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然随君心》作者:火狸 文案: 他手中丹青妙笔冠绝天下,他执掌鹰啸盟显赫声名,他们在世人眼中是至交,是知己,但事实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鹰帅说的话?”“为何不能说?因为你是男人,因为我们是好友?”枕畔有人朗声而笑,俯首耳语,“还是我说了,你不敢听?” 血玉玲珑令他们相识,几桩悬案使两人相知,只是谁都未曾料到,平静之下早已暗潮汹涌,苍穹瀚海,一朝翻覆,便是万劫不复…… 傲然随君心的关键字:傲然随君心,火狸,温馨,江湖,宫廷 【卷一】 第1章 美人谱 初夏,黄梅未至,白日半空已是烟雨朦胧,半山之上飞瀑直下,水雾弥散,一栋小楼临水而立,仿佛就被围在云雾缭绕之中,隐隐绰绰,叫人看不真切。 位于伏鸾山巅的这栋小楼,就叫雾楼。 凡是住在附近的百姓,或是在江湖上走动过几天的人都知道雾楼,雾楼里最叫人惦记的不是各地收集而来的奇珍,不是前所未见的异宝,更不是朝廷赏赐的大批大批的金银,而是美人。 雾楼有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或艳冠群芳,或清丽脱俗,在这里你可以找到赤发绿眸的舞娘,亦能见到白发如雪肤色如霜的异色,各方佳人美人都带着珍宝而来,她们被人送来不为别的,只为一副美人图。 或者,更准确的说,全天下的美人只为一个能画美人图的人而来,那就是雾楼的主人。 江雾秋楼白,雾楼也被人称作白楼,此刻,仿若浮在半空的楼宇就在水雾中蒙上了一层荼白,在这栋白楼的楼顶之上,凉亭中有男子淡淡抬眼,漆黑双目就在这开阖之间便透出股说不出的尊贵,只不过,他的话却似与尊贵二字毫无关系。 “把你的衣裳脱了。” “脱衣?!”语声拔高,凉亭里头的女子霎时脸色一红,又是一白,发现失态,才不悦的提醒,“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要我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脱衣给你看?” “不脱也可以,肖虎,送客。”仿佛连多看一眼都嫌多余,纱帘之后的男子隐约阖上双目,竟是准备补眠小憩的样子,在他身后走出一个中年人,倒是礼数周到,笑容可掬的做出个引路的姿势。 “林姑娘,请吧。”眼前女子堪称绝色,但看惯了各色美人,肖虎早已能做到送客的时候面不改色,甚至还能附上一个笑脸,至于在他人眼中这个笑容是否有看好戏的成分,他显然未曾考虑。 女子避开肖虎,一捏手中绣帕,对那男子瞪起一双美目,“你的要求不嫌太过分了吗?!” 回答她的只是一声轻笑,不怎么冷淡,声音却甚为低沉,“欲成九美图,便要寻得天下九位美人,可惜至今一半未到,可惜啊,可惜。” 他连说三个可惜,语调平淡,但听在那女子耳中,却是一声比一声刺耳,“莫非我不够美?” 她微微抬起头,白皙面庞在白日下犹如笼着一层淡淡雾光,莹莹如玉,肖虎不禁多看了一眼,她眼角一扫,嘴角微翘,本就绝色的姿容,更是动人心魄。 换了副神情,她款款走近,“想必不用我说,君楼主你也知道,我家大人这次将我送来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略略顿了顿,后面的话意味深长,“我林秋雁在楼主你的眼里可能算不得第一,但徐大人曾言……” 当朝太尉徐东林,掌管军务,可谓是朝中重臣。 “不脱,就走。”漠然的语声将她打断,此间的主人显然并没有兴趣听她继续往下说,更对所谓的徐大人不感兴趣,连眼都没抬。 想她素来被人如众星拱月捧在手中,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林秋雁顿时脸色一僵,要不是清楚面前的男子是什么人,她早已拂袖而去。 宫内皇子爱美人,欲著天下美人谱,钦选画师,而如此重任,天下间非一人莫属。 君湛然,人称鬼手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惊才绝艳,妙手丹青冠绝天下,无人不知,要说最能画出美人风韵,绝不多夸一分,亦不稍欠一分的,唯他君湛然。 盛名之下无虚士,鬼手之名并非一朝一夕,即便是朝廷,纵然是皇亲贵戚,要想求得君湛然一副字画,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此人不自称侠义,也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山下商铺倒有大半是他的,算来竟有一半是生意人,自他开始绘美人谱,天下绝色,莫不赶赴伏鸾山。 只不过君湛然有个怪僻,凡是欲登美人谱的,必要脱衣让他验看,无论容貌、身段、言语、动作,要入他的眼,那却是难上加难。 想到自己为何而来,林秋雁银牙一咬,娇笑几声,“听说楼主的规矩古怪,说一不二,果然不假,看来秋雁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了。” “早就该这样。”肖虎嘀咕着,对结果毫不意外,也是对这种情况已经习惯,一耸肩走出雾涛亭,以背相对,抱臂而立。 即便是当朝太尉徐大人送来的美人,在他家楼主眼里也不过一具皮囊而已,可笑这些女人都自恃甚高,以为自己能成为例外。 廊亭四面垂挂白纱,在风中微微拂动,融于雾色,如同薄烟袅袅,被风吹起发出轻响,除了这拍打声之外,此刻还多了衣带摩擦的悉索声。 美人解衣,那是何等的引人遐思,那声音若有若无,分外撩人,只要是男人,恐怕都会心猿意马,更何况是亲眼见到过程,而君湛然也确实在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有所不同。 林秋雁衣带半解,长裙覆地,她本是信心满满,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 从廊亭的另一头投来的目光,一直在她半裸的身上,一寸寸,一分分的挪动,似乎能将她身上每一个毛孔都看透,看进她的皮肉,看进她的骨髓,直到看进心底去。 他的眼神仿如只是在鉴定一个物件,无论目光滑向何处,都不曾停顿。 即便此刻落在身上的目光是要吞吃了她,她也不会害怕,此时她却怕了。 欲望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欲。 无欲则无求,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又怎会为她的美貌所动? 整日混迹于达官显贵府中,林秋雁早已习惯男人看他的各种眼神,可如今被这道目光注视,她竟有种掩衣而逃的冲动,身躯不禁在风中轻轻颤抖起来。 君湛然的目光却没什么改变,就这么从她的发梢一直看到脚尖,就像一条通体冰凉的蛇,慢慢从她身上游过。 他的眼神其实并不冷,也不淡,他只是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一遍,又慢慢阖起了眼,“你可以走了。” 感觉到身上的视线移开,林秋雁微微吐了口气,她已经脱了衣裙,只剩下蔽体的肚兜和亵裤,此刻反倒不那么急于把衣服穿上了,“君楼主的要求着实有些过分,但秋雁已经做到,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她不整站立眼前,要是换了别的男人,定是要仔细看个够的,君湛然听了这语带媚意的话语声,却抬了抬眉,居然显出几分不耐烦,“什么如何?” 林秋雁并不死心,捡起地上的衣裙穿戴,举手投足自有风情无限,“公子认为我不美吗?” “美如何,不美又如何?”慢条斯理的回答,君湛然拿起手边酒盏,“对一个残废来说有什么不同?” 微风带起一角薄毯,露出安放在轮椅下的瘦削双腿,即便被掩盖在衣摆之下,亦能看出比之常人细弱不少,一缕白纱也被吹起,光线乍亮,阴影下的男子终于在日光下显露大半面容。 只见犀利如剑的眉宇,轮廓分明的脸庞,漠然神采自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度,没什么表情的眼神,算不上无情,只是淡淡的,淡的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好像眼前空无一物,仿佛他此刻不是坐在轮椅之上,不是看着她,而是站在云海之巅,对着脚下一片苍茫。 这便是鬼手无双君湛然?!林秋雁看清了这个隐在纱帘后的男人,陡然间想起,确实听说他双足难行,久坐轮椅之上,只不过初见君湛然的人,都会忘了这一点罢了。 君湛然无疑生的很好看,但这种好看却并不让人觉得亲近。 一时惊异,她忘了收回目光,君湛然似乎对自己的残疾毫不避讳,任凭她打量,又饮了口酒,“看够了就走。” 林秋雁回过神,她本为美人图而来,哪有这么轻易被打发回去的道理,正待说什么,远处半空忽然响起破空之声。 她远目眺望,突然改了主意,“公子送客,那秋雁就不久留了。”匆匆说完,举步就走。 “既然来了,还想走吗——”一声长喝,话音朗朗,仿佛自天外传来,只见一个苍黑人影,如猛禽腾空飞度而下,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第2章 无影鬼手 去路被阻,林秋雁神情骤变,君湛然微眯双眼,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赞了一句,“好轻功。” 黑衣男子散发微束,一双细长眸子精光熠熠,一挥手,也不谦虚,“要是没点真功夫,怎能号令鹰啸盟。” 他上前,一身黑衣在周遭白雾轻纱中尤为醒目,刚一站定,凌厉之气扑面而来,“在下南宫苍敖,久闻鬼手之名,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君楼主见面,楼主想必不会妨碍我抓人吧。” 他说话之时看向林秋雁,话中所指之人是谁,显而易见,言辞语气之中,不难听出警告之意。 如此美人,若是有人存心庇护,欲当护花使者,少不了要费他一番功夫。 “原来是鹰帅。”君湛然向他举杯,却不问为何要抓人,也不问如林秋雁这样的女子能犯下什么大罪,会让鹰啸盟盟主亲自出马来拿人。 南宫苍敖的名头他早就有所耳闻,身在江湖,谁若没听说过南宫苍敖,就如身在夏朝,却不知道当朝皇帝是谁一样。 南宫苍敖一现身,肖虎顿然警觉,暗骂一句该死,要知道雾楼可是在伏鸾山巅之上,从山下到山上,有多少暗哨,更别说入了楼来之后,层层机关,除非是熟门熟路的人,否则绝没有可能安然到达楼顶。 ……忍不住又瞧了一眼,他奶奶的,别说受伤,南宫苍敖连衣角都没破损一片。 说起这鹰帅,那是大有来头。 夏朝有大将名南宫晋,几年前战死沙场,南宫苍敖身为长子,但他没有继承其父衣钵随军麾下,反而做出了谁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离开将军府,混迹江湖,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创立鹰啸盟,手下七十二枭汇聚各方能人,被朝廷看重,破格重用,鹰啸盟自此便专司大案,南宫苍敖因其父南宫将军之名,更因执掌鹰啸盟,为七十二枭之首,江湖人称其为鹰帅。 有鹰啸处,必有要案。 君湛然和他未曾有过交集,但关于南宫苍敖的种种传闻却没错漏过一桩。 南宫苍敖为人随性不羁,松衣散发,一柄长刀令宵小贼子胆寒,这已经成了他的标志,他绝不是站在人群中会被人忽略的那类人,恰恰相反,他可说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鹰啸盟独立于六扇门之外,被授予皇命,率破奇案,所以也有人戏言,该送他个天下第一名捕的头衔。 而眼下,这位鹰帅却忽然来了雾楼。 一身黑衣衣襟松开,胸口半敞,袒露一片古铜,南宫苍敖的穿戴算不上整齐,却偏偏并不令人觉得失礼,斜倚在亭栏上,双臂环胸,怀中长刀露出半截刀刃,闪过寒芒,照亮一双上挑的狭眸,眼尾锋芒毕露,锐气逼人。 鹰帅要拿的人,谁也别想从他手中走脱。 但南宫苍敖似乎并不急于抓人。 林秋雁站立一旁,眸色转动,她在想脱身的办法,但她一介女子根本不是南宫苍敖的对手,更别说还有个君湛然。 “鹰帅说笑了,你不会是为了抓我而来吧,我和鹰帅素昧平生,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鹰帅,如若真是为我而来,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君楼主的雾楼可不是随便就能乱闯的呢。”林秋雁目光闪动,她的话别有目的,但确实不假。 肖虎不用君湛然开口,几步走了上去,“就算是鹰啸盟盟主,擅闯雾楼,也该给个说法——”他知道她的用意,可身为近卫,这是职责所在。 “鬼手无双,君楼主,早就听过传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南宫苍敖却不理肖虎,也不提林秋雁,看着君湛然哈哈一笑。 君湛然左手执杯,右手抚膝,膝上盖有薄毯,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不过是个瘸子而已。”说着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那神情,那姿态,难以言喻,南宫苍敖只觉此人与众不同,顿生兴味,“可惜,如此人物,君楼主若不是被困轮椅之上,若能长身而起,不知又是何种风采。” 君湛然总是让人很难相信他是个废人,更有许多人曾暗叹可惜,但南宫苍敖是第一个当着他的面说出口的。 肖虎已到南宫苍敖身前,听了这句,怒喝一声,就要出手,语声未落,身形忽然一僵,脚下竟然不能移动,好像有一股无形之气把他拦在原地,心里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几滴冷汗从发鬓流下。 肖虎的实力君湛然最为清楚,眼前情景被君湛然看在眼里,自然清楚是南宫苍敖的内力将肖虎压制。 他望着远处,神情淡淡,“这里是雾楼。” 随着酒盏被放下,空气中气氛霎时紧绷,肖虎的内力即将用尽,就要无以为继,此时只觉身上一松,那股威压终于消失,他这才缓缓退后。 南宫苍敖神色不变,似笑非笑,好似对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脑后黑发被风拂乱,也全不理睬,一柄长刀只有一半归入鞘中,彷如随时都准备拔刀而起,几丝煞气随着刀气四溢,那笑容也变得难测起来。 好个鹰帅,君湛然挥退肖虎,不急不慢的问,“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你是来拿人的,还是来认友?据君某人所知,我和你没什么交情。”不管是什么鹰啸盟,还是鹰帅,和雾楼没有过多交集。 他的话不留情面,南宫苍敖却不以为意,“只要认识便有交情,不过今天不是来认友,确是来拿人的,我再问一遍,君楼主对我在此拿人可有意见?” 假如此时有人觉得南宫苍敖狂妄,人家自也有狂傲的本钱,鹰啸盟涉足朝廷和江湖,身上负的是皇命,哪里有人敢对他抓人的决定有什么意见。 他通常不会询问他人,更不需要问,但这雾楼,却和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林秋雁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南宫苍敖是为她而来,从他和君湛然寒暄起,就没有再看她一眼,似乎全然不在意她的去留,两人对话,都没有在意她,她却不敢妄动。 只要君湛然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亭外半山水瀑冲流而下,溅起水汽弥漫,亭内却很安静,几人相对,都在等一个人的反应,肖虎暗暗提气,只待楼主一声令下,就要招来楼内看守,君湛然却没开口,似乎也在斟酌。 后宫嫔妃,皇亲国戚,乃至当今皇上,多少都藏有几幅字画,它们全都出自君湛然之手,雾楼与朝廷多多少少也有关联,于情于理,他理应协助南宫苍敖拿人,无论是什么理由。 南宫世家在夏朝一度权可倾天,就算如今南宫晋已故,仍有不少南宫世家之人在朝为官,身居要职,可以说,即便不顾忌南宫苍敖的鹰啸盟,南宫世家也是普通人得罪不起的。 林秋雁不是寻常女子,对其中关键自然一清二楚,结果怎么样,答案已经摆在眼前,可没曾想,君湛然却在此时转向她,“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林秋雁眼神一亮,惊喜莫名,简直不敢相信,言下之意,他是要放她走? 南宫苍敖眸色骤利,肋下刀锋锋刃微颤,隐隐发出一阵嗡鸣,“君楼主……” 短短几个字,其中的威胁不容错认,南宫苍敖唇边那抹倜傥笑意依然存在,面色却渐渐有些发沉,“不用我提醒你也该知道,她是朝廷要犯。” 若非极为重要的案子,南宫苍敖是不会亲自出手的,君湛然当然知道,却略一挑眉,回道:“那又如何?” 他徐徐端起酒盏,“不管她是谁,犯了什么事,只要在我雾楼,就是我君湛然的客人,就没有随便被人抓去问罪的道理。” 林秋雁一怔,肖虎抬起手,“林姑娘,请吧——” 现在听到这句话的感觉和先前自然完全不同了,生怕君湛然反悔,她连忙快步紧跟在肖虎身后。 敢当面驳了鹰帅的意思,还说的这么简单明白,不加修饰的,至今为止只君湛然一人,南宫苍敖不怒反笑,大笑声在山巅响彻云霄,“好一个鬼手无双君湛然——” 笑意未到眼底,现出一丝冷光,半截长刀脱鞘而出,叮的一声,亭中水雾突然翻涌,就像卷起一层云浪,本在飘舞的白纱却在瞬间静止下来,一静一动,这变化只在刹那之间。 就在南宫苍敖手中长刀完全出鞘的短短一瞬,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极不协调的动静变化令人胸口窒闷欲呕,说不出的难受。 林秋雁自然不能和南宫苍敖散发出的威压相抗,跌跌撞撞奔向亭外,肖虎哪里还有时间管她,运起全力与之相抗,慢慢退到亭外廊柱之后,唯有一个人,一动不动。 让林秋雁发颤的眼,像两枚黑玉嵌在汉白玉石雕成的脸上,他牢牢盯着南宫苍敖,视线又缓缓移动,慢慢看着自己的双手,“雾楼不是他人撒野的地方。” 君湛然的手就放在膝盖上,它们很修长,修长而有力,每一个骨节都异常匀称,匀称的挑不出一丝瑕疵,它们不似女子双手那样柔软白皙,但每个指甲都修的十分平滑。 这是一双摆弄水墨丹青的手,但又不仅仅只摆弄水墨丹青,此刻,它们就在白日雾光之下,隐隐生光。 第一眼见了君湛然的人,多半会忘记他名号的由来。 除了有丹青妙手天下无双,他还有一双鬼手,无影无形。 第3章 长刀遮日 这双手不做书画,只索人命,与绘制丹青的手相比,这双手并不那么为人所喜欢,却是君湛然扬名江湖,雾楼能傲立伏鸾山颠的主因。 一个只能困坐于轮椅上的残废,却坐拥美人,独占山头,即使他的书画再好,除非有点倚仗,否则不消几日就有麻烦会找上门来,所谓树大招风,无论哪个方面,只要被称为第一的人,总逃不过他人的挑衅。 当年君湛然如一道流星横空出世,一笔丹青惊艳天下,又用一双鬼手,杀尽上山寻衅之人,自此之后便确立了雾楼在江湖人眼中的地位。 君湛然擅毒,即使不沾他一片衣角,只要他想,就算隔江三十里,也无法逃过他所施之毒。 擅毒之人多擅暗器,君湛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所用的暗器为何物,也没有人想知道,因为据说凡是见过他暗器的人都已经死了。 所谓鬼手无影,搜魂夺命。 这双能书字画能施暗器的鬼手就在君湛然的膝上,隐隐约约的,仿佛镀着一层诡异的金色,这双手显然和常人有所不同,和传闻中擅用暗器的手也是不同,南宫苍敖见多识广,眼神一动,脱口称赞,“没想到今日能见翻云手,不论结果怎么样,不算白来。” 横刀向天,南宫苍敖的啸声在山巅震动,君湛然听他喊出翻云手,也有些意外,沉声冷笑,“鹰帅好眼力,这是要强行拿人吗?” “君楼主如果肯交出人来,自然好说,如果不肯交人,我也只能强上一强。”一弹刀锋,嗡鸣声刺痛耳膜,令人血气翻涌,只见君湛然的脸色白了一白,又恢复原样,南宫苍敖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断金切玉兮,翻云覆雨手,没想到失传已久的翻云手又现江湖,君楼主好会藏。”被挑起兴趣,南宫苍敖跃至半空,朗声长笑,“为了一介女子以命相搏,君楼主可不要后悔!” 林秋雁摔倒在亭外,扶着栏杆脸色惨白,此刻南宫苍敖的威压已经全都冲着君湛然去了,她才能得以喘息,不过她万万没想到,君湛然居然会袒护她,居然为她和南宫苍敖交手?!心中不禁有丝异样。 举目朝亭中看去,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动了动衣袖,没看她的方向,只冷冷回道:“在我君湛然眼里,没有后悔二字。” 肖虎把林秋雁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别想多了,楼主就是这样的人,今天不管你是谁,就算是个长麻子的老太婆,只要进了雾楼,楼主就会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我们雾楼的规矩。” 林秋雁咬着唇瞪了他一眼,肖虎没理睬她,心里暗暗着急,楼主这里打起来了,他是要叫人来,还是不叫人来? 以楼主的脾气,这时候来了帮手也只有挨骂的份,这要是不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怎么办?毕竟对手是南宫苍敖…… 唉唉唉,真他奶奶的晦气,要不是这林秋雁,怎么会引来那鹰爪,楼主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啊。 心里默念,肖虎眼都不眨的盯着雾涛亭,这一战真要打起来,不光牵涉到他们楼主和鹰帅的生死,还关系到南宫世家,朝廷,甚至关系到山下百姓的生计。 有时候,有些人的命已经不单单属于他们自己,还牵连到许许多多他们周围的人。 肖虎搓着手,在亭外团团转,亭里的两个人也知道,只要动起手来,结局如何很难预料,会造成什么影响也很难说,君湛然不是个鲁莽的人,南宫苍敖能率鹰啸盟彻查要案,当然也不是一个轻易就会头脑发热的人。 “一招。”他突然停下手里长刀,雾涛亭中令人发闷的气息顿时一消,“只要你能接住我一招,我南宫苍敖这就离开雾楼,鹰啸盟从此不在你君楼主的地盘里拿人。” 掷地有声的话凝聚不散,南宫苍敖一拍手中手中长刀,刀身折射,泛出一道血红暗光。 君湛然没想到他会开出这个条件,只见南宫苍敖眉宇上挑,眸色之中势若雷霆,他敢开出这个条件,确实大胆,也说明他非常自信。 南宫苍敖刚才说的是他的地盘抓人,君湛然的地盘,那就包括了整座伏鸾山,甚至还包括山下的整个镇,同时,南宫苍敖承诺的不光是他自己,而是整个鹰啸盟! “楼主!”肖虎激动了,可惜君湛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慢悠悠的说道:“遮日刀,相传是夏朝开国皇帝送给南宫世家的御赐宝物,代代相传,到了鹰帅手里,该是第三代。” 膝上双手隐隐闪烁,君湛然转而看向南宫苍敖手中那柄发出暗光的长刀,“经过沙场征战,饱饮万人鲜血,相传遮日刀已有灵性,满身煞气,非常人所能驾驭。” “说的不错。”刀尖直指君湛然,南宫苍敖问,“那君楼主要不要试试我这把刀?” 虽说这君湛然坐在轮椅上,但他不会对他有所小觑,高手过招,就算还没出手,多少都能知道对方一点深浅,方才出刀试探,他已经确定君湛然确实就像江湖传言,就凭那双翻云手,就不能小看了他。 即使在眼下一触即发的时候,他的气息也藏而不露,被刀气所逼也不见动摇,稳坐椅中。 君湛然此人,比他遇到的所有对手都难摸清深浅。 南宫苍敖能离开将军府,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对君湛然越是摸不清底细,越是想要试他一试,“君楼主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 话音未歇,遮日刀陡然横空劈下,就像破开了天,当头而来,没有花巧,更没有什么招式可言,但这无花无巧的一刀,恰恰是最难招架的,到了某种境界,拙能胜巧,他这一刀毫无破绽,要想不亡于刀下,只能硬接。 要君湛然闪避本来就难,这一刀无论从力量、速度都无懈可击,他不能用腿,只能用手—— 刀锋已到眼前,南宫苍敖这一招快如迅雷,林秋雁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惊呼一声,只见长刀挥出一道暗红光华,融在雾涛亭的水雾之中,霎时红光遮日,犹如血光四溅,不禁低叫,“啊呀!” 一双手在刀尖距离面门只差几分的时候,捏住了刀身。 地上不见血光,待红光散去,只看到金芒隐隐闪烁,君湛然运功到极致,双手犹如金石铸成,身形后仰,几个手指呈擒拿之势,遮日刀在他手中兀自震颤不已,红芒吞吐,犹如血光。 刀尖只差几分就触到眉间,一丝冰冷寒意透过锋刃,传到皮肤深处,君湛然的眼神一动不动,瞳眸紧缩,在他身前的南宫苍敖眸色如刀,手里的遮日没有收回,刀身在他们之间越来越暗,红芒吞吐的越来越急,嗡嗡急颤。 两股内力在刀上汇聚,君湛然先是双手如金,渐渐连脸上也仿佛涂了一层金色,南宫苍敖确实厉害,他已将内力运到十成。 在光下,君湛然的双目似金,一双异色双瞳令人觉得怪异,刀削般的脸微抬,上面依然没有动摇,或是担心,他不怕输,似乎也不怕死…… 南宫苍敖的眼力不是一般人可比,他看的出,君湛然是用出了全力,逼得他也不得不用出全力,如果今天君湛然和他是宿敌,那还说的过去,但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为了一个他们之前都不认识的女子,这君湛然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好一个雾楼楼主,南宫苍敖觉得有些可惜,如此人物,要是能自由来去,江湖上该是另一番局面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像是另一场比试,谁也不曾移动目光,他们都感觉得到对手的实力,稍有差池,就是你死我亡。 “要糟!”肖虎低喊,楼主竟然开始和鹰帅比试内力?要知道这一比,除非他们同时撤招,或者有一个人先败,否则就是没完没了的局面,直到两个人都脱力倒下! “多谢君楼主!”林秋雁看出机会,眼下这两人谁都无暇来管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你站住!”肖虎大喝,“事情因你而起,你个婆娘现在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一脸怒容,林秋雁全不理会,娇笑几声,脚下一跃,跳出长廊,肖虎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来,张嘴就吹,海潮般的螺声呜呜急响,那是个色如霜雪的白螺。 刚吹完,肖虎忽然一身冷汗,螺音如果惊了楼主…… 比试内力不能分心,螺音是能招来楼里的看守,但也会让人分神,君湛然捏着刀刃的手指微微一动,这一动就是破绽,心里一惊,却已经晚了,和他对视的南宫苍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输了。 君湛然脑中念头浮起,却在同时,南宫苍敖把刀收了回去,连同内力,竟没有乘胜追击,更难得的是,这一收是在同时之间,没有相差毫厘,谁都没有损伤。 刚才拼力而为,陡然之间两人都收了力,君湛然往前一栽,被一双手稳稳扶住,“君楼主果然好功夫。” 不见玩笑的意思,南宫苍敖托住他的肩膀,让他坐稳,触手只觉衣衫下的骨架肌肉十分有力,看来君湛然虽然久坐轮椅,但功夫半点没有荒废。 “至今为止能让我用出全力的,你是第一个,光冲着这点,就要好好喝上一杯。”没想到南宫苍敖还会来扶他,君湛然只听耳边声音笑语低沉,不像刚才比试过的对手,听这语气,倒像是彼此熟知的朋友。 南宫苍敖交友遍天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话刚说完,径自拿起君湛然手边的酒盏。 椅上的人一抬手,“慢着——” “还有什么要说?我南宫苍敖说话算话,你既然接下我这一刀,鹰啸盟从此就不在你雾楼的地盘抓人,说到做到。”以手执杯,南宫苍敖似笑非笑,“还是君楼主信不过我?不然,今日就以这杯酒为证如何?” “君湛然的酒,鹰帅敢喝?”君湛然在笑,笑容里却含义诡谲,“方才我接了鹰帅一招,礼尚往来,我也许你一个条件,今日只要你喝下这杯酒而不死,我就让你在这里拿人。” 礼尚往来,谁也不欠谁,只不过,搜魂鬼手,他喝过的酒,谁人敢碰? 第4章 如此人物 “原来君楼主是不肯吃亏。”长身而立,黑衣拂动,翻飞如翼,南宫苍敖听完一扬眉,看着君湛然。 君湛然也在看着他,“世上山珍我是吃的,唯独不想吃亏。” “说的好。”没想到他会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南宫苍敖觉得有趣,“原来君楼主比传闻要有意思的多。” “传闻是怎么说?”君湛然慢慢拂了拂衣袖,南宫苍敖端起手中酒盏,隔着杯中碧色,轮椅上端坐的人额头只见薄汗,眸色淡淡,似乎对传闻如何并不怎么感兴趣。 手里的遮日刀收回刀鞘,“又管别人怎么说,既然是君楼主所邀,这杯酒我怎能不喝——” 南宫苍敖举杯,这酒方才还在君湛然手中,他若是要下毒,那当真是简单的很,只见杯中酒色澄亮,色却如碧,碧幽幽一盏淡酒,发出缕缕清香,“都说有的酒落了毒之后,色味反而更假,更为香醇。” “这话倒是不假。”对此很有经验似的,君湛然的话叫人听了更难安心,也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可惜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 南宫苍敖却根本没想从他话中找出答案,稍一端详,举杯,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鹰帅果然好胆识,竟问也不问清就喝了,要知道那杯酒可不是其他人喝过的,前一刻就在他们楼主的手里,鬼手夺命,假如楼主要他死,他还能活的下去吗?! 雾涛亭中只剩下风声,直到一个人的拍掌声响起,“鹰帅原来不怕死。” 南宫苍敖举杯,端详了一眼手中酒盏,“人都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而已,我想君楼主不至于如此狠心,才见面就要了我的命吧。”一甩手,碎玉声中笑声回响,好一翻豪气。 雾涛亭外,身穿劲装的雾楼守卫已经将山头团团包围,从方才交手,到眼下邀酒,守卫听见螺音赶来,看到眼前这阵仗,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命令也不敢动手,只拦住了林秋雁,等着他们楼主的吩咐。 如今见到南宫苍敖如此言行,也不禁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这酒中是否有毒,若是有毒,是否致命,若是致命,多久发作……只见那两人一个端坐椅上,一个傲立廊亭,不论结果如何,南宫苍敖敢喝下这杯酒,就无愧鹰帅之名。 “酒你既然喝了——”一抬手,也不说别的,君湛然示意肖虎放行,“林秋雁在此,擒不擒的下她,就看鹰帅的了,放人!” 林秋雁早就心急如焚,生怕君湛然让人把她交给南宫苍敖,听他说放人,不等守卫退开,朝人群撞去,要等南宫苍敖出手,她哪里还有机会? 在他人眼中,林秋雁是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雾楼守卫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人影一闪,她朝他们撞来,那来势竟然极快,一闪而过,一时间竟没人能拦得住。 所幸楼主的命令是放人,他们也无需拦下她,径自让开,就是这一刹那间,林秋雁已经直往山下奔去。 眼见她逃离,南宫苍敖也不着急,朝君湛然一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事关重大,下次见面再与君楼主好好细说,今日先行别过!” 一声长啸,黑影如风掠过,南宫苍敖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片刻间就已不见人影。 肖虎看着下山的黑影,连连摇头,“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那林秋雁居然是朝廷要犯,能让鹰帅亲自捉拿……” 林秋雁甚得朝中徐太尉的宠爱,这一次她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一定和徐太尉也脱不了干系,他正想将自己看法对楼主说明,君湛然忽然一声闷咳,扶着廊亭红柱,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猩红,在光下异常刺目。 “楼主!”赶忙上前,只见地上一滩殷红,“楼主你——你没事吧?”肖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得抓耳挠腮。 君湛然却摆了摆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南宫苍敖不愧是南宫苍敖。” “是刚才?!”肖虎这才明白,原来接下南宫苍敖那一刀,楼主并非毫无损伤。 内力比拼,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君湛然虽然看似和南宫苍敖平分秋色,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鹰帅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抹去唇上血迹,君湛然望着山下,林秋雁和南宫苍敖的人影都已经不见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听楼主这么夸奖一个人,不过那南宫苍敖也确实厉害。”肖虎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承认,“敢喝下楼主的酒,他也不是寻常人。” “南宫世家的人,自然不是常人可比。”君湛然看人极准,也极为挑剔,这是肖虎第一次在同一天,听到他夸奖同一个人两次。 “嘿嘿,就算他再厉害,不是一样喝了楼主的酒。”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络腮胡,肖虎凑上去,“这回楼主下的是什么?断肠散,还是流云醉?”一边呈上茶盏给君湛然漱口,又翻出内伤药递上,肖虎八卦的问。 “没看到楼主受伤了吗?你还罗嗦什么?!”守卫之中有人越众而出,那是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皮肤白净,像个书生,楼里的守卫却都是他负责的,名叫骆迁。 肖虎往他肩上一拍,“血已经吐出来了,那就没事了,就算那南宫苍敖再厉害,我们楼主最多也就吐口血而已,想想喝下那杯毒酒的人……”他摸着胡子嘿嘿一笑,“还不知道是谁更倒霉一些呢。” 君湛然没有回答手下的疑问,服了药,看了眼指尖,指上一点微黄粉末随风而散。 雾涛亭中雾气如旧,白纱吹拂,从山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篇云烟雾绕,像极了仙境,南宫苍敖站在山下,手里反拧着林秋雁的手臂,论起轻功,即使林秋雁身怀绝技,也难和南宫苍敖相比。 见他下山,早在山下等候的鹰啸盟众人走上前来,有个模样斯文的年轻人满脸激动,“盟主!这林秋雁果然狡猾,她躲在山上不肯下来,这雾楼又不是随意能进的地方,幸好盟主当机立断,上山把她擒住!” “说来简单,可这里毕竟是雾楼,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殊衍你就别在这里歌功颂德了,盟主哪里有功夫听,让开让开,让我温如风把这女人绑了起来,好好搜上一搜——”在那叫殊衍的年轻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笑嘻嘻的搓了搓手,就要来捆林秋雁。 “疯子,人给你了,别太过分。”对自己手下有什么爱好一清二楚,南宫苍敖也不拦着,温如风虽然好色,但还知道轻重。 “你——你敢!”林秋雁没被点穴,大声尖叫,“这是堂堂鹰啸盟做出来的事吗?!” “来吧,美人,我只是要搜搜你的身,看你有没有把好东西藏起来,除非你自己肯交出来……”温如风毫不顾忌,一手将林秋雁绑了起来,一手在她身上摸索,俨然是花丛老手。 听他提起“东西”,林秋雁咬唇不语,突然没了声音,仍凭他搜身。 “盟主!东西不再她身上。”搜完了,温如风脸色一变,肃然回报,南宫苍敖倒不太意外,殊衍一指山上,“莫非她给了君湛然?!” 君湛然……南宫苍敖举目望去,想起凉亭中的那个身影。 背脊挺直,他坐在那里,令人忘记他身有残疾,仿佛永远都不会弯下腰脊,那种姿态,有种少见的尊严和淡漠,在一个双腿有疾的人身上,这种尊严和淡漠竟比常人表现的更为明显,让人过目难忘。 殊衍握起拳头在手里一拍,“错不了,她一定是把东西给了君湛然——” “还在伏鸾山下,你还是要称呼君楼主。”拦住殊衍,南宫苍敖没有评价殊衍的猜测。 其他人都感到意外,“盟主,你没事吧?殊衍说的有道理啊,这女人拿了东西,不逃去别处,先到伏鸾山,怎么想都有古怪,还有方才听到啸声,难道你们交手了?那君……那君楼主是不是真像传言说的那么厉害?” 看到南宫苍敖递来的一个眼神,温如风打了个激灵,立时转口。 “他能接我遮日刀,但也不会好过。”沉吟回答,南宫苍敖一声冷笑,眸色深沉,转眼,又一扬眉,举目朝山上望去,“不过见识了翻云手,也算不虚此行。” 只不过遮日刀煞气如针,君湛然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日后怕是有他的苦头吃了。 听到有人硬接了他们盟主一刀,鹰啸盟麾下几个人都感到吃惊,开始纷纷议论,关于雾楼和雾楼之中美人的传闻,可有不少。 南宫苍敖没有期望能马上从林秋雁身上找到他要的东西,也不急于问话,率众离开,临行前又回头看了眼山巅,眼前似乎映出那团白雾,还有雾气中的一个人影。 当时他叹了句可惜,感叹如此人物,若不是被困轮椅,不知是何种风采……就在那一瞬间,君湛然脸上的表情,竟不是愤慨,亦不是恼怒,似乎汇聚了无数种情绪,悲哀、喜怒、茫然、决绝,难以言说。 短短一瞬,稍纵即逝。 但只要见到那一瞬,就不会忘记,就像君湛然这个人,只要见过他一面,就难忘那种风采。 虽然端坐,那椅上的人却是否真如表面所见,如此安然沉着?南宫苍敖收回目光,他有预感,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第5章 夜访 南宫苍敖虽不至于料事如神,但也少有料错,这次的预感当然也很准确。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令他再见君湛然的主因并非什么案子。 雾楼,天色入暮,霞光落日笼罩山巅,立于山巅的这座白色楼宇也被染上一层暮色霞光。 位于西侧的一间书房里,肖虎的声音压的很低,紧紧握着拳头,双眉紧皱,“楼主!怎么会这样,这都好几天了,照理说你的内伤应该好了啊!” 这件书房布置的颇为简单,除却桌椅也没其他多余摆设,但又不见空旷,厚厚的账册堆满架子,和其他杂物混在一起,君湛然就在那张用上好紫铜木制成的长案之后,伏案咳嗽了几声。 紫铜木是夏朝下属藩国阑东所出,只有阑东才长的出最好的紫铜,寸木寸金,所制桌椅色泽紫红,就在这张紫红发暗的桌面上,此刻却落下几滴殷红。 “楼主你吐血了?!”肖虎一眼瞥见,再也忍不住他的大嗓门,一下跳起来,被君湛然斥责了一句,“一口血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还要他别大惊小怪?肖虎在桌子边上直转圈,“距离楼主上次受伤是多久?长远的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前几天还和骆迁那小子说,楼主备的伤药都要放发霉了,可话才说完,怎么就用上了呢!” 和满脸络腮胡的粗豪外表不同,肖虎在楼里是出了名的唠叨,“呸呸,都怪我乌鸦嘴!这事果然说不得啊,说不得……” “行了,去看看药好了没有。”有些不耐,桌案后的人挥手让他下去,肖虎立时把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是,楼主,我这就去看看。” 但忍了又忍,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过没想到,那南宫苍敖的遮日刀竟这么厉害……” 桌上几滴血迹在光下触目惊心,君湛然举袖伸手抹去,脏腑内又隐隐刺痛起来。 肖虎错了,与其说是遮日刀厉害,不如说是南宫苍敖厉害,即便遮日刀煞气再重,若非那南宫苍敖功力深厚,绝不可能伤了他。 要说为什么伤势没见好,恐怕还是因为小看了南宫苍敖,本以为堪堪平手,没曾想这刀气竟如此厉害,直透内腑,他极力压制,才没在南宫苍敖面前显露,也正是因为多忍了那一刻,没把血给吐出,刀气直走脏腑,才致使如今伤势加重。 回忆当日情景,君湛然举目远眺,眼前似乎又浮现那雷霆般的一刀,横空劈下。 那一刀大巧若拙,看似毫无花巧,只见刚猛,实则内藏变化万千,随时可以变通,就像南宫苍敖那个人,表面潇洒不羁,大胆随性,喝了他的那杯酒,别人只当他无畏,他却看得出来,当时他已权衡得失,才那般迅速的作出决定。 他是料定了他不会要了他的命,就算是雾楼,也担不起毒杀朝廷命官的罪责。 暮色渐沉,书房里渐渐暗了下来,君湛然又咳了几声,再次尝试运起内力稳住伤势,而这次同之前几次一样,伤势未曾见好,反而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微微冷笑,他看了眼指端,礼尚往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南宫苍敖就会尝到他那杯竹青酒的厉害了。 忽听窗外有衣袂破空之声,君湛然猛一抬眼,暮色中有道黑影跃上楼台,来势极快。 从速度和那身形看,只能是一个人,似乎也只有那一个人有这般卓绝的轻功,能到了楼顶,也没被山下看守和楼内守卫发现。 “君楼主莫非是在等我来?”一阵衣袂翻飞,楼外之人破窗而入,如猛禽落地,话音落下的同时,映入君湛然视线的是一袭苍黑长衣,只见松衣散发,长刀半鞘,不止俊朗,更有一番不羁的洒脱,不是南宫苍敖又是谁。 君湛然还是安坐轮椅之上,见到南宫苍敖出现,就像两个人约好了似的,打了个招呼,“多日不见,鹰帅可好?” “很好,很好,多谢君楼主关心。”拱了拱手,连说两个好,南宫苍敖要笑不笑的回答,那话里像是有别的什么意思,君湛然拿眼一扫,有意问他,“鹰帅这是怎么了?”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下,露出一双鹰眸狭长,暗藏锐光,虽说还是衣襟半敞,散发不羁,但只要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南宫苍敖脑后的黑发比往日更狂乱了些,衣袖上也多了几道裂口。 “这还得多谢君楼主,那杯竹青酒的后劲太大,就算我南宫苍敖酒量再好,也能醉上一醉。”听他明知故问,南宫苍敖一挑眉,半真半假的回答,事实如何,给了他那杯竹青酒的人是最清楚的。 当日他喝下那杯酒,是料定君湛然不会下致命之毒,但鬼手毕竟是鬼手,君湛然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世上山珍是吃的,唯独不吃亏。 喝下酒后不见反应,本以为无妨,没想到那酒中药性却在他与人动手之时发作起来。 “能醉也是好事,总比众人皆醉你独醒要来的好。”下毒之人却这么说,随手拿起桌上一盏茶,“所以鹰帅今日来此,是来醒酒的吗?” “是君楼主的酒太特别,寻常人醒不了,自然只能来找你了。” 两个人话里都暗藏玄机,你来我往,都知道对方着了自己的道,要想解了自己的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也替对方解决一下麻烦。 看到南宫苍敖,君湛然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自然对此毫无意见,正要把话说开,内腑又是一阵刺痛,话没出口,嘴角先溢出一口血来。 鲜血滴落衣襟,君湛然竟然像是习惯了,没什么反应,只压着声音咳了几声,在书房完全暗下之前那一点血红就在他的衣上化开,像一朵桃花,映着隐约泛出淡金色的脸,南宫苍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对自己的伤势这么无动于衷。 “别说话!”他上前几步,双眉一展,抬手按住君湛然的胸腹,“遮日刀的煞气加上我的内力,伤人无形,不是一般内力可以治疗,刀身浸血,被血煞之气冲了的人越是用内力去化解,越是伤重,让我来!” 说话间,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按在君湛然的双手间传递出来,像一道河流,缓缓流过被伤的脏腑,此时天色已暗,君湛然只看到黑暗中一双眼睛,南宫苍敖一上前就按住他心口要害,他本该格挡,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双眼睛,他竟没有动手。 或许这就是南宫苍敖被人称为鹰帅的原因,他身上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令人难以抗拒,似乎一生下来,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南宫苍敖默运内功为君湛然疗伤,进行到一半,内力忽然紊乱,就像一条河流,忽然失去方向,往四下游走开来,不听使唤,同一时间,他们都发现了。 他撤手退开,“糟糕,我忘了……” “竹青酒里的毒。”君湛然接话,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身上的桃花血印,破裂衣袖,忽然觉得可笑。 竹青酒里的毒令人内力紊乱,不到失去内功的地步,却时不时的使人内力不济,难以控制,南宫苍敖和人交手的时候就尝过厉害,若非如此也不会亲自前来。 而想要为君湛然用内功疗伤,就需要他的内力施为,要使内力,自然要先行解毒,可他们居然都忘了这个关键。 没想到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两个人都摇头叹笑,对方的本事确实令他们钦佩,这一笑顿时拉近彼此的距离。 南宫苍敖本就不是拘礼的人,拍了拍自己的裂开的衣袖,“君楼主的药可让我见识了。” “彼此彼此,遮日刀我也已经尝过滋味。”笑过之后,君湛然给人的感觉还是有些远,但比起初见之时的态度已有所不同,书案旁有面墙,设有隔层,摆放着各种看不懂的东西,还有账册,他转动轮椅上的某处,那椅下的轮子就自行往前滚动,到了架前。 “这是解药,服下就好了,就算没这解药,过个十天半月,也就不会有事。”他从架上取下一个白色瓷瓶,把它扔给南宫苍敖。 说的似乎简单,但十天半月之间,万一与强敌交手,在最要紧的时候内力出了岔子,那可不是一句认输重来就能过去的,这毒说重不重,说轻,却又事关生死。 南宫苍敖眯了眯眼,也不说破,拿过瓷瓶,按照君湛然说的药量把粉末倒进嘴里,似乎半点都没担心过这解药的真假,药末难咽,环顾四周,桌上只有君湛然喝过的那杯茶了。 “君楼主不介意吧?”他端起手上半盏茶。 “如果鹰帅喜欢喝别人喝剩的,我自然没什么意见。”比了比桌上,其实只要另取一个茶杯,自然有茶水可用,君湛然本以为南宫苍敖会放下,没想到他只看了一眼,“不介意就好。” 然后径自放到嘴边,一口饮尽,把解药服下。 第6章 骚乱 他竟然真的喝了那杯剩茶,君湛然看了他半天,想来南宫苍敖是认定他喝过的才安全。 心里这般猜测,却有意指杯问他,“你难道不怕这杯中有毒?” 有一就可能有二,再次中毒也不是不可能,南宫苍敖却一扬袖,“难道你还会再次下毒不成?既要解毒,又何必下毒,岂不是多此一举。” 解释了原因,他又挑眉眨了眨眼,“何况我已觉得好多了。”也就是说杯中确实没有别的东西。 这一眨眼,和那一日的南宫苍敖又是不同,多少有些叫人意外,更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别扭,君湛然一时无话可说,南宫苍敖此时却收起了笑脸,“毒已经解了,该轮到我来替你疗伤。”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书房之中依稀只能看见人影,也将君湛然脸上微微惊讶遮掩在阴影之下,距离南宫苍敖中毒下山那天,已有几日时光,他在中毒之后直到今日才来求解药,刚服下解药,毒便化解,他不得不心惊于他内功之深厚。 “药名半化散,一半以上内力会被消弱,不能自控,轻者真气四处游走,重创经脉,重者走火入魔,武功全失。”算是说明,君湛然将毒性一一说个清楚,“但症状只会延续一段时间,时间因人而异,鹰帅内功了得,毒发的时候和人交手,竟只裂了一个衣袖。” 在他说话间,南宫苍敖已到他身前,“这应该算是称赞?能得到君楼主的这句话可不容易。” “难道我很苛刻?”君湛然忍不住问。 “江湖传言,雾楼主人不良于行,对事物要求却极高,心性偏执,不喜美人,不爱字画,却偏偏有整楼的绝色,满架的绝迹,你说,这算不算古怪?”拿君湛然自己的传闻来问他自己,南宫苍敖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有意。 “我不知道,原来我也成了江湖人。”君湛然不在意被人说他的双腿,在意的居然是别的。 “身怀翻云手,怎能不算江湖人,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从你毒杀上山挑衅的匪类开始,你就算是个江湖人了。”他不把自己当江湖人物来看,莫非只当自己是商人? 这人还真是叫人意外,他抬起手,“我这就要替你疗伤,君楼主没有意见吧?” “翻云手不过是有人教的,我便学了,有什么了不得?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将失传绝学说的平平淡淡,君湛然身下座椅滑到房里的空处。 和桌案一样用紫铜木打造的座椅,椅背比普通的要高,上头细细雕着各种纹样,一直延伸到两个不知用什么打造的金属轮轴上方,那两个金属轮外包裹着一层某种动物的皮毛,色泽发黑,触地无声,要是手放上去,也该是顺滑的很。 君湛然的身后放着软垫,膝上盖着薄毯,就和那天一样,即便是在这初夏时节,也不曾拿开,遮住了他明显羸弱的双腿。 “翻云手失传江湖已久,许多人别说看,连听都不曾听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君楼主师从何人。”像是聊天,南宫苍敖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掌,“把真气撤下,我好替你疗伤。” 撤下内力多少有些危险,如若对方图谋不轨,乘隙动手,丧命都有可能,君湛然却没有半点迟疑,依言做了,一边回答,“我没有师傅。” 先前说是有人教,如今却又说没有师傅,这绝对说不通,南宫苍敖却没追问,一双手贴上君湛然的心脉。 只听见黑暗中带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要是我此时存心要对你不利,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你存心要对我不利,刚才也不会耗费内力替我稳住伤势。”君湛然的回答和南宫苍敖先前如出一辙,慢悠悠回答,“既要救人,又要害人,何必多此一举。” 黑暗中南宫苍敖看到他回答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不由大笑,“哪里有酒,我要和君楼主好好喝上几杯!” “要酒,自然有的是,不过鹰帅还是得先替我疗伤,我才有力气把我藏的梨花酿拿出来。”这话有些玩笑的意思,有些轻快,但被君湛然说来,似乎永远四平八稳的淡,同时却还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点颇对南宫苍敖的胃口,不再多说,慢慢运功,君湛然撤了自身的内力,感觉到从南宫苍敖那里传来一股热流,直达心脉。 和他人的手法不同,南宫苍敖直抵他心口要害,此时如果他真的有心做什么,他毫无反抗之力,只需要几成内力,震碎心脉,就算是神仙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 所以方才尽管君湛然说的轻描淡写,但真到了这一步,比起喝下一杯剩茶,还是要冒险的多。 但君湛然确实这么做了,撤下护住心脉的真气,让南宫苍敖的手放在他胸前要害,这种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上的感觉一定相当微妙,但从君湛然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南宫苍敖以为他会考虑片刻,权衡轻重,或者再叫几个人来,但他答应的如此爽快,他自然也没有犹豫,一边缓缓催动内力为他疗伤,一边暗自打量这个坐在轮椅上扬名江湖,却连自己是个江湖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君湛然。 没有点灯,书房完全沉入夜色,一张端正俊美的脸在黑暗中微微发白,从他肩膀的骨架看,如果站起来,该是身形修长,他的眉色很浓,却甚为高挑,剑眉入鬓,隐隐透出几分凌厉。 南宫苍敖认为君湛然这个人表面虽然淡漠,但骨子里应该是个倔强的人。 不管犯了什么事,只要在雾楼,就是他君湛然的客人,就没有随便被人抓去问罪的道理……他还记得那句话,能说出这句话来的人,一定还很自傲。 这么一个倔强自傲的人,却偏偏身有残疾,这不能不说是种遗憾,简直是老天爷在开玩笑,不知道君湛然是什么的感受,或者这也是他表面淡漠的原因。 以掌相贴,只隔着单衣,南宫苍敖能触摸到衣衫之下的肌理起伏十分明显,衣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可见君湛然对很多事定然非常讲究。 内力缓缓催动,从心脉处散开,被遮日刀所伤的内腑伤痛慢慢趋于和缓,君湛然的心跳声也很稳定,贴在他胸前的手能感受到心口的跳动,即使性命就在别人手上,而那个人才刚见过两次面,那节奏也一丝不乱。 假如说南宫苍敖起初只是对君湛然这个人有点感兴趣,那此刻已是佩服了。 “好了,你感觉怎么样?”收回手,南宫苍敖在黑暗中问他,君湛然刚要开口,只觉喉头发甜,往前倒下,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门恰在此时被推开,肖虎一按某个机关,壁上转出几颗明珠,书房顿时洒满柔和光亮,在光下只看到房里多了一个人,他双手按着君湛然的肩,君湛然却往前倾倒,那一口血就在肖虎眼前溅上那人的黑衣。 “来人!!楼主危险!!”见此情景,肖虎急喊,一个飞环呜呜直响,只往南宫苍敖飞去,声如鬼哭。 “肖虎!”君湛然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南宫苍敖却震刀一挥,飞环砸上刀鞘,以比来势更快的速度弹射而回,鬼哭之声更剧。 看这来势,肖虎哪里敢挡,看清书房里的另一个人原来竟是南宫苍敖,更不敢接,连连后退,直到退到房外,叮的一声,他的飞环深深嵌在墙上。 “南宫苍敖,你又擅闯雾楼?!”这才看清房里的情况,肖虎不再着急,楼主看起来好好的,好像比刚才更好了点,知道方才是自己鲁莽了。 “说什么擅闯,我没遇到他人拦截,怎能算闯?不过是来找你们君楼主喝杯酒罢了。”掸了掸衣袖,也不在意上面的血迹,南宫苍敖一抬手,肖虎的飞环从墙上呼的一声到了他手里,扔回给肖虎。 接住自己的“鬼哭”,肖虎也不知道该说谢谢呢,还是该好好骂上几句。没人拦截?骗鬼!一定是守卫根本没看到人,那又叫他们怎么个拦法! 这里是没事了,但被肖虎那一声大喊,楼里的守卫纷纷冲了上来,一群人浩浩荡荡,骆迁跑在第一个,“楼主怎么样了?!谁敢擅闯雾楼!” 大叫声由远而近,还有十数人的脚步声,一阵杀气随着喊声传来,遮日刀仿佛得到感应,嗡嗡低响,君湛然皱眉,“肖虎!” 见他板起脸来,肖虎知道楼主已经是不高兴了,“是属下的错,没有问明就擅自出手,但实在是……”他比了比南宫苍敖身上的那滩血迹。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骆迁带人赶到书房,整座山的守卫都进入警戒状态,整栋雾楼被重重包围,应变之迅速,倒是让南宫苍敖点头赞许。 “让鹰帅见笑了。”眼见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君湛然有些头疼,但头疼归头疼,答应的酒还是要喝的,“你们都下去吧,还有你,骆迁,楞在那里做什么?” “楼主……”骆迁面有难色,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南宫苍敖,欲言又止,他本就站在门口,这时转过头又看了看走道里。 他这么一看,其他人也都纷纷看过去,随即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有几分同情,几分惋惜。 “你们还在看什么?”君湛然不耐,肖虎却明白了,低声的说,“楼主,是柳姑娘。” 说完,露出了和骆迁身后那些护卫同样的表情。 第7章 秘密 君湛然应该听见了,却没什么反应,只点了点头,转向南宫苍敖,“多谢鹰帅,我已无妨了。”这话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那就好,我还等着君楼主的一口酒喝。”有人却像是完全没听出来,笑着回答。 南宫苍敖是怎样的人,自然不会看不出眼前的情况,却偏偏不走,他不走,旁人也不好开口挑明,只要此地主人不赶人,作为下属的怎能多言。 一群人的表情都很微妙,南宫苍敖却放松的很,像在自己家里,甚至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 君湛然看了他一眼,他含笑以对,竟不掩饰眼底那番看好戏的神色,两人眼神对上,最后君湛然抬首问骆迁,“她来有什么事?没事就让她回去。” 门口的骆迁只能苦笑,还能有什么事,柳姑娘一定是听见警号,以为楼主出事,才着急赶来的。 “如果没事,你是不是就不肯见我了?”匆匆而来的女子,到了门前骤然停步,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出乎南宫苍敖的意料,冷冷的,不见娇柔,倒有些冷傲。 “如果没事,自然不需见面,美人图我已完成,你为什么还不走?”好像只是疑问,但君湛然这番话直接的很,简直不解风情到了极点,一干人等听了直摇头。 那只闻其声的柳姑娘终于到了门前,“你要我去哪里?你分明知道,将我送来此地的人已经死了,我无处可去,才厚颜留在雾楼。” “你不留我……又要我去哪里?”一身白衣,肤色如雪,发色也如雪,她像一缕幽魂,又像一片冰晶无暇的雪,施施然站定,头上轻纱摇晃。 话里终究透出几许悲哀,隔着薄薄轻纱,似乎能从那双晶莹如玉的眼睛里看到泪水,但她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这面覆轻纱的女子只一现身,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她,包括南宫苍敖,“君楼主也不好好介绍一番,我行走江湖,出入皇宫,也不曾见过如此绝色,即使看不清容颜,我也能确定这位柳姑娘是当世难见的佳人。” 即便隔着薄纱,依然能描绘出白纱之后是一张如何清丽绝俗的容颜,令人不禁猜想,假若摘下面纱,那又该是怎么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频频打量,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在那雪白发色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着痕迹的收回。 天下间美人虽多,堪称绝色的却很少,能登美人谱的绝色佳人就更是寥寥无几,更何况像她这样,简直如同白玉雕成的绝代佳人,恐怕天下间唯有这一个。 这一个却在雾楼里,她和君湛然之间的关系,着实耐人寻味。 瞥见南宫苍敖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肖虎轻咳几声,“这位是柳霜霜,柳姑娘,在我们谷里长住——” 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只拿眼光往她和君湛然身上来来回回那么看了几眼,含义非常暧昧。 “她早就该走了。”君湛然并不留情面,“柳姑娘,你想住在这里也可以,但雾楼不是善堂,留在此地的都是有用之人,你除了给我惹麻烦,还有什么用?” 随手拿起茶盏,到了嘴边才发现那是被南宫苍敖喝过的杯子,里面当然早已空了,“肖虎,去给我拿梨花酿来。” 他的话出口,周遭的人几乎忍不住在心里责怪君湛然,楼主也不用这么无情吧,竟真的要赶柳姑娘走,不止这样,还有兴致喝酒。 “我足不出户,整日待在房里,哪里给你惹了麻烦?”在众人的视线下,柳霜霜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冷冷哼笑,“你说雾楼不是善堂,那我就当这里是客栈,给你银两总行了吧!” 她的话本来是含怒说的,不曾想,君湛然看了她几眼,似乎斟酌了一番,居然点了点头,“假如你实在不肯走,那就这么办吧。” 书房内陡然静了下来,柳霜霜头上轻纱一阵晃动,没想到他当真答应,所有人都傻了,书房内外众人都在心里叹息,唯有一个人拍手,“今日我算是见识到君楼主的能耐。” 南宫苍敖的笑声有几分揶揄,覆于轮椅的薄毯之下,君湛然的手却在慢慢收紧。 他没有看他,转向柳霜霜,目光如箭,“你问我你惹了什么麻烦,我且问你,你身在楼里才多久,即使足不出户,几月时间就已令我的手下在心里质疑我的决定,暗自怪我无情,如此,不是麻烦又是什么?何况是长住下去。” 肖虎等人闻言顿时一惊,暗自回想,不禁有些脸红惭愧,如此佳人,他们都希望柳姑娘能留在雾楼,但是都忘了,这件事还是要楼主说了算,他若不喜欢,柳姑娘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只不过,楼主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肖虎想到这个问题,却怎么都找不到答案,也许想要答案,就要追溯到多年之前。 “如此不解风情,有负佳人美意,简直大煞风景,我却又想说,能做出这般决定,君楼主让人好生佩服。”拍掌声不合时宜,南宫苍敖却毫不在意,笑意掩住了眸色深沉,“肖虎,还不去拿梨花酿,今日我要同你们楼主好好喝上一杯。” 僵硬的气氛总算被打破,肖虎感激的对南宫苍敖点了点头,又回君湛然,“我这就去,楼主稍待。” 柳霜霜闻讯而来,赶到这里,发现没出什么大事,才将满腔忧急压了下去,此刻心头又翻腾起来,但他说的却又不错,脸色顿时大为难看,“君湛然,我真不知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她又是愤怒又是悲哀,这句话脱口而出,却说的重了,君湛然骤然抬眼,双手一阵泛金,连眼瞳里也像是多了一枚金针,直指柳霜霜。 她骇然往后退去,后头却是墙壁,生来傲气,不肯再退,扶着墙面,注目他许久,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歉然之意,终究一声叹息,咬了咬唇,软语之中多了几分委屈,“……不管你怎么样,我都要留在雾楼。” 她说的很低,很轻,那句不管你怎么样,似乎包含很多含义,有些是不好再细问下去的。 南宫苍敖发现,周遭这些人的脸上神色更加古怪起来,有些迷茫和不确定,有些担心,更多的还是惋惜。 柳霜霜留下,自然是有理由的,她对君湛然的态度显然不同,南宫苍敖起初以为他们是惋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如今再看,原因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一个男人,手掌绝技,坐拥美人,这个男人如果不左拥右抱,那至少也该有一两个贴身侍女,但眼观雾楼之中,君湛然身边只有肖虎,多半时候他还不需要肖虎在旁边侍候。 除此之外,楼里各处都有大人物送来的美人,如果是正常男人,身在这种环境,即便他自己保证不会动心,绝不染指,也要他人肯相信才行。 宫内太子放心他来绘制美人谱,又放心将美人送来,滞留许久,脱衣验看,或许也并不仅仅因为君湛然有一手妙笔丹青。 君湛然的言行举止,无不透出一个讯息,对于男人而言,那是断断不能宣之于口的。 所以,柳霜霜才会有“不管你怎样”这句话。 这么一想,南宫苍敖看君湛然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揣测,江湖传言很多,但没有一样说到雾楼楼主不能人道,从君湛然的形貌举止来看,也难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但从他手下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也有这种猜测。 若非是不能,否则只要是男人,岂会不近女色。 “鹰帅在看什么?”一声清朗话音搅动书房内的空气,君湛然还像刚才那样坐在轮椅上,眸色锐利。 柳霜霜说完那句低语就退了下去,骆迁等人也都走了,肖虎肃容而立,站在室内一角,手里拿着刚启出来的一坛酒。 “看君楼主所说的梨花酿,这容器倒是少见。”夜色已深,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南宫苍敖毫不客气,眼见仆役端上一叠叠精致菜肴,好像本来就说好留下用饭似的。 君湛然已经习惯他的作风,指着那口坛子,“这坛酒不是寻常方法能开的,听说在梨花树下藏了五十年,至今一滴不少,等开了,就要尽快饮尽,一个人饮酒无趣,今日有鹰帅作陪,恰是时候。” 酒坛形状奇异,圆而又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造,上面竟没有一个开口,仿佛浑然天成,天衣无缝,要不是事先说明,根本看不出那原来是个酒坛。 鬼手无双,天下间送来珍宝以求字画的人不再少数,南宫苍敖不以为怪,看着君湛然用手在那形状古怪的坛子上摸索了几下,天衣无缝的酒坛,遇到天下无双的手,只见君湛然手上金光一闪,不多时就听到一声类似机关开启的咔嚓声。 这显然要用内力才能开启,从那略扁的一面浮出一个开口,霎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酒香在房里散开,这酒香一入鼻,味道恬淡,再过一会儿,鼻腔里的滋味却浓烈起来,仿佛是活的,直往心脾而去,只消闻几下,整个人就要醉了。 君湛然接过肖虎送上的酒盏,一边倒酒,一边说,“这酒初时闻起来淡,实则厉害的很,味道就如梨香入火,希望鹰帅的酒量不错。” 酒香随着衣袖摆动,阵阵飘散,他递来酒盏,明珠光辉下那身干干净净的锦袍款式简单,仔细去看,却能看出细节上的种种不同,那种尊严和淡漠,在他笑的时候变得柔和了些。 南宫苍敖举杯,“那岂不是和君楼主你一样,初见你,我只觉得如此人物应当结交一番,今日再见,感觉又是不同……” 他一口把烈酒饮下,“总觉得,君楼主身上藏着秘密。”俯身,低低的耳语声在君湛然耳边轰然响起。 第8章 对饮 心里一震,眸色不动,“鹰帅这话是怎么说?” 南宫苍敖没有回答,从他身上飘出淡淡酒气,有梨花酿的香味,衬上那身不羁,竟有种矛盾的和谐感,即便是酒气也不让人讨厌。 “这不过是种感觉。”他退开了些,目中含笑,那眼神似乎另有一番含义。 “我手下鹰啸盟人数众多,经手的案子也多不胜数,人见的多了,自然就会看。”不需要别人动手,也不客气,南宫苍敖自行往空杯里把酒倒满,“君楼主给我的感觉就很不一样。” “不知道是怎么个不一样?”那一边目光灼灼,君湛然喝了口梨花酿,胃里顿时也烧灼起来。 “若是能说的上来,那也就没什么可稀奇了,正是因为连我也说不上来,才与众不同。”摸着杯沿,在南宫苍敖看似潇洒的笑容背后,似乎还藏着另一双眼睛,隐着锋芒。 “不过,人都有秘密,我虽好奇,也不会迫君楼主说出来,大可放心。”一下说藏着秘密,一下又说不会强迫,南宫苍敖那一句话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他或许确是查案的好手,但可惜,君湛然并非他的犯人。 话题一转,“我请鹰帅留下是喝酒的,你看眼前,有酒有菜,还说什么别的,来,尝尝我们雾楼请来的师傅做的菜。”一扬袖,君湛然言笑自然,俨然是位好客的主人,和初次见他的时候比起来,彷若换了个人。 雾楼请的师傅当然很好,师傅做的菜也好,那坛梨花酿更是好上加好,无可挑剔。 两人吃菜喝酒,双方都有意结交,这顿饭自然吃的十分畅快,席间各自说些江湖见闻,评论一番武林旧事,有许多英雄所见略同的地方,说到兴起,更要多喝几杯。 江湖人物本就不拘小节,兴趣相投当下结拜的也有不少,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虽不至此,但英雄惜英雄,酒过三巡,彼此之间都已直呼姓名,要是别人看见了,定要以为他们早已相识很久。 等饭用的差不多了,南宫苍敖端着酒盏,环顾室内,肖虎早已退下,在门外守候,书房内被柔和光亮包围,很是静谧。 这间房里有许多东西,有账目,有书册,还有些第一眼看不出用处的杂物,有的只是摆设,有的可能有他用,这些都被一起随意摆在周围,旁人看起来或许混乱,乍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南宫苍敖眼里却是不同。 那被随意扔在杂物堆里的东西,经他略略一扫,便有数样是价值连城的,有的失落江湖已久,旁人遍寻不着,却在这间书房之中,好似无用的杂物似的,随随便便扔在一起。 “雾楼好大的气派,光你这书房便有明珠一十二颗,就算是皇宫御书房也不过如此。” “鹰啸盟位于皇城之内,天子脚下,直属当今圣上,要说气派,谁能比的上你南宫的鹰啸盟。”一手端着酒盏,君湛然的脸上被酒气熏的微红,拍着膝头笑言。 “鹰啸盟内可没有这些。”随手拿起一件扔在账册堆里的玉如意,南宫苍敖把玩一番又放回原处。 看到他脸上的古怪笑意,君湛然就能猜到,“鹰啸盟里当然没有珍玩,有的该是牢狱囚室,审讯器具,落到鹰帅手里的人,想必不会太好过。” “既然做了,自要承担后果。”一勾嘴角,南宫苍敖冷笑回答,夏日时节,书房里却在他一笑过后多了层凉意。 人称鹰帅,死在他鹰喙下的人也不在少数,君湛然从不以为南宫苍敖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边说边饮,那一坛梨花酿很快见了底,各自手里拿着半杯残酒,君湛然靠着椅背,酒气上涌,大约是觉得热了,把膝上薄毯掀了掀,南宫苍敖倚立窗前,半坐窗框之上,听见衣料摩挲声,视线落到他那双腿上。 察觉到他的目光,君湛然抚着衣摆下的腿,“难道从没见过残废?” 南宫苍敖放下酒杯,“江湖上传说雾楼楼主自小便身有残疾,父母双亡,后得异人传授丹青绝艺,然后才有了今天的雾楼。” 这故事与其说是传奇,不如说是老套,多少江湖豪侠背后都有这么一个故事,即便没有,也被人安了这么一个故事,父母双亡云云,得异人传授绝艺云云,谁还听的少吗。 “说的也不算错。”君湛然却淡淡回了句,把最后一口酒喝完了。 南宫苍敖仍旧没有把目光移开,从轮椅上那人的腰一直看到腿,也并不打算掩饰他的打量,君湛然终于忍不住皱眉,“你还在看什么?” “天下绝色无双的佳人就在你雾楼,你莫非真的一点都不动心?”满怀兴味,南宫苍敖悠然走近,酒后烦热,拉开衣襟,衣袖也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留有与人交手留下的种种伤疤,平添不少英武之气。 高大身型,容颜俊朗,衬上一双上挑狭长的鹰眸,自有一番威仪,只要是女子,恐怕很难抵挡这般男子气的魅力。 “你如果动心,不如把她接走。”看不出半点不舍,君湛然确实是在把人人垂涎的佳人送出去,“若是跟你,她想来不会不答应。” 有男人会这么做?南宫苍敖挑眉,“不是玩笑?我若当真了,真的把她接走,你可不要舍不得。” “自然是真的。”还是这么回答,半点都没有不舍的意思。 南宫苍敖忽然走近,用手往他腰上一摸,速度极快,君湛然整个人顿时一僵,“南宫苍敖!” 他厉声低吼,脸色怒红,肖虎听到叫声闯进门来,却不知道眼前情景算是怎么回事,“鹰帅……你这是……” 南宫苍敖的手就在君湛然的腰上,轻轻挪动,要不是肖虎亲眼看到那个被摸的是他们楼主,他会以为这鹰帅是在挑弄哪位美人,一时看的呆了。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间,君湛然已经捏住腰上的手,“南宫苍敖,你在做什么?!” 眼见楼主发怒,肖虎轻咳几声,提醒,“鹰帅,我们楼主是不近女色,但他可不喜欢男人……” “废话。”南宫苍敖笑骂,注视擒住他手腕的那双手,目光闪动,缓缓把手收了回来,“肖虎,你先出去。” 这话里有命令的意思,肖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转身出去,顺便把门关上,回头一想才回过神来,楼主还没发话呢,刚要进去,想想又是不对,停住脚步,终究没有再回去。 君湛然坐在那里,面色十分难看。 总觉得,君楼主身上藏着秘密……南宫苍敖的那句话似乎还在耳边。 他眸色发冷,拧着南宫苍敖的手,似乎是要把它拧断,“还以为鹰帅是可以交的朋友。”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就交不得了,还是你想杀我灭口?”那腰脊虽然挺直,但从他那几下揉捏的感觉来看,君湛然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 “腰下没有知觉,便意味着你对美人并非不爱,而是不能。” 南宫苍敖的话一说完,轮椅上的人霍然瞪着他,眼睛里像是亮起了一团火,手慢慢松了开来,双掌紧握着扶手,指甲几乎陷入木柄之中,君湛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脸色铁青。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身上的隐疾被人这么揭破,即便是雾楼楼主也不例外。 南宫苍敖做事从不后悔,也甚少有做错的时候,见到这傲然的人因为他的话变得如此,不禁眉头紧锁,“我这话不是为了羞辱你,为查案四处奔波,你这样的病我见过不少,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办法,说出来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你这是自幼落下的疾症,在我面前无须隐瞒,我更不会看你不起。” 南宫苍敖说的自然,好像他们早已深交许久,但事实上,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交浅言深,你未免说的太多。”君湛然冷冷说道。 “你若是不习惯,就当我不曾说过这句话,不过只要我一天当你是朋友,我就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见如何信誓旦旦,南宫苍敖摆了摆衣袖,碎裂的那一角还在眼前,衣衫不整的模样,淡淡一句,却偏有种睥睨天下的豪气,让人不得不信他的话。 这个人,似乎只要他兴起,便可以为了朋友纵马千里,浴血而归。 而他也确实如此。 江湖传闻,有一雅贼,本是南宫苍敖的眼线,那做贼的有一日却犯了大错,误闯一山寨夫人的闺房,未及逃走,被人拿下,这本不是大罪,却遭人挖眼割舌,受尽酷刑而亡,南宫苍敖听说之后,当日纵马而去。 千里杀一人,长刀不见血,提头而回。 单挑寨中五十六名高手,诛杀枭首,又将那雅贼尸首带回,几日后归来,白马染血,马上之人黑衣飞扬,据说当日只要见到鹰帅风采,对那场面,此生不忘。 这就是南宫苍敖。君湛然看着他喝了最后一口残酒,“今日我就先去了。”他一转身到了窗前,又回过头,“本想问问你林秋雁的事,看来还是以后再说。” 衣袂翻飞,只听破空之声远去,黑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书房里的君湛然,独坐轮椅,遥望夜色,却是一副含义复杂的神情。 第9章 以心换心 “肖虎。”片刻之后,门外守候的肖虎终于听见他们楼主召唤,待他推门而入,南宫苍敖当然已经不在了。 君湛然一个人面对窗前,似乎还在遥望那远去的身影,又像是在沉思什么,背影就在角落的暗色之下,锦衣长袍,从后面望过去,自然看不见那双无法落地的双腿,只看到挺直的背脊,一动不动,仿佛和周围静止的物件已融为一体。 “把东西收了吧。”等了一会儿,那椅上的人终于开口吩咐,平淡的语气半点听不出此刻的心情,肖虎试探的上前。 “楼主,那鹰帅可说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试探,肖虎不敢断定刚才的谈话内容。 “和你无关的事,不要多问。”也没见发怒的样子,君湛然往右偏了偏头,“南宫苍敖来了两次,去问问骆迁,楼里的守卫为何连人家的人影都没看到,这么下去,我看这雾楼的守卫也都不需要了,形如虚设!” 看到他冷笑的样子,肖虎打了个寒颤,老天爷,不是他们楼主笑起来不好看,而是楼主每次这么笑都会有人倒霉,这次看来轮到骆迁了。 “是,我这就去告诉骆迁那小子。”因为鹰帅武艺高强,所以才来去自如,要是换了别人,哪里有那么简单,肖虎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这么说。 这道理他们楼主哪里会不知道,看来这南宫苍敖并没有说什么让楼主高兴的话。 小心收拾了东西,肖虎准备出去,但有些话憋在心里,不说又是难过,“楼主……” 君湛然从茫茫夜色中收回目光,“有话就说。” “既然那南宫苍敖让你不高兴,楼主为什么还要请他喝酒吃饭?还开了那坛梨花酿,要知道那可是北绛国出的珍品,百年难求的宝贝啊。”想到那坛子梨花酿的香味,肖虎就直咽口水。 “酒若不喝,留着它又有什么用?”拈着手里酒盏,几滴梨花酿在白玉杯中透着清亮的光泽,君湛然随手把它抛进收拾碗盘的木盒里,“南宫苍敖不是普通江湖人,才第二次见面便将我引为好友,你以为他当真如此好交朋友?” “难道不是?”肖虎愕然,背对他的人影动了动,雾楼楼主笑了几声,“肖虎,你年纪不小,心思怎么还如此单纯。” “不是单纯,实在是不愿去想而已,不过楼主已经提点了,我就来猜猜。”肖虎摸着下巴上的络腮胡,其实他心细的很,“这鹰帅是为朝廷所用,楼主又是奉皇子之命来绘美人谱,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还不算太笨。”君湛然微微点头,“不管他南宫苍敖要做什么,雾楼就是雾楼,他要交朋友,就让他来交,几坛梨花酿雾楼还送的起,与鹰啸盟交好,没什么损失。” “原来如此,楼主说的是。”心里其实明白,肖虎如今听了这番话觉得有些遗憾,“假如南宫苍敖是真心同楼主交好,倒是一桩好事。” “真心?他南宫苍敖用多少真心,我就回多少真心。”君湛然对着夜色,他的声音在书房里传开,像一团凝而不散的雾气,幽幽化开,“雾楼不缺朋友,但也不惧敌人。” 肖虎莫名的打了个冷战,有时候觉得他们楼主像尊菩萨,除了偶尔动气,其他时候都见不到什么激烈的感情,有些时候,却像个鬼魅。 测了风向,谈笑间往风里洒了把毒药,将前来挑衅的人一次解决,当时他们就见了楼主的冷笑,很多人身上都有些发冷,明明是见惯了杀人的,每个人手里多少也都有几条人命,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就像大白天见了鬼。 “没你的事了,把东西收了就出去吧。”似乎并不喜欢房里多一个人,君湛然挥了挥手,肖虎连忙领命,“我这就去,对了,底下的人已经把水给准备好了,请楼主准备沐浴洗漱。” “知道了。”每次去洗漱,君湛然都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侍候,都是提前说了,等仆役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通报一声,之后便没有他们的事。 虽然双腿无力,但他的手还是可以用的,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君湛然想到南宫苍敖临走时候的话,手指抚过扶手,摸到那被指甲扣出的凹痕。 秘密……秘密……世上有那么多秘密,却不是每个秘密都能被大白天下。 闭上眼,紧紧握拳,君湛然用力一捶自己的双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直到鲜血溢出。 夜色苍茫,雾楼在伏鸾山巅隐隐绰绰,微微透白,而另一边的皇城之内,一匹快马悄然进宫,连武器都没解下,便已直入宫内。 一路之上无人询问,即便没看到挂在那人腰间的腰牌,宫内看守也都自会放行,无人敢拦,马上之人不作停留,黑影闪过,散发飞扬。 “鹰帅又进宫了!看来不光是皇上器重,连皇子殿下也格外看重他啊!”等快马飞驰而过,看门的大内侍卫交头接耳,漫漫长夜里也就这么点乐趣了,几个人都异常兴奋。 “那可不,二皇子最近都召见好几回啦!”见证了上次召见的侍卫得意的炫耀他的第一手资料,神秘兮兮的招招手,压低了声音,“听说这次鹰啸盟又立了一功,把个偷了东西的女贼给抓了,正要带回宫里问话呢!” “女贼?哪个女贼这么重要,还要带进宫里问话……莫非是皇子殿下他……”比了个手势,嘿嘿发笑,几个侍卫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等看到领队来查岗,才立刻噤声。 凌云殿,南宫苍敖下马,并不解刀,把他的爱马交给下人,径直走进内殿,二皇子所居之处,几个人见了他立刻进去通报,一路之上楼阁亭台,淡淡焚香将空气熏的微微发热,驱散夏日毒虫。 同样是熏香,雾楼里的便好闻的多,南宫苍敖不经意间想起君湛然衣袖上的熏香味,那是种淡淡的,几乎像是没有,但只要钻入鼻尖便让人难以忘记的特殊气味,不知是什么香。 “鹰帅终于来了!”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从里面快步走出,发束玉冠,二十多岁,样貌不见特别俊秀,那眼神却十分让人难忘,一双细长双眼形如长锥,笑起来的时候几乎看不到瞳仁,这位便是夏朝的二皇子——煌沐。 亲自迎接,至今为止除了当今圣上,也没人有这个待遇,侍卫和宫女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不敢怠慢南宫苍敖,纷纷行礼,“拜见鹰帅。” 身为半个江湖人,南宫苍敖出入皇宫不见拘束,摆手一挥,“都起来,此地没你们的事,退下吧。” 二皇子没见发话,南宫苍敖就已下令,下人们却早就习惯了,纷纷退下,煌沐也不介意,还是一副笑脸,“我正等你来,知道鹰帅今日要去雾楼,我即刻叫人飞鸽传书,叮嘱一番,不知道你可有按我说的做?” “二殿下要我多多观察君湛然,和他拉近关系,设法深交,不知道是有什么道理?”即便眼前是当朝皇子,南宫苍敖却没对他另眼相看,未曾回答,反而先反问了他。 知道南宫苍敖向来不拘礼数,煌沐也不以为怪,南宫苍敖要不是这样,也就不是南宫苍敖了,“这个嘛,我自有道理,你只需照做就是,到了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煌沐不肯说,那眼神语调却已不同,南宫苍敖抱起手臂,“殿下若是不肯说,那也没什么,不过我得先告诉殿下一件事,我是与他喝了一晚上了的酒,不过他是否信我还不一定,殿下要是有什么打算,最好先透露一二,否则……” “否则怎么样?”素来知道南宫苍敖桀骜不驯,不然也不会离开将军府,另立鹰啸盟,煌沐不禁追问。 “否则,若是往后有违殿下的意思,殿下可不要怪我。”眉宇一扬,南宫苍敖傲然冷笑,腰上那半截露出刀鞘的遮日刀闪过寒光。 煌沐脸色一僵,却很快转为大笑,“我不过是要你多交个朋友,鹰帅想多了,那君湛然鬼手无双,我命他绘制美人谱,自然是赏识他的才能,何况鹰帅你交友遍天下,多一个雾楼楼主岂不更好?” “殿下搞错了一件事。”一弹刀刃,遮日刀声声嗡鸣,南宫苍敖眯了眯眼,“我南宫若要与他为友,不是因为殿下的命令,只因为他是君湛然。” 铁器嗡鸣声中,几个字掷地有声,伴着遮日刀杀伐戾气在殿内回响,煌沐差点后退半步,心下悚然,想到这本来就是他的用意,勉强笑了几声,“那是自然。” 第10章 再经周折 南宫苍敖身为将门之后,夏朝人臣,身在宫内,本该恪守礼数,他的言辞态度是为大不敬,看守门外的侍卫即使听见里面的动静,却都没什么反应。 虽说里面有个二皇子,但另一个可是正得陛下重用的鹰啸盟统帅,鹰啸盟说是专门彻查大案的,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猜到几分,鹰啸盟明里查案,暗中那不是陛下用来监视各方势力的眼线? 无论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宫内大臣,这帮夜枭可都盯着呢,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从南宫苍敖的口中传到陛下那里,那鹰啸盟,与其说是江湖捕快,不如说是皇家密探。 煌沐当然是个明白人,这南宫苍敖,只能拉拢,断不能得罪,“鹰帅可以放心,我不过是想等你和那君湛然交情深了之后,要你替我问问一件东西的去向罢了。” “什么东西能令殿下另眼相看,如此重视?”南宫苍敖不是个好打发的人,被那双眼睛盯上的感觉也不那么好受,煌沐斟酌了一下,“你一定也知道,雾楼里有不少东西,有好些都是失落许久的无价之宝。” “那又如何?” 煌沐换了副笑脸,那笑容只要是男人都心知肚明,略有些暧昧的低声说道:“你知道美人与珍宝都是我的心头所爱,如今美人谱已在绘制,除了美人,雾楼里还有那些别人送去的奇珍异宝,我不过想要鹰帅替我多留心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毕竟我身为皇子,经常往那雾楼去的话,传了出去岂不是……” 南宫苍敖眸色不动,随即大笑,“我当什么事,殿下不必担心,在我看来,雾楼楼主可不是个小气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话都说完了,煌沐命人送了酒来,邀南宫苍敖喝上几杯,南宫苍敖拒绝了二皇子的好意,很快便出了凌云殿。 殿外,殊衍已经在迎他,一脸懊恼和焦急,“盟主,出事了!” “什么事?”信步走来,南宫苍敖脸上的表情已和方才截然不同,回头看看凌云殿,勾起一丝冷笑,挥退下人,接过殊衍递来的缰绳,“二殿下说他此生有两个爱好,那便是爱美人,和爱天下奇珍,殊衍,你来说说。” “那二皇子的演技还是那么好,和他绕弯,盟主也不嫌麻烦。”二皇子的为人,那可不能只看表面,嘲弄了几句,殊衍才想起来,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个,“盟主——” 他压低声音,“林秋雁跑了!” “怎么回事?”翻身上马,南宫苍敖一扬手,神色不变,不见动容,“回去再说。” 太尉府。 天上才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前厅里就有人在了,负手而立,左右踱步,徐东林眉头紧皱,四十多岁,一张还不算太苍老的脸,皱成一团。 林秋雁跑了,在鹰啸盟把人交给他之后,因为看守不利,让她乘隙逃脱。 “鹰帅来了!大人!”管家从大门外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喘着气急喊,“鹰帅已经到了门外——” “终于来了!”徐东林快步走出去,几乎像是跑的,要知道这可关系到他的仕途,乃至生死。 门前有人下马走来,黑衣黑发,长刀在侧,眉宇间豪气并着霸气,看见他,徐东林就好像看到了救星,擦了擦汗疾步走上,“鹰帅!你可来了,那林秋雁——” “我已经知道了。”扬袖让他不用再说下去,南宫苍敖连夜赶来,一晚没睡,脸上不见疲色,“她跑了,看守的人呢,可有问话?” “哪里能不问,问不出个所以然,差点就斩了,想到鹰帅要问话,才把命给留下了。”天上露白,徐东林的神色间也蒙了一层苍白,“本该把她尽快送去宫里,二殿下说要问话,大殿下也要问话,她盗走的毕竟是陛下放在我这里的血玉玲珑,我本想把东西修补完了就呈给陛下,哪里想到被她……” 说起两位皇子都因为血玉玲珑被盗而想找偷盗之人问话,可见这件东西的重要性,但徐东林苦于不知这物件到底重要在何处,否则他岂会把那物件给一个宠姬把玩? 血玉玲珑,不过是一块红色血玉,指尖大小,十分可爱罢了,谁会想到这般东西居然能令两位皇子如此关注,知道了它的重要性,徐东林不久前才意识到,陛下要他找人修补那块被刮花的血玉,是对他多大的器重。 “……陛下如此重托,我竟然把陛下的东西弄丢了,我只怕这次如果不能把血玉玲珑找回来,就要人头落地!”一夜没合眼,徐东林哑着嗓子,面上愁云惨雾,唯有南宫苍敖,是他眼下唯一的希望。 徐东林跟着南宫苍敖回了前厅,几句话翻来覆去,不外是要他相帮找回林秋雁,找到丢失的血玉玲珑。 殊衍听的烦了,拍了拍衣摆尘土,自言自语般的嘀咕,“一夜没睡,到了这里倒好,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 这才想起,徐东林连忙命人看茶,又要人准备早点,面对满桌酒菜,南宫苍敖吃了几口,和雾楼的厨子比起来,这太尉府还差的太多。 人是要抓的,血玉玲珑也是要找的,无论徐东林是否相求,未完的案子,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放下酒盏,南宫苍敖打断徐东林的喋喋不休,“要想找到血玉玲珑,唯有一人能够帮的上忙。” “是谁?!”徐东林蹭的站起来,殊衍手里拿着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别急别急,只要我们盟主说这个人能帮忙,就一定能帮忙。” 徐东林眼前又多了一丝希望,追问殊衍,“鹰帅说的到底是谁?!” 殊衍咽了口汤,一翻白眼,“我怎么知道。” 除了南宫苍敖,除了他们自己人,其他人殊衍横竖都有点看不顺眼,方才的话不过是顺口一说,他哪里知道盟主说的是谁,不禁也有些好奇,“难道这个人的眼力比盟主你还厉害,还是擅长寻人?” “莫非他知道林秋雁藏在何处,能问出血玉玲珑的下落?”徐东林眼巴巴的着急再问。 “都不是。”没想到南宫苍敖却一口否决,注视眼前酒盏,鹰眸之中划过一丝笑意,“但他知道,血玉玲珑的下落。” 哐啷,徐东林激动的把身后座椅撞翻,“此人是谁?!” “雾楼楼主,君湛然。” 白日,薄雾,水汽冉冉,伏鸾山巅之上雾楼矗立,山下街市还是和原先一样,没什么变化,小贩吆喝,商人的店门大开,来来往往有做生意的,也有出来逛街的。 雾楼最近的生意很好。前来求字画的人络绎不绝,不过,雾楼楼主当然不是靠卖字画为生的,山下设有书斋,出售各种纸张或书籍,其他,凡是字画所需,无论是笔墨砚台,还是丹青朱砂,都可以在山下的店铺里找到。 除此之外,山下大半产业也都是属于雾楼管辖,这块地皮都被买下,给了镇上百姓做小买卖,每月收取租金,租金并不贵,所以这个镇子的百姓过的一直都不错,对山上这位雾楼楼主,那可是比对当今圣上的感觉还要尊敬。 伏鸾山的山腰以上是不许别人随便去的,但山腰以下已经足够打柴为生的人走上半天,这天一早,打柴人就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快的以为是自己眼花。 那人影正是骆迁,他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楼主,“肖虎!快!楼主在哪里?!” 骆迁为人谨慎,很少有大喊大叫的时候,肖虎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楼主刚起来,在用早膳,你喳喳呼呼的干什么?” “是南宫苍敖!一定是南宫苍敖!”骆迁一把抓住肖虎,走到僻静处,肃容说道:“镇上的衙役传话来,徐太尉要秘密传讯我们楼主,问问他一桩案子!” “什么?!”肖虎一惊,连连大骂,“我道那南宫苍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竟然背后给我们楼主使绊子!什么案子,我看他是没从那贼婆娘身上找出东西,借题发挥,给自己台阶下!” “肖虎——”门后传来淡淡语声,两个人连忙闭嘴不言,但君湛然已经听见了。 肖虎本来就是个大嗓门,尽管压低了声音,那语声也是不小,更何况,里面的人是何等的功力,自然没有错过他们的对话。 门扉打开,君湛然穿着一身竹青单衣,背后窗门打开,日光照耀,他整个人就像笼在金光里似的,“骆迁,你说徐太尉传讯?” “正是。”骆迁哼了一声,“那徐东林还算知道楼主是绘美人谱,知道雾楼,不敢明着下令传讯,是让别人传的话,问楼主能不能去一趟,接受问话。”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南宫苍敖在背后指使?”金光里的人用扇子朝他比了比,骆迁不敢隐瞒,“是属下找人打听的,南宫苍敖才到太尉府,当天徐东林就传令要问话,这不是他在搞鬼又是什么!” 拿着扇子的手动了动,君湛然皱起眉头,南宫苍敖那个人,当真是有些叫人猜不透。 你若是不习惯,就当我不曾说过这句话,不过只要我一天当你是朋友,我就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一晚,他是这么说的。 朋友。 仿佛忘了眼前还有两名手下在等他的反应,扇骨敲打着轮椅的扶手。 朋友这个词,实在有些可笑,也有些奢侈。 抚着膝头,君湛然记起当日南宫苍敖眼中神情,嘴角微勾,目光灼灼,那眉宇一扬,就像眼前烈日,如今想来,竟有种炽烈耀眼的印象。 早已料到南宫苍敖刻意结交不会没有原因,但他当日言语,却不似假意,若然是真,南宫苍敖不是太单纯,便是太自信,才会相信只要他把别人当朋友,那人便只能是他的朋友。 无论怎么看,南宫苍敖显然是属于后者,微微冷笑,折扇一拍掌心,“去太尉府。” 第11章 城门风波 夏朝,皇城所在名叫舜都,舜都之外有数个城镇环绕各方,各城都有官员管辖,太尉府便在其中一个城内,名为赤霞。 赤霞城里人口众多,街市之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分外热闹,每天清早,都会有城门守卫打开大门,放人出行,天刚蒙蒙亮,便能看到早起的商贩带着东西,排队在门前等候。 可这一天,城门前不见队伍通过,却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照理说这么多人,若是看热闹,总不会太安静,可眼前,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却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满脸惊疑和恐惧,谁也没敢大声喧哗。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那尸身身穿罗裙,衣着华贵,看来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如今她已成了个死人,更骇人的是她的脸,之前有好事者将俯卧的尸体翻了过来,看到那张被削平的脸,有人连早饭都吐了出来。 被利器割去口鼻的脸上,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连眼睛都被剜去,血肉模糊的一团,寻常百姓哪有人见过这等景象,无不骇的说不出话来。尸体就在城门之外,恰好堵住去路,本待拖开尸首,也好让人通过,但这尸首死状如此恐怖,谁都不敢擅动,只等上面的大人发话,里外要过城门的人便都停在城门两头,边是惊惧,边是猜测,是谁家姑娘,被人害的如此凄惨。 就在这时候,远远传来马车的声响,车轮滚动,声息不大,却能看到滚滚烟尘远远就散开。 一辆马车到了门前,四匹黑马毛色锃亮,体格健壮,高度也是一致,举蹄落下,往前踏出,那节奏分毫不差,那车辕也与众不同,竟是雕了花的上好紫铜木,车上不见如何装饰,但见一匹淡青色丝绢充作门帘,而那镶了玉饰的车身上,却连那挂帘的钩子也是个玉钩。 即便是再有钱的大户人家,也没这等讲究,百姓纷纷议论,争着看热闹,倒是忘了地上还有具尸体,城门看守料到是来了大人物,看着挡在城门外正中的尸首,又是一阵犯难。 “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这里出了事,还请稍后,等城主请示了太尉,才能放行。”城守上前,在停下的马车前抱拳说完,赫然发现后面竟然还有三辆马车。 本以为坐着大人物的那辆马车里,伸出个脑袋,一脸络腮胡,看不清面目,隐约到了中年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下了马车,恭恭敬敬的朝后面的马车回报,“楼主,这里出了事,死了人,尸体在门口躺着,我们眼下还过不去。” “那就等等。”也不多问,后头的马车里一个声音沉沉接话。 只看那马车的气派,都以为坐在车里那魁梧的汉子便是主子,没料想只是个奴才,城守见这阵仗,更想不到来的是什么人,听他喊了声楼主,忽然眉头一皱,“等等!” “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楼主?里面的人是谁?”城守语气徒然大变,肖虎不悦,板起脸来,粗声粗气的瞪着他,“雾楼,那是我们楼主,你有什么事?” “雾楼?!”城守顿时后退,拔出腰上兵刃,脱口说道:“来人,把他们截下!” 人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前,根本没动,怎么个拦截法?其他守卫拔出刀来,只围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什么,有人小心上前,悄悄询问“老大,这是雾楼的人,真的要拦?” 雾楼的名号此处城守自然听过,但前日还听说太尉要请雾楼楼主君湛然来问话,想要邀功,城守虽然心里有些发怵,但此时此刻哪能反悔,硬着头皮回答,“雾楼的人和鹰帅在查的案子脱不了干系,拦下他们,一会儿交给太尉大人处置!” “谁敢拦我们雾楼的人?”后面一辆马车又下来个人,文士打扮,样貌俊秀,城守看他行动自如,想想那传言,便知道这人不是雾楼楼主,也就不怎么客气,“徐太尉查案,要找雾楼楼主问话,让你们楼主一会儿随我们走一趟吧。” 怪只怪鬼手无双之名太过显赫,说起雾楼,大家都知道楼主君湛然,谁也没将两个跟车的随从放在眼里,肖虎闻言双目一睁,心头火气,守着马车说道:“骆迁!这东西就交给你了!” “还用你说!”骆迁上前拔剑,白光呲啦一声,城守脸上立时见血,双方一触即发,百姓见状连连后退,忙不迭躲避,这是要出事啊!城门看守要和人打起来了! 从伏鸾山出来,一路上十分太平,江湖人看到雾楼的四辆马车,没人敢随意招惹,到了赤霞城,却被一个小小城守给拦了下来,还敢说要把楼主交给徐太尉,虽说江湖人物和官府本就交集不多,但至今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骆迁有心惩戒,一把长剑将城守戏耍的狼狈不堪,其他守卫见状加入战群,不一会儿功夫,便混战起来。 马车还停在城门之外,下车的人已经打到了城里,城楼上的守卫看到下面混乱,以为有人闹事,带人下了城楼,加入战局,肖虎低声询问,“楼主,你看……” 车子里面一个声音淡淡的说,“别出人命就好。” 肖虎大喜,扬声高喊,“骆迁,你小子听见没有?楼主说别出人命。”也就是只要不出人命,其他怎么样都行。 “知道了!”一个人抵挡几十守卫,骆迁还有空接话。 这时候城守才发现,只这一个人,竟然能敌得过他们几十人,他们这里有人负伤,对方却连根头发都没少,顿时大失面子,头脑一热,“把这帮贼子给我抓起来!” 徐太尉既然要找雾楼楼主问话,那雾楼定然是有嫌疑,说不准便是那件案子的犯人,眼见事态扩大,城守下令之后这般揣测,自我安慰。 城楼上巨钟声敲响,守城的兵士一个个冲了下来,将城门外的马车包围,老百姓不明所以,要出城的,要进城的,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情当真闹大了,城守心里咯噔一下,肖虎却在马车前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心里猜测,楼主定是有心给徐太尉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人是来了,但那太尉也别想那么安生。 警钟敲响,守城士兵全部出动,城门内外混乱一片,管辖赤霞城的城主自然立刻就通报了此地最大的官,徐太尉,消息层层传递,不多时,只见几匹快马扬鞭而来。 “鹰帅来了!是鹰帅来抓人了!”城守提着裤子,蓬着头发,只因为裤带被人挑断,帽盔被人打下,整个被人戏耍的颜面尽失,眼看救星到来,兴奋不已。 城里一匹快马当先,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但守卫们的眼睛都看着前头的第一人,天高云阔,那人白马黑衣,长刀在侧,还没到身前,一股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夏日炎热,热浪滚滚,仿佛也带着一股刀气。 一牵缰绳,白马扬蹄,顷刻冲进战阵里,南宫苍敖声名显耀,很得士兵们的崇敬,见到他来,无不让行,“鹰帅!嫌犯在此!” “谁说他是嫌犯?!”雷鸣般的语声劈头落下,南宫苍敖厉声大喝,全场霎时静了下来,动手的人都愣在那里,鹰帅难道不是来相帮拿人的吗? 鹰眸如刀,一一往人群里看去,被他眼前扫过的士兵无不骇然,手里兵刃纷纷落地,南宫苍敖目色冰冷,回首对赶来的徐东林问道:“徐太尉,这是怎么回事?” 徐东林赶的满头是汗,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慌忙解释,“鹰帅说君湛然知道那东西在哪儿,我便找他前来问话,眼下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啊!” “你当他是嫌犯,要人留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南宫苍敖一眼便看破了徐东林的心思。 “……这……难道不是?”徐东林想到当初把林秋雁送去雾楼,要什么美人图,事后才发现血玉玲珑随着林秋雁一起消失,而后林秋雁是抓到了,血玉玲珑却已不见,心里猜测那血玉玲珑就在君湛然这里。 她去过雾楼,东西随后便从她身上不见了,他不是嫌犯?谁是? 心里着急找回血玉玲珑,徐东林听了南宫苍敖的话,更是肯定,立刻便行动起来,虽然口传邀请,和下面的人说话之时已将君湛然当做犯人,下面的人察言观色,才会闹出了这么一出。 “当然不是。”南宫苍敖笑起来豪迈不羁,沉下脸来的时候却阴寒的犹如一块冰石,谁也不敢与他直视,“他不仅不是嫌犯,还是能助你找回东西的贵人。” 现场黑压压的人头一片,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徐东林却是一惊,霎时冷汗涔涔。 肖虎哼了一声,“总算有人没瞎了眼。” 骆迁收剑回到马车一旁,城里城外没人走动,都等着一个结果,南宫苍敖下了马来,众目睽睽之下走近马车,一挑车帘,“我本想请你前来帮我查案,如今却委屈了你,湛然,别来无恙否?南宫在此与你道歉。” 谁听过鹰帅当众道歉,好事者无不伸长了脑袋,想见识见识这位能让鹰帅道歉的雾楼楼主,却只看到马车之中一道阴影,遮住了半边淡青长衣,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说道:“原来这就是徐太尉的待客之道。” 旁人看不见,南宫苍敖却能看到车里的人,斜倚着软垫,看来颇为悠闲,那眼底虽说没什么大怒的样子,却也没看见笑意,一条薄毯盖着腰下,似乎刚才小憩,黑发松散,竟有几分慵懒,和此前所见的感觉都是不同。 南宫苍敖的目光不禁一顿,语声也是一停。 君湛然抬眼,方才听到南宫苍敖直呼名讳,有些意外,“鹰帅又在看什么?” “看多日不见,你的风采更甚。”低头笑语,南宫苍敖眸底不见冷意,俯身挡着马车门沿,也将外面张望的无数视线一并挡住,“请你的是我,若是不嫌弃,随我一同进城,才能偿你那一日的好酒好菜。” 第12章 鬼手的手 “你要用什么来偿我的梨花酿?”不知是好奇,还是纯粹的调侃,君湛然迎着阳光微微阖起眼。 外头烈日炎炎,南宫苍敖背后射来的光线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片金光中,语中笑意没有掩饰,“若偿不了,只能多请几次,只要你随我进城。” 南宫苍敖当众邀约道歉,算是给了雾楼很大的面子,骆迁和肖虎脸色稍霁。 要知道假如再闹下去,城门前这一场闹剧很有可能令君湛然不快,惹怒雾楼楼主的结果,即便不是遭到那双鬼手的惩戒,光是拒绝邀请,打道回府,就够徐太尉头痛的了。 徐东林心里着急,鹰帅曾说君湛然知道血玉玲珑的下落,如今人就在眼前,血玉玲珑又在哪里?连忙上前几步,“是我手下之人有所误会,得罪君楼主,还望君楼主海涵,此次事关重大,还需君楼主帮忙。” 为尽早寻回血玉玲珑,徐东林也抛下面子,拱手相请,大名鼎鼎的鹰帅都下马亲自道歉,他哪能不有所表示?更何况对方是雾楼楼主,赫赫有名的鬼手,他也不算太丢颜面。 “还有你,你,你……你们几个!竟敢对君楼主不敬,给我跪下!”一指城守和几名动手的士兵,徐东林当众责罚,以示歉意,只要能让君湛然帮忙找回血玉玲珑,他是做什么都愿意的,何况只是处置几名下属。 烈日酷暑,方才动手的城守和士兵齐刷刷的跪在城门前,虽然没有人动手责罚,光是顶着头顶烈日,被好事者围观便已足够令他们难受的了。 城门前停了许多百姓看热闹,君湛然始终没有表示,不疾不徐从手边端起一盏茶,“这是上好白溪,产自凛南的好茶——” 举杯,修长双指拿着茶盏递了过去,竟是邀南宫苍敖喝茶。 头一回喝茶,茶水里有毒,第二回喝茶,茶中有解药,这第三回,里头又会有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盏好茶?南宫苍敖饶有兴致的接过,迎上君湛然含义莫测的眼神,将茶水送到口中。 “为了请你君楼主,纵然是穿肠毒药,说不得也得喝上一喝,何况只是一盏茶。”一口饮下,细细品味,南宫苍敖赞了声好,“茶已喝了,何时让我请你喝酒?” 他是知道自己不会拿他如何,才会如此大胆喝下茶水,君湛然心里转念,对南宫苍敖的胆色和眼力到底还是有几分佩服,不再与他为难,“要喝酒,总不能在这城门口喝,在尸首为伴,岂不大煞风景。” 手里折扇一指城门边死尸,君湛然这一提醒,大家才想起,他们本来是为了那具尸首来的。 南宫苍敖看了马车里的人一眼,只觉得君湛然的行事风格大是让人意外,徐东林也看了马车里的人一眼,却觉得有些稀奇。 虽说鹰帅交友遍天下,但有些也只是表面热络,但这位雾楼楼主与他相识不过几日,竟能让南宫苍敖如此另眼相看。 听见他们楼主发话,骆迁和肖虎不再插言,让开路来,南宫苍敖听了情况,没让人把尸体挪开,而是让手下的温如风好好验看,“疯子,你来。” 一招手,温如风从人群里走上前,他虽好色,风流却不下流,混迹脂粉丛中,对女子的衣着打扮乃至胭脂水粉无不了解的一清二楚,可能比某些姑娘家还要懂得哪家的凤钗好,哪里的胭脂香。 尸首在日光下,那片血肉模糊的面容猩红刺眼,温如风一上前就苦笑,“盟主,她已经没了脸……” 没了脸,如何看胭脂,如何看水粉?如何根据线索判断身份,找寻线索?温如风遇到了难题。 “麻烦了,正值多事之秋,又出了这桩麻烦,糟糕,真是糟糕!”徐东林身后是赤霞城城主,自己城门出了这离奇女尸,听到连鹰帅的手下都没有办法,不禁喊糟。 尸首就在城门前,挡住去路,将她搬开固然容易,但只要移动尸首,有的线索可能就会丢失,没有南宫苍敖发话,谁也不敢擅自动手,老百姓和小贩,商队,耽误了出城的时辰,站在这日头底下久候许久,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 “没了脸,就不能知道她是谁,盟主,你看这……”温如风请示他们老大的意思,南宫苍敖却没在听他说,而是看向另一头。 四辆马车还是停在城门之外,身后早已排起长队,都是要进城来的人,雾楼的马车并不奢华,却无处不透着股贵气,在那里分外显眼,君湛然所乘的那辆马车早就把门帘放下,骆迁和肖虎在各自车前若无其事的站着,被各种目光打量也只做不见。 侍候他们的楼主时日久了,都会练出这功夫,因为君湛然时常一个人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他们唯有在门外守候,等候他们楼主的吩咐,这站功自然了得,不过这一回,君湛然没有发话,有一道视线却叫他们有些站不住了。 和烈日比起来毫不逊色的眼神,肖虎和骆迁循着目光看过去,鹰帅南宫苍敖正打量他们,一扫而过,又转向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停在那里很久了,里面的人不出声也很久了,也许是在自斟自饮,也许是在闭目小憩,对这等候,君湛然颇有耐性。 一声朗笑忽然在嗡嗡的嘈杂里破空而入,仿佛是在耳边响起,“湛然,酒还未喝,此地又有一事要你帮忙,不知你帮是不帮?” 他又叫他名字,他们何时这么相熟了,君湛然在车里答道:“酒还没喝,又要我相帮,你鹰帅什么时候这么缺人手?莫非当我是你的手下不成?” “你已忘了,我当你是朋友。”仿佛这就是最好的答案,南宫苍敖缓缓走近,这一句朋友染上烈日光辉,也变得充满热度,“朋友之间相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他这次没挑开车帘,却是倚着车窗,隔帘相问,带着笑意的语声从薄薄的帘幔里透进来,君湛然没想到南宫苍敖也会有这般近乎于无赖的语气。 朋友之间相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微微敛目,他在车内,也隔着车帘回答,“你是要我观其骨骼,重现死者生前面容?” “真能做到?!”徐东林和赤霞城城主听了半天,听到这么一句,诧然叫出声来,其余围观的百姓和士兵也都惊讶的纷纷议论。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早已失去口鼻,连眼珠都被人挖出,面目全非,如此惨状,真能重现生前样貌?就连跪在地上被罚的城守也不禁暗暗称奇,不敢相信。 “若是不能,如何当得起鬼手二字。”对君湛然的能耐十分了解,南宫苍敖悠然回答,仿佛一点都不怀疑车里的人能做到这一点。 “天已不早,若到了正午这里还不能通行,我也麻烦,也罢,就帮你一帮。”门帘终于从里面被挑开,淡青丝帛折出了一个暗影,暗影之中只看到一双匀称的手,也许很少晒到太阳,手很白,白皙而有力,挑开车帘,里面的人淡淡吩咐,“肖虎,取我的东西来。” 肖虎领命,即刻走到后面的一辆马车里,取下一个木盒,那整辆马车里除了驾车的,没有旁人,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各种物件,吃食用度,各种可能在路上会用到的东西,整整齐齐安放其中,这辆马车竟只是用来装杂物而已。 木盒很精致,上面没有上锁,也是紫铜木所造,看来用了多年,每一个棱角都已被磨的光滑,四边齐整,肖虎缓缓打开,取出笔墨,备好特制的纸张。 那是雾楼所制的纸张,薄而柔韧,长年不蛀,沾水而不烂,月白色的纸散发淡淡光华,在肖虎手中展开,徐东林见状赶忙命人抬来桌案,不过,桌案备好,这描绘之人要如何将死者面容重现?难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便能画出个究竟不成? 接下来的情景却不是他们所想,只见几个仆从由另一辆马车下来,一条纯白长绒地毯被他们铺开,沿着城门一路延伸到了门外尸首所在,肖虎肃容上前,安置好轮椅,才小心上了马车,将马车里的人抱出。 许多人探头张望而没能见到的雾楼楼主,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知道他的,不知道他的,都睁大眼看着这个从马车里出来的男人,他双腿隐于衣摆下不能着力,上身依然挺的笔直,一身淡青长衣样式不算繁复,却极为考究,若要细看,光是那隐隐绣于袖口衣襟的纹样便要叫人咋舌。 他被人这么抱出来,竟不让人觉得羸弱,脸上棱角分明,眉宇凛然,目光扫过之处,被他一眼扫到的人都会觉出一股罕有的贵气。 一个残废身上,居然有那般清贵的气韵,竟然还让人觉得优雅,不少人看的呆了,徐东林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时也不禁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鬼手无双,雾楼楼主君湛然。” 南宫苍敖微微点头,含笑之间黑色鹰眸更为深沉,“这就是君湛然。” 第13章 画魂 几十双眼睛看着这个男人被人从马车里接了出来,看着他坐进轮椅,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他竟犹如不见,神情如旧,待人把他的衣摆整理好,轮椅便沿着那块纯白长绒的地毯缓缓滑向门前,到尸首边上才停了下来,“肖虎。” 被这么一喊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肖虎走近备好的桌案,开始磨墨。 磨墨不是个困难的活,但要做好并不简单,尤其是要伺候这么一位主子,肖虎的神情严肃而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面前的这一块砚,只有那一滩墨。 一手挽起衣袖,一手用力,黑墨化开,淡了不行,浓了也不妥,肖虎早就掌握其中诀窍,知道他们楼主此刻要的是什么,一双双眼睛就那么看着,带着些许好奇,直到有一只与众不同的手挑了一支笔,抬起手来。 君湛然抬起手腕,没有马上落笔,阳光晒在他的脸上,淡淡的,不见一丝汗水,也不见一点焦急,静待的众人却不自觉的屏息,盯着他的手。 “他当真有办法画出死者身前样貌?”悄悄的,徐东林低声向南宫苍敖确认,“不是我不相信鹰帅的话,实在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本事。” “你看下去便知道。”视线停在君湛然的身上,南宫苍敖抱臂回答,看他如此确信,徐东林也不再问,只等着那头动手。 俯身,君湛然没有下笔,左手却落在了尸首的脸上,周遭顿时一阵吸气惊呼,要知道那可是被毁去面容的脸,那上面除了血肉模糊还有什么? 日头浓烈,好些人身上却一阵发凉,眼看着那只几乎毫无瑕疵的手沿着那张被毁去容貌的脸,一点点移动过去。 死尸的脸孔肿胀,血迹斑斑,想象那触感,定然叫人作呕,从君湛然脸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一手缓慢移动,双目微阖,一手临空落在了纸张之上,下了第一笔。 “啊呀!”惊叹声从人群里冒出,只见那两只手仿佛有各自的意识,左手挪动沾满血迹,右手下笔仿若有神,那一刻没人还记得眼前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之人,只看到一笔黑墨在纸上淡淡晕开。 那墨色仿佛是活的,仿佛有了生命,蜿蜒展开,毫无停顿,顺着某种走势,在散着月白光华的纸上蔓延开来,下颌、脸颊、柳眉、杏眼……黑发宛然,眉目清晰,一张美人脸跃然纸上,顾盼生姿,栩栩如生。 君湛然双目微合,神色淡的几近虚无,仿佛他的躯壳在这一刻已然空了,是那死者亡魂依附在侧,又像是脱离了尘世,只剩一双手留在世间。 在他手中,美人绝色,世所罕见,那眉目间的一点风情,令人翩然欲醉,画本是死物,画上美人却像要令人忘却世间一切,倾国之色撞入眼帘,只那寥寥数笔,竟画出一个鲜活的佳人来。 众人无不惊叹,等那画像完成,徐东林一眼见到,却霎时瞪起双目,“这!” “林秋雁!”温如风身后殊衍低喊一声,“我的妈呀!怎么会是林秋雁?!” 倾国之貌,娇丽容颜,那姿态,那轮廓,不是林秋雁是谁?不是偷走血玉玲珑的林秋雁,又是谁? 当日她为求得一副美人图,想尽办法,而今,她容貌尽毁,横尸城门,却在此时如愿得到美人图,这是何等的讽刺,不知若是死者地下有灵,她又会是种什么心情。 “竟是林秋雁。”始终注目君湛然作画,等看到结果,南宫苍敖一挑眉宇,并不如何意外的样子,却表现的对君湛然的画作十分感兴趣,“她曾找你描画美人图,当时为何不画?” “她相貌虽堪称绝色,但身段并非完美,既非完美,自然不能登上美人谱。”放下笔,君湛然回答,南宫苍敖不禁又问,“世上哪有完美之人,即便有一丝瑕疵你都不肯通融?” “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不是完美之人,不可上谱。”淡淡说完,君湛然让肖虎收起笔墨。 周围知悉内情的人眼见死者竟然是遍寻不着的林秋雁,无不大惊失色,大为诧异,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问一答,倒像眼下发生的事与他们无关似的,太尉徐东林不敢相信,上前追问,“当真是她?君楼主不会搞错?这死者……确然是林秋雁?” “你若不信,可以再查。”懒得解释,君湛然拂了拂衣袖,在肖虎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在短短时间内画出这幅图,似乎耗费不少精神,他的声音比原先更沉,更缓。 “既然你说是,那便是。”南宫苍敖插话,“虽然不辨面目,但只要你愿意,一样能从身形上认出林秋雁来,我说的是也不是?”转向君湛然,他的眼神竟然十分肯定。 不知道南宫苍敖是哪来的信心,相信他不会认错,君湛然从袖中拿出折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把她的衣裙脱了。” “什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徐太尉重复,“脱了她的衣裙?” “不错,让人把她的衣裙脱了。”好像只是在说把她的手抬起似的,君湛然一指那具尸体,“若是想肯定她的身份,就让人脱了她的衣裙。” 一具面目难辨的女尸,要在众目睽睽下脱了她的衣,这……徐太尉的眉头打了个结,南宫苍敖一笑,“莫非徐太尉不想找回血玉玲珑了?” 听到血玉玲珑几个字,徐东林豁出去了,“来人!把场地围了,当场验尸!” 总算没当众说出脱衣验看这几个字来,城主招来有经验的仵作,用布幔将周围围起,这才小心拨开尸体上的衣料,尸身膨胀,脱衣并不容易,等尸体只着亵衣亵裤,几个人连忙退开。 “她就是林秋雁。”君湛然只瞥了一眼。 徐东林有些不信,“君楼主只看一眼便知道是她?不知你是从哪里看出?如果说是身形,死后尸身肿胀,连我都认不出来她,为何你如此确定?” 林秋雁本是徐太尉的宠姬,他对她的容貌身形了如指掌,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因他看的不是形,而是骨。”回答他的却不是君湛然,而是南宫苍敖,“身形会变,死后骨骼不变,我说的可对?” “确实不错。”南宫苍敖毕竟是南宫苍敖,君湛然对他了解这么多已经习惯了。 徐东林这才死心,脸色也变得如同死灰,一顿足,“这可如何是好?不管她是怎么死的,假如她活着,我们还能拿她问话,找到东西的下落,但如今她这一死……” 失去线索,血玉玲珑岂不是再也寻不回来?! “徐太尉可还记得我说的话?”鹰眸深沉,目光流转,转向君湛然,“有一个人知道血玉玲珑的下落。” 南宫苍敖徐徐说来,被帘幔围起的平地上一人端坐,黑色帷幔遮住阳光,阴影之下君湛然慢慢抬了抬眉,没有接话。 徐东林这次不敢莽撞,只等南宫苍敖把话说明白,没想到他说到这里却不再往下说,只笑的高深莫测,另一边那雾楼楼主君湛然靠着轮椅,也没开口的意思,把徐东林急的满头大汗。 “还有什么事,鹰帅为何不一次说清楚。”终于,君湛然靠着椅背,慢声询问,他的背脊依旧如剑挺直,神色间却不可避免的露出几丝倦意。 那副画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容易,看似快速,实则却是将精气神在短短瞬间提到极致,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更容不得一点松懈,天、地、人合一,在短短时间内描绘骨架轮廓,再将容貌依人脸肌肉排列组合,最终绘出生前的容颜。 鬼手之所以无双,不仅因为画技了得,更因为能画出所绘人之的神韵,一直以来,君湛然画的并非只是人,更有魂。 “我们楼主累了,你们有完没完?”肖虎不再客气。 南宫苍敖点点头,忽然走上去,再自然不过的扶住君湛然的肩头,将他从椅上抱起。 “其他事容后再说,这次多亏你的帮忙,我自会好酒好菜来谢你,外面日头毒辣,湛然你不如先回车里休息。”用脚一挑帷幔,南宫苍敖沿着白绒长毯走向马车。 他的举动出人意料,君湛然皱眉,但已到了车前,也不便说什么,抬眼一瞥,“鹰帅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了。” “那是自然。”将他小心放在马车里的坐垫上,南宫苍敖摸到那双修长却混不着力的腿,不着痕迹的顺着膝头关节按了几下,腿间肌肉并未完全萎缩,但比起常人来,明显细瘦。 “要确认我当真是个残废?”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君湛然的话笑中带刺。 “是确认你的病症是否还有的救。”不管南宫苍敖原本心思如何,他这回答倒显得君湛然多心了,一勾嘴角,君湛然赞叹,一脸认真,“为我如此费心,与鹰帅为友好处一定不少。” “当然不少。”南宫苍敖回答,也是一脸认真,为他把衣摆理好。 肖虎没来得及动手,他们楼主已经被人抱到马车里,留下他在一边直愣愣的有些傻眼。 第14章 血玉玲珑 “除了我之外,楼主很少要人帮忙,南宫苍敖又犯了楼主的忌讳。”小声对骆迁说着,肖虎在后面跟上,骆迁也没多想,不知道肖虎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点了点头。 饮食起居,若非必须,君湛然从不要人侍候,每当他拒绝,也就无人敢再坚持,在雾楼上下的眼里,他们的楼主表面很安静,但也有发火的时候,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帮他,更别说是个外人。 但不管事实如何,也不管君湛然心里怎么想,至少现在看来没有生气,肖虎命人把地上绒毯收了起来,一行人重新上了马车,城门外尸首很快就能搬走,他们即刻就能进城。 抓到林秋雁本来是要立即送进宫里审问的,不想却被她逃脱。两位皇子说要审问,徐东林原打算亲自押她进宫,也好将功折罪,可谁想竟发生了这么大的意外,眼下林秋雁虽然寻获,却已是一具尸体。 血玉玲珑去向不明,一旦陛下怪罪,自己的乌纱和项上人头可能就要不保,想到这里,徐东林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雾楼楼主君湛然确实妙笔如神,但他当真会知道血玉玲珑的下落? 身为太尉掌管军务,他的头脑本来极好,但事关己身,却将他急了个六神无主,一路上不便相问,只能随着马车慢慢前行。 方才君湛然惊魂一笔令人咋舌,直到马车离开,来往进出城门的人们还在纷纷议论,尸首被人抬走,城门内外再度恢复秩序,不过相信这次过后将有许多人记住城门之下的丹青妙笔,记住白日下那身穿竹青长衣,不良于行却气度非凡的雾楼楼主。 四辆马车一行人沿着城门大道进入城镇,赤霞城城主和徐太尉本来是闻讯而来,抓人去的,此时归来,这般阵仗倒却像是特意前去迎接。 马车后有大批士兵护卫,前方还有徐太尉的人马开路,南宫苍敖坐在马上神情泰然,知道他便是大名鼎鼎的鹰帅,不少姑娘家满怀倾慕暗送秋波,更有人疑惑揣测,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让城主和徐太尉,乃至鹰帅亲自迎接。 南宫苍敖被各种人打量惯了,不见什么反应,马车里君湛然隔窗相望,见他面上冷淡的表情,想到印象中浓烈耀眼的笑容,对比之下,简直判若两人。 依稀还记得那日在伏鸾山巅,他长刀横天满身霸气的模样,与笑容潇洒目色深沉的他相比,不知哪一个才是南宫苍敖真正的面貌。 仿佛感觉到君湛然的视线,马上的人侧首看过来,凌厉鹰眸目光平稳,“你先休息,前面不远了,即刻就到。” 话才说着,不一会儿,太尉府已然在望,徐东林招呼马车里的人,“君楼主一路辛苦,刚好也到了用饭的时辰,本官已命人略备薄酒,为君楼主洗尘,今夜恐怕是回不去了,且在我府中休息一晚,你看如何?“徐东林心里分明是想尽快问明血玉玲珑的去向,但毕竟为官多年,阵脚乱了一阵,此时已恢复过来,想留人细问,君湛然心里清楚,在车里回答,“也好。肖虎——” 一声召唤,肖虎手脚麻利的下了马车,开始将马车内的东西一一整理取出,一次出行,要带的东西不少,他们觉得理所当然,旁人却暗自咋舌。 传闻中君湛然虽然说不上脾气古怪,但身有残缺之人多少有些孤僻,他偶尔说话不太好听,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可没想到他竟然连衣食杯盏都要自行携带,马车里甚至还有个厨子! 当看到最后一辆马车里下来一个端着碗盘的厨子,徐东林轻咳几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君楼主莫非信不过本官……”否则怎么连个厨子都要自己带来。 马车里毫无声息,肖虎上前几步,“徐大人多心了,我们楼主向来如此。” 这君湛然好大的架子,徐东林心里暗想,但此刻有求于人,不好多说,让下人一起前来帮忙,搬运东西,本意是想问话,如今却成了贵客上门,他亲自迎接,这情景被人看到即便有所误会,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了。 就在肖虎他们命人搬东西的时候,南宫苍敖到了马车前,君湛然只听见门外语声清朗,虽是笑语,却有股不容拒绝的味道,“说好与你喝上几杯,今夜我们便不醉不归,你可不要找理由推脱。” 就在南宫苍敖说话间,骆迁把轮椅推到了马车前方,不等他喊肖虎,一双手却已伸了过去,好像已经做了无数次那样熟练,挑开马车前帘幔,也不说什么,更不容君湛然反应,南宫苍敖把里面的人抱上轮椅,黑影闪过,迅疾无比,动作却十分轻巧。 一落座,君湛然的眉宇动了动,似乎本来想说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出口,改成了这么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清楚那东西的下落?”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打紧,边上徐东林霎时神情一变,也不知是喜悦还是焦急,面色紧绷,“君楼主果然知道那东西在何处?” 虽然南宫苍敖已经说了,但他还要问这一句,实在是因为不能相信,更无法想象,所有人遍寻不着的血玉玲珑竟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问你那是不是一个指尖大小,通体圆润的东西?若是,我确实知道它在何处。”和徐太尉忧喜交集的表情相反,君湛然神情淡漠,那漠然之中好像还有一丝漫不经心,被肖虎推着,进了外厅。 “它在哪里?”徐东林着急追问,紧随其后。 “南宫苍敖——”直呼姓名,君湛然目光直视,似有含义,徐东林不解,南宫苍敖却眸色微阖,沉沉一笑,“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你未免过于托大,假若我未曾留意,或是你计算有误,又该如何?”说着旁人不解的话,君湛然抚着膝头薄毯。 “你是君湛然,怎会不留意,而我南宫苍敖,又哪有计算错误之理?”与他对视,南宫苍敖抚掌,仰头大笑,这话说的十足狂妄,却令人觉得理所当然。 “楼主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听不明白?”肖虎和在场许多人一样,都不懂他们的对话有什么玄机。 “南宫苍敖,可以命人把尸体带上来了。”继续先前未完的话,君湛然像是准备揭晓答案。 不明白尸体能有什么用,但林秋雁的尸首还是很快被抬了上来,徐东林不是蠢人,很快猜到端倪,“难道血玉玲珑还在她的身上?” 君湛然没有回答,在那肿胀的尸身上指了一指,“就在眼前。” 浑身发硬,被日头晒的发干又微微浮肿的尸体就在地上,知道她就是林秋雁之后徐东林早就命人搜过,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其实先前擒获,那时候就已经确认。 左思右想,徐东林皱眉,忽然醒悟,“莫非她把东西吞了进去?!就在她腹中?” “当日把人擒获,我料到东西在她身上,不在外面,就只能在体内。”南宫苍敖翻动尸体,接着说道:“唯一无法确定,是藏在何处,要她自动吐实是不可能的,唯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君湛然,“东西在哪里,只有在雾楼见过她裸身的你才瞧的出。” 林秋雁到达雾楼之时,曾经脱衣让君湛然验看,雾楼楼主的规矩江湖人人皆知,南宫苍敖断定他定然看出了什么。 “所以你让徐太尉找我,只待你再次抓回林秋雁,便能取出她身上的东西。”南宫苍敖行事不羁,做法也颇为大胆,君湛然却必须承认,他的猜测并不错。 “东西就在她腋窝之下,藏在皮肉之间,经过缝合,针法虽然不错,痊愈的也好,但只要细看,还是能看的出痕迹。”俯下身,运指如刀,君湛然手上闪过金芒,尸首腋下的皮肤仿佛一层纸,被他揭开。 刚一掀开,只见暗红干涸的血肉里透出一个红点闪烁,流光熠熠,如一滴晶莹透亮的血滴,徐东林眼前一亮,南宫苍敖走了上去,接住了君湛然手里递来的东西。 “想必这就是你们找的血玉玲珑了。”透着金芒的手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透过来的,君湛然伸出手,南宫苍敖的手指和他交错,感觉他的指端在这夏日也微微泛凉,没什么热气。 掌心把他的手指握了一握,“那张图果然耗费你不少力气。” 第15章 花与酒 一副画耗费心神,君湛然不是第一次,早已习惯,南宫苍敖对他特别的关心却引起他额外的注意。 与南宫苍敖相识不久,他已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无论外表如何,他许多举动并非别人所想的那么肆意而为,看似不经意的背后,总有他的目的。 君湛然收回手,漠然的笑,“想让我休息,那就不要在此地浪费时间。” “她宽衣之时我就看到腋下痕迹,也正是因为这一处地方她才没能登上美人谱,如今东西已经给了你,这里也就没我什么事了。”话说完,他示意肖虎,轮椅被推出门厅。 徐东林早就为他安排了住处,此时见了血玉玲珑,欢喜的直让人好好款待,又命几个人在前面引路,让他去房里休息。 君湛然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在转角处看到南宫苍敖隐隐约约盯视他的眼神,他便更加确定,在到太尉府的路上,跟随马车的那道视线也是来自南宫苍敖。 这个鹰帅…… 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节微微弯曲,又慢慢收紧。 “血玉玲珑!血玉玲珑果然回来了!”目送君湛然被下人引去客房休息,徐东林从南宫苍敖手里拿过那块指头大小的玉玲珑,上面血色殷殷,红光流转,“不愧是鬼手无双,雾楼楼主,这眼神果然利得很,藏在肉里的东西都能被他发现。” 失物寻回,徐东林的心事终于解决,一块石头落了地,神情也截然不同,面带喜色,将血玉玲珑擦拭干净,正要小心收好,南宫苍敖却又将它拿起看了一眼。 “鹰帅?”见他凝视那块玉,徐东林不放心的问,“可还有什么问题?” 血色玉石在手中暗红发亮,对着阳光,透明的绯色闪耀光芒,在南宫苍敖手里映出一片殷红,仿佛握着一滩血,他一阖眼,把石头交还徐太尉,“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徐东林小心翼翼的把它锁回盒子里,“东西是找回来了,可惜林秋雁之死还没什么线索,不过此事也不急,只要把血玉玲珑交回给陛下,此事就可告一段落。” 林秋雁曾是他的宠姬,说起她的死,徐东林略有惋惜,但她毕竟是盗走玉石的要犯,如今死了,倒是比活捉之后受尽刑罚来的干脆。 只可惜不能找到她幕后指使之人,和南宫苍敖又谈论了几句,徐东林去写书信汇报这件好事,南宫苍敖和他手下几人还在厅里,见人都下去了,温如风整了整自己的发髻,“盟主,我不明白,你对那雾楼楼主为何如此关切?” “不错!我刚才就想问这个,盟主难道有所发现?”殊衍低声问,“难道……血玉玲珑被盗,是他指使?!”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不自觉的看向一个方向,不需要谁说明,在场的人都知道对方此刻想到的是什么,尽管才见了几次面,他们提起这个君湛然,都有种说不明的感觉。 “跟着盟主查案久了,我们都知道一件事,鹰啸盟从不做无用之举。”温如风是个细心的人,见南宫苍敖也看向那个方向,脸上高深莫测,更确定自己的想法不错。 “就算他知道血玉玲珑下落,盟主也不用对他这么和善。”对比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一样是笑容,殊衍总觉得这回他们这老大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是种在计算什么的表情。 “那雾楼楼主确实不同凡响,但我们和他们没什么交集,我实在想不出盟主有什么理由对他另眼相看。”温如风好奇的很,如果说雾楼就是他们下一个铲除的目标,那他现在已经跃跃欲试了。 “看你们的表情,难道都以为我要对雾楼下手?”一抬眼,南宫苍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两个人笑而不语,假若雾楼背后藏着什么江湖阴谋,他们也不觉得奇怪,鹰啸盟早已清剿过好些个表里不一的组织。 “你们都错了,至今为止我已查过不少次雾楼的背景,并无可疑。”一句话就终结了两名手下的各种猜测,南宫苍敖嘴里说并无可疑,遥望君湛然离开的方向,那眼神却多了几许深沉。 “他这个人确实值得一交,但多了煌沐的那一席话,反倒让我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眼前仿佛还能看到轮椅离开的背影,竹青长衣,色凉如水,那如剑挺直的背脊也透出一股子如水淡泊的味道来。 无名君子湛然身,君湛然,当真是无欲无求,淡泊所有了吗? 注视远处,南宫苍敖隐在阴影下的脸上神色难辨,他口称皇子名讳,殊衍和温如风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盟主笑起来好像全天下人都是他的朋友,但实际上却实在是没把多少人放在眼里,除了被他看重的人,即便是皇族也不例外。 太尉府前厅之侧,几栋雅居并列其中,雕梁画栋,青色瓦片在顶上整齐排列,几簇落离花在园内开的正好。 落离落离,本是分离之花,每到黄梅时节就会盛开,一夜开尽,落花满地。 徐东林种它不是因为它的含义,只是因为它的颜色,这种名字哀怨的花,偏有着艳丽的颜色,枝叶泛白,花朵却娇艳欲滴,如今,几支落离花就横在客厅里的桌上,兴许是花匠刚浇过水,上头仿佛还留有几滴晶莹。 花是南宫苍敖带来的,和几坛好酒一起放在了君湛然的面前。 第16章 开诚布公 “园里顺手摘的,天气闷热,去去暑气也好。”没人通报,就这么走了进来,黑衣散发靠着门框,南宫苍敖手里还拿着一坛酒,随手拍开,霎时酒香四溢,“徐东林要请你赴晚宴,我便将你我之约提前了,总之说好要与你喝上一杯,什么时候都一样。” 肖虎下去整理东西,不在身旁侍候,宽敞的厅堂里只有一人,空气里的酒香和着花香,君湛然深深吸了口气,也不客气,一扬袖,“请坐。”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南宫苍敖走近,便有一股热力流动起来,君湛然在椅子上坐着,大约是有些乏了,微微倚着软垫,腿上的薄毯已经拿开,神情轻松。 此时此刻的他,应该是心情不错,南宫苍敖把没开封的酒坛推给他,他也拍开封口,谁都没先说话,就这么喝了起来。 林秋雁之死与君湛然无关,他并不关心,血玉玲珑是他找出,他也没有追问那是何物,南宫苍敖饮酒之时看着他,他犹若不知,只是喝酒。 两个人对饮,谁的手里都没拿酒盏,就这么着酒坛,一人靠窗,一人端坐,两人面对着面,都是不急不慢,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喝酒的气氛逐渐改变,慢慢多了些较量的意味。 不管喝了多少,君湛然的脸色都没有一丝改变,南宫苍敖则松了衣襟,斜坐窗台,满身酒气,更见狂态,当殊衍带人提着食盒进来,见到这情景,不禁停步。 “盟主……这菜……”不是叫他送酒菜来?但这菜才刚送上,酒怎么就要见底了? “放着吧。”一抹唇上酒渍,南宫苍敖去看君湛然,他也放下酒坛,大半坛酒下去,脸上依然不见变化,只是额上微微见汗,酒气上涌,坐姿也放松下来,更见慵懒。 “酒喝过了,不如吃菜。”放下酒坛,他似乎无意再比下去,结果如何都没有意义。 “好,那就吃菜。”举筷,南宫苍敖一边吃,眼神却依旧没离开君湛然,似是有话要说。 殊衍退了出去,眼见两人在吃饭喝酒,肖虎也乖觉的不曾进来,房里很安静,无人把落离花插入瓶中,那长长枝叶就这么搁在桌上,淡淡的散发幽香。 沉默的气氛在吃菜喝酒间不断酝酿,直到这顿饭吃完,南宫苍敖忽然开口说,“你与煌沐交情如何?” 他不是要问别的,而是问皇子,君湛然手中筷子一顿,“他要我画美人谱,如此而已,不知此事和你鹰帅有什么关系?” “当日我去伏鸾山,皇子飞鸽传书,要我与你深交。”毫无征兆,南宫苍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君湛然抬起头,“哦?” 只一个字,只有这样而已,南宫苍敖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看他的反应,“煌沐曾说,与你深交是为了你楼内的珍宝,你信是不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和我雾楼有何关系?你如今告诉我这件事,就是想让我知道,与我结交是出自皇子授意?”筷子放下,君湛然已经板起脸,不知是否想到那一日被南宫苍敖说破的“秘密”,面色更是难看。 看他生气,南宫苍敖却扬眉,举杯,“你可知道我当日如何回答?” 知道君湛然不会接话,他兀自喝了酒,把空杯放回桌上,“我若要与你为友,不会因为奉谁之命,只因你是君湛然。” 话音朗朗凝而不散,仿若实质,目中含笑,分外坦荡,假若不知道人称他为鹰帅,君湛然定会把他当成个磊落的大侠,但手下有七十二夜枭的男人,既然能当得成皇家密探,他身上还能有几分侠义? “这么说,我该多谢鹰帅看得起我了?”微微一笑,君湛然把酒盏虚空一举,算是敬了他一杯。 “你不信?”南宫苍敖忽然凑到他面前,“你不信。”他在他身上打量,身上的酒气飘散,“你不信我,这也是自然,我今日只是想说,我也不信你。”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掉入泉水的石子,君湛然倏然一睁眼,抚掌拍起手来,“到了今天,你终于说了一句实话!” 他实在意外,也实在佩服,“虽不信你,但我要说鹰帅毕竟是鹰帅,南宫苍敖就是南宫苍敖!” 第一次看到君湛然大笑,不是初次见面问他是否敢喝毒酒的诡谲笑意,也不是淡漠之间略带嘲讽的冷笑,这笑声畅快,南宫苍敖也自大笑起来。 “我早已说过,查案许久,看人颇准,如今虽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但我认定了你身上定有蹊跷。”对付非常之人,必要用非常的手段,南宫苍敖扶案而起,双目开阖之间精光四溢,“皇子煌沐要我与你结交,定不会只为了什么奇珍异宝,他要你绘制美人谱,也非只因爱美人,那些女子,到你雾楼,都是另有目的,我说的可对?” 一弯腰,骤然靠近,一双锐利的眼对上君湛然的双目,不容忽视的气息随着南宫苍敖的接近猛然侵入,“你这里,到底有什么皇子想要的东西?还是……皇族想要的东西?” 话音几近耳语,透着若有若无的危险,南宫苍敖此时就站在他身侧,君湛然眸色微敛,一个空盏握在手中,神情淡淡,笑容也是淡淡,“我有什么东西是他人想要的,这不是你应该查的事吗?” 嘴角一挑,放下酒盏,“如若往后有什么东西丢失,到时还要请你鹰帅帮忙,鹰帅切莫忘记替我找回。” 双目对视,两个人的笑都别有含义,肖虎此时推门进来,“楼主……” 房内二人同时转过头来,只见肖虎表情僵硬的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神色尴尬,终于轻咳一声,“估摸着楼主用的差不多了,我是来收东西的。” 肖虎低声说完,低头把东西收了,又鬼鬼祟祟的推门出去,不忘把门重新关上,门里情景是他始料未及,他们楼主倚着座椅软垫,那鹰帅一手撑着扶手,俯身在侧,耳语之状,看来竟颇为亲密。 夏朝历来便有男风,但那是某些达官显贵私底下的爱好,虽说有些富贵人家也有男宠,不过那些男宠莫不是些涂脂抹粉,扭扭捏捏的角色,和房内两人截然不同,鹰帅南宫苍敖声名在外,也时常有些花名,不至于得到浪子的称号,但为他而茶饭不思的官宦千金,名门女侠也不在少数。 鹰帅理应没有那种嗜好,楼主也不是好男色的人,肖虎方才看到房里那两人的亲密之状,难免胡思乱想,一思量,知道定然是误会,不禁摇头笑自己想的太多。 门内,君湛然看到肖虎这般形迹,也在摇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话间,才发现南宫苍敖的呼吸近在咫尺,酒气和花香就从他身上传来,花香和他的外表分外不符,奇异的是眼下居然很是协调,并不突兀。 四目相对,南宫苍敖退开,把酒坛里剩下的酒倒进他和君湛然各自的酒杯里,“最后几杯,喝了吧,来——” 不再提方才的事,举杯邀酒,君湛然欣然应邀,说破表象,知晓彼此都不那么相信对方,行动之间反倒没了顾忌,这几杯酒竟比原来喝的还畅快。 “一事归一事,无论你与煌沐如何,血玉玲珑是你帮我找回,我再敬你一杯。”最后的两杯酒倒进杯中,南宫苍敖不否认,除却几分疑虑,他对君湛然十分欣赏,而他也并不掩饰这点。 君湛然一口把酒饮下,听他提到血玉玲珑,“那东西既然如此重要,这回你可要好好保管,若是再丢了,我可不会帮你。” 这话是笑着说的,半靠着轮椅的椅背,歪着身子,热气上涌,君湛然松了松衣襟,那慵懒的感觉更甚,兴许是坐的久了,他扶着扶手动了动,南宫苍敖见状,却又拿了个软垫,上前帮他放在腰后。 “这血玉玲珑是当今圣上一贯放在手边的摆设,外面本来嵌着金石,无意中松脱了,也刮花了里面的血玉,徐太尉奉命拿去修补,不想却被他身边的宠姬窃取,如今找回,他早就把那石头藏好,要是再弄丢,就是丢了他项上人头。” 冷笑间放下空盏,酒坛里的酒已经一滴不剩,桌上碗盘早就撤的干净,唯有桌角那几支落离花还在散着花香,南宫苍敖随手拿来,似乎漫不经心的说,“这血玉玲珑虽然找回,但已不是原来的血玉玲珑。” “何意?”这话若是被徐东林听见定要大惊失色,君湛然却只略显的有些兴趣,“难道玉石是假的?” “玉石不假,但徐东林不曾发现,它已不是原先的玉玲珑。”兴许是想找人说说案子,南宫苍敖拈着花枝,低沉的语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透出一股神秘的味道。 第17章 非敌非友 “莫非有什么区别?”君湛然并未露出好奇的神色,随口问道。 南宫苍敖看着他,缓缓的说,“那玉石的颜色,比原来的要浅。”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只会被人笑话,但出自鹰帅口中,那含义却非同寻常,君湛然当然没有笑,“色浅又如何?” 南宫苍敖没有回答,却奇怪的反问,“你可想过,当今圣上为何不喜欢别的,偏把血玉玲珑随身携带?” 宫内奇珍异宝无数,为何偏爱这块血色玉玲珑? “我不是皇帝。”君湛然表现的不感兴趣。 说到这里无法再继续,南宫苍敖也不再提,气氛再次沉默。 正午已过,房间里失了原先的光亮,君湛然所坐的地方有一半落入阴影,轮椅上的人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一个人如何在一个地方坐那么久,南宫苍敖却在想,原因恐怕是他不得不坐下去。 当一个人一辈子只能与轮椅为伴的时候,他的耐性就会变的很好。 君湛然可以在这里坐一下午,但真的要坐上一下午,难免会觉得时间过的很慢,而他已坐了许久了,房间主人要是不说话,客人理当会自觉离开,但南宫苍敖一直没走,君湛然也没赶他走。 南宫苍敖无疑是个很难让人忽视的人,也很容易让人觉得他特别,只要是他想,他好像就有办法把所有人都变成他的朋友,而即便是他的敌人,可能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魅力,令人无法讨厌他。 君湛然既不是他的敌人,似乎也不算是他的朋友。 南宫苍敖已经坦言,他在皇子煌沐面前所说的话,不过是想试探他手中究竟有什么是皇子想要的而已。 但不管算什么,君湛然意外的发现南宫苍敖对他造成的影响,他居然没有叫人送客。 如今酒已喝了,菜也吃了,落离花的淡香阵阵,午后微醺,君湛然用手挪了挪自己双腿放置的位置,这两条腿不起作用,便是累赘,但可惜的是,他偏偏不能不要这双腿。 “你还不走?”兴许是不想他人看到他的这一面,他开口送客,南宫苍敖留意到,每次有人帮他做什么,君湛然的表情便会有微妙的改变。 那不是愉快接受的表情,更谈不上舒适,他将他抱上轮椅,在他腰后放上软垫的时候,君湛然的脸上都会多一丝冷然。 “你不想要人帮忙,也不愿意被人看到你软弱的样子,这就是你不交朋友的原因?”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南宫苍敖的话没有经过修饰,“人说雾楼楼主性情孤僻,我看你是太过自傲,情愿一人辛苦,也不肯要人帮忙。” “辛不辛苦,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好像觉得他的话很可笑,君湛然抬起头看他,“我的病在我自己身上,别人能帮的了一时,难道还能帮的了一世?” 眸色嘲弄,这话如此犀利,还有些无情,但偏偏说的不错,南宫苍敖状似思考,颇为苦恼的样子,一声叹息,“现在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不知你君楼主是不是愿意?” 君湛然冷哼,“我还以为对鹰帅来说,喝过酒,吃过饭的就是朋友了。” 这话多少有些讥讽,南宫苍敖却不否认,“此时为友,彼时为敌,世事难料,但只要当下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君湛然的事便是我的事——” “你的秘密,也就是我的秘密。”语声忽然一转,他压低了嗓音,话中秘密所指为何,不言而喻,意思便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他绝不会说出去。 君湛然握着扶手的手上紧了紧,手背青筋毕露,“南-宫-苍-敖!”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喊出他的名字,一道冷光飞过,快若闪电,南宫苍敖的应变向来比闪电还快,此时竟没能躲过,寒芒从他耳边擦过,擦过头皮,钉入发丛。 本就随意束起的头发霎时散下,地上还掉落几缕,要是南宫苍敖刚才动上一动,此刻恐怕就不光是掉几根头发。 “好暗器!”面色一紧,摸了摸散下的头发,却没有发现暗器是什么,似乎它一发出,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南宫苍敖收起了笑,“传说中见过你所施暗器的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你该感谢我对你手下留情。”一身闲适全然不见,君湛然冷然回答,“别以为你是南宫苍敖,我就不敢动你。” “我不杀你,不是怕得罪鹰啸盟。”他面无表情的说,“是因为你南宫苍敖确实当的起鹰帅之名,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微冷的眸子淡淡的看着他,那眼神凌厉,凌厉的一点都不做作,让人相信,这话绝没有经过夸大,事实就是如此。 南宫苍敖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教训,他本该生气,对视君湛然良久,相反的竟然显得高兴,“君湛然啊君湛然,如今我是不得不佩服,雾楼能傲立江湖至今,不是没有道理。” 君湛然发现他并不了解南宫苍敖,这个人似乎比他所料想的还要难以预测,“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威胁,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为什么不能笑,和你聊天有意思的很。”南宫苍敖又露出那副神情,有些漫不经心,有些难以捉摸。 似乎他的笑容,他的怒气,他的所有表情都不过是一副面具,用来掩饰其下真正的想法,而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谁也猜不透。 “笃-笃-”两声敲门声,“楼主,天色不早,徐太尉的人来请你和鹰帅去赴宴。” 肖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次他没有进来,而是在门外说的话,被他提醒,君湛然才发现外面已是落霞满天,房里早已暗了下来,南宫苍敖站在黑暗中,一双眸子似笑非笑,衣衫半敞倚在桌前,就在咫尺之间。 “这么快就已经晚上了,不知道徐东林准备了什么好酒好菜。”整了整衣衫,南宫苍敖站了起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去换身衣服,在前厅等你。” 说完就走,带起一股落离花的淡香,花枝就在他身边的桌上,衣袖拂过,落花片片,等南宫苍敖离开,君湛然拈了一片花瓣到手里,“肖虎。” “是,楼主?”肖虎看到南宫苍敖离开,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说了什么,能关在房里这么久。 “把这些都打扫了,然后替我拿一套衣服来。”君湛然指了指那几支落离花,“花瓣留下,可以制毒。” 楼主果然一点都不浪费,肖虎心里暗想,嘴里问道:“楼主又有什么想法?这落离花毫无毒性,也能制成毒药?” “毒物未必都是有毒之物制成,有时候无毒的东西放在一起,反而会成为致命的毒药。”就像有的人,总是能令人愉悦,却实实在在是个致命的威胁。 南宫苍敖就是这类人,他的言行总是让人很难拒绝,光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提高警觉。 肖虎不明白君湛然的话,只是照着吩咐做了,不一会儿拿来替换的衣物,要去赴宴,总不能带着满身酒气去,在替君湛然把衣服拿来之前,他还特地用熏香熏了一遍,来遮掩他们楼主身上的酒气。 要沐浴更衣是已经来不及了,君湛然接过衣物,轮椅退到内室,双腿无法用力,他最多只能用双手的力气来支撑自己的身体,要顺利换掉身上的外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这件事他已经做了许多遍,即使曾经很辛苦,在做了成千上万次之后,辛苦会变成习惯,接着习惯就会让这些动作变得熟练,所以现在,他做这些并不显得太吃力。 最后,他扣上腰上的绳结,挂上配饰,当他从内室出来,任何人看不出刚才他是怎么做到的,能把自己收拾的如此整齐。 肖虎已经习惯了,和他禀报徐太尉叫人传来的话,“楼主,那徐东林设宴不在府里,说是要好好谢谢你和鹰帅,他在这赤霞城里最好的酒楼摆了一桌宴席,要请你们好好享用。” “酒楼?” “没错,酒楼,说是叫望春楼。”肖虎如实传话,“据说这地方要不是提早半年去约,一般人还吃不上,这回是因为徐太尉和赤霞城城主一起发话,再加上听说还有鹰帅和您,望春楼的老板才同意通融,把新建的东楼空了出来,提早开张了。” 听说这地方在赤霞城里极为有名,但奇怪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肖虎说着传言,眉飞色舞的形容那里菜肴口味如何的让人难忘。 “那就走吧。”君湛然打断他。 望春楼,在城南一角,楼下行人不多,只见红楼独立,楼内人声鼎沸,杨柳岸边,明月初上,水光涟漪阵阵,酒香花香袭袭,熏人欲醉。 到了这地方,肖虎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地方如此有名,他们却从来没听过,因为从没有人会在君湛然面前提到这种地方。 这望春楼不仅是家出名的酒楼,好像,还是栋花楼。 “楼主……这……”马车停下,肖虎探头看到外面招牌,暗骂徐东林,去什么地方不好,竟要招待他们来这里。 第18章 致谢方式 骆迁从马车里下来,抬头看到顶上望春楼几个字,却没有多想,一掸衣袖,“我们楼主什么绝色没有见过,这望春楼就算再有名,里面的女子难道还能与柳姑娘相比。” 柳霜霜之色已非世间所有,至今为止看到过她全貌的在雾楼里也只有君湛然一个人,她尚且不能让楼主动心,更别说这里的女子。 骆迁对柳霜霜推崇备至,心里已认定了唯有她才配的上他们楼主,尽管她外表冷傲,但只要见过她对君湛然的神态,谁都会希望这一对璧人能成眷属。 但君湛然却是个不易讨好的人,至今没有表示,实在叫人心里着急。 “到了,为什么还不下车?”马车上帘幔被人掀起,君湛然一袭月白长袍,脸色在月下好似也蒙上了一层幽冷的光华,肖虎朝面前红楼比了比,“楼主,这里是……” “花楼。”放下车帘,语声淡淡,“今日既然是徐太尉相请,难道你还不想去?” “去去,当然去!”肖虎连声回答,不断点头,他想起一件事来,在开始绘制美人谱之前,他们楼主也曾被人招待去过花楼。 那是几年以前,那一年,好像还发生过什么事,自那件事之后,楼主便不再近女色…… 想起当年,肖虎背过身去,骆迁看到他黯然之色,知道他记起了什么,也不再说话,静静的打开车门,为君湛然取出轮椅。 以前,他们从未怀疑过楼主是否得了什么隐疾,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去这么猜想。 但今日不比当初,他们倒是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希望楼主只是已经心死,而非得了隐疾。 望春楼,日日如春,一个个小巧的圆形灯笼悬挂屋梁,蒙蒙白光犹如月华,灯下,前来此地的客人都是衣着体面的贵人,不管里面如何,在外头,寻常青楼里的打情骂俏言语粗俗在此地是听不见的,有的只是轻言耳语,是柔情脉脉。 望春楼和其他花楼都不一样,望春楼也不是普通人去的起的花楼。 听闻城主和徐太尉请来鹰帅,还有另一位少有露面的贵客,许多人是闻讯而来,除了楼下只作吃饭的酒楼,楼上几层都已被徐东林包下,此刻只要举目望去,就可见到二楼花栏处数位佳人凭栏而立,那都是平日里想见一面都求而不得的头几名花姬。 听说要招待鹰帅,此地的老板一口答应下来,众佳人也都打扮停当,以期能以最美最好的姿态来迎接这次的贵客,楼下,早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站在门前,还未进门,就能听见楼里传来的说话声,那姿态狂放,说不出的肆意,令人不禁猜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这样言行不羁,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他踩在脚下。 这么说话的人只能是南宫苍敖,他已提前到了,就在楼上,身边有两位美人为伴,一个在为他斟酒,另一个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他十分愉悦。 “鹰帅高兴,婉婉也就高兴了,不过婉婉说的可不是假话,竹露她先前真的是为了见鹰帅你,匆匆忙忙换了衣裙,没有看路就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那一跤跌的可真是惊天动地。”微微轻倚在南宫苍敖身边的女子掩嘴轻笑。 她话里意思明为调笑,实则却是称赞鹰帅的威名,更没有忘了替自家姐妹铺路,那斟酒的女子接着便啐了一声,抬腕欲打,又收回了手,不好意思的笑,微微红了脸,那一副楚楚动人之貌,着实令人心怜。 “摔了哪里,与我看看?”牵住她的手,南宫苍敖含笑问她。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即便本来是假,此刻竹露脸上的那片红晕却真的慢慢浓了起来,仿若天边红霞,烧到耳根,只是摇头,取笑她的女子噗嗤笑出声来,“难道她还能与你鹰帅说,她摔的不是地方,那臀上到现在还在疼吗?” “鹰帅,还不快去安慰安慰你身边美人!”等着君湛然,酒宴还未开席,徐东林面前桌上是几壶好酒,好茶,几碟精致点心,他找回血玉玲珑,心情大好,开怀大笑。 臀上双丘摔着了该如何安慰?竹露抿嘴低头,手腕已被人握住,带往怀里,正心口噗通直跳,楼下却忽然传来骚动,原来是有几辆马车停下,引来围观者窃窃私语。 对她微笑的男人忽然变了副神情,放开她的手,离开座位,径自到了窗前,往下注视,缓缓说道:“是他来了。” 他?不知道这个他是谁?能令鹰帅如此重视的人,难道便是今夜的第二位贵客?作陪的女子莫不万分好奇。 窗外,楼下人声喧哗。 望春楼到了晚上便车水马龙,哪里来的达官贵人没有见过,早已习惯那些排场,但这一次不同,两辆马车都是四骑并驾,八匹马通体乌黑,毫无一色杂毛,到了门前,一齐停下,蹄上另外包着丝帛,竟没溅起多少烟尘。 只见一辆车上下来几个身穿白衣的人,一模一样的打扮,白衣劲装,不用吩咐,一闪身,到了前面,不知何时有一张轮椅已经停在那里,椅上有人安坐,身穿月白长衣,紫金纹绣暗暗透光,一手端着翠玉杯,那张淡漠的脸虽然极为英俊,可惜的是没什么表情,但不知怎的,却令人忍不住想去看第二眼。 “几楼?”此人当然是君湛然,瞧了望春楼一眼,他问在楼下等候他的赤霞城主。 徐东林在楼上先招呼南宫苍敖,赤霞城城主安佟就在楼下候着君湛然的到来,看到君湛然的轮椅,脸色顿时一变,他居然忘了,若是设宴在楼上,雾楼楼主该如何上去? 不少人都会忘记君湛然身上的残疾,也许是因为他本身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他的一双鬼手,一支妙笔,无不令人忘记他不能行走的事实。 “君楼主既然来了,楼上楼下还不都是一样,里面请。”赤霞城城主安佟含糊的回答,用笑声掩饰,心里颇为着急,却不好表露,暗自打算,酒宴还未开席,现在命人把宴席移到楼下也许还来得及。 “那为何我看他们都在楼上?”举目望去,二楼窗口能看到几个人影,其中之一便是南宫苍敖,偎红倚翠,好一派潇洒风流。 “这……”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安佟无言以对,怕会得罪贵客。 “上去。”不用听安佟的解释,君湛然微一阖眼,短短两个字,安佟听见诧异,那几个白衣人却齐齐低头,“是。” 两条紫铜木从轮椅上面的两端穿过,这时候就会发现这张轮椅的与众不同之处,上面和底座竟还设有机关,一眨眼的功夫,它已变得像一顶小轿。 小轿前后共由八名白衣人抬起,座椅纹丝不晃,就在安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被抬起,往楼上而去,骆迁和肖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行人穿过人群。 “快去通报,就说君楼主来了!”安佟在后面跟上,让人去通报,其实不用他命人传话,楼上的人岂会没有察觉君湛然的到来。 “原来是个……”残废二字没有说出口,竹露并没有轻视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发现不对,即刻住口,但她无心之语却引来一声笑,笑声沉沉,“一会儿你可不要后悔这句话。” 分明是笑,她却莫名的有些发冷,“鹰帅……” 身边的男人没有看她,仿佛是在看着楼下夜色,又好像在看着别的,嘴角若有若无的微扬,那目光却如此深沉幽暗,无端的令她心头发颤,“鹰帅,你怎么了?” “我不过是没想到,有人真的会来。”南宫苍敖的话竹露听不懂,边上的徐东林却听懂了,嘿嘿一笑,“君楼主就算表现的再君子,毕竟也是个男人。” 徐东林人到中年,为人还是很风流,否则也不会因为独宠林秋雁而发生这次的事,逛花楼在他眼里实为正常,并且风雅,在他想来,君湛然即便再挑剔,这里也总该有个他能看的上眼的。 “这里的老板与我相熟,楼里姑娘只要他喜欢,随时可以带走。”几杯酒下肚,徐东林说话也肆无忌惮到了许多,暧昧的用手肘一撞南宫苍敖,“虽说雾楼有天下绝色,但是鹰帅,你我都知道,那些女子都不是普通人,碰不得。” 就算是雾楼楼主,也要顾忌各方势力,更何况是皇子所托,那些绝色佳人没有一个是动得了的,虽说君湛然为人淡漠,但只要是个男人,身在那种环境怎么可能忍得了,在徐东林想来,身边没有美人侍候,恐怕是为了避嫌,为免给人造成误会,遭人诟病,君湛然才刻意不近女色。 “今日是个好机会,你们既然相熟,就让他好好在此地享用美酒佳人,也算是我对他的感谢。”徐东林这一番自以为是的解释,听到南宫苍敖的耳中,实在想知道当事者假若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楼下的小轿已到楼梯前,楼梯宽阔,八人抬轿,居然在上楼之时亦毫无颠簸,正在往上,上面忽然冲下一个人,跌跌撞撞,细声尖叫,“救命!” 第19章 登楼 叫声传来,众人抬头,只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童从楼上坠下,势头极猛,兴许也是踩了裙角才会跌落,手里还提着个比她身子还大的竹篮。 眼看摔下楼梯,她闭上双眼只会大喊,竹篮之中放着大半篮的花,为了护住那些花,双手还紧紧抱着篮筐不肯松开。 “那不是卖花的丫头吗?”有认识她的低声惊叫,“这摔下来可不丢了她半条小命!” 几十阶楼梯,这么直直摔落下来,即便不丢了半条命,这小小女娃也承受不起,更别说她眼下的去势,那下坠的方向竟然正朝着君湛然一行。 浩浩荡荡的轿椅去势向上,她的头眼看撞上横栏,就在惊叫声中,几个白影闪过,一道匹练似的软缎腾空而起,四名白衣抬轿人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拉长的白锻在半空架起一道软桥。 犹如早就演练了无数遍,留下的四人抬轿腾跃而上,稳稳的落在那白色缎面之上,避开了她的来势,白锻光华隐隐,他们脚下轻点,轿椅就在众人眼前横空而过,直上二楼。 一双手在经过之时捞了一捞,那卖花的女童闭上眼睛,以为必定会摔的头破血流,手上忽然一轻,花篮摔了,她睁开眼,便看到满天落花,落花之下有一个男人,白衣黑发,俊眉朗目,那神情是她从没见过的尊贵和冷淡,那双冷淡的眼睛正看着她,他的手却轻轻将她带到半空。 低头看去,横栏之下,楼下的人一个个抬头仰望,目瞪口呆,那表情都有些傻愣愣的,从没见过这些贵客大老爷露出这种模样,她无意识的傻笑,满天花瓣飘落,落英缤纷,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轿椅到了二楼,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女童坠楼到她被接住,不过是刹那之间。 白练凌空,君湛然的轿椅安然落地,花瓣还在半空飘飘荡荡,最后轿椅便落在了那铺满花瓣的二楼楼面之上,全场寂然无声。 几枚花瓣落在膝头和身上,白衣长袖轻轻拂了拂,飘下几抹香,其中有一片娇艳欲滴的微红,掉在地上,与其他花瓣都是不同。 落离花,君湛然举目,刚好遇到南宫苍敖望来的眼神。 两人对视,没有留意其他人,竹露看清落花之后的男人,轻轻的“呀”了一声,见惯了望春楼的客人,英俊潇洒的大有人在,但竟然没有一个能比的上眼前的这个“残废”。 那一伸手,一拂袖的风采,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只知道从来不曾见过这么特别,这么好看的人,那行于白绡凌空而过的瞬间,她便已经看得呆了。 楼下的人都还没回神,惊讶之中谁都没吱声,楼上,君湛然仿佛不曾看见周遭所有人对他的注视,把那女童放在地上,“你可以走了。” 女童这才回神,“多……多谢大老爷!”她傻傻的站在那里,习惯性的说着感谢的话,脸色还是发白,在她眼里,到这里的都是大老爷,是得罪不起的,更别说救了她的命。 君湛然没有答话,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呆呆站着,手里还攥着一支折断的花。 “君楼主手下的人果然本领不凡!”徐东林及时站起来,拍着手,“今天可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这小丫头的命可以说是君楼主所救的。” “我认得她,她是专来楼里送花的丫头。”竹露偷偷瞥了那轮椅上的人一眼,亲眼看到刚才惊险的一幕,她到现在还心口直跳。 肖虎眼观六路,瞧见竹露的态度,心里暗暗有个想法,南宫苍敖看了眼肖虎,收回目光,从窗边向他们走来,“就等你了。” 轿椅恢复成轮椅,只等君湛然入席,君湛然却抬起手,“等等——” 第20章 花楼夜宴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这个传说中性情孤僻古怪的雾楼楼主要说什么。 “你叫什么?”在等候了一会儿后,却听到这么一声问话。 谁都没想到他不说别的,竟然只是问这女童的名字。 这个平日不怎么理人的雾楼楼主君湛然,居然对一个卖花女孩的名字感兴趣?这怎么可能?有人诧异,有人若有所思,南宫苍敖注目许久,君湛然却没再看他,只是等着答案。 女童愣愣的回答,“我就叫丫头。” “身体不好,以后就不要出来卖花了。”让肖虎拿出一张银票,君湛然一眼看出这个小丫头身形瘦弱,是长期营养不良所造成。 丫头傻傻的接过银票,看着上头看不懂的字,只觉得今天好像一直都在梦里,竹露见了,小声说道:“这丫头家里没有别人了,君楼主给了她银票只怕她也不会用……” “没有别人了?”君湛然看着她的眼神又有些改变,似乎看到了很遥远的过去,沉默许久,忽然对着肖虎说,“山下是不是有对夫妇一直没有子嗣?将她带回去,交给他们好好照料。” “是。”肖虎点头领命。 “丫头还不快跪下谢谢君楼主!”婉婉替她高兴,在旁提点,丫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的话语声像是从天边传来似的,她没来得及明白,只知道好像是件天大的好事。 “丫头多谢大老爷!”马上扑通跪下,不断叩头。 一双手忽然按在她的脑后,轻抚了几下,她怔怔的抬头,那个身后好像还在飘着落花的男人用一种奇异而又柔和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支花,放在她的手里。 当她再看过去,那眼神却还是原来的冷淡,丫头以为自己看错,其他人则只顾得上惊讶,只有南宫苍敖,看着她手里粉白的花,眸色渐渐深沉起来,在他的眼里,许多别人不曾注意的细节,都很耐人寻味。 丫头被肖虎派人送下楼去,在一群人各色眼神注视下先行送回太尉府,到时候便会有人将她带去伏鸾山,她像是在梦游般只知道跟着走,临走还不忘回头看了看神仙似的恩人。 那轮椅上的人脸色平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轮椅被肖虎推到桌前,经过这个小风波,楼上已无嘈杂之声。 “都不坐吗?”扬袖,被请的客人似乎成了主人,提醒大家就坐。 这时候楼下才爆出一阵叫好声,方才几人凌空横渡,白练如虹,几个轿夫都有如此轻功,在半空如履平地,有好事者亲眼看到刚才一幕,待一切平息才醒悟过来,在楼下议论纷纷。 楼下喧哗传到楼上,徐东林也才回神,招呼众人坐下,“今日不光见了君楼主的风采,还见识到一片仁心,算是那小丫头的服气,这下往后便不用愁吃愁穿了。” “好说。”君湛然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赤霞城主安佟连忙站起来,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这次徐太尉找回失物,城里的一桩血案也多亏君楼主解决死者身份之谜,公子实乃救星啊!” 安佟开始劝酒,气氛又热闹起来,“少不了还要谢谢鹰帅,来来来,我敬二位一杯!” 半空白色软缎已被收起,地上落花片片,白衣人安然自若,端起酒盏,楼里明珠光晕就照在他身上,光下的侧脸还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那挺直的坐姿却自有种独特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方才还险些喊出残废二字,如今竹露偷偷瞧过去,低声对婉婉耳语,“原来这就是雾楼楼主,到底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那还用说。”婉婉也低声回答,在徐东林和安佟的劝酒声下分别到了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身边。 竹露盈盈而立,端起玉杯,“这杯也敬公子……”她已不敢对这位贵客有半点轻视。 君湛然对她淡淡笑了笑,一饮而尽。 谁会想到他会对她笑,反正竹露是不曾料到,平日冷淡的人笑起来那笑容更是难以形容,对上那双眼睛,竹露的脸便又红了,肖虎眉毛一动,低头看着地上。 楼主毕竟还是个男人啊,怎能不近女色,这么多年,假若不是身体有疾而是另有缘故,他们这些做下属的竟然没有考虑周全,已经是大为失职,楼主自己不提,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楼里的美人都是别人的,柳霜霜虽然无主,但毕竟是个异色,来路不明,又那般冷傲,兴许不对楼主的胃口…… 慢慢琢磨,肖虎的心思已经飘的老远,在座都是有身份的人,随身侍从人数众多,徐东林为他们在一边另起了一桌,同桌之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肖虎,肖虎却不在意,喝酒喝到一半,举着空杯子放在嘴边就一直没放下。 酒席已开,歌舞声起,场面十分热闹,二楼地方宽敞,数十名舞姬身段玲珑,歌声袅袅,霎时便将此地变为胭脂林,气氛旖旎。 几人边看边吃,望春楼不是寻常花楼,楼内除了一流的花姬,还有一流的厨子,这一顿晚宴着实丰富,徐太尉半点都没吝啬,酒桌上莺声燕语,美酒佳肴,更难得的是,本以为不好相处的这位鬼手无双,居然十分配合。 竹露无论问什么,他时常都会回答,不至于十分热切,态度却很和缓,兴起之时也叫人拿来笔墨,草草几笔便叫人啧啧惊叹,竹露和婉婉等人莫不兴奋不已,央求着他为她们在纸上描绘几笔,即便只是个背影也好,可以留作纪念,用来珍藏。 偶尔也需出门谈几桩买卖,君湛然不是没来过烟花之地,在这种场合并不显得孤僻,言辞淡淡反而别有一番魅力,纵然身有残疾,在一众佳人的眼里也成了让人惋惜引人关怀的小毛病,如此人物,偏有这么一个弱点,岂不叫人心怜? 女子都是心软的,更何况面对的是君湛然这样的人,不多时便倾倒于他的风采之下,反倒冷落了南宫苍敖。 鹰帅之名在此,当然不会真的无人搭理,而是南宫苍敖今夜一反常态,与人并不热络,而是若有所思,时常看着对面的君湛然。 初见之时他态度强硬,而后两人对饮,他曾勃然大怒,也曾冷笑以对,更有过大笑言欢的时候,但这一切都是稍纵即逝,大多数时候,他是漠然的,仿佛淡泊了所有,什么都在眼里,也什么都不在眼里。 这么一个人,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南宫苍敖见过很多人,如他所说,自有一套看人的方法,更多时候仅凭直觉便能判断一个人属于哪一类,但君湛然不在此列。 正因如此,他更想知道,他的背后隐藏着何种隐秘,是一段苦涩过去,还是惨痛童年,又或是别的什么,皇子煌沐对他态度如此特别,他手中是否真的有皇族所要之物…… “南宫苍敖,我们还没喝过,今夜我也要敬你一杯。”酒盏在手,晶莹酒液在杯中泛起涟漪,君湛然向他举杯,目光一转,显然是发现他的打量。 在别人眼里他们已有交情,他直呼南宫苍敖名讳也无人觉得奇怪,南宫苍敖的注视被他发现,目光也并不避开,欣然举杯,四目相对,别有深意慢慢说道:“别急,这才刚开始,以后多的是机会……” 君湛然眼神一闪,正要对饮,徐东林忽然笑起来,“就这么喝酒岂非无趣,今夜在此不醉不归,即便醉了,也有温柔乡——” 话未说尽,含义不言而喻,望春楼的花姬并不常常留宿客人,若要留宿,都是花姬心甘情愿,但今日的贵客非同一般,不需要徐东林问她们的心意,便能看的出此事毫无问题。 能与鹰帅或雾楼楼主一夜温存,谁会拒绝?若是得了欢宠,成为他们的红粉知己,说了出去,那便是无人能及的荣耀,尤其是这位雾楼楼主,听闻他素来少近女色,若能得他垂青,岂不证明自己比雾楼里的那些美人更胜一筹? 徐东林话没说完,竹露便含羞低头,偷眼去看君湛然,却发现他并无反应,好像此事与他无关。 “湛然,你今夜可要在这里留宿?”自然的叫着他的名字,南宫苍敖把酒喝了,似乎随口相问。 这南宫苍敖又想如何?君湛然漠然不答,徐东林生怕他不领情,频频相劝,过了一会儿终于看他点头,“如此也好。” 肖虎和骆迁双双对视,都很是惊异,他们是知道楼主的情况的,虽说心里抱着念想,但大约已能肯定一个事实,如今听了,又升起希望,同时也满腹疑虑,肖虎更将心里转了千百次的念头悄悄对骆迁说了。 “你疯了?!”骆迁勃然变色,压低了声音咒骂,“肖虎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然算计到楼主头上?!你不要命了吗!” “你想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楼主毕竟是个男人,如果是真的,你想他心里能够好过?假若不是,是另有隐情,你我也可另想办法不是?”肖虎自有一番道理,怕骆迁不答应,又再耳语,“再说,你不是也希望柳姑娘能和楼主有个好结果,眼下正是机会!” “那也没有你这样的办法……”骆迁为人耿直,什么事都认真的很,实在无法认同,两人窃窃私语,低声争执起来。 另一边的酒桌上气氛正是热烈,眼看菜已吃的差不多了,酒意正浓,徐东林有一个提议,“我们来行个酒令如何?” 趁着酒性,大家都同意,君湛然也没有反对,徐东林便命人拿来一个木盘,里边摆着十数个象牙制的行酒令牌,上面五花八门,写着各种酒令,什么都有,但都不算过分,也不致失了身份。 “来来来,抽到令牌的人可要照里面的话来做,违者罚酒,若是牌子里写了要我们其他人喝,我们也自然照办,总之酒令大如军令,谁都不可违啊!”红光满面,徐东林伸着脖子递出手里那一排象牙令牌。 令牌之中写着各种花巧,楼上歌舞升平,歌姬们一舞完毕,也来凑热闹,牌子上有的写的便是与歌姬共舞之类,用一块红绒盖上托盘,徐东林动作熟练,可见这是他常玩的把戏。 第21章 夺人所爱 “君楼主,不如你先抽?”落到最后若是给抽到个不巧的,未免难为了坐在轮椅上的君湛然,徐东林先把托盘递到他的面前。 第一个抽牌子,总不会偏巧抽到与歌姬共舞,徐东林这么想也算是考虑周到,在场都是明眼人,自然明白他的好意,也都要君湛然先抽。 象牙白的令牌铺在红色盖头下,外面看不出端倪,一只手随意伸了进去,取了一个出来,徐东林当先探头一看,“啊呀!” 说罢暧昧低笑起来,“君楼主,可不要辜负你的这番手气,快来快来!” 南宫苍敖把君湛然手里的酒令拿来,细细端详,原来是要取到这个酒令的人喂身边佳人饮酒。 “这酒可不是直接喝了便好的。”他斜斜看着君湛然,眉宇微挑的样子,有几分暧昧邪气,状似揶揄,“你该知道怎么办吧?” 他不过是想看他的反应罢了,君湛然冷笑,并非与世隔绝,也曾在花楼驻留,他怎会不知道这酒令上所写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喂美人喝酒,自然不是递去酒盏就算完成,这其中另有讲究,是交杯互饮,还是以口相渡,无论是哪一种,那场面都可谓是香艳旖旎。 除了围在后面的舞姬,此时君湛然左边便是竹露,右手边是婉婉,婉婉倚着南宫苍敖,闻言吃吃轻笑起来,侧首凑近他,“敢问公子是要选哪一个,是要竹露,还是要我?” 婉婉作风大胆,竹露略见羞涩,想到君湛然若是选了她,脸上便微微红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直盯着他看,这位雾楼楼主给人印象有些冷,脾气还有些怪,他会选谁,还真是说不准。 “选谁喂酒吗?”君湛然嘴角一勾,右手举杯,没等众人起哄,竹露只觉腰上突然一紧,整个人往他怀中倒去,腰上手臂收拢,他一双眼睛还在看着她,看的她心口狂跳,本欲说话的一张檀口被堵的严严实实,只觉唇上火热,接着醉人美酒便被哺入口中。 竹露几乎坐到君湛然怀中,他如此这般,突如其来,谁都没有想到,一瞬间周遭起哄喧哗声都静了,只看见他一手搂住美人,双目微阖,覆着那双红唇没有抬头,一手把空了的酒盏放到桌上,晶莹酒液从两人贴合的唇间流淌下来,一直蜿蜒到竹露细白的颈上。 竹露耳边一阵嗡鸣,竟忘了自己的本分,睁大眼睛和他对视,待回过神来才轻颤颤的迎了上去,咽下醉人酒香,丁香暗渡,与之缠绕,她万万没料到的是他的吻竟然这么热,热的她满面羞红。 南宫苍敖也没想到,君湛然居然毫不避讳,那身白衣衬的他整个人都有些发冷,他贴着竹露双唇的动作却看不出半点冰寒,半张侧脸在光下双目微阖,那种尊严与沉稳的印象,此时化作了几许狂荡。 倘若有人以为君湛然此人孤傲清高,此时当不会再有这种想法,“我的已完成了,下一个是谁?”他抹去竹露唇边酒渍,抬起头,竹露犹在娇喘不已,仿佛被吸走浑身的力气,无力的倚靠在他怀中,他举目环视,淡淡的问。 酒液沾湿衣襟,他这般当众以口渡酒,居然并不显得荒唐,如今端坐,居然还是令人觉得优雅尊贵,不知杀人之时,他是否也依然保持如此样貌?南宫苍敖的视线从他沾了胭脂的唇上扫过。 “好——”他一眯眼,慢慢拍手,掌声在静默的厅堂内传开,声声回响。 众人都醒悟过来,徐东林第一个称赞,“君楼主果然豪气,我们竹露这就被你收服了,哈哈哈哈!”见君湛然这么给他面子,他笑的极为畅快,又问南宫苍敖,“鹰帅要不要做下一个?” “那是自然。”瞥了君湛然一眼,南宫苍敖一抽酒令,“这是要出个谜,答不上来的人,便要按我所说的方式喝酒三杯。” “那鹰帅还不快出题?你要问谁?”对着他挤了挤眼,赤霞城主也喝的面红耳热,“这问题可不能太简单,要知道……美人若是被罚酒,方法自然要鹰帅来定……” 挑着眉,安佟暧昧的笑,“想必不用我说,鹰帅也是懂的。” 南宫苍敖摸了摸下巴,那一挑眉之间,自有豪气风流无限,鹰眸转动,在他视线转移之时,婉婉已含笑等候,“鹰帅要出什么题,又打算问这里的哪一个?” 在所有人想来,他定然是会选择身边的婉婉,君湛然却看到他目光闪动,若有若无的朝他看来,似有什么含义。 难道要选他不成?君湛然举目相对,漠然之中似有几分嘲弄的意味,假如先前南宫苍敖是想看他的笑话,恐怕他没能让他如愿。 南宫苍敖好像接收到他的意思,动了动嘴角,似乎觉得好笑,别有含义的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忽然一指竹露,“这个谜题由你来猜。” 酒是胭脂之色,竹露整个人也都像是化作了胭脂,正娇柔的依偎在君湛然怀中,今夜留宿谁来侍候,结果已不言而喻,但南宫苍敖这一点名,霎时间将平衡破坏,她茫然的坐起,徐东林笑到一半的脸骤然僵了。 “这……鹰帅……”照理来说,选谁都不打紧,但他偏偏选了已被君湛然定下的竹露。 “怎么?不能选她?”薄唇扬起一丝锋刃般的锐角,南宫苍敖的话似乎有些不高兴,安佟连忙来打圆场,“哪里哪里,在座的诸位美人都是为二位准备的,鹰帅喜欢谁自然没有问题。” “就是,何况只是猜个谜题,喝杯酒而已。”徐东林哈哈一笑,把话带过,暗自寻思,这南宫苍敖和君湛然既然交情这么好,应当不会为了一个花楼的女子而闹的太难看。 要出谜题自然简单,要让人回答不出来,也不算难,何况竹露根本无心回答,咬唇半天,只能摇头,南宫苍敖一拍手,“来,罚你喝下这酒!” 酒杯被斟满,他举起杯子,“但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喝,方才你喝了湛然的酒,这回便该喝我的了……” 说完,不等竹露反应,向前走去,将她搂入怀中,撬开红唇的舌轻轻扫过,竹露只觉得美酒没来得及品尝便涌入喉间,南宫苍敖身形伟岸,她大半个人如今都埋在他怀中,他舔去她唇边酒渍,才在她耳边说,“这是第一杯。” 竹露本在君湛然身边,如今半立半靠,仰着头,腰上被人牢牢托住,第二杯接着便到,她喉间颤动,趁着第二杯被渡完的时候转头去看君湛然,原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生气,却见他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哺她喝酒的南宫苍敖。 南宫苍敖没有理由刻意这么做,除非是另有想法,在君湛然看来,这个男人不会在这种事上与人争风,但眼下,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自从他们互相表态,虽说朋友没做成,但也都算是互相欣赏,站在对方角度,君湛然多半猜到他这么做的理由,冷然低哼一声,“多事。” 这两个字是他自语,附近只有几个人隐约听见,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另一边南宫苍敖终于放开竹露,她接连被灌了几杯酒,再加上两位贵客都如此垂青,欢喜的脑中一片空白,只会倚着身边唯一依靠,几乎已不能站稳,唇上红肿,一片火烫。 “徐大人,今夜竹露就归我了。”这种场合参与的不少,但至今也只有南宫苍敖一个人能把这话说的如此直接却自然,仿若某种宣告,被他点名的女子多半都会觉得心喜。 “这……”徐东林去看君湛然,他还没发话,另一桌的肖虎先站出来,“鹰帅,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这位竹露姑娘是我们楼主的人,这已是定好的了,你可不能夺人所爱!” 肖虎没能领会他的意思,南宫苍敖只能摇头,“这话可不是你说了算,湛然,你以为如何,这位竹露姑娘,你可肯让与我?” 君湛然眸色幽暗,凝视了他半晌,这个南宫苍敖……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长笑而起,一拂黑衣,南宫苍敖抱起竹露,“天色不早,诸位若有兴趣就在这里多饮一会儿,我抱我的美人先走一步。” 笑声还在厅内,人影踏步而去,已然不见,留下婉婉坐在空处,脸色多少有些改变,本来,鹰帅选的该是她。 “鹰帅!”徐东林为难的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去看君湛然,却看不出他是不是不高兴,安佟适时上前试探,“君楼主,竹露姑娘已随鹰帅去了,你这里……不如另选一位?” “不必了。”阖上眼,一招肖虎,“回房。” 以为君湛然不悦,徐东林也不再向他推荐其他女子,眼看着这位贵客被他手下的人送下楼,去往安排好的住处,徐东林暗暗奇怪,这鹰帅做事向来无可指摘,今日怎会如此?那竹露即便再美,也不至于令他不顾情面,夺人所好啊。 想来想去,唯一的理由是这两人早已熟稔,南宫苍敖才会不顾及那些。 相通这层,不再担心君湛然会不高兴,徐东林拉着安佟又喝了几杯,随后就命人撤宴。 望春楼里又恢复安静,后院客房之中却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过这种热闹外面是瞧不出的,也不能给外人瞧见。 一夜温存,共赴春宵的卧房,就在独立小院之内,与外界毫无联系,仿佛与世隔绝,院内花草茂盛,到了夜晚,晚风吹拂香气阵阵,轻荷独立,池塘水波涟漪徐徐,月色辉映,美景醉人。君湛然的卧房里早就摆好寝具,本该有一位美人侍候,在南宫苍敖的一番作为下,今夜只能独眠。 他是刻意那么做,为的是令他不选其他女子也显得自然而然,在外人看来,君湛然是很挑剔的人,他选了竹露,竹露却被横刀而夺,自然不会考虑其他人。 他说他会为他守秘,说只要一日当他是朋友,他便就是他的朋友…… 此刻,君湛然想起这句话来。 南宫苍敖。 这个名字翻覆咀嚼,其中自有几分危险,但也令人向往,那样一个人,身在朝廷,居然也能令人觉出他的潇洒,身居鹰啸盟盟主之位,皇朝密探,居然也敢如此无拘无束。 君湛然还没就寝,一个人在椅上坐了一会儿,角落中,一个香炉里有熏香在烧着,淡淡香味袅袅散开。 第22章 寻情 夏日烦热,房里时常用些熏香来避虫蚁,出门在外,所用的各种物件都是雾楼里带来的,这熏香自然也是。 坐了片刻,君湛然眉头一皱,突然冷喝,“肖虎!” “在。”门外的人早就候着,“楼主可是要什么?”肖虎的声音隐含期盼,还有些紧张。 砰然声中,门扉骤然大开,君湛然双目如电,冷冷朝他看去,语声如冰,“我问你,你在房里点了什么香?” 冰冷声调如同从地底传来,那双眼睛里已没有丝毫感情,肖虎从未见过他们楼主这幅模样,只觉落在身上的冰冷锋芒愈来愈利,料到已经败露,咬牙沉默良久,低头跪下,“……是寻情。” “寻情。”冷声重复,君湛然面色阴寒至极,一字一句的缓慢,“寻情乃是催情香,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我房内点寻情?!” 白衣扬袖,也不知是什么飞射而去,一声爆裂,肖虎肩头爆出一个血洞,重重朝身后墙上撞去。 “楼主……”肖虎倒在地上,又再站起,捂着伤口,络腮胡上沾满血沫,艰难说道:“我是想——” “不必说了!”抬眼看到闻声而来骆迁,君湛然阴冷之色让他吓了一跳,“骆迁,把他带下去,从今日开始羁押在马车之内,直到回楼,不得出来!” “是。”骆迁不敢多话,只怕越说越糟,快速的扶起肖虎,把他带了下去。 熏香还在炉内烧着,烧的还不久,味道很淡,一股劲气袭去,香炉内的香顿时灭了,这点熏香对他还不起作用,但肖虎的胆子确实越来越大了,必须给点警告。 君湛然冷冷翻手一掷,香炉从窗口扔了出去。 院落之外,有女子早已徘徊良久,始终没下定决心是否要进去,犹豫之间,瞧见里面扔出来的东西,立时驻足,肖虎恰好被骆迁搀扶出来,“……我是想,这东西若是能让楼主有兴致,那也是件好事……毕竟……楼主这么多年……唉……” 未完的话里尽是惋惜,不知道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楼主是否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骆迁是明白的,“是是是,你说的都没错,但那毕竟是楼主,你竟敢在楼主房里点催情香,我就说你真是不要命了!我早提醒你此事行不通,楼主精通毒理,怎会不发觉你点的香?就算那香对楼主无碍,那也过分了,你想让楼主召人侍寝也不该用这法子,那寻情可不是普通催情药可比的,你也真是……” “我是为了楼主好,他想必也是知道我的用意,才没要了我的命。”肖虎苦笑一声,抹了抹溅到脖子上的血,被骆迁扶着,自言自语般的边走边说,“这么一来楼主就该知道,我们其实都担心他,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难道你是有意……”骆迁停步,肖虎只是摇头叹气,“车里还有伤药,就让我住马车里也好,就当养伤,幸好在这里也呆不了几天。” 两人远去,女子听了这番话,从暗处走了出来,在月光下的俏脸明媚,若有人看见便会认出,她是方才坐在南宫苍敖身边的婉婉。 她悄悄捡起地上小巧的熏香炉,踌躇片刻,将它藏在衣袖之中,快步走向另一个院落,她走的急,没发现脚下踢到草丛的声音,已引起房内之人的注意,一双眼睛看着她走向别院。 院内芳草萋萋,夜色深沉,这里的灯却还没有熄,珠光旖旎,两个人影靠的很近,这里正是南宫苍敖的住处。 “我夺了你来,你生不生气?”卧房之中,南宫苍敖脱下外袍,动手松开腰上衣带,还没有脱下,衣衫不整的狂放模样,似乎特别适合他。 竹露已取来沐浴所用的皂角和布巾,准备了干净的衣裳,只等服侍他入浴,帮着宽衣的时候触到手下结实的胸膛,面色一红,“能得鹰帅的垂青是竹露的福分,怎么会生气?” 状似疑惑的看着他,竹露心里虽然有些遗憾,未能去到另一边的院落,但南宫苍敖毕竟是鹰啸盟统帅,如此伟岸身型,如此英俊样貌,能侍候他一夜已是其他姐妹求不来的福分,她哪里会有半点不情愿。 “倒是婉婉,她心系鹰帅,你不选她,不怕她不高兴吗?”想到自家姐妹,竹露柔柔抬起脸来,下颚随即被托起,靠近的脸惹的她呼吸大乱,南宫苍敖的手指就在她的侧脸轻轻磨蹭,“这里也有这里的规矩,可惜只能选一位美人。” 没想到潇洒豪气如鹰帅,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竹露看他慢慢靠近,便合上了眼,等着他的吻落下,却听外面一声轻响,像是叩门声,还有一声笑,“但愿我不曾搅了好事才好。” “是婉婉。”被南宫苍敖放开,竹露前去开门,进来的婉婉手里拿着个精致的香炉,“天气太热,唯恐夜里有蚊虫扰了你们,我想起拿些熏香来,熏上一熏就好。” 南宫苍敖目光一顿,瞥见她手里的那个香炉,见他视线落在香炉上,停驻不动,婉婉低下头,匆忙把它放在桌前,“香已点上了,鹰帅可要试试味道如何?” “你果真是想要我试试味道?”背后的男人忽然走近,她猛的抬头,他脸色改变,指着那个香炉,脸上在笑,但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这东西是雾楼的,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来?” 深幽的眸色牢牢盯着她,她无言以对,南宫苍敖的眸色更厉,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诱哄似的笑容里却藏着危险的味道,“告诉我,这东西是如何得来?” 这香炉里外都贴着金箔,用了些年头,颜色微微发暗,暗金色上祥云镂刻,异常精致,并不是望春楼的东西,他早在雾楼里见过,自然一眼就认得。 婉婉没想到一下就被看破,抿了抿唇,“这是捡来的,听说里面的香别有作用……” 未完的话从她脸上的表情便能看出答案。这香是什么用处,只需说到这里,不仅南宫苍敖明白,竹露也明白了,“婉婉,你是想……” “不行吗?”眼波流转,婉婉眸色媚人,眉梢眼角都是春意,抓着南宫苍敖松散的衣襟,红唇贴近健壮的胸口,“只要鹰帅不说,我也不说,不会有人知道我今夜来了这里,自然也不会破坏什么规矩,竹露是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她转头,竹露红着脸,知道她的意思,自家姐妹,其实她并不介意,“鹰帅,今夜就让我们姐妹二人来服侍你,你看可好?” 如此艳福,南宫苍敖本来就不会拒绝,但奇怪君湛然怎会突然用起这种熏香,拿起香炉正想再细问一番,丹田忽然涌上一股热流,流向四肢百骸。 南宫苍敖原来想试着压制,用内力一逼,那股热流不降反升,内力竟然汹涌而上,如同失控,催动情欲燃升,无比霸道,身体的欲念从未如此渴切。 抓着婉婉的手一阵发烫,婉婉一惊,看到他的脸色渐渐发红,目光灼灼,那火热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烧着,她没想到熏香这么厉害,但也没有太担心,“鹰帅,就让我来服侍你——” 妖娆一笑,她松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亵衫小衣,南宫苍敖却没动,他收回双手,紧紧握拳,已然觉出不对,闭上眼冷喝,“你们都出去!” 他居然要她们出去?!婉婉和竹露面面相觑。 “出去!!”这次是沉声怒喝,南宫苍敖抓着桌沿,双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入,额头冷汗滑落,涨红的脸上写满欲望,却偏偏不动,反而要她们走。 “鹰帅?”怎么回事?婉婉不解,小心上前,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就被一股劲风拍向门外,她在惊叫声中连连后退,跌出房门。 一只手将她托住,她惊讶回头,就看到门外突然出现的人,谁都没有想到会是他,“还以为晚来一步。” 白衣黑发,月下出现的男人坐在轮椅中,似是赶来的,衣上还有院内花丛里的落花,那些花瓣是被碰撞擦落下来,就那么落满肩头,映着脸上蒙蒙月光,一片清冷的白。 到了门前,一看里面,看到南宫苍敖双手紧握,双目发红,冷汗涔涔却一步不动,君湛然点了点头,“算你知道厉害。” 这话听来是称赞,但更多的似乎是几分看好戏的期待,“寻情香不是普通催情香药,是内力催动,只对身怀内力之人有效,功力越高,则药性越深,越难克制,难得你还忍得住。”他慢慢的说,仿佛是在欣赏这难得的一幕景象,就那么看着里面脸色涨红的南宫苍敖。 “只因我若是不忍,只怕元阳尽泄,元气大伤……”鹰眸倏然睁开,咬着牙,忍的异常辛苦,南宫苍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汗水不断从他脸侧和背上流下,“你怎么没事?” 第23章 解药 对习武之人都会有影响的催情香,为何对他不起作用?南宫苍敖的眼神里有欲望也有质问,在这时候他还有心智能够思考,君湛然没有想到。 看着他,他徐徐回答,“因为寻情是我所制,而我从不会让自己制的药成为制我的工具。” 君湛然,南宫苍敖吸了口气,几乎要把桌子捏碎,深深吸了口气,低哑的声音已然不稳,“告诉我怎么解去药性!” 停在门边,稍一拂袖,一道劲气掠过,那炉熏香又被再次灭去,精通毒理,君湛然每制一种药,就会先令自己不被药性所害,至少,那些药不会对他起到全效,“它对我只有催情之效,但还不至于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对你就不一样,你想解去药性,恐怕办法不那么容易。” 转头,门前角落里竹露和婉婉知道闯了大祸,满脸惊恐,“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想害他内力受损武功尽失吗?”冷冷一转眼,君湛然的喝声让她们吓的跳了起来。 “我……我们……他……”婉婉即使胆量再大也不敢承担如此罪责,竹露在旁吓的眼泪直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一件事,拉着婉婉一起跪下,“求君楼主一定要救救他,此事若是被徐大人知道,我们姐妹的命就……” 娇滴滴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如魔音钻入南宫苍敖的耳中,一双美目泪眼盈盈,本就衣衫半解,白皙娇嫩的身子就在他眼前,仿佛一掐就会滴出水来,南宫苍敖低吼一声,结实的桌案在他手下陡然爆裂,狠狠闭起眼。 汗水从他鬓边滴下,他的声音也像要喷出火来,“如果我在这里要了她们,有什么办法减少身体伤害?” “那要看你的定力,你如果能控制自己,这药也不过是上好的催情香而已,若是不能,你也知道结果,元阳尽泄,最好的情况是功力倒退三年,若是运气不好……”他看了眼姿色俱是不凡的婉婉和竹露,“运气不好的话,一旦控制不住,在女人身上脱力而亡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的仔细,每说一句话婉婉和竹露脸色就是一变,停了片刻,又听他接着说了一句,“当然,还有种可能,和你同床的女子也可能承受不住你的需索,死在你的身下。” 婉婉怎么会想到随意捡来的熏香居然会有如此可怕的效用,身子在地上发颤,竹露六神无主,慌忙说道:“不如我们这就去找几个丫头来……” “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你我姐妹还有命活吗?!”婉婉拉住她,从地上站起来,“公子一定会有办法!或是有什么解药?!我们……我们姐妹这就走……” 他们可以找几个低贱的丫头来,那些丫头就算死了也无妨,只要这件事过去,别和她们扯上什么关系,总之鹰帅千万不能在他们望春楼里出事! 怕牵连到自己身上,竹露和婉婉奔向门外,身后忽然涌来一股力量,两人往后跌去,一双手撕开婉婉身上的亵衣,就在说话间,南宫苍敖已经控制不住,发烫的手触及如玉肌肤,更点燃心头欲火。 婉婉娇啼一声,胸前被人啃噬,南宫苍敖的呼吸急促,一手已分开她的双腿,就在这时,听到一句淡淡的话语声,“看来你也到了极限了,假如控制不住,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南宫苍敖的动作一顿,婉婉此刻就被他抱在身上,衣衫不整,只剩下褪到臀下的亵裤,亵衣半敞,露出胸前玉峰,散发覆面,被这双强壮的手臂抱住,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公子救我……” 她想到君湛然的话,骇然呼救,君湛然漠然的看着,似乎并不打算做什么,南宫苍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抓着她双臂的手拧的她发疼,一双眼睛里似乎有两种情绪在翻腾,欲望和理智不断冲撞,但因为君湛然刚才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男女身体紧贴,地上衣衫散乱,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暧昧的气氛,香艳非常,而事实上情况却十分凶险,南宫苍敖脸色通红,狭长黑眸里燃着一团火,“你是有意看我笑话?” 他竟然扔开了婉婉,婉婉的双脚触地,顾不上整理衣裙,拉着竹露就冲出门去,她们可不想在这里和发狂的南宫苍敖共度春宵,谁都不想死。 君湛然见他居然能放开婉婉,十分意外,“不是看笑话,我不过想说,凭这药性,你最多只能再克制半柱香的时间。” 轮椅滑到室内,“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南宫苍敖紧紧握拳,不必再问,他也知道,这药性不解不是,解不得法也不是,唯一可能知道最好解决办法的人就在眼前,“要不是婉婉拿来熏香只是巧合……我就要怀疑,是不是你有意指使……” 他的声音低哑,满是欲望的喘息声在他说话之间不断出现,寻情是君湛然制的,他知道它的厉害,南宫苍敖到现在还能这么说话,已经是奇迹。 “有意指使?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轮椅前进了几尺,他看清楚灯下南宫苍敖的样子。 “不错,这对你毫无好处,所以我并没有怀疑你。”从来不知道意志力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今天南宫苍敖或许可以知道,君湛然发现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但居然还能和他正常对话。 来去如风、潇洒如鹰的鹰帅,眼下恐怕很难潇洒的起来,他正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克制着汹涌的欲望,一双眼睛像要喷火,肤色通红,像一个即将失去理智的魔神,上衣完全敞开,胸前满是汗水,整个人都湿淋淋的,像是被水浇过一遍。 话说完,南宫苍敖低吼一声,冲入内室,里面有一池浴水,本来是要沐浴的,池水很热,但边上还有几桶冷水,哗啦啦几声,冰冷的水从头上冲下,南宫苍敖精神顿时一振,身上火烫的热度降了几度。 “没有用,假如寻情如此便能解,它就不是我所制的药了。”君湛然的声音来自背后,他也进了内室,淡淡的语声在室内散开,若有若无的,有几许诡秘的意味。 南宫苍敖此时发现,刚才降下的热度,瞬间又升腾起来,而且比刚才来势更猛。 “这只会让你的药性加重,你该怎么办?南宫苍敖?”君湛然突然上前,轮椅在湿透的地面上悄然无声,像一个白色雾影飘过,近到眼前,“我可以为你配置解药,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在南宫苍敖眼前的君湛然,不再是淡漠的样子,那张脸上露出某种阴暗的颜色,“别再盯着我。” 一把抓住南宫苍敖松开的衣襟,他把他拉到面前,“别再盯着我!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事情会让你感兴趣!你的鹰啸盟最好离雾楼远点……” 淡漠的语调在水雾中异常幽冷,君湛然警告他,“你想交朋友可以,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对我怀有疑虑,你总认为雾楼里还有别的秘密,是不是?” “是又如何?所以有了这个机会你就想乘火打劫?”南宫苍敖的理智所剩无几,他选在这时候和他摊牌,他也不否认,喘息着冷笑说道:“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在隐藏什么,即使被人说是残废,被人指出无能,你都能忍,若非身上有秘密的人,不会对别人的窥探如此敏感……” “雾楼里没有其他秘密!”君湛然一眯眼,语气强硬起来,“还想活下去的话,你就必须听我的,南宫苍敖!” “如果不呢?”心跳声刺痛耳膜,君湛然在这时候用这件事要挟他,南宫苍敖居然没有生气,而是鬼魅般的笑了笑,到了他身后,“这里没有女人,但你难道不是人?” 话音刚落,他猛然期近,君湛然一惊,头被往后抬起,唇上忽然被灼热覆盖,南宫苍敖的嘴唇烫的像一块火炭,他毫不停顿的捏开他的下颚,舌头伸入他的口中,火烫的唇舌和火烫的手掌,同一时间袭来,那只手竟然直接钻进他的衣领,伸到前胸,揉弄他胸前突起。 “别以为我不敢……”发烫的呼吸如同发了高烧,南宫苍敖咬着他的嘴唇,暧昧的话语声同样也是威胁。 本来只是欲火中烧,毫无办法的办法,也是为了挫败君湛然的威胁,但这滋味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这嘴唇不若女子的柔软,但颇有韧性,清淡的味道带着几丝晚宴后残留的酒气,没有那些胭脂香粉的味道,有的是一股凛冽的同时又分外浓烈的气息。 燃烧的快要焚毁的身体,仿佛得到了甘霖,用力吸吮君湛然的舌头,手指在他胸前揉搓,君湛然过于意外,竟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发现,南宫苍敖居然在对他作这种事? 唇上被肆虐,幽冷的笑意浮上嘴角,他微微一阖眼,挣脱南宫苍敖唇上的纠缠,往后拽起他的衣领把他按倒在地,“我说过,你想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就要听我的。” 坐在椅中俯下身,一伸手,挑开那身黑色长衣,解开长裤,手指伸了进去,一手抓握,“……不知道你现在还有几成自信,可以撑下去?” 满是警告威胁的话语声,伴随着手掌的摩擦,君湛然低下头,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一团火在燃烧,“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为你解去药性。” 那双手在动,他的动作让南宫苍敖呼吸骤乱,抓住君湛然的手腕,让身体贴近,他低沉呻吟,神智再次被汹涌袭来的欲望淹没,若是平时,两人隐隐的几次较量多半是平手,但在今天,君湛然比他更有优势。 一个被欲望冲昏头的男人,不管别人要他答应什么,他很难不答应。 第24章 秘中之密 君湛然可能忘了,南宫苍敖毕竟不是普通人,换了其他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会不顾一切的答应任何事,但南宫苍敖是南宫苍敖。 被欲望填满的目光骤然一沉,用手一带,君湛然从轮椅中被拖了下来,摔在湿漉漉的地上,背上蓦然被一具灼热的人体覆盖,“想不想试试你自己制的药有多大效用?” 甚至不再谈什么条件,落在耳边的说话声伴随着急促发烫的呼吸,“你不告诉我如何解去药性,就自己来当解药吧——” 双手拉开他的外衣,发烫的皮肤贴在君湛然的背后,南宫苍敖扯下他衣下的丝质长裤,如同有炭火在燃烧的手从他的背上一直往下,移向他的目标。 这究竟是威胁,还是南宫苍敖真正的决定,很难确定,也无暇去分辨,君湛然只知道凡是他的手指所到之处,身上像是被烙铁烫过。 被压制在地上,他只能一手抓着浴池的边缘,南宫苍敖的反击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也并非砧板上的鱼肉,一枚暗器扣在手中,“南宫苍敖!你找死!” 冷冷声调和身后之人满身的火热形成明显的对比,但南宫苍敖此时已然失去理智,哪里还管他的威胁,“那就一起死吧!”被情欲渲染的话语声低哑的落在耳畔,他的长裤已经被他扯到双膝,发热的手按着他的臀,赤裸的胸膛将他的背部紧紧压在身下。 君湛然对此刻在发生的事毫无知觉,他只听见身后的喘息声,还有南宫苍敖压着他背部的重量,目光一冷,一道寒光往后射出,朝身后之人的颈侧而去。 君湛然的暗器从未失手,除非是他手下留情,否则无人能逃他的暗器,但此刻,预期中见血夺命的场景并未出现,南宫苍敖居然凭着本能避了一避,脖颈要害只多了一道血痕,避开的同时往右侧一翻,同时也将君湛然带入浴池,霎时水花四溅。 浴池很大,早已注满热水,君湛然双足无力,顿时往下沉去,腰上被人抱住,南宫苍敖似乎清醒了不少,但贴在他耳边的呼吸依旧急促,“除非你真的想我死……君湛然……否则不管你的秘密是什么,被我知道,总比被他人知道要好……” “看在朋友一场,你难道真的打算眼看着我欲火焚身而死……”南宫苍敖的声音在水汽里拖着暧昧的回响,两人还没脱尽的衣衫在水里浮起,纠缠卷绕,“告诉我解去药性最佳的办法,今夜之事就当不曾发生。” 