之际予他致命一击。却好在秦朗疏将这一切看得清楚,赶紧收了招,不再追击那莫子严,而是将手中的长剑向前狠狠掷出…… 就在梁慕宇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之际,那掷出的宝剑竟是从梁慕宇肩头上方直刺过去,狠狠的贯穿了梁慕宇身後那偷袭者的眉心!而这一来二去下来,秦、梁二人在战场的中心终於会合,虽然均是浑身挂彩,气力将尽,但当二人背脊相贴的那一刻,却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仿佛带著无穷的力量,流遍了四肢百骸。 只可惜,这股精神力量只能暂时的改变战局,随著时间的流逝,尽管身边的敌人的确是在逐渐减少,但是他们身上的伤口却也越来越多,身上的力气更是流逝得越来越快。终於,失了宝剑的秦朗疏掌风的气劲渐弱,就连梁慕宇手中的“红莲劫焰”都不再焕发出异彩,而是好似蒙上了一层层厚厚而肮脏的血污。只见莫子严和另外五个手下各据一方而立,似要发起最後的攻击,秦朗疏大笑道:“小宇,我们今日葬身於此,是否可算是生同眠,死同穴?” 梁慕宇点头高声道:“岂非不是!哈!这样想来倒也快哉!” 说完,两人竟是同时转身对住了莫子严,摆出了奋力一搏的架势……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随风传来了一阵带著咳嗽的轻笑之声,却令二人之精神又是一振! 只听那略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笑道:“秦兄,梁小子,真是抱歉,今日你们想要死同穴,只怕是不能了!” 第95章 “秦兄,梁小子,真是抱歉,只是今日你们想要死同穴,却怕是不能了!” 若说方才梁慕宇的那个声音尽在莫子严的预料之中,那麽现在这个声音的出现,可说是大大的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可就在众人惊讶不已的当口,两道身影,一道秀丽,一道清臒,已迅速的从天而降,有如鬼魅般突然闯入了战局,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了围攻秦朗疏和梁慕宇的两名敌人。 “燕兄!闻人前辈!” “燕大哥!师父!” 秦朗疏和梁慕宇异口同声,皆是发自肺腑的喜不自胜。但待他们看清之後,那声音却转为又惊又忧,──只因他们发现,那两个来人身上,亦是皆带著大大小小的伤痕,而方才那雷霆一击,显然已是倾尽了他们的全力! 而莫子严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一切,已有瞬间露出些骇然的脸,很快的又变为了冷冰冰的讥诮神情,向著燕九仙二人暗讽道:“岂是不能?只是那墓穴之中,怕是要多躺进去两人了!” 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秦朗疏只是急急追问道:“你们二人怎会来此?” 燕九仙道:“我们在接应的地方等你们不见,不多时却来了个相貌猥琐的老头儿,带著一群我们在松禺镇对付过的僵尸,一言未发就向我们打过来!我们便猜想著是否敌人早有埋伏,於是便快快的将那老头和他的手下打发了,进来寻你们……” 只听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轻松有趣,但从他二人此刻的情况看来,却知之前的那场比斗他们虽胜,过程也定然是凶险异常。听到他们将那老头杀掉时,莫子严已是尽量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待他说完後,又冷笑道:“真是蠢材!既侥幸赢了那‘傀儡老怪’,却还不知死活的闯进来,是嫌方才没死成麽?” 燕九仙却看著他笑道:“难怪你这个人看上去没朋友,我的挚交我师叔的爱徒都在里面,我们不进来救人难道自己跑路麽!再告诉你一件事罢,不仅是我们,铁剑门的那些小朋友亦将你派去的刺客击退了,嚷嚷著要进来救他们大师兄,他们现在还未到,只怕该不会是在这灵枢阁里……迷路了罢……” 燕九仙的话真真假假,他但话犹未完,闻人笑手中一柄软剑剑尖已突然向前一个突刺,惊得莫子严急忙横剑去挡,犹是被他震得连退了两步。 原来燕九仙此番说话除了向秦朗疏他们解释来意之外,更兼有吸引住莫子严的注意,令目盲的闻人笑寻找最适当的攻击时机之意。但他们本以为以莫子严之老奸巨猾,此计未必能顺利得手。