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也难 作者:麟潜   文案:江纵(飞扬跋扈老流氓受)×乐连(口是心非忠犬小嫩攻)   江纵前世为商界大佬,手段毒辣,诡计多端,名下商号数之不尽,摸爬滚打多年成了无人不知的头号奸商。   重生以后孤独求败,一败家就交好运,一赚钱就倒大霉。   江纵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儿:老子今天败家了吗?   账房:“少爷!您昨儿个买进的那批烂货居然卖光了!赚了整整六千两!”   江纵:“我死了。”   作者微博@麟潜live   狗血渣攻新文《ABO垂耳执事》更新中,可以收藏看看哦。 第一章 重生   江家的货船在觅海失控,触礁沉了,江家大少爷就在那商船上,连人带货葬身海底。   那位可是江家的聚宝盆摇钱树。   自从江家大当家的暴毙,短短十几年间,大少爷江纵独自一人撑起江氏家业,让江家从一普通商户摇身成为瑾州极负盛名的商贾世家,商号遍布全国,其人手段高明,诡计多端,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大少爷死讯传回瑾州时,这噩耗本该让江家大院惊雷贯顶哭天抢地,却偏偏按捺着消息不报官府打捞,索性就把丧事给办了,叫人瞧着蹊跷。   ——   正赶上地府排队投胎,一个个鬼魂两手空空,唯独江纵自己拖着一船华贵珠宝冥器,茫然走在队伍最后尾儿,仰头看了一眼牌匾,头上赫然三字“冤死鬼”。   每个冤魂头上都隐约显现着生前死后的画面,觅海的沉船缓缓没入水中,江家大院里,二叔和三叔披着白布,争吵着将江纵名下的财产和田地分到自己手中。   他的同胞弟弟江横也没幸免于难,那小书呆子在官府门前跪了三日,替江纵喊冤,抱着江纵的灵位向每一个人诉说兄长是为人所害,求官府严惩谋杀兄长的凶手,却被抓进大牢里,没多久便含恨去世了。   “得了……死都死了,还给我看这个,堵不堵心啊……”江纵不耐烦地攥着手里的纤绳,拖着一条船的金银珠宝,临死那条货船里面是准备倒卖的盗墓贼的冥器,冥器是死物,能带进阎王殿来。   守狱门的鬼君核对名册,最后就剩江纵一个人,鬼君咳嗽一声,公事公办念了一遍生平:“江纵,唯利是图,行事放浪轻浮,实为一奸商小人,活该被自家人算计死,呸。投个烂胎吧,投成大盐坨村儿孙老太太的搓脚布。”   江纵:“……”   鬼君合上名册,一抬头,瞧见江纵手里拖着一整船光芒闪烁的金银珠宝,愣了愣。   一个眼神儿就让江纵逮着空子钻了,他客气地把纤绳往鬼君手里一递:“身外之物,身外之物,您笑纳。”   鬼君推托不过,扬手收了。   江纵趁热道:“小人生前也没做大恶,这搓脚布是不是……”   鬼君咳道:“你死不瞑目,怨气太重,许你下去重新活过,务必把怨气散尽再回来。”   江纵悄声讪笑:“求大人指点一二。”   鬼君得了贿赂,乐意多提点两句:“前世发财了,今世要败家,反着来,明白吧,你若不这么做,被上边留意着了,还是会照原样惨死一回的,跟前世做的事差别越大,你过得就越好,反之,就会遭血光之灾。”   江纵眯起一双狡黠凤眼:“明白。”   ——   他再睁眼,面前摆着一桌山珍海味,清蒸鲥鱼上撇的几片儿火腿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周围宴席宾客酒过三巡,喧嚷吵闹,江纵眼前朦胧,脑海里一阵恍惚。   记得当时被腥咸的海水灌满口鼻,冰冷刺骨的海水刮擦着身体,似乎有个人在拼命救他,可他身子被冻得僵硬,也睁不开眼睛。   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暖和的人紧紧抓住,他在自己耳边嘶吼,说的是什么,那声音似乎很熟悉,江纵记不起来。   他渐渐在水中失去知觉,随着金银珠宝一同坠入漆黑海渊。   “刚刚是……做梦?”江纵脸上浮现酒醉熏红,按着抽痛的太阳穴,闭了闭眼睛,碰洒了手边的酒盏。   “醉了?”身边坐了位少年,眉眼跟江纵也有六七分相像,少年匆匆给江纵倒了杯茶灌进嘴里,然后扶起脑子仍旧混沌的江纵,跟同桌宾客赔了个不是:“二叔三叔,兄长醉了,小侄扶他去歇息,稍稍失陪,还请宽恕则个。”   二叔听罢,眼珠微微一转,装作推杯换盏顾不上他,随口嚷嚷道:“哎则个则个,快去吧。”   听着声音熟悉,江纵勉强睁开醉眼瞧了瞧,喃喃嘀咕:“江横……?越长越矮呢……怎么长得跟十几岁小孩儿似的……老子教你多少遍,快三十而立的人了,你不能老是让你哥我罩着啊……读什么书,别读了……”   江横唉了一声:“此言差矣,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江横小他六岁,两人是同胞兄弟,考了那么多年功名都没考出什么名堂,江纵瞧不起他,江横也不爱去江纵面前讨嫌,埋头念书,两人关系其实挺疏远冷淡。   江横扶着江纵去宅院卧房歇息,好不容易把人给搬上了床榻,擦了把脸清醒清醒:“江纵,今日是你二十四岁生辰宴,可是忘了?”   江纵懒洋洋搂着江横,醉醺醺嗤笑:“是你、你的生辰宴……”   江横扶着江纵肩膀无奈道:“吾年底方十八,还未及冠。”   爹刚死不久,这大哥又是个浪荡子扶不上墙,现在兄弟俩就靠吃家里的余钱过日子,江横本就忧心迟早坐吃山空,大哥又不管事儿,急得江横嘴里都起了燎泡。   爹留下的银子不多,被二叔三叔借着办丧事的由头强行分去不少,田产商铺倒留下来了些,可是也因为无人打理十分萧条,濒临关门,若再只出不进,想多维持几年温饱都有些捉襟见肘,更别说大哥花钱如流水,他只会读书,对生意一窍不通,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江纵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小孩儿,倏然收敛笑容,怔怔捧起江横稚气未脱的小脸打量。   江横他不是……抱着自己的牌位,死在官府大牢了吗。   我、我居然不是个牌位。   江纵扔下江横,几乎连滚带爬摔下床榻,去铜镜前看了一眼自己。   镜中还是个年轻男人,一双凤眼慵懒俊美,跟当年轻狂浪荡、尚未以一己之力撑起江家家业的自己别无二致。   操,真重新活了。   ——   门外丫鬟通传了一声:“大少爷,乐家公子乐连想见您。”   江纵还没缓过神,愣愣看着站在雕花木门外的人影轮廓。   前世的乐连……比现在高大,那冷峻的模样似乎已经浮现在江纵眼前。   江横知道他哥跟乐家小公子不对付,当街起过一回冲突,其实细细想来还是江纵自己没事找事瞎嚷嚷,人家根本没跟他大哥一般见识。   但乐连诚心来他哥生辰宴上添堵,江横敲了敲门板吩咐丫鬟:“兄长身子不适,不见客,失礼了。”   门外静静站着的人影颤了颤,犹豫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等等,让他进来。”江纵忽然走过来,一把拉开木门。   乐连还没走远,背着一个小包袱,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江纵。   江纵顿时失神。现在连乐连都还是个小孩儿呢。   乐家小公子跟江横同岁, 就是这小煞星,前世成了江纵头号大敌,这小孩儿做生意也有两下子,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户,跟江纵生意上起冲突,江纵本打算拉拢他,无奈造化弄人,两人矛盾越来越深。   江纵手段下作,狠狠整治乐连,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劲儿,自己也折进去不少财力人脉,花了血本才扳倒乐连,两人最终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江纵抱臂倚在门边,微扬下颏,眯起含着醉意的狭长凤眼睥睨着乐连:“找我?”   这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乐连并未回头,漠然道:“我要走了,大概几年回不来。”   江纵印象里有这么个事儿,当初他二十四生辰宴上,乐连也来找他告过别。听说是去北方做生意了,确实挺长一段时间没给江纵添堵,回来以后乐家逐渐昌盛,与江家分庭抗礼,不相上下。   当初乐连来跟自己告别的时候,江纵根本不在乎他去哪儿,随口就说了句“爱去就去呗,我管你呢。”   其实江纵至今也没明白,两人这时候关系虽不至于剑拔弩张,平时却也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交情,也从来没琢磨过他特意来告个别是什么意思。   但这辈子得做跟从前相反的事儿啊。   江横皱着眉,正想怎么不失君子风度地把人撵出去,免得让他兄长堵心,没想到江纵却笑了,说:“去那苦寒之地做什么,留下吧。”   乐连冷漠的背影颤了颤,回过头,望着江纵,眼神诧异。   他从没想过会被任何人挽留。甚至没跟乐家大院的任何人提起自己要走,他只是想来跟江纵说一声而已。   前世乐连少年时光都在北方做生意,与江纵交集不多,重回瑾州时已是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冷漠男人,江纵被这意外惹人怜的小眼神逗笑了:“江横你先出去,我跟乐小公子说两句。”   江横忧心地看了一眼江纵,请乐小公子进去,自己带上了门。   房里就剩下他们俩,江纵往美人榻上懒洋洋一窝,托腮瞧他:“混进我的生辰宴就为了说这个?”   乐连有些无措,板着一张冷脸,从袖口里摸出一枚耳环,耳环做工精细,坠着一枚蓝宝石,递到江纵面前。   江纵眉头微微挑了挑,他做了十年当铺生意,这双眼睛识货还从没出过岔子,乐连手里那个宝石成色不错,工艺也是上了心的,也算贵重,能值个千来两,脱口道:“你是死当还是活当?石头成色一般,做工也就过得去,给你当个二百两银子,月息三分,桌上那笔递我,给你开当票。”   江纵以为这小孩是路上盘缠不够,想着反正他回来就是富商了,多敲诈几分息钱,划算得很。   乐小公子脸色一僵,攥紧了手里的宝石耳环,可那局促僵硬的一句“生辰礼”已经脱口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江纵正打算去开当票的手尬在半空,微张着嘴与乐连对视。   这还是前世水火不容的对家吗。   “哟。”江纵怔怔看着乐连,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宝石耳环,小公子抿着唇紧紧攥着不松手,江纵索性用细长手掌包住乐连的手,扬起眼眸,“送我的?”   紧攥的拳头被一只温润白皙的手握住,乐连耳朵根发热,冷淡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红晕。   江纵翘起嘴角,前世的乐连对自己避之不及,常常拿看着阴沟癞蛤蟆的眼神扫他,没想到,小时候还挺纯情呢。   他趁机又道:“你还这么小,别去远处,留在瑾州吧。”   乐连略微迟疑,把宝石耳环扔到江纵手心儿里,提起自己的小包袱默默往门外走。   江纵忽然起身,在乐连出门前,从他身后按住了刚开一条缝的门板,小臂撑着门,微微歪头凑近乐连脸颊:“来找我不止这一件事吧?”   淡淡的酒气喷洒在鼻息间,江纵醉意朦胧的脸上烛光辉映。   “你喝醉了?”乐连身子一颤,明显对江纵贴自己这么近有些抗拒,却忍着不适道,“我想从你这里贷三万两银子,十年后连本带利还你。”   江纵恍然,原来前世他来是为了借贷,可惜他还没听见下文儿就把人家赶走了,这是唯一一次乐连有求于他。   前世的乐连也有三十三岁了,比现在高大,也更加让人不想轻易靠近。小时候的乐连脸颊好嫩,借着烛光还能看见脸蛋上细小的绒毛,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纵横钱庄的规矩你知道吧?月息三分,十年后你可得还我十万息钱,这还没算你利滚利呢。”江纵不想让他去北方,修炼成经商高手回来与自己作对,故意恶心他道,“你若是亲我一下,我就考虑把银子贷给你,不收利息。”   “什么?”乐连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半晌才回神,受了莫大羞辱似的避开江纵,独自走了。   “嘿嘿,跟我斗。”江纵早知道乐连的反应,上辈子就是一个三纲五常男女授受不亲的假清高,这辈子注定还是。记得从前,乐连三十来岁却只娶了一房小妾,是乐家的一个丫鬟,也不知道怎么撮合的。   乐连在乐家并不受重视,手里的现银想必也没有多少,想到跟自己借贷,必然是想去北方发展一番,但江纵就是要乐连翻不了身,要他永远成不了自己的对手。   乐连一走,江纵先叫小厮去城外水道打点一下守卫,让乐连的货船出不了瑾州城,随后饶有兴致地打量手心里的耳环:“小鬼头打的什么鬼主意,还送我礼物……不会有毒吧。”   他上辈子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忘了瑾州还是当年那个小县城,没成为大商界,这等品相的蓝宝石着实不多。   江纵溜达到镜架前又端详了一遍自己,啧啧感叹这玉树临风的小模样,眼角还没生细纹,还没被一家之主的担子压得饱经风霜沧桑憔悴,这时候还是个扶不上墙的败家子儿呢。   随后把那宝石耳环扔到砚台边儿,给自己倒了杯茶,脸色渐渐冷冽,目光不善。   他恨乐连,憎恶入骨。 第二章 夺利   “真的假的。”江纵狠狠扯了扯自己这张漂亮的脸皮儿,万一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冷冰冰的海水里泡着,那不是空欢喜一场吗。   门板忽然被敲得梆梆响,江家二叔推门而入,脸颊浮着一层酒醉醺红,提着三坛子女儿红,拖着略肥胖的身子步履蹒跚迈进屋里,笑道:“大侄子,今日是你生辰宴,二叔找你来喝两杯。瞧着没,上好的女儿红,不是咱们瑾州的甲酒。”   二叔前脚刚坐在椅上,三叔也贼眉鼠眼地挤进门来,张望张望门外四周,把江横给支到外边张罗晚宴去了,悄悄把门带上。   江纵一见这两位叔就头疼,前世他还是个浪荡子的时候,这两位叔叔没少趁着自己啥也不懂,趁机坑骗私占他们爹留下来的田产商铺。   江纵沉船坠海、江横死于官府大牢以后,江纵几乎白手起家挣来的数百万两白银和坊市产业,全被二叔三叔想方设法收入囊中,瓜分入腹。   “二叔三叔,我有点上头,喝不来了。”江纵揉着太阳穴,醉醺醺趴在桌上,挑起凤眼瞥了二叔一眼。   “那就是不给二叔面子,高兴的日子,沾沾喜气。”二叔说一不二,撂下酒盅给江纵满上。   江纵嘴角翘了翘,往太师椅里跷腿一靠,端起酒盅:“小侄酒量不行,陪叔叔们一杯。”   三叔匆匆陪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一杯哪够,三杯三杯。”   “那恭敬不如从命。”江纵干了一杯,女儿红酒劲儿大,烫嗓子,他前世走南闯北做生意,酒桌上练了十来年,这点小酒没意思。   三杯饮罢,江纵又拆了一坛子给二位叔叔满上,笑道:“来啊叔叔,咱一家人,今朝同喝醉,明日同富贵,干了。”   心道我还整不了你们了。   “哎哎哎好。”二叔瞧着面前那盅有点犯怵,今儿个可灌了三四两了,再喝就是往死喝了。   又是三两酒下肚。   二叔脸上的醺红蔓延到了脖子上,说话也有点儿不忒利索,几次差点趴桌子底下去,让三叔堪堪给扶住了,颤颤巍巍从袖里抽出一张纸,拍在江纵面前。   江纵瞥了一眼,是张两万两的银票。   二叔拉着江纵的手,有些迷糊,喃喃道:“二叔,嗝,知道你们兄弟俩现在困难,大哥去了,也没给你们哥俩留下多少银子,小横还得念书考举人呢,这样……你们把那纵横当铺盘给二叔,那地方离家远,还废弃着,没什么东西了,不过就是个铺面,纵儿啊,这两万两银子也够你们开销好些年了。”   江纵险些笑出声来。两万两就想换一家当铺,放在前世这不过是江纵请几位朋友吃顿饭的花销,能勉强抵得上那铺面的土地钱而已。   纵横当铺是江家大老爷留下来的产业,大老爷一死,当铺没了人打理,确实萧条了。   可那当铺里宝贝不少,都放在库房里吃灰,瑾州前些年涌进来一大批灾民,官府花了大功夫,又是施粥又是鼓动商户认捐,把这六千多灾民给安置下来了,就安置在纵横当铺那条街的陋院儿里,这几年过来,灾民们成了住户,在瑾州安定下来过日子,那当铺只要开张,生意差不了,一年的利润最少也有八千两银子。   搁在从前,江纵还真就为了两万两银子同意签字画押了,当时蠢啊,也不懂行,哪算计得过二叔这个老油条。   “两万两,真不少呢。”三叔在一边打哈哈,“供小横考上举人足够啦,到时候咱们都沾小横的光,一年不行就考十年嘛,小横虽然笨了点,但也勤奋的。”   “嗯,好买卖。可纵横钱庄都已经被您二老要去了,不给我们兄弟留个产业,说不过去吧。”江纵托着腮,脸颊也浮上一层酒醉的红晕。   沾个屁光,江纵心里暗骂江横不争气,那小废物直到老子死都没考出个屁来,但凡争气一点儿,也不至于让二叔三叔举人举人地整日拿来当笑话说。   二叔笑道:“怎么是我们要去了呢,你和你弟弟还年轻,这钱庄生意太大,你们做不好,这样,等你成亲生孩子了,纵横钱庄还是你的。”   纵横钱庄已经败完了,经营不下去关了门,二叔还拖着不肯还回来。江纵冷笑:“行。还是二叔疼我们。”   三叔催着他去拿地契,江纵答应下来,去里屋的小柜子里取了几页陈旧的契纸,回头还问了句:“叔,就是纵横街上那个铺子是吧。”   “是是是。”二叔搓着手,醉得有些坐不稳当,揉着发花的眼睛瞧着江纵写契约,印了手印。   二叔打了个酒嗝,从江纵手里拿过来想仔细瞧瞧,眼睛发花有点不听使唤,又想递给三叔瞧。   江纵盈着一脸笑意:“叔叔,来再喝一杯。”   这时,江横端着醒酒茶推门进来,瞧见二叔手里拿着一张印了手印的契约,顿时脸色白了两分,他这个败家大哥,花天酒地回来就知道变卖家产,这可都是爹娘留下的命根子!   江横气不打一出来,顿时也顾不上君子之礼了,撂下茶水就去二叔手里抢契约,看见契约上纵横二字,急得连连回头求江纵:“江纵,你老是如此荒唐,纵横当铺是爹打拼半辈子给咱们留下的,你怎能说卖就卖了!”   臭小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直呼兄长大名,江纵上辈子就因为这事儿不止一次想抽他。   江纵慵懒靠在太师椅里,拿了个小锉刀磨磨好看的指甲,懒懒道:“凭我是你大哥,我想卖什么,就卖什么,我说了算。”   二叔一见这小的不答应,就怕节外生枝,赶紧见好就收,把手印印上了契约,揣进袖口,醉醺醺地让丫鬟扶着回宴上去了。   江横扒着二叔衣袖苦苦哀求:“二叔!二叔!”被二叔甩开手推了回来。   房门砰地一声关严了,江横愣愣站了一会儿,回到江纵身边,指着他,压着怒气道:“你!你除了败家还会什么!你有大哥的样子吗!荒唐!不像话!”   江纵打了个酒嗝,困倦得睁不开眼睛,趴到桌上,托着腮看这小书生急得跳脚。   江横骂着骂着,眼睛里便溢满了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声音哽咽,话也说不出整句的,小鼻尖红红的。   前世兄弟俩关系其实很冷淡,却没想到这个迂腐的小书生为了自己,和整个江家大院为敌,抱着江纵的牌位在官府大牢里孤独死去,一直疏远厌烦的小弟弟,到最后却是最维护他的一个。   想起这些,江纵还有些心疼他。   “哭什么呀。”江纵一见弟弟这委屈的小模样,笑容收敛了,拿了块布巾扔给他,“瞧你这书读的,子没跟你曰过大丈夫不能唧唧歪歪掉眼泪?”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横听了,转在眼里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江纵没法子,晃晃悠悠站起来,从袖里摸出两张纸,提到江横面前。   江横吸着鼻子看了一眼,眼睛瞪大了。   一张两万两的银票,一张纵横当铺的地契。   “你没卖?”江横红着眼眶刚想接过那地契看看,江纵一把又给抽出去,折好了塞进袖口,扬起嘴角:“卖了。卖了纵横当铺旁边的一块小地皮,也就值个一千两银子,二叔喝多了,你又刚好来抢,他哪顾得上认真看。”   “哦……”江横心里的委屈劲儿还没过去,揪着衣角手足无措。   “好了,哭个屁。”江纵把江横揽过来,哄慰着捋了捋头毛,拿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去把茶给我端来。”   大哥的态度前所未有地温柔,江横怔怔愣住,呆呆站着,睁着大眼睛望着江纵。   江纵已经稳稳当当坐回太师椅里,跷起腿,手扶了一把桌面,指尖忽地刺痛,指甲缝里扎了根毛刺儿。   “哎呦,嘶……”江纵疼得把手抽回来,咬出指尖的小木刺,挤了挤指尖的血珠。   他蓦然一愣,“血光之灾啊。”   细细想来,既然这辈子得做跟上辈子不一样的事,不然还得惨死深海,那他这么处心积虑地从二叔三叔手里抢银子,岂不是又跟上辈子一样了。   江纵皱眉想了想,忽然眉头舒展开,从傻傻看着自己的小书生手里拿过紫砂小壶,对着壶嘴嘬了一口,扬起下颏微笑问江横:“最近书念得怎么样了啊。”   江横回过神,颤颤回答:“还、还行。”   之前大哥从不过问他的功课,他也从没想过如何回答。当初读书就是爹娘逼的,大哥扶不上墙,自己又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只好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得来俸禄养着大哥。再怎么说江纵也是他同胞哥哥,总不能看着哥哥饿死。   江纵敲了敲桌子:“还行是好还是不好啊?”   江横一时语塞。   “行了,你以后也不用读那四书五经了,有个屁用,再说你这脑袋瓜子也装不下这些个子曰的话。”江纵不耐烦道。   江横皱眉:“此言差矣……”   “此言不差。”江纵扬了扬下巴,示意江横去桌上拿笔纸,“听好了,《计然篇》、《生意经》、《天下水陆路程》、《士商类要》,这些个书明日就去买,逐字逐句地背,每日背十页,来我这儿背给我听,背不出来,家法伺候。”   “那是些甚么书……”江横从没涉猎过经商这一行业,这些个书名更是闻所未闻。   江纵撂下茶壶:“我还能害你不成?功名咱不考了,听见没?”   这倒正中江横下怀。   他读书迟迟读不成,也期盼着长辈能给他指个方向,这样不管是成或是不成,好歹不会一点退路余地也没有。   可他家这位大哥实在不靠谱,自己还没活明白,就想对别人的事儿指点江山了。   “你、你先管好你自己罢。”江横扔了纸笔,转身愤愤出了内室。   江纵懒得跟他计较,书生就是迂腐,说也说不明白。   既然他自己不能明目张胆赚银子,就支使这个小的去干,反正上辈子自己养着弟弟衣食无忧,这辈子就合该他还了。   这辈子得好好享受享受,认真做败家子儿。   心里正打着算盘,一转眼又瞧见自己随手扔在桌边的宝石耳环。   “啧……”江纵伸手捡起来,拿到面前摆弄。上辈子,乐连小小年纪却十分有出息,江纵虽说敌视对家,却也挺欣赏小乐连的天分。   想起乐连也是乐家的小儿子,上边还有个大少爷叫乐合,江纵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唉,瞧瞧别人家的弟弟哟。” 第三章 乐连   乐连背着小包袱在漕船边坐着,静静看着水中的倒影默然不语,表情冷淡。   夜晚寒凉,下了些小雨,船夫忙着给漕船铺挡雨的油布,船上摞着一批药材,是乐连用自己节省出来的一些银子采买来,准备带去北方经营的货。   船夫的儿子忙着搬货累得满头是汗,撂下最后一箱枸杞,憨笑着想过来给乐连打个招呼。   却被他爹给拉住了胳膊,垂眼摇了摇头,示意儿子别靠近乐连。   几个船夫席地坐下喝了口茶沫子,悄声嘀咕:“连少爷这是要走了,恐怕以后都不回来喽。”   “乐家大院好吃好喝的,偏去北方受罪,连少爷这是何苦呢。”   “嗨,若是在家里过得舒服,也不会一个人悄没声地走了。你们不知道,我听说,连少爷是捡来的,克死了父母,乐家老爷心善才留他在宅子里,给口饭吃。”   “也难怪了,那孩子一瞧就是个克人的,我打小就嘱咐我小伢儿们,别离连少爷太近了,沾上一点霉气都不得了呢。”   “不好胡说,连爷也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做生意却在行,我就瞧着连爷有两下子!去趟北方指定能带大富贵回来。”船夫的憨儿子痴笑道,“连爷还有个大哥呢,他若走了,合爷多担心呀。”   乐连独自坐着,虽说坐得离船夫们远,但他耳朵灵,偶尔也能从只言片语里听出他们在议论自己,却无动于衷,自从他五岁进了乐家大院,身边的议论就没停过,习惯了。   也因而养成个孤僻性子,不近人,自幼随身带着一把刀,一尺来长,纹路血红,挂在腰间形影不离。   乐连擦净刀刃,墨色刀背上映出一双暗淡无波的眼睛,缓缓收进鞘中。   他刚刚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送人了。   那耳环是他亲手攒的,用先前一个做海外生意的商人给的原石镶嵌上去,石头形状做耳环最合适,挺漂亮,可他自己戴不着,单耳环不如对耳环好卖,一直没出手,又无人可送,留藏了几年,准备去北方了顺手捎带着,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人出手换些盘缠,今日也是鬼使神差就送了江纵。   不过,江家财大气粗,江纵又喜好铺张奢靡,想必那宝石耳环在人家眼里算不上什么东西。   他本来也没期待江纵会把银子贷给他,江纵惯会趁火打劫,乐连只是想在离开之前看一眼熟人罢了。   听见船夫那憨儿子提了自己大哥的名字,乐连才稍稍回了神,眉头皱起来。   若是乐家大院里任何一个人能对乐连说句挽留的话,他也不会走。自己一个人看着搬货,一个人坐在江边,无人送别。   船夫小心翼翼地走近乐连,搓着手问:“连爷,货都装完了,这就上路?”   乐连刚要点头,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吵嚷。   船夫的憨儿子先笑了,指着不远处的树下道:“那不是江家少爷吗!”   江纵手里拿着一条戒尺,把江横按在树底下,狠狠往屁股上抽,嘴里骂道:“还敢往外跑,老子叫你背书,背一整日就背成这个德行?当铺三不当是什么?背!背不出来老子抽死你个小废物。”   江横一双大眼睛里转着泪,委屈地趴在树上,拖着哭腔着背书:“神袍戏衣不当……旗锣……旗锣……”   磕巴半天没背出个所以然来,屁股上又挨了一戒尺,火辣辣地疼。   这小书生吓得直抹眼泪,梗着嗓子反驳:“君子以理服人,你怎能如此当众教训后生……你无礼!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你自己还是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子,有什么脸面管别人……”   江纵不依不饶:“就凭我是你哥,长兄如父你就得听我的,别扯没用的,今天这页书背不出来,你就给我去睡大街。”   自己不能明目张胆赚银子,总得有人撑着这个家吧。   他终于知道他弟弟为何考不上功名了,说是在房里埋头念书,却是看了一行字就神游天外去了,一拿起书本,看手边的砚台都觉得好玩得很。   正吵得不可开交,江纵忽然察觉到有人走过来,抬头望了望,皱眉道:“你看什么看。”   乐连悄悄站在树后,默默看着他们哥俩吵架,见江纵在质问自己,便轻声道:“当铺三不当,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首饰不当。”   江纵愣了一愣,拿戒尺指着江横,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也十八岁,都会做生意了,你怎么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乐连藏在袖里的手指轻轻绞住里衣的袖口,默默听着江纵言语里的夸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奖自己。乐连一时走神,没挪脚步。   “……”江横却打心底瞧不起乐连,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江家大院嫡出的少爷,乐连算什么,还不是捡来的野种,只是碍于自己读的圣贤书,这等话没说出口罢了。   “走,回家收拾你。下次再敢跑出来,老子打断你腿,听见没。”江纵提着江横打道回府,回头顺口教训乐连,“你也是,小孩儿大晚上老在外边晃什么呀,赶紧回家。”   乐连微怔,眼神亮了亮。   江纵走出十来步,揣在袖里的宝石耳环掉了出去,发出一声脆响,听见声音低头捡起来,在袖上蹭了蹭尘土又揣回去,怪值钱的东西呢,丢了好可惜。   乐连屏住呼吸,默默望着江家少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直到看不见人影,才缓缓呼了一口气。   他居然这么珍惜。   包括乐连的家人在内,从没人注意他,也无人挽留他。只有江纵,要他留下来。   船夫等急了,过来催问:“连爷,何时启程?”   乐连道:“把货卸下来搬回库里。”   船夫惊诧:“您又不走了?这……”他本就等得不耐烦了,听闻自己被遛了一趟,更是烦闷,当下就要说出几句顶撞的言语来,一想到对方是乐连,还是忌惮地闭了嘴。   毕竟上一个不长眼得罪乐连的商人就被这疯小子一刀剁了手指头。   其实乐连少年时待人还算温和,长大以后才变得冷峻漠然。   乐连掏了一串铜钱扔给船夫当脚力费,刚要离开,忽然瞧见有几条漕船靠岸,吃水很深,装的货分量不轻。   乐连一声不响地停下,冷眼看着林家的掌柜和伙计们卸货。   身边的船夫刚拿了脚力钱,心里美得很,于是又讨好道:“那是林家雇的漕船,林家的掌柜带了不少人去蒲甘待了一年,看样子带了不少货回来,小人见识少,只听他们说是去做玉石生意了,其余的不大懂,连爷,您若是感兴趣,小人去给您问问?”   乐连并不领情:“去卸货吧。”   他知道蒲甘产翡翠,林家近几年一直亏空,去外地碰了碰运气,隐约从那些木箱麻袋里能看见些粗糙石头,乐连心里有了数。   在瑾州,商户极多,能称得上财大气粗的就有江家,林家,乐家,还有林林总总不少大小宅院,人一富了,不愁吃穿,才会往奢侈首饰上花银子,从前林家的生意也算红火,自从林家大当家的死了,二当家的林福盛没本事,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看来这次是想借翡翠发一次财翻身。   乐连的积蓄本就不多,这次采购了一批药材准备贩到北边,把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花完了,兜里只剩五十两银票,已是全部身家,北方的行程搁置,得赶紧弄点银子周转开,不能指望乐家肯发善心帮忙,只能靠自己了。   乐连回了自己单住的一个小院子,自己生火煮了一碗白粥,夹了一小碟酱豆腐,默默地吃。   这小院子还是寄人篱下时偷偷攒钱买的,乐家大少爷乐合瞧他心烦,下人们也是狗仗人势惯的,处处克扣为难,乐合支使乐连去乐家要关门儿的一个小布作坊,要求他一年交三千两盈余出来,不然就把他扫地出门。   没想到年底乐连真的交回了三千两盈余,即将倒闭的布作坊也起死回生了。   大少爷不肯罢休,又强行把布作坊收了回来。   好在乐连早有准备,在账上做了些手脚,从盈余里留出了一千两银子,今年回家就趁着与大少爷吵架的机会,跟乐合动了刀子,乐家人再也容不下他,他便借机搬了出去,买了个促狭的小院子。   本想自己做生意,可惜没有本钱,十分艰难。   明日去林家看看。   第二日,江纵起了个早,支使丫鬟去给南街他买个切糕回来当早点,自己溜达到江横房里瞧了一眼。   小废物有点长进,正念书呢。   昨晚屁股被打疼了,江横翘着一边屁股,喃喃背书,滑稽又委屈。   江纵靠在门边,抱臂望着他。   这孩子打小跟自己就不怎么亲,直到死都讨厌他,却抱着他的牌位哭得那么伤心。   江纵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江横猛地一惊,抬起眼睛诧异地望着他哥,像是怕被打,赶紧捂住屁股,颤颤辩解:“我用功呢。”   见江纵没反驳也没生气,江横有了些底气,把书往桌上一拍,色厉内荏跟江纵谈条件:“我可以好好念书,以后养你,但你也不能再铺张浪费下去……知道吗……”   江纵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微微俯下身子,扶着江横的头:“可以呀。”   江横看出哥哥眼里的嘲笑,脸颊立刻羞得红热:“那你把银票地契都交出来,我替你保管,你要花钱必须告诉我。”   “哟,凭什么。”江纵挑起漂亮的眼角,哂笑道,“骑到你大哥头上了。”   这小书生一着急说话就有点哽咽:“我不管……”   眼看这小哭包就要哭出来,江纵按了按太阳穴,把银票抽出来递给江横:“好好好给你给你,好好念书,不许再贪玩了。”   江横吸着鼻子,红着脸接过银票,认真折整齐,妥帖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说句话就吭叽脸红,脸皮这么薄怎么做生意。”江纵坐到书桌上,把江横提起来,整了整衣领,“你今天去一趟林家。”   “做什么,我书还没背完……”   江纵从怀里抽出一个账本,翻出里面夹的欠条:“林家两年前跟咱老子借贷,欠咱们三万两银子,现在林家亏空,我看是想赖账,你去要债。”   江横:“……”   纵横钱庄早两年已被二叔三叔给坑骗到手,可惜经营不善,大老爷一死,这钱庄易主,信誉成了问题,存银子的主顾们纷纷把银子连本带利赶紧取走,众所周知,账面上若没有一百万两银子周转,钱庄是指定开不下去的,好好的一个大钱生小钱,财源滚滚的大产业,活活被二叔三叔给败了去。   林家老爷当初跟江纵他俩的爹交情还不错,私下里跟他们爹打了欠条,江老爷是自掏腰包借的贷,没入钱庄的账,江老爷和林老爷一死,这账也没人提了。   “我一个人去?”小书生脸皮太薄,让他去要债还不如给他一刀。   江纵故意道:“整整三万两呢,白搭了。”   “……我去看看,你等我,不许去花楼买笑,不许去赌坊烧钱。”江横赶紧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跑了出去。 第四章 护短   江纵拿着丫鬟买来的切糕在街上溜达。   重生以后还没仔细了解过瑾州坊市店铺,上辈子这个岁数还在跟一帮狐朋狗友赌钱喝酒呢。   丫鬟骨朵儿娇滴滴地搂着江纵的手臂,蜜桃似的胸脯挤在江纵胳膊上,甜腻道:“少爷,今日我们去哪儿逛逛呀?给您买切糕的时候瞧见林家玉铺重新开了张,敲锣打鼓热闹得很呢。”   江纵笑了,拿折扇在骨朵儿的胸脯上戳了戳:“好个林家,有钱开张,没钱还债,走着,去瞧瞧。”   骨朵儿乐呵呵地搂着江纵的胳膊跟上去,还不忘小声跟江纵告状:“花瓣儿和花芽儿一大早就被二叔叫走了,肯定是她们俩想去巴结二叔,少爷你可别再疼她们了!”   二叔没能买下纵横当铺,里外还赔了一万多两银子,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江纵并不在意,从袖里摸出一小贯钱,随手塞进骨朵儿的胸衣里,哼笑道:“娇憨的丫头,爷就疼你。”   羞得那小丫头红着脸松开挽着江纵的手,跑到后面跟着。   江纵捻开折扇,扬长而去。   却见前边一个破旧巷口里走出来个面熟的少年,乐连整了整衣裳,似乎也往林家玉铺方向去了。   江纵纳闷地往巷口里瞧了一眼,这小巷子尽头只有几户窄院,不像乐连这种富家少爷住的地方,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诡计。   前世这时候,乐连早就乘船去北方了,好几年不曾回来,现在他不去北方了,江纵反倒没法估计这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反正前世这个乐连是个棘手的大麻烦,江纵花了吐血的心思才扳倒他,实在没怎么讨到好处。   这辈子得稳当点,最好不跟这小子翻脸,不然就趁着他还没什么作为,趁早掐灭这个小孩。   在林家玉铺前站定,铺面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看热闹的人,伙计一瞧见江纵,连忙搬了个椅子来请他坐下,陪笑道:“纵爷,今日我们玉铺开张,忙不过来,疏忽了还请您多担待。”   说罢也就不管这债主了。   江纵懒得跟这群不长眼的计较,兀自倒了杯茶,看着伙计们把一块块斑驳的石头端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门前的长桌上。   心里便明了:“我当是什么新鲜东西,原来是赌石。”   手边的椅子上走来一人坐下,江纵赏眼一瞥,好巧不巧,乐连坐在手边了。   江纵好攀谈,支着头跟乐连搭话:“乐连?怎么,也对翡翠感兴趣?”   其实他也有所耳闻,乐连在乐家不怎么受重视,手里恐怕也没多少闲钱能挥霍,赌石这东西就是富贵险中求,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不仅考眼力,得在这一堆颜色各异的石头里挑能切出上品翡翠的原石,还得有本钱有运气,缺一不可。   上辈子江纵挥霍无度,在赌石上吃过大亏,却也真走过几次狗屎运,开出过春带彩,赌对过帝王绿,发过几次横财,却也远抵不上他买废料下的本钱,败家子一个。   江纵啧啧叹了口气,跟乐连感慨道:“若是能先知道这石头里有没有绿,也不至于花那么多冤枉钱了,我是不打算再沾赌了。”   乐连淡淡应道:“小赌怡情,适可而止便是。”   他这话说得很合宜,淡淡一句话,既应和了江纵的话头,也给了在场几位跃跃欲试的掌柜们面子,若是江纵等会变卦打算赌两把,也能就着这句话下了台阶,免得打脸。   江纵一下子警惕起来。   前世的乐连说话很厉害,三言两语间总是顾及着所有人,虽然相貌冷峻不好相与,却决不是出言不逊嘴快无脑的蠢人,不然也不会在各大商会里都吃得开。   果然,这小孩从小就懂拿捏分寸,怪不得短短十年就成了自己的大敌,当初真是大意了。   乐连本想给江纵一个台阶下,却不知为何江纵瞧自己的眼神都变得疏远了,心里有点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伙计们把昨夜运来的原石分批铺开在长桌上,底下垫着红布,明码标价,每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分别标了价,从二十两到上万两不等。   瑾州还没人做过赌石生意,百姓们对这东西挺好奇,却没几个人肯花冤枉钱买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石头,少数几个懂行的掌柜也纷纷瞧着别家,等着别人先切几个趟趟水。   江纵余光瞥见伙计正从麻袋里往外掏的原石,忽然眼睛一亮。   那颜色形状,可不就是他当年开出绿的那块吗。   当年迷恋赌石,好成色的翡翠原石出手之前,江纵可是个个都盘玩过好几个月的,决计认不错。   江纵忽然来了兴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地上的石头,当年在林家玉铺买过的赌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切出好翠的自然印象深刻,切出垃圾的也自然刻骨铭心,江纵一眼望过去就认出了好几个。   上辈子若是提前知道石头里有没有绿,也不必花那些冤枉钱了。   “操,我现在知道了啊!”江纵在心里乐开了花,赶紧掏袖里的银票,晚了财就让人家发了。   忽然心里一凉,坏了,银票全放在江横那儿了,自己这只有几十两散银子。   “骨朵儿,快去,把江横给我找来。”   骨朵儿见大少爷着急,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乐连奇怪地看着江纵,江纵心里美得很,回头一笑:“小娃娃,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一双凤眼神采奕奕,眼角微翘,细看带着一丝慵懒媚态,鼻梁笔直挺拔,薄唇莹润,半解的衣领微微挡住一半修长的脖颈,弧线延伸进衣裳中。   这人真是不害臊,不过是虚长年纪恃美扬威,居然能对一个男人说出“亲一口”的下流话。   乐连看了一会儿,偏开头掩饰自己的难堪。   赌石切玉是有说法的,简单来讲,一刀下去,碧绿,通透,没裂纹,那是好东西;色暗淡,不透,裂纹多,是垃圾;若是淡淡的紫色,称紫罗兰,紫绿相间叫春带彩,那便是不可多得的好货了。   江纵曾切出过三块极品翡翠,其中有个刀口满堂翠色,通透惹眼,那是帝王绿,万里挑一。   银寿楼的孙掌柜按捺不住,把玩了几块之后,打算切一块试试水,于是挑了个标价一百两的,石头大约有手炭炉大小。   林家玉铺规矩如此,明码标价,概不还价,从前林家是大宅子,派头大,现在都亏空破落了,竟还不改从前那嚣张的德行。   乐连目不转睛地看着孙掌柜手里那块石头,摸了摸下巴沉思。   江纵瞥了一眼那石头,噗地笑了。   “孙掌柜,来这儿赌石头你不如买块切糕,稳赚不赔。”江纵拿折扇敲着掌心,调侃胖墩墩的孙掌柜。   孙掌柜骑虎难下,被江纵一笑更是心里没底,嘴硬道:“赌个运气,也不是什么大钱。”   江纵眯起凤眼,调笑地望向林老板:“当然,毕竟林家的信誉还在,不会拿切不出货的石头来诓骗大家的。”   林老板皱了皱眉,知道这位债主是故意砸自己场子,清了清嗓子澄清:“林某保证这批货是正宗的蒲甘原石,没动过任何手脚,富贵在天,全凭诸位眼力了。”   当场切石,林家玉铺有一位神乎其技的解玉师傅,手起刀落,不掉一点渣。锐利的玉刀切过石头,露出一点翠色。   “有绿!”孙掌柜嘴角已挂上七分释然的笑意,搓着手等待着这块石头给自己带份大财。   周围看热闹的也都纷纷屏息凝神,跟着别人着急,心里催促着快点切快点切。   石头一分为二,绿虽绿,也算通透,切口却爬满了裂纹。   孙掌柜笑容渐渐消失。   裂纹最是玉中败笔,不论成色多极品,裂纹多了便成了垃圾,打首饰一碰就碎,最多车几颗珠子出来,远不值一百两,血亏。   江纵笑得直拍桌子:“帝王裂啊,这是被雷劈了吧!”   乐连倒了杯茶,看了他一眼。   他一贯如此,飞扬跋扈,行事嚣张,那含着三分轻蔑的笑意在他那张漂亮的脸颊上那么生动,像美人眼下的泪痣,檀珠上的金星儿,蜡梅心里的明黄,少一点便是缺憾。   乐连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暗暗责怪自己的轻浮。   ……   周围看热闹的也发出一声可惜的慨叹,有的幸灾乐祸开始议论纷纷,几位跃跃欲试的客人也有点犹豫。   玉铺的林老板赶紧圆场,故作沉稳道;“诸位眼见为实,咱家料子绝不是没绿,林家从不做坑蒙拐骗的生意,这料子都是正经货,能不能出绿,有没有裂,全在您运气眼力呢。”   乐连淡淡道:“孙掌柜眼力已不不错了,一眼就挑中了出绿的料子,裂纹是天意,眼力再好也无能为力,总不会次次是裂纹。”   这话既给了孙掌柜颜面,又能顺着林老板的话,煽动其余人继续赌,乐连没什么本钱打水漂,得谨慎行事,让这些老板们多试试水总没坏处。   江纵瞥他一眼,顷刻就读懂了乐连的意图,更警惕了两分,看来这小东西还企图从自己嘴里抢肉吃。得好好防着,别叫他钻了空子。   一百两银子顷刻间打了水漂,孙掌柜心里不好受,脸上也无光,顿时掏出一张银票,开始挑下一块。   江纵跟乐连小声道:“瞧见没,这就是赌徒心理,输了就想翻盘,到最后倾家荡产,要不得。”   乐连本不喜议论他人是非,却接了江纵的话,轻声道:“纵爷眼力好,不妨也试试。”   这狡猾的小崽子,还想拖我替他蹚水试深浅。江纵嘴角一勾,试,当然得试,不过不是现在。   瑾州赌石生意未盛,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懂行,若是能多开出几块废料,玉铺的料子自然会积压无人肯买,到时候再压价收购,狠狠赚上一笔。   这时候,丫鬟骨朵儿带着江横挤开人群,悄悄走到江纵身边。   江纵没正眼看他:“快,把银子给我。”   “我们才约好的不要败家,你又忘了!”江横见他又在掺合赌钱,气不打一处来,一生气,忽然捂住了手臂,吃痛抿住嘴,额角渗出几滴细汗。   江纵怀疑打量他,伸手把江横的衣袖挽起来,没想到左边整个小臂青紫不堪,肿得粗了一圈,显然是被打的。   “哪个不长眼的打的?”江纵立刻火了,狠狠瞪着江横质问。   江横小声解释:“我去林家宅子要债,他们不给,说没钱还不上,我不肯走,门房就拿棍子过来赶人……明明就有钱的!岸边回来了那么多林家的漕船,都是空的,一看就是从外地把货卖完了,偏不还钱,想赖我们的账……”   他越说越委屈,一想到自己去忙着要债,这个大哥却在这儿赌钱看热闹,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江纵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小书呆子哭包还有点儿脑筋。   江横抹了把鼻子:“你快跟我回家……想赌钱打水漂,门都没有……”   “唉别哭,别在外边丢人。”江纵从骨朵儿手里抽了个手帕给江横擦了擦脸,要骨朵赶紧去买个熟鸡蛋剥了壳,按在江横手臂的淤青上揉,咬牙冷笑道,“我看林家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啊,甭哭,放心,哥给你报仇。”   乐连眼神里的温和渐渐褪去,呆呆望着江纵给江横擦眼泪,揉手臂上的淤青。 第五章 报复   江纵有个毛病,对身边人过于护短。   虽说前世与弟弟关系不冷不热,也绝对没放过任何一个对江横出言不逊的人,前世江纵有财有势,谁若得罪他身边人,那就是打他的脸,指定是要被江纵暗地里放的阴招报复得脱一层皮。   江纵冷哼了一声,坐回椅中,随手泼了杯中已微凉的茶水,摆手叫丫鬟骨朵儿倒茶。   趁着几位掌柜犹豫着挑石头的工夫,江纵望了一眼林家玉铺的老板:“行家不暗赌,林老板,开个窗再要价吧。瑾州还没人做过赌石生意,谁知道你这堆石头里有几块是好场口里进的货,你得给我们看点真东西,不然谁给你当冤大头呢。”   赌石也分暗赌和明赌,开窗便是擦开一块料皮,看看里面是什么成色,再决意赌不赌,这是明赌。   俗话说“擦涨不算涨,切涨才算涨”,擦开的玉皮若是成色好,料子便会加价,但切开以后败絮其中的也有得是,但至少风险比像孙掌柜那样蒙头赌小些。   孙掌柜不满自己当了这冤大头,心里却也知道,自己不算什么行家里手,顶多略懂皮毛,不开窗瞎猜,只能越赔越多,也只好应和江纵。   几位懂行的掌柜纷纷应和。   乐连皱了皱眉,默默看着江纵逐渐阴郁的眼神,心想林家玉铺兴许要倒霉了。   可放在从前,江家大少爷坏是坏,却没这么多花花肠子,似乎从生辰宴那一夜起,这人就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狡猾气息。   林老板额头渗出几滴汗来。   江纵这浪荡子,怎么忽然就变得难缠起来,从江纵坐在这儿开始,他多说一句话,就把林家玉铺往火坑里推一步,可恨。   翡翠原石出自哪个场口也十分有讲究,有的场口出绿多,但价格高,有的场口品质差,但价钱低,林老板确实是想借着瑾州赌石生意未盛的时候宰一波外行客,这些料子里混了不少廉价的次货。   可瞧着现在这情形,若不答应开窗明赌,这批货就砸在手里了,为了这批货,林家从钱庄里贷了不少银子,赔不得。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几个窗,顿时桌上哪块是废料,哪块有前途,都更加明了。   江纵微笑着怂恿孙掌柜,手中折扇略略一指:“孙掌柜,我看剩下这些都挺好,你手边那个,水头多足!”   孙掌柜可不敢再大意,拿起石头敲敲打打,对着光左看右看,挑了一块白皮料,开窗的那一块确实水绿漂亮,却不好断定里面是不是一样好成色,有些犹豫。   这时候江纵便托腮磕起了瓜子,小声跟乐连说笑:“我跟京城的赌石行家玩过几日,听说白皮料不好出货,就算开窗那一小块漂亮,里面说不定都是绵和裂呢。”   “……”乐连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只好沉默,装作打量石头,不再说话,余光却久久停留在江纵脸上。   江横轻轻推了推他哥,低声斥责:“少胡说了,你那京城的朋友不过是个纨绔,他哪懂这个!”   孙掌柜咬了咬牙,偏不信江纵的邪,大手一挥,五百两开了这块料。   石头一开,没想到竟只有开窗那一块是绿,里面整块白花花的绵废料。   气得孙掌柜连连跺脚。   江纵遗憾摊手:“你看,我早跟你说了,宁买一条线,不买一大片,开窗开出一大片绿色,里面大多都是废料。”   这块赌石也是前世江纵血亏的一块,起初光看外表江纵还隐约有些不确定,一开窗就记起来了,这颜色,江纵一辈子也忘不了,花了一千两银子,就打出了个捣蒜的碗。   众人都更加犹豫了,再是行家也不敢赌这场口不明不白的料子,林家玉铺的信誉似乎在坍塌。   江纵见气氛到了,一拂衣袖,指了其中一小块,问林老板:“这块开了窗,要多少?”   料子开了窗水头还不错,林老板比了个一。   江纵微扬下颏:“江横,一千两,银票拿去。”   江横眼睛都瞪圆了,悄声数落:“你没看孙掌柜赔得多惨,你还敢玩!”   江纵微挑凤眼:“这钱放手里烫手,赶紧花干净,不然二叔会找上门来讨的。”   江横捂着贴身的兜子不让江纵拿。   林老板借机走过来,在江纵耳边道:“不如这一千两就从林家贷的银子里扣。”   江横一听还放了心:“就这么办吧。”   江纵却冷冷翘起嘴角,趁着江横不注意,手快一下子从他手里抽出银票,交给林老板:“不行,爷有银子。去,好好记在账上,给我出个据条。”   林老板只好照办。   据条一到手,江纵让解玉师傅切料。   胭脂盒大小的一块石料,要价一千两,简直是开玩笑。江横气得牙差点咬碎了。   几位掌柜捋着胡子等着看这败家子的笑话。   他们早已看惯江纵的笑话了,江家大少爷向来是挥金如土,能花千两去花楼买小倌儿唱个小曲儿,花天酒地一事无成。   那石头一开,浑然漆黑,竟像块黑炭。   在场几位掌柜忽然变了脸色。   孙掌柜瞧见比自己还惨的,嗤笑江纵:“我看是这石头不行。”   “……”江横瞧了一眼切面,当场要暴毙街头。   只有江纵仍旧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给自己倒了杯茶。   乐连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在下眼拙,怎么瞧着是墨翠。”   林老板一惊,赶紧过来瞧了一眼。   他是在玉铺里干过几十年的老行家了,拿起那两块切开的石头时,手指微微发抖。   江纵懒洋洋接过那两半石头,手指在面上比了比:“能出两个镯子呢,我记得一对墨翠镯子在京城德韵昌能叫上万两,这块料怎么得也能六千两出手吧。”   江横又活了过来,瞪大眼睛盯着江纵手里的这块黑炭。   “真、真的假的。”江横呆呆问他。   江纵一双凤眼骄纵地挑起来,眼中的神采流转,露出些轻松笑意来:“真的。”   乐连忍不住把余光又放在了江纵脸上。   江纵把墨翠撂在桌上,兴致勃勃地跟周围掌柜热络地聊起赌石的窍门来,谈起自己在京城德韵昌的朋友,还对着桌上的石料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其实他也不大懂,这块墨翠是他曾买过的少数几个好料之一,之所以这么快就把它切出来,是因为想干票大的。   江纵抬手蹭了蹭江横的下巴:“知道为何非拿现银赌了?”   他没让林老板拿买石头的这一千两抵欠的债,就是怕林老板赖账,若没切出好料,林家拿一块废石头抵了一千两债,只赚不亏,若切出好料,无凭无据的,林家想赖账也有足够的说辞。   江横小声嘀咕:“知道了……这次是你走狗屎运……见好就收,不许再玩了!”   “行。”江纵哼笑,把剩下的银票和两块墨翠都塞给江横,“拿好了。”   江横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忍不住替他哥哥高兴,只是不肯形诸于色。   江纵果真没有再出手,而是一边和周围客人闲聊一边看着别人开石料,客人们见这败家子都走运开出了墨翠,自己又差在哪儿?纷纷跟着赌。   乐连默默看着,渐渐发现了些蹊跷。   自从江纵开出墨翠以后,赌石的客人们开始对江纵的说法有些在意,时不时瞟向江纵的眼睛,准备从江纵眼睛里读出些什么。而江纵又故意不肯多说,只是偶尔盯着几块石料认真打量。   有眼尖的人就顺着江纵的目光挑石头。   结局无一不是开出废料,就是品相成色一般的廉价玉,要不然就是裂多,血亏,偶尔有人能开出成色稍好的,却也不曾大赚。   一整日过去,林家玉铺满地是废料,桌上还剩几块价偏贵的石料无人肯开。人群也渐渐散去。   乐连一直都感觉江纵有问题。   他在想尽各种办法,用言语和眼神误导周围人去赌废料。   “还真是深藏不露。”乐连舔了舔嘴唇,伸手指了桌角扔的一块江纵从没正眼看过的一块拳头大的石料,因为太小,开窗时都没顾上它。   标价二十两银子。   林老板这一日收获颇丰,也并不在乎这二十两的小石头,见乐连要了,心里还觉得挺寒酸,开了据条扔到乐连手上。   江纵却忽然坐不住了,展开折扇掩面道:“那块小石头能是什么好东西,这大小也开不出镯子,二十两做点什么不好。”   乐连微微扬起眼睑,轻声问江纵:“你喜欢?”   江纵咽了口唾沫,心里骂了这小畜生千八百遍,心说老子在这儿费了半天嘴皮子,为的就是压价买这几块好料。   江纵轻哼了一声:“玉石生意挺新鲜,等会我就去与林老板谈谈入个股,你若只是拿来玩玩,你手上这块,五十两给我吧。”   也不知这小子眼睛怎么这么毒,一下就挑了个极品琉璃种,这大小能做两个扳指蛋面,雕工好些,成品上万两都不难。   前世这块小石头跟江纵无缘,被京城德韵昌那位朋友开走了,悔得江纵肠子都青了。   乐连看了看江纵,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石头,微笑道:   “不给。”   江纵深吸了一口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他呵呵笑了一声,展开折扇轻摇,跷起腿坐在椅中,看了一眼不远处带着骨朵儿去和林老板谈欠贷的江横,对乐连道:“行,这儿就你我二人,我给你透个底,你手里这块我瞧着皮料不错,里面能出绿的机会大,但尺寸确实太小了,顶天儿能打个戒面,你又没门路找工匠,这么的吧,我出五百两,你把这块料子让给我。”   乐连捧着手里的小石料,半点不动心,轻声婉拒:“纵爷,您家大业大,这块小石头就当赏我吧。”   “死孩子。”江纵冷哼了一声,捏住乐连嫩嫩的小脸,扯了扯,咬牙切齿地笑笑,“小子,上辈子是我大意了,给了你去北方修炼的机会,你以为就凭你现在没断奶的小娃娃年纪,还能跟我斗?”   乐连茫然地望着他,左边脸蛋被捏得红红的,左眼里都要溢出眼泪来:“纵爷……您说笑呢吧……”   “哼。”江纵扔下乐连,起身带着江横走了,“小横,回家。”   今日没白搭银子打水漂,江横心里庆幸,对江纵就稍微顺从些。   乐连望着兄弟两人紧挨着慢悠悠地回家,攥着手里的石料,揉了揉被江纵捏得肿痛的脸颊。 第六章 买卖   玉铺打烊,乐连又回了自己独住的陋院。   天一日凉甚一日,虽不像北方那么极寒冰冻,夜晚的冷风却也有些凉了。   乐连烧了一壶水,灌进猪脬袋里搁进被窝暖和着,紧接着进了里屋,搬出一套打磨雕刻的器具来。   他手指灵活,学过几年首饰雕刻,之前赠给江纵的宝石耳环也是自己亲手打的。   乐连没有切开那块石料,而是缓缓由外至内去打磨,外边几圈都是没有翠色的,开窗也看不出里面如何。   随着石皮磨薄,忽然就露出一块通透至极的水色来。   乐连一惊,手上更稳了些,耐心打磨抛光。   石皮全部退去,里面竟是一块鹌鹑蛋大、晶莹剔透的琉璃种翡翠,水色的玉石中飘浮着几丝正阳绿的细花。   