他脸上水汽氤氲,满是欲望红潮,扶着君湛然的腰靠在池边,君湛然方才动手已经后悔,见他清醒,再次开出条件,“那你必须承诺,往后不再窥探雾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下七十二夜枭,曾有人连续多日监视我的行踪……” “我答应。”南宫苍敖这回答应的很快,下腹紧贴在他身后,“就算要查什么,往后也会由我亲自来查。” 灼热呼吸喷在颈边,君湛然隐约感觉到背后有什么顶着他,南宫苍敖居然也不掩饰,借着他的身体不断碰撞摩擦,充满情色意味的呻吟就在他耳边。 “南宫苍敖,你不要太过分!”池水一波波荡漾开,君湛然往后伸出手,却听身后的人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既然你腰下毫无知觉,应当是不介意吧。” “你当真想找死?!”手上一紧握,听到痛苦的呻吟,君湛然眯了眯眼,“也罢,此事是因我而起,也有我的责任,我可以告诉你如何解去药性才是最佳,但今日之事,往后谁都不许再提。” “这是自然。”几乎快要爆炸,南宫苍敖知道自己已到极限,“我自然不会让人知道今日我有多狼狈,也不会告诉他人雾楼楼主和我衣衫不整一同泡在浴水中……这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 若是传了出去,对他们何止没好处,简直是大丢脸面。 君湛然在水中无法着力,南宫苍敖一直扶着他的腰,他转过身,双手环抱,按在他的背后,“要解去药性不难,难的是如何控制这个度,不至于伤身,我有方法可为你控制,其他的,你自己来吧……” 往下瞥了眼,他的意思很简单,南宫苍敖立时便听明白,早已欲望高涨,也顾不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或许本来也就不太在意,他放开抱住君湛然的手,在他们之间,池水随着动作掀起阵阵涟漪,荡出一阵暧昧的水波。 君湛然用劲按住他背后脊椎上的要穴,虽没了扶持,也不至于倒入池水之中,随即从他手中传出一道真气注入体内,南宫苍敖顿觉神智一清,尽管还是欲火焚身,但已不至于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来。 一个为他控制,一个自行解决,这催情香似乎也不那么难解,但这么一来,两人便是面对面,变成君湛然抱着南宫苍敖,他们之间本就贴的很近,有时候,南宫苍敖的动作只要一大,难免会发生一些不该有的摩擦。 “你可知道只要此时我手中内力一发动,你就会亡于我的手下?”经过一番纠缠,君湛然的头发也乱了,黑发覆住额角,湿嗒嗒的滴着水。 “如果要我的命,我喝你第一杯茶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伴随着几声低哑喘息,南宫苍敖的话即使并不含有其他意思,也变得十足暧昧,“当然,我为你疗伤的时候也有机会杀了你……” “但我以为……除了些许误会,我们也算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一边做着那事,一边对另一个男人说什么惺惺相惜,南宫苍敖竟然还表现的很自然,那因为欲望而拧起的眉头下,满含情欲的目光就那么看着他。 气氛变的很古怪,君湛然和他对视,“只要你不再疑心什么秘密,你我之间确实还算投契,我还非常佩服你,尤其是现在……”他往下看了眼,“能在此时此刻说出这番话来的人,也只有你南宫苍敖。” 说是佩服,这话里绝对不是佩服的意思。 “有什么关系,既然我们是至交好友,坦诚相见也没什么……都是男人,难道你还害臊……”加快手中动作,南宫苍敖紧紧凝视的眼神令人怀疑,不知他做这些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还没好?”不知过了多久,君湛然提醒他,“药性虽然猛烈,但也不至于——” “快了,只要再……”南宫苍敖突然靠近,一个吻毫无征兆的向他袭来。 残留余火的嘴唇灼烫了君湛然的唇角,舌尖顺着缝隙深入,缠绕他的,南宫苍敖的气息难以忽略,那强烈的、灼人的呼吸喷涌在他脸上,唇舌紧紧纠缠,挑逗着君湛然的回应,直到他猛的咬住南宫苍敖的唇,给予反击…… 早已在迸发的边缘,但始终不得纾解,眼前唯一的人影便是君湛然,南宫苍敖看到他湿透的脸孔,这张漠然而尊贵的脸在淋湿之后所有的表情都浓烈起来,嘴角的弧度像是利刃,也像是某种挑衅的诱惑。 他看到从眉梢滴落的水滴,从他脸上滑下,犹如一行泪,在那张冷漠的脸上,非常矛盾,却不知为何,竟成了某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所以,在还未思考之前,他便吻了下去。 欲望骤然攀到顶峰,愉悦的低吼声从两人交叠的唇间溢出,君湛然就在他身前,自然感觉的到,但药性也许还没过去,他也无法放开手往后避开,更别说南宫苍敖的唇还纠缠着他。 他的嘴唇不知道是否也有催情的成分,南宫苍敖尝到他双唇的滋味,便不想放开。 还是那个味道,冷冽又浓烈,像那坛梨花酿,初时甘醇,越往后味道越醉人,走南闯北,男人的嘴唇是什么滋味,南宫苍敖不是没有尝过,但他素来不喜欢那些涂脂抹粉的小倌,最多也不过是搂搂抱抱逢场作戏,但君湛然显然不是那些小倌可比的。 意犹未尽的移开唇,新的浪潮再次涌上,南宫苍敖埋首在他颈边,“今日说不准我会死在你身上……” “你若想死我可以成全。”用力一按脊柱背后要穴,君湛然提醒他,“时间不早,快点解决,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 南宫苍敖盯着他的脸,“没有发生,自然做什么都可以吧。” “你想做什么?”君湛然警觉,他的腰后被人一把抱住,和南宫苍敖紧贴,“只有我狼狈不堪,你却在那里看笑话,不觉得太不公平吗?” 不管是试探,还是只因为心里不甘,南宫苍敖伸手一探,摸向他的胯下,君湛然冷然喝骂,“南宫苍敖,你是当真的活的不耐烦了!” 他倏的撤手后退,背后的那只手却按向他的脊柱,把他拉近,几番摸索,一枚比发丝还细的银针从他背后拔出。 “这就是你不生情欲的原因。”南宫苍敖手拿银针,他也没有想到,猜测居然成真。 第25章 深厚交情 君湛然遽然色变,手腕一翻,南宫苍敖手中银针已到他的指间,银针刺向南宫苍敖的咽喉,“你知道的太多了!” 双手一放,南宫苍敖往水中沉去,君湛然少了扶持之力,身形不稳,一手撑着浴池边缘,一手施放银针便失了准头,同时身体下沉,被南宫苍敖拖入水中。 在水中他并无优势,南宫苍敖则是仍被寻情所制,并未完全解清,浑身燥热,也好不了多少,君湛然意图下杀手,但越是如此,南宫苍敖越是确定,他已发现君湛然身上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件事定然连肖虎也不知情。 两人交手,池水只没到胸口,哪里经得起两个男人如此大的动静,不断翻腾溢出,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最终君湛然一个不稳,被南宫苍敖压到池底。 黑发在水中狂乱拂动,赤裸胸膛肌理紧绷,南宫苍敖几近全裸,健壮优美的身型就在君湛然眼前,他眼角还是发红,被欲望催动,他竟没有先问别的,而是拍开君湛然手中握的银针,把他的手按到自己身下。 君湛然一挑眉,南宫苍敖抱起他就吻,两个人一起浮上水面,靠着池边,本来还可以置身事外,但此刻,君湛然的反应却不比刚才,南宫苍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将他压在池沿,紧贴的下腹磨蹭他的,拉着他的手一起到相贴之处。 “你果然有反应。”听到南宫苍敖的低语,君湛然面色紧绷,却不能抵御袭来的感觉,心知是压抑太久,这欲望一经解放就如开闸洪水,再难控制。 眼下他虽然不是中了寻情,但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一经挑逗就难抗拒,何况从南宫苍敖的动作来看他绝对是个挑情高手。 方才两人暧昧相拥,南宫苍敖眉宇间的情欲之色浓重,早已影响了君湛然的情绪,要不是银针控制,他兴许早被南宫苍敖的吻挑起欲念,此地是望春楼,要找个女人不难,但他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方才你按住我背后脊椎要穴,我发现那几条经脉能控制欲念……就联想到你……”让君湛然继续按住自己背后穴道,南宫苍敖一手搂着他的要,另一手接替了君湛然的,挪到两人之间,双方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时有不稳。 “本来只是试探,但我抱着你的时候竟然发现你背后有一点突起,非常细微,若非是我,简直不会察觉……”急喘几声,眼下他们这般模样,南宫苍敖还有本事能开口。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君湛然闷哼一声,“别停,继续。” 如今要南宫苍敖的命已经迟了,眼下唯一需要解决的是身体的欲望,也不知道算不算同病相怜,君湛然其实很清楚南宫苍敖此时的感觉,“用银针刺入脊椎,压制情欲……这件事你已知道了,别的不要再问……” “我若是想问呢?”从来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与人对峙过,南宫苍敖只觉体内欲火燃烧的更烈,也不确定是不是寻情的影响,还是有别的因素。 “你最好别问。”眸色骤冷,君湛然居然能在这时候侧身退开,但看起来他也不好过。 南宫苍敖比他更难过,欲望在叫嚣,他已经管不了别的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 剥开君湛然还半披在身上的白衣,在湿透的衣物下隐约可见的胸膛彻底袒露,他的舌尖朝上舔舐,锁骨和颈窝的水珠被他舔到口中,这本来是互相帮忙的初衷,却在南宫苍敖不合时宜的举动下变得充满情靡之色。 君湛然往南宫苍敖背上用力一按,侧首吻住他的嘴,那冷冽又浓烈的气息再次侵蚀南宫苍敖的感官,呼吸骤然加热,灼烫的舌卷入君湛然的口中,手里的动作却不停顿,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越来越急促,南宫苍敖抱着他的手臂逐渐收紧。 已经有了默契,上下两处的交流也十分顺畅,唯有一个问题是寻情的药性,并非一时三刻能解,尽管有君湛然控制南宫苍敖的欲望,令他不至于损耗太大,但寻情毕竟是寻情,是鬼手无双所制出的,最难以被察觉,药效最猛烈的催情香。 时间一点点过去,浴池的水逐渐变凉,连仅剩的一点水也变得浑浊,混合了汗水和体液,空气中升腾着浓重的淫靡气味,终于,君湛然扶着池沿,伸手抓住不远处的轮椅,让自己湿漉漉的身体挪了上去。 南宫苍敖餍足的伏在池边,用水洗了手,犹如一头慵懒的雄狮,抬起眼,鹰眸内多了几分别样的颜色,看着君湛然,他只穿着湿透的长裤,半裸的靠在椅中,闭起的眼中看不出神色,也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 南宫苍敖从池边站起,“此事我不会告诉他人,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施用银针?”从地上捡起湿透的衣物,随意披在身上,他向他走去。 “和你无关的事,你好像总是查的特别的勤。”微微睁开眼,君湛然的态度表明他并不想说。 “但此事和你有关。”往他身上抛了块干爽的布巾,南宫苍敖把竹露预备在架子上的衣物递给他,“我南宫苍敖虽然交友众多,但朋友里面,关系最深的,算来也只有你一个……” 走到近处,低头注视的眼神别有含义,按照眼下的局面,这关系确实不能说是不深。 君湛然草草把自己身上擦了一遍,展开南宫苍敖那身干净衣袍,把裤子扔回给他,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人加害?” “只因我想不出有谁能在你身上安置那个东西,而不被你发现,更不解决,答案唯有一个,就是你自己有意而为。”但以君湛然的为人,他的江湖地位,何必在自己身上加这么一针?纵使南宫苍敖破案无数,此刻也想不出答案。 君湛然没有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因为双腿不便,他穿衣的速度不快,南宫苍敖却已经脱下湿衣,穿上长裤,上前替他拉好衣袖,“你不被寻情所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是不是?” 不等回答,他继续说道:“我指出你腰下知觉全失,不能人道,而你的反应虽然激烈,但还不算过分,如此丑闻,若是在其他人身上发生,那人定会不顾一切想杀我灭口,或是哀求于我,你却两者皆非,我当时便想,要不是你的涵养特别的好,特别的相信我,就是另有隐情。” 灼灼双目,早已寻到答案,南宫苍敖一席话说的君湛然沉默,没想到仅仅如此就已经引起南宫苍敖的怀疑。 “我答应,往后我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你。”半湿的黑发散在肩头,君湛然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如今你没事了,记得自己的承诺,别再让人来查探雾楼,也不要整日再盯着我。” “只有这样而已?”南宫苍敖抱起手臂,那头的人稍一停顿,倏然一阖眼,轮椅蓦然滑近,沉声说道:“还有今日之事,不管是哪一桩,都要当做从未发生!” 天色昏沉,浴池内光线迷蒙,君湛然的脸在光下半明半暗,再看不到半点他人眼中的淡漠尊贵,在南宫苍敖眼里,竟有几分鬼气。 那冷冷一笑,也如鬼魅。 穿着南宫苍敖的一身黑衣,鬼影似的君湛然控制着轮椅滑向门外,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 外面起了雾,院内远近都看不真切,南宫苍敖注目良久,只觉在君湛然身上仿佛也有一团团无形的迷雾,如这雾气一般缠绕周围。 夜已过半,白昼早早到来,望春楼里有人安睡,也有人一夜未眠。 竹露和婉婉躲在房里,一个晚上没有合眼,就怕第二日早上起来,有人来她们门前敲门,把她们带走问罪,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坐在椅上昏睡过去,等有人起了,走廊的脚步声又立刻把她们惊醒。 大着胆子开门,外头竟然太太平平,没有丝毫异样,猜想是那雾楼楼主终于还是想了法子救了人,两人一块石头落地,忍不住高兴的哭起来,等早上为贵客送行,赤霞城主安佟见她们纷纷红着眼,还以为是她们不舍得放走两位贵人。 “君楼主和鹰帅都是大忙人,哪能整日待在望春楼,你们这是要送行,还不快把眼泪擦了。”听到安佟的话,竹露赶忙低下头,婉婉想到昨夜的事,分外心虚,她们生怕怕被人知道,如今听安佟的话,似乎没人知晓,心里又是一定。 偷眼去看南宫苍敖,想起他昨夜因为中了催情香而失去常性,此刻在看他,却见他神情自然,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看向她身后。 骆迁推着个青衣人向他们走来,那人坐在轮椅中,还是那般身形挺直,淡淡的神色,那种在他人身上少见的气韵在他身上尤为明显,那是尊严的、尊贵的,并且优雅而沉稳。 和昨夜,判若两人。 南宫苍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头瞥了他一眼,如常的打了个招呼,“昨夜睡的可好?” 第26章 试探 这不过是寒暄的话,随口相问,南宫苍敖却扬眉一笑,目光微闪,“独拥佳人,独揽风情,如此若还不好,那我也不知怎么才算好了。” 那佳人是谁,风情为何,眼下之意也只有君湛然一个人知道,发出一声冷哼,昨夜的事说好不提,南宫苍敖确实没提,他却不能阻止他言语调侃,把他戏言为美人。 其他人听了,只以为君湛然是在怪罪这位鹰帅夺人所好,连忙去打圆场,唯有当事人心里清楚,但也不会对其他人解释,更何况这事也解释不来。 “难得贵客到来,没想到走的这么急,实在太可惜了。”婉婉勉强笑了笑,看似惋惜,实则恨不得他们早些离开,和竹露两人站在一起,神色都有些不对劲。 “既然东西找到了,也没什么必要再留下去。”君湛然一抬手,肖虎被囚于马车之内,身边是骆迁服侍,骆迁将他的轮椅推向马车。 “楼主——”后面的马车里肖虎探出头来,君湛然下令,他不敢违背,此时也没有从车里下来,兴许是一个晚上没睡好,加上有伤在身,络腮胡乱蓬蓬的结成一团,面容憔悴。 “治治你的伤。”为了给肖虎一点教训,君湛然的态度未见和缓,其他人不知内情,也没在意,唯独南宫苍敖若有所思,却什么都没说,直到君湛然被骆迁抬上马车。 “要不要帮手?”不等回答,从骆迁手里把人接过,南宫苍敖这番动作无异告知众人他与君湛然的交情并未因为花姬之争而有所改变,徐东林随即便安心了,赤霞城主安佟也露出笑容。 被南宫苍敖抱起,君湛然没有什么反应,骆迁却觉得有点奇怪,楼主一向是不喜欢外人帮忙的。 “你要是回伏鸾山,不如和我一路。”把轮椅上的人抱进马车内,南宫苍敖一抬眼便对上君湛然的注视。 他的表情看不出和原先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因为昨夜而对他冷颜相对,“如果恰好同路,一起走也无妨,如果不是,你也无需再跟着我,血玉玲珑已经找回,林秋雁之死与我无关。” “自然是同路了。”一句话便驳了君湛然的各种假设,南宫苍敖下了车来,凡是雾楼所属都悄悄看着他,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楼主与鹰帅的交情这么好了,记得不久前这两人还动过手。 徐太尉只要找回血玉玲珑就心满意足,哈哈笑了笑,“两位走好,本官就不送了,下次若是再到赤霞城来,我和安佟城主一定亲自迎接,君楼主……” 他转向君湛然,“此次的误会绝不会再发生,请君楼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城门的事——” “过了就算了。”马车里的人淡淡回答,门前的帘子被挑了下来,“骆迁,走。” 早就习惯这位雾楼楼主的脾气,徐东林和安佟也不在意,一行四辆马车,十数匹骏马全都喂足豆料,一声令下,即刻启程。 与雾楼一溜的马车不同,南宫苍敖手下的人一律骑马,一行人数不多,不过七八个,但以南宫苍敖为首,各个都是身姿挺拔,英姿勃发的好男儿,一眼望去,在这数人中只有一人坐骑如雪,黑衣如翼,那就是南宫苍敖。 君湛然坐在车内也能听见他与手下的谈笑声,就从马车外传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宫苍敖那一行始终与他们保持的不远不近,长长的队伍,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定会以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从赤霞城出来,走了半天,路虽然是大路,但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休息的地方,众人就在树荫下停了,骆迁趁着休息的时候到了君湛然的那辆马车前,“楼主,其他人都好奇,鹰帅要跟着我们到几时?” 君湛然正在看书,闻言抬起头,“他的目的地兴许就是舜都,从赤霞城出来到舜都,伏鸾山是必经之路。”言下之意是说,这一路上都会有鹰啸盟的人。 “怎么?不喜欢那些人?”他问的直接,看到君湛然挑眉,骆迁连忙摆手,挠了挠头,“也不是,不过是手下的人都不太习惯,这一路上感觉像多了一群保镖。” 一直以来雾楼的人都是独来独往,雾楼在其他江湖人眼里也从来都是只讲买卖,不谈交情,更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势力。这是第一次,他们这些人跟着楼主出来,居然还有同伴?! “不过是同路,叫他们不用在意,鹰啸盟是鹰啸盟,雾楼还是雾楼。”君湛然似乎因为他的话而有所不悦,至少他的话里透露出这种意思,听出语气不对,骆迁就不再多问了。 南宫苍敖是个障碍,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君湛然放下手里的书,微阖着眼,眼角余光看到窗外,那层薄薄的帘子外面印出天色,还有一身黑衣的人影,正斜靠着坐在树荫下,姿态随意,让人想到落在枝头休息的翔鹰。 能与他对阵而不落下风的人不多,敢喝他残茶的人更是没有。 南宫苍敖,南宫苍敖…… 不知道是第几次咀嚼这个名字,君湛然想到昨夜,正回忆起南宫苍敖当时赤裸着喘气的模样,想到被他拔出的那枚银针,门帘被人一挑,“坐在车里难道不热?” 南宫苍敖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两人眼神相撞,君湛然思绪一顿,松了松衣领,“那就出去吧。” 只要裸裎相见过的人,总是会比原来亲近几分,更何况是昨夜那种情况,就算是君湛然,态度似乎也和缓不少,至少他们还互相“帮助”过。 南宫苍敖对他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手臂伸了过来,“骆迁准备吃的去了,就让我来帮你。” 轮椅还没取出,他已经把他从马车里抱了下来,雾楼的其他人见了,赶忙去从马车后面取出轮椅,看着南宫苍敖把他们楼主小心的放在椅上。 期间都没见到楼主生气,可见这位鹰帅确实颇有手腕,就连他们楼主都成了他的朋友,要知道江湖上可是都这么传言,说雾楼楼主君湛然脾气古怪,是从不交朋友的。 “就坐树荫下吧。”把君湛然推过去,在进入树下阴影的时候,南宫苍敖忽然问,“你还有没有……” 说着,他的手暗示性的放在他背后按了按,君湛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接过骆迁递来的茶水,他喝了一口,这次居然回答了。 南宫苍敖果然不再多问,似乎知道已经到了极限,对君湛然这种人,急不得。 马车里带的吃食不少,鹰啸盟的人也有干粮,一群人分散在树荫下,边吃边休息,这天气出门在外,白天本来就特别折腾人,所以主要还是集中在太阳下山到晚饭时候这段时间赶路。 骆迁把吃的东西拿来,车里带的东西多,在君湛然的示意下分了不少给鹰啸盟的人。 就在官道路边,大树繁茂,其中有一棵树枝叶特别浓密,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两个人就在这棵树下,其余人都分散在周围,安静的吃着东西,外面日头正烈,君湛然看了看天,“骆迁,传令下去,再休息一刻再启程。” “是。”骆迁远远的听见了,想到还在马车里的肖虎,“楼主……肖虎他……” “难道你还想让他出来?”侧过头,君湛然的一双眼睛冷冷的,骆迁在这种天气里竟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提。 心里却觉得奇怪,既然楼主并未受那寻情的影响,为什么会对肖虎如此重罚? 南宫苍敖在边上听了,他并不完全清楚肖虎受罚的原因,不过经过昨夜,多少也猜到一些,“肖虎对你忠心耿耿,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至于让他这么受罪,我去看看。” “不用了……”君湛然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南宫苍敖只是说一声,并没有打算得到君湛然的同意,他也没打算放肖虎出来,“来,喝点水。”到了那辆车前,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一路上车里积聚的热气都从帘子缝里透了出来。 肖虎不能下车,是被囚于车内,幸好马车宽敞,可即便如此,如他这样体型魁梧的大汉,憋在车里时间久也并不好受,水和食物骆迁都已经给过他,但南宫苍敖毕竟是鹰帅,鹰帅亲自递来茶水,那感觉自然不同。 “多谢鹰帅。”肖虎点头称谢,知道南宫苍敖必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侍候你家楼主时日也不短了,湛然他这个人,你觉得如何?”倚着马车,南宫苍敖对着马车车帘的缝隙问。 哪里有这么问话的?肖虎皱起一双浓眉,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楼主就是楼主,有什么如何?我只知道要听楼主的,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果然忠心,南宫苍敖笑了,却在一笑过后忽然问道:“那你总该知道,你们楼主是从几时开始不近女色的吧?” 咯噔,肖虎心里一惊,“这件事鹰帅是怎么知道的?楼主过去曾经有过……”说到这里,突然闭嘴。 肖虎发现自己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但这正是南宫苍敖的目的,乘其不备,果然得到一些线索,正要再问,背后感到一股视线,君湛然在那里看着他,在他身后枝叶摇曳,竟然无风自动,南宫苍敖还没怎么样,肖虎因为伤势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却更白了。 “我不会再说什么了,这是楼主的私事,鹰帅最好也别再问。”肖虎把水壶交还给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楼主已经够难过的了。” 难道发生过什么事?!南宫苍敖目光一闪,他不否认他已经彻底被君湛然身上的秘密勾起兴趣。是什么事会令一个男人自己用针封住情欲之念,而且时日还很久,久到被人以为无能,尚且不去辩解,仿佛有意要引人误会似的……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远处却在这时候响起脚步声,南宫苍敖抬眼,听那声响,人数还不少。 “来人,去看看。”他指了指声音来的方向,穿过地上茂密的草丛,哗哗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鹰啸盟内夜枭出来了两个,迎了上去。 走到接近了,从那一头随着脚步声有喊声传来,“那里的是不是雾楼楼主?鬼手无双君湛然?” 第27章 遇伏 来人是冲着雾楼而来,鹰啸盟的两个人在原地停下了,远处的人却加快了速度,十多个人忽然围了过来,为首大汉手里提着把砍刀,身上穿着件锦袍,胸口大敞,下身竟是一条绣满花的裤子,形如灯笼,一个光头在日头下锃锃发亮。 “那不是鬼头刀查戾?!”从他的打扮骆迁一眼就认出这个大汉,黑龙寨寨主查戾,黑道上有名的护短和不讲理,功夫未必最高,却分外难缠,故而也很少有人愿意去招惹他。 “雾楼楼主,鬼手无双君湛然是哪个?”大砍刀往肩上一抗,光头大汉站在那头,在他面前除了四辆马车,十数匹骏马,还有几十个人,一阵打量,他似乎失去了目标。 “何事?”有人开口,这个声音一出现,周围原本的嘈杂顿时便不见了,众人都安静下来。 人在树下,淡淡语声便是从树下传来,君湛然今天穿了一身浅色衣袍,远远看去,在碧绿树丛之间,整个人仿佛蒙着一层白光,分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那光头大汉一见,愣了一愣,又很快回过神来,“你就是君湛然?”他冷冷一笑,砍刀往前横劈而下,“果然是个残废!好!找的就是你!”随着喊声,一刀劈来。 “大胆!”骆迁愤而拔剑,他的剑很快,那查戾的刀竟也不慢,一个硕大金色骷髅扣在刀刃上铛铛作响,和他的剑擦出一串火星。 两人一打照面就交上了手,凡是雾楼的人哪里还坐的下去,从树荫下站起,黑龙寨的人手提各种武器,一个个面色不善,往前逼近。 “住手——”一声高喝,黑影倏然掠近,一掌从天拍下,骆迁的剑和查戾的刀俱是一震,分别往后倒退几步。 南宫苍敖飞身而来,一掌拍出,随即落在两人之间,“鹰啸盟在此,谁敢动手?” 鹰眸环顾四周,他站在正中,光下目光如炬,冷冷生光,被他这么看上一眼,许多人都不由自主转开视线。 被威压所逼,远处又赶来十数人,到了查戾身后就不敢再往前,鹰啸盟的名号大家都是听过的。 查戾本来还想再动手,闻言一瞪眼,“我以为雾楼这么大阵仗,原来还有个鹰帅,此事和鹰啸盟无关,鹰帅是要掺一脚?” 鹰啸盟几时和雾楼有了交情?一个雾楼已经难咽,何况再多个鹰啸盟,扛着鬼头刀,查戾心里着实有些后悔自己选的时辰不好,但已经来了自然也不会就这么回去,依旧气势汹汹,集结身后近三十人,拦在路边。 “黑龙寨查当家,不问别的,我只问你,为何而来?”树下轮椅接近,忽然就到了他们面前,轮椅上的人对南宫苍敖摆了摆手,示意这是雾楼的事,并不需要鹰啸盟插手。 “如果是寻仇,无需多话,待鹰啸盟的人一让开,我们即刻动手,速战速决,我还有事,别耽误了我赶路的时间。”君湛然还是那么淡淡的说,他的话是实情,但他这么说出来却要叫人气煞。 查戾脸色一变,哼哼冷笑,“我今日就是来找你麻烦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那你记不记得三个月前我命人把我的爱姬送来让你作画,你是如何答复?你竟连看也看不看便叫人回绝了!你这就是看不起我黑龙寨?!” 三个月前,君湛然目光一转,扫向黑龙寨一行,不紧不慢的回道:“是有这么回事,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自然是要向你讨个说法!你在雾楼不出来兄弟们也不去找你,既然你到了我的地头,我怎能白白将你放过!”手里鬼头刀狠狠一挥,查戾兴许是知道直接对阵讨不了好处,没有下令动手,但黑龙寨的人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看来也拖延不了多久。 “你想如何?!”骆迁没有将查戾拿下,心里耿耿于怀,上前一比手中长剑,“找死吗?!” 查戾阴阴一笑,居然也没发火,“不是找死,这里有鹰啸盟的人,我先不管你们雾楼是怎么和鹰啸盟拉上关系的,我只要你们楼主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马车里探出一个头来,肖虎此时还不忘遵守君湛然的命令,没有下车。 “去我黑龙寨一趟,为我爱姬作画!之前的事我就当算了!”查戾骂骂咧咧一挥大刀,说出的这番话被人听了,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要我们楼主亲自去黑龙寨,为你的女人作画?!”骆迁用奇异的语气又确认了一遍,“你带人前来,就是为了要我们楼主亲自前往,为你的女人作画?!” “不错!”查戾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鬼手无双,如果不做画,要那双手做什么?!” “走!走!走!”黑龙寨的人纷纷举起兵器大喊,一群人堵在必经之路上,显然不给个满意答复就不准备离开了。 雾楼众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大骂还是大笑,“你黑龙寨也敢找到雾楼头上!”肖虎在马车里恨不能亲自下车和查戾一较高下,看过君湛然的反应,终究还是只在车里大喊。 “为什么不敢?!我得到消息在此地等了你们多时了!黑龙寨难道就不能找你雾楼的麻烦?!鬼手无双,和我的鬼头刀,我倒要看看,哪个鬼更厉害!”查戾手腕一抖,鬼头刀上骷髅铛铛直鸣,那声响震痛耳膜,叫人听了忍不住皱眉。 君湛然自然没有皱眉,不光没有皱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的胆子不小,竟要我亲自前去作画。”微微一笑,那笑容不见颜色,眸底闪过利光,“只要赢了我的暗器,我就随你前去——” “动手!”查戾没有摆出应战的姿势,而是忽然朝天大喊。 官道位于两座山间,他一声大喝众人已知不对,果然只见山上滚下十数块巨大岩石,隆隆而下,带起满天烟尘,遮天蔽日。 尽管口中喊的肆无忌惮,但雾楼就是雾楼,鬼手无双君湛然的暗器和他的那手字画一样江湖闻名,谁敢不当回事,那一定是不要命了。 所以不等君湛然动手,查戾就一声爆喝,早有安排,山上巨石滚下,朝着树林里而去,烟尘弥漫之中只听他大笑,“早知道你不肯,那我就只有把你绑了去!兄弟们,上!” 查戾呼喝手下一起动手,以黑龙寨的实力,要与雾楼和鹰啸盟同时动手,绝无获胜希望,但查戾也不是个笨人,总之要他走是万万不可能的,他绝忍不下这口气! 巨石滚下,轰隆之声打破林中宁静,骆迁第一反应是大喊一声“不好”,“楼主——” 君湛然的轮椅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动作再快,也难应付如此从天而降的灾祸,肖虎也顾不得什么命令,从车里跃身而下,“快救楼主!” 但巨石滚滚,烟尘满天,哪里看得清周围,要想救人又谈何容易,更别说所有人此时都是自顾不暇,混乱之中,他们分心找寻君湛然,竟没在原来的方向看到他的人影。 鹰啸盟众人因为君湛然的示意,没有加入双方谈话,一直都在观望之中,只等他们的盟主下令,南宫苍敖抱臂而立,却没有开过口,意外突然发生,所有人没来得及等到他下令,烟尘满天之下只知道躲避落下的巨石。 “楼主不知道怎么样了,竟敢投石暗算,骆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肖虎身上还绑着绷带,怒声大喝,“其他人跟我保护楼主!” 以君湛然的功力,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但那是和人交手的时候,眼下却是被人暗算,轮椅在此地本来就不好挪动,不禁让人心焦。 出大事是不至于,但哪怕是一点损伤,也是他们这些下属保护不利!心里想着,肖虎连伤口的痛都忘了,急的团团转。 场中一片混乱,黑龙寨的人自查戾下令就躲避在旁,等巨石滚下,即刻动手,他们的目标是君湛然,但等到尘埃落定,也没看到他的人影,再去找寻,发现也不见了南宫苍敖。 “雾楼所属听令——”一道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平平的,没什么大的起伏,“既然人家已经犯到我们头上,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动手!” 仿佛从天外传来,不冷不淡的声调却令人一阵悚然。 是楼主!从语气便知道君湛然此时必然盛怒,肖虎和骆迁心里一喜,连忙循着声音去找,却发现高处的枝桠上,一个黑影将他们楼主放在树杈之间,让他安然坐下。 南宫苍敖!黑衣人便是南宫苍敖,站在君湛然背后,斜靠着树枝,双臂环抱,冷冷看着下方,“众夜枭听令,凡是在此闹事的,一律拿下,给我绑回去好好审问!” 鹰啸盟就如阎王殿,行走江湖,有人多少做过几件丑事,但只要进了鹰啸盟的大门,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两人下令,底下顿时兴起一阵混乱,待烟尘散去,肖虎就看到他们楼主坐在高处,下方的轮椅已经翻倒在地,但他坐在树头,神情不变,除了不悦,并没有什么担心的样子。 楼主好像很放心,此地不会出什么麻烦……肖虎看到他背后的南宫苍敖,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谁也说不出这种默契是什么,但它已经存在。 第28章 只是开始 散去烟尘,天上重现光亮,底下的交战却才刚刚开始,黑龙寨的人和他们的当家差不多,都是不要命不怕死的拼命三郎,所谓的难缠在此时也分外凸显,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底下激战正酣,君湛然在树上,看着树下,方才巨石滚落,他本来是有办法离开的,虽然双腿不便,但他还有一双手。 用双手施力,离开轮椅翻到树下,避开巨石,他已想好,毫不慌乱,但有一双手却比他的动作更快,南宫苍敖倏然靠近,将他抱起,脚下在巨石上一点而过,跃至树上。 “其实这实属多余,保命我还是会的。”当时他被放下,就在枝桠之间。 南宫苍敖脚下是横出一截的树枝,枝叶随风而动,黑色衣摆也在风中随着烟尘而动,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腿脚不便是事实,难道被人帮忙就那么让你不自在?” 从身后传来的语声像是调侃,君湛然听了只拂了拂衣袖,“既然如此,你要帮忙就帮到最后,一会儿还得送我下去。” “还用你说,我总不能把你扔在树上。”在南宫苍敖面前,坐在树上的背影依旧挺的笔直,束起的头发在刚才的混乱中乱了,让人依稀回想起之前夜间的情景…… 君湛然最后的那句警告言犹在耳,他那双仿佛被迷雾包围的眼睛,其中的幽冷和幽暗,很难和此刻的他联系到一起,那种冷不是表面上的冰寒,而是对某件事或是某个人彻底失望愤怒之后的决绝。 那股寒气从不显露,但稍稍露出,便是能将人心底都冻结的阴寒。 君湛然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他的双腿确实是在儿时便已残废?他用银针克制欲念到底已有多少年,是为什么而这么做? 想不出是什么能令一个男人采取这样的手段,除非他是为情所伤,已然绝望,但又有哪种女人能令君湛然这样的人如此? 一个个疑问在南宫苍敖脑中盘旋,他查过无数大案,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君湛然身上的秘密似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只是一种直觉,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君湛然身上别出什么大事,他并不希望和这样的人成为对手,这样的人物,当朋友已是不易,做敌人则更难应付。 先前被人叫做残废也不露声色,君湛然还是那样稳稳的坐着,他好像无论被人说什么都不在意,又好像随时都会动怒,让人不太确定他的想法。 “查戾!爷爷我在这里!看招!”底下还是战场,肖虎一声大吼从树下传来,犹如虎啸,手中飞环嗡嗡作响,直对着查戾的脑门飞射而去,这一下若是中招,别说保全人命,连保住个全尸都难。 查戾却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知道硬接不了,一把刀竟脱手而出,直射而去,和肖虎的飞环撞了个正着。 铛的一声,他已跳开数尺,但没想到,早有一柄剑在等着他。 骆迁的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想要你的命,就让你的人住手!” 查戾不及防备,被骆迁所制,满脸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弟兄们,都给我停手!”悻悻然一句大喊,黑龙寨的人眼见他被制,果然停了下来。 激战至此停歇,黑龙寨虽然早作了准备,设下埋伏,但毕竟不是雾楼和鹰啸盟的对手,抓住查戾,不过是让这场混乱更快结束而已。 南宫苍敖见战事平息,往下一扬袖, “把黑龙寨的人给我绑起来,随后处置。” 话音从高处落下,同时一个黑影也扑飞而落,他的手里还有一个人,见到楼主安然无恙,骆迁迎了上去,把翻倒在地上的轮椅重新放好,又小心把软垫捡了回来,拍去灰尘,“楼主!” 他上前要接,南宫苍敖却从他身旁经过,径直把君湛然放回椅中,肖虎直愣愣的看着,隐约觉得,好像经过一个晚上,这两个人的交情似乎越来越好了。 黑龙寨众人被南宫苍敖手下的夜枭绑了起来,其中并不见殊衍和温如风的身影,君湛然看了几眼,南宫苍敖兴许是发现了,特别问他,“让我的人把他们带走,你可有什么意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你的职责范围,你的人把他们带走我会有什么意见,难道还能把人带回我的雾楼?”对他们鹰啸盟的行动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君湛然甚至有些玩笑的意思。 “我的楼里关不了这么多人。”他开玩笑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那就这么办吧,分出几个人来,随后将他们带回鹰啸盟。”还要赶路,南宫苍敖挑出几个身手不错的,命他们押送查戾等人。 查戾双手被缚,犹自骂骂咧咧,出言不逊,“鹰啸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事!我找的是君湛然,南宫苍敖,你和你的人插什么手?! “多事?”南宫苍敖转向他,脸上在笑,笑的人浑身发冷,“查戾,莫非你以为黑龙寨做的事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来查了吗?” 查戾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本来还想有空的时候再去好好找找你的麻烦,没想到今日你自动撞到门前来。”一声冷哼,南宫苍敖向他走近,一道影子遮蔽了光亮,将查戾包围在阴影之中。 “你的那位爱姬,不会就是李氏灭门惨案中唯一失踪的那位小姐吧?”查戾的运气着实不佳,南宫苍敖早已瞄上了黑龙寨。 查戾眼见如此,干脆来个闭目不答,但南宫苍敖的话还没说完,“还有今日,你是如何知道雾楼楼主会从此地经过?” 他没有错过查戾的话,“你说你得到消息在此等了很久——”似笑非笑的脸,那双眼睛似乎在光下发亮,看的人遍体生寒。 南宫苍敖俯身,查戾双眼一睁就对上他的目光,一惊之下忍不住强辩,“这话我没有说过!” “果真没有说过?”笑着重复了一遍,南宫苍敖直起身,脸上的笑容随即敛下,“阴鸠,给他试试你的手段。” 随即从几个夜枭之中站出一个瘦高个,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是,盟主。” 他笑的时候鼻子就像个钩子,仿佛随时都准备从人身上勾下一块肉来,没有什么肉的脸上皮肤牵起几个褶子,这时候便会发现他的笑只在脸上,没到眼睛里。 “原来他就是勾魂使阴鸠。”君湛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准备看一出好戏,听到他点名,查戾的眼角抽动了几下,闪过一丝惊惧,勾魂使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在鹰啸盟里最擅用刑。 据说凡是经过阴鸠之手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残废,这个人最擅长想着法子来折磨人,那也是他的乐趣所在。 查戾当然不想成为疯子,也不想变成残废,阴鸠把他拖到一边,在阴鸠动手之前,他终于松口,“是有人通知的我!” “是谁?什么时候的事?”南宫苍敖继续追问,他想了想,“就是前天,我黑龙寨门前收到一支箭,箭上扎着一张字条,说雾楼楼主就要经过我的地盘……” 想到这件事,查戾嘿嘿冷笑,“我看不光我一个人收到了,还有其他人也收到了,君楼主虽说不常出门,但得罪的人可不少呐!” 查戾意图刺激君湛然,也想看看这个残废是什么反应。 “我不喜欢杀人,但若是有人前来送死,我可以送他一程。”轮椅上的人听了这句竟没什么反应,淡淡在他面前摊开了手,甚至像是在微笑,“要人死并不难。” 他的手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所有人好奇,包括鹰啸盟的人,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一只干干净净的手,查戾身侧的得力助手却在瞬息之间咕咚一声倒了下去,眉心之间,一点血迹慢慢渗了出来。 伤口仿佛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从里面自己冒了出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用什么无人看得见的利器,在他头上刺了致命的一击。 他死了,死于君湛然的暗器,虽然谁都没有看见,但谁都知道这是君湛然动的手。 鬼手无双,杀人无形。 “好!”南宫苍敖慢慢拍手,在他身后其他人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君湛然的暗器,鹰啸盟上下互相递着眼色,毕竟是盟主的朋友,是雾楼楼主,这身手果然了得。 查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凭他的身手根本不能与他相较,更谈什么绑上山去,狠狠咬牙,他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南宫苍敖却有话要说,“阴鸠,卸了他一臂,省的路上麻烦。” 他说的轻巧,查戾几乎跳起来,但没等他反抗,阴鸠已经轻快的应了一声,咔嚓,手起臂落,血溅五步—— 阴鸠不是用刀,而是用手,硬生生把查戾的一条臂膀扯了下来,“盟主,忘了问你要哪只手,不如一起卸了?” 他就像在菜场,问买肉的人是要哪只猪蹄。 查戾惨叫,肖虎捂着动手时候崩开的伤口,呸了一口,“竟敢辱骂楼主,早就想收拾你!” 被肖虎的一句话提醒,君湛然对上南宫苍敖含笑的目光,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点了点头,随后对手下人说,“整理一下,继续赶路。” 一声令下,翻了的马车重新被人安放好,里面的东西也都再次整理完毕,方才一番混乱,马匹受惊,还有的躲避不及被石头撞上,受了伤,再启程的时候速度就慢了一些。 天色渐渐暗了,查戾虽然鲁莽,又自负的过头,但他的话却非假话,之后的几天,君湛然又遇到了几拨人,竟然每一拨都是来找他的,不是求画,就是寻仇。 多年来,找上门来求画,他回绝的人不止一个,有人无奈离去,但也有不少人因此怀恨在心。 不管是谁刻意泄露他的行踪,让人前来寻仇,都导致君湛然的行程严重落后,比如此时,他就和南宫苍敖一起困在马车之中。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马车车厢空间不算狭小,但也绝宽敞不到哪里去,南宫苍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没算过。”君湛然冷笑,“难道你会去数被你拿下的有多少人?” “五百六十一人。”他居然能回答的出,君湛然一时无语,只能叹息一声,“算你厉害。” 马车卡在两边狭窄的石壁之中,周围一片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那是虫足碰到车顶的声音,几只浑身发黑的蜘蛛从门前爬了进来,被南宫苍敖一击掌风挥了出去。 眼看已经快到伏鸾山,这天下午他们又遇上了麻烦,这次却不是人,而是一群毒虫。 要说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还要从这一日的傍晚时分说起。 第29章 黑寡妇 天色入暮,一行人继续赶路,打算到前面的客栈再下马休息,过了那个山头,很快便到伏鸾山,雾楼在望,肖虎和骆迁也开始放松下来。 经过查戾那件事之后,路上两人都十分警惕,唯恐再出什么意外,但走了一路,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哼,我看那鬼头刀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肖虎动了动包好伤口的肩膀。 因为和人动过手,又崩了伤口,他还在马车里养病,曾违命下车,但意外发生的突然,君湛然并没有责怪。 骆迁点点头,“看着像那么回事,那查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他自己猜测,用来吓人的而已。” 一群人都这么认为,南宫苍敖听到他们的对话,神情微动,却没有开口。 车轮滚动,马匹前驰,走的好好的,忽然之间,马匹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前蹄跃起,嘶鸣不已,马车顿时颠簸不稳,君湛然在车内扶住车窗,“骆迁,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骆迁飞身从后头的车里跳出,却看不到异样,马匹一会儿又静了下来,只是不断踏着蹄,暮色之中周遭别无其他。 骆迁正要回话,南宫苍敖在边上往后指了指,“等等,找个人去看看地上。” 鹰啸盟的人是惯于做这类事的,有人下了马来,上前俯身查看,有一个黑色物体,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君湛然坐在马车里,坐的时间久了,此刻正放松身体靠在椅垫上,忽然听见一声惊呼,“盟主!!” 鹰啸盟的夜枭可不是身娇体弱的女子,见惯了各种血型恐怖的场面,早已习惯各种景象,但如今这声音听来却充满惊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骆迁似乎也看到了什么,也是一声惊喊,“楼主,这是……” 君湛然闻言挑开车帘,日色西沉,地上被涂抹了一层微红,在那微微的红光之下,有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快速的移动,从各处爬了出来,覆有黑色绒毛的身上也被那落霞映上一片红光,散发着诡异的色泽。 那竟是成千上百只手掌般硕大的蜘蛛,足上还有绒毛,成群的蜘蛛如潮水般不知从何处涌来,形如一片黑色的云,黑压压的接近,在石子路上走过,发出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哪里来的蜘蛛?!”肖虎探头张望,暗暗觉得不妙,“难道真像查戾说的……” “这东西也许有毒!”骆迁用脚踢开爬上足面的黑色蜘蛛,往后跳开,马匹受到惊吓,嘶鸣不已,包括鹰啸盟的坐骑在内,所有马匹都开始不断踢着马蹄,在地上慌乱踩踏,躲避蜘蛛的袭击。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马嘶鸣着倒在地上,随即很快便有大批蜘蛛爬上它的身体,射出毒液,开始噬咬,不消片刻,那匹马竟成了一具骨架! 在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众人骇然,纷纷拿起手中武器砍杀它们,但一时间哪里杀的尽,蜘蛛还是在接近,从地上,到身上…… 有人被毒液射到,立刻便不省人事,骆迁眼见如此严重,顾不上解决蜘蛛,“保护楼主!” 几个人围拢在马车周围,将蜘蛛隔绝在外,君湛然皱眉,“都给我让开。” “可是楼主……你腿脚不便……”肖虎心里着急,说出口的话犯了忌讳,君湛然果然一声冷哼,却笑着看他,“腿脚不便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蜘蛛不止有毒,还是致命之毒,一只蜘蛛爬进马车,他一手挥过,地上便多了一滩稀烂的尸体,随即冷冷一喝,“必定是有人在控制它们,去把那个人找出来!” “是!”看到他板起脸,肖虎只能领命。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黑色的蜘蛛犹如一团团黑云,看不到消散的迹象,反而好像越杀越多,很多人杀的手软,只看到脚边的蜘蛛尸体越堆越高,涌来的毒虫数量却只多不少。 “你可以应付?”南宫苍敖遥遥问了一句,他在调配人手,安排众人杀退这群出现的十分古怪的毒蜘蛛。 “我废的是腿,不是手。”君湛然在马车内,不见如何动作,在他面前的地上已经堆满了一大片黑色尸体。 此地是将近城镇的大路,官道走的已近尽头,是一大片空地,周围重山包围,肖虎领了命,本该去找幕后操控毒虫之人,无奈地上毒蜘蛛太多,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出去。 待回过神才赫然发现,他们居然已被毒蛛包围了!触目所及,密密麻麻的毒蛛前赴后继而来,马匹的嘶叫声凄厉,地上顷刻间又多了几句骷髅,被它们所咬的人,不论是雾楼的还是鹰啸盟的,都倒地不省人事。 只片刻功夫,情势竟已变得十分危急,人力如何与成千上万的蜘蛛抗衡,有人扔了一个火折,想点着火将蜘蛛烧了,没想到蜘蛛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竟发狂般的朝眼前人体爬了上去,火苗也点燃衣裳,投火的人只能滚入地上的蜘蛛群,扑灭身上火星。 但如此一来,有更多的人毒蛛发了狂,场面一时失控,分外危急…… “黑寡妇冯清!”南宫苍敖自见到这些毒虫就觉得似曾相识,如今一声喊出,没想到居然有人回答,“总算你还记得我,南宫——” 一个黑衣美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平地之外,靠近城门那头,有一块岩石,她就站在岩石上,黑纱长裙,黑巾在手,皮肤却是雪白,衬上一双鲜艳红唇,说不出的妖娆,亦有几分冷艳。 她无疑很美,却美的诡异,还有几分不祥。 这一声南宫叫的颇有几分哀怨和恨意,君湛然察觉了,叫回肖虎,视线穿过掀起的车帘,投向对面的方向,慢慢说道:“看来,这回不是我们雾楼的债。” 低下头,他手上的金芒已经越来越淡,这是内力消耗的迹象,肖虎不敢提醒,他已看到,楼主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但君湛然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凡是接近车前的毒蜘蛛,都被他一掌拍下。 这是最消耗内力的,君湛然不说,南宫苍敖也有所留意,但此时他面前的是黑寡妇冯清,遮日刀缓缓脱鞘,“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本来说好不再相见,但我想想还是不甘心,有人给我消息,告诉我几时能在哪里找到你,我就来了。”拂了拂鬓边垂下的发,冯清扬起一抹红唇,“从未看到你狼狈的样子,今日我想看看,看你会不会求我……” 看到这个黑寡妇,鹰啸盟的人神情在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微妙,但此时根本无暇分心,只管保住自己性命,要是为了听那几句话而丧命,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而在雾楼之中,除了在抵御和砍杀毒蛛的,只剩下骆迁和肖虎,守在马车近处,肖虎听了这番话,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黑寡妇,听说和她好过的男人都会死在她身上,她练的毒功邪门非常,没想到鹰帅竟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肖虎已然做出了结论,黑寡妇之名,也不算太默默无闻,本是有夫之妇,但据说她的丈夫是被她所害,而后被人告上官府,是鹰啸盟适逢其会,还了她清白。 人虽不是她所杀的,但此后,她倒是经常折磨爱上她的男人,并以此为乐。 黑寡妇冯清……君湛然对着那头哼笑,“没想到你喜欢这一类的女子。” 那边的人回过头来,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是双方情愿,一夜露水而已。”南宫苍敖有时候说什么都很直接,更难得的是他坦然直接的样子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叫人喜欢。 至少冯清当时很是喜欢,“南宫苍敖!”她咬着红唇,“你竟敢这么说!还有你当日不告而别,你以为我不会找你麻烦吗?今日,你休想就这么离开!” 遮日刀凌空比了比,南宫苍敖就像没听到她的威胁,“我只问你,是谁告诉你我在此地?” “我不知道!”干脆的回答,冯清冷笑,“既然你敢离开我,我今日就拿你的人头回去,用你的头颅作我床头装饰!” 竟有男人会主动离开她!简直难以容忍!一声古怪的哨音,所有黑色毒蛛忽然朝着一个目标爬去,那个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南宫苍敖! “进来!”看出不对,君湛然扬袖一招,南宫苍敖没有迟疑,顷刻间横空掠过,被一只从马车内伸出的手拉了进去。 第30章 丑婆子 车内摆着各种杂物,好像君湛然总是习惯在身边摆上各种可能需要的东西,或是书画,或是毒经,南宫苍敖甚至在茶几底下看到一本失传已久的五毒真经,茶几上有一个用上好青竹编织的架子,架子就固定在那儿,里面有一盏茶,边上则有一小壶酒,塞着瓶塞。 摇了摇酒壶,还是满的,茶水却已将尽,“你不喝酒?”南宫苍敖进来,不说别的,居然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茶醒人,酒醉人,”君湛然一指点去,跟着南宫苍敖进来的黑色毒蛛翻倒在地,“这种时候还是清醒点的好。” “说的不错。”南宫苍敖在他身边坐下,便从他衣上闻到一阵熏了香的味道,马车内的空间并不局促,如同一个小屋,但里面已隔着一个用作茶几的木架,另外还有些毯子之类的杂物,一个人非常宽敞,但再多一个,便稍嫌拥挤。 南宫苍敖身型高大,里面的空间随着他的到来而变得窘迫,只要一转过头,说话的时候就不免贴近,甚至闻到对方呼吸的味道,联想到之前的那个夜晚,两个人都各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他们都非喜好男色之人,那时候又是情况特殊。 外面还有惊呼声,惨叫声,冯清的大笑声充满得意,“你也有今天,南宫苍敖!你也有要逃命的一天……” 笑声在黑夜中异常刺耳,一部分蜘蛛盯着南宫苍敖而去,另一部分仍在外面,被毒蛛围困,众人忙着应对,君湛然的马车就在一块空地上,只不过此刻已围满了蜘蛛,在月色之下,整个车身都是黑的,泛起一阵黑幽幽的反光。 “黑寡妇是冲着你来的。”君湛然手上的金芒已淡的几不可见,南宫苍敖朝他一点头,微微探身拍出一掌,“当时我对她也非假意,不过发现她本性并非如我所想,实际上她不过是喜欢那种征服男人的感觉,让人为她倾倒,她便心满意足。” 他对她并非假意,这话南宫苍敖说来居然很认真,“我以为你素来风流。”君湛然趁着他动手,往后靠了靠,开始闭目休息,顺便运功恢复内力。 “那是世人误会,我可要诉苦,说一句真心人难寻。”南宫苍敖一笑,居然还叹了口气,“我对她们一向认真,可叹每次深交之后都发现对方并非我所想要,若要为此说我风流我也无话可说,却也不知该怪如今那些美人都矫饰太过,还是怪我眼神太利,看的太清。”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君湛然徐徐的说,声音倦倦的,“有你动手,想必眼下我可以不必担心那些毒蛛了。” “那是自然。”衣摆一动,一只黑色蜘蛛无声无息的爬了进来,南宫苍敖又一掌挥出,将它杀了,“你又如何?” “什么如何?”君湛然淡淡回答,“女人?” “正是女人。”在此时此刻,此种情况下谈女人,可能也只有南宫苍敖这样的人做的出来,君湛然古怪的一笑,“这个问题我不想谈。” 为何说这笑容古怪,只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笑,有些惨然,有些惋惜似的遗憾,更有一些说不明白的空虚,仿佛在一瞬间,他的心思忽然飘去了远处。 南宫苍敖没有再问下去,但心里已经把他的这个笑,这句话,和肖虎那一日的回答联系到一起。 君湛然还在一旁闭眼调息,那双羸弱的双腿就在衣摆下,毫无瑕疵的手就放在膝头,就在那个夜晚,就是这双手…… 南宫苍敖确信自己对男人并没有兴趣,但想到那一夜竟然并不觉得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刺激,他没有对君湛然说,在中了催情香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他即便只是说话之时动动嘴角,都是一种撩拨情欲的动作。 若是这个人知道了,想必是要大怒的吧,又或者会冷笑以对,就这么一笑而过? 夜晚,夜色深沉,毒蛛仿佛永远都杀不尽,已有人消耗太大被同伴扶住,没有再战之力,再这么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成了这群毒蛛的晚餐。 随着一次次挥掌打落毒蛛,南宫苍敖抛却心里所想,渐渐认真起来,目光幽冷,一丝丝煞气积聚起来,随着他的每一掌一起拍出。 “看来,只能用那个了……”君湛然忽然睁开眼睛说。 马车车帘被毒液喷溅,腐蚀了一大片,悬在半空飘飘荡荡,月色落下,照出地上落满的毒蛛尸体,南宫苍敖在车内无法用刀,只能用掌,他也知道,如此消耗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想用什么?若有办法为何不早说?”内力消耗很大,随着拍出的每一掌,一股杀气也在渐渐酝酿之中,南宫苍敖转过头看他,呼吸从君湛然的脸上拂过,“我已经准备若是再没有办法就不管别的,投一把从霹雳堂新买的雷火弹过去,那东西霸道非常,即便能杀了那些毒蜘蛛,恐怕也有不少我们的人会被波及。” “用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其他人的性命?”君湛然看着他,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不赞同的意思,“办法不错,但还不够好。” “那你有什么办法?”蜘蛛仿佛随着某种节奏,一波袭来,稍过片刻,又是一波,趁着间隙,南宫苍敖稍作调息,“我想你我都不会想用自己手下的命来换最后胜利,你有什么办法最好快点说出来!” 他的话里已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强硬。 冯清站在几十丈开外的地方,要想制住她从而停止这些毒蛛的攻击并不可行,连要接近都是不可能的,外面已有死伤,这时候君湛然似乎有了什么办法,却没有及时说出,南宫苍敖看向他,眼神里充满压迫感。 君湛然却诡秘的笑了笑,“即使这个办法可能要令你我的人死一死?” 死一死?南宫苍敖还要再问,外头又是一阵骚乱,“这里就是雾楼的人——动手!”这是个熟悉的声音,君湛然曾经听过,但想不起是在何时。 “楼主!是半年前的那个恶婆子!”骆迁已经躲上后头的马车里,有人站在车顶,对着底下蜘蛛不断投着石块,见了眼前的阵仗,不得不朝前面大喊,以作提醒。 其他人纷纷苦笑,面前已经有一堆毒蜘蛛,没想到还没冲出重围,又来了一个丑婆子。 其实丑婆子才是江湖人给的绰号,但很少有人敢当面这么叫。 此女貌丑,却不知为何并不自觉,也不想承认,凡是落在她手上的人也不麻烦,只要多赞几句她的美貌便可脱身,但若是有人心思耿直,不愿变通,或是那些不想为保命而说谎的迂腐正直之人,则免不了被她施以种种折磨,已有不少人因此而死,死状凄惨。 半年前这丑婆子就找到了伏鸾山,要雾楼楼主为她作画,欲登美人谱,别说她如今已年届五十,即便是年轻之时也称不上貌美,自然被君湛然回绝了。 以丑婆子的脾气,那是绝对无法甘心的。 外面一阵桀桀怪笑,“雾楼楼主,君湛然君公子,没想到已有人比我早了一步,这群蜘蛛是谁的?真是一群漂亮的小宝贝。” “这位姐姐,小宝贝是我的,你若喜欢,可以带走几只,我会教给你驯养之法。”冯清一眼就认出眼前的人是谁,笑容满面的套着近乎。 丑婆子脾气古怪,却可以算是她的前辈,功力深厚,若是成为助力,岂不更加稳当,冯清心里打好了主意,丑婆子被人叫了声姐姐,欢喜的呵呵直笑,“好,好,先让我把那君湛然的眼珠子给挖出来,给它们做礼物。” “姐姐要君湛然的眼珠,我要的是南宫苍敖的心,看来我们姐妹果然来的巧,先看我的宝贝乖乖们动手,若是不行了,姐姐再出手,你看如何?” “不错,不错,我就在这里看它们怎么把他们的眼珠挖了,心脏吃了。”说罢丑婆子又是一阵怪笑。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都是狠毒的角色,在场都是男人,不禁听的毛骨悚然。 “看来今日你我都很受欢迎。”听见外面在说什么,君湛然动了动眉毛。 “又是一个因为美人谱而怀恨在心的,看来你这皇子之命,领的也不轻松。”南宫苍敖侧首,随着他的动作,君湛然身上的熏香飘散过来,那是种既不是冷也不是暖的淡香,淡到若非气流流动就不会察觉。 君湛然动了动衣袖,手里已有动作,“照这情形,若是再拖延下去,还不知会有多少人出现。” “这已是第三批。”眸色一沉,南宫苍敖沉吟,“这里面怕有蹊跷,截道的不是对你怀恨,便是与我有怨,不管通知他们的人是谁,必然与你我有仇。” “我也这么认为。”君湛然把手伸进座椅下面,南宫苍敖感知到他在摸索什么,不一会儿取出一个箱子来。 “希望这就是你的办法,否则你我今日就要死在此地。”看他还在不紧不慢的开着箱子,南宫苍敖瞥了一眼,那箱子里应该是毒。 “放心,我还不想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君湛然手里拿出一个纸包,包的很仔细,那纸张也十分特殊,看不出里面的颜色,他并没有将它打开。 “这东西必须要出去才能用,否则死的便是你我。” 被毒蛛包围,夜色之下的情景分外骇人,犹如置身噩梦,雾楼和鹰啸盟的人聚拢在一起,背靠着背,脚下几乎已无立足之处,有用掌的,有用剑的,有用锤的,地上毒蛛的尸体已聚集了一大堆,但举目看去,周围还是那片黑压压的毒蜘蛛。 冯清置身在外,冷笑声不断,在另一边,丑婆子背负双手,身后虽然没带人,但她门下也有弟子,只要召唤,恐怕也有不少。 忽然,马车车帘一阵飘舞,一道黑影从中如箭射出,南宫苍敖跃至半空,手里还携着一个人,浅白色长袍像是照着一层冷冷月华,在他手里,一阵粉末就如月芒,随风而下…… 第31章 生死劫 粉末飘散在风中,也散在地上,毒蛛一沾上那些粉末便渐渐停止了爬动,众人抬头仰望,便看到那一片洋洋洒洒,半空中仿佛多了一层雾气,一片迷蒙。 君湛然一手环扣南宫苍敖的肩,一手洒下大片药末,衣袂飞扬之间,手里的药末已经洒出大半,他往下注视,好像看的不是人,不是毒蛛,也不是诡秘骇人的场景,只是一片空旷。 南宫苍敖却满眼警戒,扬起的黑衣犹如翻飞巨翼,一黑一白的身影从半空掠过,落在马车对面的一棵树上,枝头很高,他们便在高处,南宫苍敖的手就托在君湛然的腰上,借着他的力量,君湛然直立起来,仿佛双腿已经恢复般倚着树丫。 “雾楼所属和鹰啸盟的人都注意了,闭气,尽量离开。”他往下说。 今夜月明星稀,清晰的照出树上的两个身影,刚过十五,一轮圆月高挂,就印在那两个人身后,抬头仰望的人便看见他们一个黑衣似夜,一个白衣如月。 这可能是雾楼楼主君湛然第一次在众人眼前“站”起来。 修长身形肩膀宽阔,和鹰帅南宫苍敖并肩而立,脚下毒蛛密布,强敌环绕,一片混乱,他们站在高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明月当空。 这便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他们携手对敌时候的印象,这两个人,这般场景,即便是在多年以后,亦有很多人无法将这画面从脑海中抹去,即便经过种种风浪,彼时的君湛然已不是君湛然,鹰帅亦非如今的鹰帅。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携手退敌,此时的他们亦没有想到,往后还会和身边的人有那般牵扯,若是早些知道,兴许他们都会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也或许,无论他们怎么选择,终究逃不过上天安排…… 君湛然提醒的不迟,风向改变,才吹向人群,但底下的人抬头一望,惊讶的看到他们楼主站了起来,那般风采一时令人震撼,竟有不少人忘了闭气,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接连好几人,吸入药末,顷刻间便浑身僵硬,立时倒下。 “楼主?!”肖虎捂着口鼻大叫起来,不慎吸了口气,眼看鹰啸盟也有人倒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你害到人了。”南宫苍敖还有心情打趣,他认定君湛然会有办法。 “假若他们活不过来,你可以押我回去。”君湛然也似玩笑般回答,甩了甩衣袖,将手上的药末全都洒了,“我给你的药已经服了?” “若是没有服下,我怎么还能站在这里?你一拿出那个木匣,我就知道这不是寻常的毒药。” “这毒叫生死劫,耗时半年,用了上百种特别的材料,也不过这么一小包。”君湛然注视着脚下,站在高处,即便只是一棵树的高度,眼前景色看来却已截然不同。 清风拂面,夜风微凉,衣袂在周围拂起,整个人便像是站在天上,和坐着的时候感觉也不一样。 只是一棵树的高度而已……嘴角动了动,牵起一个冷厉的弧度,君湛然收回眼,“我本来不想用这生死劫。” “现在我已知道原因了。”和他一起往下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 姑且称之为尸体,是因为所有人双目紧闭,气息全无,面色惨然,全是一副中毒而死的模样,人已是如此,更别说地上的毒蛛,一个个巴掌大的黑色毒蛛伏在地上,状如标本,全都浑身僵硬。 人尸和蛛尸将官道上前后几十丈都占满,远远看去,这里就像修罗场,阎罗殿,犹如炼狱。 这时候要是有人来了,定会被眼前景象吓的灵魂出窍。 “这药果然霸道,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就在他们说话间,就连雾楼和鹰啸盟的人也抵挡不住生死劫的药性,此刻只剩下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两个“活人”。 南宫苍敖说完便将君湛然带下树,为他取出轮椅,将他放在椅上,“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将黑寡妇和丑婆子绑了。” 黑寡妇没料到君湛然的毒居然如此凶猛,她已经在第一时间闭气,但也毫无用处,只要粉末沾了身,便被皮肤吸收,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所以,她也倒下了。 南宫苍敖很轻松的便将她绑了起来,“以后要是再需抓人,看来让你出手会快得多。” “你若不怕被指卑鄙,我可以给你一些毒物,不过据我所知,正道人士向来不屑用毒。”从不自诩为江湖人,但君湛然对江湖规矩还是懂得不少,如鹰啸盟这般的组织,脚踩黑白两道,但终究算来还是名门正宗,甚至南宫苍敖,也是可以被人称作大侠的。 何况他还是南宫将军的后人。 “只要有用,管它是什么手段,不管是毒物还是迷药,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用上一用,难道那区区的侠义之名还比人命来的重要?”手里动作很快,南宫苍敖已经将丑婆子从“尸体”中提了出来,和黑寡妇一起绑好,扔到一边。 待他回过头,才发现君湛然已经在动手为他们各自的人解毒。 轮椅在“尸体”中移动的很慢,他弯下腰,一一检查,有人中毒很深,有人只沾上一点,毒性不同,用的解药也是不同,君湛然必须一一看过,才能给他们用解药。 他俯身,散在肩上的头发便覆到脸上,一只手臂撑着轮椅的扶手,令自己不至于失去平衡往前倒下,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他的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为驱逐毒蛛,内力消耗已非常巨大,他是用仅剩的力气测探中毒深浅。 “我来。”南宫苍敖很快到了他身后,“告诉我怎么做。” “不用。”一口回绝,他摇头,“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最终还是要我来判断用药多少,如果你非要帮我,有个差错……” 他回过头,“除非你不在乎死他一两个人。” 冷眼看他,君湛然似笑非笑,南宫苍敖一挑眉,“那还是你来吧。” “嗯。”应了一声,君湛然满意的别过头去,他的动作不快,却非常利落,南宫苍敖亲眼看着他如何用内力测探那些“尸体”,又告诉他,将人搬到哪里去。 “根据毒性深浅,我将人分成几拨,你照我说的去做,一会儿把我这里的解药溶于水中,稀释成不同程度,喂他们服下。”黑夜中,君湛然的手散发出隐隐约约的金光,又在月华之下变得似金非金,似银非银。 金银交织的异色在他掌中闪现,随着他一一检验,手里的淡淡光芒越来越弱,那双如同金石铸就的手,动作也渐渐缓慢起来。 “你必须歇一歇。”南宫苍敖始终关注着他,将这变化看在眼里,“内力损耗过大,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君湛然深吸了口气,“你难道以为我喜欢这么做?身体是我的,我自然知道,但生死劫也有时效,过了时间,他们就要从假死人,变成真死人了。” “生死劫的药效玄妙,在瞬间便能令人全身麻痹,状如僵死,毒素随着人的神经与血液流通全身,此刻他们介乎生与死之间,等于一脚踏入鬼门,要是错过了时候,过了生时,就踏入死门,谁也拉不回来。” 对南宫苍敖解释了一番,君湛然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没有停过。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种毒药,你果然无愧鬼手之名。”南宫苍敖拍掌称赞,按照君湛然所说,将又一个人搬到一边归类。 见他言辞如此轻松,有人质疑,“你似乎对手下人的生死一点都不担心。” “有你在,我何必还要担心?”拂了拂衣袖,南宫苍敖走到他身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双手贴上他的背脊,“这毒你既然敢用,自然能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隔着微微汗湿的长衣,南宫苍敖的手掌发热,一股内力顺着他的脉络流入体内,他曾为君湛然疗伤,对他内力行走的大概已有所了解,此时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这么一来就可以了,你专心看顾他们,我来看顾你,你若倒下,此地的人可就都完了,你可不能拒绝我的好意。”看出君湛然想说什么,南宫苍敖的一番话把他还没说出口的回绝全都截了下来。 他还能说什么?君湛然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就在这满地“尸体”之间,他着手加快动作,打算尽快救治地上所有人,身后南宫苍敖的手掌火热,按在他的背上,有时候他必须俯身弯腰,那双手便也随着一起往下,背后的呼吸时常就在他的颈后拂过。 不合时宜的,君湛然陡然间想到先前的那个晚上,伏在他颈边的粗重呼吸,充满欲念的急促喘息声,被他感染,也因为去了那枚银针,压抑了多年的情欲之念,在那一夜骤然爆发…… “你的心跳加快了。”南宫苍敖的手心就贴在他背后,自然察觉到一些异常。 第32章 长夜漫漫 心跳隔着衣衫,从背后传来,若非功力深厚,不会察觉那细微的变化,君湛然听见身后的话,收起脑中突然浮现的联想,偏过头去,“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将解药拿去,溶于水中给他们灌下。” 想到什么会令君湛然这样的人心跳加速?南宫苍敖看了他一会儿,他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胶着,过了一会儿南宫苍敖才慢慢说道:“也好。” 此时确实情况危急,先是查戾,而后是黑寡妇冯清,继而又来了丑婆子,谁还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南宫苍敖没有挑明,君湛然也不曾说出口,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情势危急,对他们非常不利。 两个内力各有损耗的人,先为中毒较轻的人灌下解药,被救治的人醒来还需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君湛然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 肖虎中毒较浅,很快就苏醒过来,加入救治的行列,将人一一搬到边上,南宫苍敖手上便空了下来,继续站在君湛然身后,为他渡送内力。 夜幕低垂,夏日的夜晚天高云散,地上一片黑压压的蛛尸,尸体上还倒着不少中毒的人,这些人才堪堪分了一半,一扫眼前,君湛然坐直身,抹了抹头上的汗,正待要说什么,目光一顿,“有人!” 马蹄声由远而近,数量不只一匹,以南宫苍敖的功力,他早该发现,却没有什么反应,拍了拍君湛然的肩头,说道:“无须担心,是有人,但不是别人,是殊衍和疯子。” “盟主——”两道人影从马上纵跃而来,殊衍在半空一滚,落在地上,“盟主!查出来了!” “这可是我问出来的,哪能让你抢先!”温如风笑着站定,一手捂住殊衍的嘴,先行说道:“确实有蹊跷,在我们抵达赤霞城之时便察觉有人暗中监视,我奉盟主之命前去调查,发现……” 哎哟一声,温如风捧着手被殊衍推到后面,原来是殊衍心急说话,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然后得意的一笑,一抹嘴巴,飞快的说道:“发现对方是金玉堂的人。” “金玉堂?”南宫苍敖没去管他们的争抢,双目一挑,“可有查出金玉堂为何与我们过不去?” 殊衍不敢再开玩笑,站定摇头,“还没来得及查,我们是跟着他们的人来的,到了前头的城里,发现盟主和君楼主就在附近……” “所以我们还是先前来回报。”温如风已经收起脸上的笑,“他们已到了这里……” “那么便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而来。”一个声音淡淡加入,在南宫苍敖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脸上满是薄汗,黑发尽湿,脸色略见苍白,他的双手隐隐有些发颤,却掩在衣袖之下,让人难以察觉,神情依然淡漠,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我和你,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金玉堂?”君湛然的消耗过巨,声音不若原先那么沉厚,略有些发虚,南宫苍敖眉头一皱,“这个问题容后再考虑,我看你还是休息下的好。” 说罢,不由分说便来推他的轮椅,要将他挪到空处,君湛然用力一握,按住两侧木轮,回过头,那眼神分外锐利,“我说过,一旦过了时辰这些人都要死,你难道是想他们死吗?!还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他的语气很激烈,南宫苍敖不过是想他休息片刻,见他如此,一时感到意外,“就容不得半刻喘息?” “这是人命,你不想要你手下的命,我还要我的。”君湛然却不再与他多说,独自转动轮椅,继续往下一个中毒的人身边而去。 “我们楼主就是这样,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人的命。”肖虎不知何时到了附近,低声对南宫苍敖说着,“楼主虽然用毒,手段也颇狠,但他从不容许自己手中所制的毒物随意流出,害了不该害的人。” “看不出,你们楼主还是个仁厚之人。”温如风摸着下巴,肖虎闻言神情却变得有些古怪,停顿了下,又摇了摇头,“这话也不全对,你是没有见过,中了我们楼主所制之毒,那些人啊……” 肖虎发出一串啧啧声,让殊衍和温如风愈发好奇,南宫苍敖没有再问,而是将视线投向那独自在人群中的背影身上。 那身浅色的衣袍即使在黑夜中也能辨认,汗湿的头发有些散了下来,看的出君湛然并不轻松,甚至是辛苦的,但他手中的速度居然只比最开始的时候慢了一点。 他没有要人帮忙,先前要不是南宫苍敖坚持,他亦不会开口要人帮忙。 经过肖虎灌药,已经有不少人醒来,那生死劫的毒性虽然猛烈,解药起效却十分快速,雾楼的人醒来,见到君湛然,便知道自己已经没事了,纷纷上前感谢,君湛然没有和他们多说,摆了摆手,一双冷峻的眼只盯着眼前,还有人未被救治。 “南宫苍敖,让你的人把毒蛛烧了,所剩的时间不多。”没有抬头,他对身后的人说。 “放火?”殊衍不解,他们的盟主却好像很明白,“时辰将过,这药性是针对人的,不知道对毒蛛如何,以毒克毒,这些毒蛛兴许还没死透,人都让开,疯子,你来放火。” 南宫苍敖这么一说,大家便都懂了,先前地上躺满了人,无计可施,如今大半都已起来,其余的人也被搬到一边,满地毒蛛自然可以放火烧了。 温如风拿出火折,一点火光亮起,顷刻之间地上便发出一股焦臭,此刻的毒蛛再也没有反噬之力,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生死劫的解药也喂了黑寡妇冯清,待她醒来便看到如此景象,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鹰啸盟的人立刻把她的嘴堵上,她只能不断摇头发出呜呜声,此刻披头散发,一脸细致妆容也已花了,再找不到半点妖冶冷艳的模样。 丑婆子也醒了,骆迁已经恢复,怕她惹事,随便找了块布塞进她的嘴里,将人一并扔给了鹰啸盟,殊衍把人交给部属,在旁问道:“盟主,那金玉堂……” 没想到回答的却不是南宫苍敖。 “金玉堂既然是冲着我们来的,或早或晚,既然早晚要找到头上,不如就在此等着他们。”隔着火星,君湛然的脸色也被火光镀上一层微微的红芒,他的脸色不若先前那么苍白,那股尊严和淡漠也在火中化成了浓烈。 南宫苍敖微笑,目色深沉,继续说道:“等着他们,便能知道他们为何而来,既然这办法最是轻松,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去查探。” “何况对方已经来了,并不怕我们知道。”君湛然说完,和南宫苍敖对视,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大火在官道上燃烧,印红半边夜色,火星蹿腾,他们的笑看的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但都听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金玉堂的人已经来了。 就在笑声之中,南宫苍敖忽然一弹刀柄,遮日刀横空而去,射入一块岩石之后,就在同时,有两声惨叫传来,若是有人眼尖,就会看到君湛然的手腕动了动。 笑声已歇,血战将起。 世上总是有那么些人,即使从前并不相识,却能一见如故,也总有那么些时候,不需讨论,便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种不约而同,可以叫做默契,有的默契是经过时日磨合而出,有的默契却仿佛从一开始就存在,然后又在某个时候出现,令他们自己都大吃一惊。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从未真正联手过,他们之间倒是曾经交过手,在此之前,在这段路上虽说也为对方提供过助力,解决过麻烦,但一起动手的情况还不曾有过,眼下出手,时机却出奇的一致。 岩石之后两声惨叫,叫声尖细,有人倒下,即刻便又有人提剑而出,“你们已经知道,我们也不再客气!姐妹们,上——” 金玉堂,金玉满堂,金玉堂内皆女子,这些女子并非普通江湖人,而是在欢场中被骗了真心的伤心人,金玉堂内上下,无不来自青楼,或是歌姬出身,论起身份并不高贵,却个个心高气傲,分外记仇,手段泼辣。 几枚金梭射来,快如闪电,君湛然侧首一偏,两指一夹。 这本是万无一失,连遮日刀那雷霆一击都能招架,何况区区一枚金梭,但今时不同往日,内损过巨,君湛然此时的功力只有原来的一成都不到,他自己实在是知道的,却不得不接上一接。 一只手在此时从后面伸来,捏在了那枚金梭之上,连他的手指一同握住,南宫苍敖的轻身术快如鬼魅,竟没有人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原地,黑影一掠,便已将射向君湛然的金梭拿在手里。 “好功夫!”金玉堂内出来一个女子,紫衣纱裙,绣着白色牡丹的肚兜裸露在外,面如芙蓉,双眉高耸,“你们莫非就是用这身功夫害死了我的好姐妹?!” “你的姐妹?”南宫苍敖心里已有猜测,低头看了君湛然一眼,他们才认识不久,而在这段时间内,唯一同时和他们有所交集的人便是…… “林秋雁?”君湛然冷声询问,他的手还在南宫苍敖掌中,捏了捏南宫苍敖的手心,他在上面轻划了几笔。 第33章 君湛然的笑 感知到掌中所写的是什么,南宫苍敖的目光微闪,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们果然知情!”紫裙女子是众女之首,一声娇喝,越众而出,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金玉堂内其他人也尾随其后,夜幕之下,点点火星伴着焦臭,十数位美艳女子半裸酥胸,身披薄纱,站在众人面前。 鹰啸盟与雾楼里有不少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是敌非友,更别说早已听过金玉堂的名声,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心里更是清楚,自己若是对她们有仁慈之心,说不准明年的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金玉堂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林秋雁是金玉堂的人?”火星燃着焦臭,飘向夜空,南宫苍敖站立人群之中,双目微阖。 那紫裙女子哼哼冷笑,“人已经死了你们才知道是金玉堂出来的吗,难道要是早点知道,她就不会死?” “她的死与我们全然无关,你要报仇,是找错了人。”在这紧张的气氛里,君湛然的语声显得尤其的平而淡,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微阖双眼开始调息,似乎再也不想多说。 雾楼的人已被救醒,人数不多,但鹰啸盟还有人未被救醒,他这也是在拖延时间,而后…… “秋雁是去了你的雾楼才被南宫苍敖擒下,更是在落入你南宫苍敖手中之后才死于非命,你敢说与你们两人无关?!”紫衣女子煞气腾腾,直视面前二人,在她身后,十几枚金梭被拿在手中,似乎只等一个命令,便要齐射而出。 “我说了,你不信,说又有什么用。”君湛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再度现出几丝金芒,却时隐时现,说明他的功力仍未恢复。 “好一个金玉堂,这么看来想必你就是紫竹女徐紫衣。”不着痕迹的站到君湛然身前,南宫苍敖已经认出此女身份,嘴角一阵冷笑,“我还没来找你问罪,你竟找到我的头上!” 徐紫衣也露出一丝冷笑,面色含煞,傲然抬头,“金玉堂有什么罪?” “林秋雁既是金玉堂的人,难道你会不知她身在太尉府之时偷盗皇室珍宝?被人识破,经我拿下,此后借机遁逃,我鹰啸盟正要找人问话,抓出幕后主使,你倒送上门来!”鹰帅毕竟是鹰帅,南宫苍敖身份不同,他的话一出口便引起一阵哗然。 “盗宝?!”从徐紫衣此刻的神情来看她确不知情,金玉堂其他人也面露诧异。 “否则你以为她是为何落到我的手中?又为何被我通缉?难道在你金玉堂眼里,我鹰啸盟无事可做,刻意针对你金玉堂?”南宫苍敖眉宇微挑,以他器宇不凡的外表,又有如此显赫的名声,本来就最讨女人欢心,此番连串质问,声声夺人,众女竟无人能回答,甚至还有人微微点起头来。 徐紫衣狠狠一瞪眼,“鹰帅果然好口才,这么一说倒是成了我金玉堂无理取闹!但我的人是在你手中殒命,死状还颇为凄惨,你和这雾楼楼主都难辞其咎!我不知道什么徐太尉,什么盗宝,我只知道我的人死了!就要你们偿命!” 说完,正要动手的时候她这才发现,只一会儿的功夫,原本还倒地不起的鹰啸盟中人此际已都醒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已被隐约围在圈中,雾楼,鹰啸盟,分立两方,竟呈夹击之势。 那坐在轮椅上的瘸子不声不响,手中金芒却隐隐闪动,虽然不知那是什么功夫,但只一眼便能感觉到那双手散发的威慑,似乎只要它动上一动,便会有人丧命。 雾楼楼主君湛然,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但每句话都说的掷地有声,冷冷噬人的男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便已令人感觉到他的危险,而鹰啸盟,鹰帅南宫苍敖从来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那柄遮日刀她们又能抵挡几回…… 再拖延下去还不知会怎么样,徐紫衣不愿再想,此时放弃岂不违背初衷,“管他什么雾楼、鹰啸盟,姐妹们,为秋雁报仇!” 林秋雁并非在南宫苍敖手中殒命,但金玉堂却认定是他拿下她之后,便有噩耗传来,不找鹰啸盟又找谁?雾楼、鹰啸盟,都不是好对付的,正是因此,徐紫衣才会想出借刀杀人这么一招,没想到的是,等她们到来,对方并未折损多少人手。 但她们早已认定雾楼和鹰啸盟要对林秋雁之死负责,哪里还管其他,一声娇喝,如君湛然所预期,交战已起,在许多人眼里,他本该动手,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不动,动的是南宫苍敖。 南宫苍敖却不是动刀,黑影掠过,一声鹰啸,扬入夜空,殊衍和温如风顿现惊讶之色,盟主这是要他们列阵? 鹰啸盟下七十二人,夜枭各有所长,所成的阵法也甚为奇诡,此时人数虽然不全,却也有阵法可用,此阵名为“蛛网”,只需十多人,不多时,金玉堂众女就纷纷被围,鹰啸盟所设之阵就是为了擒人,哪里能让她们这么轻易走脱,一时间,拦路的竟成了被拦的,被困阵中,无法走脱。 满地毒蛛,“蛛网”在上,倒也应景,殊衍心里正寻思着,就发现他们的盟主已经不见了踪影。 南宫苍敖在啸声过后便已不见,要是问雾楼的人,他们兴许能够回答,就在鹰啸盟的人结阵之时,南宫苍敖已带着他们的楼主进入马车。 被毒蛛所侵,马匹有不少化成白骨,完好无损的数量不多,竟只能勉强凑够四匹,君湛然坐入车中,说了声谢,“若不是要赶回楼里……” “不用说了,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着急赶回?”南宫苍敖曾听他说过急于赶路,那时以为是对敌敷衍之词,不想却是真的。 一双鹰眸灼灼相望,君湛然就对着那双眼睛,“祭拜。” 肖虎跃上马车,当起了车夫,车轮滚动,南宫苍敖却还未下车,“祭拜?”他的回答是他始料未及,“回伏鸾山祭拜何人?” “与你无关。”君湛然不想多谈,但南宫苍敖不像别人那么好打发。 “你在我手中写了一个‘走’字,想要尽早离开,不愿让你雾楼的人趟这浑水,我便留下我的人,然后助你离开,做到这个地步,你若不回答,只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事实确实如此,面对南宫苍敖的追问,君湛然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我好像不能不答。” “确实不能。”南宫苍敖索性坐进了车里。 身后的交战声越来越远,君湛然似乎忘记了刚才,举目远眺,仿佛已看到伏鸾山的山头,“祭拜一个死人,一个与我相熟,我又欠她很多的死人。” 语声幽幽,在黑夜中似乎随着轻轻蹄声,和那泥土一起溅在地上,又滚进车轮里一起埋葬,肖虎本来多话,此时却不发一语,挥出一鞭,让马走的更快些。 君湛然的声音很低,南宫苍敖听的却很清楚,虽不知他说的是男是女,但从他语气神态来看,应该是女子无疑。 曾经想过,君湛然这样的人会看上怎样的女子,如今听他说起,此人似乎已经亡故,南宫苍敖安静了片刻,“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温柔娴静,还是开朗活泼?” “她……”君湛然只说了一个字,即刻闭上了嘴,望着远处,忽然又一声轻笑,“其实,我已记不得了。” 看到他嘴角那丝似苦非苦,似笑非笑的笑,南宫苍敖忽然心里一动,仿佛被什么轻轻拉扯了一下,那感觉竟也似痛非痛起来。 “不记得,那为什么还要赶回去祭拜?你是在骗你自己还是在骗我?”耳旁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是南宫苍敖挑眉相问,他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我说骗你,你信不信?”君湛然也笑着回答。 转头,南宫苍敖的手就在耳际,见他偏过头来,那只手的动作也没停下,指腹从他的唇角擦过,带有些薄茧的手指,擦起一阵燥热。 “你应该多笑。”君湛然不常笑,即便笑起来也是冷笑,而如这般能化霜雪的笑意瞬间便将他满身傲然和冷淡化去,如春日融化冰雪。 这倒并不是说他脸上很冷,只是那种淡漠,是一种比冷更刺人的东西。 “只要你像方才那么笑,我想世间没有多少女人能抵挡的住。”南宫苍敖笑言。 “那男人呢?”看着他,君湛然竟这么反问。 南宫苍敖目色一顿,停驻在他脸上,君湛然却已恢复了那冷淡的表情,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依旧夜色茫茫,但黑夜即将过去,天际微微露出一丝荼白,马车前行,过了城门,回到镇上,不需走多远,便是伏鸾山。 第34章 祭奠之日 伏鸾山上雾色依旧,方才还只亮了一丝荼白的天色此刻已一片天光大亮,马车缓缓驶到山下,路上开始有人,见了在前面赶车的肖虎,都叫一声“虎爷”。 肖虎朝他们点点头,马车便从路上经过,留下镇上的百姓用好奇又敬畏的眼神打量马车,谁都知道,肖虎亲自驾车,那车内的人自然便只有雾楼楼主了。 “君楼主回来了!”有人放下手里的扁担。 “我可就盼着每年的今天呢!”赶早的老百姓不止一个。 “可不是,君楼主回来了,那今天……” “不错不错,每年的今天呐……” 马车后头有人议论纷纷,他们的嗓门不小,南宫苍敖即使坐在车里也能听见,君湛然从半个时辰前就不再开口,闭着双目,仿佛睡了,但只要从他依然坐的笔直的姿态来看就会知道,他仍旧清醒。 “楼主,到了。”终于,马车停在山下,肖虎下了车,小心翼翼的说。 君湛然嗯了一声,睁开眼来,看到南宫苍敖,似乎这才发现他还在车里,“你跟着我来雾楼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是如何祭拜故人。”南宫苍敖下了车,将他从车里抱出,立刻便有人推来轮椅,君湛然坐定,话不再问,好像也没了和人交流的心情。 气氛从此时开始改变,肖虎不说话,抬着君湛然的轮椅上山的几个人也都一言不发,君湛然更是连表情也不曾牵动一下,没人理睬南宫苍敖是走还是留。 上山的路途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这一路之上,君湛然始终沉默,途中碰到的树丛伸出枝叶,刮了他的衣角,他却不曾发现,双目远眺,伏鸾山巅雾气缭绕,那层薄雾笼着山头,似乎也笼在他的眉头。 山巅之上,雾涛亭内,一具七弦琴已静静摆放,亭内白纱飘摇,脚下云雾渺渺,雾涛亭就像凭空而建,亭内亭外,一切也变得如真似幻。 君湛然此时就坐在亭内,素衣黑发,如同玉石镌刻而出的脸上,只剩下冷峻,还有一丝微不可觉的阴郁。 南宫苍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君湛然,便是在这座雾涛亭,也是这片白纱,但亭内的人却不是这般神情。 那时候的他傲然而冷漠,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眼前的人都在他的脚下,冷笑的时候面色诡谲,问他敢不敢喝那杯残茶,微挑着眉宇的样子,又十足的锐利慑人…… 但如今,他就坐在雾涛亭内,很长一段时间就那么看着脚下雾海,不言不动,仿佛整个人都融在了空气里,从未存在,一人一琴,只剩下风声从耳畔拂过,吹起几缕黑发,脸上的阴郁之色却越来越浓。 雾楼所属的其他人似乎早就习惯了,纷纷退下,只留肖虎一人远远的站在亭外,躬身等候。 白日下,阳光终于透过翻飞的纱照了进来,君湛然的手也终于动了动。 一缕琴音随着朝霞穿透云霄,南宫苍敖走过许多地方,也听过宫内琴师所奏的琴音,却是第一次觉得,他听到了奏琴人的心。 琴声随着水汽散开,从山巅传到山下,每年的这一天,镇上百姓经过山脚,便能听到山上传来的琴声,不早不晚,就是这个时候。 这琴声难以形容,是悲伤还是喜悦,只是若有似无的,牵动人心,仿佛有一根琴弦和你的心弦连在了一起,轻轻一拨,便让心头泛起涟漪。 君湛然的双眼依旧看着远处,那双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琴弦上拂过,琴音如何,他似乎浑不在意,一双漠然的眼直直往前,仿佛从那片苍穹里看到了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又被勾起回忆,双眉紧皱。 南宫苍敖忍不住想,他是否是记起了那位故人,是否是在回忆属于他们的过去…… 天高,云阔,抚琴人渐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琴声变得尖锐,就像是心口被人撕开了一块,滴下的那滴血,血中有泪,有不甘,有愤怒,有决绝。 君湛然紧紧咬着牙,遥望远方,目中一片黯沉,阴郁之色如同乌云密布,满面阴霾,琴声也随之高亢,越来越急,犹若暴雨,最终,琴弦极颤,在最高昂处戛然而止。 在琴弦即将崩裂的那一瞬间,君湛然收回手,一切声音便都停了,仿佛连风声也静下,空气里只剩下空无。 随着琴音屏息的人们,这才能缓缓吐出一口气,肖虎低着头,仍然没有上前,南宫苍敖却走向亭中,接着便被肖虎拦住。 “鹰帅……”他对他摇头,楼主此时最不喜欢他人打扰。 “无妨。”避开肖虎,南宫苍敖走了进去,顿时对上一双骇人的眸子,君湛然冷冷看了他一眼,南宫苍敖并不退开,还是走了上去。 君湛然眼中的锐气渐渐消退,转开目光,又无言的望向了远方,那神色,竟有种沉沉的忧郁,就连夏日的阳光都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郁郁之色,他就坐在那里,沉默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一直都没有开口。 雾涛亭内很安静,静的叫人窒息,肖虎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里面,又深深叹了口气。 亭内,君湛然第一次放松了挺直的背,就那么坐在轮椅里,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动,只是那么坐着,南宫苍敖走到他身旁,抱臂而立,也不说话,就和他一起看着远方。 在他们眼前,红日高悬,云烟笼罩,时间仿佛停滞了。 第35章 往事如雾 日头从高高升起到缓缓落下,肖虎在亭外已站了很久,亭内的两个人一坐一站,也待了很久。 此时骆迁已回到雾楼,悄悄到了雾涛亭外,对肖虎问道:“时辰不早,下面的人问鹰帅是不是留在这里用饭,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什么晚膳,他们连午膳都没用过。”肖虎的眉头皱的死紧。 “他们这样已经待了一整天了?!”骆迁惊讶的遥望雾涛亭,那两个人就如一副剪影,融在晚霞落日余晖之下,“鹰帅难道也没出来过?就一直陪着楼主?” 肖虎看他惊讶,点点头,露出苦恼的表情,“鹰帅陪楼主回来后就没有离开过,这两个人在那里已经待了一整天了,一杯茶水都没有喝过。” 说完,又朝亭里看了看,想要叹口气,想起自己已经叹了很多回了,肖虎又硬生生的把叹息憋了回去,要不是亲眼看到那两人进去,不曾出来,他就要以为里面的是两具泥木雕塑,而不是真人。 楼主这回不知怎么了…… 骆迁和肖虎站在外头,心里有同样的疑惑,今年和往年莫非有什么不同?往年,楼主从未如此。 每一年,雾涛亭内都会有琴声,但唯有今年和往年不同,每一年楼主都会在这里用这种方式祭拜,但唯有今年,他在亭里待了这许久…… 也唯有今年,有人相陪。 君湛然望着远处已经很久很久了,他似乎是在看云,又像是在看远处的山,但也可能他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只是将视线停在不知名的方向,直到此刻,收回目光。 “你终于肯动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坐下去,坐到明天。”南宫苍敖转头看他,见他依然不说话,他便又接着说道:“假如你真要坐到明天,我就陪你到明天。” 君湛然没有看他,“不必。” “逝者已矣。”掌心落在君湛然的肩头,南宫苍敖的手慢慢收紧,仿佛想把某种力量传递过来,君湛然还是看着远方,冷冷反问,“你又知道什么?!”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南宫苍敖摊开手,“你没有对我说过,我如何知道?虽说只要找人调查,早晚就会有眉目,但我想不如你亲自……” “南宫苍敖!你别太过分了!”伸手一抓,攥着黑色衣襟,南宫苍敖被抓到君湛然面前。 眼底的火光比晚霞还要炽烈,冷厉的语声里已有杀气,“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你还要调查什么?!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是怎么成了残废?你想知道一个残废是怎么坐上这伏鸾山,又是怎么成为雾楼楼主?!” “还是想知道这个残废为什么坐在这里?!到底是在祭拜谁?!”一眯眼,锐利的眸子蒙上一层阴影,就如此刻的天色,红光退去,被黑暗笼罩。 “不错,这些我都想知道。”见他言辞激烈,南宫苍敖并不反驳,反而变本加厉,和他对视,“林秋雁之死虽说和你无关,但她生前毕竟来找过你,当时又身怀血玉玲珑,此后玉石找回,但玉色有变,事有蹊跷,为了澄清你的嫌疑,你不该对我解释一番吗?” 君湛然双眸骤然紧缩,蓦然冷笑,“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面色如霜,仰天大笑,拉近南宫苍敖,笑声骤停,对着他的双眼,“既然你想知道,那就给我听好了!我从出生起便是这模样,被父母所弃,所以我从不知我爹娘是谁!至于这身武功自然是有人传授,而今日拜祭之人,本该成为我孩子的母亲,但她投湖而死,连同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一同见了阎王——” 冷冷说完,君湛然抓着南宫苍敖衣襟的手也越攥越紧,幽幽笑容令人心寒,“就是这些,你还要知道什么?” “所以你此后自封穴道,情愿断绝情欲之念,也不愿再碰其他女子?你对她如此深爱,念念不忘?”这不像是他认识的君湛然,南宫苍敖脑中思绪涌现,鹰眸微阖,突然问道:“她果真是投湖而死?” 君湛然神情微变,却答道:“不错,她是投湖而死。” 南宫苍敖的衣襟还在他的手中,俯身和他相对,四目相投,神情各异,君湛然的回答并未拨开南宫苍敖心头的迷雾,反而镀上了另一层更诡秘难测的颜色。 亭外肖虎见两人起了争执,不敢擅入,等君湛然把南宫苍敖放开,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楼主,该用晚膳了,你和鹰帅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 “不吃。”打断肖虎,君湛然的轮椅滑出雾涛亭,竟这么离开了。 肖虎愣在原地,“楼主!这都一整天了,你连口水都没喝——” 椅上的人回过头,“我的话你可听见?” 就在他回头之间,轮椅周围的草木忽然在瞬间枯萎,原本的绿草茵茵成了满地焦黑枯黄,看到他的眼神,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肖虎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等君湛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肖虎这才缓缓吐了口气,“鹰帅你是说了什么惹的楼主如此动怒?你可要知道,楼主一旦生气受罪的可是我们呐!” 南宫苍敖还看着君湛然离开的方向,“当年有人怀了他的孩子?那女子是谁?怎么死的?” 听到这一连串问题,肖虎顿时明白是什么事情惹了君湛然,“原来鹰帅已经知道了,是楼主告诉你的?说起这件事啊……” 他又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这事我本来不方便说,但鹰帅已经知道一二,我也就不隐瞒了,楼主周围没什么朋友,对你已经算是不同,我也希望鹰帅你多来雾楼走动,楼主身上也可以多几分活人气,否则……” 又叹了口气,肖虎发现自己果然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叹气,“其实,楼主当年是有人侍寝的,楼主的眼光颇高,选的人也不多,但其中有一个容貌性情都颇合楼主的喜好,还算得上得宠。” “后来呢?”南宫苍敖记得方才琴音,没有听出半点缠绵爱意,“他对她如何?” “楼主他……”肖虎回忆当年,“楼主对她委实不错,她对楼主更是爱慕有加,不论楼主去了哪里,她都想随身侍候,不肯稍有离开,满腔情意,即便是瞎子都看的出来。” “如你们楼主那样的人,女子自然是喜欢的。”南宫苍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 肖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错,虽说楼主腿脚不便,但除此之外任凭哪一样都能招来女子倾心,那个侍寝名叫明珠,她也是个苦命人,喜欢谁不好,偏偏一颗心全都扑在楼主身上,楼主对她,虽然衣食住行,无不命人安排妥当,但是……” “但是什么?” “鹰帅是知道我们楼主为人的,他对人并不那么客气,性子起来了,有时候还会发发脾气,对人对事又极为挑剔,他虽然对那明珠十分的好,但总不是那种好……”肖虎形容不上来,挠了挠胡子,“对了,就是不解风情!” “但我看他在望春楼对那些歌姬的态度,似乎也算不上不解风情。”南宫苍敖又古怪的笑了笑。 肖虎更为奇怪,鹰帅这态度…… 不管那么多,他继续说道:“那是场面应酬,我们雾楼到底也是在外面有生意的,楼主对那明珠却只是关切,怜爱是有的,但对女子来说,总少了点浓情蜜意,明珠对楼主已然一往情深,怎能接受自己所爱的人对她冷淡,后来便时常闹些别扭。” “他的冷淡,她早该习惯才是。” “起初是没什么问题,这里毕竟是雾楼,凭楼主的威严她还不会如何,可后来……”肖虎脸上多了一丝惋惜,“后来她怀了身孕,便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某一日忽然问楼主,对她是否真心,是不是深爱于她,楼主当时没有回答,没想到第二日,她就投湖了。” “你们楼主知道此事作何反应?” “那一年是冬天,我还记得湖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明珠是怎么跳下去的,谁也没看见,有下人经过的时候,她已经在湖里待了好一会儿,楼主当时得了消息,亲自赶到湖边,竟弃了轮椅,自己下了湖去!” “他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还是为她?”南宫苍敖的话每一句都有些奇怪,肖虎摇了摇头,“楼主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我只记得湖里的冰都碎了,楼主一个人翻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把她捞了上来,自己却差点淹死在冰湖里,后来人是上来了,冻的脸色发青,腰也有一段日子难以动弹,请来的大夫说,估计是在湖里撞到了石头,又被寒气侵了,后脊上结了淤气,若是不散,对身体恐有大伤……” 肖虎说到这里,南宫苍敖便知道,为什么君湛然的这些手下都会以为他有隐疾,至于他背后的那枚银针,应该也是那时候给自己所下,但此事却无人知道。 “后来呢?”不动声色的,他继续问道。 “后来楼主大病一场,可惜明珠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据说是个女孩儿,从腹中取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和明珠一样,都没来得及救下。”肖虎说完,指了指亭子里那张琴,“此后每一年的这天,楼主就会在这里弹琴。” 听肖虎说完,南宫苍敖微敛的鹰眸动了动,转向亭内,肖虎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但这段往事难道就真如肖虎所知的那么简单? ======================================================= 关于这章提到的有娃和“初恋”情节,乱想的孩子都不许吼的说~~要忍住,后文还有新发展会给大家揭晓滴,太早抱怨是很浪费力气滴,不知道是不是暗示的很明显了涅? 第36章 暗夜 鬼手无双君湛然…… 南宫苍敖依旧是松衣散发,一双眼睛却望着亭外一侧楼宇,若有所思。 他记得望春楼内遇到的卖花女童,他更没有忘记君湛然当时对她格外的关切,那般关切,如今想来,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她定是让他想到了明珠的孩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以说通,但南宫苍敖还是无法释怀,他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团迷雾,而这团迷雾围绕着的依然还是君湛然。 雾涛亭内雾如涛,轻纱飞扬,黑衣人站在黑夜中,长久伫立,肖虎退下,如今只留下南宫苍敖,在他脚下,半山瀑布轰然而下,溅起水雾弥漫,雾楼矗立,山涧别苑另有洞天,其中便有君湛然的居处。 君湛然表面是冷冷淡淡的孤傲,若说他对那明珠一往情深,南宫苍敖总有些无法接受。 他更难以想象君湛然抱着孩子的样子…… 放开皱起的眉头,挑了挑眉,南宫苍敖走向那栋别苑。 天色已暗,别苑中灯火全无,仿佛没有人烟,君湛然当然在里面,但从外面看,里头没有丝毫人气,这是南宫苍敖第一次进入这栋别苑,这里和他曾经涉足的书房截然不同,竟没有半点明显的个人风格。 别苑之外,小桥流水就筑于山石之间,别具一格,若是君湛然的居处,这里的格局理当有几分锐利逼人的大气,本来借着岩石山水之态,不乏巧思,还能构出几分诡谲的意味,但眼前,这座别苑,竟只是普通而已,普通的看不出丝毫暗藏的锋芒。 这里不该是君湛然的居处,但事实上,这里又确实是。 脚下停步,将周遭又打量了一遍,南宫苍敖走近,得到过肖虎的命令,也知道这名黑衣人是谁,看守们没有拦住他的去路,任凭他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 君湛然就在房里,没有点灯,周遭一片漆黑,天色已晚,一到了晚上,山林之间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等明月高照,视线中才会洒上一层银辉。 他很清楚月亮几时升起,也知道月色照入之后哪些角落会涂上月白,甚至连月亮大约几时会被云层遮挡,让这里重归黑暗也一清二楚。 他已经在这里看过很多次,很多次。 而今日,又到了那一天…… 双目定视前方,君湛然的视线中是一片幽暗,暗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缓缓闭上,依旧是一片幽暗,暗的寻不到天日。 嘴角勾起一丝笑,君湛然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发白的脸色笑起来,一定犹如鬼影,双拳缓缓握紧,又缓缓松开,他摸着自己的膝头,五指再次紧握,手指陷入,直到膝头渗出血来。 就连血色也被黑暗遮掩,暗的见不到一丝血腥。 自那一年的那一天起,自那一天的那一刻起,他便决定将他的整个人生与黑夜为伴。 所有喜怒、哀乐、苦痛、血汗、欲望,都会被黑夜掩盖…… 无声的笑意从嘴角溢出,君湛然,无名君子湛然身,又笑了笑,他松开手,缓缓抚去手上的血,轻笑起来,轻笑又转为大笑,幽幽的笑在黑暗的房间飘荡,有种令人悚然的刺骨阴寒。 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南宫苍敖推门而入,月光随着打开的房门洒落,在他身后投落一抹银辉,“我说你应该常笑,但不是这种笑。” 他径直走近,昏暗的房内,轮椅周围空无一物,隔得远些,才有桌椅,君湛然就坐在这块空旷的地上,独自一人。 他走到他身后,伸手抬起君湛然的脸,双目对视,“比哭还难看。” “南宫苍敖!”目光微动,君湛然语调转冷,南宫苍敖倏然后退,叮一声脆响,就在他方才站立之处,墙后多了一点凹陷,墙上砖石随即爆裂,若是嵌入人身,定会被劲气弹射血肉四溅。 “你有这么恨我?”南宫苍敖一扫身后,“你的事我已经听肖虎说了,莫非你已经知道,所以又想杀我灭口?你我是友非敌,你该没忘了那一夜才是。”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听他提起那个夜晚,君湛然不为所动,语调冷沉,“你该做的是查案,而不是纠结于我的过去,该不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还不快滚——” 五指一动,房里多了一道轻微的扑簌声,窗外细竹纷纷发黄转黑,竹身脆裂,犹如被什么吸取了所有的生命,纷纷倒下。 轮功力,他们相当,从招式上君湛然行动不便,定会输南宫苍敖一筹,但用毒—— 也许只需一个转念,他就能置南宫苍敖于死地。 “为什么不杀我?”南宫苍敖自然也知道,却不先发制人,而是向他走近,“我此刻并不反抗,你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为何还不动手?” 他悠然走近,仿佛半点都不担心君湛然用毒,也不打算防备,就那么走向他,黑暗中,一身黑衣的南宫苍敖如影随形,不离左右。 “你已经把我当做朋友,你不想我死,更不会让我死。”他不光走近,更是走到君湛然面前,直接与他双掌相握,握上这双随时能取人性命的鬼手。 君湛然神情一震,冷笑不语。 南宫苍敖的面容在月色下异常清晰,每一道轮廓都仿佛来自于他那把遮日刀,如一块岩石被刀尖细细描绘,所以他的神情便也有了刀一般的锋利,刃一般的锋芒。 君湛然不曾回避,两两对视,仿佛一种较量,谁都不肯先认输。 “明珠为你而死,但你每年祭奠,果真是为了她?”到了此时,南宫苍敖竟还想查问他的过去,君湛然手中用力一握,他顿时被他拉近,“若不是为她,你以为是为了谁?” 君湛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正是南宫苍敖想知道的,“不如你来告诉我?” 倏然撤回手,君湛然微微上扬的眉宇泛起阴冷暗色,“南宫苍敖,我是不想你死,但并不代表你可在雾楼随意刺探。” “我哪里是刺探,我以为不过是在询问。”南宫苍敖似笑非笑,他不是刺探,而是光明正大的追问。 “你和那明珠果真曾有个孩子?你对她究竟是如何……”他想问个明白,却忽然停了口,君湛然也在同时转向门外,两人一起看着门前的女子。 柳霜霜站在门前,这一回她没有蒙上面纱,那倾城之姿就在月华之下,白衣如雪,白发如银,白肤如玉,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犹如从月宫而下,而非来自人间。 “那明珠,便是你不肯要我的原因吗?”她不知听了多久,还是只听到那关键的一句。 明珠—— “那明珠便是你深爱的女子吗?难道你就是为她才对我不闻不问,甚至全当我不存在?她在哪里?为何不让她住在楼中,既然有她,你就该早些让我知道,也好让我早些死了这份心!”柳霜霜的自傲令她没有垂泪,而是含怒站在门前,声声质问,步步走近。 “她和你无关,你也不用知道她的事。”君湛然漠然回答,又问她,“你来做什么?” “要不是听说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我怎么会来?!又怎么会听到这些!君湛然,君楼主,你好狠的心,我柳霜霜今日就要问你,你难道真的没有对我动过心?!”她从南宫苍敖身边经过,直直走向君湛然。 面前的男人还是那么冷漠,甚至还犹如嫌恶般微微皱起眉头,柳霜霜咬紧了红唇,几乎咬出血来,“我不信你从未动心——” 一低头,她将自己的红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第37章 糟糕的发现 随着一阵胭脂淡香,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君湛然并不推拒,任凭她的唇轻轻辗转,柳霜霜倚着椅背,半身就靠在他的怀中,他的手顺势围了上去。 她意外的睁大了眼,似是惊喜,似是惊讶,很快,被她亲吻的男人就夺回了主动权,快的出乎她的意料,她微张着嘴,身子彻底依附撞在了君湛然的身上。 君湛然的视线从柳霜霜的肩头掠过,在她身后,南宫苍敖的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出好戏般挂着些笑意,眼底却微微泛冷,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错,君湛然没有忘记不久前和这个男人的吻。 他记得那触感,和女子的唇截然不同…… 柳霜霜发现了君湛然给她的吻并不用心,他在想别的,她甚至发现,他在比较什么。 这个吻刚开始没多久,南宫苍敖也看了没多久,看着君湛然恢复“正常”,他本该为他高兴,但此刻的感觉却绝对不是什么高兴。 后领忽然一紧,柳霜霜整个人忽的被带离了君湛然的怀抱,一袭黑衣卷来,将她抱到怀里,“湛然,我可是记得你曾说过,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将她带走?往后她便是我的。” 一手搂着柳霜霜的腰,南宫苍敖这个玩笑不合时宜,君湛然目色微沉,不疾不徐的用帕子擦了唇边沾染的胭脂,“如今我反悔了。” 南宫苍敖和柳霜霜脸上都是一怔,脸色也都变的不太高兴,“我不是物件,由你随意安排去留!”柳霜霜看也不看南宫苍敖,对着君湛然叫道。 南宫苍敖放开柳霜霜,“既然你改变心意,我也无话可说。” 说完,一弹手中遮日刀,嗡鸣声中转身往外,走出门去,恰好有人迎了上来,“盟主!可找到你了!城外之战已经结束,金玉堂的徐紫衣已被我们拿下,一并带回鹰啸盟,就等你回去审问!” 殊衍满头大汗,身后跟着肖虎,知道他们要走,肖虎看了看现在这时辰,“都这么晚了,鹰帅不如与楼主一起用了饭再走?” “不必了。”南宫苍敖头也没回,肖虎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鹰帅似乎不大高兴。 经过肖虎,南宫苍敖又问殊衍,“马备好了?” “早就好了!”殊衍在前面引路,一路疾驰而来,两匹快马就在门外,他听到肖虎的话,又诧异的悄声问道:“盟主,雾楼难道连顿晚饭都不为你准备?” 南宫苍敖瞥了他一眼,“废什么话,走!” 衣带卷起一阵冷风,腾身上马,殊衍察觉异样,不敢再多嘴,暗中叫过肖虎,为他们准备些干粮,两匹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南宫苍敖每次来都很突然,走的也突然,肖虎在后面看看君湛然那间别苑,又望了望走远的南宫苍敖,不禁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鹰帅来过几次,走的时候脸色这么不对劲,这还是头一回。 雾楼别苑,窗前绿竹斜立,院外,君湛然独自坐在月下。 从伏鸾山颠往下看,隐约能看到两骑快马,其中之一,一身黑衣长袍在月下暗如蝠翼,身下白马在林中穿梭,隔着树影绰绰,很快就看不真切。 肖虎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楼主……” 君湛然没有回头,“有事就说。” 他今天做了什么,楼主想必都已知道了,肖虎犹豫了下,“因为今日,鹰帅问起明珠的事,我就……我就告诉他了……”一咬牙,他料想君湛然一定会责罚,早晚都要说,不如一次说明白了。 “这是楼主的私事,我本不该插嘴,但楼主独身一人,又不与江湖同道为伍,鹰帅对我们雾楼分外关切,看起来对楼主也是真心相交,”揣摩着君湛然的脸色,肖虎试探性的继续说道:“我是想,若是能与鹰啸盟走的近些,往后万一有什么事,也算是个助力。” 肖虎的年纪不小,考虑的自然也多一些,他是为雾楼考虑,若是其他人有如此部下,定会夸赞一番,但君湛然是君湛然。 君湛然所掌的雾楼,不与江湖人物为伍,不与朝廷官员结交,说明白点,雾楼只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雾楼与其都有关联,却从不与双方人物有所深交。 他很有可能为此大发脾气,肖虎已经做好准备。 “这事我知道了。”搁在膝头的手指上有几丝血迹,君湛然的膝上也有血,他摆了摆手,竟只是这么回答。 肖虎不禁奇怪,但这反应总比大发雷霆的好,他当然不会自找没趣,再去追问。 想到傍晚的时候君湛然留他在雾涛亭,他忽然灵光一闪,莫非……楼主的本意就是想通过他来告诉鹰帅那件事不成? 越想越有可能,楼主虽然嘴上不说,但到底还是把鹰帅当成朋友了,肖虎摸着下巴上的络腮胡,嘿嘿笑了起来。 “没事就下去吧。”背对肖虎的人淡淡吩咐,“让人再给我拿一坛梨花酿来。” 梨花酿,那岂非就是楼主与鹰帅对饮时候喝的酒吗?肖虎领命而去,“是。”往后退下,他的嘴边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头上月色当空,君湛然抬起自己双手,指上的那一抹血色尤为显眼,漠然把手放下,他想起了什么,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原来他的笑不止像鬼,而且比哭还难看。 无声的扯动了一下唇,唇上还残留着胭脂香,如柳霜霜那般绝色佳人的吻,居然还比不上南宫苍敖中了催情香时的狂乱之吻。 这不能不说是件非常糟糕的事。 月明,星稀,君湛然就这么坐在夜色之中,直到天色露白。 日色渐亮,此时此刻,殊衍正在暗暗叫苦,心道糟糕,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官道上疾驰,“盟主!你一路上都不说话,莫非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心情不好?”迎着风,怕骑在马上咬了自己的舌头,殊衍放慢速度,在后面大声问道。 要是温如风在这里,绝不会这么直愣愣的问出口,但殊衍不是温如风。 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块嗖的一声砸上殊衍的头,“要你多事,还不赶路!” 哎哟一声,殊衍揉着脑袋,自我安慰的想,盟主朝他扔石头了,至少比先前一句话都不说来得好,“盟主,前头就是舜都了,进城之前要不要先去别处转转?” 快马加鞭,他赶上南宫苍敖,“回去之后可有盟主你忙的呐,金玉堂的人还关着……” 南宫苍敖确实有心去别处走走,也好忘了在雾楼里所见的画面。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君湛然与人亲近,但这一回涌上的感觉非常突然,要不是他走的快,当时恐怕会做出让他自己都意外的事来。 不过眼下,他又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将所想付诸行动,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不知道君湛然会是什么反应,他那个人难以预测,还真是让人有些期待。 薄唇扬起,南宫苍敖笑的突然,殊衍被他诡异的笑容吓了一跳,又猛的想起一件事来。 突然在后面勒马停下,啊呀一声大叫,“该死该死!这事我竟然给忘了!来之前疯子要我转告,皇宫里来了人,要盟主你赶快——” “怎么不早说?!”南宫苍敖一皱眉,抬手挥鞭,策马而去。 殊衍也自懊恼,连忙跟上,嘴里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完,却不方便再说下去,从温如风对他说的来看,不光是宫里的,还有南宫家也来了人,就在鹰啸盟守着,就等盟主回去。 但如果说了,不知道盟主还会不会踏进大门?就在犹豫要不要说之间,前面的黑影已经跑的没影了。 一边急急追上,殊衍一边从马鞍上挂的背囊里取出问雾楼要来的干粮,咬在嘴里,尝了几口,就连连点头,也怪不得盟主总爱去雾楼,雾楼的厨子果然比他们的要好得多。 还没到天亮,两匹快马就到了城门前。 门前守卫昏昏欲睡,猛然醒来,刚要破口大骂,一见到马上递出的令牌,再看了看马上的人,立时换了副脸色,“鹰帅回来了!快请进——” “开城门——” 城门刚开,南宫苍敖身下白马就扬蹄疾驰而入。 这次,召见南宫苍敖的并非二皇子煌沐,亦非大皇子煌炫,而是夏朝当今皇帝,煌德。 南宫苍敖知道他召见的缘由,不为别的,定是为了血玉玲珑,算算时日,这块失而复得的血玉,此刻一定已经从徐东林手里到了皇帝手中。 第38章 变故 皇宫。 舜都之内,皇城之中,宫门之内雕栏玉砌,楼宇林立,重重楼阁不知深有几许,夏朝平康皇帝煌德就在那重楼之间,御书房朝阳殿被守卫层层保护,白日下,红墙高瓦,御林侍卫在外列队两旁。 空气里飘散着御花园内传出的花香,香气萦绕,这里的气氛却依然沉寂,即便有脚步声,也是小心翼翼,稳稳当当。 皇宫,自古而来,便是表面平静,实则却暗潮汹涌的地方。 而就在此处,有一个人却大步而入,神情潇洒,眉目之间凝着一丝不易撼动的桀骜之色,锦衣长袍一身玄黑,甚至腰上还配着长刀。 在整个夏朝,仅有一人有此殊荣,能佩刀而入,也仅此一人。 南宫苍敖不知第几次走进这里,微微挑眉,左右一番打量,直往朝阳殿而去,两侧侍卫无不行礼恭敬避让,打着招呼,“见过鹰帅。” 南宫晋南宫将军战死沙场,南宫苍敖作为其子,虽未从军,却创立鹰啸盟,屡破大案声望日隆,同样得到众人尊敬,见了他来,有些守卫比见了皇子亲临还要高兴。 “一会儿等我回来,请弟兄们喝酒。”拍拍身边一位侍卫长的肩,南宫苍敖大步走过。 背后众人用崇敬的目光追随,鹰帅的为人,那是无可挑剔,随便找谁问问,谁都愿意和他走动,鹰帅这个称号之中,这个“帅”字,当之无愧。 皇宫大内之中,倾慕南宫苍敖威名的人是有不少,但此间的主人毕竟还是当朝的平康皇帝,煌德此时就在御书房中,他已等着南宫苍敖,等了多时,一缕龙涎香在香炉之内,几乎要烧完了。 “陛下,不如再找个人去问问?”随侍的嫔妃一手砚墨,柔声轻问。 “快去。”一片珠帘之后,有穿着黄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椅上,那便是平康皇帝煌德。 他的语声已透出不耐之意,却压着没有发火,嫔妃乖觉的轻轻走出门去,心里不禁暗暗惊讶,也只有南宫苍敖敢这么让陛下等候。 随着她的离开,珠帘摇晃,珠帘之后有个中年人坐于龙椅,不露真容,平康皇帝今年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他对南宫世家的宠信那是群臣都有目共睹的,大家都认为那是平康皇帝感念当初战死的南宫将军,才会对南宫世家如此宽厚,但煌德自己心里清楚,并非仅仅因为这个原因。 此刻,在平康皇帝煌德手中拿着一枚血玉,将它放在光下,便可看到如同血色般的红光流转,暗红色泽,在手中盈盈欲滴,仿若鲜血。 这枚血玉他已看了许多年,也早已熟悉,这一次失而复得,重回手中,似乎一切都毫无变化,但只要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血玉的颜色不对。 血玉玲珑,这东西是万万容不得有半点差错的!一握手中血玉,煌德听见殿外传来通报声,“南宫大人到——” 鹰啸盟不算官位,“鹰帅”自然也不是官职,但宫里宫外,凡是见了南宫苍敖的,不是叫他一声鹰帅,便是称呼他为南宫大人。 朝阳殿内静若深海,层层走入,南宫苍敖脚下响起他的脚步声,进了殿来,并不下跪,煌德竟不责怪,书房之内,一炉龙涎香已经燃尽,钟漏轻响,同时响起煌德的质问。 “南宫苍敖,朕要你寻回血玉玲珑,如今你找回的这是什么?”一块血玉从远处飞到脚下,就滚落在南宫苍敖刚踏进门的脚下。 玉石在地上铺就的长绒毯上滚动了几下,犹如一滴血沁入其中,南宫苍敖往地上看了眼,徐徐回答,“这便是血玉玲珑。” “这就是血玉玲珑?!那朕为何觉得血玉的颜色与原先不同?”煌德的语调已然不悦。 南宫苍敖看着地上的血玉,剑眉微挑,抱起手臂,“莫非陛下也不知缘由?这确实就是原先的血玉,臣还以为陛下理当知道它为何与原先不同。” 一双鹰眸亮如寒星,令人不敢直视,目中别有深意,被他这一眼望来,平康皇帝煌德眸色微闪,在珠帘后却不动声色的问,“朕命你追回血玉,你如今拿回的这块东西却不是当初的血玉玲珑,你若知道究竟就尽管说出,朕也希望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惜,臣不知道。”语调深沉,眼底微光闪过,南宫苍敖三言两语,将经过说了个大概,“想必陛下已经从徐东林徐大人口中得知详情,臣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若说鹰帅的功劳是捡便宜捡来的,别说我不信,恐怕全城百姓,全夏朝的百姓都不会相信。”煌德忽然笑吟吟的将他夸奖了一番,随即问起君湛然。 “鬼手无双君湛然此人,朕听说两位皇子都要你去一探虚实?”见南宫苍敖不答,煌德又接着说道:“此人手中有一副先皇留下的卷轴,你若下次见了,便将它取回吧。” 卷轴?南宫苍敖神情微动,君湛然为皇子所重视,难道就只是因为雾楼之内存留的先皇手记? 此时此刻,雾楼,君湛然并不知道,远在舜都的皇宫之内,朝阳殿中的对话会提起他来。 书房之内只听到翻书声,他正在批着账册,过了许久,日色渐浓,一个人影到了门前,原来是骆迁,他犹犹豫豫的在门前禀报,“启禀楼主,我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有事就说。”没有抬眼,君湛然继续翻着手里的账目。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但肖虎偏要他前来禀报,如今他们楼主问了,骆迁犹豫了下,只能往下说道:“听说鹰帅被急召入宫,过了不久,南宫世家本家的人就求见了当朝陛下,南宫一家,兴许有变——” “南宫一家?”君湛然抬起头来,“说说清楚,南宫世家本家又怎么了?” 没想到这个消息竟能引起楼主的注意,骆迁微微惊讶,口中却未停,“南宫本家的人这次好像又是来邀鹰帅回去的,若是陛下准许,鹰帅也答应,说不准鹰帅便会成为夏朝的又一员大将。” 啪,君湛然手中的账册蓦地一合。 第39章 舜都传讯 “你确定南宫本家的人去找过他?”座上的人不再是那副淡漠的样子,袖袂扬起一道青蓝色的暗影,一双淡漠的眼睛竟有了几分诡秘的热度。 何曾见过他们楼主有如此慎重之色,骆迁不敢有所隐瞒,“正是,属下也是打听来的,最近几日舜都人事变动,当今圣上似乎有意召回鹰帅为军部效力,表面是没有什么动静,但这个消息在朝中已不算新鲜,这次鹰帅回去,南宫世家本家的人定会前去游说……” 骆迁本来不愿意打听这些,肖虎却硬是要他多多留心南宫苍敖回到舜都之后的动静,骆迁打听来了消息,也不觉得如何,未曾想,这消息竟让君湛然如此重视。 “当今圣上有意招揽南宫苍敖留用军部,这确实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如今连南宫本家的人都蠢蠢欲动,看来……”已经无心再看账目,君湛然忽然说了一番令骆迁没想到的话。 “往后你多多留意,有了消息,再与我说。” 骆迁自然领命,“楼主如此关心鹰帅,鹰帅知道了,定会非常高兴。”在他看来,这两人早在一路之上,对敌之时便已成了生死之交。 “他眼下会有时间高兴?”君湛然将账本放在手边,“南宫世家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南宫苍敖离开南宫府已有一段不小的时日,鹰啸盟算是自立门户,风头再劲,那也是南宫苍敖个人的声望。南宫世家自南宫晋亡故,还有其他人在朝为官,南宫一族在朝中势力虽盛,但长此以往,总有衰败的一天,未雨绸缪,如今所有人的希望都落在南宫苍敖一人身上。 明知自身背负众望,南宫苍敖那个男人却依旧决然离去,对南宫世家不曾有半点留恋,看似和谁都有交情,宫内宫外人脉甚广,但仔细想来,与他交好的都是江湖人物,他是摆明了不愿涉足朝堂。 “楼主,在我看来,鹰帅离开南宫世家日子也不短了,南宫本家的人每次找他听说都被他推挡,但如今圣上要是也有意将他召回军中委以重用,鹰帅即便想辞,恐怕也难,加上这次那血玉玲珑丢失,鹰帅若是没有处理好,圣上就有了借口……” 骆迁的想法也正是君湛然的,血玉玲珑、林秋雁之死,还有林秋雁身为金玉堂的人,为何要偷盗血玉玲珑,这几个结若是不解开,煌德便有借口将南宫苍敖撤出鹰啸盟,转而投入军中…… 楼主果然十分在意鹰帅的事。骆迁在旁已很久没有说话,眼前所见,便是他们楼主沉思的模样,君湛然这么坐着已经很久,要说他不是在为鹰帅担心,他可不太相信。 “楼主,我想鹰帅一定自有考量。”不知道该说什么,骆迁只能这么安慰。 “他的事自然不用你我为他操心。”抬起眼,君湛然挥了挥手,“没其他事就下去吧,此事有了其他消息再与我说。” 这可是楼主第二次叮嘱,骆迁心里想着,躬身领命。 书房里只剩下君湛然,拿起手边账本,翻到前面看的那一页,君湛然的视线落在那些数字之上,心思却游移到了别处。 每次见到南宫苍敖,他总是一派潇洒豪气,眉宇间暗藏锋芒,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绊的住他,但任凭他表面如何潇洒豪气,身后依然有个南宫世家,只要他身为南宫世家的人,便无法逃离南宫世家嫡子的命运。 南宫晋身为夏朝第一名将,他的后人自当被人关注,南宫苍敖即便本性再桀骜,总有一天还是要重返南宫世家,甚至重返军中,或者还可能成为第二个南宫晋。 仗剑江湖,对酒当歌的日子,终将一去不复返,江湖上豪气干云的鹰帅,或许不久便会成为守卫边关的南宫将军。 南宫苍敖对此不会毫无所觉,他定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早就知道,却从未表露,在那个男人的身上看得到的只有肆意狂放,不会再有其他。但事实上,如他那样的人,定然不会甘心被人左右。 心有不甘,却隐而不发,不知道此时此刻,南宫苍敖在想什么…… 思及与那人相识以来的点滴,君湛然的唇边扬起一抹微弧,自嘲的想,此事本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也不必多去考虑,但他又必须承认,只要事关南宫苍敖,他必然会多留意一些。 血玉玲珑被盗,林秋雁身死,这桩案子到了这里,南宫苍敖眼前的局面对他十分不利,南宫世家本家之人若是再去游说,再加上平康帝的施压,纵然南宫苍敖生性再桀骜不羁,怕是也不得不重新考量。 如此一来,他在江湖还能逍遥多久? 再度合起手上账目,这次索性收了起来,君湛然转目远眺,窗外日色渐落下,一天又这么过去。 之后的几日,陆续有消息传来,骆迁果然照他的吩咐,派人前去打听,第一天传话来,南宫世家的人已找到鹰帅,央他回南宫府,南宫苍敖却留在鹰啸盟,审问金玉堂的人,不曾理睬。 第二日,又有人传话,金玉堂那里线索已断,林秋雁所为与金玉堂并无关联,平康皇帝为血玉玲珑之事大怒,要南宫苍敖尽快抓到幕后指使之人。 如此过了五六天,一直也没见南宫苍敖再来雾楼,也没来查问过关于血玉玲珑的事。 到了这一日傍晚,骆迁再次到了书房门前,书房之内安静如常,打理镇上生意和店铺的王总管正在里面呈交账簿,说明收支,从门口还能听到君湛然与其对话。 骆迁没有马上进去,踌躇着今日的消息该如何对楼主禀报,楼主若是知道,不知又会作何反应,鹰帅这一回,当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骆迁——”还在门口考虑,里面忽然传出喊话声,“有事进来说。” 很早之前,君湛然就发现骆迁站在门前出神,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这次又收到什么消息?”搁下手里厚厚一叠账簿,他问骆迁。 “这……”门外的人走了进来,看看王总管,又瞧了瞧君湛然,小心翼翼的问道,“这就说?” “现在不说,你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说?”君湛然似是感到奇怪,挥手让王总管先行退下。 王总管常年在外,很少待在雾楼,平时话不多,对做生意兴趣浓厚,便常驻山下,管理镇上的各种铺子和进出收支,半月回一次山上,一上山就是一整天,在雾楼之中,这一天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天,毕竟山上山下,百十来口人的生计,都要靠山下的生意。 以往,君湛然从未在他呈交账簿的时候打断,更不会命他退下,这次竟一反常态,也莫怪骆迁会觉得意外,并再次确认。 王总管也心怀犹疑,不清楚是出了什么大事,令楼主如此关切。难道雾楼要倒了吗?应该不会啊,这几月的生意都好的很,即便一年没有收入,雾楼也照样可以维持如今的开支,不会有半点影响。 王总管满腹疑惑的退了出去,君湛然示意骆迁,“说吧。” “鹰帅怕是遇到大麻烦了,楼主。”骆迁准备将他打听来的事一一细说,一脸慎重之色,“听说圣上大怒,要鹰帅在几日内找出幕后指使,但谁都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这是有意刁难,那块血玉究竟是做什么都无人知道,哪能这么简单就找出幕后之人,弄清来龙去脉……” “还有呢?”君湛然打断他,皱起了眉头。 “还有,南宫世家派出的人已跟着鹰帅三日,想趁此机会要他重回宗族,南宫本家的人和圣上双方同时施压——” “南宫苍敖作何反应?”君湛然截断他的话,“以他的为人,我看不会这么简单就让这两方人马如愿。” “楼主说的不错!”骆迁一握拳,说起打听来的消息,“一连几天,鹰帅竟然都没理睬南宫府派来的人,鹰啸盟如今也算是南宫世家的分支了,但因为鹰帅的态度,鹰啸盟的人也都没有给南宫本家的人好脸色看。” “后来如何?”君湛然再问。 “后来,鹰帅竟然干脆去了花楼,酒醉三日,连当今圣上传召都没有搭理!”仿佛亲眼见了南宫苍敖的狂态,骆迁说到这里,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鹰帅行事真是出人意料,酒醉花楼,任凭圣上传召,南宫府的人求见,他竟都没有踏出花楼一步,对外却说借酒浇愁,继而醉倒,身体不适……鹰帅哪里会身体不适,楼主你说——” 又是钦佩他如此敢作敢当,又是惊讶他如此大胆行径,骆迁说到这里难掩激动之色。 君湛然在他面前却一声冷笑,“这话倒也不假,如今这情势,他确实需要好好喝上几杯。” 以为君湛然担心南宫苍敖的境况,骆迁还想多说几句,没想到座上的人却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担心的是楼主,如今不耐烦的也是楼主,骆迁摇着头,莫名其妙的退下。 花楼吗?想到望春楼,君湛然又勾了勾嘴角。 南宫苍敖将来如何,他实在不需为他考虑,桌面上右手边搁着笔墨,想起自己几日没有动过笔,他拿起那支“苍狼”。 苍狼狼毫纤细,软中带硬,平日动笔,君湛然都习惯用它,随手描绘,不过是随性涂抹,寥寥数笔,不论是花草还是云天,俱可成画。 随意勾勒,正要再沾墨下笔,书房窗台上忽然多了条人影,君湛然握笔的手动了动,对方已先行开口,阻止他可能送出的暗器,“是我。” 沉沉话音,嗓音清朗,说不出的轻快洒脱,继而是一声笑,带着一股酒气,“湛然啊湛然,多日不见,你可想过我?” 离了花楼,仿佛也将花楼的情靡之气一并带出,这落在窗台斜倚窗栏的人一身黑衣,衣襟大敞,披发微散,慵懒之间又多几分邪气,竟是此刻理当身在舜都花楼内的南宫苍敖。 第40章 知己 君湛然放下笔,显出意外之色,无论如何,南宫苍敖不该出现在这里,两人四目相对,他悠悠回答,“我想你身在花楼借酒浇愁,不知道会是一副如何狼狈的模样。” 倚窗而立的人跃窗而下,手里还提着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口,“如何狼狈,你岂非已经看到了?”衣发散乱,身上沾着酒气,大笑间,南宫苍敖一抹唇边酒渍,摇了摇手中酒壶,甩手一扔,“酒壶已空,我问你来讨酒喝,你给是不给?” 君湛然的轮椅往前滑动,从桌案后出来,来到一个架子边,取出一坛酒,“梨花酿本就不多,不是谁来讨都有的喝。” 他抬手把酒坛扔了过去,南宫苍敖一拍封口,熟悉的酒香霎时在房内散开,“记得上回和你喝酒,也是在这里,也是这个时辰——” 一坛酒狂饮一半,喝完,南宫苍敖把剩下半坛给了君湛然,“今日不如也陪我喝一场?” “奉陪。”半坛酒,很快被君湛然饮完,外面天色已暗,落日余晖红霞满天,书房内被镀上一层微红暖色,两人相对,君湛然喝的不急不慢,半坛酒和南宫苍敖一样,一点都不含糊。 南宫苍敖就看着他喝,看他喝完,又要他再开一坛。 “看来今日你是不醉不归了。”一拉绳铃,门外便响起肖虎的声音,听见君湛然的吩咐,又瞥见里面的黑衣人,肖虎什么都没问。 就如他的楼主那般,什么都没问。南宫苍敖看在眼里,便也什么都没说。 又一坛梨花酿被捧了上来,南宫苍敖这回不邀君湛然,一仰头,梨花酿就像白水般被喝了下去,喝完,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你这里的酒够味!” 笑声中他倒在椅上,“湛然,你可知道,平康皇帝要我从你这里拿到一个卷轴?” 他醉意醺然,一双微红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人,君湛然已不在书案后,轮椅靠在案前,他的膝上还是盖着薄毯,手指上留有一点墨迹,“卷轴?雾楼里这种东西太多,谁知道他要的那一卷收在哪里。” 平平淡淡说来,君湛然不以为然的样子,雾楼内外,天下名家手集何其之多,别人或许视如珍宝,但通常到了雾楼,那就不过是一卷字画,再没有其他珍贵之处。 “你要能找到,只管拿去。”见南宫苍敖沉思之状,君湛然靠近,似笑非笑的说。 梨花酿的酒香和着上好的墨香,那身浅色衣袍上飘出的味道十分特别,与众不同,南宫苍敖深吸了一口气,他微红的双眼里已泛着血丝,“那卷轴果真只是先皇手迹那么简单?” 即使酒醉,南宫苍敖还是南宫苍敖,君湛然拂了拂衣袖,“我的回答是,就那么简单,因为在我眼里它只有如此含义,但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这回答模棱两可,南宫苍敖呼出一口酒气,摇摇晃晃的站起,“如果不信,我问你做什么,你说是不是?” 不管信与不信,此刻的鹰帅已没了往日潇洒如鹰的气质,却狂态依旧,从君湛然的角度还能看到他赤裸的胸前有淡淡的唇印,胭脂粉香随着他的接近,在梨花酿的酒香之中若有若无的飘散。 就在此时,南宫苍敖已到了他的身后,居高临下的眼神,不知在看着什么,“这里不是花楼,我也不是花楼的歌姬。” 感觉到南宫苍敖的眼神有异,君湛然淡淡的说。 回答他的是几声笑,夜幕低垂,夜色已至,南宫苍敖在他身后只是不断的笑,笑语声在黑暗里犹如歌声,“我哪会不知道,这里不是花楼,而是雾楼,我面前的不是歌姬舞娘,而是雾楼楼主鬼手无双。” “你说,我岂会将歌姬舞娘和鬼手无双搞错?”弯下腰,火热的呼吸从皮肤上掠过,南宫苍敖俯身,散发就垂在君湛然的肩头。 那股胭脂香粉的味道和酒气混合,似乎更为浓烈,君湛然往后扬手一抓,将身后的人拖到手里,又扔到屏风后的竹榻上,“你醉了。” “我醉了?”南宫苍敖往后一倒,写满狂态的脸上,那双上挑的狭长眼眸里锋芒依旧,锐气留存,“我岂会醉?再来一坛梨花酿,我与湛然共饮!” 屈着一条长腿,半靠竹榻,南宫苍敖那副酒醉狂浪之态,竟也不叫人讨厌,眼底光芒闪动,也不知是醉意,还是狂气。 他拉着君湛然的衣袖,不断邀他一同喝酒,君湛然也知道他此番酒醉是为了什么,并不劝阻,只徐徐说道:“今天你可以醉,但还有明天,后天,即便醉的再彻底,也总有必须清醒的一日,鹰帅气度过人,难道还要靠买醉来忘却烦心事?” “哪里来的买醉,我是邀我的至交好友一同畅饮,和你喝酒畅快的很,又哪来的什么烦心事?”南宫苍敖笑声低沉,半醉半醒之间,一把拉过君湛然。 “你可知道,前几日鹰啸盟内审讯金玉堂,徐紫衣对林秋雁偷盗之事一无所知,就连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都不清楚,你明白这意味什么?”南宫苍敖的呼吸从他颈边拂过,酒气熏然,胭脂粉香愈发浓烈,似乎就是从他散发和黑衣之下传出。 “这么说来林秋雁身份有异,她偷盗血玉玲珑,也是另有目的。”答案显而易见,君湛然不冷不热的回答,把靠到身前的南宫苍敖又重新推回竹榻上,“你且睡着,酒醉的人不要多话。” “湛然在关心我,实在是难得,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早已把我当成朋友,毕竟有机会同生共死的人可不多。”笑声里有几分得意,南宫苍敖确实醉了。 “我没说你不是。”君湛然手边的酒坛里还剩下几杯酒水,他刚倒入酒杯,便被人拿了过去,“你还没醉,我已醉了,眼下我可得说,我忽然发现,我们不是朋友——” “而是知己。”拉着君湛然的手腕,南宫苍敖的脸和他近在咫尺。 就这么看着他,他慢慢把手上酒盏里的酒喝完,“你知道我近日事务繁多,却不相问,你也知道南宫本家的人前来找我,往后如何还难预料,但你统统不提。” “湛然你看起来虽然冷淡,但实际上什么都看在眼里,也什么都记在心里,只是不说。”分不出就酒醉胡言,还是发自肺腑,南宫苍敖放下空酒杯,去握榻边之人的手。 “我真想知道,你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知而不言的事,又有多少知而不可言的事——”摊开他的掌心,毫无瑕疵的手,指端的指甲平滑,但南宫苍敖没有忘记,那一日他见到的血色,就在这双手的指端。 突然的,他的手揭开君湛然膝上薄毯,按到膝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而不能说的……” 在衣裤下,相较于健康有力的上半身,君湛然的双腿明显细弱,就是这双膝头,南宫苍敖见过上面印出的血,就在那一日。 那一日君湛然的幽幽冷笑,如同鬼魅,他从未忘记。 那一天南宫苍敖没提,但到底还是看到了。君湛然淡淡嗯了一声,“假如真有什么,我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你,不过现在,你这个醉鬼还是该好好睡上一觉,还说什么别的。” 书房里还是一片昏暗,昏暗之中,南宫苍敖的嗓音分外低沉,还有几分酒醉后的沙哑,“我没醉,湛然,我没醉……我们再来喝——” 不依不饶的拉着君湛然的衣袖,南宫苍敖的语声终于混沌模糊起来,他已在花楼狂饮几日,醉过几回,到了这里,又喝了梨花酿,梨花酿后劲十足,最是醉人,到了此刻,即便是南宫苍敖,也很难再清醒如常。 “是,你是没醉,只是不太清醒罢了。”拽开他的手,君湛然到书桌前按动了一下,书房内顿时亮起蒙蒙光华,几粒明珠亮起,南宫苍敖乍见光亮,在榻上发出一阵痛苦呻吟。 室内满是酒气,酒意上冲,君湛然额头多了几丝汗水,推开窗,外面已夜色昏沉,一阵晚风吹来,顿时清醒几分,一回头,恰好看见一页纸张从桌上飘然而下,落在地上。 随手描绘的几笔,随意勾勒,那不浓不淡的笔墨勾出一个隐约的侧影,只是几笔,还看不出样貌,但那傲然狂猛之态,潇洒不羁之貌已跃然纸上。 长刀在侧,散发落肩,眉眼的棱角分明,已画出的一只眼睛,犀利如鹰。 人像只有半侧,本来没决定要画什么,不过是随性所绘,纸上人影隐隐绰绰,还未成型,那豪气洒脱却清楚无误,淡淡几笔,原来竟是南宫苍敖,君湛然一怔。 一抬眼,便看到南宫苍敖灼灼的目光落在那页纸上,继而抬起头来,眸色渐渐有了不同。 “我可对你说过?这些日子,我一直记得那一晚——”黑影闪过,向他扑来。 一双嘴唇猛的覆上君湛然的唇角。 第41章 非分之念 在双唇交叠的须臾之间,仿佛有什么变得清晰起来。 君湛然的体温,他的呼吸,每一丝变化都在提醒着南宫苍敖,他为何会身在此处。 几日之前,舜都。 连日被家中那些亲族游说,失去耐性,南宫苍敖索性躲到了花楼。 舜都之中有春香阁,声名远扬,阁内女子才貌俱佳,能书能画,歌舞更是一绝,舜都乃是皇都,各方官员也时常悄然而至,在楼中约见同僚,或是纯粹喝喝花酒,赏赏歌舞,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南宫苍敖是这里的熟客,他来这里并非为了女人,而是为了查案。 有时与人相约便在春香阁,因为他时常来这里,故而楼里上上下下也都早已认识他这位鹰帅。 南宫苍敖一直是个受欢迎的客人,他出手大方,对楼里的姑娘也十分礼遇,言辞适度,绝不过分孟浪,但寥寥数语便已足够撩拨得人春心萌动,也所以,即便假设他不是鹰帅,不是威名远播的鹰啸盟盟主,春香阁里依然会有许多姑娘甘心作陪,陪酒也罢,侍寝也罢,即便不收分文,也甘之如饴,只因为他是南宫苍敖。 进了春香阁,一待便是几日,无论谁来传话,一概回绝,南宫苍敖起初还是独饮,到了后来,终于从门内走了出来,醉态熏然,招来管事的红姑。 “鹰帅可终于出门了,要不要找春香,让她为你解解乏?”春香阁之所以叫春香阁,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名声,与阁内的春香姑娘不无关系。 南宫苍敖点了点头就走了进去,谁见了他的脸色都知道,此时他并不愉快,需要的便是软语温存。 春香是春香阁的头牌,人比花香,娇嫩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媚而不俗,本来最得南宫苍敖的喜欢,需要有人作陪的时候,便找春香,春香本来不喜欢陪其他客人喝酒,但只要是南宫苍敖所点,她必定答允。 她欢欢喜喜上了楼来,刚进了雅居,便被人一把拖了进去。 “今日留下陪我如何,春香?”南宫苍敖神情阴郁,口中在问,双手却已钻入她的衣内,春香求之不得,哪里会拒绝,微微点头,倾身靠了过去。 剥开衣裙,南宫苍敖就要吻上柔软双峰,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眼前浮现的居然并非女子的软玉温香,而是君湛然那张冷峻的脸。 那一夜虽说并非什么情意缠绵,只是阴差阳错发生的意外,但南宫苍敖至今未能忘记那时的感觉。平日不觉,今日竟分外的想念。 欲望霎时平息,另一种欲求却骤然升腾,当他想到那一个夜晚,回想起唇上的滋味,想到那个冷漠的男人在他眼前攀上顶峰之时脸上泛起的红潮,心里便燃起一团火。 “鹰帅?”春香不解的抬头,看到的却是南宫苍敖紧紧皱起的眉,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说,我若是想做一件事,是否便该去做?” “鹰帅不是向来如此?”春香更为疑惑。 “不错,向来如此,为何要例外。”嘴角一勾,把她放开,南宫苍敖推开窗,竟径直离去,留下春香一人站立窗前。 夜风徐徐,亦没能吹散心头的那团火,忍耐再三,到了此刻,那团火却终于在见到那页纸张飘落的时候,爆发开来。 南宫苍敖本是顾忌君湛然的态度,几坛酒下肚,耐性早已失去,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再次尝到那日滋味,竟比记忆中的还要好上百倍。 舌尖从唇上扫过,深入口中,纠缠的舌激起君湛然的反应。 分明只是皮肤的碰擦而已,却像是倏然点着了一把火,从相贴的唇上燎原般的烧了开去。 南宫苍敖站在椅后抬起君湛然的脸,从上往下俯压而来的重力,将他的下颚固定在指间,唇舌交错,这熟悉的感觉令人满足的发出叹息。 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他的脸侧轻蹭,君湛然亦感觉到那团火,就从南宫苍敖的指端被点燃,带着薄茧的手指有着粗粝的触感,从他的脖颈一直往下,伸入衣内,在皮肤上摩擦出一片灼烫。 “湛然……”低吟般叫出他的名字,南宫苍敖陡然移开唇,突然将轮椅中的人腾空抱起,直往竹榻边走去。 “现在放开我,我就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否则……”君湛然的说话声低沉,又有几分不稳,南宫苍敖将他一放,俯身将他按于榻上,一双发红的眼睛里仿佛燃着火光,“否则如何?” “否则就来不及了。”随着低低的说话声,君湛然的手扯上南宫苍敖的衣襟。 本就松散的外袍霎时被解开,南宫苍敖身上的酒气和胭脂香气混合着,一时头脑发热,君湛然的牙齿咬上他的前胸,听到一声沉闷的喘息,不禁低笑。 “南宫苍敖,莫非你在花楼什么都没做?”衣料摩擦,发出悉索的声响,黑衣很快落在地上。 “你说这句话,可不要后悔——”被取笑并未恼怒,南宫苍敖用陡然深沉了十分的眸色望着他,略微松散的浅色长衣在他的手中被骤然掀开,“你以为我在花楼做了什么,不过是喝酒罢了,我是要了个女人,但我搂抱她之时,想到的竟然是你!” 像是倾诉不甘和无奈,南宫苍敖的动作陡然加重,一双手覆上君湛然的前胸,却又轻轻抚过,酒醉自语般的喃喃,“君湛然啊君湛然,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我竟一直没能将那一夜忘记,就连女人也失去兴趣……” 君湛然抬起眼,微微挑眉,却不答话,往上看去,俯身而下的人那一双狭长的眼深深凝视,几分醉意几分莫名的情意。 “我要做什么你知道,若是不答应,你尽可以用你的暗器,或是用毒——”衣料发出嘶的一声,脱下的外袍将君湛然的双手上缚,置于头顶,南宫苍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借着酒意,他毫不掩饰他的兴趣,舌尖从君湛然赤裸的胸前划过,留下一道湿痕,在他耳边低语,“我要做的事我从没对别的男人做过,我不想弄疼你,所以你最好不要反抗。” 含着君湛然的耳廓,轻咬之间说出的话,似是挑逗,却也透着威胁。 君湛然一双冷淡的眉眼也蕴起热度,“我没想阻止你,不过别忘了,你如何对我,我就会如何对你……” “你应该明白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微微嘶哑的嗓音,透露着欲望,但君湛然言辞之间也有威胁,“银针被你拔出,我确实需要有人替我解决,既然是你拔的,你来承担也不算过分。” 动了动手腕,绑在腕上的衣衫发出一道裂帛之声,见他扶着竹榻想要起身,南宫苍敖目光一闪,仿佛爆起一蓬烈火,忽而邪气的一笑,“你可知道越是不能做的事,越是让人想去尝试?” 直接撕开君湛然的外袍,南宫苍敖这一次不留余地,出手如电,点了他的穴位,又将撕碎的衣袍缠于他的手腕,绑在竹榻的一头。 君湛然似乎没料到他当真敢这么做,一时疏忽,已不能动弹。 “这就是你说的知己?”不知是否后悔先前的决定,没有在一开始就推开南宫苍敖,君湛然语气生硬。 明白他对互相解决对方需求不存抗拒,却是无论如何不会心甘情愿屈居身下承欢于他的,若是换了往日,南宫苍敖或许还会想别的办法,再作考虑,但在今天,连日来的沉闷在见到眼前的人之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仿佛熔浆爆发般的欲念。 “这种感觉不该存在,我岂会对一个男人有情欲之念,这个问题我已想了很多天,想要求证,不如亲自来作证明——”解开君湛然身上残留的衣物,发烫的手在他身上游移,发沉发热的头脑中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是什么后果,南宫苍敖却不想停下。 “我视你为知己,既是知己,就该替我解惑,你说是也不是?”吐着酒气的呼吸夹杂着欲望,从君湛然胸腹拂过,南宫苍敖因为酒醉而发红的眼微阖,注视着眼前几近赤裸的君湛然。 第42章 酒后之乱 头发披散,胸膛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欲念而剧烈起伏,光洁的皮肤上有几分薄汗,散下的头发也微微被沾湿了,几滴汗水在蒙蒙的光辉下,细细的仿佛透着微光,平坦而结实的胸膛,也似被镀上一层光亮,竟然说不出的诱人。 “我从未想过,男人的身体也会这么勾人心魄。”南宫苍敖俯下身,竟去亲吻他的前胸,舔去他皮肤上的细汗,“究竟是你与众不同,还是我鬼迷心窍……” 被他的舌尖扫过,君湛然浑身一颤,咬牙冷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大侠,更非正人君子,不过我还是没料到,你敢对我做出这种事……” 身体的反应他自己清楚,掩饰也毫无意义,身上要穴被制,只能开口说话,但此时此刻,难道要他开口喊人求救?南宫苍敖知道他不会,君湛然也确实不会这么做。 “我自己也没想到,但既然想做,去做了便是,随性所欲,才够畅快。”这番话也只有南宫苍敖能够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肆意而笑,仿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君湛然的上半身完全看不出半点残疾,和普通人相比更为匀称更为有力,常年使用双手,手臂上的肌理起伏甚为明显,那流畅优美的线条,再一次勾动某个人的心弦。 仿佛眼前有一道美食,准备好好享用,南宫苍敖此刻反倒不再急切,忍着心底泛上的狂潮,不急不躁的用唇舌一一品尝,吻过那片平滑柔韧的皮肤,微微散发热气的身体,混合着梨花酿的气味,还有几点墨香。 浅色长衣早被撕成布条,成了捆绑君湛然的绳索,衣衫半退。 这幅光景,当真是谁也想不到的,惊才绝艳的雾楼楼主,鬼手无双君湛然,此刻长袍解下,长裤凌乱,双手上缚,被绑于竹榻之上,穴道被制,只能听凭他施为,那双冷峻的眼里满是霜寒,怒火一旦爆发,南宫苍敖毫不怀疑,会被世上最毒的暗器凌迟至死。 不过,眼下要他停下却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想杀了我,也要等明日,至于今夜……” “你来为我解惑——”退去君湛然身下最后一层遮蔽物,南宫苍敖在看见他裸露的身躯的时候,亦看见那双总是遮蔽于薄毯下的腿。 和有力的上身相较,明显瘦削的双腿,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苍白纤细,和健壮有力的上半身呈现明显的对比,它们是羸弱的,无力,细瘦,在君湛然身上是那么的不协调,仿佛是在别人身上,和他毫不相干。 君湛然随着他的目光一同往下注视,冷漠的表情好似在嘲弄,“看到它们你还有兴趣?” 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另一种与情欲不同的情感从南宫苍敖心头涌上,眸色更为幽暗,“你还不明白么,今夜,什么都无法阻止将要发生的事……” 他竟然往下移动,捧起他那双细弱的腿,在上面落下亲吻,君湛然一动不动,看着他在自己残废的双腿上吮吻,从膝上一直延伸,终于将他的双腿分开—— 极致的反差竟也能勾起如此的欲念,南宫苍敖早已忍耐多时,一刻不停,俯下身去,埋首在他胯间。 一声闷哼,君湛然的理智也逐渐失去,再无力阻止这场酒醉后的放纵,脑中仿佛被浇了一壶滚水,之后的一切,再不是他所能掌控。 屏风隔绝了外间光亮,屏风之后的竹榻上,交叠的人体厮磨,一双暗影映照其上,压抑的呼吸声,男人的急喘和呻吟,在寂静的夜里隐隐传开。 “南宫苍敖!你——”语声不稳,君湛然的呼吸骤然停顿。 “这才是开始。”南宫苍敖脸色涨红,额头滴下汗水,粗哑的语声难掩欲望之色。 君湛然咬牙,冷峻的脸上涌起红潮,穴道不知何时被南宫苍敖解开,他挣脱手上的束缚,但被紧紧压制,此时此刻,更难动弹,浑身紧绷,狠狠抓住南宫苍敖的肩头,环住他的脖颈把他从上方拉下,重重吻上。 唇是热的,舌是烫的,身上更无处不在沸腾。 “你给我记住,如果是别人敢这么做,我定会杀了他!”喘息着吐出的话语,君湛然贴着南宫苍敖的嘴唇。 背后的双手抱紧他的背脊,让两人的呼吸合到一处,“我当然知道。” 沉沉轻笑中,南宫苍敖再度寻到他的唇,竹榻上两具滚烫的身体紧贴着,响起古老的韵律,汗水和呼吸,蒸腾出一片水气般的迷蒙。 这是不该,是放纵,竹榻上的两个人都知道,却谁都无力停下,仿佛梨花酿成了催情香,令他们重现那一夜的激荡。 南宫苍敖想找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却随着他不断的索取愈加迷离,被汗水沾湿的黑发催动情念,闪动着锐光和情火的眼眸摄动心魄,无论怎么看,君湛然都不像女子,此刻在他身下,亦不见半点柔弱,那仰头低吟的模样却偏偏如此……令人发狂。 “湛然——”不知叫了几次的名字,在情热之时紧紧相拥,仿佛情人那般在耳边呢喃,君湛然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也无暇去确定。 无力的双腿被架起,整个人都仿佛被烈火包围,上方注视的双眸满是情火,君湛然亦放弃了思考,彻底投入到这场狂乱的情事之中。 身体碰撞,紧紧抓着竹榻边缘,从唇边溢出嘶吼声,压抑的喘息,从未与男子有过亲密的两个人,都被这激昂的感觉所迷惑,分明不该有如此令人沉醉的欢悦,却偏偏欢悦的叫人沉醉。 夜色深沉,这一夜所发生的事,就如突然卷来的狂风,刮起一阵疾风骤雨,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只能在风雨中飘摇,南宫苍敖如同不知餍足的兽,面对眼前的美食,毫无节制的索要更多,不是他不想控制,而是不能。 “你疯了吗?南宫苍敖!”在堕落的边缘挣扎,君湛然的嗓音已然嘶哑,伏在榻上,汗湿的背上能感觉到南宫苍敖的吻,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般,只能听凭身后的人紧紧搂抱着,再一次挑起他的欲念。 “我若是疯了,也是因为你。”夹杂着满足的呻吟,南宫苍敖贴近他的耳际,“就算你此刻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停下……” 疯了吗,倘若对一个男人产生欲念,且无法遏止便算是疯了,那他确实疯了。 他想要更多,想看身下的人更多的表情,“湛然,你可知道你脸红之时的模样?可知道你压抑之时是如何的表情?你真的会让人发狂——” 骤然加快了速度,南宫苍敖仿佛要将他融为一体般,紧紧的抱着他,两具发烫的身躯重叠着,在一次次的需索中,让滔天的情火将他们一同吞没。 烈火,在周身焚烧,烧去了理智,也烧去一切,君湛然一身汗湿,竹榻上满是泥泞,情欲留痕,所有的证据就在眼前,被拔去了银针的身体,本就蠢蠢欲动,他不止一次的被南宫苍敖挑起热情,空气中满是情靡之味。 时间不知是如何过去的,这一夜,荒唐至极,堕落至极,本不该发生的事已然发生,仿佛有什么,就这么被改变了。 天色已亮,书房内一夜情迷的气息还未散去,静悄悄的,窗外响起鸟儿的欢叫,蒙蒙天色微白。 君湛然睁开眼的时候,记不得昨夜是如何入睡,脑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欢愉到了极致的空白,身体上的疼痛令他有杀人的欲望,但双手终究还是懒得动弹。 “你睡的可好?”身旁的嗓音很熟悉,南宫苍敖就在竹榻边曲膝而坐,一手撑着下巴,不知已看了他多久。 他竟然问他睡的可好,君湛然发现南宫苍敖并不为昨夜感到羞耻,“你还在?不怕我杀了你?”就连手指都不想挪动,挑起一边眉宇,说完,还是撑着双臂,慢慢坐了起来。 “你若要动手,昨夜就已经动手,还会等到现在?”眼前,盖在身上的衣物从腰上滑下,双腿间的痕迹仿佛是在诉说昨夜的情乱,南宫苍敖的眸色一暗,喉结缓缓动了动。 君湛然似有所觉,却还是继续坐起,捡起地上被撕烂的衣物,随意的披上。 毕竟双腿不便,他的动作并不快,南宫苍敖自始至终看着他,一脸认真,“我想帮你,又唯恐控制不住,又想将你拥入怀中,湛然,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竟想心底的想法如实吐出,君湛然准备去沐浴,洗去满身痕迹,冷然回道:“不要跟来。” “昨夜你可是十分热情,过了一夜,便翻脸不认人了吗?”翻身而下,南宫苍敖似乎全不在乎自己身无寸缕,在他身上还有君湛然留下的痕迹,无论是吻印还是其他…… 看到几点白浊,轮椅倏然靠近,上面的人手上金芒泛起,南宫苍敖不曾防备,也不想防备,被他按在榻上,“南宫苍敖,你当我是什么?酒醉之后便来雾楼撒野,你又当雾楼是什么地方?!” 话音冷厉,君湛然暴怒之下不曾留手,只要再施一分力,南宫苍敖的手腕便要被他拧断。 第43章 何种关系 “当你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若非知道,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手臂被反折,却不见半点紧张,南宫苍敖转过头,“我若告诉你,在我心中,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会如何?” 上挑的鹰眸闪动,被他灼热的目光望来,君湛然又被勾起昨晚的回忆,“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又成了初见之时那副冷冽漠然的模样,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口中却这么问道。 “身为男子,却令我动心的,唯你一个。”任何话都能说得坦坦荡荡,南宫苍敖这话是事实,君湛然却不见动容,“不过是好奇罢了,今日动心,明日便会忘情,男子之间不过如此,你我都从未近过男色,一夜放纵,已经够了,不可能还有其他。” “你怎知道不会有其他?若不试试,怎会知道?”趁他分神,南宫苍敖使了个擒拿手,反手一拉一推,脱开身来反将君湛然拉到怀中,衣衫不整的人摔出轮椅,霎时被浑身赤裸的南宫苍敖抱紧在身前。 “你难道还感觉不出……”随着耳边磁性的低语声,君湛然的手被拉到下方,“我从未对别人如此,只是见了你衣衫不整的模样,就已这般了——” 低哑的嗓音,南宫苍敖轻咬着他的耳垂,“湛然,湛然,你还不知道我对你如何吗?” 迭声唤他,这平日里桀骜不羁的人到了床榻之上,竟如此擅长软言温存,言辞挑逗,君湛然腰间一颤,感觉到南宫苍敖的手正往下挪动。 “楼主?”门外响起敲门声,试探性的轻唤。是肖虎。一夜没有回房,即使底下人不曾发现,肖虎定然会觉得不对劲,君湛然一把按住南宫苍敖的手,“何事?” 声音传出,比平日多了几分冷冽,肖虎站在门外,意外君湛然竟然在书房,亏他一顿好找,“下人准备了早膳,楼主不在卧室,我正四处寻找,没想到楼主你竟在书房里……” “没事就退下。”紧绷的嗓音,语调严厉。 “……是。”犹豫了下,肖虎没有走,“楼主一大早就到了书房,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那早膳……我是不是叫人端来?” “不必,我会出去用膳,命人给我准备一套干净衣物,即刻拿来。”书房里传来的声音确实是君湛然的,却又不像原来的他。 他们楼主总是不冷不热的,淡淡的模样,好似没有人该有的情绪,好似所有情绪、欲望,都被抹去了,那飘渺的感觉令人捉摸不透,但眼下,他的说话声,却叫人觉得多了几分热度。 “是,我这就去。”肖虎没有多问,也不曾怀疑,领命而去,走了几步,突然房内又传出声音,“等等——” 肖虎停了下来,知道君湛然还有吩咐。 “拿两套干净衣物来。”两套?莫非还有谁需要衣物?肖虎顿时一番揣测,若是还有一个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入雾楼的,似乎只有一个——鹰帅,南宫苍敖。 联想到从骆迁哪里听来的传闻,肖虎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想到不久前两人还同饮共醉,以为这次也是如此,猜测到:’楼主可还要醒酒汤?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书房之内,被困在南宫苍敖身边,四肢交缠,君湛然一听便知道肖虎在想什么,便将错就错,“也好,去吧。” 肖虎一听,连连点头,到了这时候,鹰帅果然还是来找楼主了,这两人若说他们不是患难之交,别人也难相信。 肖虎走远,南宫苍敖低笑,“醒酒汤?酒不醉人人自醉,此处有你,我看再多的醒酒汤也难叫人清醒。” “还在胡言乱语。”君湛然抓住腰上的手,“就和上回一样,昨夜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你我还能做个朋友——” “这才是胡言乱语!”截断他的话,南宫苍敖一眯眼,“你以为经过昨夜,我们还能当什么朋友?” “为何不能?”君湛然奇怪的问,推开南宫苍敖,慢慢挪到轮椅上,行往里面的隔间,“难道你和那些与你有过露水姻缘的女子,都要论交?都要谈情?” 他问的随意,没想到南宫苍敖却大怒,骤然欺近,“你怎能把你自己与那些女子相提并论?!君湛然,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意思?我已说了,能让我动心的男子,唯你一人,难道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动心又如何,我也已经说过,昨夜只能是一夕之欢,你我之间全无可能,所谓的动心?”他哼然一声冷笑,“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世上没有那种东西,即便有,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南宫苍敖从未如此恼怒,面前的人如何特殊,他心中已有所觉,却无法叫他相信,听了这番话,不怒反笑,沉沉看了他一样,“那明珠又如何算?” 这话说出口他便悔了,室内骤然安静,就连空气的流动仿佛也都停了下来,君湛然停下,回过头,面色发冷,那眸色分外阴冷、阴郁,“给我滚。” 冷冷的三个字,犹如冰珠,甚至带着杀气,南宫苍敖却没有离开,健壮赤裸的身体踩着步子向他走来,陡然间抬起她的下颚,狠狠攫取他的唇。 “你怎能对一个死去之人如此长情,却对我无动于衷?湛然啊湛然,你到底是深情还是无情?”透着叹息和愤怒,南宫苍敖移开嘴唇,又在君湛然的唇上啃咬,仿佛是为了证明昨夜的欢情,嘴唇移到他的颈边,留下血红的吻印。 君湛然没有抗拒,任由他吮吸,甚至还拉近他的脖颈,加深这个吻,捏在南宫苍敖后颈的手逐渐收紧,呼着热气贴近南宫苍敖的耳畔,“别再我面前再提起明珠,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狠狠咬上那双薄唇,血丝从他齿间溢出,他这才将南宫苍敖放开,“我去沐浴,你不要跟来。” 还是这句话,还是这般冷漠,但南宫苍敖岂会听话的走开,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进了里面。 书房之后有一间独立的隔间,那是为了夏日炎热,特别造出的浴池,引来瀑布泉水,水温不热,却是活水,每日都会开放闸门一次,换上新的水。 窗外日头已经升起,阳光透过帘幔,照进缕缕光芒,如同剑芒,斜斜而下,在水面折射出晶莹耀眼的闪动,池水清澈,池边放着沐浴要用的杂物,里里外外,都没有人等着伺候,只有一层紫铜木所制的架子,上面本该摆放干净衣物,如今还是空的。 君湛然从不需要别人侍候沐浴更衣,每到这个时候,即便有人侍应,他还是会让人退下,南宫苍敖知道他的习惯,却依然没有走开。 君湛然的轮椅停在池边,“你为何不在外面等我?” “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难道还要我避嫌?”有了特别的关系,南宫苍敖说话略见放肆,君湛然早知他的为人,也知道很难让她离开,沉默了片刻,慢慢脱下身上的衣袍。 衣物早已被撕烂,那残破之处似乎是子啊提醒他昨夜的荒唐,从未想过会与男人有那种关系,他低头之时看到腿间的红印,手里的动作不禁停顿。 “看来你真是酒醉之后饥不择食,谁让你在这种地方留下痕迹的?”脱下衣物,处于光下,他这才发现身上的斑驳。 回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有的,脑中残留的印象,唯有那种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热度,不断侵入。 “礼尚往来,你为何不说说你自己?”南宫苍敖背过身去,背上的抓痕历历在目,言语之间自有调笑的意味,君湛然一看,顿时不再开口。 平日,都是一个人沐浴更衣,如今多了一个人,南宫苍敖的目光难以忽略,君湛然索性撇过头,“不要子啊哪里看着,你也来洗,等衣物送来,穿上就能回去。” “你是不喜欢被人看着才是真。”认识的时日不久,不知道为什么,南宫苍敖却似乎已非常了解他,不再说什么过分的话来刺激他,打横一抱,将他从椅上抱入池水之中。 第44章 目的 君湛然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身上好似被重物碾过,还留着那种粘腻的触感,进了水里,清凉的池水顿时将他包围,他缓缓吐了口气。 “平时你都是一人,可会幸苦?”揽着他的腰靠在池边,南宫苍敖先用水洗去两人身下干涸的痕迹,口中问的本事忌讳的,他却再自然不过的问出口。 他并不觉得双腿残废有什么不可说的,也并不忌讳,君湛然目光微闪,淡淡回答,“从椅上挪到池里的动作,我已经做了无数次,就算一开始不习惯,多摔几次也就熟悉了。” 多摔几次也就熟悉了。 究竟要经过多少次,摔过多少次,才能如君湛然这般自如的行动,甚至练就一番少有人可比拟的身手,这其中又要经过多少艰辛?南宫苍敖不是没有想过,却没想到君湛然会这么轻易的说出口,说的那么随便,那么若无其事。 “那是你几岁之时的事?”怕他多想,南宫苍敖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要追问你的过去,不过是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十多岁。从那是起,我知道若是长久被人侍候下去,我就真的会成为一个废人。”谈起过去,君湛然也不若原来那么充满戒备。 “生来如此,怨不得别人,要是被伺候成一个真正的废人,没有人帮忙就什么都做不了,那该怨的就是自己了。”他扶着南宫苍敖的肩膀,借着水中浮力,靠在池边,湿透的头发在水里更显乌黑,就如他丹青妙笔所用的墨,在水里散开。 南宫苍敖拈起一缕黑发,如一团墨色托在水中,缠绕指上,君湛然微微闭着眼,不曾看他,说完便靠着水池,无限慵懒的样子,看来很放松。 手指从他脸侧擦过,君湛然也没有睁开眼,只说了一句,“不要闹我,一会儿肖虎会来,我想你我都不愿让他看到我们这般模样吧。” “我倒是不太介意。”话虽是这么说,南宫苍敖还是拿起沐浴用的布巾,开始擦拭起来,粘附于身上的痕迹可以擦去,那些情热的证据却是无法抹除,君湛然和他身上,都遍布红印。 那是情动激烈之时给对方留下的,都不是女子,那过程绝没有什么怜香惜玉可言,激烈的犹如交战,却偏偏日叫人难忘至极,回想起来还是…… “只此一次,你最好别再奢想其他。”紧贴的人身上有什么变化,君湛然岂会觉察不出,南宫苍敖只是一笑,“来日方长,你的话还是别说的太满。” 君湛然瞥了他一样,不再搭腔,接过南宫苍敖手里的布巾,在自己身上又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仿佛是要洗去所有痕迹,最好连同那斑驳红印都不要留下。 南宫苍敖皱眉,外间恰在此时响起敲门声,隔着一个房间,远远的传来肖虎的声音,“楼主,衣物拿来了。” 说着话,他已推门进来。 书房里还亮着昨夜的珠光,但在白日光辉之下已形如不见,白昼照亮书房,窗户半开,书房之中似乎和平日有所不同,但肖虎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桌椅都在原来的位置,屏风在后面竖立,地上还有几个空了的酒坛,梨花酿的酒香已经散去,吸了口气,肖虎似乎觉得还有些别的气味,那是…… 心里一惊,又顿觉悚然摇头,怎么可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肖虎呆呆的站在原地,但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混合着激烈,有渗着暧昧的味道,确然是像交欢之后的淫靡之气。 这到底……不敢往下深想,肖虎忽然又猜测,莫非昨夜此处不止楼主和鹰帅二人?莫非还有什么女子?毕竟楼里上下,多的是愿意侍寝的美人。 这么一想,便又释然,只不过,他心里多少也清楚,楼里若是有哪个女子来了书房,定会被守卫看见,定会有人知晓,早该有人欢天喜地的前来报信了。 屏风之后有张竹塌,肖虎是知道的,但他不敢上前窥视,也怕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东西,如今他才后悔,不该自行进了书房,只能站在原地等候。 “肖虎?还不把手里的衣物给我?”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那标志性的嗓音,几分悠然,几分豪气,漫不经心走来的人,只在身上批了件破损的外袍。 黑衣半湿,披散的头发也早已湿透,还在滴着水,衣领的一遍,隐隐约约的,好似有一枚可疑的红印,南宫苍敖这幅模样突然出现,肖虎顿时又在自己脑中加了不少联想,骇然的后退几步,“我们楼主呢?” “你们楼主吗?他……”眼神一转,南宫苍敖微阖的目色之中流转过一丝暧昧之色,他拖长的尾音吊的肖虎胆战心惊,连忙追问,“楼主他怎么了?” “他和我对饮一夜,已经醉了,子啊浴池里醒酒。”南宫苍敖这才回答。“这就好,这就好。”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号,肖虎把两套换洗衣物望南宫苍敖手里一塞,一抬眼,眼前还是那枚可疑的红印。 低下头,不敢随意揣测,肖虎匆忙的行了一礼,即刻退了出去。君湛然在里面听到对话,猜测肖虎兴许已察觉了什么,他向来都是了仔细的人。不过,想来他应该不会多嘴。 在池中擦洗完毕,君湛然还没从水里出来,每次下水都不算难,但要出来的时候却要多费几分力气,对学武之人而言,那几分力气算不了什么,君湛然的双臂十分有力,自然不需要为此而担心。 令他担心的是南宫苍敖,他从肖虎手里拿了衣物,理当转回,却始终不见他进来…… 悄无声息的从水里起身,君湛然随手拿了条毯子将自己包起,挪到轮椅上,轮椅无声滚动,出了隔间,到了外面的书房。 书房之内没有其他变化,唯有一个身影,南宫苍敖已经穿戴完毕,背对着他,站于书房的一角,手里拿着一个物件。 那件东西一直摆在书桌上,那里堆满了各种杂物,书册,卷轴,摆件,这是其中的一样,南宫苍敖将它拿在手里,还未打开。 “无须再试,你是不能将它打开的。”冷冷的语声传来,南宫苍敖倏然回头,便看见君湛然冷冽如刀的眸色,他的黑发还在滴着水,身上只披着一层薄毯,那股锋利的气息却如刀如剑,直直向他袭来。 南宫苍敖骤然转身聚到一挡,叮的一声,不知何物袭来,遮日刀竟然微微震动,回响不停。 沐浴完毕,身无寸缕,只裹一层薄毯,居然还有暗器可用! 君湛然的暗器—— 鬼手无双,暗器无形,只差半分,若是刚才他不曾抵挡,或是慢了那么一丝半点,便会亡于暗器之下。 南宫苍敖顿时目光泛冷,凝神相对,“过了一夜便翻脸无情,我这话果然不曾说错。” “这并非我的意愿,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君湛然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压低的嗓音厉声质问,“你的酒醉放肆,不过是为了这件东西,我说的可对?!” 南宫苍敖一震,没有答话,沉默之间眸色也变得难测起来。 在他眼前,君湛然已和他所知的君湛然不同,前一刻的漠然和冷淡,此刻尽数化成诡谲厉色,缓缓接近,从他裸露的身躯上还能看到昨夜情热的证据,脸上却已露出几分冷然狰狞。 “这可该称作美人计?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接近我,对是不对?!”他指着他手里的卷轴,“这幅卷轴便是平康皇帝和他那两位皇子所要之物,趁我不在,你终于寻到了吗?!可是一番好找?” 窗前帘幔呼呼吹起,一股气流涌动,不知是杀意还是煞气,那冷冷的语调,仿佛已经结了霜,还有几分嘲弄。 南宫苍敖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一卷圆轴似的东西,看来像是一幅书画,外面却又一个黑漆漆的壳子将它包裹,如同木匣,却非木非铁,也呈圆柱之状,那卷不知是书是画的东西就被收在其中,唯有两头隐约看得出拉开书卷之时所需的卷轴。 卷轴上有机关,即便拿到手里,也不能开启。 第45章 盛怒 书房之内,前一刻还有些许暧昧旖旎,此刻却似乾坤倒转,空气窒闷,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两人不过相隔几丈,昨夜软语温存却如一场梦,稍纵即逝。 南宫苍敖立于角落,半边侧脸埋于阴影之下,扬了扬手里的物件,“你可知道,人都有个习惯,习惯将重要的东西放于眼前能安心,我虽不知这东西里究竟藏着什么,却知道,假若你听说连皇族都要找寻,定不会将它放于别处,自然,就会放在眼前。” “要说我,其实也并未找寻多久,你身边这对东西虽然摆放凌乱,但乱中有序,看似随手放置,不曾留意,我却以为你定然一清二楚。”南宫苍敖悠悠说完,君湛然脸色愈加发沉。 阴影下的人呢却在此时薄唇微扬,勾起一抹锋利弧度,眼底未见笑意,“我只奇怪,你莫非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这东西才来找你?” “它已在你手中,还有什么可说?”君湛然蛇年==身下轮椅忽然接近,一把夺过南宫苍敖手中之物,扔在地上,挥掌劈过,冷笑道:“它对我毫无作用,对你却是不同!南宫苍敖!你若是再早一些寻到它,就不需要再做这场戏!” 他大怒,那个卷轴在盛怒之下被掌力劈过,却不碎裂,不知内里藏的手迹到底是什么。 “君湛然!”南宫苍敖也冷声唤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再答,你莫非真的以为做特所说所做,都是逢场作戏,都是为了你手里的这幅东西?!” “难道不是?”陡然恢复平静,轮椅上的人诡异的安静下来。 淡淡注视自己的双手,手上金芒如织,“说什么知己,那不过是你的手段罢了,你也才曾说过起初与我接近便是奉了皇子之命,而后,想必是平康皇又命你取来卷轴,这所谓的先皇手迹,于我无用,与你却是至关重要,如今平康皇逼你入朝,你若不能解决血玉玲珑之案,便必须寻来别的,才好交差,才可继续在江湖逍遥……” “够了!”南宫苍敖似是气极,却忽的笑了起来,低低的嗓音无限深沉,“你以为光凭这几个理由,我就能对男人有反应?你若是忘了昨夜,不如让我再来让你回忆回忆——” 心中升起警兆,轮椅倏然后退,南宫苍敖却是在盛怒之下,身形连闪。 若是换了往日,他相信君湛然定有办法脱身反击,但在今天,经过昨夜放纵,即便面上毫不显露,那椅上的人动作间恐怕再难做到流畅自如。 果然,如他所想,君湛然双手微动,坐在椅上的上半身往前探出,就在这刹那之间,微不可觉的微微一顿,就在这个瞬息,南宫苍敖扑身而去,尚未拢起的衣摆划过一道黑影,君湛然眼前一暗,竟然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椅下的轮轴不停转动,倒翻一侧,君湛然从椅内摔出,方才裹于身上的薄毯顿时散落,南宫苍敖将它按于地上,俯身压制,但此时不同昨夜,君湛然岂会如他所愿,轻易妥协。 双掌金芒闪现,身上无物,却有暗器可使,南宫苍敖已然觉得,那无形无影的暗器便是君湛然内力所化,气化为劲,如同实质,迫于人体,自然无迹可寻。 有江湖高手摘花飞叶俱可伤人,随手拈来之物便是武器,但君湛然这番以气化劲,劲如实质,比之更胜一筹。脑中闪念,动作却不停,南宫苍敖来势汹汹,君湛然更不可能坐以待毙,两人在地上纠缠,呼吸都变得急促,君湛然身上只有薄毯遮蔽,身上痕迹无不述说昨夜种种,如此这般,南宫苍敖又岂会毫无所觉,放过机会—— 利用身下之人腿脚不便,南宫苍敖将他彻底压制,只凭双手之力,要与南宫苍敖相抗,此时境况对君湛然十分不利。 双手被按在头顶上方,君湛然光裸的身躯被衣物摩擦,生出一片热度,脑后呼吸拂来,南宫苍敖在她颈上吮吸,重重咬下,手掌直冲目标而去,君湛然霎时一僵,骤然反击,但覆于身上之人已占优势,岂会就此罢休。 没有再点君湛然的要穴,仿佛就是要让她清清楚楚的察觉到他的欲望,南宫苍敖整个人与他紧紧相贴,一手空出,将他按紧,随手拿来梨花酿的酒坛,残酒倾泻,一缕晶莹在君湛然赤裸的背脊上流淌而下,南宫苍敖借着酒液,手指一探。 一番动作之后,压力骤然迫来。 身下地面铺着白玉石,君湛然的指尖在石上抓出一道抓痕,呼吸停滞,“南宫苍敖!你敢——” “我为何不敢?”如此半强半迫,南宫苍敖也不好受,急促喘息,“你不信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相信。湛然,记住,这可是你的错……” 腰间被紧紧扣住,听到耳边话语,君湛然已无法反驳,因为身后之人的动作而倒抽一口气,地上冰凉的白玉石贴着发烫的胸口,身上的温度却未见降下,昨夜的记忆又被南宫苍敖挑起。 颈后呼吸发烫,那般高热,让他的身上泛起红潮,仿佛是被传染一般,心脏剧烈狂跳,似乎要跳出胸腔,只隔了一夜,那陌生又熟悉的快意便又迅速袭来。 酒醉只是借口,当时若非他也有反应,南宫苍敖绝不可能继续下去,那竹塌之上一夜纠缠,要说他们之间一切如旧,只是朋友,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但不是朋友,又该是什么? 紧闭的口中溢出呻吟,君湛然狠狠抓住南宫苍敖往前环抱的手臂,闭着双目,因为欢愉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透露出复杂的神情,仍旧残留几分冷然。 “你不专心。”慢慢退开,南宫苍敖把君湛然从地上抱起,长袖往书桌一扫,将他置于其上。君湛然蓦地一睁眼,混着情欲之色的目中掠过利光,“要是谁在此时进来……” “那就让他看看你我的关系。”抬起他无力的双腿,南宫苍敖笑的放肆,他显然怒极,想来潇洒自若,桀骜不驯的人,一旦被惹怒,便如瀚海翻覆,几欲将人灭顶。 此时只能避其锋芒,君湛然知道大势已去,无论做什么都难改变事实,南宫苍敖还算清醒,没有对他过分,与其徒劳挣扎,不如听之任之。 见他不再反抗,南宫苍敖的动作更剧,松开按住他的手,在他身上抚弄,贴近唇边,呼吸仿佛发了高热,“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为了那个卷轴?为了那没用的东西,我就能对一个男人如此?” “……谁知道,也许你……本就男女皆可……”君湛然的话音微颤抖,身上火烫,眉宇间竟还能透出几分冷笑漠然。 “好!你既然这么说,我岂能让你失望!”他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南宫苍敖猛然吻住他的唇,几乎将他整个人弯折,安静的书房内顿时遍布情色暧昧之味。 “别人看你是孤傲乖僻,我却认为你是谨慎小心……你是否谁都不肯相信?”双手将他环抱,南宫苍敖的话音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不稳,君湛然耳边骤然一声轰鸣。 “……不交朋友便是不信人心,你不信有人会不顾你身上残疾,更不愿以残缺之身与人相交,你在江湖独善其身,你欲超脱尘世无欲无念,将自己隔绝在外,都是为了保全自己,你本该是人中龙凤,叱咤江湖随心所欲,因为残缺却只能被困于这方寸之地,你难道没有不甘?!不曾生怨?!” 耳边话音隆隆,夹杂着喘息,还有质问,南宫苍敖的话就如他此刻所做的事,硬生生褪去他身上所有,犀利的侵蚀进来,君湛然抓握的手指一紧,氤氲着情欲暗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之色,哑声说道:“你错了……” 南宫苍敖已没有时间再去探究,身下之人脸色紧绷,又因情念蒙上一层红潮,半湿的发覆于胸前,那起伏有致的肌理紧实,触手可及,被日光照射,就连上面的汗水都散发出别样魅力。 唇上深吻伴随身下狂猛冲击。君湛然紧咬的齿间再也忍耐不住,剧烈喘息,闷声低吟,死死抓着南宫苍敖的肩,攫取口中的舌,一阵吸咬,引得南宫苍敖几近失控。 满腔怒火随着汗水宣泄,昨夜还可说是酒后乱性,但今日却已是明明白白,不知最终结果会是如何,南宫苍敖已不去考虑,他只知道,唯有君湛然才会令他如此失控。 若非他的一句话,他也不会放肆至此,竟会对如他这般的人用强。 酒醉后的一夕之欢,因此而变了味,谁也不能再找理由。 第46章 知而不言 因为先前曾经说过,早膳无需端来,肖虎也就不曾接近,在外忙着别的事务,安安静静的书房之中只有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二人,算上昨夜,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呼吸紊乱,肢体碰撞,仿佛发了狂一般,在白日之下极尽纠缠,事情本不该如此,他们的关系亦不该如此发展,却不知走岔了哪一步,终于走向未知的方向。 待云收雨散,南宫苍敖缓缓推开,君湛然还卧于桌案之上,浑身赤裸,披散的黑发垂落肩头和前胸,那身沉着的尊贵,冷然的尊严,都被满身欲望留痕破坏,矛盾的一并存在着。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面上红潮减退,渐生锋芒,褪去欲望之后的眸色聚起风暴,坐起身来,一双手陡然泛金,扼在南宫苍敖的脖间。 “看来我们已做不成朋友——”冷冷一笑,从齿缝中蹦出的话一字字凝着煞气,手指收紧,几欲将手中之人置于死地。 南宫苍敖喉间被紧扼,双手一翻,抓握君湛然的翻云手,“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来不及了……”他此刻已彻底冷静下来,也知道覆水难收,“……你就算杀了我也是没用的,难道还能抹杀已发生的事?” 若是能够杀了,也就好了。君湛然双目微阖,狠狠注视着手里的人。 南宫苍敖,从一开始便如坠入水中的巨石,乍然出现,掀起一阵浪潮澎湃,至今未能平息,“你可知道,我本来一直欣赏你的为人,甚至还有几分羡慕佩服。” 他缓缓的说,“我羡慕你的随心所欲,也佩服你敢作敢当。” 南宫苍敖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白的说出这样的话,本该高兴,但此时心里有的却是不祥之感,君湛然的目光向来很淡,他的神情始终有着几分难以揣测的高深莫测,如今,他就用这样的神情看着他,“但我没想到,你的随心所欲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南宫苍敖,你当我是什么人?!不论你是否为那副卷轴而来,你都该死!”身上赤裸,君湛然手中力道却毫不含糊,南宫苍敖闻言在他下手之时便施力相抗,双方对峙。 “我死了,还有谁来与你相知?君湛然,仔细想想我说的话,你是否不信人心,不信我对你这番心意?难道经过方才,你还未体会到我的心情?”所有的话,他竟一丝都未听进去,南宫苍敖忽然兴起一种无奈。 “什么心情?”君湛然依然含怒,幽幽冷笑。“我对你……”说了几个字,南宫苍敖的眸色深沉起来,他要我一个答案,答案已在昨夜寻到,正要往下说,门前响起脚步声。 君湛然脸色一变,此刻他身无寸缕,南宫苍敖衣衫不整,他还半躺在桌案之上,这番情景若是被其他人看见—— 门外的人敲了几次门,不见里面有回答,推门而入。 就在门被开启的一刹那,南宫苍敖抱起他一个翻滚,身形一掠,两人已在屏风之后,原来是打扫房间的下人,以为君湛然不在,正要前来收拾。 君湛然的手还在南宫苍敖颈边,仿佛随时都准备将他置于死地,南宫苍敖却俯身在上,一上一下,又倒于竹榻,昨夜欢情还历历在目,如此姿势,仿佛又重回昨夜。 君湛然面色紧绷,一片铁青,“外面的是谁,出去!”震怒之下的语声,那慑人之气哪是一个打扫的下人所能承受,屏风之外响起水盆被打翻的声音,没想到书房还有人,战战兢兢的应了声,仆役飞快的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夺门而逃。 身为此地的主人,雾楼楼主,无论在外人眼里,还是在楼中,都令人觉得难以相处,楼里的下人有不少还未真正进过君湛然,远远看了,便只觉得难以接近,若打扫之时可能遇上,也都尽量避开,没想到这次竟撞个正着。 “你情愿让人怕你,也不让人敬你,但你分明对楼里的人极为维护,否则当初也不会连林秋雁也要保住,她不过是你楼里的客人而已。”仿若脖颈上可能将他扼死的手根本不存在,南宫苍敖居然有心情在此时说这些。 “我的是已和你毫无关系,南宫苍敖,你不会知道我眼下是何种心情,若能的话,我定会取你性命!”一掌拍出,君湛然毫不留情,南宫苍敖早有防备,随着掌风飘然后腿。 他就是迫他退开,一击得手,君湛然撑着竹榻坐起,身形移动,牵动了某处,铁青的脸上顿时又多了一层怒红,思及方才,怒极之下,一语不发,只有沉默。 昨夜本来就是个错误,当时他也是酒醉,听凭身体凭着本能行动,根本不曾多想,要是多想哪怕一瞬,他和南宫苍敖的关系就不会走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你是人称鬼手无双的雾楼楼主,你若想要我的命,你有许多机会,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何没有动手?”仿佛还嫌所说所做的不够多,南宫苍敖的神情别有深意。 见他站在几步之遥,君湛然冷冷够了勾嘴角,随手扯过昨夜掉落在地的外袍,也不管它是否还完整,缓缓披上,“我不想与你多说,在你做了这样的事之后,难道还要我与你为友?难道你还要对我说感谢?” 南宫苍敖皱起眉头,他不担心君湛然发怒,这是必然,也不怕他要他的命,他相信还不会真的动手,但惟独担心他摆出漠然的样子来,而偏偏,在怒极过后,他突然冷了下来,果真露出这幅淡漠的神情。 “昨夜也就罢了,但是方才又怎么算?”已不再提起那副卷轴,君湛然万万没想到南宫苍敖会不顾他的意愿,竟然强迫于他。 “你难道以为做出这件事我还会对你另眼相看?别说什么知己,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即刻给我滚出雾楼!”看到腿间红印,君湛然的语调又冷了几分,这对男人而言无疑是中屈辱。 一次可以说是酒后乱性,那第二次又该怎么算?他们都是清醒,就在清醒的情况之下,南宫苍敖将他压制在地,强硬的拥抱,索取他的反应,挑动他的情欲…… 这绝不是什么两情相愿。 一身情欲留痕,神情却凛冽如刀,那股锋利的锐气仿佛撕开空气中的沉闷,君湛然的话音低沉,其中的决然之意,令人再难接话。 南宫苍敖无话可数,“我知道你眼下什么都听不进去,今日我就不与你多说,但你必须记住,我只对你一个人如此……” 君湛然目光一凝,几步之遥,南宫苍敖整了整衣衫,深深望了他一眼,“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如自己好好想想,我想你定会知道答案。” 说罢,竟然上前,仿佛忘了先前还差点被勒死,俯下身来在他嘴角轻吻了一下,一触即退,君湛然双唇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他转身。 南宫苍敖身上穿着还是雾楼里准备的义乌,这身本该是君湛然的。,稍微整理,身形大小差不了太多,一展衣袂,跃窗而去,白色衣袍在他身上似乎分外飘逸洒脱,形如飞鹤,凌空而起。 窗外已日色高挂,晴朗万里,南宫苍敖的轻身术本就十分了得,这番纵身远去,就如风中流云,说不尽的潇洒。 收回目光,君湛然一人独坐在竹榻上,往自己身上一扫,又将目光慢慢移到脚下,复杂的神情渐渐化成漠然,淡淡的,隐藏了所有心思。 自与南宫苍敖相识以来,有些事,他不是不曾发觉,但那又如何?一握双拳,他敛目。你本该是人中龙凤,叱咤江湖随心所欲,因为残缺却只能被困于这方寸之地,你难道没有不甘?不曾生怒? 身躯交缠,犹如要将所有思绪都焚尽,但耳边的话语声他却一句都没错过。 不甘?怨恨?动了动嘴角,君湛然握起的双掌越收越紧,他凭什么不甘,凭什么生怒?他已身为雾楼楼主,身在江湖,受人推崇被人忌惮,他还能有什么不甘,为什么生怒? 不用双腿,他还有一双手。 摊开双掌,掌心之上被指甲深深陷入,几道血痕印入眼帘,几点猩红刺目,有时候,只有痛,才可令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不是没有不甘,不是不想生怒,而是不能。 南宫苍敖,你只看到眼前,却没有看到我的身后……若是看到,你还会说出这番话来吗? 脱下身上破碎的衣衫,随意擦去那人在身上留下的痕迹,君湛然用双手移动自己的身体,推翻的轮椅已被南宫苍敖扶了起来,临走之前,他居然还记得做这件事。 坐到椅上,捡起落在地上的干净衣物,一件件穿上。窗外洒入阳光,将室内照成一片淡淡金黄,光芒也笼罩在君湛然脸上,眯了眯眼,仿佛是为了让夏日的阳光驱走心底的寒气,他停下动作。 炙热的阳光照耀着,将君湛然身上笼罩了一层浅金,也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不疾不徐的整理衣衫,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雾楼楼主在想什么,假若南宫苍敖在这里,恐怕也无法从他漠然的脸上看到丝毫情绪。 晴空之上,云卷云舒,雾楼还是雾楼,君湛然还是君湛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毫无变化,经过这一夜,有些人的命运却已走上了另一个方向。 南宫苍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现在也不会。 他当然不会后悔借着酒醉拥抱了那个人。 他更不会后悔强要了他。 一口喝下手中烈酒,他吐了口气,但为何……还是懊恼,还是不觉得满足? “盟主?!”一声大叫,酒楼里所有人霎时转向门口,只有最角落的一桌,有人继续喝着酒,倚着窗口,身形傲然,一身豪侠之气,却不知为什么,又轻轻叹了口气。 舜都,和悦楼。 今日酒楼的生意非常好,事实上,和悦楼的生意就没有不好的时候,和悦楼是家酒楼,日日满座,若要来这里喝酒,有时候还得事先定位,不过鹰帅要来,掌柜是绝不会让他扫兴而回的。 门口的是殊衍,见了最里面的那一桌,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又听到那一声轻叹,顿时紧张起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谁听过鹰帅叹气,周遭有好事者早就在暗中观望,见了桌上的遮日刀,哪会不知座上的人是谁,只是不敢打搅,如今听到南宫苍敖叹气,不禁纷纷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 殊衍从未见过他们盟主这般神情,南宫苍敖的座处正对窗口,他遥望窗外,那个方向,似乎是…… 远处,群山层叠,一直往北,便是付鸾山。“殊衍,来,陪我喝一杯。”看到自己手下,南宫苍敖也不问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殊衍颈后衣领被人一抓,眨眼已在酒桌旁。 “盟主,眼下实在不是喝酒的时候啊!”殊衍不敢推拒,拿着酒杯,脸色发苦,急急说道:“盟主从春香阁一走就不知去向,我们的人都出去找你……” “有事?”南宫苍敖又将自己面前空杯倒满,晶莹酒液之上,仿佛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 第47章 鹰啸盟访客 怎么会没事?!殊衍几乎要跳起来,见周围的人都拉长了耳朵,立刻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急召,盟主却不回,南宫大人亲身上门,盟主也不在,叫我们底下人该怎么办?疯子已经急疯了,大家都分头找你!” 温如风和殊衍带人分头寻找,不知怎的,殊衍想到了付鸾山,就在去往付鸾山的路上,果然打探到南宫苍敖的行踪。 “我一天不在,鹰啸盟也不会垮。”喝了口酒又放下,南宫苍敖回答,那说话的神态也令殊衍想起另一个人来。 雾楼楼主君湛然就总是这幅淡淡的模样,身有残疾,却有那股魅力,和他们盟主不打不相识,他们都以为这两人已成至交,奇怪的是如今盟主麻烦缠身,那雾楼楼主却不曾现身,就连半个雾楼的人也没见着。 殊衍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若是君湛然在这里,这酒楼之中便不会这么太平,经过昨夜,两人不曾反目成仇已是万幸。 南宫苍敖并不意外会引起君湛然那般的反应,任何一个男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都会觉得屈辱。 他也并非有意那么做,却是身不由己,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 不可否认,若非那人满身是谜,仿佛被浓雾包围,也不会引起他的兴趣,而一旦将视线落于那人的身上,竟再难离开。 究竟是因为初见之时的惊异,惊异于有人能坐于轮椅上与他一战?还是因为那安生于轮椅上的人却偏偏有着一副看尽世情的神情,满眼淡漠,盛满虚无? 又或是,因为君湛然孤身傲然的模样,却对他露出过与外貌毫无相称的笑? 那幽幽笑意,冷冷神情,诡谲目光,仿佛藏着无数隐秘,让人忍不住想要挖掘下去,而越是挖掘,便陷的越深。 倘若经过此次,君湛然彻底与他绝交,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即便再次用强,也在所不惜。 微微勾动嘴角,南宫苍敖脸上却再没有半分笑意,无论这种情感是什么,已存在的东西,他不会当它不存在。 “盟主……”殊衍不知道南宫苍敖想到了什么,他从未见过盟主这样的表情。 “不是要回鹰啸盟吗?走。”起身,青白色的衣袍在众人的眼前划过一道虚影,不着黑衣,南宫苍敖的身影更如风中流云。 谁都知道南宫苍敖桀骜难驯,无论做了什么,他从不隐瞒,任何案子只要已经了结,必定江湖皆知,天下皆闻。而如今,血玉玲珑之案虽未了结,却因为雾楼与鹰啸盟近日的颇多联系,而被有心人关注。 有心人除了江湖人,也有朝廷的人。 南宫世家之名显赫已久,除了已故南宫将军的功劳,其余也少不了南宫苍敖的影响,又则南宫苍敖有太多人在朝为官,更令南宫这姓氏为百姓所熟知。无论是身在江湖,还是普通百姓,都知道鹰帅身后除了当朝皇帝,还有个南宫世家。 但偏偏,身为南宫世家本家的人,身为南宫苍敖的长辈,徒留一个名号,事实上竟是谁也管不了南宫苍敖所作所为,这自然让南宫家的人十分气恼,却又无计可施。 鹰啸盟,位于舜都,天子脚下,皇城之中的鹰啸盟上下都采取避嫌的态度,谁都没去理会这位客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只当不曾看见,不曾知道。 这可苦了在这里久候多时的南宫年,身边带着几名随从,站在鹰啸盟门前,报上名之后便无人招呼,这待遇他还是第一次碰见。 “大人,我们还要等下去吗?”南宫年身后的心腹小心翼翼的问,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虽然站在屋檐下,但老大的太阳还是照的人浑身冒汗。 一行五六人,在门前守候,为首的便是南宫年,论起来,南宫苍敖还得叫他一声叔叔,可如今,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却要带着随行之人,在侄子的门前候着。 南宫年按耐着心里的火气,“等!” 就一个字,除了等,还是等!他就不信等不到南宫苍敖! 南宫年身为朝中重臣,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别说什么等在门口,他要见的人哪个不是亲自出门迎接,但到了鹰啸盟,什么身份地位都不管用,这些被南宫苍敖从江湖收服来的草莽之辈,竟只认南宫苍敖一人。 几日前手下的人未能在春香阁将南宫苍敖拦下,南宫年已十分气恼,这次亲自出马,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南宫苍敖走脱,“这一次,我定要好好教训 这个小子!亏他身为南宫家的人,竟对朝中之事无动于衷!” “身为南宫家的人,便要听命南宫世家?这就是年叔你的想法?”说话声从天而降,不知何时到了门前,一道身影悠然如风,如翱翔落地的人,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一把长刀在侧,话音朗朗。 南宫年猛的定睛一看,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是南宫苍敖还是谁?! 眉宇微挑,双臂环抱,目光中隐隐透着害人的锐气,却被一层豪迈不羁的笑意掩盖,他站在那里,看似平平稳稳,无形中却有暗涌滔天,若是触了某处禁忌,便会遭到灭顶。 多年未见,南宫苍敖已不是当时离开南宫世家之时的那个年轻人,如今的他羽翼已丰,言辞虽然含笑,那神情之间却不见笑意,就如传言所描述,长刀半鞘,风姿洒脱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遮日刀的煞气已和他整个人的气息融为一体。 