却不成想,莫子严听了他们的话,竟真的有一瞬间的失神,──想来他们话语中的这种感情,的确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因此才会令他觉得既难以理解,又隐隐有些淡淡的苦闷罢…… 而那闻人笑虽曾有一段时间弃剑用鞭,但如今重拾软剑,竟似从未有过那一段空白期一般,仍使得是行云流水,威力惊人。只可惜他方才突围时身上已负了伤,外加消耗了不少内力,更有之前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虽平日里看似已完全恢复,但毕竟久未如此长时间的动武,因此这一击的威力已略不如前。更有加之使出天魔解体大法的莫子严精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危急关头仍能迅疾的摆出守势,竟是给他险象环生的躲过了这一招。这一个回合下来,看得另外三人心中大呼可惜,而闻人笑却是不慌不忙,手腕一抖,再次向前进招,一时竟也将莫子严逼得只有招架之功。 而另外三人见他缠上了莫子严,亦立刻转身分而对上了莫子严剩下的三名手下。经过方才的紧急调息,秦朗疏他们的功力已稍有恢复,因此尽管那三人在灵枢阁中武功已属上乘,但在秦朗疏三人一阵令人毫无喘息的猛攻之下,竟是渐渐的皆落了下风。眼见秦朗疏和燕九仙几乎在同时解决了眼前的敌人,而梁慕宇亦在他们收剑的一瞬间将他面前的强敌放倒在地,三人默契相视一笑,便飞身去支援已有些勉力支撑的闻人笑去了。 可是,在天魔解体大法的助力下的莫子严好生厉害,──即便是应付他们四人的轮番进攻,仍能战得风生水起,斗志昂扬。不知何时,东边的天际已露出微微的晨曦,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是已从夜半战至了清晨。而随著天际那抹光亮的出现,闻人笑率先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因为他知道,天魔解体大法的时限已近了,因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加速那最後期限的来临! 另外三人马上便知晓了他的心意,随即更加无间的配合著他的进攻,其中两人发起猛攻时,另外两人就在一旁伺机而动,兼之以养精蓄锐。战场上激起的阵阵尘埃将晨光都掩去,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出现在战场外围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这时,只听闻人笑一声低喝,长剑向前连击,将剑术中的“刺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最後一招,莫子严终於被他逼至了绝境,突然,有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向後倒退著飞出。可就在闻人笑的剑招去势将尽,莫子严仅需向一边侧开身体便能避开要害之时,却听秦朗疏和梁慕宇两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大叫道:“长生!” 那个瘦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身处战圈之内,而莫子严若是避开,他便将会成为闻人笑剑下的牺牲品。 可是听到秦朗疏他们叫出的名字,莫子严欲侧身闪避的动作停滞了,──准确的说,他原本几乎已避开了,却再次勉强将身子一扭,竟又返身挡在了闻人笑的进攻路线之上。 只见闻人笑手中的剑以一个完全称不上快的速度穿过了他的身体,而谢长生在看见他躲开的同时,竟是使出了令人瞠目的绝顶轻功,连退了几步,此刻已安然的站在一个闻人笑绝对鞭长莫及的所在了…… 第96章 变故突生,在场众人除了闻人笑之外,皆是一副身心巨震的骇然神色。闻人笑将长剑从莫子严身上抽出之後,莫子严的身体就那样缓缓的软倒下去,但他面上的神色却并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忧心忡忡的关切神情。 可是他关切的对象看著他的样子,目光之中却并没有多少同情,甚至在极短的一个瞬间之内,谢长生脸上闪过的,竟是只能称之为嫌恶的情绪,──虽然就在刚才那一连串令人反应不及的变化中,莫子严看来并无过失。 但谢长生依然掩饰得极好,也许就在梁慕宇他们仍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他迅速的换上了一副对眼前状况一无所知,惊惶不定的表情,看上去还是那样令人怜惜。 只是似乎已经太迟了…… “长生,你为什麽会……你刚才使出的,莫不是梁家的独门轻功步法?”