翡翠的品质从好到次,按琉璃种、冰种、糯米种、豆种往下分,通俗来说越通透品质越好,花二十两银子买到这么一件珍品,成品出手便能翻数百番。   乐连惊讶地把温润玉石攥进手心里,难怪江纵拦着不让他买这块石头,原来里面大有玄机。   “一直以来……江纵是……装作无能?”乐连忽然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小心地把宝石藏进隐秘的抽屉里,既然江纵对这块石头大有兴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手里正缺钱,来不及打磨了,得赶紧联络一个下家出手。   ——   一连几日,林家玉铺照常开张,江纵也场场不落。   只要江纵在场,总有办法让别人买自己想让他买的料子。   整整七日,客人们开出来的料子,成色最好的也只有一块紫罗兰,这块江纵上辈子没见过,没法预料,还有几个糯冰种的料子,中规中矩罢了。   后来江纵不再去凑这个热闹了,在枫叶居里面听小曲儿,顺便躲二叔。枫叶居来了几位新姑娘和少爷,有位叫明栗的小倌儿姿容出挑,声音柔弱动听,手指纤细漂亮。   江纵喜欢得很,常常点他唱曲儿弹琴。   丫鬟们跟在江纵身边,骨朵儿机灵,看见江纵的眼色便凑过去听吩咐,江纵悄声在骨朵儿耳边说了几句话。   “是,少爷您歇着,奴婢肯定给您办得妥妥的。”骨朵儿眼睛一亮,拉着花瓣儿花芽儿一同出了枫叶居,逛街去了。   小姐妹逛街好闲聊,一个上午的工夫,整条街都在聊林家玉铺,说林家自打死了当家的,信誉越来越差了,拿废料充好料煽动大家伙儿赌石,一连七日也没人开出什么好东西,谁去赌谁是傻子。   林老板在里屋喝着茶水,等了一整天,账房先生拿着账本来禀报今日的进项。   账房先生脸色铁青,低声道:“这几日客人越来越少,今日到现在都没开张。”   林老板叹了口气:“这批货也不知哪儿出了问题,怎么就开不出绿呢。”   账房先生翻了翻账本,焦急道:“这批货积压在手里,钱庄那边已经过来催了几次账,再还不上银子,人家就要砸店了……咱还欠着江家三万两银子,江家那个小少爷已来催要过数次了。”   “江横?呵,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还想要账,他再来就告诉他没钱,还当自己江家是手眼通天的大富商啊,江老爷子一死,江家早就不行了,死撑着而已。”林老板不屑道。   账房先生提起江纵派丫鬟来过:“江家大少爷说,想从咱们这购进一批石料,前提是按每块不高于成本价五两的价格收货,您看……”   林老板大怒,冷笑一声:“那败家子儿也会做生意?五两,做梦!把货都装车,三日后我们去苏州,瑾州这小地方人没见识,赌石生意哪做得起来。”   账房先生一想,是个办法:“就按老爷说的办。”   江横每日过来讨债,敲了半天门,人家都不给开,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家。   江纵正在房里等他,翻看着这几日江横做的功课,小孩还算用功。   “回来了?”江纵喝了口茶。   “嗯……”江横累得窝进椅里,“他们还是说没钱。若是能把银子要回来,咱们纵横当铺就能重新开张了,今后每年的进项也有保证了。”   江纵挺满意,小书生也开始想赚钱的路子了。   “想要银子啊?”江纵转过身,懒洋洋坐到江横书桌上,“你得想法子啊,自己用嘴要哪能要得来。”   江横累得睁不开眼睛,轻声哼哼:“你有办法?”   江纵露出一丝笑意,悄声道:“知道林家还从哪贷过银子吗。”   江横一愣:“成运钱庄。那个跟黑帮来往繁密的成运。”   江纵嘘了一声:“跟他们说,林老板这几日赌石生意红火,赚了不少。”   “对。”江横忽然从椅子里弹起来,蹭蹭地跑出去。   ——   第二日,林老板正跟账房先生把玉石毛料往马车上装,只听大堂门外一阵喧嚷,紧接着是凶猛的砸门声,外边几个彪形大汉边砸边喊:“林福盛!滚出来!欠我们成运的二十万两贷银,早已过了还钱的期限了!今日若再不还清,直接铲平林家玉铺!”   林老板赶紧迎了出去,好说歹说请求成运的打手们再宽限几日,称自己正打算去苏州,等石料卖完便能还上银子。   大汉们暴怒道:“谁知你是要跑路还是去卖货?还不上银子,这瑾州城你别想走出去!”   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几个彪形大汉,这才送走几尊大神仙,对方放了话,三日内还不上银子,就过来动刀子肉偿。   林老板一身冷汗,哭丧着脸让账房先生去跟江纵递请帖,从这几日的盈余里拿出三万两银票带去,说请江少爷去迎春楼吃个便饭。   ——   江横接到请帖,打开看见三万两银票时,差点哭出来,兴高采烈地跑进里屋给哥哥看。   “江纵!江纵!你看,他们居然还钱了!”江横高兴地扯着江纵的衣袖,“纵横当铺可以开张了!”   “嘘,不着急。”江纵漫不经心地翻着账本,“三万两就想让当铺开张,想得也忒美了,都不够茶水钱。”   江横问他:“林福盛请你去迎春楼吃便饭,你去吗?”   江纵摆了摆手:“没瞧见我忙着呢?让骨朵儿去回个话,就说我病了,让他等两日。”   江纵想起张罗要债这码事,一是因为如今手头确实缺钱,二是因为,前世的林家出了件大事,这债若留到那时,可就要不回来了。   ——   一连等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林老板坐立不安,想着能有什么其他出手玉石的路子,又盼着江纵能赶紧见自己一面。   最坏的情况就是按成本价高五两的价钱出手,也行,他们花了二十多万两进货,库房里还有两千块积压的原石,若按每块一百零五两无差售卖,还了欠成运钱庄的债以后里外还能赚不少。   第三日的晚上,江纵才派丫鬟来请林老板上迎春酒楼。   江纵是带着江横来的,有意亲自教他怎么在酒桌上谈生意。   开席以后,江纵并不急着提购买石料的事,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跟林老板闲聊几句,相互吹捧一会儿。   江横有些坐不住,酒过三巡,菜都快吃凉了,大哥还不开口提生意,急死个人了。   林老板比江横更着急,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屁股就像坐在炭火盆上,挪来挪去。   终于耐不住,婉转地开了口,客气笑道:“纵爷,我瞧您对赌石十分有见地,不瞒您说,我们是从蒲甘进的货,质量绝对是不差的,您眼力好,若是也对玉石生意感兴趣,我便忍痛割爱,按每块三百两给你可好?”   江纵噗地笑了:“您可别逗我了,你那成色的石料,进价也就一百两,还不算那些个小的、废的,白送也得有人要啊。再说了,我也就是玩玩,每块三百两,我顶多拿百来块儿,您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林老板搓了搓手:“我给纵爷交个底,我们这石头确实是好场口出的,按进价高五两给您,每块二百零五两,您看如何。”   他仍旧狠抬着价,蒲甘那地方虽盛产玉石,却没开化,人们忙着填饱肚子,不把翡翠原石当好东西,跟石头似的贱卖。林老板想着这批货既然开不出绿,说明没前途,尽早出手也好,积压在手里更加回不了本,不如趁早甩给江纵这大傻冒。   江纵拿折扇敲着掌心:“一百两,我拿两千块儿。”   林老板脸色不太好看,强笑着道:“别,纵爷您这不是存心让我生意做不下去吗。”   江纵不再说废话,咬死了这个价格:“二十万两,成就交货,我给现银。”   江横噎住,他哪来那么多现银?   林老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不成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反正我也就是玩玩而已。”江纵眼眸含笑,起身就走。   江纵故意把时间拖到成运给林老板的最后期限,就是为了让林老板不敢使劲砍价,他急着要银子,又没让他亏大本,没道理不成。   见江纵确实没心思跟自己周旋,林老板叫了一声,恳切道:“纵爷留步,一百五十两,您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啊。”   江纵装作没听见,往马车那边走,搂着江横细弱的小肩膀,低声训他:“你着什么急,做生意就是不能着急,得耐下性子,才能成大事,小崽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江横今日被江纵从头到尾一套老油条操作给震懵了,颤颤问他:“你何时学会做生意了?不、二十万两现银!咱们把宅子卖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呀,我不……我不跟你睡大街……”   江纵不以为意:“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脑壳是拿来熬粥的?”   林老板匆匆追了上来,喘着气道:“一百两,就一百两,两千块石料,今晚就给纵爷拿货,可好?”   江纵驻足回眸,客气一笑:“好,我回去给您准备银子。”   ——   迎春楼底下的一个单间里,乐连静悄悄地趴在窗边,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江纵和林老板身上。   “哇。”乐连望着江纵的眼神变得十分困惑。 第七章 于世   林老板恐怕夜长梦多,怕江纵过了今晚又坐地起价,连夜把玉石装车运进了江纵的后院里,跟江纵对了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二十万两银票到手,林老板才松了一口气。   江纵也没闲着,支使江横连夜出去雇镖局押镖去京城,自己留在库房里埋头一块块辨认哪块眼熟,通宵挑选出三十来块收起来。   京城来人了,马车在江家大院外停着,车上挂着德韵昌的锦幅。   德韵昌是京城最大的首饰商号,江纵年少时曾跟着他爹去京城待过一阵子,结识了不少贵公子,前世也一直与几位贵公子交好,生意上相互联合帮助,得益颇多。   马车上下来一位青衣公子,腰挂鸳鸯凫水玫瑰佩,手拿一支冰种飘花玉杆水烟壶,长相俊美惹眼,桃花眼顾盼神飞,难掩眸光中的轻浮放浪。   于世下了马车,江横正在门前候着,除此之外没别人了。   “于世哥。”江横热情地招了招手。   “什么排场,就安排一个小崽儿迎接本少。”于世吸了口烟,戴着各色宝石指环的手使劲揉了揉江横的脑袋,嘿嘿一笑,“长这么大了?上次你哥抱你来我家才几岁大?追着非要给我看你小鸡鸡,我不看你就哭,我记得真真儿的。”   “胡说!”江横一愣,脸立刻憋红了,转身就走,“和江纵一样讨厌……”   “小没良心,枉我年年都寄礼物来。”于世抿起含笑的薄唇,披着一袭淡青薄裘,踏进了江家大院。   德韵昌的马车就停在外边,引得过往路人频频朝江家大院里看。   二叔早上遛鸟回来,见江纵院外停着德韵昌的马车,便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这脑子缺根筋的败家大少爷怎么就突然精明起来了,不对,肯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让他给捡着了。   下回可不能再轻敌。   他刚从江纵这边白搭了两万两银子,回家懊悔了许久,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钱弄回来,赶紧叫了个小厮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搓着手答:“二爷,大少爷昨夜从林老板那儿运来不少石头,我看德韵昌二公子是来跟咱们少爷谈生意的。”   二叔眉头拧成疙瘩,心想,德韵昌的二公子亲自来瑾州谈生意,想必不是个小数目吧。   小厮巴结地给二叔捏了捏肩,“二爷,林家玉铺让人给砸了,这事儿您知道吗。”   二叔一惊:“早上还好好的来着?”   “是啊。”小厮也费解地挠了挠头,“一群要债的土匪还在那儿砸呢。”   二叔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丝狡猾笑意,低声吩咐小厮:“看紧大少爷,有消息了过来跟我说。”   “好嘞二爷。”   二叔还记着江纵让自己白搭两万两银子的仇,非报回来不可。   ——   江纵从库房里亲自搬回一箱石头,擦了擦手歇口气。   于世迈进大堂门槛里,水烟壶轻轻触到江纵耳垂上,给江纵烫得一激灵,回头就是一脚:“去你妈的。”   “想我了吧。”于世笑着混不吝地往椅子里一坐,抽了口烟,细长指尖轻轻托着玉杆,跷起二郎腿,自己倒了杯茶。   多年未见的老友再遇,江纵恍惚呆住,看着比印象里年轻了十几岁的于世。   前世见于世最后一面,他早已形容枯槁,弱不经风缠绵病榻,患上肺痨奄奄一息,早已不是这副走到哪都光芒万丈的贵公子模样。   “抽抽抽!迟早抽死你!”江纵一把夺过于世手里的水烟壶,激动地胸口上下起伏,把锦绣华贵的水烟壶重重搁在另一张桌子上,“我告诉你,你再抽这个咱们俩就绝交。你都不知道你上辈子死得多惨。”   于世呆住,讪讪道:“……你发什么疯呢。我大老远打京城过来,你不先请我吃顿好的接风就罢了,还劈头盖脸骂我一顿,这不合适。”   再吵就更谈不下去了,江纵深深叹了口气,得,阎王爷还挡不住想死的鬼呢,只好作罢。   他指了指手边的箱子:“我信上写的就是这批,一共两千块,我先挑了三十个开窗给你看。”   于世只顾喝茶:“累了,你给我讲讲,我信你。”   江纵拿了几块搁在于世面前,如实道:“的确是好货,看这个,开窗这块是紫罗兰,我估摸着里面是桃花红椿,这大小能开六个镯子,必涨。”   这是江纵前世赌中的三块极品原石之一,江纵记忆犹新。   于世噗的笑出声,喷了江纵一脸茶水:“放屁吧,六个镯子……我还不知道你,我是猜着你现在有难处,那二十万两银票就当借你的,你先用着,有钱了再还。”   “不信?”江纵轻蔑地扯起嘴角,“我叫你来是真的有油水可赚,你信我。”   “神仙难断寸玉,你怎么知道你说的准啊。”于世托着腮帮瞧他,“你还想着赚钱呢呀,哎呀,走吧咱们去枫叶居快活去吧。”   “……江横。”江纵又支使江横跑腿儿,“去跟林老板借解玉刀,给于公子开开眼。”   ——   江横受惯了支使,知道反驳也没用,只好跑着去了。   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两个小厮抬着解玉刀进来,江横慌张地跑到江纵身边,悄声说:“不好了,林老板卷了银子跑了,没还成运钱庄银子,我去的时候林家玉铺已经空了,被成运派来要债的几个大哥砸得稀巴烂,我看没人注意,就把扔在地上的解玉刀捡回来了……”   江纵眉头皱了皱:“别管了,就当不知道。”   于世对江纵做生意的能力一点都不怀疑,那就是基本没有能力。他不过是过来看看老朋友,赌石什么的,他都没放在心上,也根本不信瑾州这小地方能出什么好货。   料子一开,满面浓紫,纯净剔透。   于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蹲在地上,满眼震惊。   德韵昌的二公子眼界极高,普通的翡翠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而眼前这一块,只有薄薄一层石皮,整个内心紫色浓正,剔透无比,正经的桃花红椿,其中飘着丝丝翠绿飘花,于世粗略比了比,六个完美至极的春带彩手镯位,二十万两银子,一下子能回近一半的本儿。   “操。”于世缓缓抬头,愣愣看着江纵,“神了。”   江纵嘴角轻蔑一扬:“狗眼看人低。”   “汪汪汪!”于世简直像看见肉骨头的狗,扑到江纵身上,忍着激动,小声问他:“这成色的货,是哪个傻大憨肯二十万两出手两千个啊!”   江纵指着那一箱未切的石料:“只这一箱我就保证你能血赚,带这些回去给你爹看,把你哥比下去。”   德韵昌能开得如此之大,也是因为于世的亲舅舅是朝中大员,江纵当初就是看中于世有钱有权才结交他,后来臭味相投,成了朋友。   如果有机会,江纵也需要一个官家的庇护,生意才能更顺利。   于世并不满足:“你开个价,我挑几块。”   江纵也知道于世的性子,索性直接开口要价:“八十万两,按每个四百两给你,两千块石头你一起拿走。说实话剩下的料子成色一般,但也有不错的,你当众开这几块料,剩下的不论成色如何都不愁卖,到时候如何定价就看你本事了。”   赌石生意的内情于世比江纵更清楚,却习惯性开口砍价:“你不过转个手就赚六十万两,过分了吧,那本钱还是我给你出的。”   江纵笑笑:“我不叫你你能摊上这好买卖?我不可能让你亏钱,光这六个春带彩镯子可就能卖上十万。别废话,八十万两少一文都没商量。”   “那你再给我说几个,我心里有个数。”于世轻轻搓了搓手。   江纵压低声音:“你带回家自己去切,切得太多你路上也不安全,这里面有个冰种帝王绿。”   于世的眼睛倏地圆了:“真的假的!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切不出来你回来找我退钱。还有你那烟别再抽了,听我的准没错。”   江横在一边看着,听得心惊肉跳,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俩人就跟买菜似的砍来砍去。   他怎么不知道他大哥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两人就在家吃了便饭,于世也没耽搁,当晚就去钱庄取了银票,仔细跟镖局交代了,让镖头连夜启程,把货物送回京城德韵昌。   江纵领着江横去看着装货,于世跟镖局旧友多说了会儿话,旧友要留他们吃饭,晚点还准备去枫叶居找姑娘玩玩,江纵一夜没睡,实在累了,就带江横先回去了。   两人悠哉踱着步回家。   江横袖里揣着六十万两银票,心里又惊又喜,前几日还在为以后的温饱发愁,今日就已经成了富商了,捂着心口美滋滋地跟着江纵,时不时问他:“想不到你这么会赚钱呢,怎么突然开窍了?”   江纵嗤笑:“没大没小,书都读到狗肚子里。”   回去时夜色已深,路上刚好路过林家玉铺,好好的铺面被砸得稀巴烂,匾额也被摘了,当场劈开烧了,现在门前还堆着一堆灰。   不远处的矮墙下蹲着几个黑影。   看见江纵,忽然站了起来。   五六个彪形大汉手拿棍棒,堵住了两人的去路。   领头的一个大汉问:“纵爷,我们等你半天了。有人说前日晚上看见你和林福盛去迎春楼吃饭了,有这么回事儿吗?”   周围本就阴森森的,前面又有黑帮大汉挡路,江横有点怕,轻轻抓住江纵的衣裳,江纵回手把江横拢到身后护着,微微抬起下巴,回答:“是吃过饭,林福盛想求我买他的石料,我也是凑钱买的,谁知林福盛那孙子骗我,现在我手里积压一堆烂石头,赔惨了!”   前世江纵做生意一直恪守闷声发大财,在外最怕露富,他安排镖队连夜出发就是怕被贼人盯上,做事已经这么低调了,不知是谁把自己赚了钱的消息给透了出去,可恨极了。   大汉冷笑一声:“可我听说昨日德韵昌的二公子去过你那儿,雇了一个镖队从你院子里运出不少货,呵呵,纵爷,只怕赚了不少吧。”   江横颤颤问江纵:“他们想抢银子?还有没有王法了……再说这也是我们赚的呀,非亲非故凭什么替林福盛还钱……”   江纵轻哼了一声:“是成运钱庄雇来看场子的匪帮,只管拿银子交差,他们眼里哪来的王法。”   “我数三下就跑听见没。”江纵咬牙道,“一、二、三!”   江纵扯着江横回头飞奔,在瑾州城的小巷夜色里七拐八拐奔逃,不远处五六个彪形大汉举着棍棒刀枪穷追不舍。   又拐过一个巷口,月光刚好被乌云遮挡,整个瑾州城都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江纵带着江横躲进一个昏暗的小巷里,捂着江横的嘴,低声喘气:“别出声……”   嘴里低低骂道:“操他妈的,真不能赚钱,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啊……赚得越大越倒霉。”   怪他见钱眼开头脑发热,忘了这一茬。   忽然感到肩头一紧。   江纵惊得身子一抽,松开了江横的嘴,不慎靠在身后那人的怀里。   那人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映出一张年轻的小脸。   “没事吧。”乐连举着火折子,扶了江纵一把。   江纵的手心冰凉,感觉这小孩的手掌热热的,握起来很舒服,于是偷偷捏了捏。   乐连皱着眉把手缩了回去。   这时候几个大汉已经追了上来,见这边有火光,纷纷冲了过来。   乐连把江纵和江横往小巷出口推:“你们回家吧,这里我来应付。”   江横皱眉:“你少逞强了,快走,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江纵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乐连愣了愣。   他家人从没对他说过这样关心的话,他能想象出遇上危险时被所有家人毫不犹豫抛弃的情景。   他看见江纵一直带着江横逃跑,从没有哪一个瞬间想要放弃弟弟逃命。   “快走开。”乐连扔下他们,缓缓朝杀过来的几个大汉走去。   乌云渐散,月光重新照亮了瑾州城的小巷。   乐连从后腰抽出一把血红纹路的刀,眼神冷峻,身姿挺拔,散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痴狂气息。 第八章 探病   半夜的细雨冲散了巷口的血迹,乐连将五六个大汉的尸体挨个拖走抛尸荒野。   他脚腕被砍出一道寸长的伤口,走路一瘸一拐,身上也挨了几刀,所幸没伤到要害。   半夜天凉,又淋了雨,乐连有些发热了,额头烫得厉害,口干舌燥。   他慢慢挪回自己住的陋院,摔进床榻里,连衣裳也没力气脱,只能湿漉漉地把自己整个人裹进薄被里,皮肤发烫,人却冷得发抖。   “我在干什么呢。”乐连把自己蒙进被窝里,蜷缩成一小团,抹干自己脸上的水。   自从那个晚上被江纵一句话挽留下来,乐连就总是忍不住想江纵。   即便他放浪形骸,炙手可热。江纵是灯下的珠玉,入夜的繁星,光芒万丈。乐连是迷失在小巷里的行人,除了靠近那束不知远近真假的光,别无所措。   云层里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闷雷,乐连身子颤了颤,身体蜷缩得更小,微微发抖,蜷缩在被窝里,紧紧捂住耳朵,不让雷声钻进耳朵里震得他浑身都痛。   乐连狠狠把血红刀刃插在床边,想站起来给自己烧些水,又累得动弹不得,只好摸到水缸边,舀点凉水喝下去。   他难受地趴在水缸沿上,缓缓闭上眼睛:“我到底在干什么……”   ——   这一夜江纵也辗转难眠。幸好于世留宿在旧友那儿没跟着一起回来,德韵昌的二公子若是被绑票了,那可真是麻烦到家了。   “乐连那个两面三刀的小狐狸……前世若不是我多加提防,就被他给弄死了。”江纵紧皱着眉,摸着下巴心里小声嘀咕,“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反倒学起英雄救美了,也不知有何企图。”   “这辈子不太一样啊,他怎么还跟我示好……是我哪儿弄错了?”江纵搓了搓脸颊,一想起重生这码事,立刻心里一紧,好在这次乐连来得及时,不然这场血光之灾是逃不掉了。   “我不赚钱难道指望江横那个百无一用的小废物养家?”江纵抱着头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好法子。   让江横去当掌柜,银票全部放在江横那儿,生意教给江横去谈。而自己就努力败家,既然赚钱会让自己遭血光之灾,败家就肯定能让自己交好运了吧。   想到这,江纵欣喜不已,败家还不容易吗,明天就开始败。   转念想想,自己做生意已经十分谨慎低调,怎么自己的行踪能被这些土匪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连夜叫醒门房问了问,门房睡得迷糊,使劲回忆,说德韵昌的二公子进门以后,二叔来过,还找了个小厮问话。   “哦……二叔啊。”江纵若有所思。二叔真是一点没变,上辈子已经是绞尽脑汁撺掇三叔一块侵分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见江纵挣了钱置办了田产商号,便吵嚷着要分家,打算平均分了江家的所有产业。   前世江纵顾及着家族颜面不同意分家,二叔三叔两家就趴在身上吸血,他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可二叔爱算计,从纵横钱庄账面上拿钱给儿子买官,后来东窗事发,儿子蹲了大狱,江纵又只能想方设法动人脉拿银子往外捞人,刚把买官的废物堂弟从牢里捞出来,三叔又要嫁女儿,堂妹哭闹着要嫁进一个官家子弟府上,不甘心做小妾,三叔让江纵拿了一大笔银子和一个商铺给堂妹作嫁妆,这才如愿嫁给那门不当户不对的小郎君。   前世的事现在想起来都让江纵头痛,造的什么孽啊。   颜面有什么用,还是自己过舒服了是要紧事。最好尽快让他们分家,免得胡作非为扯自己后腿,自己还时不时血光之灾呢,哪有工夫伺候他们。   外边雨声越来越大,雷声也吵得江纵心烦。   想想乐连出现的那个小巷口,好像正是前些天自己见他走出来的那条贫民住的陋巷。   “好歹是个乐家的小少爷,就算是搬出来了,也不至于住的那么寒碜吧。”江纵翻了个身想睡了,脑海里又时不时想到乐连拿着刀跟那几个大汉拼命的模样。   本来江纵先带着江横回家叫人了,叫上一群家丁拿着木棍铁棍跑过去,才发现乐连和那几个土匪都不见了,沿着小巷找了许久也不见人影,才折返回家。   江纵有点不放心。   会不会受伤?   “怎么会,前世那么厉害……一个人能拿刀砍翻一路土匪呢……”江纵挠了挠头,前世也和乐连合作过几次,运货的途中遭了劫匪,这小子拔刀就跟人家干,跟不要命似的,连土匪都怕他,亡命徒一个。   就算从前是以一当百的练家子,现在也是个小孩,对上五六个虎背熊腰的成年男人,怎么说也有点捉襟见肘吧。   江纵不爱欠人家人情,想着兴许天亮以后官府会来查,尽量不出门的好,便拿了些止血药和点心,趁着天没亮,悄悄打伞去那窄巷附近转了转。   窄巷里住户不多,最深处的一座小砖房的门虚掩着,江纵走近了探头往里看,门环上还挂着几丝没被雨冲干净的血迹。   “乐连?”江纵轻轻推开门,房里没点烛,借着外边的微光能看出这小屋里和外边一样简陋,角落里有一张木板床,似乎有人睡过,被窝还温热着,蹭了几块血迹。   “操,什么鬼地方。”江纵实在被这诡异的小屋膈应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江纵猛地转身,却看见乐连趴在水缸边上,睫毛低垂着,睡着了。   江纵蹲下来,推了他两下,“起来,床上睡。”   乐连睡得很沉,江纵才发觉他身上很烫,脸颊也烫得厉害。   “臭小子。无论几岁都不让我安生。”江纵把食盒放在一边,俯身抱他起来。   十八岁的少年死沉死沉的,江纵抱着他走到床边,把腰给闪了。   “行,上辈子我玩手段把你搞了,这辈子真是报应,活该伺候你。我认,行吧。”江纵松了手,乐连却没松,挂在江纵脖颈上不松手,江纵也直不起腰来。   乐连迷迷糊糊抱紧了江纵的脖颈,滚烫滚烫地紧贴着江纵,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   江纵只好腾出手来给他脱衣裳。   身上伤口被牵动,疼得厉害,乐连皱着眉,搂着江纵轻轻往后挪腾,被江纵掰开手,摸索着把外边一层湿透的衣裳从乐连身上剥下去。   乐连又小声含糊地说渴。   江纵找了半天都没看见能喝的水,只好现烧了一锅,吹凉了喂给乐连。江家大少爷何曾纡尊降贵伺候过别人呢。   乐连乖乖趴过来,吱吱喝水,还用滚烫的手心轻轻握着江纵的手腕。   “还挺乖……”江纵摸了摸乐连湿漉漉的头发,比从前招喜欢多了。   喝了水,乐连没了动静,安静地蜷缩着。   江纵坐在他身边,心情复杂。   我居然坐在前世的对家床上看着他睡觉。   他还从没认真看过小时候的乐连,小家伙的长相挺俊,鼻梁高,轮廓也漂亮,还没长成前世那个冷峻无情的模样,反而让江纵无法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对前世的乐连的恨意也难以转嫁到这个小乐连身上。   雨下到清晨还没停,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乐连渐渐清醒,勉强睁开还有些发烫的眼睛,却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猛地往后撤,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嘶嘶吸了口凉气僵在床上,愣愣看着江纵:“纵爷?”   见他总算没死,江纵放了心:“你怕什么,入室强奸?”   乐连看见了地上的食盒,垂下眼睑,冷道:“你来看我,还是只来送东西。”   江纵看他别扭,又觉得格外有趣:“我来看看救我一命的小官人,可是伤得狠了?”   乐连的脚腕有一道不浅的刀伤,似乎伤到了筋,会影响走路。   “对不住,我这儿太简陋,没有能给纵爷坐的地方。”他慢慢挪到床榻另一边,对着江纵坐下,不想在江纵面前失态。   “可别落下残疾了,那岂不全是我的罪过吗。”毕竟人家是为自己受的伤,江纵看不过去,从食盒里拿了止血愈伤的药粉,轻轻托起乐连的脚腕。   温润指尖触及皮肤时,乐连完全呆住了,微张着嘴,看着江纵给自己脚腕上的伤口上药。   “呵,又不是姑娘,还怕我看见三寸金莲以后嫁不出去啊?”江纵觉得这小崽子的举动总是很好笑,顺口调笑他,“放心,嫁不出去爷娶了你。”   “……我没有。”乐连抿住嘴唇,江纵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就匆忙把头转到一边,不敢看他。   江纵给乐连缠了一层薄薄的药布,又细心打了个结,抬头问他:“身上还有什么伤处?”   乐连犹豫了一会儿,指了指肋下。   他脱了上衣,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好看的身形,肌肉还没完全成熟,只是温温柔柔地贴在胸前腹上,隐约显现出漂亮的轮廓,高耸的锁骨微微泛红。   他身上也有不少旧疤,想必在乐家大院里过得很艰难,不然也不会宁可搬出来住这样的破屋子。   肋下的伤口要更深一些,乐连侧躺在床榻上,安静地等着江纵给自己上药。   江纵故意使坏,把身子靠得很近,几乎搂住了乐连,把药粉轻轻撒在他伤口上。   乐连只好忍着,偶尔会发出咬牙的声音,江纵抬眼瞧他:“干嘛,还磨牙啊。”   乐连才淡淡回答:“……疼。” 第九章 疗伤   “真是没法子。”江纵笑着轻叱他两句,轻轻抚摸着乐连的头发,让他靠着自己,上药的手也放轻了些,“乖乖忍着。”   乐连愣了愣,悄悄往江纵身边多挪了些,别扭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跟小狗儿似的……”江纵看到怀里的小孩别扭可怜的小模样,鬼使神差般摸了摸他的头,把药涂在他伤口上,再敷上一层药布。   乐连难堪地从江纵怀里退出来,因为烧了一夜嗓子还哑着,哑声问他:“纵爷来看我,是不讨厌我?”   江纵一时答不上来。   说实话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能用“讨厌”来概括,前世他们是真心想搞死对方,让对方永世不能翻身,至少江纵是真心这么做的。   但这辈子这个小孩确实没做什么侵犯到江纵利益的事。   “不讨厌。”江纵只好回答,感觉有点微妙,“叫什么纵爷啊,叫纵哥。”   从前乐连总是不卑不亢地称他一声纵爷,以至于现在江纵每回听见乐连叫他纵爷,都觉得十分反感。   乐连发了一会儿呆,犹豫着叫了一声“纵哥”。   “乖孩子。”江纵拿手背蹭了蹭他脸颊。   乐连紧张的呼吸声轻松了许多,轻声道:“外边雨大,恐怕会溅湿纵哥衣裳,等雨停再走吧。”   他说话总是很合宜且有分寸。   “行。”左右回去也没什么事儿,江纵借着窗外的光打量这个破旧的小屋子,虽然凌乱,但也只是不会归置,衣裳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床柜上,角落里有个长条盒子,也擦拭得一尘不染。   江纵趁着乐连不注意,悄悄掀开那长条盒子的一角,想瞅瞅里面放着什么宝贝,没想到里面放着一把上了年头的油纸伞,早就破得没法用了。   “这破烂东西你留它做甚。”江纵看了一眼便嫌弃地又盖了回去,“寒碜死了。”   乐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角落那把破伞,又看了看江纵,垂眼道:“别人送的东西,总不该扔了。”   江纵回想起前世,有幸进了一回乐连的卧房,角落里就放着这个盒子,想来就是这把伞。原来是从小就珍惜着的。   “行吧,随你。”江纵躬身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点心,拿了一块递到乐连嘴边,“你手上沾着血渣呢,我手干净,我来吧。”   乐连实在抵不住江纵这番好意,难堪地抿着嘴唇往后退:“不、不必如此……我自己来。”   “嗯?”江纵抬起一条腿跪在床榻上,俯身凑近乐连,把点心抵在他唇边,凤眼微眯,“宝贝儿,你怕什么呢?”   太有趣了。   调戏小时候的对家真是令人神清气爽,看他这副可怜又局促的小模样,真是解气。   乐连一再后退,江纵便爬上床榻靠近他,直到乐连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江纵轻轻偏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轻声撩拨道:“其实我是个断袖,小官人,你英雄救美,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乐连的脸噗地红透了,瞪大眼睛怔怔盯着江纵。   江纵心里笑得直打滚,忍着不显露在表情上,抓住乐连的手腕,把乐连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认真道:“来,给你摸摸。”   “简直……有伤风化!”乐连皱眉推开江纵,忍着身上伤痛把江纵推下床,自己钻进被窝里,把头也蒙进去,囔声恼怒道,“你出去。”   “你要我多留一会儿,现在又赶我走了,什么道理这是。”江纵坐在床边,忍着笑隔着被褥轻拍他,“那我把药和点心都放这儿,你好些了记得吃。”   “雨小了,我先走了。”得到了意料之内的反应,江纵也没多停留,拿了伞便得意地走了。   回了江家大院,心里还在回味,对家的脸好软好滑,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亲上去水嫩水嫩的,有点上瘾。   路过江横的书房,于世似乎也在里面。   “于世哥……别这样……都湿了……放手……”江横弱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江纵撸起袖子一脚踹开书房的门,“于世你个狗操的东西他才十八岁!”   “还给我……”江横红着眼睛,踮着脚抢于世手里拿的一本《生意经》,书上泼了茶水,湿透了大半本。   “我说了对不住了,我给你擦干行吧。小不点儿,够不着吧。”于世坐在桌上,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江纵,“哟,我怎么就是狗操的东西?”   江纵扯起嘴角:“没什么,我以为是报应来得太快。”   于世把书扔给江横,把一张字条扔给江纵:“我跟镖头们吃饭,听说京城来了消息,预订了镖局里几个身强体壮功夫高的镖师,说皇上的行珍官来瑾州采购兰茶花蜜,这些宫里特供的货从前都是由林家办的,现在林老板卷银子跑了,这事儿谁办啊?”   江横眼睛一亮:“我们办行吗?”   于世朝他嘲讽一笑,又看向江纵。   江纵皱起眉,摸了摸下巴:“谁办都行……我们不办。”   蜂蜜特供,听起来十分体面,可往皇宫里送的东西出不得岔子,也没有旁人想的有那么多油水可捞,有时候出了意外,为了保命还得往外倒贴银子打点。   前世的林家,正是被朝廷掐灭,听闻是为太子府筹办一批铸造石料,却不想查出了疏漏,被抄家流放。   且不说那远的,上辈子林家在金水山包了几个养蜂房,特供兰茶花蜜,采蜜那半个月,吃住都在山里,金水山不仅有蜜蜂,还有不少野毒蜂,林二少爷进山帮着照看蜂房,却不慎碰了毒蜂窝,蛰了一身伤,病了几日就死了。   一旦跟皇室交易往来,非万分小心谨慎不可。   江纵自有一套赚钱的法子,现在江家财力还不厚,他还没有打通皇室特供这条路的打算。   “林家一垮,瑾州可就数你们江家跟乐家牌子亮,你不接恐怕也躲不过去。”于世也知道这生意不好做,想了想道,“这么的,我把从你这购玉石的事先瞒住,你拖着,让乐家先接这费力不讨好的生意。”   “嗯。”江纵正有此意,“你在这儿玩几日,多去别的铺子转转,别让旁人知得你是专门来找我谈生意的。你大哥于万也不会起疑心。”   于世觉得这人果然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江纵从前多浑的一浑球啊,如今脑子怎么变得这么好使了。   他是商家出身,最喜结交聪明人,今后若江纵能在京城商会占一席之地,两家相互扶持,生意就变得更加好做。   于公子在瑾州玩了几日,随后告别江家兄弟二人,回京城去了。   江纵便开始盘算着打扫纵横当铺,准备开张了。他把江横扔到纵横当铺里当掌柜,平时仍旧埋头读书,替江纵管着钱银账面,江纵去外边花天酒地,到处跟人吹嘘说赚了三万两银子。   二叔也听见了风声,心道三万两银子也值得这么大动干戈,没眼界的蠢货一个,之前派人给匪帮通风报信想好好整治整治江纵,想来也是多此一举了。   江纵也想明白了,想走好运,就得败家。   有几日没去枫叶居照顾明栗公子生意,江纵在迎春楼吃罢一顿全鱼宴,扔下一百两银票道了声不用找了,背着手溜达到银寿楼,看看钗环首饰。   路上便遇到了袁府小姐,袁小姐簪子掉了,急着去拣,不慎撞在江纵怀里,红着脸从江纵手里拿回簪子,柔声道了声谢:“多谢江少爷,这簪子是兄长赠的,意义非凡,若是碰碎了就可惜了。少爷若不弃,去我府上喝杯茶吧。”   袁小姐可是瑾州第一才女美人,整个瑾州的男人都梦寐以求,一嗅她指尖的芬芳。   江纵哼笑,原来扔一百两银子不用找了,就能走桃花运。   不过他不怎么喜欢富贵人家的小姐,总觉得玩不到一块去,上辈子二叔三叔给他张罗了不少亲事,年年逼婚,江纵也只是应付了事,从没放在心上过。   若是不谈成亲,其实他更喜欢玩男孩。   婉拒了袁小姐邀请,进了银寿楼,孙掌柜见老主顾来了,搓着手过来打了声招呼:“纵爷,买首饰?来得真巧,今日进货,有不少新样子,连隋小侯爷都买了几副首饰,打算回去送京城的小姐们呢。”   江纵一眼瞧见柜台上放的晴水碧镯子,立在一个累丝小盒里,烛光掩映下,镯子显得通透漂亮。   “给我拿那个镯子瞧瞧。”江纵接过孙掌柜递来的镯子,问了问价,两千两。   江纵对着光瞧了瞧,晴水玉分晴水碧和晴水蓝,这镯子底子发蓝,远看确实漂亮,拿近了仔细看,总觉得色不正,镯环里也雾蒙蒙的。   怕是以次充好的货吧。   他做了那么多年当铺生意,好货赖货一眼便能分出高下,脱口嘲讽道:“就这也值两千两银子?”   孙掌柜以为他是想砍价,连忙嘘了一声:“纵爷,小点声,这镯子上是有几小块裂纹,所以才拿金丝镶嵌了。您别张罗出去,我给您打个对折,您一千两拿走,行不?”   这孙掌柜的眼力确实不怎么样,做惯了银器生意,手艺人起家,恐怕是对宝石真的不甚了解。   “对折?”江纵挑了挑眉,既然要败家肯定是败得越多越能交好运啊,打个对折算怎么回事。   孙掌柜眉头一皱:“再减一百两,九百两。”   江纵愣了愣:“还减一百两?”   孙掌柜为难极了:“成本价给你,这工艺也是好的。”   “别,打什么折啊,你侮辱我。就两千两,给我包起来。”江纵怕他再降价,爽快拍下两千两银票,“包好看点,我等会送人呢。”   “好嘞!还是纵爷有大家风范。”孙掌柜早听过败家少爷的名声,一下子高兴起来,既然有人乐意做冤大头,匆匆把卖不出的镯子揣进原装的小盒子里,包好了,奉给江纵,亲自送他出银楼。   江纵看也没看,把盒子揣进怀里,穿过喧嚷巷子,直朝着枫叶居消磨时辰去了。   乐连正好出门买些粥米,看见江纵进了枫叶居的门。   鸨母连忙迎上来:“我们明栗公子在雅间里等候江少爷多时了!”   枫叶居的少爷们见江纵来只敢小心伺候,不敢得罪。这位爷在床第间不怎么疼惜人,若是心情好了,便温柔和煦,伺候的小倌儿不光有钱拿还确确实实舒服着了,若是赶上哪日心情不好,当日进房里伺候的被折磨到喉咙喑哑身子见血,不得不送医馆,那也是常事。   现在想来,江纵还觉得挺对不住这些辛苦讨生活的小男孩们,从前是他过于胡作非为了。   江纵推门进了明栗公子的雅间,雅间里挂了一道帘子,将房间隔成两部分,明栗公子似乎在帘子另一边换衣裳。   还是明栗公子懂情趣,江纵配合地坐在帘外,轻轻敲了敲茶几:“明栗,把手伸出来,本少有礼物送你。”   帘内的明栗轻声一笑,走到帘边,轻轻把纤细的手腕递了出去。   江纵拿出刚买的镯子,轻托起小美人的手,蒙上一层手帕,将镯子戴上去,顺势吻了吻他的指尖,引明栗公子笑。   “美人儿,这帘子是想怎么玩啊?”江纵托腮望着帘内的美人,喝了口茶,茶几烛台旁上放了一套笔墨纸砚。   明栗公子不说话,递出一页纸来,纸上娟秀的字写了几行袅娜情思。   “哦,原来是玩书信传情啊。”江纵拿了张纸,写了几行下流话,坏笑着递进去。   明栗公子拿了信纸,还没来得及看,忽然被捂住了嘴。   惊慌地看向身后人,乐连从窗外翻进来,从背后缚住明栗公子细弱的身子,一手捂着他的嘴不准他出声,手中的刀横在他脖颈侧,冷漠道:“你去边上坐着。”   小倌吓得花容失色,泪眼婆娑地点了头,悄声走到墙角抱膝坐下,不敢说话。   乐连把刀插在地上,盘膝坐在帘后,一手扶着刀柄,一手捡起江纵递进来的书信,扫了一眼。   冷淡的脸立刻浮上一层淡红。   ——   有书信递了出来,江纵扬着嘴角翻看。   信上的笔迹忽然变得棱角凌厉,只有一行质问:   “你到底知不知羞?” 第十章 玩火   江纵拿着书信,看了半天,还挺纳闷,提笔又写了一行字,把纸递回帘后。   趁着里面人伸手来拿书信,江纵俯身一把抓住他手腕,飞快贴到唇边亲了一口,然后掀开了帘子。   乐连盘膝坐在帘后,冷淡的表情变得惊恐,再转而成了怒意,手腕被江纵抓着,还亲了一口,他用力抽回手,狠狠从衣裳上蹭了蹭。   明栗公子受了惊吓,匆匆跑出了雅间。顿时室内安静,雅间里就剩下江纵和乐连。   江纵扬着唇角,居高临下看着乐连,蹲在他身边,指尖卷起他的一缕发丝,轻声调笑:“我知不知羞你比我清楚啊,小官人。”   那笔迹他很熟悉,前世与乐连做生意时,据条上都是这样凌厉干练的笔迹。   “点心好吃吗?”江纵托腮问他,指尖夹着自己刚写的书信,纸上飘逸的字迹在乐连眼前晃来晃去。   乐连紧紧皱着眉,猛地起身,抓住江纵,拎起自己的刀,带着江纵跳出窗户,冷冷拉着江纵的手腕,直到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才放开手。   江纵还没开口,乐连反倒冷声指责:“那里很脏。”   前世的乐连就是这么不解风情,固执又死板,江纵无所谓地靠在墙壁上,歪头道:“小子,还管起我来了。我问你,你翻窗进妓院,就是为了找我?”   乐连忽然愣住,他只是路上看见江纵,莫名就跟了过来,隔着窗看他与小倌亲昵,就是觉得浑身都难受。   江纵低头在他耳边轻笑道:“我们成年男人得泄火,不然对身体不好。这样,你跟我做两回,我就不去枫叶居了,怎么样?”   他忽然就想到把前世的对家压在床上干一场。   因为这个冷面小古板有点令人心动,看着他又厌烦又无助地躺在自己身下呻吟,那画面着实刺激。   不出所料,乐连露出一副恶心透了的惊诧神情,望着江纵,嘴唇颤了半晌没说出话来,转身就走。   江纵觉得有趣,跟上去逗他:“我会好好待你的。”   乐连头也不回,冷冷抛下一个字:“滚。”   正常人对床第之事在外都难以启齿,不知江纵怎么就能大言不惭直言不讳,这么轻浮的话也敢当面说出来,他不觉得没脸吗?   江纵眯着眼睛看他走远,背影既可怜又好笑,自己的脸早在上辈子就丢完了,还差调戏个小崽子嘛。   前世对家太冷峻凶悍,江纵是不敢下嘴,若从前乐连也这么纯情,嘴上说着滚其实还是忍不住往身边靠,江纵肯定会操到他下不来床,再也不敢跟自己摆冷脸。   两人相背而行,乐连回了自己的窄院,江纵无所事事闲溜达,去纵横当铺看了看。   这些日子江横在当铺这边张罗着收拾,眼看当铺归置整齐,江横正踮着脚拿着一个小鸡毛掸子给古董架子扫灰,眉头拧在一起,怏怏不乐。   江纵觉得不大对劲。   照说他今日败了不少银子,应该遇上好事啊。   “操!”他忽然从怀里把装镯子的小木盒拿出来翻看,心里一凉。   好家伙,盒边嵌了一排晴水碧小蛋面,那镯子是次货,这些小蛋面玲珑剔透,温润清澈,那孙掌柜不懂识玉,居然是真品。   再细看这小盒子,这他妈不是黄花梨木吗。   少说也值五千两银子。   “操操操操倒了血霉了!”江纵烫手往外扔,“快,快扔出去。”   不料盒子刚离手,木材店的丘掌柜刚好经过,见江少爷扔了东西过来,以为是想给自己,顺手一接,掂了掂,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仔细打量了几眼,哎哟一声:“哟!纵爷!哪来的好东西?想出手啊?七千两您看如何?”   江纵愣在地上。   丘掌柜怕他反悔,赶紧吩咐身边的小厮:“快,快去取银票,正好旁边就有个钱庄。”   “您拿好!”丘掌柜开了张据条,连着银票一块塞进江纵手里,喜滋滋地带着木盒走了。   见江纵站在外边,江横才松了口气,把一张帛书递给江纵,哭丧着脸道:“都怪二叔瞎揽生意,你看这蜂蜜特供还是落到咱们家头上了,二叔叫你打理这个活计,他就是欺负我们没爹,做不了主!”   江纵疲惫地坐在地上,他猜想也是,是该倒霉了。   若想包下金水山养蜂房,不能只包几户,必须把整个山头的养蜂房都给包下来,没有十万两根本没商量,金水山养蜂房年产蜂蜜上万斤,可皇宫要得再多也不过五千斤,就算特供价钱高利润厚,却也难抵得上剩下的五千斤蜂蜜积压在手里赔的钱。   江横一见他手里的银票,高兴了些:“银子哪来的?”   江纵扯着头发惨道:“你哥拿命换的。”   江横干笑:“啊你卖艺去了?”   江纵:“你滚开。”   照这么看,若捡便宜买了个宝贝盒子算一次,跟蜂蜜特供抵消了,那刚刚丘掌柜花钱买走盒子,让江纵倒赚五千两,还差一次血光之灾才能抵消。   “真是造孽。”江纵烫手似的把银票扔给江横,匆忙回当铺躲着,就怕遇见什么飞来横祸。   这辈子本来他真不想计较这么多,对二叔私底下玩的阴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叔是铁了心想给自己添堵,前日是联络匪帮通风报信,现在是私自接下宫中生意推给江纵,想想前世二叔三叔做的那些不是人干的事,江纵心里烦,对二叔的容忍限度也一再变低。   这时,有个侍卫打扮的青年拿了支竹箫进来典当。   江横客气迎上去:“大哥,我们还没开张呢。”   江纵坐在椅上闷头喝茶,偶然抬头看了一眼那侍卫青年手里的竹箫,似乎是新竹子砍的,工艺很粗糙,这种东西扔地上都没人捡,这么寒碜还好意思送来典当。   他眼前忽然一亮,叫住那侍卫:“小哥留步,我看你手中竹箫灵气逼人,实乃绝世佳品,五千两当给我吧,不收息钱!江横,拿银子,快,再晚就不赶趟了。”   他这么一说,那侍卫小哥也有点懵,愣愣地把竹箫交给江横:“那,谢过掌柜了。”   江纵松了口气,他赶紧把赚了的这烫手的五千两送出去,应该能抵消血光之灾了。   ——   江纵投出去的五千两果真抵消了一次霉运,上边下了命令,说体恤江家独担蜂蜜特供恐怕难以胜任,特命乐家承担一半,两家共同准备,在期限内交齐货物即可。   说是合办,两家共同承接,可金水山的养蜂房就盖在那儿,两家不过是派几个人去山里监工,待一个来月罢了。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活累活,江家二叔全推给了江纵,乐家自然就推给了不受宠的乐连。   瑾州的几位老祖宗留下了规矩,若谁家承接了皇家特供的生意,定要筹办酒宴,庆贺自家获圣眷殊荣。   三日后,乐家和江家共同筹办酒宴,希望此次生意能圆满顺利。   两家在迎春楼摆了几十桌,迎春酒楼上下三层全坐满了,雅间里还请了不少大小官员,二叔和三叔忙着招呼各位宾客,乐家的几位老爷也没闲着。   乐老爷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坐在堂中,小辈们挨个给老爷子磕头,说几句吉祥话,老爷子点了头,便能领个金馃子蹦蹦跳跳跑开。   江纵从后厨拿了几片晶莹剔透的熏火腿,搁在嘴里,见乐连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便走了过去,格外熟络地把胳膊搭在乐连肩上,最后一片熏火腿塞进了乐连嘴里。   “香吧?”指尖碰到乐连的嘴唇,江纵抽回手舔了舔指尖,笑问他,“你怎么不去坐?站这儿干嘛呢。”   乐连像看苍蝇似的看着他,无奈摇头,只好把嘴里入口即化的薄片咽了下去,熏香四溢。   他皱眉看着江纵这不检点的行为,叹了口气。   江纵顺着乐连的目光看去,有位跟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在丫鬟簇拥下走进迎春楼。   乐家大少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得体,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夫人的目光,夫人们纷纷议论着,想把家里适龄的女儿嫁给乐家大少爷的不在少数。   乐连静静伫立着,从角落里望着万众瞩目的大哥,他习惯了从角落里看着乐合,在乐家,光芒总是属于乐合,而他是阴沟里人人喊打的老鼠,卑微到尘埃里。   “啊,这不你大哥吗。”江纵边舔指尖边漫不经心道,“人模狗样的,嗨,要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他算个什么歪瓜裂枣,你比他强多了,真的。”   比起乐连,江纵更不喜欢他大哥乐合,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屁大点事唧唧歪歪,自己没本事还善妒忌猜疑,前世跟他合作一次能气得江纵摔盆砸碗,折寿十年。   乐连皱了皱眉。   还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江纵也是独一份了。   乐合上了楼,路过江纵和乐连站的角落,看了乐连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浑身烂泥的丧家犬,傲慢又轻蔑。   他不耐烦地催促乐连:“你怎么在这,还不去后厨催他们上菜。”   自从乐连跟自己动了刀子,他与乐连已算是撕破脸了,现在乐连搬出去独住,他就当没这个弟弟。其实以往他也没正眼看过乐连,把他当条狗使唤。   乐连面无表情,还没开口,江纵先不乐意了,松开搂着乐连肩膀的手,抱臂靠墙扬起下颏蔑视道:“哟,你算什么东西,人家也是乐家少爷,凭什么就让你呼来喝去,想催什么自己去,惯得你毛病,吃屎去吧你。”   乐连抿了抿唇,看着江纵那肆意妄为的跋扈神情,忍不住扬起嘴角。   乐合蓦然停住脚步,被江纵一通连笑带骂地嘲了一顿,吸了口气压住火儿,低声威胁:“江纵,这里这么多宾客,我警告你收敛些,我们宴罢算账。”   江纵才不吃这一套,挑眉道:“怎么,堂堂乐家大少还能干出灭口的勾当来?你最好别,我知道你有一批货卡在京城,我有得是法子让你血本无归。”   “你!”乐合咬牙切齿,一把抓住江纵的手腕,骨头吭吭直响。   江纵手腕吃痛,微微皱眉,却死活不肯示弱,上辈子就没人敢让江纵示弱,现在更不可能。   两人忽然被分开,乐连把江纵拉到身后,拿刀鞘拨开乐合的手,淡淡道:“大哥,你下手重了。”   “吃里扒外的小畜生。”乐合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走了。   江纵揉了揉手腕,坏笑着往乐连身上贴:“我说,你可真疼我。”他趁机扶着乐连的头,歪头在他水豆腐似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闪身到别处带着江横去敬酒了。   留下乐连自己,难堪又懊恼地抹自己脸蛋上的涎水。 第十一章 意外   跟乐家大少爷一闹,江纵倒想起从前的一些琐事来。   从前林家承接了蜂蜜特供,也是在迎春楼操办酒宴,乐家江家也都到场,乐连本在北方做生意,却也被强行找回来赴宴。   说起来蹊跷,这时候就闹出了乱子,乐连在雅间里强了自家的一个丫鬟,大伙儿听见丫鬟的尖叫声赶到时,乐连衣衫不整,正跟丫鬟滚在一起,江纵也乐得捡笑话看。   后来这码事被瑾州人当做谈资,乐连颜面扫地,在乐家更是呆不下去,又担忧丫鬟丢了清白,只好娶那丫鬟作妾,再去北方就没回来过,直到十来年后成了富商,荣归故里,也没人敢明面上说他的不是了。   前世这件事恐怕在乐连心里一直是个阴影,他太在意这个污点,所以江纵一跟他起冲突就拿这件事刺激他,让乐连恼羞成怒,痛苦不堪。   现在想来,乐连这么洁身自好的一个小古板,再怎么酒后失控,又怎么干得出强暴丫鬟的下流事,大约是太年轻,被人给算计了。   江纵琢磨着,这回说不定还得出事。   那可不成,这么单纯的孩子给自己欺负欺负就罢了,哪能给别人算计了去。   而且,他打心底想制止这件事再次发生,这事似乎正是前世一切惨案的源头。   如果可以,重活这辈子,不想再恨他。   “江纵。”江横轻轻扯他哥衣袖,“别发愣,侯爷来了。”   只听门外一声通传,靖川侯到了。   隋小侯爷一身华服,手里盘着太后赏的东海珊瑚串,缓缓走进迎春楼,宾客们纷纷起来行礼。   靖川侯隋岚,是皇后娘娘小妹的长子,因参战有功得了封侯赐府的殊荣,传说隋小侯爷性情霸道,脾气暴不好惹,在沙场上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近日凯旋回朝,离京寻找清静之地修身养性,刚到瑾州不久。   隋小侯爷不过微微点了头,与几个熟识的官员说了几句话,便落了座,席间问起纵横当铺的掌柜,江横欠身恭敬道:“小民江横,拜见侯爷,兄长过会儿就来。”   隋小侯爷身上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戾气,让江横莫名害怕,说话也忍不住变得更软了,偶尔还发颤。   心里抱怨着江纵不着调,刚刚还在一起敬酒,怎么一回头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隋小侯爷微微抬眼,在江横脸上蓦地停住了目光。   似乎才十七八年纪,唇红齿白,细眉秀目的,束带紧系的腰纤细柔软。   江横被侯爷看得脸颊发热,手心里都是汗。   侯爷挑眉道:“上回当竹箫一事,解了本侯燃眉之急,想不到江掌柜小小年纪,办事倒是很得人心。”   隋小侯爷出来修行,本没带什么钱银,却一时赶上了急事,只好去当铺想想办法,这根竹箫是他乘船时随手做的,只想当几文钱,拿去捎个信要手下人送银子来罢了。   江横惊呆了。   想起之前自己还为江纵花五千两当一个破竹箫,跟江纵闹了半日,没想到是兄长眼界长远,竟是在借当铺给贵人行方便,这是何等高深的手段。   江横颤声道:“是……都是兄长吩咐的,小民没做什么。”   隋小侯爷点了点头:“嗯,那样也好。”   他也不希望这个秀气可爱的小少年那么圆滑世故。   这时候江纵回来了,见侯爷在跟江横说话,连忙走过去,躬身一拜:“小民江纵,拜见侯爷。”   真没想到,江家大房留下的两个儿子,相貌极为出挑,本以为那个小的已算是楚楚动人,没想到,江家老大身量修长,凤眸如星,不见坊间风评奇差纨绔相儿,只留三分风流俊美眉宇间。   