这番气势比起当年的男工晋,丝毫不弱,甚至还更胜一筹,南宫年本待出口的话,竟一时没能吐出,南宫苍敖却若无其事般的上前几步,“没想到,年叔你会亲自出马。” 总算还能维持几分颜面,南宫年一拂袖,“我要是再不来,我们南宫家还不知会变得怎么样。” “盟主!”见到南宫苍敖出现,鹰啸盟都出来迎接,前一刻还无人的门前,霎时涌出大片人来,南宫年眼见于此,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南宫苍敖大步入内,一行人就在他身后,南宫年记得自己为何而来,掩起不愉之色,悻悻然的进入鹰啸盟。 前几日南宫世家有人前来游说南宫苍敖,无功而返,南宫年只得亲自出马,在他想来吗,定会有几分作用,但眼前见到鹰啸盟,他却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鹰啸盟很大,又分外庭与内庭,其中还分有审讯堂、牢房、大厅,数栋楼阁林立,都是鹰啸门内七十二夜枭的住处,一入大门便可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南宫年暗暗观察,也暗暗心惊,在他身侧,南宫苍敖继续往前走,间或有人上前行礼问候,询问请示一些案子该如何处置,而他三言两语便可解决,每一桩案子,每一件事,似乎都在他心里,不需对方多说,只讲开头,便知道所言何事。 “好了,此地安静,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叙叙旧。”终于走到一处无人的大堂,南宫苍敖停下步来,如他所想,在他身后的南宫年已不是方才那副神情。 “你是存心要给我看看,你的鹰啸盟啊。”长叹一声,南宫年看到这里便知道,要说动南宫苍敖回到南宫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苍敖你可知道,此番你若不遂了陛下的心意,入朝为将,陛下要责难的不是你,将会是我们南宫也一家!” 南宫世家的辉煌还在,却已不如往昔,南宫晋战死沙场之后,除了南宫苍敖,南宫一家再无他人,南宫年并非嫡出,虽说是南宫苍敖的长辈,但算起来,南宫苍敖才是南宫世家真正的继承者,他的离开令整个南宫世家倍受打击。 “还有如今,你未能解决血玉玲珑一事,血玉虽然寻回,陛下仍不满意,听闻两位皇子先后都命你去寻过一副东西,你也不曾给他们一个交代,苍敖,算年叔求你,就算你不想回家,至少也要为我们南宫家考虑!”放低姿态,南宫年心知强硬无用,转而摆出了一张苦脸。 “还有血玉玲珑,你既然是南宫家的人,便该听过那个传闻,那块血玉之内暗藏机关,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牵连皇室秘辛,事关重大,身为夏朝子民,就算不为我们南宫一家,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你也该将此事弄个清楚……” 南宫苍敖若是不肯回朝,剩下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替平康皇找出意图盗走血玉玲珑的人,二是得到那副皇族都想要回的卷轴。 南宫年晓以利害,南宫苍敖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挺拔身形挡住了外界的光亮,投下一道暗影,他不言不动,若有所思,在他身上穿的还是雾楼里带出的衣物,本是君湛然所穿,那衣上熏着他惯用的熏香,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味道,不断从衣袂间传来。 血玉玲珑,先皇手迹,这两件东西都疑点重重,而这两件东西却或多或少都与君湛然有关。 这难道是巧合? 南宫苍敖从不信什么巧合,血玉玲珑曾在林秋雁身上,出现在雾楼,二那卷手迹,自始至终就在雾楼,二皇子要他多与君湛然亲近,为的是找一件失物,大皇子曾经言辞试探,也是为了一件失物,而平康皇甚至直言,要他取回先皇手迹。 那副卷轴曾经就在他的手中。 他在雾楼所作所为自然不是为了它,但此时南宫苍敖却想到,当时他若能将卷轴打开细看一眼,或许便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鹰眸转向窗外,或许,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南宫苍敖的身后,南宫年还在喋喋不休,窗前的人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若是再见,不知那人会是何种神情,摸了摸下颌,南宫苍敖微微笑了起来,他不会让君湛然知道,其实他喜欢看他生怒的样子,那比他漠然望着远处的模样要好的多,有生气的多。 第48章 乱象初生 君湛然并非圣贤,也不是神仙,自然会笑,也有不悦的时候。 他喜欢独处,雾楼上下都知道,楼主大多时候并不需要人侍候,独处的时候更不喜欢有人打扰,故而他不出现,也没人敢多想,只不过若是存心观察便会发现,雾楼这几日的气氛十分的不对劲。 “楼主有几日没有出门了?”骆迁每天都要带手下的人在山间巡视,这会儿回来,见肖虎手里端着餐盘,便知道他们的楼主又在书房。 “整整三日了。”屈指一算,从鹰帅离开之日算起,到今天刚好第三天。 肖虎没敢将那一日在书房所见的情景告诉他人,就算是骆迁也没有说,只暗暗将疑虑存在心里,不敢妄加判断。 但那日所见却不是轻易能忘记的,虽未见到君湛然,南宫苍敖那般模样,和室内不同寻常的情靡之气,却着实让小胡苦恼了好一阵子。 最终,他决定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君湛然的态度也令他只能这么做。 这三日之间,书房里的人没有踏出过一步,就连下人打扫也都不敢接近,小胡最多走得到门前,听到门内砸东西的声音,又自退了回来,打消了开口的打算。 虽说君湛然并非什么容易相处之人,却也从未如此大发雷霆过,更别说摔东西,到了用膳的时候小心进去,书房之内账目书册落的满地都是,书案边,一人独坐,背对门前,似乎知道肖虎进来,也知道他为何而来,指了指空了的茶几,竟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曾觉出的情靡之气已换做了满室沉闷,肖虎噤声悄然入内,放下餐盘之际悄悄打量,君湛然那张本是一片漠然的侧脸上有种难言的神情,他直直的看着墙面,神色变换,又在须臾之间转作平静,仿佛决定了什么。 自此之后,书房之内安静下来,肖虎偶尔张望,便只能从窗外看见一个人影,君湛然还坐在那里,不曾移动。 他在想什么,肖虎不知,骆迁不知,南宫苍敖远在舜都,更是不知。 唯一知道的人是君湛然。 这间书房平日处理事务所用,他曾在这里度过许许多多个日夜,书房内每一样事物,每本书册,他都一清二楚,闭上眼来,他也能在书房之中移动,而不会碰落任何一个物件。 但自从南宫苍敖在这里留宿,这里似乎也有了不同,就连空气都有了改变,仿佛还有梨花酿的香气漂浮空中。 那个男人身上总是带着几分酒气,仔细想来,似乎每次见他,他都在饮酒,含笑的目光遮住戾气,语声清朗,谈笑之间,似乎什么困难都不在眼里。 而就是这个人,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暴怒,竟做出如此不明智的事来……抚着手腕,君湛然双目半阖,衣袖之下,几道淤痕隐隐约约印于腕上。 目光不动,他直直望着墙面,那里空无一片,映在他的眼中,也是一片空无,唯有一个人傲然大笑的模样,随时可以浮现眼前。 这几日骆迁依旧在打探南宫苍敖的消息,不敢进来,就在门前回报,听说南宫世家的人已追到鹰啸盟门前,而平康皇帝屡次施压,今日南宫苍敖若是再无作为,恐怕再也不能逍遥多久。 目光转向一侧,角落中,那卷皇族所要的先皇手迹就好好的摆放在一堆杂物之中,南宫苍敖若是想要得到它,就不得不再来一次雾楼…… “楼主可在里面?”一句女声在门外响起。 “柳姑娘……”肖虎守在门前,朝关起的门口望了望,又转向柳霜霜,“楼主在是在,就是——” “在就好。”不等他把话说完,柳霜霜走向门前,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盅药汤,面覆白纱,在行踏间荡出一片莹莹白影,素衣长发,悄然走过,整个人依旧美的不像真的。 “柳姑娘!”肖虎连忙往前一拦,拱手说道:“楼主有事,不见客,姑娘请回吧。” 曾经一度看好君湛然和柳霜霜,郎才女貌自然叫人称羡,如今,肖虎不敢再往这方面想,柳霜霜的好意,他也之恩给你先挡了回去。 “来到这里这些时日,你们果然仍旧当我是客,对你们而言,我就和那些住在楼里,等着有一日能上美人谱的女子没什么区别,是吗?”那日大胆吻了君湛然之后,柳霜霜便再也没在他面前出现,今日却径自寻到了书房来。 肖虎难以回答,但拦在门前,双腿还是一动不动,“姑娘是知道楼主的脾气的,眼下他不想被人打扰,说实话,你眼下即便进去,楼主也不会给师妹好脸色。” 他干脆直话直说,柳霜霜却一声轻哼,自嘲的说道:“在你看来,难道他给过我好脸色吗?” “我早已习惯了。”她的头上轻纱一阵摇曳,“听说他几日未出书房,我特地找人炖了药汤,里面放的几味珍贵食材,身子乏了,喝它是最好。”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了一句,如同自语,有些担心似的,“是我亲手炖的,也不知道好不好。” 如柳霜霜这般绝色,又这般自傲的女子,何曾为他人作过羹汤,也只有楼主才能有此待遇,肖虎心里一寻思,还在犹豫,白色身影由眼前掠过,如一缕轻盈白烟,柳霜霜已推开门,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肖虎阻拦不及,“柳姑娘你——” 书房之内,满地都是账目书册,没见整理,君湛然就在书案后,手中举着“苍狼”,笔端墨色饱满,正要在一页纸上落笔。 纸上并非空白,隐约已见轮廓人形,长衣随风,黑发落肩,一柄长刀在侧,那种气魄,那种姿态,世上能有几人?只要见过南宫苍敖,只看一眼便知道华裳所绘的人是谁。 柳霜霜当然也知道,径直走入,眼前瞥见,不禁一怔,君湛然抬起头来,见了她,淡淡笑了笑,“找我有事?” 还是这句话,好似没事就不能见他似的,但多多少少,他的神情与以往不同,他还从未对她效果,更别说这种仿若拨开云雾,得见阳光的笑。 柳霜霜不禁停下脚步,怔怔望着他的笑脸,手中还端着药汤,却已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肖虎在后卖弄见了,心中暗自一声大叫,亏得这笑没有多少人看见,若是楼里其他的女子见了,岂不是要把书房的门槛都踩破,楼主桌上的吃食点心,怕是要堆成了山。 “柳姑娘?”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君湛然一反常态,居然对她和气的很,放下笔墨,望着眼前的女子,他的神情专注,亮如寒星的眼,直看的她低下头去。 柳霜霜素来性傲,如此小女儿之态十分少见,肖虎看看书房之内的两个人,弄不清楚君湛然到底在想什么,却知道一件事,此处已不需要他侍候,合上门,他又悄悄退了出去。 书房内,气氛莫名多了几分旖旎,柳霜霜身上的胭脂淡香若有若无的,随风而散。 “你若是早些这么对我,就好了……”仿若叹息,她上前,将手里的那盅药汤放在君湛然的面前,“难道非要等我想走的时候,你才会对我好些?” 她揭下头上的白纱,薄纱之后露出了那张宜喜宜嗔娇艳绝俗的脸,君湛然眼神一顿,“你要走?” “不错,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就此解决一桩麻烦?”微微抬头,她的脸在如光下好似莹莹白玉,整个人彷如用玉石雕琢而成,收起笑,还有几分冷傲。 “我不会和其他女子一样对你痴缠不休,那日我主动亲近了你,你虽然没有将我推开,但从你的反应我便知道看,你的心并不在我身上,我再强留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强自笑了笑,柳霜霜也看着他,“我总是不信有人会对我的容貌无动于衷,如今见了你,我也只能信了。” “我要回北绛去。”她已作出决定,学他的样子,淡淡说完,俨然一副毫不留恋的模样。 作为夏朝统领的藩国之一,北绛素来以美人闻名,如柳霜霜这般的绝色,自然是来自北绛,她又如此自傲自信,可见即便是在北绛,她亦是艳冠群芳,风华无人能及。 若是早些回去,她定也有其他出路,事实上,她本来不需要留在雾楼,却硬是为了一个人而留了下来。 君湛然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目中闪过一丝微光,“你决定了?”“决定了。”她重重点了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捧起面前的药汤,“这就算是临行前的一点表示,楼主不要见怪,虽然是薄礼,却是我亲手所做。” 她有时候会直呼其名,如今称呼他为楼主,显然已丝毫不含怨怼。 君湛然却陡然用十分怪异的目光看着她,“若是我说,不让你走呢?” “什么?”她没有想到,惊讶的抬起眼,对上一双骤然暗下的眸子,君湛然在书案后不疾不徐的问,“柳霜霜,你果真是叫柳霜霜?” 语声淡淡,却如雷霆,掀起一阵巨浪,柳霜霜蓦然色变,他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却见她忽的一笑,“君湛然,你是不是以为世上所有毒物都逃不过你的眼去?” 心生警兆,他一抬手,指尖劲气就要射出,眼前景物忽然模糊起来,鼻腔之中那淡淡的胭脂粉香与汤药升腾的热气融合成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要从你鬼手无双的身边找一样东西可不简单,幸亏有鹰帅已为我找到。”她的说话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见鹰帅二字,君湛然狠狠一握拳。 “别挣扎,这不是常见的毒物,分开也根本算不上是毒。”柳霜霜娉婷走去,接住君湛然缓缓倾倒的身体,手掌从他脸上轻抚而过,“南宫苍敖一定没想到,他要找的东西也有别人再找,更不会想到,他与你的争执便宜了我……” “你说,他知道之后是不是会被气死?”还是那副绝色姿容,柳霜霜的神情却已大不相同,冷笑幽幽,她似喜似怨的将双掌贴上他的胸口,“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你与他竟会是那种关系,莫非你不对我动心,就是因为你偏好男人不成?” 衣下,还有几分残留的痕迹,柳霜霜掀开衣襟看了一眼,目光泛冷,却微微一笑,“待我将你和那副卷轴一起带走,就算是他鹰帅也无计可施了。” 拾起角落的那副卷轴,她的目标明确,伸手在桌下按了一下,书房之中一条密道赫然出现,面上顿现喜色,柳霜霜把君湛然放在轮椅内。 密道合上,书房之中又恢复安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从没有人坐在这里,手执笔墨。 书案上,一页纸张随风飘起,纸上所绘之人此时此刻正赶往付鸾山。 南宫苍敖从未想过,再登雾楼,见到的会是这种情景。 整个雾楼都乱了。 第49章 因果 “盟主,雾楼今天可有点不太平,看样子不太对劲。”还在山下,同行的温如风就从收下那里得到消息,举目仰望,今日伏鸾山上的热播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倍。 “对不对劲都要上山。”一踢马腹,南宫苍敖策马而去,口中虽然说的是随意,心头却升起几分不详的预感,一手挥鞭,加快了速度。 平日上山,南宫苍敖都是直上书房,大多数时候君湛然都在书房里,今日,他却没有直接上去,待到了山脚下,让温如风派人上去打探。 伏鸾山间,水雾喧腾,平日的宁静飘渺全然不见,只剩下万分紧张个混乱,雾楼上下全数出动,楼内楼外找寻线索。 楼主居然和柳姑娘一起失踪了! 两个大活人竟会在眼皮底下不见踪影,肖虎就在门外,居然没有听见半点动静,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肖虎焦急自责不已,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啊! 一个魁梧大汉,为了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急的直想一头撞上墙去,骆迁带人搜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依然没有发现君湛然和柳霜霜的踪影! 这两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活人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人称鬼手无双的君湛然更不会平白无故什么都不说的就从自己的楼里离开,能迫使他离开的更在少数,江湖之上,谁不知雾楼楼主的厉害,谁敢擅自闯入,谁有那个能耐? 楼主腿脚不便,一般不会自行离开,而柳霜霜又是一介弱女子,这事发生的万分蹊跷,重重疑问缭绕众人心头,无人知晓答案,也无人想到,那一介弱女子其实便是事情发生的主因。 山下,鹰啸盟的人打探消息是最拿手,很快便来回报,“盟主,雾楼的人不肯透露,行动十分小心,但看来是在找什么人,从他们的态度来看……” 雾楼的人会找谁找的如此急切,又是谁出事才会令他们刻意隐瞒如此谨慎? “难道是……”温如风意外的挑眉,正要转身对南宫苍敖禀报结果,却见黑影一闪,南宫苍敖竟弃了马匹,一声鹰啸,直上伏鸾山。 黑影如狂风卷去,啸声在山涧传开,隆隆回响,仿佛要将浮云震散,引得雾楼里的众人又是一惊。 就在此混乱之时,一道黑影掠上楼去,还是那层楼,还是那间书房,曾在屏风之后一夜荒唐,也是在这里找寻到心中答案,知道自己所要何为。 如今,这里已无人独坐,无人冷眼相待,那本该在书案后对他怒声喝问的人更不知去了哪里。 君湛然腿脚不便,常年困于轮椅之上,书案后是不需座椅的,如今哪里空空落落。 地上狼藉一片,扔着各种书册,酒杯盘盏都摔落地上,可见此地主人蹭发过多大的火,而在一地杂乱之中,唯有书案上整齐整洁,案上一页素色白纸,纸上墨色已干,寥寥数笔,栩栩如生。 那支他惯用的“苍狼”就在桌上,仿佛前一刻还在下笔。 南宫苍敖一眼便看出画上之人正是他以为经过那天的事,君湛然定会毁了他所画的人像,未曾想,居然好好的在桌上。 君湛然!狠狠闭了闭眼,南宫苍敖猛的抓起案上白纸,却发现书案的另一头收着一个匣子,木匣微微打开,里头还五六页,全数翻开,都是人像。 或坐或站,或笑或怒,神态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画上之人身形高大,散发披肩,手中都有一柄长刀,每一页纸上都只有数笔,便停了,仿佛不想画完,纸上所绘堪堪只能叫人看出所画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仍旧是他。 南宫苍敖紧紧攒着那张纸,心中有股难言的感觉泛滥开来,仿若沸腾,又化作另一种滋味被湮灭下去,直至冰冷。 “鹰帅!果然是你!”书房的门被打开,肖虎冲了进来,满头是汗,犹如看到救星,“来的正好!楼主失踪了!” “别急!你将经过与我仔细说一遍!”此时急也无用,南宫苍敖眉头深锁,不见平日悠然,一双鹰眸内隐现火光,“告诉我失踪之前他与谁在一起?” 熊熊烈火,只待找一个出口,便要将人烧的皮焦骨烂,对上他的双眼,肖虎竟有些不敢正视,“柳霜霜,柳姑娘,楼主是与她在一起,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 “柳霜霜--”一字字念着这个名字,南宫苍敖目中泛起冷意。 常年板着脸的人并不可怕,可拍的是当一个人面带笑意的人有一日突然敛起了笑,隐藏于笑意潇洒之下的狂怒和冷酷一并显现,此时的可怕,会令人情愿不曾看到这种变化。 肖虎低下头去,感到惊讶,却也相信他的推测,南宫苍敖威名远播,鹰帅的推断多半不会错。 希望柳霜霜不是事情的起因,不是她带走楼主,否则的话,她一定会后悔自己做的事,非常后悔。 南宫苍敖眸色一转,书案角落那堆物件里少了一副卷轴,而桌上一角还有碗药汤放着,早已不冒热气,将它端起,他若有所思……白日在上,照耀天地,而地道内还是昏暗的,昏暗的仿佛藏了几十年几百年的浊气。 柳霜霜推着轮椅,在昏暗的地道里往前,她已经把君湛然牢牢的困在椅上,不怕他逃脱,脚下走的飞快,她希望早点走出这段密道,随后尽快离开伏鸾山,回到北绛。 密道很长,通往山下,中间竟还有不少岔路,几次险些找不到出口,不过最后还是被她走了出来,她能想象雾楼的人发现他们不见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想到那个场面,她就忍不住得扬起嘴角。 就算是雾楼楼主,鬼手无双,惊才绝艳又如何? 想到这段日子以来种种委屈,柳霜霜不禁有种狂笑的冲动,一切都是值得的,到底,还是让她得到了。 一幅卷轴,一张轮椅。一件在桌上,一个在床榻旁。 床上还卧着一个人,鼻梁挺直,眉目英俊,还没睁开眼,那股子与众不同的气韵就已从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他是冷漠的,还有几分孤僻自傲,仿佛不屑用他的笔来画人世间的肉色美色,柳霜霜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君湛然的时候,他那种如同看死物一般看她的眼神。 正想着,一双眼蓦然睁开,寒光如星,柳霜霜一惊,往后跳开,随即才想起床上的人已被她绑了,对一个废人来说,君湛然此刻能做的已经不多。 森然的目光,淡淡的注视着她,“你很会忍。” “我悄悄观察了许久,才发现你书房还有这么一个密道,果然是通往山下,君湛然,君公子,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你的手下?”听到他的称赞不易,即便是此刻,柳霜霜仍是觉得非常难过,慢悠悠走上前去,俯身看他。 “还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什么身份?” “就是……”陡然停下,柳霜霜一脸警戒,随即又冷冷笑了,“你果然好生会骗,险些就被你骗了过去,君湛然,你至今仍不知道我的来历是不是?雾楼所问,不过是试探。” 君湛然躺在床上,从胸口一直到腰间,都被绳子捆绑,他哼笑了一声,“年前有人带你前来雾楼,没过多久此人就因病而死,留下你一人,无亲无故,逗留不走,你以为我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雾楼多久?” 淡淡笑意,话音也是淡淡的,他始终都是这幅模样,即便是在此刻,令人不禁怀疑她是否有什么倚仗,才会如此镇定。 “你太美,对我也太痴情,难道你要我相信一个像你这般的女子,会为了一个残废的男人留在他乡,更别说这个男人不近女色,可能身有隐疾,对你还非常冷漠。”君湛然此刻已中了柳霜霜下的毒,在他醒来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脸上泛出一层灰色。 泛着青灰色的脸庞渐渐升起一股森寒的杀意,“雾楼的女子本来就有别的目的,唯有你最为与众不同,过分积极,就算我本来不确定,你已动手,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还会不知道?” 杀意形如实质,直迫而来,柳霜霜确信他已被牢牢绑在床上,竟还是忍不住微退一步,强自镇定,“你已落早我的手里,要想活命,就告诉我这东西如何打开!” 拿起桌上那副卷轴,她放在君湛然面前,“我听见你与南宫苍敖的对话,这里面不管是什么机关,想必你都知道一二,是不是?” 黑漆漆的圆柱,将那副卷轴包裹其中,君湛然的目光落于其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移开,柳霜霜料他不会合作,没想到他竟开奖偶说道:“要想打开它,唯有一物能够办到--” “何物?!”她紧张的握紧手里的卷轴。 “血玉玲珑”。 第50章 困局 望着那副卷轴,君湛然的眸色逐渐改变,从平淡到波澜,隐约有一丝诡秘的嘲弄,暮色恰在此时到来,房间里陡然一片暗沉,仿若这双如同寒星的眼在瞬间吸去了所以光亮。 天色暗下,一片昏黄,唯有墨黑的眸子在暗夜里流过异光,柳霜霜心口急跳,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安,转身将桌上的油灯点上,口中问道:“血玉玲珑,在哪里?”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卧房,室内桌椅齐全,灯光亮起,再现光明,等柳霜霜回过身来,却见床上空空荡荡,只剩下几条断裂的绳索,原本好好绑在床上的人居然不见踪影! 君湛然是何人,他毕竟被人称为鬼手无双,鬼手的手,假若一旦被绑上便无计可施,那也就算不得是一双鬼手了-- 柳霜霜突然后悔先前没有好好搜查他的身上,本来也是忌惮他会否在身上藏了毒物,唯恐自己沾惹,但如今后悔已是不及。 站在原地不敢妄动,她暗暗观察四周,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君湛然双腿不便,更无法离开这里……她的目光在床上,又慢慢移到床下。 床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牵起意思冷笑,她从怀里掏出一柄短匕,寒光闪过,直透床板。 事实上,君湛然身上并没有什么利器,也没有什么毒物,身在雾楼之时他甚少将毒物带在自己身上,光凭一双手,但已能面对大多数的危险。 床板喀嚓一声断裂,一双手掌金芒隐现,匕首刀刃被两指一夹,应声而断,断刃弹射而出,如暗器射向西门,柳霜霜往后急退。 轰然一声,床已塌陷,君湛然身形显露,他就在床下,确然已经中毒,脸色泛青,竟仍有动手之力,柳霜霜心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但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只见他抬起手来,簌簌几声,几道气流划破空气,就如利刃撕开布帛,发出尖锐的嘶鸣声,柳霜霜躲开匕首断刃,却躲不开暗器无形,身形连闪,还是被一道尖刺般的东西击中左肩,劲气透肩而出,一股血色从肩膀涌出。 若不是他身中无名剧毒,她此刻已是个死人。 柳霜霜不敢再动。 将君湛然从雾楼带出,她多少有些得意,人一得意,难免忘形。捂着肩上伤口,她这才悚然记起眼前不是别人,而是层曾用双掌之力威慑上百人的雾楼楼主,君湛然不动手的时候旁人只见到一个残废,当他抬起手,却连空气都仿佛停止流动。 柳霜霜不常在江湖走动,以她特殊的身份,也不会随意走动,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君湛然的威名,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等到这时候才动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 据说,当时曾流传过这么一句话,据说,这是雾楼楼主当时所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地上已有十多具尸体。柳霜霜不是不知道,却一直都没有和她所见的君湛然联系到一起。 他总归是漠然的,淡淡的样子,仿佛身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事很少能激起他的反应。就连她的美貌也不能。 肩膀剧痛,牙关紧咬,柳霜霜心里怀恨,灵光闪过,忽的冷笑起来,“你若是能杀我i,方才已经杀了,你不动手,是因为你再无动手之力。” 话虽这么说,她却不敢轻易靠近,床已塌陷,君湛然半坐半靠,灯影摇晃,他脸上的神情莫测难辨,他在中毒之后本该联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却动了,他本该无法施用内力,他却能令她受伤。 柳霜霜是个小心的人,小心的人都非常谨慎,君湛然要的就是她的小心谨慎,“你要是不信。为什么不再动一动?” 他的手掌修长,在灯影摇曳的夜晚更显得白皙,白的如同鬼魅,此刻也隐约泛着请,“我是中了你的毒,但你只要再动上一步,我一样能取你性命,你信是不信?” 君湛然似笑非笑,那淡漠之色渐渐成了凌厉,一个中毒的人不该有这样凌厉的气势,更不可能有如此的自信。 柳霜霜不敢冒险。 “替我拿到血玉玲珑,我就不与你为难。”她开出条件。 “你是北绛的人,北绛臣属夏国已久,你到这里来要这卷东西做什么?”慢慢调整呼吸,君湛然脸上的青灰色竟然渐渐退散,柳霜霜不敢置信的瞪视着他,“这是黑蚨剧毒,你竟然……” “回答我的话。”冷冷的声线,带有不可违抗的意味。 “君湛然,你是在令我感到惊异,我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对你已有所了解,如今看来,所有人看到的只是表面,谁也不曾接近过事实。”就像是一口深井,越接近,变越是觉得底下的幽深。 这个男人,在她以为他无欲无求的时候,却发现他与南宫苍敖之间不可思议的关系,在她以为他退无可退的时候,他竟有余力扭转局势。 他更是第一个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的男人,任凭她怎么做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眼下,依然如此,“事实是什么,与你无干,我只想听到我要听的东西。”他冷冷的道。 柳霜霜的神情复杂,悠悠叹了口气,“谁让这幅卷轴在你手中,你身为江湖人,这么紧张它又是为什么?莫非早就知道里面的内容牵连重大,才特意保全?” 他行动不便离不开此地,她也无法从他面前走脱,已成死局。 “你回答我的话,我便也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灯火明暗不定,君湛然的目光紧盯柳霜霜,落在她的脖子上。 那目光不含丝毫感情,似乎只是她动上一下,她的脖子上便会多出一个血洞。 判断形势,也是为了拖延他毒发的时间,柳霜霜眸色一转,轻轻哼笑,“其实让你知晓也没什么,你知道北绛、凛南、阑东,四国全数臣属你们夏国,但你以为,我们都甘心成为落国,过这种年年上贡的日子吗?” “北绛要反?”瞳眸紧缩,君湛然话音一沉。 四个藩国之中,假若北绛有了反意,其它三国也不会过于太平,平康皇如此急切想让南宫苍敖回朝,恐怕也是因此。 他先想到竟然不是夏国的安危,而是南宫苍敖的去留,君湛然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是北绛的探子,为什么来我雾楼?” “说起来这也要怪夏国的皇帝,他与他的两个皇子对你的雾楼分外关注,若非如此,我北绛王又怎会知道闻名天下的鬼手无双居然也与皇室有所牵连?继而发现你手中有他们所要之物呢?”一边观察君湛然的脸色,柳霜霜继续往下说道:“听说这幅卷轴里的东西关系到夏朝的安定,若是谁开启了它,便会引得夏国打乱。” 夏国意一乱,天下必乱,唯有乱了,北绛才有机会。 那副不起眼的卷轴,如今就在桌上,平平淡淡,看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等打开,便是风起云涌之日。柳霜霜的目光移动到君湛然的脸上,“我王还很好奇,如此事关重大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落在你的手上?” 她目中盛满疑问,还有……“南宫苍敖与你的关系,莫非也是为了它?” 否则如何解释,一个从未沾惹男色的人,突然之间转了性,突然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热情,当晚柳霜霜就在书房之外,唯恐里面的连个人发现,不敢接近,但借着月色,透过窗楼,她已将里面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 那般纠缠,连她这个窥视的人都能感觉到那股焚烧般的烈焰狂情,何况是身在其中的两个人?她简直不能想象这是如何发生的。 “南宫苍敖必定也是为了它!至于你,我相信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咬了咬唇,她只能找到这个理由,否则她身为女子的尊严又该置于何地?君湛然从不碰她,却接受了南宫苍敖!一个男人! “也没有什么苦衷。”身有残疾,身中剧毒,却依旧坐的挺直的男人神情微动,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一句,继而问她,“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就只是这件事吗?” 柳霜霜抬眼,便见他目中闪过的冷芒。 闹中闪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她不禁悚然一惊,“你是故意被我带走?!”转念一想,“不对!你确实中了我毒!” “我已将毒逼入灵府穴,你以为凭你区区黑蚨就能知我于死地?若非真的中毒,你岂会如此轻敌?我岂能知道这么多?”他依然淡漠,唇边有一丝笑,那笑却看的人顿起寒意。 君湛然,他居然有意中毒,有意被缚,只为了套出她的身份来历?!她万万没想到他能对自己这么狠,更意外于他的心机,“不愧是雾楼楼主,不枉我以身相诱,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视我于无物!” 银牙咬着红唇,她又气又怒,柳眉一展,却忽然诡笑起来,“君湛然!卷轴在你手中,你的身上定有隐秘,打不开它没有关系,我将你一同带回北绛,不怕开不了此中玄机!”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她往后一踢,油灯摔落,火苗忽的一下蹿腾!就在这刹那之间,一道劲风扑面,君湛然已起杀机,柳霜霜不退反进,拾起地上一截断木,猛然刺下-- 噗,断木刺入君湛然的腿,直至贯穿,将他钉于地上。 柳霜霜口喷鲜血往后倒下,居然一声娇笑,“……我若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陪我一起共赴黄泉。” 第51章 危急时刻 笑声之中,大火窜起,打翻的灯油淌到地上,火势飞快的蔓延开来,只眨眼对的功夫,整个房间便被一片火海包围。 鲜血从君湛然的腿上流下,沾湿身下衣袍,并不痛,却将他定于地上不能动弹,双腿不可动,但他还有双掌,正欲拔出那截断木,雪白的身影朝他扑来,柳霜霜! 嘴角带血,原本绝色的姿容变得冷硬如冰,她拾起地上断匕,扑身而来,用尽全力,君湛然往后倒去,她便伏在他的胸前,断裂的刀刃抵向他的脖间,嘶声说道:“别费力气了,我不会让你轻易走脱……” 君湛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身中剧毒的情况下未能将柳霜霜一击毙命,但她也并不轻松,脸色煞白,断匕还未抵住他的脖颈便被钳制,两人纠缠起来。 男子俊朗,女子娇艳,双双倒于地上,她的衣衫破损,他的黑发微乱,这本是无比香艳的场景,但事实上此时的情势却无半点香艳可言,大火之中,君湛然的衣角终于还是被床幔上落下的火星点燃。 火舌舔着他的衣角,眨眼烧了起来,君湛然的双腿无法移动,只能用手,偏偏他的双手却捏着柳霜霜的双腕,放开她,被她所制,不放她,火势渐猛,他终将被火吞噬。 火苗如同活物,从衣角缓缓攀升,烧到君湛然的右腿,他的面色紧绷,脸上已淡下的青灰色陡然泛起,同时被毒物折磨,被大火侵蚀,面前还有个柳霜霜,这即使不算是他所遇到的最糟的情况,也相差不远。 “你还行活吗?倘若不想死,就告诉我何处去找血玉玲珑,如何打开卷轴机关!”语声凄厉,柳霜霜身受内伤,洞穿肩膀的伤口血流不止。 她目光转向君湛然被烧的外衣,到了这个时候,他已没有别的选择。火苗舔舐,衣料发出一股织物的焦臭,君湛然身上也有血,血肉被烧的焦臭令人晕眩欲呕,房里烟雾弥漫,外面人声鼎沸,眼见大火烧起,尖叫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眼前浓烟滚滚,他要是再不放手,他们就要遭此地同归于尽,两败俱伤。 “可惜,血玉玲珑不在我手上,你想要它就得去找当朝皇帝。”时至此刻,他的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慌张,他抓着她的手还是那么稳,那么静,仿佛被火烧的不是他,中毒的也不是他。 他怎能如此冷静?!她在他身前免于被大火所烧,空的令她胆寒,她想不到有谁能像他,竟能任凭大火烧身而不动一下! “告诉我机关开启之法,我就放你走!”她终于忍不住厉声大叫。 “我早已说了,只有血玉玲珑才能将它打开--”眼神一转,君湛然望向大火之中,长桌被踢翻之后,卷轴方才就落在那头的地上,如今亦是一片火海。 柳霜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顿时醒觉,一声冷汗,“不--” 顾不得君湛然,也顾不上肩上血流不止,她飞身跃向卷轴所在之处。 她一离开,他拍灭身上的火苗,伸手拔出腿上那截断木,噗呲一声,带出一股血色,脸上顿时又多了几分青白。 因为动了内力,被逼入灵府穴的黑蚨之毒终于再难压制,从君湛然的身体里升起一股冷意,连内脏脊髓都要被冻结似的冰冷,从指心蔓延开去。 心里一沉,他知道他低估了黑蚨之毒,也是他未将自己身体的因素考虑在内,内力越是身深厚便运行的越快,将毒压下的时候并无妨碍,一旦失去控制,重新活跃翻腾的内息将毒素一同带往经脉各处。 就好比被堤坝拦截在外的潮水,一旦堤坝崩塌,潮水一泻千里,加上崩塌之势,便是雷霆万钧再难抵挡,他竟再也无力移动自己。 柳霜霜从火堆里找出那副卷轴,黑漆漆的外壳在火中居然未曾燃起,不知是什么材料所铸,她心中一喜,回过身去,眼前所见却是君湛然已被大火包围,他身在火中,幸而周围没有什么可燃物,一时半刻还烧不到他。 “告诉我如何用血玉玲珑将它打开!我就带你出去!”看出他身陷火中难以离开,柳霜霜又喊了一次,她仍不放弃,纵然知道多呆一刻便危险十分,她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看来你对北绛十分衷心,可惜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你已救不了我……”君湛然的脸色一分分的发暗,唯有一双眼睛在火焰的印照下闪着光。 漆黑如墨的双眼,那光亮如星,也如火,不灭不息的燃烧,柳霜霜不是第一次面对他,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君湛然。 但无论是漠然的那个,还是锋芒如刀的这个,都一样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傲然如她,本该立刻将他置于死地,但她偏偏没有动,视线移到那双因为中毒而颜色发暗的唇上,怔怔的望着。 “再不走,你就要和我一起烧死在这里。”那双嘴唇动了动锋利的弧度。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他在火中,只要她跨前一步也要被大火包围,她已救不了他,自然也不必将他再带回北绛。 何况此刻他中毒已深,对她已毫无作用。 “这是解药,反正你快要死了。”冷笑一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朝他扔去。白色玉瓶越过蹿升的火焰,划过一道弧度,掉落在他手边,君湛然的手没有动,他的双手已动弹不了,玉瓶滚了几下,停在身侧。 柳霜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他解药,如她方才所说,反正他已经要死了,服不服解药又有什么差别?他却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触及君湛然的眼神,她倏然惊醒,后悔刚才的多此一举,她竟然将解药给了他?!一抹唇边血色,她举起手中的卷轴,“无论如何,你活不到看我打开机关的那一刻……” 君湛然忽然探头看向她的身后,她的颈后顿起一阵寒意,心念未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有人冷冷说道:“未必!” 屋顶被人砍碎,轰然坍塌,火光和烟尘之间一道黑色人影从天而下,寒光闪过,她侧身闪避,却忘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刀影席卷,眼前冷芒一闪,突然涌上一股锥心剧痛,视线之中一截断臂随着血光横飞而起-- 她的那只手中还拿着那副卷轴,落在火中,断臂上洒下一地鲜血,在火中冒出滋滋的声响。 柳霜霜惨叫,黑影从她身边掠过,没有多看她一眼,直冲火中而去,“湛然”. 熟悉的声音,一向从容潇洒惯了,此时听起来竟满是紧张,君湛然有种荒谬的感觉,他居然并不感到意外,“南宫苍敖……” 他还是淡淡的说,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笑意,“你再过来一步,就要和我一起被烧。” “被烧就被烧,大不了一起烧死,我只怕你不肯和我同生共死。”眉头紧皱,南宫苍敖难掩激动之色,眼前的火势仿佛不存在,他走到君湛然身前的时候,衣袖和衣摆上都一着了火。 披散的发上也有火星,在他背后星星点点的扬起,他却完全不管不顾,仿佛大火烧在身上并无感觉,桀骜如鹰的眉宇间只存着深深的如火的焦急,和如冰的冷。 他果然已经中毒,看到君湛然的脸色,杀意被压在心底,此刻救人才是第一,南宫苍敖跳入火中之时,柳霜霜倒在地上,她捧着断臂,撕裂裙角紧紧将伤口扎紧她也看到南宫苍敖扑入大火之中,大步而去,眼前不期然的浮现起当晚偷窥所见的场景。 心中及有所悟。 “可笑,真是可笑,人称鹰帅的南宫苍敖居然看上一个残废……”她哑声嘲笑,脸上却是青白交错,火中有人沉沉冷哼,“你若是没有看上他,为什么话中满是妒意?” 对她所说的“看上一个残废”,南宫苍敖一点都不掩饰,也一点都不反驳,一看君湛然腿上伤处,皱紧的眉头之间骤添煞气“是她干的?!” “先让我服下解药。”被烧的房梁已摇摇欲坠,时间不多,君湛然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玉瓶,南宫苍敖看他脸色也知他中毒很深,“确定这是解药?”说着打开瓶塞。 “张嘴”玉瓶中的解药乃是粉末状,南宫苍敖抬起他的脸,此时火势弥漫,情况危急,也顾不得研究用量多少,君湛然张口想要吞服,身体却已不听使唤,刺入骨髓的冰冷并没有因为周身的大火而消减。 身外火烫,身体内部却冷的如同被人抽去了骨髓,抓出了内脏,只剩下麻木的冷意,南宫苍敖见他面色惨青,顾不得大火就要烧身,一捏他的下颚,将药末倒入他的口中,又从腰侧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壶,仰头喝了几口。 嘴唇忽然被人压住,南宫苍敖的舌连同酒液一起进入口中。 第52章 情谊 两人就离大火不远,周围烈火熊熊,将两人的衣衫也映成一片火红。 只要顶上着火的房梁一塌,这两人便要被活埋在火下,南官苍敖却选了先为君湛然解毒,柳霜霜忍着锥心的痛,嘴角溢出血来,要是方才她前进一步,跨入火中,此刻岂不是已带着君湛然离开了? 灼烧似的热度,仿佛将身外的大火引入口中,在其中翻搅,君湛然服下解药,南宫苍敖的唇舌却还不退开,似乎深信他没有拒绝之力,又狠狠在他口十肆虐了一遍,才深吸了一口气,“我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一把将他抱起,南言苍敖脚下一点,落在房梁之上,被大火所烧的屋梁哪里还能承受如此重力从碎裂处整个塌陷下去,柳霜霜还在房内,看到着火的横梁倒下,掩面惊叫。 南言苍敖充耳不闻,身形掠起,身后屋梁应声坍塌,霎时烈火冲天,飞灰残烬洋洋洒洒,将衣色点亮,满目殷红。 火光照亮的天色下,仰头观望的人群一个个又惊又惧,君湛然这时才发观,此地原来是一家客栈,房里的大火烧至外面,客栈内外混乱一片,住客无不狼狈的守在门外,眼巴巴的看着一桶桶水泼上去,扑灭火势。 有人在救火,几十个人就站在高处,手中拿着水桶,有人来往于附近的河边,轻功几个起落,将水送来,附近的百姓惊怕之余又啧啧赞叹,现场挤满人潮,其十有几张熟面孔,一看便知这些人是鹰啸盟所属,一边救火,一边着急张望,见到他们,面露喜色。 “盟主!”温如风就在外面等的着急,扔下水桶立刻迎了上去。 君湛然身中剧毒,即使服了解药也没那么快解去毒性,而在他的腿上更有明显的伤口,流血过多,状况不容乐观。南宫苍敖面色阴沉,没有答话,径直从温如风身边走过,将于里的人抱到长街转角处的空地上君湛然被轻轻放下背靠着墙,但此时对他而言,无论是轻是重都已无关紧要,己发作的喜性令他浑身发冷,渐渐失去感知的能力。 在他腿上有一个血洞,伤口深已见骨,要不是他本来双腿残疾,恐怕早就痛的冒冷讦,南宫苍敖对着眼前的伤势,紧紧咬了咬牙。 伤口里还有碎木,和血肉混在一起,突兀的冒出细小的碎木尖刺,木刺也被血染成了仁色,他小心的用手拔出,脸色己不是阴沉可以形容,温如风跟了上来,看到眼前景象,自觉的闭起了嘴。 “毒还没有清需要时间…”解药与毒物在体内互相抗衡,君湛然勉强睁了睁眼,看到南宫苍敖俯身注视的目光,语声一顿,“你要的那个卷轴就在火中……” “谁还管它。”南宫苍敖的反应不如他想的那么积极,“你怎么样?”他低声的问。 “应该死不了。”不过那柳霜霜~…抬眼望着烧成一片的客栈,君湛然皱起眉,“可惜你没将她拿下,她是北绛人。” “北绛?!”南宫苍敖意外的重复。 “不错,她是北绛派来的探子,要的就是那副卷轴。”闭上眼,君湛然缓缓平复气息,试着让自己好受一点.耳边忽然听到裂帛之声。 “你在干什么?“他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南官苍敖命人举着火把,他将他的长裤撕开,露出底下的伤口,那血肉模糊之状,君湛然自己也没有想到。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替你疗伤。” 火把的照耀下,君湛然的伤处更为触目惊心,南宫苍敖让温如风打来干净的水,细细将伤口清洗了一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动作非常快速而熟练。 他竟然没有追问柳霜霜的事,也没有追问有关北绛。 君湛然想问他为何一点都不关心,却听南官苍敖开口说道:“你自书房无故失踪,雾楼大乱我恰好前去找你,从你书房找到了密室的机关。” “那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遇到强敌,可以有下山的通路。”腿上的伤口被清洗了一遍,又有金疮药均匀的撒了上去。 南宫苍敖低声说了句,“会有点痛,忍着。”说罢按上他的伤口,用干净的布条缠住,不让血再流出。 “你忘了我不会觉得通。 他悠悠说道,“想来这也算是个好处。” “给我闭嘴。”南宫苍敖的动作既轻又快,皱紧了眉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前面所说, 密道通往山下,从山脚到城中,路途不短,这么些时间,柳霜霜不可能将你带走太远,而要藏人,便须藏于人多之地.幸好被我手下的人找到,否则晚到一步,不知道你会怎么样。” 七十二夜枭有不少是打探消息的好手,南宫苍敖一声令下,在伏鸾山附近的人便即刻行动起来。 人手还未到齐,但要找个人已是足够。 君湛然终于被寻到,却面白如纸,透着惨青,南言苍敖难以形容第一眼看到他的感觉,他在他眼里,永远都该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挺直的身影,而不是如今眼前这般…… 揭开伤口周围的衣抽,除了带血的外伤,还有被火所烧的烫伤,皮肉泛着血红,焦黑之上还有几个水泡,他想象不出君湛然是如何做到的,他怎能身在火中而无动于衷? “你……”忍住到了口边的责问,南宫苍敖看了一眼闭目休息的人,沉着脸用清水继续将烧伤的伤口洗净,等干了才敷上另一种伤药。 等这些都做完了,他才一把抓住他的肩,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你最好告诉我你不是有意被擒我可不信有人能在你的地盘将你掳走,君湛然,你莫非不想活了?!” “我这不是还没死? 假若要死,他早己死了,哪还需要等到今日。看他说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样子,南宫苍敖怒气更盛,“你敢再说一遍?!若非我赶到… “多谢鹰帅。 他淡淡言谢,但南宫苍敖要的哪里是他的谢意,闻言面色更差,“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不与你多说,来人,去附近找个地方休息!”转向自己手下,他扔出银票,温如风接了去,“是,盟主。”暗自关注这里的其他人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他们的盟主气的不轻,不禁暗暗觉得意外。 要知道他们盟主向来可都是言笑随心的人.对待朋友虽然真诚,也救过不少人,却没有一次如这般紧张,简直比鹰啸盟里他们自己人受伤还要担心。雾楼楼主也到底是雾接楼主,果然如传言所说那么孤僻竟然一点都不领情。 暗暗嘀咕,救火的人还在继续,靠墙的一侧,君湛然不是不知道他应当感谢及时赶来的南宫苍敖,但眼下的情况才是他想要的… 南宫苍敖背转过身,正在与自己手下的人对话,他微微睁开眼,着了那个背影一眼,又阖了起来,从方才就不断侵袭而来的刺骨冷意,再一次袭上黑蚨之毒还在起作用,他的感官一一失去作甩,只剩下无边的的冷意。 解药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能是药量出错,作用才如此缓慢,压下一阵,又迎来一阵,那冰冷就如掉入了冬日里结了冰的河塘…… 往事不期然如浪潮卷上,刺骨寒意将他包围,他似于又再一次跳入冰冷的水中,锥心的寒气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入,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周围的嘈杂离他远去,耳边是令人窒息的安静,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如死的安静,静的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难以忍受。黑暗,周围还是无边的黑暗,他一直往下坠落,坠进那个黑暗冰冷的深渊里—— “醒一醒!”一双手骤然将他环抱,温暖的热力从衣物破损之处传递进来。他整个人仿佛被人猛拽了一把,,骤然睁开眼,眼前是南宫苍敖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就像这场火,只有映着火光的眼眸.里面盛满担心。 南宫苍敖一回头就看到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浑身发青的样子,陡然明白他方才的冷淡渍是为了什么,心口倏地往下一沉,“让我看到你狼狈的模样又如何?你非要一个人逞能能!君湛然睁着双眼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笑了笑,“不过是……不想让你着急罢了。”南宫苍敖双臂一紧,目中有种热烈的情感涌上,“你再说一次?” “谢谢了,苍敖。”这是他第一吃次这么叫他,缓慢的语调,嗓音因为大火沙哑而低沉,有你这个朋友,确实不错。”南宫苍敖的眸色一黯,陡然深沉了几分,“只是如此么?” 君湛然眼神一转,环顾周围,多少人拉长了耳朵,暗暗关注他们,“……其他的,等我好了再说。”惨白的脸上有几分笑意。 南宫苍敖也知道不可逼的太急,何况此时此地也并不适宜,见君湛然因为毒物的作用而诨身冰冷,他霍然站起,解开身上衣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君湛然抱在身前,用体温将他包裹。 第53章 疗伤 半裸的上身,散发热量,贴上君湛然的胸口,有力的手臂将他收紧,拢在怀中。 君湛然挣了挣,不起作用,只能就此作罢。 南宫苍敖低头看他闭上眼,也看到他失去血色的脸,在黑夜和火光之下,明寐不定。 他从不觉得他需要保护,这个能坐于轮椅上与他交手而丝毫不落下风的人,同为男子,本是最好的对手,最佳的朋友。 如今,他依然可以是最好的朋友,最佳的对手,但他清楚地知道一切并不止于此,否则,如何解释他得知他失踪之时的心情? 同时他还知道,眼前的这个君湛然并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隐藏在更深的地方,隐藏在这幅淡漠的面具之后,注视着怀里的人,南宫苍敖记起临行之前南宫年对他说的话。 鹰眸内的颜色渐渐变得深邃难测,但双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半点都没有放松。 将中毒而浑身冰冷的人体抱在怀中,人称鹰帅的南宫苍敖就这么靠着墙,垂首望着怀里的人,远处的大火还在继续烧着,他雄壮赤裸的上身也在火光下变得如同金红。 两个人影在人群嘈杂之间并不明显,但鹰啸盟中总有人时不时看上一眼,以确定他们的盟主无恙。 远远望去,一坐一卧,火灾现场的一隅,这两人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周围人声喧哗,救火的叫嚷声和孩童恐惧的哭叫,都与他们离得很远,很远。 说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场面很美好,美好的叫人不想破坏,温如风拉住要上前的同伴,“盟主这几日也忙坏了,让他和君楼主一起好好歇歇吧。” 那人点了点头,离开了,其他鹰啸盟所属也纷纷回头,忽然想起,多年来盟主东奔西走,为案子游走四方,他们似乎从没有见过他此刻那么安静的模样。 南宫苍敖总是在救人,拿人,杀人,或者在去某个地方的路上。 君湛然缓缓调息,奇怪的是身体的感受越是难熬,思绪却越是清晰,他听见温如风在不远处所说的话。 火在烧,烧至半天火红,鼻腔里满是灰烬烟尘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身上的气味,融合着一点酒香,一点淡淡血腥,一点微冷的肃杀之气。 似乎察觉到他还醒着,耳边有个声音低低地说,“先休息一会儿,但别睡过去太久,等找到歇脚的地方我再给你请大夫……” 一双手臂将他包围,体温隔着他的衣物,捂住他浑身的冰冷,不断传来热量,这一次君湛然任自己沉入无边黑暗之中。 火势还在继续,总算鹰啸盟所属救火救得及时,未曾酿成大灾,仅客栈内的房间烧了一半,周遭住户没有受到大火牵连。 这场火本是半夜烧起,一直烧到第二日早上。 当君湛然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另一个地方,眼前床幔低垂,一侧的桌椅摆放整齐,桌上有茶,细白瓷碟装的茶点看起来也很精致,房间里很安静。 “醒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让房间内的空气重新又开始流动。 “我让人在附近找了这家酒楼,暂时在此休整,你也需要休息。”南宫苍敖就在床边,君湛然之所以没看到他,因为他并没有站着,而是蹲在床前。 “大夫已经来看过,你的伤口并无大碍,但切忌沾水,尤其是烧伤之处,天气湿热,过了一晚上,我再替你换次药。” 说着,便径直褪下他的长裤,又说,“你的衣裤都有破损,我已替你换了,也擦了身。” 怪不得身上轻快了许多,眼前是顶上帐幔,君湛然定定的望着,淡淡的说,“没什么,反正你也看过。” 见他醒来,南宫苍敖心里高兴,有意无意的缓缓说道:“确实,你浑身上下没有我不曾看过的地方。” 君湛然挑眉,微微笑了笑,“彼此彼此。” 见他笑,南宫苍敖也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房内久久不散,本来多少有些尴尬微妙的关系,经过这一遭,似乎又有改变,君湛然不提那一夜,似乎已不再介意。 褪下他身下长裤,那双无力站起的腿再次出现在南宫苍敖面前,它们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如今多了一个狰狞猩红的伤口,还有一片被火烧伤的血红,与君湛然那线条优美肌理明晰的上身相较,更显得它是如此的不协调。 南宫苍敖不是第一次看见,捧起他的左腿,放在自己膝上,神情不见异样。 床脚处有一盆水,他在伤口周围清洗了一遍,为君湛然换了伤药,又用薄薄的布轻轻裹了一层,“这天气伤口还是要透点气,不能包的太紧,你自己小心。” “你以为我没受过伤?这我当然知道。”那条腿就在南宫苍敖的手上,君湛然看着他的手掌握上他的脚踝,但他并无任何感觉。 “便宜了那个女人!”手上突然握紧,南宫苍敖看着他几乎面目全非的这条腿,“我不该只卸了她一只手,你说的没错,我本该将她带回鹰啸盟——” 拖长的尾音,未完的话语里透出冷冷的怒意,鹰啸盟自有关押犯人的地方,自有许多办法令她后悔自己所做的事。 “这么一来,想必阴鸠会非常高兴了。”君湛然记得鹰啸盟里那个擅长用刑的勾魂使。 “你就只想到阴鸠会高兴,难道不讲我算进去?她是令你受伤至此的人,落在我手里,任我处置,我也会很高兴。”将他的一条腿搁在膝头,握在手中,南宫苍敖俯身接近,一双眼睛熠熠生光。 他要什么,想听什么,有人十分清楚。 “等不急要我表态?”君湛然并不如他以为的会恼怒或是冷淡,竟似笑非笑的朝他望了过来。 “你说——”按着他光裸的腿,鹰眸之中仿佛亮起两团火。 “我说……”君湛然不疾不徐的整了整身上的衣衫,眸色一转,“柳霜霜可能未死,你若要找她麻烦,还来得及。” 看到南宫苍敖先是失望,接着皱眉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不见阴郁,也没有冷意,南宫苍敖无法忍耐下去,倾身将他拉过,一个吻结结实实的落在他大笑的唇边。 “如今我可以回答你,你的笑连男人也抵挡不住。”贴着他的唇,微热的呼吸融进他的唇舌之间。 “只有你一个人吧。”抬起面前之人的脸,君湛然的舌探入对方口中。 一手往后支撑身体,两双唇瓣很快便紧贴着,辗转吮吸。 细微的声响,有呼吸声,唇舌湿润的纠缠声,还有衣料的摩擦声,在日间静谧的房里酝酿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情意。 直到敲门声响起,“盟主,下面的人回来了,大火之中果然未曾见到尸首,但有一副烧黑的卷轴,照你说的,没有取回……” 君湛然退开,南宫苍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先为他把褪下的长裤重新拉上,而后才叹了口气,对外面喊道:“进来说。” 温如风推开门踏入房中,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还有,快到中午了,酒楼老板听说是昨夜救火的人,又知道我们是鹰啸盟的,说什么都不肯收银两,这不,还为盟主准备了不少吃的——” 说话间他抬头,便看到南宫苍敖微有不悦的表情,雾楼楼主坐在床头,神情依然淡漠,只是呼吸似乎有些急促。 “我可是打搅了什么?”他小心地问,暗暗揣测南宫苍敖的脸色。 温如风阅人无数,生性风流,查案需要,更时常涉足烟花之地,对男女之事万分熟悉,若非此刻房里的另一个人是君湛然,他会说他们盟主看起来有些像是欲求不满。 “你之前说夜枭回来了……”先回答的却是君湛然,“是你家盟主要你派人查探大火所烧的客栈?” 瞥了眼南宫苍敖的表情,见他点头,温如风才恭敬的回道,“正是,盟主命我等派遣人手在那家客栈周围多加留意,还有不少人就在那片被烧的废墟里,打算从这地方找点线索。” 温如风一贯嘻嘻哈哈,颇有几分玩世不恭,遇到正事却不见半点懈怠,回答的十分仔细。 毕竟是鹰啸盟的人,视线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君湛然转向另一个男人,“你果然也认定她没死。”不需他指点,南宫苍敖早就命人前去调查。 “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可惜?”冷哼一声,南宫苍敖摸了摸腰间佩刀,缓缓开口,“遮日还没饮够鲜血呢。” 微微而笑,笑意深沉,其中尽是幽暗煞气。 柳霜霜未死,定会前去火烧之处,找寻卷轴。 第54章 两种选择 大火无情,被烧过的客栈即便只被烧去半边,从外看上去还是焦黑一片。 白日之下,眼前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熏黑的断木就靠在墙边,上面还有被水淋过的痕迹,站在外围,不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呛人的烟气,空气里仿佛还留着昨夜大火燃烧的余温。 君湛然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起来,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物,他看着眼前颓废的景象,推动手下的轮椅,行往引燃大火的那个地方。 他的轮椅在火中被烧毁,而今身下所坐是南宫苍敖命人买来,虽不能和原先相比,雕琢也算细巧。 南宫苍敖就在他身后,还是那副黑衣散发的模样,步履悠然,阳光洒落,在脚边投下一个长长的暗影。 本来他不想让君湛然再到此地,但有的人就是如此,决定好的事,旁人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的,君湛然就属于这种人。 他本是雾楼楼主,天下闻名的鬼手无双,在伏鸾山无人敢违楼主之命,如今到了山下,在鹰啸盟,他的话也存在同样的分量。 何况他是当事人,柳霜霜绑的是他,火烧的是他,那副卷轴也属于他,他岂有不亲自前来查看的道理?等他这番话出口,就连南宫苍敖也无法再反对。 昨夜被带出的时候记了路,寻到昨日所在的房间并不难,君湛然在被烧毁的残烬中找到他的轮椅,紫铜木还未被烧烂,只是被熏成焦黑,倒在坠落的横梁下面,挡了一些火势,毁的还不算太严重。 那副卷轴就落在周围。 一人上前,环顾周围,那副卷轴果然还在地上。 他们两人身后还有人跟着,温如风上前说道:“盟主,弟兄们在外头守了一夜,没有看到可疑之人,这女人就算没死,身受重伤,也一定会去找地方疗伤,我看不一定……” 他是想说,她不一定会选在这个时候出现,自投罗网。 夜枭暗伏一夜,没有发现柳霜霜,南宫苍敖听了似乎并不着急,“你们看的太紧,她既是北绛的探子,当然不会轻易被人察觉行踪,再等。” “是。”温如风领命,退到一侧,打了个手势,在暗处守候的夜枭继续留守在原地,观察来往人群。 鹰啸盟内,无人会质疑盟主的决定。 吩咐完了,南宫苍敖走向君湛然,“你怎么看,还有个可能是她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再来。” “在雾楼这么久,她没露过行踪,论起身手只是普通,但轻身之术却十分高明,你的人未必能发现得了她。”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她窥见那一晚…… 微微阖了阖眼,君湛然继续往下说,“她中了我的一掌,肩上也曾受伤,再加上你的那一刀,你手下的人说的不错,就算她不死,身受重伤,也必须找个疗伤的地方。” 何处才是最好的地方? 鹰啸盟的人将此地团团围住,连一只飞鸟进来都看得一清二楚,被烧毁的客站周边,来来往往的人都已被密切监视,还有哪里能够藏人?哪里会收留这么一个形迹可疑浑身带血的断臂女子? 更别说柳霜霜既然身为探子,自当知道,此时此刻绝非轻易出现的好时机。 城内的大夫早就被暗中关照过,若是见了她,定会马上上报,她已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之人,会在何处藏身,又如何保证自己所要之物不被他人取走,还在原处? 君湛然的目光移动,抬眼之时,恰好遇到南宫苍敖的视线,两个人的目光一起转向远处,目力所及,还未倒下的墙壁、没被烧着的桌椅,都被熏上一层烟灰,客栈里人去楼空,掌柜和伙计也都不在了,这里的客房还有几间没被大火波及,都是空的…… 最危险之处,往往最是安全。 君湛然冷冷一笑,轮椅移到原本放置桌椅的地方,只见地上覆着厚厚的一层焦灰,灰烬之中,一个凸起的圆轴静静躺在那里。 “还要不要看看?”将它捡起,用手擦去上面的焦灰,君湛然将它递向南宫苍敖。 若是柳霜霜在此,定不会任凭它落入号称鹰帅的男人手中,一旦失去,再难得回。 但此刻卷轴已在南宫苍敖手中,周围没有声响,一夜大火似乎将此地的所有虫蚁也都焚烧殆尽,只剩下废墟中的安静。 柳霜霜依然没有现身,两人对视,难道他们猜测有误,还是她已命丧在外,才没有出现在此地? 南宫苍敖手持卷轴,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手。” 手上焦黑,全是从卷轴上擦下来的黑灰,那条帕子却很柔软,接到手里,君湛然一挑眉,“这种帕子,你倒是舍得给我用来抹手。” 淡粉色的丝帛,斜斜的一角上绣着一株艳丽的桃花,显然是女子用来定情的信物。 他的语气生硬,南宫苍敖的面上却不见丝毫窘迫,从容笑道:“有什么舍不得,帕子难道不是来用的?给你抹手也算是物尽其用,是它的造化。” 见他用完,径直便将它又收回了去,随手抛在地上,一抹艳丽之色飘飘荡荡落下,最终也不过和地上的灰烬尘埃一个结局。 “一片女儿心就让你这么糟蹋了。”君湛然说这话也不知道算是揶揄还是嘲弄。 “我的心,别被糟蹋就好。”不紧不慢的说着,南宫苍敖看向他的眼神别有深意。 温如风在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陡然升起种奇怪的感觉,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 但君湛然知道,一指南宫苍敖手里的东西,“我问你,如你所愿,和解开你心头疑虑,这两件若是只能选一样,你选什么?” 如他所愿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和开启卷轴,解开眼前之人身上的谜团。 他选哪一个? 南宫苍敖眸色骤敛,“你是当真?” “当真。”回答的再肯定不过。 双目对视,一片沉寂,南宫苍敖却没有马上做出选择,“假如,我已知谜题的答案呢?”一阵风拂过,他的话在空荡荡的废墟里无限放大,仿佛一击惊雷。 君湛然心头一震,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双手不禁紧紧握住了扶手,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扭曲。 空气里的安静仿佛被搅乱了,灰烬在半空飞扬,如同一缕缕随风飘扬的黑色迷雾,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了几步,手中的卷轴还未开启,但对南宫苍敖来说,里面写的是什么已不那么重要,“你当知道,前几日南宫年曾来游说,要我回朝为官,我们南宫家上下,都称他年叔。” 南宫年,君湛然不是没有听过,南宫家的大家长,虽为庶出,但南宫世家如今在朝为官的人,都在他掌控之下,对南宫家的一切更是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哦?他让你入朝为官,而后呢?”望着远处,轮椅上的人面色紧绷,忽然恢复了平静,语声淡淡,漠然的脸上不见任何一丝其他的表情。 “他虽然说了许多废话,但也有几桩旧闻秘辛还算有用,也让我想起几件事来。”南宫苍敖背对着他,“丁酉年秋,先皇因病驾崩,此前太子之位却始终未定,虚悬已久,混乱之际大皇子煌德抢占先机,收买朝野人心,身为长皇子更是名正言顺,最终登基为帝,是为如今的平康皇。” 他忽然说起平康皇登基的始末来,君湛然却不问他为什么说得如此突然,接着说道:“不错,那是在多年以前。” “那年煌德登基,其余两位皇子表面避其锋芒,暗中却发动各自人手,试图将他拉下皇位,引起宫内大乱,另外还有位四皇子,年纪最小,本是先皇晚年所得,最为宠信,却年纪尚幼,身后也没有朝中势力,夺位之争本来与他无关……” 南宫苍敖的嗓音在飞灰之中听来多了几分沉重,他转过身,鹰眸闪动,“第二日,宫人却在宫内战乱之地发现一个男童满身血迹倒在血泊之中,仔细一看,这穿着锦衣的孩子竟是四皇子。” 一双苍白的手渐渐收紧,紧到骨节发白,语气却还是淡漠,幽幽一叹,“可惜,想必是受内乱牵连,无故枉死。” “不错,朝野上下都这么说。”南宫苍敖一步步走近,那双眼睛在日下发着光,“但我总在想,那位皇子果真死了吗?” 视线直直望来,君湛然却没有看他,定定的望着远处,面色如鬼,“他已死了。” 一字一句,字字如冰。 第55章 滔天之秘 他己死,否则如何平息宫内大乱? 他己死,如此才能保天下太平,护社稷安定。 他必须己死,才能让当朝皇帝煌德安心,才能令夏国朝野平静,令一切按原来的轨迹走下去。 他必须——是个死人。 所以他死了,当胸一剑,锥心之痛,痛彻心扉,热血溅满他的脸,血色流入眼眶,眼前所见一片血红,红日红云,红天红地,红墙红瓦,高高在上的金銮殿也左视野中涂上满满猩红,似乎它从来就是这种颜色。 充满铁锈味的红色液体从心口流出,刹那间,他明白了一切。 他,不可活,更不该活的理由。 “他已死?不错,他己经死了。”南宫苍敖双目炯然,沉声如雷,“四皇子己死,但又死而复生,死的是先皇幼子煌湛,生的却是付鸾山上雾楼楼主君湛然!” 黑色飞灰沙砾如雪,黑色的雪,在风中飘飘荡荡,落于肩头,也落于君湛然苍白如鬼魅的脸,牙关紧咬,咬到一行血色从嘴角流下。 “死的是先皇幼子煌湛,生的却是付鸾山上雾楼楼主君湛然……”语声幽幽,血色染红双唇,如魔似魅,淡漠语声淡淡重复,君湛然的目中有血光划过。 话音卷起一阵幽暗的冷意,南宫苍敖见过的那种幽鬼般的笑再次浮现在他脸上,他终于知道那是不生不死的鬼,活不得亦死不得的人,才会露出的笑。 “说的好!”君湛然抚掌,仰天大笑,笑中无泪,只有血。 自那一天起,他便无泪,有的只是当初淌入眼眶的血,满目猩红…… “南宫苍敖,自我与你相识的第一天起,便知道你终有一日会知道我的身份,我躲你避你,不想你牵连其中,为何你还是紧追不舍?你既然要你的逍遥,就不该来趟我的浑水!你难道不知,此事不可言,提过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吗?!” 一拍椅下扶手,双掌金芒骤起,君湛然面露杀意,南宫苍敖不退反进,“死的是你!多年来你困于付鸾山,远离人群,你以为自己还活着吗?!” 一声厉斥震动耳膜,他还活着吗?他究竟还算是活着吗?君湛然劈向南宫苍敖的双手被格挡,双掌相抵,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四目相对,“你说的不错,也许我早已死了,你不会知道被人活埋于地下的滋味,也不会知道从自己的坟地里爬出来的感觉! 嘶声厉喝,挣脱南宫苍敖,撕开胸前衣襟,一道伤疤赫然入目。 就在心口,疤痕已淡南宫苍敖早就见过,江湖人身上有伤不算什么,但君湛然本不是江湖人,他应是当今皇帝的皇弟,当朝皇子的皇叔啊。 本该位于朝堂,受人跪拜的皇家血脉,如今却困坐于轮椅之中,君湛然一指胸前,“有人生来这里的位置就与人不同,心口是在左胸,却与常人位置有异,只三分之差,我身中一刀而未死…… 他轻笑,笑的南宫苍敖眉头紧皱,心头发痛,“这并不好笑。 悠悠一叹,君湛然望向远处,目色如冰,”三分,差三分,我被当做尸首埋于土中,死亡是为何物,我永不会忘。” 他重新合拢衣衫,嗓音沙哑,紧握双拳,“我不会忘记被人埋进土中的感觉,也不会忘记那一日的血!” “我不愿见血,不想伤人.但可惜,有人要我的血,索我的命。” 离了皇宫,依然无法改变他身为皇子的事实。 “要杀你的是谁?" 南宫苍敖双目如炬,“宫乱只是一个时机,身为四皇子又不涉朝政,这件事本不该发生,但既然几经发生就必有理由,你活着必定对某些人造成妨碍!” “这不是你该去探究的。” 君湛然分明知道,却不愿说。 南宫苍敖视线一转,转向那副卷轴,交手之时落在地上,再度染上飞灰烟尘,“你习得武功又怀有这幅卷轴,当时定有人相帮于你,煌德己经知道你的存在,这些年却没有接你回宫,此中另有蹊跷……” 他不说,他却未必猜想不到,南宫苍敖毕竟是统领鹰啸盟破过无数要案的鹰帅。 “南宫年曾说血玉玲珑牵连重大,事关社稷,我知道血玉之中另有玄机,血玉被盗.玉中血色消退,血玉又与卷轴相关,如你所说是开启卷轴的关键,一副卷轴一杖血玉.两样东西都是机关重重,这幅卷轴中究竟藏的是什么,才会令平康帝如此挂心?” 他一一细数,语声沉若磐石,他并不需要君湛然回答,君湛然也知道,他已不需要他再来为他解答,所有关键都已在南宫苍敖眼前。 “煌德已经登基,一个帝王为何不要别的,偏偏要你手中卷轴,又为何不敢抢取,不敢下诏,只能暗中设法?一个皇帝还会怕什么,还需担心什么?他处心积虑要得回卷轴,不为其他,只因卷轴之中所藏之秘能动天地!撼社稷!” 话音沉沉,南宫苍敖越说越快,越说眸色越暗,“血玉玲珑,玉中有血,那血不是玉色,而是人血,唯有血玉中的血色,才能开启卷轴中的秘密——” 骤然抓起君湛然的手,指尖一划,几滴鲜血落于卷轴之上,被火烧过被烟熏过,又浸过水的黑匣泛起一层诡异红光,微微一响,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顺着裂缝将它揭起,一卷明黄展开眼前,“血玉玲珑所藏之血是开启卷轴的关键,而玉中人血不属他人,就是四皇子君湛然的血,也就是唯有你的血,才能将它打开!” 明黄诏书,朱笔黑墨,一方玉玺黄印压在下方,整整几行宇,都不及其中几个宇的重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宇陡然跃入眼帘…… 立四皇予煌湛为太子。 南宫苍敖希望自己的推测有误,希望他所料出错,但事实已在眼前。 立,四皇子煌湛,为太子,四皇子煌湛,便是雾楼楼主君湛然,便是当今皇帝的皇帝,皇子的皇叔,便是他眼前这个满目死寂的人。 话音落下,在他们身后耳闻一切的温如风己呆若木鸡,直直看着轮椅上的男人。 雾楼楼主,竟是先皇之子?!是当年早夭的四皇子? 黑雪飘摇,黑灰在夏日的天色下徐徐随风,诡秘的没有散开,拂在君湛然的发上,他面白如纸,指尖待血,坐在椅上,一双淡漠的眼目光闪动,久久没有接话。 他已无话可说,无言可辩。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一声长叹,一声低笑,“不错,血玉中的人血是我的,这个天下这个皇位,本来也该是我的。” 他的话音里没有对帝王之位的热,没有对皇家的留恋,也没有没恨,有的只是冷,淡淡的,却彻骨的漠然,“我死之后,谁得利最大,当年是谁欲置我于死地,是谁派人在宫乱之时夺我性命,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 煌德,当朝的平康皇帝,先皇长子!南宫苍敖眸色不动,他已料到,并不意外。 “你可知道我的腿是如何废的?”什么天生便有残疾,什么自幼失去双亲,君湛然微微一笑,“我未死,他自然不甘心,更不能放心,而暗杀有了第一次,便很容易有第二次……” “难道——”南宫苍敖脸色一沉,眉宇间笼上戾气。 “只要我成为废人,他便会心安,那时候我年龄尚幼,无法与之抗衡,唯有这个办法。”诉说过去,他的话语声不见起伏,“我被皇家暗卫找上,一掌过来,我用后脊去迎- - - -” 脊椎受损,成了个废人,纵然他还活着,还能有什么大用?一个还未长大大孩子而已,就算不死也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 而后又考虑到做的太过分,落在这四皇子手中的先皇手迹就有曝露的可能,煌德才不得不暂时放下这块心头大患。 “多年前这幅东西便是我保全自身的筹码,而今它对我已经无用。” 能将他送上皇位的诏书就在眼前,君湛然的双目之中仍旧不起热度。 南宫苍敖的眼中却有火,火能焚人,“所以雾楼里的女子都是煌德送来的各方眼线…… “并非全郜,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也有看出蹊跷心生疑虑的别国探子,比如柳霜霜。哼笑,君湛然淡漠的眼神不起涟漪,“皇兄他想必也没有想到,他对我的‘关照’反而令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 微微嘲弄,冷冷的目光如刺,他一瞥南宫苍敖手中诏书,“这东西如今只是个麻烦。 这就是整个过程?当初他是被谁带出皇宫,被谁掩埋,又是被谁所救,何人传授他的武功?那明珠又是怎么回事? 南宫苍敖一举手中诏书,他还有太多疑问,一袭白影陡然从左后方袭来,“把它给我! 娇嫩的嗓音经过这一夜已沙哑如鸦,长发披散,长裙满是焦黑,光秃秃的一截手臂在日光下触目惊心,正是柳霜霜。 第56章 霜怨 她的断臂用撕下的衣裙紧紧扎起,不让血流过多,脸色苍白发青,早已不见那如玉如雪的绝色姿容,如同厉鬼。 白影袭来,黑影只往后一闪,她便落空,南宫苍敖将手中的诏书扔给温如风,“用你的命来保它!” “是!!”温如风也知道事关重大,紧紧抓着诏书,身形急退,他在这里也是多余,盟主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柳霜霜想去追赶,却己不能脱身,她身受重伤,不是南宫苍敖的对手,君湛然等的就是她,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错过时机,南宫苍敖闪过,他抬掌—— 衣袂扬起,如同撕开一块布帛,在空中发出一声嘶鸣,翻云手是武林绝学,招式连绵诡秘,经过一夜君湛然所中之毒己清,掌力如风,剖开空气,也割向柳霜霜的面门。 掌力如同实质,片片飞去,仿若刀锋,淡淡金芒中又蒙着一层血雾般的杀气,柳霜霜可能已听见他们的对话,所以她心须死! “噗——”一口鲜血喷出,仿若女鬼的柳霜霜竟不躲不避,扑身上前,拼着一死也要抢夺那份诏书,凄厉大叫,“昨夜我就不该把解药给你!”若非昨夜给了他解药,他今日岂能坐在这里?! “她要你觉得有愧,你可不能心软!”她是有意大喊,南宫苍敖提醒他。 “你觉得我会吗?”轮椅上的男人那张如同玉石雕刻而出的脸上,仍旧平平的毫无反应,有的只是纯粹的杀机。 金色掌风翻飞如瓦,层层飞去,柳霜霜护住身上要害,却未能保住她的脸,霎时鲜血淋漓。 “柳霜霜,不论你是否听见我们刚才的谈话,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唯有一死。”看着她被掌力所击,肚上豁开血口,他不为所动。 他的话仿佛是在说抱歉,但那双眼底依旧杀气弥漫,眸色幽黑,前一刻的淡漠死寂全成了冰冷。 “这件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国的探子手里,苍教!”一声厉喝,君湛然出手不留余地,他要南宫苍敖和他联手将柳霜霜置于死他。 “好——”大笑一声,横刀而出,南宫苍敖一抬刀刃,嗡鸣声中红光满天,那一刀劈出,仿佛劈开天地。 柳霜霜的身手只是中上,唯有轻身术堪称一流,若她是与君湛然交手,只求保命,或许还有脱身的希望,但这里不光有君湛然,还有个南宫苍敖。 以刀法和绝顶轻功着称,人称鹰帅的南宫苍敖。 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如影随形,遮日刀当头劈下,柳霜霜重伤在先,又失去一只手,早已是强弩之末,撑到至今己算不易,哪里还能挡得了南宫苍敖的这一刀。 刀锋夹着死亡的阴冷将她包围,还未接近,身上已起寒栗,她本能的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冷冷一笑,撞向南宫苍敖的刀锋,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她应当清楚这是找死却仍未后退,看到她嘴角泛起的诡秘冷笑,君湛然顿觉不对,脑中灵光一闪,“小心!” 她对他下了黑蚨之毒,身上未必没有其他毒物,南官苍敖心领神会,身形一转,骤然后退。 他快,柳霜霜的动作也不慢,一个筒状物体就在手中,按下机关,如雨点般的黑色液体朝四面八方射出! 黑水如墨,碰到地上顿时发出一阵滋滋声响,南宫苍敖的衣角沾到一滴,顿时烧起一簇诡秘黑火,顷刻烧了上去,他当机立断,削掉衣摆,另一边的君湛然却没有他这么幸运。 身在轮椅行动不便,黑水射出,他避之不及,就算掀起衣摆来挡,也挡不住烧起的黑火,就在危急时刻,南宫苍敖一脱身上长袍,黑衣挡住君湛然面前的毒液,随即一道身影向他扑来,他被南宫苍敖扑倒,连人带椅滚落地上。 “你怎么样?”南宫苍敖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是否无恙。 “我一向命大。”眼角余光看到柳霜霜拔足后退,目光一利,“留住她!” 柳霜霜要的就是这一刻的喘息机会趁此时急追向温如风离开的方位,他就在客栈底墟之外,她要的东西在他手中,“南宫苍教!君湛然!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一旦我死,便会有人去告诉你们的平康皇帝,你们两真正的关系! 为防止两人追来,她放下狠话,语出威胁,身形踉跄,跃向客栈之外,明知外面可能早就没有埋伏,她也不见迟疑。 听见她的要挟,南宫苍敖眉头一皱,柳霜霜竟然知道他们……心里一番寻思便猜到经过, “我去让他们留下活口,到时问出她手下的人藏身之日,定会让她后悔自己活在世上!” 他扶起君湛然,话音冷沉,从地上慢慢坐起的人却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句,眼底杀意未退,“杀了她!别留活口,如果她听见我们方才对话,知道卷轴里所写的内客……” 眸色一动,凌厉如剑,“此事不能冒险。” 她一死,他们的关系便要暴露,他却选择杀她。 为了不让这个秘密被他国知晓,为了夏回,他竟不在乎他们的事被人知到,南宫苍敖一挑眉,“你果然是当年的田皇子。”他本来料想他不愿意让这种关系给他人如道。 “我已不是四皇子。君湛然挣着他扶起的轮椅,坐了上去,“我是十残废,但还能自保,推我出去。 “就算我不想让你涉险,想必你一个人也会去。”南宫苍敖推着他往外走。 客栈之外,温如风手中紧紧握着诏书,在他身后,鹰啸盟下所有在场的夜枭都己现身,一个个黑影从各个角落出现,如同白日下的鬼魅,将柳霜霜团团围住。 她白衣焦黑,形容凄厉,目光死死盯着温如风手里的东西,眼底仿佛有一团鬼火,看的温如风毛骨悚然,“我虽好女色,但你这样的女人就算了吧,弟兄们,动手!” 柳霜霜本是绝色,性子也傲,岂能容忍别人对她说出这种话,可如今脸上有伤,手臂已断,她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发出凄厉笑声,“君湛然!都是君湛然害我! 她被人围住,笑声撕心裂肺,那凄厉可怖的神情让人心生不祥,几道黑水四射,引得众人避让,但毒液毕竟有限,柳霜霜自己也清楚,拖久了别说那个卷轴拿不到,自己的性命也要在此断送。 眼见温如风离她还有十多丈,身边还有鹰啸盟的人,凭她眼下的状态,要想从他手里拿到那副卷轴已是无望。 一转身,她改变方向逃向街头。 众人连忙追赶,但顾忌她手中暗器射出的黑水,不敢离的过近,只等她的筒内毒液用完。 客栈门前一片混乱,废墟之中的轮椅被人推出,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起出现,温如风连忙问,“盟主,要不要活口?” 一般来说,如柳霜霜这样的身份定是要拿下来审问的。 回答的是君湛然,“杀。” 淡淡一个字,冷意如冰,其中威仪不容抗拒,温如风何曾见过他这种神情,想到他的身份,不禁一愣,轮椅上的人却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下,视线定在一人身上,”肖虎——” 雾楼也有人在这里?温如风意外的张望,看到人群中有个中年大汉,果然是他见过的肖虎。一心关注柳霜霜,他们竟然没有发现雾楼的人是什么时候到了附近。 君湛然的手掌微抬,就在同时,一阵螺音响起,肖虎手持白螺,号音声中,几条灰白色的人影陡然从人群里出现,远处还有几点白影,齐齐现身。 十几个身高衣着都差不多的灰衣人,,灰白色长衣,手持利剑,越众而出。 “见过楼主——”剑光划过,摇摇拜见,领头的正是骆迁。 “动手吧。”一指柳霜霜,君湛然朝他们微微点头,十数道灰白色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他们早就在等待时机,守在客栈之外,途径官道的地方,要想出城必经此地,十几人拦截住逃走的柳霜霸,剑尖直指,结出一个剑阵。 她要逃走,已是无望,看着眼前,柳霜霜不禁露出绝望之色。 另一边,肖虎走了上去,“楼主!”他激动的站在君湛然面前。 “楼主失踪之后鹰帅就怀疑那柳霜霜,让我等在雾楼留守,后来听说找到了人我们才放心,我带人即刻赶来接楼主回去,没想到出了大事,幸好楼主沿途做了记号,要我等在此伏击。”肖虎还是难掩激动,见到君湛然无恙,满脸喜悦。 发观君湛然脸色微白,猜到他是受了伤,“这婆娘胆敢对楼主不利,看来是找死!”满是络腮胡的脸上露出狰狞。 “放心,她已活不了”推着轮椅,南宫苍敖注视远处,目光微沉,君湛然是在什么时候留下记号,他竟没有察觉…… 柳霜霜必须死,君湛然紧紧握了扶手,“过去看看。” 两人接近,南宫苍敖推着轮椅,小虎小心地跟在后面,以肪不测。 三人到了剑阵前,此地人不多,有座小山,柳树茵茵,而在河堤旁的交战已毫无悬念,柳霜霜只是在进行临死前的挣扎,她早该死了,若非意志的支持,早已倒下。 只见剑阵之中一阵血光,血溅半空,柳霜霜惨叫一声,哀嚎凄怨,见了他来,忽的惨笑几声“君湛然……你知不知道,你本来有机会让我留在夏国……假如你不是这么冷漠,对我视若无睹假如他不是这么冷漠,对她视若无睹……她也许会留下,也许会改变立场也不一定? 君湛然微微皱眉,视线中浑身带血的女子在冷笑,“是你,是你逼我至此!我恨,我好恨—— 南宫苍敖神色一动,当初初见柳霜霜便觉得几分异样,对她特别留意,所以才会及时确定是她掳走君湛然。而那几分异样里,有因为她的发色和容貌引起的怀疑,也有他察觉到的几分怨怼。 她为何而怨? 十多剑一同落在身上,被她的话震了一震棠,之所以恨,岂非是因为爱?雾楼所属,都想到以前所见的种种,骆迁在外号令剑阵,心里忽然升起无限惋惜。 难道,这个柳霜霜作为别国的探子,竞对楼主动了真情吗?他们所见的痴心不是作假,而是真情?因为只有爱,才会生出如此深的恨。 声声是怨,宇宇怀恨,柳霜霜满脸是血,此前几经断了一臂,单手更难御敌,要不是看在以前的情面上,雾楼众人早就让她死于剑阵之中。 被十多剑同时一挑,她脚下用力,半死之躯扑向阵外的君湛然,“不如,你来杀了我吧……” 她哈哈狂笑,傲气依旧,明知如此只会死的更快,却还是扑身向他。 一双手掌如她所愿,从容举起,“如北,你就满意了吗?” 掌风起,金芒落,殷红的血仿佛在半空绽开一朵莲花,君湛然似乎叹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就在众人眼前,柳霜霜被掌力击中,横空落下,滚落在荷塘边。 “记住,你杀的人,叫绫霜……”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一招手,往后倒落河中,“我叫白绫霜……”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水上泛起几缕血色,尸体缓缓的,缓缓的,沉入水中。 雾楼众人站在岸边,谁都没有说话,也没人露出半点喜悦,柳霜霜自然该杀,但为何,他们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无限惆怅,唏嘘不已。 几人叹息,凡人惋惜,人群中南宫苍敖俯下身,君湛然耳畔响起一声低问,“你可做好准备了?她一死,煌德便会知道……” “她已死,我也己经决定。”他看着水面。 “你不后悔?” “不悔。” 【卷二】 第57章 风雨将起 明黄色的诏书,被好好的收起,也收起了诏书之中惊天动地的秘密。 它重新回到卷轴之中,如今这幅卷轴就在南宫苍敖的手中。 他没有将他还给君湛然。 “你为了夏国的安定情愿让你我之事给煌德知晚,谁知道你接下来会不会又为了朝廷社稷将这东西毁了,我看,还是放在我这里更安奎。”他从温如风手里拿回诏书,之后便径自收了起来。 “我不会这么蠢,自毁筹码。”虽然如今已用不上,但只要它存在一天,煌德便要忌惮一天。 “他定然非常后悔了,当年没从你手里拿回诏书。”南宫苍敖并不奇怪煌德是怎么知道君湛然未死,如君湛然这样的人,无论他是身体健全还是身有残疾,只要他还活着,他的锋芒总会为人所悉。 “只要我一死,诏书的存在就毫无意义,斩草除根才是最彻底的做法。”说着自己的事,他的语气也好像是在说别人,总有种飘飘渺渺的空洞。 柳霜霜,也就是白绫霜已见,若她不是虚张声势,不久之后煌德便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没有虚张声势的必要,将死之时,她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她收买的人是谁,谁会去告发,从一个死人的嘴里是没办法知道的。 风雨将起,这是君湛然自己的选择,但至少眼下还是风平浪静,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一夜大火过后,君湛然便回了雾楼。 这是在他们分别之前在马车里的对话。 那一日,见君湛然惯用的紫铜木轮椅被烧毁,肖虎心痛不已,那可是他常常擦拭的,而待一切平定,一辆马车被骆迁驾着驶来,“楼主——” 四匹骏马,蹄声轻巧,动作齐整,这是雾楼楼主出门用的马车,也是南宫苍敖所熟悉的,无论是车里车外,那堪称大手笔的装饰和摆设,如今看来,都已算不得什么。 车上的人,毕竟是当年的四皇子,是本当登上皇位,坐拥天下的人。 无论怎么都不过分,无论用多少东西来弥补,都不过分。 鹰眸微微闪动,划过一道沉痛,在肯虎行动之前走了上去,南宫苍敖抱起君湛然,将他送入马车,看到这一幕己没有人觉得奇怪。 “自己多加小心,我去探探情况,过几日再来看你。”掀开君湛然的衣摆,在他受伤的腿上轻轻碰了一下,南宫苍敖示意他留意伤口。 “看不看都一样,别以为平康皇就会放过你,你可是他急于得到的助力,你的立场不比我安全多少。”君湛然按住他的手,“你我还是少见面为好。” “为什么?”好似一点都想不出不见面的理由,南宫苍敖挑起剑眉,似笑非笑半真斗假的问,“我来探望我的挚友,难道不行吗?” 君湛然嗤之以鼻,“挚友?”低头瞥了眼在自己于臂上摩挲的手掌。 “你我可是知己。”他已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他亦清楚他心底所藏的感情,更是对对方身上的一切了如指掌,不是知己,又是什么?南宫苍敖一副理所自蒜的植拜,唇迫的滞商遣曲几分暧哮,君谌然却反握住他的手,重重一握“我会得我欠你一条命。” 南宫苍敖的脸色很快一沉,“难道我救件,就是为了让你欠我一条命?” 洒脱不羁的人沉下脸来,那脸色便分外难看,君湛然见了,目光定在他身上,忽然问了一句,“记得我要你选的吗?” 是如他所愿将他拥入怀中,还是获悉他身上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己经被你知道,你难道还要往这潭浑水里趟?”他拧着眉,冷声说道:“我以前不想让你牵涉其中,如今还是不想,如果你在煌德面前掩饰一番,就说那是中了催情香所致,相许他还会高兴,你也就……” “闭嘴!”顾不得外面还有一大群人在等着,南宫苍敖猛然用唇将他的嘴堵上。 车帘挡住了外界的目光,也挡住车内的旖旎,把他抓在身前,热烈的吻还带着怒意,南宫苍敖似乎是有意,用力咀嚼他的唇,火烫的唇舌挑逗他的反应,在他口中桃弄缠绕。 君湛然早就熟悉他的吻,眼角余光往外一瞥,见无人看见,便也抱住南宫苍敖,舌尖与他纠缠,收紧了手臂,让两人更加紧贴。 呼吸急促,他唇上泛红,微微退开了些,捏着他的脸,端详了会儿,面上紧绷,“你不该来招惹我……” “这还是怪你,满身是谜,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你莫非不如道我南宫苍敖对谜题最感兴趣?如今已经晚了,你敢再说一句不想让我牵涉其中,我即刻就在这里要了你,让你手下的人都听听,让他们都知道你我的关系!” 语带威胁,南宫苍敖贴着他的耳际,紧紧握着他的肩头,温柔轻语却令人悚然。 他是鹰帅,行遍天下,要破案抓人,自然不能只靠满腔热血和侠义,否则他也不奋会为私欲破而做出强暴的行径,对象还是一个男人。 记起那一夜,君湛然冷笑,“你还敢?” “有什么不敢,你要不要试试,看我敢不敢?”未必真的会做,但南宫苍敖的话令人半点都不能怀疑,假若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兴许他就会真的用行动来证明。 “你这个人…”拖长的尾音没有继续接下采的话,君湛然的脸上多了几分阴郁。 “你累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今日我就不和你计较,护送你回去,来日再说。”见好就收,南宫苍敖不再多言,君湛然这个人逼不得,他已得了他的人,要得他的心难道还会难吗? 掀开车帘,跃下马车,与车之外鹰啸盟和雾楼的人都等等,再远一些,还有些看热闹的百姓,车里的对话都是压低了声音,外面的人自然不会听见,却都看见南宫苍敖在车里呆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都以为两人起了争执。 温如风己知道君湛然的身份,分外关注,也变得分外谨慎,“盟主,君楼主他……” “他受了伤,心情不好。”转过身,南宫苍敖淡淡回答,随即吩咐,“先将他送回伏鸾山,我过几日再去看他。 “这里距离雾楼不远,就不劳烦了。”车里响起冷冷的话音,君湛然并不领情。 本来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对了呢,肖虎不解,回忆起某天书房里见到的情景,又胡思乱想了一番。 温如风不知他们的私情,却是知道君湛然的身份的,正在猜想不知又出了什么事,马车帘幔掀开,“还有你……” 一双黑如墨玉的眼睛看着他,其中有几许疲倦,几许冷淡,除此之外没有丝毫感情,“你叫温如风?” 他点头,便看见那双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那笑说不明的,让人发冷,“这次你做的很好,我会让你们盟主好好关照你。” 那双眼看向另一边,“苍敖?” 温如风听见他们的对话,已知君湛然的身份,若非他是他的手下,他此刻必定性命之危,他是要他为温如风作保,“我自会看着,你且放心。” 双臂环抱,南宫苍敖扫了温如风一眼,要他不必担心。 周围那么多人,只有温如风听出这番对话里是什么意思,不禁冷汗涔涔,躬身答道:“请君楼主放心。” 说到这,不再住下说,也已不能再往下说。 帘子放下,肖虎驾车,马车驶过,南宫罄敖望着一行人远去,目光深沉,他怎么会让君湛然一个人回去,“疯于,带人跟的远些,化明为暗,尽量别让雾楼的人发现,夜枭们的眼晴都给我睁大点,好好护着他们田山。” “是!”温如风领命,不敢怠慢。他已知道那人是谁,自然不敢有所轻忽,兹事体大,这个秘密一旦被人如道,群便是惊天动地,能令夏国乾坤倒转的啊! 带上人手,温如风懊恼自己的耳力不该那么好,听见这个秘密。知道的越多,负担越大,他本逍遥的很,如今胸口却好像被压了一个石块,唯一能做的是闭上嘴,当做从来不知。 他已如此,那身在其中的人又如何呢?温如风看了看南宫苍敖,又随着他的日光一起望向那辆远离的马车,依稀还能看到马车之后追随的一群人.雾楼之中,恐怕也无人知道他们的楼主竟是当年的四皇子吧…… 苦苦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个身份,那个君楼主的冷漠,也不算出奇了。 苦苦守着这个秘密,那人心底的苦,是否从未有人知道,是否连他自己都习惯了,而不觉得苦?南宫苍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辆马车的影子,没有收回。 他眼前仿佛畦还看见君湛然诉说过去之时的冷淡,那双眼睛里,压着无数的幽暗……忽然想到,那一天所见的祭奠,件着琴音,当时他也是这么冷,这么阴沉,甚至带了点忧郁。 他祭奠的,果真是逝去的明珠? 还是在祭奠逝去的煌德,祭奠死在那一年宫乱之中,死于自己的至亲野心之下的四皇子? 祭奠- - - - - -他自己。 活着的是人,还是鬼呢? 君湛然回到雾楼,一路上他以察觉身后远远的,缀着几个人,知遣是鹰啸盟内夜枭,他也领会了南宫苍敖的用心。 但,一个半死之人,还有什么能给他人?勾了勾嘴角,君湛然的脸上掠过一丝含义不明的笑。 重回雾楼,书房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样,他坐在紫铜木所制的轮椅中,这是肖虎在雾楼里备的以防有失,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到雾楼的时候是晚上,夜风吹拂,不知不觉,己近秋日,夜晚也不再如烈夏般燥热,晚风吹起窗前帘幔,视线不自觉的移了过去,不知道什么e时候开始的,和南宫苍敖的关系有了改变,是当日他擅入雾楼,在这窗台上跃下的时候,还是他提着酒壶,向他邀酒的时候? 南宫苍敖的可怕之处在于,他能在不知不觉间拉近和他人的关乐,还一点都不让人觉得突兀。 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 眼神一转,声湛然看到角落之中,有一枚干枯的花瓣,略一回忆,猜想是下人没有打扫干净。 娇艳欲滴的花瓣,只得一枚,此刻早已干枯,却仍旧淡淡的散出几缕余香。 落离本是分离之花,从南宫苍敖手里得到,竟没有半分分离之意,他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楼主——”肖虎在外轻声提醒,“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了。” 第58章 相问 君湛然腿上的伤口未愈,都是皮肉伤,他自己并不在意,倒是其他人紧张的很,“进来吧。” 肖虎推门而入,这次门内并无异样的气氛,也无半点旖旎,有的只是微微有些死寂的空气,瞬间压的人连呼吸也小心起来。 许多杂事君湛然都是不需要他人动手的,肖虎只是递上两种伤药,在一旁候着,准备些包裹伤口用的布帛。 “楼主……”面前的中年大汉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君湛然给自己换了药,在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什么事?” 是问,还是不问,踌躇片刻,肖虎还是开口说道:“白绫霜来路不明,相对楼主不利,是否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还不知道,有鹰帅相帮那是好事,楼主为什么……” 为什么态度如此生硬冷淡?甚至在分别之际闹得还有些不愉快。 不方便说明,更因为牵涉南宫苍敖,记得自己所见所感,肖虎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君湛然看在眼里,突然的问了一句,“你对南宫苍敖有何看法?” 淡淡的问,黑色的眼盯上肖虎的脸,像是探究他究竟知道多少。 肖虎回答的小心,“鹰帅的人品当然无话可说,对楼主也关切的很,有他这个朋友对我们雾楼有利无弊……”口中说着,想到那一夜察觉的异样,他停顿了下,谨慎的试探,“不知……楼主觉得鹰帅如何?” “他那个人行事大胆,行动虽看似随性,其实都是经过计算,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见他语气平淡,肖虎略微沉吟,下了狠心,“……其实,那一夜鹰帅在此留宿——” “肖虎!”君湛然的语气顿时严厉起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肖虎骤然跪下,“属下斗胆问一句,楼主与鹰帅之间的关系……” 哗!桌案上的账目砚台全数横飞出去,袭上肖虎的面门,“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一股杀意袭来,那是君湛然的眼神,他要杀人一点都不难,肖虎身形摇晃了几下,还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今日楼主就算杀了属下,属下也要说!” 君湛然冷眼看着跪于脚下的中年大汉,一行鲜血自肖虎的嘴角流下,他那张满是络腮胡的脸上竞露出悲戚之色,“楼主的过去没人知道,楼主这些年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楼主对敌出手从不留情,对我们这些属下向来严厉,却从来赏罚分明,大伙儿都十分敬服,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自从楼主身边有了明珠,明珠还将为楼主诞下麟儿,那更是好上加好,虽然不见楼主有什么喜色,雾楼里的大家却都很为楼主高兴……” “可是没想到,明珠竟然死了,连孩子也一起胎死腹中,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楼主救之不及,此后就性情大变,对人更为严苛,楼里的弟兄们虽然不说,却都十分担心,这些年来楼主孤身一人,不近女色,不近人群,就像把自己囚于雾楼,这叫弟兄们看了……于心不忍啊!” 肖虎仰头,眼角似乎有泪,“肖虎追随楼主多年,从没见过楼主大笑,也没见楼主有过什么朋友,除了鹰帅……” “你到底想说什么?!”冷声问他,君湛然的手在衣下紧紧抓着桌沿,笼罩在脸上的阴影又暗了一些。 “属下是想说,假若有人能扶持楼主,全心为楼主着想,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绝不会多言一句,只要楼主自己喜欢,不违楼主的心意,无论对方是谁也好,我只求楼主……” “就算对方是个男人?”君湛然的一句话掐断了肖虎的语声。 早就有了准备,但听到君湛然说得这么直接,这么直白,肖虎还是意外的怔了半响,才狠狠点了点头,躁动的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是个男人又怎么样,谁还能管的了雾楼,管的了鹰啸盟的行事?”一抬头,肖虎肃容回答。 君湛然仿佛第一次看到这个随侍在侧的亲信,别有深意的望着他,“你是这么看?” 肖虎又寻思了一回,难以想象那个画面,却仍回答道:“只要鹰帅不是逢场作戏,楼主也有意。” 只要不是逢场作戏,只要他也有意吗……双目半阖,回想怎么会和南宫苍敖纠缠,那还要追溯到这一切的源头,本来,他们不会有这般交集,若非那炉“寻情”,也不会演变成今日的局面。 回过头,身后的屏风仍在,那张竹榻也丝毫未动,那一夜的情景重现眼前,君湛然忽然皱起眉,遥遥望着窗外,夏日过,秋风近,夜色微凉,“为了自己所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清淡的话语,飘飘渺渺的随风而去,有几分冷意,肖虎不解,认真考虑了片刻,仍是不得要领,“楼主的意思是……” 晚风吹起君湛然的衣摆,拉长椅下的暗影,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你下去吧。” 挥退肖虎,椅上的人还是那副尊贵而淡漠的脸色,在多数时候,没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就算是离他最近的肖虎,也还是不能。 收拾了东西退出门外,肖虎想到,以往提起明珠,楼主的脸色多半不太好看,如今却全无这种迹象,兴许,还是因为鹰帅吧。 若是那个男人,若是他,也许他们的楼主会变得更像个活人也说不定。 书房之内,君湛然一人拈着手里的落离花瓣,枯萎的颜色被捏在掌心,他看了许久,打开桌边的木屉,将它收在其中。 想要一件东西,便会心心念念都是这件东西,无论如何难以忘却,想忘,也终会记起。 君湛然并非物件,而是一个人,但南宫苍敖想得到他的决心却比想要任何一件事物都来得强烈,要说为什么,也许正是因为那个人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越是难以得到,就越是想要。 南宫苍敖在想一个人,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他似乎也不想掩饰,回到鹰啸盟,他竟没有躲南宫年,有什么牵住了他的心魂,似乎连躲避都失去了兴趣。 “苍敖,听说那位雾楼楼主出了点事?解决的怎么样了?陛下要的那副卷轴可有消息?”还不知道卷轴已到了南宫苍敖手里,南宫年进了议事厅,有人坐于上首,斜靠着椅背,慵懒的模样,慢慢喝着酒。 “那副卷轴?已在火中被烧了。”叹了口气,他放下酒盏,“你可以去回报给陛下,就说我亲眼看到他要的东西被毁,已没救了,可惜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什么?!被烧了?!”南宫年差点跳起来,“你就眼看着陛下想要的东西被毁?” “它已被毁,我有什么办法。”潇洒的一耸肩,他若无其事的笑,“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陛下急于寻找,年叔你可知道?” 一双锐利的眸子,隐隐闪烁,对上他的眼,南宫年不仅转开视线,“我也不知,不过可惜,竟然烧了,这么一来就没人知道了……你确定真的被烧了?” 语声一停,他再次追问,南宫苍敖看了他一眼,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放下酒盏,“难道我还会骗你?” “不错,不错,你没有理由骗我。”南宫年点点头,心里却仍有狐疑,南宫苍敖冷冷看他,不动声色,“你莫非知道些内情?” 南宫年眼神一转,哈哈一笑,捻着胡须连连摇头,“我哪知道什么内情,我不过是想,既然是陛下所要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罢了。” “可惜,已被火烧了。” “是啊,可惜,实在是可惜。”南宫年皱着眉,垂着眼,那神情与其说是可惜,不如说是懊悔。 南宫苍敖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倒满了酒盏,慢慢又喝了一口,这事只要传回宫,不久之后煌德就会下旨召见,思及那高坐金銮殿上的这个人便是令君湛然变成今日这幅模样的罪魁祸首,心底便升起一股戾气,看来他该好好想想,该如何才不会在见煌德的时候露出痕迹来。 放下酒盏,他站起身来,南宫年还有话说,有事要问,却见黑影一闪,南宫苍敖已掠出窗外,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还有什么比亲自确认那人的安好更能让他心情平静的吗? 南宫苍敖再到雾楼,这一次迎接他的却是又一个意外。 书房里并不见君湛然,里面的一切早已整理整齐,就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南宫苍敖出了书房,随便找了一个人来问,雾楼的人都已习惯了这位鹰帅的神出鬼没,不见惊疑,指着雾涛亭的方向,告诉他君湛然的去向。 还是雾涛亭,白纱飘拂,水雾氤氲,亭中一人一琴,琴边有酒,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又或许是有人禀报,告诉他鹰帅已到,君湛然没有回头便已知道来人是他,指了指一旁石凳。 “坐。” 南宫苍敖觉出些异样,并不坐下,反而走上前去,“那日你的问题,我再回答你一遍,不论你的身份是什么我南宫苍敖都不在乎,你难道以为,我还会怕被卷入什么事端吗?” 宽厚的手掌覆上君湛然的手背,将他的手压在了琴上,“他日煌德若是欲对你不利,我整个鹰啸盟都是你的助力,我只问你,敢不敢将我拖下水?” 第59章 答案 覆于手背的手掌温热、坚定,强硬的不容他把手抽回,君湛然没有动,指下有弦,他的手就压着琴弦,丝线陷入掌心。 “你是在说,你要为我与煌德作对?”他没有看南宫苍敖,远眺山前,“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人当年就该死了,又知不知道只要我在这个世上活一天,就一天都是当今天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更别说你我都不是女子,无论怎么亲近都不可能有后,先不说我,南宫世家唯有你一个身出嫡系,再无旁人,你是要让南宫一家绝后吗?”左手一握,握住他的手腕,他转过脸来,目光灼灼,“南宫苍敖,你再说一遍,你要的果真是我?!” 狭长的眼也紧紧凝视着他,“看来你还是不肯相信。”黑影压下,骤然攫取他的唇。 仿佛是想用这个吻来证明他的用心,灼热的嘴唇,激烈的掠夺,本是潇洒如鹰的人,如今为情所困,竟现出些无奈和怨恨来,似乎是为了惩罚,重重地在君湛然的唇上咬下。 血丝渗出,灼人的吻里又多了股腥锈味,君湛然不避不让,齿间猛然用力,南宫苍敖一痛,仍不放开。 这是吻,还是另一种对峙,渐渐变得不好分辨,雾涛亭外无人侍候,远远的即便有人,也被守在远处的肖虎给挡了去。 人影交叠,手指从君湛然的脸侧抚过,“……你总不能这一辈子都孤家寡人,湛然,为何不考虑一下我?” 被剑锋磨砺出粗茧的手指在脸上造成轻微的疼痛,移开的唇紧贴在他耳边,“有没有子嗣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南宫世家少了我一个,自会有别人诞下继承人,什么嫡系不嫡系的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会在乎那个?” “倘若我在乎呢?”推开南宫苍敖,君湛然唇上有血,语声在雾涛亭内散开。 一时静了下来,南宫苍敖忽然记起明珠,面色一整,“明珠本会为你生下子嗣,却因你无情而死,你最好别是因为此事……” “不必说了!”冷声打断,舔了舔嘴角的血,君湛然摇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本就认定了其中有什么蹊跷,南宫苍敖凝神看他,他却悠悠望着远方,秋风拂过衣袂,也拂的语声飘渺,“明珠确实是因我而死,却不是自尽而亡。” 鹰眸一利,“不是投湖自尽,莫非是——” “你说呢?”哼笑一声,君湛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须臾之间,又平静下来。 “还是煌德?!”南宫苍敖眼底的冷意转成了杀意。 君湛然没有回答,眸色淡淡的望着雾涛亭下水汽弥漫,如雾色缠绕在雾涛亭内,“明珠怀了我的子嗣,这也是害死她的主因,其他的,还用我多说吗?” 手抚琴弦,几缕琴音袅袅,若有若无,他敛目望琴,南宫苍敖却注目看他,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为何明珠会死,为何他此后用银针刺穴,为何他抑下情欲不沾人身,又是为何,他情愿孤身一人,亦不愿意与他相知相交,将鹰啸盟收为助力…… “因为你是四皇子,煌德不容许有皇室血脉流落在外,更容不得本该登基为皇的你留有自己的子嗣,为他再添一条祸根!明珠之死是因为他,你佯装有隐疾也是因为他!煌德——他是要你死!杀不了你,也要让你孑然一身!”一挥掌,轰的一声,石桌一角应声碎裂。 南宫苍敖眼底的冷意转成了汹涌如海的杀意,飞灰扬起,烟尘飘摇。 与他相关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明珠如此,他的子嗣也是如此,就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当时的君湛然是以何种心情看待明珠的尸首,看待她腹中的骨肉?又是以何种心情自闭穴位抑下情欲? 他对自己下手,竟也毫不留情! 被南宫苍敖用那种似怜惜似心痛的目光看着,君湛然在尘雾中微微勾了勾嘴角,不见感情的笑,刺痛人眼,“这样,你还要与我牵扯不清吗?” 皇家血脉,本该登基为皇的帝王,如同看尘世苍茫,望着远处群山渺渺,南宫苍敖想上前将他拥入怀中,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君湛然却一把抓住他,缓缓吐了口气,“雾楼是在江湖颇有地位,但在整个天下又算得了什么,煌德知道除不去我,便用雾楼来将我困住,雾楼越大,根基越稳,我便越是不能置我手下之人的安危于不顾,明珠就是前车之鉴,谁沾了我便是沾了死气,她原本不过是个侍寝的歌姬,却因怀了我的子嗣而……” 五指一抓琴弦,丝线紧紧陷入指尖,“我是不想你重蹈覆辙,你懂吗?!” 君湛然抬头,紧绷的脸色阴沉幽冷,面前的人却看了他很久,仿佛看出什么特别,渐渐的竟然还浮现几许笑意,“只要你不是对她难以忘怀就够了。” “难道你还听不懂我的话,你要做第二个明珠不成?!”啪,几道琴弦一齐在指中崩断。 君湛然的怒气在南宫苍敖眼里是另一番含义,他的笑容愈加明显,悠然望着他,“你的话我怎会没有听懂?你在为我担心,为我着急,才不肯答允,你是怕我如明珠一般遭到煌德毒手……你看,我说的可对?” “你为我担心,怕我出事,分明心里有我。”他低下头。 君湛然对视他的双眼,看到眼底的笑,“以你鹰帅的能耐,明珠自然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但你别忘了,就算鹰啸盟再大,你依然是在夏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为一己之私将鹰啸盟毁于一旦吗?!” “我不会让鹰啸盟在我手中消失,我对你也不会放手,难道世上就没有两者皆全的事吗?别人或许不能,但我南宫苍敖定会做到。”相较君湛然的质问,南宫苍敖的回答异常冷静,他唇边含笑,从容看着他,悠然的回答竟叫人无法对他的话有半点质疑。 “你……”放开手,君湛然的视线定在他的脸上,他就任凭他打量。 “别试探我的耐性,湛然,你若再不答允,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的耐性向来不错,但对你的事却不同,就在你犹豫的这会儿,煌德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方法来对……” “好。”突然的一个字,打断了南宫苍敖未完的话。“你刚才说了什么?”他一把抓上君湛然的肩头,眸中泛起一股狂热的浪潮,“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与他的激动相反,君湛然似乎心中早有考量,一挑眉,“我只说了一个字,就是好。” 见眼前的男人犹在看着他,他不疾不徐的握住南宫苍敖的手,轻轻捏了捏,仿佛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肯定,“罢了,既然你如此坚决,我还担心什么,假若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掌心骤然被紧握,南宫苍敖猛的拉起他的手放到唇上,重吻了一下,不断低喃,“好你个湛然,你早有打算有心答允,却来故意让我着急,你真是该死——” 狠狠骂着,却是一番狂喜,俯身压下的暗影,炽烈的呼吸仿佛也将心底的寒意驱散,双唇交叠,如海似浪的澎湃热情随着吻灌注到全身。 君湛然仰头收紧手臂,将南宫苍敖圈入怀中,咬着他的耳廓,“别以为我答允了你就会让你为所欲为,我不过是腿脚不便,其他地方还健全的很。” 南宫苍敖闷笑,低声回答,“无妨,只要你肯答允我,其他什么都好说。” 再度吻上他的唇,这次没有火药味,也没有血腥,撑着轮椅扶手,南宫苍敖屈身将他包围,恨不能将椅上的人抱起好好吻上一吻,唇压到了他的颈侧,低语道:“你可知道,别说煌德,我巴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答允了我,此后雾楼与鹰啸盟就是一家。” “你只可想想,万不能真的这么做,你不怕煌德找你麻烦,我还担心。”关系已然不同,君湛然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不同,在他腰上轻拍一下,等南宫苍敖退开,整了整衣襟。 “不说你也知道,他找上门是早晚的事,假如白绫霜所言是真,不久之后他就会下旨召见,这麻烦,他找定了。”仿佛是在午后闲聊,他在石凳坐下,提起煌德眼底闪过冷光,拉着君湛然的扶手将他拉近身前,又转作笑容可掬。 “你在看什么?”黑眸瞥了他一眼。 “麻烦我来解决,但湛然难道没有什么表示?”他挨近身去,嗅着他身上淡淡熏香,若有若无的亲吻落在颈上。 第60章 不合时宜 南宫苍敖的暗示十分明显,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来,君湛然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同位男人,他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饱暖才思淫欲,这才是白天,连晚膳都没用,你就等不及了么?”调侃他的急切,他倒是一派淡然似的,南宫苍敖一见,邪气一笑,忽然将手往下挪,手掌伸入衣摆,放肆的施力,或轻或重。 “你不也一样?为何偏要说我?”手指在衣摆下活动,南宫苍敖笑得暧昧,呼吸似乎故意从他耳边拂过,带起一股微微的热。 君湛然对这耳边话语不能否认,低声说道:“你这么动叫我怎么忍得住……停手,别忘了这是在外头,不是房里。” “说起房里,我还不曾看过你的房间,每次见面都是书房,仔细想来,我竟连你住在哪里都不清楚,这实在说不过去。”此地确实做不了什么,南宫苍敖也干脆,说完,放开他站起身来,“你的房间在哪里,引我过去。” 他说的再理所当然不过,眸底的情色之意仍未散去,君湛然看看天色,知道他想做什么,心跳居然快了几分。见他还不接话,黑影陡然欺来,“你刚才答允的事莫非要变卦?湛然,你可是雾楼楼主,说一不二,怎能食言?”见他想要反驳,南宫苍敖一眯眼,“就当是证明如何?证明你所言不假,也好让我放心。” 微微眯起的眼里有笑意,这位鹰帅得笑素来霸气慑人,没有理也给他占去三分理去,何况他如此坦诚,要的就是一个确定。 连床第之事都能摊开说的直白,径直索求,可还有他南宫苍敖不敢说的话?仿佛也感染到他不羁的行事方式,轮椅上的人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天色印着衣色,那双墨黑深邃的眸色只看得人无法直视,“那好,我让肖虎晚些来送饭,跟我来。” 天青日白,日光照着那张仿若玉石雕成的脸,那一眼的眸色简直能勾人心魂,至少已能勾去鼎鼎大名的鹰帅南宫苍敖的心魄,另一边君湛然已按了按椅上机关,轮椅朝雾涛亭外行去。 南宫苍敖回过神,黑影如翼掠过,将君湛然从椅上卷起,衣袂之声翩然,在雾涛亭附近的人只看到一道虚影一闪,有什么经过,远远守着的肖虎再去看亭内,哪里只剩下一张轮椅,白纱翻飞,一桌一琴,琴还在,人已杳无踪影。 “答应我,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人能见到你方才的神情。”循着君湛然示意的方位找到卧房,南宫苍敖一将他放下便肃容看他,再认真不过。 “什么意思?”君湛然不解。 “你莫非不知道你……”无法形容,眸色一暗,南宫苍敖大手一扬,君湛然倒向床榻。 卧室无人,打扫的下人是不敢随意进来的,紫铜木的床雕着花,眼前景物一晃,他已直视床顶,帐幔一阵摇曳,南宫苍敖外袍一解扔在地上,方枕滚落,君湛然撑着床沿坐起,便看到那具赤裸上身的躯体,喉结微微动了动,嗓音一紧,“别急,我们有一夜的时间。” “一夜怎么够。”放缓动作,慢慢覆上身去,赤裸结实的胸膛就在君湛然眼前放大,遮日刀往床头一放,握刀的手探入他的衣襟,“湛然——” 面容深沉起来,南宫苍敖的脸上兴起一股情欲的暗色,他落在皮肤上的吻就如烙印上去,烫起一片焦灼,君湛然抓紧他身上还未褪下的衣物,将南宫苍敖拉近,“开头那两次怎么算,你如何赔偿我?” 他的语音低哑,微微紧绷,一手托起南宫苍敖的脸,“你要是以为我是个残废,就会任你予取予求,那就错了……” 话音微沉,那双堪比星辰的眼里闪动亮光,君湛然也是个男人,更是个书画双绝,人称鬼手无双的男人,他是雾楼楼主,甚至还是当年宫中的四皇子,本当是帝王的人,是绝不会永远屈于忍下的。 “放心,我岂会一直让你受委屈。”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此时要南宫苍敖答应什么都不难。拨开君湛然的衣物,他已无法忍耐,眼下才是他们真正你情我愿的第一次……身下的人还会露出何种神情,当这张傲然的面孔上浮现出情欲暗红,用潮湿的眸子望着他,那又该是何等醉人的情景…… 南宫苍敖不会否认,他如此想要这个人,要的如此迫切,正是因为君湛然的冷漠,他越是避他于千里,便越是激起他的征服欲。 如今,他终于在他身下,“湛然……”手掌从股间抚过,缓缓揉捏,紧绷的肌肉在他指下渐渐放松,肌肤相贴,两人的体温融合,缓缓厮磨,安静的室内响起交错的呼吸声。 心跳声此起彼伏,这一次南宫苍敖不想过于急切,他的动作简直可称作是温柔,温柔得君湛然有些不适应起来,前两次的狂野放纵早在他心头烙下印记,“不用担心我。” 他直言,拉下南宫苍敖,发烫的两具身体骤然紧贴,在床上一个翻滚,帐幔之中床褥紊乱,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呻吟,君湛然禁欲多时,自从南宫苍敖对他作出那等事,身体似乎将那夜的欢愉牢记下来,很快兴起反应。 “很好。”发现他的热情,南宫苍敖满意的笑,唇舌并用,慢慢往下吮吻,听到上方的急喘声,笑意更浓,舔了舔薄唇,抵着他的额头,“我会让你离不开我,只记得我的好,什么东珠明珠,一概不准再想……” “才答允你就这么霸道,看来我改好好斟酌,是否该收回——”闷声一哼,十指紧紧攥着床褥,君湛然深深吸了几口气,听到有人得意的低笑。 “你敢。”南宫苍敖眸底仿佛有火,视线所及,便烧起一簇簇火苗来,君湛然衣衫不整的,浑身衣物将脱未脱,那具融合着健壮优美与削瘦羸弱的身体仿佛有种诡异的魅力,他只是如此躺着,就令他欲火焚身。 一声低吼,猛然压下,南宫苍敖已是箭在弦上,只待好好挑弄一番,便要进行最重要的一步,外面却突然响起叫声,“失火啦——失火啦,快救火!” 君湛然推开他,撑着身坐了起来,“去看看怎么回事!”一阖眼,前一刻还沸腾的欲望渐渐熄灭,笼上一层阴郁的不祥。 此时此刻,哪能说停就停,但南宫苍敖不是别人,搂过君湛然狠狠一吻,这才放开,随手提起不离身的遮日刀,“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我去看个究竟。” “即便我想走,也走不了。”上挑的眼角泛起几分嘲弄的笑意,他拍拍自己不成形的腿,在说完之后又定定的望了一会儿才转开眼,仿佛第一次看到它们。 南宫苍敖没有留意,他已是半裸,随手扯起一件外衣,披在肩头便自走了出去,雾楼里的宁静消失无踪,看守和仆役都在外面来来往往,见他们楼主的别苑里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都惊异的瞪大了眼,发现是这位鹰帅,又见怪不怪的转开目光。 鹰帅的打扮是越来越随性了,心里多少有些这么想着,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南宫苍敖脸上的神情,用温如风的话来说,那就叫欲求不满。 “鹰帅——”骆迁远远走来,也是一番打量,仿佛刚起床或是刚睡下,连衣物都没来得及穿好的男人披散着黑发,双臂环抱,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是山下失火了?”往山间眺望,浓烟弥漫,正往山上升腾,南宫苍敖看出山下火势,脸上愈加难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林子里着起火来,这火一着就越来越大,难以控制,为防它烧到山上或是牵连山下百姓,我已命人去救火,楼里有空的人也都去了……”骆迁说到这里忽然停顿,觉出不对。 南宫苍敖面色一变,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彻骨,“蠢货!” 骆迁的背上起了一阵战栗,冷汗倏然而下,“楼主——” 他的话未完,南宫苍敖已几个起落,疾风般掠向君湛然所居的别苑,别苑外并无人看守,别苑之内只有一个君湛然,倘若来的是普通高手,要伤他并不容易。 可若是几个高手一起……皇宫大内,暗卫之中高手如云,一个君湛然可以对付,两个也不算什么,但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又会怎么样?! 他是当今平康皇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平康皇煌德此刻恐怕已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竟选在此时,胸膛里仿佛有团火焚烧起来,南宫苍敖不怒反笑,冷笑震天,一褪刀鞘,遮日刀红光乍现,刀锋嗡鸣阵阵,直冲别苑而去。 第61章 赔偿 山巅别苑,位于雾涛亭之侧,隐于竹林之中,风拂过处,竹叶沙沙,此地的宁静与山中大火如若相隔两世,知道着火,但君湛然还未离开,他腿脚不便,而他的轮椅此刻还留在雾涛亭内。 就在南宫苍敖从别苑离开不久,苑外,十数条黑影从山下跃来,为首之人大了个手势,十多人几个起落,黑影一闪而过,进入苑中。 雾楼的守卫很严,若是普通江湖人擅闯扶鸾山,除了山脚能行,接下来走至半山腰便会被暗哨发现,更别提上到山巅。 但若是在这里放一把火,情况又是不同,山中大火引起混乱,忙于救火,守卫必然疏于防范,这是个声东击西的办法,虽然老,却总是很好用。 别苑之中无人,君湛然从不需要自己住处之外有人看守,十多人鱼贯而入,并未遇到什么阻碍,这栋别苑很大,层层走进,最里面便是卧房。 卧房之内毫无声息,兴许是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也知道这位鬼手无双的手段,这些人又显然训练有素,谁也没有开口,一齐停下,霎那间出手如电—— 黑色椎状物刺破空气,如雷如电疾射而入,君湛然若是在他们面前便会认出那是奔雷堂下最出名的奔雷梭,一枚奔雷梭便可炸毁半边巨岩,更何况是十多枚。 他们已能想象到奔雷梭一齐炸开的景象,不见丝毫感情的眼睛里也泛起一股热度,假如能除掉里头的人,那就是一桩天大的功劳…… 动作飞快,奔雷梭一出手脚下就是一点,仿佛十多个人本事一体,往后急退,只等奔雷梭炸开。 一旦炸开,不仅这间卧房,整座别苑都将炸得支离破碎,里面的人自然毫无生还之理,留下的只会是血肉模糊的碎片。 就在这眨眼之间,十多人已退出别苑,但,预料中的巨响并未出现。别苑里半明半暗,不闻声息,就像从来没有什么奔雷梭,那十多枚能毁了这里大半山头的火药利器,好似泥牛入海,再没有任何反应。 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几人相顾愕然,为首之人略一思量,打了个手势,再度潜入。 静悄悄的别苑,依然是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十多人的脚下没有发出声息,缓缓再次走到卧房门前,门已打开。 黑色的奔雷梭在一双发白的手中。 那双手修长白皙,却丝毫不像女子的手,不见柔软,有的只是力量和不祥之感,有力的是他的手指,不祥却是他指上所持的东西。 只见十多枚奔雷梭被捏在指间,仿佛把玩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在手中抛掷着,男人就坐在椅上,衣衫未整,却偏有种尊贵深沉的气度,那双寒星似的眼睛看着他们,就如看着死物,和他看着手上的奔雷梭的时候毫无差别。 “你们知道我是谁,还敢用这种东西,只能说你们的胆量不小。”那双手在半明半暗之间仿佛有种魔力,牵引着所有人的视线,无法从他指上离开。 视线一动,便不能保证奔雷梭会否还在他的手上。 他竟将十二枚奔雷梭全数接了?!十多人一起看着那双手,眼底写有震惊,也充满警戒。 “本是对付他人的利器,却被他人所用。”不疾不徐的话音飘飘荡荡的,带着点笑意和冷意,椅上的人望着手中的黑色长梭,缓缓的问,“不知道……你们是否想亲自尝尝奔雷梭的滋味?” 一抬眼间,笑意诡谲,奔雷梭在他手里漂浮起来,如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底下轻轻托着,只看得他们心头大骇,如此功力,除非有几十个奔雷梭,令他应接不暇,否则只是找死。 “撤!”为首之人一身低喝,不见作势,十数人身形往后倒飞出去,去势如电。 他们快,但君湛然手中的奔雷梭更快,黑梭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朝他们身前追来,如影随形,直追的他们退出别苑,退至门外。 本以为里面的人鞭长莫及,没想到奔雷梭的去势竟依旧不停! 君湛然是何人,鬼手无双绝非浪得虚名,擅用暗器,必先擅长操控暗器,奔雷梭里即便塞满火药,但从另一种角度而言,也就是威力更大的暗器而已,又岂会超出他的掌控。 视线注视窗外,眼角微挑,一声冷笑,君湛然的指尖微动—— 轰然一声巨响,别苑之外草木纷飞。 一枚奔雷梭在院子里炸开,气浪将十多名暗杀者弹出数丈,没有一个人受伤,但人人都狼狈不堪,刹那间他们明白,里面的人没有想马上要他们的命,而是在借用奔雷梭戏耍他们。 “你们再后退一步,我便杀你们中的一人。”淡淡的语声从里面传来,就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十二人一起停在原地,竟不敢妄动。 这一声炸响,惊天动地,别苑之外的地上多出一个大洞,爆炸声是在山巅响起,阵阵回响,惊动整座伏鸾山,在别苑附近的人耳闻爆炸声,再一看方向是从别苑传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别苑之外顿时多了许多人,“楼主!” 惊叫声中混乱顿起,他们来的实在不巧,却正合了那十二黑衣人的心意,如此一来,即便里面的男人占尽上风,难道他还能不顾手下性命,扔出奔雷梭吗? 十多人撤往山下,已知今日无望,毫不恋战。 就在此时,一声鹰啸响彻云霄,半空中如有一双巨大的黑翼将日色笼罩,一道红光似血直迫而来,“湛然,你怎么样?” 高声朗喝,其中满是关切焦急,刀光直指,拦住了那十二个人的去路,煞气腾腾,别苑之内有人好像笑了笑,“别杀了他们,我还有用。” 知道君湛然无恙,南宫苍敖便即刻安心,冷笑如刀,“不杀,做别的总可以吧。” 刀光起,割开空气,也割开血肉,那十二人避之不及,脸上都被割开血口,一张脸上顿时鲜血淋漓,他们已知对方有心留他们性命,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有时候,不死比死还要痛苦。 “其他人都退下,让我来。”南宫苍敖并非雾楼的人,而是来自鹰啸盟,但他的话在雾楼一样起作用,骆迁带人紧跟在他身后,闻言马上后退,将别苑重重包围起来。 今日他们十二人插翅难飞,已经由此觉悟,十二个黑衣人突然一起站定,从发髻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想死?没那么容易!”刀光闪过,一阵抽响,不用刀刃,刀身从他们脸上扇过,满嘴鲜血和牙齿,还有尚未来得及吞咽下去得毒药,一起从口中喷出。 血雾在空中弥漫,南宫苍敖不见动容,脸上的笑意令人胆寒,他每走一步,那十二人便多一份骇然,仿佛看到阎罗。 “先别动手。”君湛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拿刀的男人便停了下来,“你要如何?” “我想见见他们。”这十二人来自宫中,暗卫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一次的这几个…… 让骆迁将人看好,南宫苍敖进入别苑,椅上的人坐得好好的,手边放着一排十多个奔雷梭,亲眼见到他无恙,满是煞气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上前拉了拉他松散的衣襟,“你真的没事?” 他还要再次确认,君湛然笑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事?”随即眸色一沉,似笑非笑的看他,“你又当我是谁?” 当他是需要人保护的残废?还是必须在他身后躲避危险的无用之辈? 南宫苍敖顿时领会,“是我失言,我这不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你当知道,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 他牵起君湛然的手,“能与我交手不处下风的人岂会轻易为人所害,但知道是一回事,着急又是另一回事,这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控制,你可明白?” 他似乎忘了此刻外面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竟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诉起衷肠来,君湛然扯动嘴角,随即看到那双凝视于他的鹰眸,虽然方才的话像是调笑,他的眼中却毫无半点戏言之意。 被硬是搂在南宫苍敖心口的掌心下,感觉到一阵阵心跳,见过大风大浪,本当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的男人,心跳急促,若非为他担心着急,又是什么。 君湛然敛下了笑,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来,叹息一声,环起右臂搂在他的腰间,“算你有眼。” 另一只手紧紧握了握南宫苍敖的手,示意他,“带我出去。” “外面的那些人,一是擅离职守让你身处危难,一是对你不利罪无可恕,就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又何妨?”双眉一挑,漫不经心的一瞥窗外。 隔着窗前纱帘,依稀能看到外面围满的人,外头明亮,室内昏暗,里面反倒是外面看不见的。 狭长双眸往下注视,南宫苍敖拧着眉,“其实本来不该如此,赶回这里的路上我都在责怪自己,若非被先前的情欲冲昏了头,我怎么会没有想到这招调虎离山?湛然啊湛然,你可将我害了,想我堂堂鹰帅,鹰啸盟之首,竟也有失策的一天……” 他低低叹息,说的是害,转眼眸底却掠过一丝笑意,“你说,你该怎么赔我?” 俯首之间,说话之时的呼吸拂过脸庞,呼吸微热,若有若无的倾靠过来,嘴唇从他脖颈边轻吻而过,意图明显。 暧昧的话语和动作,暗示着先前未完的事。 “你对我做的事你自己知道,我还没要你赔,你就向我索赔,堂堂鹰帅难道连脸面也不要了?”放开南宫苍敖,君湛然一边回答,一边脸上的神情变得深沉难测起来,微微眯着眼,竟将拢好的衣襟拉了开来。 南宫苍敖眸色骤深,在半昏半暗之间君湛然已解开外衣,一伸手将他拉近身前“这就算抵消了……” 外面还有人等着,两人的唇霎时不浪费半点时间得交叠到一起。 第62章 暗卫 肌肤相贴,呼吸相融,两个人仿佛并成了一个人。 安静的卧房里,唯有床幔轻颤。 拨开汗湿的头发,君湛然的呼吸粗重,歪倒在床榻上的身体都能感觉到一阵阵热,从腰间一直往上烧去,烧进骨髓,烧进最深处,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烧尽,半合着眼,汗水从脖颈流淌下来,又被南宫苍敖的舌重重吮吸舔去。 床上幔帐不断摇晃,床上的人彷佛有些回忆不起这是怎么开始的,也许当时他的话出口没有细想,也许是被南宫苍敖的热切感染,也许他只是觉得,随心所欲地一回又怎样? 总之,他看起来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紧紧抓着环绕到身前的手臂,齿间发出低哑的呻吟,似是痛苦又愉悦,浑身泛起情欲的潮红,抓着枕头的手指已拿捏不住,只管撑着床沿。 南宫苍敖对此非常满意,伏于他身上的动作更剧,碰撞令床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男人的呼吸和喘息低沉,未完全 脱下衣衫,被汗水湿透的衣物便贴在两人的身上,和散下的头发一起紧紧缠绕。 因为难言的欢悦而扭曲的面容,已失去了冷峻,君湛然棱角分明的脸庞在薄汗下彷佛有一层蒙蒙的光华,少见日光,他的肤色比起常人来的要白,虽然白,皮肤之下却肌理分明,不见廋弱。 若撇开了下肢的羸弱不谈,身下的人该是他所见过将自己状态保持的最好的一个。 身躯交叠,南宫苍敖紧紧的搂着他的腰,彷佛要将两个人融为一体,嗓音也是暗哑不稳,“湛然,告诉我……舒服吗?” 夹着呼吸,耳边的问话直接的叫人脸红,又隐含挑逗,令人浑身发烫,君湛然似乎已习惯他的“直言”,回过头去,“……你的话不嫌太多了吗?” 语声一窒,随即是长长的静默,唯有唇间急促的呼吸,南宫苍敖咬着他的唇,如同品尝什么美味,“湛然,你不肯直接回答,我可要做到你回答为止……” 调笑的话也充满威胁,南宫苍敖这个男人,即便到了床上也依旧强势,到了有些令人陶冶的地步,“……这时候问这种话……我是不是该提醒你我不喜欢被人强逼……” “怎么算是强逼,这回可是你情我愿,还是你自己诱我、”一阵轻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南宫苍敖在很多时候并不如他人所想的,是个豪侠君子。 “你放心……每一次我都会记下,往后一起还我就是……”屈于人下,眼角发红,却仍旧一片傲然,但君湛然的反应并不让南宫苍敖退却,反而斗志满满,满心期待。 “好啊,我等着”这就是第一眼便令他欣赏又忌惮的鬼手无双君湛然。 精壮的上半身在衣衫下半裸着,露出大片背脊,纹理起伏分明,在他一次次的侵占下绷紧了身躯,汗水从背上滑落,几缕黑发贴在潮湿的背上,此等模样比之任何宽衣解带的绝世佳人都要令他血脉贲张。 南宫苍敖无暇再说别的,两人之间燃烧的那片火已将他们舔食的一干二净,手指摸到君湛然的胸前,拧住那点突起,一手环绕到他的腰间,重重将他的身体按下。 君湛然急喘一声,两人贴合之处更加紧密,他本就物理的双腿被分开两边,南宫苍敖的体温将他包围,他搂着怀里的人,一次次让他成为自己的,哪怕只是在结合的那一瞬。 四肢交错。纠缠,他自始至终没有将君湛然放开,这个男人的孤僻冷漠时常令他想搁在怀中好好疼惜,又时常叫他想将他狠狠撕裂。 南宫苍敖无法否认,这个本该成为帝王的四皇子,如今雾楼楼主君湛然,已抓住他全部的心神,即便起初可能是有几分新奇,几分征服欲,更有重重谜题引起他的兴趣,但不知不觉中,这些早已融汇成某种别样的情感,包含了种种怜惜、尽管这种怜惜,这个男人并不需要。 “湛然……”轻轻的耳语,唇舌吮着他的耳垂,火辣辣的热度。“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也得还我真心,否则我可要挖出你的信赖,收到我手里才会满足……” “……你……说什么胡话?”语声发颤,君湛然的发鬓已湿,抬眼望处,窗外空地上还有大片的人在等候。 别苑之外,雾楼的人在骆迁的号令下原地不懂,也将十二个黑衣人包围起来,几十双眼睛看着那十二个人,此情此景,连苍蝇都逃不出一只去、“鹰帅进去与楼主商讨怎么解决这些人已经有好大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出来?”就等不见人出来,骆迁耐性已算不错,终于也有写不耐起来。 抬头看看天色,有瞧瞧那十二个人,心里猜测此次的暗杀者与以前的定有不同,今日发生的怕不是小事。 肖虎早已闻讯而来,山下的火也扑灭了,抹了把脸,朝别苑之内偷觑了一眼,轻咳一声“急什么,楼主定是在与鹰帅商议要事,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吧,如果你等不了,就把这些人带下去先行审问,你看怎么样?” “还是等楼主他们出来吧,这么久了,我想也该商议完了。”骆迁不疑有他,尽忠职守的等在原地,肖虎见他如此认真,不敢露出异样神情。 不知是不是他想的太多,他总觉的那苑里的两个人并非在商讨什么对策,更不会对如何处置这十二个人如此看重。 见肖虎神情怪异,不断挠着下巴上的胡须,骆迁奇怪的问他,“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打了个哈哈,肖虎不敢说出心里的猜测,暗骂一声见鬼,他总不能告诉骆迁小子说楼主与鹰帅兴许是在亲热。 这个秘密太大,太惊人。着实令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守住才是最好,要是楼主和鹰帅时常如此,恐怕也瞒不了大家太久…… 肖虎一人在心里嘀咕,旁人自然看不出来,着火之时已是午后,眼看着天色要暗下来 ,终于,别苑之内有了动静。 只见身穿黑衣的南宫苍敖悠然走出,嘴角微扬,神情分外轻松愉快,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一扫眼前,他和谁都没有打招呼,几个起落,去雾涛亭内取了轮椅回来,片刻之后,众人眼前有多了一个人,那是他们的楼主。 安坐椅上,神情如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鹰帅相交久了,衣衫也不如原先那么齐整,一眼望去,并不见大的不同,却不为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君湛然没有在意手下的打量,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的衣领之下压着的一枚红印,透出几分旖旎,但除了一个人之外,并无人知晓。 “将他们带上来”趁着天色未黑。君湛然下令,骆迁总算是等到了,即刻领命让手下将十二人押到他的面前。 “楼主,一共十二人,身上已经搜过,没有其他毒物。”禀报完毕,他想了想又说道:“这十多人不知从何而来,身上没有半点可追踪的线索痕迹,至今未曾开口,定不是普通的杀手。” “皇室暗卫,怎么会是普通的杀手”淡淡一句话,全场皆惊。“楼主你是说……"骆迁和肖虎同时大叫,骆迁又一指地上的黑衣人,“她们是皇帝派来的人?!” 皇室暗卫,怎会闯入雾楼,还要对楼主不利?皇子岂非与楼主交好,皇帝陛下岂非也对楼主的能耐非常看重?一夕之间,怎会全都变了? “肖虎,骆迁,你们挺好,从今日开始,不仅要防江湖人,更要防朝廷。”冷冷的眼神扫过,看到众人脸上的震惊,他一抬手,阻止无数即将问口的疑问,“别问我为什么,只管照做。” 雷霆般的话音,如雷霆炸响在众人头顶。 肖虎早就忘了心头猜测,和其他人一起看南宫苍敖,鹰帅似乎也算是朝廷的人…… “苍敖他--不在此列。”顿了一顿,似乎看出众人心底在想什么,君湛然特别做出说明,他的自然让某人露出笑意。 眼神移动,笑意潇洒的眸底暗光流移,“我不光不在此列,还是你的助力,整个鹰啸盟,都是你的助力。” 南宫苍敖的话落音,众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又看着君湛然,那十二暗卫更是攸然抬起头来,脸上的震惊无法遮掩。 在此见到南宫苍敖已属意外,更别说与他交手,若是知道要对付的不仅是雾楼楼主,还有个鹰帅,他们定会更为小心,也不至于这么快被擒。 “鹰帅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骆迁不明内情,只知道事情不简单,朝廷要对雾楼下手,不禁快步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人前,急问道:“鹰帅方才的话是说,要倾尽整个鹰啸盟之力,助雾楼对抗朝廷?!” 骆迁激动不已,南宫苍敖扬眉一笑,“不错。” 和君湛然同样平淡的语气,他的回答就像拱手送出的不是鹰啸盟,而是一块石头一片叶子。 言毕,在众人哗然之中一望轮椅中的人,又悠然说道:“不过我可要事先说明,这是为你们楼主,不是为你们雾楼。” 第63章 玄字十二人 不为雾楼,是为楼主? “但鹰啸盟毕竟是鹰啸盟,不是别的什么帮派!鹰帅承诺倾尽整个鹰啸盟之力,那又是何等的代价,鹰帅与我们楼主之谊,我们做属下的……”骆迁满目感慨,说道激动处,竟连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众人纷纷点头,几乎已经忘了朝廷要对付雾楼这件事,无论发生什么,总有鹰啸盟将倾力相帮不是? 雾楼在江湖地位超然,鹰啸盟于朝野都有不小的声望,除了那些历史悠远固步自封的名门大派,鹰啸盟的地位俨然已同武林中的盟主无异。 雾楼与鹰啸盟一旦结盟联手,怎会风平浪静?定然要在江湖中引起震动。 人群交头接耳,都为南宫苍敖的决定所惊,哗然之中唯有一人神色平静,既不见笑意,亦不见冷意,那淡淡模样,似乎不曾听见他的话。 “你其实不必这么做。”说出这句来,才叫人肯定他确然听见了。 “我高兴。”双臂环抱,南宫苍敖就在君湛然的身后,剑眉微扬,“我愿意为你这么做,莫非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君湛然眼神一转,“我不需要他人援手,不过你帮的是雾楼,我就受了你的这片好意。” “我想帮的是你,不是雾楼。”低头与他对话,南宫苍敖拧眉瞪着他。 “帮我岂不就是帮雾楼。”似乎是分不清其中有什么区别,君湛然冲肖虎一招手,“一会儿去准备些酒来,我要与鹰帅同饮。” 南宫苍敖眯起眼,雾楼是雾楼,他是他,岂会相同。 “你有意与我装傻?”扶着轮椅的手移到君湛然的脖间。轻轻磨蹭,危险的轻语就在耳边,君湛然抬眼便看到肖虎站在人群里。 他正要领命下去,窥见南宫苍敖的这个细微的动作,脚步又不自觉停了下来。 别人不知究竟,只当两人已是生死之交,将要共同进退,肖虎知道内情,却苦于不能对任何人说。有心为楼主欢喜,得了一真心相交之人,可惜却不能大张旗鼓,让众人与他一同为楼主高兴。 “还不去?”不着痕迹拉开颈边的手指,君湛然望向肖虎。“是是,这就去了。”嘿嘿一笑,摸着下颚的胡须,肖虎笑呵呵的去了,不知情的只当他高兴有鹰啸盟与雾楼结盟交好。 南宫苍按虽然行事不羁,但未经君湛然的同意,在人前仍不会逾矩,放下搁在他颈边的手,将轮椅推到那十二个黑衣人面前。 “不轮你将这几人留下是为什么,用完之后记得处置,这些人留不得,今日若不是你,别人早已死在那奔雷梭下。”就当眼前十二人不存在,南宫苍敖与君湛然讨论他们的生死。 十二个黑衣人口中牙齿被打落不少,肿着的脸上满是自己的鲜血,一个个神情木然,似乎早就料到最后的结局。 “我现在还不想让他们死,骆迁,把他们带下去。”往那十二个人身上一番打量,君湛然没有表明他暂时不杀他们的用意。 “你以为不杀我们,我们就会感激你吗?”被骆迁和他手下的人绑起来,十二个暗卫之中有意人冷笑起来。 他看起来是十二人之首,君湛然注视他的目光带着些疑惑,似笑非笑的,“你已落入我的手里,我要你的感激又有何用?至于杀不杀,那在我,更不是由你们来定的。” 微微的笑意,那默然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冷,竟有几分他们所熟悉的尊贵雍容,黑衣人一怔,又在他脸色仔细打量起来,“你……” “该问话的也是我,不是你。”截断他的话,在骆迁和其他人一一将他们相绑起来的同时,君湛然随口问道:“你们几个叫什么?” 本无需回答,为那几分尊贵雍容,黑衣人不知怎的答道,“我们没有名字。”话一出口,其余几人都看着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答。 “没有名字,那边是代号相称了。”君湛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答案是什么。 骆迁已将人绑好,既要押下去,被押解之人醒起自己的立场,冷笑道:“让你知道也无妨,我们是以代号相称不错,我属玄字号,由我开始,一共十二人,玄字从一到十二相称。” 他冷冷说完,被打肿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难道你想为我们赐名,收买人心?要我们投靠与你?我告诉你,这个办法无用。” 轮椅上的男人好像牵动了下嘴角。“为你们赐名收买人心?我需要这么做吗?” 冷淡的不见什么情感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掠过,“有没有名字又如何,从玄一到玄十二,你们既身为暗卫,就该恪守暗卫的本分,名字于你们而言早就不再重要,我也没有兴趣为不相干的人取名,浪费时间。” 衣袖一拂,君湛然淡淡说完,说话间,骆迁将他们押向山中的囚牢。 玄字号十二暗卫不着调他留他们的命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报复陛下,岂非应该将他们杀了?若是为从他们口中问得口供,更不该只问这一句。 那淡漠的望来的眼神里,竟然是一篇空无,毫无别样情绪,要知道,他们可是要杀他的人。 这个双腿不变整日作于轮椅上的男人,除了让人摸不清深浅,更有种奇异的气度,身为暗卫,常年在宫中出入,要让玄一再仔细描述。他会觉得那是种威仪…… 但是笑话,一个陛下要除去的人,怎会有皇家威仪?将所思所想收起来。玄一跌跌撞撞的和其他几个一起走向山下,宫内暗卫竟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是比死还叫人觉的屈辱。 “你要留用他们?”南宫苍敖注视那十二个人的背影。 君湛然淡淡道:“还不一定,只是看那十几人没有一个为了逃命而将其他人弃之不顾,这才暂时留下,当时我用奔雷梭威胁,他们便都不敢妄动,这是弱点,也是难得的地方。” “你对顾惜同伴之人总是特别看重” “一个人是什么都做不了的……”酒盏递到手边,肖虎已经快去快回,君湛然拿起酒杯,面对别苑之外被奔雷梭炸出的深洞。 “所以这不是有我在。”与他碰了碰杯,南宫苍敖往下看,两人目光相对。相视而笑,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南宫苍敖没有在雾楼久留,为了朝廷此番的动作,她即刻就打算进宫一趟,此事已对君湛然说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似乎皇宫之内的事早已与他脱离了干系,干干净净,毫无瓜葛。 宫内的人要他死,他便杀了要杀他的人,宫内之人不找麻烦,双方便这么僵持,表面还能维持个平静,他还是被夏国皇帝皇子看重的鬼手无双君湛然,世上无双,惊才绝艳。 临行之前,南宫苍敖忽的在他面前蹲下,“让我瞧瞧你的伤,皮肉伤虽说没什么大碍,也不能太轻忽了。” “你不是已经看过?”不怎么配合的让南宫苍敖拉起他的裤腿,君湛然皱着眉。”云雨之时的确已看过一回,不过……当时只顾着让你爽快,不要碰着你的伤处,哪里还有心思仔细留意别的。”理由充足,再一次细瞧他的伤势,南宫苍敖似乎一点也不觉的自己的言辞过于放浪。 “看过了就行了,没什么大碍。”伤处怡好得差不多,雾楼里用的都是最好的要,要雾楼楼主出手作画,自有无数商贾贵胄送上各种宝贝来,不愁没有上等的伤药。 “让我看看别的……”南宫苍敖抬起他的小腿,忽揉忽按。 他无法行路,脚下柔软,肌肉萎缩之后双腿变得十分细弱,手掌按在他的膝盖上,运功发力,他向他确认,“有没有感觉?” “隐约有些热度,也好像没有。”望着那双腿,君湛然的神情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声调不见丝毫起伏。 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亲吻落在膝头,“我定会找到方法治好你的腿,不是因为我介意,而是因为你介意。”南宫苍敖抬头,灼灼的目光彷佛看穿了所有。 君湛然面色一冷,正要开口,被他摇头阻止,“就算不是,也要为了应对眼前之事而想想办法吧?煌德这次没有的手,未必没有下一次。” “这已不是第一次,我虽然是个残废,但不是一样获得好好的。”拉开他的手,他把裤脚放下,幽暗如星的眸子熠熠生光,“你说设法为我医治,你有没有想过,我这双腿废了这么多年要是能治,我还会不治?别浪费时间了,苍敖。” 第64章 暂别 他说的如此平静,眸底生光,却是一潭死水,南宫苍敖想到他过去的经历。心知他不是不介意,只是生性孤傲,不愿求人。“好,那就先不提。” 一笑而过,他不在提为他治腿的事,看那表情,却是已暗自决定了,而南宫苍敖决定的事,通常是不会更改的。 君湛然眼神一扫,视线在他身上定了定,眉宇微动,黑眸久久的望向了南宫苍敖,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可惜白绫霜已死。”轻按在他腿上,那片伤处已近愈合,南宫苍敖却似仍记恨那一日的事,一声可惜,语调却是冰寒。 “不死还能如何,她到底是北绛的探子。”对于在自己身边有段时日的那名女子,他提起之时没有更多怀念,也无恨意,淡漠依旧,“要不是那场大火,兴许我此刻已身在北绛” “不可能。”如此断言,头上黑影迫来,含笑带煞,“倘若真的发生,万一她把你掳到北绛,就算是闹个天翻地覆,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如此倒是合了平康皇的心意,他要你驻扎边关不就是防着北绛,你那么一去,该笑的就是他了。”他不在称呼煌德为皇兄,只要在那一日,承认自己身份之时,君湛然才说过那两个字。 “想要我为他驻守边关?”站直身,一声哼然冷笑,南宫苍敖提起煌德便满面冰寒,“身为帝王做出了这等决定本来不算过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找到你的头上,你毕竟是他的皇弟。” “此事不要再提了。”君湛然的态度不甚热切,提起皇宫,皇位,皇子兄弟的关系,他便一脸漠然,举起手边酒盏,缓缓喝了一口,“你还是想想该如何应付他,不只是我雾楼,如今他多半已知道你我之事,你的鹰啸盟…” “鹰啸盟于他而言还有价值,他岂会轻易舍弃。”拖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南宫苍敖径直拿了他手里的酒盏来,为自己倒满了酒,还是那梨花酿,酒香醉人,“林秋雁已死,幕后操控他窃玉之人却还是没找到,想必来历也不简单,说不准就和其他几个藩国有关,他还需要我为他效力。” “是谁杀了她暂且不提,知道要窃血玉,又知道要夺卷轴,可见当年的事不止你清楚,还有人知道内情,血玉之内血色已失,藏有先皇手迹的卷轴也落空,煌德如今怕是正担心这个天大的秘密被人揭破,如此一来他的帝位便要不稳。”不徐不疾的说着,南宫苍敖的脸上有的并不是为国为君的忧心,而是一派悠然。 轮椅上的人听完,静了一会儿,“血玉玲珑内的人血是我取走。” “我知道。”南宫苍敖的反应出乎意料,竟然这么回答,君湛然不禁诧异,“你知道?你知道是我取出血玉玲珑之时动了手脚,还…” “还毫不介意,依然对你念念不忘,甚至让你我关系演变至此?”酒杯就着嘴唇,边说边笑,南宫苍敖吐了口酒气,“想必是在你幼时就取了血去,用来开启机关,那枚血玉玲珑事关重大,里面的人血既然本来就是你的,你不过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放下酒盏,又续道“有人让林秋雁盗走血玉,你知道它的存在,自然不会让煌德如愿将它收回,在发现血玉藏于林秋雁腋下之后你将它取出,那时便是动手脚的好时机,你的一双翻云手擅长丹青字画,更擅暗器毒药,可说是天下第一巧手,当时人多混乱,又是从尸首之中取出血玉,对你来说取出其中人血,想必并不算难,更何况还有林秋雁尸首上的血迹为你掩饰,谁会在意血中之血?所有人眼前看的都是玉,并不知道血玉真正重要的秘密,就在那血上。” 说的不徐不疾南宫苍敖一一细数,当时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分毫不差。 他确实,早已知道,却又在获悉更多的真相之后不再提起,仿佛就是为了不再戳痛他的伤疤,不去提起玉中之血从何而来,更不去深究,当年先皇是如何小心谨慎想尽办法,做了这卷轴,想把这位四皇子送上皇位。而如今。坐于金銮殿上之人,却是大皇子煌德。 目光闪动,君湛然深深吸了口气,拍起掌来,“我可是该好好大赞一番,不愧是闻名天下的鹰帅。” “别人的赞赏我已听的多了,不觉稀罕,但是从你口中说出又是不同,多多益善,我自是不会拒绝的。” 缓缓举杯,在眼前徐晃而过,留下的半杯酒到了君湛然眼前。 “不光有赞赏,我还有别的要说。”接过酒盏,饮尽杯中酒,君湛然那双擅长暗器的手覆在了随手准备拔刀而起的手掌上,“此次进宫毕竟和往日有所不同,我不拦你,但你切记,自己万事小心。” 总是淡漠的眸子,此刻透着担心,还有几分忧虑,南宫苍敖心头一热,与他双手交握,“湛然果然心里有我“你这岂不是废话。”挑眉看他,君湛然略有不快,“看看眼前,敢动我,而且至今还活着的人,只有你一个” 总是淡漠的眸子,此刻透着担心,还有几分忧虑,南宫苍敖心头一热,与他双手交握,“湛然果然心里有我。” “也只有我一个人动的起。”南宫苍敖的声音忽然凑近,“你的暗器毒物和翻云手姐不是常人能抵御的,说真的,前两次可真不太容易…” “我得警告你,切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深邃的眸子微闭,眸中闪过光亮,但不知怎么,嗓子一紧,低哑了下来,南宫苍敖察觉了,又靠近了些,“你面上冷漠,心里可热的紧,我说的可对? “又来招惹我。”一眯眼,指尖抬起他的下颌,君湛然看到他眼底的热和光,四目相对,仿佛感染了那道光,脸上也微微发起热来。 窗外光亮洒落,蒙在脸上一层淡淡的金,南宫苍敖抬起手,指尖缓缓从这张脸上抚过,清俊;冷峻到令人觉得疏离漠然的面容,那烙印在骨子里的尊贵气度,仿佛在诉说着眼前之人的血统。 “我这就走了…”他放下手,站起身来,君湛然点头,“你去吧。” 身影骤然压下,没有退出离开,反而紧紧将他压向轮椅之内,提着他的手,捧起他的脸,南宫苍敖的吻突如其来,依依不舍似的万般纠缠。 梨花酿的酒香勾起回忆,唇舌之间的摩擦像是生了一场火,在双方都要失控之前,南宫苍敖猛的退后,语声低沉而沙哑,“你自己可要保重。” 身影如风,飒然而去,他没有再回头,也就没看到在他身后注视他背影的一双眼。 总是盛满虚无,冷漠如水的眼,正燃烧着一股热,热的像一场火,久久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江湖上正流传着一个消息,雾楼将于鹰啸盟结盟,这可说是财与力,权与势的结盟,一时江湖动荡,都在议论纷纷。 “…那雾楼为朝廷所看重,鬼手无双君湛然的名号人所皆知,鹰帅为什么不选择其他人为友,为什么不选其他帮派,偏偏选了雾楼,自然也是与朝廷脱不了干系,想那鹰帅本是当年南宫大将军之子,所谓虎父无犬子啊…”一拍桌子,茶楼里,说书人正口沫横飞的说着近日来最受欢迎的段子。 好事者纷纷围绕在两旁,递上瓜果点心,酒楼之外,一行人策马经过,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拍马赶上前头的人,“盟主,武林里已传开了,我们与雾楼结盟之事…” 一挥马鞭,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疾驰而过,“做得好,殊衍。” “多谢盟主夸奖,我也没做什么,不过花点钱,叫人讲讲故事而已。”不明白为何要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但不明白归不明白,事情还是要做的,殊衍对自己的成果也十分满意。 南宫苍敖从雾楼离开之后便回了鹰啸盟,也没有对南宫年多说什么,半日之后就赶往舜都。 一路上都能听说雾楼和鹰啸盟的消息,这是南宫苍敖刻意所为,他自然有他的到底。 而路人皆知的消息,宫里的人又哪会不知呢? 琼楼殿宇,皇城舜都依旧人声鼎沸,繁华处处,此地生活的百姓从未想过夏朝之外还有藩国野心不改,朝野之内已起暗涌。 夏过秋至,繁花似锦,就连皇宫高墙之内也能闻到漂浮在空气中的花香,花香是从御花园传来,每次呼吸都能闻到淡淡香气,此地却没有人敢大声呼一口气。 各处守卫已换了一班,都是南宫苍敖脸生的面孔,皇宫里除了花香,还有另一种噬人般的沉寂。 仿佛不曾感到半空漂浮的紧绷和压迫感,南宫苍敖神色如常,悠然走过,穿过一道道大门,殿内一人高坐,正是当今圣上煌德。 殿内只有他,不见侍卫,也不见其他人,静的有些古怪。 “南宫苍敖!”声音从高处传来。 第65章 真真假假 大殿之上,香炉内龙蜒香袅袅升腾,缠绕出一片肃穆凝重,仿佛一缕空气烟尘都有了重量,压的人连走路都要放松脚步。 当今圣上煌德黄袍锦衣在身,头束金冠,多了几丝皱纹的脸上依然能看出年轻之时的风采,手指叩击着皇座扶手,面色阴沉高坐殿上,要是换了平时,底下的人早就惶恐不已。 殿外有人缓步走进,却如入无人之境,不跪不拜,“我来了,听说陛下要见我。” 轻描淡写的话在宽阔的殿内散开,传出些回声,他腰间佩刀仍在,黑衣散发,抱臂而立,连半点假作的恭敬都没有。 煌德早知他的脾性,沉着脸色没有发作,“你知道朕召见你是为了何事?” “臣斗胆一猜,莫非是为了留有先皇手迹的那副卷轴?”不多说什么废话,南宫苍敖言辞恭敬,面上却无多少敬意可言,眼底更是隐隐透着股不明含义的冷笑。 煌德仿佛不曾看见他的笑,从皇座内微微探出身来,“卷轴如何了?听说被火烧了?你是亲眼所见?” “没想到陛下如此关切莫非它被烧了,陛下才可安心?”慢慢上前几步,南宫苍敖眸色锐利。 煌德已猜到当年的事已被他看出端倪,却未曾料到他竟如此大胆,敢当面质问,脸色骤冷,“南宫苍敖——” "陛下今日找我,恐怕不是为了那副卷轴吧。”双臂一扬,南宫苍敖步履悠然,目色越发凌厉,勾起的薄唇如刀,“陛下是想弄清楚,我与君湛然是何关系,我对他的身份知道多少,还有当年的事,又有多少被我知晓…” 缓慢吐出的话,每一句都带着分量,南宫苍敖字字锉然,像石块投入如水的沉寂里,掀起一阵巨浪,煌德怮地从皇座上站起,神色劾人。 毕竟身为帝王,又在帝王宝座上玩弄权术多年,煌德的怒意隐而不发,一双略显浑浊的眼往下看着,也不再与他说别的,“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他问的直接,南宫苍敖回答的也直接,“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他问的直接,南宫苍敖回答的也直接,眼神一转,“除了我,没有他人。” “很好。”仿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煌德又缓缓坐回椅上,目光闪动,一拍手,“来人!” 殿内梁柱之上落下十多个黑影,长剑直指南宫苍敖,剑光森寒。 刀光冷冽,刀刃对上剑刃,爆出一串火星,长刀劈下,红光如电,杀气四溢。 南宫苍敖自踏进宫里的第一步,就知道今日不会善了,一声哼笑刀刀很厉。 遮日刀嗡鸣阵阵,一刀砍下劈山裂石,红光过处,便有血光四溅,黑衣暗卫虽是高手,南宫苍敖却是已将长刀用的出神入化,刀法时而勇猛时而诡异,变化难测。 除非是绝顶高手,谁可挡得他的刀?一个暗卫不能,十个暗卫也依然不能。 刀锋过处,血肉分离,南宫苍敖下手没留丝毫情面,好似忘了这是在宫内,至高之处还有个平康皇,刀刃割开皮肉,耳闻惨叫,他的嘴角甚至还微微扬了扬。 在雾楼里囚禁的暗卫动不得,那杀了眼前的也是一样。 南宫苍敖在君湛然面前不曾表现出来,心底早已积聚不少杀意。 “陛下,你想杀我的决心就只有如此吗?”他哈哈大笑,散发扬起,手中刀光褶褶,好一副狂态,只看的煌德神色数变。 “南宫苍敖,朕不想杀你,若是要你的命,就不会只找这些人,若是想要你的命,此刻殿内殿外早就该围满了人,朕更不会站在你的面前,给你可乘之机。” 负手而立,煌德根本没有将下面暗卫的性命放在眼里,边看着长刀带起人血,一个个暗卫倒下,边说道:“朕不过是想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胆子,敢为了那个君湛然来反我,如今看来…” 连暗卫也敢杀。还是当着他们的主子的面来杀,黑衣散发的男人带血,煞气更浓,“什么那个君湛然,据臣所知,他该是陛下的皇弟。”煌德面楼狰狞,“南宫苍敖,你说的太多了!”拍案而起,他一抽身边宝剑,走下台阶,几个暗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手起剑落,一一殒命。 剩下的几个暗卫竟被煌德亲手所杀,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挥了挥手中宝剑,已看不出平日上朝之时的高深莫测,帝王尊贵,脸上溅血,眸色阴森,咬牙切齿的说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一死,南宫苍敖,要不是你还有用,朕不会留你到今日!” “好!陛下终于露出真容。”这才是那个噬兄弟夺王位的大皇子。 想到君湛然之所以会成今天这般模样,都是因为煌德,南宫苍敖握刀的手就蠢蠢欲动,“我不会蠢到与整个夏国为敌,陛下想必也不愿有人与你作对,今日不如来做个交易。” 他竟要与他做交易?!为帝多年,整个夏国莫不跪拜与煌德脚下,唯有南宫苍敖桀骜难驯,而今他不仅知道了最大的秘密,还要与他做交易? 煌德笑起来,“南宫苍敖,你以为区区一个鹰啸盟便能撼动夏国社稷,能与朕交换条件?不论你想如何…” “陛下。”他也在笑,不见笑意的笑,"派去雾楼的刺客自然来自皇冠,只要再让我见到一个暗卫,一个刺客,我便将先皇手迹公之于众,各藩国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样。" 他说的轻描淡写,煌德却是骤然色变,“卷轴还在?!”疑心重兴许是所有帝王的通病,他又摇头,“不可能,当时你不知内情,说卷轴已被毁,当是真话。” “既然陛下不信…”一甩刀上人血,收回刀鞘,南宫苍敖没将煌德当做威胁,从怀中取出一副东西来,黒匣如墨,其中放着一副卷轴。 卷轴打开,几行熟悉的字在煌德面前出现,他知道它的存在,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字一字看过,脸色越来越青。 “陛下只要敢动他一下,这副手迹便会流传出去。”收起卷轴,南宫苍敖的目的明确。 他仍旧称煌德为陛下,在此时此刻,此景此景之下似有说不尽的嘲弄。 煌德顿时明白过来,“你是有意令朕以为卷轴已毁,看朕是否会对君湛然下手,好一个南宫苍敖,你对朕的那位皇帝就如此深情?两个男人…” 他抬起头,忽然古怪的笑起来,“你真当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上下打量,他对南宫苍敖摇摇头,“你以为他真的需要你的保护?” “煌湛自小便与众不同,心机深沉,他是否对你说了朕是如何害他,又是怎么害了他子嗣殒命?”煌德脸上的笑容诡秘,南宫苍敖顿时有股不详的预感。 “你想必知道明珠,明珠实则是朕派去四皇弟身边,后来明珠有了他的孩子,也被他发现身份,过了不久,明珠就死了…你说,他们是被谁所害?” 一道惊雷落下。 南宫苍敖心思何其的快,又见过无数匪夷所思的惨案,岂会不明白煌德话中之意。 怀有身孕的明珠,是被谁所害,还不想君湛然有后的平康皇,还是心怀芥蒂,不愿被平康皇以美人计控制的君湛然? 眼底毫无欲望的人,真的就无欲无求吗? 面上淡然冷漠的人,果真已忘记旧恨,不想与朝廷再有瓜葛? 君湛然独自作于夜色之下,那幽幽的笑意,鬼魅似的笑声,再度浮上南宫苍敖的眼前,被手足所害,被人埋于土中,死而复生的人,半死半生的魂,当真能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当做从未发生? 心直直坠了下去,南宫苍敖总是笑的肆意,就算杀人之时也一派潇洒,此刻却满面冷寂,挑眉看着煌德,“陛下为了挑拨我与他的关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亲自对我说起故事来。” “朕说的是不是故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人称鹰帅,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妄为鹰盟之首。”大殿之中没有他人,煌德的声音回响开来,在半空不断震荡,“自然,或许你心里早有怀疑,只是不愿去想。” 他掏出一块思帕来擦了擦脸上的人血,叹息道:“一叶障目,情字害人,南宫苍敖,你还要对他执迷不悟?你要是对男人感兴趣,天下间多得是俊俏的人物,为何独独钟情于他?朕的那个四皇弟能活到今日,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在煌德想来,说道这种地步,南宫苍敖定会知道深浅,不想他却哈哈一笑,“如此说来,臣要多谢陛下的提醒了。” 他竟完全不当一回事,甚至一眯眼,透出股危险的杀意,“即便湛然是做了你说的事又如何,难道不是你逼的他如此?!” “你!”煌德没有料到,被杀气所迫,连退几步。 南宫苍敖慢慢拔出遮日刀来,用衣袖抹着刀上的残血,一抬眼,目光如箭,“何况陛下的这番话无凭无据,陛下莫非以为我只凭只言片语就会轻信这番说辞?要让我与他反目,如此这般可还不够。” 再也没有其他办法,煌德一抚衣袖,“只要朕对他不利,你就将先皇手迹大白于天下?南宫苍敖!你可要知道,如此一来夏国即将动荡,社稷堪危!你可担当的起?!” “只要陛下不再做多余的事,臣可保证这券手迹绝不会出现在人前。”鹰眸犀利,直冲煌德,“是我该提醒陛下,为了夏国的社稷,别做错事才好。” 第66章 坏事好事 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却没有哪个臣子敢如此对君王无力,甚至口出威胁。 但平康皇煌德并非是一个只顾眼前颜面的人,否则也不会留南宫苍敖到今日,听得如此的威胁,目中精光闪过,“你可还是夏国子民?就算你不是,但别忘了,你们南宫一家还有人在朝中为官,南宫苍敖,你要对你的族人也弃之不顾吗?”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控制不住的人,便用其他来牵制,人总有感情,有感情便有弱点,煌德之所以不怕他在殿上做出什么的事来,也是因为这一点,早就有恃无恐。 南宫苍敖却不见半点担心,双目微闭之间笑意悚然,“既然如此,陛下更不该做出什么别的来,若被逼入绝境,人会做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太好说。” “你这是何意?”煌德板着脸。 “我们南宫一家有多人在朝为官,与夏朝社稷安稳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陛下难道还会做自损的蠢事?即便是要对我南宫家的人动手,也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边关不稳,北绛心生反意,若是再多一场内乱,到时夏国纵然国富民强,恐怕也禁不住内外夹击吧。”说的不急不慢,仿佛已看到那一刻的景象,南宫苍敖的话落音,殿上霎时一片死寂。 殿内本就无人,空荡荡的大殿之上躺着几具尸体,血流满地,平康皇站在血泊之上,他知道南宫苍敖说的是事实,不禁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本是帅才,却偏偏与他作对的的年轻人。 “南宫苍敖,若是你不与朕对着干。以你之力报效朝廷,假以时日,必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夏国的栋梁之才,可惜…”不知是真是假,他叹息一声,似乎觉得非常遗憾,“可惜你却选择站在君湛然那一边。与雾楼结盟,也是你有意放出的消息,怎么,怕朕再对他不利?你偏要弄的天下皆知才满意么?” “我就是要天下知道,雾楼与鹰啸盟此后便是一体,谁若对雾楼不利,就是与鹰啸盟过不去!”声如金石,在殿内回响,黑衣溅血,南宫苍敖脸上仿佛也染上了血腥之气。 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煌德一眼,殿中霎时盈满肃杀之气。 这话里指的人是谁,双方都心知肚明。 殿上静默如死,平康皇负手而立,帝王之仪,却神情数变,南宫苍敖一抱拳,缓缓说道:“若是没有别的事,臣这就退下了。”言辞谦恭,却愈发衬出说话之人的狂气来。 打开殿门,黑衣在地上拖出一条黑影,殿外日色明媚,殿内残血满地,飘出一股血色阴冷,他走到门前,又转过头,“殿下多保重。” 狭长鹰眸之内似有血光流动,含义难辨,与其说是要煌德“保重”,不如说是要他“小心。” 平康皇满脸阴沉,宝剑插入地下,剑光摇晃,印着几道寒光从他脸上闪过,殿门大开,南宫苍敖已走出殿去,守在门外的侍卫们莫不有些胆战心惊,分开两旁让出一块空地,让他走过。 殿内发生了什么事,侍卫们其实并不知道,却能听见里头传出的打斗声,但陛下没有叫人。他们哪里敢擅入,这会儿门开了,他们才从殿门之外窥见里面的一片血腥狼藉。 夏国国君,当今圣上平康皇背对他们,看不清面目,在空旷的地上他的说话声在血腥气里弥漫开来,“来人,把这里的东西清理干净。” 此事还未了结,只是开始。平康皇眼角的皱纹里多了一丝狰狞。 眼前是踩着脚下人血,皇威慑人,那些“东西”自然是指尸体和人血,门外侍卫莫不悚然,不敢细想其中内情,也半点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方才在这殿中的可是鹰帅,南宫世家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他与陛下闹翻,夏朝岂不危矣? 这边南宫苍敖离开皇宫,同时鹰啸盟与雾楼结盟的消息已在江湖上传开,在南宫苍敖的授意之下结盟的消息传的很快,没过多久,就已传的人尽皆知。 鹰啸盟的背景与其他门派不同,身后还有南宫世家,更牵涉到朝廷,不少江湖人都在等着看朝廷的反应,但这消息传了一阵子,却不见夏朝上下有谁对此事发出质疑,朝廷对此似乎漠不关心,全无反应。 又或者,也算是默许? 鹰啸盟与雾楼结盟,已不再是两个门派之间的事,而是关乎朝廷和江湖,朝廷不见反应,江湖上却传的沸沸扬扬。 仿佛完全不曾受到影响,雾楼还是隐在扶鸾山巅,水汽缭绕之中,雾楼之内也没有任何大的变化,多的只是人们脸上的喜气。 欢喜的是山下的百姓,此地有雾楼坐镇,城里本来就很太平,雾楼的生意也带到城里其他酒楼店面,山下百姓都过富足,如今再有个鹰啸盟与雾楼结盟,就连宵小们都不敢在此地动手,这绝对是件天大的好事。 除了山下百姓欢喜,其实雾楼之中来来往往的人也都非常高兴,好像大家都忘了他们楼主所说,朝廷要对他们不利的话,谁都知道,南宫世家在朝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鹰啸盟如此表态,对他们十分有利。 “楼主,鹰帅手下的殊衍来信要与我们商讨结盟的细节,这消息是放出去了,要是没个体面的场面仪式,怕是说不过去。” 还是书房,肖虎在门前拿着手里的一封信笺,一脸络腮胡都没能遮住他脸上的笑,书房之内桌案之后,雾楼楼主君湛然在翻看手中的请柬,有的是请他赴宴的,有的是邀他作画的,还有的干脆直接塞进几叠银票,承诺有宝物送上,只求一副墨宝。 “结盟的细节?你与骆迁去商议就是了。”他没有抬头一身银灰色长袍,料子里织着银色丝线,泛着一阵浅银微光,折射在脸上,便也似蒙上了一层孤冷。 肖虎实在不明白,“楼主,这结盟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举着手里的信笺,“前几日鹰帅离开之后江湖上就传开了要结盟的事,一定是鹰啸盟的人刻意命人传颂,鹰帅为楼主如此尽心,楼主为何不见半点高兴?” “我没说我不高兴,他尽心尽力,我会不知道,还用你来提醒?”把一摞请柬全都扔了,君湛然皱了皱眉,话题一转,“骆迁可还继续关注鹰啸盟的动向?为何这几日不见苍敖过来?你替我去问问。” 楼主到底还是在乎鹰帅的,肖虎不敢笑的太明显,点头正准备去问,骆迁恰好来了,脚步有些急。“肖虎,楼主…” “在里面,正问起鹰帅的事,你这几日忙什么去了,怎么都不见前来回报?”让开路,肖虎跟着骆迁一起进了书房,君湛然已发现骆迁神情不对。 “怎么回事?”轮椅从书案后到了两人面前,那淡漠的神情里分明也有些别的,不再那么冷峻。 “楼主,你命我打探鹰帅入宫的事,我本几日前就该同你回报,可是被后来发生的事拖延了…”骆迁为人谨慎仔细,一五一十的准备详细禀报,却被打断了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君湛然紧紧盯着他,他被看的一阵紧张,连忙飞快的说道:“鹰帅在宫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很快便出来了,但是没多久就被南宫年找上,对了,那是在鹰帅进宫之后的第二天,据闻是北绛边关发生了点事。北绛的人屡次找我们夏国守卫的麻烦,小摩擦不知怎的演变成了战事,看守边关的人叫南宫有余,本来就是南宫世家的人,但他守关不利,又兼轻敌,结果竟然被北绛的人拿住了,好好戏弄了一番,北绛的人没有拿他怎么样,但这番戏弄让我朝大大丢了颜面,更叫南宫一家在朝中被人指责!” 连着说完几乎没有停顿,骆迁没来得及喘口气,君湛然敛目不语,心不在焉的指了指杯子,肖虎赶忙上前倒了杯水给骆迁递过去。 他一口灌下,才缓过一口气来,不需要君湛然催促,继续说道:“南宫年就是为了这事找上鹰帅,为了南宫世家的朝廷地位,要他无论如何想个办法,为我朝讨回颜面,想必如此才好稳固他们南宫世家在朝廷的地位。” “这么一来,结盟的事这么办”这事肖虎第一个想到的,“鹰啸盟与雾楼结盟,总不能不见鹰帅,从舜都到边关,至少几月光景,难道结盟的仪式要等上几个月?那怎么成?!” 骆迁听了这番话,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边关战事,北绛若是要反,这可关系到所有人,身为夏国子民,肖虎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朝廷都要找我们麻烦可,难道我还要去为朝廷操这份心?”肖虎不以为然,摸一摸胡子,拍拍骆迁的肩膀,“小子,你还年轻,看不透其中关系,战事要是真的爆发,最该着急的也是当朝皇帝,他要丢的可是皇位,我们怕什么?” 这一番话各自为政的言论听的骆迁膛目结舌,总觉得不对,却不知道说什么去反驳,再看他们楼主,骆迁不禁一愣,碰了碰肖虎,两人一起望着座上的男人。 君湛然已敛目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那似悲似喜的模样。从来都没见过,与平日截然不同。 衣上淡淡银光一直笼罩在他脸上,他终于抬起眼,“后来呢,苍敖他如何了?是去边关,还是留在舜都?” 是选择为南宫世家出力,还是选择留下进行结盟仪式? “…鹰帅没有理睬南宫年,所以他手下的人才递来书柬,商议结盟之事。”骆迁犹豫着说出结果,满是疑惑,“结盟仪式可以择日举行,边关出事却拖延不得,鹰帅这是…” “自然是将结盟之事看的比边关纷乱来的重要,鹰帅这是看重与楼主的情谊。”肖虎抱着手臂满不在乎地说,这话让骆迁听的更不明白,总有些地方不对劲。 难道至交好友的情谊还比不上国之大义? 正要问,却听见笑声,笑声很低沉,有些冷意,有种奇怪的热度,还有些…愉悦。 笑声出自君湛然的口中,他的轮椅行到窗前,一抬头,窗门大开,山巅烟气缭绕,水雾氤氲,他仰头大笑,笑的肖虎和骆迁一阵心颤。 这笑声里有愉悦,有微冷,有不知名的热,却不知道为什么,除此之外,还叫人觉得有种莫名的悲哀。 君湛然抚着窗棂,笑声渐歇,望着远处,“去准备结盟仪式吧,告诉苍敖,我等他。” 这分明就是他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一握拳,指甲陷入掌中。 无论用何种的痛来换回神智,脑中浮现的依然是那个人的名字,南宫苍敖。 第67章 问心 边关并不平定,北绛与夏国守关将士的摩擦加剧,与此同时,在舜都之中,鹰啸盟和雾楼结盟的仪式已开始准备起来。 鹰啸盟有权有势,雾楼财力惊人,这两派势力若要结盟,别说半月之期邀请各方前来见证,即便是一天,又何愁来不及准备。 雾楼在江湖中地位超然,从不倾向于任何一方,不算正义之士,亦与黑道毫无瓜葛,这一番与鹰啸盟结盟,算是第一次有了倾向于某一方的表现,从另一方面说,这两派又多多少少都与朝廷势力相关,此番决定,不得不令许多人深想了一层。 这结盟会否与朝廷相关,对江湖又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怀抱这般的想法,到时自然会有各方势力前来看个究竟。 这点君湛然早就料到,他是不必为仪式内容操心的,自有肖虎和骆迁打点一切,期间也从不过问,这半月时间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苍狼”搁在笔架上,已许久不动了,桌上的砚台里残留着几点墨色,那也是很久之前所用,收在屉中的上好素月蒙华,是雾楼里所售最好的纸张,用来写诗作画再好不过,整整齐齐的一叠收置其中,好几日都没有动过。 鹰啸盟与雾楼结盟,本是好事,在君湛蓝脸上却看不到喜气,这并不是说他不高兴,只是任何人从他脸上都找不到明细的喜悦罢了。 “肖虎,结盟是在明日?”雾涛亭内,景物依旧,人影也是依旧,一人一琴,一桌一酒,君湛蓝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像是在沉思,没有人打扰,突然间他却抬起头来,这么一问。 “回楼主,正是明日,仪式要用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从伏雾山过去也不远,不知楼主是想何时启程,是明日一早,还是今晚就走?”仪式是在第二日的正午,肖虎早就打点好,不管什么时候出发都没有问题。 “鹰啸盟那边如何了,可有传什么话?”轮椅上的人却只这么问,没有给出答案,似乎鹰啸盟本身的态度比结盟的仪式来的更重要。 肖虎不解的想了想,望着亭内孤然的身影,“鹰啸盟还能传什么话?鹰帅一定早就做好准备,就等仪式开始,这几日也没什么消息过来。” 莫非楼主是希望鹰帅问他的情况?肖虎是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的,不敢明着说,心里却这么想,不觉有些好笑,纵然楼主看起来如何默然的样子,到底还是对鹰帅十分牵挂。 君湛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而事实上肖虎所料与实际情况也截然不同。 “那没事了,下去吧,明日一早启程。”挥了挥手,面对山巅雾色的男人沉默下来,不再开口。对此肖虎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们楼主其实一直都是如此,安静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多,但每次只要开口,那双淡漠的不见丝毫情感的眼眸便会看着对方,总是看的人有些胆寒。 仔细想来,楼主看着鹰帅的时候,似乎有所不同,无论怎么说,这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不一样的。肖虎退下了,君湛然身处雾涛亭,这是第一次和南宫苍敖见面的地方,几月时间,当初兵戎相见的两个人已准备在各派的见证之下结为盟友,共同进退。 江湖人最讲信誉,最重颜面,此番结盟,若非出了什么大事,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虎啸盟都将与雾楼牢牢的拴在一起,荣辱与共,共同进退。 嘴角微不可觉的扬了扬,锦衣长袍之下,君湛然的手抚在琴上,一缕琴音响起,袅袅散开,徐徐然的散开,却曲不成调。 一手按住琴弦,他长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徒然察觉一丝异样。 双眸未睁,一甩手,喀拉一声,雾涛亭外一方岩石碎了一地,本来站在岩石上的人轻飘飘的纵身一跃,落在地上,未语先笑,笑声朗朗,“明日就要结盟,今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盟友的吗?湛然,是我。” 走近身来,最后二字悠然落在耳畔,君湛然一睁眼,面前是一双浓眉狭目,在光下泛出金铜之色的脸,脸上棱角分明,那浓丽的眉目俊朗无双,豪气潇洒,几分风流几许洒脱,眼眸却是深邃,藏着底下锋芒锐利。 他正含笑看着他,还是那副打扮,黑衣散发腰佩长刀。 就是这柄遮日,刀光赤烈,刀锋却是冷的,酷烈冰寒。 总是觉得南宫苍敖就像他身上的遮日刀,不出鞘时只见外表霸气慑人,待出鞘之后,方能感到刀锋的深沉寒气,这般寒气与他表面那般肆意喧嚣截然不同,外表看似热情,但若犯了忌讳,就如刀锋出鞘,余下的只有寒冰煞气,出必见血。 眸色微动,君湛然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放佛从未仔细看过,忽然笑了,“怎么结盟之前还来看我,莫非等不及明日结盟的仪式?” “你怎么就不问我去见了煌德之后如何?莫非你一点都不关心?”听了他的调侃,南宫苍敖以问答问,低头看他,真真假假的露出几分不悦。 “你完好无损站在我面前,我还担心什么,要说担心,我该担心那位陛下才是,以你的脾气,就算想要虚与委蛇,也不甘在那种人面前被他指摘吧。”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要他坐下,君湛然轻描淡写的说。 这话听起来是在调侃他的脾气,却也是在告诉他,他相信无人能够拿他如何。 事实也确实如此,也许他开始是打算粉饰太平,可最后还是一样和平康帝撕破了脸。 南宫苍敖坐下,把君湛然身下轮椅转移到面前,对他摇头,“你要夸奖我就不能明明白白的说,非要这么拐弯抹角?” “谁叫鹰帅喜欢猜谜,若非这么做,我还怕有一日你觉得无趣。”争锋相对的对答似乎已成习惯,流利的说完,君湛然忽然抬手,霎时两人贴近,四目相对,他的手环上南宫苍敖的后颈。 “我料煌德对你应是无可奈何,那副卷轴还在你手上,想必你不会拿它来压箱底,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你被召见入宫,真的没事?”几乎毫无瑕疵的手指抚在颈后,犹如抚着琴弦,君湛然的嗓音低沉而平缓。 呼吸的热气就贴在南宫苍敖的劲侧,他关切的问他,是否真的没事,轻缓沉着的嗓音里掩不住担心,描绘丹青的手在他劲后轻抚,膝头贴着膝头,久坐阳光之下,他身上冷淡的熏香似乎也染上了热度,温热的体温靠着南宫苍敖的。 此情此景,叫人怎能平静,“湛然……” 南宫苍敖的语调也低沉下来,目色灼灼,有些低哑的轻唤着他的名字,手臂一收,将他抱紧,脸侧与他的摩挲着,温温的热度。 谁也没有说话,南宫苍敖记起宫内大殿上所听所闻,静默了片刻,又将环抱的双手紧了紧,在他耳边呼出一口热气,“还能有什么事,煌德意图挑唆你我的关系,被我说了个哑口无言,至于他说了什么你不必管他,只需记住,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也不负于你。” 他的身上放佛有股比阳光还暖的热力,朝他身上蔓延而来,有力环绕的手臂,轻声耳语,极尽温柔的说话声里有几分不经意的危险。 君湛然阖了阖眼,像是有些动气,“又说什么傻话,什么负不负责的,我若是那种人,你尽可以把我关进你的牢里去。” 南宫苍敖笑起来,在他脸上吻了吻,“只怕我还是舍不得。” 忽然站起身,打横一抱,将椅中的人抱到怀中,不等君湛然表态,黑衣如翼破空而起,“不如回你房里再叙,也免得到时候你又说在外面不可亲近。” 房门已关,外面还是白日晴天,房内日光正好,却被窗上帘幔遮起,蒙蒙日光透过窗幔洒落,点点湿气氤氲,伴随床榻之上阵阵压抑的呻吟。 “苍敖,你就不能……轻一点……”抓着床头,君湛然的语声发颤,身上已经因汗水潮湿,单衣未解,满身凌乱,在他身上的男人仿佛想将他揉碎在自己怀中,紧搂着他的双臂,“再叫一次,叫我的名字——” “……苍敖。”仿佛不知道这有什么特别,轻易出口的两个字沾染着情欲的暧昧,脱口而出才会发现其中的热情。 “很好。”满意的低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驰骋的男人急促的呼吸着,汗水滴落皮肤,有种灼烫的热度,仿佛籍着汗液,有什么别的也一起深深印入体内,“湛然……湛然……” 他在他耳边不断抵唤,肢体交缠,空气里漂浮着情靡的潮热。 君湛然浑身发烫,南宫苍敖的索求总是很狂猛,热烈,他能听见他的话,除此之外其他似乎都远离了,热潮来了一波又一波,睁开眼,便看到上方一双满是欲火与情火的眼,“你的人已是我的了,你何时肯承认,把你的心也许给了我?” “什么?”思绪仿佛还在漂浮,君湛然额前汗湿的头发遮住了眼帘,说话声清醒了很多。 “我要你说,你的心是不是也一起许了我?”强硬的语调,与霸道狂热的需索一般,却用温柔的笑容来做掩饰,南宫苍敖咬着他的耳朵,“我们是朋友,是知己,而且还是能在床榻上交欢的知己,你还不承认你的心已许给了我?” 第68章 结盟之期 心吗?君湛然蓦然一震,燃烧着情欲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清明,注视上方,“……倘若早就没有心了呢,又如何许?” 汗湿的额头相抵,南宫苍敖看着他微微泛出冷意的双眼,一手按在他的胸前,“你有。” 他这句话说出口,竟然不加犹豫,分外肯定。 君湛然被他按着心口剧烈鼓动起来,仿佛被什么烙了下去,一阵发烫,轻笑一声,嘶哑的声音说道:“你怎知道我还有……即便还有,若是早就化作石头,你要去还有什么用?” “即便已成顽石,那也是我的。”一手仍旧点在他的胸前,南宫苍敖低首垂眸,蕴着欲火情念的眼紧紧逼视,他看进他眼底,身体骤然压下,引来一声低喘。 “……我算是瞧出来了,你是偏要选在此时问我。”手指紧抓了南宫苍敖的背脊,君湛然也用热烈的目光回视他,“你不也没对我说过你的心意?苍敖,公平一些,堂堂鹰帅可不能强取豪夺……” “为什么不能,对你我偏就强取豪夺了又如何?”低哑一笑,汗水从额头滴落,南宫苍敖猛然俯下身,床榻霎时震颤起来。 从上方滴落的汗水,落在君湛然的肩头,与他身上的潮热融汇在一起,压抑的低吟从齿间泄露,他整个人都被热力包围,身体的反应已由不得他,似乎随着一次次的融合,身体里有一部分已脱离了掌控,成了他人的从属,再不是他所能控制。 南宫苍敖的强取豪夺就如他的人,明确的不加掩饰,如刀锋一般,他携着锋芒而来,被锋芒席卷的人便只能粉身碎骨,随他而去。 君湛然的思绪在某种强悍的节奏中分崩离析,只余下身体深处的热。 从最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热度,仿佛连心也被一起焚烧起来。 从未想过和男人交欢是何种感觉,如今他竟已配合的有几分熟练,勾了勾唇角,视线所及,百日午后,窗外夏末已过,秋意渐起,外头很安静,静的仿佛时间都停滞下来。 晃动的床幔终于渐渐平静,室内弥漫着情事后的湿热情靡之气,君湛然散下的长发在枕上铺呈开来,彷如一道湛然的墨色,在他身畔的人漫不经心的用手指绕着他的发,汗水微湿的黑发缠绕指间,南宫苍敖的神情慵懒。 “比起与女人做,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他缓缓的说,语声低沉,还残留着情事余韵,微阖着眼,似乎意犹未尽,“湛然你还未告诉我,我可曾弄疼了你,那里毕竟与女人不同……”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鹰帅说的话?”打断他,在君湛然眼前的是一地衣衫,满床狼藉。 “为何不能说?因为你是男人,因为我们是他人眼中的好友?”枕畔的人朗声二笑,低首低语,“还是我说了,你不敢听?也有你鬼手无双不敢听的话?” 仿佛以撩动他为乐,南宫苍敖附身过来,耳语之间说的尽是令人面红耳热的词句,换了他人,定然想象不到以侠义豪气闻名的鹰帅竟也能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来。 到底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居然还就此事说出一番道理来,男风自古有之,却大多不上台面,其中的细节被一一道来,好一番旖旎情色,足可令听的人心头瘙痒,君湛然一翻身,眼底掀起一股暗潮。 “你倒是懂的不少……”是嫉妒还是不甘于人下,已难分辨。 “明日还要进行结盟仪式,你若是还有力气,不如留到明日。”这番话倒是被说的义正言辞,南宫苍敖搂住他的腰,下身无力,君湛然赤裸的上身压叠在他胸前,两具被汗水沾湿的身体肌肤相贴,心跳声互相应和着,此起彼伏。 湛如苍海的眼眸定定的望着他,神色难辨,最终那股暗色平息下来 ,君湛然慢慢坐起身,斜靠在床沿,拉起衣物擦拭身上和腿间,面容平静,仿佛不觉得先前的交欢情热有何不对,“今日就算了。” “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有今日?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可想不到你会如此配合……”屈起长腿,南宫苍敖那身古铜色的皮肤就裸露在空气里,凌乱散下的黑发将他的五官衬托的更加深刻。 “我是被你拖下水,我想与你做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谁知道你另有它意。”一方丝帛便是薄被,被盖在下身,也掩住了那双细弱的腿,君湛然探出身,床外并无他惯用的轮椅,还留在雾涛亭内。 “我来帮你。”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床上的男人已下了地,随意拉过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将他从床上抱起,“浴池是在内间吧,我让肖虎送换洗衣物过来。” “肖虎已知你我关系,不必避讳他,他也不会多言。”被安放在椅上,君湛然赤裸的身躯外也披上一件外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想起来,又将它递给南宫苍敖。 “多言又如何,既然已做了,我还怕人说么?”一抬眉,喝了茶水,放下空盏,南宫苍敖随意系了系衣带,踱步而出,在他身后一双湛然的眸子凝视着他的背影。 “明天就是结盟之日,你今天还来做什么?”仿佛纯粹只是好奇,君湛然这么问,走到门前的人便停了下来,回过头,“若是告诉你,我想你,才来看你,你信是不信?” 微笑的双眼,缺含有莫名难辨的深意,君湛然与他对视,扶着桌沿的手慢慢收紧,扬起嘴角,“连一日都等不及?” 南宫苍敖没有看到桌沿下的手,只看到他的笑,“你莫非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双轮廊深刻的眼也笑起来,几分挑逗的轻狂也成了风流倜傥,柔情千万。 君湛然哼笑,摆了摆手,“已让你如愿以偿,别太得寸进尺了。”门前的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从敞开的衣襟一直看到衣襟内掩起的几抹红印,大笑而去,君湛然看他出门,望着门外背影,慢慢收敛了唇边笑意,扶着桌沿的手已紧的发颤。 长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方才觉得指尖发痛,低下头,便看到指甲内的血迹。 不知何时桌沿的那一侧已深深凹陷,他抹去指上血迹,神色如常。 明日就是结盟之期,明日…… 抬手摸了摸脖颈,那枚吻印上似乎还留着一股热度,抬望眼,窗外午后静谧,日色已过,秋风渐起,吹起一股微微凉意。 黑发垂肩,坐在桌前,君湛然久久望着远方,直到南宫苍敖拿着换洗衣物回来。 沐浴之时又是一番纠缠,幸而没有闹的太过,南宫苍敖这回赶来与他一叙,晚间便离开了,连晚膳都没有用,就像从未来过,除了肖虎,雾楼之内甚至无人看见过他,君湛然自然也不会提。 第二日一早,肖虎便备了马车,骆迁本待留守在雾楼,顾忌到朝廷欲对雾楼不利,可说到底雾楼之中最重要的还是楼主君湛然,守着楼主便是守着雾楼,抱着这种想法,骆迁也打算随着一起上路。 其实,这也只是借口而已,雾楼与鹰啸盟结盟,这乃是江湖中的大事,更是威世,身为雾楼的人,怎能不去亲眼见证,不光骆迁有这心思,雾楼里其他人也有这种想法。 更何况此去是结盟,有不少江湖同道前来观礼,若是人少,岂不失了面子,为此肖虎和骆迁早就有了安排。 人们早就知道雾楼楼主出行的排场不小,这次却更为隆重,光是马车便有十多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不久,一路上便引来众多瞩目。 关切此事的不仅是江湖人物,也有普通百姓。 对武林而言雾楼是轻易不涉他人恩怨的江湖势力,独树一帜,鬼手无双君湛然出手招式诡异,有丹青妙手,更善毒,轻易不可招惹,对山下沿途百姓而言,雾楼楼主却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比之管辖一方的城主还要与他们切身相关。 结盟仪式安排的舜都,皇城之内,足见重视,更具排场,舜都临近赤霞城,曾得两人相助的太尉徐东林早早就已赶到,除他之外,还有赤霞城城主安佟,在旁作陪。 他们来的早,此地却已有各路江湖人物到场,有的在附近张望,有的隐在暗处,只做旁观,时辰未到,鹰帅南宫苍敖还未出现,另一个主角鬼手无双君湛然也未现身。 君湛然的马车还在路上,肖虎早就算好时间,到的不早不晚才是最好。 君湛然所乘的马车是肖虎亲自驾车,到日色高起的的时候,恰好行至城门前,舜都在望。 “楼主,这就到了。”肖虎挥了一鞭,回头向后禀报,马车前行,车轮滚动,突然有道人影从远处接近,速度奇快。 “别动手!是我!”声音很是熟悉,肖虎这才没有出手,只见那人落在地上,文质彬彬,如白面书生,原来是温如风。 “君楼主没事吧?”他一站定就这么问,肖虎瞪眼,“我们楼主能有什么事?” 此地距鹰啸盟很近,温如风赶来却似很焦急,“进来忙于结盟之事,鹰啸盟内疏于防范,叫金玉堂的人钻了空子,徐紫衣从牢内跑了!盟主唯恐他对君楼主不利,要我赶来通个信!” 他说的着急,肖虎拉着缰绳,马车速度减缓,却听喀拉一声,车轴巨震,一枚石块陡然射来,卡在车轮之间。 “是谁?!”一声暴喝,肖虎横眉怒目,拉紧缰绳,温如风一拔剑,摆出架势,“徐紫衣?!” 暗处传来一声冷笑,“今日我找的不是你鹰啸盟,而是雾楼,要你多事!” 第69章 要挟 金玉堂徐紫衣,因为林秋雁之死迁怒君湛然,林秋雁身份不明,此事却不可轻易告知他人,免得引起轩然大波,故而至今为止金玉堂中人仍旧不明内情,想为林秋雁之死而找雾楼寻仇。 “果然是这婆娘!”肖虎不知其中究竟,只知道有人来找麻烦,取出背后飞环,“鬼哭”在手,只等她现身。 徐紫衣却似明白形势对她并无利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日实在是个好日子,鹰啸盟与雾楼结盟,我岂能错过!”说罢一阵冷笑。 “徐紫衣!你手下的人还都在鹰啸盟的大牢里,你难道不想要你手下的命了吗?!”提剑上前,温如风拦在君湛蓝一行的马车之前,这是盟主交予他的任务,他自当尽心竭力。 “别想用我手下人的命来要挟我!”兴许是受了这一激,藏于暗处的女子终于走出,徐紫衣形容憔悴,一身戾气,眸色一转却哼哼轻笑,“这招没用,鹰啸盟毕竟是鹰啸盟,最讲究公允,我金玉堂就算做了什么,她们也罪不至死,你别想用她们的命来吓唬我,本座不吃这套!” 徐紫衣并不笨,鹰啸盟与朝廷关系匪浅却至今被江湖同道推崇,除了他们的查案能力,也是因为鹰啸盟是最讲道理公道的地方,而此时此刻,正是他们备受推崇之处成了她不受威胁的理由。 温如风本来就是虚晃一招,也正如她所言,鹰啸盟虽将那些女子关押了,一时之间却不会将她们如何,被她识破,心头火气,却不发怒,反而笑起来,“说的好,你是逃出来的,不在牢中,自然不用担心,你手下之人我们的人也不会将她们如何……” “但若是一时失误,她们这些美貌佳人被关到其他牢房里,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摸着下巴,温如风笑嘻嘻的说,“我们牢房内可多的是三教九流,也有的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土匪强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犯人押着的也有不少——” “住嘴!”徐紫衣起初还能笑的出来,听到后面却忍不住勃然变色,“你敢!” “我怎么不敢?”温如风骤然冷下脸,“你既然敢找雾楼的麻烦,便是和鹰啸盟过不去,敢拦截雾楼楼主,意图破坏结盟,便是大罪!” 说完冲身后马车一抱拳,“此地就交给我吧,禁宫宫门之外便是进行结盟仪式的场地,君楼主请——” 他话未说完,徐紫衣陡然发难,袖中金梭一扬,锐光乍现,温如风的长剑早在手中,飞快迎上,铛的一声,金梭已和长剑拼了一个来回。 徐紫衣只有一人,没有什么太大威胁,雾楼的十多辆马车停在路上,仿佛连马匹都感觉得到,打着响鼻,不耐烦的甩起马蹄。 徐紫衣与温如风缠斗,一时未能分出高下,她到底是金玉堂的魁首,不是温如风轻易就能将她拿下的,肖虎看了看时辰,又看看挡住去路的两个人,再不走就要赶不上结盟的吉时了。 “问她要做什么,欲对雾楼不利的,杀。”就在此时,淡淡话语声从马车里传出,肖虎所驾的马车,里面坐的自然是雾楼楼主。 君湛然一直没有说话,这一开口便是冷冽寒意,缓缓说来,话音浅淡,却清清楚楚的传出车外。 仿佛冷风出来,徐紫衣心疼一凛,身形不由一退,险些被温如风乘隙,金梭紧握,又冲上前去,却不知温如风实则也是一阵后脊发寒,幸而这句话不是冲着他所说。 肖虎倒是希望接到这个令,也好速战速决,“是!属下知道!”说着便领命而上。虽然从来不惹事,但只要有人招惹到头上,雾楼所属是绝不会给那些人什么好结果的,即便眼前是个女子也没什么不同。 见肖虎下了马车,骆迁即刻从后面走了上来,也拔剑在手,后面十多个手下前前后后将君湛然所乘的马车围了起来,以防万一。 当初从黑虎寨、黑寡妇、丑婆子直至牵出背后金玉堂,金玉堂一路设伏,引来各方人马,为的就是找鹰啸盟和雾楼的麻烦,而后她们被鹰啸盟的人所擒,留在金玉堂未被擒拿的人手早就人心离散,除了被关押在牢内的,金玉堂可说是名存实亡。 徐紫衣今日能逃出,却不代表金玉堂的其他人也能有此好运,她如今的做法可说是孤注一掷,若是不能将君湛然如何,便要面对重回囚牢的命运。 听到外面兵刃交击声,君湛然徐徐端起手边的茶盏,其实徐紫衣这么做并不聪明,如此冒险寻仇,只能自寻死路,恐怕是气急之下失了方寸,才做出这等蠢事来。 慢慢喝了口茶,挑开窗边帘子,从这里能瞧见城里来来往往的人,鹰啸盟与雾楼结盟的仪式宣扬的分外热闹,仿佛过节,想前去看个热闹的早就进了城去,里面传来阵阵喧哗,城外反而显得清净,甚至有些冷清。 金梭在光下锐光闪耀,剑影重重,肖虎的飞环加入之后,徐紫衣的处境更为艰难,危机四伏。 这是抓人,不是比武,温如风并不讲什么公平,也没有因为徐紫衣是女子而有所心软,招式连绵,肖虎上前,自不会手软,“徐紫衣,楼主有令,你再不识好歹,休怪我手下无情!” 冷喝带着杀意,自君湛然开口徐紫衣便知道今日凶多吉少,奇异的是她却并没有显出要逃走的样子,反而冲向马车。 马车之外是骆迁带人重重守住,徐紫衣骤然冲来,众人刀剑齐出,她却在半空收起金梭,任凭刀剑加身,在即将触及之时低笑一声,“君湛然君楼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死前说出你的秘密也不打紧吗?!” 语声尖利,直刺车内,君湛然眸色一抬,车外守卫只觉一股外力忽然涌来,手中刀剑即将落到徐紫衣身上之时竟全都弹了开去,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将所有人手中的兵器全都拨开。 这一下猝不及防,有几人甚至没能站稳,身子一歪险些撞上同伴手中的兵刃。 而借着这个瞬间,徐紫衣半身已探入车中,半身在外,君湛然一手捏住了她的咽喉,外面的人便只听见冷冷的话音从里传来,“等等——” 众人闻声全都停下,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楼主?”骆迁本待将她拿下,此时也停在原地,不敢动手了。 “我说等等。”重复方才的话,君湛然的声调低沉,包括温如风在内,谁都没有再上前一步。 马车车帘半启,窗帘已放下,里面不见光亮,仿若一个黑洞,又如猛兽张开的利齿,徐紫衣方才半截身子在外,众人眼看着她被慢慢拖了进去。 “你刚才说什么?”毫无感情的眼在昏暗中看着她,咽喉要害被一只手轻轻拿住。 徐紫衣定了定神,脖子上的力道不轻不重,仿佛一挣扎便能解脱,却又好似只待她轻轻一动,便可将她脖颈洞穿,看她血溅三尺。 “君楼主是聪明人, 还会不知道我说什么?”她细声低语,不敢高声说话,除了因为脖颈上的手,也有另一个原因。 她的话若是高声喧哗,被他人听了,兴许她此刻就已活不下去。 “你最好直接说,我没有时间和你猜谜。”失去耐性,那双无情的眼中泛起冰霜般的冷意,君湛然的手指一紧,语声沉沉。 徐紫衣定神之后似乎有恃无恐,笑了笑,仰着头慢慢说道:“君楼主若是真的不知道,就不会留我性命,还与我私下交谈,我徐紫衣虽然不算太聪明,但也不是个蠢笨之人。” 她的嗓音压的很低,两人交谈都在马车之中,外面只听见窃窃的语声,却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竟能保住她的性命,要知道她眼下可是落在人称鬼手无双的男人手中。 马车之外的人只听了她一句话,心中各有猜测,马车之内,君湛然身形挺直安坐其中,一手却捏着徐紫衣的喉间,目中冷芒连闪。 生死就看眼前了,她半跪于地,仰头细语说道:“人们都以为雾楼与世无争,君楼主性情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一定不会想到为了与鹰啸盟结盟,君楼主做过多大胆的决定……” 喉间的手指蓦然收紧,他垂眸看她,她喉间颤了颤,勉强笑道:“君楼主别忘了,我金玉堂的人虽然大多被擒,但多少还是有几人能供我差遣的,要是现在就杀了我,此事可就要马上传到鹰帅那里,若是他知道金玉堂当初为了报仇,在一路上设计设伏,追踪你们的所在,费劲新机,而我之所以能及时掌控你们的行踪,其实都是君楼主透过其他人有意透露,不知会是什么想法……” “这全是你一派胡言。”指上金芒闪动,一瞬间君湛然的眼底也有金光划过,仿佛割开黑雾,爆出一阵冷光。 徐紫衣与他对视不寒而栗,自持还未失去优势,轻笑说道:“是不是胡言君楼主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从鹰啸盟逃出,第一件事并不是找上你,而是回头弄明白金玉堂这回是怎么载的……”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本不需要他回答,径直说下去,“当初我便奇怪为何这么快便能打探到你们行路的安排,还如此准确,本以为是你们疏于防备,仔细想想才觉得不对,后来一查,才发现沿路的消息都是有人故意散布,还散布的颇具技巧,不易被人察觉,那些人虽说表面上不是你雾楼的,追根溯源,种种细节却不知为什么总是与雾楼脱不了干系。” “我是没有证据证明此事是你君楼主授意,但只凭这些做不了证据的干系,就已够鹰帅怀疑的了,毕竟凡事没有那么多巧合。”见他面色发冷,心知自己所料不错,徐紫衣更有把握猜测属实。 君湛然捏着她的咽喉,却没有再用力,微微眯起眼。 第70章 破坏 倘若那个男人知道,自他们相识之后,紧接着的那次携手对敌生死与共,其实是一出有大半早就被安排好的戏,不知会作何反应? 一切本不该如此,却偏偏演变至今,究竟是何时何地,又是因何而出了错呢? 是因为发现了南宫苍敖看他的眼神不同,还是因为一同饮酒的时候太过愉悦?又或者该归结于那一炉寻情? 徐紫衣就在眼前,他的手捏着她的脖间要害,没有取走她性命,也没给她任何反应,既看不出他是如何忌惮她的话,也看不出他是否为此紧张。 冷漠寂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别的地方,闪动着些微暗光,徐紫衣不敢妄动,她随时可能死在这只手中。 “君楼主,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来此地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要求你一件事,”她缓缓的说,小心而谨慎,“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林秋雁的死,要是我现在还记着什么报仇,未免太蠢,我是想要君楼主为我金玉堂做一件事,只要你开口,让鹰帅释放我堂内的其他人,应当不算太难。” 在外人看来,凭着二人的交情,只需君湛然的一句话而已,所以徐紫衣才孤注一掷,甘冒风险。 马车之外众人守候,各有猜测,马车之内却静悄悄的,君湛然的手纹丝不动,似乎在考虑,而徐紫衣就算心里急切也是不会表现在脸上的。 “前面可是雾楼的人?”马蹄声由远而近,等得久了,城内终于有人敢来催促。 蹄声传进车里,君湛然神情不动,徐紫衣一时间竟不能肯定他是否会答应她提出的条件,明明优势在她手中,正待开口,一匹快马已经接近,到了马车前面。 “疯子,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来人不是别人,而是鹰啸盟里人称勾魂使的阴鸠。 “一会儿再和你细说,我正等候君楼主。”示意雾楼一行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温如风手里还提着剑,引起了阴鸠的注意。 瘦长的脸上那只铁钩般的鼻动了动,拿眼一扫,犹如秃鹫猎食,却笑着问,“那徐紫衣人去了哪里?待我卸了她的腿她就跑不了了。” 徐紫衣当然还在马车之中,她岂会不知道阴鸠的手段,听见这番话不禁打了个冷颤,就在这时君湛然的手从他脖子上慢慢松了开,“你……” 嗖!一直冷箭直射而入,钉入马车,徐紫衣见有隙可乘,哪里还会停留,唯恐君湛然发难,往后退去,一个侧身翻出车外。 “雾楼的人?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外面响起一阵狂笑,隆隆蹄音之下尘土飞扬方向却不是来自城内,而是在城外官道上,一行将近二十多人,有老有少,个个人强马壮,身配兵器,最前面的人高坐马上,才放下手。 “夺命连环箭!”他们的来势极快,肖虎心细眼利,认出是谁,一声大吼,再顾不得拦截逃走的徐紫衣,冲车里大喊,“楼主————” “来者不善,不必手下留情。”让徐紫衣逃脱是个祸患,但君湛然此时却无暇再去考虑他的问题,他已知道来人是谁。 夺命连环箭,飞马帮的标志,这飞马帮在黑道上数一数二,势力颇大,拥有的产业包括酒楼、赌场、妓院等等,飞马帮帮主李乾坤不光有钱,功力亦是不俗,人称“袖里乾坤”。 号称乾坤,此人的野心也如乾坤,又是正当壮年,眼下在江湖上风头正劲,可说是黑道上名头第一的帮派。此番他们突然现身显然来意不善。 “此地不是飞马帮的地盘,李帮主这是有意来寻麻烦的了?”拔起钉入马车的冷箭,利光透床而过,随着语声落音,飞马帮众有人从马上掉落地上,一剑穿喉。 “君湛然!你竟然杀我帮众!”没料到他一出手就如此狠辣,李乾坤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面露狰狞,回答他的只是淡淡的几个字,“礼尚往来,物归原主。” 语声飘渺从马车内传出,那股令人感到沉沉压迫感的冷意也随之而来,肖虎眼见难以善了,一打手势,骆迁带着其他人顿时摆开对战的架势。 “李乾坤,你是特意前来破坏雾楼与鹰啸盟结盟?是谁指使你来?给了你什么好处?”一连串的问题叫人猝不及防,君湛然问的突然,李乾坤目光一闪,没有马上回答。 “什么好处不好处,南宫苍敖屡次破坏我的财路,只要能扫了他的兴,就是我得到的好处!”哈哈一阵大笑,李乾坤又这么说道。 君湛然心中已有计较,这本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雾楼与鹰啸盟结盟,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那么高兴。 “谁说我会扫兴?”有个声音接了李乾坤的话,不知何时一个黑影竟已站在城门之上,黑色锦袍在光下隐隐泛金,南宫苍敖已换上了仪式上所用的衣物,却没有穿戴整齐,散发飞扬,长刀在手,也是一阵长笑。 “李帮主既然把你的心腹手下一起送来给我做贺礼,我就不客气地把这份大礼收下了!”一拔刀,红光遮日,“动手————” 他站在城门之上,话音骤冷,往下看来,眸色却是火热,直指一个方向,君湛然挑开车帘,与他隔窗相望,只见半空之上长衣翻飞,南宫苍敖横刀而立,那傲然潇洒的模样,如要腾空而去。 原来方才见情况不对,阴鸠立刻悄然回转城内,通知了南宫苍敖,于是今日的主角便扔下场上所有观礼的人,即刻待人赶来,动手二字一出口,鹰啸盟下的夜袅顿时与飞马帮众缠斗在一起。 君湛然只看眼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人遥遥相望,他看看城门之上的黑衣男人,眼中也泛起热度,“来得正是时候。” “那是自然,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隔空传话,仿佛周围没有人在交手似的,南宫苍敖站立在上,君湛然在车中挑着窗帘,两人的交谈旁若无人。 “这就算是结盟仪式?”一伸手,掌力拍出,马车窗前的飞马帮众倒在地上。 “用他人的血来见证,当然再好不过。”黑影跃下城门,遮日刀在半空划出一道血红。 那是人血的颜色,有不长眼的不选别人,偏偏撞上南宫苍敖,君湛然笑了笑,向他走来的人也笑了起来。 第71章 歃血为盟 挥去刀上的血色,南宫苍敖一路走来如入无人之境,君湛然就在马车之中,他走到门前,一弯腰,俯身看他,“与我先走一步如何?城里还有许多人在等着,这里的事就交给手下人去处理。” “怎么走?”他指着自己的腿,又一指马车,“难道你来驾车不成?” “驾车就驾车,只要车上是你,我来当一回车夫又如何。”几步之遥还有人在交手,南宫苍敖倚在车前却似什么都没发生,拾起车辕边上放的马鞭,竟当真要去赶车。 他本可以将君湛然带入城中,但城内准备的是结盟仪式,要是雾楼楼主如此出场,不知会被人怎么看,顾及这点,他才回答的毫不犹豫,竟当真要去赶车。 君湛然看他坐到前面,眸色微动,没有阻止,李乾坤却不会答应,“南宫苍敖!今日你休想结什么盟!” 一声高喊,打了个呼哨,尖锐的哨声传到老远,不多时,隆隆蹄音便从远处响起,原来李乾坤带来的人并不止这些,只待暗号一响,才一起现身。 见那两人都露出凝重之色,李乾坤拍着肚子狂笑,“你们以为我会只带这些人来找鹰啸盟的麻烦吗?弟兄们,给我砍————”笑声一收,成了冷喝。 他是有备而来,带的人一波先来,一波后到,成合围之势,将雾楼和鹰啸盟的数十人困在官道之上,肖虎看出形势严峻,不需要君湛然吩咐便带人奋力拼杀起来。 骆迁早就带人向马车靠拢,不光君湛然的马车需要保护,其余十多辆马车上放的都是贵重之物,容不得半点损坏,而君湛然所坐的马车前面还坐着个南宫苍敖,温如风也带了数人守在一旁,以防不测。 但李乾坤那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就置身事外,“放箭!” 冷箭嗖嗖,来自不少人的袖中,飞马帮帮众除了使用普通刀剑兵器,更有一部分人学了李乾坤的夺命连环箭,袖箭使用方便,动作之间不着痕迹,众人除了要招架对手,还需防着一只只冷箭,没过多久就受到牵制。 幸而雾楼和鹰啸盟的两位主子都不是喜欢坐视旁观的人,更不会自己躲在暗处而让自己手下在前面卖命,“都让开。”一声令下,君湛然从马车内探出一只手。 他的声音不慌不忙,尽管受困,却好像他才是那个掌握局势的人,李乾坤向来自视甚高,如今局面对他有利,哪能忍得他这般的语气,说话的声调也傲慢起来,“君楼主,今日你算是受鹰啸盟的牵连,但谁叫你不和其他人结盟,偏要和南宫苍敖结盟,要是你有手下死了,就去找他这位鹰帅去。” 听了这话,当事者竟然并不生气,南宫苍敖似笑非笑的靠在前头,手里甩着马鞭,“那要是你的手下死了,你打算找谁?” 表面含笑,其中的冷意却像锋利的刺,蚀骨的刀,还混着杀意,李乾坤心中升起不祥之感,没等他看清,一道气流从面前划过———— 连惨叫都不曾发出,离他最近的手下倒地毙命。 仿佛被无形的风刃割开,脖颈上的豁口血肉模糊,那切口恰恰能致人死地,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下手的不光出手的动作快如鬼魅,功力更是高深,才有如此快的速度,如此准确的力道。 出手的不是南宫苍敖,而是君湛然,那只手还搁在膝上,好似从来不曾动过,“是谁让你来的?”他看着李乾坤。 依然不见出手,只看到那只手上淡淡的金光,在李乾坤周围的帮众一个接一个倒下,那双不冷不热的眼还是看着他。 李乾坤猛然间想起马车里的这个男人的名号来,鬼手无双。 鬼手夺命,天下无双,而除了他的手,那双眼睛也分外慑人,被这双眼睛注视的人都会有种错觉,在这个人面前,他似乎什么都不是,李乾坤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他还觉得问话的人已经知道他的答案,“开什么玩笑,谁能号令飞马帮?” 他这么回答,有人却很难相信,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怀疑,“人人都说袖里乾坤认权认钱,唯独不认人,这么说来能请得动飞马帮的人也有不少……” “但会选在今天如此针对你我的,应该只有一人。”他还未说完,君湛然接了下去。 谁会选在这一日找他们麻烦?又有谁无法亲自出面,偏要借江湖帮派之手?平日里官道上总有不少人,今天却一个不见,能做到这一点的又会是谁? “替我向陛下问安。”马鞭一挥,啪的一声响,石块碎裂,南宫苍敖站在车辕之上,随着他站起,仿佛又一股巨力重压而来,李乾坤面色一变,“撤————” 高喊声中混入人群,飞马帮众得了李乾坤的命令齐齐停手,李乾坤却不是要逃,而是另有图谋。 “别以为你们能拿我如何,结盟仪式这才开始,这天大的好事怎能少的了我飞马帮!”似乎知道凭他一人之力最后奈何不了南宫苍敖和君湛然,飞马帮直往城门冲去。 他是要破坏结盟仪式,但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关注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李乾坤的态度。 方才,他并未反驳。 “是煜德!”从车辕下来,南宫苍敖一握手中鞭子,君湛然听出他话里的冷意,“除了他我想不出还会有谁敢这么大胆,意欲破坏你我结盟。” 凭雾楼在江湖中的地位,鹰啸盟的实力,即便有人心中不赞同,也不会选在两派结盟之日闹出事端,还闹得这么明目张胆。 李乾坤带着飞马帮直冲舜都城内,结盟仪式所在,就在城内正中。 舜都的中心便是禁宫大内,宫门之外有片空处,是平康皇出行所用,据此地几十丈开外,红绸帐幔,高锣大鼓,一字排开,在场中围起一块场地。 场中已有很多人到了,而且已经等了很久,有些人多少等得有些不耐烦,但不耐烦是一回事,是否表露在脸上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此地出了江湖同道,武林中人,还有当朝太尉和赤霞城的城主,两位大人都好好的等着,谁还敢明着表示不耐。 徐东林和安佟特地从赤霞城赶来捧场,为的就是对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表示感谢,当初他们找回血玉玲珑令徐东林将功折罪,连带的也让安佟松了口气。 要知道太尉府就在赤霞城中,而血玉玲珑丢失也是在赤霞城中,安佟这个城主手下的人看守不利,让林秋雁逃脱,也是一桩罪名,但只要血玉玲珑回来了,这些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平康帝自血玉玲珑找回之后就没再找过他们,徐东林不知内情,自然以为此事已经结束,却不知煜德不降罪并不是看在他们找回血玉的份上,而是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追究。 先皇手记还在南宫苍敖手中,叫他这帝位怎能坐的安稳,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 已是秋日,秋风渐起,日色也不再像夏日那般浓烈,但坐在白日之下等得久了,还是会有些闷热,徐东林来了许久了,见台上还无动静,也没看见鹰啸盟的人做什么准备,不禁找了个留守在此的夜袅来问个究竟,“你们盟主任去哪里了?为何至今不见人影?雾楼楼主又在何处?” 这么多问题,实则只是一个答案,鹰啸盟下的夜袅之一抱了抱拳,回答道:“盟主去接应君楼主,就在城外。” 话音才落,蹄音响起,众人听见马蹄声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却见来人并非南宫苍敖,浩浩荡荡一群人,竟然手持兵器,到了面前,有人掏出一个火折来,“把这里烧了!结盟?!哈哈哈哈哈,南宫苍敖,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结盟!” 李乾坤仿佛没有看到这里有这么多人,一扔火折,为仪式准备的高台之上,那片大红帐幔便烧了起来,引来一阵惊呼。 有当今皇帝的授意,李乾坤当真是什么都不怕,徐东林却急了,噌的一下站起来,“何人敢如此大胆!来人啊!将他拿下!” 有太尉大人在此,又岂会没有官兵,一场混乱就此开始,飞马帮惹了众怒就要离开,在他们身后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却已经到了。 “盟主!吉时已到!”在一片混乱之中,只见殊衍跳了起来,大声高喊,“结盟仪式开始————” 飞马帮图谋不轨,已被人围起,徐东林号令官兵抓人,正在和飞马帮众对峙,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殊衍的这声高喊令人有些手忙脚乱,让人不知该坐下观礼好,还是站起来继续帮忙抓人好。 南宫苍敖却一挑眉,收起手中长刀,一阵大笑,“好!仪式开始!” 就在这混乱之中,黑影闪过,跃上着火的高台,在南宫苍敖对面,君湛然坐在轮椅之中被人抬了上去,在他们周围,火红帐幔烧的火色嫣然,高台宽阔,一时还未烧到地上,四周火光冲天。 烈火熊熊,别有一番恢弘,这两人竟没有另选他处再行仪式,居然就这么上了台去,看的地下众人不禁又是意外又是新奇。 仪式其实很简单,歃血为盟,古来有之,只需将双方鲜血滴入同一碗酒中,共同将这碗酒饮下,就算完成。 一碗梨花酿从肖虎手中被递上,火色映天,也映的他脸上一片激动的红光,看着两滴血分别被滴入酒碗,他高举双手,“楼主,鹰帅————请!” 场中鼓声隆隆,台下砍杀声震天,台上两人的周围烈火冲天,这次的结盟仪式可说是前所未有,只见南宫苍敖先接了那碗酒去,“各位江湖同道可作见证,自今日起,鹰啸盟与雾楼共同进退,荣辱与共,我与雾楼楼主君湛然……”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也像是燃起火焰的双眸望着对面的人。 结盟自该有一番誓言,当众说道,相互遵守,君湛然听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举目望去,却看到南宫苍敖深邃的目光,缓缓续道:“我与雾楼楼主君湛然,此生此世,定然不负。” 他站在台上,语声穿过刀剑相撞金石之声,应和着台下交战的砍杀,直透云霄。 底下的人轰然叫好,君湛然的胸中也轰然一声,看着南宫苍敖喝下半碗酒,将余下的半碗递了过来,他接到手里,没有开口,仿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也像是有太多话想说。 “此生此世,定然不负?”低声重复,他不知道是在问南宫苍敖,还是在问自己,轻轻低喃。 看着南宫苍敖的脸,他的脑中盘旋的始终是同一个问题,假若这个男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安排,甚至结盟也在他的计划之中,不知会作何反应? 嘴角扬起一丝笑,成了一个淡漠的弧度,一句话的誓言而已,又能代表什么呢,敛下眼眸的瞬间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正要开口继续将这出戏完成,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得到了南宫苍敖的背后。 那是飞马帮中的一个老人,他是何时上台谁也没有注意,他在一群壮汉中显得毫不起眼,但此时暗暗袭来,一蓬乱发之下双目神光内敛,脚下无声,竟是位绝顶高手! 他出手奇快,袖箭射出,箭头之上碧光莹莹。 君湛然的身体在他做出判断之前已朝南宫苍敖扑了上去———— 第72章 仪式之乱 手中酒碗一扔,只听半空叮的一声,两人接着冲力往后倒下,南宫苍敖已知不对,抱着扑来的君湛然就地一滚。 酒碗碎的四分五裂,暗箭落在台上,箭头之上幽光隐隐,在火光之下闪着诡秘的颜色。 袖箭是以机关之力射出的暗器,比之手掷而出,无论是方向、力度、变化都是不同,君湛然精于暗器之术,对袖箭自幼非常的了解,他方才本是坐于轮椅之上,双掌一拍,借力之下的那一跃,速度竟比那袖箭的来势还要快。 那老人见一击不中,却不退后,抓住时机,袖箭连射,就在这当口,雾楼与鹰啸盟的人都已冲上台去,他们虽然快,依然不及袖箭的速度,那几只冷箭嗖嗖连射,目标直指南宫苍敖。 抱起君湛然,南宫苍敖的双手已无暇再去应付接连而来的冷箭,他不能,有人却能,在他身前的到底不是别人,而是拥有一双鬼手的君湛然。 屈指连弹,无形之气弹射而出,几枚袖箭犹如撞上无形之物,竟硬生生的定在半空,仿佛有一双无影无形的手将他们捏在掌中,箭尾不止颤动,随即直直坠下。 君湛然一击得利,那老人已被人包围,交战中突然从手里又甩出一支利箭,越过包围。 南宫苍敖身如鬼魅,直跃而上脚尖一点————利箭猛地受到外力,陡然调转来势,竟往来处飞射而去。 正在与老人交手的阴鸠和骆迁都是身形灵活眼观八方的角色 抓紧这个机会将老人牵制在原地,那老人看着不起眼,此时却显出不同之处来,他已不能躲,也不能让,明知面对的是南宫苍敖的反击,最后竟是用手去接。 “六指郎君?!”见他伸出手来,右手竟有六指,南宫苍敖一语叫破,台下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知道这个名号的人无不露出惧色,如临大敌。 老人手里还捏着箭,往地上一扔,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冷笑道:“什么五指六指,世上有六个指头的人可不多的是。” “六指郎君右手天生就有六指,天生就有六指的人或许算不得太少,但能接的住南宫苍敖所投暗器的人世上不会太多,像你这样接的如此轻松的,应当只有一个。”君湛然被南宫苍敖从他怀里放下,腰上的手就像身体本来的一部分,成了腰间的支撑,令他站在台上。 话音落下,不知道六指郎君是何人的后辈纷纷询问自己的前辈,却不想得到的并非回答,而是一张张露出惊惧的脸。 众人都看着台上,台上的老人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他不过那么一踢,能接的人多的是,有什么稀奇。” 南宫苍敖双目微阖,笑中泛冷,“那你要不要在试上一试?” 君湛然被扶着“站”在台上,不疾不徐的说,“以他的内力修为,这一踢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内力贯入剑身,那力道足以开山劈石,一瞬之间要将它接住,还要避免被箭上毒物所伤,必先卸去其上内力,而拿捏之间不可有毫厘之差,所用的力气一分不能多,也一分不能少。” “你认为,这场上有多少人能做到,江湖上有几人又这样的自信可以接的分毫不差?”语气略带嘲讽,淡漠的双眼直指一人。 最善暗器和用毒的雾楼楼主来说这番话,自然为人信服,不知其中有这么多学问的年轻人无不惊叹,众人哗然之下,所有人看着那位老人,眼神又是不同。 阴鸠和骆迁见多识广,自然听过六指郎君的名号,想到自己方才交手的竟是这么一号人物,都警戒的停手往后退了几步。 台下骚乱已经平静,官兵已将飞马帮的人围在场中,雾楼和鹰啸盟众人方才还在和飞马帮的人交手,听到六指郎君几个字,大家都停下手来。 李乾坤忘了本身的来意,惊诧的望着台上,“他果真是六指郎君纪南天?!” “如果真的是他……”底下有江湖同道颤声自语。 “这魔头竟然还未死?!”有人脸色发白。 “他重出江湖怕是又要起风浪啊!”有人忧心忡忡。 六指郎君纪南天,那是几十年前便叱咤江湖的魔头,掌力出神入化,可化他人之力为己用,因行事乖张不按常理,惹怒了多方门派,后被困于一座山头,和几个门派大战几日几夜。 那一战被传得神乎其神,有好事者在时候去窥探,竟发现整个山头都被鲜血染红,魔头被除,落下悬崖,活下来的人却也不多,为此江湖人才凋零,几个大派自此战之后一蹶不振,整个武林在之后的十多年间亦没出现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平平不见波澜,犹如一潭死水。 也正是因此,南宫苍敖横空出世,他一出现便在江湖中得到不少响应。 如此算来,这纪南天的所作所为,也算是间接地给南宫苍敖带来不少好处。 烈火徐徐,已将台上帐幔烧的一干二净,也烧到台上,老人的脸被头发和胡须遮掩了一大半,在火光之下映得通红却依然辨不清面目,被人指认,也不回答。 “随你们怎么说,今日我要找的是南宫苍敖,其他人都给老夫让开!”一抬掌,台上几根柱子轰然倒下,爆出一大片火星,被指是六指郎君的老人目露狰狞。 李乾坤见此情景顿时欣喜,“不管前辈是谁,在我帮中也有些时日,看在这些日子的份上请前辈帮衬帮衬!救我帮众,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南宫苍敖!”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身形一动,就朝站立一起的两人拍出掌去。 南宫苍敖带着君湛然,行动自然有些受到妨碍,就在这短短时间,一旁的李乾坤看出纪南天不可能帮他出手,顿时气急,“前辈这是借我飞马帮掩饰身份,如今身份败露就要过河拆桥吗?!看来你也是那皇帝老儿的走狗了!可恨我飞马帮成了你的踏脚石!” 他已被肖虎和温如风带人困住,脱身无望,顿时气恨交加,大骂不已。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看了对方一眼,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李乾坤如此明目张胆,也是有原因,他本以为是皇帝授意,自然不用顾忌行事方式,却不想原来飞马帮就是个障眼法,这六指郎君才是平康帝真正授意之人。 “弟兄们,杀出血路去,杀了这老东西!为我帮众报仇!”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想到这次被人算计,还成了踏脚石,李乾坤的杀心一起,便不管本意为何,矛头一转,指向纪南天。 南宫苍敖在台上将这变化看的清清楚楚,暗中示意,鹰啸盟的人即刻将被困住的李乾坤放了开去,片刻之后,场面便又混乱起来,不过这次却是李乾坤去找纪南天的麻烦。 这场结盟仪式已完全混乱,君湛然却不见半点不悦,他们所站的高台即将被火吞噬,南宫苍敖将他带到台下,轻轻放在肖虎推来的轮椅上。 如今台下分成两拨,一波是前来观礼的江湖门派,一波是李乾坤所带的飞马帮和六指郎君纪南天,场外更有官兵将此地团团围住,一场结盟仪式,竟闹得轰轰烈烈。 众人交头接耳,谁都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就算有人担心纪南天出现的另有图谋,却也无人敢独自上去先挑起事端。 六指郎君纪南天不负威名,李乾坤再厉害,到底只是一帮之首,飞马帮横行无忌,那也是人多势众,若论起实力,如何与纪南天相比。 不多时,地上一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纪南天出手果然很辣非常,全不因他曾在飞马帮中隐藏身份而留半点情面。 众人观战,只看得胆战心惊,知道他是冲着鹰帅而来,但看眼前,这纪南天似乎已经无暇分身,若是最后落在鹰啸盟手中…… 火光照亮半边天色,一片火红,已是午后,一句语声在这时淡淡响起,“各位江湖同道,眼前的事大家都看见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这声音淡漠如水,深沉却如海,发话之人坐在轮椅上,背脊挺得笔直,膝上被人盖上一层薄毯,为他盖毯子的人居然是鹰帅南宫苍敖,而他似已习惯,神情不变。 第73章 黑色塔楼 结盟仪式开始的突然,不少人都还未定下心瞧瞧这位身负各种传言却轻易难得一见的雾楼楼主,此时见了,多少都觉得有些意外。 雾楼的名号已经传了很久,鬼手无双之名也早就天下皆知,却没有多少人真正亲眼见过君湛然。 人们都说雾楼楼主君湛然性格孤僻,为人难以相处,再看眼前之人,眉目俊朗之间却有一股拒人千里的孤傲,但如玉石雕琢而成的那张脸,衬上着一股冷沉的气度,竟有种说不出的协调感。 在他身上有种不可忽视的沉着从容,犀利的就如还未出宯的剑,不显锋芒,那股锐气却已直透而出。 “多日不见君楼主,今日一见,风采更胜从前啊!”各江湖门派的人还未上前攀攀交情,太尉徐东林已当先走了上去,打了招呼。 雾楼楼主曾在赤霞城相帮鹰啸盟查案,一人一笔便令死者身份昭然眼前,这件事早已传遍江湖,如今见太尉大人言辞之间对君湛然颇为敬仰,也没人觉得奇怪,更何况在众人眼里,雾楼一直以来就与达官显贵交情不浅。 君湛然淡淡的与徐东林寒暄,还是那般不冷不热的模样,徐东林早就习惯,也不以为然,赤霞城主安佟见此地混乱,建议道:“这里人多杂乱,大人不如另找地方再叙?” 徐东林自然同意,但此地还是南宫苍敖说了算,毕竟是在舜都,这里也算是在鹰啸盟的地盘,想来南宫苍敖应该答应,不曾想,他却看着另一个方向,“此地事情还未了……” 徐东林不知道纪南天的来头,安佟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何能耐,江湖人却都不敢掉以轻心,南宫苍敖身在朝廷官宦之家,却算是大半个江湖人,自然不会对纪南天有所轻忽。 正在说话间,李乾坤一声惨叫,纪南天双手在衣上一抹,一片血红,嘿嘿冷笑,“就凭你们这些小二也想要老夫的命,痴心妄想!” 枉李乾坤身为一帮之主,飞马帮这三个字在道上也曾让人闻风丧胆,但在六指郎君纪南天面前这些什么都不是,论起功力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李乾坤倒在地上,一片血泊,身上竟不知被何物洞穿,爆出几个血洞,到了这地步,当然已活不成了,他一死,他手下的帮众哪里还有心思在抵抗,战意全无,逃的逃,降得降。 纪南天解决了李乾坤,眼神一转,和他眼神对上的人无不胆战心寒,他的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南宫苍敖站在君湛然身旁,见他望来,只是微一扬眉,目色锋利如刀,“纪南天,想打一场?” “想要你的命!”奉命而来,纪南天一句话都不多说。“好!我奉陪!”一拍刀削,遮日凌空而起,血红暗光遮人眼,却遮不住凌厉煞气,南宫苍敖唇边笑意冷然,竟先发制人,找上了纪南天。 “看今日是谁要了谁的命————”动若雷霆,遮日刀招招连绵,大开大合,一刀劈下就如开天辟地,与之相反,南宫苍敖的身形却飘忽不定,分外诡秘。 这一开一合之间,与他人刀法全不相同,竟无一丝协调和规律可言,和他对上手的人若要从他刀法之中找寻破绽,那已成了不可能的事。 纪南天成名已久,自有其厉害之处,能令各门派的人拼死相抗,功力更不可小觑,众人观战,那是越看越心惊,自忖要是换了自己,和这魔头交手,不知能支持几招。 徐东林和安佟眼见南宫苍敖上去迎敌,心知江湖事不是他们可插手得了,只能在一旁心急,君湛然在旁却不动声色,只一双眼睛看着场中空地上与人交手的南宫苍敖,谁也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楼主,鹰帅这一战可不同以往,那老匹夫可是当年的六指郎君……” “我知道。” 肖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君湛然没有看他,而是看这场中交战的两个人。 即便是南宫苍敖,要拿下纪南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对手毕竟是早在三十年前便闻名天下的魔君,六指郎君的内功心法十分诡秘,能在交手之时吸收对方的内力而为己用,如此一来,他本身的内力根本不需消耗多少。 作为他的对手,南宫苍敖越战神色越是凝重,幸而他是用刀,若是用掌的人遇上纪南天,每一掌的内力都要为他所用,最后只会内力枯竭,等待一死。 想到这,他的视线瞥向另一个方向,君湛然也在看着他,似乎已看了许久,那目中的紧张却在遇到他的眼神之后冷了下来,忽然对他一笑。 “让开。” 说话间,南宫苍敖依然退避,也不知君湛然做了什么,纪南天陡然面色一变,忽而一阵发白。 退后数步,他指着君湛然,“你————” “我用毒。”淡淡回答,椅上的人说的坦然,君湛然就坐在那里,仿佛浑然不知用毒并非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好像毒物到他手里,被他使用也成了理所当然。 煜德要南宫苍敖死,他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纪南天脸上白了又青,“白道之人果然从不讲江湖道义……” 南宫苍敖那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刀劈下,笑道:“可惜,他根本不认自己是江湖人,更勿论什么黑道白道。” 也不知纪南天中了什么毒,竟似再无抵抗之力,直到君湛然抚了抚衣袖,“那是化功散,你即能花他人之功,也该自己尝一尝功力被化得滋味。” 还未看到出手,这毒竟已经下了,果然是“鬼手无双”,众人无不喜形于色,倒是忘了下毒本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兴许是因为用毒之人用的时机正好,又说的那般坦然平淡,他们竟不觉的有什么不可以。 “药性有三刻之力,药性一去,需三日才能恢复,你在这里多呆一刻,多用一成力,便要多一日来恢复。”徐徐作出说明,君湛然神色平静。 纪南天死死看了他一会儿,神情古怪,忽然一阵狂笑,往后急退,“好好好!老夫早就知道,这江湖根本就不分什么黑道白道,今日又何必意外!南宫苍敖,今天算你命大!” 化功散之力发挥得很快,纪南天这是知道若再逗留,只会对他更为不利,一个起落,竟抛下对手,冲向人群。 众人都知道他是谁,即便他此刻身中化功散之毒,依然不敢与他当面冲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还未死。 纪南天一走,观战的众人无不哗然,仿佛炸开了锅,纷纷议论着魔头为何突然现身,莫非江湖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是煜德手下的人,没想到煜德竟笼络了这样的高手。” 似乎是怕还有其他人隐在暗处,会对君湛然不利,南宫苍敖没有追赶,回转过来低声说道,“他明着不能下手,暗中让这批人替他出面,看来是瞧准了你不想将手迹内容宣扬开来。” “还不是时候,我的事被人知道只会让民心不安,对我也没什么好处。”雾楼并未做好准备,他手中的力量还不够,抬起眼,他对南宫苍敖笑了笑。 “方才十分惊险,那纪南天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人,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他是六指郎君纪南天又怎样,也没能耐我如何。”本该是自负的话从南宫苍敖嘴里说出,变成了平时的陈述,并不让人觉得他在夸耀。 “没事就好。”点了点头,君湛然有些在意纪南天临走之时的眼神。 身后徐东林接连见了几场江湖纷争,觉得此地不甚安全,要他们去别处叙旧,南宫苍敖却拒绝了,“两派结盟,我还有事与湛然商讨,近日恐怕都不会有空了,徐大人自便。” 徐东林不好再说,和安佟一起离开了,场中其他人也都散去不少,君湛然早就要他们回去,眼下已没有别的事,留下的人都是别有他意。 “难得今日在此目睹鹰帅与鬼手无双君楼主的风采,我等十分荣幸……”有人上前攀谈,话才出口,南宫苍敖已从那些人面前走过。 “回鹰啸盟————”一声令下,鹰啸盟众人行动起来,在前引路。雾楼所属人数也是众多,还有十多辆马车,带着日常所用之物,自然也是准备在舜都稍作停留,去鹰啸盟歇息休整,也是意料之中。 不管还有多少人想上前攀交情,南宫苍敖一律不曾理睬,若非需要,君湛然也不太搭理人,自然更不会与人多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在众人眼里,结盟仪式已算是完成,亲眼见到这两人一同出手,鹰帅亲自搀扶雾楼楼主,之后雾楼楼主不顾江湖规矩,用毒共同对敌之后,已无人怀疑他们结盟的真实性和诚意。 雾楼和鹰啸盟中也无人怀疑,本来,所有的事都是顺理成章,平平顺顺的,直至到了鹰啸盟。 待大门打开,雾楼的人都进去,南宫苍敖本该命人安排房间,如今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奇怪的打开一扇门,推着君湛然,往里走去。 肖虎发现,包括温如风和殊衍在内的所有鹰啸盟的人都神情大变,“盟主?!” 这扇门就在进入鹰啸盟大门之后的正中,门是黑色,嵌入墙中,犹如一体,若非打开,寻常根本不会看出它的存在。 周围宽阔的空地上,草木茵茵,走过这片空地才是通往各堂的路,而那堵墙后所在,是一处高塔,塔身漆黑,肃穆之中透着煞气。 “那是哪里?”骆迁心中有股不祥之感。 “那是塔楼,又叫生死门。”殊衍看着塔楼的门合上,紧紧皱着眉,“只有最穷凶极恶的犯人才会被关在其中,盟主为什么会……” 所有人无不看着那道门,紧闭起来的门扉之后,已全无声息。 第74章 问情 南宫苍敖为什么会将君湛然带入塔楼?门外的人谁都不知道,也不敢随意揣测。 塔楼之内,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南宫苍敖的身影也随着合起的大门一起融入黑暗,君湛然仍旧坐在椅中,不见任何表情,即便有,也被遮挡在了这片黑暗之中。 “我去点火。”他背后的声音走远,听不出什么异样,南宫苍敖去点起了墙边竖立的火把,一簇亮光自犹如深渊的黑暗里燃烧起来。 他又走回到他面前,明暗不定的光亮在南宫苍敖的脸上晃动了几下,他的表情也似在晃动的火光里扭曲了,“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你鹰啸盟的地方,你为何要问我,该我来问你才是。”双掌抚膝,君湛然直视前方,火把只照亮他们脚下的方寸之地,前方有的只是黑暗,再无其他。 “那我告诉你,这里是塔楼,也叫生死间,这间房内空无一物,为什么叫它生死间,也是有一番道理。”微笑着看他,南宫苍敖缓缓的说着,指了指楼上,别有一番深意。 “塔楼有七层,至今还未满,关押的都是犯下滔天罪行、在世人眼中最为穷凶极恶的犯人,死罪对他们而言只是便宜了他们,为此我想出一个办法。”不知为什么突然说起塔楼的由来,他在他面前踱了几步,终于站在一侧,负手而立,举目看着楼上。 “他们并非被分别关于囚室内,而是群居一处,但每日给他们的食物并不足以令所有人吃饱,想要活下去,这群恶人就要相互争斗,用尽办法,谁输了,谁就有可能死在其中,所以每过一段时日,阴鸠都要进去清理一番,看看又死了几个。” 平淡的语声在昏暗之中幽幽散开,那股肃杀和冷酷的意思从南宫苍敖含笑的语声中说出,格外令人悚然,谁会知道鹰啸盟中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君湛然阖了阖眼,他泛着些银光的衣料在火把的映照下也成了淡金,像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端坐在轮椅中。 “鹰啸盟在江湖人眼中一直是个清净之地,更是惩恶扬善的地方,想必无人知道鹰帅实则并非一个仗义豪侠的人,只是从来无人去探究真相,更无人去好奇这些被抓的人结果如何,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人就是这样。”站在君湛然身侧不远的前方,南宫苍敖的背影在火光之下放大,他回过头,“总是只看眼前之事,只相信自己所欲相信,这岂非也奇怪的很?” 君湛然目色一顿,到了此时,若还是对南宫苍敖的不对劲一无所觉,他便枉为他的“知己”。 那双狭长的眸子犀利如鹰,依然含笑,笑意却未上眼底,“我将他们投入这座塔楼,是因为他们所犯之罪罪无可恕,唯有受尽万般折磨才可消减他们的罪孽,进入这里的人,除非死,再没有人出去过。” “那我今日也进来了,该如何出去?”君湛然对上了那双眼睛,南宫苍敖已经知道了?又知道多少?他不动声色,语声淡淡。 “我想我已经说过,进来的人,除非死,无人能出的去。”南宫苍敖的话音已是如冰,暗影骤然逼近,俯身看他,“湛然啊湛然,我对你一片真心,为何你要让我失望?” 他叹着气,并不暴怒,也未狂躁,眼底却如风暴,满是幽黑,仿佛有足可滔天的怒火即将爆发,却被生生压了下去,留下表面的平静,犹如薄冰。 碰触这层薄冰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怒焰吞噬,烧成灰烬,与他对视的人却似乎一无所觉,君湛然抬起头,依然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分明知道我已识破一切,却给我这种回答,你连掩饰都不屑吗?!”有什么翻涌出来,刺入胸腔,薄冰碎裂,碎出勃然的怒,南宫苍敖冷笑连连,“好,你说不知道,我就让你知道!” 黑影跃然直上,直冲二楼,一阵铁镣脆响,一个身影被从楼上扔了下来,踉跄站定,“南宫苍敖!我已照你的话去做,你何时放我手下之人?!” 乱发覆额,一身紫衣,那嗓音熟悉是位女子,正是结盟之前在半路拦截的金玉堂堂主徐紫衣,她厉声质问,随后才发现楼下还有一人,“君湛然?” 一见徐紫衣,心中顿时了悟,眼前浮现路上拦截的场面,原来如此。 他的视线掠过她,没有理会,嘴角牵出一个冷笑,“原来从那时起便已是你的试探,你让她在半途拦截,为的就是求证你的猜测,套我的话。” “不错,是我要她前去。只要是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徐紫衣当日被我所擒,一直不曾好好审问,可一旦审问,有些事我就不得不去查,你想知道当我发现,原来那日所遇到的埋伏全都是你有意放出线索,诱人前来,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吗?”将徐紫衣扔在一旁,仿佛此地已无他人,只有他面前的君湛然,南宫苍敖一步步朝他走去。 脚步声声沉重,煞气逼人,“我立刻想到,那炉寻情香——” 他倏地抬起他的脸,手指紧紧扼住他的咽喉,“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你的计划之中?先是相识,后而相知,你知我欣赏你的为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就干脆做个彻底,君湛然!你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为了得到我鹰啸盟作为助力竟连自己也可以当做工具用个彻底!就连我南宫苍敖也要对你说一声佩服!” 紧紧扼住脖颈的手,咬牙切齿吐出的话,南宫苍傲的脸在火光下已不见半点豪气潇洒,有的只剩下近似刻骨的痛恨,“我问你,若非鹰啸盟的主事人是我,要是换了别人,你是不是一样会对他欲擒故纵,一样宽衣解带甘于人下?!” 啪!一双铁钳般的手捏住了南宫苍敖的手腕,君湛然的脸色也是一片青白,眸色幽若鬼魅,却诡秘地笑了笑,“你这是在嫉妒吗?” 嫉妒?南宫苍敖双目赤红,青筋毕露,那铁青的脸色仿佛整个人化成铁石,“我会嫉妒?”他一顿之后随即大笑,“我嫉妒什么,我可毫无损失,我已亲手脱过鬼手无双君楼主的衣物,听过你在床上……” 呲——抬手一翻,金芒闪现,君湛然发沉的脸上已起杀意,“南宫苍敖,我利用你又如何,你不是一样利用了你所拿的犯人,用她的手下来要挟她听命于你,这和我所做的又有什么差别?” 徐紫衣在旁听了,明白二人的关系,犹如被当头劈了道惊雷,此刻提到她,她亦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见南宫苍敖黑影如鬼,避开掌风,君湛然接着哼笑,“同是一路人,又装什么侠义,讲什么清高?算人者人恒算之,你不过是记恨你输在我的手上,如此而已,难道不是吗?” 不过是如此而已,他只是不甘心,只是痛恨被骗,君湛然一掌拍出身下的紫铜椅往后退开,南宫苍敖一退之后随即折返,步步紧逼,“原来在你眼中我所言所行,不过是个如此而已!” 他气恨,君湛然看得出,但他难道不恨? “你的所言所行与我二十多年所见所遇如何相比?你说我不择手段,那我问你,若非不择手段,我又该怎么活下去?!”举着双掌,掌中金芒如针,夺目非常,那张脸上的神情却如滔天之海,倾倒出满满阴暗与晦涩。 南宫苍敖停下脚步。 “你可试过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天,而是暗吗?就和这里一样的暗,暗无天日,我曾在暗室之中度过数年,为了活下去学尽所有可学之术,否则一朝醒来就可能人头落地。我那亲哥哥三番几次要我性命,我隐姓埋名,避其锋芒,其他兄弟即便知道我存活于世,也无人出手相助,更无人来寻,仿佛我从未存在,你可知道那感觉吗?” 沉沉话音在半明半暗空处响起,他越说越见冷淡,冷漠如冰,眼底被火光照耀,目色如血,微微冷笑,那笑中也有痛,和南宫苍敖眼中一样的痛,“我见了兄弟阋墙,见了皇位之争,更眼见了自己的坟土,你要恨我利用你,不如怪那些令我变得如此的人。” “我是人,不是神。”虚无空洞的话音低哑,轻飘飘的散开,“我不是神,可以忍受至亲之人抹杀我的存在,无视我的生命,甚至步步紧逼,逼到我自残的地步才肯罢休,你懂吗?南宫苍敖,如今你所受的痛,所觉的背叛,不及我所知所感之万一。” 他步步退让,换来重重杀机,他已改名换姓,那些至亲却依旧对他不能放心,只有死,才能让他们如愿安心。 而今,煌湛已死,活的是君湛然。 只不过这个君湛然再不是当年的煌湛。 有多少恨,能改变一个人……南宫苍敖与他两两相望,此前种种无论真情假意,如今都成了一步棋,但这棋,还未下完。 他深深看他,缓缓摇头,“你怎知不及万一?” 君湛然遽然一下震动,对面的男人皱起眉,仿佛看到他魂魄深处,又问道:“你有多恨那皇座上的人,恨到挑起两国战乱?” 他竟也知道此事?!眸色倏地一动,他张了张口,本该掩饰带过的回答,被南宫苍敖如此注视,咄咄逼问,他竟没能说出口。 喉间仿佛被什么挡住了,眼前又看到南宫苍敖从怀中取出的几页纸,素月蒙华,雾楼所用,“你既然只是利用,又为何画这些人像?” 纸上人影依稀,黑衣散发,长刀在侧,豪气风流。 第75章 有情还是无情 “你莫非想告诉我,这上面所画之人不是我,只是与我相似?又与我有同样的遮日刀?”饱含怒火的眼眸里闪动别样暗色,南宫苍敖手中所拿的纸张,那一叠素月蒙华,画上之人并非第一次看见,不是他,又是谁。 淡淡几笔,勾勒人形,画中之人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无不栩栩如生,无论谁看见都不会错认,更不会相信画出这些东西的人没有用心。 素月蒙华就在南宫苍敖手中,隐隐蒙着一层月白光华,雾楼的纸总是最好的,能在素月蒙华之上画出的人,世间也只有一人。 这个人却轻描淡写的轻瞥一眼,“几幅画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看着他手上的素月蒙华。黑眸深邃,深不见底,微微停顿,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缓缓说道:“若是几幅画便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我再多画几幅又如何?” 这句话一落音,便如巨石落地,掀起无边风浪,一股冷意不知从何处传来,那并非真实的冷,而是一种冲天的煞气,煞气犹如冷锋,徐紫衣静不敢站立正中,慢慢退后。 南宫苍敖铁石般的脸色在火把的照耀下镀上一层红光,如铁如血,更冷更沉,却也笑了起来,“你是说这些东西也都是你有意所画,有意留给我看的?” 那笑意犹如噬人的刀,劈开一道深渊,要将人吸了进去,君湛然见了,还是点头,仿佛已被人知道一切,便再也不想做任何隐瞒,“不错,我既然能骗你一次,两次三次也没什么稀奇,何况要想得到你鹰帅的全力相助,我已付出那么多,再多画几幅画也算不了什么。” 南宫苍敖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变成暗青,火把上的火光噗噗跳了几下,他冷笑,“君湛然果然是君湛然,不愧是皇室血脉,天生的玲珑心,就连我也没能逃过你的算计。” 沉沉语声,微微笑意,笑的人毛骨悚然,君湛然眉目不动,注视前方,幽幽暗处,不见一丝光亮,“这话也不尽然,要是我真完全骗过了你,眼下就不会在这里,南宫苍敖,我问你,如今你都知道了,但鹰啸盟与我雾楼结盟,天下皆知,你是要毁约,还是要与我为敌?早知如此,你为何还要与我结盟?” “因为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情意!”这一句掷地有声,震动塔楼内的空气。 南宫苍敖还是那个南宫苍敖,即便到了此刻,他竟然还能有如此自信,“人的反应最是直接,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你若真是对我无情,你在高台之上为何救我?为何担心?” 他的目光如炬,“你问问自己,为什么你甘冒风险也要救我于危难,情愿将自己也置于险境,君湛然,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敢说你对我无情?!” “我救你不过因为你是鹰啸盟之主。”好似再也不想演戏,这句话出自君湛然之口,火把快速的跳跃了几下,骤然熄灭。 随着火光灭去,塔楼内的空气仿佛也渐渐凝结,淡漠的音调平平的说着,“和你初识,你便引起我的注意,鹰啸盟之主权倾江湖,若是能得此助力,于我太有好处,我本只是这么一想,意外的是你却异常配合,硬是要与我为友。” 叙述过往,他话中带笑,笑意嘲弄,“只是初识,我还不会要你如何,你却偏偏几次三番借故与我亲近,这朋友渐渐变了味,你既如此,这机会我自然不可错过,顺水推舟,设下结盟之计,若是能得到鹰啸盟之助,我手里便等若多了一步有用的棋。” 他在他口中就是一枚棋子,不知南宫苍敖此刻会是什么表情……黑暗之中只有压抑的呼吸,森然煞气,君湛然恍若未觉,继续说了下去,“再说,我要做的不过是稍作忍耐而已,我连双脚站立之力都可以送了出去换来几年休养生息,区区几次床笫之欢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男子之间不会有人怀有身孕,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够了!!”勃然怒吼,仿佛连塔楼都被震动,震出一片回响。 一股煞气冲来,君湛然却不躲不避,南宫苍敖到了眼前,狠狠抓起他的衣襟,黑暗中面目狰狞,他淡然回视,笑得云淡风轻,“原来是你输不起。” 眉目流转之间仿若划过风云诡谲,在幽暗之中这双淡漠的眼里只留下深入骨髓的死寂,那是由里到外,全然破败之后,不在乎所有的空无。 南宫苍敖仿佛被人刺了一刀,那一刀从心口划到脸上,勾起他嘴角狠戾的弧度,仰头一阵狂笑,“好!好一个君湛然!既然你连自己都可以当棋子作工具,我便成全了你!” 他扬袖一指,指着层层塔楼,“看到这间塔楼了吗?一月之期!只要你能在塔楼之内活下来,只要你能活着走出生死间,我就将鹰啸盟拱手相送!” 话音震荡,君湛然霍然看向他,南宫苍敖冷笑,“这里有的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东西,他们已不是人,是畜生野兽,全凭本能行事,饱暖思淫欲,别说男人,死尸他们都不介意!你这样的人进去,定会大受欢迎。” “……如此,你可满意了?”语声停顿,他低下头,黑暗之中只有冷冷的光亮。 塔楼之上似乎有人听到了这番宣告,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君湛然隔着如同浓雾的暗色,冷眼相对,“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该说,若是我不答应,便要将我手下之人扣押起来?将他们治罪?” 回视他的是不再含有热度的眼,“不错。” 君湛然举目往上看,慢慢阖了阖眼,“一月之期吗?那就试试。” “别以为你凭毒物和翻手云便能自保。”南宫苍敖将他连人带椅扔到楼上,连同在旁听的已呆愣到不知自己是谁的徐紫衣一起,直上二楼。 黑衣散发的男人接着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君湛然也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只看着眼前。 “我本来不是被关押在这里,要不是你也不会进这塔楼。”徐紫衣动了动手上的铁镣,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在听了这么多秘闻之后都会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她已是阶下囚,面对害她如此的人,却变得有些同情起来,“进了这座塔楼,便如告别人世,想知道人死之后如何吗?看这里,这里就是地狱。” 二楼,与底下几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如同暗格般的房间,仿若蜂巢般一一嵌入在塔楼的墙壁上,大小勉强只能容下一人,正中一个高台,高高在上,台下阶梯无数,将高台送入半空,半空之中有数人正在交手。 “不用看了,他们都是高手,还是江湖闻名人物,但谁叫他们落在南宫苍敖的手上。”徐紫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台阶,台上那交手的几人毫无招式可言,仿佛是在争抢什么。 犹如野兽相搏,他们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自不待言,什么招式都可使得出,最后简直如同地痞无赖,仔细再看,互相争抢的竟然只是一张烙饼。 一人终于将烙饼抓在手中,连同对方的手一起咬了下去,听到一声惨叫之后,狞笑着嚼起口中的烙饼和血肉,吃的满嘴鲜血淋漓,那眼神已不似人,而如南宫苍敖所言,那已是野兽的眼神。 徐紫衣来的不久,却已对此地十分熟悉,“到了这地步,还讲什么颜面声誉,这里的人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君湛然眼神微动,这就是南宫苍敖的用意,他眼中的他已和这群人毫无差别,抛却尊严而活,即便活着,也已经同野兽无异,这便是他想说的。 幽幽冷笑从口中传出,徐紫衣看着他的笑,至今仍不确定,惊才绝艳名扬天下的鬼手无双怎会和她一起进了这座塔楼?仿若眼前所见都并不真实,只是梦境,因为她听到了君湛然的笑。 这绝不是他人眼中那个孤僻冷淡的君楼主会发出的笑声,暗哑的如同鬼魅,笑声里仿佛藏着一股冷冷的不详与狠绝。 见有新面孔进来,一群人的目光都汇聚而来,也看到了徐紫衣,眼中闪过各种神采,竟似散发出光亮一般,徐紫衣飞快一闪身,身形躲入其中一个房间,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石块堵在了门前。 一月之期……望着如同野兽慢慢走近的人群,坐在轮椅上的人渐渐收紧双掌。 塔楼之外,阳光耀眼,南宫苍敖走出,却像带着生死间里的死气,不见笑意的脸色将日色都冻结,一时竟谁也不敢走上前,问他为何不见雾楼楼主。 鹰啸盟里无人敢问,雾楼中的人已忍不住了,肖虎第一个走上前去,语带质问,“鹰帅,我家楼主呢?!他与你一起进去,为什么至今不见出来?” 南宫苍敖站定在门前,塔楼的大门已经关上,好似隔绝了另一个世界,他站定,雾楼的人都觉出不对,只听他冷声说道:“来人,将雾楼所属全数扣押,为期一月,再做处置。” 第76章 塔楼之内 此言一出,骆迁的剑立刻出鞘,其他人也纷纷亮出兵器,鹰啸盟下自不会无动于衷,霎时间盟友反目,场内双方剑拔弩张。 南宫苍敖抱臂站在那扇黑色门前阶梯之上,往下一扫,眸色深不见底,“你们楼主在我手中,你们还想动手吗?” 话落音,就如惊雷落地,肖虎上前的脚步随即停下,骆迁身后众人也一个都不再动,只留下各自脸上的惊疑和凝重。 两派才刚结盟,前一刻他们的楼主与鹰帅还在高台之上歃血为盟,共同对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也就是这片刻之间,竟然乾坤颠倒。 楼主与鹰帅,已然为敌?! “一月之期,他若没有死在里面,你们就可安然离开,我不会与你们为难,做错事的是你们楼主。”说不清这句话中有多少复杂和难辨之意,南宫苍敖回过头去,身后塔楼耸立,黑暗含煞。 好似受到什么牵引,就在他回首之时,一滴人血从高处坠下,在地上染出一滴刺目猩红,看来是塔楼之内,血战又起。 “楼主究竟做错什么事?!南宫苍敖!你把话说清楚!”肖虎手握“鬼哭”,须发皆扬犹如怒狮,南宫苍敖却似毫无所觉,视线往下,就那么看着地上的那滴血。 血色殷殷,究竟来自谁的身上……鹰眸一敛,南宫苍敖不再去想。“他做错的事太多了!”从齿间迸出的词句,叫人听不出里面深藏的究竟是恨还是怒,深沉难辨,本是言笑潇洒狂放的豪侠,此刻竟如换了一个人。 “要不是我知道自己到你面前只是送死,我——”肖虎话未说完。 “还有我!”骆迁扬了扬手中的剑,“还有我们楼里这些兄弟!南宫苍敖,叫你一声鹰帅,是敬服你的为人,但你今日所为难以让我们心服!你要讲个清楚,为何扣押我们楼主,楼主究竟做了什么又犯了什么罪……” 君湛然在对方手中,雾楼所属是不敢妄动的,但言辞之间的义愤却无法避免,谁能接受自己信任的盟友一转身后竟拔剑相向,成了敌人? 雾楼的人不能接受,南宫苍敖也不能接受,他是旁人口中的豪侠,统领鹰啸盟备受皇恩的鹰帅,但他依然是个人,但凡是人,绝不会喜欢被人欺骗,被人背叛,而君湛然恰恰做的就是这两样。 所谓歃血为盟,不过是一场戏…… 雾楼众人群情激愤,气氛一触即发,南宫苍敖却似没有听见那些吼骂,径自俯身拈起那滴血,注目良久,似笑非笑的一勾唇,本是无限嘲弄,却多出几分苦涩来。 蓦然转身,将混乱的人群抛在身后,黑影拂袖已然离去,留下满场不明究竟的人,不仅雾楼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鹰啸盟中也无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一月之期,如若雾楼楼主君湛然不能活着出来,雾楼势必与他们反目,江湖之上也定然会因此事掀起轩然大波,甚而会惊动朝廷。 看着眼前的形势,鹰啸盟里殊衍、温如风等人无不面面相觑,这一切,究竟为何会演变至此? 究竟为何会演变至此呢……君湛然抹去手上的脏污,靠在沾有干涸血迹的墙上,视线所及,塔楼内依旧昏暗一片,鬼影重重。 塔楼之内,暗无天日,如同另一个世界,此地不是人间,更像地狱里的修罗场,这里发生的只有无尽的杀戮和征战,只不过他们的争斗并非只因为好战,而是为了抢夺食物。 从他所在之处放眼望去,周遭无不是密密麻麻的牢房,无门无窗,塔楼内如此布置,如同石窟的岩洞,层层叠叠,越是往上,便越是功力高深的人物。 住的越高,越是安全,也越是可以避免争端,从高处往下看,人就如同蝼蚁,一方是争斗,一方是尸首,每天都有人会死,区别只在于时而多,时而少。 “在这里什么名声都没有用,靠的是实力,不过就算有实力也没用,还得时时刻刻防着暗算,纵使你功力盖世能力敌所有人,但只要一次失误,就可能丧了命。”徐紫衣不知算不算是南宫苍敖好心留给他的助力,不管怎么说,她对这里确实还算有所了解。 “不过有时候丧命还不算坏事,要是运气不好,生不如死,那才是最可怕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盯着一块空地,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面,打了个冷颤。 “相信我,就算你是赫赫有名的鬼手无双,也不能小看这里的人。”她蜷缩在君湛然所处的“房间”里,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房间,只是一个勉强能让人睡觉的地方罢了。 “就连蝼蚁都能搬动比自身大的东西,何况是人,我不会小看任何人。”何况这里是鹰啸盟中的生死间。 君湛然在这里已有数天,他背靠着墙,精神不如来的第一天那么好,说话之间,语声嘶哑,一身华服早就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整齐束起的发也披散下来,总是干干净净几天瑕疵的手,此刻已沾上血迹脏污。 就是这般模样,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更显得他眉目间的锐气犀利骇人,那股冷峻和狠绝令人望而生畏。 徐紫衣身上衣物已有很多个地方被撕裂,看他的眼神也和原来有所不同,“刚才还要多谢你救我,要不然我若是落在那些畜生手里……” 她紧了紧胸前被撕裂的衣襟,即便是人称紫竹女的金玉堂堂主,也不禁后怕。 “你既帮我,我自然帮你。”好像在说这样便两不相欠,他到了此时此地,居然还能这么冷静。 已有两日未食未饮,这个男人的心没有乱,他好像一点都不为自己接下来的日子着急,徐紫衣暗自打量,不得不承认传闻中的这位鬼手无双确实不负其名。 “你在看什么?”一双黑眸转向她,那眼神还是有些可怕,她不自觉的又掩了掩心口。 身下轮椅是徐紫衣为他安放,也是她助他进入这个“房间”,君湛然的态度相比往日已是稍有和缓,但依然是冷冷淡淡,不耐烦的看着她,“有话就说。” 她亲耳听了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纠葛,要说不好奇是假的,身为金玉堂堂主,到底还是个女人,对很多事总是喜欢追根究底。 “君湛然,你将我金玉堂牵扯进来,欠我一个交代,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你和南宫苍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要知道为了你们的事我金玉堂已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人被扣押在这个鹰啸盟里,你不觉得该对我说个明白吗?” 一双剑眉拧了起来,回答她的是沉默。 这些天来她看他动手杀人,毫不留情,短短时间内震慑了不少尚存理智的囚徒,靠着毒物和诡秘的掌法,杀鸡儆猴,起了作用,一时间有大半的人已不敢随便靠近,她便也得了庇护,暂时得保安全。 也是在这些天,她见过他脸上的淡漠,眉宇间的杀气,也看到他动手时的狠辣,却独独不曾见过如此复杂的表情,轮椅椅背靠在墙边,他端坐其上,眼神望着半空虚无,竟似有一瞬的空洞茫然。 “我不知道。”最终,他冷冷的说。 回答竟然是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还是不愿去想? 徐紫衣一直将他视作对手和仇敌,从进了这生死间后算是同坐一条船,听见他回答,这淡淡几个字,分明浅淡至极,不知为何让她心中兴起一股酸涩,竟然有些微微疼痛起来。 这绝非什么男女之情,只是一种古怪的疼惜,在看到这么一个丰神如玉的人物却落到这般境地之后的疼惜,而落到如此境地,只因为他不去看自己的心。 “你居然会不知道自己与南宫苍敖是什么关系。”她年长一些,仿佛在看不懂事的弟弟般看着他,他收回望着虚空的目光,对上她的眼。 那双黑的发亮发沉的眼睛里隐着一股慑人的锐气,霍然间她才记起这个人到底是谁,当她以为君湛然会发怒的时候,却听他慢慢说道:“什么关系都可以,你可以说我和他是敌人,也可以说我们是朋友。” “用来骗的朋友?”徐紫衣没有忘记那天的对话,那真是如同雷霆霹雳般令她震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君湛然的眸色一冷,他毕竟不是她的什么人,徐紫衣顿时安静下来,再也无话可说。 “不想死的话,不如省下力气。”他闭上眼,“这才刚刚开始,要想在这里活下去,没那么容易。” 正说话间,石窟般的房间之外投来一条绳索,几个人影蹿到门前,桀桀怪笑,“听说这里有好东西呐。” 第77章 关心则乱 用破衣结成的绳索上荡下几个人,显然是不怀好意而来,徐紫衣站起身,这房间却过于低矮,除了躺下,站起之根本毫无立身之所。 “你们几个不长眼的,想尝尝本宫的金梭如电,君湛然身居轮椅之内倒是恰好在房内行动自如,“等等——” 他喊得快,却已来不及阻止徐紫衣的动作,她刚一出去,那三人立刻呈合围之势将她堵在门前,“金梭已尝过了,这里可还有别的让我们兄弟几个尝上一尝?” 怪笑声中几人伸手来抓徐紫衣,她本来功力不弱,此刻竟不能抵挡,勉强支持,君湛然冷然说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是寰宇三怪。” 几人与牢内其他人不同,旁人多事形销骨立面容憔悴,他们却身形壮硕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蓬乱须发之下看不清本来面目,唯有双眼精芒闪动。 徐紫衣闻言惊异后退,瞪着他们几人,“嗜食人肉的寰宇三怪?!” 倘若是其他凶魔倒也罢了,这三人却是嗜好人肉,更嗜食幼儿,即便是见惯江湖血腥的金玉堂堂主也不禁心头发怵,加之身为女子,本就对如此怪物极为反感,当下便摆开阵势银牙一咬,“几个老东西!你们想要如何?!” 她已退到门前,退无可退,再退便要弯腰重回囚室,寰宇三怪连声怪笑,向她逼近,其中一人露出满口黄牙,笑容诡秘,“将你们抓了下去,让你们受尽各种折磨,这样的肉才好吃。” 他们竟是要来吃他们的肉?!徐紫衣虽然早就料到,听到这个回答还是不寒而栗。 “只怕你咽不下去。”坐于轮椅上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徐紫衣身后,目如寒星,一双手掌如金石铸就,手上蒙着一层金光隐约。 即便已两日未食未饮,困局此地,君湛然那一身威仪丝毫不弱。 “鬼手无双雾楼楼主,果然如传言所说…”人称无常怪的三怪之首骤然一禀,上上下下一阵打量,随机哼笑,“这身皮肉,吃起来该是什么味道,老三,我好生期待啊。” “我还以为寰宇三怪只食女子。”君湛然对他的话不见丝毫反应,那双眼睛看着他们却不像是在看人,而是看着几具尸体。 “到了这里还能挑挑拣拣的吗,有这个福分吃上鬼手无双的肉,我们还想分辨一下与他人有什么不同呢。”嘿嘿冷笑,回答的是老三长舌怪,三人之中唯他最喜研究吃人的方法。 在他们身后的老二独眼怪用他仅剩下的一只眼睛斜视着房内的一男一女,“这里的人都不挑,有的吃有的用就好,老大,不如一会将这俩个小儿给了赤练蛇君了,他手下的小家伙们也都饿极了,难得这里有好的货色。” 三人成名已久,以他们的年纪来说君湛然和徐紫衣确是年轻小儿,他口中的赤练蛇君确是另一个人物,生性好淫,唯爱美色,男女不忌,听了这话徐紫衣才知道这淫魔也在塔楼之中。 独眼怪口中的好货色自然是君湛然和她,这叫她如何忍受,面色怒红,一握金梭,已管不了别的,“先下手为强!” 要是让赤练蛇君的人再找上门来,他们二人更难对付,君湛然岂会不知她话里的意思。 他本来受限椅中,此时倒成了他的优势,他人若要入内便无法直立,唯独他安坐其中,一手暗器更是更是叫人忌惮,无影无声,若非三怪经验丰富直觉惊人,只怕一上手便要毙命与他的暗器之下。 但寰宇三怪终究不是其他江湖人士可比,无一不是功力深厚,招式更是难测,徐紫衣在前抵挡不住,边战边退退到君湛然身旁么“前些天我没见过这几个怪物,一定是听说你来了,将他们招了出来!” “我要是能走就不会还在这里。”君湛然面色平淡,眼底眸色却是一片深沉,这里不是雾楼,手下无人,他身上带的毒物已经用完,加上体力消耗,未得补充… “他们就是等我们耗尽力气才出来,卑鄙!”徐紫衣也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但此时又哪里有时间再去想该怎么办,只能先应付了面前再说。 在这几日之间,两个人不断与人交手,内力消耗巨大,更没有进食,眼前却是三个吃人的怪物,要是再来几个,情况堪危。 就算是君湛然,此时也无暇再去考虑其他,凝神相对,三怪虽然口吐厥词,却也知道鬼手无双的名声,若非如此不会等到这时候才现身。 不见如何作势,君湛然之间微抬,一道劲气迫人而来,几人知道厉害,不敢硬碰,扬起各自兵器,三人合力,竟如一个阵势… 塔楼之内,牢房门前,空地平台上有几人交战正酣,但并非只有他们,由此往下,放眼望去无处不是混乱,有争斗,有叫骂,有不堪入目的肉戏,亦有肢体不全的尸首。 即便今日他们赢了寰宇三怪,明日还会有别的五怪六怪,只要江湖上一日恶人不尽,这里便永远不仇补不满空位,杀与被杀,生死间已不是牢笼,而是地狱之门。 他们能这样坚持? 知道塔楼代表什么的那些人,心中无不有这种疑问,里面的人,能支持几日? 自君湛然进了生死间,雾楼的人被扣押,鹰啸盟中的气氛便十分沉重,无人笑闹,除了守卫,也无人到处走动,此地的主人南宫苍敖也似雄鹰失了双翅,不光沉默,更从未踏出鹰啸盟一步。 日常事务还在进行,要是有了案子,也一样有人去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身在其中的人却真真切切的觉得有什么变了,短短几日,空气里就好像多了什么,压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议事大厅,南宫苍敖还是一身黑衣,那身潇洒从容仿佛还是依旧,但只要有心观察便会发现他神不思蜀,手中不知捏着什么,已皱成一团。 “盟主,肖虎带来了。”大门之外,殊衍小心翼翼的将人带了上来,肖虎胡须蓬乱,发如稻草,就在他身后,手上还拷着镣铐,这是为了防止他再闹事动手。 堂内的人只点了点头,殊衍一点都不敢就留,带上人之后就尽快退了出去,平时里他们的盟主或许和他们开开玩笑,这几日却像是变了个人,谁都不敢与他多说话,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雾楼楼主君湛然。 只是奇怪,既然为友,为什么要反目?既然已经反目成仇,又何必在去多谢?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此时考虑的还是雾楼的事。 殊衍带上了门,肖虎站在堂上,南宫苍敖终于抬起了头,“你要见我?” 和几日之前相比,肖虎已经冷静了许多,他知道做什么都无用,“鹰帅,我要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放我们楼主?!” “我说过,一月之期,只要他不死…”紧了紧手里的纸团,南宫苍敖这么说,他说的平静,肖虎却平静不下来,怒声问道:“我知道楼主与你的关系,莫非鹰帅对我们楼主所说的话都是假的吗?!对他的关心也是假的吗?!” “闭嘴!”堂上桌案砰然碎裂一角,南宫苍敖骤然地看向他,“你既然知道,就不该问出这句话,难道是我负他?!是你们楼主君湛然——” 语声骤然停下,仿佛已不想说下去,那股突然的沉默却比锐利的眼神更具有压迫感。 肖虎猜不出他的心意,也猜不透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管我们楼主做了什么。我已打听了塔楼是个怎样的所在,我不明白,既然你对楼主是真,为什么能忍心将他投入塔楼?!” 是因为一时气愤,还是因情生恨,这些从南宫苍敖脸上是看不出来的,“你以为他在其中就只会受苦?肖虎,你未免将你们楼主看的太轻。” “什么意思?”肖虎不禁燃起希望。 “他是人称鬼手无双的雾楼楼主,就算在塔楼之内,强敌环绕,以他的能耐也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出什么大事。”不知真算是对“好友”的赞赏,还是对“敌人”的了解,南宫苍敖语声平缓,转过身去。 若非如此,他不会如此绝然。 前几日的情景还在眼前,他每次想到,胸口便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究竟是恨,还是别的,太难分辨。 分明已下了决定,南宫苍敖的眉头却还是紧皱,肖虎则是被他手中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鹰帅要是真的像你表现的这么无动于衷,手里为什么还要拿着楼主的手迹?”那是雾楼所出的素月蒙华,肖虎一眼就可以看出。 仿佛被戳中什么痛处,南农苍敖面色一沉,手中的白纸如月如雾,上面的人像即便不看也已印在心里,君湛然的手笔,那是谁也办不到过目即忘的东西,那其中每一笔都似倾入了心意,刻入了心魂。 可惜,却并非出自真心。 “这东西,是我准备扔了的,你们楼主自己已不在意,我还留着做什么。”白影从窗前划过,抛落窗外,南宫苍敖返身坐下,似已毫无留恋。 肖虎却急了,“不管楼主做了什么,他一定不是有意,鹰帅不是早知我们楼主的脾性?他对人冷淡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其他所为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倒是了解他。”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备好的茶水,南宫苍敖眼神微动,为人冷淡是不知如何与人相处?这冷情冷心的皇家人,在手下眼里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要是你们楼主肯认一声错,我便放他出来。”注目远处,窗口之外便是塔楼,黑色高楼耸立云间,犹如一只人世不存在的兽。 仪式大堂的窗口正对塔楼,南宫苍敖所在的位置便刚好在窗前。 鹰帅是在看那座塔楼?可楼主又怎可能开口认错?肖虎欲言又止,外面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阴鸠匆匆在外禀报,“盟主,塔楼里出了事,有人从楼上坠下,还掉下一件东西,那是君楼主平日所坐…” 肖虎听到这里就要跳起来,有人却比他更快,南宫苍敖疾步上前,“怎么回事?!” 第78章 混乱战局 阴鸩有些意外,“应当是塔内争斗,有人从上面摔了下来。”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却也不见他们盟主有这般紧张,站在门前,阴鸩口中回答着,难掩心头疑惑。 议事堂内的人神情不见放松,追问道:“摔下楼来的人是谁?可叫人去看过了?” “还不曾,刚听了消息,我就前来禀报,知会盟主一声。”只是例行汇报,阴鸩还未前去查看,南宫苍敖几步到了门前,又停了下来。 “鹰帅!”肖虎在后面有些心急,“塔楼里的人不是易于之辈,我们楼主就算身负绝学但是毕竟行动不便,如今要是他的座椅再从楼上坠下……这岂不更是……” 肖虎素来忠心耿耿,如今已急得说不下去,也是不敢再说下去,试想一个双腿不便的人在那座塔楼之中该如何自保?即便能自保,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连肖虎都想到这点,南宫苍敖自然不会想不到。停在门前,遥望塔楼,谁都看不出他此刻是何种心情。 被他投入塔楼内的人,理当无事。 南宫苍敖心中如此认定,在听见阴鸩回禀的时候却是忍不住迈出脚步,自问那个决定没有做出,不知为何,胸中却像是被某种带刺的藤蔓缠绕一般,时日越久,那藤蔓便收的越紧。 仿佛已经过去很久,而事实上从那天至今,才不过几日。 眸色越见深沉,南宫苍敖那张眉目浓重深刻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嘲弄,他不是未曾察觉君湛然对他有所隐瞒,只是选择不去深究而已,最终却仍旧无法接受如此结局。 “他不会有事的。”停在门前的脚步终究没有跨出去,南宫苍敖踱步而回,那张平静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那压在平静之下的阴郁却叫人难以确定他心中所想是否真如表面所见。 “鹰帅!就算我们楼主有万般错处,也不至于将他逼到这种地步!”忍耐了又忍耐,肖虎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明知面前的人是南宫苍敖,竟上前抓住他的衣襟,“什么不会有事?!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楼主吗?!” 黑影一闪,避过肖虎,南宫苍敖闻言面色一紧,随即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是他负我在先,我如此对他,也算是礼尚往来,你要怪,就怪你们楼主。” 阴鸩是听不懂为何这么说,肖虎知道内情,却是一知半解,也不想了解,“南宫苍敖!如果楼主出事,我要你偿命!” 怒吼声传出议事堂,引起鹰啸盟中众人的侧目,为何会和雾楼闹到如此地步,所有人心中都是一个谜。 “肖虎!”在肖虎冲上去之前阴鸩已将他拉住,肖虎早已无所顾忌,还要再骂,却看到门前之人脸色一变,“阴鸩,过去看看!” 塔楼之上,攀附着一个黑影,那蓬乱的须发和破旧的衣物,几人都不陌生,匆匆一瞥,阴鸩心知不对,立时领命而去。 塔楼耸立,黑墙之上已有血迹殷然,一具尸首坠落在地,已摔的辨不清面目,唯有血迹刺目,在地上慢慢淌开,尸体的一侧是摔的四分五裂的轮椅,紫铜木散落在地,轮上所覆的皮毛亦沾了血,再不复原来模样。 人影一闪而过,跃上塔楼,塔楼之上窗口都有铁栅,寻常根本不能轻易出入,今日,铁栅却在巨力之下拦腰而断,断去半截的铁栅上还有血迹,挂着一截碎衣。 就如南宫苍敖所料,坠楼的人不是君湛然,虽然不是他,但他却也付出不小的代价,能随着心掌控用以代步的紫铜椅成了祭品,换来的是寰宇三怪之中长舌怪的死。 长舌怪已死,塔楼之内的形势却未见好转,试想闻名天下的雾楼楼主竟也进了塔楼,其中的人又怎能平静的下来。 与寰宇三怪的争斗早就有人关注,不知什么时候起,围在君湛然与徐紫衣面前的人数渐渐多了起来,那一双双眼睛就如暗处的兽类,有的狂热,有的狰狞,被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包围,徐紫衣越战越是心惊,君湛然背靠墙面,动作依旧灵活,耗费内力使出的暗器和掌风却已大不如前。 “大伙儿加把劲,他就要不行了!”无常怪一张瘦长老脸布满杀机,老三在他面前被杀,他对君湛然再也不敢带有丝毫轻视之意,手上一道铁链,招招连环,发出巨响,撼人心魄。 “想想南宫苍敖把我们关在此地,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难得来了个人物,不好好在他身上泄恨,岂不浪费了这大好机会!”独眼怪一只独目中寒光四射,阴测测的扇风点火。 手足被杀,怎能不恨,起初戏弄的心思也在长舌怪死去之后消失殆尽,他们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来来来,大家别停手,谁若拿下这鬼手无双,我便叫大家看看人称惊采绝艳的雾楼楼主是怎么成为我的禁脔的!”一个中年男子语声轻佻,相比他人面容更为白皙,细长双眼,容貌还算儒雅,眼底之色却颇为淫邪。 这便是赤炼蛇君,徐紫衣不敢掉以轻心,却不知她身上破碎的衣物早已引来不少目光窥视,每次交手,都露出一片白皙,已有不少双眼睛在暗处冒出红光。 君湛然双掌对敌,无暇兼顾她,身上染血,衣衫凌乱,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无常怪手中铁锁擅长远攻,他却苦于无法移动。 但饶是如此,只凭他那如铁石般的脸色,下手毫不留情的狠辣,已震慑不少有心加入战局的人。 “传言都说君楼主孤僻,我可没有想到君楼主还有这么一副俊脸,腿脚不便却是正好,大家都等着看好戏,你不如从了我?”在外围游走,寻找机会,赤炼蛇君言辞放浪,到了这座塔楼里他也只能勉强维持一身红衣,维持着他的“潇洒风流”,那暗红颜色在人群之中好比人血,他在此地收了众多弟子,专干那为人不齿的勾当,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取乐。 君湛然脸上冷若冰石,杀机四溢,若是此刻身怀毒物,定不会处于如此弱势,可惜的是塔楼之内人数众多,找死的人也多,他早已无毒可用,内力耗损过巨,让形势更为严峻,长此下去,他不得不破釜沉舟,考虑走最后一步…… 听到赤炼蛇君的话,对他而言就像听到狗吠,他丝毫没有动气,这种冷静在此混乱之际却比勃然大怒更可怕。 背靠墙面,他平淡不见表情的脸上神情难测,不懂声色之间又有数具尸体倒在地上,就在这转瞬,看到这一幕的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他的内力即将消耗殆尽…… 分明双腿成疾,无法站立,本该处于弱势,在众人包围下,君湛然却像是面对一片虚无,申请不见改变,仿佛一个人和几十个人对他而言没有丝毫差别。 他只管出手,用最简单的方式,指尖微动便有人无声无息的倒下,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最是直接,不需任何兵刃,仿佛有一条谁都看不见的勾魂锁在他的手中,他指向谁,谁便倒下。 但越是如此,赤炼蛇君就越是心痒,“好一个鬼手无双,果然无双,大伙儿想不想看看这样的人癫狂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塔楼早已令人疯狂,就连死亡都无法阻止这种疯狂,此地的人已知出去无望,死亡就如解脱,除了解脱,剩下的就是疯狂。 地上的尸体阻止了一部分人的脚步,也让另一部分人的眼中出现狂热,包围在君湛然之外的人越来越多了,冷不防的,徐紫衣的一边衣袖被人扯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藕臂。 她面如寒霜,一跺脚,从还留在她手上的一截锁铐中不知取出了个什么东西来,朝外一扔。 那枚东西抛向窗外,无常怪的铁锁却在半道将它打落,他生性多疑,见徐紫衣懊恼慌乱,顿时一阵嘿嘿冷笑,“不管它是什么,都救不了你们了。” 她看到那枚被打落的东西掉入人群,不知去向,顿时脸色微微发白。 君湛然能忍能恨,心思缜密,自然不会错过这番改变,心中一动,“这是南宫苍敖给你的?” 徐紫衣忙于自救,哪里还有余力掩饰,“是他给我……” 他出招的动作霎时一顿,只听她继续说道:“也是他让我在塔楼里观察形势,要是真的危急,扔出这个东西,自会有人进来……” 话已说不下去,徐紫衣本就是勉强支持,要不是还有个君湛然,她早就被人擒下,到了此时,脚下一个不稳,便被一道铁锁困住了腰身。 君湛然却没有看她,自徐紫衣承认是南宫苍敖给了她一枚当做信号的物件,他便似突然忘了还在与人交手,忘了此刻身处险境,忘了徐紫衣已落敌手,双掌下意识的举起,出招,对敌,心思却去了别处,不知到了哪里。 眼前仿佛又看见那一双浓眉狭目,含怒的眼中就如海浪滔天,酿着风暴。 那是一双及时笑起来也依旧透着煞气锐利的眼,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很直接,像抬头便可见到的天,宽广的不见边际,虽然宽广,也随时可引来闪电雷鸣,顷刻便能将人覆灭。 南宫苍敖,你到底是如何打算?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明的滋味,君湛然竟然再一次茫然起来。 “君湛然——”一个声音突然从高处想起,塔楼窗前,铁栅断裂之处多了一条人影,此人居高临下,一身旧衣须发杂乱,不知看了多久,苍老的面容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犹如大鹏展翅,将交战包围之中的君湛然拉出战局。 六指郎君纪南天?!徐紫衣忘了自己所处的危机,万分诧异的抬头看人影掠过。 第79章 凶魔 “人先借老夫用用。”说话间,他已带着君湛然回到窗前高处,那身手来去无踪,无迹可寻,一时就连剩下的寰宇二怪和赤炼蛇君也大吃一惊,“是谁?!” “六指郎君,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徐紫衣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担忧,有意轻描淡写的回答,令周围囚徒又惊又疑。 六指郎君纪南天有谁不知,当年的传说被人流传无数,即便是寰宇三怪和赤炼蛇君都要叫他一声前辈,他突然出现,将君湛然劫走,莫非他们有交情? 欺软怕硬是这些贼匪的天性,加之传闻影响,一大半人都踌躇起来,要是六指郎君果然是那个六指郎君,能将对方的内力化为己用,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纪南天。”断裂的铁栅嵌在窗口,君湛然就坐在窗台,不管纪南天是为何而来,眼下有这个机会,他暗自调息起来,“你去而复返,是什么缘故?” 身上衣物破损,发髻散乱,手上袖上更是带血,神色却镇定的好像身处牢笼的不是他,君湛然这一问,仿佛他才是突然出现,将人带出战局的人。 纪南天一番大量,突然开口说道:“不愧是先皇血脉。”君湛然蓦地一睁眼,眸底射出一道利光,“你到底是谁?” 破衣乱发,苍老的脸在日色下好似有一层诡秘的光,纪南天笑的古怪,“我是本该奉命去取南宫苍敖首级的人。” 奉命,这二字已揭出他的身份,黑色瞳眸一阵紧缩,霎时犀利如冰,“你是煌德的人?” 乱发之下双目精光闪动,纪南天冷哼,“应该说老夫受命于夏朝皇帝。” 君湛然注意到这回答略有几分古怪,纪南天的那张脸却隐在乱发之下,看不到更多。 塔楼的窗口都有铁栅栏,窗棂不大,被损坏之后仍旧不容一人通过,否则早有人破窗而出,纪南天手中抓着一条绳索,虚立半空,他能进得来,必有过人的本领,也许是缩骨功之类,而今身形在半空飘荡,纪南天这个传言本已死去的人,就像一个幽魂。 只有幽魂才会知道这个无人知道的秘密,若非煌德对纪南天信任至极,他万万不可能知道君湛然的身份,但煌德身在皇位,本就对此事颇为忌讳,他果然会将这天大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一个杀人工具? 君湛然脑中思绪连转,此事却也管不了纪南天到底是人是鬼,他有一个疑问,“煌德为何要杀南宫苍敖?” “你很关心?”乱发之后一双衰老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老夫就算知道,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你无故前来,必有所图,不管你的图谋是什么,看来你还不想让我死,既然如此,回答我的一个疑问又有什么关系,要知道只要我往下一跳,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会落空。”竟然将自身安危作为依仗,君湛然似笑非笑,眼底却仍是一片漠然,仿佛半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你分明是个惜命的人,才会活到今日,为了南宫苍敖竟然用生命来要挟老夫。”纪南天一句话落音,君湛然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是想知道煌德为何突然不想要我的命,而让你来杀南宫苍敖。” 这岂非奇怪?他本该是煌德属意的人选,用来牵制北绛。 “他不是不想要你的命,而是知道你们的事之后多了一层担心。”纪南天的到来很突然,他的话也如他的人一般令人猜不透,他本是为杀南宫苍敖而来,如今却在这里与君湛然侃侃而谈。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这奇异的环境中也变得诡秘起来,“你以为在他眼中的南宫苍敖是怎样一个人?他会如他所差遣,去北绛平乱?就算去了,兵权在手,如果南宫苍敖这样的人会安然回来,乖乖将兵权归还?尤其是在他知道你的身份之后。” 说起宫内事务,纪南天居然并不陌生,对帝王心思也有所了解。 君湛然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人的身份,双掌按着窗棂,不知自己该是何种心情,他早就知道南宫苍敖难以控制,更难利用,他知道,煌德也知道。 因为南宫苍敖对他的那份心思,他将他掌控手中,也因为这番心思,让煌德多了一番考量,这棋局已如一团乱麻,隐隐有超出控制的迹象,千算万算,毕竟算不了人心。 南宫苍敖,南宫苍敖……将这个名字又念了几遍,心下竟不知是何感觉。 “南宫苍敖也算是南宫世家的特例,竟敢藐视皇恩,对于不能用的人,为帝者只有一种做法,不过那南宫小儿到底有几分本意,陛下竟命我若是杀不了他就作罢,说来还是看重他的本事,这人,果然是要有几分真本领才行。” 纪南天一击不成,即刻退走,君湛然本有疑惑,如今才知道缘故,煌德原来是试探,要是杀不了南宫苍敖,便只能继续留他用他,看来北绛的争端已经如他所预期那般越演越烈,到了令煌德左右为难的时候。 君湛然眸色闪动,胸中几个转念,纪南天在身形晃动之间探出满是皱纹的脸,他的话还未说完,“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试探你。” “什么意思?”君湛然连半句话都不像多说。 “你和南宫苍敖的关系毕竟是他人透露,陛下虽然听了南宫苍敖的意思,但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态度,如今看来……”纪南天嘿嘿笑了起来。 “当年的四皇子殿下,原来果真未死,还有人心。” 胸中有什么砰然一声,君湛然面露狰狞,冷然间倏的出手,纪南天多年前就是闻名天下的魔君,岂会轻易被他所制,身形一晃已荡出很远,“要不是这样,我出手偷袭,你何必扑身上前,四皇子殿下,你已入局了。” 纪南天哈哈大笑,君湛然眼中闪过杀意,塔楼之下的囚徒听不见上面的谈话,却看见两人交谈,更听见纪南天的笑声,更以为这两人关系匪浅。 徐紫衣也算幸运,暂时无人敢动她,但这只是一时,她心里知道,假若上面两人谈话太久,底下这些人无一是善类,更无耐心等待个结果,定会对她不利。 “纪南天,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微阖双目,君湛然压下心中翻腾 ,他还没忘了底下还有一群已算不上是人的疯子。 “我来找你,当然是有别的事。”纪南天的神色更加诡秘,眼神一转,从怀中拿出一本东西来,“有了这,你就能重新站起来。” 纪南天在半空晃动,那本书册就在君湛然眼前忽近忽远,书册很旧,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凭他的目力很容易就能看清上面写的字。 贯天心经。 “这本东西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来历,有什么作用。”将它拿在手中,那本心经秘籍随风打开 ,发出哗哗的声响,“就凭它,老夫单凭自己一人就杀了各门派一百多人,血流成恨,山头染血,这本心法不仅能将他人的内力化为已用,更重要的是,能将外力化为内力,贯通静脉。” 一双浑浊的眼在君湛然身上巡视,“你脊背之上经脉受损,淤血不通,久而成疾,外力只会让伤势加重,唯有靠你自己,你虽然功力深厚,但要想在不伤经脉的情况下自救,若非二三十年的功夫,根本办不到。” 纪南天的眼力超群,自然不会看错,他想在君湛然的脸上寻找震惊和狂喜,却失望了。 没有震惊,亦没有狂喜,就连一丝明显的波动也没有,这个双腿成疾不良于行的年轻人竟然不动声色,那身沉着和冷漠岿然不动,“这样的东西人人欲得,你为什么要给我,难道是看完资质不错,你想收我为徒不成。” 纪南天怎么说都是当年人人畏惧的大魔头,是他如此冷淡,又是一番暗讽,不禁勃然变色,身形一晃已在君湛然面前,“自然不会白给了你,你既然是皇族,难道就甘心这么下去?你不想报复?不想重新站起来杀了皇座上的那个人吗?” 压低的嗓音就像两块粗粝的石头在摩擦,纪南天的眼中流露出一股疯狂的热切,“夏朝太平的太久了,该要乱一乱了,也好叫那皇帝知道,随意差遣老夫会是什么结果!” 言罢,一阵低低冷笑,笑声诡异。 这宇内凶魔到底不是轻易能用得的,煌德不知手里握着他的什么把柄,能差遣这么一个销声匿迹多年的魔头,却一定不会想到,在江湖上有些人根本不惧什么帝王,最恨的反倒是被人控制。 “我拒绝。”没想到,被困于此的人居然一口回绝。君湛然好似完全没将纪南天的那番话听进去,更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上的残疾,竟要放过如此大好机会,纪南天不禁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慢慢回答,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谁都不能从君湛然此刻的选择里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你不喜为人所制,我也不喜欢。” 一双黑眸深沉若海,却波澜不兴,纪南天看在眼中,神色数遍,霍然冷哼,“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一反手,抓起君湛然,从高处扔下。 第80章 血屠 高手在如此情况下自然都能化险为夷,只需轻轻一跃,便可安然落地,君湛然武功不弱,不止不弱,甚至该归入绝顶高手之列。 但君湛然偏偏做不到这轻轻一跃。 眼前事物不断放大,他已做好用双掌落地的准备,该庆幸的是纪南天那一掷未用全力,只是将他从高处扔下,否则他的坠势必定加快,那时要消去纪南天的内力,便阻不了自身落下的速度情况还没那么坏,只不过也没有好上多少,底下的人只见他自上而下坠落,不禁纷纷避开,其他人避开,有一人却没有避,反而发出几声笑,“你们这群蠢东西,好机会送到面前,还没发现?” 赤炼蛇君不退反进,招呼他门下的弟子一同上前。 说是弟子,其实不过是在塔楼之内追随于他,一同行淫的囚徒罢了,跟着他时日久了早有默契,见赤炼蛇君摆出架势,便知道他要做些什么,纷纷围拢上来。 徐紫衣心知不妙,却被困铁锁,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大喊一声,“小心!” 此时喊了小心又有什么用,君湛然亦知道不妙,虽然知道,却无法改变去势,眨眼间已落向地上,立时双掌御气,卸去大半冲力,却因双脚不便,无法支持,身形不稳翻倒在地上,一时浑身剧痛。 “是时候了!”赤炼蛇君早就瞄准时机,此时还不上前,更待何时。 十多人簇拥上来将君湛然围住,一齐按住他身上要穴,君湛然的双臂在外力冲击下隐隐发麻,知觉都未恢复,如何能挡得了,此时双足难行,啥时被赤炼蛇君所制。 “鬼手无双君湛然,君楼主,你这双手果真好看的紧,不知道摸到人身上是什么感觉……”舔了舔嘴唇,赤炼蛇君眼见猎物落到手中,满面红光,目中淫邪之色越加浓烈,上前抚着君湛然的手。 “还没试过将雾楼楼主这样的人压在身下是什么滋味,只是想上一想就要忍不住了!”身后的囚徒脱着自己的衣服,兴奋的声音发颤,身下已高高隆起,用手抚弄,那副丑态不堪入目。 君湛然代表的是雾楼,身处江湖,又超然物外的雾楼。雾楼不与其他门派走动,有的只是笔墨交易,雾楼楼主之名,代表的是没将任何门派放在眼里的孤高卓然。 传说雾楼楼主性情孤僻,要是让这么一个孤僻冷漠的男人承欢人下,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啊! 想象着君湛然露出屈辱的模样,无法抵抗只能任由他们玩弄他的身体,赤炼蛇君浑身发热,撕开君湛然的衣物,将他拖到墙角,“别急,一个一个来,我先试试味道——” 人群围拢,挡住了徐紫衣的目光,此时对她感兴趣的人反而少了,她已是插翅难飞,可以留着慢慢享用,另一个可是雾楼楼主,就算对男人不感兴趣的,也会想要尝尝将这么一个人物压在身下予取予求是什么滋味。 君湛然要穴被制,无法动弹,上身衣物已经被撕开,不知有多少双手在他身上游移,此时越是反抗,只会令这群东西愈加疯狂,他冷冷的看着他们,那眼神竟然还是如同看着死物,仿佛在他身上游走的不是人手,围着他的亦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蝼蚁。 没来由的,忽然想起南宫苍敖对他说的一句话。 当时他说:“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也不负于你。” 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呢,似乎是,“……什么负不负的,我若是那种人,你尽可以把我关进你的牢里去。” 如今,他已身在牢中。 君湛然漠然的笑了笑,看来有的话不可乱说。 眼前是赤炼蛇君的脸,充满淫欲与疯狂的眼神不断接近,从他身上飘散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常年累积下来,混合了汗液和干涸的体液,还有人本身污秽的味道,君湛然扬起一丝嘴角,冷笑。 徐紫衣看不到人群之后的景象,只看到一群群人簇拥上去,就连寰宇三怪之中剩下的两怪也扔下了她,加入到这场淫乱荒唐的游戏之中。 里面有男人急促的喘息声,有撕裂衣衫的裂帛声,有狞笑,有冷嘲,却惟独没有听见君湛然发出一丝声响。徐紫衣想象不到里面的那个男人到底怎么样了,若是南宫苍敖来了,看到君湛然受尽屈辱,不知是否会怪责于她…… 徐紫衣想要大声呼救,又唯恐引来其他囚徒的注意,将那群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自己身上,到时倒霉的便是她了。 她希望君湛然无恙,却不想用自己的身子来做交换,但若不做点什么,到时南宫苍敖定会暴怒……不,不只是暴怒,那应是比暴怒更可怕的情绪,毕竟这两人之间…… 正在徐紫衣难以抉择,胡思乱想的时候,阴鸩已到了塔楼之外,他是奉命而来。 从六指郎君出现,到被君湛然激怒,将他从窗口扔下,不过是片刻之间,鹰啸盟中场地宽阔,阴鸩匆匆赶来,此时纪南天已从塔楼下来,离开的半途被阴鸩拦住。 “纪南天!你哪里走!”阴鸩出手绝不含糊,招招犀利,纪南天无心耽搁时间,看也不看,一闪而过,“小子,已其在这里堵着老夫我的去路,不如让南宫小儿去看看里面。” 他嘿嘿诡笑,话中意有所指。 里面的人, 岂非就是君楼主?!阴鸩听出不对,也无暇纠缠他对南宫苍敖的称呼,看看塔楼,又瞧瞧纪南天,稍一停顿,不敢再多加犹豫,立时转身飞奔而回,“盟主!!” 喊声一直从路上传到议事大堂,不管雾楼与鹰啸盟有什么矛盾,南宫苍敖对君湛然与他人不同是显而易见,否则也不会有结盟之事。 “发生什么了?”温如风闻声而来,阴鸩连忙三言两语说了一遍,殊衍在旁听了,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这六指郎君不是在骗你……” “他是一代魔头,还需要骗我?!”阴鸩不等他把话说完,“要是真出了事怎么办?!你来担待?!” 殊衍语塞,也知道严重性,见南宫苍敖从里面走出,疾步上前,“盟主——” 他还未说完,黑影闪过,身形如风,狂卷而去,所到之处,仿佛有一股风暴灼人,腾腾肃杀之气在半空弥漫,犹如一团烈火。 温如风,殊衍和阴鸩相顾无言,不知究竟,面色却变得慎重,带齐手下,一起追了上去。 前面已不见了南宫苍敖的背影,他的速度是何其之快,心有牵挂,更是迅如闪电,他已听到了手下的对话,顾不得考虑纪南天是否诓骗阴鸩,也不想知道纪南天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只是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缠绕在心口的藤蔓猛的一下抽紧。 那一瞬的感觉,就这么蔓延到四肢百骸,席卷而来,令他毫无抵抗之力。 生死间的大门之上有个巨锁,锁钥只在他一人手中,谁也不能随便从这扇大门进去,更别想出来,拧开锁头踢开大门,南宫苍敖突然心口急跳。 是他将君湛然投去其中,是一时之气,也是想给他一个惩罚,他算定他不会有事,更相信这几天之间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变故,但若真的发生什么…… 脚下匆忙,已全无半点从容,南宫苍敖直奔二楼,忽然踩到一个物件,拿起一看,正是他交予徐紫衣那枚铁珠,铁珠与锁铐装在一起,只要她将它投到塔外,高处坠下便可引爆,他便会知道塔内出了意外。 如今,这枚铁柱不在楼外,也未引爆,而是滚落到了一楼。 心脏重重跳了几下,他扔下手里的东西,黑影如闪电划过,直上塔楼,塔楼之内有细微的呻吟,隐隐约约从楼上传下,那是咬牙发出的痛苦呻吟。 南宫苍敖的脑中轰然一响,状若疯狂,鹰啸伴着怒吼传出塔楼之外,后面追着他的众人无不骇然,塔楼之上,囚徒们也闻声看向骤然出现的黑影。 影如鬼魅,长刀在手,导现红芒,南宫苍敖步步走近,徐紫衣往角落一指,“他在那里……” 地上有血,血流如瀑,空气中满是血腥之气,君湛然身上也带血,双手更是满掌鲜红,已成了一双血手,身上衣物残破,露出细弱的双腿,衣衫还未被褪尽,裸露的皮肤却已被鲜血掩盖,乍眼看去,竟然成了个血人。 赤炼蛇君就倒在地上,捂着咽喉,发出细微的痛苦呻吟,方才听到的呻吟就是自他口中发出,他满身都是伤口,就像被几百几千把利刃刮过,豁开一个个婴儿小嘴般的血口。 君湛然靠在墙头,披散而下的发上一片潮湿,血水从他发梢缓缓滴漏,一双漠然如星的眼眸,亮着无边的杀意,在他周围,除了赤炼蛇君,横七竖八的满是尸体,死者无不是颈边要害被隔开,鲜血就如喷涌而出,在墙上溅出一片片血腥华美的图案。 他就坐在墙根下,神色漠然,一缕血色从他脸上缓缓流淌,“可惜,没能让他们如愿。” 看到南宫苍敖可怕的脸色,又微微动了动嘴角,竟似在笑,“一月之期还未到,你这是来做什么?” 周遭的尸体是怎么来的,他身上残破的衣衫又是怎么回事,南宫苍敖岂会不知?!双拳紧握,视线停留在君湛然残破的衣物上,那里有几丝可疑的白浊,就混在鲜血之中。 鹰眸顿时停滞,瞳眸尖锐如针。 君湛然发现他的注视,“没什么,有些畜生的耐性不够,还未碰到我的人,就已……” “闭嘴!”理智彻底崩塌,南宫苍敖厉声大吼,震动塔楼,也让后面跟随而来的鹰啸盟众人不敢再上前一步。 心中翻涌的妒意和痛楚,翻江倒海的将南宫苍敖所有的克制都化作碎片空无,遮日刀亮起噬人红光,朝周围席卷而去,一片惨叫声顿时在刀下响起。 第81章 拨云见日 刀光闪过,血肉分离,人头落地,这已是一场屠杀,他曾经存心留囚徒性命,要他们在此受苦,此时却抑制不住心头涌起的杀意,唯有立时见血,方能解去心头之恨。 “该死!该死!你们统统该死!”切齿冷笑,素来洒脱不羁的人,这般冷笑越来一样彻骨冰寒,乱发扬起,双目赤红,斩杀所有视线所有的囚犯,刀过处,尸首遍地。 在君湛然周围的人早已被杀尽,塔楼已不是生死间,而该称作死地,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散开,南宫苍敖手中的遮日刀红芒连闪,杀气遮天蔽日。 嚓,刀光闪过,地上落下残肢断臂,鹰啸盟之下,谁都不曾见过他们的盟主出如此重的手,杀人杀的如此残忍狠辣,无不以下悚然。 塔楼之内已无人敢出现在南宫苍敖面前,尚能活命的人都是不想参与乱局,早早便躺在囚室中的犯人,此时他们当会为自己的决定庆幸,只要是对赤练蛇君的提议感兴趣的人,下去瞧热闹的人,差不多都不不及离开,被斩杀当场。 君湛然杀人了一部分,南宫苍敖又杀了一部分,塔楼里顿时少了很多人,余下的全是尸首,阴鸠不惧这些,啧啧赞叹,却也不敢多话,只看着南宫苍敖收刀,大步上前。 他什么都没有说,脱下身上衣物,撕了片衣角,重重擦去君湛然身上的那抹刺目的白,将外衣披在他的肩头,又将他狠狠抱紧。 君湛然猛的抬手,却没有及时挣脱,那眸中闪过的血光甚至令人怀疑他有出手的可能,但环抱他的双臂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仿佛要将他扼死般紧紧揽入怀中。 “湛然……湛然……”口中叨念,也不知是情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南宫苍敖好似忘了身后还有自己的手下,鹰啸盟之下阴鸠、殊衍、温如风等人都在看着,他将君湛然抱起,用双臂深深环绕,不留一丝空隙。 君湛然皱眉听着耳边的呢喃,感受到身上的重量,眸底的神色不断变换,忽冷忽热,抬起的手稍加犹豫,最终慢慢拥上南宫苍敖的背脊。 南宫苍敖的手臂又收了收,“你究竟要让我怎么样?我罚你在此,受苦的却是我自己,要是你真的受此屈辱,我不知道你会如何,更不知道我会如何!” 自由来去,潇洒如鹰的男人,低声说着,咬牙迸出的话,竟有几分无奈。 笑声从口中溢出,他叹息,这一声叹息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情绪,只听得南宫苍敖的心中仿佛被尖刺狠狠搅弄了几下。 “罢了,你要鹰啸盟,我就将它给你,不用什么一月之期,我现在就将它拱手送上。”他抱起君湛然,此言一出,先震惊的不是他怀里的人,而是一干鹰啸盟之下的夜枭。 “盟主?!”温如风和殊衍等人叫了起来。 与他们的喊叫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响亮的巴掌,君湛然收回手,南宫苍敖的侧脸上多了一个血红的掌印,“我要一个鹰啸盟做什么?!我要的是统辖鹰啸盟的南宫苍敖!” 冷声喝斥,君湛然没想到南宫苍敖会说出这么颓丧的话,这绝非他认识的南宫苍敖。 没想到话落音,抱着他的男人却怎么了。 他深深看着他,一改先前的颓然,就这么笑了起来,脸上还带着印出血迹的掌印,不紧不慢的道:“这可是你说的,既然如此,我的人和我的鹰啸盟都可以归你,但你也要付出点代价,就算不是马上,早晚也要付给我。” 他的手按在他的心口,胸腔之内人心跳动,那声音仿若实质,一声声敲打在南宫苍敖的掌心。 君湛然与他对视,已知他玩的是什么伎俩,张了张口,还没能说出一句话,便被南宫苍敖堵住了嘴。 辗转的吻,仿佛不带任何其他心思,一手抹去君湛然脸颊上的血迹,南宫苍敖的唇轻轻贴上,舌尖探入,却如一阵暴雨,深重的吮咬,极尽所能的挑起他的回应。 假如先前还不敢肯定,到了此时,所有人算是都已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即使有先前南宫苍敖为君湛然杀人那一幕,已让他们有所察觉,做了准备,到了此时,还是不免大吃了一惊。 放开君湛然,南宫苍敖已尝过险些失去的痛,更多不敢再让他留在此地,抱着他踩过地上的尸首和人血,“阴鸠,命人将此地打扫一遍。” 说完,走向塔楼之外,门外阳光轻暧,照着他们的背影,蒙蒙的好似笼着一层光晕。 才不过几日,囚犯就死了大半,众人看着他们身后留下的一串血红脚印,想到这君楼主大约算是进入生死间之后最快出去的一个,也是死人最多的一次,不觉恍如梦中。 南宫苍敖带着君湛然走出塔楼,进了鹰啸盟后面一重院落,那里也是他的住所。 沿途之上,没有跟着追到生死间的夜枭眼见,无不讶异,心中想的莫不是“君楼主不止出了塔楼,看样子好像还是盟主亲自接出,既然两人情谊深厚,当初又为何会将他投入生死间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君湛然也想知道,他看着前面的路,景物在南宫苍敖的步伐间微微摇动,“你辛辛苦苦让我不起疑心,跟着你进入塔楼,又用我手下性命要挟我,如今就这么让我出来,你就甘心?” “总比让你在里面受苦好。”南宫苍敖边走边说,进了房里,“还记得上楼之时听到的呻吟,很是痛苦,当时错以为是你,我还记得那种感觉,那何止是惊吓,简直……” 他没有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却叹了口气。 要是旁人听见南宫苍敖这般本是洒脱风流的人物,居然也会叹息,不知会是如何诧异,而这一声叹息又何尝不是万般复杂,它所包含的,比说出口的还多很多、很多。 君湛然敛目,他面色平淡,却知道自己心中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房中格局简单,尽管鹰啸盟也算是是一个有名望的组织,更多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南宫苍敖本可以将所有东西布置的更多奢华,他却没有这么做。 与他所表现出的行事风格不现,他的卧房很简单,一桌一椅,书格字画,无不是用料讲究,当世名家的上乘之作,静静摆放在房中,却不见半点奢靡浮躁,那木色与镌刻,书格与画轴,无不是沉沉稳稳的,一眼望去大开大阖,别有一番气度。 君湛然坐入椅中,他没有仔细打量,南宫苍敖房中的事物却已遍收眼底。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未发生,好似他们之间还是朋友,房中气氛竟然还显得很沉静,到了这里,已经出来,君湛然自然不会蠢到再想重新回去,“要穴被制,费了我一番功夫……” 休息了一会儿,到了此时,他的声音却沙哑起来,仿佛连日来的疲累这才一起涌上。 南宫苍敖就站在一个旁,面上没有半点笑意,听他继续慢慢说道:“你知道所心口位置与常人不一样,为此我研究了不少秘籍古册,也学过令穴道移位的办法,不过用起来还是有点勉强。” 他说完,低头咳了几声,在弯腰之时南宫苍敖看到他露出的脖颈,浅白的肤色下,颈后的那一截脊骨突出,比原来明显的多。 “你瘦了。”分明起因是因为君湛然的错,南宫苍敖却为自己所造成的结果而深深皱起眉。 “看来不管你是否不要把我投进塔楼,我在你这里休息一时半刻是没有问题的了。”也不知是不是玩笑,君湛然说着,从桌上取了一个茶盏,却在倒茶的时候将茶碗打翻在桌上。 他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还在颤抖。 注视自己的双手,他重重一握拳,脸上也多了几分问个冷意,重新再去斟茶,茶盏却被另一双手接了过去,南宫苍敖为他倒了水,送到他的口边。 君湛然确实渴了,几个日夜没有喝过一口水,唇瓣已干涩发白。 他张开嘴,才发现南宫苍敖的动作很轻,轻的仿佛他是件瓷器,稍稍碰的重一些就会破碎。 双唇碰到杯中的茶水,几日滴水未沾,入了口,才发现那是从未有过的甘甜。 第82章 恨与情 “湛然——”低哑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同,南宫苍敖再不是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模样,待他喝完,他蹲下身,半跪于地,握着他的双手,埋首于他的掌中。 “你对我不是无情,是不是?不要反驳,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否则如你这般骄傲的人物,怎肯委身于我,情愿居于人下。”这绝非疑问,亦不需要回答,这是南宫苍敖的陈述,他埋首低语,那话音里有的只是肯定。 虽是肯定,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翼,他实在不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说他骄傲,他以何尝不是骄傲的过分,甚至能傲到天上去,而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如今却用这般语气来询问求证,君湛然想起连日来的事,想到方才南宫苍敖冲上去塔楼之时那骇人的神情,想到他挥刀砍下的狂暴杀意…… “你何苦一定要逼我说。”望着放回桌上的茶盏,空盏一旁还有被他打翻的水,一滩茶水,印出君湛然淡漠的仿佛失去任何情绪的面容。 “说了又有什么好处?”那张脸上呈现出几分淡淡的嘲弄来,也不知是嘲弄他人还是嘲弄自己,“我说过当初是以你为友,是你别有居心,这话半点不假。” 随即那嘲弄又成了冷笑,微阖双眼之中掠过一丝幽幽暗色,“没想到你对我竟有那般的心思。” 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意外与震惊? 堂堂鹰啸盟之首,江湖上敬称一声鹰帅的男人,这个曾与他交手的南宫苍敖——竟对他,同样身为男子的他,有别样的情欲之念,这是何等匪夷所思,以是何等的荒谬绝伦…… “你竟敢对我有非分之念——”黑色衣襟被一双手猛然抓起,君湛然对上南宫苍敖的双眼,“是你走上这一步在先,别怪我对你无信!也别怪我骗你!无人要你与我纠缠!但你既然已经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他将他拉进,语声暗哑,字字如箭,微薄的唇角扬起一丝犀利的弧度,那双如星的黑眸中仿佛也燃烧起一团火,那团火冰火交融,冷中含煞。 南宫苍敖与它们对视,才霍然发现,“……原来,你从未甘心。” “我为何要甘心?我为何要心甘情愿屈身人下?南宫苍敖,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一字一句都是森然,君湛然笑着,微微敛目,慢慢将他放开,“但我也承认,用自己来做交换,一点都不吃亏,若非是你,我也根本不会考虑——” 若非是南宫苍敖,以他的身份,何用如此委屈自己?! 这对大多数男人而言是屈辱,更何况是皇族之后,先皇嫡子,这位本该登基为皇,本该高高在上的四皇子殿下?! 他屈身人下,等若用身体做了交易,他并不计较手段,也明知这么做并无坏处,相反还有许多好处,却,仍旧是不甘心。 衣衫破损端坐椅上,他头发披散,身上满是血迹,背脊依然挺直如枪,那漠然却沉着尊严的姿态和脸上的笑意虚无,就如同注视一片空旷,如同立于皇座之上,在人脚下,本该是叩拜的臣民。 为达到目的,不惜用自身作为代价。但他终究是这样的一个人,又叫他如何去甘心?如何能甘心?! “我本不该对你有任何情谊.”仿佛将情感全都舍弃,才能安然坐在这里,君湛然不看眼前的人,而是望着远处,“我本不该对你有任何情谊……就算友人之情也不需要,这本来只是一场戏……” 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口中说着,搁在扶手上的手掌开始收紧,远方群山缭绕,云烟笼罩,就如他的眼神,眼底蒙上了一层雾霭,深浅难辨。 他的手掌紧到发颤,指尖发白,就如同之前犹豫的每一次,这次却有另一双手掌蓦然覆了上来,“可惜你无法保证不会假戏真做。” 君湛然倏地收回目光,南宫苍敖笑意浅淡,目色平静,却似看透了一切,“你不承认,是因为你的骄傲,你不甘心,便不容许自己对我有情——” “住口!”蓦地拧住南宫苍敖的手腕,他勃然大吼,却在语声落音后无以为继,语音渐渐在房中散去,只留下一片沉寂。 君湛然的心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是他的恨,恨意早就是他的一部分,在被激起之后从未平息,另一半本不存在,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如一枚种子般发芽生根,逐渐茂盛。 等他发现之时已无能为力,毫无办法,心中时而是恨,时而却是南宫苍敖……这两方之间竟不能平衡!他要分个分明,结果却只会令心结越缠越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你说你画的东西,不过是为了骗我,但若要骗我,何需画那么多,何需放在暗格里?君湛然,你再说一句,你骗我的,你对我无情?”从怀中取出微微发皱的白纸,那一叠在肖虎面前被扔了出去,又被悄然找回的素月蒙华,此时就在南宫苍敖手中。 “我是被你气晕了才会信你。”他看着他,目色如刀,渐渐逼近,“现在你再给我说一句,你果真对我无情?” 纸上墨迹清晰,君湛然的眼前浮现出那每一笔每一划落下之时的心情,他果真对他无情? 眸色闪动,接连变换,又骤然一沉,“南宫苍敖,你不要得意忘形!”伸臂一拉,君湛然猛的攫取面前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答案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第83章 无奈恨情 辗转相贴的嘴唇之间温度烧灼人,要将他融化般的热力,直直的沁入心底,仿佛不堪承受,君湛然忽的退开,“不要逼我—” 哑声说着,他攥起南宫苍敖的衣领,两人相对,“我也是人,你对我如何我不是没有看没有知觉,更不是天生就心如铁石,但我的心里已容不下情,你知道吗?!南宫苍敖!” 眸底闪过冷光,仿若将所有情感都凝结成石,君湛然压抑着喊出的话语声嘶哑,“我只有一颗心,放下了仇恨就放不下其他,你要问我是否真的对你无情,我回答不出。我只知道我不该对你有情!更不该因你而事事犹豫!” 面色阴沉,低声喊出的话语有不甘有无奈,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本该是我的棋子,应该在我掌握之中被我操控,而不是像如今,我不管做什么决定,最终都会因为你而摇摆不定。” 君湛然的目光森然,好似想把面前的人彻底抹去,黑眸深邃,不断闪动,“也许是我错了,我当初就不刻接近你,你我相识,终究是害人害已。” 早就知道南宫苍敖并非易于之辈,也正是因为他的特别,才会想接近他利用他。 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定义彻底改变,变得面目全非?要是能从头来过,君湛然必定不会再选择与他相识,如此一来,他的心才不会动摇。 “你的话说完了?”南宫敖在他说话之时神情不见变化,如今也没有丝毫改变,“若是还有,一次说尽,也好让我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好似沾染了君湛然的平静和淡漠,他语声淡淡,不见起伏,君湛然希望他古平静,见他真的如此平静,却有种说不明的滋味。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更清楚我并非外人所见那般无欲无求,世上没有君湛然,君湛然并不存在,煌湛更是早已死去,像我这样的人承受不起情爱,也不相信什么情爱,你懂吗?”他和他四目相对,试图说明心迹,开了口,话音却是无比涩然。 “在这段日子,我时常翻来覆去的想,刻如何待你,我心中本来只有恨,根本容不得其他,但谁想却多了一个你,对你有情,我势必不能用你做子,我的恨又刻怎么办?” 南宫苍敖刚想开口,君湛然摇头,面色微冷,“希望你别说什么让我放下仇恨的话,我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伤我之人,必须付出代价。” “我的心中只能留存其一,情与恨,容不得一个就容不得另一个,你要的东本我给不起,给了你要的,我又刻如何自处?多年来我靠恨意支撑,忘却了它,我过去所坚持所相信的,又算什么……”移开眼,不去看面前的人,君湛然转向墙面,平平的目光仿佛失去目力般,视线落在虚无之中。 从心底到身体,早已被恨意侵蚀,他已不是一个人,他早已成鬼。 是游移在人世间不知归处何在的的鬼,或许到了恨意消解的那一日,他才会知道他还能依靠什么活下去。 “你说完了,那就该我说了。”淡淡的话音,微微有着些笑意,那笑意之中还有些嘲讽,“谁说爱恨不能两存,以是谁告诉你,有情必会受其牵制?只有恨才能让你坚持下去?” “简直笑话。”不掩饰他的嗤之以鼻,南宫苍敖用一种又怜惜又好笑的神情看他,仿佛他不是雾楼楼主,不是当年的四皇子,而只是一个不懂得情爱,亦不敢纵情去爱的少年。 “不要用那眼神看我,你知道什么?!”君湛然的语声顿时冷厉起来。 “我是不知道,我不曾经历过你所经历之事,更未过被人活埋是何滋味,我只知道一件事——”南宫苍敖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笑。 “对我所爱之人我必倾心竭力,你若要杀人,我替你动手,你要报仇,我必为你雪恨,哪怕你说你要夏朝的皇位,我也敢为你去夺!” 笑意敛下,南宫苍敖的眼神变得认真,“如此,你可还会觉得情爱无用,是阻你报仇的障碍?” 君湛然与他直视,视线停驻,却无法移开目光,听到他脱口而出爱字,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深吸了一口气,“你……” “我?”笑着看他,南宫苍敖的眼中笑意温柔,那眼底一丝桀骜不驯就如一点火光,照亮眼底,“我如何?就当还是用你自己,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 见君湛然看着他,毫无反应,南宫苍敖又说,“这样莫非还不够好?莫非我还不够尽心竭力?不够资格去要你的情吗?” 他抬起他的脸,终于现出几分不悦,像一一簇冰,往四肢百骸散去,低头与君湛然相对,看到的是起伏翻涌的情感,听见一声笑,“到底是南宫苍敖……” 君湛然深深看他,语声渐渐轻了下来,心底的情感在摇摆间尘埃落定,后面的话消失在相贴的嘴唇间,伸手环住他的后颈,将心中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心情宣泄到这一吻中。 爱?他其实不曾真正尝过,就连父母之爱亦成了奢望。 南宫苍敖的话却让他多了几分希冀。 久久,才放开,双方都呼吸急促,君湛然摇头,“你让我毫无办法。” “那你还不承认?”低声催促,南宫苍敖的嗓音仿佛在哄诱,引着他吐露真心。 “还要我认什么,我早说过,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做到这种地步,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也并非所有的话都是假话,君湛然贴着他的唇,继续摇头,“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我可以接受的,看来唯有你一人。” 有些人不轻易说情言爱,却会用别的词句来代替,他不相信誓言,而只看重事实。 君湛然就是这种人,他不说什么爱,或许因为这对他而言虚无渺茫,或许他仍是不甘心,无论如何,他只知道眼前,他特别想做一件事,刚才已经做过,却还嫌不够的事。 南宫苍敖的脸就在面前,他的眼神闪闪发亮,他懂了他的话,眸色骤然深沉若海,掀起一股浪潮。 君湛然慢慢靠近,缓缓吻上,他的动作很轻,轻的如同南宫苍敖喂给他喝水,又纯粹的一如那杯水。 不若以往的热烈,渐渐业务量浅淡起一煌吻,竟别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滋味,呼吸就在唇齿之间拂过,双方的气息中都还残留着一股血色腥锈的气味,挑动着最原始的本能,本是最刺激人心,而今如此相拥,却能令人觉得平静、安稳。 南宫苍敖俯身双臂环抱,君湛然与他相拥,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这对他们而言有都有些稀奇,过了一会儿,两人各自退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南宫葵敖站起身来,“我先命人准备热水,让你沐浴更衣。” “就这样?你不现怨我骗你?”见他仿若无事,君湛然不禁相问。 走到门边的人停了下来,南宫苍敖转身皱眉,眸色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豁然一挑眉,“怎么会不怨,你如果有心,可以用别的方式弥补我,你看如何?” 君湛然也笑了起来,微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你要是想,倒可以试试。” 那道光亮锐利,锋芒如剑,衬着一身血腥狼藉,却是种说不出的风姿,南宫苍敖又多看了一眼,眸色深沉,语声一转,“我气恨你,了气恨自己,要说怨,却只能怨我为何放不下你,你若不是你,我若对你无意,何至于此?” 他与他对视,拂了拂带血的衣,“若非如此,你我定有一番死斗,但是如今……”他勾唇,“就算你不甘心,我还是会碰你。” 扔下这句话,不让房内的人有反驳的时机,南宫苍敖很快走远,话中几分轻佻,几分不驯,那轻佻与不驯就残留在空气里。 君湛然注视他的背影,敛下双目,唇边慢慢牵起一丝微弧。 这便是南宫苍敖。 “……你若不是你,我若对你无意,何至于此……”口中低语重复,君湛展了展眉。 热水很快准备好,沐浴之所就在南宫苍敖所居之处的后面,过去十分方便,君湛然的紫铜椅在塔楼之内毁去,没有其他代步,南宫苍敖便将他抱到水中。 待他浸入水里,此地的主人却没有加入,而是守在浴池边,双臂环抱,靠在墙上,还未沐浴换衣,那满身血迹与南宫苍敖倒是意外的非常合衬,他站在那里,犹如一柄出鞘的刀。 君湛然入浴,向来是不需要他人帮助的,南宫苍敖似乎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他看着他在水中脱下零碎残破的衣物,靠在池边,慢慢清洗身上的血迹。 忽然眼神一顿,南宫苍敖看到几抹脏污的红印,那明显是指痕,含笑的脸色顿时暗沉下来。 “我来帮你。”三两下脱去衣服,他却不管自己满身的血,用力擦抹君湛然的身体。 第84章 真相 就在衣下,几道血污凝结,指印分外刺眼,它们从何而来,南宫苍敖再清楚不过,只有身上被占满血污的收碰触,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我一定是气疯了才会把你扔到那里。”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南宫苍敖用力擦拭,那气恨不已的摸样,好似当初下命令的人不是他。 “我倒不觉得你做的有错,以牙还牙也是理所当然。”若是为敌,自然不用去考虑用何种手段,君湛然靠坐池中,睡眠没过前胸,一片水汽氤氲。 要是别人定会记恨,恐怕唯有他这样的人才会觉得理所当然。 他似乎未将自己的安危和性命当一回事,随时都准备死去,而另一些时候,他又会给人另一种感觉,好像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好,他都会牢牢抓住,因为他绝不容许自己轻易倒下。 “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矛盾的人。”这句话并非疑问,也不需要回答,南宫苍敖突然说出这句话,君湛然却好似听的明白,满不在乎的回答,“人岂非都有矛盾之处,你要问我,我又问谁。” 放松的靠在池边,他似乎并不觉得南宫苍敖擦在身上的布巾用力太重,随着水流冲刷,脏污的血痕指印被冲刷干净,露出君湛然结实的胸膛,肌理紧实的皮肤因为用力擦拭而微微泛红。 “我恨你令我行事变得犹豫,却也知道你在我心中有特殊的位置,这块地方谁也不曾占据,苍敖,借你的一句话,你若不是你,我拿你当棋子不会有半点犹豫,你若不是你……也许我会在利用过后将你除去也说不定。” 他说的是恨,话中之意却恰恰相反,南宫苍敖怎会听不出,不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灼热相望,他身侧之人就靠于池边,说话之时那平平淡淡的摸样还是没变,微微闭上眼,睫毛上沾着从额头滚落的水滴,在朦胧中闪着微光。 “杀了我?你不会。”南宫苍敖靠近那抹潮湿,将水滴抿入口中,语气在水雾氤氲中更显浑厚,他又转向他的耳边,“你不会,因为你舍不得——” 君王无情,若不可用便弃之,他不觉得奇怪,换个角度来看,当年先皇为何不选煌德为太子,却偏偏立了身为四皇子的煌湛,也并非无因。 “还在看什么?”即使不睁开眼,君湛然也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南宫苍敖的目光从来无人能够忽略,“还有哪里你没有看过?” 这话里露出几分不满来,在某人听来却像是在闹脾气,不禁笑着吻了吻他的唇,“我只是在想,你说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从来未有人占据,那曾怀有你子嗣的明珠……她又算什么?” 在水雾中陡然变得锐利的眸子,还是带笑,锋芒却难以退避。 君湛然睁开眼,与他对视,南宫苍敖分毫不让,笑意中还存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他要定了他的答案,“你怎会让煌德派来的女人怀有你的子嗣?” 君湛然看了他片刻,“是煌德告诉的你?”“不论他说了什么,我只是知道,你有什么药告诉我。”身为鹰啸盟统帅,南宫苍敖若是看不出其中另有内情,那就枉为鹰帅。 君湛然沉默了半响,又往水中沉了沉,“无论如何,明珠是因我而死。” 语音在半空融入潮湿水汽,将这句话作为开头,他开口之时的神情令人难以猜测他接着会说出什么来,煌德说她是被他所害,因为被他识破身份,但事实果真如此? 南宫苍敖没有急着下结论。 “煌德必定不会想到,他派出的探子也会倒戈。”遥想当年,君湛然的语调多了几份冷意,“明珠是他派来的探子,为的就是令她怀有我的子嗣,他始终担心我夺他的帝位,更对我手中那份先皇手迹不放心,我已避其锋芒,他却不信我真的甘心这样过一辈子……” “没有弱点的人,便为他制造弱点。”南宫苍敖目光一闪,已知道煌德的用心。 “不错。”是不是该感谢他的兄长对他始终如此关切?君湛然满目嘲弄。 “你无牵无挂,他便为你造出一份牵挂来,如此,她与孩子都在他手中,投鼠忌器,你无论做什么,必受牵制,即便你以后知道明珠是他所遣,但腹中孩子毕竟是你的,你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便只能被孩子牵制,被煌德握于掌中!” 目光锐光连闪,南宫苍敖冷声哼笑,“果然好计。” “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明珠在孩子降生之前便对我吐实,自己说出实情,我当下大怒,对她说就算孩子生下来落在她主子手里,我也不会在意,休想我为此而受制于人,当时我言辞激烈,态度强硬,而她大受打击,不多时,便投河而亡……” 明珠动了真情,但他呢?君湛然淡淡叙述过往,心中仍旧空空洞洞的一片,“我永远记得她死前的摸样,她大骂我没有人心,哭诉她两面为难,更怨我恨我,连对自己亲骨肉都能如此狠心,最后她返身跳入湖中,对我大叫……” “她要我后悔一辈子,要我记住她和孩子是因我而死。”仿佛又回到祭奠的那一日,眼前又看到那个厉声哭喊的女子,君湛然的侧脸在水雾中阴冷而忧郁,“我已害死至亲,和害我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终究,我也不过是这样的人而已。” 南宫苍敖霍然将他拥住,“你是这样的人又如何,你会这样也是被逼如此,恨你怕你的人该回头想想,要不是他们逼你太甚,你便不是今日的你——” “今日的我有何不好?”划过一丝利光,君湛然笑的冷冽。 “就是没什么不好。”让他倚靠着自己,两人并肩,南宫苍敖搂住他光裸的肩头,忽然说道:“我来替你擦背。” 说完就真的让君湛然转过身去,为他擦起背来。 黑色的发在背后披散,湿淋淋的贴在背脊,拨开他的发,南宫苍敖的动作很仔细,就像擦拭他的那柄遮日刀,仔细而缓慢。 细细的水声充斥在周围,君湛然慵懒的伏在池边,分明刚说了一段无人知道的往事,此刻心中却不觉得有多少沉重,鼻端飘扬着清淡的皂角气味,他吸了口气,沉声问道:“你不会介意?” 要是换了原来,他是绝不会问出这种话的,更不会用如此的语调,但今时不同往日,就如以往他也不会用如此放松的姿态躺在他人家中的浴池里。 南宫苍敖从背后圈上他的腰,“介意明珠?还是介意孩子?你我都是男人,都知道子嗣在男人眼中有多重的地位……” “湛然是要我在意吗?”南宫苍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笑意从眼底溢出,君湛然回过头去,冷然哼笑,“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 “说不介意是假的,我怎么会不介意。”腰上的手臂忽的收紧,在耳后有个声音贴近,“但现在说什么都无用,难道我还能去嫉妒一个死人?嫉妒一个能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 难道苍敖的语音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湛然,想想若是有个女子有了我的骨肉,你会是何种感觉,你便能明白我的心情。” 要是有个女人,有了南宫苍敖的骨肉?君湛然胸中彷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呼吸一滞,却轻轻笑了笑,“要是有这么个女子……” 毕竟他以前的女人也不少。 “自然没有。”南宫苍敖素来小心,他也不若别人以为的那么风流,“要是有这么个女子,你会如何?”最后忍不住问。 “也许……我会希望她从不存在吧。”伏在池岸边,君湛然淡淡的语音里有几分不可察觉的杀机,“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 南宫苍敖在他身后吻了吻他的背脊,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第85章 分歧 床边帐幔垂挂,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清爽气息,仿佛连尘埃也静止下来,不再游离。 君湛然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帐幔,回忆先前,他睡了一觉,似乎睡的恨沉,睡至朦胧之时,有人掀开薄被,手臂轻轻环上他的腰际。 他顿时紧绷了背脊,感觉到身后的人是谁,又放松下来,人在迷蒙之时的反应是直接,没有想到,他已经对南宫苍敖如此放心。 记得沐浴之后就是用膳,他在塔楼里的几天都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要他和其他囚徒为一口饭而争抢,实在太难,他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那么做。 南宫苍敖料到他是这样的人,却有意将他关入塔楼,就是为了难为他,当时对他的怨气多重,可想而知。 可到了现在,一切又是不同,有人好像巴不得这件事从未发生,最好君湛然将这件事忘记的干干净净,再也不要提起,于是想尽一切办法温存以待,无论是沐浴也好,穿衣也好,用膳也好,无不照顾的妥妥帖帖。 换洗的衣物不能再穿,就连摆在眼前都嫌碍眼,南宫苍敖直接便把那堆破碎的衣袍仍了,取出他的贴身衣物来让君湛然换上。 他在吃穿用度上看似不拘小节,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无论是衣衫也好,吃食也好,无不细致考究,就像这整个鹰啸盟,很多东西并不形于外,而是精于内。 君湛然的湿发是南宫苍敖帮着擦干的,没见过这个场景的人很难想象,一双握刀的收如何做这等仆役所做之事,还做的那么仔细,耐心。 这是君湛然所部了解的南宫苍敖,在他眼中的南宫苍敖向来是意气风发的,长刀向天,朗声高笑的摸样时常会浮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一个男人,做起这些杂事来竟也得心应手,稍有几分不够熟稔的,不多时便也顺畅自如,仿佛从一开始学的就不是用刀,而是伺候他人如何穿衣,如何束发。 黑色的发在一双手掌中,几分潮湿被掌力慢慢烘干,南宫苍敖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愉悦而轻快,甚至还有几分新奇感,他确实从未帮人做过这等杂事。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君湛然在用饭。 他已饿了几日,但吃起东西来依然不疾不徐,那慢条斯理的摸样令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他前几日曾在塔楼那般的地方忍受了许多本来不会受的苦。 饭菜似乎很合口味,南宫苍敖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送入口中,在他知道他的身世之后,君湛然举止之间的沉着和尊严便都得到了解答,但,与其说这是血统之中与生俱来的雍容,倒不如说这份沉着和尊严出自君湛然本身。 “没有看过别人吃饭?”放下筷子,他用白瓷小碗又盛了汤,慢慢喝着,落在身上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怎么移动过。 南宫苍敖就那么看着他吃,闻言耸了耸肩,“没有看过你吃饭。”“我是人,也要吃饭。”君湛然不以为然的挑眉,被他说的,好似自己成了神仙,就连用饭也成了稀罕之事。 “你吃你的,我看我的,有什么妨碍?”靠在床柱,抱着手臂看他的男人微笑着,君湛然把汤喝了,用帕子抹了嘴,“你不吃?” “看着你吃就够了,我一点都不饿。”其实也还未用膳,但经历过塔楼里的一番惊心动魄,南宫苍敖着实没有什么胃口,“光是担心你我就饱了。” 听他这么说,君湛然哼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言下,颇有些调侃之意。 但是说完,又摇了摇头,这话是说南宫苍敖,但何尝不是说予他自己,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何必招惹这样的人?如今想要断,都成了不可能的事。 见了他的神色,南宫苍敖就知道他大约在想什么,不给他多考虑的时间,上前摸了摸被弄干理顺的发,“与其后悔为什么与我纠缠,不如想象如何应付煌德,他遣来六指郎君那样的高手,想是下定了决心……”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君湛然端起茶漱了漱口,“几日没有合眼,待我小睡一会儿,我们再讨论此事吧。” “小睡可不够,你得好好上床多休息几日才是真的。”巴不得他别去顾虑煌德,南宫苍敖心中早有计较,见君湛然脸色疲惫,更不想他多虑,“到我床上休息吧,你的手下都好好的,不用担心。” 在君湛然开口之前,他就说出答案,抱起他行至床边。 帐幔之后是高床软枕,就算是君湛然这等功力高深之人,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又与南宫苍敖一番深谈,精神上也有些经受不住,看到床榻,便想要躺下,等躺下了,缓缓吐出一口气,睡意即刻袭来。 睁了睁眼,他看到床边的人,南宫苍敖俯身下,“你睡吧,我在这里替你守着,谁也不会来打搅,你可以安心。” 安心吗,剑眉挑起一个锋利的弧度,冷然之后又沉淀下来,微微阖起眼,“于我而言,也许这世上除了雾楼之外,你的鹰啸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能安全到几时还很难说,煌德终有一天会忍耐不住。” “岛了那时自会有办法,眼下又何必想那么多。”为他拉起薄被,南宫苍敖轻拍他的背脊,“你先睡,我命人来收拾碗筷。” 这一睡,便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当君湛然醒来,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随即,所有前尘往事,远远近近,恩恩怨怨,都一起涌入脑中。 睁开眼,先看到的是帐幔,视线慢慢移动,便看到南宫苍敖的脸,他正俯身 看他,衣衫还未穿戴整齐,事实上,他的衣袍从未好好穿戴整齐过,总是带着几 分潇洒不驯。 散发垂落肩头,那双犀利如刀的眸子正盯着他,眉头微蹙,“你醒了?” “我若是还睡着,现在便回答不了你。”这话岂非多余,君湛然看的出他神情有异,不动声色的,双臂撑着身体,慢慢从床上坐起。 窗外已是日色高照,看看这天色,竟已是第二日的白天,他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还能睡的这么安心,莫非是因为南宫苍敖? 君湛然坐起身,开始穿衣床畔的男人按住他的衣袍,“我有话问你。” “什么话?你可以直说。”如南宫苍敖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什么事是他无法直接问出口的,君湛然掩了掩内衫,“肖虎可在,若他还没有被你杀了,让他按照原样,为我再找人制一把紫铜椅。” 肖虎当然还活着,南宫苍敖一瞪眼,君湛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出,他却不能像他这般若无其事。 “听说六指郎君有一册贯天心经,能化他人之力为己用,更能打通经脉,当时在塔楼,他手中拿着那册东西,我说的可对?”眸色深沉,鹰眸之内暗光流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这是南宫苍敖不悦的前兆,见过几次,君湛然早已熟悉。 “你既已知道,就不必再问,看来徐紫衣的耳力不错,又或者是眼力不错。”他颔首,并不否认,也知道南宫苍敖为何发难。 “还说什么不错!”南宫苍敖猛一皱眉,“你可知道你放过了什么机会?纪南天功力超群,他的心法对你更是弥足珍贵,可令你重新站起,你却这样放过!你到底在想什么?!” 查案无数,约人无数,他却独独看不懂他的心思,南宫苍敖咬着牙,压着嗓音,他不想破坏两人如今还算和谐的关系。 君湛然目光一转,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假若我告诉你,纪南天不光是煌德的人,更知道皇室秘辛,他给我心法秘笈,为的就是让我与煌德一拼高下,你会这么看?” “纪南天知道?!”南宫苍敖猛一抬眼,“这么说来他的身份也不简单。” “这么一个身份不简单的人,你要我如他所授意,学习他的心法秘笈?”君湛然摇头,悠然冷笑,“谁知道秘笈内容是否属实,学成之后又会不会冒出什么别的事,让我受制于一个身份不明的任务,没那么容易,我不会自寻弱点,授人以柄。” “那你就甘心一辈子困于轮椅之上?!”质问在空气中如雷霆炸开。 就此事上,南宫苍敖的看法显然与他不同,“无论如何先拿了那册心法,对你又能有什么损失?你太傲,又太谨慎,更对自己太狠,竟连一丝余地也不留!” 第86章 大事不好 近到身前,南宫苍敖狠狠皱着眉,他已克制自己的情绪,君湛然看的出来,也不动怒,“我给自己留了余地,便是给他留下人可乘之机。” 眸色流转,一阵诡谲暗光,望向虚掩的窗口,“那册心法只要一沾手就难以脱身,我这幅摸样已到了今日,难道就不能再忍几十年?” 他收回眼,“还是说,你介意我是个残废?” 黑眸深沉,直直看向南宫苍敖,一字一句,问的缓慢。 南宫苍敖展眉,与他对视,看出他的质疑,也缓缓回答,“我自己介意。” 君湛然眸色一厉,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南宫苍敖却又接着说道:“我自己介意你的双腿是否能行走自如,我不想看你再陷险境,为这最大的弱点身陷危难,你自己想想,要是你双腿灵便,还有谁能对你不利,凭你的翻云手和所擅毒理、暗器,江湖还有多少人是你敌手?” 君湛然朝他看去,不紧不慢的说,“你就算一个。” “这种时候你倒是会开玩笑。”拿他没有办法,南宫苍敖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停下。 若他能站起来,江湖叱咤,整个武林都可以在他脚下,设想那般情景,他不禁恨他对自己无情。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有我的打算,一时之利虽然诗人,但从长远看,未必对我有利。”已大约穿好衣物,君湛然撑着床沿,南宫苍敖上前将他抱到桌旁的椅上。 他整了整衣物,“煌德若是知道我能痊愈,定会暴跳如雷,眼下已是将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要我冒险再去挑衅他,你不觉得有点得不偿失吗?” 若是双腿痊愈,却因此丧命,那还有什么好处可言? “你还怕煌德?”南宫苍敖不以为然,为他顺了顺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我看你是担心煌德拿你周围的人开刀,若你能站起,他定会县剪除你身边的羽翼……” 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君湛然抬起头,“这其中包括整个雾楼,包括肖虎,包括骆迁,也包括——” “我。”为他说完,南宫苍敖抬起他的脸,“你非要这么绕着弯的告诉我你担心我?” “是不是不这样做,你就说不出口?”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几下,南宫苍敖俯身,由几分调笑。 君湛然按住他的手,“要算自作多情,你属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虽然这么说,却也没有再加反驳,捏着南宫苍敖手腕,手指缓缓动了动,轻蹭着他宽厚的手掌,视线移动到窗前,忽然掠过一阵暗光,“是不是我不说,你就打算让外头的人就这么看下去?着出戏很好看?” 指尖一抬,劲风弹射,窗户倏地打开,外面有人“哎呦”了一声,“楼主,是我!是肖虎啊!” 南宫苍敖俯身搂住他的肩膀大笑起来,“肖虎不信你安然无恙,我就让他自己看看,你可不要误杀了你自己的手下。” 门一开,肖虎大步走了进来,扑通跪下,“属下参见搂住,楼里的弟兄都安好。” “嗯,我知道。”让他起来,君湛然也没顾虑这时间这地点略有不对,散下的发还被南宫苍敖的手指缠绕把玩,对他训斥道:“以后做事不要这么鬼鬼祟祟,要是再有下次,我废了你的眼。” 早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如今眼见为实,见他们之间的气氛已不若原来那么紧绷,虽然不知道发生丧命,但肖虎还是非常庆幸,经过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只要楼主与鹰帅之间和平共处,携手共度,还有什么难关过不了? 这会儿工夫,肖虎已经想的很远,南宫苍敖只见他对着君湛然有些发呆,也不知道想什么,便让他下去,命人拿来洗漱用具,让刚起床的人洗漱。 经过这番休息,君湛然的面色已好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是从塔楼生死间内出来的人,等他洗漱完毕,和南宫苍敖一起用了早饭,整了衣衫出去,外面已是另一番景象。 被人抱着行走到底不雅,也有失尊严,南宫苍敖考虑的周到,令人拿来曾给君湛然备用的轮椅,将他推出门去,到了议事大堂门前,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全是雾楼所属,见他们楼主安然端坐,骆迁当下上前跪拜。 “见过楼主!”在他身后,众人跟着跪下,齐声高喊。 虽然知道这里是鹰啸盟能,他们楼主理所当然不会有事,但想起那日鹰帅的脸色,还是有些后怕,多少都会为眼前所见而感到高兴。 不管如何,看来两派之间的误会已经消除,否则楼主的神情不会如此平静,还显得有些愉悦。 要知道,在雾楼里的时候,他们楼主可少有这种堪称愉悦的时候,再看他身后,鹰帅扶着他的肩站立一旁,楼主身下的座椅便是被他推出来的,有谁有这个资格让鹰帅亲自动手服侍,答案只有一人。 全然不知两人的言行已让属下好好端详了几遍,得出了好些结论,君湛然敛目想到,在鹰啸盟中响起的是雾楼所属的跪拜行礼,也不知被别人听了会是什么感想。 斜眼看了南宫苍敖一眼,他身边的男人似乎完全不介意,又俨然是全权代表般的,让他们起来。 “起来吧。”站在君湛然身后,他代为下令,雾楼的人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纷纷领命站了起来。 到底是经过结盟仪式的,江湖人最重信誉,温如风那日便见了塔楼里的情景,知道两人关系,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摆上几桌,好好和雾楼的人拉近一下关系,鹰啸盟的大门忽然被人猛烈敲响。 里面的人一起转头,大门打开,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鹰帅!大事不好,南宫将军在边关处事不利,被陛下撤了职,还要军法处置,他连夜逃了回来,无处可去,现在正在门外……” 南宫将军?君湛然神色一动,南宫世家中除了老将军南宫晋,唯一还能当得这个称呼的人,似乎只有南宫有余,算来,该算是南宫苍敖的表亲。 第87章 去留 北绛已有反意,边关告急,此事众人早已知道,而眼下南宫有余处事不利,要被降罪,他擅自逃回舜都,更是罪加一等,想是知道南宫府去不得,才来了鹰啸盟避难。 一时间鹰啸盟内议论纷纷,此事虽是南宫家的家事,却也与朝廷有关,君湛然不做表态,南宫苍敖正在沉吟,还未发话,门外已有人闯了进来。 “……让我进去!你们可知道本将军是谁?!”有人吼着推开守门人,进得门来,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露出惊异之色。 几名夜枭立刻乘隙围了上去,将他围在门前,“谁敢擅闯鹰啸盟?” 没钓到还会有人拦路,门外之人顿时面露怒容,“南宫苍敖!你就是这么管教你的手下的吗?!竟然连我也要拦?!” 鹰啸盟下七十二人,个个都是江湖中的翘楚,经过南宫苍敖的挑选,七十二人中无一弱手,更是因为在南宫苍敖手下,从不忌讳什么权贵,即便知道眼前便是“南宫将军”,是南宫苍敖的表亲,也丝毫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南宫苍敖站在门帘内没有答话,只负手冷眼旁观,没得到命令,负责守门的夜枭自然不会放行,带着手下将南宫有余堵在门前。 一个要进,几人要拦,相持不下,一会儿工夫竟打了起来,南宫有余初次现身,便先于夜枭来了场较量,如此的见面方式,也算是难得。 君湛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南宫将军”,只见他一身戎装,面容确与南宫苍敖有相似之处,出招狂猛,是有几分大将之风,和南宫苍敖相比,却远没有他出招之时的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更不见雷霆之势。 这样的人能当上将军,理当是因为朝中无人,南宫晋之后,再无帅才。 君湛然一手支额,心中评断,仿佛看戏一般看着门前的交战,有一双手搁在他的肩头,始终没有动,微微发热的体温一直从手上传来,仿佛在提醒着身后之人的存在。 手自然是南宫苍敖的,即使不回头,君湛然也能感觉到他的态度,那看戏似的态度竟与他不相上下,“我记得南宫有余是你的表弟,因为自小便显露不凡之处,改姓南宫,在南宫府长大……” 他遥望门前,南宫苍敖闻言颔首,“所以他一直对自己的名讳耿耿于怀,总是自觉在南宫府中无他一席之地,为了证明他的能力,年纪轻轻就担下这将军一职,也算不易。” 大门前,南宫有余的怒喝声震天,毕竟是沙场归来,一身戎装满身肃杀,几名夜枭险些拦他不住,见他满面赤红,杀气四溢,南宫苍敖这才抬了抬手,“行了,让他进来吧。” 语声淡淡响起,不冷不淡,不轻不重,却偏偏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夜枭领命退下。 眨眼间,南宫有余面前的几人便已不见,他陡然间失去对手,那感觉便如一拳打空,说不出的难受,深吸一口气站稳,怒目而视,“南宫苍敖!” “你知道这里是鹰啸盟,也知道此处是谁的地盘,前来避难还敢如此放肆,果然是南宫世家的人。”悠悠然的话语声在人群里响起,带着些调侃和嘲弄,南宫有余顺着语声望去,诧异的发现一个坐轮椅的男人。 他就坐在南宫苍敖身前,看来是双腿不便,言辞之间分明是平平淡淡,却偏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揶揄之意,叫人听了心里十分不快。 南宫有余几步上前,将他一阵打量,“我人虽在边关,对舜都的事也有所耳闻,看你这模样,你就是那闻名天下的鬼手无双?雾楼楼主君湛然?” 双腿有疾,不良于行,先不说这张过于俊朗的脸,那身拒人千里的漠然和孤傲,确实与传闻中的那个君湛然十分相符。 南宫有余不加掩饰,直直打量,不悦的皱眉,“听说最近你与我这表兄走的很近,来的路上我也听说了你们两派结盟的事,但此地是鹰啸盟,我们南宫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他皱眉的模样到是与某人十分相似,君湛然淡淡回视,还未有反应,有人已笑了起来,语声带笑,话音却发冷,“此地不是南宫府,而是我鹰啸盟,这里谁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语声朗朗,在日光下说的一清二楚,“此地若论主事之人,除我之外,也只有湛然一个,哪里轮到你来发话。” 站在君湛然身后,南宫苍敖把话说的很明白,明白的令人难堪,试想他们同是姓南宫,在他眼里他竟还不如一个外人,南宫有余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鹰啸盟内众人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其中有不少人已在塔楼内见了不该见的场景,虽是惊讶,但心中也算了然,而另一方,雾楼的人先是被扣押,接着被释放,出来便见了两人和好如初,又听南宫苍敖这么一番话,无不感到满意。 他们高兴,有人却高兴不起来,南宫有余在边关身为将军,到了此地,被雾楼与鹰啸盟的人围着,一双双眼睛看着他,不见尊崇,只有审视,顿时令他一阵不快,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心知此时和他们闹翻对自己毫无好处,只能忍耐。 冷哼一声说到:“你们什么关系与我无关……你知道我的处境,我来这里是为的什么,想必也不用多说。”还是有些拉不下脸,南宫有余板着脸站在当场。 他身上戎装已经破旧,有些地方的血迹也已经发黑,皮甲未卸,显然是赶路而来,与南宫苍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晒得黝黑,风尘仆仆,站在人群之中,身为将军,到了此地,竟有几分像是待审的犯人。 “身为将军,处事不利,还未受军法处置便私自逃回,有余,你是不敢回南宫府才来的鹰啸盟,是也不是?”南宫苍敖问的随意,话语中却有种不可忽视的东西,叫人不得不面对他的指纹,如实回答。 南宫有余猛一抬首,黝黑的脸上露出不满,呸的吐了口唾沫,“难道要老子乖乖被军法处置,砍了我的脑袋?!” 他往周围扫了一眼,“还不是怕给我们南宫府惹麻烦,我才会来你这鹰啸盟!南宫苍敖,给我一句话,你到底帮是不帮?” 帮他,便要隐瞒他的存在,将他藏于鹰啸盟,那是欺君之罪,罪当该死。不帮,他到底姓南宫,是南宫世家的人,若是给人抓住,便要受那军法处置,砍了脑袋。 算来算去,横竖都是个死,所以南宫有余才如此大胆,径直闯到鹰啸盟来,放下这么一句话。 那到底是帮还是不帮,不管是鹰啸盟的人,还是雾楼的,都在暗暗揣测,站立上首之人环抱双臂,没有马上给出回答,正在这时,站在场中的南宫有余忽然脸色一变。 一股热流涌上,他想极力忍住,却终究没能忍住,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原来他已在战场上受了伤,一路上逃回,都是强压伤势,经过方才和夜枭一番交手,内伤再难控制,这一口血吐出,就再也无力支撑,顿时倒在地上。 经此变故,这人是不能不留了,南宫苍敖若有所思的命人将他抬了下去,命人去找大夫为他疗伤,他是私自逃回,此事自然不可给外人知晓,还需保密,其中还有不少事宜需要安排,鹰啸盟内顿时忙了起来。 “我命人去整理房间,添置衣物,你在塔楼里耗损了元气,还未恢复,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些时日,你看如何?”那一方正在安排南宫有余的住处,这一头南宫苍敖俯身问他,要他留在鹰啸盟内多住几日。 君湛然挑眉,“你是想要我多留几日休息呢,还是……想问我北绛边关之事?” 眼神一转,他望向身后。 南宫苍敖与他对视,目光闪动,沉沉笑了起来,“真是什么事也瞒不住你,湛然果然是我的知己,最知我的心。” 说话间拉起他的手环到自己胸前,按在心口,一声一声,那跳动就像在君湛然的掌心。 南宫有余要受军法处置,究其原因自然离不开边关之事,与北绛边界的暴乱又有不少蛛丝马迹显示与君湛然脱不了干系,南宫苍敖要问此事,也不掩饰。 他的目色直接,一片坦然,好似真的将他的心放在了他的手上,兴许是错觉,君湛然只觉手心一阵发烫,与他相对,沉默片刻。 按照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此事理当与他说个明白,他更清楚,若要南宫苍敖毫无保留的帮他,他也要拿出他的诚意,让他清楚他的心意。 拉起南宫苍敖的另一只手,如他一样,将他的掌心放到自己心口,悠然一笑,想到边关之乱,眼底又划过一道幽光,“我的心天生便有偏颇,但要摸清也不难,你既想知道究竟,那我多留几日也无妨。” 第88章 矛盾 自他塔楼之内出来,纳贡苍敖就没有提过边关之事,但他不提并非忘记,君湛然还记得他在将他带入塔楼之时的质问。 纵使他不是南宫世家家主,但毕竟是南宫晋的独子,南宫家的人,岂会对国事无动于衷。 “边关生乱。与你有何好处?”兴许是知道此事多谈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毫无益处,南宫苍敖到了此时才提。君湛然坐在窗前。遥望窗外。自身后传来的语声不惊不怒。彷佛只是好奇。 “煌德遇对我不利,我孜然也会有所回报,你这一问算是多余了。”他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如南宫苍敖这样的人,定然一早就看出他为何要这么做。 “你要问的应当是别的事吧。”窗外秋意渐浓,不知不觉已近深秋。凉风拂来,吹起衣袂,更显得君湛然那一身浅青一炮如此单薄。 为何有人坚韧若此,却依旧令人觉得那并非只是坚强,更有一身孤冷……眼神在那篇浅青之上转了一圈,南宫走到他身后,“边关一起,煌德是再也无暇找你的麻烦,但你可曾想过,被战争牵连的百姓” 他的话中并不带谴责之意。和他一起望着窗外。 远处黑色塔楼矗立,在阳光之下散发出一股阴冷不祥,君湛然的目光也如那塔楼,微微发暗,不见光亮。“就算我不插手,北绛也迟早要反,既然要反,宜早不宜晚,我不过是挑起了这个头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绝口不提边关的百姓如何,战乱若起又如何,议事厅中安静如水,平静之中却另有一股暗涌。 南宫苍敖抱起手臂,“一将功成万骨灰,要在战事上得到胜利,必定要牺牲人命,将士之命是命,百姓之命也是命,我不会说什么祸及百姓的话,我只想知道,做了这些。你要如何报仇?要如何对付煌德?” 一双鹰眸朝他望来,君湛然的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几下,没有看他。 “无论我怎么做,都不会令夏国亡国便是。”最终这么回答,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究竟是他不愿说,还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生于夏国,生来便是四皇子,“煌”这一姓氏是皇室之姓,给他无上尊荣,也带来无尽痛苦,若他不是四皇子,不被先皇所宠信,不是如此出众,又岂会有后来的灾祸? 夏国于他,有恩有仇,这恩与仇,正就是他行事如此矛盾的主因,一面为保夏国社稷,隐瞒身份,改名换姓隐于俯鸾山,一面又住不住心中之恨,心存复仇之念…… 一个人若是长久如此,就如弓弦紧绷,早晚有一日是要断裂的。 君湛然正望着远处,没有看到南宫苍敖注视他的摸样,不知想着什么,正出神间,一双手臂却自后拥来,猛然收紧,搁在他颈侧的下颚在他身上轻蹭了几下,“要是有一日,我和夏国放在你面前,只能选择一方,你会选谁?” 君湛然下意识的皱起眉,“这怎么比?” 他没有马上做出选择,南宫苍敖目色一顿,将他放开,轻笑,“确实比不了,一个是人,一个是国,怎能相比。” 他依然言笑自若,君湛然却骤然惊觉,他的回答是否伤了南宫苍敖? 可这个男人素来潇洒无忌,多少还有些霸道,若真是不悦,怎会就此干休? 令他意外的是南宫苍敖没有再问下去,无论是相关北绛边关,还是相关这个选择,都再也没有提起。 南宫有余私自逃回,身负内伤,为逃避朝廷追究,躲避在鹰啸盟内,作为南宫世家如今的管事人,南宫年虽然知道此事,也假作不知,朝廷盯他们南宫家盯的紧,有鹰啸盟能护着南宫有余自然是再好不过。 为了此事,南宫年暗中来过几次,南宫苍敖为了此事也忙碌了几日,这几日没有与君湛然见面,一时间对他的态度似乎冷了下来。 身在鹰啸盟,君湛然算是半个客人,这几日他就住在南宫苍敖所处的院落,幸而鹰啸盟够大,肖虎与骆迁等一干人也住在其中,人一多,还热闹了不少。 “堂上正在摆酒呢,楼主不去?”与外面相比,有些沉寂的过分的卧房之内,肖虎涨红着脸站在门前,他已喝了一轮,怕惊扰了这一室的静,尽量压低了嗓音问。 雾楼与鹰啸盟结盟不久,仪式是办了,酒还未喝过,江湖儿女怎能不乘此机会好好喝上一场,今日便是鹰啸盟宴请之日,五楼上下,凡是被君湛然带出伏鸾山的人,都坐上了酒席。 鹰啸盟外堂之上,众人喝的正酣,吵闹声喧嚣声透窗而出,若静下心来,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传来的笑闹。南宫苍敖的笑语声在其中尤其明显,君湛然发现他即使不刻意去分辨,都能在这群吵闹声中立时认出他的声音。 “你们尽兴便是。”他摆了摆手。南宫苍敖已对他说过今日摆酒之事,但若非必要,他对这等酒宴并不热心。 夜风吹来,肖虎抹了把喝酒喝出的汗,眼前是一室幽冷,虽说是身在鹰啸盟,却和在雾楼之时没什么分别,里面的人还是独坐桌前,那种沉沉的寂静,简直能将进来的人压垮。 “他在做什么?”视线转来,总算多了点反应肖虎立时回道:“鹰帅正在敬酒,我们这楼里这次出来的人也不少,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弟兄端着酒坛子,就等着他呢。” 说完嘿嘿一笑,平日里不敢没有规矩,但今日不同,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有不少人想将南宫苍敖灌醉,看看这彷佛无所不能的鹰帅,酒醉之后又是何种模样,是不是也和平常人一样。 “没事了,你去吧。”淡淡吩咐,君湛然合起了眼,他在椅上已坐了许久,肖虎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还是在等些什么。 “那我去了。”退出门去,肖虎走向外堂,天上明月星稀,他走了几步,看到有人拖着酒坛走向内堂,那就是他刚才出来的地方,也是君湛然所居之处。 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呢,鹰帅怎么可能不去探望楼主?摸着胡子,肖虎笑呵呵的继续回去喝酒,到了门前才发现不对。 那正在人群中大笑的人不正是鹰帅?若他在此,方才去往内堂的人又是谁? 举目一扫,宴上有人不见了踪影,竟是南宫有余。 “南宫有余?”房内,君湛然略感意外的看着门前的人,南宫有余手提酒坛,一脸醉态,歪着身子靠在门前。 第89章 变故突生 “没想到,天下闻名的雾楼楼主,擅毒擅画的鬼手无双,竟然和我表兄是那种关系……”打了个酒嗝,南宫有余脸色发红,捧着酒坛又喝了口酒。 他显然是喝醉了,但这并不影响他去打听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二人的关系。在生死间内见了南宫苍敖表态的人不在少数,就一喝多自然就有人会说漏嘴。 “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刚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不料他竟如此不加掩饰,知道的人还在不少数,怎么?莫非是南宫苍敖他玩腻了女人,想换个口味试试男人?” 南宫有余面露诧异,其中还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对着房内独坐的人就是一番打量。 他这一次看的比上次清楚的多,这个男人很安静,静的淡漠,也静的有几分诡异。 身在边关,参与过战事,南宫有余的直觉也比普通人敏锐,只觉得椅上的人虽然英俊不凡,别有一番气度,却也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就好似一叶孤舟飘于水面,你不知他何时会乘风破浪,也料不准他何时就会令自己沉下水去,就此覆灭。 就是这个人,令南宫苍敖那般的人物转了性,竟然对同为男人的他产生兴趣。 椅上的人一动不动,任凭他打量,“看够了就出去。” 一只手从衣下伸了出来,端起桌上茶盏,“我与南宫苍敖是何关系,还轮不到外人插嘴。” “外人?!”徒然走近,南宫有余往下俯视,“谁是外人?!这里的主人姓南宫!就算南宫苍敖有了整个鹰啸盟,那他也是南宫家的人!” 酒气熏在脸上,他哼哼冷笑,“我也姓南宫,你说这里谁才是外人?!南宫苍敖他不把自己当南宫家的主子,那些守着南宫姓氏的人还惦记着他,只有他忘了本。” 这句话中,到底是妒意多一些还是恨意多一些,难以分辨,南宫有余毕竟也身为将军,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而今身在鹰啸盟避难,他虽然酒醉,到底还记得分寸。 话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君湛然却已听出他对南宫苍敖的不满,那个男人就是有如此的特质,与他毫无干系之人无不对他感恩戴德,举若神明,与他关系亲近之人却大多对他又爱又恨…… “你是个残废,真不知道他看上你哪一点。”突然响起的话很直接,直直的刺入君湛然的耳中,抬起头,便是一张与南宫苍敖有几分相似的脸。 南宫有余一脸不耐,扯了扯衣襟,抹了把脸上的汗,散出一股酒气,“你是有一双妙手,能绘天下万物,连陛下都对你非常看重,两位皇子更不用说,但这有什么用?” 他拉着松开的衣襟扇了几下,往半空一挥手,又不以为然的笑,“我表兄这个人,算来也可说是个名捕,人称他侠义无双,江湖中人都赞他豪气干云。但他连血缘之亲都能说撇开就撇开,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像你这般的废人另眼相看。” “你确定他不是别有所图?”酒坛往桌上一放,南宫有余靠着桌沿,低头看他。 君湛然的黑眸之中不见丝毫情感,却扬起唇,“是我对他别有所图。” 南宫有余一怔,椅上的男人彷佛从眼底闪过一缕暗色嘲弄,再仔细去看,他却已垂眸注视着手中杯沿,“南宫世家将他视为唯一能继承南宫晋的人,他却对众人期许弃之不顾,你背负重任,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还是讨不得好,是不是很不甘心?” “你对他,是不是又敬,又恨?”漠视一切的目光,也像看尽了一切,平平淡淡的望来,却好似存着无限讥笑。 作为回报,这一番送还的话令南宫有余脸色一阵变幻,他内伤未愈,酒气上涌,脸上红晕退下之后,渐渐多了几丝苍白,“你知道什么?!你这种只需写写画画便能得到陛下赏识的人懂得什么?” 一口一个陛下,又说出这番话,看来南宫有余并不知道内情,君湛然耳边听得他的大吼,却已不准备多花心思去招呼这位“南宫将军”。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感兴趣,若没有其他的事,你也可以出去了。”身下的轮椅移动,似乎是要移向内室。 南宫有余一路波折逃回舜都,心中早已愁闷不已,到了这里还要受一个残废的气,顿时怒从心起,拦在他面前。 “你们之间也不过一时新鲜而已,最多也是各取所需,难道还能厮守终身?君湛然,你是无亲无故之人,但别忘课南宫苍敖他姓南宫,代表的是我们南宫世家,不管你们之间什么关系,又做过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最好都关起门来做,别给我们南宫家丢脸!” 噙着冷笑,他警告完毕,脖间一凉,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扣在他的咽喉,面前的双眼墨黑发亮,几乎映照出窗外天色,一弯银月就在他的眼中,银月如钩,刺人心魄“你可知道,就在你说话之时,我身上便有十数种毒能将你毒死,但那些方法都不够有趣,不如我亲手要你的命有趣。” 与他平视,南宫有余不知道这个坐轮椅的男人是如何站起身来的,在他将他拉近之时才发现,并非轮椅上的人站起身,而是他跪在了地上。 一道劲气封住体内要穴,他的双腿不知何时已被截断血流,失去知觉,只余下麻木,咽喉要害被制,他不得不仰头跪地,注视面前这双映照着银月如钩的眼。 君湛然的目色停顿,停在南宫有余的脸上,他其实并不想惹事,也不想动手,更懒得杀人。 但他说了什么?一时新鲜,各取所需? 捏紧咽喉的收慢慢收紧,这些时日,南宫苍敖确实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反而多了几分慎重,和遗忘动不动便要与他搂搂抱抱,接着机会索吻的表现大相径庭。 一用力,喉间的手指越收越紧,南宫有余张开嘴,脸色涨红,竭力呼吸,“你……你……” “我如何?若是我杀了你,南宫苍敖会是什么反应,你难道不想知道?”犹如沉寂的海水泛起浪潮,掀出底下的诡谲颖冷,他微笑… 南宫有余忽然蹿起一个念头,他忽然明白为何这个男人被人称为鬼手无双,而非妙手无双。 黑色的眸子逐渐在眼前放大,有股死亡的寒意自其中传出,这股寒意并不是冷,却令人恍如置身地府,好似这双眼睛的主任便来自地府。 幽冥之处,孤魂游荡,满目盛血,南宫有余眼前一黑,彷佛看到了孤魂野鬼,向他索命…… 人的本能是生,怎会甘心去死?他奋力一挣,拔出腰间所藏软刀,往前劈去—— “你们在干什么?”布帛撕裂之声入耳,却没有意料中的鲜血湿意,一句质问近在咫尺。 君湛然的手上覆着另一只手,南宫苍敖一进屋,看到南宫有余拔刀,几乎是在同时,和君湛然一起捏住软刀刀刃。 从他的话中,君湛然听出几分古怪的意味,随着南宫苍敖的视线便看到他膝前的南宫有余,他看到南宫有余僵硬的脸色,又看着他被南宫苍敖从他脚下拖了起来,软刀贴在脸侧,“告诉我,你在此处做什么?” “你已经看见了,是他要我的命在先,你问我想干什么?我不过是保命!” 喉间的钳制已经松开,南宫有余嗓音沙哑,却不能动弹,先是君湛然,接着就是南宫苍敖,他能感觉到刀刃传到皮肤上的杀意。 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南宫苍敖之所以这么快赶来,也是因为肖虎的一句话。 听肖虎说道南宫有余来找君湛然,他便即刻赶来,即便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什么事,确信君湛然不会有任何损伤,却还是直到亲眼见了才能放心。 贴在面颊上的刀刃移开,眼看着它在南宫苍敖手中碎成两截,南宫有余寒着从地上站起,“你们的关系我已知道了,休怪哦没有提醒,我只说一句,要是让年叔知道你和他的事……” “知道又如何?我既然做了就不怕人知道”冷然回答,瞥了一眼君湛然的反应,南宫苍敖又慢声说道,“他若现在就拉力,我做给他看也无妨。” 看到南宫苍敖的手臂搂上君湛然的肩头,似乎还要低头吻他,南宫有余瞪眼,“你——” “盟主!不好了!出事了!”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殊衍像是从外面跌了进来,高喊着,“雾楼出事了!” 第90章 目标 门内的几人同时回过头去,君湛然推开身前的人,追问殊衍,“怎么回事?” 他依然沉着,但眉目之间难掩忧心之色,南宫苍敖在他肩头按下,“别急,让殊衍说个明白。” 雾楼代表的是君湛然,君湛然也只有雾楼,雾楼要是出事,他怎能不急?微一点头,他继续催促殊衍,沉声问他,“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门前方才还急急忙忙要通报的人,这会儿却步说话了,眼神一转,转向边上的南宫有余,在这里,若说还有什么让殊衍多加考虑,唯有某个“外人”。 到底是在身在鹰啸盟,殊衍行事还算谨慎,但他神色之间的变换没有逃过南宫有余的眼,冷哼一声,“雾楼出事与我没有任何厉害干系,不知我为何听不得,不过你们若是要我回避,我这就出去。” 酒醉之间来到了君湛然这里,经他那么一吓,又见了南宫苍敖的所言所行,酒意早就醒的差不多,许是明白以他而今的处境,是万万不该得罪这两人的,南宫有余言辞之间的态度已经与先前不同。 君湛然早无耐性,也没有心思管南宫有余如何如何,转头对着殊衍,“还不快说?” “是,刚才手下探。刚才手下探来消息,说朝廷里已经下旨,派人前去雾楼……”他还未说完,就被南宫苍敖打断,“什么意思?!再说一遍!煌德命人去了雾楼,那雾楼现在如何了?!” 事关雾楼,竟然有人比那雾楼的主子还要着急,南宫有余没有离开,冷眼旁观,从南宫苍敖身上看到的是与他对待南宫世家截然不同的态度。 南宫有余的眉头皱了起来,此时却没人理睬他的心死如何,殊衍急匆匆说道:“雾楼被官兵围了起来,圣旨上说的是有人密报。雾楼曾窝藏北绛人。要将所有人带回去一一审问!” 君湛然一把捏碎手边的茶盏,“煌德!” 咔嚓,碎片散落桌上,南宫苍敖握住他的手,要他冷静,“看来他是要对你下手了,否则也不会借题发挥,这里说的北绛人,想必就是白绫霜。” “白绫霜便是柳霜霜,我们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何,煌德兴许是得了消息,他敢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我将那件事……” 君湛然牙关紧咬,面色阴冷,这句话没有说下去,他的脸上却已写着答案。 先皇手迹还在南宫苍敖手中,他若将他拿了出来,天下大乱,但他果真会将它大白天? “他是看准了你不会那么做。”这是何等讽刺,南宫苍敖一拍案,“你要他信你之时他处处针对怀疑,而今却在这时侯——” 鹰眸之中闪过一道火色,桌面在他掌下裂开,“这正是煌德之计。” “先发制人。”一字一句,他的冷笑悚然,“你若将它取出,即便将其中内容大白天下,可又有谁相信你,一个通敌的……” 南宫苍敖朝他看来,深深注视,皇子二字未曾出口,但他要说的是什么君湛然心知肚明,一片漠然的眼中卷起风暴,“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与苍敖谈。” 他已这么说,殊衍和南宫有余也无理由久留,尤其是南宫有余,别有深意的看了看他们,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带人都走了,君湛然猛然一挥掌,“他是在逼我!逼我说出当年之事!” 纵然是再好的木材,再牢固的桌案,又如何受得起他这一掌,面前的圆桌横飞出去,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他从没有表现出如此的怒意,是如何气愤,可想而知,南宫苍敖上前安抚,却见椅中的人双掌紧握,面色已然扭曲,还是不肯松开双手。 他的肩膀在颤抖,那是气愤、是屈辱,更是勃然之怒,但为了让自己能冷静思考,君湛然偏偏要压着怒气,森然的冷意四溢,在他周围便充斥着一股紧绷的气氛,要是别人,想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但南宫苍敖不同,“你眼下大怒还有何用?”他猛的捏住他的手腕。 君湛然倏然朝他望去,“让人替我备车,我要回雾楼。” “我不答应。”一摇头,他摊开君湛然紧握的双掌,“煌德用柳霜霜的事陷你于不义,令人以为你有通敌之嫌,这种情况下你回去雾楼,岂非自找麻烦?你难道还会不知道,他这旨意中真正针对的人是你,你才是他的目标?!” 似乎每当需要克制情绪,椅上的人就需要这么做,仿佛如此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 南宫苍敖看到他掌上的血印,君湛然不以为然的笑。“我是他欲除之后快的人,知道这件事已不是一天两天,而令他赌我不敢将那份手迹拿出来……” “你确实不能。”他的话被南宫苍敖接了下去,“你身在此地,雾楼中还有不少你的手下,以你的为人,你会弃他们于不顾?” 狭长双眸闪着锐光,“你的冷漠不过是你让自己不至于失控的保护色,唯有冷淡一切,你才不会被心中仇恨之火吞灭,你才能克制,能冷静,我说的可对?” 君湛然似乎想要反驳,与南宫苍敖对视,却没有就爱那个嘴边的话说出口,“你现在说这么多有何意义?” “或许没有什么意义。”一掀衣摆,在他身边坐下,南宫苍敖表现的比他冷静的多,“你去,雾楼被围已成事实,曹婷说你有通敌之嫌,你就有通敌之嫌,无论你做什么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你不去,煌德也不会真的对你如何,我们手中有先皇手迹,他定不敢逼你过甚,否则这次也不会只针对雾楼,说曾藏有北绛之人,要拿人审问。” “那你还回去做什么?”他将他身下轮椅拉近,两人相对。 内堂之外,酒宴还在继续,传来隐约的喧闹声,几抹月色落在君湛然的脸上,他看了他半响,摇了摇头,倾身而去,对上南宫苍敖的眼,“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找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南宫苍敖彷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漫不经心的 挑着眉。 “我现在身在鹰啸盟,虽然说不上天下皆知,也至少传遍江湖,有心抓我的人自会来到鹰啸盟,煌德表面找的是我,实则对的是你,这一点你会想不到?”君湛然已抓住关键。 话落音,南宫苍敖也听见了,脸上却不见有丝毫异样。 他既能看得出,他又岂会料不到?君湛然皱着眉,抚上南宫苍敖的脸,“我虽然没说过对你有多少情意,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不想你的鹰啸盟因我而出事,你懂不懂?南宫苍敖——” 他叫着他的名,如此郑重,和每一次唤他苍敖,又或是曾经叫他南宫苍敖的时候语气都是不同。 漠然之色退下,掩盖在其下的是不欲被他人知晓的起伏。 第91章 算心 着起伏稍纵即逝,一闪而过,快的令人怀疑是否存在,但南宫苍敖已然看见,又怎能继续保持平静,“湛然……” 君湛然抚于他脸上的手被慢慢握紧,“这可是你在对我说,你担心我的安危?” 眼前灼然相对的目光露着笑意,事实上南宫苍敖已不需他的回答,他已知道答案。 君湛然笑了笑,描绘丹青的收细腻而修长,他的掌心贴着他的侧脸,那平稳优雅之态犹如拿着绝世无双的暗器,“你如果出事,又有谁来替我掌管鹰啸盟,我记得有人曾说,一月之期,只要我能活着从塔楼内出来,便将鹰啸盟拱手送上——” 目色一转,他看着他,“我出塔楼之时才过了几日?”他挑眉。 如此说来,鹰啸盟似乎已经易主,南宫苍敖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勾唇,“鹰啸盟早就是你的,你要自可拿去。” 这回答轻快而随意,就好像他们正讨论的之时一册书,一杯酒,而不是上上下下加上仆役看守已达数百人的鹰啸盟。 君湛然摇了摇头,“可惜,我要的是南宫苍敖所掌的鹰啸盟……若非他在,鹰啸盟不值一提。” 四目相对,抚在脸侧的收顺着轮廓往下,他的收停在南宫苍敖的衣襟上,多日未接近,他这一细微的动作,顿时引来南宫苍敖目中的火热。 彷如玉石铸就的手映衬着黑衣,有人好似从来穿不好自己的衣袍,衣襟从未好好合拢,君湛然的手掌很容易探入其中,“这几日你算什么意思?” 掌心贴着胸口,慢慢摩挲,不疾不徐的问,他拉开南宫苍敖的衣袍,“你是有意避开,不想见我?还是依南宫有余所说,我们之间不过是图个心想?” “究竟是如何?南宫苍敖?”本不想问,但还是问了,君湛然也松开自己的衣襟,半松半散的衣袍之下露出结实的胸膛,他面前的男人定住了目光,“他这么说了?” 与目色中的热度不同,话音里微微泛着冷意,南宫苍敖的脸上却在笑,他好似等的就是这一刻,“湛然,这回可是你主动,课不要在怨我,也别觉得有什么不甘心……” “知道雾楼被围,我这个楼主却只能在这里等着,我是给你机会——”微凉的夜风吹在赤裸的身上,吹起黑发飞扬,“让我忘记雾楼之危。” 把南宫苍敖拉近,他倾身吻了下去,却非吻在他的唇上,而是落于颈边。 洗洗的舔舐,唇舌移动,辗转的吻一直往下,舔到南宫苍敖的胸前,舌尖在皮肤上卷起一片火烫,到了此时若还没有反应,那边不是南宫苍敖了。 他一把将他搂紧,“我这就让你知道我对你是不是只图一时之欢,一会儿你便不会再有余力去想雾楼的是。” 彷佛发了高热般火烫,耳畔被南宫苍敖的唇齿含住,君湛然抚着他的背脊,“不怕我又在利用你?” “利用什么?这不是交易,你要鹰啸盟,我会抱你,你不要鹰啸盟我一样会碰你,无论你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未了纾解欲望,你需要的人都是我……” 衣衫落地,两人已到床榻之上,顶上帐幔晃动,南宫苍敖往下注视,“答案岂不是明白?” 无论是利用他也好,贪欢也罢,一直以来他想窝在掌中的只有鹰啸盟,想要控制的人也只有他南宫苍敖,如他所说,答案岂非早就摆在眼前? 君湛然眸色深沉,淡笑不语。 在眼前露出情欲之念的男人,丝毫不怕被利用,他早已确信,“如你这样的人,湛然……即使再委曲求全,也不会用自己去交换一份助力,你若不是对我另眼相看,我怎能有机会对你做这样的事……” 光裸的皮肤被温热覆盖,从上往下,那股热湿往下蔓延。极尽挑逗,南宫苍敖如此这般一番施为,“更别说几日冷落,变质疑我对你的心意,也让瞧出你的真心,如此也不枉费我忍耐的这几日——” 看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连上泛红,还说出这样的话,南宫苍敖先是一笑,“着还不算什么逞威,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逞威……” 有力的手掌按下,君湛然浑身一颤,往上的视线中看到笑容之后的幽暗,上方的男人玩笑似的,目色却十分认真,“还有我不喜欢听见你说自己残废……该罚!” 俯下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南宫苍敖早已衣衫脱紧,赤裸的皮肤的贴上君湛然的,彷佛连块火石,擦出一片高热,紧绷的弦被触动,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两人的肢体的交缠,黑发交错,君湛然因为雾楼之事而心中不悦,有心发泄,也不掩饰急欲纾解的欲念,抱着南宫苍敖的背脊亲吻他的胸膛,又咬他胸前的突起,听呻吟,更用力的吮吻起来。如一场狂风袭来,接踵而至的暴雨让心也变得躁动,如鼓狂鸣,耳边是低吼和粗哑的呻吟,身下是被两人的动作揉乱的被褥,缠绕于一处的黑发在枕上铺呈,还有几缕就贴在两人汗湿的胸前。 “湛然……叫我的名字……叫我!”激动之处,南宫苍敖低吼着,重重问着咽喉上突起,彷佛想要将他吞吃班,一次有一次的啃噬他的咽喉。 “还怕我不知道你是谁?”夹着喘息,他紧紧攥着他的发,身体在冲击下摇晃不已,“南宫苍敖,苍敖……”他喘着气,“苍敖……” 这两个字仿佛被人刻在脑中,南宫苍敖如他所愿,令在再也没有思考的能力,他忘却了一切,所要做的不过是狠狠回应,“……没错,就是如此……让我知道你到底有多想要我……” 语声嘶哑,激烈的碰撞令他所说的他一度中断,南宫苍敖很快使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仿佛只有牢牢抓住一切可抓的东西,才能活下去,在南宫苍啊悲伤的双手死死抓紧了他,甚至抓出血来,男人的喘息与低吟在房内飘散,应和着远处大堂内传来的喧嚣声。 秋日的也,夜色正浓,今夜过后便是明日。但谁都没有料到,到了这个明日,那场预期中的风暴竟会来的这么快。 雾楼被围,陈内城外,舜都之中,墙面都贴上了朝廷发的告文,所说之事便是北绛。 夏朝已安稳多年,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们夏国之外还有四个藩国凛南,西溯,阑东,北绛死过,死过介意臣服,年年上贡,还算太平,唯独今年,竟传出了北绛要反的消息。 更叫人意外的是,混入夏国的北绛密探,去的竟是雾楼。 百姓对此众说纷纭,有人不安,也有人不以为然,直到看见城门上贴的告示,得知有北疆人竟然已混入夏国盗取机密。顿时引来一阵哗然。 更叫人意外的是,混入夏国的北绛密探,去的竟是雾楼。 雾楼那是什么地方?江湖人、朝廷官员,都与其有所交集,为求雾楼楼主一副字画,有多少人将自家的宝贝奉上,其中说不定也不乏一些机密,或是人多口杂,泄露一些机密,若是这些机密被那北绛探子知道了,传了回去,那便是一桩不得了的大事! 一时间天下人都对那柳霜霜的来历感到好奇,又对她的身份感到惊异,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北绛人,混入雾楼到底做了些什么,若不好好找雾楼楼主询问,怎能叫人安心! 雾楼本来便与其他门派没什么太大交集,即使有,那也是生意上的往来,没有情谊可言,一朝成为众矢之的,也无人多问一声,更谈不上前去帮忙。 要知道,这次为了雾楼的可是朝廷的人马,是但今天子的旨意,谁敢违抗。 雾楼与鹰啸盟结盟的仪式才刚完结,就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江湖上、朝野中,凡是知道他们二人的,无不纷纷揣测,等待最终结果会是如何。 雾楼到底有罪,还是无罪,兴许就看鹰啸盟怎么做了,也的看平康皇的心意。 清晨,舜都之内,一阵马蹄声惊破清早的宁静,大队人马从街上穿行而过,早早就挑着担子上街的小贩们无不回头张望,看这么一大群官爷到底是要去往哪里。 当看清晨他们所去的方向,都不误感到惊异。 鹰啸盟前,大队官兵一一排列,围在门前,有人几步走了上去,大门被人踢响,“里面的人出来,我等奉命拿人!” 第92章 奉旨搜查 鹰啸盟是何等的地方,与朝廷有事什么关系,朝廷要抓的人,怎会在营销门中?见了这个场面的人心中都有疑问,鹰啸盟里的夜枭都心知肚明。 不提雾楼楼主,只南宫有余一人,就足以令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是哪里的大人,敢问前来鹰啸盟是要抓什么人?”天色才蒙蒙亮,除了鹰啸盟内守卫,第一个赶到门前的是温如风,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询问来人。 “御前侍卫统领俞豹在此,不知鹰帅何在?”站在门外的中年人一身官服,面目黝黑瘦削,神情倨傲,问起南宫苍敖来,脸上才多了几分和缓之色。 温如风知道此人,新官上任,才被平康皇提拔为统领,论起能力,也只属于中上之才,算不上什么任务,当下也和他打起了官腔,整了整衣衫说道:“原来是统领大人,有失远迎,我们盟主不在,大人先请进来再说吧——” 前门大敞,大队官兵鱼贯而入,平康皇下旨抓人,鹰啸盟岂能紧闭大门,自当配合。 温如风不提南宫苍敖在哪里,在做什么,先将气势汹汹的官兵迎了进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间那俞豹也不好发作。 “鹰帅何在?听说雾楼楼主此刻就身在鹰啸盟,是否是真啊?”进了大堂,俞豹也不寒暄,一手扶着腰上报道,再度追问。 “雾楼楼主?大人找他有何事?”温如风面带笑容,一面装傻,一面暗中叫人去通报南宫苍敖心中有写焦急。 “不光是是找他,还有镇守边关的南宫有余,他处事不利,逃回舜都,而今正在被统计,你们有没有见到?”俞豹指了指他属下手中的一张通缉榜文,上面画的正是南宫有余。 “哟,这还在很美见着,这个南宫有余与我们盟主虽然出自一家,但是在是没什么交情,至于雾楼楼主,他前几日是有来过,不过后来第二天就走了,大人恐怕要白跑一趟。” “走了?不可能。我早已命人打听清楚,那雾楼楼主君湛然,自从进了你们鹰啸盟之后就没有出来过,怎么会走了?”俞豹并不买账,他才被提拔至统领之职没多久,这次陛下交予任务,若是不能完成,岂非叫人看了笑话。 “这是陛下的手谕,必要之时可以搜查。”拿出一面令牌和公文,俞豹面露得色,厉声吼道:“来人,给我搜!” 官兵闯入鹰啸盟内堂,敲开门户,一一查看,总算她们也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不敢过于胡来,动静还不算太大。 温如风不能阻拦,却心焦不已,殊衍闻讯而来,见他神色不对,不禁低声问他:“盟主呢?” “要是我知道盟主在哪里就好了。”没好气的回答,温如风又露出几分忧色。 他在男女欢情上是个中高手,至于男人和男人之间……想到那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要是官兵搜查起来,查到他们的房间……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温如风的担心不无道理,眼下南宫苍敖和君湛然遇到的正是这种问题,但有人并不慌张,反而还十分从容。 南宫苍敖从帐内起身,不慌不忙的套上衣物,也搂住身旁之人,“不急,他们一时半刻还搜不到这里来,即使来了,我也会让他们回去。” 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南宫苍敖起身之后命人打水,慢慢洗漱。 门外有人闯入,里面的人自然是听不到,衣袅在门前回报,听说官兵前来搜人,房内的两个人反应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半点慌乱。 “这可是你说的。”没有勉强自己坐起,君湛然倒回床上,“我手下的人你如何安置,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要是被人搜到……你就要背上窝藏嫌犯的罪名。” 纵情一页的后果便是浑身酸痛,比之与高手对决毫不逊色,残留昨夜情热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他翻了个身,薄被下光裸的背,南宫苍敖不禁停下手里的动作,手指从他背脊上划过,边说道:“这又何难,让他们都改口称自己是鹰啸盟的人就是,难道那群蠢货还能一一认得?” 似乎什么问题再他眼里都变得不是问题,君湛然也不是真的担心,颔首同意,“主意不错,他们要的是我,自然不会和其他人多话” 背上饿手指滑动的缓慢,挑开所覆的薄被,慢慢往下,君湛然微阖着眼,没有移动,也不按住背上的收,只动了动眉,“你再不出去,等人搜了进来,你是想让我躲在床上?还是就以这般模样,被他们带走?” 想到那个场景,手指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南宫苍敖附身,语声沉问,似乎还咬着牙,“会开玩笑不错,但这玩笑看没有半点可笑之处。” 君湛然的腰上被掐了一把,身上的薄被又被提着往上掩了一掩,拉到他的肩头盖住,耳畔落下一个亲吻,“衣物就在床边架子上,我先出去看看。” 南宫苍敖说完,行至门前,想到什么又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视线之中,床上的人就躺在那里,背对着他应了一声,没有别的言语。 回忆昨夜欢情,他分明将他抱紧,也分明无比热情,再看眼前,南宫苍敖皱起眉。 他已得到这个人,也算是得到他的请,但为什么i型闹钟总有一个地方仍觉得不满足……“湛然,再叫我一声。” 不解的回头,君湛然坐起,“叫你什么?苍敖?” 深邃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深的看不见半点情绪,也瞧不出昨夜激情之时的火热,还是一如以往的平淡,他似乎不解,见他不懂,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 南宫苍敖摇头笑了笑,“没什么,这就去了。” 他转身离去,步伐依旧潇洒,君湛然注视着他的背影,视线久久没有移动,他不是不知道南宫苍敖的心思…… “官兵来了!南宫苍敖——”门前忽然多了个声音,窗户半开,南宫有余就在窗前,探头张望,神色紧张,往房内一打量,看到床上的君湛然。 两人的红丝线在半空相对,神情各不相同,南宫有余没有想到会看到都这样的场景,房内地上还有衣衫散落,床帐半开,看得见里面半坐半卧之人,那自然不是他要找的南宫苍敖。 与他僵住的面色不同,君湛然现实微呀,随即一脸坦然,不管他心中是否也觉得意外,脸上丝毫都看不出来,他从床架上取了衣物,慢慢套上,以为行动不便,他的动作很忙,却很从容。 虽然这事是眨眼之间的事,但南宫有余还是看见他颈边的红痕,看见他掩在衣下的可疑痕迹,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恍然间极其南宫苍敖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他脸色一沉,满面嘲讽,“官兵前来搜查,找的就是你我,君楼主倒是好兴致,作业谁的还好吗?” 危机当前,一个本该保他安全之人,一个是同他一样也被朝廷捉拿的疑犯,这两个人竟只顾享乐,南宫有余忘了昨夜酒醉说过什么,险些被人断性命的事似乎也被抛到脑后,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 一指弹去,门窗和尚,君湛然不慌不忙的开始穿衣,南宫有余说的话就好像死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不禁心头火起。 大门咿呀一声打开,院外守卫都去应付官兵门次第意识无人,他直直走入,到了内室,“君湛然,枉你是名动江湖的鬼手无双!用身体来换鹰啸盟,你和默写女人比起来也毫不逊色,是在叫人佩服,佩服。” 连说两声佩服,南宫有余口吐而言,君湛然面色一变,停下来合起外袍的动作,“若非看在你也姓南宫的份上,你活不到现在——” 五指一伸,一抓,桌椅茶几在碎裂声中骤然爆裂,寄到金芒闪现,南宫有余一惊,强自镇定。 君湛然坐在床沿,长衣散发,眉目之间历如锋刃,一阵冷笑,“就算这是笔交易,那也是我和苍敖之间的事,你情我愿,与他人无干!” 他无法站起,只是端坐,一眼望来,却让人不的不忍住往后退的欲望,换了种语气,那淡漠的声调缓缓说道:“你和我不同,你换上南宫的姓氏,背南宫之命,事事忍耐,登上将军之位,却无将军之能,最终不得不逃回舜都,还是要求南宫家的人庇护,如你这般,还能在这里口吐狂言,该佩服的是我。” 南宫有余闻言,脸上一阵清白交错,“你们知道什么,你可知道背负南宫世家之命有多难?要知道离开南宫世家的是他——南宫苍敖!想当年他是我辈之中的版样,没想到他却独自离开南宫市四级啊,是我替他背了家中的重责大任,也是我替他征收边关,他却在江湖逍遥,换来了鹰帅美名,人人称颂,背地里还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我从边关逃回来,他要保证我的安全,那是他欠我的!” “你懂吗?君湛然,南宫苍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哦,保我性命,保我安全,因为这都是他欠我的,他必须还”南宫有余冷笑,紧咬牙根,切齿突出的话语满含积怨。 “人呢?!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这里还没搜过!来人——”门外响起脚步声,御前侍卫已搜到院外,门前响起俞豹的大叫声。 “谁敢搜我的地方?”慢悠悠的语声带着笑意,笑意之中却又肃杀之气,会如此说话的只有一人,敢如此拦住官兵的也只有一人。 一身黑衣,腰配长刀,一人走到门前,搜查的大队官兵变立时停下了脚步,威名远扬的鹰帅,水人不知道,谁人不晓,何况他们本是大内侍卫,早已见过南宫苍敖很多次,更对他立下的大宫,坡下的大案耳熟能详。 南宫苍敖到了门前,俞豹的手下美誉得到命令,便已不再前进,俞豹一看是他,上去寒暄。 跟随而来的温如风和殊衍等人见了,心中一定,俞豹的人呢多半不会有机会进去搜查,他的人进不了,那即使君楼主在里面,也不用担心了。 门外正在交涉,房内两人相对,君湛然看着南宫有余,忽然看到他目光一闪,顿时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南宫有余竟不顾自己也是目标之一,扬声高喊,“人在这里——” 第93章 进退两难 声音是从院内传出,外面的人自然不会错过,南宫苍敖心里一沉,鹰啸盟的其他人却都把心揪了起来。 “谁在里面?!”俞豹精神一振,听得大喊就要闯进去,人影闪现,南宫苍敖冷声带笑,已拦在身前,“俞统领,你这是要搜我的地方?” “不是我要搜,而是陛下要我搜。”搬出平康皇,俞豹比了比手中的令牌,此时已用不着再客套下去,想到要抓的人就在里面,俞豹立功心切,也不顾面前的人是谁,错开南宫苍敖,继续往里走。 “我说过你能进去了吗?俞豹!”背后语声冷厉,好似有一股如同实质的力量涌来,满含压迫,那股热气刺骨,彷佛再多走一步,这里有人就要血溅三尺。 俞豹不想死,更不想在领功之间就死,所以他不得不停下,虽然停下,双眼却直直的望着门里,门口虚掩,看不清里面,方才的喊声好似是他们的错觉,再也听不到半点。 只有安静,如同从来只有一片死寂,从来没有人大喊过那么一句。 “鹰帅,你不让我进去,你得告诉我里面是谁?”已到眼前的大功怎能就如此放弃,即便要得罪南宫苍敖,俞豹也甘愿冒险一试。 “这是我的居处,我怎不知道里面有人,就算有,相比也是打扫的仆役吧。”抱臂回答,南宫苍敖挑了挑眉。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俞豹在心里暗骂,方才有多少人听到那声大喊,他竟全不当一回事,显然是心里有鬼。 “我再问你一句,这里面到底有谁?!”肯定里面有问题,一转身,俞豹的语气也强硬起来,要他抓到陛下要得人,还担心什么鹰啸盟,一个是南宫世家,一个是陛下,该站哪一边岂非一清二楚。 “俞统领莫非没有听见,我说里面没有人。”鹰眸微阖,南宫苍敖眯着眼,笑意之中冷光闪动“我说没有人,就是没有人。” 森然的语调缓缓说来,令人悚然,俞豹心里咯噔一下,已知道今天不能善了,更确信那屋里藏的就是他要找的人,无论是雾楼楼主也好,南宫有余也好,只要抓住一个…… “陛下有令命我来搜查,鹰帅却阻拦在此,这是要抗旨了?!”心一横,俞豹高高举起手来,令牌之下,身后人马全都拿起手中兵刃。 “抗旨又如何?”悠悠回答,南宫苍敖一扬手。 齐刷刷一片,鹰啸盟众人也拔刀相向,一个个煞气腾腾,只等南宫苍敖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俞豹明线一愣,又是一惊,惊叫道:“你们反了!竟敢抗旨!” 谁会想到南宫苍敖竟然情愿抗旨也不让他搜查,谁又会料到鹰啸盟竟敢明着和朝廷作对? 鹰啸盟自存在以来始终流转美名,为朝廷效力,得过不少功劳,南宫苍敖更是被平康皇看重的红人,在他人眼中看来,他岂会抗旨不遵?又岂能抗旨不遵?他这么做,当真是要反了! 俞豹又惊又恐,眼看带来的人都被围住,想着先下手为强,大叫一声,“给我将他们都拿下!” 此时此刻也管不了别的了,得到命令,宫内带出的官兵侍卫纷纷举起刀剑,双方拼杀到一起,鹰啸盟中人一边动手,一边暗暗关注南宫苍敖的反应。 散发黑衣,持刀而立,此地的主任抚着手中的日刀,平平之色不见喜怒,眉眼上挑,只有肃然杀气,“今日能从这里过去的,唯有尸体,你们谁想第一个了?” 他往左右一扫,无人干与他都对视,鹰帅之命远播,遮日刀煞气四溢,有谁会想先去送死?谁都不想,俞豹孜然也不想,但南宫苍敖站在门前,若不从他面前经过,又如何捉拿里面之人? “南宫苍敖!你可想清楚了,你果真要为了一个犯人将自己前程弃之不顾,甚至搭上整个鹰啸盟,和你要报的人一起但上谋反的罪名!” 高声大喊,俞豹不知煌德与鹰啸盟的关系已非常微妙,有意提醒,“皇命难为,你要是违抗皇命,就是与陛下作对,与朝廷作对,与整个夏国作对!你——敢担当的起吗?!” 拿出几分大内统领的威严,俞豹实则也不想在这里和鹰啸盟的人动手,即便赢了,他面上也不会好看,最怕的就是输了,那更是无颜面见皇上。 “担当又有何难,来,就让我看看,你想让我如何担当!”嗡——刺人心魄的刀鸣声横空而起,南宫苍敖刀尖直指,俞豹骤然后退,“你这是杀头之罪!南宫苍敖!里面究竟是何人?!你竟敢为他抗?!”、刀剑一晃,南宫苍敖勾起嘴角,“抗旨又如何,为他夺位我也不是没有说过——” “夺位?!”俞豹惊叫,连桑颖都扭曲,众人皆惊,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敢说出这句话。 先不说宫内侍卫,就连鹰啸盟的人都惊骇莫名,盟主竟然说过这样的话?!为的是谁,莫非是鬼手无双君楼主?可盟主有为何要为他夺位? 杀了皇帝,逼宫夺位……这是谋反的大罪,别说提,就连想都不该想,盟主素来行事不羁没错,却从来没有放出如此大胆枉言,这是有意吓唬人,还是真有此事?! 南宫苍敖的神情不像是在吓唬人,他面色肃然,透着杀意,“我南宫苍敖说下的,从不食言,回去转告煌德,为了里面的人,我没什么不敢做,假若有一天逼得我只能谋反,到时候可修要怪我无情。” 他竟敢直呼陛下名讳!里面的人?到底是谁?!是南宫有余?!俞豹惊骇莫名。 因为南宫苍敖这一番话,几乎惊的在场所有人都忘了面前之敌,知道内情的,遥遥望着他身后大门之内,君楼主课等到这番话,他听到了,又会是什么想法? 身在房内,对院外的事却不是一无所知,君湛然听的清清楚楚,不光是他听得明白,南宫有余也挺的明白,一脸惊容,“南宫残奥竟要为你抗旨谋反?!” “是你那一声大喊,逼得他不得不这么说,又怎么成了为我?”他直直望着窗外,此地看不出院外之人,却能听得见兵戎交击之声,语声平淡,目色却难以平淡。 “你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他这么对你?!”南宫有余不依不饶,看他的眼神又有所改变,那里面有震惊,有鄙夷,还有更多的疑问和类似妒意的东西,“他对南宫世家也不曾如此用心,君湛然,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椅上的人漠然一笑,还是看着窗外,一边关注着外面的动静,缓缓说道:“怎么做到?我不过是漠视他的用心,不给他回应,不让他真正得到我罢了……” 语声幽幽,似乎还有几分笑意,南宫有余虽然鄙夷他们的关系,却更难接受南宫苍敖竟然看上了这么一个男人,“你——” 英俊的面容之上,微微上挑的眼中本来什么都没有,看人如同死物,没有感情,没有涟漪,此刻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却好似一口深井,彷佛一个无底的深渊,将人吞噬,而首先被其吞噬的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幽黑的眼,如墨色化开,化出的竟是几分痛苦之色。 “你……”南宫有余一下忘了本来想说的话,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君湛然又成了漠然的表情,好似刚才只是他的错觉,他看了他一眼,放开手,才继续说下去,“我才不管你们到底什么回事,我只知道南宫苍敖这回犯了大错是,而着还是因为你!” 第94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门外兵戎相见,相持不下,门内,眼看危机将至,君湛然坐在床沿,视线之中的迷倒近在咫尺,又彷佛远在天涯,他望了望门前,再看了眼迷倒入口,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能避开搜查的密道就在眼前,而他偏偏,难以进去躲避。 但只要他在这里一分,就多一分被人发现的危险。煌德拿他问话是假,借题发挥找南宫苍敖的麻烦才是真,大门智巧打斗交战声愈加激烈,激励门房被撞开的那一刻也越发接近。 南宫有余有心如此,他是有意要看鹰啸盟陷入危难,南宫苍敖在门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南宫苍敖唯一清楚的是君湛然就在其中,他若被人发现拿下,不光鹰啸盟有事,雾楼更是危矣。 煌德早就将君湛然视为眼中钉,这次的机会他岂会错过,只要抓了君湛然,借题发挥,便可岸上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到时即便他们将那份先皇手迹昭告天下,说出君湛然的真实身份,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位前“太子”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君湛然的身份天下皆知,还有何用?一个通敌叛国的前天子,当朝皇帝下令捉拿,更是名正言顺,真相如何,又有谁会去在意。 人之相信眼前所见,众人所说。人云亦云,即便不是真相,传的久了,便也成了真的。 所以,君湛然万万不能被人擒住,更不能落入煌德手中。 南宫苍敖眉间一厉,面上却不见其他痕迹,他挥刀,还是那么稳,那么沉,重若雷霆,迅若霹雳,俞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退再退,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但到底也是御前侍卫统领,他手下功夫并不算弱,加之身边人手众多,竟没有马上亡于遮日刀下,而是逃亡院内,此刻已近到门前,距离君湛然所居之处只差几步之遥。 