虽然已尽力问得心平气和,但梁慕宇看向谢长生的脸已带上了深深的疑惑。 而秦朗疏亦奇道:“长生,原来你的轻功,竟是这样厉害麽?”──毕竟轻功的高低多少也和内力修为有著一定的联系,而短短的一个月多月之前,谢长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很难想象在一个月之内,他的内功积累已经到了和梁慕宇修习多年的成果一样深的程度。──除非…… “梁小子,若是全无内功底子的人,夜夜以你梁家的内功心法修炼内力,一个月之後,会有怎样的修为?”与秦、梁二人不同,燕九仙和谢长生全无交情,因此说起话来更是不留情面,一针见血。 梁慕宇看了看谢长生,虽尚有些犹疑,但见秦朗疏亦在满怀关切的看著自己,只能照实答道:“这……要看配合他修习之人的内功深厚程度,但大概会小有所成罢……” “这就是了。”燕九仙点头,又补充道,“若是之前全无内功之人,始终只从同一人处吸收内力,便不需要花时间让新吸收的内力与自身内力相融合,因此只会更加事半功倍,──只是那被他吸去了内力之人,却没有时间在如此频密的练功之间好生调息,因此……” “因此他才不得不用上这‘天魔解体大法’。”闻人笑终於从他们的言谈间了解了眼下的情势,便皱著眉替燕九仙说完他未出口的话。 “但这……”这又能说明什麽呢? 梁慕宇本想这样反问,可是他的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因此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又转回头,诚挚的看向谢长生。 而谢长生果真不负他的期待,立刻楚楚的开了口,向燕九仙道:“这位大侠,我……我只是依著慕宇教我的法子每日练功……我并不知这法子其中竟有这些奥妙,更不要说原来这法子会对莫先生的修为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对於他的话,梁慕宇只是听得频频点头,再没有心思去细想他是否向谢长生说起过练功时的注意事项。 可是秦朗疏接下来的话却再次令谢长生和梁慕宇的心跌到了谷底,只听他旧事重提,道:“但是长生,你又是如何习得梁家的独门轻功的?” 虽然此事开始是由梁慕宇率先发现的,但此刻从秦朗疏口中再次提出,竟像是令他本人倍感震撼一般,又微张开嘴,等待著谢长生的回答。 而谢长生的脸色几乎毫无变化,到最後竟是露出个微微的笑来,向梁慕宇道:“慕宇,你竟不记得了麽?这是我俩小时,你日日随你娘习武,我便在一旁看著,久而久之便也学了些皮毛呀!” 这又如何可能?──铁慧心为了让梁家的武功不外传,甚至能采取将武功秘籍尽数烧掉这样的极端手段,又如何会在传授梁慕宇武功之时,让人留在一旁观看? 即便此人,是身体虚弱,看似一辈子都无法习武的谢长生。 到此,秦朗疏面上已露出了明显的疑虑,唯有梁慕宇仍是不肯放弃那一点小小的希望,犹在喃喃道:“是麽……原来竟有这一回事,嗳,我要想想……我要想想……” “梁小子,你莫想了!”燕九仙的面上却已露出了厌烦的神色,向谢长生抬了抬下巴道,“谢阁主,方才你闯进这一片兵荒马乱的地方来那会,手里拿著的,是什麽?” 见他目光如炬的盯住自己的胸口,谢长生迟疑了片刻,终於从怀中掏出个带著机括装置的筒状东西,却仍是笑道:“这个麽……原是我担心慕宇和秦大哥的情况,便想走进前来,看看能否帮到他们一点……” 燕九仙却奇道:“这麽说来,你那莫先生夜夜助你练功,你却要帮我们将他杀了麽?” 谢长生的笑已有些僵了,却仍负隅顽抗道:“这……但是慕宇和秦大哥说……说他是魔教中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 “长生!”这次,却是秦朗疏厉声打断了他的说辞,却道,“我和小宇一向只说他是个恶徒,何时说过他是魔教中人?江湖传言,被称为魔教的磐若教在二十年前已全军覆没,你又岂会知道魔教仍有余孽留存!” 此话一出,才是打破了谢长生和梁慕宇最後的希望,见到梁慕宇绝望的表情,秦朗疏更是痛心道:“长生,小宇一片真心待你,你……你竟如此欺骗於他!”话至最後,声音里的愤怒,更是超过了痛心。 被他这一怒斥,谢长生竟是发出了一声冷哼,完全卸下了伪装的假面。只见他面目扭曲,那惹人怜爱的楚楚表情再也不见,满面唯余深深的憎恶,恨恨的道:“那又如何?那小子自小身体健康,又有母亲疼爱,还能学父亲传下的绝世武功,长大之後又得了铁剑门中高手的指点……他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又岂能理解我的苦楚!” 秦朗疏简直不知他何来这种想法,忍不住斥道:“不理解又如何?难道他不是真正关心你?” 