隋小侯爷不由分说让侍卫赏给他一万两银票。   江横在旁边解释,这是对他当竹箫的赏赐。   “不可不可。”江纵脸都白了,连忙推辞,“这这不是要小人的命吗!”   隋小侯爷脸色渐渐冷冽,低声道:“怎么?”   他身边的侍卫拔了刀,指着江纵,冷冷逼迫:“要你拿着就拿着,这是侯爷赏赐。”   江纵心想一万两飞来横钱得遭多大的灾啊,连忙圆场:“您在外保家卫国冲锋陷阵,我们这些小商户怎能不花一文钱就享受您用血汗换来的安逸?为侯爷分忧便是为朝廷分忧,是小民分内之事。”   隋小侯爷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既然不想要银子,那便罢了。”   江纵松了口气。   侯爷点了点头,回头对侍卫道:“好,把京城的那套宅子赏他。”   一道惊雷把江纵挎嚓劈在地上。   他刚要说话,被江横一把捂住了嘴,抢答道:“是,谢侯爷赏赐!”   隋小侯爷嗯了一声,多看了江横两眼,放下茶杯,去正席落座了。   趁着开席不久,江纵赶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那可是京城的一套宅子,寸土寸金的地方,算下来非得把脑袋劈掉才能抵这场血光之灾。   席上官员贵人不少,江纵不敢多停留,怕霉运得罪了哪个官员,小命不保。   他躲在一个无人的雅间里,郁闷喝茶,盘算着怎么破财消灾。   待到打了个盹儿醒来,听见隔壁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江纵贴着墙听了一耳朵。   墙壁那边儿,乐合低声交代:“药已经下了,你直接进去,把事情办妥,事成之后来我这领赏银。”   接着是一个女孩子的嗓音:“好的大少爷。”   江纵隔墙听着暗暗心惊,原来前世就是乐合害得乐连身败名裂,被迫娶妻,真是下作。   他走出雅间,贴着门缝往里看,看见那个小丫鬟把酒壶放在桌上,跟大少爷点了点头。   小丫鬟转过身来,那张平平无奇、甚至眉眼间还有几分婊气的熟悉的脸,让江纵心里猛地缩紧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再见这女人,都能让江纵血脉逆流。他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些。   不过是前世对家的小妾罢了,不过是个贪财势利又肤浅的女人罢了,不值得他江大少如此动肝火。   江纵躲了起来,看着小丫鬟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乐合则回到酒席上。   江纵悄悄溜进里屋,把刚刚丫鬟放下的那壶酒拿走,偷偷去酒席上,趁着乐合给宾客敬酒的工夫,把手里的酒壶换给了乐合。   “哼……”江纵扬起唇角,悄悄去了楼下,跟上那个鬼鬼祟祟的丫鬟。   他牵起小丫鬟的手,暧昧地攥了攥她的手腕,贴在唇边道:“姑娘芳名容容?”   小丫鬟一怔,点点头。   任是哪个女子,被如此一位人间绝色牵着手也难不动心,即便江纵是人尽皆知的浪荡纨绔,可光凭这张脸,就能让人无条件容许他许多错处。   江纵真诚道:“姑娘,在下对玉器略懂皮毛,我瞧你气质出众,今后若是选首饰,可千万别选紫罗兰镯子,尤其别戴在左手上,太匠气,今日出来得急,下回陪姑娘去挑串羊脂手钏可好?”   小丫鬟被夸得五迷三道,连连顺着江纵的话头点头,心想自己居然有幸被江家大少看上了,真是甜蜜的负担。   “哎对了,乐合少爷叫你呢,说有急事,让你赶紧去。”江纵一拍脑门,“我见姑娘迷人,一时忘了正事。”   小丫鬟以为计划有变,谢过江纵,匆匆跑去找乐合了。   临走还不忘问:“为何不可戴紫罗兰手镯?”其实凭她丫鬟的身份哪戴得着紫罗兰这样名贵的镯子,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不知为何,江大少的脸色有些阴郁。   “不适合你。”江纵眯起眼睛,淡淡回答,“如果你戴了,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小丫鬟打了个寒颤,不知这句话为何得罪了江大少,没敢再说什么。   江纵顺着几个雅间挨个找,终于找到了坐在窗边,解开前襟吹凉风的乐连。   乐连的脸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脸上和脖颈都湿着,似乎用冷水洗过几次,但无济于事。   “纵哥。”他看见了门口的江纵,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用力搓了搓脸,“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许是喝多了,一会就好。”   江纵最喜看这种笑话,插上门走过去,俯身摸了摸他的脸,指尖从脸蛋滑到脖颈,再滑到他敞开衣襟露出的锁骨和胸肌,变着法撩拨。   乐连被撩拨得下身胀痛,难耐地抱住江纵的腰,站起来紧贴着他,从江纵身上汲取一些凉意,让自己身体好受一些,口中含糊念叨:“纵哥……难受……热。”   “哟,啧啧,真是个小可怜儿。”江纵使坏摸了一把他鼓胀的下身,怀里人便低低地叹一口气,小肉柱还没用过,可怜巴巴硬硬地抵着衣裳下摆,尺寸还真不小,让江纵都吃了一惊。   “今日就让我捡个便宜吧,我这也算救了你,让你保住名誉,让我好好操操,就当报答了。”江纵搂着他,引着乐连到墙角,偏头轻吻他嘴角,舌尖挑逗着乐连的嘴唇,却迟迟不深入,急得乐连抱得更紧,小狗似的舔江纵的嘴唇,努力地想把舌头送到江纵嘴里,却迟迟不得要领,委屈地直哼哼。   江纵享受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乐连下身,勾引道:“来,说‘哥哥我要’。”   乐连低下头,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江纵的颈窝,呢喃道:“好痛。”身子忍不住在江纵腿间蹭动。   江纵扶着乐连的头,含住他的嘴唇,舌尖伸进去与急切的小狗儿交缠,吸咬舔弄。听着乐连难耐的呼吸声,自己下边也渐渐硬了,呼吸急促起来。   乐连毫无技术,把舌尖伸进江纵嘴里乱舔,又咬又啃,江纵后背抵着墙壁,被扑在身上的小狼狗一次又一次撞在墙上,背都撞酸了。   “纵哥,难受……”乐连难过地把头埋在江纵怀里,寻求安慰似的蹭来蹭去,皮肤滚烫发红,声音也越来越哑,忽然就控制不住似的咬在江纵脖颈上,用力亲吻啃咬。   “唔……”江纵眯起眼睛,偶尔尝试这种类型的也十分舒服,就是对方有点狂躁,江纵不怎么控制得住,任酥痒的亲吻落在自己脖颈上。   乐连在江纵脖颈上吸出一个鲜红的吻痕,紧接着去吸另外一处,手还扒着江纵的衣领,几下子就把江纵的衣裳也扯得没法见人,后来索性把江纵打横抱起来,扔进了里屋的床榻里,自己扒开衣裳压了上去。   江纵吓了一跳,才记起乐连是练家子,力气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感觉乐连似乎越来越失控,江纵开始隐隐不安,觉得自己好像玩脱了。   他翻了个身,赶紧系上衣领想走,无奈乐连在前面挡着,江纵只好往床侧的出口爬,忽然脚腕一紧,被乐连狠狠拽了回去。   “乐连,别闹了。”江纵回头踹他,被抓住脚腕压下去,乐连爬过来压在江纵身上,掀开他的衣摆,直接扒掉裤子,解开腰带就把又粗又硬的东西往江纵屁股里插。   江纵被他死死压着双手,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知道这是迎春楼又不敢大声叫唤,屁股被乐连那个愣小子的家伙捅得生疼,压着嗓子警告他:“你给我滚下去!你毛他妈还没长齐你他妈敢操老子!”   “纵哥。”乐连紧紧抱着他,低头在江纵后颈亲吻舔舐,下身还是一通乱捅,毫无润滑居然还挤进去了一截。   痛得江纵冷汗直冒,明显感觉后穴被活活撑裂了,似乎已经有血丝渗出来,那小疯狗神志不清,还不知死活地操呢。   乐连就像发情的小公猫,便咬边插。身子底下倒霉的小母猫惨叫连连,呲着尖牙拼命恐吓却又挣脱不开。   “要命了……”江纵努力伸出手去矮柜里翻,终于翻出一盒女子润肤的蜜香膏,拧开塞子全浇在自己臀缝里。   借着润滑,乐连扶着江纵的腰,一下子捅到了底儿。低低舒了一口气,缓了一会,被温暖柔软的肠肉紧紧吸着。   “操……老子喝了不少茶水……”这狠狠一下差点给江纵操出尿来,江纵又被按住双手趴在床榻上,逃也逃不走。   真他妈的是血光之灾。   他上辈子玩过不知道多少个小男孩,谁不是乖乖跪着伺候,还从来没被按在床上翻不了身,操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心道我怎么这么欠,知道他中春药还非得进来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进入男人后穴的感觉对乐连实在太过刺激,乐连咬着牙,发出咯吱的磨牙声,又忍不住张开嘴粗喘,按着江纵的双腕一下一下往里捅。   青筋暴起的阳物在紧致的肠穴里刮蹭,混乱地在江纵身体里最敏感的一处磨蹭,似乎有细小的虫子顺着血管在四肢游走,江纵被疼软的小兄弟又缓缓直硬起来,且隐隐有射意,极度需要手帮个忙,把东西撸出来,可双手被死死按着,只能等着被操。   每一次即将进入高潮,乐连就开始乱捅,把江纵刚找好的节奏给打乱,操得江纵唔唔叫出声来,这才是最痛苦的折磨,反反复复数次,江纵眼睛里都被水雾模糊了,忽然花心被狠狠一顶,江纵身子痉挛,下身哆哆嗦嗦射出来,淋在自己大腿上。   好在乐连还是初次,没坚持多长时间,就全交代在江纵肠穴里。   “你他妈!”江纵像炸了毛的母猫,翻过身就扇了乐连一耳光,他知道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但非炸毛不可,不抽他难解心头之恨。   我居然被前世的对家给操了。   乐连那水豆腐似的小脸更红了,落了个巴掌印,还有点肿。   他像忽然没了支撑,活儿还埋在江纵屁股里,就倒了下去,趴在江纵身上,难过地吻着江纵的后颈,哽咽道:“你自己说的以身相许。”   江纵撑着一口气回头看他,乐连睡着了,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似乎很委屈。   “……被操一次……换一套京城宅子……是值还是不值呢……”江纵扶着腰翻了个身,腿间还淅淅沥沥淌着混着血丝的白液,乐连睡着时还难过地搂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身子蜷缩着,像做错事夹着尾巴的小狗。   江纵痛得动不了,索性躺下歇了一会儿,没多大工夫就睡着了。 第十二章 事后   不知睡了多久,乐连先醒转过来,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爬了起来。   身下的风景可谓精彩。   他正骑在江家大少爷身上,江纵微微侧着身,衣裳半敞,露出大片白皙胸膛,脖颈上、胸前遍布鲜红吻痕,下身更是可怜至极,腿上是干涸的白色痕迹,混着血丝,微微一动,又从不可说那处淌出一股白流。   自己也如此,解开了腰带,下身紧贴着江纵,无论怎么看也是把人家给强暴了。   他渐渐回忆起一些零碎片段,只记得他与江纵在外屋亲吻,后来不知怎么的,把人给抱了进来。   乐连的脸色顿时青红交加,飞快爬了下去,手足无措地看着床榻上的江纵。   他动作太大,江纵也醒了,身上酸痛,努力了好几次才爬起来,似乎懵了一会儿,才猛然惊醒,拿起枕头就往乐连身上砸,破口骂道:“小畜生!上辈子就搞得我死惨,这辈子还不让我翻身!你凭什么!”   “纵哥……”乐连自知理亏,连连后退,惶恐地看着江纵,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正僵持,忽然听见外边江横跑过来,边跑边喊:“江纵!你在哪呢!”   江纵忍着浑身酸痛穿齐衣裳,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这儿呢!”说罢瞪了一眼乐连,“开门去。”   江横闻声跑了过来,匆忙道:“出事了!乐家大少爷出事了!”   江纵皱了皱眉。   江横才看到乐连也在,指着外边的骚乱低声道:“你哥他强奸丫鬟,大家都看见了。”   乐连困惑地望了一眼门外。   江纵支走了江横,把门关上,腿脚有点不利索,但气势不能输,把乐连逼到了墙角,冷笑道:“那药就是乐合给你下的,联合一个叫容容的小丫鬟要坏你名声,好在我听见了,过来把那女人支走,就为了救你,你倒好,你恩将仇报啊。”   反正事情都这样了,江纵是断不会承认自己撩拨乐连心怀不轨在先的,于是把事情说得半真半假,要这小畜生愧悔一辈子,欠他个天大的人情。   乐连深信不疑,难堪不已,垂眼道:“对不住。”   江纵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无奈腿确实酸得厉害,打了个趔趄。   乐连赶紧去扶,把江纵扶到自己怀里,抿了抿唇,小声问:“纵哥,我……看你那里出血了……上药……上一点药吧。”   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一耳光,一声脆响,五个指印,嫩嫩的小脸又红了半边。   “走开,别叫我哥,我怕了你了。”江纵推开他,一瘸一拐地出了雅间。对家永远是对家,这一点根本改不了,是天意。   乐连愣愣站着,半晌,慢慢蹲下,抱成一团,把脸埋进臂弯里,脸顿时红得冒烟,耳朵尖也红了,整个脖颈也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扶着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颊。   ——   乐家大少爷的丑事短短几日内席卷了整个瑾州城,说大少爷乐合酒后乱性,在迎春楼做出有伤风化之事,若只是在乐家大院里做出这等事也罢了,可今日有官员在场,乐合被当场拿下,现在还在衙门里待审呢。   乐家最宝贝这大少爷,连忙花银子上下打点,把大少爷保了出来,乐家大院一连几日闭门不见客,丢不起这个人。   乐合被老爷子臭骂一顿,挨了一顿家法,被禁了足,趴在自己屋里养伤,气得直摔碗。   大夫人则坐在窗边哭哭啼啼地给乐合上药:“我的儿啊,你若是喜欢那丫头,跟娘说了,就把她娶来做妾也好呀,为何非要当众非礼人家,丢了我们乐家的颜面啊……老爷子下手好狠,他都不心疼他的宝贝孙儿啊……”   乐合气得上火,嘴里长了燎泡,恨恨地回忆起这码事,那丫头明明都往乐连房里去了,怎么就又折返回来,还说江纵要她回来找自己。   “定是江纵暗中捣乱!”乐合恨恨捶床,“他给我下药!”   大夫人抽泣道:“他又是哪来的药?”   “……”乐合气焰弱了两分,恐怕这药正是自己下给乐连的,被江纵那浑球给弄了来折腾自己。   想不到,他一直把乐连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扑出来咬他一口的,竟然是江家那个败家子。   “江纵……我不会放过他。”乐合恨恨咬牙,“总有一天让他也栽个狠的。”   门外,乐连安静地站着,手里拿了一瓶药,听着里面大少爷跟大夫人说话。   看来江纵没说谎,还为了自己得罪了乐合。   乐连轻声叩门,走了进去:“大夫人,我来给大哥送伤药。”   大夫人虽说不待见他,却也自矜主母身份,不在乐连面前显得小家子气,道了句:“嗯,你有心了。”   乐连挽起袖子:“我知道昨日是意外,大哥受苦了。”   他把伤药一股脑浇在乐合后背的伤口上,疼得乐合死去活来嗷嗷直叫。   他一叫,乐连手没拿住,整个药瓶都砸在乐合后背上。   乐合险些晕了过去。   大夫人急了眼,拿起药碗就朝着乐连砸过去:“你这笨手笨脚的家伙,存心让合儿吃苦,果真是娼妓之子,下贱胚子,滚出去!”   乐连抬手挡药碗,瓷碗砸在手腕上吭地碎了,在白皙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滴血的口子。   “夫人息怒,我不是故意的。”听到大夫人指责他的出身,乐连面无表情,道了声对不住,转身走了。   ——   江纵两日没出屋了,从迎春楼回来就把自己锁在卧房里,谁也不见。   这辈子的脸也丢完了,到现在里面还肿着,身上满是青紫痕迹,衣服都不敢脱。   “好家伙……死崽子真猛,这是要把我活捅死。”江纵趴在床榻上,披着一件袍子,晾着屁股,估计是昨日受了伤又着了凉,现在头昏脑胀的。   早知道就不去招惹对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前世的乐连就不是好对付的,他怎么能因为人家现在嫩就忘了呢!   可说实话……他确实没亲过这么带劲的男孩,想想搂着他亲在一起时舌尖纠缠的滋味,江纵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先动了歪念头,怪得了谁呢,再说人家也没赖账翻脸不认人,都是自己跟踩尾巴似的嚷嚷,还甩了人家两巴掌。   这下可好,过几日还得两人一同去金水山养蜂房,这得尴尬成什么样儿啊。   忽然听见院外有动静,江纵忍着浑身不适,披着件外袍走到窗边,推开窗看了一眼。   乐连正在翻墙,骑在墙头把包袱先扔下来。   江纵顿时又炸了:“操你大爷的还敢来!滚!翻回去!”   乐连敏捷地翻过矮墙,提着包袱走过来,江纵连忙裹紧了衣裳往后退,刚把门拴上,人家已经翻窗进来了。   “纵哥。”乐连小心地靠近他,手里拿了几瓶药,“我不碰你,你把药抹上。”   江纵捡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乐连身上砸。说实话前世他有几分怕对家,但江少爷是什么人,绝不服软,死不低头,不可能承认。   本来他以为小时候的对家还没成气候,奈何不了自己,没想到也不是什么善茬,江纵不怎么想、也不怎么敢对乐连有非分之想了。   乐连见他发火,避开他扔的东西快步走过来,抓住他的双手,默默看着他。   江纵手被控住,嘴炮更响:“怎么着,入室非礼啊?食髓知味了是吧?操我爽吗?”   乐连紧紧抿着唇,难堪地听着江纵连珠炮似的往自己心里扎,只是抓住了江纵的手,便矜持着不敢再放肆,强押着他去床榻上,掀开衣裳上药。   乐连偏开目光,尽量不看他,把药液倒进江纵那处,又不敢动手涂开,尴尬地等着药液自己慢慢渗透进去。   江纵闹了个红脸,扭着身子不肯配合,乐连皱着眉按住他:“纵哥,这样好得快。”   江纵拨开他的手:“离我远点,别叫我哥,我害怕。”   乐连的手僵住,没说话。   江纵趴在榻上,身边的人半晌都没动静,江纵以为他走了,回头看了一眼,乐连捧着药瓶默默站着,眼睑低垂,似乎受了什么沉重打击。   江纵翻过身坐起来,底气也不怎么足:“怎么我说的话很重吗?”   乐连轻轻吸了吸鼻子。   江纵也愣住了,呆呆地坐着。   乐连缓缓蹲在床边,微仰着头,低声道:“纵哥,我错了,行吗。”   “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个称呼不痛不痒的,当赏我了,行吗。”乐连轻声问他。   他的手上裹着一层纱布,隐隐透出血迹,不知道又在家里受了什么欺负,想来乐合受了苦,在乐连身上撒气也是意料之中。   江纵愣了半晌,皱了皱眉:“算了,你想怎么叫怎么叫,有毛病。搞得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乐连临走时嘱咐江纵每日记得上药,又被江纵嚷嚷了一顿。   乐连一走,气得江纵把桌上的药全扫到地上去,恨恨道:“仗着年纪小装可怜,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乐连这么会卖惨。”   “罢了……这也算血光之灾,能抵消京城的大宅子,也不算血亏。操了本少的屁股,能长生不老立地飞升,便宜他了。”   江纵又把药捡了回来,对着镜子敷在脖颈上的几块吻痕上,盼着这几块明显的赶紧消下去。 第十三章 启程   去金水山的马车停在江家大院外,江横忙进忙出,给江纵收拾东西,林林总总收拾出十来个包袱,跟在江纵屁股后嘱咐:“江纵,我给你准备了十五身衣裳,你记得两天一换,偶尔也自己洗一洗,别太娇气了。”   江纵回头瞪他一眼:“说你哥娇气。”   江横叹了口气:“不然还是我去吧。”   江纵摆摆手:“别,万一你踩进哪个蜂窝里,给蛰死了,我去哪给你收尸。对了,你去医馆给我抓点药备用。”   江横数落他:“早就备齐了,给你贴身兜子放了些。到这时候才想起来抓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江纵一瞪眼:“好啊江横,圣贤书彻底不读了是吧?都学会吃屎了!”   打南边也来了一架马车,乐连自己赶车,到江家大院门前停了下来:“纵哥,走吗。”   江纵看见乐连就心烦,没搭理他,自顾自往车边走。江横紧跟着他,小脸皱着,鼻尖红红的,忍不住走到江纵身前,抱着他道:“你多小心,不用担心我……”   “哎哟,那地方离瑾州没多远,小没见过世面的。”江纵哭笑不得给江横胡乱抹了一把脸,拍了拍后背,“把当铺看好了,别出什么岔子。”   乐连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告别,手紧攥着缰绳,微微咬紧了牙,不善的目光落在江横身上,打量了一会儿,不甘心地把头转到一边。   一路上没什么话说,晚上路过客栈,下来吃了个饭,休整一晚再走。   颠簸一整日,江纵下了马车腰酸背痛,在小客栈里吃得也不怎么好,清汤寡水的挂面,江纵挑了几筷子就没了胃口,叫来老板:“你们这地方也不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这东西给猪吃猪吃吗,赶紧去给我想办法弄。”   小老板搓着手道歉:“少爷,您不知道,我们这儿没人管,匪盗猖獗,没几日就过来抢掠一番,我们也实在拿不出钱来买肉蛋,马上就要关门了。”   乐连坐了过来,拿了一罐腌肉酱,拨到江纵碗里。   “我自己腌的,你尝尝。”乐连微微侧目看着他。   江纵瞥他一眼,心道他欠我这么大个人情,伺候我不是应该的吗,轻哼了一声,吃了一口。   ……   腌肉咸淡正适口,辣味十足,吃一口满口留香,连着这碗清汤面也变得可口了不少。   江纵舔了舔嘴唇,看不出来,小崽子手艺还不错。   乐连见他喜欢吃,又给他拨了一筷,轻声道:“你喜欢?我可以教你做。”   “老子才不学这个。”江纵扒完了最后一口饭,拿布巾沾了沾嘴角,“回去给我做十罐拿来,算给我赔不是。”   乐连知道他一贯嘴硬,微微弯了弯眼睛。   江纵擦净嘴,忽然想到此行也算长途跋涉,该花点钱,攒些好运。   于是又叫来客栈老板,往椅背上一靠,扬着下巴问他:“你这店打算往外盘?”   老板边擦桌子边苦笑道:“我想往外盘,可这荒山野岭的,没人要啊,爷您若是有意盘下来,一千两银子您就把地契拿走。”   “成。”江纵二话不说掏钱给他。   老板乐坏了,今日怎么撞上大运了,碰见这么个脑子缺根筋的少爷,连忙从小锁柜里把地契拿来,两人按了手印交接,生意就做完了,半句废话都没有。   “哎哟,爷真爽快,不瞒您说,我们一家老小都等着我把这客栈盘出去回老家做小本生意去呢。”老板喜滋滋地收了银票,“那您二位吃好了就去楼上歇着,这铺面归您了,我这就打点行李回老家了!”   江纵摆了摆手:“去吧。”   小老板揣起银票去后院收拾东西去了。   乐连困惑地看着他,忍不住道:“我们明日就走,这店面无人打理,何必花冤枉钱呢。”   江纵白了他一眼:“什么冤枉钱,老子这叫花钱消灾,说了你也不懂。你去把马喂了,我上楼睡觉去了。”   他使唤惯了下人,对乐连也是呼来喝去。   乐连不以为意,把行李收拾得井井有条,喂罢马,又去林子里捡了些无毒的蘑菇,回来生火,拌着腌肉酱炒熟,盛进罐子里封严实,留了一碟明早吃。   天气凉了,吃食也能存得住。   乐连忙完了楼下,已是半夜,天愈加阴沉,偶尔掉几滴雨点,去江纵房里看了看,屋里潮,江纵睡得不怎么舒服,又冷,缩在被窝里皱着眉,梦里都在嫌弃。   乐连又抱来一床薄被,盖在江纵身上,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   他脖颈上的吻痕大多消了,还剩下零星一两个浅浅的印子,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还是有些明显。   那种强烈的刺激回忆顿时冲上乐连的脑袋,乐连堪堪忍住不去想,却又忍不住又在脑海中浮现江纵精瘦漂亮的腰线,细长笔直的双腿,昔日像豹一样高傲且充满攻击性的江纵,雌伏在身下挣扎不开、喘不过气的模样历历在目。   那时他失控了,意识却不至于完全模糊,他只是控制不住想要按住江纵,让他低头,把他的骄傲破坏给自己看。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现在仍然隐隐期待着。   他忍下心中旖念,走出江纵卧房,走廊幽深,黑黢黢的,散着一股潮湿气味,他犹豫着往黑暗中走,想走到下一个卧房休息。   外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刺眼的电光闪过,闷雷由远及近,像逐渐逼近的猛兽,让乐连骤然停了脚步。   乐连靠在墙壁上,感觉看不清的黑暗中像藏着什么东西似的,他不敢再往里走,指尖发颤,汗水沾湿了掌心。   紧接着,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劈下云霄,借着电光,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形轮廓。   乐连身子一颤,后背撞到墙壁上,低低地叫了一声,坐在了地上。   “你吵什么。”江纵披着外袍站在门口,睡眼惺忪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看着他。   乐连强作镇定,松了口气,淡淡问:“我睡你房里行吗。”   “噢,改碰瓷了是吧。”江纵冷笑。   乐连解释道:“我睡地上,我不碰你。”   突然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乐连打了个寒颤,脸色唰地白了,怔怔看着江纵。   这绝世好戏哪能不看,江纵顿时不困了,看了眼窗外,蹲到乐连身边:“小鬼,你该不会是怕这个?”   乐连脸颊浮上一层飘红,硬着头皮起身就走。   江纵心里已经仰天长啸加十个后空翻前滚翻狂笑不止。前世的对家居然是个既怕黑又怕打雷的小屁孩。   “乐连。”江纵轻敲了敲自己卧房门板,披着衣裳抱臂靠墙,扬着唇角似笑非笑,“自己搬被褥过来。”   乐连怏怏地去拿了被褥,铺在江纵床边睡了。   ——   清晨,乐连还没清醒就觉得有道目光盯着自己,江纵侧卧在床铺上,手支着头,嘴角噙着笑看着他。   乐连愣了一会儿,突然脸颊一热,捂住自己下身,拼命挡着顶起薄被的那个鼓囊囊的小帐篷。   江纵笑道:“挡什么,谁早上不这样儿啊。你这小雏鸟儿泄得太快,就算尺寸勉强算个天赋异禀,也还是个小屁孩呢。”   被江纵当面嘲自己在床上不行,羞得乐连无地自容。   抓着对家一个小尾巴比什么都高兴,昨晚睡得极好,江纵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浑身上下刚痊愈,又开始挑逗乐连,乐在其中。   前世的乐连性子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江纵也本能地不想跟他接触,除了几次生意合作上有交集,江纵不爱凑上去贴人家冷屁股。   但昨夜小乐连被雷声吓得直哆嗦,一下子就把那个神坛之上冷面寒霜的乐连给拉了下来,让江纵觉得他上辈子不过是虚张声势,反而把关系稍微拉近了些。   乐连板着脸穿衣裳,想来十分丢脸,匆匆跑下楼洗漱去了。   客栈老板昨晚就收拾行李回老家了,破旧的客栈里只剩江纵和乐连两人,坐在桌前吃早点。   乐连把昨晚连夜炒出来的肉酱蘑菇热了热,又煮了碗挂面,江纵挺爱吃,嘴上数落着“这蘑菇熟了没啊,有没有毒啊。”,吃得比谁都不少。   他们刚要启程,外边忽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一群官兵策马而来,在客栈前停了下来,看见江纵便大咧咧地喊了一声:“这客栈是你的?出来出来。”   俗话说富不与官争,前世江纵的人脉遍布全国,官商黑通吃,即便如此也不会当面与官兵冲突,更何况现在他要人脉没人脉,要银子也不多,江纵匆匆走出来:“官爷,何事?”   领头那人拿出一张帛书,举到江纵面前:“官府有令,在此地建造官驿,你这块地官府要征用,拿着贴补银子去别处开店吧,现在就走人,快。”   说罢,也不等江纵说什么,逼着人家按了手印,把地契拿走,扔给江纵三千两银票,就领着后边的工匠开始拆楼。   直到两人的马车走出去几里地,江纵还懵着。   乐连跟江纵的马车师傅说了两句,换了个位,乐连替江纵赶车,回头道:“纵哥好眼力,我自愧不如。”   昨日江纵非要花银子买下一个破败的客栈,乐连还十分纳闷,却不料竟是江纵眼光长远,预料到此处地势合适,官府必有改建心思,只是转个手而已,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两千两征地钱。   江纵窝在马车里,拿着三千两银票发呆。你说上辈子赚钱怎么就比吃屎还难呢。   “纵哥?”乐连微微撩开帘子,“身子不舒服?”   江纵扶着车壁往上撞:“想花钱怎么就这么难呢。”   乐连担心地爬进去轻轻拍他:“纵哥嫌钱少吗。”   江纵疲惫道:“我是嫌命苦。”   乐连轻声宽慰道:“放心纵哥,你这么有能耐,今后会赚大钱。”   江纵睁开一只眼:“赚大钱?”   乐连点了点头:“嗯。”   江纵又抱着车壁使劲撞:“活着真难啊。” 第十四章 劫道   “对。”江纵摸了摸乐连后腰,把他随身带的那把刀拿出来,搁在他手上,连连嘱咐,“拿好了,你就坐在这儿,招子放亮点。”   乐连困惑地看着他。   马车行上山路,一路上两个时辰过去平安无事,江纵松缓了些,靠在车壁上打盹,乐连勒停了马歇息,叫醒江纵下来透透气。   “已经进了金水地界,离金水山不远了,等会要徒步上山,歇一会吧。”乐连望了望前面时平时陡的山路,再看看江大少爷嫌这嫌那闹着腰酸背痛的模样,轻叹了口气。   两人拿蘑菇酱抹了馒头片吃,坐在车边歇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江纵问起乐连做完蜂蜜特供以后的打算。   乐连想了想,摇摇头。   江纵又挖了一勺蘑菇酱抹在馒头里夹着咬了一口,诧异道:“你别骗我,我又不抢你生意。”   前世乐连的脑子简直好使透了,赚钱的法子一个接着一个,从北方一回来就打得江纵措手不及,拆东墙补西墙地接他的招。   乐连有些愧疚:“纵哥,我确实不知道该做什么。”   江纵一拍脑门,对了,前世乐连去北方摸爬滚打十来年才磨砺出一身经商本事回来,这辈子没那经历,那不还是个小废物吗。   江纵叼着馒头片愣住了,怎么着,这辈子是等我教他呢?   他一抬眼,乐连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江纵哼了一声,看在这蘑菇酱味道不错的份上稍稍指点他一二,“我问你,馒头多少钱一个啊。”   乐连认真道:“一文。”   江纵问:“为什么呀。”   乐连认真回答:“因为市面上的小贩都卖一文,我若价高了没人买,价低了又会被同行排挤。”   “还不傻。”江纵又问,“那夹着蘑菇酱的馒头多少钱啊?”   乐连想了想:“算成本和手工的话卖三文。”   江纵哼笑:“为什么?”   乐连皱了皱眉:“因为没人卖过,我随意定的……”   “对。”江纵一拍他肩膀,“就是这个道理,不管什么东西,你只要垄断它,价钱随你定。林家跑了,这蜂蜜特供现在瑾州还没人做,金水山蜂蜜又是整个南安质量最优的,你回去把养蜂房包下来,宫里有需求就往宫里送,宫里没需求就往富贵人家、吃得起的人家送,最后剩下的渣滓炮制蜜饯,打些小糕点,卖给平民。”   乐连惊讶地看着江纵,眼神陡然变成仰视。   “你教给我了,不怕我抢你的财路吗。”乐连垂着眼睑,轻声问他。   江纵翘起嘴角,“你就是想做也没本钱,我替你出本钱,今后每年给我三成分红……啊老天爷,我重说,每年给江横三成分红,他是掌柜,都是他赚的。回去你和他签契纸。”   乐连点了点头,微微弯着眼睛看他:“谢谢纵哥。”   江纵懒洋洋靠在车前:“多学着点,小崽子,今后还指望着你帮我开财路呢。”   他忽然想到一个好法子。   与其一门心思培养前途未卜的江横,还不如一起培养这个注定会成事的小对家,看这小崽子对自己没什么敌意,甚至还莫名依赖,若是把他给养大了,肯一门心思替自己赚钱,自己就能躺着数钱了,天天败家,玩小男孩。   他正想着,突然一道冷风灌进脖颈,紧接着只见乐连猛扑过来,江纵眼前一黑,被乐连撞到一边,再睁眼,眼前已围了十二三个蒙面大汉,乐连冷冷与对方对峙,手中提着一把血红纹路的刀。   江纵的脸都皱到一块儿,狠狠抽自己一耳光:“又他妈来了。”喘了口气问迎面那帮人,“大哥是劫财还是劫色?谁雇你们来的?我出双倍的银子你们杀回去行吗。”   这帮人藏头露尾,匪帮打扮,人人手提砍刀,像是奔着取人头来的。   领头的跟身边人悄声说了两句话,那人点了点头,立刻领着后边的人杀了过来,乐连把江纵拉到自己身后:“纵哥快走远些。”   江纵扯起乐连就跑,迎着风回头骂他:“一挑十你以为你是江湖大侠啊,快他妈跑。”   那帮匪徒却从后边围了过来,突然冲上几人缠住乐连,领头那人一把抓住江纵,扯到了自己身边,扣着脖颈,指着乐连道:“再负隅顽抗就把这姓江的一刀剁了。”   “纵哥。”乐连顿时住了手,怔怔看着落在领头手里的江纵。   领头那土匪侧目的一刹那,露出了右边额头上直到耳侧的一道疤,江纵蓦然惊醒,他还记得这个人,记得这句话。   ——   前世,乐连从北方回来两年后,在瑾州的生意也大多稳定下来,与江纵合作的一批货,刚好经过金水地界,两人不放心,特意去查验数目。   不料却遇上了匪帮,江纵躲在货物后边,从缝隙里看着乐连拿着一把血色纹路的刀,砍翻一个又一个,满地碎尸鲜血。   他第一次见乐连大开杀戒的模样,他平时常挂着一副冷淡神情,江纵偶尔出言挑衅,他也不以为意,只是不愿搭理罢了,却不料狠起来也是佛挡杀佛的一位阎王。   江纵躲在货物中间不敢出声儿,却突然被一把拎了出去,他只看到那人右边额头上直到耳侧有道疤,铁钳似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脖颈,刀尖对着江纵的咽喉,朝乐连喊了一声住手:“再负隅顽抗就把这姓江的一刀剁了。”   江纵以为乐连不会在意自己死活,他却停了手,单手拎着血淋淋的刀冷冷看着他。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很久,乐连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动手。   匪帮想要银子,不过是绑了人打算朝江家要钱罢了,知道乐家不会出钱保乐连,所以并不把乐连当成值钱的肉票,也不愿与这种亡命徒纠缠。   江纵知道银子是身外之物,命才是最重要的,本想先答应给银子,把命保住了再说,却听对面冷冷的一句:   “江纵,求我救你。”乐连漠然道。   江纵紧咬着牙,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让自己低头,乐连真是个绝世王八蛋,遇上他纯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也是趁火打劫,你该死!乐连,我真是上辈子杀了人才遇上你,你迟早倒大霉!”江纵不肯求他,气得简直要发狂,扭着身子挣扎,被领头土匪抬腿一膝顶在腹上,一口淤血顺着江纵嘴角渗出来。   一向娇气的江大少爷哪受得住这个,眼看乐连要抛下自己跑路,只好难堪道:“求你,乐连,救我。别走。”   乐连停住脚步,突然回身,手中的刀便斩了一人的头,朝着挟持江纵的匪头冲过来。   江纵眼前天旋地转,忽然被接进怀里,乐连单手揽着他,为他挡着飞溅的鲜血。不知道打了多久,神智迷失间,似有一只大手在自己腹上抚摸,替他按揉着钝痛的伤处。   醒来时已经躺在乐连卧房里,乐连早不知道哪儿去了。   江纵爬起来,饥肠辘辘便想找点吃的,翻了一圈也只找到柜里妥善安放的一个伞盒,憋着气对着门嚷嚷了半天,把乐连十八辈祖宗都挖出来问候了一遍。   ——   回想起从前那事儿,江纵总觉得自己吃了亏,被乐连作弄了一把,今后在他面前也难抬头。   看来乐连这一世没有去北方,从前经历的事情就顺次提前了。   江纵被缚着双手,脖颈也被扣着,根本动不了,乐连提着刀的手越攥越紧骨节发白,看着抓住江纵那匪头的眼神变得极其怨毒。   小孩子的仇恨来得更加单纯直率,江纵能看出乐连像只虚张声势的小狗,明明爪牙都还稚嫩着没长齐,却叫得尖锐凶猛,不肯示弱。   却又犹豫着从哪个方向下刀才能不伤江纵。   江纵没敢再挣扎,上辈子被匪头那一膝盖顶得他印象深刻,好言好语劝慰:“大哥,他就一小孩儿,什么都不懂,您放过他,您不是要银子吗,您让他给我家里送个信,您拿钱还不行么。”   江纵边说边四处张望,被按住了脑袋不准乱动。   匪头听罢,没再跟乐连一般见识。他这一趟来要江纵的命,不过让江大少爷死前为自己带点横财来也不错。   领头的一挥手,带人收手。   突然,江纵猛的地一挣,顿时脱开束缚,反身一脚直攻匪头下三路,匪头猝不及防,被狠狠一脚踹在裆下,江纵这一脚用了十足十的狠劲儿,匪头当即倒地,捂着裆痛得死去活来。   “操你妈的,这一脚算还你,下辈子再让老子碰见剁了你个狗杂碎!”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江纵拉起乐连就跑,指着前边匆忙道,“看见前面那棵树了没,砍断它,快快快!”   “嗯。”乐连单手握刀,扶着江纵,带他掠过一棵碗口粗的矮树,手起刀落,拦腰斩断,那树横倒下来,轰然巨响。   后边的匪帮已追了上来,指着江纵怒骂道:“你往哪儿跑!”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嗡鸣,几个土匪忽然指着倒下的矮树惊叫:“蜂子!毒蜂子!”   矮树上挂了一个巨大蜂窝,倒下的一瞬间砸得稀碎,顿时成千上万的毒蜂一拥而出,席卷天空,嗡鸣恐怖刺耳。   江纵双手被绑着,拉着乐连一只手已经是极限,铺天盖地的毒蜂渐渐压了过来,乐连褪下外袍裹住江纵,拉着他往金水山里跑。   他略微一怔,没想过乐连会舍命护着他。   和前世相差无几,他终究又被乐连救了一次。   江纵被蒙着头拉着乱跑,乐连护着江纵钻进密林,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那几个土匪被毒蜂蛰咬的惨叫声,毒蜂穷追不舍,乐连怕江纵体力不支,改双手扶着他。   上辈子早知林家少爷在金水山遭遇毒蜂丧命,江纵怎能不早做准备,把双手往乐连刀上一蹭,刮开绳索,摸出贴身衣袋的驱虫粉顺风抛洒出去,拉着乐连往水边跑,追逐的毒蜂越来越少,渐渐地,身后没了骇人的嗡鸣声。   天已黑了,两人跑进一处山洞,江纵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乐连扶着手臂,缓缓走到江纵身边,脸色发青。   江纵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紧了,起来翻开他的手,看见手臂上肿起来的一处蛰伤。   金水山的毒蜂毒性极强,被蛰了若不及时上药是断然救不回来的,若不是江纵身上有药,他也不敢妄自捅蜂窝,比起被毒蜂蛰死,还不如被一刀砍死来得痛快。   “就这一处?”江纵慌忙问他。   乐连小声道:“后背还有一处。” 第十五章 解毒   “啊……真不省心!”江纵爬起来给他挑出毒刺,使劲挤了挤毒液,又低头把嘴唇贴上去吸了吸,淋上几滴药液,再扒开他的衣裳,临近脖颈的那处也肿着,只好也挑出刺吸了吸,浇上药。   温凉舌尖触在颈窝,乐连不自然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裳,微抿着唇,脸颊慢慢红了。   “跑的时候怎么不先顾着自己。”江纵没料到逃跑时这小孩居然脱了外衣护着自己,掩饰地咳嗽了一声。   “没想那么多。”乐连侧躺在地上休息,身上盖着江纵的外袍,脸色稍微好了些,可两处蛰伤还没消退,痛得厉害,又痒得难忍。   江纵坐在他身边,低声骂他:“你逞什么强?你还救我啊?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吧,你还当你是前世的救世菩萨啊,时过境迁了我告诉你。我若是没带药,你现在就得等死,等死知道吗,啊?”   “烦。”乐连听不懂他嚷嚷什么鬼话,默不作声,把自己埋进衣裳里。   江纵也不管他,坐在一边靠着石壁休息。他实在太累,阖了一会眼。   半夜下了雨,被滚动的雷声闹醒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乐连,小崽子整个人都蜷缩在盖着的衣裳里,衣裳盖了半张脸,遮住耳朵。   “……”江纵往他那边挪了挪,轻轻掀开他盖在头上的衣裳,“你过来,到我这来。”   乐连犹豫地抬眼看他,没动。   江纵垂眼:“看什么。”   他耐下心,俯身把乐连捞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摩挲着他尚且柔软的头发。   乐连忽然紧紧抱上江纵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抬起眼睛看他:“纵哥。”   江纵仿佛被他水淋淋的眼神轻轻扎了一下。   “又疼又痒。还有药吗。”乐连把头埋在他怀里,身上的蛰伤痛得难忍,像火焰灼烧,像无数毒虫噬咬攀爬。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江纵不好意思承认乐连是为了护着自己,手扶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脸,“身上带的药都用完了,剩下的在马车里。我给你按按。”   江纵把冰凉的手伸进乐连衣裳里,指尖按在发烫的蛰伤处,用体温冰着。痛痒不堪的蛰伤略舒服了些。   乐连像睡着了,半晌都没有出声。   山洞外骤然明亮,闪电掠过,闷雷滚滚而来。   江纵感到乐连的手收紧了些。   他低下头,温润的嘴唇轻轻触在乐连额头上,哄慰道:“有什么可怕的。”   乐连低垂着睫毛:“我以为你会记得。”   他五岁被亲生母亲从妓院送回乐家大院,乐三爷不认他,让门房把宅门关上,小乐连一个人跪在门前敲门,身上被雨水浸透,惊雷炸响在耳边,震得乐连不得不缩进大门的角落里,刺眼的电光每一次都像要劈在他身上似的。   小乐连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小手弱弱地敲门:“三爷,你不喜欢连连,我不叫你爹爹了好吗,娘亲也不要我了……好三爷,让连连进去可以吗,我会打水、劈柴、生火做饭,三爷,连连伺候你,给你养老。”   那一日他把一辈子的好话说尽,跪在家门外听了一夜骤雨雷鸣。   次日清晨细雨连绵,江纵和江横刚好经过乐家大院,江纵在乐连面前略微驻足,扔了把伞给他。   那双极骄纵的凤眸微微眯着,眼神里满是不屑和嘲讽,把沾了些泥水的油纸伞踢到他手边,飞溅的水点落在他刺绣着鸿雁的锦靴上,江纵微微皱眉:“给我擦干净。”   乐连愣了半晌的神,抿着嘴跪在地上,乖乖拿衣袖轻轻蹭净江纵靴上的水。   江纵留给他一个嘲弄的笑,转身扬长而去。那时江横也小,从后边颠颠地跟着江纵,身不由己地给大哥打着伞,心里也是敢怒不敢言。   江家大少爷跋扈且傲慢,被家里大人小孩儿一起供着,早就惯坏了。   但乐连永远记得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嘲弄地睨着他,眸子里飞扬着的嚣张是他从出生起就向往着的,命运歧路,注定一辈子得不到如此的放肆轻狂。   ——   江纵觉得自己头一回离对家如此近。前世的乐连像只冷艳的雀鸟,每一次靠近他都像隔着一层旧丝笼,看惯他故作高贵,听惯了他的言不由衷。   他漫不经心问乐连:“那伞你留着,是卧薪尝胆,等着哪一天翻身了好报复我?”   乐连没什么表情:“我极少记仇,怨恨一个人大多是因为无恩可记。我曾想还你,但想着你不屑于见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你留着吧,还我点儿别的抵债。”江纵捧起他的脸,故意贴在他耳边小声道,“既然你这么乖,老子就多疼疼你。”   温热的气息撩拨着乐连的耳垂,顺着衣领扫进脖颈,乐连微微打了个寒颤,脖颈上浮现细小的鸡皮疙瘩。   “别动,纵哥。”乐连低着头,额头抵在江纵肩膀上,声音微哑,似乎在极力忍耐着,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两人的姿势十分暧昧,江纵盘膝坐着,乐连跪坐着默默把头抵在他肩上,低喘着道:“你再乱来我克制不住。”   “小鬼,把舌头伸出来,哥教你怎么调情。”江纵微扬唇角,凤眼微眯瞧着他。   紧接着便被那食髓知味的小崽子一把推到崎岖石壁上,乐连跪立着扶着江纵的脖颈,俯身含着江纵微红温凉的薄唇,舌尖不容拒绝地狠狠撬开齿缝,像只刚开荤的小狼崽,在他口中抢夺涎水,吞吃入腹,气势汹汹又极不熟练。   江纵倚靠在石壁上,扶着乐连干练紧实的腰,游刃有余地挑开衣带,顺着生机蓬勃的肌肉线条轻轻抚摸,微仰着头,吻乐连的唇角,舔他的下唇,低声呢喃着教他:“别这么凶,温柔些,含着。”   一双手贴着皮肤上下游走,乐连喘气渐渐粗重,一口咬在江纵侧颈,咬得重了些,江纵脖颈上落了一排整齐的小牙印,红润地沾着涎水。   “纵哥,别撩拨我。”乐连单手抓住江纵双腕按在他头顶,脸色微红,下身狼狈地顶起衣摆,他有些慌张,不知所措地盯着对方被自己亲吻得红润的嘴唇。   江纵被束着双手仍旧气定神闲,仰头看他,嘲笑道:“宝贝,你还嫩着。”   乐连被他摸得浑身发热,说话间用力把江纵按在地上,翻身跨坐上去,双手去解他半敞的衣领。   江纵枕着手,眯眼望着他:“乐连,从前我当你是正人君子。”   话音刚落,乐连像被迎面浇上一盆凉水,蓦然怔住,似乎顷刻间清醒了,从江纵身上退了下去。   他似乎有些羞愧,努力忍下涌上四肢百骸的欲望,坐在地上搓了搓脸清醒。   江纵半撑着身子,又轻声道:“怎么,是太久没纾解过,仗着我打不过你,想拿我好好爽几回?”   乐连心知自己刚刚太过轻浮,前些日子才与江纵生了误会,这回又不知不觉被勾引过去,他心里不甘,脱了外袍扔给江纵,独自跑到山洞边缘,听着凉雨打叶的淅沥声响,让自己浑身躁动的血液冷静下来。   他也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会生出亲吻江纵的念头,可江纵就坐在那,微光沿着他脸颊的轮廓描摹出一张俊美面容,挑衅地扬着的唇角总是让乐连忍不住想靠近些,想尝那柔软微凉的味道,想与他纠缠在一起,更疯狂地迷恋着江纵抚摸自己身上每寸皮肤时陌生的温度。   很多年他都不知自己为何想念,那个在雨中睥睨自己的少年。   潲进来的雨丝落在乐连脸颊上,凝聚成水滴顺着脸颊淌下来,终于稍稍冷静。   远处又渐渐滚来一阵闷雷。   乐连咬着嘴唇,不想再在江纵面前一点颜面都留不下来。   忽然一双手贴在耳朵上,江纵披着乐连的外袍,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等着雷声过去。   乐连心中便更加羞愧,表情越发严肃。   江纵从背后揽住他,双手环到他身前,嘴唇轻轻掠过乐连肩上消了些肿的蛰伤,在他肩胛的皮肤上吻出一块红痕,顺着脖颈吻上乐连下颌,乐连隐忍着故作冷淡的模样像极了前世的对家。   江纵哼笑,转到乐连面前,按着乐连的头吻他的嘴唇和舌尖,推着他坐在角落,坐在乐连的胯骨上,牵起乐连的手指贴近自己唇边:“我不喜欢正人君子,我喜欢看君子破戒的样子。”   “怎么样,做一回吧。”江纵俯着身子,鼻尖轻轻蹭着乐连的脖颈。   乐连皱着眉,抓住江纵的手腕,认真问他:“纵哥,你喜欢我吗。”   江纵怔住,错愕地看着他。   乐连的眼神十分严肃且真诚,他攥着江纵的手腕,凝重地望着他的眼睛:“你若是喜……”   江纵居高临下扬唇讥笑望他:“这种伤感情的话别乱说,我们不过是滚了一趟床铺而已,你也硬了,不是不讨厌男人吗。”   “是……从前讨厌来着。”乐连缓缓垂下眼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那股气莫名堵在心口。   “宝贝儿,我名字里那纵字就是放纵的纵,天生不爱和人谈情说爱,不喜欢家室约束,我真羡慕你,孑然一身,自由自在,没人管着,也不必管别人。”   江纵轻轻贴伏在乐连身上,干净漂亮的指节扣着乐连的手,暧昧地趴在他胸前,细细吻他的颈窝,乐在其中,感受着乐连隐忍的战栗,轻声问他,“是不是?”   “是。”乐连默默扣紧了江纵的手指,与他十指交握着,“只是逢年过节时寂寞,偶尔。”   江纵笑了笑:“下回过节你若还是一个人就来我家,好好招待你。”   乐连抿了抿唇,忍下胸中思绪万千,平静道:“好。” 第十六章 进城   天一亮,两人顺着山路走了一会儿,便瞧见了金水山养蜂房,茂密的兰茶树中零零散散坐落着几排小土房,裹着头巾面纱的妇女们忙活着切蜂蜜。   江纵跟养蜂房管事的说了两句,安排俩人去山下运行李,又找了一人回家送信,江纵是个向来不肯吃亏的,在匪盗身上吃了这么大的苦头,非讨回来不可。   他修书一封给江横,要他拿银子去雇几个功夫好的家丁过来,再去枫叶居找明栗公子,要他留意着瑾州人来人往的风声,听听到底是谁,这么眼红他江纵的命。花楼鱼龙混杂,最是消息灵通,江纵肯撒网,不怕捞不出鱼来。   身上的蛰伤还痛着,乐连听见远处的蜂鸣便有些发怵,脸上却不显露半分,走近几个忙碌的妇女,低声攀谈起来。   妇女笑着递给乐连一块碎蜜巢,乐连舔了舔,金水山蜜不愧天下第一蜜,金黄粘稠的蜜汁仿佛琥珀,甘甜留香。   江纵安排完了,在养蜂房附近看了看,溜达到乐连身边,见他拿着一小块蜜巢,半点不客气地低头咬了一半,满口兰茶花香。   温凉的唇舌滑过乐连的指尖,乐连原本冷淡的脸色凝固住,低声道:“纵哥,我刚咬过了。”   江纵边舔指尖边斜睨他一眼:“我的嘴你也咬过啊,你哪那么多屁事。”   “……”乐连眯眼看着他,想仔细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江纵舔过的指尖,犹豫半晌,舔干净了。   这地方挺穷,管事儿的给二位少爷安排了住处,人家管这叫上房,不过就是个勉强能住人的地方,江纵一进门脸就皱起来:“哟,这脏不啦叽的,我们家狗窝都比这干净,睡哪儿这。”   乐连安安静静地把带来的干净布单铺在炕上,刚铺平整,江纵便躺了上来。   江大少爷的娇气劲儿一上来,脾气也大,若是跟他呛着来,一准儿又得开始嚷嚷,乐连没办法,只好搬着自己的行李去另一张床铺,再去吩咐管事的烧几壶洗澡水,端两份充饥的饭食来。   江纵侧身支着头,目光赤裸裸挂在乐连身上,白捡笑话似的瞧着他,让乐二公子为自己忙前忙后,放在前世还真是千古奇闻。   过了一会儿,乐连端着两份蛋炒饭回来,搁在江纵面前。   江纵早就饿了,坐起来搓着手闻了闻香味儿:“这小地方哪来的稻米啊。”   乐连把筷子搁在江纵碗沿上,淡淡道:“我带来的米和鸡蛋。刚去后厨看过了,他们这里常吃干馍,你吃不惯。”   江纵愣了一瞬,而后弯起眼睛笑笑。   像罂粟花落在琴弦,迷醉妖娆的暗红撩拨起深潭涟漪,在乐连心间荡漾开一圈绯红。   乐连暗暗屏着一口气。   他今年十八岁,有位狂妄骄纵的美人原来已在他心上叫嚣了十三年。   江纵敷衍地洗了个澡,敞着领口去找乐连。   乐连坐在床铺上给后背的蛰伤上药,肿胀已消退不少,还留着一处微鼓的红印。   “还疼吗。”江纵披着衣裳爬上床铺,坐在乐连背后,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药,先拿清水替他把伤口洗干净。   乐连安静地盘膝坐着,微皱着眉,等着江纵给自己上药。   却不料背后的蛰伤没感受到冰凉刺痛的药液,反而是温凉的薄唇轻轻贴在了伤口处,舔了舔。   看见乐连明显绷紧的脊背,江纵从身后环住他的腰,顺着他下颌吻过去,轻轻扳过乐连的头,撩拨地舔吻他唇角:“这么紧张,是喜欢?”   乐连用力咽了咽,翻身按住江纵,压着他躺下,狠狠咬着他的唇舌,愤恨地警告他,既然没那个意思就别故意来点自己的火。   他口中有蜂蜜的甜香。   江纵推开在自己身上撒野的小狼崽,嘲讽笑道:“我刚去问了那几个大娘,她们说被蜂子蛰了就涂点蜂蜜,好得快。我刚给你涂了,你发什么疯?”   乐连才看见他手里的药瓶和蜂蜜,重重出了一口气,抓住江纵的领口,低声问他:“你信不信我……”   江纵挑眉:“趁着出来这一趟无聊,调调情才不寂寞,你不觉得吗。”   他前世也风流如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江纵一直觉得很有趣,前世和乐连在枫叶居里谈生意,江纵当着他的面让一个小倌儿跪着给自己口,乐连冷漠的表情初次出现了裂纹。   当时江纵边享受边问:“你怎么那么洁身自好,是为谁留着清白呢啊?”   乐连推了茶杯摔门而去,声音微颤:   “与你无关。”   江纵喜欢把乐连的伪装一层层撕碎,看看他心里装着些什么无聊透顶的东西。   ——   乐连松开江纵的衣领,翻身躺在江纵身边,无奈道:“纵哥,别消遣我。”   江纵笑了笑:“你真没意思,亲一下能怎么样。跟我享受享受刺激欢愉总可以吧,跟你保证就这几日,回瑾州不纠缠你。”   乐连望着他,轻出了口气:“随你。”   见乐连确实有些不悦,江纵也不愿再找他不痛快,随口问他:“你刚跟那几个大娘说什么了?”   乐连如实道:“问了蜜价,走货渠道什么的。”   江纵嗤笑:“不对,你不该问这个,你应该问,吃了吗。”   乐连困惑地回头看他。   江纵坐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做生意有时也忌讳开门见山,尤其是在她们刚换了东家的时候,你不能上来就告诉她们你不懂行,给她们的第一印象很青涩,她们会压价,或者在熟蜜里掺廉价的生蜜,因为确信你看不出来。”   乐连愣了愣,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纵哥,我问过,整座金水山的养蜂房年产蜂蜜一万斤,林家跑路之后由我们江乐两家合包下来,可每年宫里只收五千斤上等蜜,余下的想处理干净得费一番周折。”乐连算了算账,“若是放久了不新鲜,恐怕会积压在手里,算上运货、窖藏、盛装的费用,最后到手的银子没多少。”   “哟,学以致用啊,有前途,知道往前面想。”江纵揉了揉他头发,“慢慢想。你曾经很擅长这些。”   “反正这也没什么事,走吧,带你进城玩玩。”江纵换了身绣鹤玄丝白衫,到处找镜子也没有,只好系上领口,朝乐连一笑,问他,“这身合适吗。”   他身材精瘦修长,柔顺长发用一墨玉扣半束着,温雅中透着三分不羁。   乐连诚恳回答:“合适。”   江纵望着他:“你跟我去吗?”   乐连本不想和江纵再掺合到一起消磨自己的心力了,可那人的任何邀请他就是无法拒绝。   他略微迟疑,还是道了声去。   纵哥,你总是恃美伤人,你不自知,痛得我乐此不疲。   金水城是金水山下的小镇,不甚繁华,却十分热闹,因为地处几个商贾要道交叉处,往来的商户不少,街上摆摊的多,有的商人是打算把货物从这小地方出手,能避开几座繁华城池的税收。   前世江纵也来过这小镇,当时是领着一小拨黑帮兄弟贩私盐,在这种小城里不容易被抓。   