院落内外,已是一场混战,是鹰啸盟与朝中侍卫之战,也是雾楼与朝廷之战。 肖虎料到君湛然就在南宫苍敖的居处,更知道南宫苍敖拦阻官兵进去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他们楼主躲避,但这个院落再打,有怎能抵的过这么多任的搜查?楼主早晚会被发现! 在肖虎的带动下,雾楼所属无不拼进全力,仿佛这是一场死战,不死不休。只因他们都明白,一旦君湛然头上落了这个通敌之最,雾楼便不再是原来的雾楼。 雾楼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伏鸾山下的百姓更是仰赖其生存,雾楼不算是个江湖门派,其下却真正拥有不少商铺,一旦雾楼出事,那牵连的人何止数百,楼内他们这些直属不算,还有商铺伙计,山下百姓…… 砰的一声,房内打开,俞豹跌跌撞撞倒在门前,捂着肩头伤口,却似乎忘了自身的痛楚,也忘了南宫苍敖举起的遮日刀,兴起狂热的眼神制止看进门去。 房内,无人。 怎么可能没有人?!俞豹脑中嗡的一声,顷刻间所有加官进爵的美梦都化成泡影,只见一室幽静,地上散落着木屑碎片,依稀看得出原来它是一把轮椅,但本该坐于椅上之人根本不在房中。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四处张望,不死心的从地上爬起来,“人呢?!这里的南宫苍敖,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俞豹忘了他头顶上的刀,南宫苍敖也忘了他手中之刀,遮日刀没有落下,停在半空。 房内空无一人,南宫苍敖定睛注视,有惊讶也有忧心,室内有密道,但他也看到地上散落着的轮椅残骸,君湛然去了何处?他腿脚不便,又能去何处? 兵戎之声,声声入耳,应和着心跳,也伴随着衣料摩擦地面的声响。 往前移动,君湛然放浅的呼吸声在廊道内好似不存在。 周围幽静的仿佛与世隔绝,正是因为如此的静,在这条走廊内,依稀还能听得出房间里传来的说话声,卧房与走到之间的们被他关了起来,在外面的人发现这里之前,他必须进入密道。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对他人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但君湛然和他人不同,有些别人做来简单,对他而言确实难如登天。 幸好,现在的事并不难。 慢慢往前挪动,伏在地上的人影一寸一寸的前行,手指抓在地面上,偶尔会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是尘土或是沙砾,摩擦手掌的声音。 值得庆幸的是,他是个习武之人,更是常年用惯了他的双手,鬼手无双,这双手不光能用来描绘丹青,下毒杀人,还能支撑身体,令他得以挪动自己。 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就在他的鼻端,没有知觉的双腿仿佛一副沉重的负担,他不得不拖着它们前行,偶尔有所磕碰,手掌被坚硬的地面的蹭破,也算寻常,这毕竟是一条走道,他总不能奢望它像床榻一般柔软舒适。密道的入口也离他越来越近,朝着目标,手指划过地面,一次次的用力,渐渐会有一丝疼痛。 这种疼痛其实并不陌生,就像南宫苍敖将他按在床头,他不得不抓着床沿,在浪潮中维持身体平衡……因为用力过猛,之间就会有这种疼痛。 但和身体正经受的痛感和快感相比,那似乎有不值一提,那是从未感受过,甚至从未感受过,甚至从未想到过的感觉,伴随着屈辱,却矛盾的令人难以忘怀。 只有上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在最痛快的那一刻将抱紧他的男人暗道在床榻上,让他领受他所给予他的所有感觉,予他十倍百倍的回报,让他在自己身和他一样低吟嘶喊…… 眉眼微动,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在这时候想起床榻上的情景,是何等的荒唐,君湛然并非不知道,但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君湛然?你居然,用双手爬到这里……”密道之内,南宫有余没有离开,他不敢置信的注视着从入口进来的男人。 直接的语声在幽静之中飘荡开来,直接的落在君湛然的耳中,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又继续缓慢的往前移。 手掌擦过地面,掌心碰到的是一片冰冷。 就如同君湛然脸上的神情,他的浅色衣袍沾了灰尘,再不复原来的光华,本就披散在肩的黑发因为额上的薄汗而贴在脸侧。 就这么进了密道,他抬起头,半昏半暗之间,脸上浮现一丝森寒的笑意,“你如果想死,就继续往下说。” 南宫有余并不想死,却难以控制心头涌上的惊异,和随即而来的了悟,上前俯下身,“……这是为了南宫苍敖?为了不让他因你而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你竟这般,爬了进来?即使知道我在其中,知道我可能看见?” “闭嘴!”咽喉被一双冰冷的手扼住,南宫有余没有来得及反抗,他已被所见的事实震动。 扼住他咽喉的双手因长时间接触地面而发冷,熠熠闪动的眼眸,在黑暗中满是幽光,“今日之事,你什么都没看见,记住了吗?你什么,都没看见!” 如同幽魂似的语声在耳边回响他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轻描淡写之间将南宫苍敖玩弄于鼓掌的君湛然。他不是才笑着说过,让南宫苍敖对他另眼相看的要诀就在于不给他回应? 喉间的力量的越收越紧,南宫有余摸索着碰到墙面上的开关,用力按了下去,一阵轻微的铁索牵动声之后,密道的大门开始慢慢合拢。 君湛然就在密道门口,他不得不放手,按着往前一个侧翻,密道的们再他背后合起 。 南宫哟与抓紧时机退了开去,他没有忘记君湛然除了用掌,还会用毒,连退了十几步才停下,“你不要瞎搞杀人灭口,在这里使毒,别忘了你自己也在密道之中,这里空气混浊沉滞,你敢保证自己不受牵连?除非你现在就给自己服下解药!” 为防止可能发现的情况,他飞快的提醒,君湛然扶着墙头让自己靠了上去,“我要杀了你,不必用毒,也易如反掌。” 侧首,一双幽暗如星的眼沉寂难测,他看着南宫有余,南宫有余也看着他,看到他脏乱的衣袍,也看到他沾上尘灰的双手,这哪里还是那个一副沉着尊贵之气,端坐于前的雾楼楼主? 忍不住心生感慨,“君湛然,原来你说一套,做一套,那些话只是骗你自己,什么不给他回应不让他得到……你看你现在所谓,不是为了南宫苍敖,又是为了谁?” 生怕他动手,南宫有余说完便往另一侧靠了一靠,见君湛然眸色转冷,他心知自己所言不差,“我还以为南宫苍敖看上个无情孤僻的伪君子,原来,你不是无情……” 不是无情,莫非是多情? 只因多情,多情难抑,若不掩饰,不压抑,溢出的情感便会难以控制,如汹涌的海水将他吞没,直至灭顶。 他心里本该只有恨,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南宫苍敖,想起他,便涌上另一种感觉,恨意与情意,都想占据他全部思绪,在他胸中翻腾不已,时而是这一个,时而是哪一个。 他是人,不是神,他做不到放下仇恨,更做不到放下南宫苍敖,否则,事情岂会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南宫苍敖竟为他公然抗旨,光天化日之下宣称要叛国夺位! “爱上我,算他倒霉,我只会令他和他的鹰啸盟走上绝路。他说不怕我拖他下水,却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拉他一起走上这条不归路。”如寒星寂灭,幽黑的眸子里一片死寂,君湛然勾了勾嘴角。 “我知道,长此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南宫苍敖。” 淡淡的语声散开,南宫有余几乎无法与他对视,无法去看那双空无的什么都不剩下的眼睛,“所以你情愿无情?情愿让他捉摸不透,希望有一日他会失望而去?” “也许吧。”是如此吗?若是,他为何又因为他的疏远而倾吐不满,让南宫苍敖心生欢喜? 想到南宫苍敖真的离去,胸口便是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君湛然沉着脸,紧紧握拳,不禁要嘲讽自己无用,如南宫苍敖所说,他果真处处矛盾。 “……如此为他考虑,你还敢说自己不爱他。”南宫有余轻蔑的哼笑,“没想到你这个雾楼楼主的胆量也不过如此。” “谁说我不爱他?”闪着诡谲的眸色微微转动,收起了其中的翻覆,似乎已做了什么决定,他转向南宫有余,“我爱他,只是不会对他说而已。” “那你为何对我?不怕我告诉南宫苍敖?”南宫有余忽然警觉。 对面不远处的男人小雷傲,幽冷若鬼,“因为你已活不长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昏暗中一道金芒乍然亮起,直直刺向南宫有余咽喉要害—— 轰,他立时回掌迎击,金芒却如同活物自行避开,眨眼就到眼前! 他奄然明白,自己是南宫世家的人,只要杀了他,便等同于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之间划下一道鸿沟,无论南宫苍敖对他如何,他毕竟姓南宫,是南宫苍敖的亲族。 不留半点余地。 第95章 深情错爱 究竟是何等的情感才会令他做出如此决定,又是何等扭曲的爱才会叫他做出这等极端的行径? 君湛然根本不是外人所以为的那般孤僻冷漠,他根本就…… 金茫是掌力说发,劲气迫人,逼出脖间皮肤一阵寒栗,南宫有余脑中闪过千万个年头,此时想到的竟然是如果他死了,南宫苍敖是不是就真的会放手,放这个叫人胆寒的君湛然离去? 这个问题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铛!红光一闪,挡住了劲气金茫,南宫有余望向君湛然的背后,密道大门不知在何时开启,有人站在门前,一甩手间遮日刀破空而来,又被掌力弹飞而去,仿佛有无形之物暗中牵引,重新落回那人手中。 南、宫、苍天、敖。 君湛然猛地回头,背后的男人不知站了多久,长刀在手,一双犀利的眼眸里仿佛有重重阴霾,又好似有火光熊熊,“你要杀了他?为的就是不让我知道,你爱我?逼你自己离开我?" 他救了南宫有余,却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密道之外俞豹已被人拿下,夜袅们在收拾残局,肖虎和骆迁着急的跟了进来,却只能走到密道门前。 南宫苍敖挡住了密道的大门,他的眼里只有君湛然一个人,那句质问缓慢说来,一字一顿。 君湛然没聊到他来的这么快,更因为心中起伏,心神不定,竟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门何时被人打开,微一阖眼,透露积分复杂的情绪,“你都听见了?” “幸好我都听见了!”南宫苍敖大不上前,他看到地上的君湛然,也看到他凌乱的外袍,看到他额上的汗,手上的灰…… “你—”他猛然把他从地上提起,“你竟敢—” 一喜一怒,南宫苍敖攥紧他已经的手微微颤抖,从齿缝挤出的字仿佛也在颤抖,“你说你爱我,却不会让我知道?!你竟敢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对我的心意?!君湛然!你够狠!不止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四目相对,各有翻涌,其中爱恨情仇,一时竟无法分清,门外尚不知情的雾楼所属,除了肖虎之外,无不惊诧莫名。 门内,君湛然收回目光,叹息一声,“所以我已说过,爱上如我这样的人,算你倒霉” 再掩饰已是无用,微微勾起的嘴角上,他忽然露出一丝诡笑,“苍敖,你以为拦住我的掌力,我便没有办法杀了南宫有余?” 毒!南宫苍敖暮然回首,好似早就计算好了时辰般,就在他一眼望去之时,南宫有余陡然捂住咽喉,瞪大了双眼朝向他们,马上有人上前查看,但鬼手无双使的毒岂是轻易能够化解。 南宫有余脸色泛青,发抖的手指向君湛然,“你……你……” “我在何时下的毒?这你不必知道。”淡淡回答,君湛然往下注视的眼神之中竟有几分笑意。 他轻轻发笑,笑声渐渐散开,微微的幽冷,渐渐又化作深深的冰寒,寒若鬼魅,轻笑终于成了大笑,“南宫苍敖,我后悔了,你可知道……我后悔,若不与相识,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与其等往后你我都毁在其中,不如让我现在亲手毁去!”1151182 假若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 就不会到今日这般地步,不必微信做出这样的事,不会令爱与恨在心中如两把尖刀班般互相交错,无论哪个占了伤风,都是一片鲜血淋漓。 密道中回响着君湛然的大小声,门外有雾楼的人,只听得大半,不知究竟,却尽皆黯然,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楼主,那笑声疯狂,但听在耳中,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像哭。 肖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字,望着门内,忽然忍耐不住,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摇头低语,“楼主……这是何苦……何苦啊……” 人人都说雾楼楼主性情孤僻难测,不好接近,却又有谁知道,这淡漠之下压着多少感情,抑着多少心意,又是费了多少工夫,保持表面上这份淡然如水的清静。 他不是无情,而是太过多情,他不是不爱,而是过于深爱。生怕这份情意将他们二人都毁去,与其到时后悔,不如先做了了断,相忘于江湖,总好过怨恨对方。 这是何其灿然,又何其极端的做法? 笑声忽然停下。 一双灼热的唇堵住了他的笑,南宫苍敖根本不顾周围还有多少人围着中毒的南宫有余,又有多少人看着他们,他把君湛然牢牢包在手中,臂上的力量仿佛想要就要就此扼死他,又好似想将他揉碎了,才好融进他的怀抱里。 发烫的吻,传递这狂热的情火,也传递出深深的无奈和愤怒,南宫苍敖气恨他,竟然做的这么绝,就只为了断绝他们之间的关系。 “若是我也够狠,我就该彻底放手,你我老死不相往来,相忘江湖,再也不见——”唇上的热度挪开,君湛然看到的是南宫苍敖直直盯着他的眼眸,像是兴起狂风的天色,一篇暗沉灰霾。 勉强动了嘴角,牵动一丝痛楚,他舔了舔唇上的伤口,“那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因为我不是你。”握刀的手捏上他的下颚,“我要的东西,一定要的到,我说过的话,也一定会办到。你是我的,君湛然。你越是想和我一刀两段,我越是不会让你如愿。” 转怒为笑,笑中却透着危险,南宫苍敖的手指在他脸侧磨蹭了几下,“南宫有余在被朝廷擒下之前,还是守关的大将,他若是死了,你便要偿命,但我不会要你的命,我会将你关在鹰啸盟……” 他贴在耳畔,慢慢低语,“这一世,你都别想见到外面的太阳!” “你想逃,我就让你哪里都去不了。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君湛然,我是对你深爱无比,却不会纵容你用这种手段斩断你我的关系,你懂吗?假若他死了,你就要作为鹰啸盟内羁押的犯人,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禁脔,你甘不甘心?” 生生地狱,字字惊心,君湛然早知道南宫苍敖的为人,他从来都不好对付,却没有一次,说的这次这般决绝。 君湛然眉间一动,南宫苍敖忽然抬手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打横将他抱起,他径直走出密道,“别让南宫有余死了,否则,你们楼主这辈子都别想出鹰啸盟!” 对肖虎他们留下这句话,他打不而出,留下众人一阵慌乱,骆迁来不及诧异那两人的关系,只急忙探查南宫有余的气息,“……他还没死!还没死!快找解药!” 君湛然随身所带的毒物,都是在雾楼里之处,解药自然在他身上,随身携带。肖虎随侍久了,多少懂得一些,岁不认得那是什么毒,却知道这毒一时还不会死人,“给他输入真气,守住心脉,先保命,我去去就来!” 急忙追了上去,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却已不见了踪影,问明是去哪里,他直奔另一栋别苑,一路上看到俞豹和他的手下,一个个被绑了起来,扔在属下,不由心惊。 鹰帅莫非真的要反?他就难道不怕皇帝老儿怪罪? 心中一路一闪而过,肖虎眼下要关心的是解药,冲到门前,之间大门紧闭,他用力拍起门来,“那南宫有余死不了!一定死不了!鹰帅!解药就在楼哦住的身上,只是不知是哪一种,还要时间来……”。 话未说完,门扉应声而开,肖虎朝里疾走,衣袂拂空之声徒然响起,他用手一接,手中不是楼主的衣裳还是什么?内袋之中确有几包粉末。 一一摸索,还没拿到手中,未及分辨,里面传出一声,“还不去!” 往里张望,卧房之中南宫挡住了视线,肖虎看不到其他,更看不到君湛然,望了望手中的衣物,不由想到,若是楼主的衣物都在他手中,那岂不是…… 砰。门已合上,肖虎摸了摸鼻子,还是先设法救了那南宫有余再说,至少不用担心鹰帅会对楼主不利。 南宫苍敖是不会对君湛然不利,但什么都不做,却也不太甘心,他压着心头的喜悦和愤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面前的人,将他外面的衣物剥下,只着单衣,用绳索绑在床头。 “你敢再说一次,要与我了断?”他俯下身,笑意发冷。 君湛然睁着眼和他对视,现在虽然身不动,但耳目依然清明,微微冷笑,“你想听第二次?你若真的想听,我……” “闭嘴!”按住他的唇,南宫苍敖气恼不已,这个一贯自由来去,洒脱不羁的男人,竟露出几分挫败,“我不想听,湛然,不想听这句,我要听你说别的……” 他按着他的唇,渐渐放松了手,带茧的手指在他唇上摩挲,“你说你对我不是无情,你说你深爱于我,是不是?” 沾着些血腥的手,轻轻的碰触,那微微有些粗粝的感觉摩擦在唇上,眼前是一双坦然灼然的眼,那轻轻碰触的手指动作缓慢,却如先前,冷就有一份不容忽视的危险… “是不是?回答我。”见他不答,南宫苍敖的语调变的强硬,鹰眸中急切变得狂躁,仿佛在得不到答案,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不是南宫苍敖第一次逼问他,君湛然唇上的手指发热,他望着他眸底的热切,眼底的无奈,本该冷言冷语一番,让南宫苍敖勃然大怒,到了喉间的话,却说不出来。 嘴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慢慢开阖之间擦过南宫苍敖的指尖,每一次碰触,都擦出一片温热,深深闭了闭眼,他咬牙,“没错,我深爱于你,南宫苍敖,爱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情谊,我都快要被你逼疯了!” 第96章 安宁 他从未用过如此激烈的言辞,更从未说的如此清楚明白,南宫苍敖目光灼灼,轻触于他唇上的手指仿佛能感觉到那每一个从他口中说出的字眼。 “那你为何不说?!你偏要我逼你到这种地步,你才肯承认是不是?!若不威胁将你囚禁一生,你就不会吐实是不是?!”在上方往下逼视的目光,亮的好似起了一团火,君湛然能看的出南宫苍敖的激动,他的嗓音嘶哑,脸上却透着难以抑制的欢喜。 君湛然自己又何尝不是情动难抑,他本不打算让他知道,却还是说出了口,一旦说了,使如江水决堤,又像碎去了冰封的河流,再难控制其下的奔涌。 “我本不想说,是你迫我说出实情,苍敖,你可知道,你走上的是什么路?!”他深深吸了口气,“亲近于我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是个不祥之人,终有一天我会令你失去一切。” “胡说什么,你不是。”南宫苍敖皱眉摇头。 君湛然的胸前剧烈起伏,眼中仿佛也升起了一团火,却是一阵幽幽冷火,暗如夜色,“我自己的心我自己知道,我并非什么善男信女,我放不下的恨,它就像一条蛇。一条住在我心里的毒蛇,总有一日,我会被它的毒液侵蚀,害人害己!” 听他这么说,南宫苍敖挑眉,“所以你行事矛盾,处处犹豫,你做不到彻底与我断绝联系,也做不到承认对我的心意……说到底,你岂非还是在怕?” 他有意刺激,没想到君湛然竟不否认,“我是在怕,我怕你到头来害得你一无所有,害你身败名裂,害你背上叛国之罪,更会害你一手建立的鹰啸盟分崩离析,我甚至不能保证,因为我对你的深爱而不去利用你……如我这样的人,你还敢爱?” 难得听到他心底真意,南宫苍敖俯身往下,与他对视,听的一字不漏,等他说完,才笑了一声,低头看他,“你倒是说说,我南宫苍敖有什么事不敢?” 飞扬的眉宇刀锋般凌厉,直直看入他眼底的目光就像一道刀光,君湛然与他相对,“你敢,那我也没什么不敢的,南宫苍敖,你要知道,我不给你回应是为你考虑,既然你嫌我多事,我再不会忍耐——” 手腕一动,指尖滑过绑紧他的绳索,顷刻间全数崩断,君湛然抬手把身上的男人拉了下来,一个翻滚,两人的呼吸交错。 “这便是你要的,从今住后,我不会忍耐对你的感觉,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你……若你对我有什么隐瞒之处,我绝不会将你放过!”双腿搁在南宫苍敖身上,君湛然用双臂支撑,往下注视的双眼亮如辰星。 在他身下的男人搂住他的腰际,目中闪过一道微光,“你自解穴道的功夫越来越好,果然是天生心偏之人。” 他直接吻上他的脖颈,“没想到湛然也会如此热情,你肯回应,我只有高兴,你自然想做什就做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堵上他的唇,君湛然激烈的吻夺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空气,他吸吮着他的舌,啃咬他的唇,将南宫苍敖口中所有的气息都攫取过来,缠绕、侵入。 唇齿相依,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有尘埃的味道,有人血的腥锈,有微微的汗水气味,混合着沐浴之后残留在身上和发间的皂角香气…… 已不再掩饰心意,君湛然吻的热烈,立刻挑起南宫苍敖身上的情火,前几日刻意避开,昨夜虽有亲密之举,但和如今的情况又是不同,如今他已确定他的心意,又得到这般激烈的吻,要他再控制下去,岂非是自己折磨自己。 “停手。”按住从腰后往下挪动的手掌,君湛然用行动告诉南宫苍敖,他此刻想做的事,“别以为我腿脚不便,就不能动你。” 拉开南宫苍敖的衣物,灵活的手往下游走,往下注视,他眼底的神情都与往日不同,没有那种矛盾的压抑,也不见复杂翻涌,有的只是纯粹的欲望——因为南宫苍敖而起的欲望。 “湛然想怎么做?”身下的男人好似觉得兴味,那眼神已燃烧起来,素来都微敞的衣衫被剥到腰间,露出其下金铜色的胸膛,君湛然的双手在他胸前撩拨,哑着嗓子问,“你说呢?” 同样是男人,他的手段未必不如他,虽不能做到尽处,但又有什么关系,他一样能令他欲望难抑,情动呻吟…… 君湛然的自信不无道理,同样身为男子,他岂会不知道如何令所爱之人得到欢愉,以往虽也有互相挑弄的时侯,但今日不同,今日,就好似被一道道枷锁锁住的邪兽得到了宽赦,若不肆虐一番,便不会甘心。 散发交缠,交叠的人体除下所有遮蔽,光裸的身躯互相厮磨,呼吸都变得急促,君湛然的手指一直往下,听到南宫苍敖骤然发出的低吟,勾了勾嘴角,低声问他,“你的耐性去了哪里?” “难得湛然如此主动,我还要耐性做什么?”一扬唇,他竟这么回答,一双鹰眸挑着情热,因为身下的欢悦而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你要做什么,还不快来……” 他的反应如此诚实直接,君湛然心头一跳,勾了勾唇,“你给我等着——” 按下他的身体,他往下挪动,用唇舌证明他的心意,这是从未对任何人做过的事,即使在他们以住交欢之时,他也没有为南宫苍敖做过。倒是南宫苍敖为了取悦于他,曾经不遗余力的以此挑起他的热情。 “湛然?!”南宫苍敖低喊一声,剧烈喘息起来,这是何等叫人意外的惊喜。 “别叫——”这有什么大不了?他抬起头,半眯着眼,看到南宫苍敖写满欲望的面容,低下头去,变本加厉。 只要他想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包括让南宫苍敖这样的男人失控低吟,指尖从他的胸前划过,他的手被握住,散下的头发在南宫苍敖的指上缠绕拉紧,头被按了下去,上方传来不稳的喘息声,不断唤着他的名。 “湛然……” 君湛然听得出其中的愉悦,心中兴起一股满足,忍耐着身下的欲望,他想听到更多从南宫苍敖口中吐出的呻吟喘息。 视线之上,南宫苍敖紧绷的面容一片情欲的暗红,抓着他头发的手不断收紧,袒露的胸膛之上蒙着一层薄汗,看的他喉头发紧,想来这实在奇怪,要知道他本来从未对男人有任何兴趣,唯独是南宫苍敖…… 身躯交错,极尽缠绵,间或夹杂着嘶哑的低语,待南宫苍敖松开手,君湛然被拉了上去,两具汗湿的身体摩擦轻碰,歇息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他低下头去,南宫苍敖的耳边便拂过一阵灼热的呼吸,“我不会迫你做别的,但记住,苍敖……总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耳廓被猛然咬住,南宫苍敖一吸气,眸色一暗,“是吗,那在那一日到来之前,我得让你有账可讨才是。” 双掌往下一探,分开君湛然的双腿将他覆于身下。 君湛然的呼吸还未平复,便看到南宫苍敖脸上再次兴起的欲望,那深幽的眸色如炬,点燃又一轮情潮。 两人的掌心交叠,随着压下的人体,晃动的床幔垂落下来,掩住一室旖旎,湿热的空气充斥在帐幔之内,每一口呼吸都如点上一把火,烧的人神思混沌,失去思考之力。 午后日色正好,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室金黄,卧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欢情过后,南宫苍敖抱着身侧之人,周遭的这份安静变成了安宁,虽说知道房门之外还有许多事有待解决,但他们都不想再动一下。 南宫苍敖握着君湛然的手。 他的掌心在地上磨破,手指抚过,仿佛还有几分带着沙砾般的触感,在这双几乎毫无瑕疵的手上留有干涸的血痕,那是凝结的伤口,这几道伤痕仿佛是在提醒南宫苍敖,他面前的人做过什么…… 他想象不到他是如何从床边下了地,如何用这双手挪动他的身体,又是如何放下他的骄傲和尊严,用这双被人畏惧,为人钦羡的手,碰触地上的尘埃。 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人知道南宫苍敖心中的感觉,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若没有当年之事,这双手该碰触的东西便该是皇袍和金銮座…… “在想什么?”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君湛然的语声有点泛冷,知他不喜欢受人怜悯,南宫苍敖若无其事的一笑,“我在想,该如何处置俞豹才会让煌德知道,我不惧谋反之名,若逼人太甚,我就当真谋反了,他又能如何?” 双目微阖,说话间掠过一丝暗芒,他看向窗外。 有人在院外徘徊,脚步声终于往门口移去。 第97章 巨刃 才站到门前,大门便豁然打开,门前的人还未做好准备,“鹰帅……”一双眼对着突然出现在面前,松松的套着外袍的南宫苍敖,突然不知该看向哪里。 鹰帅与楼主……楼主和鹰帅……脑中翻来覆去的想着一句话,骆迁的视线从南宫苍敖袒露的胸膛上移开,只当没有看到上面的可疑红印。 “有什么事?说吧。”靠在门上抱着双臂的男人声调慵懒,好似比平日多了些什么。 骆迁控制住自己不去做出更多联想,口中说道:“肖虎让我来回报,南宫有余的命保住了!请鹰帅放过我们楼主……” “你们这群属下倒是忠心。”不必他再往下说,南宫苍敖往身后房里瞥了一眼,也不知到底是谁放过谁,“只怕我放过他,他还不会放过我。” “什么?”这句说的很轻,骆迁虽然听见,却唯恐听错,不明所以的又问了一次,“我们楼主无恙吧?” “他很好。”南宫苍敖笑了笑,那一笑之间似乎有几分别样的情色之意,骆迁也是男人,怎会认不出这种笑的合义,顿时轻咳几声,也只当不曾看见。 “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去了。南宫有余虽然不死,但余毒未清,唯有楼主才能救他,请鹰帅转告。”一抱拳,骆迁很快退了出去,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肖虎不肯来,却要他来。 不知楼里有几个弟兄能亲眼见到这两人的关系而不失态的,倒不是说不能接受,只是这事要是放在他们楼主身上,便总令人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就如在那密道之外,听见那阵笑声的时候一样。时至今日他们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们从未真正认识这个他们所追随的男人。 有几分灰心丧气,骆迁返身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南宫苍敖的语声,“有许多事你们不知道,湛然也从来不想让人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是在意的,便越是远离,他不希望自己的事牵连他人,你们可明白?” 骆迁的脚步停下,这番话中有话,他并不全都明白,“鹰帅是说……” “你们也知道朝廷欲对你们不利,还有其他兄弟被困雾楼,如何解救有待他决定,关于他的事,总有一日你们会知道究竟,到时候如何自处,如何待他,就看你们自己了。”言外有意,南宫苍敖说完便关起门来。 骆迁从未弄明白他们楼主的心思,此时也还是不明白,或者应该说,扯上鹰啸盟之后就更不明白了。但行走江湖多年。如今他有一种感觉,南宫苍敖今日这番话不是随口一说,必定另有深意。 雾楼,到底会遇到何种麻烦?楼主,到底又有什么秘密? 骆迁带着满膜疑问离去。南宫苍敖回转身来,回到房里。君湛然听见门外的话,已在床头坐起,拨开颈侧的头发,套起衣衫,“虽说雾楼被围,但只要正主还在这里,煌德还不敢对他们如何。 “话是没错,但你总不会让你的人真被官兵拿去审问。”两人的感情纠缠至今,在这一点上,南宫苍敖十分清楚他的为人。 上前帮他拢起头发,看了看天色,“沐浴换衣之后用了膳再出去。” 已这般决定,他直接抱起床上的人,君湛然没想到,南宫苍敖在知道其心意之后比原先更为霸道,不过这等小事,也无商议的必要,当下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南宫有余的命,我是不在乎,难道你也能不在乎?” 君湛然自认绝不会看错,南宫苍敖是表现的对南宫世家漠不关心,但实际上,他的心里未必没有“南宫”二字。 抱起他的人脚步缓了一缓,又继续往里走,“要死早已死了,况不是还有肖虎在,想必他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沐浴更衣之后,命人送来午饭,已过正午,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吃过,一顿饭吃了很久。 君湛然用饭的时候话很少,南宫苍敖却是常年在外,用饭的时候不是荒郊野外,便是酒楼客栈,难得享受如此的安静,看面前的人夹起菜来送到口中,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不吃饭,瞧着我做什么?”南宫苍敖的眼神向来难以忽略,更何况现在两人是面对面,君湛然刚夹了一筷鱼,停下手来看着对面。 “正所谓秀色可餐。”南宫苍敖不疾不徐的说,微微上扬的嘴角多了几分暧昧邪气。 在他面前之人一头湿发未束,沐浴之后更显俊朗白皙的面容不再淡漠,还是那般淡淡的神情,但仔细分辨,再不若原先那般紧绷沉寂,这改变是因他而起,他怎能不多看几眼。 “哪来那么多话,吃你的饭。”君湛然一挑眉,把筷上夹的鱼送到他碗里,南宫苍敖看了一眼,竟发现那抉鱼肉上的刺已被剔去。 眼神立时一热,“湛然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外表冷漠,内里却截然不同,幸好敲开冰封之人是我,否则岂不要悔死。” 注视他的目光直接而热烈,君湛然好似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直到一口饭菜咽下,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流转几许异光,“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我会要了他的命……你该知道,我不喜欢被人看透。” 语声转冷,又是一笑,“不过既然是你,就只能算了。” 言下似也有几分无奈。 这种无奈南宫苍敖也深有体会,若非对方是这样的人,自己岂会无可奈何,这种无奈,岂非正因为深爱? 南宫苍敖笑了起来,君湛然也笑,就在这一刻,他们仿佛忘了身外的危机,忘了朝廷的威逼,忘了还有一项叛国通敌的大罪,就如悬在他们头顶的巨刃,随时可能落下。 窗外飘入几片落叶,已是深秋,用过饭,两人一起去了安置南宫有余的地方,落叶枯黄,一踩上去便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秋风之中也如带着肃杀之气,冷风袭人。 南宫有余没有死,但也离死不远,要不是肖虎及时找出解药,他此时早已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同样,若非南宫苍敖的那句话,雾楼上下也不会对他的生死如此关切,不会像眼下,郑重其事的守在门前,就等他们的楼主前来收拾残局。 鹰啸盟众人各司其职,没有插手,此事也插不上手,鬼手无双的毒,也只有雾楼里的人才知道一二,他们虽然结盟,但到底还是应该避嫌,江湖之上的人对自家武学都守口如瓶,各家有各家的秘密,那一道界限,不可随意逾越。 守着江湖规矩的这群人一定不会想到,早在他们盟主与君湛然相识之时,就已知道他的内力行走路线,尽管彼时是因为君湛然有意与南宫苍敖结交,为了拉拢他,有心令他知道。 但当时他们都不曾料到,会有今日。 君湛然的轮椅已被毁去,新的还未赶制出来,他不能行走,却有南宫苍敖能够代步,此地不是别处,没有外人,也不担心被人看见,南宫苍敖问过他的意思之后,将他抱了出来,放在椅上。 门前早已有人候着,见二人出现,连忙让开,上首处放着的座椅,是肖虎亲自准备,上面还铺了软垫,搁着一条薄毯。 二人的关系已被在场大多数人知道,甚至亲眼看到他们相拥相吻,君湛然似乎不太在意,被南宫苍敖放下,便坐了下来,神情如旧,也不再提要取南宫有余性命的事,命人将他抬上,稍加判断,让人加了几分解药的用量。 不多时,躺在竹榻上的南宫有余就醒了过来.脸色也好了许多,见他无事,肖虎等人松了口气,没想到有人却走上前,一声冷笑,“那时在房里大喊的人是你?” 南宫有余才醒来,深思混沌,闻言悚然一惊,看到南宫苍敖暗舍杀意的目光,猛的清醒过来,再看周围.已知道自己没有死,但落到这种地步,又能比死好上多少。 当下也不辩解,“是我喊的,你要我的命,只管拿去。”一抬头,他脸上仍有不甘。“你以为我不敢?”一声嗤笑,南宫苍敖弹了弹手中遮日,“我要杀你一点都不难……” “但你不会,你杀了我,如何面对南宫世家所有人交代?你要亲手杀你族人?”有此倚仗,南宫有余神色镇定,“你要想怎么杀我,不如想想如何应付陛下的责问,你拿下这么多宫里的人,你以为陛下会毫无反应?” 听他一口一个陛下,君湛然在他还有些发白的脸上打量了一遍,“真是难得,煌德竟还有如此忠诚的一员大将。” 南宫有余岂会听不出其下的嘲讽之意,“你——” “盟主!”阴鸠从外面飞奔而来,面色凝重,“报!得到消息,朝廷已知俞豹等人被擒,另有三千官兵朝我鹰啸盟而来!” 第98章 兵临门下 鹰啸盟就在舜都之内,一举一动自然有人暗中关注,俞豹带人前去搜查,如此大的阵仗,一有动静,还不早早回报。 三千人马,不算太多,但若是在城中围堵一个门派,也算是兴师动众,看来煌德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心头之患一举拔除。 阴鸠的话落音,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殊衍指着南宫有余,“盟主!不如将他交出去……” “说什么呢,他是南宫家的人!”温如风一把按下他的手,低声急斥。 殊衍回过劲来,他们的盟主南宫苍敖也是南宫家的人,难道还要他将自己人交出去求平安吗?更别说就算他肯,那时不时过来转悠的南宫年也不会答应。 “盟主!怎么办?” 阴鸠着急追问,瘦削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闪闪发亮,透着杀气。 他这么问,是已做好了交战的准备,不光是阴鸠,温如风,殊衍,甚至肖虎 、骆迁,都一脸凝重,纷纷亮出身上的兵刃。 三千官兵已在路上,即刻就到,南宫有余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快,意外的看向南宫苍敖, “你若要把我叫出去,换得鹰啸盟的太平,那可不是光交出我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的 , 陛下早已知道雾楼的人也在你这里 , 你要想……” 一道破空之声划过,什么都没看到,南宫有余便突然定在原地,口不能言。 隔空点穴?还是暗器?众人朝安坐椅上的男人望去,他方才似乎动了动手指,而今还是不见慌乱,侧首,转向南宫苍敖,“鹰啸盟是你的,怎么应付,你来决定。” 他不要求他躲避,也不要求他迎战,而是要南宫苍敖自行决定,甚至不提起雾楼。 雾楼此刻也如鹰啸盟,他的手下也有人被困,很有可能,他们头上要被扣下一个谋反之罪,鹰啸盟与雾楼虽分隔两地,但此刻的处境完全一样。 “不用顾虑雾楼,煌德若真的要拼个鱼死网破,我奉陪到底。”唇边噙着一丝冷笑,在南宫苍敖看向他的时候,君湛然扬起唇望向门外。 门外白日高照,秋风萧瑟,宁静之中若有若无的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我已经忍得够久了。”淡淡语声,有几分飘渺,轻轻散开,激起一阵刻骨的冷意,才是秋日,在场的人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既然忍无可忍,何须再忍,不过是一战罢了。”南宫苍敖注目他许久,轻笑着回答。 遮日刀出鞘,映出一道冷光,“我不是早就说过,鹰啸盟随时供你差遣。” 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好似眼下不过是准备同另一个门派交战,而非和朝廷作对,君湛然也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愈浓,“不怕被我利用?” 他如此直言不讳,南宫苍敖也不隐瞒,毫不掩饰的目光深深落进他眼底,“若到了今天,你对我还是没有半点真心,那就是我南宫苍敖识人不明……” 语声一转,他露出笑意,“但我从来没有看错国人。” 君湛然哼笑,“是我一时不慎,假戏真做,否则你哪里来的机会说这话。” “这话倒也不假,但能让你假戏真做,不也是我的本事?”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这番对话旁若无人,听的众人目瞪口呆,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商议如何应对,还在这头你侬我侬,这还是他们那个孤僻冷漠的楼主吗? 骆迁等人意外非常,肖虎也许是早有准备,擦着手里的“鬼哭”,很是悠闲,而鹰啸盟中人总算是习惯他们盟主的行事,没有表现的太过失态,就是等的有些着急。 有人刚要出言询问,两个相对而笑的男人忽然一起转过脸来,君湛然对骆迁说道:“盟内有密道,一会儿你们从密道离开,楼里还有人被困,我们不能在这里也被人困住。” 他说完,在他身侧抱臂而立的南宫苍敖便紧接着下令,“疯子,你带人在门口拖延时间,其他弟兄从后门撤离,煌德要毁鹰啸盟,我们便给他个鹰啸盟。” “盟主!不是等他们来了就打个落花流水吗?我还准备去把所有弟兄都召集起来!”殊衍心急的问,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要大打一场? “敌众我寡,何必硬碰。”在这方面,君湛然并不逞能,他从来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相反,他一直很能忍。 南宫苍敖与他的看法相同,横眉一扫,望着眼前手下,“鹰啸堡又不止这一个地方,难道你要守着这里不死不休 ?殊衍,换个想法,告诉我何为鹰啸盟?” 殊衍顿时有些发愣,身为夜枭时日不短,今日盟主竟问他什么是鹰啸盟,“……,不就是盟主带领我们这些人,行走各方,查案抓人,帮着平定江湖,稳定社稷吗?” “说的不错。”南宫苍敖嘉许的点了点头,一挑眉,几分笑意,几分杀意,“我在,鹰啸盟就在,你们在,鹰啸盟就在,江湖之大,何处不是鹰啸盟的天下!难道还要牺牲弟兄的性命,死守此地吗?” 声如金石,掷地有声,他的话一落音,顿时惊醒梦中人。殊衍恍然大悟,“盟主是要我们避开锋芒,保存实力?” “正是。”替他回答,君湛然语声淡淡,看不出半点大敌当前的紧张,深邃双眸之中隐现森然,“煌德要借机将我们铲除,不管什么理由,总有一日会找上门来。” 眸色一转,他与身侧的南宫苍敖对视一眼,面对众人,“我只问你们,是否愿意跟着我和苍敖,对抗朝廷?” 这不再是江湖纷争,而是  断头送命的大罪,与朝廷对抗,便是谋反之罪,到时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是要坐实这个罪名。 谋反?他们敢不敢? 在场的人数不算太多,并不包括鹰啸盟和雾楼之中所有的人,但都算得上是心腹,是他们的左膀右臂。 听君湛然这一问,众人才知道这两人已做出决定,是在何时有了这个默契,他们竟然半点都没察觉,莫非就是在方才那一番对话之中? “没说的,其他人我不知道,肖虎当然是跟随楼主!没有二话!”一扬鬼哭,肖虎的大嗓门现在房中响彻。 “这是朝廷逼我们反,骆迁愿意跟随楼主!”骆迁一抱拳。 “难道还能独自去逃命不成,不跟着盟主,去别处我怕不习惯。”温如风掸了掸肩头不存在的灰尘。 “要是不在鹰啸盟里做事,我还去哪里找我的乐子。”阴阴一笑,阴鸠拔出随身的小刀,他口中的乐子自然是和别人不一样。 “除了鹰啸盟,其他门派我一个都不认识,盟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素来崇拜南宫苍敖的为人,就算要殊衍跟着去丐帮,他也愿意。 “楼主!朝廷欺人太甚,我们愿意跟随!” “谨遵盟主之意,我等没有意见。” 众人纷纷表态,南宫有余不能言,却双目能视,眼见鹰啸盟下竟有这么多人对南宫苍敖如此忠心耿耿,想到自己在南宫世家是被人如何看待,不禁涌上一阵复杂的滋味。 秋日渐落,红霞满天,染红一片肃杀。 鹰啸盟前官兵林立,引来无数猜测,温如风带人拦在门前,已做好血战的准备,其余人从后门撤离,那也免不了一番交战,如此安排为的就是把官兵拖住,让雾楼的人从密道里撤离,届时里应外合,趁着混乱,让所有人脱困。 但计划时常赶不上变化,此番真能如他们所安排的,让所有人黯然离开吗? 鹰啸盟距皇宫不远,要想在官兵到来之前撤走,定会在半路被他们拦截,倒不如利用鹰啸盟地利之便,对煌德还以颜色。 “盟主不和君楼主一起走?”阴鸠不解的问,在他面前,南宫苍敖就站在前厅大堂之上,君湛然从密道撤走,而他却选择留在这里。 见南宫苍敖没有反应,阴鸠寻思了一番,他们的人拖住官兵,而雾楼的人就此离开,这一出去,便再也不用顾忌,也无官兵追赶…… 皱了皱眉,他问道:“盟主难道不担心君楼主他……” 第99章 索求 “担心什么?”前门有人迎战,南宫苍敖留下坐镇,闻言神色不动,好似半点都没有考虑过可能出现其他情况。 阴鸠本不想提,双方毕竟是盟友,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假如雾楼的人一去不回,剩下我们,如何能对付得了这么多的官兵?” 生怕南宫苍敖不悦,他连忙澄清:“我并非有意怀疑君楼主的为人,而是以君楼主这般阴晴不定的脾性,属下实在有些担心,他是否真的会及时赶来,与我们里应外合……” 雾楼在生意上的信誉一向很好,但鬼手无双这个名号与侠义扯不上半点关联,君湛然与南宫苍敖的对话阴鸠也听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与他人不同,但若牵涉到生死,那又是另一回事。 君湛然果真能够相信? 堂内没有其他人,说阴鸠小人之心也好,多疑也好,想到这个可能,他就不能不说。 令他意外的是,南宫苍敖竟没有生气,他竟似乎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注视着某人离去的方向,徐徐说道:“只要鹰啸盟对他还有用,他就不会一走了之。” 阴鸠面上一沉,回想那个男人冷笑之时的模样,不禁懊恼,他们盟主为何不选别人,偏偏看上这个鬼手无双,“若是对他而言没有利用价值,他就会走?!” “要是以前,也许会也说不定。”抽出腰上宝刀,一泓秋水般的刀芒散发几许微红,仿佛饱饮了鲜血,在南宫苍敖的脸上镀上一层血光,“但今日,不会。” 他说的断然,阴鸠不解,“今日有什么不同?” “我为他反了朝廷,他若不有所表示,如何向我交代?”他收起刀来,说出这么一句话,好似不觉有何不妥。 “他的心藏的太深,要想得到他的所有,就得用我的所有去换。”负手而立,鹰啸盟前门大开,遥望门前已开始的交战,南宫苍敖说的平淡,甚至看来还有些许兴味。 阴鸠对感情之事向来不感兴趣,闻言也不禁诧异,怎会有如此的感情,“这也是情意?情意可这么计算?” “为何不能?只要最后结果如我所愿,无论如何,那也是值得,换而言之,若非我所愿,做什么都是不值,更何况,来之不易才显珍贵,若是开口说句想要便能得到,那还有何乐趣可言?若如此轻易便能叫人死心塌地……阴鸠,你告诉我,那这个人还有什么特别?” 一连几问,问的阴鸠哑口无言。 鹰啸盟为雾楼做到如此地步,盟主将所有心血拱手让出,竟不以为苦,这么说来,反而像是颇以为乐。 他不知道有几个人能说出这种话,但见南宫苍敖慢慢道来,笑意轻快,一如平常,“既然是特别之人,自然要用特别之法相待,谁叫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君湛然,谁叫我只要这么一个君湛然。” 冷光闪过,将冲进门来的官兵一刀击退,南宫苍敖挥去刀上鲜血,凌空跃起,一声鹰啸,“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夜枭听令,给我杀——” “是!”鹰啸盟众人齐声应诺。 门外,有更多人冲了进来,杀声震天。 朝廷派来的官兵被杀,鹰啸盟想要逃脱抗旨之罪,已是不可能了,而谋反的罪名,只要平康皇煌德的一句话,便会坐实。 算算时辰,雾楼的人此刻已从密道离开,而鹰啸盟中,只剩下南宫苍敖的人抵挡官兵。 “不必担心,只要他愿意,即便再难,也会设法令所有人脱困。”刻意为此留下,不知那人是否也知道他的心意?南宫苍敖一跃而起,手起刀落,霎时血光四溅。 密道之外,身后砍杀声已经远去,雾楼所属跟随他们的楼主从密道内走出,君湛然被人用座椅抬着,几个手下也算是久经历练,不见丝毫慌乱,一行人走出,异常平顺。 他们揍的越是平顺,留下的人便越是危险,官兵没有发现他们的离去,便是所有人都围在了鹰啸盟之外。 “楼主!”肖虎早就准备大杀一场,而今却先行脱险,与她预计的不符,还有些不甘愿,“我等如何去救人,请楼主下命令吧!” “三千官兵围堵鹰啸盟,我们才多少人,你难道要前去送死?”坐于椅上,君湛然不若肖虎那般急切,回首遥望身后。 鹰啸盟内密道通往城外,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官兵不知道他们已经脱困,城外无人拦截,只要不进黄城,无论他们去往何处,都不成问题。 “难道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骆迁手里还握着剑,顿感意外,“楼主……难道不打算回去救人?” 那可是鹰啸盟的人,是他们的盟友,更别说,鹰帅与楼主的关系…… 先不说男人之间是否会有真情,单是结盟这一件事,便足够他们为鹰啸盟的人拼尽全力,楼主居然一点都不在意? 几十人都心生疑虑,人群之中,有人冷笑,“他还是在利用鹰啸盟,可怜南宫苍敖,聪明一世,却栽在你手里,到现在他一定还以为你会设法去救人。” 雾楼之中自然无人敢对君湛然这么说话,南宫有余被反绑双手,狼狈的半跪在地上,他自行冲开穴位,一开口便没有什么好听的。 君湛然也不生气,目中闪过一道冷芒,淡淡瞥了他一眼,“肖虎,让他闭嘴。” 那一眼便如看着死物,肖虎早就熟知他们楼主的语气,若再让南宫有余说下去,说不定不会儿就会成为尸体。 当下手脚麻利的上前,随便撕下一块衣摆,把碎布塞进南宫有余的嘴里。 南宫有余一闭上嘴,再也无人开口,霎时安静下来。 晚霞渐弱,他们所处在城门外的偏僻之处,没有什么人烟,似血余晖之中,唯有草木声在风中悉嗦作响,一群人就等着他们的主子发话。 君湛然却没有开口,他让人将座椅调转过去,似乎在想着什么,遥望来处,久久没有说话,秋风过,衣摆随风而动,在晚霞之中那一抹浅淡的冷白,犹如剑上利芒,虽然停滞不动,却难以忽视。 “他在等我前去救人。”他眉眼一动,忽然说出一句谁都听得懂,却谁也不明白的话。 肖虎马上问,“谁?鹰帅?他当然在等楼主想办法救人,要不是所有人一起朝密道里走目标太大,又会让官兵怀疑,他们也该和我们一起出来才是。” “可惜,要是所有人都走了,眼看本来在里面的同时不见,密道一定会被发现。”骆迁面露忧色,鹰帅带人留下,不知能抵挡多久? 君湛然却好像没听到他们说话,“他在等我救人,但说是里应外合,凭我们几十人,如何能从三千将士手中救出人来?” “召集人手!和他们拼了!”手下有人大喊起来,“朝廷欺人太甚,还有兄弟被困伏弯山,他们这么做,是逼我们造反!” 骆迁却没那么冲动,先安抚了手下,“楼主说的是,我们如何救人!你与鹰帅到底是怎么计划的?!“他心急起来。 “没有计划。”君湛然居然这么回答,看着远处仿佛注视着空无,眼里多了几丝奇异的笑,“救人谈何容易。” “难道不救?!”肖虎不信,“难道楼主眼睁睁的看着鹰帅他们被困在里面活活被擒,或是被杀?” “怎能不救,我当然不会看着他出事。‘君湛然回答的异常绝然。 敛目,那奇异的笑容却浮现在了脸上,他勾了勾嘴角,“这是他出的难题,他要我证明给他看我对他的心。” “什么意思?”骆迁不解,在这里听他们楼主说起和鹰帅之间的事,那感觉分外奇妙。 “他是要我向他证明,我对他并非虚情假意,也是要我偿还以往欠他的债,也许,他也是想试探,我对他到底已用了多少心。” 沉沉的语声在草木空旷之间随风散开,君湛然摇头轻笑起来,低语道:“我有多认真,多着急,便是有多牵挂于他,用这个法子要我表示,也只有那个男人想的出来。” 轻笑变成大笑,他摇头抚额,仿若自语。 这样的主意,除了南宫苍敖,世上还有谁会想的出,还有谁有这个胆子,敢使的出?若非自信,若非也相信他,又怎会在此时冒险? 听不明白的人听的一知半解,听明白的人却竟皆骇然,无话可说。若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他们这些人情愿这辈子都不找媳妇了,如此惊心动魄,可不是普通人玩的起的。 笑声渐歇,待君湛然抬起头来,脸上已只有冷峻,甚至,还有一抹鬼魅般的冷酷,“人是要救,但不需要你们来救,骆迁,听令——” “在!” “把此地所有人带走,回伏弯山,将官兵引开,设法令山上弟兄脱困,我们在赤霞城外汇合。” 不需要他们出手,那谁去救援?他们都走了,谁来与官兵周旋?骆迁领命,却还是满腹疑惑。 椅上的男人望着鹰啸盟所在的方向,又慢慢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要我证明,我便证明给他看也无妨。” 第100章 搜魂 晚霞映天,鹰啸盟内一地血色余晖,激战正酣。 南宫苍敖要的不是制敌,而是拖延,所以他也根本不与官兵硬碰,三千官兵人数不少,但又一大半包围在鹰啸盟之外,真正与他们交手的人数不会过千。 即便如此,千人之数与百人之战,若非鹰啸盟中人大多都可以以一当十,定然早已损失惨重。 七十二夜枭,各个都有一手不俗的武艺,眼下在这里的并非全部,却也无一弱手,再加上鹰啸盟中的守卫,这股力量绝非他人可以小视,与养在皇城的官兵相比,无论对敌经验还是出招速度,都强上不止一些。 但他们能拖延的了官兵一时,也不可能一直这么拖下去,南宫苍敖看了看天色,暮色落下,已经入夜。 “盟主,雾楼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来?!”殊衍心急,到了他身旁,抹了抹脸上的汗。 不止是殊衍,这恐怕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雾楼的人何时才来?阴鸠就在南宫苍敖不远处,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别急。”满身是血的南宫苍敖却不见半点忧心之色,他好似十分肯定,他要等的人一定会来。 他等的人是君湛然,而非雾楼。阴鸠知道,其他人心里却未必清楚,只是心焦,再这么下去,眼前的这批官兵,自有另一批调换上了,三千官兵不是儿戏,他们的人再强,百多人之力又如何与上千人相较? “盟主!”温如风从外面冲杀进来,臂上冒着血,已看不见半点俊秀公子的模样,“快要拦不住了,弟兄们已经尽力,要是再没有人援兵,就……” “不知君楼主与盟主可商议过,多久才能来?!”殊衍杀的满目通红,满心焦急,起初战况僵持,相持不下,但时间久了,总有力尽之时,眼下就是这种时候。 南宫苍敖没有回答,若是他说他们之间根本不曾商议,不知他的这些手下会是什么反应,踱了几步,长刀归鞘,他问,“俞豹何在?” 俞豹?是了!俞豹!温如风霎时面露喜色,一击掌,“不错!我们竟给忘了,那俞豹还在我们手中,正可以将他们这些人当做挡箭牌!” “我说怎么这些官兵一句话不说就开打,原来就是怕我们拿俞豹做人质!”殊衍被他提醒,万分后悔,“我怎么没早些想到,若非盟主提起,我早就将那厮给忘了!” 俞豹和他的手下被绑起,扔在树下角落,一片混乱之中被人遗忘,眼下应该还在,几人喜形于色,南宫苍敖却另有一层想法,“外面领兵的早已知道俞豹在我们手上,却一句话都不提,看了就算以他的性命要挟,也很难让他妈退兵。” “盟主早就想到,到现在才提,莫非还是为了拖延?”殊衍突然恍悟。 “不错,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天色已晚,到了晚上,更容易掩人耳目。”等天色完全暗了,也该是君湛然出手之时了吧。 举目望天,南宫苍敖一身黑衣如成红衣,上面的人血多半是别人的,他的小腿上中过一剑,幸好只是剑刃擦过,不算严重。 阴鸠去把俞豹带了上来,俞豹眼见鹰啸盟被围,自己将要脱困,眼中流露出喜色,被殊衍一巴掌扇了过去,“高兴什么?外面的人要是不顾你的死活,你活着也没什么大用,到时候第一个解决了你!” 当时怕他乱说话,俞豹不光被绑,口中还被东西堵住,这时候还是口不能言,闻言一阵慌乱的摇头,只盼着外面来的人别忘了他的安危机,千万别连累他才好! 还没把俞豹带出去,鹰啸盟的大门之外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官兵将整个鹰啸盟围的严如铁桶,而今却松开了一条缝,门外有人大笑在,“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堂堂鹰帅也会有今日,你与雾楼结盟就是个大错!” 鹰啸盟里的人还不知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听那声音又说道:“来人,把人带上来!” 大门敞开,门里门外,全都是人,有活的,也有死的,活人听见这句话,便都知道形势有变,官兵停了手,夜枭们趁此机会暗暗调息,保存体力,除了零星角落里的交战,场中的人都静了下来。 门外官兵往两旁分开,空出一条路,还未看见人,但众人都有种不祥的预感,南宫苍敖眉间一动,凝神朝门外望去,在他身侧的阴鸠能感觉的到,他脸上虽然不动声色,整个人却都紧绷起来。 看见被官兵带上来的人,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肖虎被绑也就罢了,在肖虎前面,那被人用刀架着抬进门来的人……黑发微散,身着浅色长衣,面容沉着,一脸冷峻淡漠,不是君湛然又是谁?! 雾楼楼主居然被擒!好似冷不防被一个霹雳打在头顶上,温如风等人的心霎时往下一沉,直坠谷底。 他们下意识的都去看一个人,被视线环绕的南宫苍敖不言不动,也不见失望之色,只是与遥遥相望的人对视,君湛然在官兵包围之内,人群之中,尸体之间,一把座椅摆放的突兀,他就在其上,脖颈边抵着一把钢刀。 “你竟然也会受伤。”他看到南宫苍敖身上的血,眼神锐利,一眼便看出那不光是别人的血,衣物破损之下还有伤口。 他竟然还能闲聊,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夜枭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优势已失,难道还能用俞豹去换那鬼手无双?就算他们盟主愿意,对方恐怕也不会答应。 “没事,只是小伤,你如何?”南宫苍敖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颈边的那把刀,目光一顿。 君湛然也看着他,似乎在笑,“我很好。” 颈边有一把刀架着也能叫做很好?众人无话可说,南宫苍敖却似乎动了,“那就证明给我看。” 是证明他很好,还是证明别的……这句话唯有阴鸠听出了几分深意,看了看场中的这两人,没有理由的,只是一种感觉,他忽然觉得今日未必会是败局。 “别急。我会证明给你看。”悠然回答,君湛然抬起手,拨开颈边的刀刃,拿刀之人自然听过他的名号,哪里敢疏忽,刀刃往下一压,“别动!” “南宫苍敖,我还叫你一声鹰帅,你可不要让我失望,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鬼手无双君楼主没能跑远,落在我的手上,这就是天意!你要真如陛下所说,对他甚为重视,还不让你的人放下手里兵刃,束手就擒!” 带兵的不知是朝中哪一号人物,能领着三千官兵前来找鹰啸盟的麻烦,自是被平康皇看重的角色,昂首走入,那为首的是个中年人,已觉得胜券在握,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身边带着不少人以防万一。 簇拥之下进了门来,料想之中南宫苍敖气急败坏的模样并没有出现,“要我束手就擒,为何你不亲自来试一试?若能在我刀下不死,我就束手就擒。” 只见他笑意发冷,遮日刀再度出鞘,刀刃之上犹带鲜血,煞气腾腾,那带兵的中年人退了几步,却是几阵冷哼,“君湛然在我们手中,我就不信你还敢动手,你要动上一动,我的人就马上杀了他!” “卑鄙!”温如风呸了一口。 殊衍在他身后忽然想了起来,上前几步指着地上的俞豹,“得意什么,你们的人也在我们手里,这家伙的命你们不想要了吗?” 那人瞥了俞豹一眼,似乎在犹豫,俞豹不断睁大眼睛对他示意,自己才升任侍卫统领之职,怎么能在这里丧命!决计不能! 晚风过处,更见凉意,天色暗下,这片混乱的场地被夜色笼罩,领兵的中年人想到俞豹毕竟是侍卫统领,一时没能决定,神情不断变幻,几支火把被点了起来,松油的气味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弥散,每个人的脸在火光下都变得扭曲狰狞,蒙上一层红光。 “他的命你留着!君湛然的命归我——”已经决定,那领兵之人一摆手,“南宫苍敖,再不下令,我就杀了他!” 刀刃陷入脖颈,一缕血色留下,染红衣襟,南宫苍敖沉声吼道:“你敢!” “时间到了。”刀光映照在君湛然脸上,一片冷芒,他没有理睬自己的伤口,也一直没有说话,忽然这么一开口,拿刀之人顿时惊觉,却已晚了。 刀刃被一双手拿捏住,他发力一挣,陡然眼前一黑,咕咚栽倒在地。 谁都没看到君湛然做了什么,他身侧之人一倒下,看守他的其他官兵就围拢过去,他却不动,一如眼前空无一人,动了动嘴角,在光火之下那丝笑意分外诡秘。 更诡秘的事接着就发生了,先是一个,接着是第二个,接二连三,君湛然身边的官兵竟接连倒下,毫无半点征兆。 仿若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半空轻轻撩拨了几下,便将魂魄收走,起初是几人,接着是几十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谁都不能阻止。 持着火把的人也倒在地上,没有熄灭的火把掉落在地,在风中忽明忽灭,昏暗中,只听见一声叹息,“这叫搜魂。我本不想用,你们错就错在,不该轻视我这个残废。” 三千官兵,竟倒下大半! 第101章 有情难抑 半空中若隐若现的仿佛有一团黑雾,雾霭飘渺,似有若无。 身在迷雾中的男人语声淡淡,但还活着的人却无法平淡视之,刚才还在眼前的同伴就这么莫名其妙倒下死了,这叫人如何冷静的下来?! 这并非发生在一瞬之间,而是接连不断的继续下去,不知何时,等声音静下,君湛然身边已没有几个活人,奇异的是肖虎也在人群之中却安然无恙,就好像确实有一只搜魂之手,选择了谁能生,谁须死。 “还有谁要我的命?”幽幽的语声飘忽。 昏沉夜色,景物依稀,在忽明忽灭的火光映照之下,死人堆里唯独一人安坐,在他脚下已是死地,再远一些,才有活人。 一生一死,就如两个世界,一是地府,一是人间。 夜风微凉,还站立着的人只觉得一阵悚然,甚至有人低叫着,“鬼……有鬼……” “鬼在何处?”眼前尸横遍地,一双淡漠的眼却好似根本不曾看见,他竟然还这么问。 不光朝廷遣来的官兵,就连鹰啸盟的人和肖虎都没有想到。 他们没想到君湛然不是半路被抓,而是有意被擒,没想到他会不带援兵仅仅两人便前来救援,更没想到,他一出手,竟会如此狠辣。 若说有鬼,岂不正是有鬼—— 鬼、手、无、双。 江湖人称君湛然为君楼主,自雾楼与朝廷扯上关系,除了生意上的往来,已无人敢找雾楼的麻烦,太多人看重的是那一双妙手无双,而非取人性命的鬼手,时日久了,兴许便也忘了,当年将上山挑衅之人解决,这位雾楼楼主用的是何种手段。 君湛然并不介意借此机会叫人好好明白,好好回忆。 “刘……刘大人……”还活着的人都离君湛然不近,有的还在大门之外,就在门外眼见门里的人一一倒下,活着的人一开口语声便在发颤。 领兵的中年人也神情大变,忍不住在门外连退数步,强自冷静,斥道:“没用的东西!这世上哪里来的鬼,那是他使的毒物!” 鹰啸盟虽大,门庭之内也不可能挤下三千人之众,那一大半全是进了鹰啸盟大门的人,都已倒下,身上不见伤口,面容平静,如同沉睡。 这位刘大人总算还记得他抓到的人是谁,但他也万分后悔,他早就该料到,这个君湛然不会这么好抓。 “搜魂,你这个名字倒是贴切。”要说人群之中还有谁能保持镇定,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也许只有南宫苍敖。 也只有他能对一千多名官兵之死无动于衷,尽管他知道这代表着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再无转圜的余地,“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个救法,若是不如你的计划,出了什么万一,你打算怎么办?” 但即便是南宫苍敖也没想到,君湛然竟敢只带着肖虎就来了。 “我的搜魂,没有万一。”他的视线从脚下的尸体上离开,看向南宫苍敖,语声一转,露出几分从容之色,“你的遮日刀难道出过什么万一?” 既然遮日刀没有万一,搜魂又岂会存在什么万一?听出话里之意,南宫苍敖仰头大笑,“好!有湛然在,今日且看还有谁能拦得住鹰啸盟!” 笑声在夜空响彻,带兵的刘大人在门前面色难看,一步之遥,只差这一步之遥,兴许他便会亡在这搜魂之毒下,不禁狠狠质问,“君湛然!你到底用的什么妖术?!竟杀我手下千人之命,却不动鹰啸盟一人?!” 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君湛然已开了杀戒,怎会怕人质问,“你以为我被擒只为进来这里?我可以告诉你,搜魂之毒最精妙之处不在于它发作的有多快,而是在特别情况之下与其他……” 眼角余光瞥见南宫苍敖脚下的血。 那不是他人的血,而是从他身上滴下,他不止腿上有伤,肋下也有上?! 旁人只听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月色之下,那张冷漠难测的脸更冷了一些,又闭了闭眼,才缓缓说下去,“中搜魂之毒的人,早已中了引魂香。” 语声沉沉,他慢慢解释,却有大半不知自己在讲什么,他只看到南宫苍敖的伤势,也许不算严重,但绝对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轻。 一路之上强压下的感觉在瞬间冲涌上心头,竟再也压不下去。 纵然不去看,鼻间好像依然能闻到从那头飘来的血腥味,他分明知道那不全是南宫苍敖的血,却还是……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他定了定心,那翻腾的感觉却无法自欺,还是难以安定。 自从鹰啸盟被围,南宫苍敖留在此地应敌,等他救援,他的心便不曾定过,无论他如何冷静,如何计算得宜,如何让自己相信南宫苍敖不会有事……都没有用。 “楼主?”肖虎还被绑着,轻轻在后面叫了一声。 君湛然心不在焉的说完他的搜魂,那位刘大人兀自在那要挟吼骂了好一会儿,他却没有一点反应,莫非走神了? 谁能在这时候走神?堂堂雾楼楼主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走神?要是别人恐怕不会相信,肖虎却记得,在赶来鹰啸盟的那条路上,那时候还未入夜,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背着君湛然直奔鹰啸盟…… 那可是在大街上,一双双眼睛带着各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们,要知道本来楼主出门哪一次不是马车轿椅随行,仆役守卫随侍在侧,何曾为一个人,被人背着如此在大街上狂奔? 如此,也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湛然?”南宫苍敖叫他,他也发现他的不对劲。 但和肖虎不同,他还发现君湛然的目光,他的眼神落在他的伤口之上,其中似乎有几分叹息,几分疼惜,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已经不受控制的移动。 “门外的人听好了,这些人已死,你若还想让他们活,便即刻带人退走。”若无其事的移开眼,君湛然清楚眼下不是纵情的好时机。 他随意说来,众人皆惊,那为刘大人的脸色已不能用惊骇来形容,“什么?!他妈还能活?!” 所有人都惊骇欲绝,死人还能活吗? “我说能,便能。”他笑着,这笑容也不知是像索命的阎罗多些,还是像救命的活佛多些,“要想他们活,你知道该怎么做,否则,我也不怕担上这千多条人命。” 微笑森寒,他扫了一眼脚下的尸体,忽然注意到一个人,这人不算眼生,今日一直身在鹰啸盟,他并没有中引魂香,更不该倒在死人堆中…… 是俞豹,他不知什么时候弄开了捆绑他的绳子,混在尸体里,四目相对,知道败露,陡然拔出怀中匕首,仰头刺向南宫苍敖—— 因为是倒卧,这刺出的一刀角度奇诡,从下往上反撩而去,快如闪电,直朝南宫苍敖肋下!他肋下受伤,又怎能抵挡?!腿上有伤,如何躲避?!无暇思考,君湛然一拍扶手,借力腾身而起! “小心!”他大叫一声,手掌往前一探你,摔在地上。 “湛然!”南宫苍敖连忙将他抱起,只见掌心之中赤色殷殷,匕首洞穿,鲜血四溢。 第102章 战局 君湛然捧着只见的手腕,血色染红了衣袖,又染红了衣摆,如此重创自然会痛,他只皱了皱眉,视线往后一动,猛的将南宫苍敖推开—— 俞豹一击不成,知道落在他们手中是何结局,竟想拼个同归于尽,发狂般的再次刺来。 带血的匕首立时被打落,南宫苍敖反手一击,含怒而发,掌出如电毫不留情,俞豹哪是对手,霎时口吐鲜血横飞出去,面色发青,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众人定睛看去之时,俞豹已亡,即便有人有心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 俞豹死了,侍卫统领死于鹰啸盟内,朝廷岂会干休?一场大难在劫难逃。 但无论如何,鹰啸盟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破裂都已成定局,夜枭们早已豁了出去,南宫苍敖更是连连冷笑,面如铁石,撕下衣摆在君湛然手上紧紧缠了几圈,将他抱起放在肖虎身旁,一刀斩断肖虎身上的绳索,“替我看好他!” 见过南宫苍敖大怒,却没见过如此阴沉的脸色,肖虎一点头,南宫苍敖转过身,走向门前,他的刀尖还在滴血,他的双掌才杀了俞豹,见他走来,离门口近些的官兵竟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俞豹已死,还有谁能担下罪责?一双鹰眸从人群中扫过,无人敢和他对视,南宫苍敖手里的遮日刀上红光吞吐,如同电芒,煞气腾腾,谁也不会怀疑,此时若是和他交手,定会引来一场血雨腥风。 “我们退兵!”带兵的刘大人急喊一句,阻住南宫苍敖的脚步,没有人想死在鹰啸盟,“你们已损去千多人命,难道还要再杀人吗?!你们难道真的想造反?!” 君湛然受伤,南宫苍敖正有满腔怒火要发泄,鹰眸转动,蕴起一阵风暴,“退兵?现在说要退兵?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遮日刀出,仿若雷霆,人命在他的刀下仿佛什么都不是,在南宫苍敖近处的官兵便如木石傀儡,根本不堪一击,官兵纷纷倒下,但只要是人都会反抗,谁都不想死,眼看已停下的战局将要再次开启。 “都给我住手!”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冷斥,不是别人,正是造成如今这般情形的男人,语声冷冷,厉声警告,“你们不想让这些人活了吗,想要他们死的,就尽管动手!” 听到这话就好似听到地府里阎王的声音,刘大人登时一惊,想起他先前说的话来,千多人命,不是他所杀,但毕竟折损在他手里,他带来三千,只会去一半,该如何对陛下交代? “都住手!”闻言,动手的人都停下手来。 南宫苍敖却没有停,遮日刀高举正要落下,君湛然叫住了他,“苍敖……” 他停下手,回过头,视线中的君湛然满手鲜红,对他摇了摇头,“别浪费时间了。” 若是拖到天亮,等煌德知道消息,找到理由大举剿灭鹰啸盟,到时候再走就来不及了。这点即便他不提,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 “为你讨个公道在没算是浪费时间?”口中这么说,但南宫苍敖还是放下了刀,到他面前。 他不是因为他的话停手,而是为他的伤,南宫苍敖俯身查看他的手,却牵动了自己身上的伤处,咬牙吸了口气,君湛然这才看清楚他的伤口,就在肋下,若要再深一分,便可见骨。 “我相信伤你的人一定死了,但你要用这幅模样和人动手吗?!”带血的手摸到南宫苍敖的肋下附近,发现上面已撒了一大片金疮药,但药粉止血的速度远没有它流出的速度快。 “这是怎么回事!”君湛然咬牙,南宫苍敖要的就是他的紧张,见他果然如此紧张,甚至比他以为的还要紧张担心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金疮药不够用了。” 他居然回答的这个满不在乎?君湛然面色微沉,却忘了他自己手上也正流着血,肖虎在怀里摸出一大瓶伤药来,另一头的刘大人已迫不及待的命手下人统统退后,追问道:“怎么才能让他们死而复生?莫非他们本来就没死?” 君湛然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接过肖虎手里的伤药,往南宫苍敖肋下的伤口撒去,竟一点都不理睬,鹰啸盟的人只是看着,似乎到了现在这时候,已经不用他们担心胜败了。 此际鹰啸盟算是占尽上风,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分立在两头,中间便是那块死地,而南宫苍敖和君湛然所在的位置正是最靠近尸体的,两人都身上带血,月色之下,他们互相关切,在这诡秘的场景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异之感。 这时候已经不用担心被人趁机暗袭,江湖人受伤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对南宫苍敖而言,他对自己的伤势并不在意,倒是对君湛然手上的血口十分紧张,这毕竟是被匕首洞穿的,拿了金疮药来好好敷上,又说需请大夫好好瞧上一瞧。 他们旁若无人,鹰啸盟的人对此犹如不见,还是严阵以待,那位所谓的刘大人急得有些山火,却唯恐君湛然就此撒手不管,不敢再问。 先前那冷冷的一眼他还记得,更不会忘了这个男人连手指都没动一下,便令他手下一千多人至今生死不知,倒在地上,事到如今,他冷静下来,不敢再随便去招惹这个鬼手无双。 君湛然的手被好好包裹起来,他确定南宫苍敖无恙,想到方才,举起受伤的右手,“多年没有受过伤,没想到在今日破例,其实我根本无须动手,区区一个俞豹,怎么可能动的了你。” 他当时忘了,南宫苍敖身经百战,对敌经验丰富,即便身上有伤,也不会轻易被人算计。 “这叫关心则乱,是因为你见不得我有危险。”南宫苍敖眼中含笑,捧起君湛然的手来又好好看了一回,确定他不再往外冒血,才续道:“何况你是看我受伤,才会动手,是不是?” 君湛然与他对视,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发热,布条缠绕包裹,都是南宫长发敖亲手包扎,他不必他说,便知道他的心思,这个男人除了握刀,做起其他事来,竟好像没有一件不是他擅长的。 “总之我对自己说过,不会让你出事。”轻笑回答,君湛然看着自己一身狼狈,再看南宫苍敖满身血腥,又冷冷一挑眉。 “煌德是打算下杀手了,我们也不必与他客气。”回头,幽魂似的目光,落在了那位带兵的刘大人身上。 “你们还想怎么样?!莫非要将三千官兵都杀尽吗?”刘大人心里不安,边说边退,手中兵刃还拿着,却也知道根本派不上用场,“君湛然,南宫苍敖,杀光所有人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们可千万不要一错再错!” 他已确信,假如这两个人愿意,他带来的三千人马都有可能亡命于此。 “等等!”就在此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等一等——千万别动手——” 还离得很远,那个声音便急喊着,似乎生怕此地上演一场血战。 第103章 退兵 南宫年。 君湛然已看到马上的人是谁,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但也能猜到,这时候其他人对鹰啸盟是避之唯恐不及,会在此时赶来的,除了南宫世家的人不会有别人。 南宫年亲自带人赶来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看来南宫一族还未被煌德的人控制,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南宫年此来,实则是煌德所授意。 “他是怎么来的,一会儿便可知道。”和他有同样的心思,南宫苍敖让他在椅上坐好,一人迎了上去,“是什么风把年叔给吹来了?” 他竟还能状若无事的打着招呼,南宫年带人到了门前,看到门外有人领兵,也看到门内满是倒下的官兵,才知道已经迟了,这场血战早已发书。 勒马停下,神色数变,“我来晚了……我还是来晚了……” 他连声叫着来晚了,刘大人见是南宫家的人,赶忙上前,“南宫大人!南宫苍敖可是你们南宫家之人,他欺君犯上,违抗皇命,还杀了我这么多手下,你看该如何解决!” 找到兴师问罪的机会,刘大人怎么会放过,但他高估了南宫年对南宫苍敖的影响。 “苍敖,你……”南宫年的话未说完。 “难道要我束手就擒?是煌德先动手,我不过是自保而已。”南宫苍敖冷冷一笑,即便他束手就擒,煌德也不会放过他。 听见他打断南宫年的话,又直呼陛下的名讳,刘大人没想到他居然大胆狂妄到如此地步,“南宫苍敖——”他怒目而视。 “再过一刻,地上这些人的性命,我就不能保证了。”平淡冷漠的语声轻轻响起,在黑夜和寂静中有种难以忽略的诡秘和缓慢,似乎与眼下发生的事和他毫无关系。 一句话,将刘大人的怒气压了下来,不得不面对眼前的选择,“君湛然,我退兵,你救人,这可是说好的!” 听见君湛然的名字,南宫年一下望向椅上的男人,这便是鬼手无双?! 刘大人说了他才知道,眼前这些不见伤痕的尸体全是这君湛然所为,不禁悚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莫非鬼手之毒,果然如传言中那般厉害……而他又与南宫苍敖关系匪浅…… 南宫年本是兴冲冲的过来打算阻止事态严重,却发现这局势已不是他所能控制,只得退到一边,一脸凝重。 “你退兵,我救人。”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君湛然再次重复,抬了抬手。 月色之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上沾着人血,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令人不得不看着它,看它如何令已死之人复活。 那些官兵确实已经死了,刘大人早已命人检查过,事实上,若是高手,死人活人绝不会搞错,脉搏气息全无,这些人确然已经死了,过了这么会儿时间,即便是装死,也会成为真死。 他怎能令死人复活?! 不光是刘大人,南宫年,所有在场的官兵和夜枭,就连南宫苍敖也有几分好奇,君湛然如何能做到令人死而复生,“要知道他们和你不同,他们的心可不偏,也非是外伤身亡,难道你的搜魂还能叫人还魂?” 在他身边低语,南宫苍敖不担心杀了朝廷的人,倒是有些担心,君湛然若是没有做到,那位刘大人定会恼怒,要再打起来,他们未必还有搜魂可用,到了那时,君湛然再无依仗,若是在混乱之中不能自保该如何是好? “你不信我可以做到?”对他的疑问有所不悦,君湛然哼笑,南宫苍敖注视他片刻,一勾唇,他想起来,“是了,我不该忘记我面前的人是谁。” 鬼手无双怎会让人失望,他所看重之人从未失手,就连当初不也险些栽在他的鬼手之下? 站到君湛然的身侧,他问他,“可要我帮忙?” 当初他们也曾如此,一个个为人解毒,不过今日,有千余人…… “不必。”没想到君湛然摇了摇头,一扫脚下的尸体,举目望天,“谁都不必帮忙。” 随着话音,他的手缓缓伸了出去,所有人的眼睛便都看向那只手,仿若并非血肉,而是金石铸就,月色朦胧,他的手在朦胧之下隐约泛着一层光,似金非金,似银非银。 手指慢慢动了动,一分一分的,半空薄雾恰好从天际缓缓移开,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仿佛撕开了屏障,蒙在云雾后的月色洒下,一地银辉,将空地上的尸体显露无疑。 空气中凝结起一股诡秘难言的气氛,这绝对不是什么鬼神之术,没有人能这么做,心里分明知道,却仍旧有人冒起一阵寒栗。 君湛然缓缓收回了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在众人屏息的寂静中,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 难道有人活过来了?!分明是离奇之事,但身在此地的人不知什么,都并不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接下来,诡异的一幕在众人面前上演,只见本该身体都冷透的死尸纷纷动起了手脚,他们听见的呻吟确实是从这些“死人”口中发出。 死尸还魂?!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死?但若是没死,怎会全身发硬,气息全无?无数疑问盘旋,却无人有心去寻找回答,都被眼前情景震慑,不敢置信。 刘大人与他做这个交换条件,也是半信半疑,一方面是怕上面怪罪,手下人损失过半他面子上自然也不好看,另一方面,却也是逼不得已,若他拒绝,还活着的这些手下定会对他心生不满。 为此,他只能答应,但没想到,君湛然居然当真能够做到,就如当时搜魂取命一般,几个瞬息之间,竟让他们都活了回来! “这……这不可能……”喃喃自语,他揉了揉眼,但重新站起来的人确实是原来的那些,他并未看错。 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那些人是突然死去,如今也是突然醒来,一脸茫然,见到周围人一副见鬼的模样,只觉得莫名其妙。 “真他妈见鬼了,原来楼主还有这一手!”肖虎兴奋的低喊,骆迁和温如风、殊衍等人也都觉得匪夷所思,“你以前见过没有?” 听见殊衍问,肖虎摇头,“幸好没有见过。” 因为性格孤僻冷漠,楼内已有许多人对楼主敬畏有加,要是再见了这般手段,那些仆役不知还敢不敢去打扫房间……肖虎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夜枭们只觉得他们盟主看上的人果然与众不同,霎时间议论起来,南宫苍敖早知结果会是如此,还是忍不住拍起掌来,“鬼手无双,不愧是鬼手无双。” 见他侧首望来,君湛然抬起头,一笑,“这话你岂非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我要再说一次,君湛然果然是君湛然。”语声缓缓,笑意到了眼里,南宫苍敖牵起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来,轻轻吻了吻。 唇瓣温热,柔软又柔韧的触感,君湛然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忽然低声说道:“其实搜魂并不是毒,只是假死之药而已,时辰一过,自然就会转醒。” 说完,他对他挑了挑眉。 听到他传音所说,又见他如此神情,南宫苍敖没想到他居然也会用这一招,那先前所为,岂非一直都是在演一出戏? 众人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南宫苍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君湛然不动声色,其他人仍旧很难从他脸上看到什么过于明显的情绪,他对刘大人一抬首,“我能救活他们,自然也能再要他们的命,希望你能守诺才好。” 刘大人的脸色青红相交,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就此带人回去,一无所获,陛下定然会怪罪。 一个声音响起,冷笑着说道:“搜魂你们已经见识过了,回去告诉煌德,今日之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但王土之外呢?叫他自己好好权衡为好。” 慢慢开口,含笑而说的话,其中的威胁却显而易见,南宫苍敖目色如鹰,其中利芒叫人不敢与其对视。 连平康王都敢威胁,刘大人还能如何,只能带人回转,临走前看了边上一直不做声的南宫年一眼,“南宫大人,南宫苍敖桀骜不驯,我是管不了了,今日我带人退走,但明日陛下还是会再派人前来,为了他好,你该让他自己前去请罪,这是我的忠告。” 事已至此,这还用别人来说吗,南宫年只能叹气,要是南宫苍敖会听他的就好了。 地上还有官兵的尸体,那位刘大人带来的人也被夜枭杀了不少,而今回去,恐怕是要好好想想如何对上面交代,不过这不是鹰啸盟里的人要担心的问题。 他们要担心的是,明日。 明日朝廷再派人来,如何应付,若是他以南宫世家相要挟,盟主又该怎么办? 南宫年走上前来,“苍敖,此时实在是陛下要我来的,今日宫中设宴,宴请群臣,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我看陛下是准备拿南宫世家所有人来逼你就范,你难道真的准备抗旨谋反吗?” “我不会把他交出去。”南宫苍敖看着椅上的人,他与南宫年的对话并未避讳君湛然,君湛然自然也听见了,见他回答的毫不犹豫,君湛然摇头。 “煌德不会这么做,用臣子的命要挟乱民,这会坏了他为帝的威名,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做。” 这句话说得有些怪异,一个江湖人如何会知道为帝者的心思,南宫年多看了他一眼,南宫苍敖已经问道:“要是你会怎么做?” “一切暗中进行,务必做成是南宫世家先背叛朝廷的假象,何况有你南宫苍敖抗旨在前……”他抗旨,岂非也是因为他,君湛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南宫苍敖看出他的心思,俯下身,“即便没有你,总有一天,他也会对南宫世家动手,南宫一族是先皇手下的重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至今不动,就是在等待这么一个机会。” 两人对视,君湛然的手抚上南宫苍敖的侧脸,“这点我自然也知道,不过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心里感觉好了不少。” 见南宫苍敖怕他有心结,特意这般开导,再想到以往,君湛然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趁着夜色,吻上他的唇。 第104章 南宫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吻南宫苍敖,每一次的感觉却都有所不同,让他忍不住想一再品尝。 贴合的唇瓣轻轻辗转,似乎觉得不够,又再次深入,君湛然这等大胆的举动令南宫苍敖有些意外。此处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但也是人来人往,只不过都忙于手上的事,应该不会去关注他们在做什么,唯一的例外是南宫年,他可是就在他们旁边。 不过既然他不介意,南宫苍敖自然也不会介意,正要继续加深这个吻,环抱他脖颈的人却松开了手,对他低语道:“要走就尽快,此地不能久留。” 南宫年早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他年纪大了,尚有些反应不过来,何况眼下哪有心思去讨论此事,转开眼去,心里却在想着君湛然先前说的那些话。 这个年轻人先前所说,也并非没有可能,见他们分开,连忙插言道:“君湛然,你与苍敖之间如何暂且不言,你先前说陛下会如何对付我们南宫一家?” 他显得有些焦急,南宫苍敖已明白君湛然的意思,看了看天色,“宫内的酒宴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应该快完了。”混迹官场多年,南宫年也见不少事,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心里转了几圈,神色大变,“那这次的设宴……”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对视,都没有答话,南宫年其实也根本不需要答案,答案就在眼前。 德宏十八年十一月,秋。 是夜,平康皇设宴款待群臣,席间君臣尽欢,至席末,意外突生。有臣子上奏,南宫一族勾结北绛,通敌叛国,并有通敌罪证藏于府中,平康皇大惊,即刻命人搜查,搜出通敌书信十余封,乃震怒,降罪于南宫世家,下旨捉拿叛臣。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 南宫一族向来忠心耿耿,怎会叛国?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更是老百姓争相议论的话题。 南宫世家的人知道自己没有叛国,也许平康皇也知道,但真相并不那么重要。 鹰啸盟从舜都连夜撤走,留下官兵尸首几十余具,奉平康皇之命,捉拿南宫世家成员的官兵在舜都城内外连夜奔走,一时间舜都城内喧嚣如白昼。 而在当夜,情况其实比后来传说的更为危机。 南宫苍敖与君湛然一行人在封城之前闯了出来,自然也免不了一番血战,连番交手,就算是鹰啸盟的这些夜枭,多少也有些疲乏,经过商议,几番考量,在城外近郊的林子里停了下来,稍作休整。 “天下之大,一夕间竟没有我南宫一家的容身之处,陛下突然下此杀手,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顾念君臣之情吗……”马背上,南宫年咬着牙狠狠说道。 “他要的是帝位,臣子不过是他手中棋子,南宫达人难道还奢望其他?”平平说来,君湛然拿起肖虎递来的水囊喝了口水,又顺手递给了身后的人。 为求尽快离开舜都,他们都是骑马,君湛然腿脚不便,南宫苍敖便让他坐在自己身前,一首环绕,另一手接过水囊,“其他人有消息了吗?雾楼,还有宫里。” 他问的是雾楼被围的人,还有在宫中赴宴的南宫家其他成员,君湛然举目望伏鸾山所在的方向,“不必担心,我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南宫年回忆先前,沉声说道:“看来平康皇命我到鹰啸盟游说你,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叫他的人将我等南宫一家一网打尽。” 遭此巨变,他仿佛一下老了四五岁,“我走的时候酒宴即将结束,算算时间,他下旨之时,正是我族中人在回府的路上。” “南宫世家的人,理当不会束手就擒。”不知是否是爱屋及乌,从君湛然的语气看,他对南宫一族颇为看重,他身后的人圈住他的手臂紧了紧,若非时间不适宜,南宫苍敖定会搂着怀里的人好好吻上一吻。 南宫年心里焦急,在马上坐不住,下了马来,不断踱步。 先前得到的消息,南宫世家二十余人纷纷被拦截在回府的路上,而南宫世家的府邸早就被官兵重重围困,通敌叛国之罪不是小事,抄家灭门的大难就在眼前。 沉重的气氛笼罩在人群之中,君湛然没有再开口,他心里明白,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明知如此,鹰啸盟中的夜枭还是各自警戒,行动如常,没有用奇异的眼光多看他一眼,若是 其他门派,遭遇如此变故早就人心涣散,南宫苍敖一手带出的鹰啸盟没有,有的守卫,有的原地调息,丝毫不乱。 君湛然忽然有很多话想对身后的人说,但话到口边,却一个字都无法出口,握着环在腰间的手用力紧了一紧。 掌心很热,重新经过包扎的伤口上,还有一层厚厚的布帛,南宫苍敖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也没有说话。 “城里有人!闹起来了!”一直关注城内的夜枭急匆匆的上前,“盟主!我等是否前去接应?!” 冒险留在此地不走,怕的就是南宫家赴宴的人被官兵拿下,他们与夜枭不同,更不能与南宫苍敖相比,他们擅长的并非武技。 二十余人在朝中各司其职,并不是各个身居要职,但也都可以算是朝中栋梁,更是南宫世家中的重要成员,岂能弃之不顾?是南宫年执意留在这里,必定要保他们周全。 出城唯有这条路,南宫苍敖也不反对,说到底,他也姓南宫。 收到消息 ,知道南宫家的人已近城门,南宫苍敖命温如风带人前去接应,温如风是所有夜枭之中唯一知道君湛然真正身份的,对此事的态度又与其他夜枭有所不同,更为谨慎,他领命而去,当下便截住了守城的官兵。 城门之内一片混乱,满城官兵都在捉拿南宫家的人,却没有想到逃出城去的夜枭会杀个回马枪,陡然间混战开始。 那二十余人也都没有想到,一场酒宴之后竟然风云变色,转眼间竟成了叛国之臣。 气氛、愤怒、慌乱、绝望,各种情绪写在脸上,他们不敢回府,只能往城外逃去,总算手里也有些功夫,且战且逃,与追兵周旋,见有人相帮,心中无不燃起希望,到了城门前。 “年叔!一眼看到门外守候之人,带着其他人逃命的南宫望顿时悲喜交集,遥遥相望,凄声大喊,“我等不曾叛国!” 他什么都不说,第一句便是不曾叛国,叫声响彻夜空,语音怆然,昔日朝中重臣,落到如此地步,就连抓捕他们的官兵都唏嘘不已,但上面的命令必须执行,一队官兵还是追了上去。 南宫望算是除了南宫有余之外,南宫世家之中另一骄子,行事稳健,当下带着身后兄弟们和夜枭们一起抵挡官兵的进攻,却在突然间手下一软,神色巨变,“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纷纷显出异样之色,面露恐惧,“我们的内力……” “内力在流失!我使不上力!”有人大喊,一个不慎,被官兵一刀砍下了右臂,登时发出惨叫。“……是酒菜!我们中毒了!” 南宫望只觉体内的力量犹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去,内力竟然无法凝聚,回头看看身后追兵,只多不少,再看眼前城门之外的南宫年,一狠心,“年叔——不要管我们!快走!” 他厉声喊叫,这么一喊便等于绝了自己的生路,其余南宫家的人也都知道面对自己的是何种结局,都面色惨然,却没有一个表示反对。 君湛然与南宫苍敖就在南宫年身后不远,两人坐在马上,君湛然只听身后有人问他,“怎么样?” “可以一试。”他淡淡点头,“你先。” 君湛然回答的令人不解,南宫苍敖问的也是莫名其妙,南宫年听了他们对话,却一字都没有听进去,城门之外可是他的亲人啊,一门之隔,便是生死之间,他岂能甘心! 夜枭是在救人,但官兵人数不少,他们能抵挡住官兵追击,却没办法估计那二十多人的安慰,那二十多人已快无还手之力,内力一旦失去,功力大打折扣,难以自保,不消多久,结局便只有意思。 正在绝望之时,只听一声鹰啸,城门之上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第105章 绝路 “南宫苍敖?!”他们意外的看着人影落下,刀芒闪现,红光印着血光,啸声未尽,地上便已多了数具尸体,挥刀之人他们并不识,正是弃南宫世家而去的南宫苍敖。 “还不快走!”黑夜中亮起一双鹰眸,挥刀而起,遮日刀泛出月色冷光,照出刀下之血,人声惨烈,血色横飞。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来救援的竟会是他,方才只知道有人相帮,瞧见南宫年便以为是他身边带的人,如今才知道,这群帮手原来是鹰啸盟的夜枭。 南宫苍敖弃南宫世家于不顾,南宫一族对这些夜枭的感觉便总有几分异样,也说不清究竟是厌恶还是羡慕,总之有些复杂难言的情绪在里头。 而今,请来搭救的却正是这些人…… 身处险境,南宫望等人心里千回百转,也只有一瞬之间,他们还要逃命,唯有从这里离开才有功夫去想其他,一怔之后奋力往前,面前的城门便是希望,是他们所有的一切。 身后,砍杀声响彻夜空,城门内外的骚乱引来更过官兵,众人与之相扰,这二十多人只能往前,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便再也无力离开。 南宫府中还有家人、妻儿、仆役,眼下一定全数落于朝廷官兵之手,他们不想走,但若是不走又能如何?纵使留下,也只落得个杀头之罪,他们逃脱,若有希望,还能设法再去救人。 “快走!其他事以后再说!”南宫年生怕他们后悔,翻身上马,招呼他们快些离开。 是要离开,但说的容易,做起来是何其之难,谁能轻易抛下妻儿,留他们在府中受难,也许眼下他们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为人夫为人父却不能见自己亲人最后一面,这又是何其残忍?! “陛下为何……为何……”南宫望紧紧咬牙,再也说不下去,其余人双眉紧蹙,默然不语,有人停下脚步,想到自己妻儿,终于不肯再动一步。 城门之内战事激烈,拖的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君湛然手腕一抬,停下脚步之人立时倒在地上,“把他带走!” 冷声下令,他面无表情,丝毫不乱,南宫年有些不满他的做法,正在这时,先前派去打探情况的侍卫趁乱回来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南宫年当下脸色铁青,颤声道:“谁也回不去了!陛下这次是下了杀手!没有给我们留半点活路!别再回头,府中的人已全数……” 他面色赤红,双目含怒,目中还有泪光,仰头用了睁了睁眼,“全数被诛——” 沉沉尾音仿若一击闷雷,一字一字,字字如箭,射进南宫望等人的心里,乍闻噩耗,有人吐了一口血,登时便到了下去。 身中无名之毒,又蒙受不白之冤,落到这般境地,却闻如此噩耗,谁还能忍的下去,南宫望向天厉声大吼,“上天!为何待南宫一族不公!我等不曾叛国!不曾叛国啊!” 吼叫声在夜空压下了兵刃交击,压下了人声惨叫,在舜都上空响彻,凡是动手之人,手上动作莫不一顿。 君湛然微微动容,却漠然回道:“谁会管你是否真的叛国,而即便叛国又如何?既然他这么说,便真的叛予他看也不错。” 退无可退,便无须再退。人若犯我,我必杀人。 一挑眉,他望着远方,嘴角微扬,笑意如鬼,那是受过同样痛苦的眼神,其中的冷意与冰寒不同,并非冷酷,却能叫人悚然。 南宫望并不知道君湛然的过去,看到这一笑,被其中的幽冷杀意所慑,一时竟无法回答。 连拖带拽,二十多人慌不择路,也不知逃往何处,只知道跟着眼前的人走,又奇怪这坐于马背之人上身挺直如枪,双腿却似无力,垂于在两侧,电光火石间醒悟起这人是谁来。 这就是鬼手无双君湛然,南宫望脑中第一个想到的竟不是他与朝廷的渊源,而是南宫苍敖与他的关系。 这两人的事,南宫一族当中许多人早就有所耳闻。 “君楼主,我们现下该退向哪里?”奉命保护君湛然的夜枭是阴鸠,也正是阴鸠在前开路,肖虎牵着君湛然所乘的马匹,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阴鸠想知道接下来到底往哪个方向才是安全。 身后有南宫苍敖带着的夜枭抵挡,他们这一行人还有逃离此地的余地,君湛然只听见身后杀声震天,不知道南宫苍敖如何,想到他身上还有伤,他皱了皱眉,略有些不耐的指了指一个方向,“赤霞城。” “是!”阴鸠领命,没有二语,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南宫望等人只觉得不可思议,就算马上的男人果然如同他们猜测是那鬼手无双,也不至于令夜枭如此听命于他。 心里虽有怀疑,却没有人开口,二十多人早就无力多言,一个个不是心如死灰,便是面露悲戚,如行尸走肉般只知道往前走。 走了一段,身后杀声渐消,马匹的行动却放慢了,君湛然紧紧握着缰绳,在人群中搜寻南宫苍敖的身影。 夜色茫茫,城内有火光升起,那是火把的光亮,照的如同过节,红光映上城楼半空,人头攒动,却不是看花灯来的,而是为了杀人。 冷风呼啸,吹起衣摆哔哔作响,夜凉如水,一片萧瑟。 君湛然并不觉得冷,只是心里无法安定,身后马背上缺了一个人的体温,南宫苍敖若是再不回转,他便要带着这些人去赤霞城等他。 他们之间是没有如此约定,但他相信那个男人会和他做出同样的决定,不必他说,他也知道他为何选在那里…… 让自己去想些别的,君湛然控制着不去考虑若是南宫苍敖就此被擒会如何,他奇怪方才竟一点都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 是南宫苍敖令他相信他必定会安然回来?还是他已习惯这么去相信?只因为每一次,无论发生什么,那个男人总会带着笑意出现,那轻描淡写,有些不羁的洒脱笑意,就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也从来没有什么能困住他。 但若是这次,出了万一,怎么办? 若是这次,南宫苍敖为了救这些人,却令他自己身陷死地,怎么办? 他要鹰啸盟,鹰啸盟已在他掌握之中,他要南宫世家,南宫世家这些人也已在他的身边,他想从南宫苍敖身上得到的所有助力,都已到手。 若是按照他原来的计划,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不担心南宫苍敖的安危,即便他不想,也依然控制不住脑中的思绪,他会不会被擒?会不会敌不过人多?还有他肋下的伤口和腿上的伤处,一旦用力就会崩开…… 他竟让他一个人前去!缰绳一收,沉声下令,“肖虎,回去!” 肖虎的脚步骤然一顿,转身不解道:“可是楼主……” “这时候怎能回去?!你疯了不成?!”南宫年在马上回过头,苍老的脸上一脸阴郁。 现在说要回去的人,究竟是不是方才毫不犹豫点了人穴位,命人将其带走的那一个?南宫年悲痛过度,木然的看着这个突然失去冷静的年轻人,“已经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摆脱官兵,这时候还回去做什么?苍敖他不会有事的。” 君湛然紧闭双唇,双目直直看着来时的方向,距离城门已经有不少距离,而这段距离正是南宫苍敖带人抵挡拖延才换得的。 他这才发现,理智有时候并不起作用。 “肖虎,回去!”还是这句话,他没有多说别的,哪怕一个字都没有。 肖虎不敢不从,“楼主坐稳了!”牵着马匹调转方向,正要往回走,目光一定,“楼主……快看,是鹰帅!” 君湛然心口猛的一跳,连忙看过去。 遥遥而来,那人身上竟带着火星,黑衣破碎,散发飞扬,一身硝烟血腥,手提长刀,笑看着向他们,“担心我?” 那一眼望来,他看的其实并不是他们,而只有他一个,君湛然喉间一滞,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你说呢?” 南宫苍敖肋下和腿上伤口都已崩开,血迹斑斑,他恍若不觉,走近笑道:“自然是担心我,否则方才你看到我的眼神岂会如此热情。” “一派胡言。”君湛然俯下身去,一把将他搂住,“你要我热情,我就给你热情!” 他竟不顾可能摔下马来,牢牢抱紧了他,南宫苍敖索性把他接住,也不顾还有人看着,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第106章 怀恨 双唇纠缠,南宫苍敖落下的是深吻,君湛熬也不吝啬回应,索性牢牢抱紧他,加深了这个吻。 难得看到君湛然如此,南宫苍敖怎会放过这个机会,舌尖缠绕,攫取他的反应,彼此呼吸交融,在秋风冷意之中更易感觉到唇舌之间的热。 直到满足了两人才放开对方,如此纵情一吻,他们的神情不见异样,倒叫周围的人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南宫苍敖却不管这些,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君湛然无恙,直接带着他翻身上马,“我们走,去赤霞城。” 一拉缰绳,他神情自若策马前行,周遭的人却看的有世发愣,还末回过神来,便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再看马上另一个神情平静的男人,阴鸠不禁有些纳闷。 盟主与鬼手无双不曾商议,却同样选择了赤霞域,这莫非只是巧合? 这自然不会是巧合。君湛然有他的考量,而他的考量与南宫苍敖非常一致,不过眼下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速速离开此地,我好为你找些药来疗伤。” “已上过药了,不妨事。”行走江湖哪会不受伤,南宫苍敖并不觉得如何,但见到君湛熬如此明显的担心,却十分愉悦。 笑意从眼底一闪而过,见君湛然面露不悦,语声又是一转,下令离开,“退了这一拨人还会有一下一拨,确安是要早些走,马上上路,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讨论其他。” 此地就是城门之外,已是荒郊,但距舜都并不算太远,一行人加速撤离,问题是缺少马匹。 南宫望等人遭此巨变早巳失去思考之力,更因功力大失又连番大战而脚下虚浮,趺趺撞撞,只知道往前走,却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 若不趁着夜色离开,到了白日之下恐怕更难走脱,南宫苍敖命人将走失的马匹找了回来,这又耗费了一番时间,一行人直奔赤霞城。 从舜都到赤霞城定会经过伏鸾山,君湛然届时也可与雾楼的人会合,在接近伏鸾山的时候夜袅们忽然醒悟过来。 他们能想到这点,煌德自然也想到了,在这一路之上,官兵的追击从未停过,若是让雾楼与鹰啸盟的人聚首,要想将他们拿下或是铲除都将更难。为了顺利汇合,南宫苍敖与君湛然商议之后决定化明为暗,本是江湖人,重回江湖中,混迹人群,如此一束自然安全的多。 他们下了这个决定的时候,是第二日。 为了避人耳目,改走山路,一群人在林中休整歇息,君湛然坐在树下,身下垫着用衣物裹起的做成的软垫,他手上的伤口自然已经经过好好的上药和包扎,南宫苍敖也是一样,就如他所说,行走江湖,难免受伤,他并不把这看成什么大问题。 保持体力才是当务之急,一夜没有吃赤西,有夜袅改装打扮去附近的街市上买了干粮,南宫苍敖拿在手中分予君湛然,“到处都是煌德的眼线,吃食也不能买的太多,以免被人怀疑,你将就吃一些。” 食物很简单,也就是烙饼牛肉之娄,他怕君湛然吃不惯,没想到树下的人并没有面露难色,而是嘲弄般的摇头,“你是忘了,我以前是如何过来的,这东西已经算是不错。” 南宫苍敖确实忘了,也许是因为君湛然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从容和尊贵,总是令人忘记他的过去,把手上水囊递了过去,“喝水。” 他记得,却不多说,君湛然看了他一眼,慢慢撕着手里有些凉了的烙饼,喝着水。 “南宫年他们恐怕都已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那些亲人,不知会如何恨我。”还是淡漠的脸色,眉头却多拧了一些,他松了松衣襟,从他脸上还能看到一丝隐忧,为的是他那些生死不明的手下。 但眼下担心毫无作用,“你的事做完了,吃完东西,便该轮到我了。”咽下最后一口饼,他用帕子擦着手,“你的这些人……” “南宫望还比我大上一两岁,说来也算是功力不俗,你若能办到,他定会感激涕零。”这番话若是别人听了定不会明白,南宫苍敖靠在树干上坐着,侧首望向身旁。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在他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君湛然只觉看到了他的双眼仿佛会发光,那股光和热似乎永远不会散去,不自觉的也露出几分笑意,“什么若能办到……眼下江湖上能买到的散功之毒,也不过那几个方子。” “解毒之事不难,我已经让他们做好准备了。”君湛然碰了碰他的手,“让他们过来。” 虽然南宫苍敖说他们会感激涕零,但君湛然看来那也未必。 此时南宫苍敖已起身到了另一颗树下,告诉南宫望等人,他们身上的化功之毒能解,听闻这个消息,一群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南宫望却一下站起,一脸怀疑,“化功散能解?!既然他能解,为何不早点为我们解去药力?” 他身上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本是赴宴所穿的官袍,而今被血污弄的看不出来模样,朝中重臣,到今日这般地步,他的心情自然不好。 君湛然拦住准备开口的南宫苍敖。 “是能解,但在解毒之前我需要知道药性如何,药效多久,这才过了一夜才提此事,南宫望,你若真的想解去身上化功散的毒性,就不该得罪一个能解毒的人。”对着大多数人,君湛然脸上最多表情便是冷漠,他看人的眼神并不令人愉快。 有求于人,南宫望只得憋下一口气,他本来也不是个鲁莽冲动的人,这时候更不会说什么,只能看着君湛然取出随身的药瓶,擅毒之人果然与众不同,将可用之药捏碎,融合,不多时候便配置出了解药。 等分给他们服下,南宫年这才明白昨夜他们所说的话,原来身后南宫苍敖先救人,君湛然再来解毒。 南宫望服了药,却仍没有笑容,他没有忘记本来要说的话,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叫他怎能冷静,稍作调息之后走了上去,狠狠说道:“鬼手无双君湛然,自苍敖与你相识就没有过一件好事,一直灾祸连连,现在更是牵连到我们南宫世家所有人!你可知道府中有多少人命!” 他已算冷静,这番话却点燃了其他人的情绪,“被杀的是我们的妻儿,君湛然!别以为为我们解毒就可以将此事一笔勾销!那些人命都要算在你的头上!要不是因为你雾楼窝藏探子在先,怎会牵连我们南宫一族!” 他不想责怪南宫苍敖,便只有这个祸首可以迁怒,君湛然放下了拿着水囊的手,脸色一变,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叫他如何回答?南宫望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是他令南宫世家落到如此境地,是他的存在让煌德对南宫苍敖下了杀手,甚至也是他,使得夏国动荡……事实如此,他无话可说。 “你说的都不错,但那又如何?要是可以,我早就与南宫苍敖分道扬镳,你以为我就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南宫望,要知道,有时候很多事,并不由我们自己控制。” 一双深邃的眼眸睁开,冷漠化作了涟漪,“漠视他的情意,和他分开这件事我已试过了好几次……”他摇头,“没有用。” 他已挣扎过,抗拒过,装作漠然,最后又是如何?“有的人天生便有这个能力,令人无法抗拒。”缓缓道来,他看着南宫苍敖。 “湛然说的莫非是你自己?”南宫苍敖却一脸无辜,回视于他。 南宫望哪里能接受如此回答,更难接受罪魁祸首居然还能言笑如常,正要发作,被人按住,“逝者已矣,我与湛然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意也没有什么用,失去冷静只会对我们不利,南宫望,好好调息,不要做无谓之举。” 犹如被铁钳制住,南宫望手上一痛,再也不能动弹,眼前是一双锐利的眼,脸上带笑,眸色却微冷,“要找他的麻烦,你可以冲我来。”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替我抗,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君湛然从未怕过这份代价。 气氛正在僵滞之时,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就算没有君湛然,我南宫世家也逃不过这一劫。” 南宫年已注意他们的谈话很久。 “平康皇针对的并不只是苍敖一人,我们也并非受他牵连,更不是因为雾楼楼主。” 不是因为他?包括南宫望在内,所有人都很意外,本来最有可能怨恨君湛然,迁怒南宫苍敖的这位老人,竟然说此事与他们无关?! 若是无关,那又与什么有关?煌德为何如此针对南宫一家? 第107章 在劫难逃 在树下休息的、守卫的,无不被这番对话吸引了注意,所有人都安静了。 正值午后,树影摇曳,在南宫年身上落下层层阴影,他走了几步,似在犹豫,陡然开口,便是一番令人意外的话,“自老将军死后,陛下对我们南宫家就没有放心过一天。” “我们忠心耿耿,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南宫望还是不服,一心怀着仇恨,更不想听南宫年说出这种话。 “望儿,你想一想,我们南宫一家有多少人在朝为官,有多少人近年来屡屡接手一些棘手之事,要我们解决?你以为这些都是巧合吗?”南宫年在南宫世家之中最为年长,地位最高,他一句望儿,南宫望便只能忍气听着。 听到后来,也觉出几分不对,愕然道:“难道这都是陛下授意……” 他气恨交加,自然理智不清,南宫年却是为官已久,早已看透了不少事,“我南宫一族在朝为官日久,自老将军死后,南宫这个姓氏在朝中依然不衰,时日久了,你想陛下能安心?” 朝中重臣有半数都姓南宫,煌德身为帝王,自然另有一番想法。 南宫年这一句话说来,南宫世家众人无不默然,近年平康皇也并非没有为难过他们南宫一族,只是他们向来团结,更未做过什么令人诟病的事,没有叫人抓住过把柄。 唯独这次…… 南宫望又看向君湛然,南宫苍敖往他身前一拦,“就算没有他,难道你以为煌德就会放过你们?多年来他招我入朝,为国效力--” 南宫年叹息一声,插言道:“正是如此,我本来是希望苍敖你能答应下来,只要陛下还需借助你的能力,就一时半刻便不会动我南宫世家。” 南宫苍敖对他的这些话并不意外,目色一扫,神情却别有深意,“你们知道我为何不肯回朝?不愿做官?甚至连南宫府都不踏入一步?” 一连几问,问的都是多年来他们所疑惑,南宫世家中人有谁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都想过问过,但都以为南宫苍敖素来桀骜,不愿受束缚,不肯在朝为官,如此才好享受他自由来去的日子。 为此,他们没有少在背后议论编排过他的不是,而今听他这话,莫非背后还另有原因?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连南宫年都没有猜透他的心思。 日色之下目色灼灼,南宫苍敖发出几声轻笑,“既然煌德已经对我南宫一家有所忌惮,我若回朝,他又岂会放心将兵权交予我?合鹰啸盟与南宫世家之力,朝野之中谁可匹敌,功高尚且震主,何况是权重,你们都想要我回朝,但有没有想过,一旦我回去,解决了煌德要我解决之事以后,会如何?” 功高权重,到那时候他们南宫一家便无后退之路,煌德必会想法设法将他们在朝中势力连根拔除,南宫一家盛极而衰,已成必然。 南宫世家这些人无不色变,南宫年也没有想到,南宫苍敖拒绝为官的背后竟有如此考量,“这么说你不是背弃南宫的姓氏,而是为了尽量保全南宫世家?” 南宫苍敖只是一声哼笑,没有回答,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然后才敛目续道:“自然,我也不会否认,其中有我的私心。” 因为他眸色微敛,便没有人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他人没有看到,君湛然却看的一清二楚,南宫苍敖这些话不是第一次对他说,他早就说过无论如何南宫世家都难逃一劫,但这一次,他的神情略有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他日益关注,才会连这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错过,君湛然淡淡瞥了身侧的人一眼,南宫苍敖马上便有所察觉,若有若无的对他摇了摇头。 “但你能保住多久?既然陛下早晚要动手……”南宫年一声叹息。 “能多久便多久,而今煌德既然先动了手,我们也不必对他客气。”狭长双眸微桃,一阵凌厉锐光,南宫苍敖似笑非笑说来,令人一点都不怀疑,他早已另有计划。 他虽承认自己也有私心,但摆在面前的答案却是南宫世家定然在劫难逃,他们这些人,无论怎么做都已成为了君王的眼中钉,今日就算没有君湛然,那位帝者还是会对他们下手。 相反,他们怨恨许久的南宫苍敖,竟花费如此苦心,为的便是保住他们。 一时之间,二十多人无不因为这种认知而升起一股复杂的心情,南宫苍敖却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到了君湛然面前,俯下身又问他要了一些水,两个人在树头下坐着,讨论起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之后,周遭所有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有所不同,其中也不乏因为南宫苍敖的话而对他们有所改观的。 只是要他们一下子接受南宫苍敖多年来都在维护南宫世家这个事实,还需要一些时间。 君湛然见他们神色各异,反应也不相同,什么都没说,低头看着自己双腿,下摆衣物擦过草木,沾染了露水,微微有些潮湿,在阳光下这一双消瘦细弱的腿再难掩饰,它们是如此瘦弱,如此不协调…… “如果遇到追兵,我落于他们手上,你千万不要为了我放弃抵抗。”他忽然这么说。 “说什么傻话?”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玩笑,南宫苍敖也沉下脸,斥骂道:“这一路才刚刚开始,你就想要放弃吗?!” 君湛然见他大怒,却笑了,“只是这么一说,以防万一。” “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难得生气,这一回南宫苍敖却真的板起脸来,“难道你不信我能保你周全?” “为何我需要你来保我周全?”君湛然还是微笑着,他并不常笑,每次笑起来也多半是冷的,而今更是微微有些自嘲,“我只是不想成为累赘,拖累你的,已经够多了,起初是我本意,不过后来如何,你也知道。” 起初是他有意造成如此局面,令南宫世家和南宫苍敖成为他可利用的棋子,可是后来,当他再也难以控制对南宫苍敖的感情之后,今日的局面,恰恰成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当初谁又会想到?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他摇头,转过脸去对着坐于身侧的男人,“当然,我不会自己寻死,危急之时也会尽量保全自己,我的命得来不易,我可是珍惜的很。” 南宫苍敖这才放心了些,君湛然笑他也会如此紧张,倾身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低声道:“放心,若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如何当得起你鹰帅一番情意。” 他是身有残缺,却从来不妄自菲薄,这才是当日邀他喝下毒酒的鬼手无双。 南宫苍敖心下一阵起伏,陡然附耳对他说道:“若是我有事对你隐瞒,你可会原谅我?” 君湛然听他忽然这么问,目色一顿,“你要说什么?” “启程了!免得追兵追上来!大家启程了 ”南宫年在那一头招呼众人,继续向赤霞城进发。 第108章 再临赤霞 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的对话被打断,一行人行往赤霞城。 在这一路上,君湛然没有追问南宫苍敖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官兵地追赶也令他没有时间考虑南宫苍敖究竟想说什么。 伏鸾山是必经之路,也是官兵必守之路,他和伏鸾山断了联系已有好几日,骆迁是个谨慎的人,君湛然对他并不担心,唯一担心的是留守雾楼的那些,不知骆迁是否能助他们脱困,还有骆迁带着的南宫有余,希望他在这一路上不要惹什么麻烦。 “伏鸾山就要到了,赤霞城也不远,但往后该怎么办?”马车上,南宫望压低斗笠,问坐在马车里的南宫年。 昼伏夜出,连夜赶路,一路之上他们已遇到过不少官兵,经过几次恶斗,都已疲累不堪,为应付官兵围剿,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讨论出一个办法。 因为人数过多,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分作两拨,一部分扮成押送货物的镖师,另一些则改扮成采买货物顺路游玩的商贾。 南宫世家这群朝廷的栋梁之才,如今也只能改装打扮掩人耳目,在南宫世家这些人里面,南宫望算是能文能武,便充当起了“商队”的护院,南宫年毫无疑问,便是富甲一方的大老爷。 听南宫望这么一问,“大老爷”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答的上来,叛国之罪已成定局,他们还能去哪里?哪里没有追兵?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南宫年眼见南宫世家走到今日这一步,叹了口气,难道要他们这些人去选一个不见人烟之地就此隐居避祸? 这一边南宫世家的人心情沉重,另一头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所带的镖局镖师远远的跟在商队之后,保持了一段距离,所有人都改换了兵器,也做了一番改装打扮,至少一眼望去,不至于太引人怀疑。 多数夜枭早就化整为零,分散行动,这本来就是他们所檀长,南宫苍敖根本不必为此担心,路上能看得见的只有二三十人,暗中保护南宫年等人。 临近伏鸾山,君湛然看到路上的标记,终于联系上了骆迁他们。 “骆迁怎么说?”和君湛然一起坐在马车里,南宫苍敖自然没有忽略路上看到的记号。 “就连雾楼的暗记你也识得,我真是一点都不该意外。”他的目光锐利,君湛然早就习惯,找来肖虎,命他去留有记号的砖墙后面取出纸卷。 “上面怎么说?”再次催促,南宫苍敖仿佛已将雾楼当做自己家的,非常关切。 “山上已没有雾楼的人,当初雾楼被围,为的就是捉拿我,为了引我回去,但我这里毫无动静,倒是你鹰啸盟又起祸乱,趁着局面不定,骆迁声东击西,放火烧了山下官兵所住的驿站。” 推开纸卷,君湛然显得十分欣慰,肖虎在外面听见他的话,兴奋的低喊了一句“干得好”南宫苍敖拿过君湛然手上的纸卷,“现在人呢?” “现在就在赤霞城附近,伏鸾山地处舜都与赤霞城之间,他们自然不会去舜都自投罗网。”身下马车行进,略有颠簌,君湛然靠向一侧,抓着南宫苍敖的手臂稳住身形,“过了赤霞城,取道通直,我想去凛南。” “凛南?”他说的平淡,南宫苍敖闻言接话,微微诧异。 君湛然正在考虑怎么对他说,没想到南宫苍敖话音一转,低笑起来,“我与湛然果然是知己。”凑近过来,他俯在他肩头低语。 “莫非你也这么想?”这回轮到君湛然诧异。 他们虽然不约而同选择了赤霞城这个方向,却至今没有讨论过接下来去往哪里。 而过了赤霞城,直往边境,这是通往凛南最近的路,不过说是最近,路上也需几月时间。 “煜德逼人太甚,他对我不仁,我对他不义,既然他要毁南宫世家,我便让南宫这个姓氏彻底从夏国消失!你看如何?”耳边低语平和带笑,君湛然看不见南宫苍敖说着这番话的表情,却能想象的到。 “我看你是嫌夏国还不够乱,北绛已起祸心,你们南宫到了凛南,凛南王岂会没有别的心思,南宫在朝中是受到排挤,但当年南宫老将军开国功勋天下皆知,是看在他的份上,其余四国才肯俯首称臣,你们这一去,要凛南王没有别的心思也难。” 没想到南宫苍敖竟会和他有一样的心思,君湛然缓缓说来,越说越是兴起,“如此一来,我们与北绛勾结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况且凛南地处偏僻,资源匿乏,煜德向来不予重视,我们到了那里,对他的威胁减弱,他不会放在心上,相比我们去其他三国要好的多。” 他侃侃而谈,双目微阖,不时有精光闪现,比起故作冷漠高深那是截然不同,南宫苍敖越看越爱,“你知不知道在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做什么?”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君湛然收回心思,初时不解,见他眼底笑意,随即了然,“这一路上都是和其他人一起行动,你是不是憋得久了……” “我只是想吻你而已,莫非湛然想到了别的?”南宫苍敖一脸不解,实则却是调侃之意。 他是有意想看他窘迫,君湛然怎能让他如愿,脸上热了热,淡然道:“想到了也是正常,当初要不是你取出我身上银针,我根本不用有这种烦恼。” “这岂会是烦恼,如果是,我也可为你解决。”南宫苍敖一本正经的回答,一手伸入他的衣襟。难得他这个时候还有这种心情,君湛然本想嘲弄他的不合时宜,却发现他本身也没有好上多少,在人前和南宫苍敖拥吻这种事,便是他做过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情外露的人,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在免于让感情外露,无论是煌德,还是他的身份,都在让他压抑自己的情感。 他应该是谨慎的,不可出错,更不能显露心中的恨意,否则便会招来大祸,在他羽翼未丰之前,他必须一直都是那个无欲无求,无情孤僻的雾楼楼主。 这才是他应该给煌德看到的东西,一个构不成威胁的过气皇子,但南宫苍敖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至今为止,他都不知道,在他和他之间,是谁害了谁。 南宫苍敖和他一样,其实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罢了。 冷淡家人,苦心与他们保持距离,甚至招致怨恨和误解,这不过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周全而已,能保得一天算一天。 这么说来,南宫苍敖该算是个侠义之人,但也是他,杀人之时从不留情…… “你不专心。”微带不悦的话语声由下传来,透出声音主人的不悦,君湛然闭了闭眼,抑着喉间的呻吟,压下南宫苍敖的头,哑声说道:“我没有,别停,苍敖,继续……” 手指缠绕着掌中的黑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下滑,被一双手按住了腰部,视线所及是马车车窗之外那亮晃晃的日色,随着景物一起晃动不稳的还有他的身体,思绪停滞,所有血流似乎全都集中去了一个地方。 南宫苍敖搂着他的腰,舔了舔唇,在半明半暗之间,君湛然脸上那难耐的神情令他愉悦。 窗外半空落叶飘零,深秋的太阳没有那么灼热,柔和的光亮就落在君湛然的脸上,他闭着双眼,剑眉微蹙,微张的唇不厚不薄,形状很是好看,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 轻轻磨蹭,便被那双嘴唇含住了,他轻咬他的手指,把他拉了上来,一只手也探往他的胯下,“快到赤霞城,麻烦也要到了,不如抓紧时间--” 君湛然的声音很低,有意说的缓慢的时候便有一种梦呓似的模糊和暧昧,尤其是现在,南宫苍敖早就被他挑动,听闻这句话,哪里还能忍耐,一把拉过他的手。 未必需要做到最后,无论何种方式,能让对方愉悦便好,而在这方面,他们早已发现彼此之间的默契,一如他们同时选择了赤霞城。 马车车轮滚滚,肖虎骑着马跟在车外,这回他可以保证,里面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何况即便有什么暧昧的喘息,也早就淹没在车轮滚动声里了不是吗?所以他敢保证,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赤霞城。 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对这里都不陌生,他们曾在望春楼喝酒,也是在这里发生了不该有的亲密,重返此地,情形却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那一次,赤霞城城主亲自迎接,高处花楼夜宴,楼下人人钦羡,那时候他是闻名天下的雾楼之主,与朝廷关系匪浅,而他南宫苍敖,人称鹰帅,威名赫赫,统领鹰啸盟,身受皇宠,朝野皆知。 今日,他们却是朝廷通辑的要犯,罪名是通敌叛国,抗旨不遵,还杀了御前侍卫几十人命。 局势紧迫,若能尽快离开当然再好不过,若顺利的话,骆迁他们理当就在赤霞城附近,等他们会合。 第109章 城内城外 赤霞城外人来人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城门口的守卫,比原先多了一倍,城门之上还绘有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画像,但在南宫苍敖看来,如此画像,还不如不贴。 “见过你所画事物,再看城门上张贴的那副,”放下帘子,南宫苍敖摇头,“我以为你还是不看为好。” “很糟?”君湛然对那幅通辑皇榜有些兴趣,身边的人还是摇头,“就如三岁小儿所画,不知所云。” 说话间,君湛然已看见皇榜上的人像,瞥了一眼,淡淡道:“看来要是想凭这幅榜文将我们找到,守城官兵必须有特别的识人之力。” 但守城的官兵,怎么可能有什么特别的识人之能?所以这幅榜文虽然张贴了,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两队人马相隔十几丈,到了城门口,排着队接受检查,肖虎赶车,为了掩人耳目,他连那把标志性的络腮胡都已剃去,除非相熟之人,否则定然认不出来他来。 因为要一一接受检查,城门外的队伍排的很长,南宫世家的人等的焦急,没人说话,正在气氛紧张之时,忽闻前方一阵骚乱。 排队的百姓里发出一声声恐惧惊呼,都抬头看着天上。 天蓝日高,城楼肃穆,天上没有鸟燕飞过,却有两具尸体悬挂其上,裙袂摇摆,衣袖飘舞,竟然还是两具女尸。 百姓交头接耳,无不面带恐惧,不敢大声议论,看样子,却是对这突然出现的女尸知道一二。 君湛然让肖虎前去打探,肖虎倒是谨慎,没有直接找人来问,而是混入人群之中,若无其事的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天,还是两个标志的美人,是谁害的,怎么被挂在了城楼上?!” “你是才来吧,看看皇榜,圣上抓人呢,这两个女子美是美,听说也有叛国的嫌疑,可能是探子咧!”有好事者如此接话。 “怎么可能!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剃了络腮胡,肖虎平白又年轻了几岁,装傻充愣起来丝毫不见破绽。 “什么姑娘,那可是望春楼的歌姬!想平日里我们这样的人是见都见不起的,可惜见着了,却是个死的。” “积点口德!别说了!望春楼里的人已经死了半数,每天这么挂在城门上,我们这些从下面过的,晦气啊!” “望春楼?!”肖虎双目一睁,连忙细看,那城楼上挂的两具尸首,确实有几分面熟,仔细回想,连忙跑回马车旁,“二爷--” 为避人耳目,他已改了称呼,不再称君湛然为楼主,而改口二少爷,南宫苍敖年长一些,便成了大爷,马车里的两个人装起镖局里的兄弟来,竟也十分像模像样。 “怎么回事?”君湛然拉开帘子,肖虎的头凑到窗口,神情凝重,“上头的那两个,是望春楼里的婉婉和竹露姑娘。” 婉婉和竹露,岂非便是当日陪酒的那两名头牌?她们竟然死了? 当日情景还历历在目,羞怯可人的竹露,大胆娇嗔的婉婉,她们分坐两边,他们偎红倚翠,那一夜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波涛汹涌,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也都还记得那一炉寻情。 不光他们记得,肖虎也是印象深刻,“记得那时候楼……不,是二爷,因为我做错了事,二爷还罚了我,起因全是那炉寻情……” 也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寻情?”南宫苍敖听到了这个词,肖虎一点头,“大爷难道还不知道,当日的寻情原来是我为二爷准备?被二爷发现了,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苦笑一声,他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才发现早已剃的一干二净,自言自语似的低低说道:“算起来,今日两位一起在这里,也有我的几分功劳呢。” 听肖虎这么几句,南宫苍敖已大概料得到当日的情形,但此事君湛然从未对他说过,不禁皱眉,“这事你怎么从未对我说过,我一直以为是你命肖虎所为,你就听凭我误会你,不知解释吗?” “我算计你也是事实,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关系。”挑了挑眉,他忽然一叹,“兴许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你可不许后悔。”南宫苍敖一下握住他的手。 他竟从他的话音里听出几分紧张,看着被紧握的双手,正色道:“知道我为何事事谨慎吗?因为我从不轻易做决定,而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 四目相对,答案已在眼中,南宫苍敖为他已做到这种地步,他不是铁石之心,自会动容。 本来只有动容还不够令他动心,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南宫苍敖,要对这个人动心,似乎并不太难,纵然他本来对男人毫无兴趣,不知为什么,对他却不相同。 也许,这和南宫苍敖是男是女无关,他要的只是这个人。 城楼之上尸首悬挂,随风而荡,诡秘凄婉,城楼之下百姓排着队,心惊胆战,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在马车之中,握着对方的手。 君湛然的手掌上只包着薄薄一层布,里面伤口已经结痂,万幸的是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近期要想动手,恐怕是不行了。 但从眼前看来,赤霞城并不易进,也不易出,这里毕竟是当朝太尉徐东林的地盘,他掌管军务,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会轻忽守备,城主安佟与他交好,守卫方面更是不会有半点懈怠。 “下面的人都听着,正午已到,这两具尸首大家都已看到了,这两名女子乃是望春楼的红牌,可惜曾与鹰啸盟和雾楼过从甚密,不得不杀。”城楼之上,安佟身着锦衣,一脸冷然,高声宣布。 “只要一日不抓到鹰啸盟与雾楼的人,这尸体就一日不会少去,望春楼里的人都有通敌嫌疑,每天杀两个,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一掌拍上城楼砖墙,如今的安佟和当日笑呵呵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了一眼城楼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又提声说道:“鹰帅,君楼主,不知道你们哪一日会到这里,我每天都会上来喊上一喊,好叫你们知道,只要一天不抓住你们,这里就会一直挂着尸首,凡是与你们打过照面的,都可能灾祸临头,鹰帅乃是侠义之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人为你而死吗?” 每日都杀两人,那至今为止已经死了多少?!鹰啸盟的人纷纷绷紧了脸色。 他们或许并不热心,只是听命行事,又喜欢做那些抓捕犯人,四处打探的事,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侠义之士,抓人过程中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却从来没有杀过老弱妇孺,更不会牵连无辜百姓。 可如今,却有人为了逼他们出来,一日杀两人,如此做法,与匪贼何异? “盟主!”一气之下连改变称呼的事也忘了,殊衍从后面走上来,“让我杀了这狗官!” 温如风连忙捂住他的嘴,“嘘!你想害我们暴露行藏吗?!”安佟还在上面喊话,如此说了三逍,看来确实如他所说,这些话已经喊了几日,楼下的百姓神情木然,不见惊异,一个个走向城门,正在安佟要下城楼的时候,一支冷箭忽然直射他的面门他连忙闪避,被射中肩头,捂着伤口大叫,“来人!快来人 ” “不好!是骆迁那小子,他手下有人擅箭!”肖虎一下便认出,这是他们楼里的人下的手。 “看来骆迁已经到了。”想是没有人坐镇,楼内有人听了这番话,义愤填膺,没有多想,就擅自动的手。 君湛然一抬手,“眼下别无他法,进去再说!肖虎,让姓南宫的人暂且别动,别曝露身份,随后趁乱进去!” 吩咐完了,想到南宫苍敖还在身侧,他一抬眼,“你看如何?” “姓南宫的都不能动?我看未必,湛然可别忘了我。”南宫苍敖一笑,对他的决定没有意见,“疯子,召集藏身附近的夜枭,暗中保护,其余人跟我们走!” 他们若不闯进去,只有下骆迁他们,恐怕难以应付,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被人发现了,凭他们的身手,并不是没有闯过去的能力,只是费事一些而已。 鹰啸盟的人动了起来,城楼之上安佟很快发现他们这队人马的异样,安佟从城楼下来,却有一个人影忽然到了城楼之上,大声叫喊,“南宫苍敖!别再派人四处打探我的行踪,让你的夜枭安分一些!老夫没空陪他们玩!” 纪南天!君湛然抬头,和南宫苍敖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头痛,在这混乱的时候偏偏又闯来一个六指魔君。 第110章 意外转折 “此人是谁?!竟如此嚣张!”安佟不知江湖事,更不知纪南天乃是煜德手下的密探,不明他的来历,也不敢随便招惹。 马车之内,君湛然听纪南天的话,一把拉住正要从马车下去的南宫苍敖,“你命夜枭在找他?” “找不找与近日之事无关,我先带人进城再说。”随口敷衍,南宫苍敖显然不想多谈,但君湛然已听出端倪,岂会这么放过他,“不用你多事!眼下多事之秋,鹰啸盟对付朝廷的追击还来不及,你这么分散人手对我们不利,还不把人召回来!” 知道南宫苍敖寻找纪南天为的是他,君湛然却并不见喜悦之色,南宫苍敖见他神情冷然,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沉默片刻,一声轻笑,“夜枭是我手下之人,怎么用,做什么,我自会安排。” 言下之意,也不用他来操心。 “你--”君湛然不想在这时候与他争执,“我知道你是为治我的腿疾,但眼下不是时候!我的腿疾已经多年,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你南宫世家的生死安危却就系于眼前,要是人手不足,出了什么万一,却又是因我而起,到时你要我怎么办?!” 情况紧急,不容多言,他的这番话说的又急又快,发现自己失态,又吸了口气,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是不想你的人为我冒险,更不想再令南宫一族再有什么万一,你知不知道?” 语声沉沉,万分郑重,他慢慢说来,目色之中闪过一丝复杂。 南宫苍敖不再言语,君湛然看着温如风带人冲入城中,城门前厮杀不休,白日晴空,秋意萧瑟,血光之下,南宫世家的人趁乱潜入。 南宫一家,除了南宫苍敖,便只剩下眼前这些人了。“你虽然装作无事,但我感觉地出来,南宫府中上下老小全数被诛,灭门之祸,你根本不像你表现的那么不在乎,更是极力压抑着心中之恨,否则昨日你也不会一反常态,如此放纵。”想到昨日马车内的情热,不顾周围混乱,君湛然抓着南宫苍敖的手臂,一手抬起他的脸来。 “有恨自要发泄,否则便会像我,终会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幽魂。”自嘲轻笑,浅淡笑意在君湛然脸上成了一种犀利的颜色,“是你让我的魂魄重归人世,我不会让你变得和我一样,明白吗,苍敖,别再冒险为我去找纪南天,我要你先保住南宫家剩下的这些人再说,我不想你往后后悔。” 总是淡漠的眼底,燃起一股热,这股热力毫无保留的随着这席话语传入南宫苍敖的心底。 南宫苍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情,哑声问道:“你可知道我此刻最想做什么?” “做什么?”反问一句,君湛然陡然吻了上去。 这个吻浓如烈火,仿佛身外之事全数远离,没有城楼官兵,没有混乱厮杀,只听见心跳声互相应和。 须臾,两人分开,对视一眼,南宫苍敖拔刀而出,跃出车外一声长笑,笑声震天,“有情如此,夫复何求!湛然啊湛然,此生你休想离我而去!” 看着他背影跃向长空,血色刀光之中马车内响起一声轻笑回应,淡淡道:“谁人想过?” 红芒闪现,遮日蔽天,这高声一笑,从容一应,竟似没将周遭重重危机放在眼里,安佟气煞,就连纪南天好似也愣了。 君湛然却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反应,与南宫苍敖纠缠至今,自从他承认心底之情,便根本不曾想过分离之日,若非他知道自己一旦陷入便难以脱身,起初便不会那般挣扎不定。 而今,心意已定,要做的便是顺从心意,比之以往勉强自己远离,不知轻松多少倍。 “骆迁可在,听令!”一声高喝,君湛然语声森然。 “在!”听见南宫苍敖的长笑,便知道君湛然也在此地,混乱人群之中骆迁扬声回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凡雾楼所属,不必手下留情,给我杀!”语声幽幽,马车之中传出话音冷若冰石,竟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威仪,仿佛从阎罗殿上传来。 有的人容易动情,更易冷情,他却知道自己,他并不若表面那般淡漠寡欲,甚至恰恰相反,也正是因此,无论爱也好,恨也好,只要种下了种子,便生根发芽,越来越深,再难拔除。 如此,爱之愈爱,恨之愈恨,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骆迁得令,与鹰啸盟众人汇合,一时杀声响彻。 “好个南宫苍敖,好个君湛然,精彩!精彩!”纪南天好像是来看戏,本要加入混乱战局,而今却倚在城楼,高声叫起好来。 在塔楼之内,他将君湛然从高处扔下,令他身陷危难,此事君湛然从未忘记,这个邪门人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无心去想,令肖虎驾车闯入城中,他随手取出一把银针。 只见马车过处,官兵拦截,未及靠近,便在数尺之外僵硬倒地,咽喉要害寒光熠熠。 安佟眼见于此,调集官兵,重重围堵,但城门不过如许大,一片混乱,他手下这些官兵如何能堵的住闯入城中的诸多人马,不多时便被冲散,死的死,伤的伤。 “没用的东西!”见安佟指挥不利,纪南天兴许是看的不悦,轻喧一声。 他这声嗤笑不轻不重,却偏偏每个字都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惹恼了安佟,“楼上何人!一起拿下!” 这也是他气晕了头,才会下了这个命令,纪南天乃是一代魔君,岂会轻易被人擒住,就连君湛然也没有这个自信,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下制住纪南天,更何况是这帮守城官兵。 如此一来,也惹怒了纪南天,他哪里管什么城主不城主,人影一闪,伸手一抓,将安佟抓到城楼之上,嘿嘿冷笑,“就连当今皇帝都不敢命人抓我,你一个小小城主,竟想拿下老夫?” 安佟已知不对,身在高处,面色煞白,“你到底是何人?莫非你与圣上有什么交情?” 纪南天闻言冷哼,也不理睬,把安佟随手往下一扔,嘿嘿狞笑,“君湛然,你要杀了这个东西,我就将秘笈交予你,只要你杀的让我高兴,让他叫的惨一些,我现在就把它给你。” 语声传开,一时兴起,他居然提出这般要求,安佟此时正是头下脚上,慌乱之中跌入人群,手臂着的一个翻滚,折了骨头,顾不上痛,满头冷汗的让手下前来搀扶。 一辆马车经过,他看到车内的君湛然,跌跌撞撞靠了上去,“君楼主,切莫动手!我也是逼不得已!” 他压低声音说的急促,布满汗水的脸上满是焦急,君湛然却没有看他,眯了眯眼,“纪南天,你当我是什么人?那本秘籍你就自己留着吧。” 他不答应,并非因为安佟的话而顾惜他的性命,而是不喜被人要挟,更不会听命于人,自负自傲,或许是君湛然难以伪装之处,无论如何也难抑住这脾气。 南宫苍敖怎会不知他的性情,闻言只是一挑眉,也不多言,手中遮日横扫,杀退一群官兵,扬声接话,“何用什么交换,湛然且等着,总有一日,我会擒下纪南天,将那本贯天心经送到你的手上!” 杀声之中语声传开,何等狂妄,君湛然看到的却不是南宫苍敖的狂,而是他的狡猾之处,不禁勾唇而笑。 贯天心经乃是当年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人人欲得之物,能取对手之内力为己用,得以贯通天地,平衡阴阳,打通奇经八脉,如此心经,自然为人所觊觎。 而今,南宫苍敖这扬声一喊,不知有多少人听见,赤霞城内外,自有不少武林人士,如此一来,何愁找不到纪南天,何愁秘籍不现,要担心的便该轮到这六指魔君了。 纪南天也非蠢笨之辈,自然听出背后之意,面色一变,却桀桀怪笑起来,“想得心经之人何其多,这东西还在老夫手上,谁想送死尽管来吧!” 跳入人群,一阵挥掌,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本就是为了添乱而来,他自然不在乎谁生谁死,却苦了守城的官兵,一方是雾楼和鹰啸盟合力联手,一方又是这邪道人物,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安佟攀附在马车车沿,见君湛然不予理睬,憋着嗓子疾声说道:“君楼主!听我一言!此地不宜久留,很快便有追兵杀至,去望春楼,徐太尉在那里等你!” 君湛然目色一转,安佟这番低语,竟似站在他们这一边。 第111章 大隐于市 “安佟。”随着这一声,安佟的衣领被人抓起,南宫苍敖不知何时掠近身来,一声黑衣气势如雷,安佟摔在地上,捧着手臂咬牙低声叫了句,“鹰帅!听我解释--” 君湛然没放他说下去,亲自将安佟方才所言对南宫苍敖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去望春楼?” “危险之处便是安全之处,去一去又何妨,难道徐东林还敢在那里设下埋伏不成。”一边说着,一双鹰眸扫向安佟,看的安佟连连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不知二位何时到来,徐太尉已在那里等了几日了!” 徐东林若要设下陷阱,不必令人在此守候,更无须设在望春楼,城中何处不能埋伏,眼下望春楼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反倒没有那么人多眼杂。 马车还在进行之中,安佟说完便已落在后头,君湛然让南宫苍敖上车调息,望了一眼窗外混战,还有地上的尸体,“安佟这一手也算做的狠绝,他手下的人折损不少。” “做戏自然要真,如此一来煜德才会相信他确实尽了全力,手下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垫脚石罢了。”熟知朝中那些人的心思,南宫苍敖冷笑着一一说来,用衣袖抹去刀上残血。 遮日刀上,寒光被血光所蒙,其上有多少人血,多少人命,难以算清,官兵不过是奉命行事,死的冤枉,但不杀他们,便要被他们所杀,对这个问题,南宫苍敖并不会无谓多想。 马车驶入城中,直往望春楼方向而去,南宫苍敖没有打算让夜枭同去,只有他与君湛然,纵使有个万一,自保也不成问题。 而今城内城外一派混乱,要南宫世家这些人趁乱而入,一点不难,打头阵的夜枭算是经了一番凶险,但鹰啸盟中所有人早已习惯,不见胆怯之色,边战边走,分作几批闯入城内。 肖虎护卫马车,不敢稍离,亲自驾车,打算先前往偏僻之处,再设法潜入望春楼。 见南宫世家众人在南宫年的带领下暗暗消失在人群中,众人一哄而散,南宫苍敖与君湛然都已下令,化整为零,分散隐入城中,赤霞城并非一个小城,大隐隐于市,匿入上百人,便如大海捞针,要再将他们找出来已不可能。 双方一开始交手,百姓们便争相逃离,刀剑不长眼,谁都不想找死,故而这番混战未曾牵连百姓,起的突然,结束的也快,而等君湛然再看赤霞城内外,已不见了六指魔君纪南天的踪影。 他是为何而来?难道只为观战?还是奉煜德之命暗中监视?但纪南天并不忠于朝廷,更是个喜怒阴晴不定的邪门人物,效命于朝廷,只为荣华富贵而已,这样的人,真的会好好执行煜德之令? 纪南天离去,留下的依然是谜。 天色入暮,望春楼临江而立,昔日楼下繁华已不复见,昔日楼宇内的喧嚣也成追忆,只留下半数歌姬舞姬,在没有半个客人的廊道之上歌舞。 歌声袅袅,在静夜之中幽幽传来,在这秋月之下,若有若无的透着几分凄凉。 重回望春楼,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十分小心,他们并未察觉楼内设有埋伏,倒是有个人影在高处踱步,时不时停下,状似沉思。 “徐太尉。”三个字惊的房内之人险些跳了起来,回头看见窗前凭空出现的南宫苍敖与君湛然,面色一变,顿时又惊又喜,还有些紧张。 “你们快进来!”房内之人正是徐东林,见他们果然到来,心情十分复杂,“我已听安佟传话,知道城下发生之事,这么一来,陛下理当不会怀疑我与你们的交情。” 这便是他的本意,南宫苍敖果然没有料错,君湛然是被南宫苍敖背负而来,一进来便被放在了椅上,他看了看周围,“只有你一个?” “那是自然,我徐东林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绝非小人,这里只有我一个,另外……让你们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毕竟身为太尉,拿管的是军务,徐东林一阵紧张过后,已镇定下来。 缓缓踱了几步,不等他们追问,继续说道:“当初为了血玉玲珑,我徐东林承二位之情,保住了头上乌纱,这次也算为了偿还这份人情,但陛下也知道此事,他料到你们会来赤霞,特别命我定要将你们截下……” “截不下又如何?”南宫苍敖找来桌上茶盏,为自己和君湛然倒了两杯茶水,却没有马上就口,见君湛然暗暗对他点头,才一口喝下。 有人外表看来洒脱豪迈,实则心细的很,也谨慎的很,君湛然面上不露声色,眼底却露出笑意,换来南宫苍敖微带狡黠的一个挑眉。 徐东林未曾留意二人的小动作,正拧着眉神情凝重,“就算未能拦下你们,我想陛下暂时也不会动我,眼下大敌当前,北绛正蠢蠢欲动,情况紧急,南宫一家又全数被……” 说到这里醒悟过来,他瞧了瞧南宫苍敖,才又续道:“如今朝中无人,朝堂之上再也经不起什么变动了。” 所以他才有这个胆子,暗中相帮,只是用了人命来做幌子,打了掩护,亲眼见过今日情景的人,定然不会想到这全是徐东林的安排。 “说实话,只要是有眼有识之人,都不会相信南宫世家会背叛我大夏,包括我在内,我敢说,普天之下,包括其他四国,心里都明白陛下为何容不得南宫,南宫这一去,实在可惜。”说着说着,徐东林叹了口气,观其神情,确实不像假作。 “可惜的是死在南宫府上的人。”收起若有似无地笑,南宫苍敖锋刃似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冷厉的狐度,“今日之仇,我会记得,南宫一家,所有人都会记得。” 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不见起伏,徐东林却听得后脊一阵阵发冷,仿佛看到一团黑云已笼罩在夏国上空,不会何时便会劈下雷电。 他知道南宫苍敖的能耐,更知道逃脱的那二十几人都确有本领,这些人被视为叛党,是平康皇容不得他们,也是夏国的损失,今日若是让他们一去,往后会不会造成什么结果……却有些不太好说了。 慑于南宫苍敖话语之中透出的不祥之意,开始顾虑起自己今天做的决定,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徐东林的眼底目光闪动。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有所觉,却都不露声色,片刻之后,徐东林重重叹了口气,“你们快些离开赤霞城吧,越早越好,我已禀告陛下你们在我城中,最晚明日赤霞城就会被团团围住,趁着今夜早点走,到了明天,要是查起来,最多死几个人,平息了陛下之怒也就行了。” 他记得他们对他的恩惠,也打算偿还,说起人命来却视如草芥,君湛然想到自己,若是在那王座之上的人是他,不知他是否会和煜德一样多疑,容不下有能之人,还是如这徐东林,早已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徐东林要他们连夜离去,说完又取出一包银票,说什么都要他们收下,另外告知他们哪些城镇已布下军马,就等着将他们拿下,要他们切莫靠近。 没想到徐东林会做到这个份上,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觉得有些意外。 钱财他们其实都不缺,雾楼向来生意不错,积蓄颇丰,鹰啸盟所擒下的犯人,也有不少是朝廷通辑的要犯,赏金数目惊人,额外的赏赐更是不少,自然不会缺钱,但此次他们要去的是凛南,路途遥远,以防万一,还是收了下来。 有徐东林暗中帮助,要离开赤霞不难,过了赤霞城,还有不少路要走,一路之上自然不会轻松,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第二日启程,君湛然忽然想到一件事。 “塔楼里的那些人你怎么处置了?”塔楼生死间,他去过,南宫苍敖也去过,并且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听他提起,南宫苍敖又想起那一日的事,眼前浮现出君湛然浑身是血的模样,不禁皱眉回道:“怎么突然想起他们?” “他们是犯人,但谁说犯人不能为我们所用?”目中光芒一闪而过,君湛然挑开车帘,窗外夜色昏沉,月明星稀。 第112章 临走之前 光亮从马车之外照射进来,君湛然的侧脸便在这半明半暗之间,他话中之意,是要利用塔楼里的人。 南宫苍敖略略一想,靠近他耳边,“你是说用毒?” 车轮滚滚,那沉闷的声响在静夜里回荡,令这句话多了几分诡秘。 “不错,用毒。”君湛然点了点头,“用毒物将他们控制起来为我们所用,并非不可行。” “有太多种毒可以令他们听命行事,若想获得自由,除非得到我的解药。”在月光之下他的眸色好似泛着银色冷芒,在马车的晃动之间微微闪耀。 自夜枭从鹰啸盟中离开,塔楼之内便无人看守,官兵闯入,却不会去动塔楼内的人物,朝中所有人都知道,被鹰啸盟擒下的大奸大恶都非等闲,谁也不会多事去将贼人放出,而煌德根本没这个心思去理睬一群囚犯。 故而至今为止,那群人仍在塔楼之中,不见阴鸠也许他们会知道外面出事,但塔楼建立之时便考虑到了各种因素,并不是那么好出来的。 “你说可行,我却觉得不可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南宫苍敖一口否决,那语气还十分肯定。 这与君湛然的料想不同,意外的抬起眉,“有什么不可行的,不如你说来听听。” “用毒控制他们,这办法固然不错,但你可曾想过那都是些什么人?当日你在塔楼里的事难道你忘了?!”忍不住语气激动起来,南宫苍敖目色泛冷。 “记得。”君湛然笑着转向他,“但那又如何?意图对我不利的人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难道我还要忌惮那些被你所擒的囚徒不成?” 虽然在笑,那笑意却是冷的,冷漠而冷酷,“用毒将他们控制不难,我不会随身带着解药,要想活命他们就要保我周全,更不敢暗中对我不利,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这些人就会紧紧抓着不放。” “若有人不甘被利用,要拼个鱼死网破又如何?”南宫苍敖心思缜密,说出他的顾虑,“别忘了他们终究是一群亡命之徒,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抓人的是他,关人的也是他,南宫苍敖对那些人再清楚不过,对上君湛然的眼,他沉着脸,“你要冒险吗?” “那是你最擅长的事,我做的决定可是经过考虑的。”不慌不忙的安抚他,久坐之下身体有些僵硬,君湛然动了动肩膀,南宫苍敖索性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躺下。 “你说,你考虑过什么了?”把他拥在怀中,南宫苍敖也放松下来,话音也随之变得柔和,“知不知道,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他怎么会不知道?君湛然半阖着眼,笑了笑,“拜你所赐,塔楼我已去过,对他们的了解不比你少,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未放弃的人,无论是因为狠还是因为不甘,都不会轻易求死,除非没有一丝希望,否则绝没有人会自寻死路。” 心中有恨的人自然最清楚同类的心思,半阖的眼睑之下笼着一层阴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南宫苍敖散下的头发。 身后之人的黑发从他颈侧垂落到他胸前,手指穿过,轻轻缠绕放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说着,“如此一来,你也不用在危险的时候时时守在我这个残废身边……” 顿了顿,他闭着眼,语声不见起伏,“我不想成为累赘。” 南宫苍敖环抱他的手臂霎时一紧,沉默下来,除了车轮滚动,再也没有其他声响,君湛然以为他要生气,他却没有生气,而是轻笑了几声。 笑声悚然,落在他的耳畔:“你敢再说自己是个残废,只要多说一句,我就砍下自己的手臂,陪你一起当个残废,看你还敢再多说一个字。” 君湛然双目一睁,还未开口,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累赘,从来没有……听见吗?” 眼神逼近,南宫苍敖面色阴沉,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悦的弧度,放开手猛然俯身吻住他的唇,重重咬下。 这一口不留余地,几乎咬出血来,却在还未流血之前又慢慢放了开来,若有若无的,双唇轻蹭,南宫苍敖叹息,“可惜没有擒下纪南天,你若能起身,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虽然还不是眼前的事,君湛然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难得见他如此积极热切的模样,南宫苍敖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别有深意,缓缓答道:“确实什么都可以。” “要我的命也可以,何况其他。”吻着他的侧脸,南宫苍敖低语,君湛然的手肘在他侧腹顶了顶,“别乱说话!” 坐起身来,他揽住他的颈,“我向你保证,苍敖,总有一日我会站起来!在这之前,不许你说什么砍下自己手臂的话,你懂吗?!” 压下的嗓音无限深沉,抵着南宫苍敖的额头,黑暗遮住了君湛然的脸庞,却无法掩盖他话里的热度。 南宫苍敖怎么会不懂,君湛然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容许自己一直困在轮椅上的,以往的那些冷漠消极,无欲无求,全是作予煌德看,而今无需再掩饰,他岂会甘心一直如此下去? 绝不会。 背负恨意的人绝不会轻言放弃,这一点君湛然说的没错。 也就是说塔楼内的人绝不会放弃到了眼前的自由,即便要他们做牛做马,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报仇之日。 而君湛然之所以做如此决定,打算冒险用毒来控制那些囚徒,不过是想让他们成为护卫,让他别再为他担心而已。 南宫苍敖拉下颈上的手,握在掌中,“原来湛然这么做……” “是为了让你安心,别再顾虑我。”拍拍他的手,君湛然从不否认,他的腿疾便是他的弱点。相比以前,如今的他坦诚的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打算离开夏国,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南宫苍敖没有问过他做出这个决定之时心中是何感觉,更没有问他会不会后悔。 本该身为帝王之人,在此时,应该是什么感觉?在这种,被扣上叛国罪名,四面楚歌,被至亲兄弟陷害驱逐的时候…… 南宫苍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他也没有问,只是将君湛然搂到怀里,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太小,两人相拥而眠,这一夜并不漫长,很快便要天亮,他们要离开夏国,去往凛南。 但是,就这么离开,太便宜了煌德……南宫苍敖牵动了嘴角,鹰眸阖起,精芒一闪而过。 第113章 极恶之徒 秋末冬至,夏国之内朝野上下呈现乱局。 平康皇不顾朝臣反对,灭南宫一家数百口人,又在短短时日内拿出一份名册,提拔大批官员,填补朝中空缺,引起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此举看在朝臣眼中,大家心里便都明白,陛下想铲去南宫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一日两日,早就准备多时,才会在动手之后这么快便拿出这份名册。 于此同时,夏国与北绛边境的争端日益严重,煌德免不了为此费神,本想好好利用南宫苍敖这枚棋,不想却反被将了一军。 徐东林没有能拿下平康皇的心头大患,平康皇一番震怒之后确实没有将徐东林如何,原因却不是宽容,而是接二连三的事令他无心追究。 要说夏国眼前最大的麻烦,在煌德看来,已不是北绛。 几日之前。 南宫苍敖命阴鸠独自回转,回到鹰啸盟。 如今这个地方被人看守,但凡是走近之人便要被调查一番,老百姓谁都不敢走那条路,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阴鸠。 奉命回去,自然要避开人群,阴鸠功夫不弱,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行藏,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此事的危险,更惊讶于南宫苍敖所下决定之大胆。 这么一群人,想当初抓他们之时到底有多困难,阴鸠深有体会,这群人为害武林,一朝被擒,在塔楼之内仍旧相争不休,他们是巴不得鹰啸盟被朝廷铲除,好给他们得到自由的机会。 但他们一定没想到朝廷根本不曾理他们,几日过去,无人给他们准备饮水和食物,那里会变成什么样,阴鸠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见到里面炼狱般的场面,就算是见惯了血腥的阴鸠也忍不住腹中一阵翻腾。 塔楼的钥匙始终是他看管,避过官兵的看守,进去不难,他还带了一些食物,接连几日未食未饮,连人血都喝过的囚犯神智清醒的已没有几个,闻到食物香气便如野兽般冲了过来。 早就将药粉放在吃食之中,阴鸠放完了吃的即刻退到一边,看着每日都要上演的戏码再度重演,只不过这次更为血腥快速。 塔楼之外天色昏暗,一片阴沉,要下雨的样子,塔楼之内偶尔响起嘶吼和厮打声,还有一片咀嚼食物的声响,这里似乎是另一个世界,更为昏暗和阴沉,一双双饿的血红的眼睛仿佛在黑暗里闪光。 他们都看到阴鸠的到来,即便原来是高手,满腹仇怨,到了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还是选择了先进食,活下去才是最紧要的。 “吃完东西,跟我出去。”在咀嚼声中,阴鸠突然的一句话让所有囚犯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一双双好似在放光的眼睛全都看着他,“你说什么……你要是敢耍老子玩,老子这就撕了你!” 不知道是谁,人群中嘶哑的声音厉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吃完东西,跟我出去。”阴鸠是用刑高手,怎会怕一个囚犯,根本没将这威胁放在眼里,“想走的,就给我快点吃。” 略略凹陷的脸上不见半点玩笑耍弄的意思,塔楼里的囚犯连抢来的东西也顾不得吃了,“真的?!你是说要放我出去?!” “你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慢慢说着,阴鸠的目光从眼前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犯身上扫过。 盟主真的要让这群人出去?要是别人来看,也许回觉得这群人如同畜生般的活着有些可怜,但知道他们做过什么的人,便只会担心这群人出去之后会如何。 要知道,这群囚徒可是多年以来鹰啸盟全体夜枭一一设法抓来的,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有的诡计多端,有的丧心病狂,经过这么些年,活下来的更是其中最可怕的一群,这样一群人,盟主与君楼主真的敢用? 这群恶鬼一旦一齐放了出去,天下,便真的要大乱了…… 几只秋鸦从塔外飞过,夜幕落下,阴鸠想到他们要做的事,薄薄的嘴角扬起一丝钩子般的弧度,转个念,如果这就是盟主他们的意思,试一试又何妨。 自南宫一家出事已经有几日,几日之后,平康皇收到鹰啸盟被烧的消息。 熊熊大火映的半空如血,将鹰啸盟一毁而尽,百姓也听闻消息,说鹰啸盟叛国,却是半信半疑,即便有所不满,也敢怒不敢言。 鹰啸盟被毁,在平康皇看来是南宫苍敖的表态,他们君臣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而雾楼,也早已人去楼空,两方人马都被官兵追捕,抓住他们也是早晚的事。 煌德还算满意,这姑且可以看做是他的胜利,但就在这个当口,却又出了一件事。 北绛边关的骚动还未平息,夏国之内又起祸乱。 “陛下!”早朝之上,有大臣上前,走了几步还未开口,又把话咽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令平康皇更为不悦。 “爱卿有话就说。”虽然不悦,脸上却不见半点痕迹,皇座之上,平康皇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 那位大臣终于说道:“……两位皇子不在朝中,无人能为陛下分忧,臣以为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陛下该将皇子召回,以应对——” “应对什么?为朕分忧不是有众位爱卿吗?”手中茶盏一顿,平康皇煌德轻哼,“怎么,还是尔等无能,不敢与那群贼子交手?” 终于听出他话中的不愉,那位大臣连忙躬身回道:“臣等当尽心协力……” “尽心竭力?!尽心竭力就不会连几个贼子都抓不住!”终于忍不住心头火气,啪,平康皇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大殿之上顿时静若无人。 徐东林低着头,这次也难怪陛下如此生气,谁都没想到,在逃亡的路上南宫苍敖和那君湛然都有如此能耐,如此胆量,竟敢对大臣下手。 几日之前,一起大案震惊朝堂,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煌德才将一些空缺的官位填上,经过南宫世家之事,朝中人心惶惶,局势未定,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竟将朝中的一些官员抓了起来,百般戏弄,将人绑了扔于街上,又放火烧屋,最后更是将写下罪状的榜文贴于城墙,公之于众。 受到如此对待的不止一个,追溯这群贼子的由来,竟是鹰啸盟的塔楼。 塔楼之内关的是谁,那是一群恶鬼,南宫苍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令他们乖乖听话,将朝野上下搅的不得安宁。 若只是抓人也就罢了,糟就糟在,那群恶鬼抓的无一不是贪官佞臣,更将证据大白天下,本是挑衅朝廷之事,竟引来一片叫好声。 一样是杀人放火,居然还有不少百姓拍手称快,有大臣被杀,也有府邸被毁,金银更是被抢掠一空,这些却没什么人在意,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只看见鱼肉乡里的官老爷终于遭了报应。 贪官家中什么没有?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这两个人可是趁机大赚了一票,想到上回自己送的那些银票,看来人家还真不会放在眼里。 徐东林在殿上有些走神,平康皇煌德在这时已大发了一顿脾气,终于点了他的名,“徐爱卿,你掌管军务,你来说说,若是要镇压,需要多少兵马?谁能领兵将他们全数拿下!” 这不是自找麻烦,谁想带兵去对付那群恶徒,那不是有去无回的事?徐东林心下一转,已想好了说辞,正待开口,殿外有人急匆匆小跑上来,“陛下!陛下——” 煌德本要发怒,大臣们也都有些不满,正想看是谁不懂规矩,却发现一路小跑来的人乃是军需处的,专司粮草兵马之事,他们的人一开口,绝不会是小事。 “何事如此匆忙?”煌德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殿下之人满头冷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陛下开恩!臣无能,所备战马一万匹,在今日一早全都倒下……竟然……” “竟然如何?!”不仅煌德心急,其他人也都心急的追问,“钱大人!你倒是说呀!战马怎么了?!” “所有战马,一万匹,竟然全都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钱大人面色灰败,像是丢了魂,“一夕之间,全都死了,那可是给北方边关将士准备的战马啊……” 颤声说着,他的眼前仿佛还是战马一一倒下的场景,犹如噩梦,又像是瘟疫,“臣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强壮的战马一匹匹倒下,就好像阎王爷在收魂,我拦都拦不住!” 就差捶胸顿足,钱大人说的激动处,险些晕了过去。 一万匹战马,那是何等的概念?死去万匹,夏国还如何与北绛周旋? 他不明所以,只觉殿上忽然静了下来,陛下脸色很难看,再看周围,一个个都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却因为忌惮,而谁都没有开口。 犹如阎王索命搜魂……这个形容,有好些人十分熟悉。 随即想到的便是四个字——鬼手无双。 陡然间,仿若有一股森森寒气在殿上弥漫开来,鬼手无形,即使那君湛然不在眼前,在场诸人也都感觉到有一双无形之手,已笼罩在了夏朝的金銮殿上。 是年,十一月初,秋末,自南宫世家满门被诛,生还者下落不明后,同月,鹰啸盟与雾楼消失于江湖,几日后,夏国万匹战马离奇横死。 夏国上下内忧外患,顿时忙的焦头烂额,平康皇震怒,却无计可施。 有人想出一个主意,从凛南处花重金重新买下万匹战马,以解燃眉之急。 凛南每年都要对夏国上供,今年便免除了这笔银两,作为购买战马之用,这文书才发了出去,离奇横死还未来得及处理尸体的马匹竟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这一死一活不打紧,国库却为之损失重大,平白损失了一笔银两,万匹战马从凛南到夏国不易,更需要粮草供应,满朝文武对着即将增加到两万匹的战马和它们需要的粮草,只能苦笑。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 第114章 夏南关 自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启程离开赤霞,便从官兵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踪影。 朝廷早已下了通缉,却苦于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更有一堆棘手的事有待解决,大臣忙的团团转,外有北绛,内有恶鬼,怎不叫人头疼。 秋日已过,初冬将至,冷风开始席卷夏国,带来落叶满地,无论天气如何变幻,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每年地方官都会在本地储存过冬的粮食,另有部分要上交国库,押送粮食抵达舜都,一切都与往年一样,但今年,这批粮食竟在途中被劫了! 这本是年年例行之事,大家都已习惯,无论是押送粮草的路线,还是驿站中的交接,都已成了每年的例行公事,更何况这乃是皇粮,谁敢抢夺?但偏偏,今年就有人胆敢夺粮! 一群黑衣人,如同蝗虫过境,状若疯狂,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无人能挡,谁挡便是一个死,小命自然要保,谁想为此而送命,押运皇粮的兵马很快便弃粮而逃。 皇粮被抢,而如此的事件,还不止一桩。 平康皇大怒,可是凭手上这些人根本没有一个是那群狂徒的对手,又如何能将他们擒下? 朝中大臣忍不住想,要是没有眼前的事,要是鹰啸盟还在,这种狂徒绝不会如此嚣张,自有鹰帅会去抓人,而不光朝臣这么想,百姓也是这么传说的。 倘若鹰啸盟还在……这当然只是想想,谁都不敢说,他们不说,却自有人会说,最终,民间流传的种种议论还是传到朝堂之上,结果可想而知。 眼下在朝中还有谁不知道这群人正是南宫苍敖所遣,他们奉的正是那位“鹰帅”之命啊! 他们这么做为的就是让朝中忙于应付,无暇追捕他们,同时这也是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的反击,要朝堂之上的人都清楚,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这时候才叫是有苦自知,群臣心知肚明,却迫于颜面,谁都没将真相说出去。 难道要他们说,是陛下逼得南宫苍敖造反,又与雾楼那位鬼手无双交恶,致使夏国落到今日这般窘境? 一直以来,平康皇煌德在大臣眼中都不算是位昏君,但他如此针对那二人的原因,却叫群臣百思不得其解。 去往凛南的路途之上,冷风狂卷,冬意愈浓。 天开始转冷了,干燥的空气中时常聚起白雾,究竟是沙尘还是云霾,根本看不真切,几辆马车在官道上慢慢行进,赶车的人口中吐出的白雾在半空化开,车轮之下的枯叶仿若一只只秋蝶被碾碎,发出冷冽的碎裂声。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他们并不急着赶到边关,一路上都走的不急不慢。 “用他们来做这些事,再合适不过。”车内摇晃,隔着帘幔照进的日色也是淡淡的,在君湛然的脸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亮。 他慢慢说着,喝了一口酒。 似乎离舜都越远,他的神情便越见轻快,南宫苍敖不确定这是否是他的错觉,在这干冷的天气里,君湛然的身上却好似多了一种纯粹的东西。 就好像多年来蒙于他身上的尘霾和雾霭,被什么揭了去,只留下最真实的他,而他也不吝于表现这种真实。 “我已说过,他们擅长的便是这些事,交给他们没错。”一边接话,南宫苍敖挑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南宫年坐的马车就在他们身后。 塔楼内出来的囚徒,除了早就被放出去的徐紫衣之外,其他人多是作恶多端的江湖匪类,也有行事狠辣的武林魔头,这些人杀人放火已是熟能生巧,知人善任,南宫苍敖除了留用他们保护君湛然之外,其他人便用来给煌德添乱。 这一路之上,果然安生了许多,没有遇到大队的追兵,当然他们自己本身也都十分小心。 君湛然不便骑马,只能坐车,马车之内,他一手笼着轻裘,面前有一方小桌,两边被固定在窗沿之下,桌上一壶酒,几样干粮。 马车后面是一排长长的车队,南宫年毕竟年纪大了,唯恐他舟车劳顿,特别将他安置在马车之内,南宫望一起陪同,而南宫有余自从随着雾楼的人赶到赤霞城,便始终被人看着,也和他们一路,其余的人都已分散开来,到了边关才会汇合。 “这些人用起来虽然危险,但总好过让你的夜枭冒险。”对于不相干的人,君湛然的语气更淡。 他口中的“这些人”,南宫苍敖当然知道是谁,那群本当处刑而死的囚犯不在少数,眼下已一分为二,一部分想必正令煌德头痛不已,而另一部分就在这附近…… “你们莫要高兴的太早!”仿佛在马车顶上落下一片树叶,“恶鬼”之一从树上跳落在车顶。 塔楼里出来的囚犯,如今被君湛然称为“恶鬼”,一个像他这样不算生亦不算死的人,身边跟随的命名为“恶鬼”再恰当不过,而且他们也确实如同恶鬼。 “我得到解药之日,就是你们付出代价之时。”冷冷的狞笑声在雾气里仿佛要结成冰。 “这么说来,我该让你们一辈子听命于我才是。”车内的人没什么特别反应,只回了淡淡的一句,车顶上的恶鬼顿时无言以对。 接着,一个小瓶被抛上车顶,“接着,这是伤药。” “君楼主有这么好心?用毒物逼人就范,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人也一样的不要脸,要我们为你效力,竟在食物里下毒。”接住伤药,人从车顶落到地上,冷嘲热讽也随风而来。 本来投毒害人的该是他们才对,什么时候他们竟沦落到被人下毒,为人所控的地步?!实在是气煞人也! “放心,既然已经使过毒,就不会再使第二次,这里面只是伤药而已,用或不用,你们自便。”靠在车窗,君湛然慢慢喝了口酒,“我对自己人从不吝啬,只要你们一日是我的手下,我就保你们一日周全。” 车旁的恶鬼冷笑,“就算是被毒所迫?” “就算是被毒所迫。”不疾不徐的回答,君湛然微阖着眼,慢慢放下酒盏。 车外的恶鬼一愣,冷哼一声离去。 空酒盏被一双手接了去,南宫苍敖的掌心,有练刀练出的茧,厚实宽大,触感君湛然已经非常习惯,任凭那只手把他的酒盏接了去,又把他的手握于掌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他的手指,好像那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掌心被人轻抚,南宫苍敖的嗓音有几分懒洋洋的,微热的气息就吹拂在他耳边,“无论如何这些人还是要小心,你若是不想费这个心,我会让夜枭他们多多留意。” 被南宫苍敖感染,他的声调也慵懒起来,“无妨,一时半刻他们还不敢有所行动,就算要有行动,也是在到了边关之时。” “原来湛然早就算好了,枉费我为你担心。”故作叹息状,南宫苍敖的指尖就在他掌中轻蹭。 “那真是让你费心了。”轻笑,闭着眼勾了勾嘴角,君湛然并不是没有发现,南宫苍敖一直碰触的位置,正是他受伤的地方。 原本毫无瑕疵的手,为了挡住那一刀,在掌心多了一道明显的伤痕,微微隆起的伤疤在南宫苍敖的指下划过,他有时候会捧起他的手,落下几个吻,但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提。 “等到了夏南关,万一有事,我可不准你再用手去挡刀。”今日也许是个倒外,南宫苍敖主动提起他的伤,“你的妙手无双可是我的,未经我的准许,若是再有个闪失,我为你是问。” “这可说不准,你先保证你别再让我浪费我的伤药才是,我这双手是用来制毒的,不是用来救人的。”君湛然似笑非笑,斜睨着南宫苍敖。 “是是,我自会小心,不让湛然担心就是。”笑着点头,他夺了个浅吻,又让这个吻渐渐加深。 越是靠近凛南,寒风便越是凛冽,不知不觉已经入冬。 终于,这一日他们到了夏南关外的城里,没想到,等着他们的并非他们料想当中恶鬼的反扑。 “盟主!不好!”到了城墙之前,待看清了风沙外的景象,温如风腾地一下倒蹿回来。 城外,眼前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墙,金戈铁马,煞气腾腾,将视线所及之处堵了个严严实实。 带兵之人高坐马上,亮银铠甲在日下闪着冷光,铁蹄、黑马、红缨,高声而笑,“南宫苍敖,我已等候多时,多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第115章 惊心 话音朗朗,穿透晴空,马上之人黑发高束,鬓边斜插着一枚翎羽,玄铁铸就,闪烁暗光,头盔之下露出的面容虽然俊俏,却带着几分邪气,君湛然是第一次见到此人,看着那枚铁羽,隐约想起一个名字来。 “沐昭冉?”南宫苍敖挑眉,在车里一声哼笑,“我倒是忘了,煌德已将你调到夏南关。” 果然正是这个沐昭冉,君湛然听过此人名号,沐昭冉,人称铁羽飞将。 在夏国之中,若说南宫苍敖略有风流之名,那这个沐昭冉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浪荡公子,但此人虽然性喜流连花街,手下却是真有一番功夫的,多年以前便被煌德遣至边关,带兵驻守。 这沐昭冉也属世家公子,南宫苍敖与他有交情并不奇怪。 马上之人叹息一声,“没想到多年未见,老友重聚,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真是造化弄人。” 仿佛是没想到南宫苍敖竟会通敌叛国,沐昭冉一阵唏嘘,在他身后,重兵把守,却与他叹息之貌截然相反,铜墙铁壁,气氛森然,俨然已是对阵之势。 “你的朋友?”马车之内,君湛然明知故问,暗中观察形势,在他身边的南宫苍敖若无其事的笑,“曾经是朋友。” 这句话不轻不重,刚好令马车之外的沐昭冉听见,知道南宫苍敖试探之意,他一踢马腹,往前走了几步,“看在我们曾是朋友的份上,今日你若是和这位君楼主束手就擒,我就放过你手下之人,你看如何?” 在鹰帅面前说出这句话来,已算的上是狂傲,君湛然兴味的笑了笑,看向南宫苍敖。 “我去去就来。”冷冷一勾唇,黑衣掠去,已在马车之外,夏南关前尘沙滚滚,吹的南宫苍敖一身黑衣猎猎狂舞,身形一闪,跃上半空。 城墙前一棵枯树枝桠摇曳,南宫苍敖的身形便在枯枝之上,随风而摆,“让路,开战,二择其一,你选吧。” 看他态度如此轻描淡写,简直将他身后的兵马视若无物,沐昭冉摸了摸腰上的剑,不禁沉下脸来,“南宫苍敖!我不是在同你开玩笑!” “谁说我是在和你开玩笑?”枝头上的人慢慢接话,一抬手,遮日刀上红芒闪过,沐昭冉身后一名士兵陡然坠下马来。 血光夹着红光,仿佛是在同时发生,一眨眼的功夫,寒风萧瑟之中便夹杂了淡淡的血腥之气。 刀气!沐昭冉神色一凛,南宫苍敖确实没有开玩笑,举手之间便杀了他手下之人,这根本就是作予他看的。 “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们就在手下见真章!”一道飞翎破空而来,快若闪电,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便已到南宫苍敖的面门之前—— 叮!一声脆响,铁翎弹飞出去,沐昭冉伸手一接,手指竟隐隐发麻,不禁心中一惊。 南宫苍敖一动没动,树下的马车之上,帘幔渐渐垂落,恢复了原状,“沐昭冉,你怎会知道我们要来凛南?” “这就是鬼手无双君湛然?”沐昭冉紧了紧自己发麻的手指,若有所思,“果然好功夫,听说南宫苍敖就是为了你不惜叛国?不知你究竟有何特别,竟叫他这样的人另眼相看,要知道这家伙以往看上的可都是女子。”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来,这沐昭冉竟然还面不改色,银亮头盔之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笑的有几分古怪。 在场之中,鹰啸盟与雾楼之人都已知道这二人的关系,驻守此地的士兵将领却并不知晓,闻言不禁露出怪异的表情,男男之情并不是从没有过,但那都是逢场作戏,图个新鲜,从没有人像这鹰帅,竟为了对方不惜叛国。 不知道马车之内的那位鬼手无双究竟有什么特别,传言他身有残疾,这么一个有残缺的人,究竟是如何勾住了鹰帅的心魂,竟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不少人都觉得好奇。 君湛然所乘的马车顿时被无数道视线环绕,南宫苍敖哪里能容得下他被人如此看待,要笑不笑的撇了撇嘴角,“谁再多看一眼,我就挖出他的眼珠子来下酒。” 含笑说出的话,不疾不徐,甚至有几分轻快,却偏生令人一阵发寒,就连这瑟瑟寒风都抵不上这几个字透出的冷意。 众人不自觉的收回目光,南宫苍敖这才满意,却一反手,刀光一挥,遮日刀直指沐昭冉,“是谁告诉你我们要到凛南?” 沐昭冉已试出他果真是对那君湛然动了心,皱起了眉,歪着头,“我为何要告诉你?” “有余!你在做什么?!”南宫年忽然一声大叫,始终被人看着的南宫有余挣开了身边的南宫望,“做我应该做的事!” 不知何处弄来铁钩,马车车辕被铁锁拴住,南宫有余奋力一扯,马车竟被他拉的往后倒退几步,马匹嘶鸣声中,南宫苍敖从树上跃下,不曾想,有人却已抢先一步。 “看招!”沐昭冉身形一闪,抓着碎裂的车辕,君湛然眼看将要被制,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腕。 鬼手无双之名沐昭冉自然听过,怎会正面接招,倏地放手,伸腿一踢,将马车远远踢向城门,“列阵——” 一声高喊,受惊的马匹拖着马车横冲直撞,直闯入城内,南宫有余生怕君湛然逃脱,提气高喊,“将他拿下便能制住南宫苍敖!” 原来是他通风报信,南宫年怒不可遏,一阵大吼“孽畜!你在干什么?!” “做我该做之事!年叔!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是从北绛边关逃了回来,藏身在鹰啸盟?就为了避祸?”他哈哈大笑,一改前几日颓然之色,“陛下未雨绸缪,早已料到南宫苍敖迟早要反,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里应外合,将他这个逆臣贼子一举拿下!” “谁也不要挡我——”挥剑横扫,他从怀里取出一枚东西,甩手间一点冷光直射上空。 如同白日烟花,它在半空爆开一阵白光,“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集合大批兵马,就算鹰啸盟与雾楼联手,在这么多人面前也只能束手就擒。到了那时,南宫世家平反,重现往日声名,而我南宫有余,便会成为真正的家主!” 脸上不见疯狂之色,只有镇定和野心,南宫有余突然变脸,超出所有人的预想。 南宫年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似的瞪着眼,气的双手发抖,“我们南宫一家多少人死于非命,难道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南宫有余面色一僵,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但只要结果如他所想便好,强辩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们真的死了,也许不过是陛下使的障眼法。” “你!你难道要亲眼见了那惨状才会相信不成!我万万没想到,族人之死竟有你的一份!南宫有余,你莫要忘了你也姓南宫!”南宫年气的脸色发青,话未说完,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场面已然混乱,人群之中南宫有余骑上一匹马,漠然的看了脚下的南宫年一眼,“你也别忘了,我本来不姓南宫,你们给我这个姓,不过是为了代替那南宫苍敖为南宫世家做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对南宫苍敖的羡慕、嫉妒、乃至恨意,早已在孩提之时便已种下。 “沐昭冉!抓住君湛然!有了他,南宫苍敖难逃我们的手心!”一路之上暗中设法传信,南宫有余与沐昭冉不是第一次联系。 也之所以他们一到此地,夏南关外城门之前便有这么多人守在这里。 真相大白,却已然已经来不及,君湛然所坐的马车被打断了车辕,肖虎从前面掉了下来,马车横冲直撞,进了城中,南宫苍敖骑马在后紧追不舍,在他们身后蹄声隆隆,见此混乱场景,城中百姓早就夺路而逃。 路上尘土飞扬,马匹嘶鸣,状若疯狂,君湛然身在其中,心头急跳,一咬牙,眸底闪过冷酷寒光,“恶鬼何在!要想活命就立刻现身听命!” 他若死了,谁来给解药,恶鬼们不得不现身。 “掩护夜枭与我雾楼的人闯关,保南宫世家众人之命,其余人等,拦路者杀无赦!”没有忘记恶鬼们的作用,君湛然已察觉马车失控,在颠簸的车内疾声命令。 杀人正是恶鬼们所擅长,稍一踌躇,“你可别死了,君湛然,我们的解药还在你的手上。” “放心,我若是要死,一定会在死前将解药的方子交出来。”谈起生死不见动容,他已看到马车冲出街道,撞向一座山丘。 撞一下想必还不会死,恶鬼们远远看了一眼,纵身离去,在马车后面,肖虎随着南宫苍敖急追,南宫年在南宫望的搀扶下骑上了马,一行人躲避追兵,疾驰而来。 “湛然!!”叫声随风而来,清晰无比,追着马车,南宫苍敖面目狰狞,眼底仿佛晕起一阵血光,他紧紧盯着视线中的马车,什么南宫有余,什么追兵,都已顾不得了。 他眼看着马车撞上山丘,看着君湛然从车中摔了出来,而山丘后方竟是一处断崖,君湛然就要从这片断崖上滚落下去。 “不!”急吼声响彻云霄。 沐昭冉比他先一步赶到,一伸手,抓住了君湛然的衣袖。 第116章 闯关 “沐昭冉!”南宫苍敖疾走几步,却不敢上前,君湛然就在他人手中,只需一个使力,便会坠下断崖。 “难得看见你这般着急的模样,实在有些稀奇。”好整以暇的端详他的神色,沐昭冉抓着手中的衣袖,若要君湛然死,眼下倒是一个好时机。 “你若敢放手……”南宫苍敖站定在地,身后马匹嘶鸣,兵刃交击,他却一动不动,一双印着刀光的眼,仿佛凝着一块噬人的寒冰。 “你若是敢放手,我便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一字一句,犹如劈砍而出的刀,带着一股血煞之气。 沐昭冉能感觉到这股危险的气息,从南宫苍敖手中散发的刀气,身上的杀意,都在说明他不是开玩笑,“放了他我还如何将你拿下,要我说,还多亏了你看上了这个男人,要我和你交手一番将你制住,还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说话间他往下一瞥,看到一双黑如晶石的眼。 沐昭冉一怔,这双眼好似黑玉雕琢,冷冷的反射着光,好似一口古井黑洞,深不见底,其下不是平静无波的水,而是深邃无边的火。 这是一团来自阎罗地狱的夜火,幽幽燃烧,“你可知道,要是我自断衣袖,你便谁都要挟不到。” “你在威胁我?”沐昭冉意外地看着手里的这个人质,天下闻名的鬼手无双,果然如人所说的那般冷漠,在此时此刻居然也不见半点紧张之色。 君湛然身躯悬空,半挂在断崖之上,一手的衣袖被沐昭冉攥住,他不止没有紧张,还微微笑了笑,“也许你该庆幸我的衣料向来不错,否则……你会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他看向沐昭冉的身后,视线掠过,南宫苍敖酝着风暴的脸就在上方。 四目相对,君湛然叹息,挑眉,带着几分笑意,“我不是故意落于人手,我也不想死,但如果我死了,其他人便交给你……” “闭嘴!”南宫苍敖面色紧绷,咬牙怒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在同你开玩笑,这是你南宫苍敖所擅长,却非我君湛然。”说起生死,还是那么清淡的语气,君湛然悬在半空久了,看了看上方神思不定的沐昭冉,另一只手往上一抬。 他一手攀住了断崖,衣袖上忽然涌来一阵力,是沐昭冉将他拉了上来,但紧接着手中长剑一抬,架上了他的脖颈。 “沐昭冉!你敢!”南宫苍敖上前一步,又骤然停下。 他本来有机会动手,但此时此刻,他竟然不敢动手。 何谓投鼠忌器,正是他眼下的心情,沐昭冉功力不弱,他半点都不敢拿君湛然的命来冒险。 心跳声,从未有过的剧烈,他看到剑刃架上君湛然的颈侧,而被长剑所制的人,在这时候居然有些出神,君湛然不知在想什么,视线仿佛定在了虚无之中,竟也丝毫不加反抗。 南宫苍敖暗暗心急,沐昭冉却没去在意手上的人质为何这么安静,将君湛然从断崖拖到树下,长剑依旧对着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欺君犯上,你南宫苍敖才叫胆大包天,你我交情一场,我没想到有一日陛下会降旨要我将你拿下,你本该是夏国之栋梁,沦落到这般地步,你真是为这个男人迷了心窍了!”长剑一指,沐昭冉身上的战铠发出冰冷的脆响。 “所有人听着,鬼手无双在我手中,谁敢抵抗,我便砍下他的头来!”不等南宫苍敖有所行动,沐昭冉提声一喊,正在与官兵交战的肖虎等人顿时放缓了动作。 他们往断崖处张望,不光是雾楼的人,不仅仅是肖虎,温如风等鹰啸盟的夜枭也都忍不住且战且退,犹豫着要停下手来。 他们这一停,生死立判,假若所有人都落在沐昭冉手上,他还会放了君湛然?假若他手上的人质对他再不起作用,他哪里还会留情? “别停手!”断崖边爆出一声冷喝。 南宫苍敖紧紧咬着牙,也紧紧盯着君湛然,话是他说的,有人诧异,有人不敢置信,却也有人笑了笑,明了他的心意。 “都给我走,过了夏南关,去凛南。”镇定的仿佛颈边的长剑根本不是对着他,君湛然说的缓慢而清晰。 话音在交战的当场传开,同时间,天上落下一记闷雷,轰隆响起。 天色一下暗了,寒风呼啸,交战中的众人略略犹豫,这么走了,留下的鹰帅与楼主该怎么办? 南宫苍敖与君湛然对视,他已不去看南宫年如何,温如风如何,夜枭如何,他只看着一个人,那人坐在树下,衣摆盖住了孱弱的双腿,上身却挺的笔直,那是种没有任何人能模仿来的神情。 “盟主!”温如风兴奋的叫喊声响起,“骆迁他们来了!” 但追兵也来了,夏南关外有的是防守边关的将领,大批人马一起赶来,怎一个乱字了得。 “走!”沉声回答,回话的人是君湛然,“再说一次,所有人都给我走!过夏南关!” 他要他们闯关,要他们扔下自己的主子,先行闯关?! 不知哪里来的笃定,肖虎一马当先,“楼主有命!闯关!” “闯关!闯关!”回应的不仅仅是雾楼的人,不光有赶来汇合的骆迁,还有鹰啸盟下的夜枭。 沐昭冉暗暗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君湛然的存在竟已被鹰啸盟里的这些人接受,他们竟不需要南宫苍敖下令,便会作出如此反应。 夏南关内,城内断崖之侧,一方人马突围,另一方官兵聚集,而断崖的一侧,还是僵局。 只要盟主趁乱救下君楼主……夜枭们心中各有打算,肖虎走的那么快,却是另一种想法。 他是君湛然的贴身护卫,更是亲信,他们这位人称鬼手无双的楼主,当时可是坐在轮椅上与鹰帅战成平手,而今不过是少了一张座椅而已难道还会输给这个桃花眼。 “沐昭冉!不能放他们走!”南宫有余赶来,眼见君湛然落于沐昭冉之手,这才放心,但其他人要是走了,还怎么对陛下交代。 “南宫有余,我与你各司其职,你的任务只是潜于南宫苍敖身边,负责通风报信而已,此地已没你的事了。”看也不看他一眼,沐昭冉正对的是君湛然,目光不敢稍离,更不敢掉以轻心。 南宫有余哪里会罢休,还未开口又被一顿抢白,“何况他们这些人跑不了。”语声一转,沐昭冉高喝,“尔等听着,今日你们弃主而去,乃是不义,叛国逆君,乃是不仁,不仁不义之辈还想装什么侠义!我看鹰啸盟也别叫鹰啸盟,就叫缩头乌龟盟吧!” 言罢一阵大笑。 两军对阵,最讲究士气,更何况故众我寡,南宫世家包括南宫年在内,闻言都已气煞,转身就往回走,夜枭也犹豫起来,肖虎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这东西厉害! 已在城内,冲向关卡的众人顿时放慢了速度,眼见有人甚至停下了脚步,南宫苍敖一眯眼,面色发沉,却不怒反笑。 他先低声问了君湛然,“你怎么样?” “我很好。”隐约觉出几分异样,君湛然照实回答,若有所思的看着南宫苍敖,被他注视的男人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湛然可还记得,我问过,若有事瞒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记得。” “你现在便要好好想想了,回答是什么。”见沐昭冉一时半刻不会对君湛然怎么样,也相信君湛然自保还不成问题,南宫苍敖转过身。 “南宫有余,你可知我为何与煌德作对?还有你,沐昭冉,你知道为什么煌德如此紧追不舍,无论如何不肯放过我南宫世家?”视线一扫,南宫苍敖的语声散开,在雷鸣声中,诡秘的声调轰响在众人耳边。 第117章 惊雷 闷雷滚滚,秋雨寒凉,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在混乱之中南宫苍敖的话音传的很远。 为何鼎鼎大名的鹰帅要离开南宫世家?为何他不肯接任其父南宫晋的将军之位驻守边关?为何他宁愿背负叛国之罪,也要抗平康皇之命? 难道他不是为了君湛然?不是鬼迷心窍?沐昭冉神情专注,手中长剑却纹丝不动,君湛然恍若不觉,抬头看着南宫苍敖。 南宫苍敖也看着他,目光深沉,“我这么做是为了一个人,但也不仅于此。” 君湛然从未见过南宫苍敖如此神情,如此冷静又如此愤怒,这本是两种不同的情绪,却在他身上融成了一体,成了一种森然的骇人杀气。 “举国上下,群臣百官,无人不知大将军南宫晋,无人不知南宫晋战死沙场,但你们可知道真相为何?真相便是你们一心敬仰的大将军南宫晋并非死于战场,更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被煌德所害!” 轰隆!一声惊雷落在断崖一侧,雨顷刻间大了,仿佛一盆冷水骤然倒下,冻的人彻骨冰寒。 “什么?!”沐昭冉手中长剑一颤,君湛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双指一夹。 犹如金石所铸的手,捏在了剑尖之上,长剑应声而断,沐昭冉醒悟过来,倏然后退,他从来不曾忘记,他面前的人是被称为鬼手无双的雾楼楼主。 “你说的是真?!”顾不得对付君湛然,沐昭冉再次确认,“南宫苍敖!再说一遍!你说的是真?!”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谁会告诉你真正死因?南宫一族功高震主,为煌德所忌,他命人暗杀我父在先,又唯恐我得知真相为其复仇,便要斩草除根!”振臂一挥,手中遮日血色飞溅,南宫苍敖唇边冷冷带笑,“他怕我知道,但我偏偏已经知道。”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什么仁义,什么君臣,什么社稷国运!全是废话!”遮日刀呼啸而过,南宫苍敖一头散发湿透,狂气四溢。 “他不仁,我不义,全都给我听令!”湿淋淋的黑发下,一双黑色鹰眸闪闪发亮,亮如刀光,“闯关!拦路者杀!” 刀光冷厉,杀气迫人,他这番话说完,南宫年已激动的不断自语,怔怔的注视着南宫苍敖,“他为何会知道……为何会知道……” 见南宫年如此反应,南宫望已知道南宫苍敖说的不是假话,“老将军果然是被煌德所害?!年叔你为何不早说!” 南宫年叹息,他哪里是知道,只是猜到而已,手中无凭无据,如何敢断言是陛下命人所为?这么多年,这件事终究还是从南宫苍敖口中吐出。 滂沱大雨之下,众人惊异、愤慨、怒火冲天,都被这番话所震慑。 谁会想到,一代大将南宫晋竟不是战死沙场,竟是被他所效忠的君主所杀! “杀!和他们拼了!为老将军报仇!”夜枭之中有人大喊,紧接着便有人响应。 “杀——杀!杀!” 杀声震天,气势如虹,冲向夏南关卡,守关的将领已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陛下当真命人杀了南宫老将军?!如此忠臣良将,陛下为什么要杀?!为什么?! 鹰啸盟与雾楼的人仿佛一支利剑,一鼓作气,已冲破关卡守卫,人潮涌去,与他们交手的士兵已无心拦截,就连南宫有余也没有想到南宫苍敖会说出这番话,怔怔的站在原地。 “你怪不怪我?未将此事告诉你。”独自留下,南宫苍敖留心着君湛然的反应。 “和我一样,你与夏国也有仇,你的仇人是煌德。”君湛然面无表情,淡淡的看着他。 当初他本来有机会告诉他,他与他有同一个仇人,这个仇人就是他的皇兄,更有机会可以说,他帮他对付煌德,另有用意,其实也是在帮他自己。 君湛然觉得亏欠,是因为南宫苍敖为他付出太多,他为他几乎毁了鹰啸盟,而今却让他知道,以往所作所为,实则是为了报他自己的杀父之仇。 如此,他该有何想法?额前的湿发滴着水,君湛然目色微冷。 “湛然!”南宫苍敖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我敢说我的所作所为并非为我私心,你可相信?” 信或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君湛然只是一笑,“你说的太晚。” “湛然?!”南宫苍敖上前,一个人影忽然挡住了他的视线。 沐昭冉没有动手,动手的是南宫有余,“南宫苍敖,这都是你编出的谎话!为的就是动摇军心!我不会上你的当!来人啊!把他们拿下!” 他指着君湛然,“还有他,南宫苍敖,除非你有本事将他带走!” 说话间南宫有余抓起一个士兵挡在自己身前,不顾君湛然挥来的一掌,将他撞向山崖—— 这一次,却没有谁来得及伸出手来。 第118章 断崖冷雨 断崖边,寒风呼啸,碎石滚落,君湛然的身影从众人眼前掠过,快的仿如被风刮下的落叶,从所有人的视线中坠落下去。 南宫苍敖心急如焚,疾跃而起,厉吼声好似虎啸,“南宫有余!” 猛然挥出一掌,南宫有余霎时口吐鲜血连退数步,南宫苍敖根本无心管他的死活,赶至崖边,被雨水模糊的视线中却没有看到君湛然的身影。 按理说,能与他战至平手的人绝不会如此轻易被人打下断崖,君湛然从不是个弱者,他总是轻易便能让人忘记他身有残疾这件事,但今日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湛然!别吓我!你绝不可能就这么掉下去!以你的功力绝不可能!”伏在悬崖边,南宫苍敖极力往下看,冷雨打落,只见雨,不见人。 仿佛他要找的那个人已随风而去,真如幽鬼般散在了天地间。 雨水模糊了视线,打在南宫苍敖的脸上,刺骨冰寒,那股冰寒又直入心底,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你若要惩罚我对你隐瞒,我就在这里!随你对我如何!湛然!你听见没有?!”紧咬牙关,南宫苍敖攥着崖边的浮草,脸色已完全改变。 南宫世家被抄家灭门,他能忍,能冷静应对,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君湛然,但如若这个人也不在,还叫他如何忍下去,如何能冷静? “湛然!”紧紧闭上眼,叫喊声压过了落雨声,南宫苍敖伏在崖边已满身泥泞,雨水淋湿他的头发、衣裳,也洗去了遮日刀上的血,打在冰冷的刀刃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君湛然落崖而死?沐昭冉眼前一亮,又是一阵复杂。 假若他果真落崖而死,也算省却了他的一番手脚,但如此一来,势必要面对南宫苍敖的报复,而这种报复,定然不是寻常可比。 “我不管你叛国是为君湛然还是为南宫老将军,我只知道,今日这个男人绝不可活。趁早放手吧,南宫苍敖。”听闻身后传来沐昭冉的话,南宫苍敖猛然回首。 他听出端倪,发红的眼中闪过锐光,“这才是煌德真正的目的!他要的是他的命!” 这并非疑问,而是肯定,沐昭冉也不否认,“我不清楚为什么比起你来,陛下好像更想了结了他,但你说的没错,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煌德——”暴雨中,怒吼声压下了所有,仿佛一阵嘶喊,震动了山崖,也震动了鹰啸盟与雾楼的人心。 “楼主?!”肖虎的喊声带动雾楼里所有人的行动,就连“恶鬼”也闻声而出,“是谁杀了君湛然!我们的解药……” 有人冲向夏南关卡,有人留在山崖,无论是在何处,都被南宫苍敖那一声嘶吼所慑,更惊讶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只见南宫苍敖站在崖边,摇头而笑,仿佛自语,“不可能,你是鬼手无双,你怎可能就此死去?从鬼门归来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湛然啊湛然,你若再不现身,我就跳下山崖去寻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是也不是?” 他一边笑,一边说,说的很慢,湿透的黑衣就贴在他的身上,雨水混着血水流下。 天色很暗,在山崖边已看不出山下的景物,只剩下一片黑霾,这里是夏南关里唯一的一个断崖,夏南关地势很高,它原本就在高山之上,南宫苍敖所站之处,犹如山巅。 他就在水汽里,望着山崖之下,殊衍和温如风多少有些胆颤心惊,不敢远离,更不敢随着其他人一起闯关,要说如今这混乱的局面,也没有多少将士有心守着这夏南关了。 生怕南宫苍敖做出什么来,他们来不及阻止,温如风等人不敢离开,他们也不相信君湛然就这么死了,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岂会就这么死了? 别说南宫苍敖无法接受,其他人也都没办法接受,只能默然的陪着他站在山崖之上,沐昭冉不知是否觉得胜券在握,也不下令动手抓人,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靠近凛南的秋末就如冬日,闷雷声中,南宫苍敖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自语道:“我是怎么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言毕陡然身形一低,就要跃下崖去。 “盟主!”“鹰帅!”