谢长生却道:“他关心我,岂非正是因他比我优越太多!岂非他打心底里可怜我!这样的感情,才最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话已至此,秦朗疏和梁慕宇皆已无法出言回应他这扭曲的心态,唯有燕九仙冷冷道:“秦兄,梁小子,此人已是无药可救!世上受苦之人何其多,但堕入魔道者,无非便是这类无法把握自己,只会怨天尤人之人!” 的确,除了谢长生之外,在场的另外四人,甚至包括死去的莫子严,皆是受过了许多苦痛,不论是小时父母双亡,全家覆没,只剩自己孑然一人,还是大了痛失所爱,以至伤心得自残双目,但总是有许多人,能在伤痛中保持本心,明辨善恶,不行有愧於心之事。 但对於病入膏肓的谢长生,一切的言辞皆已失去了效力。只见他突然一抬手,将那暗器机关对准了离得最近的秦、梁二人,恶狠狠道:“事到如今,你们如此道貌岸然又有何用?──放我走!否则便试试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子夜魂归’厉害!” 第97章 “你们若是不放我走,便来试试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子夜魂归’厉害罢!” 撕下了全部画皮的谢长生,面目显得无比狰狞,恶狠狠的笑道:“想来你们已知道了这莫家暗器的厉害,你们以为,以你们久战之後的速度和反应,是否能一次躲开那同时发出的四根银针?” 见秦朗疏等四人听了他的话之後,皆沈默不语,谢长生犹嫌不够般,又恨恨的补了句,道:“事已至此,以我这一条命换你们一命已是不亏,若是能换得两命,便是赚了哩……” “长生!” 这时,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一言不发的梁慕宇,却像是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局面一般,眼中流露出痛心不已的神色,大叫著打断了谢长生的说辞。只听他仍不放弃的苦苦相劝道:“长生,你……你别再错下去了……你若肯跟我们走,你若愿意向大家认个错,我……我会替你向秦大哥他们求情的!如果你知错能改的话……” “住口!” 但梁慕宇的话只是将谢长生的怒火点得更盛,他厉声打断了对方的好心,手指慢慢的扣向了手中的机簧。 “小宇小心!”见谢长生已露出丧心病狂的情态,秦朗疏立刻挺身而出,持剑挡在梁慕宇身前。 “这,便是那‘子夜魂归’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出乎所有在场之人意料之外的,突然有一道浑身染血的身影,有如鬼魅一般从林中闪出,一边吐出阴惨惨的字句,一边向著谢长生直扑过去。就在众人的眼中纷纷闪现出惊奇、骇异的神色之时,谢长生却是本能的将手中的暗器掉转了方向,直直的对住了来人,扣下了机关…… 而就在谢长生分神的一瞬间,秦朗疏、燕九仙和闻人笑三人同时动了起来!眨眼之间,随著四枚银针发出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三柄剑亦同时进入了谢长生的身体,──这个在江湖上引起了许多风波的阴谋家,终於走完了他短暂的人生道路。 但在下一个瞬间,那个新来的人影,亦发出一阵微弱的闷哼,缓缓的倒在了距谢长生仍有五步之遥的地方。虽然他已躲开了两枚暗器,但他的体力在此时已到了极限,再躲不开那剩下的两枚,──许是他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因此当他倒下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竟是十分平静的。 “苍苔!”在那人的身体落到地上之时,梁慕宇终於认出了他的样子,飞奔到他的面前。 “苍苔?”梁慕宇的话却引起了燕九仙一阵疑惑,“苍苔,你不是和铁剑门的那几位受伤小兄弟会合,先护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去了麽?” 身中两枚毒针,苍苔的面上已浮现出临死前的惨白之色,却仍是强撑著回答燕九仙的问题道:“放心……他们已安全了……” 梁慕宇眼中的滚滚热泪却随著他的话不停落下,只听他不停的追问道:“苍苔,你这是为何?” 听了他的话,苍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笑的表情,──他本不是梁慕宇、燕九仙那般的美人儿,又缺乏秦朗疏的英挺之气,此时面如土色,勉强笑起来的样子更是骇人,可是他的声音却是那样柔和而安定:“少爷,一命换一命,总算是不亏的……飞……” 那“飞”字後面的一个字还为来得及出口,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原本攀著梁慕宇胳膊的手亦软软的垂落下来。 