江纵轻车熟路地领着乐连进了一家名叫金牙的赌坊,里面的布置还跟前世一样熟悉,墙壁上挂着几个粗犷的牛头羊角,想当初年轻气盛太冲动,在这儿跟一个叫简来的西亭游商赌了一局,谁知那厮会出千,让江纵狠狠出了把血,也从此收敛了不少,持重沉稳了些。   江纵怀念地在赌坊里游逛,瞥了一眼桌上的骰子,问乐连:“你会玩吗?”   乐连道:“不太会。”   “来吧陪我。”江纵拉着乐连的手坐到一个空席,他不在乎输赢,输了更好。   乐连低头看着自己被牵着的手发呆。   江纵熟门熟路,把骰盅和骰子先拿来看了看,再推给庄家,骰盅一摇响,桌前的赌客纷纷热闹地押注。   江纵耐心给乐连讲:“以后谈生意偶尔也得陪着人家来玩,你学着点,这局就是猜大小,一共三个骰子,你看桌上这些写字的格子,点数加一起比十一大就是大,四到十就是小,一赔一,押对了你钱就翻番儿。”   乐连点点头。   江纵指着几个不一样的字格道:“全骰,就是赌这仨骰子点数一样,一赔二十四。围骰看见了吧,就是你把三个骰子点数全猜对,一赔一百五。”   江纵拿了十两碎银扔到桌前,扬起脸对乐连笑道:“你来试试啊,我带的银子不多,输完了咱们就走,赢了我请你吃饭。”   乐连走神看着江纵神采飞扬的脸,对玩乐之事侃侃而谈,不汲汲于心,更不耿耿于怀,他是认真地在瞎玩。   骰盅一落,江纵认真盯着骰盅,顺手去牵乐连的手,悄声问他:“喂,押哪个,想好了没。”   乐连躬身押了注。   江纵噗地笑了,仰头看他:“小崽子还押全骰,这么贪心。我看晚上只能你请我吃饭了,我想吃竹荪鹅。”   乐连安静站在江纵旁边,微微扬了扬下巴。   江纵脸色微变,回头看了一眼骰盅。   骰盅一开,赫然三个“四”。   周围赌客遗憾唏嘘,互相埋怨:“全骰!早就想押这个你非不让我押!”   全骰三点一个数,一赔二十四,十两银子转眼成了二百两。   江纵倏地站起来,双手撑着台面瞪着这仨骰子,惊讶回头看了一眼乐连:“你这么会玩?”   乐连摇头:“运气好罢了。”   江纵想了想也是。   前世他俩也赌过一局,当时赌注不小,江纵想要乐连手里的一个粮行,缠着他磨了好些日子,江纵出价也合理,想买断,实在不行买几股也成。   因为当时赶上北华一带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江纵鼻子灵,早就嗅到了这个灾难商机,可惜手里粮食没那么多,于是盯上了乐连的粮行。   乐连被他磨烦了,跟江纵提了个赌局,三局两胜,若是江纵赢了就低价把粮行转让给他,若江纵输了,就让出自己名下的一个首饰商号。   江纵勉强答应。   两人各胜一局,第三局,江纵沮丧地趴在桌面上,有点后悔,他那个首饰商号每年盈利也有十万来两,万一输给乐连,真是心疼死了。   乐连坐在对面喝茶,看着江纵趴在桌上发愁,想毁约又拉不下脸来,咬着嘴唇鼓着腮帮,把气都撒在桌子上,抠得檀木桌直掉漆。   乐连看了他一会儿,唇角微微扬了扬。   江纵抬头嚷嚷:“笑什么,我押小!”   乐连微微摇头,开了骰盅,一共八点,确实是小。   江纵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得意地看着乐连:“愿赌服输,粮行拿来吧。”   乐连没说什么,把几张契纸递给江纵,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走了。   臭屁极了,让江纵赢得浑身都不爽。 第十七章 不轨   江纵赢了银子反倒有点紧张,把银票塞给乐连:“你拿着,都是你赢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出门在外可千万别再惹上血光之灾了。   乐连听话地替他收着,若是别人无事塞银子给自己,他会疑心别人另有企图,但江纵塞银子给他,他宁愿相信是纵哥宠他。   江纵还不大放心,想着赢二百两也太多了,还是输点儿回去安心,于是拉着乐连在赌坊里闲逛,打算再玩几局。   玩饿了便跟媵人要了一盘碎金小饼,江纵挑了块蜜糖心尝了尝,舔着嘴唇回头望一眼乐连,惊喜道:“这儿的点心还那么好吃。”   乐连脸色不善,右手搭在后腰的刀柄上,冷冷看着江纵右后方的一个中年男人。   他盯着这人很久了,那男人的目光偶尔往江纵身上瞟,短短一盏茶的工夫,装作无意经过江纵身边两三次,却次次仗着人多贴得极近,下身蹭在江纵腰侧。   像偷尝珍馐的老鼠,碍眼极了。   江纵侧坐在一张赌台上玩得正热闹,修长笔直的双腿垂在台边,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中年男人不怯于一个少年的冷漠注视,甚至更放肆地伸手朝江纵腿间摸过去。   江纵玩得兴起,腰间忽然一紧,乐连揽着他的腰强行把人给拖下赌台,避开险些摸在江纵身上的脏手。   “搂我干嘛?”江纵被扰了雅兴,蹙着眉埋怨地看了一眼乐连,跟尾随自己的中年男人打了个照面。   哟,面熟。   名字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专门拐卖男孩儿的人牙子,常跟在那个叫简来的西亭游商屁股后边捡点小钱赚,前世江纵做私盐生意时也曾见过几面,这人好色,曾对江纵示过几次好,恶心得江纵早饭都吃不下。   男人尾随了不少时候,却还没好好瞧见江纵的正脸,只见江纵一脸轻蔑神情,凤眼微挑,三分跋扈含在眸子里,七分俊美点缀薄唇间,颜如温玉,目含桃花,不知是谁家锦绣佳公子,溜出朱门高院找快活。   他没把乐连放在眼里,朝江纵又挨近了些,索性直接道:“公子,移步二楼雅间喝杯茶吧。”   这赌坊乌烟瘴气,没几个正经贵人会在这儿的雅间里喝茶。   金牙赌坊根本没有雅间,上边二楼是人牙子包场,把买来捡来的貌美的姑娘公子在这开价叫卖,无法无天。   前世江纵跟着几个黑帮弟兄去瞧过一眼,淫乱不堪,即便江纵没那么洁身自好,那地方也太脏了点儿。   江纵识人颇多,一见对方发直的眼神儿便知脑子里藏了什么龌龊勾当,他江大少爷是什么人,闻名天下的富商,手中官商黑三线独握,这地界里随便拎个还想混的就不敢有半点儿得罪江纵。   江纵干笑了一声:“梁子都结到上辈子了,还敢来碍老子的眼。”   中年男人在这行里也算小有名气,冷不防被一个年轻公子嘲讽一番,脸上挂不住,趁着赌坊人烟混乱,快步上前,抓住了江纵的手腕。   他还想搂江纵的腰,乐连脸色铁青,却在出手的一刹那,只听那男人痛叫了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江纵抬膝猛地顶在他腹上,蹲下来,把一盘子碎金小饼按在那人脸上,咬牙笑着撵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爷我这金贵的身子你也碰得?”   江纵拍下掌心的灰尘,整了整衣裳,往乐连怀里一倚,抱臂嘲笑道:“老子喜欢嫩的。”   乐连闭眼按了按额头。   “走。”江纵拉着乐连绕了几桌,打算去旁处玩玩。   乐连低声道:“纵哥,再不走,那人恐怕会来找麻烦,我替你做了他。”   江纵不以为意:“放心,我等的不是他,是他主子。”   “你倒是护我护得紧。”江纵趁着角落里昏暗,搂着乐连的肩膀,微抬下颏蹭了蹭他,弯起笑眼,悄声道,“晚点回去给你发奖赏。”   轻飘飘一句话,若有若无地在乐连心里搔抓着,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他都难以遏制去想象江纵承诺的“奖赏”。   江纵玩了一个多时辰,把乐连赢来的二百两银子又给输了出去,手里还剩下十两银子。   “最后一盘,输完咱们就吃饭去。”江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乐连忍不住走神想“奖赏”,回神发觉江纵正瞧着自己,脸颊更烫了几分。   “你运气好,你说押哪个?”江纵回头问他。   乐连摇头:“哪个都行,你押吧,我看着你。”   骰盅摇响,江纵嘻笑着把银子押了个围骰“一、二、三。”   “谁还能摇出个一二三来啊,这可是技术活儿。”江纵心想。   这赌桌上向来少人赌围骰,摇盅的小伙子冷冷瞧了江纵一眼,眼神不善。   骰盅一落,小伙子挑眉问江纵:“公子,加个码吗?”   江纵托腮望着乐连,喝了口茶,喃喃自语:“加啥啊,就这十两了,我们随便玩玩,你想要我脱裤衩给你也行。”   乐连皱了皱眉,忍不住看江纵一眼,余光却瞥见江纵正兴致勃勃瞧着自己,乐连心里微颤,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敲。   摇盅的小伙子指尖若有若无地轻轻磕了一下骰盅,略显得意地看着江纵。   江纵嗑着瓜子打了个呵欠:“快点儿开啊,磨蹭个什么劲儿。”   小伙子微笑着开了骰盅。   几声呼吸安静可闻,紧接着就听见江大少爷一声拔高声调的“卧操他妈的这什么操蛋运气!”   众人哗然,小伙子方觉出不对劲,低头一看,桌面三个骰子点数赫然“一、二、三”。   围骰,十两银子,一赔一百五。   江纵漂亮的凤眼瞪圆了,仔细打量着桌上那三枚骰子,抬头对上那摇盅的小伙子的视线,俩人皆是一愣,紧接着指着对方互相吼道:“你出千!”   俩人一看对面反咬一口,指着自己愣道:“我出千?”   十两转眼成了烫手的一千两,江纵气得直嚷嚷:“哦,你他妈开赌坊的你不会出千你跟谁玩哪?你们老板会不会挑人哪?找你个废物杵在这儿摇个屁啊,赚不赚钱?劫贫济富哪?”   乐连替他收了银票,怔怔看着江纵,怎么赢了银子还这么大脾气,是把钱银当做身外之物吗。   喧闹的大堂渐渐安静,二楼木梯上有位体型富态的大爷缓缓走下来,穿着一身铜钱宝褂,腕上戴着一条老檀串,折扇上书“紫气东来”四字,到也算有几分风度。   江纵终于等来了想见的人,收敛了刚刚的气焰,特意起身点了个头:“简老板。”   西亭游商简老板简来,前世与江纵合作过几桩大生意,其人心宽体胖,重义气轻钱银,专门替各地商贾牵线,消息也灵通,从前江纵就在这金牙赌坊结识了简来,却也出了不少血,输给他十万两银子。   那时候江纵刚在商贾圈子里混出些名堂,还远不到一掷千金的地步,却硬着头皮把这十万两银子给凑了出来,年轻人赢得起输的起,让简老板十分欣赏,两人借这由头熟络起来。   江纵能在短短十几年间把江家经营成极负盛名的商贾世家,承蒙简老板借的东风,从此扶摇直上。   现在的江纵早已不是从前盼着被提携的愣小子了,即便不借简老板的力,江纵也有自信能东山再起一手遮天。   但商人从不忌讳多个朋友,江纵并不想得罪简来。   简老板慢悠悠地走下木梯,见刚刚还炙手可热的江纵朝自己低头见了个礼,纵然他早已见惯了旁人的巴结,可这么一个性子热烈的美人儿朝自己低头,总归是有几分受宠若惊的。   刚刚尾随在江纵后边企图不轨的中年男人灰头土脸地站在简来身边,名叫孟五,平常替简老板忙活些小差事。   简老板一见江纵这张张扬漂亮的脸,心里便明了孟五在自己面前告那番黑状意欲何为,笑了笑,走近赌桌,坐在了江纵对面。   “纵哥,那男人来找麻烦了。”乐连能感觉到对方从容压迫而来的气场,他想带江纵趁早离开,江纵从桌底勾住他的指尖,轻声安抚道:“没事不怕。”   乐连果真被安抚住了,抿了抿唇,安静地等待着。   简老板率先开口,潇洒道:“我的人方才不慎冒犯了公子,我代孟五给公子赔个不是。”   一听那男人的名字,江纵心中了然,听说有个叫孟五的亲信后来倒戈背叛简来,还是简来自己动手灭的口,看来就是这个了。   他不在乎那条叫孟五的狗如何,从容倒了杯茶,不卑不亢:“无妨,我未曾放在心上。”   简老板打了个哈哈:“简某不才,想跟公子玩两把,只当交个朋友,可好?”   江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上辈子跟简来的这场赌局输了十万两,换来简老板的欣赏,绝不算吃亏,自己从此扶摇直上。若这次再输给他十万两,既能收获可靠的人脉,还不知能交什么好运呢。   那可是整整败了十万两白银,等到败完这趟家,江纵美滋滋盘算着,天上掉下的饼是什么馅儿的。 第十八章 斛珠   简来从容道:“鄙人简来,紫气东来的来。”   “晚辈江纵。”江纵抬起灿星似的眼眸,“简老板想赌点儿什么啊。”   简老板道:“你选。”   江纵的目光在场子里游移,在不远处一张水曲柳台面上上略作停留——那就是当年他输给简来十万两的地方。   管事的有眼色,殷勤领着二位爷移步水曲柳台面,端上茶水甜食。   这水曲柳台面上的赌局都是雷打不动的一赔十,起赌一千两,在这张台面上输钱,一输便是一万两白银。   他江纵输得起,花十万两买这稳赚不赔的人脉确实值得,趁着还没倒霉,得赶紧把刚赢的这一千五百两给扔出去。   江纵拽了拽乐连的袖口:“宝贝儿,去给我贷九千两银子,就在柜台那儿。”   乐连脸色一僵,俯身悄声问:“纵哥,怎么赌那么大。”   “花钱买福气。”江纵抬手蹭了蹭乐连下巴颏,“今天运气好,快去,乖,我懒得动。”   前世江纵也是后来才知道简老板身边那个孟五是会出千的,简老板为人坦荡,想必不大在意赌局输赢,可身边人若是想借此给自己主子撑面子,也无可厚非,恐怕前世他输得那么惨,也是孟五在对面控制着赌局。   但江纵不在乎,今日运气这么好,万一倒霉把简老板给赢了,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江纵看了一眼简老板身侧站的孟五,放宽了心,多一个老千,多一重保障。   趁着乐连去贷银子的工夫,江纵把一千两银票按在台面上,简老板双肘支着台面,轻轻搓了搓戴着金玉的双手,让孟五放上一千两银票。   金牙赌坊管事的亲自端上一斛珠,十个骰子,将一玉盘置于桌面之上。   水曲柳台面上有一种斛珠赌局,倾倒一斛城外碧海打捞的珍珠,珍珠落玉盘崩落,同时两方各摇五个骰子,斛珠倒空的一瞬间开盅,点数与盘中余留的珍珠数目接近者得胜。   刚与江纵争执的那个小伙子倒珠,珍珠落盘,发出清脆颤音,雪白明亮的珠子在烛光下四处崩飞,光点映照在江纵面颊上,明艳又招摇。   江纵抬手摇骰盅,珍珠倾空的一瞬间倒扣在桌面上。   其实他不怎么会玩儿骰子,据说有人能隔空听出盅里骰子点数,江纵不行,也不屑于学这些旁门左道的无聊的东西。   但他目力极好,天生算数极快。   说实话这珍珠落盘的一瞬间,江纵便能即刻默算出多少颗落在盘里,多少颗溅落在外,多少颗落进桌边收拢珍珠的软袋里。   他只是没法子控制手里的骰子而已。   双方一开骰盅,对面简老板手里是“一二三三五”,江纵脱口自嘲道:“简老板十四点,稳赢了,我这儿二十点, 跟盘子里差八个。”   围观赌客越来越多,热闹地围拢过来叫好,一听江纵报出数字,便爆发出一阵新奇的感叹声,议论这位名叫江纵的公子开局便输了一万两。   倒珠的小伙子却用更加不善的眼光瞧着江纵,言外有意:“公子数得如此快。”   江纵不以为意,嗑着瓜子跷起腿:“谁都跟你似的,站个台都没本事赚钱。”   “……”小伙子被怼了个半死。   简老板觉得对面那美人儿有趣极了,输了一万两,那双凤眸里的张扬嘲讽劲儿却跟赢了似的得意高兴。   乐连把贷来的筹码抱在怀里,回来一看,江纵真是厉害,一眼没照顾到就赔进去一万两,他还以为败家的江大少爷这些日子转了性,想必又是一厢情愿。   他按着江纵肩头,俯身看了一眼赌局,江纵也索性贴近了些,支着头在乐连耳边道:“那个叫孟五的出千,我输了也不稀奇吧。”   乐连偏头问江纵:“那还跟他们赌什么,你又不会玩。”   江纵笑笑:“我就是不把钱花出去难受。你陪我玩会儿,这是斛珠局,点数跟盘里珍珠差得少的算赢,我数珠子倒是能数明白,但骰子不是要几点就能来几点,这我也没法子嘛。”   乐连眼睑微抬,诧异道:“你能数清楚?”   “能啊。”   他前世每年当堂查账,所有分号的掌柜站在堂下等他检验,手下所有商号的账本他过目便能算清,一笔都不曾疏漏过,江纵自有一套算法,数几颗珠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江纵漫不经心地磕着瓜子:“不过没什么用,快把银子押上,玩完咱们吃饭去了。”   江纵就是奔着输给简来十万两去的,一把押上剩下九千两筹码,抬头抿唇笑道:“简老板,我这趟出门儿真没带多少银子,您别嫌我寒碜,咱再赌一局,我带我小弟弟赶晚场吃酒去了。”   简老板打量了乐连一眼,起初瞧着这略显冷峻的少年跟那美人儿交头接耳颇为亲密,一说是位小弟弟,简老板释然,微笑着点了点头:“小赌怡情,交个朋友罢了。”   乐连被这称呼轻轻搔了搔心头,江纵随口就能说出几个亲昵的称呼来叫他,他脸上冷淡,心里却受用的很。   抱着一斛珍珠的小伙子忿忿瞥了江纵一眼,哗啦一声,碎珠噼啪坠落,落在盘中叮当清响,蹦出玉盘,在桌上蜿蜒滚落。   两人手中骰盅摇响,江纵瞄了一眼玉盘,懒洋洋跟乐连道:“桌上滚了一百二十七个,落在袋里的有四十八个,盘里应该剩十个。”   乐连双手压着赌桌,默默看着江纵手中的骰盅,啪嗒一落,双方都松了手,珍珠落定,竟与江纵说的一个不差,十颗珠子散乱地落在盘里。   站在简老板身后的孟五忽然后撤两步,捂着心口猛咳嗽,连忙要了张帕子按住了嘴,灌了杯茶水方才和缓了些。   简老板回头看了一眼孟五:“你怎么了?”   孟五低喘着气,摇了摇头,抬眼游移不定,目光在江纵和乐连之间来回打量。   乐连脸色发白,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桌面。   江纵拿了杯茶水给乐连喂到唇边:“怎么了这是,我输我自己的钱,不讹你啊。”   骰盅一开,对面简老板手里“一二二二三”刚好十点。   赌桌前围满了看热闹地赌客,还从未见过斛珠局里有人能摇出一点不差的点数,顿时欢呼沸腾,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千金赌局的难度,一见简老板仍旧气定神闲,大家风范尽显,令人钦佩。   江纵自知比不过,讪笑一声,刚想把银子推过去,乐连却把手轻搭在江纵肩头,瞥了一眼江纵手边的点数,在江纵耳边风轻云淡说了句话,江纵顿时毛骨悚然。   “纵哥,你赢了。”   江纵磕磕巴巴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骰子。   五枚骰子整齐排列成三行,第一排两个骰子“二三”,第二排一个骰子“三”,第三排两个骰子“一一”。   再望玉盘内珍珠,分散零落,最左挨挤地落着五颗珍珠,两个在前,三个在后,盘中心三颗珍珠挨挤着,最右则有两颗珍珠分散落于一角,与江纵的骰子点数一一对应。   赌坊之中顷刻沸腾掌声雷动,连简老板都不得不拍了拍手,赞叹地望着江纵,喝彩道:“精彩!”   江纵倒在乐连身上,只见出气儿不见进气儿,离猝死不远了。   “今日忌赌钱,宜行善。”江纵嘴里喃喃唠叨。   乐连替江纵把赢来的八万两筹码拢过来,轻松道:“纵哥好手气,先前便说了,纵哥今后会赚大钱。”   火上浇油。   江纵哪敢再要这八万两,顺了顺气,待到众人散去,亲自上了二楼,寻简老板。   简老板并未把这些小钱放在眼里,能与江纵玩上一局,能陶冶情操,十分养眼,那八万两只当请美人作陪的赏钱了。   他正在内室品茶,却听小厮禀报了一声:“老爷,刚刚那位公子求见。”   简来微挑眉,饶有兴致道:“请他进来。”   江纵走进内室,寒暄了两句,坐在茶桌边,把八万两银票放在桌上,轻推到简老板面前,淡然笑道:“简老板,刚刚不过是跟您老开个玩笑,您果真如传言中一般风度翩翩,胸怀宽阔,是晚辈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虽说江纵确实弄不明白今日手气为何那么壮,若是被简老板误会成故意出千算计可就亏大发了,只好在这儿模棱两可地客气一声,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简老板从不斤斤计较,见江纵如此客气,对这年轻人好感更盛。   江纵顺着话头道:“不瞒您说,我从瑾州江家来金水做蜂蜜生意,手里积压着数千斤蜂蜜不好出手,才到赌坊里找乐子消愁,哪想撞见您了呢,我年轻气盛,遇赌常爱争个输赢,真是沉不住气,唉。”   简老板笑了笑:“公子客气了,简某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金水蜂蜜有天下第一蜜之称,我顺道路过此地,本想购些蜂蜜卖到西亭,既然与江公子有缘,不如就谈谈这桩生意。”   江纵一拍桌面:“承蒙您不弃,我那蜜确实不错,不然也不敢上门自荐来啊。”他顺势把八万两银票推还给简来,“这银票您收起来,晚辈也是一时冲动争强好胜罢了,一不小心就落了您面子,您原谅我,也是给晚辈今后提个醒儿,今后办事儿再不这么鲁莽了。”   简来的性格本就不拘小节,谈话间对江纵的印象节节攀升,大度道:“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收了。明日我派个伙计去瞧瞧你的货,若是质量上乘价钱合适,咱们好好谈。”   江纵爽朗一笑:“谢简爷赏脸,先以茶代酒敬您,您何时有空,我请您尝尝金水这边的竹荪鹅,那是一绝啊。”   简来最喜欢年轻人说话坦荡爽快,端起茶杯与江纵碰了碰。   乐连靠在门边微微侧目听着里面谈话,从缝隙里望着江纵与财大气粗的富商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蜂蜜的销路给打点清楚,羡慕之余便衬出自己差强人意,纵哥似乎是深藏不露的经商高手,自己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的。 第十九章 亲昵   月色正浓,谈笑间,窗外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木窗震碎,三四个黑衣杀手接连闯进内室,转瞬之时锋利刀刃已经架在简老板脖颈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纵措手不及,他摸了一把袖子,心中一凛,坏了,还剩五百两银票没来得及花出去。   杀手即将触至江纵那一瞬间,一道身影带风,牢牢挡在江纵身前,乐连单手揽着江纵,右手五指间夹了四枚骰子,猛然甩手,点数飞转,其中一颗骰子深深扣进黑衣人口中,只听一声窒息的噎响,黑衣人双手捂着喉咙脸色涨红,倒在地上挣扎翻腾。   与此同时忽闻吭的一声脆响,架在简老板脖颈上的利刃被一颗骰子猛然打开。   “乖孩子。”江纵趁乱按了按乐连的手,将简老板推出了内室,低声道,“您带了护卫吧,快离开这儿。”   这年轻人竟不顾自己安危,先顾着他人,简来十分感动,欣赏地看了一眼江纵,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简老板这样的富商身价的确值得护卫跟着,几个功夫好的混乱间已然冲上二楼,护着简老板飞快撤走。   “过来我这。”乐连一把抓住江纵手腕,拽着他翻下木梯,凌空甩手,四枚骰子迅疾镖出,深深刻进四个杀手眉心,头颅轰然爆裂,血浆四溅,乐连落在赌桌上,缓缓起身,落地那一刹那,染血的银票铜钱溅落满地,叮当作响。   这金牙赌坊竟被人围了,领头的便是那中年男人孟五。   江纵早知前世孟五造了简老板的的反,打算夺了简老板的人脉,自己当主子,后来被简老板亲手做了,早晚的事儿,倒也不算意外。   乐连单手拎血红刀,左手指间又夹起四枚骰子,气势冷冽不容靠近。   没想到这小崽儿的功夫已经相当不错了,遇见那伙儿劫匪时不该救他来着,呿。江纵摸着下巴打量乐连,一袭墨蓝外衫,利落束着的发丝随风轻拂。   不少黑衣人分散去追简老板,孟五则亲自朝着江纵冲过来,今日他早看上了江纵,又在美人儿面前吃了鳖,心里压着火气,盯着江纵的眼神像盯着羊羔的饿狼,皮笑肉不笑地低声威胁:   “爷今日非要把你这不驯的美人儿扒干净了,扔进最脏的窑子里操个三天三夜不可。”   “你敢。”乐连反手四个骰子轰退身后四人,反身一刀挑开孟五即将抓住江纵的手,两人手中利器铿然相撞,却不料孟五一着不慎,刀刃失手,猝然划过江纵身前,玄丝白衫被削开一道口子,锁骨上赫然印上一道渗血的伤痕,将领口的仙鹤殷得血红。   江纵接连后退几步,后背猛然撞在墙壁上,捂着锁骨上锐痛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指间血迹,怒极嘶吼几乎破了音:“狗操的杂碎你他妈敢砍我?!”   乐连更是目眦欲裂,单手刀顿时换了双手握,被血丝涨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孟五,凌空翻下赌桌,压着全身劲道劈头砍向孟五,极其沉重的力道将孟五轰出五步之外。   孟五哀嚎一声,捂着震伤的肺腑跌跌撞撞逃出赌坊外。   乐连慌忙把江纵拽到身边,惊慌失措地帮他按住锁骨的伤口止血,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不住地问:“纵哥,纵哥有事儿吗。”   “操他妈的疼死老子。”江纵咬牙切齿,拖着乐连往外走,“走走!把那狗几把杂碎给我抓回来,今日不弄死他我还就他妈不姓江了。”   孟五刚刚承受了乐连灌注全身内力的刚猛一刀,浑身骨头都在嗡鸣发颤,一瘸一拐地逃跑,逃至一条小巷时,脚边忽然发出小物件骨碌在地上的轻响声。   他颤颤低头,脚边静静放着一颗骰子。   再抬头,乐连冰冷血红的刀刃已经架在脖颈上。   ——   孟五被擒,其他黑衣人便如鸟兽散,赌坊里的赌客早已四散逃跑不见人影,乐连倚靠在二楼雅间外,静静靠着墙壁,听着雅间里撕心裂肺的痛嚎声。   “……”乐连放心不下,推开门走进去,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房里没点烛,窗棂下,江纵斜倚在美人靠中,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白衣鲜血斑驳,跷着一条腿,溅血的锦靴踩着孟五的脸,孟五倒在地上,衣摆下稀稀拉拉淋漓着秽物,几乎不成人形。   江纵一手托腮,飨足地朝乐连轻轻抬起一只手,食指和拇指夹着一截东西,还稀落地滴着血。   仔细看去,是一截血淋淋的手指。   一滴血顺着江纵雪白漂亮的脸颊滴落,溅在衣摆的仙鹤绣纹上。淋漓月光下,似有妖魔,从天宫仙境中来。   乐连怔怔看着江纵,忍不住倒退了两步,那残忍的眼神他未曾见过。   前世的江纵已有三十九岁,从江家大少爷脱胎换骨成了位心狠手辣的商人,翻脸六亲不认,他在乎什么?他只在乎冷的东西,银子、地契;不在乎热的东西,情爱,人心。   江纵扔了那截血淋淋的手指,抻过布巾擦净了手,起身快走了几步,双手捧起乐连的脸,看着他略显惶恐的眼神。   “乐连,上辈子你见我杀人,也是这副表情。你骂我心狠骂我无情,你那么恪守君子风度的一个人,那天骂了我很久很久。”江纵皱眉笑笑,“上辈子你真的……特别讨厌我,我做什么你都讨厌。”   乐连不知道他口中的上辈子是何时,他吸了口气,恳切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纵哥。”   江纵愣了愣。   乐连愧疚地看着江纵锁骨上的一道伤痕,哑声道: “对不住。下回再有危险,你靠我近些,就不会受伤。”   江纵问他:“今日的赌局,是你在出千?”   乐连抿了抿唇,略微局促道:“是。我娘是妓院的千王,她说自己十八年前是瑾州有名的‘鬼姬圣手’,她从小教我,今日是初次用。”   江纵小时候听过这名字,鬼姬圣手“千日红”,当年确实红极一时,可惜江纵还是个毛没长齐的,与那小娘子没交集,花无百日红,那小娘子后来听说攀了高枝,生完孩子容颜败毁,也终究没逃过凋零的命运。   江纵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上辈子,乐连可是输给了他一整个粮行,他们玩的却仅仅是最简单的赌大小。   “你故意输我?”江纵默默看着这个比前世尚且还小了一圈的青涩少年,睫毛微颤,难以置信地抓紧了乐连的肩膀,“为什么?”   乐连茫然望着他。   江纵心里隐隐堵了一口气。前世他用尽最下作的手段一次次陷害乐连,终于扳倒了他,除了心头扎的一根刺。   他还记得乐连当时看他的眼神,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无奈,没有半分愤怒,只有无底的悲伤。   腰间余留的少年的温度还在,江纵不得不回忆起前世乐连从劫匪手里救他出来,结实有力的小臂紧紧揽在他腰间,单手持刀,冷峻慑人,手上却温柔地替他揉着被匪头踢痛的小腹。   江纵忽然一把抱住乐连,双臂紧紧扣着他,双手摩挲着乐连的脊背,梗着嗓子问他:“为什么?”   乐连抬起清澈的眼睛:“因为我想让你赢,纵哥。”   “你闭嘴。”江纵捧起乐连的脸狠狠咬他嘴唇,推着他撞上墙壁,吸咬过他唇舌便顺着下颌至耳垂,咬痛了耳垂再吻至脖颈。   乐连微微扬起脖颈,轻声喘着气。   江纵撒过了气,把头埋进乐连肩窝,哽咽道:“你可别说上辈子喜欢过我,这太恶心了乐连,乐连,乐连这真太恶心了……”   如果乐连曾经对他有半分感情,江纵也不会用尽歹毒手段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乐连双手抚上江纵脊背,诧异问他:“纵哥……上辈子……认识我?”   江纵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是啊,想不到吧。”   乐连语调温和:“那我上辈子也一定会对你很好。”   “不……你上辈子是个混蛋。”江纵额头抵在乐连肩头苦笑,“我不信。”   上辈子的乐连不曾给过他一丝温柔的眼神,甚至不曾给过江纵任何幻想的机会,他们之间只有无休止的争斗厮杀,尔虞我诈。   乐连这点做得好,知道自己负不起责任,就干脆一点儿都不沾。   又或许,那个男人曾经是疼他的。   ——   简老板派人来拿孟五,孟五被江纵折磨得只剩了最后几口气,被简来的护卫给带了回去。   两人随意吃了个便饭,一路上江纵心不在焉,全无白日里的欢快模样,眼神忧郁,思虑重重。   他尽力回忆前世与乐连往来的桩桩件件,希望能找出几段温情的记忆,至少让他能少些不安,确定自己能与乐连两不相欠。   他努力回想过,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在向乐连张牙舞爪,用凌厉刁钻的挑衅刺激他,与那个习惯缄默的男人斗得两败俱伤,再装作志得意满地与他擦肩而过。   伤敌一千,自损八千。   乐连默默跟着江纵,几次想靠近他却都被他躲开了,心里凉了几分,抿着唇回忆着今日如何得罪了江纵,让他如此挂心。   他心里七上八下,像被捆起来等着宰杀的畜牲,有把刀在脖颈边忽上忽下却迟迟不刺下来,让他不得不一直高度紧张地绷着身子,等待着那一刀下来,给自己一个了断。   他只是想离江纵再近一点而已,江纵像天上的星星,他爬上百尺危楼踮脚去摘,摸不到时怅然若失,摘下来又舍不得,只肯日复一日地望着。   进了金水山狭窄幽暗的住处,门板合上便没了光亮,乐连身上一紧,江纵似乎搂紧了自己,两人在昏暗中抱在一起滚上了床榻,唇舌相抵,一丝涎水顺着乐连唇角滑至下颌,津液水声在寂静室中清晰可闻。   衣带似乎松了,被抽出去随手一扔,紧接着早已鼓胀的下身便被温软口腔含住。   那令人震惊的、前所未见无法言说的奇异感觉像蚂蚁爬过心尖,酥麻流窜至四肢百骸。   “纵、纵哥!”   在给他口。 第二十章 莫名   黑暗中,江纵俯身弓起脊背,在乐连下腹上亲吻,顺着腿根向下,轻舔鼓胀沉甸的囊袋,乐连滚烫巨大的性器贴在江纵温凉的脸颊上,似在微微发抖。   江纵一把抓住那尺寸惊人却又干净嫩红的肉柱,上下撸了撸,乐连仰起头,露出微凸的喉结,难耐地呻吟了一声,又羞耻万分地把声音压了下去。   “连儿,我想和你做。”江纵黏糊地含住他一颗卵蛋,吸吮舔弄,柔软湿滑的舌尖舔在会阴。   他上辈子就想撕破乐连那张君子皮,可一见那张冷淡的脸和扫兴的眼神,他就萎了,乐连的心思他猜不透,也不屑去探寻。   江纵不明白,乐连那么厌烦他,又为何那么惯着他。   “你偷着喜欢我,乐连。”江纵笑了笑。   或许面前的小孩已经和前世的乐连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人,江纵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这一世的乐连,乖巧可爱。他的痛恨没有那么容易消退,上辈子受的伤谁又会上赶着再受一回。   嫩红的粗大肉棒胀得更硬,乐连难耐地弓起身子,抓住江纵肩头,低喘着求他:“纵哥,别……拱火儿……上次你流了血……”   “你这么疼我,让我操你啊。”江纵手扶着沾满津液的肉棒上下撸动,俯身撑在乐连身上,暧昧地吻他唇角,“我活儿很好的,不会让你痛。”   能与一男人肌肤相亲,已经是乐连对自己十八年来的保守最大的妥协,他长这么大还没做过比现在更加离经叛道的任何事,让他撅起屁股让人捅进来,在乐连的古板观念里根本无法接受。   可情到深处,他又已经完全克制不住想与江纵紧紧纠缠的念头,抓着江纵肩膀的手无意识用力,在心里百般纠结,无论如何都冲不破心里那道坎。   瞧把孩子给憋的,再憋就憋坏了。江纵跨坐在乐连身上,细长双腿缠在他腰上,手臂搭在他肩头,一手轻抬起乐连下巴,唇角微勾:“那我就想和你上床,你说怎么办啊。”   借着窗外微光,一泓繁星淌进眸底。   江纵低头轻蹭乐连的脖颈,呢喃道:“你想来,我就让你。” 无意迁就,明艳动人。   临走时江横给准备的药瓶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江纵翻出一瓶止血的药液当润滑,亲自教这小崽儿怎么操自己。   江纵褪下大半衣裳,笔直的小腿没了衣裳遮挡显得更加白皙修长,他抬起腿搭在乐连臂弯上,指点道:“上回你横冲直撞乱捅一气,真是半点儿经验也没有,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小古板,爷亲自教你,可别乱来了。把药先抹上,里里外外都涂上。”   “……不用你教。”乐连被他臊得无地自容,抓住他的脚腕压到上边,把药液抹进江纵臀缝里。   房里昏暗,隐约能看见臀缝里的小小花穴,细小淡红,无论如何也不像能吞下自己一整根的模样。   费了些工夫才勉强得了法,极紧的花穴咬住了乐连伸进肠肉里的手指,一张一合地吞吃着,乐连脸颊烫红,呼吸凌乱。   穴口浅浅卡着异物让江纵感到不舒服,轻喘着气伸手扶住乐连的手腕,要他插深一点。   随着药液的润滑,紧致的穴口能轻松吞下乐连一根手指,江纵引着他插进两根手指轻轻扩张,褶皱撑开,润湿的穴口更加红润诱人,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无序。   乐连俯下身,衔住江纵嘴唇,两条舌头缱绻纠缠,乐连控制不住把舌尖伸进江纵口中搅动,想让他沾满自己的味道,从里到外。   小狼崽渐入佳境,混乱局促的青涩亲吻却引得江纵喘息连连,窒息的快感流窜全身,后穴吃着的手指也渐渐变成了三根,透明的药液顺着白皙的大腿淌下,在被乐连揉捏发红的臀尖上垂着一滴,如粉杜鹃晨垂霜露,娇艳欲滴。   后穴被撑得发痛,乐连的指尖碰触到一处软肉,江纵猛得弓起脊背,小穴紧紧咬住了乐连的手指。   “这里……有什么不同吗。”乐连吻着他颈窝,指尖在那一处多按了几下,江纵齿缝里便流露出几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舒爽的呻吟,断断续续道:“够了,插进来。”   那青涩又粗大的阳物缓缓进入身体,把红嫩的穴口狠狠撑满,肠肉受不住如此粗大异物的侵入,紧紧绞着乐连的性器,只进了一半便痛得江纵眯起眼眸。   “嘶……好他妈大……你怎么长的……”江纵紧紧抓着乐连的轮廓漂亮的手臂,攥出了红红的指印,“疼,轻点。”   乐连双手撑在江纵身边,上身的衣袍已被江纵无意识地扯掉,独属于少年人肌肉分明的干练身材显露在外,业已能预见未来宽肩窄腰的完美体态。   下体被肠肉紧紧裹合,乐连浑身骨骼酥软,又遏制不住朝更深处探寻,想要被完全包裹,乐连俯身吻他微挑的眼角,下身缓缓推了进去,整根没进柔软嫩红的穴口中。   极大的快感让乐连浑身发抖,抱着江纵趴在他身上,难以置信颤颤道:“纵哥……好舒服……”   江纵忍着痛抚摸他:“臭小鬼没见过世面,动起来更舒服。”   乐连便开始大力挞伐,粗大的肉棒在小穴里快速抽插吞吐,每一下都顶到最深处。江纵扶着乐连的手臂,扬起脖颈细碎呻吟:“唔……唔……啊……宝贝儿,操,妈的……”   白皙臀肉被冲撞得泛起红晕,穴口绷得红嫩发亮,被粗大肉棒撑得严丝合缝,反复摩擦,直至红肿。   乐连开始往刚刚手指触到的那处软肉上捅,一下一下撞在敏感至极的那处,江纵的表情顿时崩溃,紧紧抓着乐连的背,指甲刮过留下数道红痕,细长双腿盘在乐连腰间,让这小狼崽的性器进得更深,自己抚摸着抵在乐连小腹上的性器,随着乐连的抽插上下撸动,弓起身子寻上乐连的嘴唇,与他黏腻地吻在一起。   “啊、啊……宝贝儿,你太会了……爷只给你一人操……”江纵从未当过下边的那个,却在乐连这小崽子身上栽了一次又一次,或许他打心底就想与乐连在床上狠狠做上几回情事,却也不过把这念头藏在最深处,想想便罢了。   粗长性器大力的抽插让江纵肠肉发痛,又完全沉溺在痛苦交织的欢愉中无可自拔,两人抱着从床头滚到床脚,江纵咬着乐连的肩头射出一股白液,整个人迷失在极度快感冲刷下,喃喃道:“让你再射里面一回。”   听罢这话,乐连抱得江纵更紧,有力的腰用力抽插了几十下,颤颤地射在了江纵肠肉里。   达到最高处那一刻,乐连紧紧抱着江纵,把他整个人都裹在怀里,呜咽出声,眼泪毫无征兆渗出眼角,抱着江纵颤抖了好一阵子,许久,讪讪问他:   “纵哥……我出来了……快、快不快……”   自从与江纵云雨那次被嘲了一顿“小雏鸟儿泄得太快”,乐连竟至今还耿耿于怀,赌气想从江纵身上找回面子。 第二十一章 沉溺   江纵脱力地躺在乐连身下,细瘦白皙的手臂摩挲着他的发丝,弓身吻掉乐连脸颊上未干的眼泪,听他这么问觉得十分好笑,忍笑道:“活儿还不错,比上回强多了。”   乐连微微松了口气,爬起来飞快把衣裳穿整齐,找来浸湿的软布给江纵擦腿间的污秽,费了不少工夫把里面的东西给引出来擦干净。   江纵懒洋洋靠在床头,细长小腿搭在乐连肩头,边指点边嫌弃:“操……肯定肿了,特疼。你吃什么长大的。”   乐连脸上还余留着未消退的红晕,抿着唇认真清理,边擦边道:“下回不弄里面了,怪脏的,你不舒服。”   “心肝儿,你怎么就知道扒裤子,就不会替我也把衣裳脱了吗,爷身材这么好,裹这么严实,你不想看啊?”江纵忍着腰间酸痛坐起来,蹭到乐连身边双臂环着他肩头,暧昧道,“怎么样……这滋味,新鲜吧。”   “……”乐连微侧着目光,不肯跟江纵对视。   “干什么,爽完就翻脸是吧?”江纵从怀里摸了摸,摸出枚碧蓝的宝石耳环,指尖挑着举到乐连面前。   乐连一愣,目光追着那枚耳环转去,与江纵四目相接。   江纵下颌懒懒垫在乐连肩头,指尖挂着那枚耳环转了转,抬眼问他:“你知道送耳环是个什么意思吗,是把人扣在身边,打上印记,宣示这人归你所有。”   乐连半信半疑,微皱着眉看着他:“你要退我?”   他伸手去拿,江纵又把耳环收回手心里:“哎,给了就是给了,我戴不戴另说。”   乐连也没抱希望,向来眼光高傲的江大少爷能把自己送的小玩意儿佩在身上。他收下了,且随身带着,就已经让乐连心里十分雀跃了。   折腾了一整日,又云雨了一番,江纵困得慌,倒头就睡,乱摊子留给乐连收拾。   乐连烧了壶热水,端到床榻边给江纵擦洗身子,轻手轻脚掀开散乱的衣领。   他胸前落了一道刀伤,乐连把药细心涂在他伤口上,江纵微微皱眉,痛得很不耐烦。   好在只是虚划了一道,流血不多,今晚江纵忙着跟自己亲热,明日想起这伤口来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擦净了前面,乐连抱着江纵,让他靠着自己肩窝,再擦净脊背的汗,顺着柔滑的腰窝擦到让乐连有点难为情的地方。   养尊处优的皮肤像牛乳,又白又滑,和乐连想象中的身体如出一辙,但纵哥抱在怀里有点沉,身材修长高挑,骨架也硬,不是什么令人忍不住放在怀里疼爱的身娇体软柔弱公子,反而会让乐连生出一种想把头埋在他怀里的欲望。   他想被这只细长的手抚摸脸颊和头发,想要落在额头的亲吻,想听他语调慵懒的安抚,想按着他的腰狠狠冲撞,看这副骄傲嘲讽的面孔露出渴望自己的表情,想让他在自己面前收起爪牙,露出唯一的温柔给自己。   乐连吹了烛,在自己的床榻和江纵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悄悄爬上江纵的床榻,钻进已经捂得温热的被窝里,埋头钻进江纵臂弯里,额头抵在他胸前,鼻息间一下子充满了江纵的气息,布单的皂角香混合着江纵身上淡淡的香料气味,令人沉迷心醉。   他会在入睡前把自己想象成江横,想象着江纵也拿着戒尺坐在身边教自己读书,想象着自己也听到了嘘寒问暖的话,想象着江纵对林家玉铺动手是为了自己。   “纵哥……”乐连紧贴着江纵,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暖意,默默垂下眼帘,喃喃道,“既然不爱谈情说爱,与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江纵不爱搂人睡觉,翻了个身,背对着乐连。   乐连咬了咬嘴唇,蜷缩起身子,额头抵着江纵脊背,合了眼。   “……”江纵睁开眼睛,默默躺着睡不着。   不知道前世他沉船死了以后,乐连怎么样了。   就算乐连对自己怀揣的不是什么旖旎心思,至少也不曾抱着你死我活的敌意吧。   “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江纵攥着自己的手腕,克制着不让自己脑海里再出现那个冷漠的背影。   前世他努力对乐连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腌臜事,不过是为了克制着自己,不去拿热脸贴乐连的冷屁股而已。   他也曾与乐连月下对酌,似是无意地问起一句:“你觉得我如何?比起……那些女人?”   那时乐连说:“你要疯啊。”   江纵咳了一声,干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我。”   乐连面无表情:“我也不是第一日觉得你要疯。”   江纵一直以为,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乐连也不会对他有意思。   “现在这算什么呢。”江纵侧躺着,前世针锋相对的对家蜷缩在身后抱着自己。   他翻了个身,把比从前小了一圈的小崽子搂进怀里,拍了拍。   乐连已睡熟了。   “记好了,我们会走到当年那个无法转圜的地步,全是因为你。”深情是拿出来给人看的,不是拿来暗搓搓感动自己的。   江纵低头吻怀里人低垂的眼睑:“是你的错。”   第二日,乐连端着一碗粥进来,却见满地狼藉,衣裳扔得满地都是,本就破旧的桌椅东倒西歪,江大少爷靠在床头阴着脸生闷气,手边扔着一个小铜镜子。   “纵哥。”乐连捡起挡在脚边的衣裳叠整齐放回床榻,端着清粥坐在床榻边,“别生气,伤痕浅,或许不会留疤痕。”   江纵冷哼一声,把微敞的领口合上,遮住锁骨上的刀伤:“这么长一道血口子,操……这是要给我豁开啊,他个下人,他配吗。”   “他不配。”乐连端着粥碗,舀起一勺吹凉,送到江纵唇边。   “就白粥啊。”江纵嫌弃地接过来搅了搅,“把你那蘑菇酱给我拿来。”   “那个太辣了,我怕你……”乐连一顿,自知失言,喃喃道,“疼。”   江纵果然瞪了他一眼。   乐连微微皱眉,笑了笑。   江纵两三口喝了粥,把碗撂在手边,抬眼瞟他:“笑笑笑,高兴什么呢。”   “没什么。”乐连从袖里拿了封手书给江纵,“今早管事的给我的,说是简老板派人送来的请帖,邀你今晚去金水城吃个饭。”   江纵拿了手书扫了两眼,这事儿是意料之中,简老板性子耿直重义气,昨日他先是恭敬退银子,再舍命救简老板先走,初印象已经在简老板心里定了格。   乐连心里确有高兴事儿。   今早醒来的时候,江纵还睡着,却侧身抱着自己,一手搭在他腰窝,另一手则折回来搭在他头上,俨然疼爱保护的姿势,乐连忍不住多在江纵怀里磨蹭了一会儿,方才去灶房亲自做个早点。   江纵又换了身青檀栀子绣纹外袍,在养蜂房周边转悠。   乐连安静地跟在身边。   走累了,江纵找了个岩石坐会儿,望着远处一排排的养蜂房,问乐连:“回去以后的打算,想好了吗。”   乐连蹲了下来,捡起一撮泥土,捻了捻:“嗯。回去想求纵哥,贷给我十万两银子。”   江纵哼笑。瞧瞧这孩子,用词谨慎又讨好,初次向他借贷无功而返,怕是有些难堪。   江纵道:“不用求我,我是入股,到时候每年分红一个子儿都不能差我的。”   乐连弯起眼睛:“嗯,你放心。”   ——   晚上两人又去了一趟金水城,带上了两罐蜂房的熟蜜和一些瑾州的土产,跟简老板吃了个饭。   江纵有意把乐连引荐给简老板,特意把乐连带上,顺便教了他不少酒桌上的规矩。   简老板对乐连有印象,就是他扔来的骰子打开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简老板对这少年才俊也十分欣赏。   三人相谈甚欢,五千斤蜂蜜,两千斤上等蜂蜜以每斤五两银子成交,其余普品蜂蜜以每斤三两二百文成交。最难得的是,简老板对这两个年轻人十分认可,承包了今后蜂蜜的出路,今后生意往来也只多不少。   蜂蜜这东西,还真不是寻常百姓家吃得起的,况且还是金水山的“天下第一蜜”。   皇室特供给的价极高,给到了八两银子,一趟金水山跑下来,刨去包蜂房的十万两,不到两年就能回本儿,今后便是个稳定的产业了。   两人在金水待了一个月,监工再加游玩,日子过得好生快活。   乐连在江纵这儿学了不少做生意的本事,不由自主黏着他,平日目光全部落在江纵身上,时刻不离。   乐连趴在桌上,拿草纸订了个账本,细细记下近来这几笔流水,手边放着跟管事儿的借的算盘,飞快拨拉算珠。   江纵洗了个澡,敞着怀披散着长发回来,坐在桌前支着头,扫了一眼账本,随口道:“蜜卖了五万九千六百两,刨去包蜂房的银子还欠着四万四百两,以后每年再投八千两银子修缮蜂房和雇割蜜工,拨拉这么半天,整得跟多大笔银子似的。”   乐连脸颊一红,轻声道:“我算得慢。”   江纵想想从前,乐连打起算盘手都快出重影儿,交接粮行那会儿,整个粮行五十来个账本,短短一个上午便跟江纵交接了一遍,两人算账都快,聪明人跟聪明人办事儿就是省时省力省心。   现在乐连还小,总得给点儿成长的时间啊。江纵走到乐连身后,俯身揽过他肩膀,边擦头发边指着几笔账给乐连讲应该怎么算。   “来吧宝贝儿我给你拔苗助长一把。”江纵亲了亲他烫红的耳垂。   两人默契地从来不提感情。   他们这种关系,提感情,伤感情。 第二十二章 调查   短短一月顷刻便过去,江纵和乐连亲自看着特供蜂蜜装车,从不让外人经手,就连装车结束后还亲自带着行珍官每桶蜂蜜都开箱查验,待到货跟行珍官上了回京城的路才放了心。   江大少爷看似懒散不羁,却心细如发,任何人都别想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脚。   瑾州城外,江横带着几个小丫鬟等着江纵,时不时踮脚望望,一见马车驶来,惊喜地跑去,扶着车横梁撩开帘子,叫了声:“江纵!”   收到江纵从金水寄来的手书,一听他哥遇上了匪盗,江横吓坏了,赶紧花大价钱请了几个武师到金水山护送江纵,还请枫叶居的明栗公子留意着消息,见江纵全须全尾儿地回来才松了口气。   马车刚停稳,江纵慢悠悠披着薄裘下来,摸了摸江横的脑袋,嗤笑道:“臭小子,没把纵横当铺给我赔没了吧?”   江横翻个白眼:“当铺好着呢,爹从前的两个老主顾听说当铺开张,过来看过,我招待两位叔伯在迎春楼吃了个饭,怕他们多想,是分开请的,就讲讲近况什么的,没怎么谈生意。”   “哟,可以啊。”江纵捏捏江横的脸蛋儿,“学聪明了。谁准你叫我大名的,叫哥。”   “哼。”江横不爱给江纵好脸色看,心里却是雀跃的,爬上马车帮江纵收拾马车里凌乱的行李,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地跟着,有说有笑。   听着马车里时不时传来热闹的争吵和笑声,乐连坐在另一架马车里,默默靠着车壁。   “江横……”乐连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他和江纵的缘分已经到此为止,能名正言顺陪着江纵一辈子的,终究只有他弟弟而已。   回想这一个月无忧无虑的日子,恐怕是未来几十年里唯一甜蜜的往事。   江乐两家又聚在迎春楼吃了个饭。   这顿饭吃得不怎么高兴,乐家大少爷乐合更是一直冷着一张脸,看见江纵这张脸让他感到无比堵心。   这回来的当家的是乐三爷,乐连那抛妻弃子的人渣爹。   江纵端酒起身,含笑道:“诸位长辈,这回蜂蜜特供也算是圆满,五千斤蜂蜜顺利入宫,多谢二叔三叔倚重我相信我,给我办这趟差事,也多谢乐家几位叔伯,让乐连跟我一道儿,也帮了我不少忙。江纵敬诸位长辈一杯。”   二叔三叔打了个哈哈:“大侄子认真起来办事还是挺牢靠的,你们也辛苦了,听说还遇上了匪盗,幸好平安无事。”   江纵客气笑笑:“是啊,这一趟也劳心劳力,想请诸位长辈给个法子,手里积压的这五千斤蜂蜜如何出手?诸位可有门路?”   其实剩下的五千斤蜂蜜已经全部打包给简老板,只是尚未出货,乐连一听便知江纵打的什么主意,起身敬酒,淡淡附和道:“是,蜂蜜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东西,想卖出整整五千斤存货,不知诸位有什么门路?”   二叔眼珠一转,摸了摸下巴:“是啊……从前林家走了什么门路,把这五千斤蜂蜜给销出去?乐三爷,您知道不?”   乐三爷捻了捻小胡子,眼也懒得睁:“林家自有京城的门路,可人家卷银子跑了,咱们也联络不上。”   江纵笑道:“这可就棘手了,咱们两家为了包下养蜂房花了十万两银子,特供给价高,足有八两银子一斤,算来算去今年还亏损着六万两,今后每年还得有八千两银子投进去,再加上积压存货的运货钱、仓库,打点京城门路,就算年年把存货都清出去,算下来也得五六年才能回本,今后每年能得利三千来两。”   年利三千来两在江、乐两家的长辈眼里算赔钱。   江家三叔有些发愁:“嗨呀,可真是费力不讨好儿。”   江纵赔了个笑:“那个,我跟小横手里余钱不多,包蜂房的银子还是从钱庄贷的,二叔三叔,您二老给我们添点儿呗。”   二叔三叔分银子占便宜跑得快,一提起添银子贴补俩侄子,脸色顿时有点为难,开始没话找话转话头。   江横默默听着他哥算账,心里还有点失望,本以为能赚些银子,没想到还是赔钱的生意,当初江纵就说了不想接这生意,自己还以为是他哥没眼光呢。   乐连知道乐三爷不会管他,他大哥更不会管,也索性不开口了。   江纵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一拍桌子道:“这样吧,剩下的存货我找找京城朋友,往王爷侯爷府上送送,两家生意不好做,乐三爷,您就把乐家那边包的蜂房一块让给我吧,这样您不出了五万两吗,这回特供赚的咱们对半分,后边我每年还您两万两,算上三分利息还清为止,您看如何。”   乐三爷倒乐得把这赔钱的生意让出去,乐家家大业大,用不着费心倒腾这费力不讨好的东西,江家这败家子没本事不说,眼光还不怎么样,想接这个盘子,那就让给他得了。   二叔急了,按捺着焦急低声对江纵道:“都赔钱了你还往回揽,近来不景气,我跟你三叔可没什么银子能接济你们俩,可别往死败家了!”   江纵恳切道:“那我跟小横总得过日子吧,做点小本生意,也能勉强过得去。”   乐家大少爷乐合拿着酒杯,漫不经心一笑:“行,反正乐连也没事儿干,就劳烦江兄带着他吧,赚点零花,也免得在乐家浪费粮食。”   乐三爷瞥了他一眼:“少在饭桌上大放厥词,好歹是你弟弟。”   这话一出,饭桌上有些尴尬,乐连习惯了乐家人的冷嘲热讽,却不想他们在江纵面前直言不讳,他本就自卑自己出身,攥了攥酒杯,轻声起身,淡淡道:“我去催催后厨上菜。”便离了席。   江纵啧了一声,看着乐合就不爽,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乐连将来是大富商,你算个狗屎。   “行,我带着他,也顺便搭个伴儿。”江纵客气了两句,趁着长辈们喝酒,也出了雅间。   乐连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空房里坐着,望着窗外喝酒。   江纵悄声进来,虚掩上门。   “纵哥?”乐连见了他,情绪缓和了不少,垂下眼睑,“我爹我哥……就那个样,别见怪。”   “我有什么见怪的。”江纵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搂上他脖颈,跷起腿,仰头干了一杯,轻轻吐出一口淡淡的酒气。   “你放心,你哥乐合是坨屎。”江纵愤然撂下酒杯,“你今后就跟我待着,不出三年,我让乐合在你面前再抬不起头。”   现在的乐连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原石,只需经过江纵的手打磨,石中美玉自然横空出世。   毕竟前世的乐连,是江纵唯一心服口服的对手。   “过来,你跟坨屎生什么气,老子这大一美人儿杵在你面前,怎么不多看两眼。”江纵歪着头从底下往上看乐连。   被乐连一把抓住了手腕,按在椅上咬住了嘴唇,渐渐放得和缓温柔,与江纵的舌尖交缠。   半晌,江纵轻喘着气,扶着抱在自己腰间的乐连,轻轻摩挲他的发丝。   乐连紧抱着他,把脸颊埋在他胸前,微微扬起脸颊,清澈地望着江纵:   “你也做我哥哥。”   江纵一怔。   乐连小声问:“江横他不喜欢你。你缺一个、喜欢你的弟弟。”   半晌,乐连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缺吗?”   噢,这是哪儿来的楚楚可怜的对家。   江纵简直没法把这吃奶的小狗儿跟前世霸道冷漠的乐连当成同一个人。   他们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江纵没什么底气,前世他想听乐连叫自己一声哥,费了多少工夫也没成。   不等江纵答应,乐连双手揽着他脖颈,含住他嘴唇,江纵扶着他干练的腰腹,微仰着头和他亲昵,听着他不停地呢喃着:“哥哥。”   一声瓷盘炸破的脆响猛然间摧毁了内室的旖旎氛围,两人皆是一僵,回头看向雕花木门。   江横瞳孔骤缩,脸色煞白,颤颤站在门外,看着室中相拥亲吻的两个男人。   紧接着,乐合不耐烦的声音由远及近:“江纵乐连人呢!”   江横手忙脚乱慌忙挡住门缝,却早已来不及,乐合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江纵推开乐连,嘴唇微红,还沾着一丝暧昧的涎水。   乐合彻底愣住,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人。   “你、你们——”   不等江纵说话,乐连望着惊诧发抖的江横冷漠开口:“来得还算及时,不然你哥哥就被我……”   “你滚——!!”江横红着眼睛跑过来,猛推了乐连一把,张开手臂挡在江纵身前,声音尖锐痛恨,“离我哥远点儿!”   乐合更是气急败坏,拎起乐连的衣领上来就是一巴掌,乐连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却依旧平静道:“乐合,家丑不可外扬,你若是说出去,乐家的风评一样会败坏,还会让江乐两家交恶。”   乐合喘着粗气,顾不得自己在外装出的风度,吼道:“回家我再收拾你!”   江纵把挡在身前的江横扒拉到一边,分开剑拔弩张的乐家兄弟,把乐合推到一边儿,不耐烦道:“得了,什么事儿啊。”   江横绞着衣角抽泣,跑出去替江纵拦着外边看热闹的,哽咽着驱赶:“看什么看,都走开!”   即便江纵在花楼玩玩男孩谁也不会拿到台面上说,可若是两家少爷暧昧上,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十三章 梅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江乐两家少爷在迎春楼行苟且之事被闹得沸沸扬扬,乐三爷气得脸色铁青,没脸再待下去,江家两位叔叔更是气急败坏,江横拼命拦着二叔三叔,那巴掌才没扇到江纵脸上。   