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一声叹息突然在雨中响起,“你就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安心的慢慢上来……是不是?” 说话声里,夹杂着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声音是从山崖下传来,南宫苍敖连忙拽开崖边的树藤草叶,在断崖下方的阴影里,远远望去,那张犀利俊美的脸,不是君湛然又是谁! 被雨淋湿的脸庞,在冰冷的雨水里反而少了冷漠,多了几分柔和,南宫苍敖真想扑上前去将他抱上来,但他所在之处,却不是他所能触及。 “这里有突起的岩石,幸好我及时抓住,虽然命没有丧,但要提气在半空挪到能让我容身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 君湛然看到南宫苍敖脸上的激动之色,想起他方才在崖上说的话,缓了口气柔声说道:“我听见你的话,但我正提气攀住岩壁……” “我都知道了。”南宫苍敖不在乎,“只要你没事,怎么样都好。”他伏在崖边伸出手,“只要你不是怪我,你可原谅我了,湛然?” 可惜突出的石壁离上面还有一段距离,即便他们都伸出手也难以触及对方,君湛然摇头,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没有怪过,何来原谅。” 他靠着石岩,用湿透的衣袖抹了抹脸,好似并不在乎能不能上去,“你知道我是谁,如我这样的人怎会不清楚你的心思,你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习惯了隐藏,将心中隐秘藏了起来,就像我心中所藏之事……” 他抬起头,“苍敖,我俩有太多相似之处。” 湿透的脸上沾着黑发,君湛然的说话声在雨声里有些飘渺的冷意,听在南宫苍敖耳中却透着一股热,“要说怪,我只怪你为何没有早些告诉我这件事,让我一同为你分担。” 仿佛不知道眼下形势为何,君湛然斜靠在山崖下突出的岩壁上,“有些事压在心底久了,会烂,烂进你的心里去,你以为已经习惯,但总有一日,你会被痛醒,我只是想在你痛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知道你为何而痛而已。” 杀父之仇,隐瞒至今,同样隐藏着惊天之秘的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男人的心情。 南宫苍敖的目光灼灼,胸口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最终只能深深地看着他,叠声叫着他的名字“湛然……湛然……你叫我该说什么好……” 雨水顺着南宫苍敖的脸颊淌下,君湛然看到他凌乱的发,看到他残留杀意和焦急的脸,还有他脸上闪现的光,那光芒很热,在冷雨中犹如阳光,被他注视的人,便会觉得暖。 君湛然真的没有一点生气?那是不可能的,越是看重的人,便越是会在乎他是否隐瞒欺骗,但他比旁人更清楚,隐藏秘密的苦。 “你们也够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南宫苍敖,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痴情的人,转过身看看你周围,你们虽然有一部分人闯出夏南关,但还有这么多人在我手上,你还能怎么办?” 沐昭冉往周围一指,温如风、肖虎、殊衍等人都还在附近,而官兵已放弃追赶闯关突围的阴鸠和骆迁等人,干脆全数都留了下来,将他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南宫苍敖可以走,他若想闯出这里,也许要付出一点代价,但一点都不难,可君湛然该怎么办? “你走,他死,你留,你们一起死,南宫苍敖,你选哪一个?”沐昭冉没有直接下令抓人,甩了甩湿透的披风,走到一边。 “答案只有一个——你死!”骤然出手,刀光劈开水光,带起一道锋利的匹练。 遮日刀在雨中嗡鸣,沐昭冉知道厉害,连忙招架,雨中大战一起,再无转圜的余地。 树藤之下,半边突出的岩石之上,君湛然抓着手边的草藤,眼下去路,进退两难,眼看着南宫苍敖带着殊衍等人以一当十,被沐昭冉所带的官兵重重包围,抓着草藤的手指紧到指节发白。 肖虎远远地看见,温如风也看见,所有人想到的都是一件事,若是君楼主能站起来,该多好? 若是他不是个残废,该多好…… 死命敲打自己的腿,一下又一下,君湛然紧咬着牙,拳头在雨中发烫,瞪视着自己的腿,抿紧的双唇之间溢出血来。 第119章 一步之遥 该怎么做,答案已在眼前,他抹去唇上的血。 “苍敖!走——”拂开眼前的湿发,君湛然用力按了按在雨水中变得冰冷的双腿,叫声从山崖之下传来。 “闭嘴!”回答他的是崖上的怒吼。 天色昏沉,砍杀声和着雨声,夏南关仿佛已没有其他,只剩刀剑相击,拳脚相向。 迎着寒风冷雨,君湛然抬眼望去,上方是一片黑沉沉的雾,南宫苍敖的身影就在这片雨雾中时隐时现,睁着眼任凭雨雾打入,他没有移动视线,好像只要一闭眼,雨雾中的南宫苍敖就随时都有可能从眼前消失。 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这和他当初与这个男人结识的初衷不同,更未想过他要在这一刻做出决定…… 从来到夏南关起,心头缭绕的想法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仍旧一下一下的敲打自己的双腿,君湛然那双黑玉般的眼睛里射出一阵锐利寒光。 忽然间,他一掌劈去,击碎崖壁上的石块,捡起一块锋利的石片,割向自己的腿—— 血水顺着雨水从他身上流淌而下,他恍若不觉,竟又狠狠往下割出一道口子,湿透的衣裤下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在雨水冲击下猩红的血肉变得微微发白。 南宫苍敖始终关注着崖下的情形,眼见他的所作所为,心口顿时一阵紧缩,厉吼声仿若惊雷,“你在干什么?!” 君湛然理当是听见了,却不见反应,山崖边的沐昭冉瞥了一眼,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要不是因为他,你们早就可以脱困,南宫苍敖,没想到你千挑万选,最后选了这么一个男人,还让他成为你的软肋。” 此时局面对他有利,不趁此机会,还待何时,沐昭冉出言刺激,本想让南宫苍敖分心,没想到与他交手的男人一双锐利的鹰眸陡然调转回来,紧紧盯着他,眼底竟不见丝毫情绪。 他的眼中不见情绪,手上遮日刀却好似在瞬间聚起了所有的杀意,陡然爆出一阵刺目红芒,劈砍间如同带起铺天盖地的血光。 沐昭冉腾身而退,避其锋芒,惨叫声在他周遭响起,南宫苍敖竟撇开他不理,刀光犹如电光,眨眼之间,在他们周围的将士顷刻间便身首分离。 何谓腥风血雨,就是眼前。 血水如雨,伴着雨水洒下,地上多了一大片尸体和残肢,就连沐昭冉也不禁心下骇然,这才明白,刺激南宫苍敖对他并没有好处,何止没有好处,简直还是自寻死路。 南宫苍敖竟扔下他这个对手,专挑他手下之人来下杀手,遮日刀之名显耀天下,普通的将士如何是鹰帅的对手,还未来得及抵挡,便看到自己的头颅凌空而起,几步之遥的身后,尸体慢慢倒下。 如此狠辣的手段,谁敢抵挡?若是与自己无关的人也就罢了,这却是发生在自己同伴的身上,一招,只需要一招,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如拆碎的一块肉,眨眼间散落在地上。 动刀的人神情不变,仿佛剁碎的只是一块肉,嘴角竟然还隐隐带着可怕的笑意,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他好像可以永远这么杀下去,不见怜悯,更不会手软。 面对这样的对手,谁还敢前进,谁还有胆量,眼见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只要是人,都没有胆子迎战眼前这个狂魔。 这就是南宫苍敖的用意,他是有意如此,造成威慑!在惨叫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沐昭冉咬牙切齿的大骂,“南宫苍敖!有胆冲我来!” “早晚会轮到你。今日崖下之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血洗夏南关,你和你手下这些人,谁都难逃一死!” 红光乍现,遮日刀卷起“夜枭听令!过夏南关,挡路者,杀——” 雨水已成血水。 随着红光闪耀的遮日刀,血雨从天而降,亲眼见到他下这么重的手,还未离开夏南关的夜枭们,还有雾楼的肖虎等人,无不心下悚然,闻声才回过神来。 “可是楼主……”肖虎着急的往崖边接近,楼主还在崖下,叫他们怎么走? “听他的,过夏南关!”君湛然的话音,仿佛是从遥远之处传来,在雨雾中飘飘渺渺,肖虎不曾看见,南宫苍敖也不曾看见,在君湛然的双腿之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沐昭冉要的就是用他来要挟所有人,他岂能让他如愿? 湿透的长衣贴在身上,仿佛已成了他的一部分,从里到外都是冰凉,他手中的石片已成了血红之色,要是这情景被崖上之人看见,想必会勃然大怒,狂性大发吧。 要是有其他人在这里,定会骇然于他此刻在做的事,人称鬼手无双的雾楼楼主好似着了魔般,一下一下的割开自己腿上的血肉,也许是因为不觉得痛,他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 “楼主!!”肖虎到了崖边,失声大叫,颤抖惊骇的语气,让南宫苍敖挥刀的手顿了一顿。 他不敢往下看,就是怕君湛然做什么傻事,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唯有杀戮才能令他冷静,唯有尽快了结战局才能救崖下之人,但肖虎这一声惊呼,却让他再难冷静。 “肖虎!他怎么样?!”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楼主!!你这是……”肖虎无心回答,闯到崖边,不敢置信的望着崖下半空,那块突起的岩石之上已积起一滩血迹,随着雨水,如血瀑般往下冲刷。 看不着君湛然的面容,但能看的清他一下下往双腿割去的动作,冷峻无情的仿佛那不是他的腿,只是与他毫不相干的物件。 “楼主!你这是疯了吗?!”就算割断了他的双腿,楼主也依然是不能走动啊!肖虎心焦不已,抹了把脸上的雨。 君湛然往上看了一眼,仿旧是面无表情,手下的动作不曾停顿,湿透的黑发像一道墨色,混在血色之中,一双手已是血迹斑斑,却不是他人之血。 难道楼主要自残,自断双腿以减轻负担,用手爬上断崖吗?!肖虎不敢这么想,心头的想法却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四处找断藤,找绳索,找所有可能将君湛然拉上来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要是能将衣物撕碎,连成长索,救人也不是不可能,但眼下大军包围,有多少人能有暇这么做?楼主对手下的性命又最是重视,他又怎会允许让他们冒着被杀的危险,积聚到一起,造这条长索? “肖虎,你走。”捏着手中的石片,君湛然冷声下令,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我不走!”肖虎的语声颤抖起来,“平日里楼主对我们很是严厉,但我随侍在侧,最清楚楼主的为人,楼主为我等甘愿舍身在此,我怎么能走!难道是要我们这些人弃主而逃吗?!” 君湛然不语,似乎代表着他正是此意。 “楼主!住手!”急喊着,肖虎已看不下去,转头哑声嘶喊,“鹰帅,救救楼主吧!他这是在自残啊!求你救救我们楼主!救救楼主——” 一条大汉,竟忍不住红了眼眶,悲戚的呼喊声让众人心颤,南宫苍敖眼见于此,已知道崖下情况不妙,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攥起,揪了一把,立时扔下对手,飞扑到了崖边。 “别让他过来!”君湛然冷声喝斥,肖虎在原地犹豫。 “难道你要违令?!”崖下传来的语声更为冷厉,“肖虎!我说别让他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南宫苍敖已到崖边,看到草藤枯枝之下那方岩石上的情形,南宫苍敖呼吸一窒,五脏六腑好似在一瞬间被人拽了出来,狠狠撕扯了一遍。 君湛然漠然的看着上方,紧紧皱着眉,“不要看。” “住手。”南宫苍敖的眼神仿佛定在那一个点,再难移动,他看到他手上的血,也看到他身上的血,看到他浑身湿透靠在石壁之上,也看到他那双血肉模糊的腿。 而君湛然只是摇了摇头。 南宫苍敖的喉间一阵起伏,深深吸了口气,嘶哑的嗓音暴喝,“君湛然!我叫你住手!” 哪怕只是一步,一步也好,只要他能站的起来,只需要一步,便能抓住岩壁上到崖边,便能不让南宫苍敖因为他而受制于人。 君湛然望着上方的那张脸孔,看着面色狰狞的南宫苍敖,对他的吼叫声犹如不闻。 只需要一步,一步之遥。 “南宫苍敖!”一把长剑突然架上了南宫苍敖的颈边,不知何时,南宫有余竟然潜至崖边,他竟然还未死,“沐昭冉说的对,你选错了人,否则哪会这么轻易被我制住,实在是难得。” 南宫苍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君湛然,早就将一切抛在脑后,根本没有察觉他是什么时候靠近。 “就算你再强,有了这个软肋,就不足为惧。”哼笑声中,南宫有余舔了舔嘴角的血,长剑在他脖子上压了一压,逼他转过身,面对所有人,“南宫苍敖已在我手,你们谁还敢动一下,我就砍下他的脑袋!” 雨势转小,淅沥沥的雨点声里,还未来得及闯出夏南关的夜枭们,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刀剑。 交战停歇,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守关的将士、鹰啸盟的夜枭、雾楼的守卫一一站在原地,众人神色各异,沐昭冉目光一闪,见南宫苍敖被制,目中掠过一丝复杂。 夜枭和雾楼的人都心怀愤慨,士兵们却面露喜色,但笑容还没来得及扩散到脸上,他们的神情陡然大变,指着南宫有余的身后,好似见着了鬼,“他……他……” 他?南宫有余刚要回头,只听噗的一声,胸口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一只手穿透了他的前胸—— 血水顺着指尖滴落,这只手几乎没有什么瑕疵,手指很修长,修长而有力,每一个骨节都异常匀称,它们不似女子的双手那样柔软白皙,每个指甲却都修的十分平滑,仿佛它本身便是一件能工巧匠雕琢而出的珍宝,在血色中隐隐生光。 就是这么一只手,慢慢穿透他的胸腔,撕心裂肺的痛楚随即传遍全身,南宫有余手中一软,长剑落地,努力回过头,仿佛见鬼般,睁大了眼,直直瞪视着背后之人。 “君……湛……然……”喉间发出咯咯的异声,南宫有余至死都不明白,落在断崖下的残废怎会出现在他的身后。 第120章 恍然如梦 “是我。”收回手,泉涌似的猩红从南宫有余胸口涌出。 看着他倒下,君湛然就在众人眼前,指尖还在滴血,淅沥的雨点打在他身上,阴沉的天色下,仿若幽鬼。 一时间人声全无,天色暗下,独自站在山崖前的男人似乎扬起一丝冷笑,又似乎没有,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从怀中拿出一方湿透的帕子,抹了抹手。 这确实是君湛然,而他,居然是“站”在崖钱的?!黑压压的一片人,有人震惊,有人怀疑,有人惊喜,也有人怀疑自己双眼除了问题,用力揉了揉眼睛。 但站在他们面前之人,确确实实是他,是那个本该坐于轮椅之上,双腿有疾,不良于行的雾楼楼主君湛然! 他就站在他们眼前,扔下手里的帕子,额前湿润的黑发覆住了半边眉眼,一身浅色长衣,泥泞混着血水,将半身染成了赭色,仿佛淌过血河,是从地府归来,而非站在人间。 “湛然……”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什么,南宫苍敖像是死了一遍又活过来,头一回分辨不出心中的感受,是惊讶还是悲戚,是心痛还是狂喜,“你——” 他看到他站在眼前,也看到他双腿遍布的伤口,看到裸露的血肉,看到染血的衣摆,还有他……笔直站立的双腿。 “你能藏住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为什么不能?”微笑挑眉的脸仍然有些苍白,长身而立,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暗影,君湛然似乎感到很满意,能让南宫苍敖如此震惊。 震惊的何止是南宫苍敖,凡是亲眼看到他站在面前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好像眼前所见是一个梦境,只不过区别在于,对某些人来说是美梦,对有的人而言却是噩梦。 南宫有余的尸体就倒在地上,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对身外的一切恍若未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似乎有些感慨,有些释然。 朦胧的雨雾中,他伸出手,“不过来对我说恭喜?” 对视那双熟悉的黑眸,南宫苍敖胸前剧烈的起伏,这种喜悦和震惊来的太突然,即便是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视线不动,直直的注视着眼前之人,似乎生怕一眨眼,面前的梦境就会消散。 君湛然摇摇头,朝着南宫苍敖换换迈出脚步,被割得血肉模糊的双腿似乎仍有些不着力,每走一步便渗出血水来,他的身形一晃,很快便被一双手紧紧托住。 “湛然!”抱紧他的手臂令他几乎不能呼吸,南宫苍敖的语音,竟然在颤抖…… 君湛然心潮起伏,张开双臂,紧紧的给了他一个拥抱,碰触到南宫苍敖的体温,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竟也不能控制的有些发颤,“我在这里。” 双足沾地的感觉再度找了回来,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招有多凶险,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追溯过往,这么多年在轮椅上的日子,恍然如梦。 “我以为你……”南宫苍敖好好确认了一番面前之人是否无恙,看到他腿上割的支离破碎的伤口,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整平撒了上去,“我以为你会做主什么傻事来,更怕你不能逃脱,有个万一,没想到——”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这个方法,这本来是为了对付煌德。”这是他藏得最深的一步棋,君湛然的指上拈着几枚银针。 银针已微微有些变色,染上了人血的暗红,一见它们,南宫苍敖立时想起最初的怀疑。 他也曾猜测,能将情欲抑制的人是否也对自己的身体动过手脚,随着一次次的危机,这种想法在君湛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况下逐渐释去。 却没有想到,他所看重之人比他所想的更能忍,更沉得住气。 崖下那番举动,定然是他为了能够站起而使的权宜之计,他不知道君湛然是如何做到的,他只知道,这些伤在君湛然看来,定然只是他所必须付出的一些小小代价。 已知究竟,此地不宜讨论,南宫苍敖不再多言,又是熬药又是包扎,他已明白,其他人却都不明白,眼前所见不知该说是见了鬼,还是老天爷开眼。 “肖虎,还在等什么?”视线一扫,在南宫苍敖的搀扶下,君湛然一扬袖,“雪楼所属听令,闯夏南关,挡路者杀!” 看傻眼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肖虎连忙招呼自家兄弟,众人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都欣喜不已,顿时士气大振。 沐昭冉在旁边神色数变,眼看南宫有余就要得手,没想到竟有如此转折,谁会想到一个残废竟会站了起来,“来人,将他们拿下!” 局势再次变换,这次却不能与开始之时相比,君湛然对南宫苍敖一个示意,两人忽然凌空而起。 担心君湛然腿上的伤势,南宫苍敖决定速战速决,君湛然也有此意,最好的办法,便是用毒。 他们都不是自命清高之人,更不怕被人说什么卑鄙,生死关头,胜者为王,擅毒之人自不会介意手段,身边携带的毒物,都装在瓷瓶之中,未被雨水所侵。 不见如何作势,亦不见粉末,只有一股烟气,随着雨雾凝结,仿若有形之物,缓缓朝沐昭冉等人移动,“沾此毒者,五日之内皮肤溃烂,口鼻流血而死,血色为黑,沾者立毙,名为绵入骨,尔等可想试一试?” 从高处落下的语声,仿若天外传来,南宫苍敖相携君湛然,刀光连绵,君湛然用掌,掌力如片片红瓦,红影遍布,上空雨收云起,红霞满天。 南宫苍敖将拦路之人一刀截成了两段,洒落的人血和君湛然所用的“绵入骨”,无不令人胆寒。世上之人都爱惜自己的性命,守关的士兵也是,更何况即使抓住这二人,功劳也都归于顶头的将领,哪里有他们这些小卒的份,这么一想,拦截的兵卒便都只是装模作样,没有一个敢真的追上前去。 追着阎王送小命的事,没有人会做,沐昭冉也瞧得出来,手下这些将士都已胆怯。 两军对阵最讲士气,而今虽不是两军交战,却已如两军交战,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这一走,定会成为夏国的心腹之患。 “坐稳了!”南宫苍敖将君湛然送上马匹,一踢马腹,策马狂奔,沐昭冉在后紧追不舍,“逃得了今日,难不过明天,君湛然、南宫苍敖,你们以为陛下会放过你们吗?” 快马已近关卡,抓着君湛然怀抱在他腰间的手,南宫苍敖一紧缰绳,调转马头,“替我告诉煌德,即便他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声如鹰啸,随风而散,不知传出多远,沐昭冉闻言面色一沉,“当初与你相识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会有今天。” “一酒之谊,改日还了你就是,我也不曾想到,自命风流的铁羽飞将会对煌德如此忠心。”字里行间,南宫苍敖略显失望,无论这种失望是真是假,话中的那些鄙夷都十分明显。 沐昭冉眼底掠过几分别样之色,君湛然坐在南宫苍敖身后,将其收入眼底,见他恨恨不已,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声冷哼。 南宫苍敖没有在意,他们已到关前,再过十数丈便不是夏国土地,这条通往凛南的路很是荒僻,沙尘漫天,前方远远地的等着一群人,满目焦急,正是先行一步,闯关离去的南宫年和南宫望等人。 久候不见其余人出来,他们已心急如焚,正在商议是否要派些人手后头去救人,夜枭与雾楼所属倒是好说,都担心自己的主子,自然肯回去,那些个自塔楼放出的恶鬼却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全然不听他们之令。 若是其他人前去相救,留下这些恶魔保护南宫年等人的安全,阴鸠等人又不放心,正举棋不定,便见到前头沙尘滚滚,快马奔来。 夏南关前本来设有路障,弓?弩长矛刀剑,将士把手,一应俱全,因为城内关中的交战,在恶魔带人闯出之时早就弄的一团混乱,待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闯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楼主!”“盟主!”见到自家主子安然归来,骆迁和阴鸠等人连忙迎了上去,眼尖的人已发现发身上带血,知道有人受伤,又瞧见君湛然腿上的血迹,慌忙找出金疮药。 正要把药递上去,眼前便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们竟然看见,在南宫苍敖的搀扶之下,君湛然下了马来,站在他的身侧…… 沙尘飞舞,那两人就在眼前,一群人目瞪口呆的发着愣,南宫苍敖将君湛然从马上抱下之后便搀扶着他,又俯下身,查看他腿上的伤势,他还有太多话要问他。 君湛然已然感知疼痛,但任何人从他脸上都看不出半点痕迹,他低头对南宫苍敖说着什么,真真正正的,是站在那里。 继肖虎等人之后,又一群人对眼前所见几乎不敢相信。 别说他们不相信,就连亲眼看着君湛然突然出现,杀了南宫有余的人,也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君湛然却是不慌不忙,举目望着眼前一片空旷,“这里便是凛南了。” 【卷三】 第121章 路途 凛南,黄土遍地。 落日晚霞,正是天色入暮之时,一阵风沙吹过,吹起君湛然染血的衣摆,仿佛扬起一面暗红的旗,身后诸人还有些发愣,只会随着他的话点头。 君湛然还是那个君湛然,他不过是从椅上站起来而已,有许多人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他昂然伫立的模样,却没有人想到过他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站在他们面前。 痛楚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有的只是冷漠,那种沉着和尊严依旧,尽管一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他的嘴角却是微扬的,那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凛冽,傲然。 仿佛一柄出鞘的剑,从前的收敛到如今的锋芒毕露,所有的所有,都在他一眼之间显露无疑。 回首遥望夏国,君湛然的目光略有波澜,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看的出来,他此刻的心情比他脸上所表现出来的要复杂的多。 夏国,煌德,皇位,故土之情,切肤之恨……回首凝望的眼眸微微阖起,也阖起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掌心收紧,君湛然冷冷一笑,他知道有生之年,他必定会重回这个地方,将所有的一切做一个了断。 但,不是现在。 “还看什么?你先好好医一下你的伤,我可不想你再坐回轮椅上去,虽然我是不介意当你的腿。”南宫苍敖忽然靠近,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放我下去,我已经可以走……”他推开他的手,下地欲走,却被一顿抢白,“凭你这幅鬼样子能走多远?你真的要我看着你用这双腿走路?” 狂喜过后,南宫苍敖已冷静下来,脸色不太好看,“即使我不懂医术也知道,常坐不起,你这双腿到如今还能走路已经是老天开眼!你还想自己走?!” 不由分说,他已将他抱在身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加避讳。 今时不同往日,君湛然已不是双腿有疾的残废,被人如此摆布,感受自然不同,起初也皱起眉头,但见了南宫苍敖阴沉的脸色,反倒笑了起来,“怎么,还在怪我将这件事瞒着你?” “难道不该怪?”南宫苍敖反问,语气冷淡,抱着他的双臂却紧了一紧,“你不是不知道我方才有多担心你!你也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希望找到名医将你的腿医好!” “这些你都知道,就在刚才你却让我知道你所谓的腿残只是一个障眼法,其实一直以来你都可以走,你要我怎么想?”南宫苍敖挑眉,笑容泛冷,示意众人上马,先离开这里再说,随即把君湛然一起抱上马匹。 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已大概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是听了,却无人插言。 说起来也难怪南宫苍敖如此不悦,君湛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却连他最亲近的人和所有手下一起隐瞒了去,还一瞒就是这么多年,如此城府,如此耐心,怎不令人心惊。 “南宫老将军之死你瞒过了天下人,想想你自己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就该知道我的顾虑,我不是有心瞒你,实在是不敢轻信于人,到了后来……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么。”轻轻捏了捏南宫苍敖搁在他腰间的手臂,君湛然说的轻缓,像是有些无奈,他微敛的眸色却叫他身边的人看出端倪。 南宫苍敖若有所思,低声说道:“我看你是自己都不敢肯定能站得起来,才不对我说,是不是?” 君湛然不语,眉宇微动,过了一会儿才是一叹,自语般的苦笑道:“何时你的眼能不那么尖,什么都被你看穿,我在你眼里岂非没有秘密。” “恰恰相反,于我而言你身上无处不是秘密,你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给我惊喜,也给我惊吓。”不是不知道君湛然自小的遭遇对他造成的影响,南宫苍敖本不想在此事上面追问太多,无奈越是总要之人,对他的事就越难放下。 “若非做到这种程度,你确实有可能无法起身,是不是?”低低耳语,南宫苍敖能看出的君湛然给大家的“惊吓”在众人身上起到多大激励作用,怕他的情况反复,低声询问。 “这是你为他人问的,还是为你自己问的?”君湛然却没有马上回答,敛目,视线所及是羸弱和满是伤口的腿,即使能走,它们也与常人不同。 因坐多年,这双腿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恢复,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恢复,最多只到能走的程度而已,南宫苍敖的目光从他腿上掠过,“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对湛然你来说差别可就大了。”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暧昧,君湛然扬眉,一股热气贴近,随即便听见几句耳语,南宫苍敖在他耳畔说的话,是决计不能叫他人听见的。 “还以为你要说出什么话来,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冷哼轻笑,君湛然瞥过眼去,面上摆出冷然之状,但到底是个男人,心里还是颇为意动。 “难道你将我堂堂鹰帅比作狗?”南宫苍敖故作不悦,板起脸来。 君湛然知他有意将话题引开,不想在此时为了互相隐瞒之事而气氛紧张,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有何区别,总之都不是人。” “说说,我哪里不是人了?”双臂猛然一收,让君湛然的身体往后紧贴,本事为了互有隐瞒而略有紧绷的气氛顿时变了味。 君湛然不再开口,他从不喜欢在语言之上多做纠缠,他多半喜欢用行动表示,不顾身在马上,往后侧首,忽的吻上南宫苍敖的唇。 马匹往前缓缓行进,微微颠簸,摩擦的唇瓣之间一片湿热,这是呼吸的热度,亦是生者的气息,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当然,君湛然的腿伤还要医治,但与不能行走相比,这些伤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 待双唇移开,他缓了口气,他们所乘的马匹已落在众人后头不少,君湛然望着前方队伍,“……其实当时我确实没有把握。” 若非如此,他何必用石片划破腿伤血脉,“你说的不错,在轮椅上坐了多年,我的双腿几乎已被我自己所废,要不是我每年都会选一天取出银针,这么多年过去,别说走,我怕是连坐都不易。” 南宫苍敖心中一个闪念,“忌日?” 他果然料得到,君湛然点了点头,颇有几分自嘲,“正是忌日。” 所谓忌日,原来竟还藏着如此隐秘,南宫苍敖忽然想起一个人名来,“不是为了明珠?” “她?”君湛然似乎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起,听见他话里的揶揄,不觉笑道:“亏你还没忘记这个名字。明珠也算是障眼法,祭奠她,不如说是祭奠煌湛,更不如说是为了掩人耳目,我闭门不出为的就是取出背上银针,令血脉经络畅通,不至于真的废了我的腿。” 说起这一番作为,他的语调平静,浑然不觉这是多么叫人难以想象的举动,一个不小心,便要酿成大祸。 而即便他已经十分小心,到了关键之时,也不得不出此下策,用如此残忍的方法来刺激双腿,终于在关键之时逆转局势。 在这点上南宫苍敖不得不佩服,他不是第一次发现君湛然身上的这种坚忍,能忍能狠之人,定非池中之物,更何况他还是对自己狠。 如此人物,若非他们相识在先,相知在后,若要为敌,还不知鹿死谁手。 “在想什么?”君湛然见南宫苍敖沉默,担心他仍有不悦。 “我在想,幸好我们已经相识,更幸好湛然倾心的人是我,否则你我若是为敌,恐怕是要不死不休了。”字里行间透着几分得意,南宫苍敖似乎颇为自己的眼光感到自负。 “哪来那么多假设,事实是你我已经相识,而且你可放心,就算那一日你不上雾楼来,以鹰帅这个名头,我也早晚会找上你。”君湛然话中的意思透漏,他早已有所谋划。 没想到自己早已是他的目标,南宫苍敖顿生兴味,追问他是如何计划,君湛然却只是微笑,不见回答,一路之上南宫苍敖都在想方设法的套他的话,无奈有人打定了注意,不说,就是真的不会说了。 凛南,几个藩国之中属它最是贫瘠,一路风沙,夏国与其相邻之处派有守卫,守关之处的将领自然之道夏国境内发生之事,却只作不知。 不到门前,便不是凛南的地头的事,轮不到他们来管,他们乃是夏国的下属国,难道还要他们替上国担心不成? 凛南一向不理世事,这也是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选择到此地的原因,一行人分散而行,在最近夏国的西凛城外歇息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就如来时一样,分作几批,混在商队之中,进了西凛城中。 凛南天气恶劣,地处偏僻,民风淳朴,混在商队之中进城,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就连守城的士兵都没有多问,便即放行。 煌德所下的通缉榜文只贴到夏国,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君湛然这样身怀天大秘密的人,怎能将他的存在到处宣扬,是以凛南境内并无通缉榜文张贴,这也算是一桩好使,省却了麻烦。 一行人进城先找了宿头歇息,另一边沐昭冉一纸公文,将边关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回禀,也包括南宫晋之事,文书到了煌德手上之时,已是许多日之后的深夜。 平康皇在书房内骤然起身,死死看着纸上字迹,面色铁青。 君湛然?——他居然不是个残废! 第122章 初至凛南 煌德和所有人一样,没有料到,他一心要铲除的心腹之患竟比他所料想的还要狡猾,还要有心机,能忍人所不能忍,在这么多年里都坐于轮椅之上惑人耳目,这么一个君湛然,叫他怎能放心? 煌德手中的文书已被他捏成一团,眼神忽然一转,视线投向一个角落,“你皇弟可有消息? 昭阳殿中,笼在轻纱中的明珠散放华光,左侧角落里有一个人影四平八稳的站着,夏朝大皇子煌炫微微垂首,“回父皇,还没有。” “叫他办的事总是这样,当初若非他没有得到卷轴,没有及时压下南宫苍敖的气焰,反被南宫苍敖所利用,今日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煌德的冷哼从高处传下。 殿下之人只是低着头,并不为煌沐辩解,也不落井下石。 “还有这里,好好看看!这是才得的信,君湛然竟然还不是个残废!若他有了子嗣,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手中文书往地上一扔,煌德话中之意底下的人自然明白。 “只要君湛然果如传言所说,与南宫苍敖另有私情,儿臣以为,我等暂且还不需为此担心。” “两个男人如此能多久?即便他们有私情,难道不能另有子嗣?皇儿,你想的还不够远,君湛然此人的城府之深,非你所能想象。”平康皇摇头,思及过往,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便如芒刺在背,即便君湛然已离夏国,这种威胁也已然不去。 “情能动人,亦能伤人,只要他与南宫苍敖的私情是真,儿臣以为,总有办法能对付他们。”煌炫极之冷静,见他如此,煌德微微点头。 “幸好你此行还算顺利,也不枉朕对你的期待。”对这个儿子还算满意,煌德盈满的怒气稍稍得以缓解,但看见手中文书,便觉如鲠在喉,莫名的感到一阵危机。 大皇子煌炫开口说道:“父皇不必过虑,儿臣已安排妥当,就算这二人逃去天涯海角……” 冷笑声在昭阳殿中散开,煌炫双目为敛,垂手放于两侧。 一身锦衣波澜不兴,那是种风吹云不动的平稳,带着几分尊贵的表情,他缓缓续道:“几个藩国终究是我夏国属国,谅那二人也逃不出父皇的手心。” 煌德对这些话并不感到高兴,“切莫大意,你知道这个君湛然是谁,能活到今日,决不能小瞧了他,还有南宫苍敖,他也不是易于之辈,朕本该早些将他了结,可惜南宫世家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这次一并解决了,可惜偏偏让他们走脱。” 恨不得这两人就在眼前,即刻能下令将他们处决,平康皇煌德紧紧绷着脸,“那些个姓南宫的虽然也有几分妨碍,但不足为惧,唯独着二人,朕之大夏全是因他们所为而到眼前这般地步。” 他踱了几步,语声阴沉,“社稷不稳,于国不利,皇粮被劫,国库损失,这些事已闹的人尽皆知,若不将他们拿下,朝廷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朕又何以服众?!” 啪,一拍案,平康皇面露狰狞,大皇子煌炫低低垂着眼,没有接话。 昭阳殿中只余下钟楼之声,静谧之中透着压抑和诡秘,平康皇喘了几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总之你知道该怎么做,下去吧。” “儿臣遵命。”躬身退下,煌炫到了大殿之外才起身,拂了拂袖,离开了昭阳殿。 殿内一片寂静,只留下皇座上的平康皇对着眼前厚厚的一摞奏折,他却无心于此,沉着脸独坐案前。 一手从座下的扶手上抚过,这个皇位,得来不易……本以为能高枕无忧,没想到他竟低估了君湛然。 煌湛已死,总有一日,君湛然也必须死! 远在凛南的南宫苍敖与君湛然并不知晓平康皇此刻的震怒,但他们离开夏国的第一天起,便清楚那煌德定会大发雷霆。 这也是他们的目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雾楼的行事之风,南宫苍敖也一向如此。 不过眼下,他们已顾不得皇城之中如何,初到凛南,有一堆人要安置,虽然未在城中被通缉,但总是不要过于显眼为好,在这方面南宫苍敖十分谨慎。 他再也不想重新经受一次和那天同样的惊吓了,“下次你再这么吓人,我就直接跳下崖去,看是我担心你,还是你担心我。” 听见南宫苍敖的这番话,君湛然也不辩解,“行啊,你也跳下崖来,大不了我们一起做一双孤魂野鬼。” “湛然这是在邀我与你同生共死?”南宫苍敖来了兴致,“有句话叫做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什么生生死死,在我看来,不过如此而已。”曾死过一次的人对耳边的细语如此回答,“生也好,死也罢,但求无愧于心,无悔于世,若有一日真要我死,能和你同去倒也不错,至少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淡淡语声,说的平静,微翘的嘴角上扬起几分冷魅,而今的君湛然在不掩饰心中的想法,经过断崖一役,他不必再隐藏身上最大的秘密,便如搬开了一块巨石,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吐露的话也变得轻快起来,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室内一座铜炉烧着炭火,窗户微开,随着寒风吹入几许冷梅淡香。 这里是西凛城中一座独院,初到西凛城,南宫苍敖便命人悄悄将此地买下,他们一行人多,若各自去往客栈,联络不便,更要防着人多眼杂,不如一劳永逸,直接找个自己的地方,若有什么行事也方便许多。 南宫世家其余诸人被安排在院落深处,有专人保护,经过一路之上的逃亡,又深受打击,南宫年的身体大不如前,在其他人的陪同下安然静养。 这边的房间里,南宫苍敖正在个君湛然换药,已请了大夫看过,君湛然只是皮外伤,伤口虽深,却未伤及筋骨,已算幸事。 难医的是他多年以来久坐不起,双腿肌肉萎缩,要恢复尚需时日,君湛然早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如何,只要能够站起,就算他的双腿一时半刻不能完全复原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真不知道你如何下得去手。”眼前伤痕遍布,南宫苍敖忍不住眉头紧蹙,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先不说这些伤口,就说以前,你先用银针抑制情欲,而后竟然还限制自身行动,你要假作双腿有疾,只需坐于椅上,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对他的做法不敢苟同,他为他重新上药,说话间手下多用了几分力。 君湛然轻呼,“轻一点!” “这时候知道要我轻一点,你自己割下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留手?”没好气的回答,手中动作却终究还是放缓很多,南宫苍敖实在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确实是他自己割伤了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君湛然也没想到,腿上的伤势在几日之后看来会如此严重。 痛楚自下往上蔓延,这种感知并不是折磨,他几乎有些享受,这种痛在证明,他还活着,他还能走。 “你以为残废好装?”对南宫苍敖的质疑,君湛然自有一番解释,“若非我这么做,危机之时不及思考,身体变会自己行动,我正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形发生,比如当日你我交手,要不是我要用银针刺穴,制住脊椎要害,我定会在你刀下站起,被你识破。” 这也是他的苦衷,否则难不成真的有人会喜欢成为一个双足难行的废人?腿上伤药已经上完,君湛然穿妥衣物,掩起衣摆。 “你可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他按了按衣下的腿。 “这就像摆设,有腿难行,有路难走,一夕之间穿衣起居都要借他人之手太能完成,我明明是一个健全之人,却偏要如此自废双腿,只为了不让我的兄长对我过分看重,为了不让杀手日日造访,不让自己亡于刀下!” 君湛然注视腰下,咬紧的齿间吐出的语声硬如铁石,“当时我也不过十多岁,记得我对你说过,那一次又被暗杀,我险些亡命在煌德排出的人手上,确实受了重伤,而后便顺势装作重伤不治,导致后脊受创,双腿被废。” “你可知道这是种什么感受?”再度发问,对视南宫苍敖,君湛然目色如剑,自嘲冷笑,“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情愿去死。” 他阖上眼,“死并不难,活着,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却太难……太难了。” 冷梅清香,洒下室内一片清冷,他明明如此坚强,更有如此心机,南宫苍敖却依然想张开双臂,暖一暖他的肩头。 “湛然说错了,不是你,而是我们。” 南宫苍敖拥住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躺在榻上,拉了拉身上的薄毯,铜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冒着几点火星,映红了一室暖意。 第123章 后怕 “我们吗……?”重复南宫苍敖的话,君湛然有时候实在想让时光就此停顿,活在当下,尤其是这一刻,如此便足矣,但这种想法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他不是个不切实际的人,更不愿令以往所做的一切白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语声慢慢,注视着自己双腿,君湛然面色冷凝,“我所受之痛是定要找人抵偿的,到凛南并不是退,而是以退为进,这点切莫忘记。” 铜炉内的炭火烧得通红,火星噗呲暗了一下,仿佛被这森冷的语调冻结,南宫苍敖拢了拢毯子,“你说我会不会忘?” 语声中,笑意悚然,君湛然所看重之人,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南宫苍敖有狭义之名,但令他闻名天下的并非什么狭义,而是他所拿下的犯人,人数之多令人咂舌,其中不乏一些魔头,能将那些人制住,靠的绝非什么侠义之心。 君湛然点了点头,“等休整完毕,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到时候只要我的腿能恢复个五成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知会并不能让南宫苍敖满意,半阖的双眼睁了开来,“什么是要处理?我可以陪你去,一时半刻,你还无法复原。” “不必,只是小事,我要找几个人问话。”透漏了一部分,君湛然动了下足见,要走路已没有问题,差的只是灵活度。 “此地距离夏南关不远,沐昭冉要是不死心,暗中命人动手,到时见你如何抵挡?他不是等闲之辈,难道你要再放血一次?”南宫苍敖皱起眉,看来他对他自残一事阴影颇深,时不时的要提起。 至今为止,君湛然的一双腿上还绑着白色布帛,已上了药,还是阵阵剧痛,事实上从他能站起身开始,这股疼痛便没有褪下过。 “又不是我想这么做,你该知道这是万不得已,我迫于无奈,只能如此。”秘密对秘密,而今两人秘密都已被揭穿,君湛然也不想再找南宫苍敖的麻烦,没有提起他隐藏南宫晋死因之事。 南宫苍敖也不想旧事重提,但君湛然的态度如此不以为然,不禁令他不悦,“你什么时候才能别事事都说的如此清淡?好像任何事物都没有什么大不了,要知道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 “正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当时情形是有些吓人,但还不是为了你?”不知南宫苍敖为何不悦,他斜过眼去,“要不是因为你,我本来是打算继续隐瞒……” 仿佛没看见南宫苍敖渐渐发亮又发沉的眼神,他的目光悠然,“只要煌德以为我是个残疾,多少都会对我有所轻视,而不像现在,他定然恨不得将我凌迟。” “因为我,你自残双腿,就为了站起来。”南宫苍敖没有听见其他,他的耳中只有这句话,搂着君湛然的肩头,脸颊在他脖颈边轻轻磨蹭。 如此过了片刻,忽然问道:“当时你的腿可有知觉,可有觉得痛?有多痛?” “问这个做什么?”看南宫苍敖的脸色,君湛然相信,他一定不会喜欢他的答案。 “你告诉我就是。”他认真的看着他,要求一个答案。 “我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用石片隔开血肉,你说会不会痛?”君湛然扬眉。 取出银针后,双腿的知觉已经恢复,用石片将自己双腿伤的血肉模糊的人,在当时岂会察觉不到疼痛。 “这是你之痛,也是我之痛。”南宫苍敖还是那么看着他,眼神仿佛看尽了他的血,他的肉,“我要你的回答,就是为了记住这种痛。” “其实我半点都不想回忆当日情形,也不想知道当时你是如何下得去手,免得知道太多,这里疼起来会要了我的命。”手被南宫苍敖握着,放到了他的胸口。 声声心跳在掌中鼓动,仿佛在他手里握着的是他的心,他的魂,君湛然不觉收紧手指,搂着南宫苍敖的心口,“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我是不会让你因为心疼而死的。” 几分玩笑,几分认真,君湛然自己也有些记不起他到底在自己的双腿上割开了几道,当时他的脑海总唯有一个念头—— 站起来,救南宫苍敖。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他没有感觉到石片割开皮肉之时的阵阵撕扯,没有感觉到血液涌出的温热粘稠,更没有感觉到雨水顺着伤口冲刷造成的刺骨之痛。 他只看到崖上南宫苍敖的身影,他还记得一股冷意,当他看到南宫有余手中的长剑架上南宫苍敖脖颈的时候,那股冷意瞬间化成了恐惧,徒然袭来,快的令他不自觉的颤抖。 “幸而当时在下雨,没有人察觉……”仿佛自语般,他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南宫苍敖有些不解,“察觉什么?” “幸好没有人察觉,我在发抖。”抬起手腕,君湛然注视自己的双掌,紧紧一握拳,“在我贯穿南宫有余心口的时候,我的手竟然在发抖。” 他可是鬼手无双,是连平康皇斗忌惮不已的鬼手无双,雾楼楼主,他竟然,在杀人的时候指尖发颤!谁能相信? “若说出去,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他摇了摇头,南宫苍敖按着他的后颈,目色灼灼,“为什么发抖?” “看到你被南宫有余所制,只差一步,要是我晚哪怕一分,他都可能对你不利!他若要对你不利,绝不会浪费时间给你反应的余地。”君湛然记起当时的危机,回忆起来,不觉面色发沉。 一步之遥,便如两个世界,崖上崖下,眼见南宫苍敖因自己而受制于人,不可脱身,他心急如焚,雨水未能浇灭他心头的火,反而点燃了杀意。 待双腿稍稍恢复知觉,他抓着岩石崖壁,借力而上,一招得手。 “只是杀人而已。”他侧过身,自上而下注视的眼神无比深邃,“只是杀人而已……因为他的剑在你颈上,我杀他之时竟然控制不住,我的手竟然在发颤,我竟然怕到这种地步,怕你被他所伤。” “湛然!”南宫苍敖不禁动容。 “什么都别说。”俯下身,君湛然咬上他的唇,轻吻了几下,舌尖探入,又猛然将这个吻加深。 第124章 暗夜来客 自他们决意离开夏国,便一直忙于应付身后追兵,忙于为接下来的行程操心,如今如露心声,君湛然的这番话与这个吻顿时将南宫苍敖满腔热情唤起。 “再多说一些,你怕我出事?”嘴唇想贴,吐出的语声在两人唇间微微震动,南宫苍敖的手顺着君湛然的衣摆往上钻去。 现在的君湛然已不是以前的呃君湛然,带着伤的腿往南宫苍敖的手边一挡,本待将他衣摆打开的手掌不得不停顿下来。就怕碰到他的伤处。 这正是君湛然的目的,南宫苍敖已然发现,有人也不介意自己表示的这么明显,双唇移开,“今时不同往日,在我的伤没好之前,想也别想,除非你愿意屈于人下……” 低低的耳语声,在南宫苍敖耳边淡淡萦绕,他知道君湛然的伤势,是皮肉伤,但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湛然误会了,我怎么会在你伤重之时碰你,更别说让你操劳。” 手收了回来,改为环抱,南宫苍敖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君湛然一眯眼,南宫苍敖已抱着他催促,“再多说一些,你是如何担心我,怕我出事?” 如何担心呢?那心情,究竟是害怕,还是恐惧?覆于南宫苍敖身上,他如他所愿,附耳过去,低低的语声倾诉的都是当时的心情,待南宫苍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他的脸,“你要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有一点……” “别再那么吓我!”深邃的黑眸闪着利光,“我怕你被南宫有余所伤,不过之后想想,实在是有些多余,你岂会被他所趋,这就叫关心则乱。这种乱,我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你知不知道?” 他皱着眉。 “湛然这话何意?”南宫苍敖抬眼,“何为经不起第二次?” “你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你难道不是在我被困之时,一心二用才被南宫有余的暗袭所制?心有旁骛,才会导致如此结果,我和你都不是能够大意的人,所以最好别再有下一次。”除了有心制造的缺陷之外,君湛然从不允许自己露出破绽。 但南宫苍敖,还有他和他之间的关系,假若被有心之人利用…… “你我联手,实力确实增强不少,但同时——”君湛然沉吟。 “也成了弱点。”南宫苍敖心思敏捷,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你我的关系式把双刃剑,联手之力不可小觑,但我们的合作并非立于其他,而是立于你我的关系之上,倘若有一日你我反目……” “我们就可能为敌。”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君湛然闭起眼。 话音在室内凝结不去,仿佛被寒意冻在半空,炭火燃烧,散出阵阵热力,终于令仿若凝结的语气融化在了空气中。 各自静默,两人并肩躺在床头,盖着同一层薄毯,他们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情可伤人,更能杀人,而他们偏偏已和这个情字扯上了关系。 他被手足所害,被夺去皇位,从坟地里死而复生,惟有恨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直至如今。 而他,隐瞒杀父之仇,远离亲族,独自守秘,找寻复仇之机,直到眼前。 他们同样身怀隐秘,一样的富有心计,还能忍耐至今,那……两个同样明白仇恨为何意的人走到一起,会是何种结果? 他们的心里,究竟是很多一些,还是爱更深一点? “真是奇怪,为何要与你讨论这个话题,你我根本不可能反目,也没有这个理由。”脑中闪过很多念头,一一排除,最后南宫苍敖断然的这么说。 没等君湛然开口,他忽然身形调转,把君湛然往身下一按,“假设这些毫无意义,还是你要对我说,你要为那些还没发生,也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同我撇清关系?!” 不会为何想到这一点,南宫苍敖瞪着身下之人,很多时候君湛然这种平静的伪装都令人难以猜透他的真正心意。 才要发作,没想到君湛然的反应比他更为强烈,“开什么玩笑?!” “为这种理由而要你我撇清关系,一刀两断?这是无能之辈才会选的路,只有怯懦之人才会畏首畏尾,生怕这种关系被人利用危害自身。”轻蔑的吐出这些词句,君湛然半阖着眼,冷冽的音调不见起伏。 “同为男子又如何?已做出的决定我从不会改,我不是这种人,相信你也不是。”仿佛是种警告,他的手指收紧,南宫苍敖立即便觉出颈后的力度。 “我是什么人,湛然你最清楚。”但他的话并未让某人满意。 “南宫苍敖,你是我的,当初是你走出第一步,事到如今,容不得你后悔。”淡淡微笑,笑意不明,却十足的冷冽,只想到那种可能性就已无法忍受,君湛然话音森然。 “谁会后悔?”南宫苍敖语音沉沉,与他对视,“这也不会成为你我的弱点。” “怕成为软肋,就不要给任何人这个机会,凡是意图挑拨之人,一律杀——”低沉的嗓音平平稳稳,君湛然看着南宫苍敖,说出这番狠辣的话来,神色依旧。 南宫苍敖的目光闪动,此刻在他眼前说出这些话来的,不是他人眼中的雾楼楼主,而是身在帝王之家,有着皇族血统的四皇子煌湛。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发现南宫苍敖没有回答,君湛然不解的瞧过去。 “没什么。”笑着将他拥入怀中,南宫苍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这才是真正的君湛然,是那个被煌德嫉恨,本该在皇座之上指点江山的人。 这番对话是在初到凛南没多久的时候所发生,料到煌德定会有所行动,唯一不知的是凛南国君的想法,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西凛没有去别处。 时日并不久,很快他们便迎来了第一个麻烦,这桩棘手的意外却并非南宫苍敖和君湛然预料中的,由煌德指使,而是来自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 是夜,随着银月升起,西凛城里的灯火已熄,冬日寒风冷冽,若非有天大的急事,谁都不会在着半夜里出门走动。 但此时偏偏有人在街上走,空旷的街面上,店面前的布幡在寒风中被吹得呼呼作响,一条人影窜入城中,行动诡秘。 凛南是个大国,可惜土地贫瘠,种不出多少粮食,全靠银两向他国收购,幸而国君安于平淡,加之民风淳朴,城中倒也太平。 黑影入城,似是知道要找的人在何处,人影在西凛城的街道上掠过,直往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藏身之处行去。 第125章 阴影 夜阑人静,黑影闪入院中,竟没有惊动守卫。 雾楼和鹰啸盟的人手早已在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安排下部署妥当,明哨暗哨绝不会少,此人入得院来,却没被任何人发现。 来人暗暗一笑,要辨识何处是主屋并不难,缓缓接近,正在犹豫是否要叩门,一点灯光已从屋里骤然亮起。 “来者是客,不进来吗?”烛火犹如鬼火在房内亮起。 徒然之间,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气势森森,先前还静悄悄的院落忽然多出数十个人,火把将黑夜照亮,也将来人团团围住。 “君湛然,你早知我要来?!”来人一惊,他能分辨,这语声淡淡,仿佛无欲无情的嗓音正是那个君湛然。 “你命人在城中调查,一连几日,只有傻子才会毫无所觉。莫非你当我手下这些夜枭都是死的?”另一个接话,似乎正在穿衣,衣服袖摆带起微风,烛火一阵摇曳。 他又接着说道:“沐昭冉,你是夏国大将,偷偷摸摸潜入凛南,不怕挑起两国纷争吗?” 就算离了夏国,南宫苍敖还是南宫苍敖,轻描淡写,三言两语便指出其中关键,若非因此,沐昭冉也不会偷偷摸摸潜入西凛城。 门吱呀一声开了,火把照耀之下,门前站立着两个人,一个松衣散发依旧,另一个一袭长衣如水,面目冷峻,在南宫苍敖的搀扶下身姿挺拔。 君湛然还是那个君湛然,比起当日所见,其实更盛,以往他坐在轮椅之上已叫人难以等闲视之,更何况是眼下。 沐昭冉不敢等闲视之,君湛然的面容平淡,那双平平望来的眼神,似乎藏着几点利光,在无比深邃之中,叫人看不透深浅。 “沐昭冉,当日夏南关我就觉得不对,仔细想来,你有不少机会能置苍敖于死地,你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不急于命人将沐 冉拿下,君湛然不疾不徐的问。 “因为觉得古怪,便叫人留心我的举动,所以你们看到我来并不意外,事实上你们一直都在等我来。”行藏已被识破,再掩饰也毫无必要,沐昭冉拉下脸上蒙面黑巾。 一身黑衣,劲装在身,头上铁翎也一并藏入发中,腰上配着断匕,这幅夜行打扮令人半点都看不出他便是夏南关处拦截他们的铁羽飞将。 但他确实是沐昭冉,一双桃花眼,好一派风流公子的俊俏模样,纵然身着黑衣劲装也没能遮掩住他世家公子独有的气息。 当日他几度欲言又止,在夏南关前本可以做的再狠一些,却没有那么做,如此行径已让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留上了心,安顿下来之后便对此有过讨论,命人查探,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确实是在等你,等你好好说说,究竟意欲何为,煌德又要你做什么,还是其他?”要是煌德命他前来,当不止是他一人。 南宫苍敖走到门外,招了招手,殊衍很快便抬来一张座椅,沐昭冉不知他说到一半突然命人抬椅子来是做什么,接着却见他转身回去,扶着靠在门前的君湛然坐到椅上。 曾经潇洒不羁,谁人都难将他束缚的南宫苍敖,竟然会如此用心,沐昭冉暗暗心惊,看着君湛然坐下,又在衣袖下握了握南宫苍敖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不易察觉,也许也没有旁人发现,但沐昭冉已看在眼中,变幻不定的目色之中又多了几分凝重和隐隐的忧虑。 看了看周围,他耸肩,“就是为了等我吗?真是好大的阵仗。” 面前对着南宫苍敖与君湛然,身后周围全是鹰啸盟和雾楼的人,沐昭冉的话就算说的再轻快,他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 身在凛南,这两人不会顾及他的身份,他是隐藏身份悄悄进城,他们若要对他不利,他的将军头衔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说,你究竟有什么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考虑让你活着回去。”站在君湛然身后,南宫苍敖负手而立。 “仔细想想,我要说的事,还是你我单独谈话为好。”沐昭冉这么说着,却用某种诡秘的目光看了看椅上的君湛然,这么回答。 这句话言外有意,君湛然不禁眯了眯眼,身上忽然一暖,南宫苍敖命人拿来一条虎皮大氅,披在他的肩头,冷笑着对沐昭冉说道:“外头天寒,这三更半夜我也没兴趣与你多言,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你一定想知道我要说的事。”沐昭冉的语气更为诡秘。 “我倒是好奇,你想说的是何事?”仿佛被引起了兴趣,君湛然拢了拢身上的虎皮大氅,让肖虎再搬来一个座椅,就放在他旁边,“你坐,让他慢慢说。” 他示意南宫苍傲坐下,仿佛是期待着沐昭冉说出什么有趣的事来,南宫苍敖坐下了,随即一个几案被抬到他们面前,温如风甚至还端来一壶酒,两个酒盅。 “盟主,君楼主,天寒,不如喝点梨花酿,暖暖身。”桌上还有温酒用的小炉,烫了烫杯子,斟了两盏酒,梨花酿的香气飘散,空气里又多了几丝夹着清冷的温热酒气。 这不是楼里的梨花酿吗?!肖虎在边上一瞪眼,为了赶路,他们带的东西不多,梨花酿是其中之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温如风发现了,借花献佛,这分明是他小心收着的酒! 温如风只做没看到,斟完酒退到一旁,气的肖虎直咬牙,君湛然看在眼里,觉得好笑,许是因为这一路上的相处,一起迎敌,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与南宫苍敖的手下已经熟的如同一家人。 “你确定此事要在此地说出?”看着南宫苍敖,沐昭冉眸色闪动,“此事我本来不想当着这位君楼主的面说,不过既然你如此要求,我在遮遮掩掩,倒显得我心虚了。” 突然有种预感,沐昭冉要说的事绝不是什么好事,君湛然端着酒盏,缓缓抿了口酒,南宫苍敖在他身侧,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说。”空盏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只要与我相关之事,都可在他面前说,我已没什么事可以隐瞒的。” 说着这话,南宫苍敖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往边上偏了一偏,君湛然想起日前他曾说过,有事要单独外出,那时候南宫苍敖的眼神便是如此。 看来有人对他还是不放心,似笑而非的一勾嘴角,梨花酿入口,“沐昭冉,究竟有什么事,你觉得不该让我知道?” 说是不该,其实是想让他知道才对,否则哪会故弄玄虚说出这番话,若非有意,沐昭冉根本就无需强调。 君湛然等着,南宫苍敖也等着,周遭的火把噼啪作响,一股松脂的气息在冬日的冷风中扑面而来,沐昭冉看了看左右,渐渐收起了脸上诡秘之色,“南宫苍敖,我先问你一句话,你可还记得朝霞?” 他正色而问,南宫苍敖回忆了片刻,这个名字确有几分熟悉,“朝霞?” “你竟然不记得朝霞?!”沐昭冉徒然向前几步,见他激动之色,温如风等人拔出刀刃,“站住!” 他停在刀刃之前,目色咄咄,冷笑道:“不愧是人称鹰帅的男人,我的风流之名虽然比你更甚,却没你这么冷酷的心肠,竟连自己有过的女人都不记得!” 女人,君湛然微微皱眉,南宫苍敖忽然记起,“朝霞,莫非你说的是沐朝霞?” “不错,正是沐朝霞。我的妹妹沐朝霞。”沐昭冉咬牙,一字一句的回答,一抬掌,拍开剑刃上前,“我要说的就是此事,她已为你诞下麟儿,而你这个做父亲的,居然半点不知!” “什么?!”南宫苍敖徒然站起,双目一睁,“她生了我的孩子?” “正是。”沐昭冉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 “不可能。”断然否定,鹰眸之中射出一股火烧般的煞气,南宫苍敖一扬袖,“我与她毫无交集,她岂会为我生下孩子,若非你提醒,我连她是谁都记不起。” “你忘了当前年冬日我们在花楼喝酒,喝醉之后你寄宿我府上的事吗?!”沐昭冉咬牙怒道:“你以为那一夜伺候你的人是歌姬?告诉你,那是朝霞!若非朝霞让我不要我告诉你此事,我早就……”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好似割断了寒风。 君湛然手里捏着酒盏,碎裂的青瓷纷纷落地,在火光下发着暗红色的光。 “你再说一遍。” 第126章 质问 沐昭冉死死看着南宫苍敖,“我说,我的妹妹,沐朝霞,有了他,南宫苍敖的子嗣。” 寒风凛冽,每一个字都被风吹散,却还是清清楚楚的落在君湛然的耳中,他的脸色倏然一变。 在旁众人也尽皆色变,这本是好事,南宫世家又有后人,南宫年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鹰帅之子,岂不正是南宫世家的正统继承人?但,谁叫南宫苍敖身边已有一个君湛然。 雾楼楼主,鬼手无双君湛然,这个男人会容许鹰帅有一个孩子?若然真是深爱,定然不会对此感到高兴。 “湛然……”南宫苍敖不再分辨也不再回想,此刻他只想关心君湛然是什么态度。 酒盏已碎,君湛然收紧了手,漠然的神情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是不悦,还是盛怒,火光照耀黑夜,却没有驱散冷意,寒风呼啸,风中另有一股冷冽,不知不觉的随风袭来,沁入骨髓。 “孩子吗?”仿若自语,一声冷笑,君湛然起身,扔下了身上虎皮大氅。 夜空突起一阵拍翅声,夜鸟惊飞,掠过苍茫,他缓缓走向卧房,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 南宫苍敖刚想上前,君湛然一回头,“要说什么,去议事厅,还有肖虎,令其他人都下去,此地没你们的事了。” 话音冷的没有丝毫起伏,谁都知道君湛然此刻的心情,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开口多言,肖虎垂首领命,众人散去,若依君湛然所言,沐昭冉与南宫苍敖此刻理当去议事厅谈话。 但南宫苍敖并没有走,就在门前,莫测高深的目光注视着沐昭冉,“这莫非是煌德指使?要你挑拨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难道我会用我亲妹子的名节来陷害你?!”沐昭冉怒然相对,不敢相信他竟会问出这句话,切齿道:“南宫苍敖,我告诉你,若非看在朝霞的份上,我那天绝不会让你就这么逃离夏国,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铁羽飞将,声明在外,沐昭冉带兵打仗确有一套,手下功夫更是不弱,若非有南宫苍敖在前,夏国之中最受瞩目的年轻将领理当是他,而不是这个倍受期许,最终不光没有继承将军之位,更成为叛国之人的南宫苍敖。 君湛然在门内听到他们的对话,他清楚,南宫苍敖就是要给他听见,但他真的以为,他会想听他和沐昭冉讨论沐朝霞和那个孩子的由来?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自嘲,君湛然按耐住心头涌起的情绪,若他不加以压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双手紧按着桌沿,忽然之间想起,也忽然之间明白,为什么南宫苍敖几次三番的问他关于明珠的事。 对他而言明珠只是一个已死的女人,但对南宫苍敖来说,却是曾怀有他子嗣的女人。 门外谈话还在继续,即使他不想听,也依然声声入耳,“朝霞对你有心,你却对她无意,她这么做就只是为了要一个你的孩子,她只要你的孩子就满足了,而你呢,当我听见你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南宫苍敖。” 沐昭冉字字句句都满含冷嘲,南宫苍敖也有些火气,却还算冷静,“我还是我,和以前比没什么变化,以前我不会喜欢朝霞,而今也不会,待我命人查明,倘若那孩子果真是我的,我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什么?!你还要查?!”任何一个男人听到本该是自己妹夫的人说出这句话,都不会高兴,沐昭冉拨出腰上匕首。 “孩子已满周岁,我不想朝霞的孩子没有父亲,南宫苍敖,停手吧,和陛下作对,不会有什么好处!我来不是要你承认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你有一个儿子,为了你的儿子,你不能再与夏国作对下去,你若死了,朝霞定会难过。” “你倒是个好兄长,但我记得,去你府上之时见过朝霞,她对我并无异样,我实在想不到她会为我做出这等事来。”依然存有疑惑,南宫苍敖的鹰帅之名不是白得,这毕竟事关他与君湛然的关系。 回头看房里,里面悄无声息,好似无人存在,但南宫苍敖能看到站在灯前的人影,背影挺直,透出一股冷漠绝然的味道。 湛然……心头沉重,就连南宫苍敖自己都不确定,若此事是真,君湛然会做何态度。 想当初他只听闻明珠怀过他的子嗣,便已大感不快,何况是如今,立场调换,他真是担心里面那个人会做出什么绝然之事来。 记得他曾经说过,君湛然这个人看来冷淡,其实外冷内热,任何事,纵然他表面不见反应,也未必代表他真的没有什么想法,若触及他的底线,他决绝起来,那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南宫苍敖回首,久久注视着那扇房门,这扇房间的门与其他门并无不同,不同的是门里的人,灯火前的背影和他的视线一样,也久久不动,仿佛成了一块石,一座山。 湛然……在心里再一次唤着他的名字,南宫苍敖并无为人父的喜悦,此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君湛然的态度已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上蒙了一层阴影。 看着那扇门,南宫苍敖的视线不动,沐昭冉又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见。 沐昭冉见他一直望着房门,冷笑,“早就见过你对君湛然的态度不同,却没想到堂堂鹰帅居然还会为情所困,我本不想在他面前说出这件事,是你们自己要我说的,这也许就叫做咎由自取。” “沐昭冉,你莫非找死?”怒从心起,南宫苍敖见了他手中冷匕,一声冷笑,遮日刀蓦然在夜色中亮起,内力注入,红芒如血。 “你莫非想杀人灭口?告诉你,南宫苍敖,当年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和你断交,也就是为了这件事在夏南关前对你们手下留情,而今仁至义尽,你若不听我言,休怪我手下无情!”短匕如何与遮日刀相较,沐昭冉也不是蠢笨之辈,他今日不是来杀人的。 匕首虚晃一招,错身而退,他一扫眼前院落,“只要你一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一日不会放过你,我才不管你什么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我定会禀告陛下,用不了多久,凛南也再无你们的容身之处!” 凛南国终究是夏国的属国,若皇帝发话要抓一个人,凛南国君能够不应? 沐昭冉并非逞勇之人,他知道南宫苍敖的弱点,以前也许没有,但现在,无论是南宫家的其他人,鹰啸盟,还是君湛然,都是他的软肋。 遮日刀横扫,饶是沐昭冉退的再快,还是被锋刃刮出一道血痕,他毫不恋战,倏然退去,南宫苍敖本想再追,但追去又能如何,最重要的事并不是沐昭冉。 房门紧闭,南宫苍敖站在门前。 他没有叩门,也没有发话,只是站着,门内亮着灯火,灯前之人也站着,夜阑人静,只剩下寒夜里的风声,吹着枯朽的草木,发出哗哗的声响,有几分寂然和苍茫。 君湛然不是不知道他站在门外,沐昭冉与南宫苍敖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越听越是皱眉,越听越难平静,要不是南宫苍敖,他根本不会尝到如此滋味。 如此,想令一个人从不存在的滋味。 倘若没有朝霞,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心中所爱之人与他人有染,甚至留有子嗣的那种感受。 啪,一掌击上桌面,镂花紫铜木桌被他一掌震碎,君湛然面色铁青,看着脚下。 寸木寸金的紫铜木,是南宫苍敖特地命人找来,做成桌椅,为的就是在这里暂时歇脚之时,令他多几分亲切,在雾楼之时,他的桌椅全是紫铜木所制,无论是质地还是触感,都已用惯了。 到了凛南才知道,习惯的事物,平日不觉得如何,一旦改变,却叫人分外难以接受,就像南宫苍敖的事,他习惯了他用热切的目光将他注视,也习惯了他偶尔的霸道,习惯了他慵懒的模样,不羁的笑,更习惯了……他是他的。 而今忽然有人告诉他们,南宫苍敖有一个子嗣,还有一个对他深爱至此,甚至不求名分的女人……闭了闭眼,君湛然知道不该如此,但心头的杀意却难抑制。 也不是没有想过,假如南宫苍敖有子嗣会如何。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门豁然开了,门外之人顿时抬头,“湛然——” “你别说,先听我说。”一抬手,君湛然举步,却因为站立太久而步履不稳,身形一晃,被南宫苍敖托住,他顺势抓着他的衣襟。 “假如这个孩子是你的,你要留下我无话可说,你我终究是男人,无论我们如何,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我不能自私到让你无后,但朝霞……” “她如何?” “她是她,你是你。”冷夜中君湛然双目如寒星,“先去查明,她的孩子是不是你的,还是煌德之计,而后再说其他。” “还有什么其他?”南宫苍敖一挑眉,不悦道:“即便孩子是我的又如何,就算没有你,我南宫苍敖也不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但此事若然是真,孩子终究是你的,难道你还能不认?令他自生自灭不成?!”最终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火气,君湛然面色紧绷冷眼相对。 怒吼震散空气中的尘埃,发现自己失态,他又漠然地说道:“别自欺欺人了,苍敖,这个子嗣对你南宫一家至关重要,不孝有三,与我一起就是无后,朝霞的孩子要真是你的,你该高兴才是。 “高兴?!该死的高兴!”一把将他推进门去,房门一关,南宫苍敖将他压到门上,用力咬上他的脖颈,“告诉你,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高兴,只有抱着你的时候我才会高兴!” 脖颈剧痛,君湛然猛的将他推开,反手拽着南宫苍敖的衣领将他甩在门上,“你怎么不说你以前偎红倚翠的时候也高兴的很,高兴的昏了头,让女人有了你的子嗣却连自己都不知道!” 深邃黑眸在半明半暗之间闪光,散发噬人的寒气,君湛然狠狠捏着南宫苍敖的下颚,语带嘲弄,“不如仔细想想,说不定你早已为你南宫一家开枝散叶了!” “绝无可能。”南宫苍敖与他对视,“你以为我有过多少女人?湛然,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么风流。” “不是?那你告诉我,你记不记得自己有过几个女人?有多少女人在你怀中睡过?”冰冷的手指扣上南宫苍敖的颈,仿佛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君湛然的面色阴沉,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想知道这个答案。 第127章 旧事重提 冒着寒气的指尖,也透着危险,面对危险的南宫苍敖看了他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自己不曾风流,但他人未必这么想,况且,有过几个女人,算是风流? 见他冷然之状,南宫苍敖的面色也阴郁起来,“不如湛然先告诉我。” 他竟先质问起他来了,君湛然目色更冷,闪过诡谲之色,“你莫非以为要我回答,我就会放过你?” 散发着寒气的指从他的脸上抚过,缓缓靠近,君湛然的语调森然,“南宫苍敖!我不与你计较,不是不在意,而是谁都会有过去,我在意不过来,尤其是你,鹰帅之名名满天下,仰慕你的女人多的是,要真一一去在乎,我只怕要把江湖先血洗一遍。” 没想到他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南宫苍敖听得耳边骇人的话语,奇怪自己何处得来如此花名,“这话言过其实,我何曾……” “闭嘴!”君湛然冷喝。 他在旁人面前还可压抑,在南宫苍敖面前却再难抑制,“当初是你先找上了我,而今由不得你多言,这女人的事不论是真是假,沐朝霞与你都有过露水姻缘,你却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还要我怎么想?” 他是真的大怒,平日里的冷漠淡然全然不见,南宫苍敖喜欢看他不同的面貌,却不是眼下这般,“你就这么相信沐昭冉所说的话?你就没有想过他是凭空杜撰?为的就是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也说过可能是煌德之计。” 是为自己开脱,也是找寻其他可能,南宫苍敖并不想用答案来影响君湛然的判断,他从不沾良家妇女,更不会强迫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有过多少女人他并没有一一去回想过,也没那个必要。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可能,还用你来提醒?无论真假,沐昭冉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他不会拿他亲妹子的名节来做赌注,就为了挑拨你我关系,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你若与沐朝霞什么都没发生,岂会被他拿住把柄?!” “我当时酒醉,并不知情。” “一句不知情就可脱罪,这倒是好事,可惜沐朝霞生了你的孩子,否则你大可一辈子都当做不知情。” “你出口就是嘲讽,难道是不信我?反去信那沐昭冉?!” “我信不信你无用,倘若那孩子确实是你的,被煌德知晓又要生事端,你可知道?!” “我怎会不知,但有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可更改,就如同你和明珠,你难道以为我对此毫不介意吗?!君湛然!” 两人争锋相对,待南宫苍敖这句话出口,室内顿时安静下来,一片死寂。 君湛然忽然敛下了所有情绪,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南宫苍敖,将他按在门上的手,力道慢慢放松下来。 不该提起明珠,南宫苍敖不是不知道,但话已出口,再难收回,这并非他心中的死结,但多少总有些芥蒂,他始终记得肖虎所言。 “当时正值寒冬,明珠落水,你舍身救她,而后虽说也利用这次机会,今煌德以为你不能人道,但你原先下水并未想到这一点,你难道不是想救这个女人?即使她是煌德所遣,但她毕竟是你孩儿之母,你难道不是为了她?” 君湛然狠狠皱眉,嘴角扬起冷厉的弧度,干脆放开了南宫苍敖,负手转身,漠然而立。 “别不说话,既然你问起沐朝霞,我难道就不能问问你的明珠?”这话里怎么听都有股酸味,南宫苍敖走到他身后,换了种方式与他对峙。 “除了明珠,我记得本来你雾楼之中也有侍寝之人。”背后传来的话音微冷,似乎在笑又好像没笑,君湛然回头,就看到南宫苍敖凝视的目光。 “什么我的明珠。”轻嗤,君湛然平平淡淡的说着,举目望着窗外夜色,“她是怀了我的子嗣,但那是煌德所授意,你以为我对她不同就是因为她怀有身孕,因我而亡?” “错了。”夜色苍茫,他的语声也变得有些飘渺起来,“与其说我是为了救她,不如说是为了救我自己。” 他的话模糊不明,南宫苍敖不解,“何意?” “我只是不想变得和煌德一样罢了。”他垂眸,扬了扬眉,摆手间,衣摆在空气里划过。 “我不想像他那般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也不想像一直以来的皇族,轻贱人命。但可惜,到最后,我终究还是夏国皇室的一员,命中注定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自己。” 轻笑,无限嘲弄,嘲弄的却非他人,君湛然与南宫苍敖相对,“我并非无欲无求,寡情冷漠,却也不是什么痴爱多情之人,明珠死后,你觉得每每提起她,我的态度便有异,那不是什么伤感……” “那是什么?”南宫苍敖从未听他坦言。 “是失望,因为我发现自己和煌德那种人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轻贱人命,君湛然冷笑,这点他早已发现,已不能否认。 暗夜之中,他在桌椅的碎片废墟中站着,好似立在荒芜的人间,从微开的窗棂能看到外面的明月,寒风吹入,带起衣角一片涟漪。 在他身上那个惊天的秘密没有揭露之前,他便是如此孤然的独坐于黑暗中。 南宫苍敖记得他的笑,那在黑暗中有压着几丝疯狂,森冷诡秘的笑,不见笑意,没有冰寒,有的只是漠然,仿佛世上只剩他一人,再无其他。 好不容易,他把他的心捂暖了一些,谁料会被沐昭冉找上,闹出沐朝霞的事来。 南宫苍敖忽然懊恼,他不该提起明珠的事,逼的君湛然不得不说出这番话,举步而上,与他并立窗前,一同看着窗外的夜色。 黑暗之中,月色洒下,站立的人影在墙上交叠相依,君湛然的腿伤未愈,但他还是喜欢站着,仿佛是为了补偿这些年来,伪装腿疾不可站立的那段时间。 纵使双腿的状态还未恢复到与他的双手接近的状态,他还是如此坚持,不顾腿上的外伤,也不顾双腿是否有力坚持,仿佛只要他的腿还能用,他便不会容许自己倒下。 南宫苍敖握住了衣袖下的手,本来毫无瑕疵,如今却多了一道伤疤的手,没有推拒,而是将他的手掌收紧,手指交缠,掌心的温度相互传递。 “这话有些俗,但我必须说,你也必须听着。”身畔忽然响起这样的话,君湛然没有开口,听着南宫苍敖说下去。 “在遇到你之后我便不曾想过什么女人,你知道我对男人没有兴趣,倘若看到其他男子的身体也只会反感,唯湛然你一人,能令我欲火焚身。” 君湛然的面色稍缓,“我从未怀疑这一点。” 他似乎言外有意,那语调里的暧昧似有若无,南宫苍敖看了他一眼,却看不出隐藏在夜色下的面容有什么不同。 不由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孩子,过去那些女人都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我也一直留意不让她们留下子嗣,何况坊间自有给她们在事后喝下的药汁,所以我才如此确定,不会有什么意外。” 但如今意外偏偏发生了,又能如何?夜色已深,君湛然略感疲惫的一摆手,“我不管你以前如何,今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事,沐朝霞之子是否存在,是真是假,你尽快命人去调查,我相信在夏国你一定还留有人手。” 南宫苍敖眸色一闪,笑了起来,“湛然就是湛然,知我甚深。” 牵着他的手,走向床铺,掀开床上被褥,他瞥了眼地上紫铜木堆成的废墟,“幸好你没有把床铺给砸了,否则我们睡去哪里。” “哪怕天为席,地为铺,这世上有哪里不能睡。”一番深谈,郁气已消,君湛然的话中,字里行间自有股豪藐视天下的傲气,南宫苍敖将他往怀中一揽,“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我不准你轻言离开。” “不知你哪里来的想法,睡觉。”君湛然嗤之以鼻,拉上被褥,他身边的南宫苍敖却没有马上合眼,“我在夏国留有人手,不知湛然你又是在何处留下了人手?还有你想去见的人——” 一双鹰眸,眸色锐利,君湛然睁开眼,便看到南宫苍敖的笑,仿佛洞悉所有,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128章 出行 “你想说什么?”已知他的意思,但君湛然还是这么问。 “你既然早就打了主意要对付煌德,自然不会只是说说而已,若不经过一番缜密安排,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君湛然了。”对着他的眼,南宫苍敖笑的意味深长。 “所以你以为,我在凛南安排了人手?”君湛然也笑起来。 “不是凛南,便是北绛。”如此推断,南宫苍敖说的非常肯定,神情自若,仿佛早就有所考虑,“你要去见的,莫非就是你之前安排下的人手?” 君湛然只是笑,并不回答,南宫苍敖还要追问,他已敛下双目,“你既已猜到就不要再问了,与其追问我要见谁,不如让你的人好好去查一查,沐朝霞之事是真是假,她平日还与谁接触,她的孩子是何时所生,距今多久。” 说到底,还是未能将此事放下,君湛然撑起手臂,往下注视,“倘若这孩子确实是你的,你必须好好想想,如何待他,还有……如何待我。” 那种阴沉森冷的光亮又从这双深邃的眼中划过,“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考虑一番,怎么让我消气,你要是再提起明珠,我便会提醒你,明珠所怀的孩子可没有生下。” 深深看了南宫苍敖一眼,君湛然重新躺下,盖上被褥,如常安睡。 南宫苍敖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侧影。 眼前之人,毕竟是当初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更是彼此知道对方底细的知己,那个孩子要真是他的,君湛然或许会接受,但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桩事,记得他曾与别人有过一个孩子,而他和他之间,永远都会有沐朝霞的阴影。 想到这,南宫苍敖不禁皱眉。 听着窗外风声,感到一丝寒意,他伸出手臂将身侧的人搂在怀里,君湛然不知是否已经睡着,侧身躺着,呼吸均匀。 “湛然……”轻唤他的名字,南宫苍敖轻吻着他的颈,君湛然没有动,他的双目依然合着,睫毛却在黑暗中微微动了两下。 凛南、北绛、夏国,煌德,鹰啸盟、雾楼,南宫世家,有太多东西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本该难以安睡才对,但自小便经历过许多,这些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是另一种痛楚令他身体僵硬。 南宫苍敖抱了他一会儿,在他颈边蹭了蹭,这细小的动作令人想起山野中的猛兽对人讨好的时候,君湛然的嘴角微不可觉的往上翘起。 他心里清楚,就算沐朝霞之子果然是南宫苍敖的,他也不可能放得下身边之人。 就算不甘心,就算不情愿,他也只能正视那个孩子的存在。 南宫苍敖,与沐朝霞之子……猛一咬牙,他勾起一丝冷笑,又紧紧闭了闭眼,等待身上的这一阵痛楚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怀抱他的人呼吸平稳,已然入睡,君湛然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握起南宫苍敖搁在他腰间的手,汲取着他手心的热度,来抵挡下一阵的疼痛。 其实,他的双腿并未痊愈,尽管已经能够站起,但每一步都如刀割一般,令他的背脊疼痛,这是他以往所为造成,因为银针刺入骨中太久,而今多少留有一些后遗症,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是不是会痊愈,仍未可知,他只知道,如今的他,就如踩在刀尖之上行走,站的越久,痛楚越深,若非他自小便已习惯,无论遇到何事都能喜怒不形于色,定然早就痛的汗如雨下,呻吟不断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令这种痛楚变得麻木,痛到极致,便能忘记。 在努力之下,他也几乎已忘了身上的痛楚,几乎已快要习惯这种痛,但一躺下,脊背深处,深入骨髓的地方便涌上一阵阵灼人的痛楚,就如千百枚银针同时刺入,令人冒起冷汗。 方才,他能忍住不对南宫苍敖动手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力气,天知道剧痛和不悦一起袭来的时候,他有多想对他出手。 也许打一场是不错的选择,但如此一来,定会叫这个男人看出端倪,南宫苍敖的鹰帅之名并非白叫的,对于细节,他一向关注的很。 若是被他看破,还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按了按逐渐变得有力的双腿,君湛然还算满意,虽然代价很大,但至少他还能行走,当年为了应付煌德而想出的下下之策,眼下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缓缓吸了口气,他尽量放松身体,任凭痛楚如浪潮般袭来,将他余下的体力卷走。 夜已过半,卧房之中两人想倚,西凛城中的夜晚,寒风中有风沙扬起,仿若呜咽。 凛南是贫瘠之地,人所共知。 四个属国之中,阑东盛产紫铜木,寸木寸金,西溯乃是鱼米之乡,才子风流,北绛人好食,美女与珍馐共称为二宝,唯独凛南,就连夏国的平康皇都不指望从这片土地上得到什么油水。 凛南最出名的只有马,严酷之地长成的马匹最适合作为战马之用,可惜的是再好的马在这等严酷的环境下也难长久存活,所产数目不多,或进贡,或出售之后,便没有剩下多少了,也成了凛南国中代表达官显贵的标志。 到了凛南,若没有去过集市看一看凛南的宝马,就不算是到过凛南。 君湛然以前从未来过此地,而今他身在凛南,自然要见识见识凛南的马。 白日当空,西凛城中的街市如同往日,照例摆开,街头吆喝的小贩与夏国人的装束不同,样式极为简单,只是一件长长的褂子,在腰间系了一条草绳,钱袋就挂在草绳之上,似乎还有几枚铜板在其中晃荡。 街两旁的铺子并无什么特别,有些店家在门上头挂着布幡,冬日寒风呼啸,布幡迎风招展,仿若在招揽客人,青石板铺成的地在人群践踏和风沙侵蚀之下,已变得粗粝不堪,两旁白墙黑瓦,一眼望去,分不出此地是夏国还是凛南。 凛南人的穿着打扮不同,君湛然入乡随俗,也换了身简单的衣裳,饶是如此,他往人群里一站,在这靠近边陲的西凛城中,还是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楼主,那集市在那头,我们走吧。”肖虎跟在君湛然身后,不无担心的留意着周遭的目光。 “既然来了,不如慢慢瞧瞧凛南的人情风土,才不枉来此一场。”似乎是将这次出行当做出门游历,君湛然拢着手中的皮裘,俊朗的容貌在白日下有些耀眼。 一直觉得楼主的样貌不错,但而今他站立在面前,似乎又有不同,是更具威慑了,还是更有威严了?肖虎没心思分辨,“鹰帅在我们出门前吩咐,早去早回。” “到底我是你的主子,还是他是你的主子?”君湛然不冷不热的瞥了一眼,肖虎霎时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并非他偏帮鹰帅,可谁都知道,初到凛南,局势不明,理当避人耳目才是,怎么楼主反倒大明大方的站在街口,莫非还嫌知道他们在这里的人不够多吗? 因为沐朝霞之事,南宫苍敖被南宫年给拖住了,得知此事,老人的心头又燃起希望,经此大难,本以为南宫一家就此凋零,没想到沐家居然藏着一个南宫后人,怎不叫南宫年心喜? 君湛然不喜欢这个话题,自然不会参与,与南宫苍敖说了一声,便自顾出来,逛逛集市,顺便见一见要见的人。 第129章 展家庄 二人在街上闲逛,肖虎不知君湛然的目的地是何处,只从他与南宫苍敖的对话中得知他们楼主要去见个人,心里也觉疑惑,被瞥过一眼之后便不再多话,只管跟着走。 不多时,他们经过一个木头搭出的简易大棚,占地还不小,外面周围人声嘈杂,有个马夫打扮的人站在用布帘前面,眉飞色舞的对周遭众人说着什么。 君湛然与肖虎一靠近门边,那人便眼前一亮,撇开其他人走了上来,“二位爷,进来看看?” 他往里指了指,满脸自豪地说道:“不是我夸口,这个城里,甚至整个凛南,没有比我们这儿更好的马了,两位要是有兴趣,让小的带二位进去瞧一瞧,你们看怎么样?” 说罢,一脸希翼地看着他们,冲着他满脸热切真诚,就算本来只是看看热闹,即刻要走的人,都不好意思说走就走。 “那就进去瞧瞧。”君湛然只是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令人难以探得深浅,肖虎在后面也不知他们这位楼主的本意究竟是不是要进去,更别说门口的这位伙计。 君湛然身穿凛南服饰,用料极为讲究,样式虽然简单,与生俱来的气质反而更为明显,如此仪表不凡的人物,但凡眼明的人都知道此人定有些来头。 门前的伙计也算是耳聪目明十分乖觉,立时扔下其他人,殷勤的挑开布帘在前面领路。 进了门去,并非肖虎料想之中的马粪味,竟是一条还算宽阔的走道,两边也用布幔围起,那领路人在前头走,一边对他们介绍,再前面便是安置马匹的地方,数量多少,毛色如何,其他并不多谈。 如此态度,与在门前的殷勤相比截然不同,肖虎忍不住问道:“刚才你还说的一套一套的,现在怎么不见你多夸夸你们家的马?” “我们展家养的马不用多说,二位爷既然已经进来了,不如自己亲眼去看,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说是不是?” 说完,已到了马厩前,关着马匹的围栏被打理的干干净净,草料豆料俱在一旁,放置的十分整齐,一匹匹身姿矫健的骏马在围栏中,有的嚼着草料,有的正在被人打理鬃毛。 “二位爷,随意,随意。”指了指这一排马厩,领路人并不退出去,而是站在一旁静静候着。 从他的态度上,已可窥见其主人对手下管教之严,这位姓展的马商定然熟知人心,才会调教出如此擅于取悦客人的伙计。 “爷?”见君湛然果然一一查看那些马,肖虎以为他是想要买上几匹,“不如让我上去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像夸的那么好。” 出门在外,他已不称呼君湛然为楼主,而今谁不知雾楼楼主鬼手无双与鹰啸盟的鹰帅一同离了夏国?要脱口而出一句楼主,定会被好事之人识破行藏。 “不急。”君湛然却摇了摇头,负手在后,慢慢踱步。 他不说话,肖虎便也没有开口,马厩里的马打着响鼻,周围便只剩下刷子在鬃毛上发出刷刷的声,还有马匹嚼实草料的咀嚼声。 “这位爷……”过了一会儿,不见他们上前看马,领路人终于熬不住了,“二位这是?” “让展励出来见我。”君湛然一开口,领路人便愣住了。 “展爷?”也不是没有客人提过如此要求,却没有哪一个用如此的口气,如此的态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求见他们的大掌柜。 领路人不禁又好好将他们打量了一遍,君湛然负手而立,神色淡淡,仿若不觉,“可听见我的话,叫展励出来见我。” “不知这位爷是否与我们大掌柜有私交?还是另有要事商议?要是为了购马,我们这儿的李掌柜可以与您详谈。”不知深浅,便不敢随便答复,这个领路的伙计十分谨慎。 “就说,是一个姓湛的要见他。”君湛然此言一出,肖虎不禁猜测,莫非这个马贩子就是楼主要见的人? 不知君湛然实为煌湛,肖虎以为湛只是个化名所用的姓氏,那领路的伙计闻言却神情一变,小心翼翼的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可是水字边的那个湛?” “正是。”君湛然微微领首。 领路之人双目一睁,面上闪过惊异之色,“原来是湛爷!小的这就去!” 慌忙行礼,他匆匆离开,临行之前又回头几次打量,马厩前站立之人一身灰白色长袍,腰上简单的束着玉带,一头黑发也随意束起,一眼望去,在他负手之间只见平淡之色,好似水面平静无波,隐隐却有风雷之势。 这个人,莫非就是大掌柜说的那个…… 没有再往下想,他急急忙忙跑了出去,肖虎听见他找了人来悄声吩咐,再也不要让其他人进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抬来两张座椅,一个几案,奉上了两杯茶。 肖虎不敢在坐下,侍立在君湛然身后,为他端上茶水,不多时,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满怀惊喜和惊异之色,匆匆走来。 他头戴玉冠,穿着华服锦衣,到了近前便整了整头上的发冠,这才上前行礼,“湛兄,我展励在此久候多时了!” 他如此称呼,已令肖虎惊讶,躬身的一个大礼,更令他身后的随侍惊讶,要知道大掌柜在凛南国君面前也从未有过如此态度。 “免礼,起来吧。”君湛然抬了抬手,“你我既然兄弟相称,就不必行此大礼。” “不敢不敢!”展励起身,连连摆手,摸了摸唇上打理整齐的两撇胡须,“当年若非湛兄搭救,我今日早就是一具枯骨了,更别说有今天。” 一摆手,君湛然笑了笑,没有多言,展励看了看左右,“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也好。”起身往外,君湛然此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展励也心知肚明,却没想到他会突然站起。 “你?!”他惊异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本该坐于轮椅上的人,居然站起来了,还行走自如。 再看周围,果然不见轮椅。 “马四,快去准备马车。”收起惊讶之色,展励没有在此地多问,那带路的伙计领命而去。 “你是何人?”到了门前,忽然传出一声质问,马四拦着正要进来的人,“这位爷,今天我们已经关门了,请明天再来。” “是吗?已关门了?那为何我听见里面有不少人?”隔着一道走廊,便能听出里面有多少人,说话之人也非什么简单的角色。 “是鹰帅!”肖虎悄声在君湛然耳边禀报,说话间,门外的人已挑开布帘。 此时君湛然恰好走到门前,两人相对,君湛然皱了皱眉,“就知道你不会放心,叫你的夜枭不必躲了,若有心掩饰行踪,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向你通报。” 他早就知道他会来,南宫苍敖一挑眉,轻笑,“你一人出来,我怎会放心?自然要跟来瞧一瞧,是什么人,让你如此惦记……”视线缓缓一扫,已看到君湛然身后跟着的展励。 展励一副商人打扮,三十多岁模样,保养的很好,也毫不显老,笑容可掬的抬起脸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真诚,令人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任何请求,都难以拒绝。 “这位是……”眯了眯眼,南宫苍敖看着展励。 展励也看着他,看他堵着路,也看到他与君湛然说话的态度,听过传闻,已猜到他是谁。 “想必这位就是闻名天下的鹰帅,在下展励,是展家庄的主人,我们庄里也不做别的,就是养养马。”笑容可掬的回话,展励脸上在笑,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位鹰帅看人的眼神令人忍不住有些发怵,好像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什么秘密都别想藏的住。 第130章 偿还 心中这么想,展励的脸上不动声色,面色如常的站在原地。 南宫苍敖将他一番了打量,君湛然摇头,往墙边靠了靠,待站稳了一些才说道:“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先同我出去。” 说着已站直了身,当先往外走去。 外面街市依旧人来人往,展励招来马四,令他准备马车,顾及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身份,又考虑到这位鬼手无双的身体,如此安排都是最为妥当。 至今为止他仍是有些不信,一个多年来一直坐于轮椅上的人,怎么会在突然之间行走如常。 在他人看来,他这般的情况便是腿疾在一夕之间痊愈,如此超出常理,自然叫人觉得惊异,却不知道他的腿疾乃是人为,而且是他自己所为。 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煜德想不到,许多人都想不到,而君湛然要的就是他们想不到。 如此,顺利离开夏国,而今,才是真正的开始。 君湛然微阖着眼,听见外面的车轮滚动声,卷起地上沙尘,西凛城本来就是偏僻荒芜之地,城里也就这几日的集市热闹一些。 搁在腿上的手抚了抚膝头,不着痕迹,走了这几步,后脊又开始抽痛,尽管如此,他还是坐的挺直,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将他往怀里揽了揽。 “不要在我面前逞强,没有必要,知道吗?”南宫苍敖低声说着,温热的手贴上他的背脊,轻轻抚过,“是不是这里?” “你知道。”从他的行动中得出如此结论,君湛然有些意外,他确信南宫苍敖已经知道,所以他这句话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南宫苍敖像抱着孩子似的将君湛然抱到怀里,一手在他背上轻抚,“我知道你习惯一个人挨过所有的痛苦,不过那是以前,我说过几次了?现在你有我。” “所以你才不让我一人出门。”摇头,他这才知道南宫苍敖如此介意他一人出行的原因。 “这也是一个方面,除此之外,我得说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关于南宫家的事,我可是早就对你说清楚了。”南宫苍敖的目光从车窗外探去,看到的是坐于马上的展励。 “你漏了你和沐朝霞。”没想到这人的犀利还是一如以往,一句话便说的南宫苍敖沉默下来。 “当时谁知道她是谁,我从未见过沐昭冉的妹妹,我岂会知道她就是沐朝霞,我以为她是沐府招来的歌姬。”提起此事,南宫苍敖也十分不悦,鹰眸之中射出一道利光。 “此事我定会叫人查个一清二楚!若有必要,我亲自回一趟夏国,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不可!”君湛然一按他的手,“你难道不怕这是个陷阱?要是煜德故技重施,无论那孩子是真是假,他用他来要挟你,你怎么办?” 黑眸之中的冷光如剑,“你是任由那孩子被杀,还是任由自己被擒?” “你以为我不曾考虑过?”南宫苍敖满不在乎的耸肩,哈哈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真假,先查出个结果再说,即便这孩子真是我的,沐家人若想用他来做什么,我定会让他们知道,这回打错了算盘!” 他绝不是那种任由他人算计而不计较的人。即便对方可能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那我等你的答复。”为这个话题而心烦,君湛然不耐的皱眉,因为疼痛而往南宫苍敖身上倾靠过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低声问道:“你真的不在意有没有子嗣?” “不在意,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有个儿子会如何。”南宫苍敖摇了摇头,随口回答,一手继续抚着君湛然的背脊,沉吟了片刻,“该问这句话的是我才对,你不留下子嗣,果然无妨?” 君湛然到底是夏国的皇族,他姓煌。 皇族之人,岂能无后?皇族,理当开枝散叶,将他们尊贵的血统延续下去,并将广纳后宫视为理所当然。 一切,为的就是继承者。 “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更何况而今的我也不适合要孩子。”某些方面确实如表现的那般冷酷,君湛然回答的毫不犹豫,“有了女人,有了子嗣,有了牵绊,便也等于有了弱点,除非对象是你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南宫苍敖听他将自己视为例外,笑着追问。 “你吗,是那种最难缠,最麻烦的人。但除此之外,也有厉害的地方,能成为我的助力,而非负担,我也能成为你的帮手,而不是软肋。”徐徐答来,君湛然将背后的手挪到膝头,南宫苍敖很快领会他的意思,轻轻按抚起来。 “真高兴湛然是这么看我,成为例外,便是无论世上有多少人,唯独我是唯一那个特例的意思吗?”已经明白,却还是要再将这个意思重复一遍,南宫苍敖将它说的有些肉麻。 君湛然瞥了他一眼,按住膝上的手,“说的不错。” 本来不想让南宫苍敖知道他的伤痛,是不想他反应过激,阻拦他出行。幸好,这个男人并非一味霸道之人,他定时已经察觉他要做的事。 嘴唇靠近,他贴上南宫苍敖的唇,还未吻下去,两双嘴唇随着马车的微微颠簸,互相磨蹭着,呼吸交融。 “说不定一会儿马车便会停下,你要让展励打开车门就看到我们如此模样吗?”口中这么说,南宫苍敖却一点都没有退开的意思。 “看到就看到。”低声回答,君湛然的呼吸微热。 鼻尖与南宫苍敖的摩挲着,缓缓移动的唇终于贴了上去,“张嘴……” 低声耳语,陡然紧贴的火热封住了接下来的话音,南宫苍敖欣然从命,马车之中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的滚动声。 和聪明人在一起的好处便在于,很多事,不必说,对方便已经知道,君湛然忽然觉得,即便那孩子是南宫苍敖的,对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展家庄,展励的地盘,山庄在山脚下,方圆十几里,没有不知道这个展家庄的,或者也可以说,只要是爱马之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展励的。 展家庄里有最好的马,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这里的马不光有钱有势的人来买,就连凛南国君也会从展家庄里买马,用来上供给上国,也就是夏国。 “里面请,请——”作为此地主人的展励亲自在前面带路,这从未有过的行径看的手下侍奉之人纷纷诧异,看着随后而来的两个男人,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马四算是展励的心腹,只有他才听过一丝半点的传闻,隐约知道,这个长衣黑发,步履缓慢的男人是大掌柜的恩人,甚至可以说,他才是展家庄真正意义上的主子。 “湛兄,你先请坐。”到了内堂,展励的一句话,又让南宫苍敖横眉侧目。 “湛兄?”他转头看君湛然,君湛然颌首,“当初我告诉他姓湛。” 为了以示尊敬,展励虽然年纪大些,也还是称呼他为湛兄,这两个字听在随侍在侧的侍从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天上下起了红雨。 从这座气派不小的山庄便能看的出,展家庄在凛南国内地位不低,以养马售马为生的凛南国里,能养出好马的人便是国君的座上宾,如展励这般的人,自然为人所看重。 他这样的人早就见惯了朝中大官小官,就连国君也见了几次,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只是想要买马的有钱人?而既然他在乎了,还如此客气有礼,可见这回来的客人,这身份非同小可。 无形之中,周围侍候的人因此都安静了许多,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君湛然并不在意,坐下之后没多久,也没过多寒暄,直接问道:“当初我给你的东西,眼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加倍还我?” 展励一震,当初君湛然给了他的东西,而今若要加倍奉还,那将是一笔天大的数字,不光是钱财,还有…… 第131章 后山之秘 见他神色有异,南宫苍敖便知道当初君湛然给的绝非只有金银,若只是银两,依展家庄眼下的财力,岂会令展励色变。 “展励,我问你,我当初给你的东西,你可能加倍还我?”手边就摆着上好的茶,君湛然一手端起,又问了一遍,双目微抬。 被这双不含情绪的双目看着,展励着实好好犹豫了一番,看了眼周围,挥退众人,侍候的人一撤走,厅内立时更为安静了。 他起身踱步,心中几个转念,方才笑了笑,“当初我被仇家所害,已是半死之人,幸亏湛兄为我解毒,救命之恩展某不敢忘,你对我说你姓湛,我便对你以兄长相称。” 他不回答,却先说了这么一番话,君湛然已料到他定有其他的要说,果然展励继续说道:“为避祸,我到了凛南,幸亏有湛兄给我的东西,才有了今天,后来我听了江湖传闻,越来越觉得,你便是他人口中传说的那位雾楼楼主。” 说起此事,展励还有些感慨,“当时我可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居然会被鬼手无双所救,更奇怪为何你要隐瞒身份对我说你姓湛,要知道当初躲避仇家的可是我。” 雾楼楼主很少救人,更无需隐瞒身份,当时他便觉得古怪。 “你如何知道救你的人就是雾楼楼主,武林之中身有残疾之人不在少数。”南宫苍敖并不避讳提起君湛然当时的腿疾。 听他说的如此直接,展励对他多看了一眼,却不知道当初南宫苍敖就不在意,而今就更不可能在意了。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确实如此,听那传闻,我便知道是湛兄。”有句话当着南宫苍敖的面,展励还没有说出口。 他本想说,坐于轮椅上都能有那般气势的人,世上不会太多,江湖中,更是只有一个。 有谁身有腿疾病,擅画擅毒,言谈之间孤傲如许,却还是叫人兴起敬仰之意?只要见过君湛然的人,都会觉得传言无误。 展励仍有感激之情,敬佩之意,言行之间自然流露,看着君湛然的眼神难免热切了一些,南宫苍敖冷哼,“然后呢?” “君楼主有意隐瞒身份,却给我众多金银,又教我如何经营这马场,之后的几年陆续往这里送了不少人,要我代为管教,当时我便隐约察觉,君楼主要的回报,并非只是银两。”展励既然能在凛南扎根,自然算是个聪明人。 “斗胆问一句,我若将你所要之物全数给你,凛南会如何?”前面的话说完,他脚下一停,看向椅上的两个男人。 “你怕凛南受到牵连?”君湛然兴味的抬眉。 “鹰啸盟与雾楼,二位从夏国离开之事,包括凛南在内,其余几国也都已得到消息。二位不去其他地方,却来凛南,我当时便知道,还债的日子到了。”深深叹了口气,展励忽然正色与他们相对。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展某只求保得凛南的百姓无恙。”说完,他一抱拳,目光恳切。 连展励都知道君湛然此行的目的不简单,南宫苍敖又岂会不知,若要向夏国复仇,唯一的手段便是…… “展励,你多虑了,我并未想要做什么,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凛南的百姓自然也安全的很。” 淡淡回答,君湛然悠悠望着手中的茶盏,一脸平静。 展励眉头深锁,他知道这并非事实。 座上的另一人朗声而笑,笑声轻快,南宫苍敖双臂环抱,似乎觉得他这种想法颇为有趣,“你想到哪里去了,无论是鹰啸盟还是雾楼,你可曾听过我们的人为祸百姓?展庄主,你只需归还他借予你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用担心。” 勾着嘴角,他笑着说出的话,无端的令展励脊背发寒,事实究竟如何,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 至此,展励已知道,此事没有他插手的余地,欠债还钱,理当如此,更何况他欠的是命,不由长叹一声,“我还是称你一声湛兄,展某的命是你给的,你要的只是我身外之物,展某哪有不还之理。” 已做了决定,他也不再犹豫挣扎,一扫先前踌躇犹疑之色,一招手,“来人!” 展励是个拿得起放的下的人,到底也算是君湛然选上的,南宫苍敖眸色一偏,君湛然正沉着脸,用力按着椅上的扶手。 知道他定是又痛了起来,南宫苍敖径直起身到他身后,一手贴在他的后背上,“去找条薄毯来。” 展励以为是对他所说,才要转头吩咐,一条黑色人影已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盟主——”手中捧着一条轻薄的毯子,一身黑衣的夜枭恭敬的站在南宫苍敖面前。 毯子被接了去,他将它覆在君湛然的膝上,前后不过几个瞬息。看似气派不小,固若金汤的展家庄,早有夜枭进来,还如入无人之境,展励不由暗暗心惊。 “今日我只会带走一部分东西,除了银两,其他的我也想去看看,你可以命人着手开始准备。”对展励说着,君湛然口中这么说,背后被一双手掌轻抚着。 膝上盖了毯子,感到气血流动,他本想拒绝的手也收了回来。 南宫苍敖就站在他身后,总是要强硬的对他好,才会被君湛然接受,他有时会觉得,他之所以总是不要他人的帮助,并非仅仅因为骄傲,而是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才会令他这么的不习惯。 不知道这种痛症要延续到何时,君湛然面色紧绷,要等它自行痊愈,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已命人准备了,湛兄不必担心,我展某人从不亏欠他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展励对手下的人都吩咐完了,回头见君湛然此刻的模样,隐约也觉出些不对来。 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招了人上前,只见托盘中厚厚一叠银票,每一张的数额都足够一个富裕的大户人家上上下下不愁吃穿过个几载。 手捧如巨额银票的管家听过展励提起过一位神秘人物,如今眼看着手中这笔天大的数字,就要这么送了出去,简直心疼的快要滴血。 没想到展励接下来还有一句话,“若将银两全数奉还,恐怕展家庄平日里的营生就要无以为继,这是一半,余下的我定会早日归还给湛兄。” 这竟然只是一半?管家霍然色变,南宫苍敖也微微有些惊讶,这么大一笔数额,竟然只是一半。 “他到底欠了你多少?”不禁侧首询问。 君湛然对他笑了笑,收回眼,淡淡回答,“不多,一条人命而已。” 双目微敛,他又续道:“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除了银两之外,展励还欠他什么?南宫苍敖饶有兴致的等待着结果,他早就习惯,君湛然时常会给他的惊喜。 展励不改郑重之色,“都已经准备好了,二位不如随我前去一观。” 君湛然揭毯而起,南宫苍敖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手上被人搀扶,南宫苍敖不等他反应,已站在身侧,另一只手臂揽在了他的腰上。 才想要挣脱,腰上的手一用力,“别逞强,你要是不让我帮你,我就索性直接将你抱过去。” 君湛然脚下稍停,南宫苍敖笑着看他,“现在,你是想让我扶着去,还是被我扛过去?” 皱了皱眉,他瞪着南宫苍敖,南宫苍敖也瞪着他,无奈一叹,他只能让腰上的手搀扶着,两人随着展励走出厅堂之外。 顺着回廊,他们一直往山庄的深处走去,庄内的人不知是否都被遣走,不见人踪,只有展励和他的亲信在前领路,渐渐的,视野开阔起来,他们走进了某个空旷之处。 “这是后山,时常会让不少马匹过来锻炼脚力,你要看的就在这个后面。”展励始终没有说明白,除了银两,他还欠君湛然什么,更没有说明他要还给他什么。 但到了这里,南宫苍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后山无人之地,仿若与世隔绝,枯萎的草坪上有上百人席地而坐,冷风刺骨,他们的神情却甚为专注,没有一个人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被吸引注意,也没有一个人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人群之中有大人也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有人美貌,有人丑陋,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可以统一之处,在大街上随手一抓,便都是些这样的人。 南宫苍敖的目光忽然在一个女童的身上停了下来,“那是……” “没想到你还记得。”君湛然望着远处,目色平淡,“当时你就见过她,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是苍敖,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非什么侠义之士。” 人群中有一个女童很是眼熟,南宫苍敖第一眼便认出,她就是当初在望春楼内卖花的那个丫头。 那时候君湛然对她有些另眼相看,南宫苍敖便多留心了一些,没想到她也在这群人之中,“这些人都是你挑选出来的?你要他们做什么?” “探子。”远眺山前,君湛然的衣摆在寒风呼啸中拂动。 第132章 不得不为 眼望处,冷风如刀,割裂了枯草,他就站在风中,语声淡淡。 “无论是江湖中还是朝廷里,都以为探子眼线定是那些身手不凡的人,最不济也该身形矫健,动作灵活,别有所长,谁会想到在街角卖花的女童是一名经过训练的探子?这些人混迹酒馆茶楼,无人会多看他们一眼,绝不会令人产生怀疑,犹如把一滴水放入河流,这才是最好的掩饰。” 这些话徐徐说来,话仿佛不是说予南宫苍敖听,而是在说予他自己,君湛然一一从这些人脸上看过去。 “我不要他们窃取什么机密,我只要他们回到夏国,将在那里的所见所闻一一传到这里,他们当中有说书人、卖字画的书生、开酒楼的掌柜、扮作游方郎中的骗子,甚至还有行窃的小贼……” “我要在每一个行当里,都安插我的人。” 世间多少行当,在每个行当里都有他的人,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好比是一个蛛网,他要在整个夏国布满这道蛛网。 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接受最好的训练,成为那个行当里的翘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触动这道蛛网。 这意味着在夏国之中无论何处都有君湛然的眼线,南宫苍敖霍然明白了他的用心,这也意味着,早在多年之前,君湛然便已开始网罗人手。 “你是如何选人?我还以为那卖花的女童你已送去合适的人家寄养。” “这里便是合适的人家,与其给她银两,不如教授给她得以谋生之道,我不会让她学习动手杀人,她要做的只是学会如何用她的头脑,这里的人还会教她习字,等她大了,如果她想,也可以离开。” “有多少人是自小就被送到这里?”南宫苍敖相信这批人不在少数。 “知道的越多,恐怕你越是会觉得我并非一个好人,我看我还是不说为好。”君湛然自嘲。 “你是怎样的人我知道,你只管说。”南宫苍敖只是想知道更多与他相关的事。 “自我决定复仇的那一日起,我就开始计划,到底是多少年前我也没有数过。只要看到资质合适又身处困境之人,我便会让他们来这里,当然,也有为数不少的孩子是我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与其让他们被亲人专卖到花楼舞馆,不如为我做事。” “你不觉得他们小小年纪,还未能分清是非,你便让他们做如此复杂之事,有些难为了他们?” “我只知道,要活下去,就要靠他们自己,这件事我不教他们,他们早晚也会知道,不如早些学会,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这是无情吗?君湛然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且他至少让他们吃饱穿暖。 见南宫苍敖不语,君湛然不知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怎么不说话?我多年前便已开始谋划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太深?” “胡说。”轻拍他的肩,南宫苍敖的手搂上了他的肩头,脚下枯草,空旷之地,人群排列整齐,冬日寒风之声如同呜咽。 他和他一起并排看着远处,“这并非心机,你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他说的那么简单,又那么轻易,就这么说出他的初衷,说出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并非心机,只为自保而已。 若非当年的那一刀,有人便只是夏国皇子之一,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什么是蚀骨之痛,什么叫做铭心之恨,更不会懂得,任何世间所取,都要付出代价。 君湛然深深吸了口气,只是一声轻笑,“别为我找理由,我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心机也好,自保也罢,我不过是要给当年有负于我的人一些回报。” “你要真这么决绝,早就该公开你手中的那份卷轴,你虽然想报仇,却不想因为你的关系而至灾祸横起,招致战乱,令百姓难以为生,我说的可对?”鹰眸含笑,仿佛看进他的心底,看尽所有。南宫苍敖不禁想到,若当年登上帝位的人是他身边的君湛然,夏国定会比现在更好。 “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君湛然笑了笑,并不承认,一转身去找展励。 展励也正望着前方的那群人,那可是他辛辛苦苦调教出的人才,除了这些,他现在重用的人手也都是君湛然当初找来。 见他走近,他苦笑了下,“湛兄的眼力实在太厉害,你选来的人都是可造之材,你面前看到的这些只是一部分,我身边还有不少人,都是……” “我不会将你重用的人带走。”他的话被打断,君湛然一摆手,“很多人都已习惯在你手下做事,你要维持这里,也需要不少人,我是要你还债,但我没想把你这里挖空,以后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不是全部?!”展励顿时一喜,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一把握住他的手。 “这可是湛兄说的,不会全部带走!你可不要食言,我方才还在想,要是没了手下那些人,我这展家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之间叫我从哪里去找合用的人……”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一只胳膊伸了过来,将他的手往下一拽,展励见南宫苍敖不悦之状,这才醒觉自己有些过于激动。 “哈哈,看我真是太高兴了,一时忘形,鹰帅莫怪。”展励大笑。 怎么能叫他不高兴,展家庄之所以能逐渐壮大,靠的就是人,懂得养马之人,擅于经营之人,这么多合用的人手令他的展家庄有了今天,要是突然之间所有得力手下都被抽走,恐怕展家庄也维持不了多久。 而今君湛然承诺不会将所有人手调走,会将他用惯的人留下,便等如让他保住了展家庄,叫他怎不么能不高兴? 心头顾虑算是去了一大半,展励将这些年来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君湛然静静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偶尔点头。 待说完之后,展励看着眼前,忍不住扬臂给了君湛然一个拥抱,“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湛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晚你们可一定要留在这里用饭,我要好好招待一番。” 在凛南待的时日久了,展励多少也染上些凛南人的直率热情,他这么一个拥抱,君湛然没怎么在意,若世间的人都像展励这样,言而有信,知恩图报,不知会好上多少。 “西凛有什么特色,你准备了便是。”君湛然筹划了多年,今日终于见到部分成果,对展励的为人也十分欣赏,对他点了点头。 虽说不上是如何熟悉的,但对君湛然这般孑然一身的人来说,展励已经算的上是他的朋友,他的态度自然和缓,南宫苍敖却是从未见他对一个人如此和颜悦色,知道他是怎么看展励,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舒坦。 “还有何处要看,展庄主还准备了什么?”走到他们中间,他含笑而问,眼底不见笑意,展励想到缘由,不禁拂了拂袖,笑着点头,“还真有东西要湛兄过目,鹰帅可知道是什么?” 南宫苍敖屡次针对,展励这回是有意出个难题。 没想到狭长双眸一转,南宫苍敖挑眉,“人已见了,只是一部分,那便意味着还有一份名册,光是名册并不出奇,他们是被训练当探子,还应该有探查所得的消息,我说的可对?” 打算落空,没想到南宫苍敖那么快便想到这一点,展励只能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我怎么笨到在鹰帅面前问出这种问题。” 说完一阵自嘲,衬上那张和善讨喜的脸,就连南宫苍敖都很难对他产生反感。 三人又聊了几句,忽然又是黑影一闪,展励已经见过一次,这次没有感到惊讶。 肖虎偷瞧了一眼,便知道这位展庄主已经和他一样,只要在他们楼主和鹰帅身边,假以时日,不管看到什么都不会再觉得意外了。 但这一次却不同,夜枭在南宫苍敖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南宫苍敖神色一变,忽然面色沉下,几声冷笑,“这一次沐昭冉回来的倒快。” 铁羽飞将沐昭冉?展励一惊,“此人我也曾有过耳闻,但他是夏国的大将,怎么来了西凛城?难道他竟敢光明正大带兵来拿人?!” “只要得了煌德的允许,他自然敢这么做。”转身,视线所及,两国交界之处不见异样,冷风飒飒,枯叶席卷,好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君湛然目露忧色,一闪而逝,沐昭冉这次再现,而且是选在他们不在的时候,定是有备而来。 “他已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这一次大约又是故技重施,要拿我们的人做要挟,不过那里还有我和你的人手,一时半刻,我想南宫年他们不会有事。” 他是不想南宫苍敖顾虑族人的安危,但南宫苍敖想到的却不是这,一摆手,“年叔他们的安危我不担心,留下的还有恶鬼,不会让沐昭冉的人好过,这回他既然已经来了,我就不能再放过他,我倒要好好问问,沐朝霞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弹腰上遮日刀,南宫苍敖嘴角勾起,笑意含煞。 刁身嗡嗡鸣叫,震的人气血翻腾,眼前似乎已有一场血战,展励霎时涌起一股热血,“我这里人手虽然不多,也可以帮忙!” “你这里的人都擅于思虑,学的是怎么打探消息收集情报,我让你好好调教,不是要他们上阵杀人的。”君湛然瞥了他一眼,展励也知道这个计划并不好,识趣的轻咳几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冲动起来。 “楼主,不如我们这就回去?”听闻自己的弟兄被困,肖虎一脸愤慨,前来通报的夜枭看似冷静,心里也急着想要回去。 “等一等。”安抚肖虎,君湛然发现南宫苍敖似乎有了什么想法,“沐昭冉定会带大批人马前来,贸然回去于我们不利,你怎么打算?” “湛然怎么知道我已经有了打算?”南宫苍敖一改怒容,凑过脸去,眼底藏有某种隐秘的笑意,君湛然岂会看不出来,一扬唇,“你的心思我还会不知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大笑,南宫苍敖笑着搂住他,大笑声直上云霄,在空中一阵回响,“走!我们就再去会会沐昭冉——” 第133章 擒将 西凛城中,风沙漫天,凛冬寒风萧瑟,城中一处被身穿夏国服饰的士兵占据。 沐昭冉带兵前来,不忌兵马之数,凛南本就是夏国的从属,煌德要令兵马前来抓人,凛南国君怎能不允? 纵然并非心甘情愿,也只能假作心甘情愿的,开城放行。 沐昭冉一气之下带兵而来,明的为公,实则为私,但总算也知道自己乃是一国之将,要是带的人过多,难免会招致凛南国君的不快。 北绛已有反意,正与夏国周旋,凛南这头到底是做什么打算还未知晓,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想教训南宫苍敖,也不敢贸然行动,以免引起轩然大波。 即便如此,夏国士兵通过夏南关,直抵西凛城,这般声势已令不少百姓心有疑虑,有人甚至忧心起来,两国是否将要交战。 时值正午,阳光并未驱散半空中的寒意,夏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圆形图腾在人的视线中翻飞不定,街上已没有多少人,尽管是白天,也没多少人敢在路上走,生怕两军交战之时被牵累。 沐昭冉已将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所住之处围堵,知道二人不在,他也并不着急,没有派人闯进去与这二人交过手,他知道凡事不能做的太绝,若是不留余地,当真惹怒了那两人,结果如何难以预料。 算算时间,无论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在哪里,应当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赶回此地的途中。 沐昭冉心中已经计算得宜,如若此次南宫苍敖还是那般态度……冷笑着眉眼一抬,一双桃花眼迷倒无数佳人,如今却目露寒光,分外骇人。 “将军!有动静!”手下士兵从远处跑来,“有人!” “去看看,是不是南宫苍敖!”就等着他来,沐昭冉一提手中长剑,又摸了摸与南宫苍敖交手之时留下的伤口,一声冷哼。 “是,属下这就前去……”拱手领命,士兵正要返身再去查看,忽觉脚下震动。 隆隆巨响,好似闷雷滚滚,由远而近,声声如鼓,撼动人心,连地面都随之摇晃起来,沐昭冉脸色一变,极力远眺。 一股烟尘在视线前方扬起,沙尘满天,隐隐约约之间有一大片黑影,仿佛一片黑压压的雾霾,夹着雷霆之势,往他们这边冲来。 是马?!沐昭冉终于看着,疾速驰来的竟然是马!似千军万马聚集,由远而近,蹄声震天动地,初时还以为是闷雷,而事实上,竟然是数以百计……甚至可能是数以千计的骏马! 凛南出名的就是马,马匹身形健硕,耐力非凡,那马蹄更是比其他的马匹都要有力,试想这么多的骏马一起狂奔而来,是何等的景象? 沐昭冉从未想过,而如今这幅场景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数以千百计的骏马同时扬蹄狂奔,马声嘶鸣,马蹄敲打在地,耳边只能听得隆隆的蹄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声,没有手下的惊呼,眼前所见只有或黑或白的鬃毛,在奔腾之中马鬃翻飞,仿佛潮水般涌来。 它们已经接近,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为首的两匹马上两个身影在沙尘迷雾之中若隐若现,一黑一白的两匹骏马,连同马上之人,即便看不清面容,沐昭冉也能确定他们是谁! “南宫苍敖!君湛然!”他怒吼,却没能听见自己的吼声,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蹄声之中,仿若一滴水掉入了河流大海,难寻踪迹。 “所有人,撤--后撤--”夏国的士兵只能看见他们将军的口型,没有人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但即便听不见,他们也知道要怎么做。 面对狂奔而来的数以千计的马匹,除了逃命还能怎么办? 士兵蜂拥而散,忙不迭地逃命,马群已到眼前,震耳欲聋的蹄音让心跳都变得不稳。 眼前所见,除了马,还是马,不知不觉,连听觉都已麻木,所有的一切仿若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之中,只有数不清的马匹,如同绵延起伏没有尽头的群山,在视野之中越变越大。 马背高低起伏,仿佛是一股股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来不及躲避的士兵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看着马蹄从自己头上一跃而过,早已失去应变的能力。 “沐昭冉,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随着语声,一张大网当头落下,如同捕马一般,将沐昭冉困在地上。 “南宫苍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如此妙计,沐昭冉在网中挥剑,马上有人一抬手,他身上几个要穴陡然一麻,顿时倒在地上。 “好时机。”黑衣白马,南宫苍敖赞了一句,没有停下,策马直朝院内而去,在他身侧君湛然所乘的黑马扬蹄而起,“那是自然。” 南宫苍敖回头,两人对视,一起大笑起来,展励在后,手中挥着马鞭,两指并到唇间,只听一声哨音,狂奔的马渐渐缓下速度。 在门前排列整齐林立的夏国士兵已溃不成军,肖虎在后,见了倒地不起的人,那狼狈的模样叫人不禁咋舌。 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叫沐昭冉大败而回,这是鹰帅想出的计策,初闻之时已经叫人惊讶,而今再看这结果,简直是惊人! “楼主、鹰帅……” “盟主、君楼主……” “苍敖啊!你可无恙?!” 笑声传入院内,里面的人匆忙上前迎接,早已听见门外异动,他们都知道是谁来了,也知道他们是来救人,却没想到,用的竟是如此匪夷所思的办法,更没想到这个办法竟然如此有效。 只见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停在门前,两人下马,南宫苍敖又扶了君湛然一把,要是他人上前帮手,楼主是定然不肯接受的,肖虎一边在心里想着,将手里拖的沐昭冉放到地上。 “沐昭冉,要知道眼下我就算杀了你,你也没什么办法,也可以说你的命就在我手里。放下马鞭,南宫苍敖行至他面前。 沐昭冉倾倒在地,抬头往上,动了动嘴角,“你要杀我即刻动手,别说那么多废话!” “你这是求死?我不介意成全。”漠然的音调,仿佛没有将任何事放在眼里,君湛然负手而立,淡淡往下注视,“但你甘心就这么死吗?你的妹子沐朝霞和她的孩儿,他们的公道还未讨回,难道你就这么算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来沐昭冉便面色一沉,嘲弄似的轻笑,“君湛然,别假装好心,你敢说你一点都不介意?” 君湛然不语,目色仍旧淡淡,其中的起伏却难以掩饰,更难自欺,神情顿时阴沉,“不错,我是介意又如何,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你是你,孩子是孩子,沐朝霞是沐朝霞--就算我肯留下那孩子的命,却没答应过留下你和沐朝霞的命!” 沐昭冉咬牙冷笑几声,没有再接话,君湛然这可是当着南宫一家的面说出这番话,无异已是表态,谁都知道,对南宫年等人来说,只要有了可继承南宫一家香火的子嗣,他们完全不介意孩子的娘亲是谁,更不在乎他娘亲的生死。 “君湛然,只要你劝苍敖留下这个孩子,其他的我老头子一律不加干涉,至于那个沐朝霞,她生也好死也罢,与我无关,沐昭冉是煌德的人,他的命也没人会在乎。”抓住时机,南宫年发了话。 一路从夏国到凛南,南宫年也想了很多,“在逃亡路上老夫早就看透了,什么夏国,什么皇帝,什么社稷,那都是为帝者让人卖命的幌子!想我南宫一家舍生忘死,为先皇打下江山,到了煌德手里竟恩将仇报!他对我不仁,我对他不义,杀了这沐昭冉,也好叫他知道,我南宫一家无论去了何处,都记得他煌德!” 南宫一家,几乎满门被灭,留下的这些人对煌德早已恨透,南宫年语出愤慨,神情激动,露出悲愤之色,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 沐昭冉一时大意被擒,没想到落到如此地步,更没想到平康皇灭南宫一族的报应要落到自己的头上,神色流转之间,开始想起对策。 没想到南宫苍敖却并不想要他死,“且慢。” 众人都看着他,不知他想要如何,君湛然并不插言,他尊重南宫苍敖,此事还需他自己来拿主意。 “就这么杀了他,未免太过浪费。”慢慢沉吟,南宫苍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不如就拿他来换,让沐朝霞带着她的孩子来见我,我也想看看,我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语声悠悠,不疾不徐,他说完,南宫年大喜,“好!” 君湛然的面色又是一沉,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想事到临头还是会介意,而今听了这番话,才又知道,何止是介意。 第134章 芥蒂 有个女人,拥有南宫苍敖血脉的一部分,他与她之间有了一个切不断的联系,那个孩子将他们牢牢系在一起。 沐朝霞毕竟是孩子的生母,她若带着孩子与南宫苍敖相见,到时南宫苍敖果真能平淡视之吗? 而他难道当真要去杀一个女人,就因为她生下了南宫苍敖的孩子? 就算杀了她,他也依然改变不了她诞下过南宫苍敖子嗣的事实。 双目微敛,君湛然突然沉默,其余众人听了南宫苍敖的这句话,都在观望他的态度,他一沉默,即刻便有人发现异样,“湛然……” “不必多言。”他没让南宫苍敖说下去,冷着脸说道:“这是你的决定。” 话是这么说,君湛然的脸色神情却无不显露出他心底的不悦,又看了南宫苍敖一眼,他直接转身,“此地已没有我的事了。” 在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的背影已经远去,留下的人交换着眼色,面色各异。 “鹰帅……”这回不是肖虎,竟然是骆迁先开了口,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楼主与鹰帅之间本来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但这件事,是否请鹰帅再作考虑?” “你为他担心?”南宫苍敖没有追着君湛然而去,就站在众人之间,骆迁忧心之色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觉得有些不公。”骆迁直言,“楼主不顾其他与鹰帅到了这里,鹰帅却半点不与楼主商量就做下如此决定,骆迁以为不妥。” 素来行事正直,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南宫苍敖听罢,点了点头,“若是他不高兴,他自会对我说,你们就不必插手了。” 他的话也有道理,如楼主那样的人,若是心中不快,定然不会就此了事,看来鹰帅也早就有所准备,至此骆迁不再多言,肖虎本来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南宫苍敖只说不用旁人插手,却没有告诉骆迁,君湛然到凛南并非被迫,而是早在计划之中,他与他反叛朝廷,也不是情势所逼,而是早晚之事,甚至,可以说所有的一切,自当年四皇子被刺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注定。 但当时谁知道他会遇到一个南宫苍敖。 君湛然独自离去,一路上都牙关紧闭,他讨厌事情在手中失去掌控,但南宫苍敖是个人,不是任何事,更不是他所能掌控。 若能,也许他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更不会被他这样的人所吸引。 自嘲冷笑,他一拳砸在墙上,墙上砖石霎时松动,掉下一地墙灰,君湛然淡淡走过,用平静掩住了心中的不平静。 就算他再自欺,到底还是将南宫苍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而南宫苍敖的心里,除了他,还不知会不会多出别的来。 前厅之上,南宫苍敖做下如此决定,便有人把话传给了沐昭冉的手下,到时自会有人将这消息传回夏国。 沐昭冉被擒,其余夏国士兵被奔马冲散,有的还险些亡命于马蹄之下,哪里还有心再战,就算心里知道此次前来是为了捉拿通缉要犯,但眼看如此情景,谁都知道根本没有可能抓到人。 这也在不少士兵的预料之中,当初他们听闻要抓的是鹰啸盟的鹰帅,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南宫苍敖的威名由来已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 “那外面的那些马……”展励作为局外人,对这里的事不好插嘴,但那些马可是他的,“总不能就让它们留在这里,此地虽大,也容不下这么多。” “留下二十匹,其余的还是回你的展家庄,到了要用的时候自会问你索要。”这些也算是展励还给君湛然的,南宫苍敖替他做了决定。 “也好。”展励无所谓地点头,准备告辞,知道眼前是南宫一家之后,又站定行了一礼,“早就听闻南宫世家的功绩,平康皇嫉贤妒能,残害忠良,各位受委屈了。” 他言辞真诚,一句话说的众人唏嘘不已,南宫年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一热,听见外人这么说,方才确信世人并没有听信谣言,他们南宫一家的冤屈没有白受,明眼人早已看的一清二楚。 展励告辞离去,聚集在前厅的人群也都散去,门前的围兵自然没有了,沐昭冉也被压入用地窖改的临时的牢房,只剩下南宫苍敖一人。 他看着君湛然离去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该如何才能让君湛然知道,纵使沐朝霞的孩子是他的,她对他情深意重,也丝毫不会动摇他对他的心? 心里寻思着,他往房里行去,已过了用午饭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用过饭,命人准备了一番,他把食盒提在手里,到了门前。 叩门声在一片安静之中分外明显,君湛然开了门,见他端来吃的,沉默着接过,南宫苍敖也不说话,两人相对,一起在桌边坐下。 饭菜很简单,但也有鱼有肉,米饭是热的,在他们眼前冒着热气。 南宫苍敖为他夹了一筷鱼肉,君湛然爱吃鱼,却因为鱼刺过多而时常懒得动筷,他从未说过,而南宫苍敖在与他一起用过几次饭之后便已经察觉。 心思缜密,看似对什么事都漠然,实则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的人,没想到也有这一面。当时南宫苍敖就忍不住扬起嘴角,心里这么想的。 作为回报,君湛然也往他的碗里添了菜,气氛不算紧绷,但总有些古怪,很明显,有人还在生气。 “湛然。”吃着饭,南宫苍敖叫了他一声。 “有事就说。”他冷淡地回答,慢慢喝了口汤。 “还在不高兴?因为我没有与你商量就如此决定?”南宫苍敖倚着桌面,一手托着下巴,仿若实质的目光在对面君湛然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打量,叫人想装作没发现都难。 “我说过,这是你的事。”似笑非笑的抬眼,君湛然放下碗筷,“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无论我们是何关系,说到底还是两个人,我不高兴又能怎么样?那毕竟是你的子嗣,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说的云淡风轻,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紧绷了脸色。 “总是忘记,湛然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其实对我在意的很。”南宫苍敖反而笑了起来。 他一笑,君湛然更怒,桌上碰的一响,“要是到现在你还怀疑这点的话,枉费我将你放在心里!” “我是知道你一定不会不答应,才说的那么断然,绝非不想与你商量,而是早就知你甚深,你明不明白?”也放下碗筷,南宫苍敖收敛了笑意。 君湛然一怔,与他相对的鹰眸目色深沉,过了一会儿,南宫苍敖才又接着说道:“你一定也知道,用他来换沐朝霞,当面将事情弄个明白,这是最快的办法。” “就怕你现在还理智,见了自己的孩子,又是另一番心情。”君湛然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还在痊愈中的双腿却有些使不上力,脚步微微踉跄,他扶着椅背站稳。 “煌德不会轻易让沐朝霞来凛南,如果让她来了,就一定不会只是和你认亲,他要是知道你这个儿子,定会想方设法地将他变成对付你的工具,我是不想看你受制于人,你知不知道?!”他推开南宫苍敖前来搀扶的手臂,走向书房内室。 “我怎会不知道,我此举就是告诉煌德,我不怕他的要挟,若他当真这么做,先急的不是我,定是沐昭冉。”紧随其后,南宫苍敖的语声不疾不徐,“沐家虽不可与我南宫世家相比,但在朝中也颇有分量,煌德他要是真的动手,轮不到我,沐家就会先跳起来。” 语声带笑,那笑声还是那般爽朗,其下之意却甚为诡谲,君湛然停步,回过头。 “这就是你的打算?”他的目光骤然凝聚,凝聚成一道线,线的另一头在南宫苍敖的身上,被他注视的人笑着点头,笑意微冷。 “孩子虽然无辜,沐家的人却并非无辜,沐朝霞的这个孩子我之前毫不知情,她隐瞒至今定然有什么缘故,假若煌德要以此要挟,我受制于人,沐家人也别想置身事外!” 从容说来,南宫苍敖拂了拂身上的黑衣,君湛然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那沐朝霞呢?她又如何?”他也笑着,一边冷嘲热讽,“孩子不是她一个人就生的下来的,你到底是孩子的生父,她要来此地,你打算如何招待?还有我,你要我如何待她?” “一个女人而已。”南宫苍敖说着,轻柔地拥住了他。 君湛然对他如此温情的动作没有抵抗之力,环臂将他揽住,“女人吗?我看她能不能顺利前来,还是个问题。” 这句话说的一点不错,沐朝霞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何时才能来到此地?这个时间怎么算都要几月,而在这几个月之间,煌德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不消几日,便有使者前来与他们交涉。 第135章 来使 平康皇不会让手下的一员大将就这么落在他们的手里,使臣前来,不仅是一人,更带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气势凌人。 这队人马进了城便直奔目的地,他们俱是直接从夏南关外被煌德调来,为的就是解决这个棘手的麻烦。 因为朝廷刻意将消息压下,这些人全不知道曾经在此地发生的群马狂奔,也不知道南宫苍敖早已决定不留情面,不会手下留情,他们还以为只是来要回将军沐昭冉。 沿途上行人的目光都有些古怪,这群人不明所以,也只当他们是夏国人,才引得百姓如此侧目,全然不知这些眼神之中抱有多少同情。 那一日的群马奔腾,蹄音震耳欲聋,只要是当日在城里的人,都知道有这么回事,有人只凭一群马便大败夏国大将。 此人是谁,新入西凛城的人是谁?凛南上下,其实有许多人都十分清楚。 展励曾言,凛南国君而今的态度很是明确,两不相帮,只要不犯到凛南,便不会插手干涉。这对南宫苍敖和君湛然来说是好事,但同时这也意味着,煌德若是加派人手,没有凛南人相帮,他们便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化解危机。 院门之外,兵马齐备,因为西凛靠近两国交界,使者来的很快,为首之人高坐马上,颧骨突起,双目凹陷,看起来便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在下冯继修,奉命前来,陛下有令,命尔等交出沐昭冉--南宫苍敖、君湛然!还不快把人送出?!”有圣旨在手,手上更有兵马,冯继修好整以暇地对着院内的人发话。 “又来一个。”君湛然并不理睬。 这几日他与南宫苍敖的相处还是如常,却另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隔在他们两人之间,这层隔膜无影无形,分明早就将话说开,临到头,依然如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雾,叫人心里烦躁。 深吸一口气,他抚着双膝,近来背脊后的疼痛有缓解的迹象,若是运气好,兴许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也说不定。 忽然发现,大敌当前,他居然没有把心思放在如何应对上,就好像突然之间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听听他的来意,看他还会说什么,若是没用,我就用他给煌德一个警告,你看如何?”手里端着暖过的酒,南宫苍敖显得平和的多,似乎很有兴致。 “随你。”君湛然的回答就像他脸上表现出的那样,百无聊赖,也甚为冷淡。 南宫苍敖欲言又止,却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除非沐朝霞现在就在眼前,当面将事情说清楚,做出个决断,否则君湛然可能永远不会过多的搭理他。 他正在观望,观望此事的结果,如果他对结果不满,不知他会怎么做……南宫苍敖看着身边的人,也渐渐有些走神。 此情此景,不禁叫其他人看的有些着急,煌德不断派人来找麻烦,就差大军压境,该做决定的两个人却是这般模样,叫人怎么不心急? “盟主……”温如风刚开口,外面的人已等的不耐烦了。 “南宫苍敖,君湛然,尔等叛国在先,又扣押本国大将沐将军在后,别以为躲在凛南就没事了,限你在太阳下山之前将人交出来!否则我就下令动手。” 扬声发话,冯继修就在门外,与其说他是使臣,不如说是传递平康皇旨意来的,只是个传话人,煌德也压根没有想交涉谈判的意思。 “沐昭冉是断不能送回去的,命人好生看好。”总算,君湛然开口吩咐骆迁,骆迁马上点头领命。 “从未听过这个冯继修的名字,煌德以为他能要回沐昭冉?还是夏国真的无人了。”南宫苍敖这句话原是嘲弄之意,却恰恰说中了事实。 除了他这位众人熟知的鹰帅之外,夏国之内确无堪用之人,南宫晋之后便只有南宫苍敖,沐昭冉已被擒,其余几位大将都守在各国边关,哪里还有人手可以调用。 这个冯继修已是千挑万选,在临近西凛城之地所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对方在门外,他们在门里,门里门外却是天壤之别,门外已是严阵以待,门里的人却都很不耐烦,两个为首之人都心不在焉,底下的人暗自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抓了一个沐昭冉,又来一个谁,这还有完没完了?”肖虎嘀嘀咕咕地擦着手里的鬼哭,这话像是说给他们楼主听的。 骆迁没有接话,暗自摸了摸腰上的配剑,心中不免也有些担心,这长此下去不是个办法。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笑容阴冷的自然是阴鸠。 “外面有几百人,杀完需要个把时辰。”殊衍认真地算了算,又认真地说道。 “管他多少,杀到煌德胆寒,他就不敢再派人来。”温如风有意潇洒地一拂袖,这语气做派,倒也颇有几分南宫苍敖的影子。 门内门外情形不同,冯继修见里面没有反应,似乎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心有怒意,冷笑道:“你们留下沐昭冉沐将军为的不就是沐朝霞?你们要想知道她的事,我可以对你们说说。” 君湛然心知他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还是抬起头,“你知道什么?” 淡淡语声,悠扬地从大门内传出,冯继修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自从知道换回沐将军的条件,我就命人查过,原来那沐朝霞还未成亲居然就有了孩子,沐家上下当然要将这件丑事瞒下来,她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始终不肯说,现在看来……” “鹰帅,想必就是你吧?”有意刺激,冯继修的话说的分外直接。 君湛然的面色登时一沉,握着扶手的手慢慢收紧了,如今在夏国,沐朝霞生下南宫苍敖子嗣的事定然已传的满城风雨。 “我猜你是想用沐昭冉来换你的儿子,可叹沐朝霞对你一心一意,为了你的孩子被困家中,而你却在这里逍遥快活,和君湛然双宿双栖,看看你们现在,谁还能想到你们二人就是声名远播的鹰帅和鬼手无双?”冯继修的话还没说完,越说越是猖狂。 君湛然的眸底闪过暗光,他发现自己终究还不够有耐性,“他的话太多,等他说完,你尽可以将他当作警告,把头颅给煌德送去。 “我的遮日也有些日子没饮人血了。”红光从掌中折射而过,仿若握着一把人血,南宫苍敖随时准备着将冯继修的舌头先割下来。 “沐朝霞养在深闺,却是有名的美人,我见犹怜,没想到鹰帅竟会弃她而去,而和江湖草莽叛离我朝,不知道这个君湛然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让鹰帅这么着魔?要知道你们在一起对你们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再加上如今的沐朝霞……君楼主,我奉劝你一句,尽早抽身,否则到了他日,还不知道--” 冯继修的话还没完,他就是想用个激将法让里面的人出来,顺便挑拨里面二人的关系,要是能顺便擒下他们,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个,就不愁陛下不嘉奖于他了。 他却一点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更糟糕的是,选在了这个时候。 只听咔嚓一声,桌椅断裂,一道人影凌空而起,如飞鸟划过,长衣浅淡,色如寒冰,从衣袖之下伸出了一只几乎毫无瑕疵的手。 第136章 雄鹰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它并非完美。 它确实修长匀称,像是能工巧匠细心雕琢而来,在日色之下隐隐生光,如同一件利器,但在掌心之上却有一道疤痕。 这道伤疤微微凸起,隐约间,仿若一双翅。 翅如雄鹰翱翔,破坏了原本的完美,却增添了另一种含义,有一天闲来无事,南宫苍敖就曾抚着它笑问,“湛然你看,它是不是像一只鹰?” “你是想说我这道疤是因为你而有的,这只鹰就是你,这就是证明我专属于你的痕迹?”料到南宫苍敖会说什么,君湛然回答的再流畅不过。 “知我者湛然也。”南宫苍敖仰头大笑,等笑声渐歇,忽然沉默下来,温柔地吻了吻他的掌心。 那一天阳光落在君湛然的掌上,微微发红,有种淡金色的光亮,在这层光亮之下,似乎能看到皮肤之下血液的流动。 南宫苍敖的唇是热的,在他的掌心里烙下一片火烫。 掌心也是热的,热如一把火,此刻君湛然一出手,却如寒针四射。 众人抬头,只听嗖嗖的破空之声,未见其形,已有十数人倒地而亡,冯继修首当其冲,虽然知道危险临近,却有心无力,身上骤然飚射出十数股血水。 血水来自双肩,双腿,手肘各个关节之上,那十数个血泪仿佛凭空而来,眼见于此,许多人都想起关于君湛然所使用的暗器的传闻。 谁都没有见过他的暗器是什么,而今他们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却依然看不到从他手中出去的暗器是什么,就连冯继修身上也看不到半点暗器的痕迹。 唯有南宫苍敖清楚,以气作器,令其如同实质,那需要相当大的消耗,若非怒极,君湛然断不会这么做。 “湛然!回来!”他生怕他消耗过度,南宫苍敖立刻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还是留点力气应付冯继修带来的这些人,另外你的腿伤不是还未痊愈?千万别乱来!”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君湛然却不是一个听劝的人,至少现在不会听,唇边弧度如钩,他的冷笑淡淡,“冯继修,我可以留你一条命,但你要亲自将沐朝霞带来。” “你要杀了她?”冯继修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感觉。 他感觉到杀意,却不知道这杀意是冲着他还是冲着沐朝霞。 杀了她?君湛然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自己什么举动让冯继修有了这种猜想,“那你是要保她的命,还是保你自己的命?” 他慢悠悠地问,并不解释,眉眼处的淡漠和一线冰冷令人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承认他要杀了沐朝霞。 “好狠的心!鬼手无双君湛然,君楼主,连个女人都不放过!”冯继修身上剧痛难忍,咬牙呸了一口,“我奉命而来,为的是抓人,但不是她,而是你们两人!南宫苍敖、君湛然!有种你们就杀了我!就算死我也不能有负陛下所托!” 出乎意料,这冯继修竟然还是个愚忠的人,居然不怕死。 君湛然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死了,煌德也不会谢你,你的死毫无价值。” “你杀了我,陛下还会派人来,最后早晚有一天凛南国君也会派人前来,到时候你们将再无容身之地!”料定自己难逃一死,冯继修豁了出去,“来人!别管我--给我把他们拿下--” 在冯继修身后的士兵见他眨眼间便受了重伤,已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了命令,总算知道该怎么办,果然上前。 “这东西的脾气倒硬。”肖虎搓了搓拳头,正要上去迎敌,君湛然抬手一拦,“等等。” “楼主,还等什么?”肖虎不解,南宫苍敖见君湛然对他不冷不热,也皱起眉头问道:“肖虎说的不错,你还要等什么?” “还记不记得之前被拿下的十二暗卫?”君湛然在这时候忽然提起他们。 十二暗卫,那些人都是奉煌德之命而来,当初是因暗杀君湛然而被擒下,一直关在雾楼的地牢里,这一次雾楼的人全数撤离凛南,因为有恶鬼的先例在前,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用上这十二个人,故而也将他们押送到了凛南。 自然,这些人并非跟随君湛然等人来的这里,而是随后押解,分成第二批和第三批,在化整为零撤出夏国之时,分批到达西凛。 如今,他们就和恶鬼一起关在别苑之中。 南宫苍敖一听他提起十二暗卫,便知道他的意思,“我去带出来。” 无论南宫苍敖与沐朝霞曾经有过什么,他到底还是最懂他心思的那个人,君湛然面色稍霁,把他拉住,“不用你亲自去,让骆迁去把人带出来就可以了。” 骆迁奉命而去,不一会儿十二人已到眼前。 玄字号的这十二个暗卫已不见了往昔皇家暗卫的威风,一个个神色萎靡,毕竟是被关押在囚牢之中,失去掌控自己生死之力,又被迫离开夏国,自然会让人意志消沉。 “这是……”这十二个人再见天日,见到的就是夏国士兵和这边的人混战在一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冯继修,让你的人住手。”南宫苍敖的语声在交战声中分外明显,谁都无法忽视他话音里的笑意要挟,“你看看他们是谁。” 冯继修身受重创,只留下一条命而已,哪里还能管得了这些人是谁,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没有用他的命要挟他的手下,反而带出来十二个囚徒。 抬望眼,灰白色的衣摆拂动,君湛然那冷漠的声音已接着说道:“这些人便是煌德的手下亲信,皇室所用的暗卫,暗杀不成,成了阶下之囚,你看看他们,再回去问问,煌德有没有找过他们,有没有想过救他们。” 这话不光冯继修听了一怔,连那玄字号的十二个人也是一怔。 “为君者自然不会为了区区几个手下而兴师动众,不找他们,是知道他们已经遇险,就此作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冯继修哼笑一声,“反而是你才奇怪,难道你以为用这十二个暗卫的事便能让我倒戈,背叛陛下?!笑话!” 冯继修的话说的有理,玄字号十二个暗卫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早已习惯,有人的想法却不同。 “我奇怪?只要是我的手下,只要还未死,我就不会放弃一人,随随便便放弃自己手下之人的人命,放弃助我之人,这才叫奇怪。你们为了君主,竟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这也奇怪,更奇怪的是你们居然视其为理所当然。” 在兵刃交击之中,君湛然淡淡说来,面色冷漠,“既然你们自己都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肖虎,给我把药拿来。” “给他们灌下,杀满百人,我就给他们解药,谁要是想自杀了事,就让他的同伴一起陪葬。” 十二人,杀满百人,岂不是把冯继修带来的这群士兵杀完了还不够?!那十二人要穴被制,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服下毒药。 “卑鄙!”有人破口大骂。 下颚被人一捏,牙齿霎时闭合到一起,生生地将舌尖咬下一块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下一次可就不只是流点血而已了。”身后黑衣掀起一阵腥风,南宫苍敖在这个暗卫身后。 “冯继修,回去告诉煌德,他的暗卫在我们手中,要是不想他们死,也不想让你死,就让他别再派人来纠缠,尽快将沐朝霞送来,否则的话,你们自相残杀,双方总有一方要亡于凛南。” 骂人的暗卫口中鲜血直流,脸色泛白,听了南宫苍敖所言,更是变得没有半点血色。 他们是盾,也是矛,这两个男人竟然用他们来挡平康皇派来的追兵,又用他们来做武器,除非平康皇在乎他们这些人的命,因此妥协。 听了两人扬声所说的话,冯继修遽然色变,要是他不叫人停手,岂不是要同皇族暗卫对上?那本来可是陛下的人,谁知道他还在不在乎这些人的命。 “……都住手。”再不甘心,也只能下令收手。 其余士兵也知道轻重,听命退下,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身后的肖虎和温如风等人暗自咋舌。 煌德若是想保全自己的名声,看来只能妥协,他要是不肯为手下的人命而做出让步,便是罔顾人命,会让其他暗卫心寒,更会让军中士兵对他有所不满。 这一招实在是高。 “放他走,让他把我的话带回去给煌德。”南宫苍敖让手下退开,冯继修马上便被人抬了下去,他一转身,君湛然身前便多了个黑影,“跟我来。” 南宫苍敖拖起他的手就往里走,也不管场面还很混乱,一直把他拖到内院,刚才还笑着的脸暗沉下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湛然?刚才你险此失控,对这种对手没有必要下此重手,还有这几天,沐朝霞还没来,你就按捺不住了?” “什么意思?”从君湛然的表情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你的脸色我都看见了,本想算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等沐朝霞来了,你果真能控制得住你的情绪?” “原来是这件事。”恍然大悟似的,君湛然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你看的出我不高兴,这不奇怪,你总不能要我高兴,难道还要我拍手欢呼,恭喜你喜得贵子不成?” “你不是说不会在意此事?”也不管大门外的兵马都退的如何,南宫苍敖眼下有更令他头痛的事要解决,“你现在就给我脸色看未免早了点,何况还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别说的轻巧!”到了房门前,君湛然一脚踢开门,就要把他拽进去,南宫苍敖一手撑住了门框,挡在门前,“不如你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君湛然蓦然站定,“那毕竟是你的骨血!你要我一点都不在意,除非我对你再也没有一丝感觉,否则怎么可能做到?!南宫苍敖!你真的当我是清心寡欲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神仙?!” 一掌拍上门框,碎木四射,从南宫苍敖脸颊旁擦过,带出一道血痕。 带着伤疤的手掌贴上他的脸,抹去血迹,“她要不知本分,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君湛然的掌心中雄鹰展翅,其实只要他想,弄去这道疤不难,但他没有那么做。 其实在南宫苍敖说出那句话之前,他便已经察觉这道伤疤的形状特别。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男人而已,自己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沾染半点。 第137章 真实之物 染血的指尖从南宫苍敖的侧脸划过,带出一道诡秘的暗红,将那双狭长发亮的鹰眸衬的愈加深沉。 “我知道你自幼便遭遇大难,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你总不能连我都不信吧……”握刀的手捏上了君湛然的手腕,握的死紧。 他用力一推,君湛然便被按上门框,额头相抵,南宫苍敖深吸口气,咬牙说道:“湛然,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可以,我情愿从未去过沐府,从没有碰过沐朝霞,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心怀芥蒂,我也不会懊悔当日所为!但世上之事哪能重来!” 不笑的时候,南宫苍敖的目光变得犀利如刀,“假如我早知道会遇到一个叫君湛然的人,知道他会令我神魂颠倒,知道无论他是男是女我都愿意与他相伴一生,我一定不会随意招惹别人,但谁能预知将来的事!” 他凝视着他,平日里的那些豪放洒脱、桀骜不驯,全数都化作深情与懊恼,“答应我,湛然,即使那个孩子是我的,你也不许离我而去,好不好?” 不许这个,不许那个,说的霸道,最后却还要相求似的问他好不好,这番软硬兼施,君湛然全看在眼里,“放心,我不走,我一走,岂不是给你们机会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更何况还有煌德虎视眈眈,我需要你的助力,你也需要我的。” “难道没有煌德,你就打算一走了之?!”南宫苍敖皱眉瞪着他。 君湛然沉默,他的沉默令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他的沉默也被当成是默认,南宫苍敖看着他,久久的凝视,“原来,说到底,就算你对我有情,我在你眼里也还是你复仇的工具而已。” 像是觉得失望,南宫苍敖放了手,退开了几步,脸上多了几丝嘲弄的笑意,转身要走。 君湛然紧绷着脸,上前一把将他抓住,“你不也身负仇恨,要报你的杀父之仇?!” “你难道不想借我之手,让我成为你的助力?!”他从背后搂紧了南宫苍敖,不许他离开,沉默片刻,说道:“你和我都一样,但这和你我之间完全是两回事,岂能混为一谈!没有煌德,就算我一走了之,那也不是因为把你当作工具,而是因为不必担心我离开之后煌德趁隙出手,各个击破,对你不利!你到底懂不懂!” 环抱着南宫苍敖的手勒的死紧,好似他是世上唯一真实存在的东西,君湛然不懂为什么南宫苍敖这么精明的人却非要他将话挑明,他知他甚深,怎能误会他将他当作复仇的工具? 两个人影在光下,叠成了一个,南宫苍敖没有马上回答,君湛然忽的冷静下来,忽的有所了悟。 果然,背对他的男人握上他的手,“我怎么会不懂。” 转过脸来,南宫苍敖的脸上有笑意,“我虽然懂得,却还是要你亲口说出来才能放心,你可记住了,湛然,这是你答应的,不会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我而去。” 他要的就是他的承诺。 先前那些话,也不过是激将之法,他岂会不懂他的心意?君湛然眯了眯眼,也不生气,“是你多虑了,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走的,不止不会走,我还要看看那个沐朝霞是个怎样的女人,若她识趣,那也罢了,不然……” “不然如何?”南宫苍敖好似很有兴趣的样子,兴致勃勃的看着他,看他究竟会说出什么来。 “不然,我会让她后悔一辈子。”微热的唇贴在南宫苍敖的颈边,“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见多了后宫之中的争斗,怎么让一个人在悔恨中度过一辈子,办法多的是。” 轻轻耳语,微热的呼吸拂过,却带起一股寒意,那是种阳光也无法驱散的森寒之气,在没有遇到南宫苍敖之前,和刚遇到南宫苍敖的时候,君湛然口中说出的话,便时常如此。 要是换了别人,定会心惊,南宫苍敖却笑起来,“那到了那时候,我可要好生看看清楚,湛然是怎么个叫人生不如死的。” 回身展臂,南宫苍敖回抱住他,冬日寒风冷冽,却驱不走怀抱的温度,脚下还有门框的碎片,君湛然看了眼脚下,“自从认识你,我的脾气就变得不大好。” “实在冤枉,你可以去问问肖虎,没认识我之前也没人说你脾气好,你只是不屑对人发脾气而已,所以对人总是淡淡的,不太爱搭理,要不然就是冷着脸,让你雾楼里的仆役都不敢接近。” “你打听的倒是清楚。” “哪里哪里,不过是在雾楼里暗中观察了几日而已。”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开始监视我。说,你还看到些什么了?” “看到什么有什么关系,你还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颈边被热热的呼吸拂过,南宫苍敖的鼻尖从他颈侧摩挲过去,声音含糊的说道:“我们回房吧。” “门框坏了,关不上门。”被拖着往里走,君湛然反手一带,门扉虚掩起来,在风中轻轻摇晃。 “关不上就关不上,还有谁敢前来打扰,里面的房门关的上就行了。”南宫苍敖毫不在乎的回答,一只手已开始解君湛然的衣带。 “天还没黑,今天你的兴致倒好。”余怒未消,却被南宫苍敖这么一闹,转移了话题,君湛然的笑语中有些幽冷。 说的虽然冷,嗓音里却偏带着一股热,温热的唇同时压了下去。 在冬日里,那纠缠而来的唇舌显得特别火热,南宫苍敖欣然迎接,两个人就在门前不管不顾的吻了起来。 这时候也确实没什么人,那冯继修带兵而来,有空闲的人都去了门外迎战,而今他们要退走,一群人也都仔仔细细的盯着,不想发生任何差池。 “别怪我自私,我知道我也有过明珠,不该怪你有个沐朝霞,不过到底还是有所不同,你也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移开唇,君湛然的呼吸在两人之间的冷空气里冒出一股白气,仿佛一层雾气朦胧了他的面容。 “当初既然是你执意选择了我,那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容你有半点动摇,懂吗?”因为湿热的吻而变得暧昧的音色,说出的话语却是满含威胁。 “我知道,知道。”被威胁了还这么高兴的,南宫苍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 “你可给我听好了,并非我对沐朝霞有成见,而是敢上你的床还偷孕你的子嗣,这个女人不简单,我想不必我提醒,你也该看的出来。”君湛然为自己解释。 “眼下还说这个,你不觉得有些太煞风景了吗?”低声回答,南宫苍敖的手已经解下他的外衣,两人到了房内,外面的房门在风中摇摇晃晃,里面的两个人也如喝醉了一般,在互相解开衣物的时候跌跌撞撞的,脚步不稳。 “那就不说了。”君湛然的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他并不是个不懂风情的男人。 他对许多投怀送抱的女人冷漠,一方面是不想被人接近,识破他腿疾的伪装,另一方面,多少也是心怀谨慎,谁知道接近他的人目的为何? 就如南宫苍敖所言,他很难相信人,这话不错。也许只有和他一样,同样小心谨慎,将仇恨藏于心底的南宫苍敖,才会明白日日夜夜都要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的苦。 而今,总算有一个人能令他完全放心的袒露最真实的自己,就好像在所有谎言的虚无之中,总算有一件东西是真实的,他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手。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南宫苍敖,只要你对沐朝霞有半点怜惜,我就让她生不如死……你听见没有?”跌倒在床上,他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手按在他的胸口。 在他的手心下南宫苍敖的胸膛起伏,黑衣散开,黑发也被挑散,他伸手扯下君湛然身上最后一件遮蔽的衣物,“这么说来,我岂非应该对她多怜惜一点才是,如此才能看到你有多在乎我。” 他笑的邪气,君湛然皱眉冷笑,“你敢?” 手掌挪动,往下一压,按上了南宫苍敖腿间要害,“你可以试试,等我用毒废了你,往后你便只能躺着被我疼爱,到时候看你还说不说这种玩笑话。” 冷冷的笑意从君湛然的眼底划过,他手指一动,南宫苍敖猛的吸了口气,“既然知道玩笑,你何必这么当真呢……我哪里敢。” 做出一副惊惧的模样,一只手却覆上了君湛然的手背,暧昧粗哑的嗓音发出几许呻吟,“湛然何不再用力一点……” 并非第一次看见听见如此画面,君湛然还是脸上一热,被挑起欲焰,“可以,但这一次让我来。”俯身,他贴在他耳边说。 第138章 难分彼此 “这么等不及?我记得你的腿伤还未痊愈吧?”不知是拒绝还是邀请,南宫苍敖手掌往后一按,将君湛然的身体压了下来,两人贴近。 “有什么关系……”回答他的提问,紧贴的身躯之间磨出高热,一双再灵巧不过的手伸进南宫苍敖的衣裤,“就算背脊会痛也无妨,我保证会做到最后。” 低低的耳语声,再认真不过的保证,像是在说笑,注视着南宫苍敖的幽黑色的眼眸里却没有笑意,这似乎是种宣告。 他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让他记住,他是属于谁的。 “看来你是认真的。”南宫苍敖从他的眼底读出他的心意,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收紧了手臂,在他唇上亲吻了下,“那就来吧。” 笑着,他放松了身体,毫无半点防备的姿态,将四肢展开,仿若猛禽展开羽翼,又好似一头野性难驯的豹,优雅舒展身躯,每一丝裸露出的肌肉纹理,都像遮日刀上的锋芒那般令人眩惑。 君湛然无疑是个非常有自控力的人,却还是脑中轰然一声,霎时气血上涌,南宫苍敖似乎嫌方才的表现还不够,又对他挑了挑眉,“湛然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 “你竟然还诱惑我?”哑声回答,他简直不知道这个男人还能做出什么事来,让他更加欲火焚身,南宫苍敖总是这么令人难以预料。 “诱惑你又如何?你不知道平日里你低低喘息的模样,也惑人的紧麽?”暧昧的勾起唇角,南宫苍敖一手往后,抚上君湛然的臀,“先说好,如果你半途放弃,我可是要接手的。” “还没见着你忍耐呻吟的模样,怎么可能半途放弃。”他拉下南宫苍敖的手,将他身上的衣衫一直扯到腰间,细密的吻沿着他胸前完美的肌理线条,不断往下。 也许有些叫人意外,但对南宫苍敖而言,他并不在乎偶尔在下方,换做对象是别的男子,兴许他连碰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可在他眼前的并非别人。 当理智被欲望粉碎,幽黑的眼眸被情欲之焰点亮,他眼前的君湛然,就好似遮天蔽日的云海,让人期待起下一刻他会变幻出多少姿态。 从他认识他的那时候起,他就是一块炭,外表冰冷,但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燃烧出令人惊艳的火光来,而用不了多久就会看到一片火海,过去曾有负于他的人,定会在火中灭顶,焚烧殆尽。 “你不专心。”君湛然贴在南宫苍敖耳边的话语声,多了一丝冷意,“如果很勉强,你可以对我直言。” 任谁在这时候发现同床之人在想别的事,都会不悦,君湛然也不例外,南宫苍敖也是男人,怎会不了解这种心情,“哪有什么勉强,我现在可是欲火焚身呢,湛然再不来,就由我接手,我可不会让我面前的美餐逃出我的手心……” “你已经说的够多,可以闭嘴了。”用最简单的方式堵住南宫苍敖的嘴,君湛然想到身下之人将任凭他为所欲为,便觉得一股热血涌了上来,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早就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了,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的亢奋,他更不是没有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早就品尝过女子的柔软,却还是对着眼前这具纯粹的,再刚硬不过的男性的躯体,兴起了难以压制的欲念。 紧紧交叠的唇,深深交错的呼吸,都是火一般的热,这股热从唇舌之间一直蔓延到身上,又一直往下,集中到某一处。 白日阳光从微阖的窗棂洒落,在床榻上洒下一片和煦暖光,今天的天气极好,只有几缕凉风徐徐吹送,令人知晓这是冬日。 床上的被褥在两人纠缠之间滑下床去,又被拽了一半上来,盖住南宫苍敖在半明半暗间裸露的身体,唇没有离开过,仿佛喉间干渴至极,都必须从对方口中汲取水分,才能得以生存。 一吻过后,君湛然放下床上帘幔,两人都喘着气,他的身体却又很快被拉了下去,回报他的吻来势汹汹,大有反客为主的意思,他哪能让此事发生,按住南宫苍敖的腰身,在他身下的男人笑了笑,再自然不过的背过身去。 为这一笑而怔忡,君湛然的手顿了顿,也怜惜似的,从他背上滑下,嗓音变得低沉沙哑,“我会尽量轻一点,但要是控制不住,你就对我说。” “橫竖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既然你能忍得,我岂会忍不得。”南宫苍敖也受欲望的煎熬,这么不上不下的更是难受,语调也急促起来,连声催促。 君湛然早就按捺不住,虽然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却实在是再也等不了了。 紧紧搂着南宫苍敖,两具身体不断嘶磨,发烫的吻从肩头到腰背,灵巧的手指发挥了最好的作用,这时候的君湛然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尽管他时常也会发脾气,却从未有一次真正失控,这一次,他却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失去掌控。 他不能控制自己不去亲吻南宫苍敖背上的汗水,不去抚摸他紧绷的皮肤,更不能控制自己不为他的嘶吼呻吟而心跳加速,任凭欲望汹涌而来,将他淹没,他只能随心而动,毫无反抗之力。 当他真正得到南宫苍敖的那一瞬,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很介意这一点。 他还未真正得到过他,直到此刻。 “苍敖……你是我的了……”因为兴奋而发颤的语声,湿热的呼吸吹拂在南宫苍敖的耳畔,狂乱的节奏令床铺晃动,君湛然的脸庞在欲望的作用下绷紧扭曲,长长的黑发潮湿,垂落在南宫苍敖的颈边。 黑发蜿蜒,和南宫苍敖披散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他抓握着他的手,急促的呼吸,不加掩饰的呻吟低沉而沙哑,“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彼此……什么你的我的……” “本来你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哪里还用得着去分辨……”南宫苍敖断断续续的说着,回答的话音也是不稳。 他才知道,被侵入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人挖掘,和对方融成了一体。 湛然当初是否也是这般感觉? 原来,其实很早之前,他便已经是他的一部分。 君湛然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将自己交付,无论起因是算计也好,是失算也好,早在他得到他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属于他。 被侵入的感觉远比南宫苍敖预想的要深刻,并非只是牵动肉体,而是连魂魄也一同吸附了去,比和女子交欢不知深刻多少倍。 其实也并非因为他们同为男子,而只是因为他是君湛然。 君湛然的肉身和魂魄,早就被他掠夺去了,而今,轮到他了。 喘息和低吟在床帐内起伏交错,就连冬日的寒意也没能驱散帐内的热潮,谁都不再记得身外之事,无论是沐昭冉也好,冯继修也好,什么追兵,什么人马,全数被抛在脑后。 就连自己的手下正在门外看守,看着冯继修退兵这件事都没有被记下,不知不觉,待云收雨歇,天色已微微暗下。 君湛然承认自己确实放纵失控了,但哪一次南宫苍敖不是这么放纵失控,不是这么贪得无厌,他不过是全数奉还而已。 “累不累?我给你去拿点吃的。”靠在床头,他吻了吻南宫苍敖裸露的背脊,微微潮湿的皮肤因为日晒而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泽。 “记得这句话好像是我一直说的,你学的倒快。裸着身躯的男人懒洋洋的趴卧在床上,健硕的体型在被褥之下隐约可见,君湛然又看了一眼。 “这叫近朱者赤。这是关心。”口中解释,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这话确实是南宫苍敖习惯说的,如今算是原样奉还。 他起身套起衣物,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接近过这里,想着唤来肖虎,要他去准备热水,手上忽然被人一拽,又跌回床上去。 “这回你可放心了?”南宫苍敖半抬起身,撑着双臂,露出光裸半湿的胸膛,上面还有不少君湛然留下的吻印,他指着那些红印,笑的暧昧,“等那女人来了,你大可指着这个告诉她,你我的关系匪浅。” 君湛然扬眉,“你以为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她瞧瞧你我的关系?” 不等南宫苍敖回答,他摇头,“她在夏国定然早就知道,我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我想做而已。” 他低下头,“我就是想要你完全属于我。” 语声淡淡,目色却是灼灼,这样的君湛然,南宫苍敖是越看越爱,忍不住猛的将他抱起,拖回床上,“我也想,你说该怎么办?” “用了饭再说,肖虎该命人来找我们了……” “无妨无妨,待他来了再说,眼下不是还没来? “苍敖!” “趁着其他碍眼的人还没来,可不要浪费了这些时日,近来忙于应付煌德的人,我们都很少亲热……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够了?” “人是还没到,但算来也该出发了,假如沐朝霞够聪明,她就不敢不来。” “这时候别提她……” “你这是――” “嘘――别说话。” 第139章 久候而来 君湛然不是一个旁人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的人,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两人又在床榻上纠缠了一阵,最后也不知谁输谁赢,待他们都没力气了,南宫苍敖才放弃,君湛然从他身边挣脱之后命肖虎去准备了热水,一同洗漱了一番,又用了晚膳,这才消停下来。 这时候已是真正的天黑了,凛南的天总是暗的特别早。 在此期间,因为两位主子一直不见人影,这一日鹰啸盟与雾楼的人手除了看着冯继修的人退兵之外,也就没有做别的,虽说到了凛南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但日常准备和功夫可一样都没有少。 鹰啸盟中人擅于观察,打探消息是他们所擅长,在君湛然的手下,雾楼的人则都行事谨慎,布阵看守是他们经常做的事,经过近日以来的应对,双方人马在两人的授意之下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 夜枭们出去打探消息不必再担心背后,自有雾楼守卫布阵警戒,骆迁也觉得轻松了不少,他再也无需分出人手去查探外面的局势,夜枭们可都是个中高手。 至此,双方人马已成一家,另外便是南宫年、南宫望等人。 南宫世家名存实亡,他们从消沉,到气恨,苦于没有机会做点什么,难消心头之恨,更难报灭族之仇,便只能整日待在别苑里,会武的日日练功,弄文的借酒消愁,可惜除了泼墨疾书,痛心疾首,满腹治国之术再无用武之地。 而十二个玄字号的暗卫自从服下毒物,便一直闭口不言,虽然他们本来也不怎么说话,但这回却是真的一个字也不再说了,君湛然知道此事,也没有理会。 这十二个人可作为挡箭牌,但也只能用得一时,对平康皇煌德而言,他们就如棋盘上的弃子,早已无用,他是万万不可能为了十二枚弃子而放过眼中钉肉中刺的。 时间就在这看似安稳,实则暗潮汹涌的情况下一天天过去,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已经把话说开,对这沐朝霞的到来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来。 从夏国到凛南,即便走的再快,也需要月余。 沐朝霞是不可能独自前来的,无论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还是为了救沐昭冉,她都不可能一个人来,再加上南宫苍敖要见的并非只是她一人,还有她所生的男婴。 这个孩子的到来,对南宫年来说意义重大,他天天盼着,在其他人眼里,尤其是雾楼的人眼里,沐朝霞与她的孩子却是一个未知的变数,谁都不知道她的到来,会为这里带来什么变化。 沐朝霞还未至,恶鬼却一直都在,南宫苍敖从没有忘记君湛然的身边还有这么一群极恶之徒。 这一日,有客上门,展励正揣着银票,拿着账本来找君湛然,他们所谈之事就是那些账目,只不过账本里写的并不只是钱财,而是人才。 “……还有这里,这是你几月前送来的人,我才刚安排下去,只打了个基础,还未好好教授他们。”展励一边说,一边瞥了周围几眼,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总觉得周围有人看着他,却没找到人影。 “别看了,鬼是不会在大白天出来的,尤其是恶鬼。”君湛然阖起账本,展励比他所预期的做的还要好。 “恶鬼?”对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展励来了兴趣,“难道就是在夏国闹了一阵,闹的不可开交,让平康皇头疼不已的恶鬼?” “正是。”话音从右侧而来,回答他的人不是君湛然,而是南宫苍敖。 他就坐于君湛然身侧,还是那身黑衣,遮日刀就在手边,传说中满带煞气的刀,让展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知哪里的角落里传出一声嗤笑,展励连忙抬起头,却依然不见周围有其他人。 “我说过不必看了,他们在房外的走道里,但他们是不会过来的。”君湛然半合着眼。 这间议事用的房间不大,但也不算小,三个人坐于三个方位,说话之时在空气中荡起些微回响,展励忍不住好奇,“为什么不会过来?还有听说这些人本是死囚?” “你的消息挺快。”君湛然没有否认,在回答的时候就感觉到南宫苍敖看他的眼神,显然对此事还是有些不太赞同。 利用塔楼生死间里的死囚,南宫苍敖本来就不答应,但那时候又不得不用,直到现在,他始终还是对这些人有所防备。 “该叫他们去夏国转转了。”南宫苍敖拿起桌上的热茶,看着上面冒出的热气,微微笑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冷光,看的展励不得不再次重新认识这位侠名在外的鹰帅。 “也好。”连考虑都不曾考虑,好像早就等着南宫苍敖这么说,君湛然一口答应。 桌上摆着茶点,就在他手边,他身着灰蓝色长袍,那颜色犹如凛南的天色,仿佛总是被云雾环绕,也像他此刻的眼神,叫人看不透深浅。 莫非一开始利用这群死囚,便已想好了最后要这么做? 展励清了清嗓子,知道自己已经听闻了一件不该听的事,恶鬼去夏国干什么,或者应该干脆的问,这些恶鬼能干什么?想想夏国前阵子遇到的那些事,答案就在眼前。 心思一转,若无其事的笑着合上账本,他只当不曾听见,“湛兄若还有什么事,可叫人传话给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牵连凛南百姓,其他的都和我无关。” “那你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展励也算是他的助力之一,加上看重他的为人,君湛然对他的态度还算和缓,南宫苍敖的态度则漫不经心的多,“听见了也无妨,听见了还能忘记,展老弟,你说是不是?” 展励年纪略长,南宫苍敖这一声展老弟,是随着君湛然叫的,展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笑呵呵的不以为意,“那是,鹰帅说的不错,今天我没有来,自然什么都没听见。” 展家庄对他们的帮助只能暗中进行,展励此来也是易装而行,起身告辞,他拱了拱手正要跨出去,一个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险些撞上。 “盟主!”殊衍连忙避开展励,对他身后的南宫苍敖喊道:“来了!” 来了,是谁来了?展励不明所以,心头疑惑,在后面的两个人却都神色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恢复如常。 “到哪里了?可有消息?”南宫苍敖先问,君湛然在旁一脸漠然的看着殊衍,门外风声似乎停了,四周都安静下来。 殊衍被看的冒上一股寒意,忙回道:“回盟主,夜枭已经探到,有一行人到了夏南关,最多一两日应该就能到西凛。” “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若有事,可先行一步。”回过头来,君湛然淡淡的对展励说。 展励哪里会不明白话中之意,点了点头,又向两人告辞一番,戴上皮帽,冒着冷风又骑马回去了,剩下议事堂内的两个人,看着殊衍通报完了之后也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恶鬼被遣去夏国,紧接着沐朝霞便到了,而她一到西凛,便意味着她的孩子也到了。 她的孩子,也就是她与南宫苍敖的孩子。 “我等不及想看看,你和她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微微眯着眼,微笑着,君湛然缓缓的说,唇边的一丝笑意犀利如钩。 南宫苍敖挑眉,走到他身旁,两人并肩而立,望着门外,“等她来了岂不就能看到了,我也想看看,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儿到底是个什么样。” 天高,云暗,沐朝霞到了西凛城的这一天,天气并不太好,风沙大作。 有夜枭引路,一行人在黑压压的天色下到了门前,门外,南宫年早就候着,还有肖虎和温如风等人,在人群中,盼的最热切的便是南宫年,其他人神情各异,却没有多少人露出高兴的脸色来。 马蹄声停在了门口,马车上的女子头蒙着面纱,在侍女的陪同下下了车,手中抱着一个看来才满周岁的婴儿。 南宫年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去。 第140章 朝霞 马车上的女子自然是沐朝霞,不知是否因为第一次来到凛南,她似乎有些不安,见南宫年匆匆走来,她怯生生的往后小退了半步。 南宫年急切的想看看孩子,她却抱紧了婴儿,并没有将他交出去。 “进去再说吧。”在她身后护送而来的正是冯继修,这次算是学乖了,不敢再随意开口,身上的伤势才愈,他也变得谨慎很多。 “对,对,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再说。”南宫年往里引路,不忘打量沐朝霞怀中的男婴。 “且慢!你就在外面等着!”温如风往冯继修身前一拦,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只带了几个人过来,难不成连这么点人都要顾忌?”冯继修并不合作,“更何况我还身负陛下所托,要带沐昭冉出来,我不进去,怎么带人,怎么确定他没在这里被你们用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阴鸠,显然鹰啸盟里的夜枭阴鸠之名,已有不少人知道,而且传言都是关于他最擅长的事。 阴鸠不以为意,阴阴一笑,“就算被我用过刑,也不一定能看的出来。” 冯继修不为所动,“只要不死,就得放他回夏国,沐朝霞已经来了,这是说定的条件。” 自南宫苍敖离开夏国,沐昭冉便成了最受期许的将领,若非他出事也轮不到冯继修,故而这冯继修心里也是矛盾的很,假如沐昭冉没事,他便失去了作用,而沐昭冉若是有事,他救人不利,也逃不掉一顿责罚。 随行只带了十多个随从,他站在门前硬是要进去,温如风将他们仔细打量了一番,量这么些人也做不出什么来,便放了行。 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并不在迎接之列,他们早已在内堂等候。 当沐朝霞出现在视线中,君湛然便微微阖了阖眼,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他没有去看南宫苍敖的反应,因为南宫苍敖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看了一眼沐朝霞,君湛然甚至怀疑,他可能早已不记得沐朝霞的长相。 “我来了,能不能……放了我兄长?”脸上的薄纱被一只芊芊素手挑起,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 这就是沐朝霞,薄纱未能遮挡住她的娇艳,如今露了脸,更是动人娇艳,白玉似的脸庞,一双眼睛犹如盈盈秋水,当它们望着你的时候,你就无法拒绝其中的哀求。 “确实是个美人,”南宫苍敖又侧首看了看君湛然,低声说道:“可惜美则美矣,除了美貌之外再没有别的可吸引人的地方。” “酒醉之后你可不是这么想的。”君湛然似笑非笑的回答,南宫苍敖无奈,“我对她有些模糊的印象,当时以为她是侍寝的歌姬,没有多想,谁知她是沐朝霞。” “如今你知道了,可惜知道的太晚。”君湛然已经喝了一盏茶,放下茶盏。 沐朝霞就站在他们面前,两人却在窃窃私语,不知说着什么,随后而来的南宫年清咳一声,南宫苍敖这才漫不经心的抬起眼,“这就是我的孩子?” 似乎带笑的狭长眼眸,里面却暗藏锐光,沐朝霞生在官宦之家,自然也知道什么叫察言观色,更不会忽略其中的危险。 “……是。”低着头,孩子抱在手中,她低声回答,细弱娇柔的嗓音引人怜爱,怀中婴儿被包在厚厚的斗篷里,隐约露出一张白皙秀丽的小脸。 “这是我们的孩子?”南宫苍敖站起身,向她走去,越走越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沐朝霞抬起头,一双美目中漾起了波纹,委屈似的咬住了下唇,“我就知道,你一定不记得了。” 低低的叹息,忍着眼泪,她没有哭,话里有一丝哀怨,就是这么一丝哀怨,令人不禁心生怜惜,众人眼前她抱着孩子站在那里,浅绿色的衣裙身姿窈窕,犹如一株兰草,我见犹怜。 南宫年觉得有些可惜,就算她再窈窕动人,南宫苍敖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南宫苍敖确实没有多看,再动人的佳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没有灵魂的一具布偶而已,远远比不上他眼中的那个人。 掩盖了情绪的眸子盯着沐朝霞,这双鹰眸之中哪有旁人所说的风流洒脱,有的只是难测的深沉,沐朝霞抱着孩子的手抓紧了外面的斗篷。 “我本不想用孩子来要挟你,只想自己养活他,这是你的血脉,我知道你对我无意,我只要留下这个孩子,只要留下一点你的血脉就够了……”忙着解释,她低声叙述,看了看堂上众人,又苦笑,“可谁想到,我哥他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来了,你们……能不能放了他?”说到最后,她还是只求放了沐昭冉。 “他叫什么?”在有人回答她之前,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本就安静的房里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说话的人自然是君湛然,他一开口,其他人便都看着他,在场的都是心腹,对此种关系一清二楚,无不屏息静待事态发展。 沐朝霞好像这才看到南宫苍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慢声答道:“乳名叫念念,大名还未取。” 念,岂非就是思念。她思的是谁,念的又是谁? 君湛然双目微敛,往下注视,他的双手就放在膝头,在日光下隐隐蒙着一层淡金色的光。 金色光芒闪动,似乎掠过一丝杀机,快的令人难以察觉,只听一声轻笑,他从椅上站了起来,“你们慢聊,我还有事,就不相陪了。” 他举步要走,被一只手猛的拉住,“你怎么能走?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南宫苍敖不让他离开,君湛然冷笑,“难道还要我在这里看你们相认?” 冷笑诡秘,令人发怵,南宫苍敖却依然不肯放手,“不许走,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在这里,你忘了我们已经说好,我可不许你在这时候甩手走人。” “留下做什么?”君湛然不为所动,“你总不能要我笑着在旁为你拍手吧。” “你莫非不觉得奇怪,如此柔弱温顺的女子,当初怎会大胆到在夜里偷入我的卧房,还扮作歌姬?”南宫苍敖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 君湛然目光一闪,顿时停下了脚步。 两人起身停步,贴的很近,一个要走,一个挽留,浑然不觉如此的动作过于明显,更是过于亲密。 沐朝霞怔怔的看着他们,似乎还没将所听到的传闻,和眼前的画面联系到一起。 第141章 风雷 她已知道南宫苍敖和这个君湛然关系匪浅,却没想到这个“匪浅”已到了如此地步,他们站在一起,交颈而谈,竟还显得如此坦然。 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低语几句,他们都是敢做敢当之人,自己并不觉得如何,当然不以为意,南宫年见他们在沐朝霞面前也如此不避嫌,轻咳几声,“沐家小姐抱着孩子也累了,不如换换手,交给我吧。” 沐朝霞怀抱婴孩的手霎时一紧,目中多了一丝紧张和提防,“我只答应前来见南宫苍敖,如今我已来了,我哥呢?” “沐将军无恙。”南宫年笑眯眯的上前,就要从她手中将孩子接过来。 “冯大人!”沐朝霞大声叫了起来,生怕孩子被人抢了去,躲到了刚进门的冯继修身后,“快与他们说,让他们交出我大哥!” 冯继修此时一到门前,十多个随从都被他留在外面,他一进来就将沐朝霞护在身后,“南宫苍敖,她已经来了,不管你们要问何事,她人就在这里,你们先把沐将军给放了!” “事情还未问明白,怎能就这么放人?”厅堂之内全是亲信,不怕被人听见,南宫苍敖说话也毫不掩饰,“沐朝霞,这个孩子,果真是我的?” 他问的随意,甚至是含笑相问,目色却如刀,仿佛要剖开了她的头来,将真相看个仔细,沐朝霞脸色一阵发白,又一阵怒红,最后终于变得悲戚。 “让我叫你一声南宫大哥吧,你以为,他若不是你的孩儿,还能是谁的?”她说着,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朝霞虽然扮作歌姬,却不是歌姬啊!” 悲戚声在房内传开,她的泪水滑落眼眶,在场诸人都默然不语,那双泛红的眸子望着南宫苍敖,楚楚可人,怎不叫人心怜。 此时有人走了上去,青灰色的长袍在众人眼前划过一道暗影,他的手上拿着一块帕子,这个人却不是南宫苍敖,而是君湛然。 他神情淡淡,将帕子递到了她的手上,叫一干人看的目瞪口呆。 南宫苍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君湛然的反应不该如此平淡。 沐朝霞手里拿着帕子,却是神色微变,眼前的男人背对众人,便谁都不曾发现,他面对她的时候露出的笑,那一丝笑意尖锐如冰,一闪而过,但其中的危险和冷漠绝对不容错认。 “女人还是别哭的好,看着心烦。”语声慢慢,他已缓步走过。 众人觉得意外,沐朝霞却另有一番感想,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几分惧意,“你就是君湛然,你就是那个让南宫大哥安定下来的人……见了我,想必你一定是恨极了。” “放心,我不会在此地杀了你。”回到原位,青灰色的人影安然坐定,微微笑了笑,“即便要杀,也定会让你毫无痛苦的死去。” 和他的音调相同,他的笑容也是淡淡的,淡的叫人看不出这句是真还是假,是玩笑还是威胁。 只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如同冬日微风般飘散在空气中,沐朝霞连流泪都忘了,怀中的男婴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突然哇哇啼哭起来。 “他哭了,哭了!”趁着这个当口,南宫年快步走上前,把头凑了上去,看到了那张掩在斗篷阴影下的小脸。 他长得与沐朝霞极为相似,初看轮廓只觉得秀丽,如今再看,好一副唇红齿白的俊秀模样,此刻他正啼哭不止,张大了嘴紧皱着眉,沐朝霞忙着拍抚手中的孩子,斗篷的兜帽松开,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她怀中的这个男婴。 其中也包括君湛然。 这就是南宫苍敖与沐朝霞的儿子……这个念头突然浮现,从未如此清晰,就像眼前始终有一块巨石,他看着它接近,再接近,而此刻,这块巨石终于压到了他的心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们的儿子……目光一瞥,他看到南宫苍敖张望的眼神。