他就这样走了。 秦朗疏他们离开灵枢阁时已是日上中天的时分。虽然时已近初春,但挂在天上的太阳看上去还是像个颜色不太讨喜的圆球,无力的发出些聊胜於无的光热,照在仍活著的四人身上。 本就荒凉的灵枢阁,在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洗礼之後,更显得了无生机,破败不堪。但即便是如此令人不快的景色,却仍是令秦朗疏他们回头看了许多眼,直到全然看不见那消失在视线中的小点之後,方才收拾起一身伤痛,转过身携手并肩的离开。 “小宇,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在第一个分岔路口别过了燕九仙和闻人笑,秦朗疏终於忍不住开了口,问那身上还背负著他忠心仆从的尸体,默默跟在他身後的少年。 “秦大哥,我……”少年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的迟疑,表明他现在要说的话已在他心中想过了许多遍,此刻他坚定的脸看向眼前最令他牵挂的人,带著满腔决心冲口而出道,“秦大哥,经过这一次,我更加知道了,我的历练还是太过不足,我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为了让对我十分重要的那些人们不再受伤,我要变得更加厉害,所以我想……我想一个人到江湖上好好磨练一番,直到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再昂首挺胸的回来见你们!” 少年认真的眼神和他深思熟虑的话语,深深的冲击著秦朗疏的心灵,秦朗疏看著他成熟的表情心中暗暗叹道,──也许这样的他真的很快就能说到做到! 想到此,秦朗疏一如既往的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沈声道:“既如此,那你路上小心!” “嗳?”──虽然自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对方说什麽都不会改变没错啦,不过这样爽快的答应是不显得太不留恋了一点? 梁慕宇正闷闷的不知如何是好,但秦朗疏的下一句话,便迅速的抹平了他心中偷偷冒头的小小不满。 “小宇,我相信你!” “嗯!” 只因为一句“相信”,梁慕宇原本严肃的脸上马上绽开了花,可他前进的脚步却更加的不迟疑。虽然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爽朗自信的声音却随著风传到了秦朗疏的耳朵里:“秦大哥,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 傻孩子,岂能这样曲解别人的意思! 秦朗疏脸上浮上了红云,心中却有阵阵暖流通过。他一回头,便见那初春的太阳正挂在身後那棵大树的枝头上,那看似毫无热力的光线,穿过已有些新芽的枝叶,照在身上久了竟也是暖暖的…… 又是一天日升日落,江湖上的风云变幻,终於又翻开了新的一章。 尾声 日升日落,不知不觉之间,同样的风在这江湖上又吹过了五年。这五年来,剑宗和气宗的几大门派,还是一年一度的齐聚一堂,志气高昂的进行著那永远得不出定论的比试。这五年来,作为剑宗翘楚的铁剑门掌门江绍堂,曾经不止一次想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秦朗疏或是女婿李安平,但却每每被这两人互相谦让著婉拒。不过好在李安平和江锦霞大婚之後的第二年,江锦霞就很争气的为铁剑门添了个白白胖胖的继承人,加上江绍堂自己仍是壮年,身体还硬朗得很,因此这位铁剑门的现任掌门,便决定将门中事务甩给几位高徒,自己继续悠悠闲闲的坐著掌门的位子,直到那大胖小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这一日,铁剑门两位现任管事在书房中安排好了最近门中的杂务,正一派轻松的喝著茶。就在这时,一个大头圆脸,面相看来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突然出现在门外,十分响亮招呼了一声,便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只见那新来的少年进屋之後,先是向屋内的两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接著用一种故作老成的声调低声道:“大师兄,二师兄,我回来了。” 