匆匆穿过沸反盈天的走廊,江纵厌烦地避开或咒骂或嘲笑的目光,独自拐进幽暗窄巷里,靠着墙歇了口气。   他江纵,多少年不曾被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过了?   似曾相识的千夫所指,让江纵稍稍清醒了些。   前世的乐连,大概是预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才不肯接近他。不知道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保护他人,但至少不会让江纵如此狼狈。   时至今日,江纵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水火不容的对家,自己仍旧对乐连有种莫名的依赖,因为这人沉稳干练,无论何时,不会让他受伤,也不会放任他受委屈。   江纵习惯了乐连在身边时的场面。   他与乐连,像藤蔓缢树,他攀附着乐连,即便那棵巨树时不时同他争夺阳光雨水,稳健的枝杈却仍旧庇护着他;时过境迁,这辈子,乐连还是株幼嫩的芽儿,要江纵趴在泥泞里撑伞为他挡着风雨,两不相欠。   前世死得太早,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与乐连,真算得上是死生不复相见。   “纵哥!”   江纵回过头,乐连站在巷口喘着气扶着墙,月光昏暗,脸颊上还留着红肿的巴掌印。   少年眼神惶恐,朝前走了两步便不敢再近,微喘着气惭愧道:“纵哥……是我连累你。”   江纵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花费心思亲自对自己道个歉的大事,转过身,漫不经心笑道:“宝贝儿,天下这么多人,随意把哪个拎到大街上扒干净,刨根问底儿地查他,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污点,可他们就是能理直气壮居高临下指责别人的瑕疵。”   “只有你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才能堵上他们的嘴。旁人的眼光是最无用的东西,届时即便他们敢怒不敢言,赢家也是你,银子是你的,名利是你的,权势也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输家之所以永远是输家,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本事,只会准备二斤唾沫星子,开始唾骂下一个倒霉的赢家罢了。你怕什么?跟着我,三年之内我让你身价翻千百番。”   江纵朝他伸出手:“过来,到我这儿来。”   乐连没挪脚步,轻声道:“我离你……远一点。等我有了银子名利和权势,我回来找你。”   江纵脸色渐冷,抬眼问:“你说什么。”   乐连回答:“我走。”   其实金水山这一个月教给他的东西已经足够,乐连的天赋根本不在江纵之下,若再不放手,他反而会变得平庸。   江纵沉默半晌,蓦然冷笑一声,朝他抬起手,指尖挂着那枚蓝宝石耳环,转了转,扔还给乐连:“那就带着它滚。”   乐连上前跑了两步,把尚且温热的耳环接下来,紧紧攥在手心,贴到心前,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口干舌燥,双腿僵硬得几乎没了知觉,双手在颤抖。   他看见月光下的美人转身留他一个背影,刹那间,无数零碎记忆涌上心头。   乐连朝他低吼,用还余留一丝稚嫩的嗓音固执地喊道:   “纵哥!我喜欢你十三年!”   周身的空气突然凝固,一股热血由脚底涌上江纵头顶。   勇敢的小狗儿抬起眼睛,水汽朦胧地看着江纵,眼底如深渊,无尽渴望祈求。   这一眼仿佛透过十年时光,将前世言不由衷的爱意一股脑浸润到江纵枯涸的心中。   如果当年乐连眼中有如今十分之一的热烈,江纵可以不在乎世人辱骂抱住那个冷漠的男人,与他唇舌交织,给他听自己心脏飞快跳动,告诉他:老子看上你了。   何事情仇,纠葛两世,不过一眼失足成千古,沉醉彷徨两不知。   江纵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乐连已不见了。   他张了张嘴,又发不出什么挽留的声音。   “只是一小孩儿。”江纵心想。   一与自己扯上断袖的干系,就恨不得立刻远走高飞与他断绝来往,这副出尘避世的嘴脸和前世一模一样。   同样的伤何必受他两次。   ——   回了江家大院,二叔三叔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给江纵,甩下跟乐家签的契纸,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你自己揽的蜂蜜生意你自己兜着,别让我跟你三叔给你擦屁股。”便气急败坏地走了。   江纵坐在大堂里喝茶,堂中空无一人,连最得宠的小丫鬟骨朵儿都被赶了出去,丫鬟小厮们都不敢来触江纵的霉头,一见江横回来,纷纷求小少爷去劝劝。   江横更是焦头烂额,这事儿一出,江纵简直是声名狼藉,本就风评奇差,这些日子刚刚有些起色,一下子又跌回谷底了,对当铺的生意想必也有影响。   他气冲冲推门而入,江纵蹲在椅子上,正瞧着地面发呆。   “……唉。”江横顿时又不得不心软了,刚刚窝的一肚子火儿也没能忍心发出来,只得闷闷坐在江纵旁边儿,喝口茶润润冒了烟儿的嗓子。   “你,没受伤吧。”江横不大自在,时不时瞥他哥一眼,想想乐连整日提着刀的阴狠模样,若真是强了他哥,也不是没可能。   江纵哼笑:“小书呆子,是不是偷看我床头的小书了,连龙阳欢好都明白。”   “谁看那些!”江横脸颊憋得通红,结巴了半天,别扭道,“你、你跟乐家那个……这些日子不方便见就少见面,非有话说,我给他带信儿吧。”   江纵略一挑眉,舔着嘴唇上下打量他这小弟弟。   江横被他哥玩味的眼神看懵了,结巴道:“别、我、我可是你亲弟弟……你别对我打歪主意。”   江纵噗地笑了,揉他柔软的发丝:“我也不是什么货色都看得上。”   “……你死去吧!”气得江横甩手就走。   “别走。”江纵从袖里摸出几张契纸,扔到江横怀里,“这是五万九千六百两银票,还有养蜂房的契纸。”   江横手忙脚乱接下几张纸翻看,惊诧抬头,怔怔看着江纵:“你不说蜂蜜积压,都赔了吗?”   江纵喝了口茶,笑道:“没积压,也没赔,这是今年赚的,去买糖豆儿吃吧。”   江横搬来个算盘,算了算,眼睛里没了疑惑,惊喜地看着江纵。   “账都记在你名下了,全当你赚的。”江纵指着账本给江横看,“你明日找一趟乐连,给他带个话儿。”   “你还不死心呢。”江横皱眉。   江纵拂袖溜达出大堂:“小场面,慌什么。你哥见的大风大浪多了,今日这就算个屁。”   江横小声道:“你……真的很喜欢乐连啊。”   “哼。”江纵笑了一声,手中的茶杯悄然落地,猛然炸裂成了数块。   江横一惊,讪讪闭了嘴。   ——   一朝东窗事发,两家腥风血雨。   乐家大院亦是阴云密布,乐三爷大发雷霆,一顿家法全招呼在乐连身上,下了狠手,纵然是乐连这般练家子也承受不住,浑身淤青血污倒在乐三爷脚下,虚弱地喘着气,附近地上溅满了血点儿。   乐三爷指着宅院大门,瞪红双眼目眦欲裂:“今日乐家大院的颜面全被你这不肖子丢完了,今后你跟我们乐家再无瓜葛,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也别踏进这宅子一步。”   “呵……”乐连脱力地侧躺在地上,扯起嘴角不屑道,“三爷,今日不过是个契机,让你找足了由头赶我走罢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乐三爷扬手抽下一棍子,乐连动也没动,无底的眼睛冷冷看着他。   “说我娘看上了你,是她太瞎。”乐连缓缓爬起来,浑身血污,站起来稀稀落落顺着指尖往下滴。   乐三爷抬手欲打,被乐连倏地夺了棍子,棍尖儿横扫过眼前,骤停在乐三爷咽喉边。   “乐家着实养我到如今,布作坊那三千两盈余算我还回来的衣食住钱,今后我不再踏入乐家大院一步,在场诸位叔伯姨娘眼见为实,乐连与乐家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乐连扔了棍子,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乐家大院。   木棍落地铿然脆响,断成了两截。   ——   江横顺着他哥给的字条寻着了乐连的住处,推开破旧的小门,屋子里浮着一丝血腥气。   乐连趴在床榻上,半睡半醒,听见动静略微睁眼,见来人没什么威胁,便也懒得起身。   “……你怎生不去找个郎中瞧瞧呢。”江横提着个小篮子,匆匆跑到床前,翻开被褥把乐连拽出来,从小篮子里捡了几瓶药,浇在乐连胸前的伤口上。   乐连冷冷望着他。   小书生唇红齿白,细瘦白净,这张与江纵有五分相似的脸,让乐连嫉妒至极,又舍不得去恨。   “滚……”乐连烦了,一把抓住江横的手腕,攥得小书生手腕发红,痛得直吸气。   “若不是我哥要我跑这一趟,你死了与我何干呢!”江横拨开他的手,好歹给他上了些药,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是你跟我们家贷的十万两银票,这是金水山养蜂房的契纸,你按个手印吧。”江横从小篮子里拿了几张纸和红印泥给乐连,“我哥说了,每年三成分红,一分也不能少。”   乐连扫了一眼那几张契纸,淡淡道:“他还说什么。”   “我哥还说了,你什么时候还上这十万两,什么时候去找他。”江横这小书生也有意思,虽不在江纵面前叫哥,背地里却叫得自然又得意。   乐连暗淡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亮。   江横又道:“我哥问你喜欢什么花儿?”   乐连愣了半晌:“……梅、梅花。”   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   江横蓦地笑了:“果然,他猜了这个,说上辈子似曾听你说过,我才不信,又是哄骗我,恰巧蒙对罢了。”说罢忽然又想起来板起脸,数落道,“我哥生气得很,昨晚摔杯子砸东西拿我出气,你不准再惹他。”   “……”   乐连咬破指尖,按在了契纸上。 第二十四章 各自   谣言沸沸扬扬,坊间传着江乐两家少爷的龙阳之好,一时真真假假,传得越来越邪乎,凭着世人对江纵的印象,编排这二人时是灌注了七分臆想三分胡诌,一说,江家大少爷为拿下乐连,那是威逼利诱十八般武艺全招呼上了,把小乐连糟蹋得不成人形。   江纵全不在乎,反正上辈子这个年纪的风评也奇差,比现在好不了多少,上辈子人们编排的是他跟于世,不然就是他跟萧家二公子萧秋,版本众多,桥段雷同,大多是以江纵把人家糟蹋得不成人形为结局。   谁能想到江纵在世人口里糟蹋了这么些个良家公子,其实床榻上居然是被糟蹋的那个呢。   风言风语听腻味了,去枫叶居听听小曲儿。   雅间儿里,江纵要了壶茶慢慢喝,手里拿着卷话本闲书翻看,他常点的那叫明栗的小倌儿就跪在他脚边,软嫩的小脸贴着江纵的手心,讨好轻蹭。   江纵捏了捏他软滑白嫩的小皮肤,哼笑道:“保养的挺好,这一个月没来滋润你,傍上新主子了。”   明栗公子皱起细眉,纤细指尖轻轻握着江纵的手,惶恐道:“奴家没有,只是萧秋公子热情,奴家不敢拂逆,妈妈会打死奴家的。”   “哼。”江纵捻了捻小倌儿身上的衣料,诧异挑眉,“你这衣裳,冰蚕丝缎啊,萧秋还挺大方。”   “奴家不识货,这身衣裳极贵吗?”明栗茫然低头看看自己衣袖,衣料轻薄柔软,色泽温润华美,确实像奢侈人家穿的东西。   “萧秋公子说,这是他们布庄新进的布料,裁了一身送我。”明栗不大自在,纤长睫毛瑟瑟颤抖,局促地搓着指尖。   江纵若有所思,托腮道:“六百两银子一匹,你说贵不贵。”   而且这冰蚕丝缎,普天之下就只有一家织得出来。   “得了,怕什么,人家送你你就穿着。”江纵摸了摸他的脸蛋,似乎在发抖。   “之前叫你留意着往来的生人,可有什么收获?”   明栗急着将功折罪,点了点头:“是,前些日子来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大汉,谈话间提起金水山,似乎在那儿出了什么事,赏金没拿到,一直在骂骂咧咧。”   “嗯。”江纵托腮出神,早猜到这匪帮是受人之托,可惜自己结仇太多,一时也没法确定到底是谁在背后玩阴招。   明栗乖顺跪在江纵双腿间,衔着江纵的腰带,隔着布料舔了舔腿间那团软伏的肉。   江纵没什么表情,托腮看着这小骚狐狸朱红的唇舌讨好舔弄,却一直提不起兴致,似乎这种刺激已经不足以唤起他的欲望,明栗着实漂亮,皮肤细白,弱柳扶风,合江纵的口味,如今再看,却怎么也寻不出滋味了。   明栗卖力地舔弄着,忽然被一只手隔住了嘴唇。   江纵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推开,指间夹着一张银票,顺手让明栗衔在唇间:“行了,我坐会儿就走了。”   明栗乖乖衔着银票,垂下眼睑默默跪着。   半晌,轻声问:“少爷,您心里有人了?”   江纵觉得好笑:“爷心里有你啊。”   明栗默默收了银票:“明栗只挂在您嘴上,有人已经进了您心里了。”   他抹了抹唇角透明的涎水,默默退出雅间。   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江纵喝完了手里那杯春雪茉莉,起身下楼。   恰巧萧家二公子萧秋在楼下,醉眼迷离揽着明栗,吵嚷着要给他赎身。   逼良为娼劝娼从良的事儿前世江纵没少干,萧家二公子萧秋是个多情客,两人前世也喝过几杯,醉在棋盘边,听他吟几首酸诗,再聊一场风月。   ——   江横顺道买了切糕回来,一迈进江家大院,就瞧见江纵坐在石桌上跟几个大丫鬟聊骚。   花瓣儿花芽儿坐在小桌前托腮听着,骨朵儿叽叽喳喳地问起金水山途中奇闻。   “那厮足有八尺来高,水瓢似的大手攥着一刀虚晃过来,倏地见血,我若是再站近一步,早就尸首分家了。”江纵说到紧张处,突然抓住骨朵儿,手掌切过她咽喉,吓得小丫鬟惊声尖叫,逗得另外两个女孩掩面忍笑。   骨朵儿捂着小胸脯松了口气,颤颤问:“少爷,这么危险,您是怎么逃出去的?”   江纵微仰起脖颈,望着天边南飞的鸿雁。   “就那么逃了,后来我剁了那亡命徒三根手指,解解气罢了。”   江纵端了杯茶,抿了两口。   有位小公子功夫高,单手刀,血红刃,甩手暗骰取人命,冷面寒霜立月前,那是何方少年孤勇,让江纵心中涌起一泓春泉。   想到这处,江纵收敛了些,坐到石凳上,伸手捏了捏骨朵儿的耳垂,仔细看了看,托腮问:“你这耳环是怎么戴上去的?”   骨朵儿一愣,撇了撇嘴:“花瓣儿给我打的耳孔,在烛火上烫烫缝衣针扎上去,痛得要命,肿了好些日子。”   听得江纵直皱眉,摸摸自己耳垂:“哟,这么疼呢。”   一见大哥还是这德行,江横叹了口气,撂下小篮子,收拾收拾去当铺开张去了。   “我买了切糕你想着吃,别撂凉了。”江横边整衣裳边道。   “嘿。”江纵忽然双手交握垫在下巴底下,扬唇笑道,“江掌柜,有个事儿我得给您说一声,昨晚上我闲得没事儿,去北街绸缎庄跟小孩儿们放炮仗去了,一不小心就……”   江横整衣领的手蓦然僵住,愣愣看着他。   紧接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厮惊慌失措摔进宅院大门儿,哭天抢地哀嚎:“昨晚绸缎庄失火了!伙计们抢救了一整夜,那庄子怕是也没救了……二爷和三爷往这边杀过来,看那架势怕是要把二位少爷活撕了……”   江家的绸缎庄虽一直落在大房名下,却是三家合股开办,规模不小,每年销出去的上等绸缎也有数万匹,大当家的死后,绸缎庄一直掌握在二叔手里,因为坐落在北街,离大房的宅院最近,大多也是大房出人出力照看着,绸缎庄一出事儿,二叔三叔首先就得拿江氏兄弟是问。   小厮还没哭喊完,忽然被门外伸进的一脚给踹了进来,二叔攥着两枚铁核桃,气势汹汹迈进门槛儿,三叔一脸心痛紧随其后。   现在的江家大房,江纵是个浪荡败家子儿,只剩个毛还没长齐的江横当家,二叔只得拿江横出气,拎起那小书生扬手便要抽上几巴掌解恨。   手起未落,被江纵一把抓住手腕,扬手推到一边。江纵略侧身,把吓得眼角泛红的江横拢回身后。   “哎,二叔,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儿。”江纵微扬下颏,挑衅地看着二叔,“那绸缎庄在您手里把持着,出了这档子事儿,您打谁也没用啊,咱三家出钱把烧毁的那批货给抵上不就完了。”   “你说得轻巧!”二叔猛的地把手里两枚铁芯核桃往石桌上一拍,哐当一声响,几个小丫鬟吓得直往边上躲。   “绸缎庄的地契虽说在我手中,年底事宜也合该我管辖,可照看庄子的人一向是你们大房派过来的,出了事儿那全然是你们大房的责任,这种损失凭什么让我们承担?”二叔气得直犯喘,三叔站在旁边一边劝二叔,眼睛一边瞪着江纵。   “瞧您说的,来二叔三叔,坐,别客气。”江纵往石凳上一坐,掀起衣摆跷起腿,随手让骨朵儿把绸缎庄的账本拿来,叫江横站到身边,翻开一页,啧了一声,“既然二叔特意来找我们算账,我就给您二位算算,江横,我说一笔你算一笔。”   这时候也只有大哥能撑场子,江横有了主心骨,颤颤地搬来算盘纸笔,坐在江纵手边,紧张万分地搓着手心的汗,偶尔小心地瞧一眼脸色铁青的二叔。   “江氏绸缎庄,年产冰蚕缎三十匹,市价六百两一匹;蚕丝缎一千匹,市价十两一匹;提花锦五千匹,市价五两;素锦七千匹,市价三两,原本售得七万四千两。”   “织机年底检修记账,换新六百七十八架,修补二百一十一架,共计六千七百二十两,除去每年织缎工的工钱、饭钱、店面翻新、押镖、雇车、裁剪,零零碎碎的都在这账本上记着,年底结余怎么着也有五万六千两银子。”   “可我们大房年底得的三分红利是一万两。更何况我细查一番,检修换新的织机只有二百零二架,剩下的全是修补,修补报的账却足有六千两,我打算去跟官府打声招呼,等修织机的那些个工人的口供出来,这账方能对得上。”   三叔脸色顿时煞白,强作镇定道:“许是绸缎庄掌柜办事不力,账都记不清。”   二叔本以为他要拿出什么东西来威胁,略松了口气,冷哼道:“我问心无愧,空口无凭,我先告你一个诽谤,等你找来的工匠拿出口供再说吧。”   江纵凤眸微眯,捻着账本书页,缓缓道:“二叔去年跟萧家布庄搭了线,萧家近些年风头正盛,林家一倒,萧家便成后起之秀,他们那布庄里铺面上的冰蚕丝缎足有三十匹。”   “二叔,咱家的冰蚕丝缎是绞丝银绣锁边,翡翠羽线封花,不仅瑾州,这织法在整个南安也是独一份儿。您说,萧家怎么就有这独一份的冰蚕丝缎呢。”   二叔冷笑:“那都是老工艺,怎么就成独一份儿了,苏州的绣娘人人有这手艺,萧家能弄来也不稀奇。”   江纵眼神渐冷,从袖中摸出一片布料,扔在桌上。   日光映射下,雪白绸缎似有七彩色泽,如夕照虹霞,流光辉映。   二叔扯起嘴角:“你想说什么?”   江横已经心知大哥意欲何为,放下毛笔,捡起那块绸缎,仔细翻看,小声道:“虹霞封绣,是我娘独创的织法。天下只此独一份,因为手艺只传给了几个绣娘,所以每年最多能织出三十匹而已,二叔全给了萧家……那我们的老主顾呢?”   江纵挑眉笑道:“账上作假不说,还推了我爹的老主顾,是因为萧家给价到一千两每匹让您动了心呢,还是想彻底架空这绸缎庄,今后全部利润归于你手,每年施舍我们兄弟二人几两银子呢?”   二叔脸色青白交加,指着江纵吼道:“你放肆!你们两个小犊子一唱一和,有生没养的小犊子,若不是我跟老三养着你们,你们早饿死了!”   “二叔,别这么说,之前你把我跟德韵昌做生意的消息透给土匪,这账咱们还没算。您是得意我没证据,可这人呐,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保不齐哪日……”江纵凤眼微挑,“您也得一直问心无愧才好啊。”   扒在江家大院门外看热闹的快挤破了门槛,人群喧闹不绝于耳,江家刚在迎春楼丢了颜面,如今更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江纵还十分习惯享受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悠哉望着二叔。   二叔忍无可忍,摔下铁芯核桃,怒道:“分家!你兄弟二人真是翅膀硬了!分家!”   江纵轻松一笑:“江横,上纸笔。” 第二十五章 分家   刚好官府来人,给江氏分家当个中人。   “分家……”江横额角渗出几滴冷汗,轻轻拽住江纵衣袖,小声问他,“自古只有亲眷不睦、家道败落才分家,咱们真不要这个脸面了吗?”   “再这么搅合下去,脸面也迟早要丢完了。”   前世江纵就是为了这个颜面吃了天大的亏,刚费力气把买官的废物堂弟从牢里捞出来,又拿了一大笔银子和一个商铺给堂妹作嫁妆,前世倒贴不讨好儿的事儿江纵早就做烦了。   更何况二叔三叔见不得人好,连给匪帮通风报信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这么一想,金水山的劫匪八成也是二叔雇去打算杀他灭口,抢夺江家大房的财产。   江纵从袖中抽出一摞契纸,拍在石桌上,说一句叫江横在纸上写一句:“咱们江氏三家各自产业该怎样还怎样,三家合股的产业有:北街的绸缎庄、纵横钱庄、春兴粮行,苏州的军火行百战精兵阁,您二位先挑,咱把这产业分干净,别以后再磨叽。”   北街绸缎庄失火,现在损失惨重,还得筹钱赔偿今年订货的的货商;纵横钱庄已然败落,几乎一文不值;而瑾州也算得上鱼米之乡,粮食十分便宜,粮行无法抬价,利润微薄。   这三个产业都是赔钱货,二叔三叔谁也看不上,却因为苏州的百战精兵阁起了冲突,军火生意算得上暴利,一是谁也不想让出到嘴的这块肥肉,二是以一家财力,根本购不下来全股。   争执不下之时,江纵扔出一张契纸:“百战精兵阁我不要了,二十万两出让我们江家大房那一份儿。”   百战精兵阁位于苏州,为朝廷供应兵器战甲等军火,如今虽天下太平,边境却仍旧大战小乱不断,只要边境尚未收复,百战精兵阁就能一直暴利,发的就是这个战乱财。   二十万两让出三分之一的百战精兵阁,也只有像江纵这样的傻冒败家子儿能说得出口。   江横不停给他哥使眼色,江纵装傻充愣,就是看不见。   外边看热闹的闲人赶也赶不去,二叔便趁着人多,众目睽睽之下在契纸上按了手印,心里冷笑,这大侄子真是上天派来的福星,大当家的在世时,他穷尽本事也没能把百战精兵阁拿到手,如今竟轻而易举捡了个大便宜。   二叔刚要差遣小厮回去拿银票,江纵提起三张契纸:“春兴粮行、北街绸缎庄、纵横钱庄,除去我们江家大房手里的股,您二位的份儿,我全购下来。”   江横猛地一呛,瞪大眼睛疯狂拽江纵衣袖,拿口型提醒:“那得有一百万两了,咱们手里最多能凑出五十万,砸锅卖铁也买不来啊!”   当初转手赌石的盈利,再加上蜂蜜特供这一趟下来的利润,仔细算算能从缝儿里扣出五十来万,已是不考量第二日喝西北风的惨状了。   二叔三叔皆是一愣,他们更不知江纵转手赌石赚了不少,瞧着官府作证分家的中人呵呵一笑:“大人,我们家孩子真是不懂事,您见笑,见笑。”   “这纵横钱庄本就是我们江家大房的产业,您拿去这些年败落了,物归原主您总不能叫个高价,况且这钱庄现在跟个废库没差儿,您若是估价高了,我就宁可不要了。”江纵拿着骨朵儿送来的账本翻看,缓缓道,“其余这些都是祖上留的产业,咱们不过拿个分红,谁也没出过本钱,二叔开价便是。”   二叔知道江纵是手里没什么钱,想低价买回,但这几个产业确实都不值钱,二叔与三叔略作商量,拿了算盘当场估价,轻蔑笑道:“老祖宗当年划了价,春兴粮行六十万两,绸缎庄九十万,皆是一分为三,纵横钱庄的确败落,账面亏空,十万地皮钱罢了,给你抹去,不多占你的。”   说得好听,那纵横钱庄本就是江家大房的产业,如今瞧着大房留下的这两个少爷不好惹,物归原主又有什么好说的。   “算上我退股百战精兵阁,全在这儿。”江纵当时便拍下八十万两银票,晃眼的一沓撂在桌上,瞎了整个江家大院的眼。   外边看热闹的更不用提,大多长这么大岁数还没瞧见过这老些银子,一时都吃不准那银票是真是假,议论纷纷。   江横张了半天的嘴,怔怔问江纵:“你昨晚除了烧绸缎庄还干什么了……”   “嘘。”江纵偏头悄声道,“隋小侯爷赏我个京城大宅子呢,我托人给抵押了四十万两。”   江横:“……”   “你把京城宅子抵押了换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产业?我跟你拼了……”江横抓住江纵衣裳袖子恨不得咬死他,他还筹算着万一在瑾州混不下去了,在京城还有个安身之处呢。   江纵一手按着蹦跳的江横,另一只手悠悠哉哉按手印。   分完几个合股商号,再分田产和细碎的小产业。   三叔求稳,分产业时只要一些稳定的小商号,胸无大志,但过日子倒不会显得紧巴。   二叔善算计,步步为营,挑选油水最肥、前途最好的商号。   江纵最令人捉摸不透,赚钱的产业瞧不上,净挑些要倒闭的,气得江横直翻白眼,脑袋又被江纵按在桌子底下插不进话去。   ——   短短三日,江氏分家的消息已经传遍瑾州城,与此同时,乐连坐在漕船边看着装货。   自从从金水山回来,乐小公子瞧上去少了几分阴郁孤僻,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船夫的憨儿子二水偶尔过来攀谈两句,乐连也会接茬。   “连爷,你手里这耳环像是值钱的。”二水蹲在乐连身边,挠头道,“送姑奶奶嘞?”   “姑奶奶……”乐连攥紧耳环,弯了弯眼睛,“嗯。”   二水嘿嘿直笑:“连爷的姑奶奶定是个闭月那个羞花的,美人。”   提起美人,乐连只能想起一双凤眼,狡黠笑意,温润薄唇,除了江纵,乐连脑海里竟没有半分美人的概念,不知是自己见的美人太少,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二水小心地问:“连爷,您和江大少的事是怎么传起来的?江大少多恶劣我们心里都有数,那指定跟您没关系。”   “……我。”乐连欲言又止,怕再多说些什么反而给江纵扯麻烦。   其实这次的乱子对乐连而言没什么影响,他行事低调,在乐家又不受宠,就算闹得离家出走恩断义绝,也没几个人乐意关注。   名誉受损的反而是江纵。   江纵为人跳脱跋扈,树敌众多,又向来趾高气昂不肯吃亏,等着看他笑话的有得是。   人们都爱看高高在上的人物跌落深渊,爱看高傲的人身上被踩满脚印,江纵居高临下惯了,乐颠颠等着在他声名狼藉时踩上一脚的闲人数不胜数,乐此不疲地欣赏着龙在浅滩,虎落平阳,孔雀跌在烂泥里,用力推一把等着听墙塌的一声响儿。   而这一切麻烦,都源于自己。   乐连无比自责。   许久,二水又跑过来,欢快道:“连爷,货装完了,咱们启程不?”   “嗯。”乐连起身,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江家大院,上了漕船。   ——   乐连走了短短一年,瑾州百姓早就把江乐两家少爷的风流逸事忘到脑袋后边儿,忙不迭找了个新乐子——   听说萧家二公子萧秋给枫叶居的明栗公子赎了身,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抬回府里,挨了他大哥萧千一顿毒打,却抱着那小倌儿不松手,扬言若是他大哥赶明栗出府,自己就带他私奔,浪迹天涯去。   江纵照旧在枫叶居听小曲儿,台上换了新花魁,声音清冷,相貌恍若人间四月明媚的桃花儿,葱指一弹,波澜筝声犹如春水漫进人心。   江纵对他还有印象,前世跟他最久的一个小倌儿,也最得他宠,名叫沉欢。   靡靡小调仿佛隔在脑海外,江纵阖眼托腮,没怎么听进去,一曲罢,随手三千两银子扬手扔上戏台,懒懒道:“过来陪爷。”   沉欢眉眼冷淡,垂眸看了地上的银票一眼,在妈妈眼色逼迫下,缓缓走下戏台,不情不愿地给江纵倒了杯茶。   妈妈赶紧捡起那三千两银票,笑逐颜开躬身站在江纵身边,剜了沉欢公子一眼,给江纵捏肩讨好道:“纵爷,近来生意可还算顺利?听闻前些日子刚从北华回来,您都瘦了,真是辛苦啊。”   北华大旱,逢春播种,竟未下一滴雨,粮食歉收,大批的难民为了逃饥荒涌进城中,干涸的田地更加无人耕作,饿死了几万人。   官府忙着开仓救济,北华的商人纷纷到南安一带收购粮食,打算趁机好好发个财,南安鱼米之乡,粮食物美价廉,以四百文一石的价格就能买到质量上乘的粮食,抱着发财的梦长途跋涉来了南安,却不料整个南安的粮食竟全被订空了,剩下的全是喂牲口的下等粮。   连江家二叔三叔看准了这个商机,都没来得及订上粮食。   整个南安唯一有粮的只有一家,瑾州纵横粮行。   北华的商人只得慕名到江家大院拜访,来订粮食的商人络绎不绝。   谁知江家的大当家的,竟是个尚未及冠的小毛孩子。   江横穿着一身浅葱长衫,在院中石桌前安静地翻看着账本,偶尔抬眼瞧瞧来订粮食的商人,面相温柔细弱似乎挺好说话,却咬死了一个价儿:   “七百文一石,十万石起卖,不议价,不要就下一个。” 第二十六章 沉欢   江纵嫌堂中吵嚷,独自上了二楼雅间。   妈妈推搡着沉欢公子上楼,低声斥责:“没见纵爷心情不佳吗?还不上去伺候!纵爷买你第一夜,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偷着乐去吧,这等好相貌的主顾你还挑什么挑?”   沉欢公子认命般轻吐口气,缓缓上了二楼。   推开雕花木门,江纵坐在窗边,夕霞透过窗棂,一条洒金线循着俊美的轮廓描摹出美人侧颜。   望着天边鸿雁的眼神空旷无聊,深沉的目光比江纵看上去要沧桑十几岁,孤独寂寞都写在眼睛里。   普普通通侧身罢了,却让沉欢公子在门口怔然伫立半晌,几乎看得呆了。   他轻手轻脚关上雕花木门,走到江纵身边,亲自沏了杯茶,手法青涩,茶水溅落在江纵衣摆上,他明显看见江纵眉间的不悦,这男人笑起来应当十分好看,却阴沉着令人惴惴不安。   “奴、我、奴家失礼……”沉欢不熟练地说出小倌儿常用的自称,躬身给江纵擦拭衣摆的水渍。   江纵跷起腿,单手托腮淡淡看着他,不耐道:“没人教过你伺候人的时候得跪下吗?”   “少爷……”沉欢身子一僵,抿着唇不知所措。   江纵忽然抓住沉欢细瘦的手腕,一把拽进自己怀里,粗暴地捧着他脸颊亲上他温软的薄唇,不容沉欢挣扎,便被江纵极其暴躁地推上床榻。   沉欢哪见过这架势,一时还懵着,腿间的东西便被一把攥住,上下套弄。   这位少爷太凶悍,连点儿调情前戏都不做,直接从背后抱着沉欢,一手扶着他下颌,膝盖顶开细瘦的双腿,另一手则狠狠攥着沉欢的东西。   “少爷……少爷……”沉欢被死死箍在臂弯里动弹不得,挣扎地越发剧烈,腿间被攥得极痛,口中不断哀求,“少爷,疼!饶了我……少爷,疼……”   江纵紧贴着他,在他脖颈旁沉重呼吸,眉头紧皱着,在他耳边低沉喘气。   “闭嘴……”江纵捂住沉欢的嘴,只听得他呜呜的闷声。   他前世把沉欢买回了江家大院。   给他钱银,吃穿用度都是最金贵的,沉欢不明白,他穿上或清丽或纯净的衣裳故意讨好时江纵从不正眼瞧他,唯独穿上一身清冷朴素的暗蓝色衣裳,江纵便会显得热情些,从背后吻他,从背后干他。   和方才一般,江纵总是紧紧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叫出声儿。   前世江纵是个温柔的金主,床事不凶,细细怜爱着他,平时对他也是有求必应。沉欢一度迷茫,他自恃甚美的不过只有这张漂亮的脸蛋和天赐的嗓音,却都成了江纵最厌烦的东西,江纵到底看上他什么?   江纵眉头微微舒展开,吻他的颈侧,直到动情处,难耐地喘了口气,意识朦胧间哑声呢喃一个人的名字。   沉欢睁大了眼睛,挣扎的身子也缓缓没了动静,听着背后俊美的男人低沉的喘息,和偶尔溢出齿间的一个无比深情的名字。   他任由这男人在自己身上发泄。   恍惚间,听见江纵低声骂道:“妈的,谁让你去北方了,有种别回来,操你妈。”   江大少爷在枫叶居睡到近晚,醉在温柔乡里懒得回家。   没有江纵的吩咐,沉欢只得默默陪着,哪知江纵手上粗暴,低喘声让沉欢心旌神摇,本都做好了被好好糟蹋一番的准备,到晚上身子却竟然还留着清白,只在大腿根上留下一片黏糊。   江纵的衣襟微敞,里面掉出一个随意揉搓起来的纸团,沉欢趁着江纵熟睡,悄悄打开看了一眼。   只是一封手书,字迹遒劲,是男人的笔法,寥寥数语问候,落款“乐连”二字。   沉欢来得晚,也不是瑾州人士,对乐连不熟悉。   半月前,江纵还在北华的大街上转悠,看看灾情如何,默算着这批粮食如何进货要价能得到最大利益。   却忽然收到江横的信,说乐连回来了,在瑾州待了不少时候。   江纵没作犹豫,当即雇马车往回赶,一路上咬牙切齿,等见着这小崽子,指定骂死他,一年杳无音讯,跟死了没两样。   紧赶慢赶回了南安,却听说乐连的货船已经启程了,这回只是回来进个货罢了。   江纵一脸阴郁回了江家大院,江横拿来一封手书,说是乐连留的。   信上寥寥数语:“一别良久,别来无恙。近况如何,甚念。”   里面夹着五万两银票。   江纵脸色一黑,当即搓了信纸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到枫叶居散心去了。   ——   沉欢悄悄把手书原样团起来,塞回江纵怀里。   江纵缓缓睁开眼,疲倦地抓住沉欢的手腕,把他扯进怀里,侧身默默抱着他。   “少爷。”沉欢安静蜷缩着,顺从地窝在江纵怀里,轻声道,“您若心有所属,沉欢定然是代替不了的,不必抱着我,心里却抱着别人。”   “哼。”江纵贴着他脖颈,声音慵懒微哑,扬起唇角,“心有所属又如何,爷今天就是想快活。”   上辈子的沉欢说过与现在一模一样的话。   他江纵的心思,连个出来卖屁股的小倌儿都看得出来,只有乐连,傻逼似的痴情,傻逼似的一根筋。   他不甘心自己迷恋那个小男孩儿,江纵根本就不想被乐连扯住心思,好歹前世也活了近四十年,看惯人情冷暖,他最理想的生活就是两不相扰,各自快活。   深情总被无情恼,多情常遭痴情累。   前后两辈子,能勾着江纵心绪起起落落的只有乐连那小畜生,江纵打心底惧怕抵触这种被操控牵动的感觉,没安全感。所以更希望找个替代品,纾解欲望,又不会沉溺其中。   那固执的小子走了一年杳无音讯,他才不会为乐连守身如玉。   江纵抽出一张银票塞进沉欢衣领中,懒懒道:“少说话,不是所有人都爱听那么黏腻的声音,你原本说话挺好听。”   “是。”沉欢没再捏嗓子说话。   他声线清冷,偶尔几个低沉的尾音像极了乐连。   他拿乐连的银子养小男孩儿,这让江纵有种轻松的爽快感。他偶尔喜欢想想被捉奸在床的场面,小乐连又气又怒的表情想必和前世一样精彩,这是江纵曾经的乐趣。   门外传来妈妈的吆喝声:“纵爷,二少来接您回去了。”   “让他等会,这就走了。”江纵醒了醒神,系上衣带拿了外袍下楼。   江横在底下等着,找了个角落喝茶,却还是被不少莺莺燕燕在身边纠缠着,不大自在。   江纵吹了声口哨,笑道:“江掌柜,今儿个生意怎么样啊。”   “走吧。”江横最看不惯他大哥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带他出了枫叶居,才细细说了这几日的进项,“三百万石粮食已经全卖空了,全是七百文一石,整个南安的粮食都在我们手上,他们不敢砍价。”   江纵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开春以后你去桑田订那个冰蚕丝,再去苏州订翡翠羽丝和银线,绸缎庄以后不打素锦和提花缎了,全织丝绸和冰绸。”   “丝绸那么贵,卖得出去吗,别积多了销不出去。”江横默默把一笔笔账记在心里,默算出一个数给江纵过目,“拨这些银子给我吧。”   这小书生十分上道,想不到读书不怎么在行,办事倒是极为牢靠,自从当了江家大当家的,一笔账都没算错过,反而极其谨慎细致,让手下商号的掌柜半点不敢作假欺瞒。   他对这个令人十分琢磨不透的大哥渐渐崇敬起来。   大哥的人品德行虽说让人头秃,却总有自己的理由,去年分家时挑了些乱七八糟的产业,今年竟都渐渐起死回生了,反而是那个令人眼红心热的百战精兵阁,因为朝廷开始严查禁止军火外流,能捞的油水越来越少,不得不佩服他大哥眼光确实长远,江横的异议便少了。   他们前脚刚走,有个穿着得体、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进了枫叶居,想必是晚来寻欢的嫖客,没人放在心上。   后来乐连接连寄来五六封书信,大意无甚差别,都是问问“近来安好”、“甚念”、“家居安否”,江纵看一封搓一封,从来不回。   最后一封语气已有几分恼意:“天近寒凉,恳请厚自珍爱。速回。”落款乐连。   江纵冷笑,赌气提笔回道:“我拿你银子养了好几个水葱似的小男孩,挨个儿享用,你他妈给我速回,不然我就全买回宅子里。”   大半年过去,迟迟没等来手书,日日问起小厮北方可有信来,江纵早已有几分不耐烦。   竟传来枫叶居换了东家的消息。   江纵正窝在美人靠里等着丫鬟给剥葡萄吃,这消息一传进耳朵里,江纵纳闷地回忆,前世没听说这枫叶居易主的事儿啊,怎么跟上辈子不大一样了。   他闲得没事,溜达到枫叶居看了一眼,背着手闲庭信步,刚要迈进门里,被两个面生的龟公拦了下来。   “是江大少爷?”龟公上下打量着江纵问。   江纵皱眉:“少废话,让我进去。”   “您勿怪,我们东家说了,江大少不能进这里面,您别为难小的们。”龟公客气了两句,把门口挡了个严实。   “你们东家是谁啊?”江纵冷笑一声,“管到我头上,爷今日非进不可。”   说罢便闯。   两个龟公人高马大,却奉命不敢伤了江纵少爷,也不敢多碰,连连苦求:“少爷,小的们混口饭吃不容易……”   江纵已闯至前堂。   眼前仿佛花丛缭乱,一列漂亮白净的小倌儿跪在堂中,一个穿暗蓝缎子的高大男人在座上居高临下扫视,面无表情,冷淡的眼神扫过脚边跪着的男孩儿。   底下跪的少年被男人的大手托着下巴,强迫着自己抬起头,瑟瑟发抖,不敢与男人视线相接。   男人冷淡问道:“你就是沉欢?听说很讨江大少欢心。”   他重重咬了“江大少”三个字,然后冷淡抬眼,与闯进大堂的江纵四目相对。   江纵一愣:   “……乐连?!”   他在小倌儿身上败了那么些银子,一直没走运,莫非是攒在一起,把乐连给招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归来   乐连站了起来,缓缓朝江纵走过去。   他长高了,五官的轮廓更加硬朗,褪去几分稚气,散发着干练稳重的气息。   眼前人和前世的乐连完全重合。前世的乐连,始终是江纵心里的一块冰冷顽石,无法靠近。   江纵莫名忌惮他,乐连走近一步,江纵便退一步,直到后背抵在墙壁上,退无可退,乐连一掌拍在他脸颊旁的墙壁上,江纵心里也跟着“咚”了一声。   乐连低头问他:“纵哥,今日想要哪个伺候?堂下跪着的随意挑,我请客。”   江纵嘴角一抽,意识到自己气势被无形中压制,挺直脊背,微仰着头扬起唇角笑道:“挑两个,我们一起玩。”   乐连明显被江纵的轻佻态度触怒,眼神更冷冽,一把抓住江纵手腕,拖到帘后,在众人视线之外把人扛在肩上带出了枫叶居,上了一架马车。   原先乐连住的那条陋巷早拆了,改建了一座宅院,宅子不大,里面建得十分精致,游廊水石蜿蜒绮丽。   乐连一路扛着骂娘的江纵进了宅院,锁上卧房门,把人扔进床榻里,江纵彻底像逮进笼里的鸟儿,无路可逃。   “你给我站那儿!”江纵不得不往床角退缩,色厉内荏地训斥,“一回来就撒泼是吧?”   乐连爬上来,攥住他双手腕强行把身子挤进江纵双腿间,不由分说便扑上来,偏头亲他的嘴,江纵难受地把头偏到一边,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比从前粗糙不少,手掌也变得更宽阔有力,像铁钳,锁着江纵双手根本无法动弹。   “不到两年,纵哥玩过的小男孩已然能凑一桌麻将了。”乐连脸色仍旧冷淡,眼神恼怒,动作愈加粗暴,把对方养尊处优的手腕攥出了红手印,他狠狠亲吻江纵,咬着他的嘴唇惩罚,直到身下的美人耗尽了体力,只剩一双倔强的眼睛敌视着自己。   “疼!他妈的你想死?给我滚下去。”江纵狠狠扒着他衣领,想把乐连从身上掀下去。   面前高大的身影和前世那个冷峻的男人完全重合,江纵几乎无法分辨今是何世,乐连终于长成了自己最恨、也最熟悉的那个模样。   他无法再把乐连当成一个孩子,他完全把乐连当成了前世的对家。   那个乐连,他回来了。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咱俩的事儿在瑾州搅得乱七八糟,你倒是一走了之,你的名誉就那么重要,跟你那份清高比起来,老子算个屁。”江纵像被触了痛处,看向乐连时紧张又陌生的眼神刺痛了乐连。   “胡说八道!”乐连也无法再保持冷静稳重,跟江纵吼起来。   前世正是如此,他们分道扬镳。   江纵一直痛恨乐连这份假清高。前世他们虽是对手,生意往来频繁,在一起的时候也多,有一回江纵喝大了,也记不清自己做了些什么,他猜想可能是自己又趁着酒醉轻薄了乐连吧,被有心人给宣扬了出去。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南安有头有脸的商界人物,这丑事一出,皆是名誉大损,被人暗中造谣生事借题发挥,人家有备而来,专门为了整治江纵和乐连,两人的信用大大折损,接连几桩生意都出了岔子。   这些招数在江纵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江纵有把握摆平这次风波,更在心里狠狠盘算着反咬对方一口,却没想到,最大的变数成了乐连。   乐连带着他那房小妾到处抛头露面,为那女子在赌坊一掷千金只为买美人一笑,在最昂贵的玉铺订做金玉首饰,还刻上那女人的名字,一时间乐夫人成了瑾州人人艳羡的女子,嫁了一位宠妻至极的好夫君。   断袖谣言不攻自破。   江纵的心也被一刀一刀捅得破烂不堪。   从那以后,只得反目成仇,江纵心眼小,睚眦必报,也从不肯低头,即使知道乐连是为了破谣言,却仍旧打心底儿憎恶他。   原来乐连压根就没想过要和自己一起承受困难,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他以为他和乐连可以共同面对挫折痛苦,却原来,对方的未来里根本就没有放他的位置。   前世的心烦事儿全涌进脑子里,江纵烦得想吐,用力推搡乐连,却被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的乐连攥住了脖子。   乐连用力攥着江纵脖颈,咬牙道:“三天两头往花楼跑,是没人操你身子痒痒了?”   他居然还敢说这么伤人的话。   江纵喘不过气,拼命挣扎着扒乐连铁钳似的手指,艰难挤出几丝变了调的声音:“你一点没变……刚愎又冷漠……放开……你有种掐死我……”   江纵的脸因为窒息而涨红,指甲在乐连略显粗糙的手上挠得满是血道子。   温热的泪珠滚落到乐连手背上,像针刺一般让乐连骤然清醒,松开攥着江纵脖颈的手,看着江纵翻身趴在床榻上,痛苦地咳嗽。   乐连深深吸了口气,扑上去扒了江纵的裤子,解开自己腰间束带,粗鲁地撸硬了分身,草草用涎水润湿,强势地插进江纵后穴里,发泄似的搅动。   “啊——”江纵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叫声,身子猛地绷紧,又无力地软倒在床榻上,被乐连抱起来,从背后抱着放在自己胯骨上,双手抓住江纵的手不准他挣脱,手腕板着江纵细长的大腿,下身用力往上顶。   这姿势进入得极深,江纵被操得呻吟声断断续续,不断被顶得颠起来再落下去插得更深,被后穴的黏水儿浸润的粗大的性器在他最敏感处粗暴地猛砸,江纵痛苦得快要昏过去。   “啊、啊……乐连……你跟老子犯浑……”江纵满脸泪水,声音哽咽细碎,不断咒骂,“小畜生……别捅了……小畜生!啊啊、啊……”   软垂在腿间的性器渐渐硬挺起来,江纵难受至极,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性器纾解释放,却被乐连抓住手拽了回来,再连续猛插几十下作惩罚。   乐连并没有粗暴地贯穿他,看似凶狠的力道和动作其实都顾及着江纵的身子,并未让他受伤。   肠肉里残暴又温柔的挞伐让江纵逐渐感受到了临近高潮的痛爽交织,江纵意识模糊,连自己射了几次都记不清,折腾了几个时辰,到后边淌出来的几乎是尿水了。   激烈的性事中间扯开了江纵的衣襟,让乐连呼吸一窒。   原本应该落了一道浅疤的锁骨上,纹画了一支红梅,巧妙地掩饰着疤痕。   他还记得两年前江横问了一句他喜欢什么花儿,乐连怎么也没想到,江纵会特意把自己喜爱的花纹在身上。   这支梅花恍如严寒冬日盛开出的唯一一抹颜色,让乐连更清醒了些,心头躁郁的愤怒一扫而光。   乐连把他抱在怀里,正面对着自己,低头吻他婆娑的泪眼,从袖中摸出一枚蓝宝石耳环,银针扎进左耳垂中,一道细细的血线顺着耳垂和挂扣淌到剔透的蓝宝石上,在烛光照映下熠熠生辉。   江纵还没完全昏过去,又被耳垂的刺痛唤醒,疲惫地靠在乐连肩头,喃喃问他:“你是不是一点也不疼我。”   声音哽咽微哑,昔日神采奕奕的凤眸里含满了一汪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   江纵,哭了?   他还从未见过这个漂亮骄傲的男人哭过。他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偏执自大得像只猫。   他替江纵抹脸上的泪痕,泪水滚烫地湿润着掌心,像瓢泼在乐连心里的沸水,烫得他心里抽痛。   “你别哭啊。”乐连低头细细吻他的嘴唇,慌张地安抚,“我……只是太想把你据为己有,哥。”   “两年不到你便到处去寻欢作乐,你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是你先食言。”乐连垂着眼睑,像自己犯了错一般,向怀中人诚恳低头,“银子我赚够了,十万两连本带利还你。决定去北方并不是故意躲你,也不是为了洗清与你相好的嫌疑。起初我便有去北方的打算,那边着实忙得焦头烂额,回来的日子便拖了。”   “操你妈的谁准许你一去不回!”江纵倏然吼出声,艰难地抓住乐连的衣领,骂到最后尾音颤抖,几乎是在哽咽,“我凭什么等你,凭什么为你守身如玉,你在我这儿一丁点信誉都没有,从上辈子起就一点儿都没有!以为我没你不行吗!”   “哥!”乐连紧紧抱着在怀里发飙的江纵,安抚地摩挲着他紧张到几乎炸毛的脊背,“是我没你不行。”   江纵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刚刚那一场性事已经完全耗尽了体力,话也懒得再说。   “疼吗,刚刚。”乐连见江纵平静了些才敢说话。   “疼。”江纵喃喃嘀咕,“去给我洗干净。”   洗到一半江纵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乐连抱着他,让他趴在自己肩头,耐心替他洗干净身上的污渍,忍不住吻了吻锁骨上的红梅。   纵哥那么怕疼,刺这一支梅花准疼坏了,说不定还恼怒地嚷嚷了刺青师傅一顿。   真是只任性的猫儿。   乐连把江纵裹在布巾里抱回睡房,藏宝物似的藏进被窝里,自己睡在旁边,手臂搭在细瘦的腰窝上,埋头在江纵胸前。   一别两年,甚念。   半夜,怀里的猫儿乱动,把乐连闹醒了。   江纵睡得不踏实,胡乱挣扎,嘴里还慌乱地念叨:“我手腕细,我也能戴!”手在乐连衣襟上乱抓,像是急着想挽留谁。   乐连忽然清醒,弓起身子把江纵搂紧了,轻轻摩挲着光滑骨感的脊背,轻声唤他:“哥哥,看看我,我在这。”   江纵倏地睁开眼睛,骤然出了一身汗,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乐连的脸。   乐连扶着他的腰,轻声问:“哥,你想戴什么?”   江纵还没清醒,愣愣道:“镯子。”   乐连更加困惑。   “是你啊,你买了一个镯子,送你的小妾。”江纵茫然无措的眼神让乐连有些心疼,听他没头没脑地描述。   “又是上辈子?”乐连认真看着他。   “什么上……”江纵一愣,骤然清醒。   眼前的乐连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他睡得太迷糊,一时没分清到底现在是哪辈子,是醒着还是梦里。   乐连默默牵起江纵的手,语带歉疚:“对不起,看来我从前不仅对你不好,现在还一点都不记得了。”   江纵深吸了口气,双手抓住乐连里衣的领口,气急败坏嚷嚷道:   “不记得了你就好好听着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花十万两买了一个紫罗兰镯子,送你的小妾,你还让我给她挑,我趁你不在自己试了试,戴不上,我看你就是成心要把我气死!啊啊啊啊!” 第二十八章 镯子   乐连极其惊诧地看着他,瞳孔骤缩。   江纵紧紧揪着乐连衣领的手渐渐松开,垂下眼睑道:“你……那么惊讶做什么,反正你也是不记得了。”   乐连坐了起来,用力搓了搓脸,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去拿了自己的衣裳,顺便给江纵倒了杯水。   他比走时看上去稳重,脊背更加宽阔,宽肩窄腰的完美体型已经成形,身上没有半丝赘肉,恰到好处。衬裤包裹着修长精干的双腿,肌肉的形状偶尔在衣料里印出轮廓。   江纵嗓子正干,抿了好几口才舒服了些。   乐连迟疑地从外袍里摸了摸,摸出一个袖珍小盒,在床榻边蹲下,朝着江纵缓缓打开了盒盖:   “是这个镯子?”   盒中翡翠上下通透,淡紫妖娆,俗话说红翡绿翠紫为贵,紫罗兰是翡翠中价贵难得的珍品。   好在乐连躲得快,险些被江纵喷了一脸水。   江纵愣了愣,一把夺过那小盒,上下翻看,盒子底儿还有块木纹,镯环上飘了一丝正阳绿的细花,盒子是金星檀,镯子是春带彩,连盒带镯子都与前世那个一模一样。   从不信牛鬼蛇神轮回转世一说的乐连彻底动摇了。   或许真的有人能带着记忆轮回,纵哥所说的一切可能确有其事。   “前些日子我也去了蒲甘。”乐连方想起来解释,“和那边的场口老板结识,积压的中等粮在那边也能卖得很好。和老板成了朋友之后他让我随意挑了一块原石,不料切开竟大涨了。”   “我不缺钱,只想拿来给你。”乐连拿起那枚镯子轻轻蹭了蹭,“是我自己打磨的。”   江纵把双手默默藏进薄里衣的袖中,咬牙道:“男人怎么戴镯子,浪费。我耳朵还肿着,你别把我当女人打扮。”   “你觉得戴不出去,可以当收藏……石料很完美,不做镯子很可惜。”乐连把江纵的手从衣袖里拿出来,“你想试一下吗。”   江纵连连缩手,固执地咬着嘴唇:“我戴不上……”   前世他试过了。   真的戴不上,无论用皂角水还是蚕丝帕,他都戴不进去,毕竟是乐连买给小妾的礼物,尺寸都是为她订做的。   乐连爬上床榻,压着江纵躺下,低头吻他的脖颈,亲昵地蹭着他的皮肤。   江纵忍不住抬手推开在身上撒野的乐连,却发现手腕已经戴上了那枚翡翠镯,尺寸很合适,戴上去的时候没让他感到无比挤压骨骼的疼痛,垂下手时又不会滑脱。   上辈子他为了赌气偷戴这枚镯子,忍着痛尝试了一整个下午,手骨被勒得肿痛。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他觉得心里彻底空了,长在他心间的乐连烂了根,只能忍着痛铲除。   不合适的东西,强行戴上也是委屈自己,江大少不要了。   他匆匆把镯子摘下来放回檀木盒中,放到一边。   乐连以为他不喜欢,叹了口气:“你收着罢,不该送你女人的东西,是我思虑欠妥。”   天还没亮,乐连吹灭了烛,在江纵身边睡了,手臂环在江纵腰间。   江纵侧着身,怀里抱着那个小盒子,无比珍惜地抚摸。   “老天开眼了。”江纵疲惫笑笑,把盒子藏到枕头下面。   半夜折腾了太久,早上谁也没起来,直到快正午了,外边的小厮过来问何时用饭,江纵才揉着眼睛清醒了些。   身上是干爽的,看来昨晚洗得很干净,后边有些湿润,应该已上了药。   他身子微微一动,搭在腰间的手臂便收紧了,热乎乎身体挤过来,从背后搂着江纵,抬起一条腿搭在江纵身上,像包住宝箱的大墨鱼,缠得结结实实。   腿间硬邦邦的一大条顶着江纵的腰窝,隔着薄裤在两瓣屁股中间蹭。   江纵抬手往乐连大腿上抽了一巴掌:“蹭!属狗的。”   乐连惊醒,松了手,坐了起来。   清醒了一会,穿衣裳下床:“留我这儿吃饭吧,我给你做点清淡的吃。”   江纵忍着腰痛坐起来:“你家小厮都来问过两趟了,饭早做好了。”   “我给你做。”乐连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趁着乐连出去的一会儿工夫,江纵赶紧从枕头底下拿出檀木盒,悄悄打开试了试。他手腕细,皮肤也极白,戴上名贵的镯子就是比那个俗女人好看。   他扶着酸痛的腰下床洗了个脸,角落里有面正冠镜,特意去照了照。虽说是女人的饰物,在家里戴戴总没人管吧。   往镜前一站,耳垂上的蓝宝石微微闪光,搓掉干涸在耳垂上的一丝血线,细细打量,这耳环做工很精细,样式简单素净,并不是只有女人能戴。   视线向下,还没来得及欣赏镯子,只见微敞的领口露出一片胸脯,青紫吻痕遍布胸前脖颈。   “操。”江纵瞪大眼睛,解开衣襟看了一眼,锁骨上的梅花刺青周围,印的全是大小不一的小梅花和牙印,胸前两粒红豆透红发肿,简直被糟蹋得不成人形。   乐连端着几样汤水小菜进来,刚好与镜前的江纵打了个照面。   他手上戴的镯子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纵哥。”乐连眼神温和,“来尝尝。”   江纵觉着自己像被捉奸在床的狐狸精,夹着尾巴把镯子从手上剥下来,放回盒里,藏到枕头底下,埋头吃饭,也不嫌弃菜清淡了。   吃完了就被乐连抱在腿弯里,揉腰。   短短两年,乐连已经比江纵高出一个头,骨架也比江纵宽阔,坐在床榻上把江纵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搭在江纵头上,双臂环着他。   “哥,还生我的气?”乐连低声哄他。他的声音也完全褪去了稚嫩,低沉又温柔。   江纵不知怎么回答,这辈子的乐连是个完美的小情人,他不过是把曾经的怨恨都算在了这个乐连头上罢了。   “哥,我从前真娶了个小妾吗。”乐连偏头贴着他耳垂问。   江纵有些低落,喃喃道:“是啊,就是那个容容。你被乐合下了药,那女人又故意去勾引,后来事情闹大,你就娶了她。你们琴瑟和鸣郎情妾意,你很宠她。可她对你又没感情,她不过是个用下作手段勾引你让你身败名裂的婊子,虚荣又粗俗,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婊子。”   “我不是故意的。”乐连贴着江纵的脸颊安抚,“如果你曾和前世的我说过喜欢,我一定忍不住不爱你。”   “……”江纵紧紧攥着衣袖,指甲抠进掌心里,“哦,又怪我了。”   “别抠了,跟小孩似的。”乐连拿了个小剪子,从背后搂着江纵,给他剪指甲。   江纵的手指细长又干净,标准的少爷手,十指不沾阳春水。   乐连耐心地把着他的手,把指甲修剪得光滑圆润。   “哥,以后别去枫叶居了,不干净。”乐连边给他修指甲边嘱咐。说是嘱咐,其实语气不容置疑,大有再抓住江纵去枫叶居,就把那一地小倌儿全给弄死的架势。   江纵挑眉,像只不服管束的猫:“你管我,枫叶居又不是你开的。”   乐连淡淡道:“现在是我开的了。”   江纵惊讶抬头:“才两年而已……你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乐连微笑,在江纵仰起的额头上亲了亲:“不少。”   “哎,你是贩私盐去了吗?还是搭上宫里的线了,你带我一起嘛,有财大家发。”一提起生意,江纵还有点心里痒痒,赚钱是他骨子里一大乐趣,只是现在不敢放手赚,怕有血光之灾。   前世乐连从北方摸爬滚打十年才回来,当初这小孩既没经验也没本钱,白手起家自然是不容易,这回不一样,江纵在金水山手把手教了他一个月,又让他带着十万两本钱出去,凭江纵对乐连的认识,他两年就走到这个地步已算正常发挥。   “纵哥在我这儿多住几日吗。”