无论如何辩解,如何看待,这终究是他的儿子,一个男人,岂会对自己的血脉一点都不在意? 即使当真不在意,在第一次亲眼见到的时候,也定会感到好奇。 南宫苍敖只是好奇而已,他心知肚明。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陡然咬紧了牙关,瞳孔紧缩,他轻笑一声,好不容易压下了某种冲动,南宫苍敖早就留意他的反应,快步上前,他却径直离去,和他错身而过。 “假如你想看她死在这里的话,就继续留我。”在君湛然经过之时,南宫苍敖听到这么一句话。 幽幽的语调,飘渺若鬼,仿佛方才走过的并非是人,而是一抹幽魂,带着周身的戾气和冷意。 要不是顾及这个男婴是他的血脉,君湛然兴许已对沐朝霞下了手,这一点南宫苍敖毫不怀疑。 他所爱之人看似冷淡,实则性情决烈,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实则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是恩是怨,无论哪一种,都会好好回报,绝不犹疑。 南宫苍敖没有再追上去,而是抱起双臂,“如果我说,我认为这孩子不是我的呢?” 他一开口,众人皆惊,不仅是君湛然停住了脚步,所有人都顿住了视线,南宫年更是双目一睁,死死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南宫年的质问和沐朝霞的惊叫混在一起,就连冯继修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大感意外,“究竟怎么回事?” “你有何证据?”君湛然挑眉回过头来,视线之中南宫苍敖从容不迫的笑了笑,“证据是什么,我自然会与你说,不过现在,重点可不在这里――” “南宫苍敖!你竟想抵赖不成?!我不要你给我名分,我也不要你养育这个孩子!我只要你看看这个孩子,只要你看一看他啊……”沐朝霞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绝情,失声痛哭起来。 “我只要你看看我们的念念,不求其他,你难道连承认都不愿吗?他是你的亲儿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滚落,包含着无限哀怨,令闻者心碎。 南宫苍敖却似铁石心肠,毫不动容,只是微微张开双臂,“你说他是我的孩儿,那你为何不将他交予我来看看?让我也来抱一抱他?” 沐朝霞的脸上还挂着泪水,抽泣道:“你不认他,我怎么敢将他交给你……还有我的兄长,我哥昭冉,还在你的手中……我把念念给了你,若是你不放人该怎么办……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到凛南……南宫大哥,求你,我求你了,放了我大哥吧……” 语声哽咽,她抱着孩子慢慢跪下,泪水弄花了她的胭脂,贝齿咬伤了红唇,如此情景,叫人看的唏嘘不已,就连温如风等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想问问他们的盟主,为何不认这个孩子。 在他们想来,南宫苍敖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强硬,还是为了君湛然。 有人暗暗打量站在一边的男人,君湛然此时立场尴尬,但若他能出言为沐朝霞说情,情形定会有所不同。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君湛然知道众人的想法,只问了一句,“你说他不是你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微微上挑的眼眸直直看着南宫苍敖,他比谁都希望他说的话不是玩笑,也不是南宫苍敖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而编造出的谎话。 “我自然有证据。”也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南宫苍敖没有再往下说,目光含笑,眼神忽然一偏,陡然锐利,“但在我说明白之前,让我先把外面的人给解决了。” 笑意忽然敛下,爆出杀机,黑影一闪而过,破窗而出――刀光起,亮起一片红芒,刀刃遇上剑刃,立时爆出几点火星,与此同时君湛然身形一晃也跃门而出,门外一条人影正与南宫苍敖交手。 看到那人的样貌,温如风登时惊叫,“是他们!冯继修带来的人!” “可惜,你们发现的已经晚了,我带来的可不是普通随从,而是陛下钦点的暗卫!哈哈哈哈……”冯继修狂笑,精芒从眼底掠过,手中长剑一挥。 “别忘了陛下的旨意!”话落音,那十几个随从打扮的人忽然从各个方位现身,君湛然蓦然发现,他们所在之处俱是院内安插暗哨的方位。 这十几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骆迁,放人。”君湛然一声令下,关押玄字号十二暗卫的房间大门打开,十二个人一见天日,便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你们?!”亲眼见到往日的兄弟,玄字号暗卫登时僵在了原地。 “陛下有令,杀――”目无表情的回答,同是暗卫的对手已在瞬息之间毫不留情的杀了一个人。 血溅三尺,身首异处,而死者不过是见到自己的同伴,感到意外和高兴,稍稍停了停手罢了。 玄字号暗卫马上知道,是陛下有令,令他们的同伴前来暗杀!目标也包括他们这些人在内!平康皇并没有因为君湛然的要挟而罢手,他表面装作妥协,顾惜手下的性命,暗中却命人来到此地――咔嚓咔嚓咔嚓,一阵机关响动,那些人都从怀里取出一个圆筒来,双方都是暗卫,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风雷引!”话落音,只听几声嗖嗖破空之声,离的近的人顿时浑身冒出血来,眨眼之间,身上响起闷雷之声。 一个好好的人竟由里到外爆裂开来,如同炸开一个口袋,浑身血洞,倒地而亡。 第142章 绝杀 眼见于此,众人皆是一惊,谁都没有想到这如同暴雨梨花针一般的暗器,竟比之还要可怕,中暗器之人会死的如此之凄惨。 筒内暗器往四面八方而去,不止一人中招,凡沾到筒内射出的菱形暗器之人都身体爆裂,几人一同炸开,血光飞溅,场面骇人,仿佛从天淋下一阵血雨。 君湛然神情一凛,已顾不得什么沐朝霞和她的儿子,沉声警告,“苍敖!小心,别硬碰!” 唯恐南宫苍敖大胆上前一试,他返身回来和他相背而立,南宫苍敖扬起眉宇,往后轻瞥一眼,“湛然还是会担心我呢。” “别说废话!专心点!”君湛然手肘往后一撞,要他小心防备,南宫苍敖笑着,悠悠然的摆开架势,与此同时,在他们周围一场暗卫与暗卫之间的血战已经开始。 玄字号暗卫自然认得风雷引,何止认得,他们对它的威力也一清二楚。 “声若风雷,势若雷霆,圆筒内的暗器一进入人体便会爆裂,活活将人从里炸开,四分五裂,血肉横飞!陛下竟允了你们用风雷引!”眼见十二人之中一人已死,玄字号之首神色大变,脸色灰败,他已知道是平康皇下令,却没想到这个命令下的这么绝。 用了风雷引,那便是代表着,绝杀! 平康皇要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死,甚至也要他们死,他并不顾及他们这些暗卫的性命,这早在意料之中,但不止于此,他甚至要他们使用霸道至极的风雷引!这是何等强烈的必杀之念?! 平康皇煌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一定要杀了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而他们,便成了他杀意之下的牺牲品,他们这些人的命早已被视如草芥。 “动手吧!”玄字号暗卫之首断喝,面色忽然平静,举起了手中的刀。 对方不发一语,尽管知道面对的对手是谁,也不曾有半点动容,昔日同伴成了今日刀剑相向的对手,一对上手便都是狠辣的杀招。 玄字号已死了两人,剩下的十名暗卫不敢大意,不管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这一方是什么态度,只能迎了上去。 他们当然可以静观其变,在旁观战,让君湛然他们去对付冯继修带来的人手,但身中剧毒,又被鬼手无双要挟,叫他们怎能旁观? 杀满百人才能得到解药。这句话谁都没有忘记,也都清楚,从这鬼手无双口中说出的绝非戏言。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暗卫对暗卫。 “弟兄们!为死去的兄弟,我们也要活下去!”不带丝毫感情的低喝声透着杀气,杀气如刃,破开寒风。 十名玄字号暗卫招招都是拼命的招数,另一边的风雷引施放过一次,又有人取出了怀里的第二个。 头一回他们用的仓促,波及的人还不算多,若听任这些人使用风雷引,受牵连的人不知会有多少,南宫苍敖当机立断,“疯子――” 温如风知道要做什么,“是!” 他一时疏忽让冯继修将人带了进来,难辞其咎,眼见弟兄受伤,甚至有人受到牵累而死,温如风心里的滋味怎么都说不出来,双目圆瞪,状似疯狂,手中长剑寒光不断,“给我找圆盾来!边守边攻,合力击杀!” 嘶吼声带起一片响应,有部分夜枭闪身而退,其余人和玄字号暗卫一起,围上了携带风雷引的暗杀者。 君湛然身在局外,将眼前场面尽收眼底,“肖虎,命人看好所有出入口,今日来的,一个都别想走!” 语声不见起伏,淡淡吩咐,肖虎领命而去,煌德此举算是彻底惹怒了他们楼主,今日之战,不死不休。 风雷引并非等闲之物,威力骇人,君湛然不敢掉以轻心,南宫苍敖和他的想法一样,到他身边拉了他一把,两人跃身上了房顶,如此一来,脚下战局看的一清二楚。 “煌德是疯了,几次三番如此大的动作,他当凛南国君是摆设不成?凛南虽是属国,在北绛有反意之时却不能随意对待,身为夏国君主煌德更应该谨慎处理与其他藩国的关系,而他呢,难道当年夺取皇位,为的就是今日能在他国横行无忌?!” 面如寒霜,君湛然在屋顶之上负手而立,垂眸望着脚下,漠然的脸色紧绷,冷厉的语声在冬日凛冽寒风中如同冰石。 南宫苍敖却没他那么强烈的怒气,只是笑了笑,和他一起看着脚下,“那不如夺回来。” 君湛然一震,转过头去,说这句话的男人姿态随意,指了指底下的人,“他们本该是你的子民,如今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意图谋害真正的君主,你难道没有一点不甘?没有一点不满?” 他才是先皇所命的继承者,本该在皇位之上运筹帷幄,治理朝政的人。 若当年他未被奸人谋害,未从宫中离开,而是安稳的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今日的夏国,也许该是另一番景象,今日的北绛,也未必有脱藩犯上的胆量。 而南宫世家,更不会出现如此惨剧。 若这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模样发生,也许他们会在朝堂之上君臣相称,也许他们还是会相识相知,总之无论如何,不会是今日这般,背井离乡,隐于凛南。 “你要我夺回王位?”青灰色的衣袍在寒风中拂动,哗哗直响。 “为什么不?”仿佛早就想过无数次,南宫苍敖的话流畅无比,“为私,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已仁至义尽,而煌德逼人太甚,退无可退,便只有反击一途。” “为公呢?”君湛然的目色平静。 “为公,煌德并非明君,心胸狭窄,无用人之量,更无识人之能,眼下夏国还算平顺,靠的是先皇积累下的民心,根基虽好,却不会长久,若再这么下去,北绛之后便是阑东,接着就是西溯、凛南,四个属国一生反心,待他们联手,夏国还不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侃侃而谈,南宫苍敖显然已想过许多,无论于公还是于私,煌德都不得不除,“他是你的兄长,但如此品性,我想你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你要报仇雪恨,最好的办法便是打破他的帝王梦,你一定也知道,才会早已做下这么多部署,我说的可是?” 转过头看他,南宫苍敖面带微笑,眸色深?,流光熠熠。 “那你说,既然我早就部署好了,何以以前不动手,偏要到如今才去计划夺回皇位?”仿佛是为了刁难,君湛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也笑着反问。 “只因你虽然表现的对什么都无所谓,却到底是被选中的那一个,不知是否天性,你对百姓还是有所顾及,若非不得已,你并不打算做到这种程度,对煌德之仇要报,却不会牵涉到社稷安危,除非有人欺人太甚,这么一来,新仇加上旧恨……” 啧了两声,南宫苍敖摇头,“煌德恐怕不知道,要是他专心做好他的皇帝,不找你的麻烦,他的皇位本可以安安稳稳的,一直坐下去,可惜――” “可惜他心胸狭窄,无用人之量,更无识人之能。”借南宫苍敖先前的话,君湛然唇边的笑意冷冽。 南宫苍敖总是自许与他是知己好友,他从不否认,却没有一刻像眼下这么明确的感觉到南宫苍敖对他的了解,竟然有如此之深。 两人对视,看着对方,都露出笑意,两人的笑声从屋顶上方传下,在刀剑交击声中显得分外诡秘,地上的尸首又多了几具,这次却是携带风雷引的那些暗杀者。 屋檐之下交战还在继续,风雷引射出,夜枭手中举起圆盾抵挡,暗器射入木头里并没有引起爆裂,以此为依仗,他们一时之间还未落败,但要是对方再多几个风雷引,或是有从大内带出的更厉害的暗器来,形势便难说了。 玄字号暗卫还是有十人,他们的对面即是昔日伙伴,而今却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难道不是身为暗卫者的悲哀? 皇族暗卫,不需要思想,不需要主见,要的唯有狠辣的手段,和对陛下的忠诚,暗卫不过是一枚棋子,随时可以舍弃。 可笑他们夹在缝隙之间,一方是平康皇,一方是鹰帅和鬼手无双,双方都步步紧逼,他们这群人无论主子是谁,无论去到哪里,仍是棋子一枚。 尽管如此,求生之念还是让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刀剑,至死方休。 “时间不早,是时候了。”随着屋顶上的笑声之后,是一句平缓低沉的男声,紧随其后的是几声笑,“这风雷引果然厉害,看来已消耗的差不多了。” 人影相继腾空,如两道惊鸿掠去,几道淡金色气芒冲破寒风,暗杀者身形便骤然一顿,紧接着血红刀光在刀鸣声后应声而起――血色如箭,一截断臂凌空落下,手中还拿着圆筒状的风雷引。 他们一起出手,只一人出了半招。 玄字号暗卫没想到,这两人竟会出手相帮,不禁愕然。 将他人当作棋子之人,岂非应该在旁观看他们和平康皇派来的人两败俱伤? 两条人影落地,神色悠然,信步走来,南宫苍敖扫视周围,“疯子,下令,这次来的人只留一个活口,其余的……” “一律绝杀。”君湛然淡淡接话。 温如风一点头,毫不迟疑,“是!” 君湛然看到了什么,又一指门前,“骆迁,拦住他们。” 只见冯继修身后跟着沐朝霞,正趁乱朝内堂关押人犯的地方走去。 第143章 真相 “哪里走!”奉命拦截,骆迁清楚眼前的局势,他是万万不能让冯继修和沐朝霞走脱的,更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带走沐昭冉。 沐朝霞急匆匆抱着手中男孩不敢回头,也不敢放缓脚步。 她早知道冯继修另有计划,未曾阻止,而今眼看希望破灭,她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的找寻着关押沐昭冉的房间,如今唯有一搏。 “快走!”冯继修在前面开路,神色紧张。 纵使他私心并不希望沐昭冉被救出,却是形势所迫,已奉了皇命,不得不救人,但现在看来,别说救人,连自保都成问题。 “弟兄们,追!”场面混乱,骆迁急而不乱,雾楼守卫在他的带领之下紧随其后。 院内人手便分成了两拨,一方与玄字号暗卫一起对付那些手持风雷引的暗杀者,另一方追击冯继修。 绝杀之令已下,刀剑相交,杀伐之声犹如这冬日萧瑟,砍杀声震天。 十多名暗杀者即使手持风雷引,却又如何抵挡得了众夜枭的联手一击? 风雷引霸道异常,但终有用完的时候,显然平康皇过于高估了他们的能力,也高估了风雷引的威力,他还忘了,此地有玄字号暗卫深谙风雷引的特性,如此,怎能不事半功倍。 “杀!杀!杀!”夜枭们的啸叫声划过长空,气势逼人。 “你们无情,就别怪我们无义!”玄字号暗卫已没有别的选择,招招相逼,迎刃而上,要为已死的玄字号同伴报仇雪恨。 双方都是暗卫,今日总有一方要丧命于此。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方十多个人自然不是数十个甚至上百个人的对手,风雷引的作用一旦失去,他们便唯有逃命一途,冯继修带来的暗杀者不多时便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君湛然说绝杀,那就是绝杀,夜枭们出手杀人,不留余地。 这已是一场杀戮,数十人对十数人的杀戮,血色漫天,阴沉沉的天空下可闻惨嚎之声。 君湛然追上冯继修,对身后的惨叫声仿若未闻,有的人能有第二次机会,有些人的结局却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呲――劲气割破长空,冯继修背后忽然多出一个血点,血色晕开,君湛然的脚步停下之时,冯继修已倒下,被身后的骆迁拉住了双臂。 “不用了。”这时候南宫苍敖当然不会离的太远,从君湛然身后走了出来,“他的双腿已经被废,跑不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音,冯继修遽然变色,只觉背后一阵湿润化开,背上的剧痛蚀骨钻心,除此之外,双腿居然当真没有感觉?!居然不痛?! “不!”他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往后扭头,面容扭曲,“不可能!君湛然,你……” “并非挑断经脉才能废了双腿。”漠然看着他,君湛然那平静安然的语气和模样仿佛只是在说天色不早,神情不见丝毫起伏。 在朝为官,好不容易被交付重任,得到平康皇的赏识,冯继修哪里想过一瞬之间他竟然从一个二品大员成了个残废?! 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瞬间如幻影般破灭,他面如死灰,整个人的魂魄都飞了,绝望和噬人的剧痛让他昏了过去。 “冯大人……”沐朝霞抖着身子缩在角落的廊柱之后,手里紧紧抱着她的儿子,眼底满是惊恐之色。 “沐朝霞,我再问你一次,你手里的孩子果真是我的?”南宫苍敖停下脚步,双臂环抱,他的神情并不可怕,但在沐朝霞眼里,就算是他笑的样子也一样令人心惊。 “我……我……”眼见冯继修如此凄惨,又闻到空气中漂浮的血腥之气,沐朝霞想到刚才所见的场景,张了张嘴,脸色煞白,没有答话,南宫苍敖要是再上去一步,兴许她就会这么晕过去。 “你这么问她,她敢说实话?”君湛然出过手,牵动了伤处,后脊上又开始泛起那股熟悉的痛楚,但他没有在脸上显露半点,若有若无的往南宫苍敖身侧靠了靠。 “难道我看起来像在威胁她,令她不敢说实话?”南宫苍敖笑问,不着痕迹的在说话之时揽住了君湛然的腰。 在旁人看来再自然不过,就好像只是他们在言谈之间流露出亲密而已,谁也没有多想其他。 “沐朝霞,你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他的,若是苍敖的,我自会给你一个说法,若不是……”君湛然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到沐朝霞眼中的慌乱。 南宫苍敖已对他一摆手,断然回道:“自然不是。” 闻言,沐朝霞眼中的慌乱之色更甚,眼看远处尸横遍地,除了冯继修,只剩下她一人,竟怕的掉下泪来,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不像假作,神情之间却大有可疑之处。 “冯继修已经帮不了你了,沐昭冉还在我们手中,你若不肯说,就休想再回夏国。”君湛然对女人还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无论她是什么身份,眼下都已无关紧要。 他几乎已经肯定,这个沐朝霞有问题。 “我……”沐朝霞还在挣扎,南宫苍敖却已失去耐性,大手一挥,“来人,把那个拿来。” 就连君湛然都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不多时,一本册子被递到南宫苍敖的手中,他随手翻了两页,“在你假扮歌姬入我房门之前,你可是拜了一位教人弹琴的先生?在你生下这孩子之后,你可是差人去找过这个教琴的先生?” “啊!”惊呼一声,沐朝霞花容失色。 南宫年在混战过后就追了过来,听到这里,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年纪大了,见的事情多了,对其中关键自然一想就明白,不禁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便走了。 从他的背影便能看出他的失望,沐朝霞这时候却顾不得这位老爷子怎么想,南宫苍敖随手翻着,随口念来,“……五月十六,沐府收到书信,午时,回信,六月初三,沐府有又书信送出……” 听他所述的内容,沐朝霞已是满面惊恐,南宫苍敖还在往下念,“……七月初八,邀朝中大臣的千金同好一同赏花,十五,进香,七月二十,收到书信。” 一页页翻阅下来,一句句口述而出,他手中所持的记录,竟全是关于她的言行,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桩桩一件件,明明白白,写在纸上。 沐朝霞好像即将昏厥,一手扶着廊柱,孩子都险些脱手掉下,“你命人查我?!” 叫声拔高,有些刺耳,南宫苍敖皱了皱眉,笑容嘲弄,“我还以为只有沐昭冉有军情需要处理,与人多有书信往来,没想到沐家小姐也有这么多的事务,不知其中有多少件与我相关?” 双眸含笑,笑意噬人,“既然我是你孩子的爹,为何不见你对我的事有多关注?看看这些记录,实在奇怪,竟然没有一件与我有关,不知是你太无情,能对孩子的爹无动于衷,还是我根本不是你真正心系之人?这孩子也并非我的?” 孩子的娘亲,怎会不关心孩子的爹?如果他果真是这孩子的生父,沐朝霞怎么可能对南宫世家的遭遇漠不关心? 在后面听的清清楚楚,众人恍然,看沐朝霞的眼神又变得有些不同,敢用这招赖上南宫苍敖,这沐朝霞的胆子,不能说是不大。 沐朝霞的身子还在簌簌发抖,清泪成了泪雨,“南宫大哥,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没有办法……” 话落音,君湛然的心忽然落了地,这才发现,尽管已料到真相如何,他还是对此无法释怀,直到眼下,沐朝霞等于是亲口承认,这孩子确实不是南宫苍敖的。 “是我错怪你了。”轻笑摇头,他按上南宫苍敖的肩膀,很快手背便被人按住,轻拍了几下,“既然知道是错怪了我,你打算怎么补偿?” 南宫苍敖笑着看他,那眼神怎么看都有几分异样,沐朝霞还在啼哭不止,其他人纷纷转过头,只当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这两位主子的对话。 第144章 人心 “你想要我如何补偿都可以,却不是现在。”君湛然一笑,语声一转,视线已落在沐朝霞身上。 那冷冷淡淡的眼神在漠然之中自有一种叫人无法忽略的威慑,分外犀利,沐朝霞生于官宦之家,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却无法与他直视。 他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就算模样再好,再有气魄,也不能与朝中大员相比,沐朝霞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无法控制的从后脊升起一股寒意,“我……” “除了这个字,你可以说些别的。”君湛然沉下脸色的时候分外阴沉,谁都看的出他的不快。 没有人看得出他是在懊恼,在这件事上他本该更冷静更理智才对,他本不该如此,如此急于找寻真相,更不该因为私情而与南宫苍敖起争执。 南宫苍敖于他,不仅是所爱之人,同时也是志同道合的盟友,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在一条船上。 多年来的刻意压抑,君湛然已能做到凡事置身事外,冷静相待,所以才被人看作冷漠无情,看作性情孤僻,他却不知道,一个人一旦对某人某事有了牵挂,情绪便再也不由自己来控制,所有喜怒哀乐都已身不由己。 正因为他不知,才会在回过头来之后猛然醒觉,懊恼万分,与他相对,南宫苍敖虽然也是不快,却面带笑意,“只要你明白真相就好,总算还我清白,与你冷战的日子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哪来的冷战。”君湛然并不承认,“无论如何我都没想过要走,最多与你打上一场罢了。” “还说没有……”南宫苍敖低声自语,“有人不知自己生气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君湛然只当没有听见,审视般的视线扫向沐朝霞,其他人围绕身后,耳闻他们两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忍着笑,也压下心头的惊讶,一个个故作镇定,面色诡异。 不知有多少年没见过楼主如此轻快的与人说笑了,雨过天晴,到了凛南之后,因为鹰帅,他们已见识了楼主种种不同的面貌。 究竟是南宫苍敖令他改变,还是他本性如此,如今才渐渐展露,肖虎和骆迁等人无法确定,他们只知道,凛南这片纯粹的土地上已发生太多令人意外的事,而且不少都是好事。 “先把她带下去,再考虑如何处置。”既然孩子不是南宫苍敖的,君湛然对孩子的生父是谁再没有半点兴趣,再不提起。 在他身后有满地尸体,绝杀令一下,夜枭们直到杀尽了最后一个才收手,他们原先便不是什么自命侠义之士,南宫苍敖要的,也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十多具尸首和满地的风雷引造成一地狼藉,沐朝霞正要被人带下去,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出一声大喊,“朝霞――” “大哥?!”沐朝霞循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的房间里有人探着头,被铁栅拦阻,只能窥得半张侧脸,但确实是沐昭冉无疑。 “大哥!救我!”没有想到她距离关押沐昭冉的房间只有几步之遥,沐朝霞又悔恨又着急,带着哭音大喊,“我不要被关起来,我要回舜都……让他们放我回舜都……” “告诉我,你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回答她的却不是软语安慰,而是厉声质问,“你对我说这是南宫苍敖之子,难道你是在诓骗我?你和南宫苍敖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显然沐昭冉已将他们此前的对话全数听了去,就连他都不知道事实竟然如此。 “若不说念念是南宫大哥的,你哪里会放过我……”沐朝霞眼看就要被押下去,啼哭着回答,“我不知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如果你不被擒下,我也根本不会来凛南,你知不知道朝霞来之前有多怕,怕被他们发现真相……怕我们母子再也回不去舜都……” “闭嘴!还说什么舜都,你竟敢骗我!” “不骗你又怎么办?”沐朝霞泪水涟涟,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啼哭起来,她哭诉,“若非料到你定会逼我说出孩子的生父是谁,我何须假扮歌姬送上门去,就为了令你相信我腹中胎儿就是南宫大哥的……你可知道……我这么做就是怕你责怪……只要说孩子是南宫大哥的,你一定不会再去追究。” “你!” “你嘴上总说南宫世家的不是,我知道你心里实在是羡慕的很敬仰的很……你是巴不得让我们沐家与南宫世家结亲……我会这么做还不是没有办法,被你所逼……”说出心底无奈,沐朝霞哭哭啼啼的诉苦,说到后来,她这么做竟成了无奈之举。 沐昭冉简直快要被气煞,一时竟没说出话来,南宫苍敖知道了究竟,便不想再管沐府的家务事,“沐昭冉,无论原因为何,你们已经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 “来人,把她也带下去,和沐昭冉一同关押,让他们兄妹好好谈上一谈。”一指沐朝霞,南宫苍敖兴致缺缺的下令,这简直已成了一出闹剧。 为和君湛然澄清误会而高兴,他没有再追究下去,只因今日的一时疏忽,往后回想此刻,南宫苍敖也曾后悔过,若他如往常一般追根究底,兴许后来就不会再生波折,也能省去很多事。 而眼下,“君湛然,何时给我们解药?”几条人影从众夜枭身后走出,为首之人正是玄字号暗卫之首,他在方才的交战中受了伤,一条手臂鲜血淋漓,面上却不带丝毫痕迹。 有的人一开始便已将自己当成了棋子、工具,君湛然回首过来,略略动了动嘴角,“我何时说过要给你们解药?” “你对我们下毒,莫要装作不知!”几人怒目而视,南宫苍敖哈哈一笑,满面兴味,悠然问道:“你们可知道所中的是什么毒?” 这就是侠义之士的真面目,玄字号暗卫暗自咬牙,狠狠吐出一个字,“……好!” “看来你们是不想给了。”抹着手中长刀上的血腥,活下来的十个人身上的斑斑猩红,玄字号首领勉强扯出一个扭曲的笑,“狡兔死走狗烹,说来是皇家暗卫,我们同杀手相比也没什么不同。” “你们就不怕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和你们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吗?”身为暗卫,自然与杀手还是有所不同,一身傲气那是自宫里就带出来的。 他们杀气腾腾,夜枭与雾楼守卫纷纷举起刀剑,再度警戒,却不料君湛然一挥衣袖,似乎觉得无趣,“我不知道有何可拼之处,莫非你们真的想中毒,然后再与人拼命,如此才可显出你们几人胆识过人?” 什么意思?十人都愣在那里,不明白这番话里真正的含义是否如他们所想。 被称作鬼手无双的男人只是淡淡看着他们,似乎露出一丝笑,“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至于你们几个,对于重情重义、又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我以为根本没有下毒的必要。” “那纯粹是浪费。”他挥了挥衣袖,其他人听了他这番话,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暗卫根本不曾中毒? “那瓶子里的原来不是毒药?我想嗅起来味道怎么这么奇怪呢,楼主可从不会如此疏忽制出这样的毒来。”肖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毒物自然要无色无味才好,若是气味大了,使用起来自然有些不方便,君湛然一向注意的很。 “我们没有中毒……”极度惊愣之后,便是极度的茫然,谁会想到下毒一说竟然是吓唬人的?他们吃的根本不是毒药。 犹如从地府回到人间,几人不知该如何分辨心中的滋味。 被骗了,却从未有一次被骗的如此情愿,剩下这十个玄字号暗卫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君湛然。 这个男人究竟是无情还是重情?将他们当作棋子使唤的是他,放过他们的性命,骗他们中毒的也是他,甚至和南宫苍敖一起出手相帮,人称他鬼手无双,世人只知道他是个残废,没人想过他竟会有叛国之举,也没人想到一个残废会在关键之时挺身而起,行走自如,掀起如今的风雨。 只是个江湖人而已,竟有如此心机,如此威仪,他果真只是一个江湖人?一个用毒擅画的江湖草莽?若是,平康皇为何如此紧追不舍,苦苦相逼,不惜使用风雷引,也要将他与南宫苍敖一同铲除? 静下心来,十人看着君湛然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他们并不自觉,自己已心生敬畏,更没想过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会一直跟随着这个身份成谜的男人。 此刻的这种惊异渐渐成了敬畏,而那种不知为何想要追随于他的心情,如种子生根发芽,此生再也没有变过。 君湛然不知他们的想法,也没有留心,沐朝霞已被人带去关押沐昭冉的囚室,他让手下人处理善后事宜,从囚室门前经过,沐朝霞抱着婴孩站在窗前,“君楼主!求你了,放我回去吧……我不该骗你说孩子是南宫大哥的,我错了……” 不知是否以为泪水能让人心生怜惜,沐朝霞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守在窗棂之前,隔着铁栅相望,但她得到的只是一道毫无感情的目光。 “你应该庆幸,孩子不是他的。”君湛然缓缓走过,“否则,今日你未必还能站在这里。” 一股寒意随着语声落地,沐朝霞悚然一惊,挂着泪水,忘记了哭泣,青灰色的背影已经远去,在他身后有一道黑影缓步跟上,忽然加快步伐,陡然一伸手。 身后温度骤然紧贴,“湛然吃味的模样实在叫人心动,我实在忍不住了,你说怎么办?”南宫苍敖蹭着他的唇角,说是不知怎么办,嘴唇已贴了上来。 第145章 凛南之冬 与君湛然独处的时候,南宫苍敖时常都是无所顾忌,这会儿像是忘了还有其他人在场,又或是一时忘形,不管不顾的亲吻下来,热吻缠绵,并不狂烈,却温存有加。 君湛然欣然迎合,他是个已死过一回的人,对世人眼光其实并不大在乎,离开夏国之后到了凛南,更如重生一般,在场之人都是知道他们关系的,他也并不避讳,拉着南宫苍敖随手一推,进了最近的一间房去。 “你要补偿,我现在就给你补偿……”在房门合上的时候,门外的人拉长了耳朵听到这么一句话,君湛然的话还未落音,房门已经合上。 门里情形如何,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见,天色转好,唯独日色暖阳照射在门上,一片宁馨微黄。 方才的血战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两位主子似乎已将方才之事抛于脑后,众人对视。 从未见识过君湛然这一面的骆迁不知该作何反应,肖虎倒是早就习惯,若无其事的对周围的人说道:“既然已经无事,那就散了吧。” 他的反应很是平淡,其他人也一脸正色的点头,“嗯,是该散了,还有不少地方要打扫。” 冯继修已是半死不活,将他留下作为活口问话算是可有可无,其余尸首需要打扫清理,南宫苍敖和君湛然都是喜欢整齐和干净的人,无论是夜枭还是雾楼的守卫,都开始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十余具尸首便如从未存在过一般,地上只留下水迹,再找不出半点血腥痕迹。 至于那扇房门之内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也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宫苍敖最后究竟得到了怎样的补偿了,君湛然又是如何令他满意,其中的细节不足为外人道,更不是能随意宣诸于口的。 自这一日过后,不知平康皇是否已知道厉害,还是在为北绛而头疼,无暇顾及,总算再也没有人前来送死,冯继修的死活不知,沐朝霞又身陷凛南,这些对煌德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沐昭冉不在,沐府之中再无他人,谁会在意沐朝霞的死活? 沐家这对兄妹就此被关押在西凛城中的这座宅院里,此地是凛南的地盘,沐昭冉的手下就算想要救援,也碍于没有得到上头的命令,不敢草率行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几次周折过后,一切渐渐平稳下来,平康皇好像是忘了这里的人,也忘了这枚眼中钉肉中刺,日子过的分外平顺,平顺的好似根本没有夏国,也没有平康皇在旁虎视眈眈。 君湛然已做了某些决定,这个决定针对的就是平康皇,南宫苍敖更是早就表示他向来有仇必报,更别说是杀父之仇,自然不会就此作罢。 两人都是精于谋略之人,更擅忍耐,等待最佳时机,在西凛城的这段时日,一方面令塔楼恶鬼继续留在夏国滋事,让煌德无暇分心,另一方面他们又付出大笔银两,要求展励为他们准备战马,数量之多令展励咋舌不已。 “这么多马匹,有谁来驾驭?无人驾驭战马,要它们何用?”他的疑问有一大堆,那两个男人却并不明言,君湛然漠然相对,南宫苍敖笑的别有深意,却没有一个告诉他真正的答案。 展励是个商人,有银子自然没有不赚的道理,又唯恐帮错了人,引起祸端,每次与他们商谈都再三要求千万不可牵连百姓,也不可将矛盾扩大,牵连他国,免得引起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还不至于。”君湛然失笑,南宫苍敖当时也是一笑而过,“这大约就叫杞人忧天。” “要真是杞人忧天就好了。”展励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说话间接过银票,好好收到怀里。 再怎么担心,银子还是要赚的,更别说这笔银子最早是他还给君湛然,而今因为君湛然又多要了战马,银票再度回到他手中,可说是失而复得,所以格外值得珍惜。 凛南的冬日很长,天亮的也特别早,晨雾如霜,和露水一起凝结,挂在枝头和叶片上,晶莹如明玉,煞是好看。 到了夜晚,天早早的就黑了,风沙会在夜间袭卷,躺在床榻上能听见呼呼的风声,有时候窗门必须紧闭,如若不然,隔日起来,便会发现房内被狂沙荼毒了一遍,必须彻底打扫才能继续住人。 这里的气候严酷,除了马匹也没什么特别能叫人看重之物,在几国之间处于弱势,也正是因此,凛南国君对西凛城内发生的几次混乱视而不见,为的就是明哲保身。 在冬日过了一半的时候,展励来访,言谈之间透出几丝试探之意,拐弯抹角的询问了一番关于南宫世家的事,君湛然与南宫苍敖的关系虽然与人不同,却并不插手南宫一家的事务,不深不浅的回了几句,没有多言。 与此同时,南宫苍敖已将鹰啸盟与雾楼的人手合并,令他们各司其职,分别负责警戒与查探,北绛已动,其余各国态度不明,身在局中,唯有掌握先机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今握在他们二人手中的除了原有的人手之外,又多了展励手中的探子、塔楼恶鬼和玄字号暗卫,恶鬼已返夏国,暗卫更名为影卫,如今司职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安全。 当日十人未死,得知自己未曾中毒之后便没有再离开,问他们要如何,也无人回答,君湛然便做了如此决定。 这十人并非不想回答,而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为何。 离开夏国,皇宫是回不去了,天地之大,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自小被训练为皇族暗卫,他们早已不适应外界的生活,更不知除了听令之外还能做什么。 君湛然说他们可以留下暂时栖身,若是何时想走也无人会阻拦。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便暂时留了下来,至于留多久,却没有人考虑过,君湛然也没有问。 “你是有心不问,也不定个期限,是不是?”一大早,温暖的被窝里抬起一条手臂来,往前环绕。 被上黑发铺呈,一人侧卧,南宫苍敖的手贴上他的腰际,背对之人的话音从前方传来,缓慢低沉,语声慵懒,“这十人皆非弱手,留下总比杀了好。” “这还用问我?你鹰帅会想不到?”回过身来,君湛然挑眉,眼底有丝笑意,南宫苍敖也挑眉,“你的想法我当然知道,只是想听你说说话而已。” “说什么都好。”有些沙哑的话音就在耳后,伴着一阵微热。 被褥外的空气清冷,温热的呼吸拂在颈边,君湛然往后靠了靠,拉过南宫苍敖的手放到自己的背脊之上,随口闲聊,“那就满足你的要求吧,说说别的。这几日伤势见好,但应该还未好透,尤其是天冷之时,上回你替我运功按揉一番,舒爽许多。” “定是淤血还未散开,看来还需要一些时日。”运功令掌心变热,南宫苍敖的手贴上他的背,“看你往后还敢不敢这么冒险,别人都以为你处事冷静,其实有时候你也冲动得很,竟敢在自己身上做出这等事来,我看你也是第一个。” “你又不是不知,为了骗过煌德的耳目只有这么做,后来连你也骗过,也算是值了。”能骗过鹰帅的有几人?君湛然勾起唇角,似有一丝得色,南宫苍敖在他腰间猛掐了一下,“这就是代价,可罚的不光是你,还有我,你不知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吗?” 他咬上君湛然耳垂,被他这么一咬,君湛然身体一僵,哑声警告,“别乱动。” 第146章 意外消息 南宫苍敖听出他语声中的紧绷,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低笑,“你素来克制自己的言行,在人前总是一派漠然的模样,谁能想到人后……” “人后如何?”与他相对,君湛然的笑容有点危险。 他的话音还是微哑,那双深邃黑眸中闪现的光亮却叫人不能忽视,南宫苍敖看着他悠然笑道:“人后如何,自然只有我才看得见。” 语声渐低,忽然凑近,呼吸相对,气息相融之间,在空气中变得微冷的脸庞贴到了一起。 若非相识,这个人只怕还在独自筹谋,套着冷漠的外壳,不让人接近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在他人眼里,他便始终是那个孤僻不好接近的雾楼楼主。 雾楼如雾,藏起了所有的惊天之秘,也留下重重难解之谜,所有谜题都围绕于一人身上,这个人如今就在南宫苍敖面前,能言会笑,时而透露从未让他人见过的热情。 在庆幸之后,南宫苍敖在此时忽然兴起一种疑问,“如果这回沐朝霞的孩子果真是我的,你会怎么做,真的不会就此离去?” “我还需借助你鹰帅的力量对付煌德,怎么能一走了之。”这般的回答可不是南宫苍敖要的,君湛然自己也知道,继续说道:“何况我一走,岂不是让沐朝霞得了便宜,这么蠢的事我哪里会做……” “我定会要她后悔,也会让你后悔。”礼尚往来,吮吻着南宫苍敖的脖颈,君湛然重重咬下,“这次是假,但要是再跑出个女人说有了你的子嗣,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低声警告,淡淡几句,却叫南宫苍敖听出他前些日子的介怀来,他固然懊恼,君湛然却比他更为担心,想到这里,本就火热的心燃烧的更加彻底,手臂一搂,将他抱在怀里。 “湛然……” “怎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哦?那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这种意思――” 语声渐不可闻,安静的房内只剩下耳鬓厮磨的悉索声,冬日的早晨,窗外冷风呼啸,更显得卧房里如此宁静。 凛南这片土地天气严酷,却因此而让许多事变的纯粹起来,任何感觉都变得单纯而直接,明确而清晰,谁是最重要的人,什么是最重要的事。 天色已亮,时辰却还早,他们还有些时间可以温存,但有时候,有些事并不会按照他们的预想来进行。 笃笃笃,外面传来几声敲门声。 见里面没反应,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盟主,展励求见。” 温如风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才在房里散去,南宫苍敖掀开被褥,尽管他很想装作不曾听见,“疯子一贯玩世不恭,但还是个知道轻重的人。” “不惜这么早来扰人清梦,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君湛然披下的头发散落在肩头,拉起松到胸前的内衫,已从方才的情热中冷静下来,“来人是展励,他通常是来找我。” “这次找的却是我,来通报的也是我手下的人。”南宫苍敖和君湛然都从这小小的细节里发觉出一些别样的含义,展励此来,理当不是为了展家庄与他们合作的事。 厅堂之上,有个人影来回踱步,时而想到什么又停下,皱眉苦思一番,他锦衣华服,腰佩短刀,袖口和领口都镶着大片的兽皮短毛,颇有些气派,向来笑容可掬的脸上,如今只剩下严肃和慎重。 这当然就是展励,听见门廊处的脚步声,连忙停步回头,迎了上去,“鹰帅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先问候南宫苍敖,而不是君湛然,“还有湛兄,实在叨犹,一大早的就来拜访二位,千万不要怪我,我实在是睡不着了,想来想去,此事还是将此事告诉二位,让你们自己来定夺才是。” 展励本是商人本色,说话之前多少会寒暄一番,聊了一阵宾主尽欢之后才会进入主题,这回不知是什么缘故,竟开门见山,丝毫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一大早就被叫起床的两个男人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君湛然一贯的淡然,南宫苍敖漫不经心的坐下,“有什么事,你可以直说。” 展励是个成功的商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此来恐怕是不太受欢迎,点了点头,直接说道:“其实我只是来带一句话,想见你们的并不是我,而是此地的主人……” 他说到这里停下,神色之间若有所指,此地的主人,说的当然并不是西凛城的城主。 君湛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南宫苍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展励索性上前几步,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是凛南国君想要见你们。” 这话一出口,并未如预想般引起太大的反应,君湛然端着茶盏的手只是停了一停,就继续把茶水咽下,“安嘉王想见我们?还是想见他?” 指了指南宫苍敖,君湛然双目一抬,展励嘿嘿一笑,“果然逃不过湛兄的眼睛。” “见我?为何?”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南宫苍敖微微一眯眼,“记得我和安嘉王并没有什么交情。” “鹰帅擅谋,机敏过人,湛兄又是一贯心思缜密,怎会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对着这两个人,展励心知拐弯抹角只会叫他们厌烦,不如明言。 “凛南国君对此地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也是看在二位的面子上,如今夏国为了北绛之事无暇分心,西凛也闹的差不多了,王上想见你们,定然有别的用意。”把话说明白,他也知道,这见面并不只是见面而已。 “此事不仅与两位有关,说不准还牵涉到两国,夏国与凛南一直相安无事,安嘉王每年上贡也从无微词,这回他要见你们,这里头……”这次没有把话说尽,展励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中另有玄机。 君湛然忽然放下茶盏,目色一利,“苍敖是夏国的鹰帅,声名远播,安嘉王对他另眼相看不算奇怪,而我只是一介江湖人,雾楼的名声再响,鬼手无双的威望再高,也不过是个江湖人……” 他看着展励,“安离王为何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此地的事不予追究?” “……湛兄难道不知,外界已经传言,说你的来历不同寻常,身份不凡?”奇怪的看着他,展励回答的理所当然。 君湛然的脸色忽然一变,厉若鬼魅,“什么时间的事?” 茶水滴滴答答的流在地上,他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竟已碎在手中,展励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看了看一旁同样面色难看的南宫苍敖,“也就是最近,莫非其中有什么不对?” 第147章 为皇之人 两人都没有回答,展励回想了一番,说道:“你要问我具体何时有这个传言,我也说不上来,大约就是近两个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谁都不知道,不过当时听说我就觉得颇为有理,湛兄如此人物,要说来历不同也不叫人奇怪。” 他的话说完,室内便没有人再开口,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对视,神色之间都有些异样,几乎可以肯定,其中有什么蹊跷。 但展励到底是个明白人,知道有些事不可探究过深,便不再深问下去。 气氛又变得安静下来,有几分沉闷。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却都没有想到,会从展励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若果然是真,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凛南国君安嘉王除了想见南宫苍敖之外,还要见一见君湛然了。 但传言总是传言,安嘉王最看重的定然还是南宫世家的后人,当年的南宫大将军南宫晋功勋卓著,南宫晋之子,又是鹰啸盟之首,自然也不同寻常,所以展励一来,求见的就不是君湛然,而是南宫苍敖。 君湛然固然是因为这个传言被列入了邀请之列,但鬼手无双,毕竟也是声名在外,先不论真实来历如何,各国多少都会网罗一些能人异士,擅毒、擅画之人,如君湛然这般惊才绝艳名扬天下之人,世上恐怕也只有这一个。 安嘉王为何邀请相见的理由,稍一思索便能明白,问题是,相关君湛然的传言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何之前从未有人将这个消息回报上来? “让疯子上来。”南宫苍敖面色深沉,对门外的守卫说道。 不一会儿,温如风便站在他们的面前,“不知盟主有什么事?”他已觉出不对,不敢嬉笑。 将展励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南宫苍敖沉沉的脸色神情不悦,“我命你们出去查探消息,夜枭也日日有人在外,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一拍桌案,砰然一声巨响,温如风几乎感觉到一股劲风往面门冲来,不敢抵挡,扑通一声跪下,“回盟主……”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站的展励,展励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会让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神色突变,隐约知道其中蹊跷,拱了拱手,“话我已经带到,明日我再派人来问答案,今日就先告辞了。” 他告辞离开,温如风这才能继续说下去,“这个消息一月前便已传出,我未敢叫人将此事回报,是属下失职。” “你为何不报?”南宫苍敖的脸色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君湛然在旁没有言语,也是面色阴沉。 周身的压迫感几乎令人想逃,温如风强自镇定,低声说道:“当日耳闻君楼主的身份,听到这个惊天之秘,属下从未告诉他人,我也知道这件事若透露一丝半点,我实在担待不起。” “你一向知道分寸。”这点南宫苍敖十分嘉许,“但这次的事呢,这个传言如何来的,为何你不命人通报,你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南宫苍敖问的直接,不留一点余地,温如风反而十分感激,“盟主信我,才会直言相问,属下也不敢隐瞒。这个消息确实是我叫人瞒下不报,但我敢用性命担保,消息不是从我这里出去!怕酒后失言,自那天之后我就不敢多饮一杯!” 看他言辞激动,不像做假,君湛然皱眉,冷声问道:“那你为何叫人隐瞒这个消息,你难道不知事关重大?” 他的目光如剑,被他盯着,温如风有种将成冰石碎裂的错觉,心知他的身份,不敢无礼,垂首回道:“回君楼主,属下正因为事关重大才不敢将这个消息上报……鹰啸盟中除我之外无人知道此事,当日收到消息,我大吃一惊,生怕此事传开,便与其他夜枭说消息不实。不实之讯,自然不能回报上来,这才没有将消息告知盟主。” 温如风情愿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至于如此为难,当日只是脑中一转,便如此决定,如今想来,确实有错,不禁咬牙懊恼,苦笑道:“今日盟主要责怪,属下无话可说,兴许我那时候多少也有些担心,怕盟主怀疑消息是否从我这里走漏,这才没有上报。” “是属下失职!请盟主和君楼主责罚!”碰,他叩头在地,没有起身。 温如风的错误情有可原,他知道的太多,却什么都不能说,甚至要在其他人面前不露半点异样,此事若要换了殊衍,早就忍不下去,而他甚至连酒都不再喝了,就为了守住这个秘密。 这件事与君湛然的安危息息相关,南宫苍敖眉头紧蹙,“我很想原谅你这次的过失,但这么大的事,并非原谅就可当作没有发生。” “看在他是你手下的份上,我可以不予追究,如何处置,你自己决定吧。”君湛然并不想让南宫苍敖为难,南宫苍敖却不能容忍这个错误。 若非展励带来这个消息,他们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定等有朝一日,等君湛然的身份大白天下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有这么回事。 “温如风,罚你交出手上头领之权,到阴鸠手下听令,在此期间,若再犯错,便逐出鹰啸盟,永不再用。” 温如风浑身一震,闭了闭眼,垂首领命,“是。” “你下去吧。”南宫苍敖一挥手,不再多言,温如风吸了口气,肃容退下,君湛然在旁看着,摇了摇头,“你不觉得这个惩罚太重?” “不觉得。”南宫苍敖断然回答,“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一条消息未曾上报,在他人看来不是大事,但这个消息却事关重大,这便是大事,若能早些在这个传言传出之时查询出处,说不准就能知道是谁散播。” “多半不可能,知道此事的人定然不会这么不小心,也不会叫人轻易查出来。”忽闻这个消息,相比之下,安嘉王邀见的事倒成了小事。 “难查也要查,此事断不能就此结束!”南宫苍敖目色咄咄。 “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也怪不得煌德最近没什么动静,大约也是因为这个传言,他定然不会叫人散播,此事对他没什么好处,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半都已死了,突然传出这种说法,即便没有说明白,只是暗示,也够他烦上一阵。” “他若再有大动作,便免不了被人怀疑,我这‘另有来历’是否与皇宫有关。”君湛然点头,这也是煌德不敢动的原因。 这件事不利于煌德,他却并不觉得高兴,他一向不喜欢无关的人插手自己的事,南宫苍敖也是眉头深锁,面色不愉。 “若有一日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谁……”他的视线陡然落在君湛然身上,“如今天下局势纷乱,再加上你的身份,其他几国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你当初担心的事就要成真。” “若是成真,我就会成为几国作乱的藉口。”君湛然语声沉重,微微扬起唇角,无限嘲弄,“我就将成为祸首,天下必成乱世。” 夏国被四国尊为上国,靠的是上一代的威仪,先皇统帅四国,安享盛世太平,在此之后煌德继任,北绛反意初露端倪,其他几国表面没有什么动静,实则定也另有想法。 如此情况下,若叫人知道煌德并非皇室正统继承者,先皇属意的另有其人,而这个继承人还活在人世,那将会是何种情形? 四国必定借此名目联手发动,不再对煌德俯首称臣,也顺势将夏国推下统帅天下的宝座,到了那时,天下必定大乱。 而君湛然,也就是煌湛,将成为祸乱之首,乱世根源。 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这也是为什么君湛然只想报复煌德一个人,令他不得不面对夏国境内的各种问题,却从未想过联手其他四国将他从皇座上拖下的原因。 “我是想报仇,想令煌德付出代价,甚至也想要他死,但我并不想让夏国陷于危难,更不想让百姓因我而陷于战乱。”他负手站在窗前,挺直的背影叫人一点都看不出他曾受的苦难。 “夏国之事,只能在夏国之内解决。” 当他看着窗外寒风瑟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宫苍敖在他身后忽然感觉到一股为皇者的威仪。 他才是先皇所选的人,他才是那个该在皇位上的人,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南宫苍敖走到他身后,“无论煌德如何逼迫,无论夏国对你如何不义,你想到的竟是百姓,湛然,你叫我该说什么好。” “别误会,这不是我有多关心体恤他们,只是我不想再背负更多的仇恨罢了。”推开窗,任凭外面凛冽寒风扑面而来,君湛然双目微阖,望着远方。 那里是夏国的方向,曾经的故土。 “你心里的仇恨有我,我和你一起背负。”身后突然被温热的体温包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天下大乱,那时我一定在你身边。” “你这么说,就该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君湛然握着腰上的手,“有你在我身边,我想没什么问题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这话里的自负让南宫苍敖笑了起来,身前的人侧首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对视,“苍敖,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早就离不开你了?” 第148章 欣然赴约 温热的低语声,加上话中之意,仿若天籁落在南宫苍敖耳边。 君湛然甚少有如此明白地表示,就连南宫苍敖都还未说过这几个字,陡然听见从君湛然口中说出,简直不是惊喜二字能够形容的。 “湛然!你——”仿佛心口被投下一个火把倏地燃烧起来,南宫苍敖深深凝视看着他,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太强烈,以至于他在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落在身上的目光如炬,难得他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君湛然见了南宫苍敖这般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很意外?其实无需觉得意外,我不过是在说一件事实而已。” 在南宫苍敖的嘴角吻了吻,他注目远处,“既然是事实,为何不能说出口,我已经过够了言不由心,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远方,视线中是与夏国截然不同的景象,风中沙尘迷眼,冷风萧瑟,故土遥遥,路又迢迢。 但很奇怪,离开夏国并没有令他产生多少感慨,反而随着在凛南的日子一天天的增加,脱去枷锁的感觉日渐深刻。 隐隐作痛的背脊已习惯靠在南宫苍敖的身上,不用担心无人支持,也不必顾虑对方能否信任。 “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激动过后,有人的心里忽然萌生一种奇异的顾虑,“你从来不说的这么明白,尽管你我都知道这是事实。” 南宫苍敖竟然有些提心吊胆起来,抚着他的后背,“你真的没事?” 君湛然啼笑皆非,“你可实在煞风景,别担心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难道说出事实很奇怪?” 他伏在南宫苍敖的肩头大笑,“没想到潇洒不羁的鹰帅竟也有词穷的一天。” 南宫苍敖放下心来,听他取笑也不以为意,“没有办法,谁叫在我面前的是你,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叫我词穷,让我提心吊胆。” 听他这么说,想到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君湛然的笑声渐敛,缓缓与他对视,“彼此彼此。” 话落音下颚忽然被人抬起,“别以为你说了这句话就算完了,听你说出这句话的我该怎么办?”南宫苍敖压抑的嗓音里藏着跃动的情感,又爱又恨似的瞪着他,“你竟敢抢在我之前说出口!” “话已说出,你能怎么办?”注视旁人的眸色森然如今流露的是几分笑意,半眯着眼,还有几分狡黠与愉悦。 能吓到南宫苍敖实属不易,在他们的相处之中,南宫苍敖总是主动的那个人,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不会反感他入侵他的地盘,难得今日他也吓他一下。 “我还能做别的——”回答他的是一个炽烈如火的吻,骤然间那股高热燎原似的蔓延开去。 窗前冷风将两人衣袍吹得哗哗作响,唇间温度却是截然相反,好似要将口舌都灼伤一般,深深的吻传递着无限情意。 南宫苍敖简直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起伏,本以为君湛然天生不喜说这些甜言蜜语,也不喜欢听他说,不曾想,今日竟在突然之间给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湛然……”他简直想将面前的人揉进自己的怀里和自己融为一体,“你说爱我,但我可得对你说,我对你的情意比你以为的还要深得多,现在我就让你好好知道……” 交错的脚步凌乱,南宫苍敖的眼睛里如同闪过雷电,传递到君湛然的身上兴起一股颤栗,“我就料到你会是这种反应。” 他一点都不意外,南宫苍敖似乎没听出他的揶揄,满不在乎的低笑,“大家都是男人,难道你不想?” 君湛然的目色别有深意,“我想的和你想的一样。”说话间他的手已经解开南宫苍敖的衣领,仿若留有烙印般的掌心从他颈边抚过。 那微微凸起的伤疤划过皮肤,南宫苍敖牵起他的手吻着他的掌心,本该因为疤痕而变得迟钝的触觉,竟出奇的敏感,掌心感觉到温热的舌头,缓缓舔舐过去,造成一阵难言的酥麻,君湛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就让我来好好服侍你,怎么样?”尚未平复的情感令南宫苍敖的嗓音低哑,因为兴奋而微微震颤,“湛然说了这样的话,总不能要我无动于衷吧!” “我可不敢指望你无动于衷,像你这样的人……”君湛然的呼吸也变得不稳起来,随即他的衣襟忽然被抓起,往下注视的鹰眸目色如火,“后不后悔与我一起来凛南?” “怎么可能?”他失笑,与南宫苍敖对视,“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后不后悔被我拖下水?和我上了一条船?要知道这是谋反之罪。” “早在与你相识之前我早已入局,也从未离开你的那条船,要说谋反,还不知是你先还是我先呢。”南宫苍敖动作熟练的解开自己的衣物,视线没有离开过面前的人。 若是有其他人在这里,定然认不出这就是传言中那个孤高冷漠的雾楼楼主,外袍凌乱,青灰长衣松散,君湛然微微吐着气倚靠在床头,露出半裸胸膛,那双深邃黑眸之中并不全是激情,还有一份挑衅似的邀请。 南宫苍敖虽有几许风流之名,却自认并不是个纵欲之人,但不知为什么无法抵挡君湛然的魅力,他不会想到的是,君湛然也正有这般的想法。 因为是南宫苍敖,想与之亲近的欲念便兴起得格外强烈,毫无征兆,就那么汹涌而来,令他丝毫没有抵挡之力。 胸前剧烈起伏,他蓦然一伸手,把南宫苍敖拉到床榻之上,“一定是你对我下了蛊……” “什么蛊?”顺势挑开他束起的发,南宫苍敖朝他耳中吐出热气,“情蛊?” “我也不知道,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在大白天和你呆在这里?”君湛然不想挽回自己的失控,南宫苍敖也不想停下,“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就让外面的人知道他们的主子感情甚笃,难道不是好事?” “嗯……确实是好事……”早已无心分辨南宫苍敖说的是什么,君湛然只想抓住眼前这一刻,尽管他也认为事实说不说出口并无关系,却没料到,一旦挑明,心中的感觉竟会如此难以言喻。 与室外的天气相反,卧房之内情热正浓,床榻在激烈的动作下轻轻晃动,床幔荡起一片涟漪,帐幔之内,急促的呼吸声与低沉的呻吟足以令任何一个风月高手面红耳赤。 攀附着南宫苍敖的背脊,君湛然鬓边的黑发微微潮湿,更显得眸色如星,亮得灼人,他舔了舔干涸的唇,口中的热气在他和南宫苍敖之间化成了白雾,又很快散开。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激情中隐约透出危险的语调,又在发颤的语声中变得暧昧轻浅。 南宫苍敖眸色一深,“湛然要我说几遍都可以……我巴不得昭告世人,你是我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用行动告诉你,我有多爱你……”这一天,南宫苍敖并未对他说同样的词句,却用另一种言语做出了回答。 同时他还用明显的行动来告诉他这份情意有多深刻。 他在他耳边不断唤着他的名字,每一次,每一个字都深情款款,就如他的动作那样,夹着深刻的情感,又如浪潮般汹涌,一次又一次令他们两人一起攀上高峰。 君湛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当然不会忘记回报,过后,纵然所有情感早已宣泄的淋漓尽致,他也自然有办法令床榻上的另一个人燃起和此前同样的热情来。 汗水汇聚到一起,呼吸也融合成了一人,在起伏动荡之中,卧房内潮湿的空气氤氲,不见寒冬,只有无限春情。 在有些事情面前,有些时候言语会变得无力,需要用另一种方式来宣告、来表达胸中的那个澎湃,如今他们所做的就是其中一种。凛南的安嘉王相邀,不知何处传出的留言已起,是安享太平,还是天下大乱,在他们眼前仿佛有数条岔路,每一步都可能是如履薄冰,不能踏错。 但这并没有令人沮丧担忧,反而激起另一种别样的亢奋,对君湛然而言尤其如此。 压抑着情感,隐藏着身份,甚至连作为人的欲望也一同压制,他已过了太久那样的日子,再不想如此下去,因为南宫苍敖,这拨云见日的一天,提早到来。 无论散布流言的人是谁,无论目的为何,他已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无论江湖还是朝廷,都将卷入其中。 天下未必成乱世,但若要太平,某些地方就需要先乱上一乱。 凛南国君相邀,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自然要去。 不仅要去,还要去的光明正大,摆出一番阵仗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安嘉王相邀。 凛南的王都位于欣临。 这一日,从西凛到欣临的路上,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缓慢前行,引起了所有路人的注意。 第149章 凛南王宫 君湛然并未换上凛南国的服饰,他仍旧是一身长衣,大袖宽袍,腰束玉带,因内功深厚而只着秋衣,手中端着一杯暖过的酒,酒液在杯中荡起涟漪,轻轻悠悠。 马车车轮滚滚,车厢内这头是他,另一边便是南宫苍敖,还是那番黑衣散发的打扮,这似乎已成了南宫苍敖的标志,君湛然却不得不承认如此模样才与这个男人最为合衬。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不疾不徐前往欣临,沿途之上这支奇特的队伍已经引起多方注意,两辆马车,一辆坐人,另一辆载物,几十匹上好的战马,上百人随行,这上百人个个腰杆挺直,目光锐利。 任谁来看都知道这些人不可轻易招惹,只从他们的坐骑之上便能窥得一二。 那些马之所以称作战马,而非什么其他称呼,是因为它们乃凛南所产骏马之中最为上乘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挑剔,用于战场之上,那是再合适不过。 一般而言,上百匹马里才会出那么一匹,而这种战马多半被用来上贡朝廷,余下的才会高价出售,几乎可说是千金难求。 在凛南,如何判断一匹马的好坏,即便不是马贩,就算普通百姓也懂那么一丝半点,马匹好不好,看一眼便知道,普通百姓都能看出好坏来,更何况是其他人。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行所用的马匹都是来自展家庄,展家庄所出的马自然是好的,给君湛然的,更不敢含糊,这几十匹上等战马一起出现,无疑是在无形之中宣告了他们这些人的身份。 能用得起战马的,非富即贵,更何况是一下出现几十匹,仔细看去,就连拉车用的也是战马,先不论车里装的是什么,光这些马就已是天价。 能用得起这般天价战马的,岂会是普通人?不知是否就是这个原因,沿途之上没有一人找他们的麻烦,就连剪径的小贼都没有碰上一个。 其实这也并非君湛然有意而为,战马都是展励的,他口口声声安嘉王邀见必有大事,天下局势必将动荡,一副担忧之色,命人将马牵来却是殷勤得很。 这般大张旗鼓,安嘉王自然早在他们出发之时就得到消息,带他们到达欣临的时候,王宫内的传令官已在城门前等候。 “前面可是鹰帅一行?”城门之外,马车马匹浩浩荡荡而来,传令官在人潮簇拥下站在门前迎接。 在他身后多是不明就里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见王上如此郑重,也都好奇来人是谁,一时间人潮如水,都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 这么一来,倒好似全城百姓都出门迎接似的,远远看去便已是隆重非常,传令官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场景,王上邀见两个别国之人,他却弄得如此兴师动众,未免过了分,但事已至此,哪里还有澄清的机会。 “安嘉王盛情难却,南宫某人就只能来此一趟了。”马车还未至身前,远远的笑语已传了过来,话音穿透人群,分外清晰。 南宫苍敖这话说的好似这么大的排场就为了迎接他的到来似的,传令官是个精明人,哪里会听不出他是有意为之,苦于无法解释,只能苦笑,将错就错。 “鹰帅此来路途遥远,快请进城,王上已备薄酒款待,啊,对了,还有君楼主,听说也一起来了,王上也正有疑问想请教。”横竖王上邀见为的多半也是拉拢这位南宫家的后人,多礼让一番也不会错,传令官一番场面话说的滴水不漏,君湛然俨然也成了座上宾。 观这传令之人的态度,便能知道安嘉王是打算如何看待他们,马车里的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另有一层深意。 如展励所言,安嘉王相邀,定不会只是闲话家常,究竟为的是什么,他们的心里其实都已料到些许。 是对方相邀,南宫苍敖也不客气,没有下车,便令马车继续前行,阴鸠领命上前传话,“有劳前面的大人带路。” 阴鸠擅刑囚,即便摆出笑脸也是皮笑肉不笑,他这幅模样说出的话,当然和缓不到哪里去,传令官只觉面前的笑容阴森可怖,心里一凛,回过神来才应了一声,心道这车里两人好大的派头,连忙转身引路去了。 传令官骑上马在前面引路,可怜他所骑的也不过是略好一些的马匹而已。 一行人便在众人瞩目之下进了皇城,如此阵势,混迹在人群中的各方耳目无不将这场景收入眼底。 凛南王宫。 此地没有雕栏玉砌,也没有重楼红瓦,这王宫比起夏国来,或许不算金碧辉煌,亦不算气势恢宏,却肃穆沉静,别有一番王族威仪。 “鹰帅来了,快请快请——”王宫之内,大殿之前,未等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上殿,身穿皇袍的安嘉王便已迎了出来,见了南宫苍敖身边的君湛然,露出一丝惊叹。 “这位想必就是声名远播的雾楼楼主,鬼手无双,本王只听说君楼主不良于行,没想到腿疾已愈,如此风采卓然!”安嘉王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唇上留有短须,一双细长双眼脸庞圆润,笑起来就像个教书先生,长袍窄袖,发束金冠。 分明最想见的是南宫苍敖,在他言语之间却丝毫没有冷落君湛然,两侧除了宫内侍女没有他人,就连侍卫都没有一个,他亲自领着两人上殿,一侧早就摆着座椅,让他们坐下说话。 安嘉王如此盛情,竟亲自迎接,自然不会毫无所求,君湛然没有耐心听他一一寒暄问候,直接进入正题,“王上邀见,不知所为何事?” “要是为战马,该找展励才是,为何要见我?”掸了掸衣袖,南宫苍敖径直把遮日刀从腰上解下,放在手边的桌案上。 “下马解剑,进宫卸刀,你手下的人却一声不响,不作要求,王上倒是相信我们二人,与我们两个夏国人相见,连一个侍卫都不要。” 鹰眸一抬,目中带笑,笑意含煞,不怒自威。 安嘉王笑容一顿,看着面前两个人,“因为本王知道,你们若要对我不利,几个侍卫根本拦不住,与其多此一举,不如不防,以表诚意。” “什么诚意?”君湛然只对他此次约见的目的感兴趣。 安嘉王摸了摸唇上胡须,视线从君湛然身上流转到另一边,缓缓开口:“本王想请南宫世家的人,为凛南效力。” 第150章  安嘉王之邀 话落音,淡淡一句,在安静的殿内回荡开来,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蓦然抬眼。 他们都知道凛南国君安嘉王此次相邀,定有所求,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安嘉王开口相求,竟如此直接。 “王上说的可是南宫世家,夏国的开国功臣,朝野内外,整个天下,无人不知的南宫。”从椅上站起,南宫苍敖提醒。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殿内散开,并无特别之处,但缓缓说来,眸色之间却有种谁都无法直视的锐利。 无论他离开南宫世家多久,他到底姓的还是南宫,更是大将南宫晋之子,是南宫世家真正的继承人。 自君湛然得知南宫苍敖之所以离家另立门户,为的是与南宫一家撇清关系,调查南宫晋究竟是为何而死之后,他就知道南宫苍敖从未忘记自己是南宫世家的人。 这个男人看似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事实上,何为重,何为轻,孰是孰非,他早已看的清清楚楚,他更知道,南宫世家这几个字代表什么。 “……南宫世家之名,无需鹰帅提醒,本王自然清楚。”在君湛然走神的时候,安嘉王的话音从前方传来,“当年南宫大将军之名,天下皆知,佩服在心,本王也不倒外。” 说起南宫晋,安嘉王只有敬佩。 “南宫大将军骁勇善战,更擅兵法谋略,凡是输在他手下的人都输的心服口服,他的为人也多被人称颂,本王和我凛南的百姓都敬重如此磊落坦荡的勇士,无论他是哪国人。”凛南地处偏僻,百姓多生性淳朴,安嘉王看起来似乎也不倒外。 他说起已过世的南宫晋,言辞诚恳,带着些惋惜。 “可惜,夏国的平康皇对大将军并不看重,将军他又英年早逝,这也可以说是天妒英才吧。”安嘉王拍了拍扶手,叹息一声,君湛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他的意思。 “王上是想借助南宫世家的威名,建起属于凛南的铁军。”这句话并非疑问,他话一出口,安嘉王并不反驳,将视线转向了他,微微一笑。 “传言雾楼楼主鬼手无双,不理世事,性情孤僻,如今看来,君楼主并不像传言所说,莫非这是因为鹰帅?”安嘉王话里有话,听来是打趣,有意无意间似乎也想摸摸他的底细。 可惜君湛然并非用三言两语就能套出话来的人,看着南宫苍敖,淡淡答道:“不错,就是因为他。” 这话本是为了应付安嘉王,四目相对,君湛然看到南宫苍敖眼中露出的笑意,淡然之色也渐渐变作了认真。 回想过往,从相识到今日,所有改变岂非都是因为南宫苍敖? 即便君湛然不想承认,他也知道,多年来的仇恨压抑已令他的性情与常人不同,要说扭曲怪异,也许也有那么几分。 恐怕也只有南宫苍敖受得了他。 南宫苍敖见他如此直视,眼中笑意愈深。 安嘉王就看着他们两人相望,他们对视的神情并不如何露骨,却也不见丝毫隐藏,从他们的眼中,任何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与众不同来。 那眼神和看着他的眼神不同,也和看着其他人的眼神不同。 “王上要见我,就是为了问我的私事?”感觉到安嘉王的打量,君湛然回过头来。 他问的如此直接,安嘉王一时有些愣住,过后才哈哈大笑起来,“君楼主真乃性情中人,敢作敢为,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追根究底,我只想问鹰帅,是否答允助我凛南?” 雾楼楼主的名号再响,一双鬼手再强,拥有的至多是杀人取命之力,南宫世家却不然,即便已家毁人亡,南宫世家之名,尤其是南宫晋大将军之名,余威仍在。 “你可知道你在相求什么?南宫世家在夏国已是皇榜上的通缉要犯,名义上可是叛国之臣,你要让一群他国叛臣来管你的兵马?”目色如箭,南宫苍敖觉得兴味。 此番直言相问,就如他一双直视的鹰眸,其中的压迫令人不敢逼视,安嘉王身为君主,自不能在此时退缩,摸了摸唇上胡须,“鹰帅多虑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南宫世家为君为国,为朝廷为百姓,从无谋反之心,此次被按上叛臣之名,乃是平康皇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 “所谓功高震主,夏国这回是自己将栋梁之才送到了别国,鹰帅来到凛南,这便是我凛南国之福,本王怎能就此放过机会呢?”起身走下台阶,安嘉王摸着胡子,笑意盈盈,眼底精光闪过。 这个安嘉王待人和蔼,言辞可亲,但终究还是一国之君,他考虑的是凛南的将来。眼前天下局势不定,他显然已是决定冒一冒险,与其在天下大乱之后被动应对,不如早作打算。 “你可要知道,一旦南宫他答应相帮于你,除了要冒险将兵马交予他这个外人之手外,还得做好准备,煌德绝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我。安嘉王陛下果真打算这么做?如若有个万一,凛南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到时候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 南宫苍敖身侧,君湛然不知何时从椅上站起,口称陛下,他的神情却并不恭敬,仿旧是一片浅淡漠然,微挑的双眸里透着似有似无的质问和挑衅。 安嘉王想了想,一挥衣袖,笑着反问,“君楼主离开故土,和鹰帅一起来到凛南这个地方,整日都需要提防平康皇所派之人的追击,本王也想知道,这值不值得?已付出如此代价,君楼主又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不知道君湛然的身份,也就不知道这所谓代价并非仅此而已,更不会知道,南宫苍敖所付出的代价,与君湛然相比并没有少去多少。 第151章 背后真意 安嘉王如此反问,君湛然连答都不想回答,他与南宫苍敖之间,谁欠了谁,谁又为谁付出过多少,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的,更无需对外人说明。 雾楼楼主若不想开口,无论谁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只是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丝近乎不耐的表情,重新坐回椅上。 他的态度并不热切,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如此一来,安嘉王更摸不清他的来历。 一个有些手段的江湖人,即便再神通广大,能凭他手中之力震慑天下,在眼前这般情况下,也不该是如此态度。 在和南宫苍敖离开夏国之前,君湛然此人曾被平康皇奉为上宾,被皇室所看重,如今看来,此中兴许也有什么隐秘?他既然能令平康皇另眼相看,又为什么会站在南宫苍敖一边…… 果真只是为情?两个男子之间的情意会深刻到令人抛弃一切?连性命身家都不顾? 安嘉王的视线不断打量,南宫苍敖看在眼里,一道不冷不热的声线在殿内响起,“王上只需明白他的意思便可,我们之间如何,与他人无关。” 南宫苍敖在君湛然身侧环臂而立,安嘉王能感觉到那双狭长双眼内的警告,这警告究竟是因为某种独占欲,还是因为这个君湛然身上果然藏着什么隐秘? “王上要我南宫一家为你效力……”南宫苍敖一开口的这句话,又把安嘉王的心思拉了回来。 “正是。”安嘉王转过眼,问的很随意,“不知鹰帅意下如何?” 这话看似随意,实则却是安嘉王不知想了多少时日才决定下来的结果,南宫苍敖站在殿上,没有立时给出回答,而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安嘉王,一如安嘉王先前打量君湛然那样。 “我拒绝。”最后,三个字轻描淡写的在空气里落了音,安嘉王的脸色顿时一沉。 南宫苍敖挑起剑眉,“要是王上与我南宫一家合作,倒是可以考虑。” 这话翻过来说,又是另一种含义,不是为凛南国效力,而是与南宫世家合作。 安嘉王发沉的脸色有了些许缓和,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鹰帅这话是说……” “合作之意,你理当知道。”君湛然并不意外南宫苍敖的决定,已发生过灭门惨祸,这个男人再不会让南宫一家为他人卖命。 为夏国尽忠的结果已然如此,自己的国君尚且不能有容人之量,何况是他国之王?这个安嘉王气量再大,再有识人之能,他身边的大臣和百姓,毕竟还是凛南国人,即便他不疑心南宫一家,又怎能保证其他人不疑心? “鹰帅和君楼主考虑的倒是周全。”安嘉王并不蠢,他听得懂南宫苍敖话里的意思,“除了顾虑到本国朝臣的想法,二位恐怕还是不想为人所用,听命于人吧?” 对这个问题,南宫苍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双臂环抱而立,桀骜之气并不隐藏,而君湛然双目半敛,神情淡淡,要知道他本就不是个习惯听命于他人的角色。 安嘉王心下转了几圈,这面前的二人若能用的好,便是极大的助力,若用的不好,反目相向,便等于引狼入室,为凛南招来灾祸。 倘若不能驾驭这二人,不如随了他们的意思,安嘉王心思一转,已决定下来,“好――” 一拍扶手,他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合作就合作,南宫世家的诸位大人,和二位在朝中的职位,我们可慢慢商量。” 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哪里会在乎什么朝中的官位,南宫苍敖一摆手,“此事会有人与你详谈,南宫年、南宫望,南宫家的事可以找他们商议。” “那你……”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与我南宫合作,便意味着与夏国为敌,自招灾祸,战乱将起,安嘉王,这一战你果真准备好了吗?”南宫苍敖已走到殿门前,停下脚步。 “还是说这一战,才是你的本意?”回过头,狭眸之中目色如箭,直指王座之上的安嘉王。 南宫苍敖的语声回荡,荡起一股杀伐之气,在殿中弥漫。 南宫一家乃夏国通缉的叛国之臣,凛南若用,便是与夏国过不去,更是挑衅,夏国便可以此为藉口,来找凛南的麻烦。 在场几人都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南宫苍敖看的分明,君湛然心中也早就了然,此前才会就此提醒,他们都想到这点,提出这个提议的安嘉王又怎么会不知? 他知道,却依然相邀,邀两个夏国的叛臣为凛南出力。 南宫苍敖目色锐利,安嘉王与其对视,安静的大殿上静若无人,直到安嘉王开口。 “本王若不作这个决定,平康皇便不会有此心了吗?”收起平和之色,安嘉王目视远方,沉声道:“我凛南臣于夏国,是因为当年的夏国国君,世人都知道夏国先皇永盛帝是位明君,他麾下更有南宫晋这员大将,四国即便联手都无可匹敌,这才尽皆臣服,但没想到,明君也有糊涂的时候,竟选了这么个继承人。” 说到这里,南宫苍敖已知道安嘉王想说什么,从事实来看,平康皇并不是个守成的君主,更远远谈不上什么明君。 不禁想到君湛然。 先皇永盛帝在所有皇子之中挑选了最合适的人选,无奈天意弄人,到了今日,听见他国他人如此评价,不知此刻,他身边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 君湛然感觉到南宫苍敖投来的视线,知道他的关切,思及过往也是心潮起伏,微微敛下双目。 安嘉王的话还在继续,“平康皇继位,并无建树,四国不做反应,但心中早已想法,眼看夏国再无当年的国力,北绛已经发动,我凛南纵然没有谋反之意,却难逃平康皇的嫌忌,在北绛发动之后,二位认为夏国会放过其他三国吗?” “北绛已动,这一战无可避免,北绛之后便轮到其他三国,战乱将起,避无可避,即便不邀二位,凛南也迟早要与夏国一战!” 面色一厉,安嘉王的脸上透出杀气。 在殿上的这两个人面前,他一点都不否认,“是以,本王知道邀二位合作势必挑起祸乱,却还是有意这么做。既然这一战本就避无可避,不如抓住眼前的时机,来个先发制人!” “这个回答,二位可满意?”安嘉王微皱着眉。 凛南国的百姓坦荡,国君也是如此,他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再无半点欺瞒,一国之君做到这个份上,被两个他国之人如此质问,还能这般回答,已算是到了极限。 所以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也没有再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只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 两人离开之后,一道人影自后殿闪过,安嘉王并未察觉,他坐倒在皇椅上,眉头仍未松开。 说起来轻松,要与夏国一战,无可避免,但真要动起手来,国力定会大伤,如今北绛已经先行发动,尽管想法并不仁厚,他还是暗自希望此战能拖的久一些,能加剧夏国的损耗,如此一来,凛南也就可以轻松一些。 是夜,南宫苍敖与君湛然并没有马上回转西凛城,若要与安嘉王合作,他们还需等一些人,南宫苍敖一封书信,令人回去将南宫年与南宫望招来。 安嘉王想借助南宫世家之力,岂能没有什么表示,当下便选了王城之中的一处行宫,位于城郊,十分僻静,让他们在此安顿,饮食起居,并未派人前来侍候,看似怠慢,实则是表达诚意,表示不曾派人监视。 南宫苍敖和君湛然都是明白人,凛南国君不会对夏国毫无想法,这个他们早已料到,但安嘉王态度之坚决诚恳,还是令他们多少有些意外。 由此可知,北绛与夏国之间的摩擦已不再是边境的小打小闹,双方都从试探开始转为正式交锋,战况升级,其他几国等着从中得利,态度才会如此积极。 “你做主答应了此事,不知南宫年是何想法。”在去往行宫的路上,君湛然挑开车帘,一阵冷风袭来。 车外夜色深沉,冷夜之中似乎也开始酝酿起战事的气氛,宁静之中在藏着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天地苍茫和车轮滚动。 南宫苍敖并不担心南宫年等人的态度,“灭门之仇,并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忘记。” 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南宫苍敖端起已经暖好的酒,微微的热度放在手心里,甚至有些烫人,“我不会忘,年叔不会忘,南宫望那一群年轻人,更是早已将此恨刻在心里,此生都不会忘。” 指上的灼痛慢慢褪下,温暖的酒杯被塞到君湛然手中,君湛然看着杯中酒液,“说的不错,仇恨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忘记。” 杯中琥珀之色,印照出一双藏着仇恨的眼眸,看来无比幽暗。 语声淡淡,随风散去,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意味又与他人不同,南宫苍敖见他不喝,酒已冷去,转手又把酒盏拿了过来,一口饮尽。 君湛然看着他喝酒,忽然说道:“你只提我的仇,却从不谈你的恨。” “我的恨?”南宫苍敖放下酒盏,身侧望来的眼神里有疑惑,也有担忧。 “南宫晋被煌德所害,南宫一家惨遭灭门之祸,上百口人一夕之间横死家中,这些仇恨我知道你都记在心里,他日定会让煌德后悔自己所为,但在那一天还未到来之前,你是怎么做到如此洒脱?你难道一点都不怨?” 微挑的眼眸里隐约闪烁,“还是顾及于我,不想在我面前提?因为煌德毕竟与我有切不断的血缘关系,算来还是我的兄长。” 说到后来,语声转冷,君湛然忽然提起放在滚水中烫着的酒壶。 滚烫的梨花酿自喉间咽下,到了腹中仿佛燃起火来,他吐出一口酒气,“苍敖,我不希望你因为顾及这些而对我有所隐瞒,就算你有所迁怒也没有关系,但你从不主动在我面前提起你的恨,你甚至从不表露,你总是那么洒脱,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 品尝的酒液从嘴角流下,还未擦拭,就被一只手抹去。 “谁说我不怨?”南宫苍敖舔去指上的酒,唇边的弧度锋利而残忍,他冷冷一笑,“所有仇恨我都记得,这笔账还需要点利息,但只对煌德一人,他也是你的仇人,我怎会迁怒于你。” “至于我为什么不在你面前表露……”他的语气放缓,“看你因为仇恨而迫使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忍了那么多常人不可忍之事,我要是再被仇恨蒙了眼,失去理智,一心只想报仇,到了那时,你该怎么办?” 君湛然心里一震,转过头,视线相对,南宫苍敖的笑意已不带一丝冷意,“绝人情,抑私欲,自废双腿,你已被折磨至此,我要是再不洒脱,不理智,谁在你失控之时拉住你,在你被恨意蒙蔽双眼之时让你冷静?谁来阻止你不让你再继续折磨自己下去,因为恨意而造成心魔?” 君湛然已无话可说,看着南宫苍敖的双唇开阖,耳边的语声悠悠说道:“当两个人的心里都有恨的时候,总要有个人清醒一些,你说是不是?” 因为怕他被仇恨蒙蔽心智,怕他执念过深不够理智,怕他在复仇之路上逐渐迷失方向,他便时刻提醒自己,在他面前绝不言恨。 这么做,并不是南宫苍敖有心隐瞒,也不是他不恨,不怨。 这么做,为的只是防止有一天,君湛然失去理智,为的不过是在那时候拉住他,不让他踏入深渊,不让他成为一个恨尽天下的魔头,害人害己。 明白南宫苍敖话中之意,更清楚他为了谁而这么做,君湛然本想开口,话到嘴边,才发现他竟不知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任何言语都失去了意义。 看他目色变换,双唇紧闭,南宫苍敖有意轻笑,“被我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喉间颤动几下,君湛然终于开了口,变得沙哑的嗓音里微微带着笑,“真是名捕本色,身负家仇还不忘苍生百姓的安危,怎么,怕我变成满心仇恨的杀人魔,杀尽天下?” “谁管苍生和天下,我担心的是你。”南宫苍敖轻嗤,假作不悦,皱起眉头,“湛然是真的不知,还是假作不知?” “你说呢?”一把将他拉近,君湛然的眼底闪着光亮,双唇相贴,像火星点燃了口腔里残留的酒液。 口中的浓烈滋味,不知是唇舌交缠而来,还是因为梨花酿,寒冬之中,心头的热度渐渐攀升,君湛然的吻从南宫苍敖的唇上移到脖颈,收紧在他后背的手臂越来越紧,“苍敖……苍敖……” 他唤着他的名字,仿佛心底的撼动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能这般轻唤。 南宫苍敖牢牢回抱着他,忽然低声问道:“知不知道还有多久到安嘉王的行宫?”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回答他的是君湛然的又一个吻。 烈火正要燎原,马车陡然一阵剧烈颠簸,前方传来厉喝,“是谁?!” 第152章 陷阱 官道上,车轮陷入深坑,肖虎下了马车,厉声质问,前方十数条人影在黑夜中犹如鬼魅。 好好的官道上当然不会无故的多出一个坑来,更不会在深坑上铺上稻草石子,幸好陷阱不至于令整辆马车陷入,只倾斜了半个车身。 虽是如此,但陷阱原是早已设下,并不仅仅只是路上的坑洞而已,陷落马车之后,滚滚巨石从路边的山崖滚下,霎时马声嘶叫,众人齐齐勒马躲避。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扶着窗框坐稳,皱起眉来,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感到高兴。 “又是煌德的人?”南宫苍敖自语般的猜测,随即一挑眉,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不,不是。” 君湛然点头,“北绛与夏国战事已起,不再是原先的小打小闹,这个时候煌德理当无暇动这个心思。”更何况有了那样的传言,若是他夏国四皇子的身份一旦喧嚣尘上,对煌德毫无好处,在这个风口浪尖,他定不会再招惹他人的怀疑。 拢好敞开的衣衫,君湛然不想再做揣测。 马车之外,阴鸠和温如风等人都是行走江湖已久,应对意外十分冷静,尚不明敌人是谁,没有一个人冲动行事,雾楼的人手都是有肖虎带领,一记厉喝之后都拔出兵刃,护卫在君湛然所乘的马车周围。 十数个黑衣人一现身,其中之一打了个手势,黑影便齐刷刷的散去,也朝四面将君湛然所在的马车包围过来。 “来人是谁?你们可知道拦住的是谁的马车?!”肖虎厉声质问,手中的“鬼哭”闪着寒光。 “找的就是你们!夏国贼子!”蒙面黑衣人冷笑,其它一句都不多说。 山上有巨石滚落,当然是有人动手,推落巨石不是为了要人的命,而是为了堵住去路。 去路被堵,马车和马匹都不能通过,敌我双方便都被困在了这被巨石包围的官道之上,夜色之中沙尘漫天,飞沙走石之间,蒙住了月色,就在这片昏暗里双方动起手来。 兵刃交击,击碎夜色中的冷寂,唯有一辆马车里不见任何动静。 这辆马车处于交战的中心,这便是这群黑衣人此行的目的,自山崖下来的黑衣人也加入了战局,他们都清楚的知道,马车里的人才是此行真正的目标,动手之时所有人都朝着马车接近。 肖虎和阴鸠职责所在,自然不容他们靠近,而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未下车。 马车里越静,暗袭之人便越是不敢掉以轻心,这本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而已,即便是有紫铜木所铸,牢固异常,又配上凛南所出的上等战马,它依然还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不一样的是车里的人,他们令人不得不忌惮,雾楼楼主鬼手无双,用毒之能无人能出其右,鹰帅执掌鹰啸盟,手中遮日刀无可匹敌…… 寒风吹开车帘,传递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也传出一句冷淡的人声,“该是你们动手的时候了。” “记得留下一个活口,才好问话。”有人又补充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说。 君湛然一开口,肖虎便听出他在对谁说话,嘿嘿一笑,这一笑笑的叫人后脊发冷。 “遵令。”不带起伏的两个字由半空中响起,一群黑衣人也如这两个字,凭空出现在人前。 影卫原是夏国暗卫,这玄字号的十二人如今剩下十人,他们从未忘记还有二人是因何而死,更不曾忘记夏国教会他们的事,他们最擅长,且最精通的事-- 杀人。 刀剑无影,唯有血光,冷锋划过,带起冷冬下冷冽的腥锈味,和刺骨的空气一起涌入鼻腔,每个人的呼吸间都盈满煞气。 影卫只有十人,却个个都是夏国皇族培养而成,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与寻常杀手不同,更有异于江湖上的匪贼,一出手便只存杀招,招招都精妙无比,堪称绝杀。 看来他们是有意在君湛然面前显现他们的价值,南宫苍敖在车内望了几眼,“这笔买卖没有做错,看看他们出招……” “宫中所存的武功秘籍不知凡几,重金笼络的高手更是如云,任何一个大内暗卫到了江湖上都可与武林名宿比肩,何况他们曾经是玄字号的杀手,排名在前,说明他们不曾失手。”君湛然对夏国宫内的事了如指掌。 “谁说不曾失手。”南宫苍敖看着君湛然,意有所指。 君湛然勾了勾嘴角,马车微微倾斜,他还是安然坐着,举目投向窗外,“栽在我手中,总比死于煌德之手来的好。” 车外激战正酣,暗袭者人数至少有二三十,却不能与君湛然此行车队的上百人相比,他们知道人数悬殊,竟没有马上败退,而是苦苦支撑,不知在等待什么,还是另有目的。 南宫苍敖坐在车里,但不曾忽略车外的战况,看了一会儿,鹰眸闪动,君湛然一见便知他有所发现,“怎么?看出什么古怪?” “敌我人数悬殊,无论对方是谁,要想凭这些人将我们除去,无疑痴人说梦,谁都知道不可能。”南宫苍敖所言不是什么大话,他也一点没有夸张。 “那便是另有目的了。”随着南宫苍敖的视线往外,君湛然看到肖虎正在擦抹他手里的“鬼哭”,对方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明知不敌,还前来送死,要说其中没什么古怪……”已确信其中另有蹊跷,南宫苍敖冷笑,他准备下去看看,“来不来?” “有你一个明察秋毫的鹰帅已经足够,哪里用的到我。”虽然这么说,君湛然还是随他一起下了车。 寒风扑面,与车里的暖意不同,冷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君湛然不是南宫苍敖,破过大案,抓过巨枭,他的观察力却丝毫不弱,一出马车,便察觉数道视线朝他们投来。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为强烈,陡然间,一个物体忽然从人群中投掷而来,听其破空之声,不像什么利器,君湛然一手接在掌中。 “小心。”南宫苍敖提醒。 “无妨。”他摸到手里的东西,像个纸包,借着月光细看,确实是一个纸包,平平常常,毫无出奇之处,其中包的似乎是一些粉末状的东西。 微微发白的粉末,在昏暗中隐约有些赭红色的光泽,一阵风出来,散落了一些,君湛然神情一动,面色突变。 “什么东西?”见他神情怪异,南宫苍敖凑上前去,君湛然飞快的把手一握,霎时将纸包重新捏起,“别靠近!” 他从不曾这么疾言厉色的叫他别靠近,就算是初相识的时候也不曾如此,南宫苍敖觉出不对,顿时脸色发沉,“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剧毒?” “方才你可有闻到什么?”君湛然不答,神色间竟变得紧张起来,另一只空出的手抓住南宫苍敖的衣襟,“快告诉我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他的眼中竟有恐惧。 南宫苍敖诧异,他面前的不是其他人,是那个总是淡然处之,对世间一切都能显得漠不关心的君湛然,他从未大惊失色,更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只闻到血腥味,这么多死人,除了血腥味我还能闻到什么。”南宫苍敖握住在衣襟上的手,“你怕了?怕什么?难道这毒……” “这毒本不该在这世上,我以为从未有人制出过它。”君湛然眉头紧蹙,紧紧攥着手中粉末,“它是毒,能叫人五脏如焚,痛苦万分,过后却也能令人遍体舒畅,耳聪目明,思维敏捷……” “看来也不全是坏处。”南宫苍敖试图缓和他的情绪,却起了反作用,君湛然的眸色骤然阴沉,厉声道:“若只有好处,怎会被称作毒,中毒一深,便一刻都不能离开它,它会令人上瘾,人不人鬼不鬼,直到五脏六腑溃烂而死!” 这毒竟如此霸道,南宫苍敖这才知道君湛然为何这么紧张。 “你保证,你一丝奇怪的香气都不曾闻到?!”他紧紧盯着南宫苍敖,心跳陡然剧烈起来,抓着他衣襟的手收的死紧。 见南宫苍敖不答,君湛然的脸色几乎扭曲,“该死!快告诉我!” 低吼声惊动了周围的其他人,人数悬殊的交战已经结束,地上只剩下尸首,留了一个活口被阴鸠抓在手中,众人都询问朝二人所处的位置望来。 他是在怕,怕他不慎吸入毒粉。南宫苍敖看出君湛然眼中的恐惧和担忧,“当然没有。” 他收拢手臂,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冷风吹起君湛然的衣袂,也卷起他的发,露出他黑发之下的侧脸,如鬼魅般发白,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南宫苍敖看了半晌,“先别碰我!” 他避开南宫苍敖的怀抱,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来,将手中的纸包开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孔,对准瓶口,小心翼翼的将其中的粉末撒了进去。 肖虎从未见过他们楼主如此小心,如此谨慎的对待他手中的毒物,一直以来他摆弄那些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早已像穿衣吃饭那么平常,任何毒在君湛然面前,理当都和尘土没什么差别。 而今他竟如此郑重其事,可见这东西绝不寻常。 君湛然才将瓷瓶收好,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很快,火把将夜空照亮。 来人是凛南国的官兵,人数不知多少,一眼望去只见到一片火红,蹄声震天,停在他们面前。 “来人啊!就是他们!快将他们拿下!”天色被照亮,只见一片红光之中,骑在马上的将领遥指君湛然一行人。 “王上身中剧毒,定与尔等脱不了关系!”来人高喝怒吼,“世间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令人中毒?定然是你趁着入宫之机下毒,鬼手无双君湛然!你竟敢谋害我王!” 南宫苍敖狭目一阖,和君湛然一起想起了方才收进他怀中的那个瓷瓶。 第153章 私情 两人看着对方,神情微变,在这个当口发生此事,绝非巧合。 众人闻言一阵哗然,都感到惊讶,“安嘉王中毒了?!”肖虎忍不住诧异。 “不要装摸作样!我王中毒就是你们所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心知面对的是谁,带兵的将领也不敢贸然行事,却压不下满面怒容,“自你们走后我王便倒地不起,气若游丝,御医称这乃是剧毒所致!不是你君湛然,还有谁?” 此言一出,当场便静了下来。 这么看来,方才的暗袭并非无因,那毒粉…… 这正是个陷阱!要的却不是他们的命,而是要将毒物投入他楼主所乘的马车之中,留下证据! 在场之人久经江湖,一下便都明白了,手握兵刃,双方煞气对着杀气,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盛名所累,要说不是君湛然所为,有谁会信?在他们之前,安嘉王不曾见过他人,在他们走后,安嘉王便身中剧毒倒地不起,而君湛然正是人所共知的用毒高手,尽管他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何保证安嘉王所中之毒与他无关? 无论谁来看,他身上的嫌疑都是最大。 凛南官兵密密排列,一个个身披甲胄,铁蹄森森踩着官道,发出冰冷的敲击声,晃动的火光洒下一片赤色暗红,红光之下的人脸布满敌意和警觉。 鬼手无双除了丹青妙笔,还擅用毒,此事无人不知,谁想而今竟成了他人怀疑的因由。 君湛然心里一沉,面上仍不动声色,倒是对那不知名的剧毒反应来的更大一些,南宫苍敖目光掠过,若有所思注目面前兵马,神情渐渐变得难测起来。 “你们是跟我回去,还是要在此动手?”带兵之人狠声厉喝,见对方不动,也不贸然下令。 但他手下人马已然是蠢蠢欲动。听闻是面前这些人令安嘉王中毒,无论为公为私,都恨不得立刻将人拿下,尽忠的尽忠,拿赏的拿赏。 官道上火光照耀,一道黑影慢步上前,发如黑墨,目似刀光,一扫眼前阵势,似笑非笑的拔出腰上宝刀来,弹指间发出嗡鸣阵阵。 南宫苍敖!马上的将领不敢掉以轻心,紧握缰绳,只听南宫苍敖不疾不徐说道:“我若说他不曾下毒,不肯就擒,你们是不是要强行拿人?” 话音响彻,似卷起一阵寒风,更夹杂内力,令闻者气血翻涌,南宫苍敖一身功力本就不俗,更何况是刻意而为,凛南将士之中有人不济,忍不住倒退一步,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我只用了两成功力,你的人便已不敌,你可要想好。”寒风刺骨,南宫苍敖说出的话也如寒风,初闻似乎漫不经心,落到耳中却是一片冰寒。 只是两成?马上领兵之人大惊,他手下的人马也都面露异色,早知道南宫苍敖之名,没想到传言不虚,甚至眼前看来,南宫苍敖比传言所说更难对付。 那将领心中一急,冷笑道:“君湛然毒害我王,你却说他不曾下毒,鹰帅与他关系匪浅,有所偏袒也是理所当然,我等奉命而来,今夜定要将他拿下问个清楚!你竟想阻拦,怎么,一身侠胆的鹰帅为了私情,莫非是要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了吗?!” 话落音,将士们群情激奋,高举手中剑矛,连声应喝,马上将领不改怒容,瞪着君湛然一行。 看来此人倒也不笨,南宫苍敖听的出这些话的目的,为的就是壮手下之人的胆气,气势一盛,加之双方人数悬殊,他和君湛然要想从这里突围,也不是什么易事,也许能冲出重围,但也势必要付出代价。 他还未有什么反应,君湛然已冷哼一声,不知想到什么,薄唇微抿,面色又沉了几分。 “楼主,和他们拼了!”肖虎见情况危急,上前提议。 回答他的是几声冷笑,君湛然自下了马车,收起药瓶,便没怎么走动,而今忽然走上前去。 “谁说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举在高处的火把拉长了人影,一片阴影之中,有人上前,冷冷话音陡然响起。 火光晃动下,只见始终站在阴影中的男子从人群中慢步行出,都知道他便是下毒之人,是那传言中的鬼手无双,凛南的将士顿时紧张起来。 红光照耀下,君湛然那张硬朗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诡色,“谁说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他又问了一次,语声缓慢,就在这缓慢之间,却有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冷意。 这种冷并非南宫苍敖语带煞气的锐利冰寒,而是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鬼气森然,令人后脊发冷,一身寒栗。 “无凭无据,只靠猜测,便强按一个下毒之罪在我身上,要说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怎么看,也不该是他。”目中不见丝毫情感,君湛然的眼光朝马上之人望去。 咯噔!马上所坐的凛南大将阳嶙见惯了生死,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蓦然间竟觉得眼前所见并不是个活人。 这双眼睛里竟全是空寂,无悲无怒,只有漠然一片书。 自君湛然坦言身世,离开夏国,便很久都不曾露出如此骇人的表情,南宫苍敖知他定是回忆起了一些过往,才会有如此反应。 “湛然。”他上前,君湛然听见了他的叫唤,却犹如不闻,一双眼睛只看着马上的阳嶙,“方才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回答?” 阳嶙身为凛南猛将,怎容许自己在这时候示弱,“话是我说的,你若不想他人认为南宫苍敖为了私情不辨是非,就该随本将回去,是不是你毒害我王,朝堂之上定会有个结论。” 慑于君湛然此刻的骇人模样,阳嶙没有把话说死,他却不知道,是否把话说死并不是关键,他指君湛然下毒,也不是关键。 几声轻笑从君湛然口中发出,那笑只叫人心头发颤,“我若要安嘉死,何必用毒。” 五指一屈一张,轰然一声,先前被人推翻滚落的巨石骤然多出一个深洞,阳嶙探头,定睛一看,不觉冷汗涔涔。 那洞不是石块碎裂而成,竟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孔所组成,如同蜂巢,也就是说,君湛然竟是在五指屈伸之间,发出不知多少暗器,在那石块之上刺出无数小孔,方有了这个凹陷的深洞。 暗器不可怕,可怕的是骤然发出,竟能排列的如此匀称整齐,更可怕的是他竟半点都没看出他所用的暗器为何,更别说,那暗器竟能凿穿巨石。 他并不知道君湛然所谓的暗器便是他的内劲,无形胜有形,所需的内力更巨,若是知道,还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阳嶙心中已存惧意,却不想示弱于人,更不能在这时候胆怯离开,唯有用怒吼来掩饰,“……大胆,你竟敢出言恐吓,对我王不敬!” “不敬又如何?”君湛然言语刺激,五指微动,隐约已现杀意,南宫苍敖按住他的肩膀,“湛然!” 君湛然骤然转身,冷笑道:“我已受够了被人冤屈的滋味,既然想将未做过的事强加于我,我若不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岂不叫人失望。” 听这话,他是真的要去给安嘉王下毒?!周遭众人大惊,南宫苍敖却摇了摇头,“你不会真的失去理智,做出如此不智的事来。” “不会?”反问一句,君湛然剑眉蹙起,面上泛起几分狰狞,“他可是说你为了私情黑白不分,是非不辨!” 南宫苍敖恍然,不禁笑了起来,凑上前去低声问道:“你就是为了这而不高兴?” “此其一,其二,我说过,我已受够了,无论是夏国也好,凛南也好。”被南宫苍敖发现他为何不悦,君湛然此刻已无需掩饰,冷然间把话说完。 夏国也好,凛南也好,他不曾把话说清楚,南宫苍敖却一听便知道他话中之意。 身在夏国之时,他不曾有夺位之心,却遭煌德猜忌,不惜手足相残也要将他除去,他早已寒了心,再到凛南,若凛南也是如此,不问缘由,只因为猜忌夏国之人,便要在他头上无故扣上一个毒杀的罪名,他心头火起,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早就说过,湛然你看似冷淡,其实内里如火,做过的事你绝不会不认,若要冤你,你却定不会轻饶。”想到方才他是因为对方垢病于自己才会大怒,南宫苍敖说着,笑意愈深。 “有什么可高兴的?”君湛然皱起的眉头还未放开,眼神一瞥,“你可以不在乎,但我不会让人说你为了私情而不顾大义。” 南宫苍敖这下是真的笑了起来,他向来行事肆意,此时心中高兴,哪里还管是在什么地方,抱着君湛然,伏在他肩头就是一阵大笑。 “谁在乎别人怎么看,湛然知我懂我,足矣!” 大将阳嶙见他们如此,早已看呆,大敌当前,这二人竟如同儿戏,还在互诉衷情,“你们……” “圣旨到――王上有旨――”正在这时,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阳嶙听是圣旨,愕然回头。 “王上前一刻已经转醒,命尔等速速将鬼手无双等人召回!”马匹不停,马上传信之人遥遥喊话,“御医对我王所中之毒束手无策,特命小人传话,邀君楼主进宫!” 第154章 再度入宫 话音传的老远,在场众人都听的清楚分明,瞬间相顾愕然。 进宫?! 阳嶙完全没想到,圣旨一下,本欲捉拿的人犯竟成了安嘉王的客人,竟然还被邀入宫?! 前一刻是下毒的嫌犯,后一刻却成了救命的贵人,君湛然也未曾想到转变会这么快,双目微阖,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阳将军,这是……”传圣旨的已到诸人面前,见到眼前情景,看到满地尸体,以为双方已打了起来,不禁大惊失色。 阳嶙并非没有看见地上的尸首,只是不想多生枝节,是以也没有多问,此刻听宫里来人惊异,这时说道:“放心,还没动手,这是鹰帅和大名鼎鼎的鬼手无双,我哪敢随便抓人。” 这话里的不满显而易见,南宫苍敖也不以为意,“看来如今是要迎我们去王宫了,阳将军?” 南宫苍敖的笑一向豪气洒脱,令人心生好感,但此刻眉间挑起的一抹笑意看在阳嶙眼里却叫他颇为恼火,试想原本名正言顺去捉拿下毒嫌犯,半道上却要将这些人迎了回去,叫他们这些带兵之人颜面何存,这又叫他如何高兴的起来? 但君令不能不遵,只能压下满心的不悦,朝传旨之人回道:“多谢函大人传话,请代为回禀,末将领命,这就带他们回宫。” 那传话的函茫本是安嘉王身边的传令官,掌管宫内事务,知道阳嶙的脾性,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叮嘱,“阳将军切莫恼怒,王上所中之毒确实棘手,而今无论是不是这君湛然下毒,都需要他去看上一看,也不管能不能医,总之先将他带回去才好。” 阳嶙听了,皱眉一想,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假若是君湛然下毒,恰好先将他诓了回去,这么一寻思,脸色顿时缓和不少,回过身来和颜悦色的邀请二人回转王宫。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是心中清明之人,哪会看不出其中关键,但路遇暗袭、瓶中毒物,绝不会无因,背后谋划之人是谁,说不准就能从安嘉王身上找出答案,眼下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那就走吧。”与南宫苍敖对视,看到对方眼中和自己同样的心思,君湛然抬了抬眼,“先将马车整理好。” 经过地上的尸首,说话间他已站到一旁负手而立,眸色淡淡,看不出是对谁吩咐。 要是叫肖虎,他定会指明,而南宫苍敖的人他从不随意支使,这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尊重,南宫苍敖对他亦然。 这么一来…… 一群人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阳嶙。 阳嶙是武人,脑子却不笨,明白这话是对他所说,面上泛起一阵愠色,堂堂一员大将,拿人不成,还要命人替对方扶马车,简直岂有此理! 他正要发怒,那一边君湛然已掸了掸衣袖,漠然抬起头来,仰对半空,“凛南的月色倒是不错。” 这一派孤然之色,甚是冷漠,而另一边的南宫苍敖除了君湛然的事已没有什么还能令他紧张,见身侧之人立于月下,夜色迷蒙,傲然负手之间卷起衣袂,风姿卓然,心中不觉一热。 “若能在此对酒赏月,也算是一大乐事。” 他走上前去,两人对视,眸底都是一片锋芒暗色,相视而笑,并肩而立,竟这么赏起月来。 凛南天气不佳,时有风沙狂卷,辨不清天色,今夜的月却出奇的亮,大如银盘,高挂天际,银辉洒落而下,月白之色将他们笼罩,衬着一地带血的尸首,安静下来,便有种说不出的气氛。 阳嶙只觉一股无形的压迫逼上心头。 “阳将军!时间不多了!王上他――”还是函茫先醒悟过来,急忙低声提醒。 这二人分明是在威胁!尽管知道是威胁,阳嶙却不得不把这口气硬生生的咽下去,眼下还是救治安嘉王要紧。 顾不得其他,沉着脸命人将君湛然他们的马车从深坑中抬了出来,阳嶙自始至终在侧旁观,他也见了那事先挖好的陷阱,再加上一地尸首,不由猜疑起来。 是谁半路拦暗中施了如此算计,又是何原因? 无论怎么说,这南宫苍敖与君湛然都不是凛南的人,他们即便有仇家,也该在夏国,难道有人从夏国追了来? 心里一转念,不再多想,也没空猜想这些与他无关的事,阳嶙看着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重新上了马车,一队人马整装出发,从押送变成护送,去往王宫。 安嘉王身中剧毒,事态紧急,队伍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月明星稀,被留下的尸体还倒于血泊,猩红血色染红了地上沙石,留下一地殷红赭色,腥锈之气随着夜风,慢慢散去。 凛南王宫,月下楼宇重重。 宫殿肃穆伫立,向来安静的夜晚在今日依旧安静,但只要细心留意,便能发现这种宁静之下的暗涌,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和慌乱,如同实质,就飘散在空气之中,每喘一口气,都像有什么压在了嗓子眼。 谁也不敢大声喧哗,谁的脚下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有忙进忙出的侍从宫女,忙着传递消息,迎接一位位被招进来的御医。 “王方才还醒着,看来精神无比,这会儿怎么又昏了过去?!莫非刚才的药方不管用?!”御医在病床前急得满头是汗。 “不管用!不管用!我看是越用越糟了!王上醒来就下了那一个旨意,这鬼手无双果真能救治我王?他毕竟是夏国之人,要是……” “谁知道这歹毒之物是不是他所下。”角落里,一位已束手无策的御医小声嘀咕了一句。 寝宫里霎时安静下来。 假如毒是他下的,他非但不能把王上医好,反而乘隙要了王的命……他们这群人,岂不是要被其拖累? 想到自己的下场,一群御医个个脸色发白,忧心忡忡。 “鬼手无双来了!他来了!”宫女急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寝宫里的御医一起回过头去,齐刷刷的盯着门前。 寝宫里的窃窃私语都没了,安静若死,就在这种迫人的死寂之中,听见一串脚步声。 大步而来的是阳嶙,身上已卸下兵刃铠甲,正满面忧色,走在他后面的不知是谁,步履平稳,不快不慢,这种平稳如深海,风动不惊,这个人的神情也如海水难测,一双眼睛黑如墨玉,深不见底。 此地此时气氛凝重紧绷,他竟视若无睹,犹如不觉,看似悠然,几步之间已到了床前,竟比走在他前面的阳嶙都要快。 “不是说已清醒了?这便是清醒的人?”突然响起的说话声让人吓了一跳,说话之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在什么时候站在先前那人旁边,一袭黑衣,满身不羁之气。 这倒也罢了,但此人身侧长刀居然没在门外解下。 床前御医围了一圈,见了阳嶙带来的两个人,纷纷散开,神情各异,阳嶙见安嘉王双目紧闭面色发黑的躺在床上,顿时一惊,“王上他……” “清醒了一会儿,看来精神好的很,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倒了下去,竟是比先前更糟了!我等……唉……”御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不甘心承认他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知道这是什么毒,更别谈什么解毒了。 “这就是鬼手无双君湛然,这位是人称鹰帅的南宫苍敖。”阳嶙无暇多言,指了指床前二人,“王上既然召见,定有原因,诸位请让开,让这位君楼主好好看看。” 毕竟是安嘉王下旨相邀,他说的恭敬,字里行间却透出他的不信任,御医们有人觉出味道来,退了几步,不敢离的太远,偷眼瞧着。 被他们用各种眼光包围的人,神情却丝毫不变,俯身观察,看到安嘉王脸上蒙着的一层黑气,君湛然略一思索,从怀中取出先前的那个瓷瓶来。 第155章 涅槃 南宫苍敖听他说过这东西的厉害,见他拿在手里,不放心的在旁叮嘱,“小心。” 周围的众位御医顿时紧张起来,“这是何物?你要对我王动什么手脚?!” 阳嶙拧着眉头,也是一脸紧绷之色,紧紧盯着君湛然。 也不怪他们会有如此反应,眼前可不是他们凛南的子民,而是夏国而来,身负下毒嫌疑的鬼手无双,君湛然此人虽没有什么恶名,却从未被人看做善心侠义,更何况他还擅长用毒! 一群人正在纷纷质疑,有人想上前质问,站在安嘉王床头的男人已慢慢打开瓶塞,“这里面的东西是毒,谁再上前一步,倘若沾了……” 是毒?!冲上去的几人立时定在了原地,君湛然的话说的波澜不惊,听者却大惊失色,阳嶙闻言双目一睁,“君湛然!你!” “何必如此激动。”走上前来的南宫苍敖往众人面前一拦,神情自若,“他若有心害你们的王,安嘉王哪里还会躺在这儿,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他的姿态轻快,一群御医们却无不紧张,阳嶙怒目而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不无道理。 君湛然无双鬼手,早就听闻,要是他下毒,无论距离多远,无论目标是谁,从未听说有人在他的毒物之下逃得性命,他要安嘉王的命,岂不易如反掌,只需用剧毒就可毁尸灭迹,南宫苍敖这句尸骨无存并非虚言。 君湛然站在床前,对周围的喧哗充耳不闻,就在骚动之时,他已快速的一捏安嘉王的下颚,将其中粉末撒了一些到他口中。 只见眼前一花,还没等其他人阻止,他一连串的动作便已做完,瓶中毒粉已到了安嘉王嘴里,阳嶙大惊之下又是大怒,“你竟敢谋害我王!” 怒吼声在寝宫响彻,御医们吓的面如土色,假如安嘉王死在这里,他们这些人解不了君湛然所下之毒,说不准便要被问个死罪! 药末已在口中,还未被咽下,阳嶙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南宫苍敖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抬手之间就将案头的一杯水灌了下去,君湛然乘隙在安嘉王喉间一按。 即便阳嶙有心阻止,也已然是晚了。 随着君湛然那一按,安嘉王喉间一动,毒物眼看就这么被吞了下去,御医吓的跳了起来,一个个面如死灰,仿佛已看到自己的人头落地。 阳嶙阻止不及,本想动手,这时候也惊呆了。 南宫苍敖面带戏谑之色,视线往他们脸上扫过,一边问君湛然,“你要在这里毒杀安嘉?” “若是,你也已经成了帮凶。”君湛然扬眉,对南宫苍敖问都不问,便帮他把毒喂了下去,不禁有些奇怪,“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你自有你的道理,想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旁若无人,南宫苍敖说着自己的猜想,“你已对我说过这毒物的药性,这次服下,想必安嘉王很快就能醒来。” “不错。”捏着手里的瓶子,再次小心收好,“只不过,药量如何,用的是否得宜,还得看他的运气。” “它究竟是什么?如此霸道。”南宫苍敖不指明,君湛然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涅槃。”垂眸之间,掩起眼底的忧虑和疑问,君湛然的语声幽幽。 涅槃二字在逐渐静下来的殿内回荡,夜风从虚掩的窗口吹入,拂起帘幔荡漾,刮下一阵暗影,落在君湛然的侧脸之上。 他的眸色微冷,其下不见起伏,似由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侧脸便在这暗影之下蒙上一层雾霭,南宫苍敖已不是第一次察觉他对这“涅槃”的态度有所不同,而今更加确定,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你果然知道!”阳嶙却不管这毒叫什么,他只听到一件事,“你对这毒物如此了解,还说它和你无关,看来此前我王所中之毒就是从你这瓶中而来!” “来人呐!”他大喊,门外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将他们拿下!将他们的手下也一同拿下问罪!” 阳嶙眼看安嘉王在这“奸人”所害之下中毒更深,又急又怒,冲进来的侍卫还未动手却被一个人叫住,“且慢!不能抓人!不能抓人!” 函茫几乎是从门外跌了进来,“阳将军,且慢下令,鹰帅和鬼手无双带来的人就在宫里,本来好好的,一转眼就不见了!他们还在宫中!”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阳嶙立刻惊觉,匆忙之下让那上百人都进宫等候,这俨然已是引狼入室!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手里握着安嘉王的命,而他们的手下就在宫内,转眼不见踪影,眼下还不知道握着哪些后宫嫔妃、王子公主的命! “怪不得……怪不得你要他们在外殿等候,怪不得就你们二人也敢随我进了大殿……”阳嶙心里转念,已知道南宫苍敖先前为什么这么安排,霎时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阳将军,你多虑了。”南宫苍敖微笑着回答,语声缓缓,狭目微阖,笑意之中却有精芒闪过。 阳嶙发现自己护主不利,如当头被人打了一棒,脸色惨白,他忠心耿耿,没想到自己却犯了如此大错,为此将断送君王的性命,说不定,连王子公主都要受到波及。 寝宫内,大内侍卫手持兵刃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御医们早就吓的半死,簌簌发抖,南宫苍敖看的兴味,君湛然还是漠然之色,除了南宫苍敖和他自身的仇恨,已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安嘉王脸上的黑气正在缓缓消退,并未全部褪下,却已浅淡了不少。 从床榻上传来一声模糊的话,君湛然回过头去,“你的毒还未解,眼下只是暂时压制发作而已。” 料到安嘉王想问什么,他淡淡回答,对他醒来并不觉得惊异。 阳嶙以为安嘉王必死无疑,闻声却吓了一大跳,“王上?!” “陛下醒了?!”函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安嘉王还是躺着,但谁都能看得出他与先前昏厥不醒的时候相比,状况截然不同。“感谢苍天!王醒了!” 御医们欢呼起来,简直要喜极而泣,至少他们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安嘉王一醒来便看明白寝宫内的局面,靠在枕上微微摇了摇头,“阳嶙,不可对这二位无礼。” 阳嶙以为先前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对话所说,什么用了此毒之后便会醒来,定是诓骗之语,不曾想安嘉王竟真的转醒,怒容当下便换成了一副感激之色。 “鹰帅,君楼主!是阳嶙对不住二位,先前所言所为,多有得罪!二位如要怪罪!只管开口!只要能治好我王――”他的话说到这里,被君湛然抬手打断。 “说医治还太早,涅槃不是其他毒物可比,我自有打算,你也不必多言。”若是对他人,君湛然便还是那个冷冷淡淡无情无欲的鬼手无双,这话一出口,让阳嶙本想感激的话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南宫苍敖见阳嶙脸上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轻拍了君湛然几下,“天色不早,既然你已不被怀疑,不如先去休息。” 安嘉王暂时是醒了,但问题并未解决,这时候他提出要君湛然去休息,多少叫人觉得奇怪。 他是想问涅槃的事。君湛然已对他了解甚深,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南宫苍敖观察事物与人不同,眼神锐利,定是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来。 他们要走,阳嶙决不会答应,正想拦阻,安嘉王已先开口说道:“两位留步,可否暂缓出宫,本王有事与二位商议。” 安嘉王要说的话,定与这次中毒有关,阳嶙和函茫心里一紧,都谨慎起来,御医们见此地已用不上他们,安嘉王又有话要说,纷纷知趣退下。 侍卫也随着一起退出寝宫,刹那间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寝宫里,只剩下几个人,气氛变得安静,那股飘浮在空气里的紧绷和诡秘却并未消散。 安嘉王开口相求,君湛然算是答应,没有回答,停在了稍远处,南宫苍敖微露不耐之色,他眼下只想好好问问他身边的人,这个“涅槃”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说了。”收起笑意,南宫苍敖的脸色便有些阴沉起来,与方才判若两人。 安嘉王算是接触过他们,知道他们的脾气,也不拐弯抹角,“本王所中之毒,是被奸人所害,邀请二位与本王合作,也是这个缘故。” 这话怎么说?阳嶙在旁听的不明不白,函茫在旁若有所思,只听安嘉王继续说道:“凛南也不太平,朝中已有人起了贰心,想要弑君夺位!” 十指在被褥上一攥,安嘉王面露怒容,微微蒙着黑气的脸上仿佛又多了一层暗青,君湛然轻瞥一眼,“急怒攻心,只会让你中毒更深。” “王上息怒!”函茫端去一杯茶水,安嘉王半坐起身,喝完水才缓缓吐了口气,“故而请二位帮忙合作,并不只是因为大乱就在眼前,还有一半,也可以算是为本王自己的性命,只不过没想到对方已先下手为强。”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没想到,来凛南没多久,他们就会被卷进凛南国的权力纷争之中。 寝宫内一片静默,只剩下安嘉王疲惫的喘气声,他中毒未解,不宜劳累,君湛然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这是你凛南的事,我们不宜插手,你若还想说别的,不如留到明天,你若还能醒的过来,我们再听你说。”在南宫世家还未来这里之前,君湛然不想沾惹是非。 安嘉王闻言苦笑,“君楼主的话倒是直接。” “明日再说。” 凛南王的生死确实重要,却不如君湛然身上的秘密来的重要,南宫苍敖早就想离开,拉着君湛然就告辞离去。 第156章 涅槃之秘 安嘉王看似对他们颇为信任,让他们离去,阳嶙却还是不放心,“二位能否暂居宫中,到明日再去行宫?我王身中奇毒,宫里的御医又不能指望……” 他是为了安嘉王的安危,另一方面兴许也有以防万一的意思,假如安嘉王之后真出了什么事,给他服毒的君湛然自然脱不了干系。 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君湛然却没有推辞,南宫苍敖只一点头,似乎一刻功夫也不想拖延,两人很快消失在寝宫房门之外。 他们现身,藏身于宫中各处的肖虎、骆迁、阴鸠、殊衍等人也都带人悄悄退去。 “楼主,我已查过,这宫里没什么特别,也没见到可疑之人。”肖虎躬身禀报。 “假如真的有人藏于宫内谋算安嘉王,也一定不是外面的人,要不然就是身手不凡,宫里没人能发现。”骆迁低声说着,上百人在宫里聚集,如同鬼影,让一干守卫心惊肉跳,忐忑不已。 身在宫内,君湛然遥望宫楼外墙,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正是夜深之时,半夜呼啸的冷风刮过了一阵,只剩下苍凉寂静,这肃穆雍容的皇宫到了夜晚,便如坟墓一般散发出阴暗不祥的气息。 住处已安排好,宫里的殿宇本就不少,函茫从寝宫里追了出来,奉命在前面带路,一群人还在边走边说。 阴鸠森森一笑:“盟主要我等查验皇宫,虽然没查出什么古怪来,但我发现宫里的密室机关不在少数,想必宫内还有什么暗处,这种地方关押人犯可是最好不过,深埋地底,用起刑来也不怕人听见。” 函茫身为安嘉王的亲信,对此自然不是一无所知,闻言脸上一阵抽搐,犹豫了一会儿,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幸好南宫苍敖在后面说道:“凛南王族的秘密与我们无关,我要你们找的是可疑之人,既然没有,其他的不用去管。” 尽管安嘉王表面的态度和善,但身为君王,自然有不少见不得光的秘密,南宫苍敖一点都不意外,他并不急于找出是谁下毒,倒是有另一件事心急的很。 偏殿之内,一群人歇息的歇息,守夜的守夜,一侧卧房之内,灯火晃动。 “涅盘是怎么回事?”灯火之下,南宫苍敖的神情并不和缓,也不算严厉,只是隐约勾起的唇角上那抹弧度,算不上愉悦。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已没有秘密。”他半真半假的抱怨,看似在笑,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君湛然看得出他确实是不高兴。 “这不是什么秘密。”从怀中取出那个瓷瓶来,君湛然把它拿在手里。 晶莹的白色玉瓶,薄如蝉翼,分外轻巧,对着灯火隐约透出里面的暗红之色,只要揭开瓶塞,吸入其中那些细小的艳红粉末,此生便只能听凭这毒物使唤。 “湛然,你可听到我问你的话?”南宫苍敖自认耐性不错,在君湛然的事上却忍不住变得性急。 神情平淡的男人没有回答,手腕一翻,南宫苍敖的手臂被陡然抓住,两指搭上他的腕间,君湛然这突然的举动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人却对他非常了解,又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方才的不悦顿时消弥,“我已说了不曾闻到这东西的味道,你还不放心?” 南宫苍敖的笑意到了脸上,君湛然确定他确实没有中毒,神情放松下来,“我只是不想有什么意外。” “没有什么意外,我南宫苍敖岂是如此不小心的人,湛然担心我固然是好,可千万别小瞧了我。”有时候,人称鹰帅的男人会流露出他独有的自负,这并不会令他显得狂妄,因为他说的确是事实。 君湛然挑了挑眉,脸上已不见紧绷之色,摇头:“是我关心则乱,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过各种三教九流,你岂会轻易着了道。” 有时候正因为过于关切,反倒看不清眼前之事,见面前的男人笑的得意,君湛然眯了眯眼,两唇相贴,他骤然吻了上去,夺取南宫苍敖的呼吸。 也许某一天他会告诉他,每次看到他的笑,他的心里都会涌起某种奇异的躁动,南宫苍敖就像天,像天上的日色,他总是洒脱的、热烈的,无所顾忌,将所有阴暗冰冷一起包容进去,这一点总是深深的吸引着他。 对这个吻,有人当然欢迎的很,一手按在君湛然的腰间,一手往下,那坚韧柔软的弧度和掌心下的触感让南宫苍敖留恋不已。 正是情浓之时,君湛然忽然后退一步,指尖一偏,指着桌上的瓷瓶,喘着气问道:“你还想不想知道这涅盘的事?” 一方是心中急欲知晓的谜底,一方是薄唇微肿似笑非笑的君湛然,南宫苍敖实在难以抉择,正皱眉间,君湛然忽然笑了:“难得见你也有这么为难的时候。” 南宫苍敖没有被涅盘牵累,他的心事放下,见面前的男人皱眉如此为难的模样,忍不住笑开,南宫苍敖这才知道上当。 忽然一个身影扑来,君湛然霎时倒退几步,倒在床榻上,南宫苍敖衣襟一扯,低哑的语声微紧:“竟敢笑我,嗯?你这难题不算难题,我有个办法,我既可以领略湛然的风情,也能知道你心中的秘密……” 说话之间君湛然的外衣被解开,衣襟松散,束起的发也松散下来:“我说过这不是什么秘密,你要想知道,我这就告诉你,不过边说边做你不怕――” 意有所指的视线投向案上的瓷瓶,这里面的东西就连他以前都不曾见过,这其中的含义不问可知,并不是缠锦之际适宜的话题。 “这涅盘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见了它便有些紧张,你可是君湛然。”不想将怀中之人放开,南宫苍敖还是将他按在身下,抚开他的发,“我还不曾见你对一种毒物如此另眼相看。” 黑发之下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又多了几许暗沉,“不能不另眼相看,这毒物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世上,之前……至少百年之内,它一直都没有现身,因为谁都不曾将它做出来。” “它过于霸道,也有些古怪诡秘,确实不宜现世。”能令人明知是毒,也甘愿服下直至内腑溃烂而亡,这毒药名为涅盘,却不能真的让人涅盘重生,留下的结局唯有一死。” “你可知它是什么制成?”君湛然注目那个瓷瓶,说话之时的表情就如这毒物一般有些诡秘。 “对毒物的了解我不如你,你叫我猜?”南宫苍敖在他臀上拍了一下,催促道,“别卖关子,还不快说。” “你也有自认不如的时候。”君湛然眼中的笑意闪动,那笑意又随着视线的移动渐渐变得微冷,“这毒名为涅蛊,知道它的人不多,能制它的人更是绝无仅有,谁都不知道如此歹毒的剧毒之物,要制出它,所需要的不过是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随着君湛然语声缓缓,周遭似乎酝起一层神秘诡异的气氛,南宫苍敖追问的时候,语调也随之微微紧绷起来。 “落离花。”君湛然一抬眼。 这三个字毫不陌生,这岂非就是当初他送他之物?那一丛落离花刚从枝头摘下,艳丽如血的花瓣娇艳无比,尤带露珠,更衬的其下绿中泛白的枝叶仿如玉色。 “落离花?!”昔日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即便是南宫苍敖都感到意外,“这毒物竟由落离制成?难道它竟然有毒?” 落离花当然没有毒,但这无毒的落离却偏偏成了诡秘的涅盘。 房内灯火摇晃,昏昏暖黄,诡秘之气随着两人的交谈愈加浓厚,君湛然眼底的冷意也越来越重,“落离花无毒,却能制成有毒的涅盘,世人只知落离娇艳冠绝天下,却不知其花败之后,只要将那败落的残花与某些药物混合,再用特珠之法,便能制成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涅盘。” 他的话南宫苍敖不会怀疑,但又有新的疑问产生,“一定要是花败之时?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东西如何提炼?你又是从何处知道这制毒之法?” 君湛然从未提起他是如何学会用毒,江湖之上也有以用毒闻名的烟花门,烟花门下的人都有血亲关系,凡入烟花门,便全都姓月。 “难道你也来自烟花门?”南宫苍敖忍不住猜想,却即刻否定,“不对,月家的人自傲自负,上下等级分的极为严格,如你这般……又怎会听命于人。” “所以我不是烟花门,况且我也不姓月?” “你不是。” 南宫苍敖断定他不是。 “我当然不是烟花门下,烟花门这点使毒的本领,也只够拜我为师而已。”翘起嘴角,君湛然为能让南宫苍敖这般头疼感到有趣。 “那你究竟师从何人?又是怎么学了这一手用毒之法?还不快说――”几次三番被他撩拨,南宫苍敖是最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何况面前的人还是君湛然,按耐不住,一抬手将他的双臂压向两侧。 “再不告诉我,我可就要用强的了,”俯下身,他在他耳边轻咬,“把你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湛然……” 第157章 逼供 每每看到南宫苍敖如此急切的想挖掘他身上的一切,如此毫不掩饰的表示出他心中的热情与情感,君湛然便会由衷的露出笑意了。 “还不说?”看他笑着不答。南宫苍敖便知道他是有意不谈,要他心急。 虽然知道,他却也不去点破,掌心往下,在君湛然的腰间摩挲,“看来……你是等着我用强?” 附耳轻语,虽是“逼供”,这逼迫之法却暧昧至极,把身体的重量放下,逼近的唯有南宫苍敖的呼吸而已,“如若是你希望,我自全力以赴,定然不能叫湛然失望才好。” 这话说的分外认真,在君湛然腰间滑动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滑向某个十分要紧之处,南宫苍敖目色灼灼,盯着他的眼神好似要将他吞吃下去,俯身就要将他的衣物扯开。 君湛然哪会在这时候叫他如愿,一反手按住他蠢动的大掌,“你若不乱动,我便告诉你。” “好,我不动。”南宫苍敖一口答应,但从他脸上的神色来看,倒像是有些遗憾,君湛然看了他一眼,笑容变得诡秘起来,忽然反客为主,一手陡然往上,只听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你可是答应我不动的,不能食言。”在南宫苍敖有所动作之前开口,君湛然的手指缓缓挪动,欣赏着南宫苍敖染上情欲之色的面容,也看到他瞬间变得凌厉,继而又开始发烫的眼神。 “差点忘了,一开始便是你这绝不容许自己处于弱势的脾气让我另眼相看。”南宫苍敖知道自己一时不察掉进君湛然的陷阱,喉间上下滑动,嗓音已低哑起来,“你还真是喜欢礼尚往来……” “便宜不能总让你占了。”缓缓答话之人目色发亮,幽幽的暗光有种别样的魅力,南宫苍敖本想食言一回,却因为眼前所见而作罢。 见他果然不动,君湛然的手心继续移动,听到更多的喘息之后,口中才慢慢说道:“世人总以为我遇到过什么隐世高人,要不然就是另有奇遇,其实我所学的全都来自一室秘籍。” “什么秘籍?一室秘籍又作何解?”难得南宫苍敖在如此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君湛然看他身体紧绷,脸上早已被欲望之色染遍,呼吸也是一顿,“我所在之地,除了日常所需别无其他,唯有一室秘籍,各门各派,各路绝学,另有一册毒经……” 掌心发烫,那热度似乎从手心里直往上蔓延,君湛然的脸颊也慢慢热红起来,“你要问我师从何人,不会得到答案,我本没有师傅,也没有所谓师门,我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埋我的土是松的,我从埋我的坟里爬起,便昏了过去。” 要不是身体的某一部分好似要胀裂,南宫苍敖定会追问,毒经是从哪里来,君湛然昏厥过去之后又遇到什么,但如今他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哑声催促,“继续……” “是继续说,还是继续这里――”装作不解,君湛然微微睁着眼,手上使力,抬眸便与往下注视的视线对个正着,那火辣辣的眼神像一把火,腾地将他浑身的燥热引燃。 “都继续。”嘶哑的语调已经不稳,南宫苍敖从未如此不济,被人抚弄几下便欲火难耐,但这么做的不是别人,而是君湛然,情况自是不同。 只需看身下之人半眯着眼,写着情欲的脸上不再有半点平淡稳定,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压抑的亢奋、几分别样的魅惑,他的欲念便直线升腾,仿佛没有极限般扩张开去,不避反进,将下腹往君湛然的下腹压了压。 两人之间还有君湛然的手,君湛然刚要说到后来如何,南宫苍敖这么突然的反击,引得他语声一抖,险些没有呻吟起来,“……有你的。” “别停,继续。”南宫苍敖语带双关,继续催促,君湛然欣然从命。 “醒来之后我已在另一个地方,不知身在何处,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只知往前走,脑中昏昏沉沉,身如幽魂,也记不得这是不是原来的所在,更弄不清自己是生还是死,是在阳间还是阴间,我只记得眼前一阵迷雾。” 相叠的人体和衣物在幽静的房中发出引人遐思的微响,伴着君湛然的说话声,如谜一般的过往在这异样的夜里缓缓道来,两人之间的火热情靡也被蒙上了一层危险的诡丽。 “而后你便看到了一间藏有各种秘籍的房间?”被迫到极限,南宫苍敖的语调紧绷,理智与肉体分别有不同的渴求,两种欲望的煎熬一起折磨着他。 额头渗出汗水,他知道自己很快便要忍不住食言,只待脑中的那根弦崩断,他就会撕开君湛然的衣襟,而君湛然仿佛已感觉到他的忍耐到了极限,偏偏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不错……我看到这么一间房间,便走了进去,里面有我可能需要到的所有物件,而那些秘籍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成为绝世高手。”他突然停下手,南宫苍敖固然是低吟出口,他也狠狠咬了咬牙,才忍耐住让自己不动。 嗓音已哑得不能再哑,仿佛即将渴死的鱼,君湛然并不比南宫苍敖好受多少,发鬓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湿润。 “还要继续往下说?比谁坚持的久?”见双方都被折磨到如此地步,南宫苍敖已管不了什么秘籍,什么毒经,动手拉开自己的衣裤。 君湛然回答不及,急促呼吸之间,双手一抱,拉下南宫苍敖,两人一同滚倒在床榻上。 其实说到这里南宫苍敖已无疑问,君湛然已告诉了他所有线索。 那“涅盘”之毒定是毒经上所载,除了君湛然本该无人知道,若有人能制出“涅盘”,便是知道毒经之人,甚至,是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 也所以,君湛然乍见这落离所制的“涅盘”才会大惊,不是因为这毒,而是因为这毒物的来历。 衣物碰撞摩擦,纷纷落地,起伏的呼吸交错,在帐幔里奏响别样的韵律。 君湛然反客为主,想到先前南宫苍敖所言,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猛的撕开南宫苍敖的黑包外袍,将他的手腕绑在床柱之上。 他的动作很快,又是情热之时,被他压到身下之人见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并不恼怒,一挑眉,往上挺了挺腰腹,这隐含挑衅的动作对君湛然而言却是致命的挑逗。 眼神一热,潮湿的身体倾覆下去,“你刚才说要对我用强?”显然他没有忘记不久前南宫苍敖所说的话。 不等回答,南宫苍敖耳边骤然一痛,君湛然热烈的吻已落在他耳畔,“……这次我来,我会如你所愿。” 不是第一次,往下抚摸的手掌强而有力,一步步接近熟悉的领地,按压住南宫苍敖可能有的反击,君湛然咬上眼前古铜色的皮肤,南宫苍敖胸前隆起的肌肉在他舌尖之下,唇齿之间,那是种既柔软又坚硬的触感。 “我不会反抗,湛然要我也不是第一次,哪里还需要这样……”早已情动难抑,南宫苍敖的眼中只有火般的热情,君湛然被他沙哑的语声所诱,喉间一紧,却不放开。 “告诉我,你到凛南的真正意图,不像我有展励相助,你到这里还从未有什么大动作,你在打算什么?”往下注视的眼神里夹杂着冰与火。 冷静如冰,情欲如火。冰火交融,君湛然的神情也变幻不定,他压抑的难受,南宫苍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对他有所察觉倒是不太意外。 “这可不对,这是我想出的法子……你怎可擅自拿去用。”南宫苍敖的情火燃起,却不回答。 “我就是用了,你又待如何?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早就是你的,哪里还需要分的那么清楚。”君湛然的手已在要命的地方,心知他忍不住多久,硬是压着欲念,只用身体磨蹭。 他也并不总是冷淡平稳的模样,对着南宫苍敖他时常也会有不讲理的时候,失控的时候,热血上涌,便忘却了一切。 他吸吮他胸前的皮肤,烙下一个个红印,用膝盖顶开他的双腿,俯下的身体像同时燃烧的两块炭火,燃烧到一起,“快说,不然我就对你用强的了,无论如何,也会让你开口……” 假如用这种逼供方法,世上不知有几人能抵挡的了,君湛然一开口,南宫苍敖便只能看着他,看到他散在肩头的黑发,看到他身上的汗水,也看到汗水沿着胸前肌理蜿蜒而下,淌过小腹,淌落在两人身躯交叠之处。 “凛南是无人重视之地,却有战马健壮,唯缺精兵良将。”喉结颤动,南宫苍敖一语说破。 尤带欲念的话音激起热浪,那双熠熠生光的狭目之中不知是犀利锋芒还是如火欲焰。 “果然……”君湛然只是微笑,已然明了,南宫苍敖已等待不及,双掌一震,缚住手腕的衣物断裂,“这时候还是不说这些的好。” 君湛然赤裸的身躯精悍而又诱人,他面对眼前所见,怎能忍得住。 “不说了,可以做――”君湛然屈指一弹,卧房内的灯火噗的灭去。 两人心中的疑惑都已释去,自可忘情投入这场欢愉,夜色沉沉,卧房之内的欢情正浓,紧紧按着南宫苍敖的双臂,君湛然的一双黑眸在夜色中璀璨如星。 “苍敖……”低声轻喊。喘息与呻吟交织,男子粗哑的呼吸与身躯碰撞声掀起一室旖旎,如一场疾风骤雨,忽然而来,久久不散。 凛南是无人重视之地,却有战马健壮,唯缺精兵良将。 南宫苍敖的野心不小,君湛然早就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毫无打算。 他不是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而是已身负安嘉王所托,无需再有动作。 南宫一家自可被人所用,但用他们的人也必要有所交换,南宫苍敖早已做了打算。 他是要夺凛南的兵权。 第158章 阴谋 第二日,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再次见到了安嘉王。 这一日宫中的气氛又是不同,安嘉王未再昏厥,相比前一夜,精神也好得多,他的亲信函茫候在一旁,见二人来了,像是松了口气。 “我王的情况还算稳定。”低声说完,函茫退开,寝宫之内没有几个人,安嘉王中毒之事还未传出宫,宫里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 窗棂半开,怕冲了安嘉王所中之毒,龙涎香也早就被灭去,从半开的窗外传来几缕清冽的草木味。 宽阔的寝宫内,阳嶙就在一旁,至今为止他都不能确定,这两个人究竟是敌是友,而安嘉王一见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出现,却很是高兴。 “不知君楼主用的什么奇药,本王觉得已完全好了。”虽然还卧于病榻,安嘉王的气色却如常人,甚至比原先更好了一些,要不知情的人来看,他不仅没病,精神还好的很。 这便是涅盘的药性,南宫苍敖看着君湛然,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这不是解药,而是毒药。”负手回答,君湛然并不隐瞒,阳嶙尽管早就听他说过是毒药,还是紧张起来,安嘉王却感到意外,甚至还有些不信。 “怎么会是毒药?如果是毒药,本王何以感觉如此轻松,思绪清明?”不能怪安嘉王不信,这涅盘本就是这样的毒,才会使人半点不去察觉。 “我说是毒,它便是毒,你若不信,也无需叫我前来。”主动权已在君湛然手中,他神色泰然,径直走到一边,拖了把椅子坐下。 无人胆敢在君王寝宫如此无礼,但他安然而坐,随意的模样,犹如此地并非凛南王宫,而是夏国之中雾楼之内的议事大堂,自确定南宫苍敖有心夺凛南的兵权之后,君湛然便已决定,要让安嘉王欠他一条命。 南宫苍敖心知他此举的用意,抱臂而立,两人并无交谈,已显默契。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此毒的厉害,到了那时,你会后悔不信我今日所言,后悔低估了它,但事实上,到了那时,你就连后悔的力气都不会有。”神情淡淡,君湛然徐徐说完,清冷的音调像寒气落下,弥漫开来,寝宫里很快便静了。 风声徐徐,吹起玄青色绣着飞马图腾的帐幔,微微摇晃,安嘉王不得不重视他的话,收起了笑,“本王是不想相信,自己会中什么难解的奇毒,但御医都这么说,而且听起来,这毒,似乎只有君楼主能解。” 他是为拉拢南宫世家而邀请了南宫苍敖,只是没想到先用到的人是君湛然,君湛然也看的出,安嘉王其实并没有他表面上所表现的那么冷静。 帝王宝座上的人,即便心有惶恐,也是万万不能把心中所想写在脸上的。 “我只能暂时保你的命,我擅的是毒,不是医。”尽管眼前之人是凛南国的一国之君,这位君王还将他的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君湛然也没有半点动容,更谈不上什么受宠若惊。 “无论是医是毒,只要能像眼下这般令本王行动如常思虑清晰就够了,君楼主如此强调用的是毒,解不了本王身中之毒,莫非是不想医?”安嘉王面露不悦。 他以为医毒一家,以毒攻毒也是解毒之法,君湛然不是不能为他解毒而是不愿。 “你知道这是什么?”从怀中取出瓷瓶,君湛然将它举在手中,“这便能令你神清气爽的‘解药’,也就是你所中之毒,名为涅盘。” “你果然知道!”阳嶙听了许久,到了这时再也忍不住,安嘉王知道在他昏睡之时朝中大臣的怀疑,但君湛然若真要他死,不会下这种古怪的毒。 当下便摆了摆手,“阳嶙,先别急着发难,君楼主为何知道此毒,他手中的毒物又是哪里来的,相信他定会有个解释。” 说完便看向君湛然。 这话与其说是讲给阳嶙听,不如说是在提醒君湛然,即便不曾怀疑他下毒,他也该将关于这毒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君湛然是怎样的人?他对旁人之事从来都看的很淡,并不切身相关,便不会引起他多大的兴趣,他本就不愿理睬,更何况他原是皇族之后,更不会惧于凛南王的威仪。 南宫苍敖知他甚深,往前一站,轻拍腰间遮日,“此事其实还是应该问阳将军,阳将军也算亲眼目睹。” “我?我可什么都没看到。”阳嶙双眉一拧。 “将军好好想想。”南宫苍敖手指一抬,腰间遮日嚓的弹出半尺,寒光如镜。 寒刃之上映出一双狭长黑眸,似笑非笑间煞气隐现,刀身看不出半点血腥,却有沉沉杀气扑面而来。 煞气如血,杀气如刀,刀光在半空闪过,阳嶙的眼前仿佛又看到那满地尸首,血色染红苍土,银月如勾。 “那群人――”画面猛的清晰起来。 “正是那群人。”咔嚓,宝刀归鞘,南宫苍敖一负手,“他们来路不明,拦住去路,虽是暗袭却不是为了杀人取命,而是为了将这瓶毒物置于我们的马车之中。” “莫非是要栽赃陷害?!”阳嶙尽管对他们并不十分信任,却没忘记当时的疑惑。 “谁说不是?”淡淡语声响起,平稳漠然依旧,“只是有人并不相信,白白放过了满地的线索,那些才是下毒真凶,与你们的王身上所中之毒脱不了干系。” 阳嶙一听,冲出殿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他的大吼声,“来人呐,传我令去,调离人马……将昨夜所见那些黑衣人……” 不及请示安嘉王,阳嶙已知道是自己疏忽,大意之下竟放过了眼前的证据,如今弥补,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横尸之处乃是官道,隔了整整一夜,尸首早该被人发现,理当已有官衙处理。 但事实却是,无人报官。 无人报官并非无人敢去报官,而是因为无人察觉异样,因为没有尸首。 一夜之间,满地死尸竟然凭空不见,地上别说血迹,连一点可疑之物都没有。 没有什么黑衣人,也没有什么陷阱,更没有猩红遍地,血染黄沙,有的只是康庄大道,直通城外,路人经过,路途平坦,风沙吹拂路面,一切都安定如常,就好像那群黑衣人从未存在,也从不曾拦截马车,试图栽赃陷害。 这就像是个梦,梦里的一切从未发生。 而事实上,这些确实发生过,不仅是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一行人亲身经历,连阳嶙也是亲眼所见,那些尸体绝不是假的,在风里飘散的血腥味也绝不是假的。 “有人已先一步将尸首移走,毁尸灭迹,不留痕迹,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怕被追查露出破绽。”衣色犹如夜色,在这冷冬之中衣襟微敞的男人收起手中长刀,额头有一层薄汗。 一方帕子按上他的发鬓,又擦抹到额头,比凛冬更为深沉纯粹的语声微微上扬,“难道外面不冷吗?进来再说。” 凛南王都西郊,安嘉王的行宫,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已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林中有一片宽阔空地,他们二人经常到这里来练练身手。 南宫苍敖耍了一趟刀,刀气绞碎满地黄叶袭卷,发飞扬,影如风,眉宇之间的那一抹昂然桀骜更是说不出的豪气洒脱,君湛然在一旁看的不曾移开过眼。 他必须承认,自相识至今,南宫苍敖对他的吸引从未减少,反而愈来愈深。 “这是凛南的国事,在你南宫世家还未真正入朝之前,无论朝廷里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至于那些暗袭之人,我看更应该为此担心的是安嘉。”说话之时,君湛然已收起帕子,示意南宫苍敖进屋再说。 林中树木枝叶残败,横生的枝桠有几许萧瑟,更有几许肃杀,南宫苍敖看着君湛然的背影,看到他收起帕子往前走去,背影挺直,似乎以前他对自己下针所造成的影响已越来越弱,不禁心里欢喜。 “湛然――”君湛然的后背忽然贴上一股热力,南宫苍敖的胸前还在冒汗,整个人都是热的。 “想说什么?”回头,气息相触,君湛然的视线停在眼前的一双薄唇之上,无需思考便吻了上去,唇舌纠缠,忽而缠绕,忽而分离,呼出的白气如雾,模糊的话音问道:“你家人对你的决定有何看法?” 就在这段时间内,南宫年、南宫望等人已收到消息,一起搬至这座行宫,南宫年一心报仇,自然不会反对南宫苍敖的这个决定。 “虽然年纪大了,但有人的心还年轻的很,恩仇两不忘,既然还记得先皇,自然也就不会忘了煌德。”唇分,南宫苍敖笑着回答,和君湛然不同,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恨意,更难猜测,假如煌德落在他手里,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天气寒冷,就算有内功护体,也无法改变身体所感受到的冷意,并肩往回走,两人的手自然的握到了一起,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热力。 “盟主!君楼主!那边宫里传话来了,召你们进宫上朝!”殊衍从里屋跑了出来,扬声禀报。 这时候天色才亮不久,正是凛南朝廷早朝之时。 安嘉王原本安排要与朝臣商议之后再于朝堂上行引荐南宫一家,没想到竟突然宣他们上朝,更奇怪的是,他就算见君湛然,也不该是在这时候。 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愿意将自己身中剧毒之事搬到台面上来谈,更何况是早朝。 两人对视,心里都有疑惑,凛南王突然要他们入宫,除非事情又有变故。 第159章 叛臣 凛南国早朝的时辰与夏国不同。 天色已亮,瑟瑟冬风吹动宫中守卫头上的黑翎,一眼望去,一股凝重肃穆的压迫感便迎面而来,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神情如常,缓步走过。 两侧守卫目不斜视,都在暗中打量,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来到凛南,进王城之时那般阵仗,而后又有安嘉王的特别关照,宫里从上到下自然早就知道他们是谁。 尽管知道,要不去看两个明显没将凛南国,没将这个王宫放在眼里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路走过,君湛然的脚步不曾迟疑,就像他半点不曾怀疑殿中可能出现什么变故。 南宫苍敖与他都有仇要报,凛南的国力必须成为他们的助力,有人已经决定要夺凛南的兵权,这不是个轻率的决定,在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的。 凛南,是达成目的的捷径。 即便有什么差错,即便眼前的是个陷阱,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不知是否看出君湛然不经意间流露的冷然,南宫苍敖握了握他的手,君湛然侧首相对,淡淡一笑,并不多言,即便他不说,南宫苍敖也已看出他的心思。 “仇是要报,但更重要的是你我,过去的已经过去,我可不希望你日日想着报仇。”又捏了捏他的手,南宫苍敖暗中传来的语声像是有些抱怨,“你要想的是我才对。” 君湛然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谁说没有想着你,要不是为了帮你得到安嘉的信任,我眼下早该去调查涅盘之毒,看看背后的人是谁。” “你之所以不去,岂不是因为从这安嘉身上便可发现端倪?与其胡乱查找,不如顺着眼前的线索。”南宫苍敖擅于谋算,他们二人又早已同心,君湛然的打算也是他的打算,他怎会不知。 “你要兵权,我要真相,这一回就来看看安嘉王能给我们什么答案。”边走边谈,转眼已到大殿前。 殿内焚香袅袅,文武官员分立两旁,两人上殿便被各种眼神包围,君湛然一袭长衣神情淡漠,对周围各色目光犹如不见,眼神一扫,没有什么表情。 也就是在这股淡漠之间,若有若无的散发出几许威仪,没有人与他的眼神对视,不由自主的,都移开了目光。 “原来这就是凛南的早朝。”君湛然身后,一身黑衣的男人缓步走上,四下一望,似乎含笑的眼中却有犀利锋芒,这一望,仿佛就已将众人心中所思所想都尽收眼底。 殿中霎时静默下来,在南宫苍敖与君湛然进殿之前听到的嘈杂顷刻间便成了死寂,气氛有些古怪。“来人啊,将他二人拿下!”殿上凛南君王安嘉突然开口。 语声在殿上还未落音,宫中侍卫从四下涌出,函茫在侧指着二人:“君湛然,南宫苍敖,对我王下毒,死罪难逃!” 情况突变,安嘉王高坐殿上,面色冷峻阴沉,不见丝毫和缓。 “谁敢动手?”南宫苍敖不惊不怒,一声哼笑,遮日刀脱鞘而出,挥刀横扫。 刀气如刃,在他身前的侍卫们脖颈之上立时出现一道红线,从一人到十人连成一片,红线也是血线,那群侍卫何曾见过如此高手,还未上前,颈上便是一凉。 血水顺着脖子流下,该庆幸的是南宫苍敖没有直接取了他们的性命。 一招慑敌,哪里还有人敢冲上来,君湛然环视周围,将几人眼底的惊异和慌乱看在眼里,“影卫何在?” 淡淡一句,唤出沉沉暗影十人,“在。” 十个影卫来自夏国,本来就惯于藏匿宫中,要跟随两人进宫,藏匿于暗处,丝毫不难。 这十个黑衣人一出现,殿上顿时乱了,君湛然要的却不只是乱,“谁敢上前一步,杀无赦。”他指着众侍卫。 侍卫是要奉旨拿人,只有十人挡在眼前根本不是问题,但他们已被南宫苍敖的手段所慑在前,又见了这仿佛凭空出现的十个黑衣人。 虽然只是十个人,却各个面无表情,杀气迫人,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一群见神杀神,见魔杀魔的狠角色。 在这些影卫还未追随君湛然之前,一直都是夏国皇室的杀人工具,凛南的侍卫即便再强悍,也不是他们的对手,陡一照面,便已在气势上分出了高下。 就在混乱之中,南宫苍敖飞身而上,一提遮日刀,寒芒直朝殿上的安嘉王而去,安嘉王眼睁睁看着,竟然不躲不避,在他身侧的随侍函茫似是吓傻了,也一动不动。 “保护王上!”朝臣大喊,一众侍卫醒悟过来,纷纷冲上前去,这时候他们要对南宫苍敖动手,是最好的时机,南宫苍敖背后不曾设防。 一道人影如风,倏然已到眼前,挡在他背后,不见如何动作,只听铛铛铛几声,侍卫手中的大刀接连落地。 与此同时,南宫苍敖手里的刀眼看要到安嘉王的颈上,刀芒一转,已架上一人的肩膀。 “啊呀!”众人惊呼声中,只听安嘉王一声叹息,“幸好有二位在此,本王早就知道,你们定不会轻易被这贼子得逞。” 殿上,安嘉王的嗓音疲惫已极,刀不在他的颈上,而在他身侧。 他的心腹函茫目露凶光,面色狰狞,睁大的双眼中充满不信和诧异。 一转眼,局势大变,殿上大臣也分成两派,有人满脸疑惑,有人面露忐忑。 南宫苍敖目光一扫,“定然是阳嶙查到了什么,已被扣押起来,才没有出现在早朝之上。” “他不出现,便是有什么蹊跷,如他这样忠心的大臣,在君主中毒病重之时,又岂会不上早朝。”挥了挥衣袖,君湛然就像在说一个故事,轻描淡写之间和南宫苍敖两人说出了为何会怀疑的原因。 “你们难道早就发现――”函茫的脖子上架着刀,不肯承认失败来的如此突然和轻易。 他还在权欲的美梦里没有醒来,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他已控制了安嘉王,已让安嘉王下令处决这两个异国人,最终却是这么个结果。 “安嘉王出尔反尔,令人怀疑,你这个心腹不心急救主,在我提刀之时反而面有喜色,阳嶙不在朝中,这些大臣又各个面色古怪,不敢往上直视,这些无不说明这个早朝不简单,有人将安嘉王作为人质,大臣们才会无人敢言,而敢言的那几个,恐怕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 处理过不知多少悬案,这样的把戏在南宫苍敖眼里处处都是破绽,君湛然在侧神色平淡,已将这视为理所当然,南宫苍敖确实就是这么一个观察入微的人。 在你以为他潇洒的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时候,他早已将所有看在心里,早有了他的决断。 “这贼子将本王制住,以性命要挟,要本王下令将二位抓捕处决。”安嘉王眼见自己亲信便是下毒之人,又是失望又是痛心,虽然脱险,也没有多少喜色。 “夏国的叛臣,到了凛南,难道就会成为护国英雄。”函茫眼露冷光,对脖子上的遮日刀竟凛然不惧。 “我对王上忠心耿耿,王却亲信异国之人,还要将南宫世家的人一起引入朝中,而你对我呢!我几次三番向你引荐我族的贤能之士,你却从不考虑!如此昏君,不如将这个王位让出来,换人来坐!反正你日常事务也有不少是借我之手完成,为何我不能坐上这君王之位!” 一日日,一点点,积累而出的野心,终于被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的到来而点燃。 君湛然却不管他的野心从何而来,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对他所用之毒是从何而来?” 目色冰冷,直指函茫,函茫一怔,忽然诡秘的笑起来,“原来你与这毒物果然有关,你想知道它是从何而来?我告诉你,是有人将它给了我,它――” 噗,函茫说到这里忽然喷出一口血箭,面色瞬间泛起死灰之色,君湛然上前一看,“他中了剧毒。” 第160章 两难抉择 话才落音,函茫脸上的死灰之色便蔓延到全身,不多时浑身肿胀,犹如已死数日,甚至还泛起一股尸臭。 眼见这一切发生,群臣悚然不语,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殿上气氛诡秘,函茫刚才正说到关键之处,竟然就这么倒地而亡,下毒之人是谁?幕后诱使他这么做的人又是谁?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究竟是敌是友?莫非这是夏国的奸计? 函茫倒下了,一团迷雾却在殿上氤氲而起。 迷雾之后是什么,眼下谁也不知道,就连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也不知道。 一桩下毒谜案,牵连的不光是凛南,更可能与天下局势、与夏国和其他三国有关,谁敢保证这不是他国的阴谋?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立场顿时又变得敏感起来,但眼前却不是追究他们真正目的的时候,殿上骚动起来,奉命而来的侍卫完全不知所措。 “来人,搜他的身!”安嘉王被函茫所制,为的就是他所称的解药,眼下函茫一死,他立刻命人去尸首怀中找寻药瓶。 函茫怀中确实有一个药瓶,侍卫将药瓶呈上,还没递到安嘉王手中,青灰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已到眼前,一眨眼,瓷瓶已在君湛然手中。 “这不是解药。”揭开瓶塞轻瞥一眼,他便下了结论。 “不是?!”安嘉王一下从王座上站起,假如它不是解药,解药在哪里?如果它不是解药,那也就意味着函茫不过是在诓骗于他。 没有解药,他依然有可能受制于任何人。 安嘉王的脸色很差,显然不仅是因为中毒,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确定,这并非解药?” “你可以不信。”君湛然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话,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在回答之时,他的心里也有几许沉重,这涅盘来历有疑,关于他的过去,关于他曾去过的那栋小屋,还关乎于他的身世,甚至可能牵连到整个夏国。 掌心忽然被一股温热包裹,君湛然抬眼,便看到南宫苍敖关切的目光。 对有着那样一种过去的君湛然而言,眼下发生的所有事,在他心中多会被扩大无数倍,产生无数种联想,一个人的心力有限,仇恨已占据了他太多的心思,就好似一根弦,绷的太紧,是会断的。 必须有一个人来看着他,提醒他,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南宫苍敖注视着君湛然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柔情。 那双锐利的鹰眸里盛满关切,只一眼,君湛然便看出他想说什么,动了动嘴角,脸色缓和下来。 有时候他会奇怪,何以南宫苍敖会有如此的胸襟,能装的下仇恨,装的下情爱,装的下所有已知和未知之事,他总是胸有成竹,无论何种挫折和艰难,似乎都不能改变他的从容和洒脱。 “看我看得都呆了,在想什么?”发现君湛然眼中的异色,南宫苍敖在他耳边低笑。 他回过神,露出与先前冷厉之色不同的笑意,也不管眼下是何时何地,殿上混乱本就无人管他们如何,凑近了去,在南宫苍敖唇边吻了吻。 “我看到,凛南的兵权已在你手边了。”低语说完,他若无其事的退开,南宫苍敖勾了勾嘴角,两人目光相对,露出相似的眸色。 得到君湛然的答案,确定那不是解药,安嘉王颓然往后退了几步,倒在椅上。 殿上的大臣们神色各异,在函茫死后,另一种压抑的气氛正在蔓延,殿内焚香缭绕,遮住了无数人脸上的神色,也遮住了无数曾经燃起过的野心。 想到其中不知还有多少被函茫收买,安嘉王的心情就更为糟糕。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阳将军还被函茫关押在地牢里,去几个人将他带出来。” 阳嶙一心为君,谁也不会怀疑他的忠诚,今日朝中这出戏还得有个人来收场,阳嶙是最好的人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时此刻,安嘉王最相信的就是他。 不多时,阳嶙便出现在殿上,他的皑甲已被卸去,不知是否受过什么刑,面容憔悴,他疾步走来,一见殿中情景,又见了函茫的尸首,已知结果如何,紧张的神色立时一松。 “王……” 殿上,安嘉王好像在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不带丝毫表情的目光注视着殿上众臣,函茫是他的亲信,被亲信出卖,即便他不做表示,心中想必也甚为痛心失望。 “阳将军不用说了。”对他摆了摆手,安嘉王的话音低沉而缓慢,“本王命你查清函茫所为,被函茫所收买的,一律格杀。” 沉沉语声在殿中回响,激起一阵震荡,殿上众人皆惊,群臣都没想到,安嘉王这次竟如此决绝。 “王上!”殿上哗然。 “请我王三思!” “请我王三思!而今我凛南内忧外患,再经受不起……” “陛下!三思啊!” 与函茫有所关联的大臣心惊胆战,有人下跪认罪,有人涕泪纵横为自己解释,与此事无关的大臣们鄙夷的看着这些同僚,出于对凛南社稷的担心,却不得不恳求安嘉王收回成命。 凛南经不起内乱,北绛已动,战祸将起,这时候无论如何,凛南都该先安内,再攘外。 这些被函茫收买的朝臣,有的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若全数格杀,朝中岂非要无人? 安嘉王看着殿上纷乱,心头异常沉重,不是他心狠,而是局势迫得他不得不狠,函茫背后之人还未查出,唯有将受到牵连之人统统铲除,他才敢用眼前这些人。 哀嚎不断,哭喊有之,大殿上不像早朝,而如街市,安嘉王睁眼看着座下百态,脑中异常清明,他知道这是毒物之力。 “尔等不必哭喊,今日本王不会再姑息,往日就是太纵容你们,才会被函茫那厮轻易收买,亏的这毒物,本王心里清楚的很,若不斩草除根,对凛南绝无好处。”不知身上所中之毒如何解去,安嘉王趁着毒性,反而格外的冷静起来。 “函茫想用毒物谋害本王,可讽刺的是,这毒反而令本王看的更为清楚,想的也很明白。”也许果真是这涅盘的药性奇特,安嘉王很快从颓丧之中恢复过来。 他开口,语声慢慢的飘荡开来,有些空洞,“君楼主,你可否解去本王身上之毒?” “一定能!他已让王上服下过药物……”阳嶙激动的回答,当日情景他是见了的,但他却不知道安嘉王的感受,安嘉王也同样记得,当时君湛然便对他说过,那是毒药,并非解药。 “不能。”殿上的男人淡淡说着,注视安嘉王的眼中有着一丝不知是否存在的怜悯。 “它来自一本毒经,这本毒经失传已久,即便是在那毒经之中,也不曾有过解药。”在阳嶙想要质问之前,他继续缓缓说道:“它根本没有解药,一旦中毒,便如凤凰涅盘,身已成火,再没有回头之路。” 它名为涅盘,令人恍若重生,却只是假象,它只会叫人由生到死,再无生还的可能。 隐约已明白这毒物的特性,安嘉王并不意外,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问,闻言苦笑一声,“君楼主说话还是这么直接。” “骗你对我没什么好处。”黑色的眸子里一片平淡,仿如一个无底深洞,那片黑暗在宣告死亡的到来。 安嘉王叹息,“那本王还能活多久?你给我服下的毒物,就算不能根治,若能……” “他已说过,那是毒物,只会让你中毒更深的毒物。”南宫苍敖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他不打算给他更多的希望,对一个中了这种毒的人而言,告诉他真相才是为他好。 “那就是涅盘?”从君湛然之前的话里听出过这个意思,安嘉王还是不愿相信,人总会对自己的生命有所流连,更何况身为帝王。 “你让我王中毒更深?意欲何为?!”阳嶙已不再冲动,咬牙质问。 朝中群臣静默,沉寂之中,君湛然上前几步,青冷色的人影走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台阶,“眼下涅盘无解,等待着你的唯有一死,区别不过是死的快些,还是慢些,死得其所,还是死不瞑目。我可以为你调制解药,却不能保证解药有效,更不能保证你在服药期间会出现何种症状,也许你会神志不清,也许你会逐渐疯狂。” 踏上台阶,君湛然的嗓音在半空飘忽,“凛南之王安嘉,你是选择继续服毒,用你尚清醒的神智保全凛南?还是――” “试遍天下解药,苟且活命,赌一把生存之机。”接着把话说完,南宫苍敖站在人群之中,目色一扫,和君湛然的语声在大殿之上悠悠回响。 一青一黑两个身影分别伫立,仿若手中执掌生死,所有人都沉默了,殿中的沉寂又变作死寂。 这是个两难的决定,而必须做出抉择的正是凛南国的君主,这时候已没有人来质疑,君湛然为何敢直呼凛南君主的姓名。 无论作何选择,安嘉王都是一死,他死,凛南必乱,储君尚幼,朝中又出了函茫这样的叛臣。 不管怎么说,安嘉王暂时都死不得,更糊涂不得。 那么,最好的办法,唯有一个―― 在这片死寂之中,响起一声叹息,安嘉王看了看他们,“……君楼主,将毒物,给我吧。” “只要我还活着,凛南的百姓就要活着,凛南不能乱,我也……还不能死。”安嘉王慢慢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毒药当解药,只要活一天,就能多保全凛南一天。 忘了自称本王,安嘉王此刻就如人世间所有或贫穷或富有的人一样,必须面对自己的死期。 第161章 白雪 凛南王安嘉,从君湛然手中得到了他的救命毒药。 群臣都静静的注视着他们的君王,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君心难测,无人可测,更测探不得。 除了今日。 安嘉王做出了这个决定,无论是忠臣还是叛臣,心胸坦荡者还是心怀不轨者,无不震动,便只会看着殿上君主,看他将装着毒物的瓷瓶收到怀中,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人想劝,有人想叹,但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就连安嘉王自己都未曾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涅盘,也未必不是个好东西,兴许每个为帝者都该用上一用吧……”高高大殿之上,群臣仰望,凛南王安嘉静立座前,按着怀中毒物,说话声在静若无人的殿上渐渐回响。 是年,凛南国内乱。 安嘉王本人彻查逆臣函茫及其党羽,朝野上下受牵连者三十二人,全数被诛。 此三十二人中不乏身居高位者,但最终仍难逃一死,到了这时,朝中群臣才确定,眼前的安嘉王,已不是昔日的安嘉王了。 昔日的安嘉王心中明白,下手却多少会留些情面,而如今,已知自己时日不多,再加上涅盘毒性的影响,他如此辣手,令人不得不咋舌胆寒。 日子一天天过去,凛南国还未掀起的浪潮就在安嘉的铁血手段之下被压制下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已发生的事,要想瞒住天下人,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瞒不过凛南国的百姓,民间耳闻这个消息的人,无不心生诸多揣测,众说纷纭之下,也有人猜测,这并非安嘉的本意,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是来自夏国的两个异国人。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自然问心无愧,毒不是他们所下,尽管眼下发生的一切确实对他们有利,那也不过是顺势而为,选择,终究是安嘉王自己做的。 涅盘是毒,却令人神思清明,仿若重生,若为帝者人人都可摒弃权欲之心,谁说不是件好事? 这么看来,安嘉王身中涅盘之毒,对凛南国而言,竟也不算是桩坏事了,至少,它令安嘉王做出了最有利于凛南国,有利于凛南百姓的决定。 到了这时,南宫苍敖不得不猜度幕后之人的用心。 要是想陷害他与君湛然,那就绝不会让事态发展到对他们有利的局面,除非,幕后之人被其他事情绊住,抽不开身,又或者,形势所迫,无法再插手凛南的局势,不得不作罢。 无论此人是谁,他定不会就此罢手。 冬日过半,天更冷了,干燥的雪片在微微寒风中洒落,轻缓的,像白芙蓉凋谢的花瓣,飘荡而下。 薄雪盖住了玄青色的屋梁,将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细白,天亦是灰白的,上下连成了一线,就在这一片白茫茫里,有人独坐在白雪之中。 细雪在他的黑发上涂上了一层霜白,灰白色的衣袍落了雪,更像这天色,他身下那张紫铜木的座椅在空荡的院中成了唯一的颜色点缀。 “楼主,你已经坐了很久了,该进屋去了。”一个人影从后面走上前,躬身说道:“药也熬好了,放久了就该凉了。” “嗯。”淡淡应了一声,椅上的男人并没有起来,只是伸出手,“把药端来。” “外面天寒地冻的,从里屋到外面,这端来的路上……” “肖虎。”抬眼轻瞥,君湛然的目中已有不悦,肖虎只能把话咽了下去,往回走了几步,想了想,回头又说道:“看时辰,早朝结束,鹰帅他们也该回来了,楼主在里屋等不是一样?” “闭嘴。”君湛然脸色已不仅是不悦,更有几分不耐。 他做的决定,他想做的事,本来就无人可以更改,就连南宫苍敖有时候也不能,更何况是肖虎。 他要在这里等,肖虎就只能看着他在这里等,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等南宫苍敖等人上朝回来而已。 自凛南朝中一干大臣被诛,朝中无人,恰好让南宫一家填补了空缺,南宫世家的这些人在夏国便司职不同的职位,到了凛南,除了国情不同,并无什么大的差别。 他们的亲族被夏国平康皇下令诛杀,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尽管有人怀疑他们来凛南的居心,但在表面上,不会有什么为难。 谁都不会怀疑他们还效忠于夏国,唯一要担心的,是他们会将凛南当做复仇的工具,但如若夏国已决定对凛南出手,那双方早晚会有一战,他们是不是借凛南之力来复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就连安嘉王都知道,也曾说过,“你们保我凛南,我便将凛南借于你们对付夏国。” “安嘉王好生爽快,既然你把话说开,我们也不会否认,对于凛南,我们势在必得,而眼下的形势对你不利,看来你也不得不借助我们。”南宫苍敖对自己的野心并不隐瞒。 “你要保住凛南,我们要的是夏国,只要夏国一倒,凛南自然不会再有危险,说的明白点,我们与凛南也算是各取所需。”幽幽的语声说的淡漠,君湛然的眼神也一贯的淡漠。 他的心中有恨,但在他的脸上,绝找不出任何痕迹。 安嘉王多看了他一眼,“南宫世家怀恨夏国,本王可以理解,君楼主为何牵连其中,本王也猜测过一番……” “若没有证据,还是不要乱猜的好。”微微阖眼,君湛然似乎在笑,那笑令人背脊发寒。 安嘉王已是个将死之人,对很多事都已不在意,说话也直接了很多,轻笑摆了摆手,“本王不猜了,猜到如何,猜不到又如何,只要凛南能得以保全,只要我不愧对先皇,不愧对列祖列宗,于愿足矣。” 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签字画押,也没有文书协定,三人的秘密谈话是在王宫的密室中进行,后世对安嘉王在中毒之后所做的很多决定都觉得非常意外,甚至觉得有悖常理,一个君王,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轻信一群来自他国的外人的。 就算这些人身负灭族之恨,为帝者想的也该是如何利用他们,并在失去价值之后设法将他们铲除。 这才是帝王之心。容不得一点怀疑。 但安嘉王不仅信了,用了他们,还将大部分的权利都交予他们手中,这不得不叫人怀疑,他是否是被迫这么做。 无论他人如何猜测,安嘉王却有他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出为什么,在中了涅盘之毒后,他反而能看明白很多事,在一些还没有答案的谜题面前,他冥冥之中也能感知到自己所做决定的对错。 这也许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远见,他选择相信这两个来自夏国的年轻人。 夏国必定会在他们的脚下灭亡,凛南也必定能在战乱中被保全。 回想半月之前在凛南王宫里的谈话,君湛然一边将药碗放到唇边,肖虎确定,这药苦的能叫人吐出来,但君湛然把一整碗就这么慢慢喝了下去,居然没有皱一下眉头。 莫非是喝惯了?肖虎压下了喉间的叹息。 不知是不是天气变坏的缘故,楼主这阵子腿脚又开始有些不灵便,若非如此,近日的早朝他也该去才是,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安嘉王亲自指名的客卿。 客卿并不算什么官职,也许安嘉王察觉到他的身份有异,也许是考虑到他身在江湖,从未当官,才会设了这么一个席位于他,可干预朝政,提出异议,却没有任何具体的官职称谓……这也算是前所未有了。 君湛然微微动了动嘴角,煌德理当还不知道他的情况,若他日在战场相遇,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马蹄声由远而近,远远的就能看到为首的那一人散发飞扬,在细雪寒风中身形挺拔,策马而来,到了近前,一双鹰眸一挑,瞧见了椅上的人。 一个飞身而下,雄鹰展翅一般,落在了君湛然面前。 “怎么又在这里等?!”皱着眉,拍落他肩头的雪,南宫苍敖的语气暴躁起来,“你快被雪埋了你知不知道?” “这雪不大。”和南宫苍敖的不悦相反,君湛然的语气很平淡,似笑非笑的说,“埋不了我,埋过我的也只有土。” 南宫苍敖又一皱眉,君湛然已笑了起来,“做什么这种表情,被埋过的是我,又不是你。” “有时候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叹了口气,南宫苍敖继续拍去他身上的雪片,让他的一头黑发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冷不冷?” “想看你回来的模样,想的心里会热,怎么还能冷的起来。”若无其事的,他淡淡说着,转身往回走,南宫苍敖一把拉住他,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场,往他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他时常如此,看似淡然,偶尔会突然热烈起来,让人措手不及。 他是在这里等南宫苍敖回来,还想问问他朝中的情况,最近他自残的后遗症又有所显现,气血不畅,行动也有所影响,为了不让人看出这个弱点,是南宫苍敖三番五次阻止他上朝,他才在这里等他。 一边亲吻,南宫苍敖的手掌一边在他背上轻抚,让他的血脉流畅,他知道这会令他好受一些。 第162章 天下 虽然是在人前,君湛然倒并不避忌,回吻过去,依然深刻且缠锦。 背上的手掌发热,也令他的身体热了起来,其实这天气对习武之人而言算不了什么,其实他不过想看南宫苍敖紧张他的模样而已。 微微勾起嘴角,君湛然的手臂环绕,锁紧了南宫苍敖的后颈,加深了他们的吻。 冰冷的唇,却有火热的温度,和极度的热切。 南宫苍敖喜欢他的吻,因为君湛然的吻总是和他在人前的模样有那么大的反差,每当这种时刻,他便会显露出他真实的一面来。 冷然中的癫狂,淡漠下的热烈,这个人总是充满矛盾的,又矛盾的如此吸引人。 “在看什么?”唇分,退开身,君湛然调侃南宫苍敖直视他的模样,那直勾勾的眼神时常会令他血液沸腾。 口中逸出几缕雾白的热气,将他的面容也笼罩的迷迷蒙蒙的,南宫苍敖忍不住在他唇上又亲吻了下,一手环上他的腰际,“除了湛然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看。” 听起来像是玩笑,确是认真说出的话。笑着说完,南宫苍敖没去管背后那些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的族人,更不管南宫年不赞同的眼神,和君湛然两人一起往里屋走。 南宫世家这些人,如今都已在凛南朝中为官,自然也有自己的事务要处理,其实不必等着南宫苍敖点头才进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走,直到现在,才随着南宫苍敖的脚步一同回到这栋安嘉王钦赐的行宫。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除了南宫苍敖是南宫老将军南宫晋之子以外,总该还有些别的道理。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也许,也是因为他的那般胆识,又或者,是因为他今日在朝中的话,令见过或是没见过南宫晋的南宫后人,都想到了当年南宫一家权倾天下,全盛时期的景象。 那不是过去,还可能是将来。 南宫苍敖已不仅是凛南的希望,也是南宫一家的希望。 南宫一家入了凛南朝廷,如此举措是安嘉王的大胆决定,朝中上下并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自从大举斩杀函茫的同党之后,就很少有人敢反对安嘉王的决定了。 除了一个人。 阳嶙。 “王上!南宫苍敖虽不会对凛南不利,但他也有可能是在利用我凛南之力,以报私仇,我凛南岂能被他们所利用!”阳嶙绷着脸,环顾周围,又露出几分不赞同的脸色。 “另外,王上大举采用南宫世家之人,这难道不是对我凛南臣民的不公?”早朝的大殿上,只有阳嶙一人站了出来,其他人都不敢质疑安嘉王的决定。 就算在他下令将兵权交予南宫苍敖的时候,众位大臣也只互相诧异的对视,欲言又止了一番,一起看着阳嶙。,阳嶙无疑是位功臣,君主对于功臣总是分外和颜悦色的。 “阳将军是担心我凛南被他人所利用,还担心诸位大人对本王这个决定心生反对。”安嘉王的脸色很正常,半点看不出是中毒之人,眼神清澈而锐利,甚至比原先更有些威严。 “臣正是此意。”阳嶙并不是个擅于玩弄权术的人,心中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了出来。 “南宫苍敖算是救了我王的有功之人,但他毕竟与夏国为敌,而且明显在利用我凛南的国力,凛南与夏国一战也许无可避免,但王上――此战能免则免!若将兵权交予南宫苍敖,那便等于将凛南置于危险之中!这一战就在眼前啊!” 阳嶙对此分外担忧,他是个武人,对两国交战却十分谨慎,并不主张随意开战。 南宫世家众人听了阳嶙这番话,南宫年也暗自点头,这阳嶙虽是个粗人,却并不愚笨,更难得的是他忠君爱国,还会为百姓考虑。 他的话不无道理,南宫一族里以南宫望为首的年轻人有人想站出来答话,被南宫年摇头暗示阻止。 “阳将军。”在他们开口之前,有人发出一声笑,说了三个字。 这一声笑和三个字,很快令殿上安静下来。 凛南朝中的大臣们如今这对笑声已十分熟悉,听起来很随意,很轻快的笑,但在这随意轻快的笑声背后,兴许就是凛南国的灭亡。 南宫苍敖在凛南朝中无疑已具有一定的地位,要说官职,将军的头衔于他而言已如囊中之物,甚至兵权,也几乎已落在他的手中。 但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黑衣宽袍,玄绿金绣在他举步之间隐隐绰绰,眼底的光芒闪现,犀利非常,令人难以忽略。 “兵权要是不交给我,凛南只会亡的更快。”如此断言,南宫苍敖负手而立,语声在殿上回响,激起一片震荡。 什么?!殿上大臣们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接,纷纷表示抗议,场面顿时喧哗起来。 “阳将军如此不甘愿,看来是不想有人与你争权了。”南宫苍敖对周遭的语声并不理会,凛南的兵权,他是势在必得。 “南宫苍敖!你休得胡言!仗着王上的信任,你竟敢如此狂妄!”阳嶙本来对他还有几分感激,没想到这南宫苍敖竟将主意打到了凛南的兵权上。 殿上吵吵嚷嚷,安嘉王却保持沉默,只是观望,有阳嶙起头,大臣们无不争相谏言,想让安嘉王打消这个念头。 继将重要官职交予南宫世家之后,他还要将兵权交给南宫苍敖,这么一来,凛南岂不成了南宫世家的天下?! 阳嶙是不甘心交出兵权,更重要的是不放心将手下人交给南宫苍敖,这个男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想不通,既然他看的出,安嘉王定然也能看的出,为何竟如此放任?难道安嘉王是那君湛然用什么奇怪的法子控制了? 阳嶙满腹疑虑,南宫苍敖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他的顾虑,喧哗声中,他忽然哈哈大笑。 大笑声在殿上回响,金石之声绕梁而上,在整个殿中震荡,狂妄,而且不加任何掩饰,一甩袖,他拍了拍腰上遮日,“阳嶙,你的王已看清局势,只有你还死守眼前,两国交战,胜者为王败者寇,今日我只问你一句――你敢说你能保住凛南吗?” 阳嶙面色一僵,周围嘈杂之声也霎时静了下来。 “你敢不敢说你能保住凛南?即便夏国袭来,即便其余三国袖手旁视,只有凛南迎战,在这种情况下,你敢说你能保住凛南吗?”双目微阖,断喝声带着些冷冷的笑意,南宫苍敖斜睨着阳嶙,双臂环抱,微微挑起了眉。 “你敢吗?” 这是种侮辱,阳嶙的喉间发出一声犹如咆哮的声响,紧紧咬牙,却无法回答。 “你不敢说,因为你不能。但我能。”嚓,长刀出鞘,如虹光闪现,在人眼前划过一道秋水般的弧光,南宫苍敖手中的长刀指天,锋刃处透出无边杀意。 这是杀人之后留于刀上的血煞之气,即便刀锋未近,还是能感觉到其上传来的刺骨寒气。 “在场诸位大人,你们都见了我到来之日所带的战马,如此上等好马,若要用,不知凛南的国库给不给的起银两?除了战马,另外还有情报。打探消息,窥探军情,我手上已训练多年的人,不知你们请不请的起?这些先不说,我鹰啸盟那么些手下,价格也都不便宜,你们凛南请的是我,还要发我俸禄,只发我一人俸禄,却要用我手下所有人,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刀尖一转,南宫苍敖指着殿上的安嘉王,“只有你们的王算得清这笔账。” 战马,情报……阳嶙是上过战场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战场之上,凭借的不光是人数的多寡,更要看兵刃、粮草,军医的好坏,乃至是伙夫的手下功夫,任何一点点助力,都可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而战马……大臣们都记得,那一日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带着大队人马招摇过市的景象。 马是好马,即便是俸禄不低的高官,也未必用的起那么多战马。 人更是高手,就算是阳嶙,也未必能与对方一员随从交手媲美。 人力、物力、财力,南宫苍敖和他身后那个心思难测的君湛然,手中握着的是凛南所需要的一切! 原来他们当日就是做于人看的。 原来他们早有计划。 这两人对凛南已是势在必得,而他们若执意不肯,届时凛南与夏国的一战,定然大伤元气,即便惨胜,也与全败无异。 除非,借助他们手上之力。 安嘉王早已看清这一切,才会下此决定。 阳嶙沉默了,大臣们都沉默了。 南宫苍敖目光一扫,收起了遮日刀,满意的笑了笑。 “看来我和各位大人已经达成一致了。”转身走向殿门,南宫苍敖一抬手,殿门大开。 “今日凛南借我兵权,他日我就还你们一个凛南。” 跨出门去,朗朗话音在日色下传开,日色早已升起,在南宫苍敖的背后笼罩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背影走的毫不留恋,异常潇洒。 南宫年忽然想起当年的南宫晋,心中感慨万千。 高坐殿上的安嘉王注视着那个背影,如果自己不是将死之人,定会将这南宫苍敖视作一个威胁。 此子非池中之物,他日兴许会是他的天下。 尔等切不可招惹他过多,做朋友,总比做敌人来的好。 “安嘉王……看来也是个明眼人。”拿着手中字条,君湛然自语间将纸条在火上烧毁,影卫犹如个影子般又悄悄匿去了身形。 纸条上写的是今日在早朝之上南宫苍敖的言行,最后那几行,是安嘉王在南宫苍敖走后所说的话。 他日,兴许会是他的天下……吗? 将灰烬拂去,君湛然半阖着眼。 第163章 囚犯 时光荏苒,无影无形,就如天上的云,风中的雨,方才还在眼前,回过神,早已云收雨散,又是另一重天地。 距离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来到凛南,已有好一段时日。 凛南已不是原先的凛南,在安嘉王的授意和默许之下,南宫世家在凛南朝中迅速扎下了根,一时间就连最得安嘉王宠信的阳嶙,都无法与其相比。 这是一场赌博,安嘉王赌的是凛南的社稷,南宫一家赌的是南宫家的声名,赌的是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如若最终结果未能如南宫苍敖所言,南宫一族的声名必将败落,他们的性命也大有可能不保。 对君湛然而言,这却更像是计划中必然的一步。 展励与他们的生意做的十分顺利,南宫苍敖在凛南朝中也握住了实权,要说需要担心的事,也许是背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 涅盘从何处来,对函茫下毒杀人灭口的又是谁,煌德定然已收到凛南这方的消息,却没有什么行动,他又在盘算什么…… 南宫苍敖脑中也盘旋着很多疑问,这些疑问暂时都没有答案,唯一知道的事情是,眼下北绛与夏国局势紧张,一旦北绛的叛乱被平,无需多久,接下来可能就是凛南。 “楼主,那沐昭冉又吵闹着要见鹰帅……还有,沐朝霞和她的儿子,总不能一直这么养着吧。”肖虎的语气里听的出明显的抱怨。 关押沐昭冉已经很久,沐朝霞和那婴孩也在看押之下,三人全都被软禁,但待遇又和普通的囚犯不同,这三人的身份不一般,沐昭冉也并非庸手,另外还需不少人来看守,着实耗费人力。 屋外天高云阔,站在空地上,君湛然的背脊挺直,周遭积雪化去,余下的全是光秃秃的枝桠,他那身青灰色的长袍上几点玄色绣纹就像这天色一般冷冽。 “那是苍敖的事,如何处置,回头你可以去问问他。”风起,吹动衣袂,不见起伏的语声里在提到某个名字的时候才有了温度。 不见如何作势,只听咔嚓几声,在君湛然周围的树木枝桠轰然断裂。 枝桠纷纷倒下,落雨般往下坠落,断裂处平整如刀削,要不是知道这是君湛然动的手,定会以为是树枝自己爆裂,还四处飞溅,像下了一场木屑雨。 肖虎暗暗咋舌,许久不见楼主动手,这忽然露上一手,还是和往日一样,鬼手无形,也不知使的是翻云手,还是暗器,别说抬手了,在他看来,连手指都没动过一下。 “这药果然管用,楼主的身体已经见好了!”肖虎喜出望外,君湛然的目色还是平淡的,喝药并不是主因,另一个原因是天气的缘故。 凛南的冬日即将过去,令他的身体好了不少,如果战事不起,他们还要在凛南多待一阵的话,他还是得另想办法改善如今的状况。 他身体的问题是他自己的所为导致,怪不得他人,所以君湛然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即便这已成为他至今为止最大的弱点,他也不曾在南宫苍敖面前说后悔。 和曾经不得不困坐于轮椅中的情形相比,而今根本算不得什么。 任何所得,都需要付出代价,这就是他的代价。 “你说沐昭冉要见苍敖?”拂了拂袖,君湛然回过身的时候谁也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他问这句话的意思,肖虎不解的点头。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沐昭冉过不了几天就会提一句,要见鹰帅。” “其他还说了什么?”君湛然继续追问。 “没了,鹰帅没有见过他,所以属下这才来问问楼主的意思。”肖虎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沐昭冉即便官职再高,再得平康皇的宠信,一旦被困,在平康皇眼里还不就是一枚无用的棋子。 要丢弃的棋子,平康皇是不会花费心思来做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忙于应付北绛,无暇顾及。 肖虎心里这么想着,却看见前面的男人露出几分奇异的神色,“走,去看看。” 楼主要见沐昭冉?肖虎不解,但还是依言而行,在前引路,要人拿出钥匙来开门。 沐昭冉被关押在门窗都加了铁栅的房里,另一侧便是沐朝霞的居所,兄妹二人还能隔窗相望,知道对方的情况,一日三餐也有人送来,虽不丰盛,但也绝不算委屈了他们,就这一点而言,南宫苍敖算是待他们不错。 但软禁之处,毕竟是用来关人的,这两处地方不会被阳光照耀,常年处在阴暗之中,如今,沐昭冉便在昏暗的房里,左右踱步。 这间房比起沐朝霞所居之处,更阴沉一些,昏沉沉的房间,不知关过多少人,又死过多少人,还算干净,却有种说不明的气氛,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只是一进入其中,便会叫人喘不过气来。 安嘉王的行宫自然少不了关押之所,这里已算是不错的地方,但既然是囚禁之地,又岂会让他们过的太舒服? 所以房间不大,高度也恰好一人直立而已,沐昭冉的身形不算过于魁梧,在这房间里也只能走上几步。 外间的走廊里,一阵钥匙的叮当声响,脚步声在静的如同棺材的走廊里传出回声。 沐昭冉立时驻足,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前。 “君湛然?”发现不是南宫苍敖,他愣了愣,“我要见的是南宫苍敖。” “我是主,你是囚,是谁让你以为,你想见谁就能见到谁?”不紧不慢的语调,似乎有些嘲弄,更多的是漫不经心的漠然。 门外走道上的男人也在阴影之中,那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像不存于人世的人,像一个幽鬼,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沐昭冉不是第一次见到君湛然,却是第一次这么明显的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的阴森之气,不是冷,而是仿佛从未存在于世间的虚无。 就好像这间软禁他人用的囚室里那层浊浊的怨气将君湛然身上的森冷给引了出来。 挥去这种奇异的感觉,他冷笑,“南宫苍敖不杀我,你也不会杀我,所以不要来吓唬我,我沐昭冉对你们还有用。” “没有人想吓你,是你将自己想的太过重要。”隔着铁栅,君湛然也笑了笑,轻蔑的笑:“煌德不会派人来救你,我要是愿意,另选一个地方,便能将你关上一辈子,谁也不会知道你在哪里,谁都不会再见到你……” “你虽然还活着,却等如已死。” 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透过昏暗落在身上,像一把无形的刀,慢慢剔着他身上的血肉,沐昭冉见惯了生死,此时居然也忍不住一阵悚然。 这地方,令君湛然想起学会一身所有的那栋小屋,无情的双眼注视着里面的沐昭冉,唇边的弧度又冷了几分。 这已不是当初的沐昭冉,胡须蓬乱,遮住了精光熠熠的桃花眼,被困于此,生死操纵于他人手中,他的心已乱,这一乱,正如了南宫苍敖的意。 “君湛然!你是来看我的笑话?!”见不得他人眼中那似怜悯又似嘲讽的目光,沐昭冉发出一声咆哮,猛的冲了上来,抓住铁栅。 “你想看我的笑话,想来确定南宫苍敖打算如何处置我?告诉你!别高兴的太早,你和南宫苍敖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你们都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闭嘴!”肖虎怒喝,一拳砸了上去,沐昭冉吃痛放开手,怒吼声中厉笑起来,“想我堂堂一名武将,如今竟连一个下人都敢对我呼喝动手!君湛然,告诉南宫苍敖,要杀要剐,给个干净!”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不会让你死,你对他还有用。”人在这种情况下,最易失去理智,沐昭冉已经到了极限。 但有一点沐昭冉说的倒是不错,他就是来看看南宫苍敖打算如何处置他,而今已确定,用不了多久,沐昭冉便会为南宫苍敖所用。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顺从,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沐昭冉不会考虑太久,就会答应。 平平的眼神,从沐昭冉身上掠过,他的怒吼似乎没有给这个男人带来丝毫影响,君湛然还是那个七情不动的鬼手无双。 沐昭冉不甘的连连哼笑,冲着那个背影大声说道:“报仇雪恨,你要夏国,他也要夏国,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夏国一灭,五国动荡,天下大乱,乱世要安定,必有一国为首,必有一人为尊,就算你们联手可称霸天下,但可惜――天下只有一个!” “住嘴!楼主和鹰帅要的不是天下!”肖虎怒斥。 “他们想不要就能不要吗?以二人之力得到凛南,灭去夏国,当这一天到来,苍生尽在脚下,身为男人,你敢说你不会动心吗?!就算你不动心,你能保证南宫苍敖也不会动心吗?” 沐昭冉的一双眼睛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门廊之外,一个黑色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第164章 爱恨 门廊外的人影林昭冉并未发现,犹在说着,他是气愤,也是借此泄恨,但所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南宫苍敖是个会以血还血的人,关于南宫晋之死,他能在这么多年来不透露半个字,甚至南宫一族几乎被灭门,他也并未急于报仇,而是一一安排,步步为营,到了凛南,提起灭门之祸,煌德所为,他甚至还能笑的出来。 心怀恨意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将这种恨若无其事的收在心里。 君湛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当林昭冉说话的时候,他只是听着,不冷不淡的表情。 “他的想法,还不用你来提醒。”终于,他淡淡开口,“就算他要天下,那也是他与我之间的事,与你无干。” “你终于承认,他可能要这天下!”林昭冉狂怒的神色忽然一变,变得谨慎,假如南宫苍敖果真作此打算,那他的野心不谓之不大。 这是林昭冉的试探,君湛然唇边的弧度微扬,一个在这般境地还能思考的人,确实是可用之才。 “我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亮。 