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秦朗疏赶紧招手让他在下首坐了,倒了杯茶递过去,方才开口问道:“洪英,事情可办妥了麽?” 那少年才坐下,被大师兄这一问,又马上从座位上跳将起来,一个抱拳,道:“回禀大师兄、二师兄,洪英幸不辱命。” 他那紧张慎重的样子将秦朗疏和李安平逗得暗暗发笑,笑过之後,李安平又挥了挥手令他坐了,先是将他夸赞了一番,接著却问道:“洪英,你这次下山,可有听见那‘红莲剑侠’的什麽新消息麽?” 他这话虽是问著洪英,但话到後来,眼睛却是直往秦朗疏身上飘去。 但时隔多年,秦朗疏总算学会了在他们这样的调笑下不动声色的本事,只听他轻轻的干咳了一声,便也像李安平那般,拿眼睛直瞧著洪英,眼中似乎亦有著点点期待。 “有的哩!”再开口的洪英目光中透出些憧憬的意味,话语中的崇拜更是几乎要满溢出来,大声道,“大师兄,二师兄,我听说,前些日子兴福镖局运送的一批珍玩古董在双泉镇遭了劫,大概损失了近万两银子,那陈总镖头急得要上吊,却没想到当天晚上,那批古玩便被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手持一柄豔如红莲的绝世宝剑的蒙面大侠给送回了客栈!那之後,陈总镖头逢人便说,那一定便是最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红莲剑侠’哩!” “这倒有趣!”随著一声爽朗的笑,跨门而入的,正是那眉里眼间已然带上了许多成熟风韵的江锦霞,但她的声音还是如多年前一般轻快爽利,笑道,“洪英,我问你,那人既蒙著脸,陈总镖头怎麽就知道那小子生得英俊潇洒,怎知他不是一副獐头鼠目,歪瓜裂枣的模样呢?” “师……师姐……”见到来人,洪英再一次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弯腰弓背又是一个大礼,抬起头来时面上却带著些不服,道,“怎会不知?师姐,江湖上可是人人都知道,那‘红莲剑侠’是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举手投足之间,有如仙人之姿的……” “行了行了洪英……”见了洪英的架势,秦朗疏赶紧出言打断他,改变话题道,“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还是快些下去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说罢!” “双泉镇……”待洪英走後,李安平和江锦霞的目光,一下子同时落到了一脸专心的喝著茶的秦朗疏身上,李安平犹自有些玩味的说道,“大师兄,双泉镇离我们这翠苑山……可不远哩……” “嗯。”秦朗疏只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单字,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喝茶。 “爹……爹爹……娘……” 正在这时,李安平和江锦霞那快满三岁的宝贝蛋,牵著他那最好的朋友旺财,蹒跚的爬过对他来说还有些高的门槛,一路颠簸著走了进来。 眼尖的江锦霞突然发现自己的宝贝手里,和那旺财的嘴里都多了点什麽,立刻蹲下身来,好奇的问道:“阿宝,你手里拿著的那是什麽?” 却不想阿宝指了指秦朗疏,又指了指旺财,结结巴巴的道:“旺财……去大伯屋里偷的……我要……它不给……抢坏了……” “我屋里?”这下秦朗疏也奇了。可是在看清楚阿宝手里的东西之後,他的好奇却一下变成了惊慌,赶紧伸出手来要问阿宝将那东西讨了来。 但阿宝肯定还是和自家老娘亲,已抢先一步,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江锦霞手里。 “大师兄,你怎麽会……”有这种东西? 江锦霞将那东西一抖开,可是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我……那是……” 她这脸色一变,秦朗疏亦是吞吞吐吐,一时之间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要问众人的反应是因为何?却是只因现在江锦霞手中,有如一面旗帜般飞舞著的半片红布,不管怎麽颠来倒去的看,都像是半件保暖贴身的红色肚兜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