乐连边给江纵揉腰边问,“我在东街开了一家当铺,得空带你去看看,你眼光好,帮我布置布置格局。”   “……你去给江横捎个信,我一晚上没回去,小不点儿要急坏了。”江纵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小的,黄花菜都凉了。   “昨晚已经派人去江家大院说过了。”   江纵在乐连这住了几日,乐连伺候得无微不至,无可挑剔,但几日后江纵还是执意辞行回江家大院了。   肾疼,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   江横正在纵横当铺里看书,听见江纵晃悠着折扇从外边溜达进来,头也不抬,随口道:“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卖给那姓乐的了。”   “怎么说话呢。”江纵无所事事,坐下喝了杯茶。   江横回头瞧他一眼,见他耳垂上多了枚蓝石耳环,惊讶又嫌弃道:“你扎了个耳孔?娘死了。”   “你这崽子说话就让人讨厌,丑人戴才娘,你哥长得美,戴这个就好看。”江纵悠哉摇着折扇,“我乐意。”   当铺生意不错,时有进来当东西的客人,有个灰衣男人扣扣搜搜在门外瞧了半天,抱着一包裹进来要当,拆开一看是件女子嫁衣,缀着几颗珍珠,手工精细漂亮,八成是新娘子亲手缝的,瞧见衣裳便能想到女子出嫁时幸福又愚蠢的幻想。   “掌柜的,您瞧这个,手工精细,珠子也是真的。”男人搓着手嘿笑,赌坊那边还等着他还赌债,得快点,不然就得挨打了。   江横刚要接来瞧瞧,却被江纵抬手截住,看了看,随口道:“当个十文。”   江横不解,也知道他这个大哥本性就让人捉摸不透,不出言拆台,又坐回去看账本了。   男人急眼了,慌忙道:“十文?您好好瞧瞧,这衣裳上的金线都不止十文!”   江纵把衣裳扔还给他:“不当就滚蛋。”   “啧!”男人急得直跺脚,赶紧把衣裳拿到江横面前:“掌柜的,您看看,这么好的料子……”   江横眼也不抬:“我哥说十文就十文。不然您出门往东走,那边还有当铺。”   男人啐了一口,抱着衣裳跑了。   到了东街的当铺,乐连正在堂中喝茶,听着掌柜的报账。   男人走进去,给乐连瞧了瞧自己的东西:“大老板,您瞧我这衣裳,这珍珠金线。”   乐连喝着茶,瞥见那衣裳袖子被挽上去一折,折痕里夹了枚铜钱。   心里了然,淡淡一笑:   “十文。”   纵哥惯爱恶作剧,乐连无奈,宠着便是。 第二十九章 疼你   瑾州有名的娼馆枫叶居换了东家,大老板底气足,开张第一日就吩咐下去,不愿意接客的领清倌儿牌子,各自凭本事赚钱。   台上的花魁仍是沉欢,风姿绰约,芳华冷艳,一手筝琴冠绝南安,即便不卖身,千金买他一曲的大有人在。   翌日无事,江大少跟刚回瑾州不多时日的乐老板在台底下喝茶。   江纵抿了一口,掀开盖儿瞧了一眼:“尖茶极品太平猴魁,小家伙够奢侈。”   乐连微微弯了弯眼睛:“徽州张掌柜送的,只有一砖,我让人包了送你。”   “你留着招待贵客吧。”江纵笑笑,“我偶尔来你这儿蹭两口。”   乐连想想,十分有理,能让纵哥多来几回,甚好。   “前日有个人来我铺子里当件嫁衣裳,我见袖上有记号便按你的意思给了。”乐连提起前日经历,不知江纵意欲何为。   江纵拿折扇悠哉敲着手心,哼了一声:“于情于理都不该当。于情,这种游手好闲,只会当老婆嫁妆的男人,最让人瞧不上眼。于理,今日当嫁衣,明日当首饰,自己婆娘的棺材本都给卖了,万一婆娘不乐意告上官府,官府和稀泥,这东西咱还得白吐出来,赔钱。”   乐连点了点头:“还是纵哥心思细致。”   江纵支着头:“还有就是想试试你到底懂不懂行,若是一时兴起开了家当铺,不懂行话可是要吃亏的。”   千古以来,无奸不商,行家暗语甚繁,几家当铺串通一气,免得当出高价,不少暗语蕴含其中。衣裳挽袖裤子折角,皆是压价串通的行话。   乐连微笑:“那嫁衣上六个圆子,绣扣二十两软货龙,好价。”   江纵满意点头:“什么好价。”   乐连攥了攥拳,瞥了一眼墙角的炉腿儿。   江纵笑了,抿了口茶,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家伙。”   当铺行话,珠子叫“圆子”,银子叫“软货龙”,金子叫“硬货龙”,当铺压当价,按东西价值的一半儿给钱,炉腿儿为三,拳头为十,稍稍一比划,掌柜的便知大老板给价三十两。   沉欢在戏台上,绑着银甲的手指拨弦,一声急响,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下的江纵出神。   那男人笑起来果真动人,像腊月的春风,三更的笼灯,难得一见,见了却如一股温润溪流涌上心头。   原来江大少见了思慕已久的心上人,是这副少年怀春的模样,他终究也是个普通人啊。   琴音骤停。沉欢久久出神,再抬手,曲调急转,靡靡之音尽收,筝音忽然热烈恢宏,大家之风尽显。   沉欢眼含朦胧雾气,用筝弦弹出一曲厚重奔放的《凤求凰》。   他改这支古琴谱已三年有余,可他眼见的情爱不多,秦楼楚馆的袅袅柔情撑不起琴曲中的绵长情谊,得见江纵,心中忽见月明,琴曲便水到渠成。   江纵靠在椅中鼓掌叫好:“沉欢开窍儿了,这小曲子弹得有意境,是看上谁家姑娘少爷了?”   江大少一如既往直言不讳,沉欢红了脸,剥掉指上甲片,冷冷起身,回了帘后。   乐连淡淡盯着沉欢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想送他进宮。今后的生意需要宫里人帮扶。这样天赋异禀又相貌出众的琴师,着实难得。”   江纵磕着瓜子:“你就是怕我留恋这些个小男孩罢了。”   乐连皱眉:“你和我保证过。”   江纵懒洋洋道:“送他去百凤谷跟聆风大师学琴吧,这小孩儿给你招揽了不少生意,亏待了总不好。”   “好。”乐连的不悦都写在脸上。   江纵挑眉:“我说话不算话?这些天我碰过谁吗。”   乐连脸色更阴沉:“你向来只为自己打算,却为一个小倌儿放弃自己的利益,这不像你。”   江纵自己消化了一会儿,确实不大像自己的作风,物尽其用才是江纵的行事准则。   上辈子他死于非命,江横也横死大牢,沉欢想必也没能逃过一劫,他只是可怜沉欢那孩子两辈子跟着自己不得善终罢了,谁知乐连也这般善妒,从北方回来霸道了不少,该打。   他能怎么解释,说上辈子把沉欢买回宅子里了?乐连会发飙吧。   乐连见江纵不说话,轻轻搁下茶杯,转身往二楼去了。   找了个空雅间,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往来的行人发呆。   不一会儿,一双手臂揽上脖颈,江纵站在他身后,俯身抱着他,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看什么呢,都不舍得看我一眼。”   乐连拨开他的手,把头偏到一边。   江纵便缠上来,坐在他腿上,双腿盘在他腰间,折扇挑起乐连的下巴颏儿,轻笑道:“大老板,吃醋了。”   乐连抓住他双手,低头盯着江纵的眼睛:“是你自己说的,你名字里那个纵字是放纵的纵,天生不爱和人谈情说爱,不喜欢家室约束,没人管着,也不必管别人。”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他还记得这么清楚,此一时彼一时了。   江纵微怔,挠了挠脸颊:“嘿,谁说的。我名字里的纵字是纵情山水的纵,想与你多去些地方,瑾州之外没人说咱们的闲话,你我二人也自由。”   乐连眼神迟疑,看得出确实动了心。   “我们之间,连一点儿羁绊也没有。”乐连喃喃自语,“你我之间和你与那些小倌儿之间没什么两样,或许你现在还觉得我新鲜,过些年你腻了,随便再找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可我不行,我只有你。”   “嗨呀,两辈子了,不新鲜了小连儿。”江纵捧着他脸颊哄道,“我认识你已有几十年。”   乐连不愿看他:“你与江横至少还有血缘,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之间连血缘都没有。”   江纵轻吻他唇角:“宝贝儿,血缘妨碍我疼你。”   乐连没忍住,还是扶着江纵的腰与他交缠一个黏糊的亲吻,抱着缠在腰间的江纵挂上了纱帘。   江纵坐在他胯上,扶着乐连的肩膀,小心地把穴口蹭在乐连硬挺着的性器上,缓着劲向下压,撑在床榻上的长腿微微发颤。   直到缓缓插入深处,两人身体相贴,共同舒出一口气。   江纵披着一件深红外袍,掩盖着若隐若现的白皙身体,臀肉被撞得发红,弓下身子与乐连亲吻,涎水顺着唇角淌下,情色诱人,弓起身子时红衣下显露出一块一块脊梁骨节的轮廓。   乐连躺在江纵身下,扶着他的臀瓣,向上顶弄。   顶到最深处时,江纵扶着身下人紧硬的腹肌,仰起上身,轻声呻吟:“乐连……哥疼你一辈子……”   这话像一记春药,乐连坐起来压倒江纵,按着他分开的双腿抽插顶撞,低喘着亲吻江纵耳垂上的宝石。   江纵伸出手搂住乐连的脖颈,扬起上身与他唇齿交缠。   “唔……哥真疼你一辈子……信我。”   ——   雅间外,沉欢靠在墙边听着房中甜腻的交欢声响,发抖的指尖藏进衣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   江家二少刚好进来找人,一见沉欢便问:“江纵在这儿吗。”   沉欢抿了抿唇,装作无意道:“是……在楼上喝茶,二少有事,奴家去通禀一声。”   江横也没多想:“行,你就说宫里有趟生意要交下来,我来找江纵拿个主意。”   沉欢点头:“二少先喝杯茶,稍等。”   这茶喝了半个多时辰,沉欢一脸难色,叫江横再稍等一会儿。江横终于明白过劲儿来,脸颊一红,愤然出了枫叶居。   “呸呸呸,脸都丢到枫叶居里,我不认识他。”   ——   江横独自回了江家大院,宅门外停着一架奢华气派的骈驾马车,黑衣护卫站成一列,整齐划一,手持兵刃冷若冰霜。   “……”江横噤了声,蹑手蹑脚走进自己家,往大堂里瞧了一眼。   靖川侯隋岚赫然在堂中正襟危坐,府上丫鬟战战兢兢伺候,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江横皱皱眉,紧张地整了整衣裳,迈进大堂,恭敬一拜:“江横拜见侯爷。”   隋小侯爷脸色不善,声音低沉威严:“叫你大哥出来。”   他家大哥还在枫叶居跟相好的云雨,江横恐怕说出来得掉脑袋,只好硬着头皮道:“江横是江家大当家的,您尽管与小人吩咐便是。”   隋小侯爷猛地一拍桌面,哐当一声震响,被攥碎的茶杯零落到地面上,瓷片四溅,在场众人吓破了胆,谁也不敢抬头。   这位靖川侯是朝中猛将,年纪轻轻早已满身战功,身上屠戮战场的杀神气息,令人靠近便觉脊背生寒。   江横也吓得两腿发软,细弱的指尖瑟瑟发抖,忍着惧怕把堂中众人遣出去,半跪着拿手帕给侯爷擦手上的茶水,颤颤道:“侯爷息怒。”   隋小侯爷手掌宽阔,掌心布满老茧,江横柔软雪白的指尖轻轻触碰在隋小侯爷手上,一股冷硬肃杀气息灌注全身。   隋岚垂眸看着地上跪的江横,小书生的指尖像柔软的丝绸,雪白修长,轻轻触在掌心,恍如春风化雨。 第三十章 督办   鬼使神差,侯爷收紧了手掌,把江横软绸似的手攥在厚硬的掌心里。   江横本就惧怕极了,顿时不敢妄动,默默低头跪着。   看着地上的小书生瑟缩着像一团小羊,隋小侯爷暴怒的心绪舒缓了些,松了手,让江横喘了口气。   “你不必怕,本侯未曾迁怒于你。”恐吓文人,非武将之道。   隋小侯爷缓缓起身,负手而行,叫江横跟着去院里透透气。   “是。”江横哪敢不从,忍着腿脚发软的不适,默默跟上。   不愧是朝中第一武将,江横仰头望着隋小侯爷高大挺拔的背影,似乎踮起脚才能和侯爷肩膀平齐,听闻靖川侯单手握枪所向披靡,进宅门时瞧见四个护卫正搬运一镂空鹰翼长枪,恐怕就是靖川侯手中那杆有名的苍鹰逐月枪。   若不是上回有幸在迎春楼见过侯爷一面,江横还以为威名赫赫的隋小侯爷是个虎背熊腰青面獠牙的九尺大汉,光着膀子挂着一身腕子粗的大锁,路见不平一声吼。   不知是不是从前对靖川侯的印象太过杜撰,一眼见着小侯爷真面目,竟觉出无人可比的清俊英气来。   隋小侯爷在前缓缓踱步,语带薄怒道:“圣上立太子一事,你可有耳闻?”   江横一愣,点了点头,因为不了解个中矛盾,他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轻描淡写道:“略有耳闻。”   总不会是篡位失败所以恼羞成怒?江横越想越怕,盼着江纵赶紧回来,再晚就要见不着自己亲弟弟了。   隋小侯爷压下火气,缓缓道:“圣上指命本侯督办太子府建设,需三十万斤潮海石珍珠打造珍珠瓦,你们江家蜂蜜特供做得不错,这一次便也交给你们了,潮海路途遥远,尽快启程,以防耽误工期,四个月内务必筹齐。”   想起蜂蜜特供江横还心有余悸,不大敢贸然接下宫中的委派,可听隋小侯爷的语气不容拒绝,一时拿不定主意。   江横只好淡淡一笑:“侯爷的事我们自然义不容辞,兹事体大,容小人多思虑片刻。”   他对潮海还算略知一二,天长路远冰天雪地,盛产昂贵的石珍珠,并非蚌中珍珠,而是长在礁石上的葡萄状圆石,磨成粉末烧制珍珠瓦,结实致密,日光下晶莹炫目,流光溢彩,只有皇室直系允准使用。   潮海瑾州相隔水路千里,最快往返也要二十来日,实际的筹备时间不过三个月出头罢了。   丫鬟终于把不着调的江大少十万火急请了回来,江纵匆匆系上领口银扣,脸颊上还余留着些微欢好过后的红晕,这隋小侯爷来得巧,他与乐连半个月没亲热了,好容易凑一块儿,搅合什么好事。   乐连随后也迈进江家大院,恭敬行礼:“拜见侯爷。小人同江少爷在茹县查验货物,一时没赶回来,还请侯爷恕罪。”   面上得体淡然,心里想必也在骂。   江横匆匆把原委跟江纵说了说,江纵脸色凝重,跟乐连对视了一眼。   他是知道内情的。   新封的太子并非皇后嫡子,而是贺贵妃长子。隋小侯爷身为皇后娘娘亲外甥,自然向着皇后嫡子,而本应赐封太子的皇后嫡子却只被封了景王爷。   这回让隋小侯爷督办太子府建设,明显是在故意贬低羞辱靖川侯和皇后一族,怪不得侯爷发这么大的火儿。   前世的隋小侯爷被打成景王党羽,后来景王爷谋逆,东窗事发彻底失势,隋小侯爷也落得满门抄斩死无全尸。   当今圣上能做出宠妾灭妻的勾当,亦成了天下人敢怒不敢言的笑柄,曾有文臣武将联名为隋小侯爷请愿正名,可怜为朝廷赤胆忠心马革裹尸的靖川侯,终究是活不过来了。   前世也是隋小侯爷督办太子府建设,委派林家购运潮海石珍珠,却不想竟然查出了疏漏,随着景王倒台、隋岚失势,林家一损俱损,被抄家流放。   江纵头疼至极。   凭他一介商人,即便放在前世权势滔天,他又能有什么法子为皇室宗亲力挽狂澜,不过是庆幸江家命好,没赶上这等灭门的败运罢了。   他根本不想与隋小侯爷扯上干系,两年前隋小侯爷赏的京城宅子都被他托了几道关系,转手到关外人名下了。   正当江纵头痛欲裂,乐连轻轻扶了一把他的腰,平静道:“侯爷,蜂蜜特供也有我们乐家一份,这次也让我们两家合作吧。”   江纵不断给乐连递眼色,乐连视若无睹,直到被江纵踩了脚,才轻轻捏了捏江纵的指尖,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隋小侯爷大手一挥,准了。   送走了这尊大佛爷,几人聚起来商讨此事。   江纵一把揪住乐连衣领,扯得他不得不微微低下头跟自己对视,恼怒骂道:“你个蠢货,我给你递眼色看不见吗,你长眼睛干什么使的,就你这眼神不如去拉二胡。”   乐连:“……我看见了。”   江纵咬牙道:“看不出来我不想接这活儿吗,还上赶着往上凑,到时候抄家流放你就在我隔壁挖运河沟子,我看你怎么办。”   乐连弯了弯眼睛,手按在江纵发顶:“陪你挖。”   江纵气得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挖运河沟子去。”   乐连也蹲下来,轻轻拍他脊背:“不会的,小心一点。”   从前乐连的行事作风可谓“富贵险中求”,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都敢尝试,经营有方,所以短暂几年间已然木秀于林。   江纵了解他,只好点了头,回头点着脑门嚷嚷江横没脑子。   江横小声道:“要不……把这事儿推给二叔他们?二叔见钱眼开,能捞油水的生意他肯定不想放过。”   “你傻啊。捞朝廷的油水,万一出了事儿全家流放,你不姓江吗?”江纵恨恨扯他耳朵,“爹娘能生出我这么聪明的儿子,生到你这儿脑子不够了拿浆糊凑了半个是吧。”   江横越缩越小不敢说话。   此事绝不可小觑,商量了一日,为保万无一失,决定江纵乐连二人亲自领人往潮海筹备石珍珠。   短短三日,联络瑾州镖局雇了四十位功夫了得的镖师,三位经验丰富的补船工匠,一位搭船去潮海的云游医人,踏上了往潮海去的商船。   留下江横处理江家各大商号的一切事宜,更加焦头烂额。   ——   乐家宅院。   大少爷乐合在宅子里请客,跟几位掌柜商讨打通京城关卡贩运货物一事。   银寿楼孙掌柜已然半醉,含糊闲聊,提起乐家二少爷乐连,大家也顺着话头问了几句闲话。   孙掌柜嘿嘿一笑:“小合,你们乐家真不该放乐连那小子走,人家去了北方可是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前些日子我有个伙计从徽州回来,那边已然遍地都知晓乐连少爷的大名了。”   李掌柜跟着道:“我也听说了,就咱们瑾州那个枫叶居都知道吧,乐连一回来就把这花楼给买了下来,买个花楼虽不算什么豪门万金的大手笔,可花楼东家牵扯众多,得人脉够硬才能接手。”   “更何况,你们知道现在枫叶居的姑娘小倌儿有多嚣张吗,人家说不卖身就不卖身,有大老板撑腰就是不一样。”李掌柜语气里酸不溜丢,“我们谁也不知乐连背景,到底和何方神圣搭了线,根本不敢得罪啊。”   大少爷乐合缓缓喝了一口酒,阴森道:“是啊,我这位弟弟真是前途无量,我都开始后悔放虎归山了。”   孙掌柜笑道:“人家搭船去潮海了,接的可是朝廷的活儿,今非昔比喽。”   乐合微微一笑,目光阴郁。   当初买凶在金水山劫杀江纵乐连,居然没有得手,让他多活了两年。   这回可不能再放过这个好机会。   ——   商船沿着金水河溯流而上,天气尚好,甲板微微摇晃。   乐连站在甲板上扶着船沿眺望一望无际的金水河,河水清冽,水草游鱼飘摇嬉戏。   江纵背靠桅杆,抱着双臂坐在甲板中央,脸色发白,呼吸都变得滞涩难耐。   “哥,哪难受?”乐连端来一杯茶水,蹲在江纵身边,耐心地喂给他,掌心按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似乎并未发热。   江纵努力深深呼吸,却只要闻到淡腥的水气就感到头晕目眩。似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腥咸的海水,淹没他,冷冻他,无孔不入地把他的口鼻肺腑全部灌满,船身微微摇晃,便感到似乎要触礁倾倒,江纵忍不住把手背在身后,紧紧抓住桅杆,好让自己从溺水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乐连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担忧不已,不住地问:“要回船里歇歇吗。”   江纵勉强摇头:“不用管我,我就是有点怕水。”   乐连惊诧:“你之前怎么不说?”   若是知道江纵在船上不舒服,乐连宁可一个人独自去潮海,也绝不会同意江纵上船的。   “我、从前不怕水。”江纵疲惫地合上眼睛。   他前世乘的船比旁人走的路还多,无论多么颠簸也从无不适,可如今他一见一望无边的水面,一踩在脚下无根的甲板上,难以遏制地想起前世在海中溺毙——   脚下的船支离破碎渐渐沉没,疯狂的摇晃几乎把五脏六腑全搅匀了,黑暗中无边无际的腥咸海水,一个个吞没身边每一个活人,耳边是汹涌的浪涛声,凄厉的惨叫声,那是江纵第一次感到无助,极度的惧怕和恐慌。   “纵哥,纵哥!”乐连把意识模糊的江纵抄着膝弯抱起来,江纵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乐连的衣襟,攥得骨节僵硬发疼。   江纵彻底昏过去,软在乐连怀里。   前世那个最黑暗的时刻,仿佛也有这么一双手抱着他,用温热的胸膛温暖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他那时已睁不开眼睛,五感都渐渐从躯体中剥离,隐约听见那人的嘶吼,绝望而心痛。   他似乎是在那人怀里彻底断了气,与前世人间再无瓜葛。 第三十一章 潮海   甲板上稍微有些混乱,乐连匆匆抱着江纵钻进货船内室中,敲开了随船的云游医人的卧房。   乐连的态度忽然比见了侯爷还恭敬,甚至向那位德高望重的云游医人低了低头:“云行先生,我哥不大舒服,您劳驾替他瞧瞧。”   云游医人得体微笑,放下筷子,挽袖给江纵诊脉。   云行先生垂着眼睑,侧脸温柔宁静,听说已近不惑之年,但保养得宜,看得出年轻时是位美人。   他却不是面上瞧起来那么好惹的。   这位云行先生医术精湛,足以活死人肉白骨,却极其任性,若求医的态度恭顺,他心情好了便如春风和煦,心情不好便任你生死由天,历来不论富贵强权,只要强迫他行医,必然暴毙街头,死了都不知是谁出的手。   乐连也对这位行迹神秘的云行先生有所耳闻,先生愿意搭他的货船算是赏了他面子。   云行先生诊罢脉,擦了擦手,缓缓道:“无甚大碍。只是过于恐水罢了,我还未见过如此恐水严重的病人。”先生抿唇微笑,“普普通通的溺水都无法造成这般严重的惊吓,他像曾经溺毙过一般。或许是我医术不精了。”   云行先生捡起筷子,挑起还剩一半的蛋花面,慢悠悠地吃。   “曾经溺毙过……”乐连坐在木床边担忧地握着江纵的手,江纵紧闭着双眼,紧紧抓住乐连的手指,脸色苍白如纸。   云行见那青年焦躁不安地等着,便与他轻声闲聊:“江家大少爷江纵,瑾州有名的花花公子,我也曾见过他呢。”   乐连缓缓舒了口气,放松了些:“先生也见过纵哥?”   云行唇边常挂一抹淡然笑意:“嗯,他对我说,‘美人儿白衣最是出尘,不知本少可否有幸请公子堂前小睡半日,共叙凡间风月’。”   乐连嘴角一抽,脸上表情顿时僵硬,讪讪咳嗽。   纵哥居然当众调戏云行先生,放眼南安北华,还有哪个登徒子敢这么跟云行先生说话,这梁子可结大了。   云行淡笑道:“那已是七八年前了,放心,我不记仇。”   “……”乐连只得叹气,“先生见笑。”   云行先生宽容大度,给江纵扎了几枚银针,片刻便醒转过来,被乐连抱进了另一间卧房歇息。   直到傍晚,江纵的精神才好了些,吃了半碗肉丝粥,就着牛乳和面蒸的两个小馒头。   乐连坐在身边陪着他,揽在腰间替他揉着睡麻了的手臂。   “没事儿,意外。”江纵若无其事喝粥,脸色红润了些,轻松道,“累着了吧,我这么沉。你吃了没,一块吃。”   乐连摇头,“你很轻。”抱在怀里像片苍白的羽毛。   “还没,你喂我吗。”乐连玩笑般垂眼看着他。   江纵回过身,舀起一勺粥,还特意多刮上几根肉丝,喂到乐连唇边:“这船上厨子真不错,我特意从迎春楼雇来的,再远不能累自己,再苦不能苦自己。”   “娇气。”乐连弯起眼睛,暗暗受宠若惊地吃了江纵喂的东西。   他曾经以为他被所有人抛弃。但江纵是特别的,江纵让他知道,原来他撒娇也能拥有回应。   一路风平浪静,没什么大风浪,顺风顺水到了潮海,路上花了十日,除去返程的十日,侯爷给的期限还有三个来月,理应足够。   潮海着实冷寒刺骨,江纵披着厚实的白狐裘,抱着手炭炉,凛冽的寒风还一直往骨头里钻,冷得要命。   前世他虽去过无数地方,潮海却是第一次来,因为太娇气,嫌这边苦寒,运货送货都是派几个掌柜伙计来看着,用不着江纵亲自跑一趟来受罪。   这地方干冷,干巴巴的冷风像刀片,捂着手炭炉,手心里不管多烫,手背都冻得僵痛难忍。   乐连给他搓了搓手:“江边码头冷,等卸完货,往城里去就暖和多了。”   “哟……这小风,往骨头缝儿里钻呢。”江纵把狐裘拢严实,牙齿瑟瑟打颤,“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可没法与你们年轻人比。”   说罢想到他现在也不过二十六罢了,又是一阵郁闷,原来他年轻的时候的身子骨就没法跟年轻人比。   两人先看了看货,石珍珠粉看起来平平无奇,在日光下却晶莹发亮。   江纵皱眉:“这不就是咱们南安的碧水琉璃吗,这儿改叫石珍珠了?”   乐连仔细捻了些查看:“或许是两地叫法不同,朝廷钦点的牌子响亮,普通人家也不敢用,自然就珍贵了。”   江纵嗤笑:“碧水琉璃在咱们那儿五百文一斤,这石珍珠要三两一斤,果真有价无市。”   跟潮海石家订了三十万斤石珍珠,先交了一半定金,九十万两银子给了一半,其余的等货齐了再补全。   石珍珠得现采现磨,派师傅去礁石上挖,三十万斤怎么也得挖个几十日,这段日子没什么事儿,江纵闲不住,在潮海城里到处转悠。   潮海与狄族接壤,城里不少披熊皮挂豹牙的狄族大汉游走卖货,东西也大多是鲜少人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狄族的小孩儿们穿着黑熊袄提篮子叫卖,跑到江纵身边儿,轻轻拽拽江纵的衣角,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用不熟练的汉语脆生道:“漂亮阿哥,冻梨,买啦。”   狄族小孩踮脚把小篮子举起来,里面满满一篮冻得黑漆漆的梨子,想让江纵尝尝。   乐连偏头用鼻尖蹭蹭江纵耳垂:“是这儿的土产,尝尝吗。”   江纵蹲下来,从狄族小孩儿手里接了个冻梨,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清香十足,他刚想说多买两个,那狄族小孩儿伸出小手,狡猾一笑:“漂亮阿哥,十两银子。”   江纵眯眼哼笑:“小鬼,这么小点儿就学会宰外地客了?”   小孩嘻笑:“你咬了一口,就是十两银子。”   江纵若有所思:“你卖的冻梨都是猪肉味儿的?”   狄族小孩儿一愣:“猪肉?”   江纵惊诧,把冻梨递到小孩面前:“猪肉味儿没错啊,你尝。”   小孩儿惊讶地凑过去闻了闻,又咬了一口,嚼了嚼,还是冻梨味儿的。   江纵一笑,伸开手:“咬一口十两,闻一下五两。”   “臭老头子!”小孩气呼呼地跑了。   乐连拉住那小孩,给了他一把铜钱,多买了两个冻梨包起来给江纵拿着吃。   江纵倚靠着乐连边笑边吃:“小屁孩儿还跟我斗,我宰客那会儿他亲爹都还没出生呢。”   乐连拿他没法子,轻轻捏他耳垂:“哥,你也是个小孩儿,长不大。”   江纵乐意。   “尝尝,还行。”江纵把吃到最后一口的梨肉塞到乐连嘴里,冰凉清甜。   乐连皱眉:“不好吃。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东西。”   江纵边吃边道:“小屁孩儿,对自己讨厌的东西,成功的商人得了解别人为何喜欢,失败的商人才质疑别人为何喜欢。”   “回去的时候买一批冰块和梨运回去。”江纵漫不经心交代,“货船空着也是空着。”   乐连了然:“瑾州天热,想必会受追捧的。”   江纵笑了笑:“嗨,就是想让瑾州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尝尝好东西。”   逛了没一会儿,又有狄族小孩儿拎着小篮子过来卖东西,拿起一颗大红枣,磕磕巴巴地跟江纵说:“送子果!阿哥生孩子!”   江纵没忍住喷了出来,煞有介事地认真挑了几个买下来,拿到乐连面前晃:“看见没,送子果,小连儿咱们生个胖小子吧。”   乐连凝重道:“这地方真的有送子果,你别不信,狄族有巫蛊,有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奇怪。”   江纵忍笑:“这不是大枣吗。那行吧,今晚就生,你生我生?噗。”   乐连:“你为什么不信……”   ——   与此同时,瑾州纵横当铺。   江横在当铺中喝茶翻账本,大哥启程已然半个来月,至今也没寄回一个字,让江横担忧不已。   正揉着鼻梁休憩,便听见外边忽然人声嘈杂,当铺门口忽然闯进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皆拿着棍棒,气势汹汹。   江横一惊,赶紧站起来,警惕地靠着墙壁,旁边的老掌柜更是吓得双腿筛糠,哆嗦问道:“壮士……这是干什么啊?”   有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磨磨蹭蹭从门口蹭进来,江横还记得他,是上回拿着嫁衣来典当的赌棍。   赌棍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指着江横咒骂道:“那个,雷大哥,就是这个小瘪犊子,他不肯当给我银子,我才还不上您的钱!都怪他!”   江横也认识这个领头的凶神恶煞的大汉,成运钱庄看场子的大哥,雷豹。   江横轻轻推走老掌柜,手势暗语告诉他去找人,自己留下故意拖延,放慢语气道:“雷大哥,这是误会……这人我没见他来过啊。”   赌棍破口大骂,当即把前日拿来典当的嫁衣扔在地上:“操你奶奶的,臭小子,那你现在开当票拿银子啊。”   雷豹缓缓走近江横,手中的砍刀在江横白嫩的脸颊旁比划,低声威胁道:“小江掌柜,他欠我三千两银子,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江横颤抖地靠在墙上,雷豹是想让自己替这赌棍还钱,这算什么飞来横祸。   见江横迟疑磨蹭,雷豹猛然抬手,巨大砍刀带起腥风顺着江横脸侧劈下去,江横瞪大眼睛,吓得几乎僵硬,只听一声巨响,砍刀从脸侧掠过砍到身后的墙壁上,一缕发丝缓缓从江横脸颊边飘落。   雷豹轻轻拉起江横的手,威胁道:“掌柜的这双手还得打算盘呢……剁下来太可惜。”   “不要……”江横攥紧了拳头,想从雷豹手里把手抽回来,苦苦哀求,“雷大哥我去给您取银票……”   雷豹不信他,猛地把江横细白的手按在地上,从墙上扽下砍刀,猛然抬手下劈。   只听一声破空急响,一股寒气瞬间笼罩全身,江横吓呆了,眼前一片空白,周身骤然静谧,半晌,眼前横着一杆鹰翼长枪,枪尖没进墙壁中一尺,银色流苏扫过江横的脸颊,血腥弥漫。   雷豹手中的砍刀倏然落地,随着一声脆响,雷豹头颅错位,缓缓从脖颈上滑落,重重滚在了地上。   隋小侯爷脸色威严凝重踏进堂中,俯身把已然吓得魂飞魄散的江横单手抱起来,小臂托着身子让他蜷缩着靠在肩窝,从墙上拽下苍鹰逐月枪,重重往地上一立。   大地轰隆震响,当铺货架上的东西叮当碰撞,杀戮气息骤然逼退在场数十大汉。   战神的气场压迫力极为强大,是这种徒有蛮力的地痞混混无法想象的,顿时离得近的几个大汉腿脚发软,跪地求饶,站得靠外的拔腿就跑。   那赌棍连连哭嚎求饶:“侯爷,侯爷开恩,小人再也不敢了!”   侯爷的护卫在外边窃窃私语。   夜风:“敢在侯爷眼皮子底下欺侮商户,他有几个脑袋。”   夜影:“就是,侯夫人的小手都敢碰,砍他个脑袋已算恩典了。”   夜风:“谁是侯夫人?”   夜影:“小江掌柜呀。”   夜风:“……”   夜影:“……我想多了?” 第三十二章 懵懂   江横已被吓得六神无主,有人肯抱他便赶紧抱紧了人家的脖颈,颤颤道:“多谢,多谢……我自己可以走路。”   小书生奶白的脸颊贴在脖颈上,柔软光滑,隋小侯爷本想放他下来,却见江横双腿还打着哆嗦,便沉着脸,抱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说来也巧,刚刚老掌柜跑出去叫人,刚好瞧见侯爷的马车经过当铺前,来不及多想跪下便求,人人皆知靖川侯隋岚正气凛然,遇见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   江横精神稍稍恢复,与侯爷同处一室,还紧挨着坐,不得不绷紧身子打起精神,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冒犯了侯爷。   侯爷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并不在乎旁边坐的小老鼠在想什么。   江横搓了搓冰凉的手,试探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不知如何酬谢……若是不嫌弃……明日请您到敝院用个便饭可好……今晚来不及准备了,我的手艺还不错……”   哎呀。说啥呢这是。   江横捂住烫红的脸,在侯爷面前舌头都捋不清,脸是越丢越多。   可刚刚鹰翼长枪凌空而来的一瞬间,隋小侯爷的英姿像镌刻在脑海中,单手握枪俯身把自己从地上抱起来的一瞬间,令人呼吸一窒的刺激触感流窜四肢百骸。   他一瞬间想起两年前在迎春楼雅间,不慎撞破他哥和乐连亲昵。   侯爷闭目养神不说话,就更显得气氛尴尬,江横满地找缝儿想钻进去。   这时,严肃冷淡的一声“好”在马车里显得中气十足。   江横一愣:“侯爷答应了?”   隋小侯爷阖眼休息,没再搭理这只不断弄出动静的小老鼠。   马车绕路在江家大院门前停下,把江横撂下便走了。   江横趁机抓住一个随行护卫,往他手里塞了两块银子,悄声问:“大人大人您二位拿去喝酒……侯爷他老人家……是不是发怒了?”   夜风把银子揣兜里,摸了摸下巴:“据我观察侯爷还算高兴。”   夜影不动声色把那两块银子摸出来揣自己兜里,皱眉纠正:“我们侯爷上月刚过二十五生辰,你别乱叫。”   夜风又把银子摸回来揣兜里:“不如我们在侯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夜影把银子又摸回来喷了口唾沫揣兜里:“侯爷爱吃鳙鱼,这可是好情报。”   夜风:“哦。”   江横一愣。   我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美言几句……   江横差遣小厮从地窖里拿出两坛陈年好酒,请二位大人笑纳,只当多认识二位朋友。   小厮送酒过来时提了一嘴,大少爷寄信回来了,还捎了东西。   江横日夜盼着大哥来信报平安,赶紧跑去看了看,院里放了俩箱子,拆开瞧了一眼,里面是冰块镇着的黑梨,夹着江纵的字条,让江横给院里人们趁早分分吃了。   丫头小厮们个个都高兴,大少爷最是体贴,出趟远门还记得给下人们带东西,着实是别人家主子不屑于做的。   江横欣喜地拿着书信回房里看。   信上潦草地问了安,简单说了说潮海见闻,让江横不用挂念。   手书里塞了个纸包,拿小麻绳缠着,拆开一看,里面放着好几颗红彤彤的大枣。   里面留了张字条:   “小横,这居然是送子果,吃了能生孩子,回头哥给你生个顶漂亮的小侄子,你书读得多,先起个几个名给我听听。”   “送子果,这不是大枣吗?”江横捡起一个闻闻,舔了舔,咬了一口尝了尝。   “吃着也是大枣啊。”   倒是挺甜,边回信边吃,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提笔回信,提起侯爷出手相救一事,字里行间仰慕不已,把隋小侯爷描绘得天花乱坠。   又翻了整日的书,认真给大哥的孩子起名字。   ——   江纵这边有条不紊,趁着等待交货的空闲,把整个潮海的坊市匠铺都转了一遍,物价和货种了然于心。   这边的气候着实寒冷,有时候也懒得动,坐在火炕上跟乐连黏糊,乐连靠在炕头看账本,江纵窝在他腿弯里趴在炕桌上算账。   “这回出来带的银子还算足够,刨去九十万两的石珍珠,还有二十多,多置办些东西带回去。”江纵懒洋洋算了算,“上辈子林家就折在这次太子府铸料上,咱们得多留个心眼。”   乐连从背后环着他腰身,轻吻耳垂:“放心。”   有人捎瑾州的信过来,江纵拆开看了看,笑着给乐连看:“你看,小横给咱们孩子起的名儿,江澜,表字都想好了,叫允月。”   乐连淡淡一笑:“为什么不跟爹姓。”   江纵白他一眼:“我生的凭什么跟你姓……不是,我也是他爹啊。”   其实两人也不过说笑罢了,孩子的事儿,不过想想而已,即便送子果确有其物,可也不是那么好求的,一个狄族小孩叫卖的东西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乐连弯着眼睛搂着他,下巴搁在他肩头:“我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现在才能跟你在一起。”   江纵冷笑:“呵,你上辈子干的好事可多了。”   翻开第二页信纸,江纵脸色渐渐冷淡,眉头锁在一起。   那小子对靖川侯隋岚极尽吹嘘之能,字里行间的仰慕真是溢于言表。   “江澜……岚……”江纵眯起眼睛,“这是日有所思,出口成章吧。”   提笔回信。   ——   不过一个月,潮海石家那边托人捎信跟江纵说货备齐了。   两人立刻动身去石家验货,带着三十位石料师傅。   三十万斤石珍珠粉,整整六千袋,整整齐齐码在地上,放眼望去一整片地全是布口袋,摞了三层,足有两人高   石料师傅热火朝天地干起来,拿着托盘和小刀,从布口袋上划开一道口子,石珍珠粉末落在盘中,逐袋查验。   江纵向来谨慎,亲自跟着师傅查,师傅每人查二百袋,江纵和乐连各查三千袋,一袋都没放过,连堆在最里面的也搬出来查了个底朝天。   三十来个人从早查到晚,再查到第二日清晨,累得筋疲力尽,江纵趴在乐连腿上睡了,被抱回住处,两人都被寒气冻透了,在火炕上发了好一会儿抖才缓过劲儿来。   三千袋确然都是质量上乘的石珍珠粉,江纵才按了手印接货。   接了货便不能再退还,江纵特意留了个心眼,防着石家耍滑,把四十位镖师都安排在石家盯着,免得对方偷天换日。   “现在总能放心了。”乐连边给他暖手边道。   “着实蹊跷。”江纵打了个呵欠,“既然货物齐全,那林家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才被流放的。”   这事放在前世也是禁传的秘闻,江纵也不得而知,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即便给一小小商户定罪不难,可当时林家流放的罪名是欺君大罪,如果真是因为投靠隋小侯爷被打成景王一党,又为何不株连九族呢。理应全部男丁砍头,女眷没为官妓才是。   江纵想得头疼,乐连体贴地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力道适宜替他按揉。   按了一会儿,江纵抬眼笑道:“心肝儿,哥底下痒痒,你给我含一会儿。”   乐连轻轻捏他腰肉:“欠干了。”   江纵勾下乐连脖颈,咬着嘴唇勾引挑逗:“今晚别吹灯,我想看看小连儿伺候我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江纵坐在橱柜上,细长的腿懒洋洋搭在乐连臂弯,另一条腿垂着,踩在乐连顶起薄衣的胯间巨物上,目光迷离享受,垂眼瞧着乐连跪在底下,含着自己的性器深吞入喉。   “舒服。”江纵呼吸渐渐粗重,指尖描摹乐连的鼻梁和眼睛,“你那小虎牙别刮着我了,好好舔舔。”   乐连松了口,掰开江纵细白双腿压到胸前,舌尖在一张一合的嫩红穴口舔了一下。   “唔!”江纵身子颤了颤。   穴口极其敏感,被柔软滑腻的舌尖舔舐令人几乎承受不住,江纵扶着乐连的头眯眼低喘,小穴夹得更紧。   “你怎么还……舔那里啊……”   “哥哥身上每寸皮肤,我都想吻到,一处不落。”乐连扶着江纵腰身,粗大性器顶开花穴,长驱直入,顶在最深处的软肉上研磨,江纵被快感淹没的表情尽收眼底。   “明日同我出去走走,我得好好查查这个潮海石家。”   “哥哥,专心些。”   ……   一连两日,跟这儿的伙计们闲聊问出了些线索。   潮海石家兄弟靠倒卖私盐起家,后来金盆洗手,搭上了皇宫的线,做起石珍珠的生意。   江纵眼神冷冽,抓住乐连往回走:“再去看看货。”   乐连沉默跟着。   他们都做过私盐生意,知道这行里的内情,这回怕是要栽在石家手上。   两人趁着夜色翻进货船,挨个拆袋检查,外边的货都是完好的,堆在最底下的也被两人合力抬出来,把石粉全部倒出来翻看。   “操。”江纵浑身是石粉,用力捶了一把地面,“他妈的敢拿炉灰来唬老子!”   贩私盐的都知道,私盐走贩一本万利,却是大罪,所过关卡众多,一旦被查出来死罪难逃,私盐贩子们为了躲过盘查,在装袋时用比袋子小一圈的木撑子搁在布袋里,木筒外圈灌大米,内圈灌盐块,最后再浇一层大米封口。   盘查货物时只在布袋侧面刮开口子查验,漏出来的自然是外层的大米,即使偶尔查得严格,打开袋口,看见的也全是上层的大米,如此暗度陈仓。   这批石珍珠粉外层是石粉,内层却是炉灰,若是没做过私盐生意的老实商贩,想破头也想不出这阴招。   怪不得林家遭此大祸,用炉灰替代石珍珠,定然是欺君大罪,而林家老板又在收货凭据上按了手印,石家免责,与人家毫无干系。   江纵咬牙切齿:“跟老子玩这套……”   乐连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石粉,凝重道:“外层货物完好,靠近里面的被换了芯,粗算只有三分之二的石粉,现在再买十万斤填补这个缺口也来得及。”   江纵默默算了算:“手里只剩下二十万两银子,已经不够再买十万斤了,现在派人送信回去让江横寄银票来也得二十日才能收到,咱们还剩不到两个月时间,万一石家的瘪犊子得知我们时限将近,故意提价,或是再从货物上动手脚,咱们根本来不及想法子。”   乐连仔细翻看炉灰和石粉,默算了一会儿,道:“纵哥,炉灰和石珍珠差不了多少,只是不带细晶,掺得太多容易被看出来,勾兑一下,三斤炉灰配一斤石珍珠可以以假乱真,留下七万五千斤炉灰,再买两万五千斤石珍珠足够。”   江纵想了想,这倒也是个法子,但太过冒险。   “凭我们两个哪能分拣上千袋石粉,知道的人越多,东窗事发的机会便越大,从此别想再睡一个好觉。你别总是投机取巧,这两年你钻了朝廷多少空子别当我不知道,常在河边走迟早会湿鞋的。”江纵啧了一声,“天又要亡我。”   乐连轻轻拍他肩膀:“我先寄信回去,手里有银票办事方便些。”   江纵轻哼道:“别去。我这回就跟石家兄弟杠上,让他多得一文钱我都不姓江。” 第三十三章 横祸   在这之前,江横还在家里准备招待侯爷的酒宴。   前一日晚上便吩咐着骨朵儿赶紧去准备米面模具,一大早天不亮便亲自去集市上挑选鲜鱼菜蛋,回来挽起袖子扎进灶房,扎着围裙切起菜来,丫鬟们匆匆在底下打下手。   江横的手艺着实不差,爹娘死得早,大哥又娇气得让厨子吃不消,一会儿嫌这个咸了,一会儿又嫌那个硬了,不爱吃就往外倒,江横看不惯他哥成天到晚浪费粮食,只好亲自研究几道菜,没想到他哥倒挺满意,偶尔挑一句刺,饭倒是都吃干净了。   做得多了,熟能生巧,也学会了几道拿手菜,就是迎春楼的大师傅也做不出这么地道的香味儿。   一面想着侯爷驾临是江家宅院蓬荜生辉的风光事,若是怠慢了便是对侯爷不敬,理应请二叔三叔这些个江家长辈共同接迎招待;一面又想着,侯爷只是来用个便饭,没什么由头,一帮人乌乌泱泱都跑来阿谀奉承,想必侯爷也烦得慌。   再者说,江家已然分家,二房三房早就跟大房一毛钱干系也无了,江横打心底反感二叔三叔的为人,私心不愿见他们。   第二日临近正午,靖川侯的马车停在江家大院门口,即便是一个小商户的宴请,也是说几时到便几时到,不早半刻,也不晚来端架子,守时如靖川侯,毫厘不差。   闻名天下的战神隋岚一踏进江家大院,院中的细小嘈杂顷刻噤声,丫鬟小厮匆匆跪下行礼。   菜肴早已准备齐全,只是还有一道莲花鳙鱼,需小火慢炖两个时辰,江横瞧着时辰快到了,赶紧去沐浴整冠,洗去身上的柴火油烟味,再跑着去灶房把莲花鳙鱼端进宴堂。   侯爷行至院前,刚好瞧见白净的小书生端着一汤盅,布巾垫着发烫的耳柄,腰上系着一条挡灰的围裙,四平八稳地送到大堂。   一看便知是在家里做惯了活计,并非逢场作戏曲意逢迎。   身处宅院,又是嫡妻所出,大多纨绔恶劣懒散无能,江横却勤快稳当,隋小侯爷点了点头,稳步迈进大堂。   停在外的马车引得过路人纷纷注目,有眼尖的看出来那是靖川侯的马车,急忙给宣扬出去。   二叔三叔很快便得知了这个消息,聚在一块儿算计。   三叔打着扇子纳闷挠头:“靖川侯向来刚正,极少应商户宴请,今日这是怎么了?”   堂下小厮插了句嘴,酸溜溜道:“听说前日纵横当铺险些遭洗劫,好在侯爷出手相救,江横少爷拿这个作由头哄侯爷吃个便饭。”   二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江家大房在分家时选了那么些个没前途的产业,近两年竟也起死回生了,反倒是他们二房三房这边日渐入不敷出,只能瞧着人家两兄弟日子越发红火,眼红嘴酸地背后编排。   二叔眼珠一转,想到一好计策。   “三弟,听我的,这回就算不能折了江横,也能让那两兄弟失去侯爷信任。”   三叔匆匆附耳去听。   “好,按你说的办。”   ——   隋小侯爷果真喜静,堂中清静,几个侍候的丫头帮着布菜。江横坐在另一边,满脸欢喜地挨个介绍菜肴,时不时说错了话,搓着手摸摸自己烫红的脸。   食不言寝不语是隋小侯爷从小根深蒂固的规矩,今日却为江横破了例,每尝一道便不紧不慢地评价一句“好。”   江横受用极了,连大哥都没这么夸赞过他的手艺。   这一餐饱了口腹之欲,且难得清静,隋小侯爷心情甚佳,在客室略作休息。   江横跃跃欲试,围着侯爷转,问起侯爷的口味,说灶房还蒸着餐后的点心,稍后就去端。   隋小侯爷一点头,江横便像一只轻快的小燕子,飞出了客室。   “……小少年。”隋岚冷冽的眼神温和不已,淡淡一笑。   江横更雀跃,欢快地在灶房和客房间穿梭。   有丫鬟过来更换房中熏香,淡淡清香馥雅芬芳,侯爷看了一眼香炉,微微皱眉。   灶房里,江横正蹲身添柴,却觉得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厮鬼鬼祟祟摸进来,端着一碗药汤。   “你们是哪儿来的?”江横停了手,愣愣打量对方。   有个小厮语气不善,阴测测道:“骨朵儿姐姐让我们给少爷送碗汤。”   “别过来!”江横惊慌后退,伸手挡着他们,抬高声调叫人,“来人!快……唔!”   两个小厮扑上来按住细皮嫩肉的小书生,先灌了一碗药汤,撕光衣裳套进了麻袋里扛走了。   江横身子越来越软,扑腾不动了,眼前模糊发花,嗓子里灼烧一般,麻木疼痛,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一瞬间,五感全部被封闭,他叫不出声来,眼睛也模糊看不清,听不清声音,浑身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隋小侯爷坐在客室中,手边摆着被掐灭的香炉,脸色已不如来时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厉。   不知是谁的主意,竟在房中点了暖情香,莫非还想送个什么妖娆美人进来,害他也身败名裂么,早在迎春楼,这闹剧已上演过一番了。   隔壁客房隐隐传来敲打墙壁的声响,隋岚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唤来夜风夜影两个护卫,叫他们守在附近,自己亲自去看看,江家想耍什么花招。   隋岚循着走廊闻声辨别是哪一间客房,听见房中异响,便猛然推门而入。   夜风夜影听命守在门外。   仔细搜寻了外堂,并无蹊跷,再缓缓踏进内室,床幔层层叠叠,隋岚抬起鹰翼长枪的枪尖,倏然斩落帷幔。   轻纱落地,床榻上侧躺着一具细瘦白净的少年躯体,腰肢纤瘦绵软,手臂无力地捶打墙壁,挣扎着翻身,半眯着眼睛面向隋岚。   隋小侯爷一惊,霎时怔住,锐利枪尖指在江横眉心。   江横的眼瞳发灰,枪尖明明就在眼前,他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面前似乎有人影,便吃力地爬过去求救。   不知被灌了什么药,也不知药效多久方能过去,江横整个人都像被浸泡在黑暗里,不知所措。   隋岚随着他越爬越近,枪尖只得缓缓收回,免得在这具瘦弱的身体上扎出一个透明窟窿。   “江横,说话。”隋岚等他解释。   江横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也根本发不出声音。   隋岚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这小书生吃力地挣扎,似乎是被喂了软骨散,并不是什么毒药,一日便能消解。   看来江横就是江家殷勤送上的大礼。   原来他的心绪已然外露到这种地步,能轻易被人洞察自己对江横产生了兴趣么。   确实,这小书生十分动人,若用江横来贿赂,纵然正直如靖川侯,也难免动心。   他在军中使用军妓满足应有的需求,连他的父亲也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在隋岚的认知中,插入军妓的身体只是一种满足自己需要的必要手段。   江家如今已然今非昔比,家大财大,但与他这个靖川侯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他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意享用,并非他假意君子,而是自幼根深蒂固的皇族观念让他默认如此,在他所处的圈子里,人人皆可亵玩任何喜欢的男人女人,从无人论对错。   江横恐惧地感觉到一双大手按在了自己腰间,把自己拖到床榻边,紧接着,臀缝里有指尖在触碰,让他感到无比羞辱,却又无力挣扎。   有个滚烫坚硬的庞然大物抵住了自己最脆弱的那处,并不容拒绝地插入肠穴,江横痛得汗如雨下,细白的身体布满滑落的冷汗,却丝毫叫不出声来,看不见是谁在侵犯自己,也无力抵抗,只有一双铁钳似的粗糙大手,把他的腰紧紧固定住。   直到整个人都被那巨物贯穿塞满,江横呜咽着抬起无力的手,软绵绵地扶在腰间的大手上,回过头,满脸泪痕求饶地望着他。   隋岚见惯无数人的恐惧哀求,却因为那人是江横,心里倒生出轻微的刺痛。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淡漠承诺:“不会亏待你。”   药效渐弱,江横偶尔能听见身后人低沉的呼吸声,自己被一次次冲撞贯穿时的清脆肉响,能感觉到从未用过甚至从未自渎过的性器被布满粗糙枪茧的大手上下抚摸摩擦,难以言喻的耻辱让他浑身战栗,直到听见了熟悉的嗓音,前一日还让他欢喜不安,后一刻已经让他头皮发麻。   于江横而言,他从未受到过如此痛苦的折磨虐待,也从未这样羞耻万分地被扒光衣裳任人用肮脏阳物插进身体。   于隋岚而言,他不过是接受了江家的贿赂献礼,并无其他。若江家有求于他,他会理睬,仅此而已。   直到最后,那巨物在江横身体中喷出一股滚烫浓精,灌满了江横脆弱红肿的肠穴,而江横被那双大手锁在隋岚身下,被迫一滴不剩地吃下所有热液。   “唔……”江横发出一声痛苦呜咽,眼泪止不住淌了满脸。   隋岚愣了愣,俯身给他抹去眼泪。   他不曾疼惜过身下人,却忍不住把瑟瑟发抖的江横拢进怀里,无措地安抚。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不知何时,江横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已经是两日后,药效尽褪,腿还有些发软。   后穴肿胀疼痛,他甚至不敢告诉丫鬟,更不敢自己去买药,只敢去枫叶居找沉欢。   沉欢同情他,照顾他上药,让惊魂未定的江横住在自己睡房里,一连几日江横都不敢回家,仿佛一迈出门口,所有人都会指着他骂淫荡。   沉欢从外边买药回来,给江横带了封手书,说是江纵从潮海寄来的。   信上的文字全是当铺暗语,笔迹也是开当票时故意防伪所用的独特草书,似乎是怕信件被截取,里面的内容恐怕干系重大。   江横战战兢兢打开瞧了一眼,是一句语气严厉的命令:   “靖川侯、景王一党必死,切勿与其纠缠。”   沉欢看不懂上面的字,却见江横眼睑发红,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 第三十四章 谈判   江纵找了个晚上没人的时辰,派身边亲信给石家老大递了封请柬,要请石大爷到潮海阁一叙。   无论如何江乐二人是大金主,只要江家的货船还没离开潮海渡口,这二人的面子就得给足了。   次日傍晚,江纵如约到潮海阁,从前江纵做生意是绝不会比对方早来的,这回给了石家老大面子,提早半盏茶的工夫上楼。   江纵扶着木栏登楼,乐连随其后。   “石家老大做私盐买卖发家,后带着弟弟走上这条路,再到金盆洗手改做石料买卖,兄弟俩在这事儿上出了龃龉,不过是表面和气,其实也与江家一样,已隐隐有分家的念头。”江纵轻声与乐连交头接耳,“咱们这回好好帮他们一把。”   乐连眼神淡然无波:“我已然送急信到京城,我在那有几个朋友,欠我个人情,不得不还。”   到了雅间门口,乐连扶了一把江纵的腰,低嘱咐:“多加小心,我把小六留在这,若有意外你吩咐他便是。”   小六是乐连手边的小厮,人聪明能干,手脚麻利会来事,去北方闯荡这一阵子一直跟着乐连。   “放心。”江纵捏了捏他指尖,“小鬼,没了你我还谈不成生意了?”   石家老大腆着肥肚,手里盘着一串老檀珠,晃晃悠悠走过来,刚好撞见乐连离开,江纵抬手作请:“石大爷先进。乐连那小子毛毛躁躁,颇不懂规矩,一听说沧州禄王府那边来人送信,半点不敢耽搁就去了,大爷可千万别跟那毛孩子一般见识。”   石有才来时心中惴惴,怕是江纵已经知晓了他们在这批石珍珠里做了手脚,特意来兴师问罪的,一见江纵满面春风,石有才便释然了些,哈哈一笑,摆手道:“无妨。”   菜肴精致,酒喝得也痛快,江纵已然纵横商界数十年,酒桌上的礼数技巧已成了骨子里自然流露的得体举止,一顿酒喝得二人相见恨晚,就差摆香敬神当场拜个把子。   听说石有才有批货在平武城出了意外被截,江纵十分着急,担忧道:“平武城关卡甚严,新上任的那位知府一脸死了婆娘似的端肃,号称一袭官袍两袖清风,着实假清高。”   石有才叹了口气:“可不是,咱就怕这板着脸不收银子的,不办事儿啊。”   江纵想了想,一拍脑门:“大爷,我在京城德韵昌有个朋友,他舅舅是朝中大员,疏通疏通这道关卡不成问题,就算那位知府大人不慕名利,总得先保住自己这顶乌纱帽吧。”   石有才惊异不已:“德韵昌?于家兄弟?”   江纵一笑:“嗨,京城嘛,就那一个德韵昌。于世跟我是老交情。”   石有才一愣,赶紧给江纵倒了杯酒,自己匆匆一饮而尽。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现世商人圈子里,德韵昌是龙头老大,对商人而言,德韵昌的大当家的于老爷才是土皇帝,德韵昌的嫡二公子于世比他大哥于万更年少有为,两年前凭借一桩赌石生意一举成名天下知,现在是京城翡翠界一号大人物,私下里被商圈中人称作“二太子”、“玉烟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纵瞧着气氛到了,从怀里掏出十万两银票推给石有才:“大爷别急,您若是缺银子,尽管支声,这十万两您先用着。”   石有才心生感激,江家大少风评虽说差了些,人却厚道,现今的生意人肯老实交朋友的不多了。   老实人才容易吃亏。石有才想了想,还是没把石珍珠换了芯的消息跟江纵说,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趁着江纵死前多捞几笔也不错。   两人相谈甚欢。   与此同时,乐连往潮海渡口去了,这时辰刚好赶上石家二爷石有德出海归来,伙计们正在卸货。   石有德见乐连又往渡口跑,心知他是不放心这批石珍珠的质量,若是让乐连真翻出了蹊跷可就不妙了。   于是主动打了声招呼:“老弟,往哪去啊。”   乐连听见有人唤自己,停住脚步,一见是石有德,点头回礼道:“二爷,今日得巧,刚还在潮海阁见着大爷了,江纵还在跟大爷喝酒,我听说禄王府送信过来,说是急事,我得去看一眼。”   大哥单独与江纵喝酒,这事儿竟瞒着自己,石有德本就多疑,疑心大哥是否还跟自己是一条心,收敛笑容,摸着下巴道:“哦,大哥早上跟我提过一嘴,我给忘了。”   乐连微笑:“那晚辈先行一步。”   石有德笑意盈盈留住他,没话找话扯着乐连闲聊,言语里就是想套出大哥跟江纵聊了些什么。   乐连起初也说不大清楚,石有德一个劲儿追问,乐连只好道:“听说大爷的货物出了些岔子,纵哥拿了十万两救个急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石有德眼神骤变,却仍旧笑得满面春风:“江大少是个厚道人,你快去吧,别耽误事。”   乐连轻笑:“二爷慢走。”   乐连前脚刚走,石有德便即刻收敛笑意,心中盘算着这桩事儿。   他们兄弟二人收了别人的好处,合伙给这批石珍珠动手脚,好让江纵乐连栽个大跟头,一转眼的工夫,大哥竟跟江纵吃酒攀谈去了,似乎还相谈甚欢,江大少乐意拿出十万两给大哥救急,这关系还真是不一般。   怕是江纵乐连发现了货物有异样,故意使的离间计。   石有德叫来仆从,差遣着去潮海阁探探虚实,现在只能等着瞧瞧江纵想使什么诡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怕他,江纵再狡猾也不过二十六岁,没在商海沉浮过,哪能轻易斗得过自己。   乐连确实急着去渡口接人。   船上下来一位穿着蜀锦褂子的老管家,一见乐连便苦笑着抱上去,拍了拍他肩膀,捋着胡须大倒苦水:“小连呐,我收着你的信,按你教的跟小世子说了两句,我们小世子当即爬上王府屋顶,把瓦片全给掀了,禄王爷哭笑不得,让我赶紧过来订十万斤石珍珠,给王府修补屋顶。”   乐连无奈笑笑,这时候就装傻最合适了。   禄王府的老管家受过乐连的恩,这回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乐连报了一回恩——他跟禄王世子说,“民间俗话说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禄王世子才五岁,是禄王爷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养成个蛮横无理胡作非为的性子,听罢这话,立刻不服气地爬上房顶掀瓦片,就为了试试父王到底会不会打他。   禄王爷果真宠儿子至极,打不得骂不得,差遣管家赶紧去重打一批瓦片,顺便把旧瓦碎瓦也一同翻新,再多备些备用的,让世子何时想掀就掀。   老管家道:“要得不急,叫他们慢慢准备就是。”   乐连却斩钉截铁道:“怎能不急,您办事若是拖沓,折的是禄王爷的颜面,必须让他们三日内把十万斤备齐,这样您也好交差。”   老管家想了想,有道理:“那就麻烦你多跑几趟,我这把老骨头真是跑不动了,一路船行,骨头都要晃悠散架了。”   乐连淡笑道:“好。”   第二日,石家老大和老二同时收到消息,禄王府要十万斤石珍珠急用,三日内必须备齐。   直接送往禄王府的石珍珠是万万不敢作假的,石家兄弟还没有那个本事得罪禄王爷,这石珍珠必然得是货真价实足斤足两的十万斤。   乐连单独约了石家大爷石有才,说上回有急事没来得及跟大爷吃个饭,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石有才愁眉不展,这石珍珠需要现捞现磨,三日内时间实在太紧,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货,禄王爷这不是刁难人吗。   乐连安慰道:“大爷放心,那管家与我有些交情,恐怕他也是急着去交差,才故意给设少了时限,我去跟管家说说,想必是能宽限几日的,大爷您就放心去筹备,尽快交货就是了。”   石有才一听,稍稍放了心,叹气道:“那可太谢谢老弟了,我多派些人手去准备,尽快备齐。”   乐连点了点头,给石有才满上一杯酒:“二爷手下工匠多,让二爷多派些人手吧。”   ——   江纵却单独上门,找石家二爷石有德闲聊。   石有德一直怀疑江纵从中搞鬼,于是坦然接招,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诡计,在家里摆了桌简单的小宴招待江纵。   江纵坐下便急切道:“二爷,我可不是来蹭饭的,听说禄王爷急要十万斤石珍珠,您备齐了吗?”   石有德暗哼一声,笑面逢迎:“你还年轻,没见过的东西多,有些东西不是短短几日说备齐就备齐的,王爷给我们宽限了几日,尽快准备就是了。”   江纵拍桌道:“那哪行啊,没事,我们时间富裕不急着回程,从我们的货里拿十万斤先给禄王爷顶上。”   石有德笑意盈盈的脸僵了僵。   看来江纵果真是发现了货物中有假,这是想偷天换日暗度陈仓,准备反过来坑他们石家一把。   石有德仍旧笑得轻松:“不必,这是太子府要的货物,随意挪给禄王爷怕会得罪两家,我们老百姓哪敢得罪皇室宗亲。”   江纵一愣:“大爷都同意了,我那货都已经给禄王府管家装上货船了,管家可高兴了,连连称赞二爷会办事。”   说罢,江纵邀功似的笑道:“二爷,我跟管家说这都是您准备的,毕竟您这边工匠多,出力多,放心,禄王爷肯定会好好奖赏您的。”   他特意咬重“奖赏”二字,石有德不禁倏然冒了一身冷汗。   石有德皮笑肉不笑:“大哥同意了?”   江纵边夹菜边回答:“可不的,大爷说了,功劳都是二爷的,他没出什么力。”   石有德猛然拍案而起,眼中暴怒,脸上笑意全无。   江纵惊得筷子掉在桌上,愣道:“二爷,怎么了?”   石有德缓缓坐下,哼笑道:“好,大哥总是疼我的。”   这顿饭似乎吃得不大愉快。   石有德默默看着江纵夹菜吃菜,藏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   看来大哥早有除掉自己的心思,联合江纵一块儿,趁着这次生意打算一举扳倒自己。   送到禄王府货船上的那十万斤石珍珠必然是替换了炉灰的假货,大哥打算货船一到禄王府就揭发自己在货物上动手脚,既然是揭发,那便是大义灭亲,大哥自己自然会脱掉干系,拿下石家所有的商号田产。   可惜江纵太年轻,还是沉不住气,这诡计都写在脸上了,能算计得了谁?   石有德眼神阴戾,默默思忖如何应对。 第三十五章 反咬   “纵哥,头疼可有缓解?”乐连盛了一碗药汤端给江纵,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江纵靠在炕头,吹凉了药汁仰头饮尽,皱眉嫌弃:“你没给我放蜜糖啊,苦得要命。下回我自己熬。”   乐连拿了颗甜枣塞进江纵口中缓解苦味,反驳道:“放那么些糖会影响药效,你怎么这么娇气。”   江纵皱起眉头:“我又怎么了?”   乐连叹了口气。   “嘁,爷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江纵哐当一声搁下空碗,抬手要去拿手边账本,刚触及边角,手腕被乐连一把抄住,扯进怀里狠狠亲他,把他嘴里的苦味抢夺进自己口中。   江纵习惯性迎合小崽子似是撒气的亲吻,顺势跨坐到乐连膝头,低头狠狠加深这个亲吻,不遑多让。   直到两人都闹够了,赌气似的分开,乐连又偏头照着江纵耳垂咬了一口,江纵哎哟一声,骂道:“小狗崽儿。”   乐连扶着江纵的腰,额头抵在肩窝,喃喃道:“纵哥,我着急让你好起来。你常头疼,这不是好事。”   “真没事,我的身子我有数。”江纵抚摸着抵在自己肩头的脑袋,轻声安慰。   在前世生命油尽灯枯的尽头,曾经的人间似乎还有件未竟的事,每当江纵努力回忆,总会头痛万分,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止他看见尽头以外的他人境遇。   乐连无论如何不肯信他。   “怕我死?我已死过一次了。”江纵拍了拍他脊背,嘻笑道,“宝贝儿,就算我真死了,也能变成天上星宿护着你,比菩萨都灵。”   乐连深吸一口气,手扶在江纵颊边,凝重道:“如果有那一日,为你变作星宿的也会是我。”   江纵听着这话不吉利不得劲,扑倒乐连坐在他胯骨上,衔着他嘴唇些微用力咬出一小块血痕,凶狠威胁:“小屁孩,再胡说八道爷办了你。”   乐连舔去嘴唇沁出的血珠,蹭了蹭江纵下颌,环着腰的双手抱紧了些,依恋得像只大狼犬。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两个小厮慌张跑来,用力拍门惊慌喊道:“连爷!纵爷!快、快开门,出事儿了!已经惊动了官府,您二位快去看看吧!”   江纵脸色微冷,与乐连相视一眼,抽了椅上外袍披了,匆匆推门走了出去,乐连紧随其后。   潮海渡口已然聚集了大群的围观百姓,江纵匆匆分开人群往前挤,不耐烦地骂道:“都滚远点。”   乐连扶了江纵一把,抬起刀鞘替他开出一条路。   大批的官兵聚集在渡口的商船边,知府大人正冷着脸与石家老二交谈,官兵已经抓了十几个石家工匠,绑成一串抱着头跪在地上,纷纷哭喊“冤枉”。   石家老二石有德一见江纵,立刻两眼放光,指着江纵道:“知府大人,他就是江纵!”   知府大怒,沉声喝道:“大胆!拿下!”   一队官兵即刻上前,却被乐连抬手拦在江纵身外三尺远,江纵脸色发青,胸口因喘息剧烈而起伏,强作镇定反问:“知府大人,小民不过是一介客商,不知犯了哪一条罪过,劳烦大人您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石有德冷笑:“还敢嘴硬。你与石有才勾结,故意用劣等货换了我们给禄王爷备的石珍珠,这可是欺瞒皇室宗亲的大罪,整个潮海都会跟着你受牵连!”   不怪知府小题大做杯弓蛇影,为天潢贵胄准备的石珍珠决计不能出差错,一旦出岔子,轻则治失职治罪,重则欺君大罪,哪一条都不是区区知府官衔顶得住的。   江纵气极反笑:“这货全是你们石家准备出来,我们再装上货船的,明明是一心为了你们石家好交急差,特意从中提出十万斤支给你们,这事儿你们也答应了啊,现在反咬一口给我们扣个屎盆子,什么意思?”   “江大少,你们收货的单子还在这儿,白纸黑字红手印,你敢说是假的吗?”石有德从袖中拿出一页契纸,“你验了货,在我这按了手印,石珍珠我足斤足两给了你们,你们偷梁换柱换了一批假货,还日夜派四十位镖师守着渡口,连苍蝇都不肯放进去,还说心里没有鬼?”   这时候,石家老大石有才腆着肥肚匆匆跑来,脸上的横肉直颤,喘着气一脸大惊失色,指着江纵质问:“江纵!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们至此!”转身对知府一拜,哭诉道,“知府大人,小人竟被江纵骗得团团转!他与乐连联合使阴谋,一边叫小人尽快去准备十万斤石珍珠,一边却把自己的假货换上了禄王府的货船,他是谋财害命!知府大人明鉴啊!”   江纵冷冷瞥了一眼石有才。   石家老大看着憨厚,心思也精明着。   他早料到江纵兴许已经发现了石料有假,却任由他把十万斤假货换上禄王府货船,暗地里把自家工匠减少,干活的全成了二弟石有德手下的工匠,到时候他率先跟禄王府说这些全是二弟石有德的功劳,等到货船一进沧州,他便能即刻揭发石有德偷换石料,把他这个二弟送上西天。   如今连江纵都收到了知府来问罪的消息,石有才却等到现在才姗姗来迟,看来是一直在暗中瞧着局面,见江纵已经百口莫辩,已经无法借江纵之手铲除二弟,便赶紧跳出来洗清自己的嫌疑。   江纵攥紧拳头,嘲讽道:“大爷,二爷揭发造假的人里也有你一份儿,您可别推脱了。”   石有才满脸肥肉绷紧,恶狠狠看了一眼石有德,没说什么,他早知二弟觊觎石家家业已久,如今落井下石也在意料之中。   知府拈须思忖,严厉质问江纵:“江纵乐连,你二人可认罪?”   乐连神情淡漠,手已放在后腰血红刀把上,凭他一人带江纵远走高飞不难,这些酒囊饭袋拦不住他。   江纵声音微颤:“我……不认罪……我问心无愧,凭什么认罪,那货物全是石家出的,与我们半分干系也无……”   “看来是成心想装傻了。“石有德哼了一声,朝知府殷勤一拜,“知府大人,您当众查货便是。”   知府挥手,命官兵将全部货物卸下,挨个查验。   江纵被按着双臂押在地上跪着,看着官兵把每一袋石珍珠粉拆开,尽数倒在面前空地,整整两千袋石粉,全部堆在地上,烟尘飞扬,呛得知府大人直咳嗽。   直到检查完毕,官兵跑来严肃禀报:   “回禀知府大人,是十万斤货真价实的石珍珠,并未造假。”   石家兄弟皆是一惊,脸色唰地白了。   江纵缓缓抬起凤眸,眸中狡黠光彩流转,轻声道:“知府大人,小人真是冤枉,被人破了脏水不说,还连累您在这儿受了半天累,石二爷于心何忍哪。”   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双腿微颤的石有德,微微翘起嘴角,以私盐贩子之间常用的唇语行话无声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知府大怒,竟被石有德耍了一路,当即下令把石家二爷石有德拿下,当众打了三十大板,拎回了潮海大牢等候发落。   石有才看得胆战心惊,喉咙都因为极度惧怕哽住,肥胖的大腿直颤抖,哆嗦着送知府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江纵揉着被拧痛的胳膊走到石有才身边,拍着心口后怕道:“大爷,您说这、这算怎么回事啊,二爷就算再看我不顺眼,也不至于想如此陷害我吧,居然还想连累大爷您跟着倒霉,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是啊,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合力才有了石家的家业,有德竟如此害我……”石有才满脸肥肉都要拧到一块去,困惑地上下打量江纵,看他这副狼狈模样想必也被吓得不轻,莫非这人确实没自己想得那么聪明,其实根本没看出来那三十万斤石珍珠里有假,是自己想多了?   江纵体贴道:“大爷,赶紧把货装起来给禄王爷送去吧,你瞧这事闹的,又得耽误一日。”   石有才不敢让江纵替自己装货,免得被动了手脚,客气道:“你们也受惊了,先回去歇息,这边我来处理,等把这烂摊子收拾完我请你们二人吃个压惊酒。”   江纵笑笑:“对了大爷,您加急去采的十万斤石珍珠收拾完没?给我们补上这十万斤吧,我们这边也是给太子府的铸料,虽说要的不急,也总不能太拖不是?您的货一到我们就该回程了。”   石有才连连答应:“再三五日就该齐了,到时候你们去清点。”   江纵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先告辞了。大爷您忙。”   石有才亲眼看着手下连夜把被翻个底朝天的石珍珠重新打包,搬上禄王府的货船,亲眼目送着货船远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日后,新打的十万斤石珍珠也加急准备了出来,出了这档子事儿,石有才也不敢再顶风作案从中造假,老老实实准备了十万斤石珍珠给江纵补上货,想着江纵船上还有十万斤掺了炉灰的假货,惴惴不安,不知到底该不该坦白,心中有鬼,夜夜辗转难眠。   这回验货的时候江纵也命人把所有石粉都倒出来查,确认无误再让自己的人装货上船,吩咐镖师严加看守,嘴上说得漂亮:“大爷您别多心,我们也是被吓着了,咱们都查清楚了,省得有人害咱们对不对。”   石有才只好点头,担忧江纵心血来潮,把船上剩下的石珍珠也全倒出来查一遍,那可就彻底白折腾了。   石有才心一横,就装不知道,万一江纵真的去查,就把过错推到二弟身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江纵抱臂靠在树下望着上下装货的师傅们,眼神宁静。   乐连趁着夜色揽着他的腰,淡淡道:“拿了十万斤真石粉给禄王爷,石有才给我们补上了十万斤,我们船上还有十万斤掺了炉灰的假货。”   江纵倚靠着他,歪起唇角笑道:“放心,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既然不知道石家兄弟里哪一个在放阴招,那就全部报复一遍吧。”   前世从没有人敢如此挑战江纵在商界的权威。   凭借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劲儿挑衅过江纵的,无一不被疯狂报复,直到家破人亡。   就连前世的乐连都难以幸免,江纵的报复心太过强盛,由爱生恨的怒火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第三十六章 浮沉   江家的货船接连启程,江纵和乐连留在最末清点货物。   乐连靠在合抱粗的杨树底下,垂眼翻账本,偶尔默算几个数,给江纵瞧一眼。   江纵百无聊赖,坐在干枯枝杈窝里,踩着树干,另一条腿闲晃着,手搭在乐连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乐连的睫毛。   “纵哥,等会儿货船启程,东西我给你收拾了,你再看看,别落东西。”乐连分心嘱咐,提笔把最后一页的账清了,卷起账本揣进怀里。   “爷带你走就够用。”江纵懒笑着搓弄他的脸,忽然被乐连抓住手腕往身上一提,江纵坐在树杈上稳不住,被乐连轻而易举放到背上,托着屁股往上颠了颠。   “哎!小子。”江纵为了不让自己往下坠,只得搂紧乐连的脖颈,双腿盘在他腰上夹紧了,轻声嘟囔,“若是摔着我……”   “不会。”乐连背着他在落日余晖铺满的石滩上小步快跑,偶尔停下来转几圈,吓得江纵直嚷嚷:“臭崽子,我抓不住了!”   乐连的手稳稳当当扶着他,淡淡笑道:“我扶着呢。”   嬉闹累了便在石滩前停下,盘膝而坐,让江纵面对着自己跨坐在腿窝,江纵靠在乐连肩窝,松了口气,吃吃地笑。   如果前世也能遇见这样的乐连,江纵愿意把自己真正少年的时光与乐连共享,把乐连曾经最孤独的日子都染上自己的气息和颜色。   只是前世的乐连他不配。   江纵捏着他耳垂宠溺道:“你是我唯一疼爱的小孩儿。”   乐连微笑,不介意江纵常想出腻人的昵称给自己,无论什么昵称从江纵口中说出来,都让乐连无比欣喜,坦然接受。   日头落到水底下,日光一下子被埋上,夜晚的潮海渡口闪烁的渔火照映着浅滩。   江纵回头望着不远处的水面,舔了舔嘴唇:“时辰差不多了。”   乐连顺着他目光望去,淡然嗯了一声。   潮海城的寂静骤然撕裂,大队官兵举着火把包围了石家老大石有才的宅子,潮海知府亲自拿缉捕令到场,一声令下,官兵涌进宅院,将石有才当场拿下。   石有才满身肥膘直颤,气喘吁吁被押在地上跪着,慌忙大喊:“知府大人!敢问一句为何抄我石家的院儿!石有德作奸犯科诬告陷害,都是他一人之错!”   潮海知府冷冷瞥他一眼,将缉捕令扔在石有才面前:“你自己看。”   石有才汗如雨下,颤颤低头,逐字逐句读阅。   潮海知府怒极:“本官以为你们石家断然不敢在货物上作假,却没想到你们如此贪婪愚蠢,竟将送至沧州禄王府的石珍珠偷换成了炉灰!”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石有才瞪圆了塞在横肉里的小眼睛,梗着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人!那货船里的货物都是您亲自查的,小人是冤枉的啊!”石有才已经心知被江纵乐连狠狠摆了一道,这回算是彻底栽了。   潮海知府闻言色变,他最怕这事儿扯到自己身上,害自己丢了官服,更加严厉喝道:“大胆!还妄想污蔑本官不成?!”   江纵和乐连从人群里挤进来,跟潮海知府行了个礼,特意赶来看看石有才的笑话。   潮海知府一见江纵,脸色莫名好看了些,甚至主动说了一句:“江纵,别掺合。”   江纵回头诚恳道:“大人,我就跟他说句话。”   知府点了头,江纵缓缓从石有才身边蹲下,在他耳边轻笑道:“你那载着十万斤石珍珠的货船已经开往瑾州了,我在我剩下的货物里取了十万斤……替你送到了沧州禄王府,还嘱咐他们仔细查查,怎么样,体贴吧。”   “你卑鄙下作!”石有才疯狂朝江纵挣扎,却被紧紧押着手臂,像栓了绳的肥胖恶犬,狂吠不止。   江纵起身笑道:“多谢。论卑鄙,我能单挑你们整个石家祖宗十八代。乐连,把你那刀拿来,我给石大爷削个橘子好让他安心上路。”   石有才几乎绝望哭天抢地苦求:“知府大人!都是江纵!江纵把货船给换了!”   江纵无辜解释:“我的货也是从您那儿买的啊,大爷。”   潮海知府不再听石有才废话,一挥手,石有才被官兵戴上重枷带走,明日午时三刻当众斩首。   潮海的石珍珠生意无人管理,移交给江乐两家接手管理,万不可再出差错。   黎明时分,江家的最后一艘货船载着十万斤石珍珠启程,乐连怕江纵恐水,不让他靠近船沿,在微微摇晃的甲板上也尽量扶着他。   一路上,乐连比以往沉默,无声地陪在江纵身边。   江纵似是理亏,装作无意道:“……我以后尽量不再动手了。”   前世的乐连厌烦他杀人,不知如今是否还是如此。他可以让步,作为对这小孩的宠爱。   “无事。”乐连能理解前世的自己,所有腌臜事他可以一力承担,却希望江纵手上干干净净不染污血,而如今看来,一同面对迎面而来的刀锋才是纵哥向来期盼的。   见乐连好不容易应了一声,江纵爬上他脖颈搂紧,安抚地亲了亲唇角,哄道:“乖,不生气。”   “我没生气。”乐连无奈一笑,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不少。   乐连偶尔会心生嫉妒,前世的自己那般恶劣,为何能让纵哥念念不忘。   他可以护着江纵为所欲为。   这是前世的乐连永远做不到的,前世的自己定然是个刚愎自用的傲慢家伙,自视甚高冷漠无情,不知真心可贵,暴殄天物。   刹那间,外边骤然发亮,紧接着,甲板火光冲天。   乐连猝然间的反应是把江纵按到怀里,压低他的头,吹灭室中蜡烛,侧身贴在窗边,拿刀鞘微微挑开木窗,悄声向外看。   粗略估计有五六十个穿紧身黑衣的大汉举刀上了甲板,身上的衣裳滴水,在脚下积出一滩水洼。   乐连低声道:“是水鬼,有六十三人。”   水上往来的货商把打劫货船的强盗称作水鬼,擅长水中闭气,能潜入船底攀爬而上,谋财害命。   船帆被泼了油点火,一股焦臭气味灌注鼻腔,门外走廊混乱不堪,江纵被乐连紧紧按着,安静趴在他胸前,屏息听着门外的动静,喃喃自语:“我没赚钱啊,朝廷把石珍珠生意给了我们,这也能算?”   那帮水鬼闯进货船内室中,顺着走廊一间一间地找,混乱嘈杂的踹门巨响夹杂着船上工匠小厮们的喊叫哀嚎,半数镖师前些日子已跟着前两艘货船离开,留下了二十位,抵抗六十多个杀人不眨眼的水鬼猛汉犹如螳臂当车。   踹门声越来越近,领头的水鬼大声威胁质问:“谁是江纵!说出来,饶其他人不死!”   江纵紧紧攥着乐连的衣襟,身子紧贴着他,里衣被冷汗濡湿,黏黏糊糊贴在身上,他却不敢妄动。   “别害怕,有我在。”乐连带着江纵躲到门后,单手拎血红刀,另一手扶着江纵揽在怀里。   江纵四处张望,找寻能脱身的出口,若是硬闯,外边的水鬼众多,以一敌六十绝不是明智之举,跳窗逃走生还的机会大些,又无法确定甲板上是否有水鬼埋伏。   头顶有个通气窗,幽深黑黢,不知通往何处。   江纵乐连同时瞧见通气窗,眼神交接,江纵便爬上了乐连的肩膀,乐连抬手一送,把江纵推上了通气窗。   江纵躬身把手递给乐连:“走。”   乐连刚要把手搭上,门外便映上一壮汉的影子,乐连眼神微变,把江纵的手推了上去,刹那间举刀从木门中捅了出去。   只听一声闷哼,鲜血喷满了门上的白宣。   “在这儿!乐连在这儿!”这一举惊动了所有水鬼,数十水鬼顷刻间破门而入,江纵屏息躲在通气窗里,瞪大眼睛看着乐连翻身一跃,撞开木窗跳了出去,数十水鬼纷纷追去。   “乐连……”江纵咬牙顺着通气窗爬,边爬边思忖个中蹊跷。   水鬼不先抢货物搜罗钱财,上来就点他江纵的大名,这是有人暗中想要他的命。   当初在金水山那一帮劫匪也直接开口要江纵的命,看来买凶杀人是那人的惯用招数。   二叔三叔虽说见不得大房好,买凶杀人却并非他们的做事风格,且不说二叔三叔舍不得花这个钱,凭他们的手段根本也结交不着这路子上的人。   那帮人认得出乐连,看来不止想杀江纵一人。   放在前世与江纵结了仇的,能结交匪帮的路子,心狠手辣又眼里容不得沙子,只有乐家大少爷乐合。   两年前在迎春楼,江纵摆了乐合一道,乐合为人斤斤计较,即便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名誉受损,被迫娶一房丫鬟做小妾的仇必然得报回来不可。   “乐合。”江纵冷冷扯起嘴角,心里默默道,“伤了乐连一根手指头,就等着拿你做人彘来还。”   前后两世,无论多么歹毒的誓言,江纵说到做到。   他顺着通气窗堆满灰土的通道爬了两柱香的时辰,掌心磨得发红,身上沾着蛛网尘土,像条涸辙的鱼,丧家的犬。   想想前世狗洞也钻过,胯下之辱都受过,江纵脸皮厚,就是落魄到臭水沟里,他也能爬出去从头再来。   推开头顶的木栅栏,终于重见天日,通气窗通往货船高处的晾台,晾台上晒着几串鱼干,底下就是铺着油布的石珍珠粉,刚好遮挡住江纵的身体。   俯瞰甲板,地上一片火焰灼烧过的焦黑,满地飞溅的污血,支离破碎的尸身,水面跃起的万丈霞光映在船舷,乐连背对着海面握着的半轮红日,单手拎刀,轻轻甩下刃上鲜血。   他浑身沾满肮脏血浆,独自一人单挑六十来个高大魁梧的水鬼,即便功夫再高体力也支撑不住,面前还剩二十来个水鬼,乐连还未至穷途末路,尚有一搏之力。   这时,船舷传来砰砰闷响,十几条攀墙索倏然扣紧,数十水鬼顺着绳索攀上甲板,冲进船舱见人就杀。   剩下的一批则一起朝乐连围拢而来,身后是汪洋大海,跳下去也必然葬身海底,更何况江纵还在船上,乐连退无可退。   他能感觉到江纵在视线上方,却不敢抬眼,恐怕自己的目光暴露了江纵的行踪。   “纵哥……最好能找个机会……”乐连回头看了一眼海面。 第三十七章 苏醒   江纵趴在缝隙里关注着乐连的一举一动,顺着他目光看去,眼睛一亮,蹑手蹑脚顺着木杆爬下去,从甲板与底舱的窄缝爬进舵舱,舵舱里的掌舵手已然躺在地上断了气,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几乎将尸身斩成两段。   江纵悄声挪到舵前,循着航行图找自己最熟悉的海域。   商船还在行进,却不知不觉偏了航向,直奔前世触礁沉船的海域而去,相去不远。   沉重的商船猛然撞上浅底礁石,顿时地动山摇,甲板上的水鬼站立不住,纷纷跌倒。   领头的发现异常,低声吩咐几个水鬼去舵舱搜查,乐连趁机想冲出包围,领头的纵身一跃,双手持弯刀猛然下劈,将乐连逼回原位。   江纵听见舵舱外急促嘈杂的脚步声,飞快顺着来时的窄缝爬出去,掀开油布撕开布袋,把满口袋石珍珠粉全倒进舵舱。   灰白烟尘弥漫,闯进舵舱的十几个水鬼看不见东西只得一通乱砍,江纵搬来几袋子石粉压着木门,一袋一袋拆开全倒进舵舱里,烟尘几乎充满了舵舱。   “趁早投胎去吧。”江纵眯起眼睛,摸出一支火折子吹燃了,往舵舱缝隙里一塞。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响彻整片海域,货船在浪涛中剧烈起伏,蓦然断裂,被汹涌巨浪狠狠掰成了两截。   货物、桅杆或是还在挣扎的人们像被抖落的虱子一般往海里掉,江纵被掀进水里,冰冷的海水骤然将浑身都凝冻透了。   熟悉的极寒冰冷,窒息的痛苦朝江纵袭来,尽管重生,结局依然未变。   海水隔绝了一切声音,江纵在无声的黑暗中缓缓坠落,尚未触底,被一双手紧紧抱住,搂进怀里。   似乎有人在带着他向上漂浮,可他已无力再动弹。   在水中,他缓缓睁开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感觉不到水,也感觉不到呼吸。   不远处,江纵看见有个男人在拼命救一具尸体。   “乐连。”江纵想走近些看他。   乐连眼角生了几丝细纹,皮肤也粗糙了不少,脸颊落了一道清浅的疤痕,是江纵与他彻底闹掰的时候打的,当时下手没轻重,戒指划破了乐连的脸。   “还疼吗。”江纵伸出手,想摸摸那道疤痕,手指虚无,直接穿过了乐连的身体,惊讶地又缩回来。   乐连抱着一具尸体朝一条小船游去,用力把沉重的尸体拖到船上,用衣裳裹住他冰凉的身子,紧紧抱着他,眼睛瞪得血红,虔诚而痛苦,如同抱着一尊死去的神像。   江纵跟着他坐在小船上,替他试了试怀中人的呼吸。   “他已经死了,乐连。”江纵想告诉他,但他听不见。   乐连把脸贴近那具尸体,唇角紧贴着他毫无温度的额头,和再也不可能睁开的眼睛。   他怀里的尸体是个美人,即使已经没了呼吸,面目却十分俊美周正,那双紧闭的凤眼若是睁开来定然风情万种,即使化作骷髅,也会是死人堆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具。   “是我的尸体啊。”江纵愣愣念叨。   乐连痛苦地抬起头,眼泪顺着那双冷漠孤高的眼睛淌出来,江纵吓了一跳,连忙去擦,却又触碰不到他。   他只好把虚无的手搭在乐连的手背上,能感受到他的悲绪。   这双手熟悉却又十分陌生。同样宽阔有力指节修长,却带着不同的粗糙伤痕,江纵没摸过前世的乐连的手,原来摸上去也没有那么令人心跳加快,很普通呢。   这样一双普通的手的主人,为什么永远高高在上,不肯看他这个凡人一眼,明明自己是地上的走兽,却偏偏装出一副孤云野鹤的情怀。   小船飘回岸边,江纵仍旧跟着他,看着乐连抱着自己的尸体跑来跑去,推开每个医馆的大门,最后跪到那叫云行的云游医人暂住处,拿出自己全部身家,一文不留,求云行救那具尸体。   江纵站在窗外望着他,笑了笑:“你傻了,我死了那么多天,只有你不嫌臭,快扔了吧。再不扔,我就不美了。”   云行再妙手回春,对一具尸体能有什么法子。   即使有乐连耗费万金寻来的永生玉含在口中,时间耗得太久,尸体也渐渐开始凋残了。   江纵陪着乐连坐在海边,身边放着自己逐渐消逝的尸体。   乐连望着一次次扑上石滩的海水,自言自语:“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已然活了三十三年,除了赚钱,不知为何而活。”   江纵知道他听不见,却依然轻声回答:“为所爱之人,行吗。”   乐连闭上眼睛,喃喃笑道:“如果那日我没把桌上的镯子故意换成小的,你还会生那么大的气吗。”   江纵皱眉看着他。   乐连从袖中拿出一个檀木小盒,取出枚紫罗兰的镯子,抬起尸体的手,轻轻套了进去,尺寸合宜。   “我娶了别人,无法再把我的全部都给你,只好离你远些,让你死心,也让我自己死心。”乐连紧紧抓住尸体的手,贴在心口,俯身轻轻把尸体抱起来,缓缓朝海水走去。   “江纵,若是有下辈子,我会在少年时就告诉你,我心慕你。”   江纵急着拦他,却无论如何抓不住他:“乐连!”   乐连抱着江纵的尸体走进深海,直到没顶,再也没出现过。   江纵失了魂般坐在石滩,望着汹涌雪白的浪花,失声流泪,轻声自语:“迟钝的蠢货,你只配抱个死人。”   浪花扑来打在脸上,锐利刺痛。   江纵猛然清醒,发觉自己仍旧泡在海水里,乐连正一手捞着他,一手往前划水,往不远处的一条小船游去。   江纵出神打量面前这张年轻的光滑的脸,试探着叫了一声:“乐连?”   还没叫出声儿便剧烈地咳嗽,吐出大股的海水,脑袋里天旋地转,被乐连抱住,轻轻拍着后背。   “纵哥……”乐连的眼睛通红,似乎刚刚哭过,说话伴着哽咽鼻音,庆幸地抱了抱江纵,继续拖着他游,扒着船沿,把江纵先推上了小船。   江纵想拉他上来,却猛然僵住,看见乐连周身的水一片血红。   乐连脸色苍白如纸,根本无力爬上小船,江纵拼尽吃奶的劲儿把乐连拽上小船,他腹上插着一块断裂的木片,足有擀面杖粗细,衣裳一片淋漓血色。   “小连儿。”江纵尽力让自己镇定,弓身扶着他,轻声哄他,“放心,我有准备,出海前我就派人在这片海域投放了上千条小船,栓在礁石上,以备意外之需,不远处就有座岛屿,岸上有住民和药材,只是小伤,不严重。”   小船顺水而流,海面宁静,很快便能看见那座偏僻的小岛。   乐连抓住江纵的手,慢吞吞把十指扣在一起,温和道:“不疼。”   江纵却心疼难忍,躬下身子不停地吻乐连的眼睛,哽咽道:“别怕。”他不敢贸然拔那根木片,怕一拔就止不住血。   乐连笑了,没再说话。   小船漂流了一日,就看见了那座小岛屿,江纵拼命用手划水催促小船快些,一到浅水便背起乐连上了岸。   这是个比想象中更加闭塞的小岛,简陋的石头搭的村庄,赤着脚席地而坐叫卖的商人,所幸还能够交流,江纵找了个人家暂时收留自己二人,转身便想冲出去找郎中。   乐连疲惫地抓住他手腕:“别出去了。”   江纵焦急地拨开他的手:“你等我,这地方再闭塞总得有生病的时候,我不信这儿没人会治病!”   乐连抬起眼睛,祈求地望着他:“别离开我。”   他像只受伤的小狼,哀求着不被抛弃。   江纵抿了抿唇,拿银子塞给这户人家的老太太,求老太太去找个会治病的郎中来,好在这地方银子也能流通,但银票不行。   乐连又摸索着去牵江纵的手,江纵由着他,只盼着乐连命大,能逃过这一劫。   “我陪着你。”江纵红着眼眶把乐连的手攥在手心,贴在唇边,“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真的没事儿,别害怕。”   他刚刚在梦里亲眼看着前世的乐连绝望沉海自尽。   如果梦中幻影都是真的,痛失所爱时的锥心蚀骨他没有勇气再尝第二次。   乐连勉强笑笑,轻轻拿起江纵的手,淡然道:“断气的时候抓住的人,会成为下辈子的爱人,你知道吗。”   江纵愣住,怔然望着他。   乐连没能逗笑他,失落道:“我娘说的。或许我记岔了,或许不是真的。”   江纵木然道:“没错。”   是真的。 第三十八章 白手   江纵坐在乐连身边攥着他的手,不断往窗外张望郎中来了没有,哆嗦发冷的手端着边缘参差不齐的土碗给乐连喂水。   他弓着的腰发酸,索性蹲到地上,拿衣袖按在乐连额头上蘸去冷汗,又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破木窗外,回头安慰道:“郎中快到了。”   木楔插在乐连腹上已然有一整日,被海水浸泡过,边缘的皮肤已然泛白化脓。   乐连没力气多说话,轻轻捏捏江纵的手当作安慰。   江纵仰头深深喘了口气,疲惫地趴在炕沿上,攥着乐连滚烫的手贴在眉间。   他如今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前世的乐连,抱着自己的尸体沉海自尽,睁开眼睛又见这小孩奄奄一息倒在床里,腹上插着一根三指来粗的木楔子。   一颗心都被灼烧煎熬得快碎了。   破屋子外边传来脚步声,家里的老太太匆匆踩着软底布鞋蹭着沙地回来,口音浓重地喊了一声江纵:“郎中来了!”   江纵匆匆转身,见到来人僵了僵。   门口那医人一身云鹤白衣,云行弯着眼睛揣手望着他:“江公子,别来无恙。小生在此地云游采药,偶然遇见可谓缘分。”   江纵本已不大记得这位云行先生,见他眯眼微笑,眼神却不善,才模模糊糊回忆起自己十五六岁时曾当街调戏过云行先生,当时云行先生甩他一耳光拂袖而去,江纵还为此惆怅了半日。   回忆起往事,江纵脸色不大好看,只得躬身行礼,恭敬道:“先生,人命关天……求先生先救人,江某定将重谢。”   云行侧身坐在乐连身边,翻开眼皮看了看,又诊了诊脉,回头淡然轻笑道:“好说。”   江纵不敢大意,等着云行先生的后文。   云行缓缓道:“二十万两白银换他一命,只给你七日。”   二十万两对于江纵的身家而言九牛一毛,然而他现在身无分文,全身上下最多抠出几个铜板,沉船损失了十万斤石珍珠,距离隋小侯爷给的四个月时限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云行边给乐连扎针边等着江纵的答复。   江纵勉强笑笑:“先生,从前是我不好,我当时年纪小我犯浑了,真的,我错了,我现在真拿不出二十万两,您宽限我几日,我让家里人捎银票过来,别说是二十万,就是二百万两我也给您拿出来。”   云行不为所动,缓缓停了扎针的手:“七日内,二十万两,拿不出小生便走了。”   江纵咬得后槽牙直响,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低声下气乞求:“你这是让我看着他死……云行,你就没个心上人吗。”   云行略微挑眉:“有啊。不然你以为是谁把逼迫我行医的人打得满地求饶?你总得为你的胡作非为出点儿血,是不是。”   连刚刚萌生的强迫云行救人的想法也被掐灭,江纵无奈点头答应:“我尽力而为,万望先生救他一命。”   云行并不正眼瞧他,吩咐了一句:“按住他。”   “好好。”江纵赶紧过来爬上床榻,把乐连扶到自己怀里,按住他双手,低声抚摸安慰,“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乐连意识模糊,靠在江纵肩头呼吸微弱。   云行先生将药汤喂进乐连口中,银针扎在穴道上,单手握住那根沾满血污的木楔,缓缓向外拔。   乐连脖颈上的青筋骤然鼓胀,靠在江纵肩窝汗如雨下,脸色因为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变得苍白如纸,紧闭的唇间隐隐流露出难耐的痛吟和低吼。   江纵手心渗出冷汗,紧攥着乐连的手,用身子拥着他,暖和着他,低声安抚。   云行面不改色,除了偶尔的一句“按住了,别让他乱动”,其余时候屏息凝神,将木楔从乐连腹中拔了出来,裹着污血碎肉的木头扔到盆里,再用银刀片清理创口,将腐烂化脓的皮肉割去。   乐连痛得快把牙咬碎了,抬起手臂挂在江纵脖颈上,苍白灰暗的脸颊贴在江纵脖颈边,颤抖的嘴唇在江纵耳边用气声呜咽:“哥哥……喜欢哥哥……乐连……喜欢哥哥……”   仿佛如此就能减轻寻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一声声虚弱的呢喃简直要烙在江纵心坎里,江纵摩挲着他的头发,薄唇挨着他眉心:“我在这,我知道。”   连绵不绝的剧痛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待到伤口缝合,乐连彻底没了知觉。江纵蹲在床边给乐连擦手擦身子。   云行先生拿了块布巾不紧不慢地擦手上污血:“七日后带着二十万两银票过来,我给他换药。”   江纵顾不得别的,只要能把乐连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就是出去抢银子也无所谓。   云行瞥了一眼失魂落魄守着乐连的江家大少爷,这位浪荡子着实转了性,风流多情数载,现在反倒成了最专情的一个。   “哎……千古奇闻了。”云行撂下一句轻巧感慨,揣起手拎着药箱缓缓出了破屋,“这期间他若是没挺过来,小生也回天乏术,江公子就多费心照看一二吧。”   江纵赶忙追出去,绕到云行先生身前躬身作揖:“多谢先生。”   云行并不多搭理他,目视前方朝前走。   江纵又绕到先生前面,作揖道:“先生,从前是我年少无知冒失轻浮,我……真心赔罪,您医者慈悲,别与我一般见识了。”   云行淡然道:“医者慈悲是自谦,不是别人拿来约束我言行的道义,这人我想救,就能救,我不想救,就得死,我向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医者,七日后没有二十万两,乐连的下场你心里清楚。”   江纵重重捶在云行脸颊侧的石壁上,微微低头,凤眼微眯:“行,二十万两,七日后我一文不差交给你,如果他死在我面前,或是落下什么残疾不良于行,你就死定了。云行,别耍我。”   云行不禁被这陡然变化的气场惊了惊,微抬下颏,清浅眼眸与江纵对视,轻笑道:“你可以试试。”   江纵目视着云行消失在窄路尽头,拐角有几个乞丐跪在地上乞讨,街市的小贩喧嚷叫卖,偶尔走过推着土块的工匠,身后留下一路尘土飞扬。   江纵托家里的老太太照顾一会儿乐连,自己跑到街市上溜达。   有个隐秘的铁匠铺子窝在最角落,江纵进去溜达了两圈,看中了一把碎骨刀。   刀刃后弯,像是一把小镰刀,江纵比了比,形状坚韧都合适。   老铁匠背着手缓缓走过来,低沉道:“这个一百文一把。”   “……”江纵浑身上下现在还真拿不出一百文,搓了搓手,“租用一日多少钱?”   老铁匠冷道:“十文,押在我这儿一百文,若是损坏还得另赔,还刀退钱。”   江纵掂了掂碎骨刀,放回桌上:“行啊师傅,这刀你给我留着。”   铁匠轻蔑道:“这种刀有得是。”   江纵笑笑:“那好说。”   他走出铁匠铺子在街市里闲晃,最后跟着推着空车的工匠走到一片沙石场,不少人光着膀子大汗淋漓地把沙石铲到推车里,再往别处运。   几个掌柜打扮的男人坐在凉棚底下喝凉茶。   江纵自来熟般往几个男人身边一坐,拎上刚从街市那边买的瓜,切开给桌上一圈人分了,边分边笑道:“大哥,这边儿活计怎么样啊。”   有位满面虬髯的光头胖爷呵呵笑着拿了块瓜啃,摇着蒲扇,手里盘着一串楠木珠子道:“哎,前些日子南边刮风,给南边村子淹了,官府拨来银子要我们修,嘿嘿,吃几个月天灾饭,不可说,不可说,阿弥陀佛,善哉。”   江纵双手合十笑笑:“是是,佛爷说得是,阿弥陀佛。”   胖爷先前从寺院待过几日,做了一桩重修佛座的活计,这便半路出家皈了佛道,美酒穿肠过我佛留心头,在外最爱听人们对自己恭敬礼待,江纵一声佛爷叫得胖子浑身舒坦。   江纵给胖爷倒了杯茶:“你这儿铲一日沙土给多少工钱?”   胖爷呵呵一笑,重新上下打量江纵:“在我这儿想吃闲饭要不得,实打实装一日沙土给十七文,我这儿正缺人手,可我瞧着公子你这小身板可推不动土车啊。”   江纵连忙摆手,哼笑一声:“我哪行,我给您找人来干活,您工钱照给就是。晚辈江纵,您贵姓?”   胖爷瞧着美人儿长相养眼,心情愉悦,点了个头:“陈。”   江纵回到街市里,到拐角的乞丐堆蹲下来,吹了声口哨:“嘿,小子们。”   这地方闭塞穷困,普通人家也靠打渔种地过生活,没什么余钱能施舍,小乞丐们饿得无精打采,有的怏怏抬眼看看江纵,有的根本不屑于看他。   江纵拿出一小摞铜钱,在几个小乞丐面前晃,这地方物价低廉,一文钱能买两个大馒头。   顿时几个小乞丐眼睛都放光,流着口水盯着江纵。   江纵又把铜钱收了回去,蹲在地上扬起漂亮的凤眼,微笑道:“我给你们找个活计干,怎么样,咱拿力气赚钱,不偷不抢不伸手。”   有个瘦弱的小乞丐小声回答:“饭都吃不饱呢,没得力气。”   江纵拿出三文钱:“一文钱够买一个包子一碗粥,或是两个馒头一块酱豆腐,我借你们每人三文,你们去那边的沙石场铲沙土,今晚回来找我,每人还我十文钱,余下的工钱是你们自己的。”   小乞丐皱眉气愤:“你这不是高利贷吗,赚乞丐的钱你有没有良心?”   江纵挑眉:“那你们去找当铺,看谁乐意贷给乞丐钱?”   小乞丐抢了江纵手里的三文钱就跑,反正他是个乞丐,就算签了契纸都不怕,更何况空口无凭的三文钱呢。   小乞丐眼里的狡黠被江纵尽收眼底,江纵俯身捡起小乞丐落在地上的棉被,慢悠悠道:“晚上拿十文钱来赎家当啊。”   跑出十来步的小乞丐渐渐停了下来,回头皱眉看着这个无赖公子。   江纵说罢又蹲下来,跟其余几个小乞丐谈条件:“果然丐帮还是有几个有骨气的,小师傅们,你们晚上还我九文便可。”   一见能捡着大便宜,十来个小乞丐一涌而上,兴高采烈地从江纵手里接下三文钱,满大街跑去买吃的了。   江纵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真的去干活,把地上的棉被都捡起来归置归置,搬回了住的小破屋里,拿茅草盖起来。   乐连有了些精神,靠坐在床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脸上沾了沙土的江纵。   “你醒了?”江纵惊喜地给乐连倒了碗水,坐在床边喂他喝。   乐连抿了一口,看了看地上的一滩脏棉被,发白的手搭在江纵膝头:“你在折腾什么。”   江纵拿了块湿布巾给乐连擦手擦脸,随意讲了几句。   乐连勉强笑笑:“想起一出是一出,乞丐哪会还你银子。”   江纵扬起唇角:“今天或许不会,但明日必来。”   乐连摇摇头,从枕边摸出自己的刀递给江纵:“想用刀就用这个,或是当掉它。”   江纵从乐连手里接下那把血红纹路的刀,抽出鞘摸了摸,又合进刀鞘,放在膝头:“你曾经跟我说这刀名叫‘纵歌’,纵马长歌的歌,有名字的利器哪能乱当。”   乐连怔了怔,忽然笑了。   “我上辈子骗你的事真不少。”乐连抿唇微笑,“是‘纵哥’。它是你的替代物,你不在时,它陪我保护我。”   江纵扶着横在膝头的刀,僵硬地抚摸血红纹路的刀鞘,纤长的睫毛低垂着瑟瑟发抖。   乐连抬手摸他的脸,却摸到一手眼泪。   江纵紧紧抱着那把刀,湿漉漉的睫毛尖垂着水珠。   “你耍了我半辈子。”江纵哽咽道。 第三十九章 油甘   “别哭啊。”乐连忍着痛朝床边挪了挪,抬手给江纵抹眼泪,顺便抹他脸颊上的灰土,揽他过来,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娇气。”   江纵抹了把眼睛,洗了块布巾给乐连擦手,细细地把指节和指甲都擦净,边擦边念叨:“小傻子,哥这回好好疼你,你可得争气,别落下什么残疾,等这事儿完了哥带你回家,咱们出去玩。”   乐连弯起眼睛,看样子很高兴,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江纵不忍回想,捧起乐连的脸,亲他的唇角,舌尖勾着乐连缠绵。   乐连扶着江纵的细腰,很快便反客为主,把江纵压在膝头深深吻着,兴奋得顾不上腹部伤痛,江纵被亲得喘气都喘不匀,被迫听着乐连在耳边一次次轻声念叨:“乐连喜欢哥哥。”   “行了,别把伤扯开了。”江纵两指挡着乐连的唇推远了些,“你在这儿歇着,我还有事。”   乐连皱起眉:“你在忙什么?咱们丢了十万斤石珍珠,你不如现在就赶回去置办,不用管我。”   “云行那个黑心窝的狗郎中,要我七天内拿出二……二百两给他作报酬,才肯给你换药。”江纵没敢把二十万这个数说出来,怕小连儿吓着。   ‘二百两,七天。这么紧。”乐连皱了皱眉,“咱们还有钱吗?”   “全身上下就十来个铜板了。”江纵叹了口气,又振作精神道,“放心,小事儿。”   乐连知道纵哥有手段有能耐,七天赚二百两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惜是白手起家,难上加难,一定很辛苦。   “那你抱来的那几床破棉被是……”乐连担心纵哥走投无路去捡破烂了。   “我给几个小乞丐每人三文钱去铲沙土了,等他们拿钱回来,我去买一把碎骨刀。”江纵给乐连理了理发丝,“这些就是他们的抵押。”   乐连叹了口气:“你不怕他们带钱跑了?都是乞丐,没有信誉。”   “哈哈。”江纵伸出手,在空中扇了扇,“感觉到了吗?”   乐连愣了愣,凉风吹在脸上,眼睛一亮。   或许是地势所致,这座闭塞的小岛早晚温差极大,来时白天炎热暴晒,到了晚上却寒气透骨。   江纵笑了:“不还钱就拿不回棉被,我去逛了一圈,市面上能买到的新棉被要四十文,凑起来的乞丐凝聚力和互相信任都非常差,别指望他们肯凑钱买任何东西,这一晚上天寒地冻挨过去,明天乖乖会还钱来的。”   乐连皱眉笑笑:“还是你有法子。一百文而已,去当一日账房也够了。”   “要不说你嫩呢,什么东西能贵过时间,给别人打工是赚不来大头的,七天二十……二百两,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江纵恨铁不成钢地敲他脑门,“给我说说,这岛上最贵的是什么?”   乐连来时虽已然伤重,意识模糊,商人的灵敏嗅觉却仍然让乐连精细入微地注意到这岛上的特点。   “我粗略了解,大概是云黄石。”   “嗯,孺子可教。”江纵揉了揉他的脑袋,“早点睡。”   乐连担忧地盯着他:“别乱来。你不用管我,你先去把石珍珠搞定。”   “行没事,你放心吧,哥有数。”江纵敷衍安慰,他们现在没有能置办十万斤石珍珠的银子,也没跟乐连提起那黑心郎中狮子大开口,开口要价二十万两,免得乐连心神不宁,误了疗伤的好时候。   “我不管谁也不能不管我的宝贝儿啊。”江纵轻轻捏了捏他修长的指节,“安心养伤,哥一直在附近。”   “……”乐连古怪地看着他,总觉得自从沉船之后,江纵对自己的态度变得特黏糊,宠小孩儿似的哄着。   “我不是要死了吧。”乐连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然后抬眼怔怔看着江纵,仿佛身染不治之症的少年绝望地看着即将变成寡妇的媳妇,怜悯又不舍。   江纵被这眼神扎得浑身痛,踩尾巴似的嚷嚷:“死什么死,再胡说八道给你按屎坑儿里去。”   嗯,这样对了。   乐连放心地靠回床头,喝了口水。   半夜挤在一个小土炕上,江纵侧身把手搭在乐连臂膀上,乐连把头埋在江纵怀里疲惫睡去,依赖得像只撒娇的大狗。   江纵睡了一个多时辰,窗外天没亮,蹑手蹑脚地把乐连从怀里拨出去,掩上被子,低头在乐连眉心亲了亲,披上衣裳出了门。   乐连缓缓睁开眼睛,默默看着纵哥打着呵欠走出了屋子。   ——   江纵打着呵欠揣着手走到街头,悠悠道:“嘿……天儿真冷嘿。”   十几个挤在墙角的乞丐一见江纵,立刻一拥而上,几个长得壮的扑过来把江纵按在墙上。   江纵扬起一双凤眼,含笑望着他们:“哟,丐帮一向磊落,可别欺负我们这些生意人。”   壮乞丐拿着根粗棍抵着江纵颈间,被冻了半个晚上嘴唇都发紫了,怒声威胁:“把我们棉被还来。”   江纵伸出手:“把说好的铜钱还来,我贷给你们二十个人一共六十文,除了那个小子得还我十文,剩下的还我九文即可,一共一百八十一文。”   “丐爷,我给你们算笔账,你们在那儿铲一日沙土,辛苦虽是辛苦了,但十七文钱是确确实实挣回来了,没有我贷给你们每人的三文钱,你们就没饭吃没力气,咱们走的是当铺的规矩,那棉被成了死当,你们拿不回去,就得买新的,这天儿这么冷,一晚上都不好扛吧,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凑四十文去买条新棉被,给你们其中两个人盖,等以后钱多了再买新的。”   壮乞丐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   其他乞丐吵嚷起来:“那我们这几天就受冻?”   壮乞丐有点失落,毕竟他是这帮乞丐里能排上一二的,买棉被他能排前面,无奈旁人不乐意,甚至隐隐有干架的意思。   挑拨离间这把戏江纵前世干得多了,更何况对手不过是几个没什么生意头脑的乞丐。   “还我九文之后,棉被你们原样拿回去,你们都还剩八文钱,足够吃两三天的饱饭,将来再去铲沙土也用不着再跟我贷银子,多划算。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丐爷们虽说身无长物却也都是正直人物,这道理有什么不懂的。”江纵微扬下巴瞧着他们。   最终收回了一百八十文息钱,江纵去铁匠铺拿了那把看上的碎骨刀,押了一百文,只租用一日。   他们的小船上岸那处有一大片油甘林,江纵摸了几棵树,找了一块树干上长着个半透明大瘤子的,拿碎骨刀锯了下来。   花了一个时辰工夫锯了十来斤,装在旧布袋里扛回了临时住处。   平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江大少爷干起粗活,掌心被碎骨刀磨得发红,肩膀也被布袋磨花了皮肉,稍稍一碰就疼得厉害。   江纵疼得边吸气边把东西往外掏,跟老太太借了口大锅,把二斤树脂洗干净扔进去熬成糊。   起初控制不好火候,糊锅底儿,江纵呛得直掉眼泪,拿了块手巾捂着鼻子烧火,折腾半天勉强熬出了三斤油甘脂。   乐连说得没错,云黄石确实是这座岛上盛产的贵重石料,但人人都知道贵重的东西根本压不下价来。   油甘脂这种东西只有极寒北方能长,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熬去水分之后能当油当蜡烧,前世江纵三十六七岁的时候才发觉了这个商机,他决然垄断油甘脂,卖价昂贵,后来常制成人鱼烛长明灯,成本却不高,想办法和外边商人联络,销路不难找。   可惜这油甘脂是江纵上辈子一大财路,拱手让人只当拿钱换命,就是要他拿出全部身家换乐连一命,他也不可能不答应。   这片油甘林是几户人家包下来的,他们每年摘叶当野菜卖,剩下的就拿来包饺子。   江纵坐在锅边,等着油甘脂晾干,边翻看着一本自己刚拿草纸订的账本,坐在灶台上,拿磨细的炭条在纸上勾划。   还有五天。   乐连站在漏风的破窗边,借着微光望着灶房里认真做账的江纵。   “一定不止二百两。”乐连默默看着他,扶着隐痛的伤口。 第四十章 无奈   江纵还了租用的碎骨刀,手里还剩下一百七十文,没想到昔日腰缠万贯,今天能混到这步田地。   花七十文给乐连买了半只鸡炖了,搁在床头一勺一勺喂到嘴里。   乐连吃了两口,抬眼望着江纵:“哥,你不吃吗。”   江纵吹了吹热汤,喂到乐连嘴边:“我吃完了啊,没看这锅里就剩半只了。”   乐连默默转过头:“我不吃了。”   江纵急得端碗跟着他转:“好宝贝,喝完这碗。”   他伤口太深,这地方也没什么药膳能给乐连补,好歹吃点肉汤养养精神也好啊。   气得江纵把碗往床头一搁,坐在床边声调都变了:“你不能这样……”   乐连勉强撑起身子,扶着江纵脸颊仔细观察,皮肤似乎不像煮鸡蛋似的白皙细嫩了,凤眼下还淤着淡淡的青黑。   “哥,你这样,都不好看了。”乐连按住江纵准备拿碗去洗的手,“歇一会吧,几天没睡了。”   乐连的手还是热的,捂在手上不像梦里那般冰凉,江纵欣慰多了,拍拍乐连的手背:“今晚我过来陪你睡,我还有事,先走了。”   临走还不忘嘱咐:“你乖点,把饭都吃了。”   乐连更担忧。   江纵蹲在油甘林旁的几户人家院外,边啃干粮边蹲点儿。   有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头上裹层彩绸,背着一篮子油甘叶儿往村里走,江纵匆匆追上去:“妹妹,我过路的,想进屋讨口水喝。”   小姑娘狐疑地打量他,长相俊美着实让人难生恨,却又不肯轻易相信。   江纵从腰带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小姑娘,姑娘喜笑颜开,带着江纵进了家门。   家里人在揉面生火,老妇接过小姑娘手里的油甘叶子洗涮,再剁成菜末拌在稀疏的一点肉馅里,姑娘家里还有四五个弟弟妹妹,眼巴巴地看着父母和姐姐包饺子。   这东西一年才能吃上一回,算得上美味佳肴了。   江纵喝了口水,却赖着不走,也洗了手给他们干干活儿,跟小姑娘有说有笑地闲聊。   混迹花丛这么多年,再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些什么那可太折江大少的面子了,几句话就把姑娘逗得掩面直笑。   老爹对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抱着几分警惕,问起江纵是干什么的。   江纵笑笑:“我是从西亭来的客商,我们老板让我来这岛上瞧瞧有什么好货源。”   老妇笑得有些局促,挺不好意思地捏着饺子:“我们这儿穷,除了云黄石没什么好东西。前些年不少客商过来,挖走了大半。”   老爹一听江纵是西亭客商,态度连忙客气了不少,还留江纵吃个饭。   江纵边吃边问:“看您像是认识我们老板?”   老爹搓了搓手上沾的面疙瘩,也坐到桌前:“姓简的老板?”   “对对对!”江纵笑得得意,“看来我们老板名气还挺大。”   老爹更恭敬几分:“西亭客商简老板家大业大,也曾来我们这小地方弄过云黄石,那时候听说过。”   “哎,这饺子是什么馅儿的。”江纵低头拿筷子拨了几块饺子馅,夹出一片绿叶,“这什么菜?”   小姑娘随口回答:“油甘叶呀,家门口长着一大片林子,平时摘来卖钱,偶尔自己吃,可惜都吃腻了。”   江纵惊喜地又吃了一个:“嗯,好吃。我们老板刚好打算在北华开几个饭馆,正愁找不着招牌菜,不如就订这个,油甘馅儿饺子。”   “这林子都是你们家的?”   “不,我们五户人家一块儿包的。”老爹一看有肥肉上门,眼睛顿时放光。   “那行。”江纵轻拍桌面,“你们去商量商量价钱,我们老板买这一片油甘林,估计到时候还得雇你们村里人当工人,你们去商量个每亩的价。”   老爹耐着心里窃喜跟江纵打商量:“小兄弟,您替您老板做主,这能行吗?”   江纵抹了抹嘴:“行,我们老板就信我眼光。我听说这油甘叶子生得慢,每年满打满算也就能采五个来月,算上中间枯了的,每亩二十两您看怎样?这还不算雇你们干活的工钱呢,再说了,几片叶子而已,您们要价太贵我们只能选别家了。”   照说每亩二十两绝对算得上暴利了,这些油甘林每年卖叶子打柴统共换不来一两银子,老爹犹豫着不肯答应,又不想放过到嘴的肥肉,说得去跟其余四户人家商量商量,其实就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再从江纵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几户人家管事的一会儿就聚齐了,聚着头窃窃私语,像一团嗡鸣的大苍蝇。   江纵似乎没什么耐心,等了一会儿就想走:“我们老板还等着我呢,再晚船不好开。要不你们先商量,我陪我老板先去别的村里瞧瞧,回来再来问你们。”   走了就没戏了,他们哪敢让江纵轻易走,一个急性子的中年男人扯住江纵,陪笑道:“爷,再等等,就一会儿。”   然后匆匆再回到苍蝇堆里。   几人商议出了价格,要每亩二十五两。   江纵皱了皱眉,转头就走:“上万多亩地上来就抬价五两?破叶子罢了,会不会做生意。”   几个管事的赶紧出来拦着江纵,匆忙陪笑:“二十一两,就二十一两。”   江纵思索了一会,才勉强应了:“行,你们出个据条,我去拿给我老板过目,老板按了手印,我再拿银子过来跟你们印手印,行吧。”   几个管事的都点头。   江纵刚要走,老爹过来拉住江纵:“爷,这事儿有准吗,别让我们大家空欢喜一场。”   江纵笑了:“这个好说,这转交油甘林的契纸留了两份,一个给我一个给你们拿着,不成你们去官府告我。”   最终江纵的契纸上留下了老爹的手印,等到钱货两清,剩余四家才能全部确认交接。   江纵特意分开写了转交油甘林和油甘定价的契纸,揣着契纸去码头找了条船,约定明日启程去潮海。   今晚好歹能睡个好觉。   他困倦极了,一头栽进被窝里,顾不上跟乐连多说几句话。   乐连蹭过来,从背后抱着江纵,轻轻吻他颈侧:“哥哥,又回来这么晚,在忙什么?”   感觉到背后乐连缠过来,下面硬涨地硌着江纵的腰眼。   “别闹……”江纵迷糊着哼哼,“别把伤撑裂了。”   乐连亲了亲他唇角,在他耳边呢喃:“和我做……”   江纵不耐地把乐连的脸推到一边:“今天不想,哥真的累。”   乐连失落地把头抵在江纵肩胛上:“一次,求求你。”   江纵勉强睁开半只眼睛,转过来拍了拍乐连的脸:“听话,心疼心疼哥。”   乐连听话地退远了些,连嗅着江纵的味道都让他感到克制不住硬起来,等到身体冷静了些,才悄悄摸到江纵的手,跟他勾在一起。   乐连的手在发烫。   他掀起衣裳看了看药布包裹下的伤口,在不断化脓发炎。   乐连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疲惫地蹭到江纵身边,紧紧搂着他,悄无声息地哀求:“别离开我。”   ——   第二日清晨,乐连睁开眼睛,眼皮发热,头脑里昏昏沉沉,下意识去摸身边的位子,却只摸到一手冰凉的床褥。   乐连蓦然惊醒,一只冰凉的手敷在了额头上,把他压回被窝里。   “纵哥……”乐连挣扎着想看清面前坐的影子。   云行坐在床边,躬身洗了块布巾给乐连铺在额头上:“江公子一早就乘船出海了,临走托我照顾你。”   乐连失望地闭上眼睛。   “放心,他肯定不会不要你。”云行给乐连解开衣襟,把浸透脓血的药布拆下来,用药液冲洗伤口。   乐连默默忍着药液激在伤口上火烧似的剧痛,一声不响地等着疼痛过去。   云行专心给他换药:“他不在的时候你倒还是能忍得住疼的。”   乐连喘了口气问他:“为什么要江纵七天内拿出二百两给您?等回了瑾州,先生只管开口,无论多少银子只要乐连拿得出来,都给您,别让纵哥那么累……”   “他和你说的是二百两吗。”云行无奈道,“这倒显得我是坏人了,是这里一个商人采来的救死草,七天后就枯了,要价二十万两,我只是个云游医人,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你的伤是穿透伤,之前又和人搏斗过,内伤外伤遍布全身,光凭我一人的医术哪救得回来。”   “你去盼着你的好哥哥回来救你吧,时限到了他若回不来,或许昨晚就是你们见的最后一面。”   乐连看着墙壁发呆,嘴唇比昨晚更加苍白病态,昨晚没点灯,江纵没看出来罢了。   换了药,云行拎着药箱淡然离开。   生离死别,外人瞧着不过是几行眼泪,只有本人尝得出里面的牵思断肠,痛彻心扉。 第四十四章 代价   江纵早上烧水把自己洗涮一遍,衣裳也花心思打理整齐,养了几十年的商人风度总不至于狼狈几日就脱了缰,花了身上仅有的一百文作路费,返回潮海码头。   在潮海待了几个月,商船在码头聚集的日子已经熟记于心。   有不少客商是来潮海订购毛皮的,大多数都只派小厮跑腿,老板们很少亲自来此苦寒之地。   但偶尔也有几位老板事必躬亲。   江纵在码头逛了一会儿,看中了西北客商穆宁海。前世贩私盐时跟穆先生是老交情,摸得清底细,但穆先生为人狡猾,很少让利,江纵不怎么喜欢跟斤斤计较的商人做生意,这也是前世讨厌乐连他哥乐合的缘由。   穆先生的货船前有个小厮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袋大米。   江纵走过去,蹲下从米袋子里摸了摸,问小厮:“我想跟你老板订一万斤米,要咸的。”   小厮眼神异样,怪异笑道:“我们卖的都是新打的米。”   江纵挑眉:“我们老板只要咸的,没有我去旁处问问。”   江纵起身要走,被小厮抓住手臂:“少爷少爷,别急着走,跟我们老板谈谈。”   穆先生做事谨慎,不肯公然贩私盐,前世江纵也是看中穆宁海滴水不漏办事妥当,才肯跟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做生意。   还未上商船,却见穆宁海正和一身着铜钱宝褂的中年商人闲谈。   中年商人悠然搓弄腕上的老檀串,谈笑风生尽显从容气度。   简来刚好瞧见江纵,眼前一亮:“这不是江纵吗,赶的什么巧。”   江纵连忙过去躬身向两位长辈行了个礼,随意道:“嗨,这不是来潮海折腾太子府的石珍珠嘛,太子府的东西谁敢放心交给旁人办呢,只能亲力亲为,累得很。”   穆宁海略惊讶,笑着拍了拍江纵肩头:“年纪轻轻的,居然能搭上宫里的线,不简单啊。”   江纵谦卑笑道:“您哪儿的话,都是运气。”   “刚好,时辰不早了,一块吃个饭吧。”简来一直对江纵印象不错,有意让他认识几个圈子里有名的商人。   无奈穆先生还有趟生意没谈完,只有江纵和简来两人凑了个局,在潮海阁二楼订了个雅间。   两人略略谈了些边角生意,江纵知道想谈下这桩生意急不来,但乐连那边人命关天确实等不得,只好铤而走险,首先跟简老板找起话头。   简老板爱看美人儿说话,欣赏珍玩似的听江纵娓娓道来。   “简爷,给您看个好东西。”江纵从袖里摸出一块熬过水的油甘,拿筷子夹着油甘块儿在蜡烛上点燃。   稳定明亮的火光包裹了油甘块,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烧了许久,却只小了一圈。   简老板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饶有兴致地问:“能烧多久?”   江纵低声道:“一个时辰。”   简老板吁了口气,认真盯着油甘块,看久了眼睛发酸,低头揉了揉。   江纵把蜡烛吹灭,把油甘块放进灯里替代,光亮丝毫不减。   简老板摘下老檀串,边盘边想了一会儿:“这东西,能保证产量嘛,价也贵吧,一般人家消耗不起,你从哪儿搞来的。”   江纵笑道:“您别管我哪儿弄来的,您有路子销出去没有?”   简老板哼笑:“那我得问个价,我向来不爱做转手的生意,你要是有路子,不如全转给我。”   江纵就等这句话,抛了个价出来:“我手里有一万五千亩林子,您若是要林子,每亩五百两,您若是只要货,每斤三两。”   江纵说罢,简来已在心中默算了一轮利润,这种东西若是树上长的,亩产决计到不了一百五十斤,江纵故意把每斤的单价提得这么高,是想让自己直接包林子。   若是包林子,不把一万五千亩全订下来,将来有了竞争对手,不好垄断价钱,毕竟确实是好东西。   简来不急着压价,而是周旋着问江纵近况。   “你身边那个小弟弟怎么没跟着来。”简来微笑猜测,“吵架了?”   提起乐连,江纵心里痛得要命,还不能表现出来,从容道:“小孩儿嘛,吃不得苦,我自己来就能办成。”   前世的简来怎么也能算得上江纵大半个师傅,江纵能有那时的成就,有靠简来提携的缘由在其中。   简来是没那么轻易被哄骗的。   他能在细小的眼神中读懂江纵的焦躁不安。   “是小孩儿出了什么事儿吧。”简来缓缓问道,“你从前没这么急躁。”   江纵不肯露马脚,轻松道:“小孩儿能出什么事儿啊。您若是不想谈,咱们就不谈这个了。”   简老板把手搭在江纵腿上,捞起江纵手腕,把人抻到了自己大腿上。   江纵心里骂了声娘。   前世今生活的年岁加起来都几十了,还被当成小嫩雏儿似的坐大腿,这张老脸真是要豁出去了。   “……”江纵坐在简老板腿上,哪哪儿都不自在,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你跟我说,缺多少银子?”简来扶着江纵的腰,轻轻揉了揉,抬起江纵下颏仔细打量,“这么憔悴,看来吃了不少苦。”   江纵难受得忍不住站起来:“别,简老板,咱好好谈生意可以吧,您想要什么价,好商量。”   他向来只做上面那个,唯独为小连儿破了例,那是因为真心疼他,江纵乐意给他操,宁可当下面那个给连儿爽着了。   让他让一个软瓤流油的老男人玩,不如让江纵一头撞死。放在从前,谁敢对他江大少放肆,剁他几根手指头是常事。   可他现在又实在缺钱得没法子。   简老板笑了一声:“放在从前,你这时候都摔门走了。上次见你的时候的嚣张气儿哪儿去了。”   江纵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站住,别和我玩欲擒故纵那一套,你今天出了这个门,生意就别做了,我不缺那个钱。”简来淡然笑道。   江纵果然迈不出这道门。   简来走过去,从身后把江纵揽进怀里,贴着白皙的脖颈嗅了嗅淡香:“做生意多累。跟我不好么?今后风里雨里的辛苦事都不用你插手。”   “一万五千亩,每亩五百两,定金一百万两。”江纵指尖打颤,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推开简来,利索地解腰带脱衣裳。   先解了衣襟,露出锁骨纹刺的娇艳红梅,边脱边道:“行,不就操我吗,我先说好,我平时都当下边那个,都被我们家小孩儿操熟了,您别嫌我脏,也别嫌我松,行吧。”   多大岁数了还得卖身求财,妈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等这关挺过去,甭管云行简来,都他妈别想好过。   江纵脱衣裳的气势简直要杀人,把简老板吓退半步。   “哎,江纵,你站那儿。”简老板退了两步,从手旁捡了把折扇指着江纵,“快穿上衣裳你这孩子……得了,我怕你了,每亩四百,四百两行不?你带我去看看那片林子。”   江纵是块做生意的料,也够狠够决绝,当初孟五落在他手里,被剁了三根手指,打残了十几根骨头,简来是对江纵有点心思,想借着机会趁火打劫压一压江纵,最好能你情我愿,但总不至于为了脐下三寸一时之快结这么大个梁子。   江纵身上的衣裳扯得七零八落,垂眼站在那,一声不响的。   简老板只好再让步:“四百三十两。你总不能一点儿利都不让吧。”   江纵轻声道:“四百八十两,一百万定金,二十万给现银,现在就要。”   这口气跟抢劫似的,简老板叹了口气:“拿契纸来。你……把衣裳穿好了。”   好家伙,有兴致都被他吓萎了。   ——   一日后,江纵拿着契纸回程。   船上摇晃,看着海水时起时伏,鼻子忽然泛酸。   拿着契纸坐在墙角,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乐连……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都对不起我这把老骨头……”   赚了七百多万,还不知道遭什么报应,万一当场被阎王爷收了,这些钱都留给乐连和江横。   江纵埋头苦笑,心里直泛委屈。   前后两辈子,真的不欠乐连什么。 第四十一章 重逢   船还没靠岸,江纵翻身下船踩着水跑到云行暂住处:“云行!银子我带回来了!”   街坊听见江纵咋呼,探出头来啐了一口:“吵吵什么?那郎中早就出诊去了。”   江纵听罢,匆匆往回赶,越靠近暂居的那座小破房子,越感到心里发慌。   他几乎摔进门里,云行坐在床沿给乐连扎针,手边小炉熬着药,剩下的药渣气味仍然浓郁扑鼻。   乐连一直昏迷,脸色僵白,未曾睁开眼睛看江纵一眼。   江纵扑到炕沿边,跪着躬身轻拍乐连脸颊:“连儿,连儿,哥回来了,快醒醒。”   云行拨开江纵的手免得妨碍自己施针,轻声道:“你回来得太晚了。”   这话像一碗冰凉井水,浇在江纵煎熬痛苦的心上,嘶的一声,激得江纵打了个寒颤。   “你什么意思……”江纵抓住云行的手腕,昔日神采飞扬的凤眼里布满血丝,憔悴得仿佛池子里被暴雨摧残了一夜的凋残荷花。   “为什么不先给他治……我去筹钱了,我没说不给你……”   云行叹了口气:“那银子是拿来买药的,你回来得太晚,那药草快枯了,不知还有几成药效。我跟卖药草的商人磨了许久,才提前把药草要来。”   江纵紧紧抓着乐连冰凉的手,贴到脸颊上,喃喃哀求:“别、别死连儿,我承认了,上辈子也心慕你,是我善妒,恨你疼小妾,我这辈子都还你了,别这样啊……”   江纵已经无心再听旁人说话,愣神看着逐渐没了温度的乐连,回忆起分别那晚,乐连反常的求欢。   他说“求求你”,说“别离开我”。   “是不是我不该走。”江纵把乐连的手贴在颊边,“你醒来,让哥好好疼你爱你宠着你。”   喜欢个小的真不容易。   既当哥又当爹,把小孩儿放在手心儿里心尖上疼着,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怎么就护不住呢。   “还能治好吗。”江纵失神问道。   云行给乐连把了把脉,脉搏已经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跳动。   “药已经灌了,剩下的等天意吧。”云行收了药箱,拿过江纵带回来的银票,走出门回头淡淡道,“人没了别来找我,我不卖棺材。”   江纵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爱了两辈子的小孩儿,在眼前没了两回。   他爬上窄小的床榻,把手搭在乐连的手上十指相扣,枕着乐连肩窝侧身蜷缩起身子。   “小连儿……哥累了,明天乖乖醒过来,听话。”   “我不怕死,怕底下太冷,到处都不见你。”   江纵枕着乐连肩窝睡去,手搭在他冰冷的心口。   恍惚梦里看见前世的乐连,抱着一具尸体坐在海边发呆。   “乐连!”江纵叫了一声。   乐连抬起头,四处张望,眼神茫然又惊喜。   江纵走过去,单膝跪在乐连面前,乐连瞪大眼睛,木愣地看着他。   “江纵?”乐连慌忙低头,怀里的尸体已经烟消云散。   “是我。”江纵盘膝坐在地上,挑起一双凤眼瞧着他,“抱着个死人装什么情种,你明知道我想跟你好,你早干什么去了?”   乐连扑过来,把江纵揽进怀里,失而复得般反复摩挲。   “你没事就好。”乐连松了口气,恢复往常的冷漠态度,淡漠道,“我只是担忧你船行出事。”   “只是?”江纵在他耳畔撩骚,“你过来亲我一口。”   乐连皱眉看着他:“我已有家室,切勿再开玩笑。”   “那我就当这个三儿,我不要脸。”江纵搂过乐连脖颈,偏着头咬上乐连嘴唇。   乐连愣了愣,抱着江纵的腰,低头压下来,把亲吻回应到最深。   打心底喜欢了半辈子的美人就在怀里热切求欢,再矜持再恪守礼仪又岂能坐怀不乱。   黏腻缠绵了半晌才分开,乐连脸颊发红,眼中无限深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喜欢我,不肯说,是不是。”江纵缠着他,搂着脖颈坐到乐连大腿上,亲昵地拿鼻尖蹭着他的脖颈,呢喃问道,“……喜欢我这样吗?”   乐连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心肝儿。”江纵贴着乐连,薄唇挑逗般蹭过乐连敏感的喉结和耳侧,“你要是早和我说,我立刻奔你的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咱们本来,没必要走到今天这一步。”江纵抱着他的脖颈,失落地偎靠在乐连身上,“我心慕你,恨你与小妾缠绵,恨你眼里只有她,没有我。她不过是联合乐合下药哄骗你的婊子,真的,你别喜欢一个婊子,为她毁了一辈子。”   乐连眼神悲哀,撇开视线:“我知道。但事已至此,我又能怎样。拖累上你的名声吗。”   江纵笑笑:“放心,下辈子的你纯情可爱得很,我疼他还来不及。”   乐连脸上浮现一丝羡慕神色。   “我也……想要你疼我。”乐连眼神渴求,抬手克制地触碰江纵的脸颊,“江纵,我也想要你和我在一起。那个乐连,真幸运,我好嫉妒。”   江纵抬起手,手腕上挂着一枚紫罗兰镯子。   “他替你送给我了。”江纵轻声哄慰,“他是好孩子,别带他走。”   乐连看着江纵腕上的镯子,安心地扬了扬唇角。   “江纵,下辈子我认真和你过。”   随后化成一缕青烟,无影无踪。   江纵追着那缕青烟跑了许久,见他进了鬼门关。   先前收他贿赂的鬼君仍在核对名册,抬眼瞧见江纵:“这么快就回来了?废物。”   江纵搓手笑笑:“您别说……败家比赚钱可难多了。”   鬼君没工夫搭理江纵,对着乐连核对名册:“你谁呀?没你名儿。“   乐连淡然道:“沉海自尽的。”   鬼君不大高兴:“最烦你们这种不按规章跑来的,插队可麻烦了,我得上报几层文书,吃饱了撑的你自尽个什么劲儿呢。”   乐连指了指江纵:“我替他,可以吗,让他回去。”   鬼君眼前一亮,抿了抿毛笔:“行。那江纵你回去吧,这没你事儿了,回去嘴严实点,别一天天上辈子这辈子挂嘴边儿,净给我找不痛快。”   江纵一愣:“那我以后还败家吗?”   鬼君嫌他吵:“你随便,快滚,别耽误我下班。”   ——   江纵已然数日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倒在乐连身边睡沉了就没再醒来。   梦里和乐连相谈甚欢,想着索性不再醒来,却又觉得身上发烫,像被火炉烤着。   忽然惊醒。   四周明亮,床底微微摇晃,似乎是在船上。乐连坐在床榻边,趴在床沿浅眠。   手牵着江纵的手指,一点动静传来,乐连抬起头,困倦地望着江纵。   江纵一愣:“你……是哪个。”   乐连蓦然清醒了,沉痛地望着他:“云行先生只说你操劳过度,我便先带你乘船回程,怎么,你不记得我?”   江纵匆匆扒开乐连衣襟,看见药布缠着的一道伤,伤口没再化脓,隐隐有愈合之势。   居然,挺过来了。   乐连爬上床,搂着江纵跟他滚在一起,两具身体滚到一块儿,纠缠亲热。   “哥哥……”乐连小狗似的撒欢儿亲他的嘴,“你睡了好几日,我想你。”   “小色胚,下去,别把伤口闹裂了。”江纵笑着拧他后臀肉。   三生有幸。 第四十二章 风起   江纵跪坐着轻捧着乐连的脸颊仔细打量,乐连乖乖盘膝坐着,双手扶着江纵的腰。   “哥,你瘦了。”乐连心疼地捏了捏江纵本就没赘肉的腰,因为消瘦,胯骨更加清晰。   “那还不是为你操心累的。”江纵把乐连按到床褥里,“你躺着,伤口还没愈合,少蹦跶。我去弄口吃的。”   乐连的视线随着江纵弱不禁风的身子踉跄走出小舱门。   不多时,江纵端了一盘素菜和一盘小排骨进来,先给乐连拆了几块小排骨夹到碗里,随后迫不及待吃一口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闭塞的小村庄里没东西吃,江大少养刁的娇嫩脾胃被那些个粗食折腾得直胀气,坐一会儿就疼得厉害。   乐连只看着他吃,偶尔给他夹一筷菜。   “你睡着这几日,简老板来看过。我替你把油甘林的生意跟他谈完了。”   给江纵换衣裳时看见他怀里掉出来的契约,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江纵意欲何为,乐连把生意处置妥当,跟简老板定下付清其余货款的时间,才带着江纵回程。   提起简来,江纵脸色僵了僵。   “他没跟你说什么吧。”江纵扯起唇角僵硬笑笑,继续往嘴里扒饭。   “没说什么重要的。”乐连微微蹙眉,“只是言语间对你关心过火,听得人不舒服。”   江纵揪起的心又松懈下来,心知这小孩独占欲强,连看着自己哄江横的眼神都充满嫉妒,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跟简来中间出了那档子事,还不定能办出什么事儿来。   “吃味啦。”江纵拿筷子的手背轻轻蹭蹭乐连脸颊,“你哥这么美,放眼南安也是数一数二的俊人,常遭人惦记着也没法子。”   乐连蹭过来,从背后抱着江纵,下巴搭在江纵肩头,看着他吃饭。   江纵夹起一块小排骨喂到乐连嘴里,刮他鼻尖:“骗我喂饭吃。”   乐连蹭了蹭江纵耳廓,轻声答应:”嗯,还以为以后再见不着你。”   江纵回过头:“少撒娇了,回去躺着,等会哥给你熬药去。”   “不用。你歇歇。”乐连仍旧黏着他。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并排躺在床榻上。   “损失了十万斤石珍珠。”乐连想了想,“这事交给我去办吧,我们手里有二十万斤,应该不是问题。”   江纵轻笑:“不用你,我有法子。那两艘货船我早去信让他们在茹县靠岸了。”   乐连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江纵:“你好聪明。有你在显得我特别没用。”   “别啊,你还有点儿用。”江纵翻身趴在乐连身边,“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乐连道:“茹县沿海,盛产碧水琉璃,和石珍珠是同一种东西,若是我,就吞了朝廷的货款,直接用廉价的碧水琉璃替换石珍珠,先前咱们说过这个,是你不让我铤而走险。”   “是啊,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用碧水琉璃假冒石珍珠总比用炉灰要好得多。”   船行数日,挨着隋小侯爷给定的四个月期限只剩下几天。   但碧水琉璃产量大,常用在富贵人家的砖瓦上,江纵付定金截了一个客商的胡,从他手里抢来十万斤碧水琉璃,跟刚运来的石珍珠堆在同一个库房,雇来镖队一袋一袋装车,走陆路送往京城。   镖队的马夫们都以为依次搬出来的三十万斤全是石珍珠,根本没想过库里放了十万斤碧水琉璃。   ——   两人找了家客栈,夜里芙蓉帐暖,忍不住滚到一块儿去。   乐连上身裹着一圈药布,牵着江纵的手无辜地请求:“纵哥,你上来自己动。”   “你是越来越知道怎么拿捏我了。”江纵迁就他,便避着伤口,扶着乐连精干的腰腹骑上去。   “若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儿上,我怎么也得让你当一回下边的。”江纵俯身在乐连耳边挑逗,“哥的活儿可好了,让你试一回就忘不了。”   “能压住我就让哥哥来。”乐连翻身把江纵压到身下,含着嘴唇把江纵剩下的骚话堵回嘴里。   这孩子总爱在做这事儿的时候撒娇叫哥哥,叫一声江纵的身子就软一分,心里甜软得像滩水,江大少爷吃软不吃硬,就吃小孩儿这一套。   ——   方才睡到半夜,被街上吵嚷的声响闹醒,乐连撑着床铺坐起来,江纵侧身揽着乐连,怀里人一动,身上的手臂便收紧了。   乐连俯身亲了亲江纵额角:“你睡,我去外边看看。”   江纵喃喃嘀咕:“哪儿去啊,冷……”   “等我。”乐连把被角给江纵掖严实,拿起枕边的血红刀,轻声走出门外。   街上灯火通明,大批拿着大刀铁锄的暴民砸开了茹县的城门,每个人头上都扎着一根黑鸡翎毛。   乐连避进阴影中,皱眉盯着底下的暴动:”造反暴动?”   身边传来窸窣脚步声,江纵披着外袍悄声走到乐连身边,垂眼盯着底下的暴动,倒吸一口凉气:“黑翎军。”   前世景王、靖川侯一党被赶尽杀绝的源头。   前世黑翎军暴动,靖川侯领军镇压,却被京城被围的消息紧急召回,当时隋小侯爷身披战甲,带着两万铁骑赶回京城,却被当场治了一个领军叛乱之罪。   京城安然无恙,那道强行召回的金令是个圈套。   “乐连。”江纵紧盯着街上的暴乱,轻声问他,“你若对上靖川侯隋岚,能有胜算吗。”   乐连揽过江纵肩头,替他把衣裳裹紧了些免得受风:“没摸过侯爷的底。但我也不差。”   江纵眼底深邃:“好”   ——   瑾州,纵横当铺。   近来小江掌柜换衣裳时总要避着人,将丫鬟们都驱遣出去,不准旁人伺候。   江横换了一身宽松的浅葱长衫,坐在当铺堂前翻阅账本。   刚开张不久,门外有人唤了声“小江掌柜”。   江横听见这声音就烦,扔下账本拂袖就走。   夜影端着一盅羹汤迈进门槛:“小江掌柜,新炖的冬瓜排骨汤,侯爷让我给您来送一盅尝尝。”   江横像见了瘟神一般站远了些,皱眉道:“别再送来了,侯爷平日里事务繁忙,常惦记着我一个低贱的小商人做甚。”   夜影把汤盅放在桌上,扶着江横坐回来,搓手讨好:“别啊小江掌柜,上回是个误会,我们侯爷常惦记着您,对了,前些日子送来的伤药您用了没?”   夜影居然又提起令他不堪的往事,提起伤药,江横脸上一会儿红一会白,账本往桌上一摔,眼睑和鼻尖立刻红了,气得要命。   本憧憬着靖川侯为人正直,却不料竟是个下流胚子,就算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皇亲国戚,君子不趁人之危,江横恨极了隋小侯爷,无奈民不与官争,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无可奈何。   他已写了数封手书向他大哥诉苦,这么长时间江纵也没回过信,爹不疼娘不爱,现在连大哥都不管自己了,江横委屈得要命。   “属下参见侯爷。”   江横一回头,见隋岚就站在屏风前,披着一身银色轻甲。   隋岚把鹰翼长枪抛给夜影:“你出去候着。”   “是。”夜影躬身退下。   隋岚坐在江横手边的太师椅上,从汤盅里舀了一小碗排骨汤,吹凉了递给江横。   在战场待惯了,照顾人时总显得手脚粗笨,隋小侯爷端着汤碗,一脸寒霜威严显得多了几分局促。   侯爷的面子江横是不敢拂逆的,心里却难受着,别扭地接过汤碗,起身恭敬道了声谢侯爷赏赐。   “小横……”隋岚抬手想碰碰他的头发,江横退了一步,躲到了远处,抬着一双戒备的眼睛看着他。   “您叫小人什么?”江横惊讶地望着他。 第四十三章 扣留   隋小侯爷无奈收回手,沉声道:“刚收到消息,茹县出现黑翎军叛乱,本侯……我要去领兵镇压,来和你道别。”   江横愣住:“叛乱?”   很危险吧。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担忧。   隋岚见他眼里藏不住的忧心,莫名欣喜,咳了一声道:“无妨,只是些乌合之众。”   江横却是担心茹县沿海,算着日子,他大哥若回程,也可能从茹县下船走陆路回瑾州,若是不慎碰上战乱可如何是好。   “那……侯爷好生照顾自己……”   江横话音未落,隋岚欣慰地开口答应,却听那小书生愁眉不展担忧道:“我大哥不会功夫,人也娇气,若落在反叛军手里可怎么好……若是见着我大哥,还请侯爷多照拂些吧。”   隋岚刚热乎起来的心又凉下来,板着脸嗯了一声:“那是自然。”   等了半晌,也没从小书生嘴里听见一句中听的体己话,隋岚板着脸踏出纵横当铺,从门外候着的夜影手里夺过鹰翼长枪,飞身上马。   夜影吓了一跳,讪讪跟上,小声嘀咕:“咱们侯夫人脾气真大,给侯爷都没好脸色,娶回府来可不得了。”   “谁说我要娶他?”隋岚回头瞪他一眼,夜影赶紧闭了嘴。   ——   侯爷前脚刚走,丫鬟骨朵儿火烧火燎地跑过来,拿着封手书给江横送来,急匆匆道:“二少爷,大少爷从茹县送信过来了!”   江横的脸色唰得白了,扔下账本把信抽过来撕开,信上寥寥数语,全是用当铺行话和潦草简字书写的语句,看得江横越发心惊肉跳。   骨朵儿见江横脸色越发凝重,心里咯噔一声,当下就忍不住哽咽出哭腔来:“听说茹县出事了,大少爷有事没呀……”   “别哭,快给我备马车。”江横急得满头是汗,匆匆跑去收拾行李了。   ——   茹县此时已经被黑翎军攻占,太守被杀,城门紧闭着,里面的人想逃也逃不出去。   黑翎军在城中大肆打砸砍杀,将城中富贵者集中到一片空地,挨个盘问财产,以财换命的可以留一命,拒不交代的直接一刀砍了脑袋。   江纵和乐连一直躲在客栈二楼的客房里,黑翎军铺天盖地地搜查店铺和富贵人家,很快就会扫荡到这家客栈。   “连儿,伤好些了么。”江纵坐在乐连身边,弓着身子给乐连换药,二十万两换来的救死草果真值这个价儿,伤口愈合得几乎肉眼可见,几天就长了粉嫩脆弱的新肉,终于不再渗血。   乐连靠在床头,半敞着怀,把江纵揽到身边:“已无大碍了。”   江纵替他包了一层药布,担忧道:“还疼吗,会不会落下病根儿啊这。”   “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江纵正担忧着,被乐连逗笑了:“小鬼,从前那么矜持的一小古板,现在都学会不动声色讲骚话了。”   乐连轻抚着江纵的发丝,淡笑道:“近墨者黑。”   江纵挑起凤眼:“这叫近江者浪。”   乐连弯着食指触碰江纵眉睫,顺着他道:“又狂又浪。”   “我寻摸着那帮黑翎军快搜到咱们这边了,出去避避。”江纵拿了衣裳扔给乐连,“走。”   乐连利索地穿齐衣裳,手握血红刀横在面前,拿了块棉布擦拭,直到锋刃寒亮。   江纵收了些干粮和卤味打了个包袱,悄声拉开门。   没想到,门一开,外边堵了三四个头插黑翎的反叛军,手持利器架在了江纵脖颈上。   反叛军里也不都是武功高强的领头者,偶尔也有凑上来的起义平民,其中一人刀没拿稳,在江纵脸上蹭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当时江大少就急了。   江纵瞪大眼睛,扶着自己的脸摸了一下,看见指头上沾了几滴血。   “我操你奶奶!”江纵眼睛瞪的发红,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乐连横挡过来把江纵拉回去,提刀出门,将客房门关了个严实。   半盏茶的工夫,乐连推门回来,满身血点儿,甩下刀刃血迹,从容收了刀。   江纵坐在床上愤然照着镜子,扒着侧脸看那一道伤,仰头望向乐连,眼睛里飘着一层泪膜。   前后两世,江大少最在意的就是这张脸。   乐连蹲下来给江纵擦了擦脸上血迹,哄道:“不会留疤,先离开这儿。”   江纵闷声不说话,牙根咬得咯咯直响,出门时夺过乐连的刀,把那人尸体剁了个稀碎,才跟着乐连往别处去。   四处都有在疯狂抢掠的黑翎军,乐连右手拎着血淋淋的刀,左手揽着江纵的腰,始终把人护在身侧。   “去城楼。”江纵拉着乐连手腕拐进小路,顺着巷道石阶上了城墙。   城门楼已经被黑翎军攻占,紧闭的城门下挤满了想出城逃命的百姓。   乐连率先闯进城门楼,将驻守的黑翎军剿杀一空,朝江纵递了个手。   江纵扶着乐连手腕攀上城门楼,挤进绳索盘旁研究这东西怎么运转操作。   乐连望着底下挣扎哭嚎想逃出去的百姓,略微动容,回头望一眼江纵:“哥,现在开门吗。”   江纵倚坐在绳索盘上,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这门一开,人是出去了,到时候全城的黑翎军全涌过来,谁都跑不了。”   乐连只好暂时收刀。   江纵跷起腿,仰面躺在绳索盘上歇了歇:“过来休息会儿,再等一阵子可有得忙了。”   乐连走过来,俯身仔细看了看江纵的脸,伤口不深,只是擦破了皮。   江纵翻了个身:“看什么看。”   乐连把别扭着躺在绳索盘上的江纵抱下来,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我身上暖和,你睡我这儿。”   “别气了。”乐连低声安慰,之前被砍伤锁骨就纹上一支红梅,乐连怕纵哥一生气又在脸上纹点什么东西。   “纵哥,你是我的神仙哥哥,怎么样都是美的。”   ——   天光拂晓,霞日破云,远城尽头闪现一银甲铁骑。   紧接着,马蹄踏地引得地上沙石飞扬,靖川侯隋岚领兵镇压黑翎军,身后两万精兵战马,雄鹰战旗迎风猎猎。   江纵听见城外马嘶之声,飞快拍了拍乐连:“快,快把城门放下。”   “等会儿若是靖川侯想走,无论如何你把他扣下,不论什么手段,别让他回京城。”   ——   隋小侯爷本欲破城,仰头却见一青衣美人儿侧坐城墙,朝他挥了挥手。   “小横?”隋岚眼花了一瞬,立刻收了手中弓箭。   定睛一看,那张脸眉眼和江横神似,一双凤眼骄狂跋扈,竟是他大哥江纵。   城门缓缓降落,迎靖川侯的两万兵马入城。   起初城中黑翎军见城门大开,以为有内鬼投敌,纷纷杀向城门,不料正与提枪策马闯城门的隋小侯爷撞个正着。   隋岚右手提枪,锋锐枪尖扫出一道银色虚影,周身利器无可近身。   黑翎军不过是凑起来的一盘散沙,没有经受正规的训练,也没有精良的武器战甲,在靖川侯手下身经百战的两万精兵面前溃不成军。   隋岚朝城中冷漠低吼,内力传音,威严沉厚:“拒不投降者,按罪当斩,尔等再执迷不悟,本侯麾下两万精兵将踏平茹县!”   乐连和江纵则躲在城门楼里悄然盯着局势。   江纵扶着木栏,躬身向下看,目光四处搜寻。   乐连顺着江纵目光望去,没什么东西,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找送信的。”江纵边解释边盯着城门,“等会若是有送信的跑进来,千万截住他,别让他见到侯爷。”   “知道了。”乐连一向无理由听江纵的话。   酣战一个上午,黑翎军几乎凋零溃败,两万精兵清扫茹县,搜寻藏匿在城中各角落的黑翎军余孽。   一只信鸽落在隋岚肩头,隋岚抽出信筒,打开帛书看了一眼。   江纵眼尖,看见了靖川侯手里的字条,用力砸了一把木栏:“妈的居然是鸽子送信!快,连儿,想法子把侯爷截住,咱们以后的荣华富贵全靠这一着了。”   “荣华富贵?”乐连愣了一下。   “快去。”江纵搂着乐连亲了亲他唇角,“量力而行,别伤着自己,耍点阴招,别跟他硬碰。”   乐连想了想:“那你跟紧我,千万不要走丢了。”   ——   果真,隋岚看罢那张求救的帛书,脸色倏然白了两分,立刻领着一半的精兵勒马出城。   金黄帛书上盖了龙纹玉玺,言说京城被大批黑翎军闯入,皇宫危急,皇后娘娘被黑翎军挟持,急召靖川侯领兵回京城支援。   隋岚是当今皇后娘娘小妹的长子,皇宫救急本就是他责无旁贷之事,皇后娘娘又落入虎口,接连的噩耗让隋岚头皮发麻,快马回援。   出城尚只三四里,便见远路尽头两人骑马挡住去路。   江纵侧身坐在乐连怀里,抓着马鞍朝隋岚诚恳道:“侯爷,别回京城。”   “江纵,快让开。”隋岚低声催促,眼中已有怒意。但江横那么在意他大哥的安危,总不能随意伤了他。   “我有理由,侯爷能否听我一言?”江纵翻身下马,单膝跪到隋岚马前,扬起一双含泪的眸子。   这招美人计百试百灵,但隋小侯爷显然并不吃这一套。   隋岚不耐烦道:“有何理由,快说。”   江纵攥了攥拳:“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侯爷移步无人处听小人细说。”   瑾州江家和乐家是隋岚熟悉的大商户,更何况江纵还是江横的亲哥哥,并没有任何理由顶着死罪欺瞒皇族,隋岚愣了一瞬,脸色阴沉。   隋岚轻夹马腹,随着江纵到无人处,江纵带他拐进一窄巷,乐连紧随其后。   “快说吧。”隋岚冷声催促。   江纵抬眼问:“侯爷是不是接到了京城急召?”   隋岚眼神微凝:“你想说什么。”   江纵恳切道:“别回去,侯爷,那帛书不是圣旨,到时候出尔反尔治您一个领兵闯京城的谋逆之罪轻而易举,您树大招风,朝廷里把您视作眼中钉的大有人在,您回去那就是往火坑里跳。”   隋岚心中的弦忽然绷紧。   他说得确实有理,但他无法拿皇后娘娘的性命当儿戏。万一出了岔子,皇后娘娘落在黑翎军手中,凤体受辱,是国之大祸。   “让开。” 隋岚横扫长枪,枪尖扫至江纵咽喉前顿住,“本侯不想要你的命。”   乐连倏然挡在江纵身前,把江纵扯到身后护着,那枪尖指在自己心口前,乐连视而不见。   隋岚冷哼:“你们有证据?”   乐连淡淡摇头:“没有,我们只是想保您和景王爷。”   隋岚语调讽刺:“凭你们,保本侯和景王殿下?”   江纵还是有几分怵那沉重的枪尖,躲在乐连身后探出头来:“对,景王殿下是皇后娘娘所出,当今太子的位子却被贵妃所出的皇子夺了,皇上本就有宠妾灭妻之心,连带着你们这些皇后外戚一同灭了,侯爷您功高震主,万望早早知得个中利害所在……”   “放肆!”隋岚是真的被江纵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触怒了。   隋岚勒马回头,夹着怒意喝了一声“驾!”,掉头便走。   “侯爷,得罪了。”乐连把江纵推出窄巷,抽刀出鞘,翻身一跃在墙上借力,凌空照隋岚劈头砍下。   隋岚闻声抬手,长枪斜架住乐连灌注力量的一刀。   看来江纵早有预谋,故意引他进窄巷子,长枪在无比狭窄的小巷中根本施展不开。   兵刃相接,两人三试对方实力,退开两步,各自心中叹了一声“好身手”。   隋岚不屑的眼神渐渐冷冽,双手握枪,凌空翻身落地。   “乐连,现在让开,本侯不治你罪。”隋岚用力拧着沉重的枪身,一股杀气迸发四散,压迫至乐连面前。   “刀法,谁教你的。”隋岚沉声质问。   乐连并不回答。   他要做的就是把隋小侯爷扣在茹县,耗也要耗到隋岚认输。   他重新握紧血红刀,等待着隋岚的进攻。   隋岚则寻找着乐连招式中的漏洞,想法设法闯出窄巷,避开这个掣肘颇多的地形。   乐连并不给他任何机会。   数十回合下来,隋岚深深喘了口气,乐连扶着小腹,伤口被牵动裂口,渗出一团血丝。   江纵躲在远处看着战局,却见乐连腹部伤口渗出血来,顿时心疼地喊了一声:“好了连儿!让他去送死吧,阎王爷还拦不住想死的鬼呢!”   乐连却不肯轻易罢休。   靖川侯这条线是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摇钱树,只要能保下靖川侯和景王,宫中的靠山就不再愁了。   纵哥说得对,将来的荣华富贵都寄托在隋小侯爷身上,所以至少得拼一把。   却不料隋岚突然调转枪尖,翻身踏着墙面青石朝江纵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江纵脖颈,锋利长枪横在江纵脖颈上。   乐连脸色骤变:“别伤他!”   江纵挣扎着想扒开脖颈上铁钳似的大手,喘不过气来声音都变了调:“侯爷……侯爷……我们真是为您好……”   隋岚已被激怒至极,吹了声马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攥着江纵脖颈的手连连用力,凭隋岚的手劲儿,足够轻易把江纵的脖子捏断。   “住手!住手!侯爷!”   不远处有驾马车驶来,车还没停稳,江横从车上踉踉跄跄跑来,跪在侯爷马蹄前。   “侯爷,您这是干什么!”江横双手扶着地,扬起婆娑泪眼望着隋岚,“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侯爷,求您了,别杀他……”   冷淡疏远的小书生,就为这种事跪在他面前哭求。   隋岚松了手,把江纵扔到地上。   看着江横的泪眼,失落又心疼。   江纵趴在地上扶着脖颈剧烈咳嗽,乐连匆匆过来把江纵扶到一边,眼神发狠瞪着隋岚。   隋岚叹了口气,不再看地上跪的江横,淡淡道:“好了。让我过去。”   江横跪着不动。   隋岚更严厉了些:“让我过去!”   江横扬起头,扶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扬起含水的眼睛,哽咽道:“那你从我身上踩过去,一尸两命可好?”   隋岚蓦然回头看向他。   江纵像被当头一棒,凤眼瞪圆了:“什么???”   江横垂眼轻声回答:“前一晚刚好吃了你寄来的送子果。”   江纵腿脚发软,在侯爷和江横之间目光不定,半晌,掐着乐连脖颈声嘶力竭摇晃:   “什么!?!那送子果是真的???!”   “我不知道……我跟你说是真的,是你偏不信的……”乐连把失控的江纵压到怀里,江纵双眼通红像要把隋小侯爷吃了:“你……你……你……把我弟弟……啊?”   ——   隋岚愣了半晌,翻身下马,到江横身边蹲下来,茫然跟他对视:“怀孕了?”   江横把侯爷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鼻音囔囔的:“你摸。”   小腹隆起,仔细抚摸还能感知到细微的跳动。   隋岚眼瞳微抖,有些激动地靠近江横的小腹,想仔细听听那跳动是不是幻觉。   在隋岚靠近自己小腹时,江横从袖里摸出一细针,指尖发着抖在空中犹豫。   “侯爷……对、对不起……我……”   细针猛然扎进了隋岚脖颈。   将其中的迷药全注了进去。 第四十四章 非晚   迷药起效,隋小侯爷倒在江横怀里。   “妈的,皇亲国戚往死里欺负我们良家商户,我救你,我救你妈!操!你丫活该株连九族。”江纵冲过来往侯爷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江横还是有点看不过,护着昏迷的隋小侯爷,大叫:“江纵,别闹了!”   乐连把隋小侯爷扶起来拖上马车,拿准备多时的牛筋绳把隋岚捆了个结实。   “我闹?啊?我闹?”江纵蹲在江横身边,一脸天打雷劈似的惊诧,抚摸江横鼓起来的小肚子,“被隋岚玩儿的是你,几个月没照顾到,你怎么就跟他滚一张床铺上去了?”   “好了,别跪在地上,怪凉的。”江纵扶他起来,江横腿还软着,支棱在地上直打哆嗦。   江纵想背他,又怕把他肚子的小侄子压了,只好抄起腿打横抱起来往马车边走,边走边骂:“废物,他要玩儿你不会想法子躲啊,你看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哎呦愁死我了。”   江横冷不防被他大哥嚷嚷了,心里本就委屈,听着听着就淌出满脸眼泪来,呜咽着抹眼睛:“本来是要请侯爷到家里用饭的,忽然来了一群面生的小厮,灌了我一碗药,套进麻袋里扔到空房子里,还把侯爷引来……”   江纵的脸色越听越冷,指节攥得发白,咯咯直响:“谁啊,我听听谁干的这好事儿。”   江横小声回答:“我打听了那天来的几个小厮,有二叔院里的。”   江纵脚步一顿,嘴角冷冷扯了扯:“好。哥回去给你做主。”   他拿天潢贵胄没法子,拿二叔三叔这两只老狐狸还能没法子整治么。   “别迁怒侯爷,我心慕他。”江横轻声说。   “……”江纵只觉喉咙卡鱼刺似的难下咽。   可江横眼神黯淡,心慕他人又怎会是这样一副忧郁神情。   只是江纵看不出罢了。   江纵从侯爷身上摸出虎符,到已经在茹县外等候的兵马面前下令:“侯爷得诏回京,尔等速回茹县处置黑翎军余孽。”   ——   三人连夜乘马车带侯爷往京城去。   江纵专注观察江横的肚子,把耳朵贴在上面听。   确实有细微的跳动。   “等会儿路过瑾州城你就先回家。”江纵不放心让怀着小侄子的江横跟着长途跋涉,把江横往家里赶。   江横却拍拍小肚子:“没有感觉……不怕的。侯爷醒来若气得发疯了,我还能替你们挡着些。”   乐连靠在车壁上,冷眼旁观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地说话。   江横感觉到一股阴冷视线打在自己身上,回头与乐连对视,愣了一下:“你瞪我做什么?”   乐连目光投向江纵,楚楚地望着他,抓住江纵衣袖:“哥,伤口裂了,痛。”   江纵气极,险些把乐连的伤势忘了:“你别动,给我看看。”   江横张大嘴,把刚要挪到乐连身边的江纵扯了回来,愤然抬头:“你是我哥啊。”   “你乖点儿。”江纵揉了揉江横的脑袋,“别瞎起哄。”   乐连牵着江纵另一只手,失落地轻声问:“只疼亲弟弟,不疼我了,是吗。”   “不是宝贝。”江纵从怀里摸出药粉,给乐连扯裂的伤口上药,“你看我说了量力而行,你又弄伤自己。”   才出去四个月而已,叫得好亲热。江横用力扯着自己的袖口,自幼丧父丧母,只有一个大哥一起过生活,大哥向来对自己没正眼看过,这两年才变得上心了些,才四个月不见,就去宠别人家的弟弟了。   江横眼眶红热,咬牙切齿。   乐连视若无睹,反而按着江纵的头偏头在嘴角亲了一下,微微分出些目光,无辜地看向江横。   江横胸口起伏,用力喘了一口气:“江纵!”   江纵身子一震,回头嚷嚷:“干嘛!”   江横瘪了嘴:“肚子疼。”   “啊那先看看郎中吧。”江纵回过身子摸了摸江横的小肚子。   乐连又可怜巴巴扯他衣袖。   “得得得,我走了,你们歇着。”江纵累得够呛,掀开车帘走出去坐在赶马的位置。   ——   马车里只剩下乐连江横和昏迷的小侯爷。   乐连冷漠旁观,盘膝而坐,双手交叉抵着下巴:“我不信那送子果是真的。江横,你去看过郎中吗。”   江横噎了一下。   乐连又缓缓道:“男人根本没法生孩子。这么稀奇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能这么坦然,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   江横脸色不大好看,忽然扬起眼睑轻声道:“对,我去看了郎中,这种果子吃下去肚子就会胀大胀气,和胎动一样。我特意让人又从潮海带了些。”   江横侧目看了一眼昏迷的隋小侯爷,红着鼻尖轻声道:“反正都被他……江纵之前那么担忧,我怕你们采买石珍珠出岔子,万一真像我哥说的那样,侯爷至少能看在孩子面子上,保住我们家不被流放。”   “你、你要对我哥哥好……”江横吸了吸鼻子,“别让他像我一样,侯爷……只把我当别人送来给他玩的物件,这样、特别难受的。”   乐连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最没心机的江横最终也长成了他哥哥的样子。   ——   隋小侯爷醒来已在京城的一家客栈,一双温凉的手握着自己。   江横趴在床边打着瞌睡。   隋岚眼神一下子变得温和,托着江横腋下把人抱起来,放到怀里,双手扶在他小腹上。   却惊诧发觉,他小腹已然平坦,腿间淋漓一滩血迹。   小书生的额头是滚烫的,脸色苍白。   “来人!快叫郎中来!”隋岚脸色骤变,抱起江横快步走出客栈。   郎中在室中诊治,隋岚靠在门外搓了搓脸。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竟已全然不记得。   只怕是对江横太凶,惊了那胆怯的小书生。   夜风夜影两个护卫各自守在门边,见侯爷出来,躬身行礼。   隋岚冷声问:“京城态势如何?”   夜风率先回答:“一切安好,属下二人一直听您命令在京城附近盯着,中途收到了江公子的书信,说多留意宫门,我们留了个心眼,提前与景王殿下联络过了。”   “确实有黑翎军闯皇宫,却都已被景王殿下带亲卫队斩杀,皇后娘娘安好。”   隋岚松了口气,又疑惑为何江纵能未卜先知。   这回确是免了一次灭门大祸。不论他们用什么手段留住自己,终归还是不计较了。   “哼。”隋岚重重将长枪杵在地上,抽出加盖龙印的急召帛书,攥在手心。   “太子殿下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帛书就是明天他坟上的一抔土,连着贺贵妃一脉,谁也别想脱掉干系。”   ——   萧皇后虽失圣宠,但稳坐凤位数十年根基深厚,外戚萧家、隋家皆是开国老将后裔,在朝中地位不可动摇。   朝臣本就对皇帝一意孤行立贺贵妃之子为太子颇有微词,今时今日竟出了太子殿下伪诏陷害朝廷忠良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弹劾奏折一夜间堆满了龙案。   其实不过是皇帝借机打压权势滔天的皇后一脉罢了,却不料一向以精忠报国为名的隋岚竟会抗旨不归,将好好的一盘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皇后娘娘稳坐凤位这么些年,手段凌厉高明,借机在宫中翻云覆雨,让贺贵妃更加翻不了身。   如今皇帝只能丢车保帅,将新太子推出去当挡箭牌,只为堵住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挡住文武百官铺天盖地的弹劾奏折。   太子被废,贺贵妃打入冷宫已成定局。   数月后,景王殿下重新入主东宫。   ——   之前的郎中是早就安排好的,偏说江横是受惊吓而流产,江横在腿间挤了那么些鸡血,隋小侯爷当时迷药劲儿还没过,竟也真被骗了过去。   这段日子一直不见隋小侯爷,江横的胀气早就消了,想着隋小侯爷刚被封了将军,诸事繁忙根本想不起在外还有一个过了一夜风流的小书生。   江横对侯爷的悸动感情,也因为那次被强迫的性事至今慢慢消磨没了。   左右拿流产把侯爷糊弄了去,今后两人没了羁绊,仍旧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小伎俩大约瞒不了侯爷几天,人家不追究江横哄骗他,江横反倒轻松些。   ——   江纵却一直耿耿于怀。   首先背地里使阴招让三叔家的几个摇摇欲坠的店铺彻底关门,刚好赶上二叔的儿子买官东窗事发,江纵不但不拿钱去狱里捞人,反而把二叔这些年造的假账一股脑全给捅了出去。   二叔三叔天天来江家大院哭求,江家大院闭门不见客。   翌日,江纵躺在庭院的藤椅里,几个丫鬟轮流给打扇子捏肩捶腿。   骨朵儿给江纵捏着一小块切糕塞进嘴里,嘻笑说:“大少爷,我听说,乐家大少爷乐合有批货卡在了六安,他领着人去看货,反而被当作贩私盐的给抓了,现在整个乐家都在忙活着怎么把乐合从狱里提出来呢,哈哈哈。”   江纵笑了一声,心情颇佳。   乐合胆敢联络水鬼买凶杀他跟乐连,沉船丢货,乐连受伤,这一桩桩的罪过数下来,只要乐合活着还有一口气,江纵非玩儿死他不可,进大狱只不过是最轻的,先给乐大少爷尝尝苦头再说。   “嗯,捏重点,爷最近疲倦得很,肩膀也酸痛。”   肩上的劲儿忽然就大了许多。   “哟喂,小丫头,手劲儿这么大呢。”江纵痛叫了一声,嘴便被一张软唇含住,唇舌交缠。   睁眼却见了一张清俊的脸。   乐连扶在藤椅上低头望着他:“纵哥,江南那边有趟玉石生意,过两天跟我去转转?”   江纵美滋滋地举起手:“我也瞧着我着手上空,差一个玉扳指,不阔气。”   乐连轻笑。   江纵懒洋洋坐起来,跷着二郎腿,牵起乐连的手贴在唇边:“骨朵儿,花瓣儿,花芽儿,这是咱们江家大少奶奶,乐连。”   三个小姑娘嘻笑起哄:“大少奶奶好。”   臊得乐连脸颊微红,横抱起江纵,捏他腰肉,低声斥他:“让大少爷瞧瞧大少奶奶伺候得好不好。”   江纵哭笑不得:“别,我腰还疼着。”   门房忽然从外边匆匆跑来,一脸慌张:“大少爷,外边来人了。”   江纵从乐连身上跳下来,板起脸:“二叔三叔再来就打出去,我就这么六亲不认,想骂就骂。”   门房慌道:“靖川侯带聘礼来提亲了!”   ……   骨朵儿忽然捂住嘴:   “二少奶奶?!” 第四十五章 归巢(完结章)   江纵再恨隋小侯爷也不可能给皇亲国戚吃闭门羹,江家大院的门一开,首先列队抬进来十箱黄金,十箱翡翠,六箱珠宝和一整车的瓷器。   这怕是把靖川侯府的家当全给搬来下聘了。   隋岚穿着一袭暗红提花缎服,迈进江家大院的门槛。   江横拿着账本路过大堂,惊得站在门边久久没敢动。   “侯……侯爷……”江横颤声后退,惊讶地望着满院红木箱,更惊异于侯爷并非想把他当作情儿养,而是打算明媒正娶了。   “夫人不必客气,称我隋岚便可。”隋小侯爷安之若素。   江纵被乐连捂住嘴紧紧抓着拖到墙角。   “他会不会下聘啊?长兄如父我这个大哥杵在这呢?上来就夫人?夫人你妈……”   ——   半年后,瑾州城十里红绸铺路,大街小巷无一不挂着红灯笼,红鞭锣鼓好比除夕夜。   全天下都知晓靖川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商人。   可靖川侯一身赫赫战功,隋家又风头正盛,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给靖川侯找不痛快。   靖川侯都舍不得让夫人坐马车颠簸,直接把裹着红盖头的小夫人抱在怀里,骑马接过了门儿。   江纵倚靠在乐连怀里,望着隋小侯爷牵着弟弟的手走过牌坊,抱他起来迈过火盆,端端正正拜了堂。   “小横嘴上说着爱慕隋小侯爷,嫁得却是不情不愿的。”江纵脸上没几分喜色,反而担忧得叹了口气,“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呢,从小我不大照顾他,等到长大了,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乐连从背后抱着江纵,低声哄慰:“侯爷疼他。眼神里的关心喜悦都不是装出来的。”   “我只怕小横过得不舒心,上辈子就……算了不提了。”江纵拉着乐连跟过去,“先喝喜酒去,我得再嘱咐嘱咐他,咱们家嫁妆添了十六家商号,三大粮仓,三百万现银,纵然没人家含着金勺的出身,总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万一隋岚今后变了心,纳几房小妾给我们小横罪受,小横不是吃他家软饭的,我们小横自己也是有头有脸的掌柜呢。”   江纵絮絮叨叨嘀咕,乐连皱眉笑笑,从背后低头咬他耳垂:“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我就吃醋了。”   直到目送隋小侯爷抱着江横入了洞房,江纵更加捶胸顿足:“当年从迎春楼里,咱们第一次……你险些要我半条命。小横……”   “小横小横小横。”乐连搂紧了江纵的腰把人带至阴暗无人处,狠狠亲咬他嘴唇,“纵哥,你太偏心。”   “你不还在哥手心儿里的吗,小横可就嫁出去了,我们江家大院儿就这么绝后了,你还不准我伤春悲秋几句啊。”   “我不管。”乐连一把扛起江纵,上了马车,压到身下。   “不会绝后,多试试,心诚则灵。”乐连压在江纵身上,弓着身子低头吻他。   马车没回江家大院,中途转去了乐连住处。   掀开车帘,庭院里竟也挂满红绸流光溢彩,大红喜字贴了满窗。   江纵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眼前亮了亮:“小鬼头……何时弄的这些东西。”   乐连拿出一身暗红锦绣华服,递给江纵,脸颊臊得微红:“哥,你、穿上给我看看。”   江纵提起那件精美绝伦的锦绣红裳,忽然一怔。   婚服后摆绣了一对天水仙鹤。   他脸色倏然变了。   前世他为自己打过一版婚服,亲手画上去了一对天水仙鹤,找绣工最精巧的秀娘用雀翎线绣了半年。   后来与乐连分道扬镳,他把这身婚服烧了。   他曾经真的想过与梦中人白首偕老,无奈情深不寿,爱极恨极。   “你哪儿弄来的这身衣服。”江纵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哽住,攥着婚服发呆。   “我找人裁的,准备了半年,一直想给你穿。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画的图样,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乐连把婚服披在江纵身上,打横抱起江纵,朝卧房走去。   暗红的裙摆绣线衬得双腿白皙修长,江纵故意抿了一口胭脂,柔软唇瓣淡红,小乐连看一眼便失了控。   江纵被粗鲁地抱上喜床,进入时微痛。   乐连低头与他亲吻。   江纵感到有点疼,眼角不由得渗出两行泪,手臂紧紧卷住乐连,身体些微发抖,仿佛怕松开一点就被抛弃。   “夫君,轻点儿。”江纵拍了拍他脊背。   乐连被他一声夫君叫得骨头都酥透了,反而轻不下来。   “连儿。”江纵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哥就你一个宝贝疙瘩,哥疼你一辈子。”   乐连轻吻他耳垂上的宝石:   “我终于有家了。”   何事情仇,纠葛两世,不过一眼失足成千古,沉醉彷徨两不知。   天水一方不复,问君愁肠百结何所思。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作者微博@麟潜live   狗血渣攻新文《ABO垂耳执事》更新中,可以收藏看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