那双在昏暗中望着林昭冉的眼眸依旧只看得见深沉,深的看不见底,沉的没有边际。 君湛然是不会让人看出他真实想法的,无论他在意或是不在意南宫苍敖的意图,都不会在林昭冉面前露出半点痕迹。 但……安嘉王的话和林昭冉的试探…… 隐约间,脑中有什么被触了一下。 南宫苍敖在他人眼里始终是个不受拘束的人,为人行事,从不屑听命于人,从来都有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他,一旦与自己一起将煌德拉下皇座,他还会再听命于谁? 黯沉的走道中,君湛然不见丝毫表情的脸上没有起伏,转过身去迎上了另一双眼睛。 南宫苍敖的眼睛。 “想什么呢,居然没有察觉我在你背后。”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责备他的大意,从更深的昏暗中走出的男人笑着走近。 那双眼睛似乎在笑,眼底却没有笑意。 他一定听见方才的话。 君湛然还未开口,南宫苍敖的目光一转,瞥向林昭冉,陡然锐利的眸色似刀,如有形之物直射而来――杀气! 林昭冉方才一见南宫苍敖现身,已是一愣,此时杀气迫人,更是瞬间警觉,往后急退。 但囚室不大,他又能退去何处?南宫苍敖的能耐,若真想拿他如何,他又能逃去何处? 后背撞上斑驳的墙面,林昭冉蓦的站直,四目相对,如刀似剑,昔日友人,再见之时反目成仇,到了如今,要说情谊,不知还剩下多少。 要林昭冉来说的话,就连以往的交情,也不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林昭冉,你知道我留你何用,既然知道,就不要多说什么废话才好,免得我后悔留下了你。”与前一刻的杀气毕露不同,斜斜靠在墙上的男人微微歪着头,姿态轻松,似笑非笑间竟还有几分和善。 这就像是作为老朋友的一句劝告。 但事实上这并不是劝告,而是警告。 林昭冉从南宫苍敖看似轻快的话里听出了铁血之气,更从那种笑容里看出了杀意,就像出了鞘的遮日,饱饮鲜血的利刃,操刀人,才是它冷血的原因。 林昭冉的后背起了一阵寒栗,不动声色的与南宫苍敖对视,“这么说,你是真在打这个主意?” 一声冷笑,君湛然走到他与南宫苍敖之间,挡住了林昭冉的视线。 他迎上了南宫苍敖的目光,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也不开口,转身便往外走。 南宫苍敖脚步跟上,没有理睬林昭冉的叫唤,两人经过囚室,林朝霞听见脚步声探出头来,苦苦哀求将她放回,两个男人都没有停步。 君湛然一语不发,直直往外走,南宫苍敖在身后紧跟,没有交谈,气氛却与往日不同。 他知道君湛然定然是在想些什么,“莫非你相信他的话?” 这话出口,语气并不轻快,在君湛然面前,南宫苍敖已经无需掩饰什么,“还是你也想要这天下,唯恐我来夺?” 说到这里,语气已有明显的不悦,那嘲讽的语气分外明显。 “笑话!”君湛然嗤之以鼻,蓦然停步,回头在树下站定,“天下?这是谁的天下?夏国虎视眈眈,五国局势混乱,凛南不过是一个小国,我们拿什么来夺天下,又谈什么夺天下?” 微微寒风拂起他的黑发,将他的脸色衬的更为冷硬,南宫苍敖却若有所思,缓缓说道,“会说出这番话,便说明这件事你不是没有想过。” 君湛然的瞳眸一阵紧缩,南宫苍敖接着说道,“毕竟,你也确实有资格这么想。” 夏国独霸天下已久,几国都已臣服,若非煌德无能,若非北绛叛乱,至尊之位绝不会动摇,夏国的太子,自然有资格这么想。 何止有资格想,即便他位居九五,登上宝座睥睨天下,那也是理所当然。 提起往事,君湛然心头蓦地涌上一股火,猛一咬牙,瞪向南宫苍敖,陡然欺近。 下一刻南宫苍敖被撞向花丛,唇上一烫,冬日才开的白芙蓉如花雨被撞散,飞扬开来。 紧紧攥着南宫苍敖脑后的发,君湛然狠狠啃噬着他的唇,像是泄恨又像诉爱,飞扬而下的白芙蓉在风中飘忽了几下,从他们身边吹过,拂起一阵冷香。 “我的仇一定会报,连同你的杀父之仇一起!煌德会付出代价,连同他手里的整个夏国!我要从他手里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要他尝尝和我当日所受一样的苦!我要他亲眼看着,看着夏国的土地一寸寸的重新回到我的手中!”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强烈的情感说起当年,说起他心里的恨,几片白色蕊瓣飞过,被风中缠绕的黑发卷起,映着这双如同燃着冷火的眼,那股冷厉的魅力竟令人无法直视。 “那么,你是要这个天下?”呼吸相对,近在咫尺,南宫苍敖的眼神迫人。 “我要的不是天下――” “不是天下,那又是什么?” 风起,吹动君湛然的黑发,带起一股冷厉的香,他冷冷一笑,“我只是要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抬眼,君湛然看进对方眼底,似乎南宫苍敖的眼中有同样的野心,又似乎那只是错觉,只是他自己眼神的倒影。 “好!”南宫苍敖猛的捧起他的脸,“你要天下,我就给你天下!我南宫苍敖来为你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君湛然并不动容,只是看着他,多了一丝笑意,缓缓的,慢慢的说道:“你不是,已经在这么做了吗?” 来到凛南,设法夺得兵权,将南宫一家的名誉作为赌注,虽说是为了杀父灭门之仇,但南宫苍敖难道不也是为了他? “湛然――”对这个表面冷情,实则将什么都看的透彻,对什么都明白的男人,南宫苍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就算他日果真如林昭冉所说,你不肯听命于人,即便如他所说,你也对天下动心……那也无妨,南宫苍敖就是南宫苍敖,我得到的一切本就有你的一半。” 听君湛然忽然这么说,南宫苍敖目色一动,“听来好像我们只是在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我不是这个意思!”君湛然没想到会被如此曲解,南宫苍敖却认真的看着他,“你真的会担心,我要夺你的东西?” 君湛然准备否认,却没有马上开口,只是这一刹那的迟疑,南宫苍敖已皱了皱眉,脸色发沉,“……我还以为,你对我已毫无半点怀疑,我也以为,你对我的情意已足够抵得上你心中的恨。” 但没想到,即便有情,恨依然存在,依然像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仇恨,竟似位于爱意之前。 “我不会问你是报仇重要还是我对你更重要,这问题我知道你答不上来。”南宫苍敖冷冷看着他。 “我是没有你那般心胸宽阔。”君湛然对自己记仇的本性从不讳言,有多少人会在儿时遭遇那般惨祸,众叛亲离,生亦如死? 南宫苍敖能够理解,却不能接受,眉头皱的更紧,君湛然知道他不悦,却不知如何与他解释自己的心情,“苍敖!别胡思乱想!我对你如何,你难道还不知道?!” “我知道。”南宫苍敖笑了笑,有些自嘲。 他是那种既然要,就会索要全部的男人,他如何能忍受他对他的情感在他心中竟不是排于首位? “我看你是不知道!”见他如此介意,君湛然也后悔先前未曾表示明白,但眼下如何还能说的清。 猛然吻上南宫苍敖的唇,扯开他的衣袖,君湛然吮吻着他的唇,又啃噬到他的脖颈、胸膛…… 半人高的白芙蓉花簇一阵动荡,清冷的花瓣落在君湛然浓烫的手掌上,连同微冷和火热的温度一起游移在南宫苍敖的胸前。 “你不知道,苍敖,你一定不知道我对你究竟如何!若不是爱,我怎么会想狠狠要你,怎么会在这些日子里好好喝药,就为了早日好起来?我记得,你也许久没有碰我了吧……你竟然忍得住?难道去外面找过别的女人?还是男人…… 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君湛然忽然被质疑,心下已经乱了,他撕扯着南宫苍敖的衣物,似乎恨不得将他吞下去,南宫苍敖向来对如此热情的他毫无抵挡之力,哪里还顾得上在意其他。 “什么男人女人,你还不知道,我只要你。”配合他的动作,解开衣带,南宫苍敖的回应向来热情,耳边被君湛熟重重咬了一口,他吸了口气。 君湛然似乎笑了笑,动作却没有半点放缓的趋势,“这是你说的,你要我……我这就给你……” 脚步踉跄,他拉着南宫苍敖往下亲吻,屋后的矮树丛虽然没什么人经过,但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君湛然从未如此放纵,竟有种说不出的放肆快意。 第165章 日色花下 呼吸声在花丛中变得暧昧,引人遐思。 枝叶晃动,阳光隔着花丛枝蔓洒落而下,在南宫苍敖身上印照出斑驳的阴影,在那明暗之间袒露的胸膛有种奇异的魅力,令君湛然在煞那间看的有些发呆。 “还不进去吗?”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如此失控,南宫苍敖在他耳边低语轻问,君湛然听出他话中的笑意,回了一声古怪的哼笑。 “你以为我不敢在此地做别的?” 世上哪有已死过一次的人不敢做的事?君湛然回想起安嘉王和林昭冉的话,微微眯阖起的眼底划过一道异彩,假设南宫苍敖会成为他日之敌,想到这种可能,他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若除去了煌德,若他还需要一个对手,这个人也只能是南宫苍敖。 这种感情也许有些怪异,但君湛然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宫苍敖成了他的好友、知己、家人、同伴、兄弟、情人、爱人……乃至也可以是对手。 心中闪过的念头只是在一瞬间,君湛然的动作并未停下,想到南宫苍敖可能是他日之敌,心头的火焰反而愈烧愈旺。 “一会儿我就会让你知道,以往我只是让着你,别以为我对你无计可施……” 习惯不动声色,不容自己露出破绽,最好连感情都舍弃,可以不择手段,却不愿放弃原则,君湛然就是这么个矛盾的人,但君湛然终究也只是个人,何况他已有了感情,何况是在南宫苍敖面前。 如何能掩饰的住心下的跃动? 像用翻云手切开空气,手指过处,揭开南宫苍敖的衣物,君湛然的目色瞬间变得火热起来,偶尔纵情一次也没有什么吧…… 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他俯下身去,从南宫苍敖的胸前吻到腰间,有些疯狂,有些温存,然后慢慢的张开嘴来――南宫苍敖满足的倒抽了口气,自从君湛然与他定情以来,虽然也有露出狂态之时,总体而言还算能够自持,何曾像眼前这样肆无忌惮。 胡乱间望见半空的日色,南宫苍敖向来敏锐的思绪也变得游离起来,此时唯有尽情感受,哪里还管得了其他。 他以为自己已摸清了君湛然的脾性,以为自己能料到他的言行,但显然不是。 君湛然还是君湛然,是那个在初见之时便令人屏息为之震慑的雾楼楼主,鬼手无双,他是半生半死的鬼魅,是用冷淡掩盖炎火的幽魂。 幽魂与鬼魅,即便化身为人,看来如常,其诡谲难测的心思还是存在如初。 他没有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更没想到他竟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花丛里,对他这么做。 虽然没料到,但南宫苍敖一点都不讨厌他的做法,甚至还喜欢的很。 在君湛然亲吻他,直接将他压倒在满地白芙蓉花和草丛枯枝之上的时候,南宫苍敖忽然想起君湛然当初若无其事的挑引他的时候。 这个男人似乎不打算做什么,有意无意之间却在引着他人按照他的想法来做,算起来,还是他诱他对他动了心。 这就是君湛然的魅力。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已经陷落,虽然知道自己陷落,却连摆脱的想法都不会出现半点。 他知道君湛然已将林昭冉的话听了进去,也知道他虽然听进去,也许介意,但并不真正在乎。 却不知这究竟算是君湛然的傲慢之处,还是男人都有的劣根性。 他们都不怕挑战,也不在意冒险,也许,不过是因为对手是彼此而已。 有的人,你永远无需担心在他面前软弱,也永远无需担心自己需要他之时他不在身旁,在南宫苍敖眼里,君湛然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傲慢,不容许他退缩,怀疑,更不容许他逃避任何可能性。 他的湛然啊,就是如此,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不专心。”往日属于南宫苍敖的话,今日从君湛然口中说出,透出同样的不悦来,甚至犹有过之。 能将情感掩饰的人,都有过人之处,自制力自然一流,可一旦爆发,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眼前的君湛然就是如此。 不悦的眼神里甚至多了几分冷意,南宫苍敖见了,喉间发出几声沉沉低笑,喘了几口气,微微粗哑的嗓音像在挠着君湛然的心,“我在想的是你,何曾不专心,湛然冤枉了我……” “想我什么?是在想我怎么做?这样……还是这样……”床榻间的热情尽数展现,君湛然向来不甘于人后,一旦放开了,他所显露的狂荡竟不逊于南宫苍敖。 南宫苍敖本想调转身夺回主动权,看到上方那双灼灼望着他的眼眸,看到这双眼睛里的火色,心里猛的烫了起来。 “……一定是我把你带坏了。”手下的枯枝喀嚓一声断裂,南宫苍敖绷紧的身躯在君湛然的撩拨下,肌肉几乎颤抖起来。 他的话引来一阵轻笑,曾经见过的那种眼神再度浮现,略略有些古怪的笑意,有几分狂热的温度,“所以你得付出代价。” 注视着南宫苍敖脸上的情欲暗色,注视着他起伏的胸膛,君湛然继续着他眼下唯一想做的事。 交叠的身体早已耐不住一同引起的高温,凌乱的衣衫被汗水和草木汁液打湿,摇晃的白芙蓉花丛间隐约传出暗哑的喘息和低吼私语。 晃动的花丛落下一地白瓣,飘飘摇摇的沾在两人汗湿的背脊和胸膛上。 第166章 早朝 天是高的,蔚蓝如洗,地面犹如床榻,而那一丛丛的白色芙蓉花就成了最好的帐幔,枝桠晃动,发出悉索的声响,散开一股淡淡的冷意。 鼻腔里却是暖的,像是发了高热般的发烫,每吸一口气,那冷香就会混合着情靡的热度侵袭而来,矛盾诱惑之间,却点起又一重灼烫。 什么是仇?什么是恨?又或者,什么是爱…… 在这一刻,仿佛什么都与君湛然无关,什么都远去了。 唯一留下的是南宫苍敖,在他怀抱里的南宫苍敖,他的呼吸,他汗湿的皮肤,他身上和体内的温度,他紧紧缠绕着他的视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冬日的雪早已化去,留下干燥的泥土,和扎根在土里生长的正茂盛的白芙蓉。 被风刮下的白色花瓣落在地上,犹如雪片堆积,又在某些激烈的动作间被沾上皮肤,像南宫苍敖这么一个男人,本是不该令人觉得白芙蓉与他相称的。 但君湛然眼下却偏偏觉得相称极了,尤其是当那绷紧的赤裸胸膛上流下汗水,那一抹微白仿佛是被吸附上去,令他忍不住俯身亲吻,当听到南宫苍敖的呻吟,他便会心口发热。 “说什么为我夺这天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要你这么做……别忘了,一开始就是我想利用你这么做……”那时候或许还没有想的那么远,那么多,但确然是这么想的,想利用南宫苍敖。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用手中之力来诱你上钩,让你有如此想法,进而掉入我的陷阱,为我动心?”南宫苍敖只是轻笑,暧昧的笑意,沙哑的笑语。 “何必还管它原来如何。”君湛然已经不在意了,重要的是眼前,就算一开始是互相利用,今日也早已不同往昔。 所以,无论是为友也好,为敌也好,只要君湛然还是君湛然,南宫苍敖还是南宫苍敖,即便有朝一日会有一争,可能最终,也依然是谁也离不开谁。 有些人,注定了纠缠一生,不是为了仇恨便是为了情爱。 他们都该庆幸,他们之间属于后者。 发束凌乱,交缠的发丝和交叠的身躯一样,分不清彼此的气息,更不清楚那份高热的温度来自哪里,来自于谁,唇舌缠绕,紧握的双手因为情热而掌心潮湿,头顶上的光线在晃动的白芙蓉花下忽明忽暗。 不时时常有人经过的屋后花园,摇摆的花丛里隐约传出属于男子的呼吸喘息,粗哑的低吼声有某种别样的压抑和愉悦。 风过,偶尔会传来远处的人声,每当这个时候,君湛然便会突然停下动作,又在片刻之后更为激烈的压紧了南宫苍敖。 隐藏在半人高的花丛之下,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因为前些日子忙于凛南朝中的事务,他们已很久没有如此亲密,更不曾在这种地方如此放肆。 当云收雨散,君湛然退开身,又在南宫苍敖唇上吻了吻,唇刚要分开,便被南宫苍敖又搂了回去。 “再待一会儿。”在他唇边吐出的词句很模糊,南宫苍敖的脸颊上还有汗水的咸味,他拉起南宫苍敖凌乱的衣物,又重新躺了回去。 南宫苍敖似乎很喜欢他刚才的表现,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并肩看着头顶上方的天色,两人一起平复着急促的气息。 拨开掉在自己肩上的一枚花瓣,君湛然的模样是慵懒的,也很放松,别人也许想象不到他会有这么放纵的一面,毕竟他在世人眼里是那个薄情寡欲的雾楼楼主,别说纵情,就连他是否有属于人的感情都很难让人确定。 这一面只有他看的到。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南宫苍敖的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君湛然正半合着眼,没有注意,再度回想起林昭冉的话,自嘲道,“总以为自己很无情,至少能做到理智,不被感情左右,但假设真的有一天,你我反目,我怕我对你也未必能下得了狠心。” “胡说什么。”这种假设被南宫苍敖嗤之以鼻,惩罚性的狠狠吻上君湛然的唇,直到几乎沁血为止。 看来他确实很反感这个话题,君湛然舔了舔发烫的嘴唇。 这里毕竟是室外,他们又是衣衫凌乱的模样,不可能久留,不多时,便相携回了屋里。 是否会为敌,这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连想都不用去想,他们共同的敌人是煌德,是夏国。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凛南早朝上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夏国,当然还有北绛。 北绛与夏国开战,从小打小闹,试探性的战役,一直发展成了边界之间的一场大战,这一战,假如是北绛赢了,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北绛的气势定然大振,而夏国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其余几国,如凛南、西溯、阑东,都在密切关注战局,此战的结果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几国对此次战事的态度。 是旁观,还是加入,一双双眼睛关注着战况,野心与欲望蠢蠢欲动,如同冬末春初的草,陡然间便蹿升而起。 这一场大战就发生在南宫苍敖成为凛南国护国将军之后的第三个月里,这一回的早朝之上,君湛然也在列。 作为闻名已久却不曾出现过几次的客卿,他的存在不能不说非常特别,特别的显眼,也特别的引人注意。 第167章 风起 大殿之上,百官分列两旁,和原先别无二致。 凛南朝中的这些官职还在,换掉的不过是戴着官帽的人而已,这些职位原本的主人都已人头落地,而今的这些,换上官服,便也如原先一样。 还是这座大殿,还是这扇殿门,安静而又压抑的殿上,焚香徐徐,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也许,唯一与原来不同的是站在殿中的某个人,他是继南宫苍敖之后,另一个引人侧目的外来者。 南宫年和南宫望等人已占据了凛南朝中不少官位,这可以暂且不提,他们所有人的存在都不如南宫苍敖和这个君湛然这般令人在意。 能站在殿上,对周围视线打量视而不见的人不多,能在群臣包围之下,独自伫立仿佛没将一切放在眼里的人也不多,南宫苍敖是其中之一,另一个便是人称雾楼楼主,鬼手无双的君湛然。 那双鬼手究竟如何,这里的人都还没见过,但雾楼楼主这个名号却无人不知。 当初夏国平康皇宠信此人,雾楼更是与朝廷走的很近,在世人眼中,君湛然的才能可说是异常得到平康皇垂青。 而也正是此人,先是传闻与北绛密探勾结,有叛国之嫌,又忽然与南宫苍敖联手,忽然从一介残废变成了个正常人,其中真相如何,有何内情,叫人完全看不透。 雾楼究竟有没有叛国,早已无人在意,眼下凛南的大臣们只知道,这个人就站在他们眼前,他负手而立,玄灰色的衣袍上带有云纹银绣的衣袖宽宽松松的,好像随时都会临风而去,宽大的袖摆遮住了那双令不少人闻之丧胆的“鬼手”。 他无疑很英俊,也很年轻,神情之间不太冷漠,也不太热切,分明站在这里,却又好像离所有人都很远。 这是种说不明白的感觉,非常矛盾,他就站在距离文武百官不远不近的地方,却像不在人间,看向他们也只是淡淡观望的样子,仿佛打量过每一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这就是君湛然?对他有所耳闻的人都有些诧异。 在他们的印象里,那个被人称作鬼手的男人,就算从轮椅里站起来,即便曾有过威名,也不该是这般冷峻清贵孤然倨傲的模样。 他给人的感觉太空,摸不到边际,更测不到深浅。 他原来分明只是个江湖人,如今站在这里,站在文武百官聚集的早朝大殿上,他竟没有露出半点不自在,叫人不得不猜测,莫非是因为曾经频繁出入夏国皇宫的缘故? 凛南国君安嘉还未到,王座之上还是空的,是以大臣们全都在暗中打量君湛然,南宫苍敖侧目一瞥,将众人的各色神情收入眼底,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在他身侧之人,立于早朝大殿之上,本是理所当然,他本该是九五之尊,而今让他站在这里,已经算是委屈了他。 君湛然自然察觉了南宫苍敖若有所思的眼神,也知道他眼中的含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南宫苍敖竟也有如此善感多愁的时候。 过去的已经过去,要想令他人后悔当日所为,抱着昨日之事是没有用的,为了达到目的,站在他国殿上称臣又算得了什么? 能用自残之法保命的人,哪里会在乎区区的眼光打量。南宫苍敖心知君湛然所想,见他投来的目光,也是一笑,轻笑声惊动了周遭的大臣,惊觉南宫苍敖的这声笑似乎是在嘲笑他们,醒悟过来,纷纷收回目光。 安嘉王在通报声中上了殿,群臣叩拜。 黑压压叩拜而下的人群里,唯有两人只对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这是大不敬,更是犯上,安嘉王身侧的侍从却没有反应,大臣们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当初南宫苍敖上朝之时便是如此大胆放肆,安嘉王不以为意,而眼下不过是多了一个君湛然罢了。 “君楼主,你的身体可是好多了?”早朝一开始,安嘉王不问其他,就先问了君湛然这句话。 “一向如此,习惯了也就好了。”回答他的男人语调不见什么起伏,更听不出什么尊敬之意,随口回答。 “要知道对一个曾是废人的人而言,能站在这里已经算是不错。”顿了顿,随后又补了一句。 这话听来是自嘲,偏叫人觉得话里有话,异常犀利,群臣低头,有人轻咳几声,南宫世家的人不动声色,南宫苍敖却不掩饰他的笑意。 在别人面前,君湛然还是那个薄情寡欲,冷淡凉薄的男人。 面对这样的君湛然,安嘉王好像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命人拿了座椅上来,君湛然也不客气,好像也不觉得这是种特别的礼遇,安然坐下。 接着有大臣开始禀奏朝中事务,南宫苍敖没有插言,双臂环抱,仿佛只是来旁听的,南宫世家的人倒是尽忠职守,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依着凛南国的律法办事,说话半点不给人抓住把柄。 南宫年本就是个老狐狸,南宫世家活下来的这些人更无一不是精英,凛南与夏国相比只是个小国,要他们在这里为官,处理政务又有何难,自然不在话下。在群臣百官之中唯一坐着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还是全都听了进去,姿态放松,双目微合,让人差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大臣们几乎已经忘了还有个特别的“客卿”在这里,有人正在谏言该设法令凛南的稻米增加收成,或是找寻其他可代替口粮之物,以备战事,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疾走而来。 “王!北绛――北绛――”来人是派去外打探的探子,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不少路,急喊声远远的就传进殿里。 这是安嘉王下的令,只要是前方战事相关之事,任何时候都可觐见,即便是早朝之上,就寝之时。 群臣停下议论之事,猛的望向殿门,北绛如何了? 坐在椅上闭着眼睛的男人陡然站起,眸底精光闪过,隐约露出一丝冷笑,“来了。” 语声虽轻,还是有不少人听见。 来了?是什么来了?君湛然今天特地上朝,莫非就是在等什么?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诡谲幽色,不小心对上这双眼睛的人心里都猛的一怵。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见了鬼。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四目相对,看了对方一眼,留意到他们的神情,不禁叫人觉得,他们似乎知道这探子要说什么。 这时候殿门外的探子才走到门前,急匆匆抹了抹脸上的灰尘,边说边走叩拜于地,“禀王上!战事已启,十日之前北绛已同夏国正式开战!夏国兵强马壮,北绛人数虽少,却似有高人相助,居然能和夏国兵马僵持数日……” 一一叙述,探子说的急,安嘉王的心却更急,“而今如何?” “小人归来之时双方人马正在两国交界的莫凉山下对峙,到底如何,眼下小的也不敢肯定。”局势瞬息万变,一个小小探子,眼力再好也不敢妄自揣测。 北绛和夏国终于正式开战了!凛南国的大臣们一阵哗然。 双方试探性的小摩擦早有十数次,这最终也是最开始的一战早在预计之中,但北绛竟然能支持这么久,与夏国抗衡,这却有些出人意料。 帮助北绛的高人是谁?带兵如此神勇? 一时间朝上议论纷纷,更有不少双眼睛若有若无的在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身上打量。 这二人,定然早已得到消息。 他们居然在探子回来之前就得到战事相关的消息,会不会也同样比他们早做了些准备? 第168章 云涌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哪会觉不出周围这些眼神里的含义,却并不做出什么表示。 “北绛与夏国相持不下,这倒稀奇,但料想这局面也保持不了多久,夏国毕竟还是夏国,北绛……只是北绛。”安嘉王在一片纷纷议论中发了话,议论声顿时轻了下来,直至安静。 北绛再有能耐,即便有高人相助,终究也难敌夏国,夏国多年以来国力始终凌驾各国之上,天下各国莫不称臣,夏国是为主国,试问臣属之国如何与其主相抗? “我倒不那么认为。”像银子相撞发出的声响,这道语声在安嘉王之后响起,不喜不怒,说话的人正是站在殿中一侧的君湛然。 “君楼主有何高见?”安嘉王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这君湛然来历不明,身份有疑,更有满身谜团无人可解,却偏生叫人无法忽视他的看法。 已知道君湛然要说什么,南宫苍敖欣然以待,君湛然立于一侧,淡淡说道:“两国相争,得利的自然是他国,但眼下情况不同,北绛惹怒夏国,以煌德的心胸岂会就此罢休,北绛若败,便只有被灭一途。” “而北绛若亡……”说着,他转过身来,被他那双不冷不热,无情无欲的眼神看过去,大臣们都忍不住避开了眼,心里一凛。 北绛若亡,他国如何能幸免? 唇亡齿寒,夏国一旦吞了北绛,交战之时损耗的国力自然得以恢复,即便暂时不动,休养生息,早晚有一日也定会动那一统天下的心思。 野心与贪婪,便是如此慢慢增长,北绛能灭,他国为何不能? 君湛然的话只说了一半,“我们知道这道理,北绛的国君也知道,他明知坚持不了太久,却敢与夏国开战,除了有人暗中相帮,他恐怕另有打算。” “求援。”有人接了话,不紧不慢,仿佛已看到这场战役接下来会出现的变化,漫不经心的说着眼前可能出现的景象。 群臣议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南宫苍敖挑眉一瞥,好像在开一个玩笑,笑问,“北绛定会向各国求援,不出半月,凛南就会接到求援信,到时候还不知道各位会如何决定?” 微笑的眼睛正看着各位大臣,仿佛只是纯粹的好奇,但没有人会忽略他眼底的冷光。 冷光里有杀气。 藏在笑意里的杀气,比毫不掩饰的杀机更叫人胆寒。 随着微挑的眼角散发出肃杀之气,腰侧长刀隐约发出轻轻的嗡鸣,犹如活物,闻见了血腥之气,想要脱鞘而出。 仿佛已从这话里嗅到战场的硝烟和血腥味,看到凛南百姓要成为他国的奴仆,阳嶙闻言双拳一握,但除了他之外,群臣都噤了声,面色凝重。 “南宫将军是要本王答允这一战?援助北绛?”安嘉王的眼神有些发冷。 他们谁都没有怀疑,北绛若是不能支持定会向各国求援。但凛南若要相助,无疑是加入一场赌博。 “不知王上敢不敢?”南宫苍敖抬起头,直视王座上的安嘉。 他竟敢如此质问!不仅是大臣们皱眉,安嘉王也蹙了蹙眉头。 双目如炬,鹰眸似箭,直指宝座上的凛南国君,看似含笑,那压迫感却已如实质,安嘉王与他对视,居然觉出一股猛虎般的气势。 安嘉王沉默了。 他一直没有回答,也没有责怪南宫苍敖的失礼,只是垂着眼,过了很久之后才忽然抬起头,“君楼主,本王令你为本国客卿,为的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本王问你,你觉得如何?” 这个如何,问的是对南宫苍敖的想法以为如何,更是问对这场可能牵连到天下的交战有何种想法。 君湛然与南宫苍敖的关系匪浅,所有人都知道,他还会觉得如何,自然是认同南宫苍敖的说法了,还有何可问?众人在心中想到。 “我不认同南宫的打算。”这句话陡然响起,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齐刷刷的看向这个就站在南宫苍敖身旁的男人。 他说了这句话,脸上不见起伏,就连南宫苍敖看向他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说道,“此战变数太多。” 只是一句,这一句便是他反对的理由。 相比他的理由,所有人都对他会反对南宫苍敖的决定而感到意外,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达成共识,已有决断,哪曾想到居然意见相左。 “湛然――”南宫苍敖也没有想到,自前几日他们知道战况之后就谈论过此事,君湛然虽然表示过不同的看法,却没有今日这般明确的否定。 “此战变数太多,其他几国会怎么做尚且不能确定,风险太大。”转过头,君湛然对上他的双眼“若战,你会不会去?” “与夏国之战,岂能不去?”南宫苍敖牵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冷凝的锐角。 “这就对了,你与夏国交战,却不能保证此战结果如何,我自然不会让你轻易前去。”若无其事的说出心里的担心,君湛然似乎不知道这句话对南宫苍敖会有怎样的影响,一双看尽生死的眼睛里多了别样的热度。 南宫苍敖的心顿时也热了,简直想在这里抱住眼前的人好好吻一吻,最好再能做点别的。 反对的真正理由居然和战事无关。只是因为担心南宫苍敖的安危而已。 众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有些呆愣,安嘉王看着他们,微蹙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君湛然果真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才阻止南宫苍敖前去?这个男人将自己隐藏的太好,无论是身份还是其他,至今为止得窥其真心真容的唯有南宫苍敖,但一个人一旦对另一个人有了情,就会盲目…… “此事容后再议吧,至今为止北绛还未发出求助的书函,再看几日,为防万一,粮草、兵马和战甲都先做好准备,若要应战,也好有个准备。”与前些时日相比,安嘉王的精神还是不错,脸色看起来却已不如前阵子那么好。 涅盘虽能令其思绪清明,但到底还是毒。 安嘉王是在用自我损耗来换取剩下的时间,他已没有那么多时日来等待北绛与夏国这一战的结局,更不能拖到天下大乱的时候再来设法保全凛南。 不是战,便是死。 从王座上站起,安嘉王离开的背影叫人看的心头沉重,那沉闷的脚步声在殿内远去,像是即将燃尽的日色,终要入暮,来迎接随后的黑暗。 安嘉王若亡故,凛南会如何?王储尚小,凛南接下来又该听命于谁? 阳嶙心里的想法和其他大臣一样,下朝之时眼神有意无意的从那两个男人身上扫过,他们就如两柄利器,能助凛南,也能毁凛南,若是一个不慎,先别说对抗夏国,说不准在何时凛南就会成为这两人的囊中之物。,“湛然是担心我才不让我去?竟在早朝上说出这句话来,你果真是爱煞我了是不是?”故作轻佻的挑起君湛然的脸,在早朝散去之后,南宫苍敖拦住君湛然的去路。 停下脚步,“为何不能在朝上说?你我之间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为何说不得?”见他心情好,君湛然也笑起来。 微扬的嘴角有几分幽幽的鬼魅之色,在白日下有种不真实的魅力。 他人看来也许过于阴沉,也多了一些诡色,在南宫苍敖眼里看来却实实在在是种挑诱,一手撑在君湛然身后的树干上,倾身就想吻下去,也不管三三两两从殿上散去的其他人怎么看。 君湛然却比他更早一步,环扣南宫苍敖的颈项,将他拉了过来,殿外树后靠近的一双人影在地上的影子被日光拉长,两个影子像是合成了一个。 路过的人有眼尖的看到,有的没有看到,无论如何,都当什么都没看见,径直走过。 这两个人是异类,是令夏国平康皇如埂在喉的那枚肉中之刺,是至今为止王上最为倚仗也最不该倚仗的力量。 兴许他们就如同那涅盘,能令人思绪清明,最终却要付出代价。 唯独担心,这代价是由夏国来付,还是由凛南……若是凛南,他们又是否能付的起? 各自的野心,各自的欲望,各自的思虑和担心,就在这战局不明的情况下,凛南朝中众人的心思也浮动起来,而时日就在这混沌中过去。 十日之后,北绛来了书信求援,同样的信笺也同时递往了西溯和阑东。 “该行动了。”行宫别苑中,长刀亮起,闪过噬人寒芒,南宫苍敖横刀而立,挟着冷狞笑意的眼转向君湛然。 君湛然看着他,并不见欢喜之色,“我说过,还不是时候。” 这一次,他们的决定并不相同。 第169章 邀约 红廊幽幽,蔓延着里头房间的焚香飘渺,薄薄散开,仿佛也在人的眼前笼罩上了一层淡淡轻雾。 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就站在廊下,眼前的庭院里还有几分冬末的萧索和清冷。 “哦?湛然以为眼下不是合适之机?”地上,残枝碎叶散落,半空,一柄长刀微颤。 南宫苍敖收刀,那一泓刀光划过半空,挑起的眉眼里有一抹厉色,在刀光下显得格外犀利。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又如何肯放过,君湛然与他对视,心里明白,但他的想法却与他不同,“煌德再无能,夏国也不是区区北绛所能匹敌,只要国力仍在,北绛就不是夏国的对手。” 即便北绛再有能耐,交战之时除了战术,靠的还是人。 “北绛只是一个小国,百姓虽然都富庶,却也都好享乐,闻名于世的是美人与珍馐,他们的君主瞧准了夏国国力有所衰退,又因为每年进贡的金银过多而生异心……”他走近,指尖弹向南宫苍敖手中的遮日刀,发出一声沉沉嗡鸣。 “这么一个北绛,要与夏国分个高下?”长刀嗡鸣声中君湛然发出一声冷笑,任谁都能听得出笑声里的轻蔑。 在他看来,这一战的结果只是时日问题,夏国断不会让北绛得了什么好去。 这个道理南宫苍敖也知道。 “正是因为眼下情况特殊,若不趁此机会,往后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时机,让煌德阵脚大乱,进而拿下夏国。”南宫苍敖看来已做了决定,并且这个决定不会因为旁人的话而有所改变。 就算是君湛然,兴许也是不能。 “真是笑话,就算你想杀了煌德也不难,何况只是让他乱阵脚。”君湛然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一拂袖,负手而立,卷起不远处一地微白。 “不错,我要杀他不难,你不也是?”白芙蓉盛放已久,已近调零,落下的微白让南宫苍敖想到前几日,略有些强硬的语调也变得柔和起来。 收起长刀,微笑着说道,“杀他是不难,但我们要的是令他坐视江山崩塌却无能为力,是让他亲眼看着夏国落入他人之手却无计可施,是让他众叛亲离,从王座之上仓皇而逃,是让他体会到和你当年所受之苦一样的痛,是让他以血还血,偿还我杀父之仇――” 含笑问,他慢慢续道,“让他从希望到绝望,从坐拥天下到失去一切。”笑容淡下,他看着君湛然,又问,“我们要的难道不是如此?” 和君湛然对视的鹰眸里透出血光,从中仿佛已闻到战场上的铁血腥锈之气。 笑意含着杀意,南宫苍敖越是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其中的杀机就越浓,君湛然从未低估过南宫苍敖心中所藏的恨意杀伐之气,却直到眼下才确定,只要他决定了,便不会更改。 “你说的是不错,但我以为这不是好时机,你要让凛南插手,再令其他几国加入,就算是你,想要做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君湛然的话一向说的很直接,不留情面。 “若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南宫苍敖却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总是喜欢冒险是不是?就算结果可能不如你所想?”君湛然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怎能叫做冒险,若这是冒险,世上任何事岂不都是冒险?包括对湛然你,从一开始与你相识,我若不冒一冒险,怎能有今日?”向他靠近,南宫苍敖笑语说着,眼神里的神情似笑非笑的,有几分暧昧的挑起君湛然的脸来。 “你之所以成功,岂非因为你的对手是我?但这一次不同,你的对手不再是我,而是这个天下,它不会由得你胡来,更不会偏爱于你。”目色一转,拨开南宫苍敖的手指,君湛然也笑了起来。 廊下,他的笑在半边阴影之下显得有些阴冷,诡色之间似乎还透着些警告,“你能敌得过天下?敌得过眼下这般乱局?如若不能,只要输了这一次,你就可能一去不回,而你若不回来,我是不会为你守一辈子的。” 他说的那么无情,似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紧紧捏在南宫苍敖下颚的手却收的那么紧。 南宫苍敖能感受到他几乎毫无暇疵的指端上的平滑,也能感受到他掌心那道如同鹰翅的疤痕上的凸起,随即勾起了嘴角,“你只是说说而已,除了我,此生你还能对谁动心?” 狂妄!君湛然狠狠抬起南宫苍敖的脸来,狠狠的看着他。 冷冷的眼神里有火色,转瞬袭卷了眸底的黑暗,剧痛在下一刻袭来,南宫苍敖欣然接受,几乎如同享受一般,迎接唇上的疼痛。 血珠从贴合的唇间渗出,又很快被舌尖舔去,像要汲取南宫苍敖的鲜血一般,君湛然的吻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些残酷的味道,南宫苍敖却偏偏被这种残酷勾去了心神。 “是不是想到我可能死在战场上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舍得我去不如和我一起去……”血腥的味道刺激着南宫苍敖心底的兽,那背负着仇恨,缠绕着爱意,又用风流洒脱的外表掩饰起来的兽,终于无法忍耐,到了脱枷而出的时候。 “和我一起去怎么样?湛然?就算此去不回,你也会和我埋葬在一起,不一同赢了这天下,便一同埋入地底……” “是不是听起来不错?”唇间有属于自己的血腥的味道,南宫苍敖眉眼间的笑意邀请却如同床榻之上的挑引,君湛然眼底的暗色猛然沸腾起来。 不一同赢了这天下,便一同埋入地底…… 他慢慢舔去唇上的血迹,慢慢将属于南宫苍敖的血咽了下去。 一双眼调转开,望着南宫苍敖背后苍茫的天色,冷声哼笑,“谁要与你一同埋入地底,被埋一次已经够了,我告诉过自己,此生绝不会有第二次,哪怕等哪一日我死了,也情愿被火焚烧殆尽,不在世上留半点痕迹。” 回答的声调如此决绝,就如君湛然眸底的深邃,深沉的,黑不见底。 “既然如此,那不如待你死的那一日,我就与你一同被火焚烧,一同消失于世,你看可好?”玩笑般的,他挑起君湛然的发,有些轻佻的放在唇上亲吻。 他的嘴角还留着方才的伤口,眼神中的模样却半点都不像玩笑。 他是认真的。 认真的邀他一同前去,生死与共。 君湛然注视着南宫苍敖眼底的认真,深沉的黑眸里目光微微闪动,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拉扯,闪烁之间敛下眼来,“你是聪明一世,我怎么能去,我若去了,谁来替你稳住凛南。” 他要留下,为的是令他没有后顾之忧,他必须留下,稳住凛南朝中局势,令他在战场上平安无恙。 读懂他的意思,南宫苍敖一阵狂喜,仰头大笑,“有湛然这句话,我南宫苍敖还有何惧!” 看他欢喜,君湛然又冷冷说道,“别高兴的太早,若非知道阻拦不了你,我不会轻易答应。” 人影迫近,南宫苍敖下一刻已被按在廊柱之上,君湛然似乎在自语,“但愿在你离开之前我不会改变注意。” 听了他这话,看到紧紧逼视的双眼,南宫苍敖笑的别有深意,“就算你改变主意,不想让凛南在此时参战也是无用,朝中那些人你也都见了,尤其是阳朔还有安嘉王,他身中剧毒,已是穷途末路,不赌这么一回,只怕再也等不下去,也再不会有机会。” 局势所迫,这一战是安嘉王迫切想要的,他要在还活着的时候看到夏国覆灭,看到凛南被保住,甚至,能让他在死前留下一些美名,能在凛南的史册之上记下一笔。 身为君王者,死前也不过这点心愿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这一战并非必须,也已成了必须,尽管是势在必行的一战,理当全心对待,南宫苍敖的心思却并不全在眼前的战事之上。 还是有很多事尚未弄明白。 凡是有不明白的事,人称鹰帅的男人是一定要将它弄明白的,太多的不确定对他将要发起的战役并无好处。 对安嘉王下毒之人还未查出,君湛然的真实身份已有不少猜测,眼下不过是因为夏国和北绛的交战而暂时引开了各国的注意,此前那谣言是谁所传,眼下在北绛幕后指挥战役的高手又是谁…… 包围在君湛然身上的迷雾已在南宫苍敖眼前散去大半,围绕在他的周围却仍有不少谜团还未解开,他们都能察觉,幕后隐约有一双手在牵动天下局势,而在眼下这个时候,这双手会不会再次出现,又会做些什么,这是连南宫苍敖都不能肯定的事。 时年,冬末初春,寒意未散,凛南国君安嘉王命人快马送去书笺一封,允援助北绛,而若夏国大败,便齐割其疆土,以做酬劳。 第170章 出兵 对凛南而言,这一战从这封书笺被送出之时就已开始。 但对其他两国却并非如此。 同时间,阑东和西溯也得北绛书信,几日后毫无反应,依然不见表态。他们分明是知眼前局势的,这两国的国君却似惧于夏国之威,仍不敢有所动作。 他们不动,凛南却已是非动不可,安嘉王等不了多久。 他不仅是等不了,也是等不起。尽管朝臣已寻觅天下名医,暗中查访有谁能医如此奇毒,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君湛然不是医者,但天下谁不知他擅毒之名,他若不知如何解,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知道的人。 凛南王不知还能支持多久,王子尚幼,难当大任,所以他做这个决定,也是迫不得已。 冬去春来,凛南发兵之时,正值初春。 凛南的春日并不如夏国那般阳光明媚,暖意融融,凛南还是凛南,即便到了春季,风里还是有沙尘,打在脸上一样会将人脸吹的生疼。 春日,乍暖还寒,清早的空气仍有些微冷。 就是在这么一个微凉的清晨,天色刚才露白,凛南王宫前早已列起长阵,浩浩荡荡的兵马排列整齐,一眼望去,只看见脚下黑压压的一片,银白色的甲胄在日光下夺目刺眼。 凛南地处偏僻,气候严酷,在这里出生长大的马匹天下闻名,这里土生土长的士兵也如烈马,面容就如被冬日寒雪洗礼过的岩石,不见丝毫动摇,有的只是眼中透出的彪悍。 有一人为首,坐于马上,身配长刀在侧,他座下那匹白鬃马纯白无暇,不见一丝杂色,更显得马上之人黑衣黑袍,黑发黑眸,黑的深沉。 他双眼一望,没看殿门正中站立的凛南君主,也没瞧守候一侧的文武百官,仿佛有什么牵引着,眼神投向了台阶之下,在殿门外的空地上,立于人群之外的那一抹淡淡人影。 殿外空地宽阔,已站满了来送行的文武官员,就算有人立于人群之外,若是居高临下往那里瞧了,那抹身影也只是一群人中的一个而已,虽说如此,但这个人偏偏就是与众不同。 他似乎生来就有着吸引他人眼光的本领,即便站在人群之中,你也还是会一眼就看到他,仿佛这成千上万的人都成了陪衬,他站在这里,你便只能看向他。 凛南要出兵援助北绛,安嘉王在殿门外的阶梯上许下承诺,定会奖赏有功的将士,他鼓舞着士气,宫内负责典仪的宫人安静的进行着仪式,为即将赴沙场的将领们祈福。 焚香在半空飘飘袅袅,南宫苍敖的目光便穿透了这层袅袅薄雾般的烟气,投向了君湛然。 纵使这里有千百万人,他一眼望去,看到的也一定是他。 不知他人也是如此,还是唯有他因为爱之过甚,眼里心里便只有这一个? 南宫苍敖这么想着,对着那端的人影笑了笑,微微扬起的嘴角,在清淡的日光下,似有若无的,透出连春日阳光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暖意和温柔来。 君湛然的心口微微动荡,遥遥相望,也回了一笑。 笑意很浅淡,却似融化了冰雪,温暖了朝阳,在场的人,除了南宫苍敖之外,何曾看到他这样笑过,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这个只会露出冷笑嘲笑讥笑表情的男人,刚才真的那样笑了? 仿佛不知他人所想,君湛然的脸色不见异样,南宫苍敖却加深了笑意,相对的视线交缠,越过人群,在半空停顿下来。 那一瞬间,周遭似乎已没有了安嘉王的说话声,没有了宫人祈福的叩拜声,没有了马蹄轻踩地面发出的敲击,没有人的呼吸,没有拂动的衣摆,连风声都没有,一切都安静了。 那一瞬间,君湛然忽然想到很多,想到心底的恨,想到因为这股恨而与他相识的南宫苍敖,还想到那一日他问他的话,心中之恨与对他之爱相比,孰多孰少……孰轻孰重…… 就在那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唯一的感知,只剩下那双望来的眼。 就和今日一早,他们对望的眼神一样,除了眼神交流,他们并没有比平日多说什么,甚至比原先的话还要少,他们起床洗漱,互相为对方整理衣物,摆正发带。 到了出发之时,相携而出,见了安嘉王,又到了这里。 终于,到了分别之时。 安嘉王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兵马调转方向,当先的一骑并未在前领头,而是有意落在后面,南宫苍敖不紧不慢的策马转身,震耳的马蹄声中,忽然有人高声说了一句――“你且放心去,这里有我。” 突然的语声在蹄声中显得特别突兀,众人都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君湛然嘴角的弧度,又听到接下来的话――“你如果回不来,我就当做你我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照样会夺回我应得之物,照样会过我的日子,娶妻生子,让你死了也要后悔。” 语调一转,君湛然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挑起的目光里传递出某种说不明白的情绪,有些复杂,复杂的就连南宫苍敖都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是不舍,埋怨,挑衅,期盼……还是挣扎,矛盾,责备,信任? 那一闪而逝的眼神,令南宫苍敖又想到过去,初识之时便抓住了他的目光,怎么都让人看不懂猜不透的那个君湛然。 君湛然的声调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但只要还在这里的人,都能听得见,听见他突然说出的话,在行军的蹄声之中响起,更打断了祈福送行的仪式。 正将仪式进行到最后阶段的宫人尴尬的站在原地,连正做到哪一步都忘了,也不知是该叩首继续念诵诗文继续为将士们送行,还是等安嘉王发话重来。 安嘉王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便见到此次带兵的将领勒住马首,掉转过身在马上大笑起来,“若真是如此,岂止后悔,我连做鬼都不会安心!但我南宫苍敖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这次岂能例外!” 红光乍现,一道血色滴落,“听好了,湛然,以血为誓,我定会捷战而归!报我南宫之仇,替你夺回你应得之物!” 语声如箭,直透苍穹,引来一阵回响,血染黄土,浸入尘埃,染上地面一点殷红,那话语声随风而扬,也透出一股带血的意味来,语调风流,却令人听的有些后脊发冷。 蹄声龙隆隆,南宫苍敖说完策马而去,他悠扬的话音传开,却又压下了安离王已经到嘴边的话,安嘉王欲言又止,张了张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只能苦笑。 “王上莫怪,并非他们对你不恭,只是……”南宫年想替两个年轻人说上几句,却被安嘉王抬手阻止了,“无妨,本王知道,对他们而言,这一战实则无关凛南的安危。” 与凛南的安危无关,也与凛南百姓无关,有关的,只是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之间。 安嘉王看的透彻,所以才只是苦笑,并未责怪,何况眼下,还能如何责怪,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这时候难道还能去治这两人的不敬之罪不成? 群臣也早就无话可说,这二人之间的感情令人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为何同为男子,竟有如此深刻的情感,他们之间当真毫无猜忌?真是怎么想,都叫人想不通。 旁人想不通的事,君湛然并不放在眼里,但南宫苍敖有一句话,却被人听在了心里。 何谓……君湛然应得之物? 一个江湖人,应得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一个身份成谜,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应该从夏国得到什么? 安嘉王疲惫的半睁着眼,注视着南宫苍敖带兵远去,悄悄对一侧的阳嶙示意,阳嶙点了点头,抱拳退下,很快消失在殿门前,第二日,再也没人看见过这位阳将军。 尽管说相信南宫苍敖,但交予他手中的毕竟是凛南的兵权,安嘉王再大度也不会如此轻率,阳嶙自然是去关注战局了,确切的说,是去监视南宫苍敖的行动,君湛然对此自然清楚的很。 他的应得之物…… 远眺北绛与夏国交界的方向,君湛然慢慢阖眼,在他身后,肖虎看到他主子握紧在背后的手。 莫非此次战局果真如此危险?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肖虎相信,若非凶险,楼主定不会这般紧张,甚至露出矛盾懊悔之色。 也许,还是不该让他去,君湛然绷紧的脸上牵起一丝不自然的笑,像是为了自我安慰,又像是自嘲。 肖虎在侧看的分明,心头一颤,自遇到鹰帅起,已经许久没有在楼主脸上看到这种笑意。 那笑是晦涩的,尖锐而又狠绝,甚至还带着几分不祥。 上空,早春的风刮了起来,云层灰暗,眼看就要下雨了。 【卷四】 第171章 情丝 春雨淅沥,洗净了半空的尘埃,也洗净地上的鲜血。 灰暗的天色下,山巅,暗红色的人血被雨水冲刷,随着地面的起伏流淌,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难言的黑赭色,深沉而又不祥。 这里是莫凉山,当南宫苍敖带兵赶到之时,北绛与夏国僵持已久,双方各有输赢,损伤都不小,但夏国兵多将广,还有余力,北绛却是苦苦支撑,若非南宫苍敖及时救援,根本就无再战之力。 “这一次还是多谢鹰帅你,带人赶来,我早前就听闻夏国的南宫世家到了凛南,还成了凛南的朝臣,初时不信,后来觉得即便是真的,也未必得到重用,没想到——”看了一眼浑身染血,脸上依然还能露出笑意的男人,北绛将领敖卫几乎是把感激之情写在了脸上。 “没想到安嘉王居然敢将兵权交予我这个外人。”南宫苍敖一笑,接上他的话。 “确实没有想到。”敖卫也不否认,点了点头。 外人并不知道凛南国的情况,更不知道安嘉王这么做实是迫于无奈,南宫苍敖也不说破,站在山头注视脚下,夏国的兵马只是暂时退走,待休整完毕,定会再有动作…… 莫凉山上冷风袭人,隐约刮起一股铁血腥锈的气味,和草木的味道混合,说不出的古怪,又有种怪异的和谐,就如一身黑衣戎装,胸前薄甲染血的南宫苍敖站在山前,往下注视时候给人的感觉。 他带兵而来,浩浩荡荡,在夏国以为他要强攻之时,却发现另一处有人奇袭,出奇制胜,先声夺人,打断了夏国对北绛的进攻。 原来他是将凛南兵马分散,竟将一支国军分成了几队,佯攻的佯攻,偷袭的偷袭,分别有人带领,带队之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不是一脸阴沉皮笑肉不笑,浑身一股死气,就是看起来正直侠义,带兵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的白面年轻人。 听南宫苍敖叫他们阴鸠和殊衍,敖卫暗自记在心里,也命人去调查过,才知道原来这是鹰啸盟里的人,而这个昔日的鹰帅,眼下已成了凛南的南宫大将军。 敖卫若有所思,拨开耳边的头发,看着站在风里的男人,“想问鹰帅一个问题——” “我叛国而走,是否后悔?还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背叛夏国?”摸着腰上遮日刀,南宫苍敖漫不经心的问,他的声音在风里凝而不散,却没有惊动身后原地休整的兵将们。 敖卫想了想“平康皇嫉贤妒能,谁都知道,南宫世家是被冤枉,你们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可你不仅带着鹰啸盟一起离开夏国,还有一个雾楼……” 夏国暂时退兵,还会追来,要包围整座山头也只是时间问题,南宫苍敖暂时在这里歇息,也知道停留不了多久,二人在山上空地前谈话,身后还有大批将士,有活人也有死人,在这里,生与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南宫苍敖的视线从那群士兵的脸上转了回来,“我从来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至于你说的雾楼……”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敖卫竟然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复杂的表情,不仅是笑意,似乎还有一些温柔,一些矛盾,一些感慨,还有一些期许。 “不是我带雾楼的人离开,而是我没办法不和他一起离开。”他这么说着,再自然不过的挑了挑眉,“我要的也不是雾楼,只是那个代表雾楼的人而已。” 从到了战场开始,南宫苍敖虽然也会笑,却从未有过这么放松的表情,他的脸上没有肃杀的冷硬,也没有嘴角那一丝令人胆寒的弧度,敖卫没想到他提起那个雾楼楼主,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当生与死的界限不那么清楚的时候,心里的感情变的更为清晰,南宫苍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说的,他也并不认为他对君湛然的感情有什么特别见不得光。 “在你看来,我曾是夏国人,曾在江湖捉拿大盗巨枭,曾在朝堂上得过封赏,还差一点成了夏国的将军,但现在,我站在这里,带的是凛南的兵马,身边是北绛的将领,面对的却是夏国的子民……”这一次,他冷笑了下。 “所以你觉得我也许无法适应?”南宫苍敖转过头,有些好笑的表情,“敖将军,也许你不适合带兵,你的感情未免过于纤细。” “我——”敖卫被他说的脸一红,轻咳了几声。 “我是夏国人,但并不属于夏国,我带兵只要是可用之人,来自哪里并不重要,我眼前的敌人不论是哪国子民,都已经成了我的敌人,战场上,没有亲疏,只有敌我。”淡淡看着山下,穿着黑衣的男人还是那副从容无事的模样,悠悠说着。 敖卫一震,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他却不知道南宫苍敖说这些话的时候想到的并不是如何迎敌,而是远在凛南的另一个人。 湛然……君湛然……湛……煌湛…… 来来回回把两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南宫苍敖又想到自己的父仇,想到南宫年对他的期望,其实他可以不急于应战,但他心里总是记挂着这件事,并且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只要报了仇,湛然心里便只有他一个了吧。 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君湛然心里生了根,藤蔓也早就生进他的心里,若非连根拔除,南宫苍敖绝不甘心。 他与君湛然不同,他的恨与爱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真切的感知到,他会用最恶毒的手段来对付煌德,以报杀父灭门之仇,同时他也深刻的明白,这股恨意并不能压过对君湛然的爱。 对他而言,爱与恨互不相干,但对君湛然来说,似乎他的心里只能装的下一种情感,因为过于强烈,一种占了上风,另一种便要退居第二。 而南宫苍敖不是能够退居第二的人。 “……鹰帅?”叫了第三声,南宫苍敖才抬眼看他,敖卫觉得稀奇,“在战场上还从未见鹰帅犹豫走神过,莫非这会儿是想到了什么奇策?” 他几乎已经认定了是这样,没想到黑衣男人摇头勾了勾唇,“只是一想到他,就有些走神罢了。” 他从胸口摸出个一束东西来,敖卫好奇的探头张望,却发现那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一束头发。 束的整整齐齐,黑亮光洁的头发。 似乎半点都不介意敖卫就在一旁看着,身侧还有殊衍、阴鸠,他把发束放到唇边吻了吻,“他定然还不知道自己被我偷剪了头发。” 听来,居然还有几分得意的意思,让敖卫看的有些发愣。 从南宫苍敖嘴里说出这个“他”来,那感觉竟有种难以形容的温暖和亲昵,似乎知道大伙儿都明白那个人是谁,他也不说君湛然的名字。 还是怕说出那个名字,压不住心底的想念呢?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阴鸠隐约动了动眉毛。 才不过一月而已。 第172章 惊天 才不过,一月而已。 君湛然凭窗而立,窗外细雨纷纷,还夹着些细小的白粉,那不是花瓣,而是雪片,这就是凛南的冬季,尽管已是春日,冬日的寒意依旧流连未去。 几点冰冷打在手背上,提醒他这场雨已下了近半月。 自南宫苍敖离开之日起就断断续续的下着雨,自他离开不过一月,半月的雨水已经让整个凛南的空气里都充满潮湿的气味,连朝堂上的人心也一样,随着灰暗的天色,所有大臣都提不起精神来。 交战一月,没有其他国家施以援手,西溯和阑东似乎已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旁观凛南与北绛联手,看最后结果到底会如何。 这就是眼前的局势,包括安嘉王在内,内心多少都有些忐忑。 南宫苍敖这一战,不会太顺利,这一战早就注定,不好打,他自己也知道,却坚决要去,他不再拦着他,是因为知道拦不住他。 既然如此,不如多作些打算。 一点雨水打在窗框,君湛然低头看了眼,眸底的神色不见起伏,从背后望去,更看不出丝毫情绪来,也不知他对前线的战事是关心结果多一些,还是牵挂某人多一些。 肖虎在屋内一角站着,也看着窗外的雨雪纷飞,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出神。 直到君湛然转过身来,比雨水更寡淡的话音在房里响起,“前几日要你办的事如何了,还有骆迁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啊,是……骆迁那小子回去之后,说是恶鬼们果然如楼主所言,因为无人管束,多少有些乱来,幸好不算太过分,加上还有毒物控制,他们还不敢不听话。”肖虎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回答的心不在焉。 君湛然想着那一头的战事,没有多留意,转身回到座椅上,半路看到自己耳畔一缕飞扬的头发,忽而停下脚步,轻笑一声。 “楼主笑什么?”这一个月很少看见君湛然这样的笑,更别说是如此轻快,肖虎不禁奇怪。 “你说,若有人在我入睡之时断去我的发,我知不知道?” 君湛然手里正是一截断发。 “别说断发,只要有人接近,楼主哪有察觉不到的道理。”肖虎大掌一挥,这话根本不用问。 君湛然垂眼,在他手中的这截黑发比边上的短了一段,混在发束里还看不出来,但只要仔细去瞧,便会发砚,少了大约半尺长的一缕,明显是被人断去。 那是在出发的那一日早上,君湛然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日的情形,南宫苍敖以为他熟睡未醒,不知怎么突发奇想,竟偷偷用刀割了一截他的发去。 难道这东西还能有护身之用?失笑摇头,他坐下,打开了书桌下的一个抽屉,里面是一个木匣,放着还未使用的素月蒙华,另外,还有几个画卷…… 当初为了这几幅画,他说过一些过分的言辞,让南宫苍敖大发雷霆,而今,它们就好好的躺在木匣之中,看到它们,眼前又浮现往昔情景,君湛然忽然想起已很久没有动过笔。 “肖虎,研墨。”提着手里的笔,他看来是想要作画,肖虎得令上前,如同很久以前那样,为君湛然备水研墨。 “楼主……以前在楼里,使的都是你用惯了的南山清露,但这会儿在凛南……” “不管那么多,只管研墨就是,水嘛,就用外头的雨水吧。” 君湛然好似完全不在意,只是催促。 这可还是对笔墨水砚万分苛刻的楼主吗?没有清露,便用外面的天水? 不敢质疑,肖虎还是依言去了,取了雨水来,砚了墨,君湛然竟似非常满意,还微微点了点头,摊开纸,沾了墨,不一会儿功夫,挥笔而就。 仿佛看到远方的景象,一副画卷在纸上展开,群山起伏,层峦叠嶂,山巅之上骏马扬蹄,一个男人的侧影英姿勃发,散发飞扬半空,在马背上横刀向天,他的脚下兵马如林,一眼望去,便是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那场面一触即发,即便不是亲眼所见,也如身在其中。 肖虎已很久没有看过君湛然作画,怔怔看了一会儿,对着画中金戈铁马,似乎已听见了里头传来的铁蹄声。 “不知鹰帅眼下如何了……”肖虎眺望窗外。 君湛然不知是听见还是没有听见,只看着眼前的画作,自语般的说:“这雨雪之水用来倒也恰当。” 唯有冰寒彻骨的水,才能画的出那战场上鲜血淋漓的杀机。 这一战,可胜不可败。可世上之事,并非由得你想如何便如何。 煌徳已许久没有动作,但他岂会坐视他们相帮凛南而没有什么反应?君湛然不信,皇座上的那位“手足”会就此罢休。 南宫苍敖此去,想要达成目的,必定不易。 君湛然眼前摊着新作的画,心思不知去了哪里,注视其上,黑色的眸色愈加深沉起来,不见丝毫涟漪,若南宫苍敖在这里,说不准会瞧出其中的一抹危险一丝诡谲。 但此时在这里的只有肖虎,而肖虎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有人。”黑影一晃,从屋外梁上轻轻跃下,负责守卫的暗卫低声说道。 随即,门外便响起脚步声,在凛南留守的温如风急匆匆的走来,“君楼主,不好了!出了大事!” 从未见过温如风如此大惊失色,神情慌张,就连君湛然都感到意外,从椅上站起,心头泛起一股不祥,“什么事?说。” 温如风的脸色古怪,微微发白,一咬牙说道:“凛南宫里来人了……来抓人,说君楼主是夏国前朝太子,对凛南图谋不轨!” “什么?!”肖虎几乎跳起来。 温如风无意中得知这个秘密,一直以来都是他心头压的石块,因为此事而隐瞒消息,得了惩罚,他失了鹰啸盟中的地位,更等同于失了南宫苍敖的信任,始终耿耿于怀。 没想到,此事竟忽然被凛南的人知道了,“君楼主,这绝非我透露,虽然盟主叫我疯子,我有时候也是会胡来,但这事——” “不必说了,与你无关。”相较于肖虎的惊愕,君湛然的反应居然冷淡的很,除了起初闻讯那一瞬间的讶异之外,而今只看得到唇边一抹骇人的弧度。 他没有多看温如风一眼,平平的目光落在暗卫身上,“来了多少人?” “至少上百,都非庸手。” 听了这暗卫的话,肖虎才知道,先前他所说的“有人”,说的不是温如风,而是宫里派来的兵马,也才知道,那传言,竟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楼主……眼前的这个……总是用不带感情的目光注视周遭一切的男人,这个被人称为薄情寡欲的男人,这个他追随多年,有一双鬼手的男人,竟不是江湖人而是夏国太子! 肖虎震惊了,他从未怀疑过君湛然的身份,即便是在听说君湛然身份不明令人怀疑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他会是夏国原本的太子——是那个本该坐于皇座上,号令天下的人。 鹰帅、南宫世家、平康皇、叛国之罪、朝廷追杀,所有的混乱,隐隐都有了答案。 君湛然仿佛没有感觉到肖虎震动和复杂的目光,微皱着眉,唇边一抹似冷非冷的笑。 远处,脚步声由远而近,行宫别苑很快被人包围,房里的男人不为所动,背对而立,窗外雨雪淅沥,打湿了窗台。 放在书桌上的画卷也沾了雨水,画上兵马簇拥处,墨迹晕开,那一滩氤氲似团团腾云,又似殷殷血水,慢慢化开。 初春,雨,凛南获悉朝中客卿乃夏国皇族,朝野震动。 第173章 大错特错 行宫别苑之中,来抓人的侍卫已近门前,肖虎在震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取出“鬼哭”,颇有大干一番的架势。 “楼主!我们是走还是留?” “走还是留?”君湛然往后一瞥,自嘲的笑,“走去哪里?你觉得还有其他退路?” 哪里还有其他退路,肖虎也是慌了,“那如果不认呢?毕竟欲加之罪——”说了半句,他就停了下来。 就算只是谣传也足够让安嘉王下这个命令,更何况只要见过君湛然的人都不会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试问若非出身皇族,一个江湖人怎会有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风姿? 所以,即便不认,又能如何? “究竟是谁放出这个消息?”温如风紧紧绷着脸,他眼下最关心的便是这件事,这不光涉及君湛然,还关乎他的声誉,倘若被盟主知道…… 君湛然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快步走向书桌,也看不出在哪里按了一下,只听一阵机关咔嚓声,细微的声响过后,书桌前弹出一个长长的匣子来—— 那是个密封的木匣,没有任何装饰,毫不起眼,但既然会藏的如此慎重,定然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肖虎也不知道木匣里放的是什么,只见君湛然将其打开,随即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木匣之内,一卷诏书好好放其中,不见异样。 里面的东西并未如君湛然所希望的那样被人所盗,还好好放在其中,就和上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一样,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自从南宫苍敖见过永盛帝留下的遗诏之后,这卷诏书便被好好收藏了起来,就算是在来凛南的路途上,都不曾有半点大意,直到它被放在木匣里,又锁在书案之中。 倘若这卷诏书失窃,一切便都理所当然,定是有人从遗诏上知道他的身份,而事实上,事情却并非如此。 等君湛然取出木匣里的东西,温如风霎时认了出来,“它还在君楼主手上,那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前不久——” “不错,应该是同一个人。”此人根本不需要什么遗诏,便知道里面的内容,此人定然与当年之事有关,君湛然早就这么猜测,而今不过是更加认定了而已。 那人早已知道他太子的身份,先透露了一部分,令众人对他的身份起疑,而今又在三国交战之时将他的来历揭穿…… 这个时机未免选的太好。 “嘭”,房门被人撞开,“君湛然!王上有命,要将你拿下!” 奉命拿人的是宫里的侍卫头领,身后一众侍卫各个如临大敌,手持兵器,到了门前,只见房里有三个人,一个大汉脸上煞气腾腾,俊秀公子似的那个倒还冷静,还有另一个,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居然不见任何反应。 这个人就是君湛然,不曾真正打过照面,但只要是宫里的人,哪会不知道这个君湛然,侍卫头领不敢大意,却见里面的人慢慢抬起眼来。 “将我拿下?就凭你们这些人?”重新合起手里的东西,君湛然的话说的很平和,似乎只是疑问,只不过,被他所问的人没什么底气来回答这句疑问。 不疾不徐朝他们望来的眼神里,平静的没有任何起伏……都说这个君湛然冷情寡欲,但事实上,与其说是没有感情,不如说是这双眼睛里的东西过于深沉黑暗,不像是活人所该有的表情。 侍卫头领不禁往后退了半步,他身后的手下奇怪的看着他,他醒悟过来,仿佛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声喝道:“我们也许拿不住你,但你就不顾你的这些手下了吗?” 此处是凛南王的行宫,要说周遭没有守卫看守,那是不可能的事,加上奉命来拿人的宫中侍卫,就算君湛然走的了,雾楼的手下,还有奉了南宫苍敖之命在此留守的夜枭们该怎么办?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话,莫非以为我雾楼都是贪生怕死之徒?!”肖虎第一个怒吼起来,不等君湛然的命令五指一张,“鬼哭”卷着嘶嘶的声响划过半空。 短兵相接,火星四溅,侍卫头领连退几步,架住了鬼哭的第一波攻势,却没想到这东西竟绕过他往后飞去,刹那间响起哀号。 地上已有鲜血,有侍卫不敌倒下,肖虎嘿嘿冷笑,“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拿下我们楼主?先过了大爷我这一关再说!” 侍卫头领大怒,“还有一句话,我王要我提醒诸位,别忘了南宫将军还在战场之上,君楼主难道不为他考虑考虑吗?” “这是威胁!”温如风咬牙,手中长剑才要刺出去,又不得不停下来。 形势眼看就要僵持,忽然听到冷笑,冷笑声幽幽淡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笑声出自君湛然之口,只是哼笑,却由轻而重,由缓而急,最后竟像冰锥似的刺痛耳膜,有人已忍不住捂住耳朵,运功相抗,才不至于昏厥过去。 诡秘的笑声从房中传出,外面的人已经打开,听到这古怪笑声也都忍不住停了停手,只觉一股阴暗从心底冒了上来,竟比之春日残冬里的冷冽还要刺人。 今日天气着实不错,上空还挂着太阳,阳光轻缓洒下,却仍抵不住由心而发的冰寒,室外之人已是如此,更何况是不得不亲身面对君湛然的这些宫内侍卫? 侍卫头领的手抖了抖,“你笑什么?!” 君湛然并不回答,笑声歇下,残留的几分笑意分外刺目,要知道平日不笑,或是很少笑的人,一旦笑起来,有时候并不那么令人愉悦,尤其是君湛然这种人。 “因为南宫苍敖还在战场上,我若不束手就擒,便会对他不利?”手里拿着木匣,君湛然的语气有些轻快,这种轻快不禁令人想到南宫苍敖。 温如风就有这种错觉,盟主生气之前便时常也是如此轻快的摸样,不知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有时候,这两人似乎越来越相似。 侍卫头领觉得有些不对,却本能的点了点头。 “蠢货。” 淡淡两个字,君湛然忽然伸出手,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忍不住落在了他的手上,很快便看到这双修长白皙的近乎完美的手掌上那一道鹰翅般的伤疤—— 双手一挥而过,彷如鹰翅掠过眼前,一股气劲带动了房里的空气,肖虎忽然觉得整个人热了起来,体内的真气不自觉的运转,来抵抗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温如风惊讶的扶着桌面才能站稳,也觉得不对,却见灰衣长衫的男人只是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些奉命来抓人的人,双掌仿佛托着什么,缓缓的往外摊开。 就好像推开水浪,又像是拨动云霞,这缓慢的动作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劲,分明没有风,门里门外,所有人的衣摆都哗哗拍打起来,猎猎作响。 除了君湛然。 他的衣摆不仅没有动,还倏地一沉,仿佛站在水里,衣袂袖摆发丝衣带,全数往下,纹丝不动,墨黑的双眼里闪过奇异的暗光,眼神幽黑的看不到边际。 “不好!快走!”侍卫头领脑中灵光一现,徒然想到一句话—— 断金切玉兮,翻云覆雨手! “晚了。”慢慢摊开的手掌,终于打开到了最后,君湛然淡淡的注视眼前,肖虎离他最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可称之为疯狂的杀意。 轰—— 行宫之中,一栋楼宇忽然震动,有什么从里面炸开,竟让整栋殿宇坍塌,木屑、布片、纸张,所有物件都在这骇人的气流下被搅成了碎片,四散飞扬。 天仿佛裂了,被一双手硬生生的撕裂,乱窜的气流割破所有周围的物件。 “怎么回事?”楼下雾楼守卫连同夜枭们正与宫里的侍卫交手,却被震耳欲聋的声响打断。 废墟之中有人陆续踉跄走出,满身狼藉,脸颊带血,神色惊恐,“快去,快去回禀我王,君湛然太危险,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王上有危险!” “前大人!”宫内侍卫认出他是谁,都扔下对手,上去接应。 “快去——”侍卫头领声嘶力竭的大叫,并未入楼的人不明所以,只看到他脸上的惊恐,等明白刚才的爆炸竟是君湛然一己之力所为,也害怕起来。 要是这个君湛然恼羞成怒,要对王上不利…… “保护王上!”别苑之中一团混乱,顾不上眼前的对手,本来是要拿人的侍卫急匆匆的往回赶。 君湛然出招之后就不见了,在这恐怖骇人的掌力之下,谁也无暇顾及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此时还是保命要紧。 翻云手下,这一招翻云覆雨,足可将宫内的议事厅夷为平地。 王上危矣! 肖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皱着眉叹了口气,温如风方才也险些受到波及,一边整理自己的发冠,奇怪的看着他,“君楼主没事,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肖虎苦笑,摇了摇头,“你不觉得方才的楼主和你一直以来所见的不一样?” “什么意思?” “我知道楼主心里有个秘密,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这么惊天动地,你想想,如果是你,众叛亲离,又被手足所害,不得不放弃尊贵的地位,坐着轮椅隐姓埋名,深藏山中,你会怎么样?” 温如风不是没有假设过,“我实在想象不出……”也许真的会成个疯子也说不定。 “我也想不出。”肖虎想不出楼主心里的苦,也不敢想,“有很多人,实在该感谢鹰帅,在遇到他之后,楼主才活的像个活人。” “那以前呢?” “以前?”肖虎环顾周围,温如风也跟着他一起往周遭看,一整栋楼宇,竟在一掌之下被毁去,这翻云覆雨手…… “这就是以前的楼主。” 只要他愿意,一掌之力可毁去殿宇,一挥手间,就能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这就是鬼手无双,身怀鬼魅手段,却隐于山间的雾楼之首。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 安嘉王一世英明,却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用战场上的南宫苍敖来威胁君湛然。 第174章 皇书遗诏 凛南王宫,议事大殿。 安嘉王和一干大臣个个眉头深锁,众位大臣里也有南宫年和南宫望等人,事关君湛然,他们不便插言,纵然原本有心帮衬,也都因为方才知道的这个消息而闭口不言了。 “他竟是夏国的皇族!甚至是煌德的亲弟?永盛帝定下的太子皇储?!” 殿上一度议论纷纷,如此这般的话,是听的最多的,也是说的最多的,安嘉王按着眉头,回想自己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握在扶手上的手又收紧了些。 “当初我就说君湛然此人身份不明,又是个夏国人,如何能让这样的人当我凛南的客卿!” “可不正是,刘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而今恰是怕什么来什么,夏国的王储竟上了我们凛南的早朝,这岂不是笑话!” “何止是笑话,若只是笑笑倒也摆了,可眼下生死攸关,南宫苍敖得了兵权去和夏国交战,谁知道他和君湛然是不是说好了,想乘机夺我凛南的……” “够了!”啪,安嘉王一拍扶手。 察觉龙颜震怒,群臣都安静下来,但殿内紧张凝重的气氛却一点都没变,甚至变得更加窒闷。 君湛然要果真是夏国的皇储,他到凛南莫非是有什么阴谋?安嘉王所中之毒,莫非是他所下? 倘若不是阴谋,他和煌德这对皇族兄弟之间又算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到凛南的社稷?影响天下局势…… 而煌德,不知这位平康皇对君湛然的身份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无论如何,他对这个亲弟弟似乎并不另眼相看,要不然也不会有君湛然的叛国之罪。 这权位之争各国都看的明白,明眼人只一瞧便知道其中的把戏,夏国四皇子被刺身亡一事天下皆知,若君湛然果真是当年的四皇子,当年的宫变说不得还有些别的内幕。 没想到还牵连到夏国皇族…… 安嘉王愁眉深锁,不仅是大臣们,他也在努力设法改变眼下的局面,早知道就不该将兵权交予南宫苍敖,但凛南连同北绛,与夏国已经开战,这哪里是说停就能停得下来的。 他下令捉拿君湛然,也是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有什么万一…… “安嘉。”直呼其名,冷冷的声音忽然在殿上响起。 “是君湛然!保护我王——”大臣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人影,不禁惊恐大叫,仓皇上前想要救驾,才发现不知何时,通往王座的台阶之上已有一个背影站在那里。 他与安嘉王,仅一步之遥。 “谁若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幽幽淡淡的说话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殿内沉沉的回响,这句话里听不出半点杀意,但也听不出半点活人的感情。 鬼手无双君湛然,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在这个殿上,真正明白的人并不多。 他们所见的君湛然,神情浅淡,偶尔会露出嘲讽的冷笑,大多数时候很沉默,不太爱说话,有些个孤傲,有些个冷情,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忍不住避开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除此之外,他有雍容的气度,还有些摸不着深浅的难测。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他们原先所知所见的那个君湛然。 仿佛凭空出现的背影分明立于台阶,却似踩着虚空,除了安嘉王之外没有人看的到他的表情,但殿上众人不知为何竟感到庆幸。 “君湛然……你……”安嘉王极力维持平静,但紧握在座椅上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你要作甚?!” “此话岂不该问你?你既要拿我,我便自己来了。”双手垂在两侧,衣带纹丝不动,一股气流却在周遭隐隐躁动。 君湛然的话音里似乎有些笑意,安嘉却半点都笑不出来,他的目光移到那双手上。 “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君湛然也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错,但本王对你还有用,可是?”安嘉本是半死之人,渐渐也冷静下来。 群臣不敢上前,人群中南宫年若有所思,南宫望毕竟是年轻人,有些性急,“君楼主!你果真是先皇之子?!煌德的亲弟?夏国皇储?!” “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君湛然竟不加辩解。 他连半个字都没有多说,头也不回,就这么认了!南宫望五味杂陈,“他是……他怎么会是先皇之子……这么说来,他是南宫世家的仇人,也是我们南宫的恩人……” 这该如何理得清?又该用何种态度对待眼前之人南宫望喃喃自语,心里又是矛盾又是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南宫年却没有其他人那般震惊,只是看向君湛然的眼神要比大多数人复杂的多。 “先皇之子,当年的四皇子,本该死于刺客剑下的……太子殿下,煌湛。”南宫年缓缓说出最后几个字。 背对的身影一震,慢慢回过头来,君湛然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南宫年,又倏地回头,尖刺似的眼神落在安嘉王的身上。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手中空无一物,却让整个王宫的大臣和侍卫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君湛然也许是第一个,安嘉王苦笑了下,如实回答,“一大早,便在枕榻上看到一封书信……与其说它是书信,不如说,是拓本——” “什么拓本?!”君湛然的话声一厉。 “你是夏国皇子,煌德的亲弟,甚至,还是夏国的太子,煌德的皇位本该是你的。”安嘉王从怀中掏出一页薄如蝉翼的东西来。 一见上面的字迹,君湛然的心头顿时翻起巨浪,神情突变,这不是什么随便书写的信笺,除了诏书的质地不同,这分明就是永盛帝所留诏书的拓本! “你以为本王会轻信一封不明来历的手书吗?”安嘉王看得出君湛然心里的动荡,他初见之时岂不也是如此。 “这字迹,这皇印,本王认得,正是永盛帝煌贺所书,是夏国的御印,不是假造。”安嘉王似乎叹息了一声,若眼前的年轻人是夏国之主,不知今日天下又是如何一番景象? 君湛然不知安嘉王心中所想,只看着眼前拓印的诏书,看字迹确是先皇所书,但比划之间略有不同,与他所有的那卷并不完全一致。 莫非——遗诏竟有两卷?!如不是还有一卷遗诏,这拓本从何而来?! “当本王看到这东西,不禁想到,若将它放置在本王枕畔的人是想要取本王的性命……君湛然,本王和你一样想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究竟是谁手里有如此重要的东西,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此人选在这个时机,还不知是什么居心。” 安嘉王说的和缓,如在和亲信好友谈天,群臣屏息,都希望安嘉王能稳住他,生怕眼前这个君湛然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知是什么居心的,岂非安嘉王你么?”仿佛先前那一瞬的惊愣动荡从未存在,君湛然双目如箭,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便是天差地别。 安嘉王退无可退,只觉一股气流压来,脸膛发紫,不得不拼尽全力去与之相抗。 “无需找什么理由,你命人拿我并不只为这遗诏所言,实则为的是控制南宫苍敖,是也不是?”冷笑声中,君湛然的话让安嘉王心底一惊。 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强笑道:“君楼主何出此言?” “帝王之心,不过如此,如若是我,也会这么做。”面前的年轻人竟这么回答。 站在台阶之上,王座之下,他微微抬首,那眼神却似在俯视脚下,“南宫苍敖毕竟是夏国人,你岂会完全信他,让阳嶙监视是明,用我牵制是暗,只要我在你手中,你不怕他不听你之令。” “哦?”安嘉王似乎不解。 “你用我来牵制南宫,再用南宫的安危来钳制于我,安嘉王,你果然考虑的周到!”森森冷笑传遍大殿,压制至今的怒意陡然蹿升,君湛然五指一张—— 第175章 无药可救 鹰翅在安嘉王面前展开。 轰然爆裂声如雷,群臣惊惧,眼看着周遭香炉、屏风、垂帘、乃至王座,竟纷纷碎裂炸开,仿佛有什么重力陡然挤压,生生将它们捏碎! 碎片爆射飞溅,从安嘉王的脸上划过,又带着血色掠过大臣们的头顶,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霆暴雨,掀起一片风云变色,哗然惊恐,而唯一安然不动的男人就站在台阶上,衣摆袖袂纹丝不动,就连褶皱都没有多添一丝。 他五指微张,仿佛神佛指点苍生,双目微合,嘴角那一丝笑意,却如鬼魅。 “我正是夏国皇族,当年的四皇子,煌德之弟,你们都已知道了,但是安嘉,就算你知道了,又待如何?而今,你还能如何?”嘲讽似的笑意,浅淡至极,其中的尖锐之意却锋利至极。 他想要他的命,易如反掌。 安嘉王想要往后退避,却实在退无可退,身后便是王座,身前却是君湛然,王座已碎,君湛然却还在步步紧逼,他能如何? “君湛然……”就连说话都变得困难,安嘉王一个字一个字的勉强开口,“你若杀了本王,凛南不稳……对南宫苍敖……又有什么好处?” 总算是没有白用涅盘,安嘉王的头脑还算冷静,他没有忘记君湛然最在意的事,“你如果敢在殿上做什么……消息传至南宫苍敖那里……我凛南的将士定会军心不稳……如此一来就算南宫苍敖有再大的本领……” 带着一群军心涣散的将领,他能做什么? “何况你的身份已经曝露,身为夏国皇子,你连同他国,逆大夏,将百姓安危置于何地?就算当年永盛帝本欲将皇位传与你……但你而今毕竟不是夏国之主……有再大的仇怨,也该考虑考虑天下苍生,社稷百姓……” 毕竟是一国之君,安嘉王还能开口,还敢开口,虽不是威胁,这话中之意却实实在在的正是威胁,也是警告,他劝君湛然要爱惜身为皇子的名声,更要爱惜百姓性命。 安嘉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令君湛然冷静下来,但这些话并不是君湛然想听的。 说话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多少进入君湛然的心里,他微微眯着眼,眸色不断变换。 南宫苍敖不听劝告,上了战场,这头的凛南王宫里安嘉王又蠢蠢欲动,夏国岂会没有行动?煌德定然另有打算,西溯、阑东是打算坐视不理,从中得利,这时候他的身世又不知被谁揭开,被昭告天下,煌德闻讯,得知他的身世已不是秘密,更不会再有所顾忌…… 南宫苍敖此去,不知是否还会回来。 而他,他是夏国四皇子,是被至亲所叛之人,虽生犹死,本来不过就是一个幽鬼而已。 帝王、皇子、皇宫、宫乱、长刀、血剑,眼前的红天红地红墙红瓦,被涂上满满的血腥皇城宫墙,又一次在君湛然眼前放大。 那一刀之痛,痛的不只是身体,痛入骨髓。 唯一能缓解他心头之痛的唯有南宫苍敖,而那个男人正远在沙场,那么,还有什么能阻拦他? 缠绕在心口名为恨意的荆棘藤蔓,终究还是收紧了。 南宫苍敖也许不知道,他对他的情感早已成了他缓解心中刻骨之恨的解药,解药不在,他便会病入膏肓。 苍敖,我已克制不住我的恨,怎么办? 我是否已经成魔? 但,既已走火入魔,不如,就由它成魔吧…… 君湛然眸色一冽,陡然大笑。 众人悚然,很少笑的人这般笑起来叫人觉得分外诡秘。 只听阴阴的冷笑声透着无限诡色,阶上之人忽然轻描淡写的问,“安嘉,你以为我不会让南宫有危险,便认定我不敢对你和凛南不利?” 难道不是?说不明白来由的,一股气流涌动,透着无限危险,群臣心生不安,在骚乱之中各自躲避,宫中侍卫眼看君王在他人手中又不敢行动,殿上一片混乱,听得君湛然的话,看到他的笑,本来因为安嘉王的话而安定的心思又动摇了。 “君湛然!你真的不在乎苍敖的安危了吗?!”这时候还敢问出这句话的,只能是南宫世家的人,南宫望在人群里站着,遥遥看着站在阶前的男人。 灰色长衣像蒙蒙的天色,不明不暗,绝不白的刺眼,也绝不暗的令人觉得压抑,只是淡淡的一抹灰,如同幽魂,有些飘渺,石雕似的面容牵出一丝弧度,回答,“这是一场赌局,所有人都以为我不敢用他来做赌注,为了顾全他的安危,便不会对凛南不利——” “难道……”安嘉王早就被那一掌的力量扫至墙上,贴墙而立,眼神一顿,露出惊愕之色。 “你赌我为了南宫,不会对凛南出手,我却赌你,安嘉……你为了凛南的社稷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赌你不敢用凛南的社稷百姓来冒险,就算我对你如何,对你的臣子如何,你们也不敢以此惊扰战场上的南宫苍敖。” “毕竟,还有夏国在旁虎视眈眈。”幽黑的眸子里闪动着火光,渐渐逼近,“让战场上的将士们知道朝中大乱,那才是军心不稳,到了那时候,外忧内乱——” 凛南亡矣。 君湛然在微笑,淡淡的,除了深幽的黑暗之外,别无其他感情的微笑,笑的安嘉心生不详,而南宫世家众人则愈加忐忑。 “君湛然,这不是赌局!你怎可用苍敖的性命来赌!你昏头了吗?!”南宫望忍不住大叫,“你和苍敖的关系我们也算是认了,甚至已将你当做自己人,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这怎么能赌? 君湛然回头,似乎感到疑惑,“为何不能?这也是向他学的,只要有几分把握,便要去做,不做如何知道结果,而今,我不过是在赌我和安嘉,谁更紧张自己所关心的东西罢了。” 平静的如同死寂的眼神,其中没有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只有虚无,和一团黑雾般的暗色。 这不是他们所熟知的君湛然,也不是站在南宫苍敖身侧,少言寡语冷淡视人的雾楼楼主,他是夏国的四皇子——煌湛。 帝王之心。此子有一副帝王之心,安嘉王遽然色变,他以为南宫苍敖不是池中之物,有称雄天下的气魄,却未曾发现,这少言孤傲的君湛然天生就生就了一副帝王之心。 为帝者,必将私情置于野心欲望之后。 “……你不是来质问本王为何要派人拿你,你是来挟持本王,以此要挟,另有他意。”安嘉王胸前的压迫消去,语声虚弱,说的却非常肯定。 君湛然挑眉,幽幽的语声似乎含笑,“果然是一国之君,想得远,也看得远。” “安嘉,我要你下令,出兵。”语音一转,他背负双手,走上台阶,竟将背后手持兵刃的侍卫们视若无物。 安嘉王自知性命在他人手中,暗暗对意图出手的侍卫们摇头,“南宫苍敖不是已带人出兵了吗,你莫非忘了?” 他看的出眼前的君湛然不可以常理视之,却没想到,君湛然的意图超出他的预期,“我怎么会忘记南宫在战场上?我要你出兵,是要你将凛南所剩兵将全部交予我——” “什么?!”安嘉王失声反问,“你疯了吗?!这仅剩的兵马是要保全凛南所用,你这是要毁我凛南!” “这是夺大夏的好时机。”说出这般疯狂想法的人,音调居然冷静的很,平稳平淡的如同在谈论天气。 君湛然看着脚下满目疮痍,看到南宫世家的人惊愕又复杂的表情,也看到其他大臣惊恐又不安的眼神,淡淡说道:“安嘉,我要你将剩余的兵将全数交予我,攻打大夏,否则,我现在便毁了凛南。”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凛南王宫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他不是做不到,他能杀了殿上所有人,甚至,假如他愿意,只需用毒,便能杀了无数百姓。 他也许不会那么做,不会那么冷血,这不过是要挟,是吓唬人的话,但——谁敢赌? 肖虎和温如风赶到大殿之外,看到听到其中的对话,相顾愕然,温如风看到肖虎担心的表情,肖虎只是摇了摇头。 “觉得奇怪吗?”肖虎望着里头,说话之间也透出几分恐惧,“我说过,这就是雾楼楼主,在结识鹰帅之前,独处时候的楼主,这翻云覆雨手……翻覆的可不光是内力真气。” 这番气血涌动足可令人燥乱,每次楼主使了翻云覆雨手,便如入了魔,想必是翻覆起了当年的恨,心底的怨,也是这翻云覆雨手,借着毒物,夺取了当年上了山头来寻衅的,那百多个江湖人的命。 肖虎以前不知道君湛然心底的怨恨是什么,而今已知道了。 只不过,不知夏国的皇帝,知不知道?鹰帅,又知不知道? 这仇与恨无从消解,不露,不是不在,而是愈埋愈深,直至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春日,大雾,凛南王安嘉身体抱恙,将余下兵权交予客卿,夏国永盛帝的四皇子,当今平康皇的皇帝,君湛然,又名煌湛。 雾楼楼主君湛然,便是煌湛。 当年昭告天下,在宫乱中不幸丧生的四皇子煌湛。 北绛也得到消息,很快,关于君湛然身份的消息便传到了南宫苍敖的面前。 “这是宫里传来的信,鹰帅——”北绛大将敖卫递来一张纸笺,掩不住面上的惊异,“君楼主他竟然是……” 南宫苍敖一眼扫过,知道上面所书为何,猛的把手攥紧,君湛然皇子的身份已露,煌德再无顾忌。 湛然。 眉头一皱,南宫苍敖不禁担心起来,身在凛南的君湛然会如何?隐藏的秘密,那充满痛苦和血腥的过去,被至亲背叛的痛楚,被放弃和被泥土掩埋的记忆—— 全数都被掀起,就像一道结痂的伤口,里面的伤口不知是愈合了,还是早已蚀入骨髓。 而这时候,他却不在他身边。 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竟不在他身边。 湛然他一个人,会怎么样? 第176章 喧嚣尘上 青草泥土的气味混合着人血,在南宫苍敖的铠甲上留有赭色的痕迹,从看到这封书笺起,他就没有再说话,就连平日里那无论遇到多么艰难的困境都随时挂在嘴角的那一抹潇洒弧度也不见了踪影。 豪气风流的气度,而今却变成了几分担忧和几分焦急。 “事情竟是这样,君湛然便是当年夏国的四皇子,这事鹰帅想必早就知道了。”敖卫不露声色的打量南宫苍敖的表情。 “他的事我岂能不知。”南宫苍敖没有不认,把手里的纸笺递回去,“这事非同小可,煌德闻讯定会有所反应,如不是眼前战事紧迫――” 算算时间,这消息传至这里,当已发生了十多日,一咬牙,狠声说:“要不是这场该死的仗,我眼下应该在他身边才是。” 该死的仗?敖卫闻言不禁有些不悦,“如凛南和我北绛当初约定,鹰帅应当在此助阵,况且开战至今已有这么多弟兄亡命沙场,鹰帅你这而今就为了这……” “我知道我在沙场,也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还用不到你来提醒。”南宫苍敖一摆手,挑了挑眉,“但你可知道这个消息关系有多大,他那个人,一旦发起脾气来又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看着敖卫,敖卫茫然摇头,虽然知道他话里所说的那个人是指的谁,却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在旁人眼里,他也许是寡情的很,实则――”说到这里南宫苍敖却停了下来,敖卫好奇心已起,忍不住想追问,看到的却是南宫苍敖似温柔又似忧虑的神情。 即便是在交战之时,也不曾见过这个男人这样的模样,那个君湛然到底有何种魔力,竟叫同为男子的南宫苍敖如此心心念念,牵挂不已? “他那个人……”南宫苍敖竟然叹了口气,“他其实并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坚强,他不过是伤了心而已。” 他的语声低低的,望着远处的目光不知是看向哪里,“不过是个伤了心的孩子罢了。” 有人伤了他的心,便让他怀了恨,生根发芽至今。 “如果只是个伤心的孩子,鹰帅何必为他担心,孩子能出多大的事,你不在,也有其他大人看着。”敖卫的话里有明显的嘲弄调侃的意思。 南宫苍敖忽然发笑,“谁说他是孩子,他只有在我眼里才是个孩子,对别人,他可冷酷的紧。” 要是让君湛然听见还不知会怎么冷笑,怎么报复南宫苍敖这番话,但敖卫听了只是哼了一声,“他叛国而去,又伙同他国征讨亲兄弟,这君湛然也许未必有鹰帅你眼里的那么好。” 上扬的鹰眸忽然一厉,仿若冷箭射来,敖卫心底一惊,却听南宫苍敖别有深意的说道,“他是否有我眼中那么好与旁人无关,也根本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无论他好与不好,一旦惹怒了他,就连我也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话音徐徐,隐约透着危险,叫人难以猜透话中之意,这话里的担忧却已是显而易见。 “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难道杀来这里不成?要他真的来,我北绛倒也欢迎。”不以为然的笑,敖卫扫了一眼周围,笑意随即敛了下来。 “鹰帅与其担心联系你的君楼主,不如想想眼前,该如何救我被困的兵马。” 就凭眼前这些人要与夏国一拼恐怕力有不逮,而今扎营于此的并非北绛将领中的精锐,在南宫苍敖加入战局之时,北绛便已处弱势,有大队精兵被困山中,这段时间以来,敖卫他们便不得不迂回避开夏国的锋芒,暗中图谋救人之法。 “要救人,为何不去问问你们帐中的高人,既然能令你们与夏国交战至今而不败,此人该有不小的能耐。”因为敖卫质疑君湛然的为人,南宫苍敖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不过别让我与此人联手,我从不与藏头露尾之辈合作。” 暗中指点北绛的所谓高人,至今为止不曾露面,南宫苍敖这句话也有刺探之意。 敖卫面色尴尬,顿时不再说话,索性连话茬都不接,好似没有听见似的,也不再提君湛然。 他不提,南宫苍敖却不能不想,站在临时搭起的帐前,他身后摊开的是交战布阵的地形图,心里想的却不是眼前的战事。 他走神的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敖卫竟能很轻易的从这个笑容轻快放肆不羁的男人脸上看到心焦和怜惜。 没错,就是怜惜,就好像如他说的那样,那个人称鬼手无双的君湛然似乎在他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人疼惜,时刻陪伴的孩子。 可是天知道,那个人哪里需要人怜惜,在江湖传言中那根本就是个寡情冷血之辈,所谓鬼手无双,若不是有一双鬼神之手,能取人性命如无物,能操控暗器于无形,他怎会有这么个称呼! 君湛然,煌湛,在那个关于夏国皇室的消息一经透露之后,天下诸国定当马上派人去查探此人身份,生平往来,事无巨细,所能查到的一切相关消息,此刻恐怕已到了几国君主的手中。 怕只怕,君湛然此人城府大深,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让人无从查起,但要说对他最为了解的,兴许还是眼前的――“敖卫,在想什么?”突然的问话打断了敖卫的思绪,他抬眼便看见一双犀利的眼,在这双眼睛面前,似乎什么都不能隐藏。 敖卫莫名的心里一慌,别开目光,“我在想,那明日就按照此前的计划,你带人打头阵,先去救援……就是地图上的此地,小心这里,这里叫临天谷,地势险恶……” 指着地图,敖卫开始说起明日的安排,他说的很慢,南宫苍敖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似乎能把人看穿,让他几度都分心讲错。 与此同时,君湛然已得了凛南的兵权,准备暗中出兵夏国。 这个消息无人知道,当日在早朝的大臣在退朝之后便绝口不提早朝上发生的事,有人的家眷无意中提起,问到今日早朝如何,便看到家中大人一下从椅子跳起来,连连摇头,一脸忧心忡忡外加惊骇莫名的表情。 君湛然几乎是用抢夺的方法,从凛南的安嘉王手中得到了余下的所有兵权,这已令凛南走到了灭国的边缘,这个时候,只要阑东或是西溯出兵,便能轻易拿下无兵无将的凛南。 安嘉王当然不愿意冒这个灭国的风险,来帮君湛然报仇。 但他不愿又能如何,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为了报仇而几近癫狂的男人杀了他、杀了他朝上所有大臣? 他是可以死守兵权虎符,不交予他,但君湛然说出那番威胁的话语之后,又看着他对他说――“你今日把兵权给我,他日我便还你一个凛南,再送你一个大夏。” 这话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可笑,但偏偏,安嘉王当时笑不出来,朗朗的话音在殿上沉沉传开,他怔怔的注视着这个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的年轻人,注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竟真的开始考虑这句话的是否可能成真。 他真会送予他大夏?只要能保住凛南就不错了。 一定是涅盘的作用,他最后,居然点了头,交出了另一块虎符。 而今,君湛然带着兵马离去,留下凛南百姓和一干大臣,还有他这个已无能为力的君王,他才发现,自己竟做出了这样疯狂的决定。 安嘉王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他还知道,自己兴许等不到南宫苍敖将胜利带回的那一天,但眼下,因为君湛然,一切又成了未知之数。 不成为保住凛南的一代明君,便成为遗臭万年的罪人,安嘉王已做好如此的准备。 当年,春,君湛然带兵马离凛南,计划召回恶鬼,连同手下暗卫,连同数万兵马,奇袭大夏。 就在他往夏国进发的路上,关于他的身世已传的如火如荼,就连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当年的宫内秘闻,引来各种猜测。 至此,雾楼楼主君湛然,被指有叛国之罪的这个江湖人便是当年永盛帝之第四子,是那个传闻早夭的四皇子一事,天下皆知。 第177章 遭变 夏国王宫,议事大殿。 “陛下,关于前线战事――”大臣的语声踌躇,殿内静默的气氛异常可怕,没有人敢向座上君主确认传言的真假。 虽然不敢,却由不得人不去猜测,若不是真的,王座上的君王何以会有这般难看的脸色? 但倘若是真的,那眼前的王座,岂非――要换个人来坐? 还能活着站在这个大殿上的人,都不是蠢笨之人,没人会自寻死路,想寻死的人,都已如愿以偿的去了,留下的这些,都还想好好的活完下半辈子,所以谁也没挑不该问的来问。 平康皇没有接话,殿上静的落针可闻,大臣们甚至都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刚才的话,只看到煌德阴沉的脸色比之冬日霜雪犹有过之。 终于,座上君王开了口,“先不去管边关之事,自有皇子会处理。朕且问问你们,你们都知道现在外面在说什么?说朕陷害手足,说这皇座上坐的本该是那君湛然……简直可笑!” 大袖一挥,扫落王座一旁的陈设,平康皇怒声说道,“速速命人去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在散布谣言,妖言惑众!” 怒吼声隐隐有些气急败坏,这一点大臣们却是绝不会说出口的,纷纷点头如捣蒜,领命记在心中。其实这件事他们若不去做,也定会有旁人去做,陛下手中另有人手,直属于君王,专做些不可拿上明面来说的事,这些人自开国以来便一直存在,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如今平康皇会这般下令,兴许是还未查出消息的源头,但已传到这般地步,还未查出透露此事的人是谁,看来幕后之人定不是等闲之辈。 在场的大臣都默不做声,无论那君湛然是否便是当年四皇子,无论他们是否承认他,眼下都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也有人还想再问,但还未开口便被身边的同僚拉住衣袖摇头示意,稍稍上了年纪的按着指点回想当年,再看看周围,都会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先皇留下的老臣子竟都已不在朝堂之上了。 告老的告老,丧命的丧命,有些被年轻人顶了官位,黯然而去,而今放眼早朝之上,多是中青年,跟随先皇永盛帝的老臣子竟一个都不见踪影。 这莫非……联系到眼前,本来想说话的大臣也不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纵然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也不让自己脸上露出半点痕迹。 这夏国,往后会如何? 早朝的气氛怪异,飘散着难以形容的动荡和不安,人心浮动,内忧外患,这本该为君王所忌,平康皇却似毫无所觉,手指在王座扶手上敲击着,含着怒意的眼底掠过一次阴冷的笑意。 君湛然的存在固然是如鲠在喉,是长久以来的心腹之患,但他倚仗的不过是南宫苍敖,是雾楼和鹰啸盟,而今不过多一个凛南。 倘若将他所恃之物全数铲除,他一个人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煌德的心情甚至变得好了起来。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有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三日后,北绛与夏国边界。 南宫苍敖正在一座山谷之前,此地距离莫凉山不远,名为临天谷。 夏国与北绛已在谷外周旋半月有余,山谷通往另一座城,但山中谷道狭小,地势奇诡,两侧山高入天,谷底土地却低陷,松软如沙,且常有暗流,寻常人莫不避之唯恐不及,称其为“地陷”。 无论煌德如何气急败坏,生出再多杀意来,他的眼中钉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除去的,这时候的君湛然正带兵在去往夏国的路上,他很清楚此去不可能隐瞒太久,人多眼杂,即便他将人马拆散成小股队伍,用不了几日夏国还是会得到消息,兵贵神速,他已不去考虑太多,但惟独行藏要好好掩饰,故而就连南宫苍敖此时都不知道,君湛然已带人去了夏国。 因为君湛然的命令,留守鹰啸盟的温如风随他一同前往夏国,留下的少数夜袅想将此事传给南宫苍敖,却因为前线战事耽搁了行程,未能及时找到南宫苍敖所带兵马的位置。 临天谷并不是一个好去的地方。夏国大军与凛南、北绛的兵马,也谁都不想被逼入其中,为了救人,南宫苍敖所带的兵马却不得不在临天谷附近停留。 “就是这座山,上回我所说的地方,北绛精兵数千人就困在这里,边上就是临天谷。”敖卫点着手上一份简单的地图。 这几天南宫苍敖都没有和夏国的兵马直接交手,一直采用游走的战术,且战且退,不与夏国正面冲突,为的就是保存实力,来此救人。 听了敖卫的话,南宫苍敖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即便为人再洒脱,在连日来的交战之下多少也会觉得疲惫,尤其心中还有牵挂,不知远在凛南的那个人而今如何。 在与夏国的交战上,从南宫苍敖到了之后便是他来掌控局面,这一点上北绛的态度十分合作,敖卫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南宫苍敖手下甚至有人觉得奇怪,一个这样的将军是如何带兵的,抑或是他不过是个傀儡,真正操控之人是那幕后的所谓“高人”? 要是换了以前,有人提出这件事,南宫苍敖定会穷追不舍,追查到底,而今却似乎没有这个心情。 “清点人数,即刻出发!”一抹手中红的发亮的遮日刀,南宫苍敖冷沉的脸色也涂上了一抹血红色的光。 “出发!”殊衍传令下去,一旁的阴鸠冷冷一笑,摸了摸他狭长的鼻子,又到了杀人的时候了。 鏖战将起,北绛与凛南的两面旌旗高高飘扬,浴血过后,上面的两国图腾早已染上猩红斑驳,腥风一起,便是沙场较量之时。 铁蹄声声,践踏在满是石块沙砾的土地上,嘶吼阵阵,在莫凉山边久久不散。 凛南兵马先行,南宫苍敖领兵打头阵,他向来身先士卒,跟随在这位将军身后,凛南的将士们总是士气高涨。 不说别的,看到前方人头飞起,便会知道一定是他们的这位南宫将军手起刀落,令遮日刀下又添一缕亡魂。 沙场上是容不得半点仁慈和犹豫的,这里只有汗与血,生与死。 铁蹄踩过尸首,长刀砍过敌人的颈项,腥风血雨不再只是一种形容,而是真实存在,就在眼前发生―――杀!杀!杀!周遭砍杀声震天,杀的红霞映天,天上流云层叠,如火在烧,南宫苍敖偶尔抬头,便看到眼前红霞一片,仿佛是杀气铺天,映红了天际。 无由的,竟想起君湛然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南宫苍敖自己都觉得奇怪,沙场之上哪里容得三心二意,他一向很克制,只要开战便不作他想,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竟在这交战之时想到了湛然。 流云如火,是绮丽之色,也是不祥,南宫苍敖从不相信这些,他只是忽然想到,如果给像君湛然这般予人寡淡之感的男人穿上一袭红衣,不知会是怎么样? 没来由的,这么一想,竟觉得也未必不合衬,兴许还适合的很。 一声长啸,遮日刀划过,血色从高处洒下,染红了南宫苍敖座下的白马,有人在远处打量,轻轻叹息了一声。 南宫苍敖似有所觉,夏国带兵之人无人相识,自沐昭冉被擒之后,煌德似乎就无人可用,此人带兵,话非常的少,自始至终双方不曾交谈,这一刻却见红霞满天之下,远处那夏国大将忽然对他诡秘的一笑。 “鹰帅,今日你若死在本将手中,将是本将之幸!”夏国的大旗一挥,在那将领的长笑声中,原本被困山下的兵马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们手中兵刃却不是朝夏国将士而去,竟朝着凛南的士兵而来! “敖卫!”目色一厉,南宫苍敖明白过来,大骂一声,转头猛喝,“所有人听令,撤――” 还有人不明白,却已经来不及明白,方才还在后方随时给予支援的同盟,陡然间反戈相向,敖卫手中令旗一挥,猛一咬牙,面色复杂的喃喃自语,“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没有办法……” 所谓被困山中的精英数千人,而今如数脱困,不见夏国兵将阻拦,也不见萎顿之色,一个个杀气四溢。 长刀长剑,朝凛南的人马身上劈砍而去。 这是个陷阱,自始至终,这都是个算计好了的陷阱。 敖卫已被夏国所控,北绛早已降了夏国。 笑声从人群中传出,敖卫所带的人马中有人越众而起,落在马上,“南宫苍敖,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这一声笑得意非常,这一个人南宫苍敖也并不陌生,他一眯眼,“煌沐――” 视线越过人群,就在南宫苍敖的对面,那坐在马上与他对视的人正是夏国二皇子煌沐。 第178章 进退维谷 重重兵马之中,煌沐的笑意分外刺眼。 自离开夏国,南宫苍敖就再也没有见过煌沐,这个在夏国曾拉拢于他,要他接近君湛然的二皇子,而今出现,却非朝堂,而是在这战场之上,北绛军中。 想到敖卫谈起军中“高人”的态度,南宫苍敖哪里还会不明白,所谓的“高人”便是这煌沐。 敖卫如此忌讳让他知晓军中指挥之人是谁,他本来早该想到其中定有蹊跷,以南宫苍敖的心性,也早该追查到底,若早一步去追查,便不会落到这般危险境地。 但,假设只是假设,他虽然起疑,却终究没有追查到底。 在南宫苍敖身后,殊衍沉默着,心里掠过一丝想法,只是不愿去深究,他只知道,自君楼主的身份曝露之日起,他们的主子就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人还在这里,但他的心有一半已去了凛南。 但战场之上岂容他三心二意? “为了引我入局,夏国与北绛竟肯牺牲这么多人,不惜以大战做诱,你们有这么怕我?”心里一沉,南宫苍敖的面上却只有笑,大笑肆意。 笑声在砍杀声中直穿云霄,情况越是危急,南宫苍敖的反应越是冷静。 见他还是如此狂妄,竟不将眼下的困境放在眼里,煌沐沉下脸,“南宫苍敖,休得张狂,你也笑不了多久了,里应外合,北绛与我的兵马联手,你带来的凛南兵马又能支撑到几时?” 双方对话传的很远,在混乱的战局之中被许多将士听见,但即使不听见,眼前的形势如何所有人也都看的到。 南宫苍敖麾下,凛南的将士们本是为了营救北绛的被困兵马,谁料而今被困的并非北绛,却成了他们,前方有北绛设伏,后方是大夏的将士,他们困在山下,前后夹击,进退维谷。 这是南宫苍敖的疏忽,但这里并非别处,而是战场,哪怕只是一点疏忽,都可能影响生死成败。 战鼓喧天,杀气腾腾,长刀铁剑,挥起漫天血色。 前无去路,后不可退,别无它途,唯有一战。 鏖战之中,煌沐的喊声在半空扩散,“南宫苍敖,不如束手就擒吧,看在往日情面上,我饶你不死。” 就眼前这形势,已足够给煌沐这样的自信,说出这番话来。 但南宫苍敖偏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即便眼下别无他法,也断不会就此认输,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往日情面?我何曾与你有过什么情面?既入了局,不如一战到底!生死未见,最后还不知是谁饶过谁!” 到了这时候他竟还敢这么狂妄!煌沐狠狠一咬牙,“好!果然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南宫苍敖!今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煌沐连声冷笑,一抬手,“给我杀!” 敖卫听令,面色复杂,他并不情愿这么做,但又不能不听煌沐的号令,脸色微微发白,“鹰帅……” 南宫苍敖哪里还会听他说什么,一紧僵绳,高喝道:“战!” 手起刀落,面前的敌人霎时血溅三尺,他是动了真怒,这一声厉吼冰寒如铁石,撕开大战序幕。 “战!”鹰啸盟旗下齐声应喝。 凛南士兵并不多言,只举起手中利刃,他们已别无选择,跟着南宫苍敖,至少还有活命的希望。 为了活下去,必须一战到底。 为了保住凛南,必须一战到底。 为了……事实上究竟是为什么而战到此时已不重要,当面对生死大难,所有人眼前便只剩下本能,挥砍、劈刺、嘶吼、乃至浴血…… “盟主!小心!”殊衍大叫,南宫苍敖头一偏,避开一支射来的箭矢。 “继续放箭!”煌沐在远处发号施令,早已在暗处埋伏的弓手齐齐排开,一排排利箭如雨,急急射来。 当初为了笼络南宫苍敖,煌沐身为皇子之尊还要陪着笑脸,为的不过是一卷诏书,没想到事情最后却发展至此,遗诏大白天下,平康皇大怒,对他的不满也日益明显,煌沐早就恨不得能将南宫苍敖除去。 不久前他费尽心机想了这一计,终究引了南宫苍敖上当。 到了这时候,眼见他终于落入陷阱,他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他!北绛与大夏一战,北绛不敌,煌沐趁此机会潜伏北绛军中,不惜牺牲双方兵马,演了这么一出戏,可说是花了血本。 谁能想到这从头至尾都是假的?就连南宫苍敖都没想到,煌沐会舍得这么做,敢这么做。 “卑鄙!竟拿自己的手下来布局!大夏就是毁在你们这种人手中!”战局对他们不利,殊衍身上有自己的血也有敌人的血,他大骂煌沐,骂完了又骂煌德。 阴鸠早已不再说话,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唯有满手腥红,所有夜袅都浑身浴血,无论是他们的还是敌人的,但不管他们杀了多少敌人,面前总有更多的敌人。 遮日刀已完全成了红色,沾满人血,透着红光,南宫苍敖的脸色从未这么阴沉过,兵力悬殊,这场仗无论怎么打,都对他们不利。 即便南宫苍敖再善于用兵,一国的兵力如何与两国合力相抗衡? 鲜血飞溅,箭落如雨,有夜袅倒下,也有夏国士兵倒下,战鼓隆隆,喊杀声响彻天际,南宫苍敖带人且战且退,保存实力,但终究还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敌众我寡,今日兴许会有一死,为凛南,为我鹰啸盟,我南宫苍敖无惧,弟兄们可愿随我同去,全力一拼?”目光一扫,他拉住僵绳定在原地。 沉沉话音凛然,势同惊雷,夜袅们当先应喝,“愿!” 只见高坐马上之人目光慑人,那一声可愿随我同去,竟有种说不出的魔力,看到南宫苍敖斑驳的甲胄,看到他仍旧犀利的目光,凛南将士们不由自主的应声――“愿!!” “我们愿追随将军!请将军下令!” “请将军下令!” 鲜血不断滴下,浸透了城墙边的泥土,砍杀声却未曾歇下片刻,南宫苍敖以一人之力,杀的周遭再无人敢靠近,但战局并不是靠一个人就能扭转的了的,是以煌沐并不担心。 “南宫苍敖,你已无处可退,不如认输!我还能替你留个全尸!”他哈哈大笑,仿佛已看到胜利就在眼前,在他身后的敖卫紧紧咬牙,眼睁睁的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南宫苍敖所带的兵马再也没有突围的可能。 “谁说退无可退?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是我南宫苍敖!”似乎再糟糕的境地都不能令南宫苍敖动容,他目光一转,转向身后。 那里是……临天谷! 犹如天险,人称地陷的临天谷。莫非――他竟要自己进临天谷!煌沐一惊,没等他反应过来,南宫苍敖一指山谷的方向。 “众将士听令!突围入谷!” 一踢马腹,他当先而去,在他身后,鹰啸盟的夜袅与凛南的将士居然不见任何迟疑,仿佛不知道临天谷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进了临天谷便等于进了阎王殿,竟毫不迟疑的尾随在后。 南宫苍敖,竟有这般能耐,让人无论生死都肯追随于他。 煌沐绷着脸,心里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嫉还是恨。 虽说遁入谷内可以逃脱追击,但临天谷里满是沉沙暗流,进去的人从未见活着回来,南宫苍敖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这么一想,又是一喜,低语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听说进去的人就出不来,不知道南宫苍敖会不会是例外,他不是个莽撞的人,除非有把握。”敖卫让手下的人不要再追击。 煌沐听了他的话却皱起眉头,只要能拿下南宫苍敖,或是带他的尸首回去,平康皇定会十分满意,就算君湛然还活着,也闹不起太大风浪,但若什么都没有,他的父皇定不放心,更何况就如敖卫所说,南宫苍敖这个人还真不能低估了他。 “杀了他们!”他下令。 将士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提醒,“殿下,那可是临天谷……” 坐在马上远远眺望,见南宫苍敖一行鱼贯而入,马蹄声声扬起飞尘,竟无人追赶,煌沐怒喝,“你们这些怕死的东西!” “殿下若不怕死,不如自己去。”敖卫看了他一眼。 煌沐冷笑,“何用自己去。” 他接着就放声说道:“南宫苍敖,你要这么一走了之了吗?你可知道你的君湛然做了什么?他竟夺了凛南王的兵权,准备趁着我大夏无人,带兵攻打我夏国。” 什么?南宫苍敖握着僵绳的手猛地一收。 “你再说一遍!”他回过头来。 煌沐曾经不敢与他直视,而今却是不同,直直看着他,“我说,君湛然他不过是在利用你来牵制我大夏的兵力,趁着王都守备薄弱,他正带兵准备奇袭。“湛然他――竟然去了夏国? 南宫苍敖脸色一变。 第179章 甘愿为棋 隔着烟尘,隐约间还是能看到南宫苍敖的反应,煌沐的眼底划过满意之色,再怎么有能耐,只要涉及君湛然,南宫苍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没想到吧,南宫苍敖,君湛然会如此冒险,急于行动。”他远远喊话,果然如愿拖住南宫苍敖,敖卫在旁看了倒是心急起来,想要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因为南宫苍敖停下,还未进山谷的夜袅和其他将士也都停了下来,沉默之间注视着白马上的男人,要是此时鹰帅生怒,要带他们冲回去与夏国军队一拼的话…… 不等他们担心,南宫苍敖一惊过后又是一笑,“他么,自有他的打算。” 无论心中究竟有多少起伏,这个男人的脸上也只有若无其事,云淡风轻般的潇洒,一笑而过,居然再不见丝毫异样。 他竟半点都不上当?眼看他就要进临天谷,煌沐心急起来,“你果真是这么想的吗,南宫苍敖――” “人称你为鹰帅,好像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疑难在你手中都可解决,可惜你遇上君湛然,堂堂鹰帅也不过是为情所困的胆小之人,你居然半点不怀疑他对你的用心,你是不愿去想,还是你根本不敢去想?” 质问的话隐含挑衅,在上空盘旋。 “盟主,别同他废话!”殊衍料想这个煌沐也说不出什么好话,生怕南宫苍敖受他影响。 “这怎么会是废话。”煌沐到底是夏国的皇子,并非草包,刚才的话不过是心急乱说,而今忽然灵光一现,越说越是觉得自己所言不错。 “南宫苍敖,你本来也算是个拿得起放的下的英豪,当世之上谁不说你乃人中豪杰,可惜,遇到君湛然,被他所惑,连杀父之仇都要压下,为了不让君湛然因心中恶念而成魔,还甘愿作为他的棋子,被他所用,试问世上谁能做到?这胸襟可是连我都要觉得佩服啊。” 煌沐急中生智,说出了这番话,说完笑了起来,他虽没看到南宫苍敖有什么反应,却发现南宫苍敖周围的人,有好些露出了担忧之色。 南宫老将军死因可疑,被平康皇所害,南宫苍敖身为人子,岂会无恨? 他有恨,却深埋心中,为保全族人,绝口不提,言笑如常,只待复仇之日,遇到君湛然,才发现他竟与他一样有滔天之恨,心怜心动,惺惺相惜,终成异样情愫。 他为他,绝口不提报仇之事,只因那个男人的心中魔念已深,他便必须清醒,时刻在旁提醒。 他为他,改变原来计划,背上叛国之名,致使族人被杀,来到凛南。 他为他,领兵出征,甘冒危险征战沙场,为的不过是险中求胜,留得性命为他夺回夏国,他的应得之物。 而他,君湛然,却在这危急关头带兵而去,带走了凛南最后一点兵马和粮草,令他们在外征战的兵马再无增援的可能。 君湛然怎么会这么做?难道他果真如煌沐所言,只是将鹰帅当做棋子,和复仇的工具? 尽管南宫苍敖并不表态,在他周围的将士们心中却各自有了种种想法,纷纷为南宫苍敖不平,阴鸠一见,皱了皱眉,斥道:“别听他胡说!” 虽然他心中也有猜测,却绝不会在这时候让手下人看出来,军心不稳,对他们毫无好处。 “这莫非不是事实?让你们主子自己来说,他为君湛然做到这般地步,但君湛然呢,他心里只有恨,根本容不下什么情爱,要不是南宫苍敖你――你说肯为他报仇,他根本不会与你相好,你不过是他复仇的工具罢了。” “你一定也早就看清了,是不是?若不成为他的工具,那个男人绝不会对你另眼相看,你怕他收回对你的感情,怕他对你失望,怕他觉得你对他无用,所以才不惜一切,甘愿冒险一试,带兵来伐我夏国。” “你却不想想,凛南不过是一介属国而已,凭什么与我大夏一战?就算有你在,凛南和北绛也还是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怪。”煌沐说完哈哈大笑,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谁会愿意听到自己的家国被人称为跳梁小丑,敖卫闻言脸色发沉,紧紧握了握提剑的手,恨不得一剑向煌沐刺过去,却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生生忍住。 这番话,所有人都听了进去。 鹰帅,会是胆小之人?是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之人? 不像,实在是不像。但若不是,如何来解释他为君湛然所做的一切,如何解释他们之间的情意?两个男人之间,果真有这般深情? 殊衍心中忧急不已,煌沐这番话即便不能影响盟主,也定会影响士气,更何况,假如盟主生怒,不知还能不能冷静得下来,要是不冷静,他们所有人都可能死在这里。 虽然,进了临天谷也可能一死,但有一线希望,总比无望来的要好不是? 若是原先,殊衍定不会有这种担忧,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南宫苍敖下错决定。但那是原来的盟主,而不是眼前的,眼前的南宫苍敖自从离开凛南,离开君湛然,他也还是冷静果决,雷厉风行…… 但总有什么不同了,若非如此,他岂会中了煌沐的计策。 天上飘过一缕云彩,遮住了光亮,也掩盖了南宫苍敖脸上的神情,只见披发飞扬,手中长刀似血。 衣袂沾了血,沉沉的垂着,血腥中他已经沉默了一会儿,沉默里,双方兵马都不曾移动,两军对垒,气氛却是一触即发。 陡然间,响起笑声。 朗朗大笑凝如实质,穿透层层兵马,拨开重重云层,狂笑声肆意,说不尽的倜傥风流,“煌沐啊煌沐,你要留我,激我,说出这番话来,也着实不易,相比以前,也算是有些长进了,不错!” 南宫苍敖拍手,漫不经心的大笑,额前一缕染了人血的黑发凝结在眉间,豪气之中隐约透出几许狡色,忽然眉眼一挑,慢慢回道:“你怎知道,不是我利用了他?” “什么?”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煌沐愣住了,还未明白他的意思。 “你怎知道不是我利用了他,报我南宫一族灭门之仇,解我杀父之恨?”他不疾不徐的擦抹着刀上粘稠的人血。 “你说他为一己之私,将我当做复仇工具,那不如再想想,我南宫一族死在你煌家人手中多少人命?你觉得我会因为私情将这笔债一笔勾销,一心为了君湛然而考虑,为他报仇?”他边说边笑,笑的煌沐毛骨悚然。 “你怎知道,我决口不提报仇二字,不是因为不需我提,也自有人心心念念想着报仇,日日夜夜不曾忘记雪恨?而我只需一诉衷情,声称一切都是为了他,便自会有人将他报仇所需的底牌掀出,比如――凛南的兵,展家庄的马,准备了数年之久的人,交战所需的银两……” 一一细数,南宫苍敖的笑越来越肆意,煌沐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你想说君湛然才是被你利用?!别再装了,南宫苍敖你对君湛然之心,天下皆知,你为他所作的事所有人都看得见!你敢说你对他没有感情?要知道,你原本爱的是女人,要不是这君湛然――” “我可没有否认。”南宫苍敖勾唇,“但你如何知道,我不谈私情不是有意?如何知道,我不言家恨不是为了得到君湛然而使的伎俩?” 煌沐更加呆愣了,就连殊衍和阴鸠都有些发怔,马上之人已擦完了遮日刀,扬刀在手,寒光之中一双鹰眸微微含笑。 “只要他觉得我一心为他,便会心有所动,见我不提家恨,更会心有所愧,而我时刻都在他的身旁,纵然什么都不说,也等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他少不了我,他要报仇,更离不开我。” 南宫苍敖轻拍马颈,笑意堪比阳光,笑容里流转的暗光却难以言喻,“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方法,既然我也有仇有恨,为何不能借他报仇心切?如此一来,岂不是既能得到他的人、他的心,又能如了我报仇之愿?” “这么好的买卖,我好像没有不做的道理。” 伴着阵阵蹄声,他踱进临天谷,仿佛只是走进一条普通的长廊,而非在交战之中再无退路,只能将自己置之死地,寻那一线希望。 一席话说完,说的煌沐心生寒意,他早就知道这个男人表里不一,却没想到他的城府竟会有如此之深? 凛南、北绛、夏国,两军对阵,三方兵马,凡是知道南宫苍敖过往为人的,知道他江湖名号的,莫不感到意外,这就是以侠义闻名的鹰帅? 这番话,是真,是假? 趁着煌沐发愣,殊衍紧跟在后,一行人进了临天谷,暮色里,黄昏红霞不知何时遍布上空,阴蓝之下日色昏黄,进入谷中的那道身影终于消失在人群之中。 “煌沐,你且听好了,替我传话给煌德――”马蹄声声,前方长啸如鹰,声声含煞,“只要我南宫苍敖不死,夏国必亡-! 语声如石,由半空落下,砸醒了煌沐,想要再叫人追赶,却已来不及了。 “就这样吧,临天谷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兴许他们进去便会被流沙吞噬。”敖卫进言阻止,望了望山谷的入口,才转头问道:“南宫苍敖已经算是死了,你何时放人?” “别急,等找到他的尸体再谈不迟。”煌沐心不在焉的说,但谁不知道,如果进了临天谷,即便死了也难找到尸首,他这话纯粹只是敷衍。 “你!”敖卫咬牙,气白了脸。 不亲眼见到南宫苍敖的尸体,怎能放心?煌沐根本不理睬敖卫,下令在此地安营。 进了临天谷,马匹便很难走动,谷内谷外,犹如两重天地,南宫苍敖并不让人深入,一进山谷便下令众将士下马。 “盟主!”殊衍一惊,南宫苍敖面色如金,竟不是从马上跃下,而是直直翻落下来,若不是他上前扶了一把,就要摔落地上。 “无妨……不过是力竭,强自运气震伤了内腑。”回答殊衍,南宫苍敖扶着马鞍靠上身后石壁,他的声调沙哑,低不可闻,和在谷外截然不同。 竟然这么严重?!盟主方才说的那么多,原来都是欺敌之计?若是让煌沐知道他真实的情况,想是就算追到山谷,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沙场交战到底不像江湖之上过招比试,身为将军,南宫苍敖是所有敌人的靶子,谁都想领功,都想擒下这一军之首,为了震慑敌人,南宫苍敖出手半点都不留情,但饶是如此,一拨拨的进攻之下他还是用尽了内力。 第180章 地陷 阳光之下金沙如毯,厚厚堆积,往远一望,几个黑点正在那厚毯之上迅速接近,随着细微的沙沙声,翻起一蓬金色浓雾。 “那是什么?”殊衍极力远眺,也只能看见扬起的沙尘中几团黑点,很明显并不是人,“这沙里有虫?” 有虫?夜袅们纷纷注目远处,看着它们越来越多,看清楚的人顿时一阵头皮发麻,“盟主……” 如拳头大小的虫子在沙地上飞快爬行,形如岩色如石,散布在各个角落,一眼望去密密的一片,叫人看的颇为惊心。 南宫苍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轻快之色,“像蚁狮,但又不大一样,发令下去,要大家小心,若受到袭击便找东西点火。” 蚁狮乃是一种食肉的沙虫,他们都听南宫苍敖讲过,通常在外很难看见,即便有人见了,也不知厉害。 若不是南宫苍敖见多识广走过不少地方,兴许这会儿不会这么担心。 蚁狮不算是凶猛之物,但此地的蚁狮却大有不同,数量惊人不说,体型也大的骇人,而它们能在此地存活也定有其非凡之处,不是寻常可比,南宫苍敖已疏忽过一回,这回断不会再大意。 “都小心脚下!不要乱动!准备火折!”命令传达下去,众将士都打起精神应付眼前这不知来历的东西。 夜袅们也都是行走江湖的行家,心知蛇虫鼠蚁有时候比人还要难对付,听说过就是蚁狮之后纷纷戒备。 “外面还有追兵,这谷里又是这般古怪,盟主,你看这回我们还能不能回得去?”阴鸠盯着逼近的虫子问的随意,听不出担心的意思,语声平平不见起伏。 阴鸠是夜袅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刑讯高手,他会问出这句话,可见他的心里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其他人都静静等着南宫苍敖的回答。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现在下结论还太早。”穿着黑衣的男人只是眉眼一挑。 他回答的若无其事,不见波澜,随即望了一眼谷口。 谷口之外瞧不见追兵,也瞧不见落日暮色,谷内甬道狭窄,眼前只有迷眼的沙尘,纵然有余晖洒下,也依然不辨前路。 一入临天谷,生死难卜。 南宫苍敖只看了谷口一眼,便转过眼来应付眼前的蚁狮。 盟主,可是在担心君湛然?还是担心自己无法活着回去见到君湛然?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殊衍有些心不在焉的猜测。 一直以来,南宫苍敖在他眼里便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而这个似乎从来没将任何皇权放在眼里,从来都能将任何疑案一眼看穿的男人,眼下却因为感情而分心疏忽。 疏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疏忽可能要以性命作为代价。 殊衍很想问他,值不值得,后不后悔,但回头想想,无论答案如何,都已不能改变现在的局面。 并且,这也未必算是南宫苍敖的疏忽造成,毕竟,谁会想到夏国竟不惜牺牲国力,牺牲士兵的性命,与北绛联手演了这么一出戏。 北绛叛乱是真,但自从发国书求援开始,整个鹰啸盟和凛南国就已进入了夏国的陷阱。 身为江湖人,夜袅们对夏国并没有那么深的情感,殊衍心里的想法一闪而过,不曾留意脚下的流沙,待听见南宫苍敖大吼一声“小心”的时候,数十只蚁狮已将他包围起来。 殊衍顿时一惊,挥刀而过,跳到一旁,却忘了脚下踩的不是实地,而是沙砾,身体登时开始往下陷。 一大片蚁狮被劈砍而死,又被人扔了火折,殊衍的半个身子却已陷了下去,右侧忽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的肩膀猛的一抓,殊衍不敢动弹,“盟主……” “别乱动!”南宫苍敖半边身体倚靠在岩壁上,双足也已陷入沙砾。 “我不动!但是……这蚁狮会动!”蚁狮群已将他密密的包围,殊衍胆颤心惊的看着它们。 近看之下,这拳头大小的蚁狮更是面目可憎,恶心异常,殊衍瞪着它们带有细细绒毛的背,眼睁睁的看着它们飞快的从沙砾上爬过,爬到他的身上,细长的腿触到他的脖颈,激起一阵寒栗。 蚁狮会咬人,它们本就食肉为生,至于是什么东西的肉,对它们而言并不要紧,殊衍咬牙忍耐着剧痛,觉得自己已活不成了,“盟主!没用的!就这样吧,殊衍先走一步!” “闭嘴!鹰啸盟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窝囊的东西!你还没死,现在放弃还早!”南宫苍敖知道情况危机,非常不妙,但他却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都给我听好了!我们进来是求生!不是等死!不在沙场战死却要葬身毒虫之腹,你们甘心吗?告诉我,你们甘心吗?”被殊衍的重量拖着缓慢下沉,一只手抓着岩壁没有放松,南宫苍敖抬首怒吼。 周围的情况并不好,除了殊衍之外,有几个夜袅也已沉入沙中,凛南的将士为了击杀躲避蚁狮,胡乱走动,更是有不少人已被吞入沙砾之中。 “不甘心!”夜袅们首先应和,其余将士们都求助的看向南宫苍敖,“……南宫将军!”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能烧得多少就烧多少!它们可在沙中行走自如,但数量这么多定然另有巢穴!先找到它们的巢穴!”一手抓着殊衍没有放开,南宫苍敖分心回答,阴鸠有心帮忙,却被蚁狮包围寸步难行。 远处的蚁狮还能用火烧,近了却不能胡乱点火,一旦挣扎的蚁狮爬上身来,便成了引火烧身,是以虽然有许多火折扔向远处,引燃不少蚁狮,发出一阵噼啪响声和焦臭,情况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善。 密密麻麻的虫子,只多不少,从远处接近,似乎还有越来越多的迹象,即便有大片的蚁狮被烧,也没能阻止更多沙虫从沙子里冒出头来。 脚下的沙砾仿佛有了生命,在蚁狮群的爬动中形成了漩涡,方才还勉强能站立的沙堆陡然下陷,仿如一只巨兽忽然张开大過,不知餍足的要将所有站立其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吞噬。 临天谷,地陷,这里就像一个活的机关,不会让进入此间的人再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殊衍只剩下头还露在外面,南宫苍敖抓着他的手掌也已经陷入沙中,他不能发力,否则只会更快让自己也陷入其中,被沙子紧紧困住的殊衍已不做挣扎,只劝南宫苍敖离开。 南宫苍敖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似乎相信自己不会命绝于此,也不知道是出于自信,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他又看了一眼谷口,殊衍隐约看见他嘴角扬起,刀锋般的弧度,听见他的自语。 “除非我死……” 夕阳西下,黑暗渐渐笼罩,南宫苍敖的这句话低的令人怀疑是错觉,殊衍忽然明白这句话是对谁而说。 谷外是夏国军队,是未完成的事,是承诺要做的了断,是他本该双手奉上,与那个男人一同分享的胜利。 除非他死。 否则,绝不甘心放弃,绝不就此罢休。 “盟主!”殊衍真想伸手推开南宫苍敖,无奈却已陷入沙中,什么都做不了,“来人!快来人把盟主拉开!” 他大叫,唯一可堪安慰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蚁狮攻击所有人,唯独对南宫苍敖视而不见,但就算如此,情况也很是危急。 阴鸠早已关注他们这一方,从怀里掏出一条绳子来,好像本来是不是用来绑人的,打了个圈,一头扔上岩石边的突起,一头扔向南宫苍敖,“盟主快接住!” “有这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殊衍大骂。 “急忘了。”阴鸠继续对付脚下的蚁狮,要不是殊衍知道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说不准会笑出声来,难得阴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南宫苍敖接住绳索,一手发力,用力一拉,眼看要将殊衍从漩涡中拖出来,阴鸠板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就在这时候,绳索套住的岩石上忽然发出哗啦一声,断裂了。 石块落下,绳索无处着力,南宫苍敖骤然陷入砂石漩涡,殊衍比他更快,倏地下沉,整个人已然被没顶。 “盟主――”眼看殊衍遇难,南宫苍敖即将被埋,阴鸠急吼。 除非他死,否则,绝不甘心。 抬头看到天上黑沉沉的夜色,那几点幽幽发亮的星子像极了某个人的眼睛,南宫苍敖在被沙子活埋之前,想到了君湛然。 日落西山,月亮高起,到了夜晚的时候,临天谷里已恢复宁静。 月光将沙子照的洁白,这一片洁白如洗犹如盐粒,又似碎雪,在月光之下静静铺呈。 半月后,夏国边界。 商队打扮的一行人正在路卡前面排队,其中那辆气派豪华的马车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马车周围的侍从不以为意,状似悠闲,只有从他们的眼里,仔细去看,才找的到一丝被隐藏起来的杀意和谨慎。 “楼主,前面查的紧,平康皇定是得到消息,知道我们会有所行动。”马车旁环臂而立的汉子往四面看了看,低声的说。 “知道便知道,大不了杀进去就是。”马车里的语调淡淡的。 “是!”听见要杀进去,肖虎来了兴致,一路上伪装前行让他憋了不少气。 君湛然一行是扮作商贾,其余凛南的兵马尾随在后,估计几日后才会到,毕竟人多,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怎么可能半点不引人注意,君湛然从未想过能瞒得过煌德。 “你,过去,下一个!”城门关卡的守卫一一盘查,周围士兵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还没轮到君湛然的马车,前方还有不少人,一行人不动声色,静静等待,忽然有人走了上来,神情紧张的靠近,被肖虎拦住。 “是我家主人命我来的。”来人作小厮打扮,气质却不像寻常小厮,颇为斯文,他做了个手势,随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纸条来,面容严肃的递给肖虎。 “烦请交给君楼主。” 从他的手势上看出他是展励的人,肖虎把纸条递进了马车里。 君湛然看到纸条,忽的一阵心悸,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连忙打开,待看完眼前的字,脑中顿时一阵空白。 像是没有明白上面所说的意思,他狠狠闭了闭眼,又细细看了一遍。 不过十数个字而已,他却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理解的能力,直到看了五六遍,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北绛与夏共谋,南宫苍敖中计,入临天谷,生死未卜。 第181章 城门之外 寥寥几个字,写的是南宫的近况。 要说这是近况,算算路程,这消息从前方战场传至这里,何止数日,若南宫苍敖果然如上面所说进了临天谷,到今日也早已过了好一阵,而今兴许已经――耳边听见一阵嗡鸣,君湛然把手中的纸笺从窗口递了回去,慢慢闭起了眼。 “楼主?”肖虎不知其中所书为何,既然是展励的人这么着急送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但君湛然太平静。 虽然平静,又好像有哪里不对,递出这张字条之后,里面便没了声息,仿佛在须臾之间有什么被抽离开去,仿佛在一瞬间,里面只剩下空洞的虚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几案木桌,没有酒盏茶茗,没有人,没有物,自然更没有雾楼楼主鬼手无双君湛然。 马车前,展家庄所产的战马仿佛也感受到马车内的异样,不安的在原地踩踏着蹄子,熙攘的城门之外晴空如洗,唯独这里骤然阴冷起来。 肖虎也察觉了几分不祥的预兆,不敢贸然相问。 “楼主!”试探的叫声从外面传来,像是从某个很遥远的地方传到窗前。 幽黑的眸子骤然睁开,君湛然听见自己冷漠而疏离的声调,“没事。” 没事?肖虎忍不住低头去看手中的纸笺,待看明白上面所写的内容,整个人都呆滞了,他险些便要跳起来,大骂一声,“去他娘的这不可能!” 鹰帅南宫苍敖,鹰啸盟的领头人,从来没有被任何难题难住的南宫苍敖怎么会亡命于临天谷? 肖虎捏着纸笺整个人像丢了魂,怔在了原地,他忽然明白君湛然先前的反应,他都是如此,楼主心中又会作何感受? 思绪一阵大乱之后他忽然奇怪的想到,若是将先前心里所想的说出口,若是南宫苍敖也在这里,又听见他的话,想必定会这么回答他…… 那男人一定会说,“谁说我不曾被难住,我此生遇到的最大难题便是你们楼主君湛然。” 说完,他一定还会大笑,就好像这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那个洒脱如风,桀骜如鹰的男人,莫非真的就此一去不复返了吗?莫非他真的丧命于临天谷里?若他侥幸还未死,而今又处于何种艰难的境地? “楼主,怎么办?听说那临天谷是个极为可怕之处,有进无出,有去无回,人称地陷,我们这会儿赶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肖虎的语声低促,其中的焦急显而易见,君湛然抬眼轻瞥,“谁说我们要去?” “楼主?!”肖虎愣然的看着他,看到黑眸里的深沉,像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里头的阴暗与幽冷无边无际。 “谁说,我们要去救他。”君湛然的音调居然还很平稳。 肖虎就像不认识他似的,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不去?”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君湛然依照很平静,平静而冷漠,他好像还笑了笑,尽管唇边的那一丝笑意僵硬的比哭还难看,“为什么要去?当时若不能及时相救,眼下去了还有什么用?他要是已死,我去不过是为他收尸,他要是没有死,自然有办法能够脱困。” 他敛下双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说道:“因为他是南宫苍敖。” 如金石雕刻而成的手,在膝盖上平平安放着,静的如同不是活物,他的语调也平平稳稳,似乎一点都没有起过波澜。 但是肖虎不信,不信车里的男人真的能如此平静。 “楼主要是想去,我们都愿意跟随您去,鹰帅要是有个万一,不光是楼主,我们心里也不好受。”更别说鹰啸盟的这些人,温如风要是知道这消息,定然会第一个冲去临天谷。 肖虎下意识的往前看了一眼,温如风早就察觉到气氛的异样,突然回过头来。 “是不是盟主出了什么事?!”他急匆匆的走过来,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很可能引起前方守城士兵的怀疑。 “没事,没事。”肖虎连连摆手,只能这么说,想让他回到原位。 “怎么可能没事,展家庄来了人,一定是有事要传话给你们楼主,要不是大事,哪里用得着这么匆忙,还有那人的眼神,看起来就是有事!”温如风很确信有什么事发生了。 “你们的盟主,他陷入了临天谷。”回答他的是君湛然,马车里的男人半敛着眼,回答的很平静。 他说完,忽然抬头问,“前头情况如何了?要是被守城发现,便只有强攻一途,所幸还有恶鬼在里头接应,要入城理当不难。” 话题一转,他竟然若无其事的说起了此次行动的安排,竟然再不提南宫苍敖半句。 温如风听他说盟主出事就急了,再见他这般态度,饶是他平日里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紧紧一握剑柄,肖虎把他按住,微微摇头。 “你我都急成这样,楼主他同鹰帅关系不同,又怎么会全不在乎,你该想想他眼下是什么心情,想想凛南大殿里的事,我们都该庆幸,楼主他还能冷静的下来,若是不然,以他的毒术和一双翻云手,此地岂非就要生灵涂炭?!” 这本是安抚温如风的话,但说完,肖虎自己都深以为然。 他们都如此着急,何况是君湛然。 “按照原定计划攻入城中,取城主首级,夺守城兵权,别忘了原先的计划。”车里的男人似乎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淡淡提醒。 谁也听不出他的这种平淡是刻意的压抑还是不堪一击的伪装,又或者他真的很冷静,因为他对南宫苍敖完全的信任。 但只要还是人,还是血肉之躯,就有遇到危险的可能。 就算是南宫苍敖也一样。 就在他们谈路之时,前方的队伍已移动了不少,他们这一行人始终不动,在守卫看来十分可疑。 “喂!说你们呢!哪里来的?前头都没人了怎么还一动不动?到底还要不要进城,不进就走!”城门守卫拿着长刀指着他们喊话,看神情是要过来检查。 “君楼主!”温如风见有人上前,是走是留已没有多少时间决定,对着马车里的人低吼道:“我也相信盟主,但他到底是人,不是神仙!” 君湛然合起了眼,温如风见状,这回可真的气坏了,咬牙道:“我不知道假如盟主在临天谷出了事,君楼主是不是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你对盟主的心意难道就只是如此而已吗?” 马车里的人依然不为所动,温如风没想到君湛然竟是如此反应,气的脸色煞白。 肖虎想拉开他,却不敢有太明显的动作,温如风冷哼一声,就在马车边上继续说着,“我们都知道君楼主你身份不凡,又身负血仇,你急着去诛杀煌德,拿下夏国,夺回王位,这是谁都没做过的事,我们也想跟着你去,为南宫世家报仇,为你雪恨,救天下苍生于水火,终结这天下将乱之兆,但――我们盟主呢,你又置他于何地?!难道你就不顾他的安危了吗?难道他只是你复仇所用的工具?” 南宫苍敖,这四个字像几枚钉子,钉入了君湛然的心口。 他闭起了双眼,没有去听温如风说什么,但窗口之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依然清晰入耳。 一开始,岂非便是互为棋子?他和南宫苍敖心里都清楚,他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报仇。 过了一会儿,温如风看到车里的男人笑了笑,然后听见他淡淡说道:“这是你们盟主早就明白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苍敖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工具,是为我所用的一枚棋。” 温如风彻底懵了,一时间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君湛然!”只待他反应过来,怒吼声己从嗓子眼里爆发而出,温如风从未如此大怒,也是突然闻讯令他失了理智,守城士兵听到这三个字,顿时骚动起来。 何止守城士兵,城门前所有人都朝马车望来,仿佛一锅翻滚的粥,霎时开始沸腾。 “君湛然!” “逆贼君湛然!” “先皇四子君湛然?” “鬼手无双?!” “来人呐!快来人,快去通报,君湛然来――”喀嚓,高昂的叫声戛然而止。 一颗头颅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近到车前的守城官兵忽然成了一具无头尸体,无头的尸身在原地走了几步,才在所有人眼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南宫苍敖。 南宫…… 苍敖…… 陡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一只手从窗外缓缓收了回来,君湛然望着车外尸体血流如瀑,扶着车窗左手早已深深陷入木框里,放下手,他看着指上的一抹血色。 “发令下去,入城,挡路者杀。” 城门前恶鬼奉召而来,守城官兵如潮水般涌出,一场大战已是在所难免。 第182章 毒手 是年,春,传闻中永盛帝未死的第四子,四皇子煌湛,又名君湛然,带兵攻打大夏。 这第一战,来的叫人猝不及防。 厮杀劈砍,刀光剑影,满地尸首,满目血色。 凡是对夏国当年之事略有所知的人都以为起始的这一战会非常惨烈,君湛然定会借着这一战立威,而事实上,这一战也确实惨烈,只不过结束的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快。 这第一战,终结于君湛然的一双鬼手之中。 杀人并不难,尤其是对一个抱着杀心而来的复仇者而言。 而君湛然要的并非城池,他便无需守城,从凛南带来的兵马便在他的指挥下一路前行,踩着尸体向夏国的皇城舜都前进。 与他们交手过的人都会惊愕,他们面对的似乎并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群杀手。 君湛然手中兵马不多,他知道唯有充分利用这些人才能起到真正的作用,所以一路之上,他所做的就是教会他们如何更好的布阵设陷,如何用最少的人杀掉最多的人。 多年后在这场交战中活下来的人都会这么回忆,当年的那一战快的就像做梦,好像忽然有一阵风刮过,接着将近半数的人便倒下了。 风起人亡。 见过杀人的风吗? 无影无形,取人性命,君湛然手中有的便是这种杀人的风,什么是真正的闻风丧胆,唯有当日见证了那一战的人才懂得。 “楼主……这不会太……”即便是肖虎,面对这般场景,也不禁有些迟疑。 “太什么?”自始至终未从马车里出来的男人淡淡的说,“既然是为了报仇而来,哪有不杀人的道理,横竖我早就手染鲜血,多些少些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想速战速决,君湛然这一次毫不手软。 “就算你手里有毒物可用,难道接下来我们就依靠这些东西打仗吗?这毒总有用尽之时,莫非君楼主不知道?”温如风身上带血,杀过人,他已冷静许多,虽然心里也明白君湛然不会无情到对南宫苍敖的安危置之不理的地步,态度上却还是未见和缓。 君湛然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如今他的眼前只有夏国,“无毒可用之时,就用你们的手,你们的刀,越早对煌德造成威胁,南宫苍敖的处境就越安全,莫非你不懂?”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温如风语塞,忽然顿悟,“原来君楼主不是不担心盟主,而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救他?” “我担不担心他,与你没有关系,我想怎么做也无需对任何人解释。”马车里的男人语调还是淡淡的,用他一贯的带着些嘲讽和漠然的语气,这么回答。 方才怎么会怀疑君湛然的用心?温如风汗颜,他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都最先知道君湛然的身份,也是距离这两个男人最近,亲眼见证过他们之间感情。 “继续前进,不用管后面的追兵,直取舜都。”君湛然并不理会他的反应,他显然已有了打算。 “是!” 亲眼见过当日情景的人都会觉得,与其说君湛然的奇袭是为了得到大夏,不如说是为了毁掉它。 他一点都不犹豫,也丝毫不会迟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前来阻拦的,他一律视而不见,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都是如此对待。 而假若有兵马拦截,他所下的杀手也是前所未有的狠辣,他不需要俘虏,唯一的手段便是杀,杀人毁物,夺取粮草,半点都没有商量余地。 试问世上之人谁不怕死,这样的手段,彻底威吓住了守城的士兵们,更何况他还被传说成永盛帝的第四子,是先皇之子,是传闻中皇位真正的继承人。 人心开始浮动。 即便有人为了向上面交差,意图拦截,也开始有所顾虑,毕竟谁都不想死,在莫名其妙的怪风之下,当年君湛然背负叛国的罪名,被追捕的时候所使的手段已经令许多人感到恐惧。 “楼主,前面的城……”前进途中,肖虎迟疑的问。 “由你们来动手吧。”君湛然没有睁开眼,在马车里回答,外面的肖虎听了,暗自舒了口气。 还是不让他动手的好,另一边的温如风和肖虎一样感到如释重负,虽然君湛然出手不如他们的盟主南宫苍敖那般声势骇人,无声无息之间用毒风取人性命却有另一种令人悚然的威慑。 他偶尔会想,如此轻易便能取人性命,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不知道君湛然的心里是否和表面一样,静如止水,若无其事。 而这个问题是无法从君湛然的脸上看出答案的。 这次进攻夏国,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困难,一路之上追兵虽多,却没有多少人能真正起到作用,阻碍他们的前进。 就如君湛然所想的那样,夏国为了收复北绛出了不少人,尽管大国的气概尤在,内部却如凛南一般并无多少可堪大用的人才,尤其是在南宫世家被从朝中连根拔除之后,牵连到不少人,夏国朝中兴许比之凛南还要无人可用。 但另一方面,也有可能煌德早在舜都设下埋伏,就等他们前去。 究竟如何,到了皇城舜都便可揭晓。 舜都,皇宫大殿之上。 哗啦啦,桌案上的物件被横扫出去,散落一地,平康皇面目狰狞,正在大发雷霆,“煌沐牵制了南宫苍敖,却让君湛然跑到了朕的地盘上,他竟然还打着太子的名号妖言惑众!你们这群废物,难道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把他给朕拿下!”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群臣惶恐。 “陛下,不是还有二皇子殿下吗?二皇子殿下牵制住了南宫那个小子,只要杀了他……”有人小心翼翼的进言。 平康皇的脸色和缓了一些,“煌沐吗,他是做的不错,但他要是再不拿出点结果来,可就难说了。” “陛下放心,二皇子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南宫苍敖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用不了多久――” “不错!何况还有大皇子殿下呢,陛下何必担心太多。” 听大臣们这么说,平康皇终于微笑起来。 大皇子煌炫,君湛然对他并不了解,就连南宫苍敖也与他没什么交情,他在宫里并不怎么张扬,奇异的是大多数人却都对他很是敬畏,煌德对他也较为满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宫里出现,他的行踪定然与近来发生的事有关,但并没有人多少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君湛然自然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并且也不感兴趣。 “楼主,前面就是赤霞城,过了赤霞就是伏鸾山……”骆迁的嗓音有些沙哑,尽管有君湛然使用的毒物,他们与人交战已沾了不少便宜,但这毕竟是打仗,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对人的损耗都很大。 “那就过去。”马车里的声音没有什么大的起伏。 骆迁叹了口气,百感交集,他带着恶鬼在夏国潜伏了不少日子,也着实给平康皇添了不少麻烦,而今回到楼主身边,又要一起重回伏鸾山,想起过去种种,不免有些唏嘘。 “给我把沐昭冉带上来。”就在肖虎和骆迁正在感慨的时候,君湛然忽然发话,骆迁感到意外,这时候楼主要见沐昭冉? 无论心里觉得有多奇怪,骆迁还是照做了,一路之上负责看押沐昭冉的守卫倒是觉得高兴,最好楼主这会儿就要了他的命,也省却了一桩麻烦。 肖虎却猜想,君湛然要是想杀沐昭冉,不会等到现在,更不用一路之上都带着他。 “君湛然,夏国就在你的脚下,过了伏鸾山,平康皇就在你面前,你很快就要达成目的了,还要见我做什么?”沐昭冉并未上战场,但做了太久的阶下囚,一路之上又都被人看守着,早已不若原先那么精神。 “不是那么简单。”马车车门打开,君湛然下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在夏国如入无人之境的你也是第一个了,还有什么你办不到的事。”沐昭冉打量着他,君湛然几乎没有出过马车,就算杀人也都在车里,莫非…… 天光大亮,此时是白日,君湛然负手而立的身影挺拔,连日来指挥着军队战战停停,他必须一直保持专注,精神上的损耗不是其他人可比,即便如此,他眉目之间除了几分疲惫,依然只有平稳淡漠和几分傲然。 沐昭冉还留意到,从听闻南宫苍敖失陷临天谷之后,君湛然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南宫苍敖这个名字。 而今,他站在他面前,脸色白的几近病态,更显得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墨,黑的奇异,里面闪过某种诡秘的光亮。 第183章 归巢 这种光亮令人心底悚然,就连肖虎都猜不到君湛然心底打的什么主意,或者应该说,自从接到南宫苍敖陷落临天谷的消息,便再也没有人看得透这个男人的心思。 “我要你带兵进城。”当这句话从君湛然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所有人都惊愕了。 他说话之时,看的不是旁人,不是肖虎,也不是骆迁,更不是温如风或者其他从凛南带来的将士,确确实实是那面容憔悴,已是阶下之囚的沐昭冉。 敌军之将。 “我?” “他?!”肖虎忍不住诧异的叫起来,“楼主,他来带兵――这怎么行?!” 周遭众人心里都惊异莫名,无论怎么说沐昭冉都是敌非友,谁听说过在战场上用敌军的将领来带自己的兵马的?君湛然莫非是太过担心南宫苍敖,神志不清了? 仿佛不曾留意到周围人的反应,站立车前的男人还是看着林昭冉,眼神一动不动,“前方便是赤霞城,我要你带兵入城。” 林昭冉这回听清了,仰天大笑,“君湛然,你是疯了不成?你要我带兵入城?你不怕我联合守城之人,将你们引入陷阱,一网打尽吗?” 这实在说不通的事,沐昭冉面上在笑,心里却惊疑不定,君湛然一如以往的神情淡漠,“你可以这么做,但是你不会,你也不敢。” “为何我不敢?我怎会不敢?要想重回夏国,戴罪立功,这是我最大的机会,我岂会不敢?”笼中囚徒的日子在沐昭冉的脸上多添了一些沧桑的痕迹,但他挑起那双桃花眼,眉目之间依旧明亮。 君湛然含笑看着那点亮光,缓缓说道:“因为沐朝霞还在凛南。” 一句话,掐灭了沐昭冉唇边讥诮的笑容,他一咬牙,“君湛然!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墨玉似的眼睛里平淡如水,却叫人心头泛起冷意。 “倘若林朝霞不够,还有林朝霞的孩子,倘若还不够,那你自己的性命呢??”他不疾不徐的说着,“你自己的性命,我想你总是要顾惜的吧。” 那一丝诡秘的笑意,让沐昭冉心生警觉。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没有忘记对方人称什么,“你使毒?” “雾楼对囚徒的待遇不错,每日饭菜不曾苛待。” 君湛然这话出口,肖虎心底不免疑惑,他记得沐昭冉的饭菜之中并未下毒啊。 沐昭冉自己却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他既甘愿自残,还有什么不能做? “好一个君湛然!你敢用我带兵,我就如你所愿!”咬牙切齿过后,沐昭冉也只能这么回答。 君湛然似乎并不意外,只用那双不冷不但的眼继续看着他,“赤霞城城主也算是个老狐狸,但想必逃不开你的手去。” 他看来早有打算,沐昭冉心里的疑惑更重。 君湛然自己为何不去?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不亲自带兵攻入舜都?以他心中的恨意,就算前方有夏军埋伏,也只会让他更为满意才对,因为夏军败的越惨,便越是会让平康皇气愤。 想到君湛然的身份,沐昭冉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若那就是真相,面前的这个人……岂非才是王座之上真正的君主? 赤霞城,伏鸾山,舜都。君湛然站在城门之外举目往前,从人称鬼手无双的雾楼楼主,到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夏国皇子,今日,他终于站在了这里,距离王都,不过几日的路程。 几日――心头霎时又浮现出一张书笺。 南宫苍敖,这个被刻意压制不去想起的名字倏然间袭上心头。 “楼主……”肖虎分明看见君湛然的脸色白了一层,再定睛去看,好像又和方才没什么两样。 君湛然充耳不闻,正对沐昭冉说着什么。 肖虎便又看了看沐昭冉,想到君湛然为了利用沐昭冉竟做到这般地步,竟以沐朝霞和她的孩子来相要挟,不由得心生不祥。 楼主他为何不自己领兵? 为什么情愿利用沐昭冉,也不自己亲自攻城?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目光慢慢移动到君湛然的背脊之上,又挪动到覆于衣袖下的那双手上。 肖虎没有忘记,在凛南的王宫里,君湛然曾在大怒之下使了翻云手,那是能令人间化作地狱的一双手,而这样的一双手,自那一日割落人头后便再也没有显露在人前过。 似乎是察觉到肖虎的眼神,君湛然回过头来,骤然之间目光寒如利剑,肖虎眼神一动,骇出一身冷汗,连忙收回目光,再也不敢打量,心里却猛的一沉。 楼主他―― “前方便是赤霞城,不想死在夏国的就随我走!”沐昭冉已得了君湛然的授意,高声呼喊,一夹马腹,往前冲去。 将他从囚笼中放出,他就不再是囚徒的身份,凛南的将士们也都知道而今这个人才是带兵的统帅。经过这些日子他们已习惯听令于君湛然,既然是君湛然的意思,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他们也不会在这时候表示,何况虽然是沐昭冉领兵,但君湛然就在他们身后看着,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见识过君湛然的手段之后,这些凛南的将士对君湛然几乎已到了盲目信任的程度。 千军万马,攻向赤霞城,凛南将士们口中都呼喊着一句话――“苍天有眼,湛王归巢!” “苍天有眼,湛王归巢――” 这是攻入夏国之后君湛然命人在进攻之前必喊的一句话,简单易懂,流传的也很快,加上先前的传闻,早已成了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 归巢亦是归朝,却又有所不同,既是巢,便是此地原本就归属于他的意思。 苍天有眼,让他得以重回故国,言下之意,他此来便是顺天而行,要让当年逆天意行事之人付出代价。 老百姓都是这样理解的,不得不说,君湛然此举确实对此行起到不小的作用,这次他出兵,夏军节节败退,除了靠几分运气,也有利用人心之处。 人心最是容易被人迷惑,何况是宫内秘闻,又是兄弟阋墙的戏码,平康皇不得民心,君湛然又来了这么一出,就连夏军士兵,有些人也有些动摇起来。 那一纸遗诏,其上所书,到底是先皇永盛帝的意思,而平康皇杀弟夺位的丑事可以说是已经人尽皆知,这么一位皇帝,叫人如何心服。 名不正则言不顺,夺来的皇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夺回去,他们这些小卒,还这么拼命做什么? 赤霞城有位城主安佟,安佟是聪明人,他也是君湛然的老相识,他对君湛然的为人算是略知一二,只是不曾料到,当初几面之缘,被他款待过的这位“江湖人”,竟然便是当年先帝的四皇子。 既然是聪明人,就不会做什么蠢事,安佟既不想得罪平康皇,也不想招惹这位“名正言顺”的湛王,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头不得罪。 他命手下之人且战且退,假作抵挡,一方面是避免伤亡太多,另一方面也是作给平康皇煌德看,他并没有束手就擒,在兵败之前也曾做过一番抵抗。 攻打赤霞城,这一战对沐昭冉而言没有任何难度,在安佟的“配合”下,很快就将城池拿下。 君湛然为什么要他领兵,在这过程中他也算是看出了一二,想他曾经身为夏国将军,而今也成了君湛然的手下,为他领兵打仗,知道内情之人明白他是不得已,不知道的人怎么看?他人定会以为他已倒戈。 夏国将军沐昭冉投靠君湛然,南宫苍敖连同鹰啸盟都站在君湛然的一边,凛南举国上下更是,倾尽国力,成为他讨回公道的助力,送他兵马兵公权,助他回夏国找煌德的麻烦。 若人的心里有一杆秤,只要看明白眼前局势,任谁都会将这杆秤倾向于君湛然。 沐昭冉只能苦笑,不知道南宫苍敖是否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君湛然手里的一枚棋?区别只在于,自己是情势所迫,而南宫苍敖则是倾心于此人,心甘情愿。 攻破赤霞城,途径伏鸾山,伏鸾山下百姓听闻是君湛然归来,竟然夹道欢迎。 “君楼主回来了!君楼主回来啦!”人人奔走相告。他们等的并不是永盛帝的四子,也不是湛王,而是君湛然。 那个住在山巅之上,将山下店铺管理的井井有条,让山下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的雾楼楼主君湛然。 沐昭冉亲眼见到这般情景,对君湛然又有了另一种看法。 这场仗,平康皇煌德还未动手,就已输了。 也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输了,输了民心。 民心所向,君湛然又是个擅用人心的人,即便他这次不能将舜都攻下,平康皇的王座也定然坐不稳多久。 “你就是要看煌德一点点失去自己脚下的王土,要他眼看着人心离散,让他众叛亲离是不是?” 听见沐昭冉所问的话,已换了马匹的男人眼神微动,勾出一抹森冷的笑,“有句话叫礼尚往来,我不过是要他尝尝我当年所受的苦。” 被亲人所背叛,在自家宫楼里被人杀害,从坟墓中爬出的感受,煌德岂会明白? 他不明白,谁也不会明白,也许唯有一个人…… 一闭眼,君湛然没有再往下想,眼前需要他专心的是这场仗,是前方的舜都。 战鼓阵阵,马蹄森森,书写着个“湛”字的旗帜在半空飘扬。 舜都,这座夏国的王都,在沐昭冉带兵到了门外之前便早已人心惶惶,城门关闭,里面的人自出不去,只能关门闭户,静待这场大战的结果。 湛王打到平康皇门前来了,夏国朝中竟然无人能领兵抵挡!皇子们都不知去了哪里,听说皇帝陛下是要御驾亲征,出门迎战,但一个天天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君王,如何与一个混迹江湖的高手相比? 虽然没人敢说,但许多人心里其实都并不看好这一战的结果。 所幸,就算陛下输了,换个皇帝,还是姓煌,夏国还是夏国,对他们百姓也没什么妨碍不是?抱着这种心思,倒还有不少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等着看热闹的。 舜都之外,君湛然慢慢收紧了手,攥紧的手指,在衣袖之下绷的死紧,终于令指甲陷入肉里,沁出血来。 不知道是第几次来舜都,却没有一次和这次一样。 记忆中的红墙红瓦,红天红地,满是血腥味的空气,身上被自己的血浸湿的外衣,那种湿透的触感,还有被埋入土中了,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茫。 君湛然一直看着城门,其他人也都没有出声,就让他看着远方的城门,谁都不敢出声。 他的眼神就好像一抹游魂,终于找到魂魄的归处,又好像一个鬼魂,终于寻见了发泄怨气的去处,那直勾勾的眼神,总之不大像活人。 “楼主――”这一次是骆迁轻轻叫唤,肖虎不知在担心什么,看着君湛然的手,眉头紧锁。 沐昭冉本来对君湛然又是气恨又是佩服,而今见了他这样,不知怎的,却生出一些怜悯来。 心里有恨的人,想必是活的不太轻松的,他不是不想放下,而是放不下。 一扇城门相隔,城里城外,两方严阵以待,战鼓声声,煞气在初夏时节更是节节逼人,到了这时候,攻城已不用讲什么战术,这里不是山间野外,亦不是开阔之地,狭路相逢,唯有一战。 旌旗飘扬,凛南将士的心已被君湛然收服,口中高喊着“苍天有眼,湛王归巢――”听得煌德大怒。 归巢?他是归巢,那他算是什么?雀占鸠巢? 心中有怒,却不是发怒的时候,煌德御驾亲征,不敢怠慢,君湛然的能耐早已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战。” 在无数人的期待和等待之下,君湛然的嘴唇开阖了一下。 一场大战开启。 “冲啊!” “杀――” 两军对垒,人就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君湛然对这一战有把握,只待大战结束,便是他将煌德踩在脚下之时。 到了那时,煌德众叛亲离,眼看夏朝落于他手,定然心有不甘,怒极恨急…… 设想到时候的情景,君湛然的心里竟然未起半点波澜,分明大仇就要得报,为什么,他竟半点都不觉得开心?不觉得轻松? 心里竟是空落落的,没有半点该有的畅快。 有一根弦还紧绷着,拴着四个字。 “南宫苍敖――”有人在他身后大喊,君湛然倏然回头,只见人潮中有人举着一张信笺高喊着向他驰来。 “南宫苍敖有消息了!鹰帅有消息了!”来人还是展家庄的,君湛然顾不得身在战局,策马而去,一把接过那人手上的书笺。 肖虎从未看到君湛然这样突然色变,他仿佛一下子被人在脸上打了一拳。 “不可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他眼神一转,忽然狠狠瞪着城门,舜都就在眼前,失去的一切,想要重新得回的一切,他的恨他的怨,他的所有失去与即将得到,所有的终结都已在眼前。 但手中的书笺却说――南宫苍敖死了。 第184章 输赢 得到和失去,竟在这刻来了个天大的逆转。 君湛然手里拿着那封书笺,在那么一段时间里,他似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眼下正在交战,忘记煌德就在敌方阵营之中,忘记了眼前等待他去获取的胜利…… 他就站在那里,要不是肖虎在侧抵挡,他定会伤于敌人的刀剑之下。 先皇四子,一军统帅,雾楼楼主,鬼手无双,本该被人称为湛王,乃至尊为国君的君湛然,若是在这样的战场上,伤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卒手中,那岂非是个笑话? 君湛然当然不会变成一个笑话,他而今已是平康皇的噩梦,并且,这件事实实在在的,一点都不好笑。 南宫苍敖死了,展励命人传来的这个消息,他不愿去相信,更不能相信。若那个男人真的死了,就算他赢了,得回一切,又怎么样? 报仇,这个词到了这一刻,竟然变得如此空洞。 肖虎担心的看着他,尽管不知道书笺上所写的是什么,但只要看君湛然的表情便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坏事。 “楼主――”肖虎抬起鬼哭架住敌人的一把刀,不得不提醒他。 君湛然蓦地抬眼,那眼神竟然锋利的也像一把刀,一把冒着红光,杀人不见血的刀。 就像遮日,亮起了寒光。 “所有人听令,退兵!”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冰寒如锥的音调令人心下悚然,待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众将士又都惊呆了。 “还愣着做什么?退――”君湛然冷冷怒斥,语声森然,从马上落下的语声仿佛冰珠由天上砸下,传遍上空。 赤霞城已经拿下,眼前就是舜都,平康皇就在对面不远处等待一战。 只要赢了,夏国兵败,凛南就不再是夏的属国,只要赢了,大夏将不复存在,凛南不必再委曲求全,只要赢了……,“退兵!” 骆迁发令,雾楼所属齐声应喝,唯独凛南将士们四处张望,惊疑不定,没有人会在胜利就摆在面前的时候转头离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走。 “君湛然,你在开什么玩笑?!说退兵就退兵!莫非你这是在戏弄我吗?”沐昭冉一剑划过夏国士兵的肩膀,怒气冲冲的大喊。 他被迫与自己亲手带过的将士为敌,而今到了这地步,却又说退就退,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若不退就留下!带着人给我拿下舜都!其他人跟我走!”君湛然头也不回,竟连应付敷衍他都没有。 沐昭冉也不是寻常人,察觉不对,君湛然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招呼人手,策马狂奔而去。 凛南的将士们已冲杀上去,但就在转瞬之间,前一刻还那么重要的战场,突然之间好像变得什么都不是。 凛南将士们不知如何是好,谁都没有在交战之时遇到过这样的统帅。 混乱的战场上,只见一拨人撇下对手,就此撤离。 沐昭冉皱眉,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南宫苍敖出了什么事,而这君湛然居然就这么撒手走了,也让他意想不到。 “不怕我重回煌德手下?不怕我拿下舜都之后占位为王?”挑起眉,注视着远去的背影自语,沐昭冉心里的感受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其他。 夏军显然也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平康皇就在重重兵马之后,白马金鞍,御驾亲征,可还未等他出阵,他的对手竟已转头离去。 而且他心里明白,君湛然不战而退,并不是怕他。 这是种轻蔑,更是侮辱,即便退走,君湛然也还没有输,而他若不能亲手杀了君湛然,他就永远赢不了这个――皇弟。 “听朕号令,将这些凛南人给我统统拿下,杀!”煌德下令,随即又带了一小部分人马朝外追去。 他要亲手杀了君湛然,将这眼中钉肉中刺亲手拔除! “陛下,对不住了。”一把长剑忽然刺出,拦住煌德的去路,“末将也是迫不得已,君湛然使毒,我还不想丢了自己的小命。” “沐昭冉,你若真的忠君,就让开去路!”煌德虽然养尊处优,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手提宝剑也颇有几分威武之貌。 “我本是忠臣,可惜陛下并不是这么看我,否则陛下在我和朝霞落于南宫苍敖手上的时候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沐昭冉,你敢拦住朕的去路,你有一天会后悔的,想想你的妹妹朝霞和她的孩子。”煌德笑的古怪。 “孩子?为什么提起孩子?”朝霞的孩子是和琴师生的,难道不是? “要想你的妹妹以后过上好日子,你就该替朕拿下这群凛南人。”煌德不再多说,沐昭冉却已经生疑,但眼下即便怀疑也不能改变什么。 “以后是以后,眼下她在凛南,以后过上好日子也不如现在保住性命来的重要!”铛,沐昭冉的剑对上了平康皇煌德的剑。 “君湛然不会要她的命――” “你怎知道不会!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君湛然,不是陛下的皇弟,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可以做的出来!”无论心里是否这么认为,沐昭冉的话说的非常肯定。 煌德分身乏术,不能亲自追击,更指望不了其他人,夏国确实已经无人可用,这是他再懊恼气恨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君湛然一行已出了舜都,离开王城,他马不停蹄,看方向,竟是北绛和夏国的交界处。 那里有临天谷,也有南宫苍敖。 温如风已经从送信人的口中知道纸笺上的内容,在马上双唇紧闭不发一语,直到出了城门,才问,“盟主,难道真的……” 马蹄声中他的问话就像尘埃,很快落在尘土里,没有人回答他,从方才战场上的混乱嘈杂到只听得见蹄声的沉闷,变化快的叫人有些难以适应。 上空也是黑压压的,乌云渐渐汇聚,要下雨了。 君湛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天气,直到雨点哗哗的打下,“话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到他的尸体,我一日都不会相信他死了。” 他低声说着,不知是不是在回答温如风的话,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他是南宫苍敖,他怎么会死,怎么能死呢――” “他还不能死――不能――”雨水模糊了君湛然的视线,他却一眨不眨,睁大的双眼只看着前方的路,眼底的一片幽黑和死寂,仿佛两口深井要将人吸下去。 南宫苍敖绝对不能死,他还活着,他岂能死去? 像南宫苍敖那样的男人,本该叱咤风云,傲笑天下才是,怎能就此死去?怎能?! 雨水洗刷着众人身上干涸的血迹,冲淡的血水染着衣摆和马腹流淌到地上,马蹄踩过水洼,也溅起一片殷红。 从舜都到临天谷,路途遥远,南宫苍敖要是死了,就算他们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君湛然并不是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 就算刚才,他们放弃了夏国,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也没有一人有过一句怨言。 和兽类不同,很多时候,人明明知道有些事即便去做也没有意义,但还是会去做,这就是人。 临天谷。 南宫苍敖胸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他闭着眼,胸前没有起伏,临天谷附近上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气令他的脸色更为难看。 殊衍就躺在地上,凹陷脸颊没什么血色,但至少还活着,他还能思考,他还记得那一天险些被活埋,死在沙堆里,要不然就是死在蚁狮的口中,幸好被盟主所救。 只要还活着就好,这么一想,现在的处境似乎也不那么糟糕,只不过……只不过盟主他…… 第185章 南宫之死 南宫苍敖身上的衣物早就被人血染红,这些血大多来自于煌沐的手下,有些来自于北绛的将士,但也有他自己的。 在日光下,被血浸湿又再度干涸的衣襟黏贴在他受伤的胸口上,胸前那半尺长的伤口虽未见骨,却翻卷着露出皮下的血肉。 “盟主……”殊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南宫苍敖没有回答他,就如之前的几十几百次那样,他就躺在那里,在殊衍面前,南宫苍敖双掌的手腕被人绑起,两头的木桩深深扎入地底,而他这样毫无声息,已经三日了。 三日里,南宫苍敖没有过任何一丝反应,殊衍从希望到绝望,再到哀恸麻木,这样起伏不定的心情,才不过只有三天,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三年。 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而今这样的呢? 殊衍不需要用力去回忆,就能记起当日发生的事…… 那是几日前。 他落入沙砾漩涡,以为自己不是被活埋,就是将成为蚁狮的美餐,不曾想,盟主救了他,只不过却也害得盟主被他拖累,一起落入地陷之中。 他们出事,其他人自然慌张着急,群龙无首,更易忙中出错,加之临天谷内确实危机四伏,稍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流沙卷去,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免不了被流沙袭卷埋葬的命运。 临天谷的传言确实不虚。但谁都没想到被卷入谷底之后并不是死路,至少对他们来说,被流沙活埋不是最后的结局。 “这里定是蚁狮的巢穴,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被流沙吞噬,南宫苍敖在不知下陷多久之后忽然踩到了实地,危急之中顾不得其他,用力让自己往那“实地”之下挤去,忽然只觉胸口一松。 被压的几乎窒息的胸腔再度得以喘息,他手脚并用,终于寻到了层层流沙之下的洞穴。 “还好有这条绳,否则我的小命危矣……咳,咳咳……”殊衍拉住南宫苍敖手中那条绳索的另一头,被一起拖入洞穴。 喉咙里呛了沙,他一边咳嗽,一边对外面大叫,将绳索胡乱扔出去,这时候能救得一个是一个。 被卷入流沙的其他人听见喊声,又在慌乱之中胡乱抓握,有的被绳子拖了进去,有的自己找到了方向,也一起进了蚁狮的巢穴。 这一阵忙乱,至少有一柱香的时间,有人在流沙中被冲走,不知去了哪里,有人运气不错,进了沙下的石穴,待最后清点人数的时候,南宫苍敖发现所带的人已损失了近四成,战马自然是没有了。 没有时间伤感,他们急于找寻出路,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既然是蚁狮的巢穴,便意味着眼前的救命地很快会成为最危险的地方。 在找寻出路的时候,他们又发现不少具尸体残骸,有的腐烂溃败,有的早已被啃噬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白骨。 谁也不知道蚁狮是如何来选择食物的,他们只看到石穴里凹凸不平,如同蜂窝,处处是岩洞,看的出来,这里本来是自然形成的石窟,因为蚁狮聚集,却成了它们的洞穴,也成了所有陷落此地之人的噩梦。 传闻都说一入临天谷,生死难卜,而今看来那些入了临天谷而失踪的人并非全数死于流沙,大部分可能是亡命于此,成了蚁狮的腹中餐。 想要绝处逢生,唯有找寻出路,离开这蚁狮巢穴的出路,兴许也是出谷的路。 南宫苍敖从不会轻言放弃,就如同君湛然从不会放下他的仇恨,眼前虽然看似没有路,但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盟主,怎么办,这会儿蚁狮该是出去觅食了,等它们回来……”殊衍没有再说下去,阴鸠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拍着身上的沙子,瘦削的脸上掠过一丝黯淡之色。 蚁狮出去觅食,而所谓的“食”不是他们的同伴还能是什么?即便夜袅们都不是凛南人,但毕竟一路上相互照应,还曾一起征战沙场。 “别想太多,逝者已矣,如果他们死了,我们更要活着回去。”南宫苍敖按了按胸前,闪过光亮的眼神投向不知名的前方,“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希望什么?是见到亲人的希望?还是诛杀敌人的希望?从南宫苍敖嘴角扬起的弧度上,殊衍看到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既然已经置死地而后生,不如好好利用一番,来个出其示意。殊衍,去问问还有多少人身上带着绳索,全数收集到一起,分队行动,这洞穴定有通往外界的路。”仿佛有什么信念在支持着他,南宫苍敖下起命令来还是有条不紊,从容的好似在平地之上。 但他分明气力已尽内力将竭。 殊衍欲言又止,就连阴鸠都不放心的不敢离开,南宫苍敖本就眼利,哪会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快去!难道在你们眼里我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了吗?” 他一挑眉,眉锋似刀,殊衍看到他眼中的锐光,这才和阴鸠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 南宫苍敖和其余人在原地等候,这里是蚁狮的巢穴,随时都会有成群的蚁狮回来,尽管所有人表现的都十分冷静,心中却多少都有些忐忑,在紧张之余也做好了对付蚁狮的准备。 只不过火折之类的东西早在上面的时候就用的差不多了,即使还有,也在陷入流沙之时掉落,而今他们只凭手中刀剑和一双肉掌,能抵挡到几时? 在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夜袅们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凶险,有多少次是绝境逢生,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束手无策,他们的对手不是人,而是天地自然。 南宫苍敖也从未像这一次,不是身先士卒亲自去探路,而是只能留在原地等待消息。 为了保存体力,他摸着石块坐下,昏暗的洞穴之中有尸体的腐臭,还有蚁狮的排泄物,其他人看着他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却自然的像在家里坐下那样。 拔出遮日刀,黑衣散发之下,刀光似雪,南宫苍敖注视着手中长刀,目光如鹰,哪里看的出什么内力枯竭的迹象? 无由的,幸运活下来的凛南将士们心里定了定,本来因为不安而想问出口的话也被咽了回去。 南宫苍敖似乎没有留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又似乎嘴角微微扬起,似有若无的笑了笑,敛下眼,他又微微皱了皱眉。 湛然不知怎么样了…… 不知他是否已经如愿重回大夏,得回他应得之物?不合时宜的,心头忽然涌上这个疑问。 南宫苍敖从不担心,君湛然是否会错过时机,他确定,他所认识的君湛然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充分利用现有的一切条件。 为了降服北绛,夏国出了不少人,又为了在拿下北绛之后与之共谋引他掉入陷阱,大夏而今是国库空虚,军帐之内也没有多少人可供驱使。 只不过,这是和其他小国相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君湛然若真如煌沐所言,带人进攻奇袭,多少还是要费上一点功夫。 但只要他成功,便能将大夏一举拿下。 可恨他竟不能在他身边,不能亲眼看着他君临天下,想到君湛然身披皇袍的景象,南宫苍敖心里便一阵激荡火热。 君湛然是否已经成功?南宫苍敖不知道,自从进了临天谷,他便不知时日,这里只有满天的黄沙,寸步难行,日光照不到谷里,眼前只有昏黄,到了这沙石洞穴里,就更不知时辰了。 不知多久没有进食,竟然不觉得饿,南宫苍敖长长的吸了口气,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一种莫名的情绪渐渐从心底升起。 他若回不去,君湛然会怎么样?坐拥天下的滋味想必不错,后宫佳丽三千,更是理所当然,没有哪个君王会不为自己留后,而如君湛然这般的人,会为了他独身一辈子? 假想往后的日子,似乎有一团火从心口升起,南宫苍敖猛的握紧了手中的遮日。 煌沐曾说君湛然是将他视作棋子,他嗤之以鼻,但从眼前来看,无论君湛然怎么想他看他,如若他最后不能离开,最终他便确实会成他的棋子,成为他达成目的的垫脚石。 怎能容许他独自逍遥,怎能放任他将他遗忘,另择他人相伴? 慢慢用衣袖擦拭刀锋,南宫苍敖哼笑,他的笑声这般怪异,周围其他人不知眼下这时候还有什么可笑,只听出笑声里的冷意和杀意,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等着吧,湛然,你有你的战役,我也有我的,我们再见之时,便知是谁更胜一筹。 是你先取得你的胜利,还是我夺取夏国,将它奉于你的手中。 南宫苍敖微微眯着眼,在如此境地还会这么想的,也许世上只有他一个。 “盟主!找到出路了!”有人兴奋的大喊,远远的向他们跑来。 “走!”南宫苍敖倏地站起,一群人眼前都是一亮。 所谓的出路并不是真正的出口,而是几个夜袅从底下爬出去的口子,一行人陆续从沙堆里爬了出来,眼前看到的地面已不是沙砾,而是岩石。 这里不是临天谷,他们已在谷外!还未等众人高兴,一支利箭飞快射来,南宫苍敖首当其冲,若是原来,毋庸置疑他一定能够躲开,但而今,他的动作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只是这一顿,分毫之差,只听噗的一声,长箭刺入胸口。 破碎的衣襟里,一缕黑发飘然落地,丝线断裂,发丝飞扬。 “湛然――”伸出手,南宫苍敖的手指从扬起的断发上划过,在一片惊呼声中倒在地上。 第186章 混沌之间 “盟主!!”周遭的声音渐渐远去,鲜血落地。 只不过这一次,落下的是南宫苍敖自己的血。他早已在战场上用尽全力,又遭遇临天谷内蚁狮袭击,沙尘漩涡的袭卷。 即使他再无所不能,再所向披靡,又如何与天地之力抗衡? 夜枭们一时之间竟无法接受事实,这是人称鹰帅的南宫苍敖,令夏国如临大敌的南宫苍敖,他曾经经历过无数险境,面对过不知凡几的危机,怎么会……怎么会无法避开区区一支冷箭?! 是因为他心有牵挂?还是因为他已经力尽,无力躲开? 无论是何种原因,而今也无法改变事实,无论他们怎么高声大喊,惊声急叫,南宫苍敖还是在他们眼前倒下了。 这个似乎从未将任何危险放在心上,嘴角挂着轻快笑意的男人,从未倒下过,而今,却倒下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南宫苍敖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叫喊,指尖上的触感是他最后直觉,微冷的发像一片黑色的雾气,在风里高高扬起,从指缝中划过。 他的眼前闪过君湛然的面容,那最初的,冷漠笑意。 湛然…… 眼前冷冷的笑又转做了诡秘,仿佛在算计着什么,幽暗而平静的笑容下,隐匿着若有似无的疯狂。 那是谁都不曾见到,不曾知道的君湛然,唯独在他面前展露的笑容,幽暗的,冷酷的,癫狂的,甚至于错乱的君湛然。 湛然…… “你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亡命于你的自负之下,不要以为世上的人都不如你,也不要以为自己可以无所畏惧,你不过是运气好一些而已。”有人曾经这么对他说。 那个人在他身边侧卧着,以手支额,挑起的眉宇之下是他熟悉的眼神,犀利而深邃,他哈哈一笑,不以为然,那人便又瞥了他一眼。 “以为我在同你说笑?嗯?”脑后的黑发从颈边滑落下来,遮住了半敞的衣襟,那双几乎没有瑕疵的手划出一个弧度,指头挑起他的脸。 那一抬手之间,便是种谁也无法效仿,谁也形容不出来的魅力。 南宫苍敖看着眼前那一道弧度优美的锁骨,忍不住又在上面落下一个吻,低笑回道:“我怎会当你是说笑,湛然说是便是,我天性如此,要改也改不了了,生死有命,我要是哪天死了,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他说的轻描淡写,轻快非常,身侧的人听完便沉下脸来,像是质问,“你死了,可想过我怎么办?” 他的眼神一顿,顿在那个人的脸上。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报仇的事怎么办?还是他该怎么办? 南宫苍敖眯了眯眼,“只是说笑而已,我怎么舍得死,怎么舍得湛然你,好不容易将你诱上床,我还未好好将你疼爱个够呢。” 他笑的狂荡,有意挑弄,身侧那人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你诱我?”半披于肩头的衣襟滑落,俯下身,低头看着他,“到底是谁诱的谁,可还有些说不准……” 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渐渐靠近,嘴唇的温度很快将南宫苍敖的心火点燃,似乎是不想示弱,有人在宽下衣襟的时候冷哼,“不得我的允许,不准出什么意外,若没有了你,要我再去找谁替我雪恨。” 有人某些时候也霸道的很,分明是这么说,却听出了另一种意思,不知为何,南宫苍敖想笑,倘若他说,眼前的湛然可爱的很,也叫人心动的很,不知是否会被他扔下床去? 在旁人眼中,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他们……不过是同类相惜,将对方视作知己而已。 除此之外,还剩下的是旁人说不清道不明,也难以测出深浅的情。 唯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像一株藤蔓将他们缠绕在一起,牢牢捆绑,互相牵制,也互相羁绊,逃离不开,也挣脱不了。 而将他们牵绊住的遮住藤蔓上,除了情,还有恨——南宫世家灭族之恨,南宫晋被杀之恨,还有君湛然被亲人所叛之恨。 君湛然对夏国的恨,和对他的情,究竟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南宫苍敖问过,却从未得到过确定的答案。 也许根本没有答案。 莫非他竟会输给煌德?即便是恨,岂非也是种强烈的情感,不知湛然他是否察觉,没有爱,何来恨? 煌德毕竟是他的兄长,那座皇城,毕竟是他的家。 湛然……在陷入黑暗之前,南宫苍敖不确定自己是否叫出了这个名字,他只看到那缕发从胸前掉出,散在了风里,只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盟主!”无论多少人,如何叫喊,也依然叫不醒倒下的南宫苍敖,从他中箭到倒地,不过是短短的瞬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夏日将过,日色依然高照,火辣辣的日头仍旧威力不减。 临天谷外,不知第几盆水泼到了南宫苍敖的身上,湿透的血衣之下露出他中箭的伤口,看守的士兵骂骂咧咧的踢了一脚。 “啐,真他妈倒霉,这半死不活的,还让不让人交差了。” 地上的人还是不见反应,士兵毫不意外的走开了,捆绑在边上的夜枭们和凛南将士们面无表情,身侧的拳头却握的死紧。 这是第几天了?谁也不知道。 自从南宫苍敖被袭,倒下之后便不见醒来,他几乎没有呼吸,却并不见尸体腐烂,就像是睡着了,但他胸前的伤口却在告诉众人,即便他没有死,醒来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南宫苍敖也不过如此。”煌沐从他们众人面前走过,面露得色,奇怪的是,他并不将他们这些战俘带走,也没有离开临天谷,而是在附近扎下营帐。 那一日南宫苍敖中箭,众人大惊,形势转变的很快,一支冷箭射来,紧接着便有第二支,待夜枭们和剩下的将士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已被夏军包围。 不知是从何处知道临天谷还有可能的出路,煌沐所带的兵马将临天谷周围团团围住,等候多时的夏军见南宫苍敖露脸,犹如看到砸到自己头上的馅儿饼,当下便有十数名弓手对他放箭。 “是谁射中南宫苍敖?!一会儿来找我领赏!”煌沐大喜过望,殊衍和阴鸠等人想将南宫苍敖带走,无奈敌不过人多,煌沐手中不止有夏国将士,还有北降的人马。 敖卫似乎没想到南宫苍敖会中箭,又落入煌沐的手中,神情复杂。他们毕竟曾经一同征战沙场,尽管那是假的,但他对南宫苍敖钦佩之情并不假。 “你要如何处置他?带回去领功?”他问煌沐。 “不急,他还有用。”煌沐显然早就打算过,胸有成竹的说。 他对南宫苍敖如今的状态多少有些不满,他原本想看看,成为阶下囚的鹰帅还如何威风得起来,可惜南宫苍敖受伤太重,就算他叫人为他拔出箭矢,又包扎了伤口,也依然不见醒来的迹象。 既然如此,他索性不再管他,任凭他的伤口曝露在太阳底下,“看来鹰帅也不过是个人嘛,没有什么三头六臂,也一样会受伤,会死。” 说毕,一阵大笑,“南宫苍敖,你也有今天,你该醒来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什么鹰帅,不还是落在本殿下的手里!” 双手被绑于木桩之上的男人不见半点反应,他这样已经许多天了,要不是他的身体还不见腐烂,殊衍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殊衍不忍心去看,唯有紧紧闭上眼,心里安慰自己,要是盟主不死,待他醒来,这些人不知还能活下几个……至于煌沐,而今由得他高兴,由得他得意,只要待盟主醒来—— 想到那样的情景,殊衍才觉得自己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其他人也是一样。 只不过,要是南宫苍敖不醒来呢? 这个可能性,谁都没有想过,谁也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南宫苍敖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不仅是殊衍想知道,还有一个人更想知道。 自离开舜都,又将凛南带来的人扔给沐昭冉,君湛然便马不停蹄的带着雾楼的人手赶赴临天谷。 临天谷就是临天谷,它不是一个谁都能进去的地方,进去的人都再没能出来,就算是南宫苍敖,还有他一手带出来的夜枭,也未必能轻易脱险。 所以就连君湛然也不敢去猜想,南宫苍敖现在究竟如何。 待君湛然到了临天谷的时候,已是大半个月之后。 第187章 生耶死耶 临天谷就在眼前,君湛然忽然勒马停下,在他身后的其他人虽然不解,也还是纷纷拉住了缰绳,谁也没有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停下。 “肖虎,你说,倘若……”他说到这里便忽然闭口,再没有往下说。 肖虎也没有追问下去。倘若什么呢?是倘若找到南宫仓敖的尸首?还是倘若在这里根本就不能找到南宫仓敖?就连尸首也找不到?又或是倘若他来的已经迟了,若他早些来,南宫仓敖就会安然无恙? 假设毫无意义,而从不做多余之事的鬼手无双,总是被人视作冷清冷血的雾楼楼主,竟在这时候问了个如此多余的问题。 此时日正当空,烈日炎炎,空中飘散着某种夏末独有的,如同有什么被烧灼过的气味,君湛然一直没有动,仿佛被这日色融化了,他的神智凝固在了半空中。 前方大路蜿蜒,在蝉鸣声里如同一条巨蟒,延伸向群山峡谷,临天谷就在不远处,前方树丛摇曳,半空里,风中沙尘微扬,拂起一片薄雾如烟,直到风过,尘埃落定,一切才又都安静下来。 君湛然紧紧抓着缰绳的手微微松开,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过猛而轻轻颤抖,他一握拳。 “走。”陡然间放蹄狂奔,如箭飞驰。 骆迁和肖虎对视,要知道即便在雾楼被人围攻之时,楼主也从未如此浮躁不安过。 也不能怪他心神不宁,那个陷落谷中,传闻已死的人毕竟是鹰帅,而眼前却有那么多的可能性,那么多的不可知。 如果鹰帅真的死了怎么办?如果他真的陷落于临天谷,在谷内遇害怎么办?如果他死了,楼主怎么办?楼主的复仇大计又怎么办? 事已至此,君湛然的身世可说是已大白天下,凡雾楼所属,不知为什么,竟不觉的意外,就如跟随君湛然一路征战来到夏国的凛南将士一样,凡是从近处看过他的人,都能觉出这个人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 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何以沦落江湖,真相如何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讨回自己应得之物。 但假若,在他还未达那至高之处以前,他便失去了身边的倚仗呢?他是否还能自控,不让自己落入深渊,沦入魔道? 要知道,有些人是逼不得的,一旦入了魔,便再也没有回头之日,一旦被心底的魔障缠住,他的心便再也没有得见天日之时。 幸而,在变成那样之前他遇到了南宫仓敖。 但假如南宫仓敖死了呢? 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心底的怨,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了一个心中充满恶念的鬼。 嘴角牵动一个微笑,君湛然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峡谷,他的心忽然很平静,平静的他能轻易的露出笑容,南宫仓敖,假若你已死,我便让整个夏国为你陪葬好不好? 骏马飞驰,在他身后右侧的骆迁瞥见了那一闪而逝的弧度,周身陡然升起寒栗,分明是闷热的夏末,竟也会后脊发冷。 肖虎见他神情古怪,不明所以,骆迁有苦说不出,只能摇头,暗自担心,希望南宫仓敖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虽说展励的人送来消息,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 平坦之处,实际的路途比眼前看来要远得多,终于到了临天谷外,两侧树丛林立,林中忽然有人大叫,“来了!放箭!” 尖声大叫之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殿下!他果然来了!” 君湛然来了!一阵骚乱喧哗,一阵箭雨如梭,谷口前的树丛里,一排排的冷箭接连不断,君湛然大袖一挥,利箭反弹回去,听见数声惨叫。 “殿下?他娘的是夏军!这是陷阱!”肖虎反应过来,连声怒骂,骆迁却想,若是以前,楼主定会在还未近谷口之前便发现异样。 只不过,如今不比从前,就像南宫仓敖一时大意中了夏国与北绛合谋之计那般,因为他们都是凡人,他们联手,究竟是变得更强了,还是令彼此成为了他们各自的弱点,谁也无法断言。 “煌沐,南宫仓敖在哪里?!”君湛然一见眼前形势便知是怎么回事,“你用他引我前来,我已经来了!把南宫仓敖交给我!” 隔着人群,煌沐一阵大笑,“君湛然,你终于来了,我放出南宫仓敖已死的消息果然将你引来,果然情深意重,不过你先别急着问我要人——” “你对父皇不敬,奇袭舜都,围王城杀夏军,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夏国人?!”煌沐深知这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浅,大胆留在这里而不回去救援舜都,为的就是这一刻。 “凭你也妄想夺位,本殿下告诉你,夏国的帝君之位是我的!是我煌沐的!”他厉声大叫。 要不是清楚自己绝不是君湛然的对手,煌沐早就冲出去将这眼中钉铲除,别说煌德对他的存在那般忌讳,就连他也巴不得他从不存在。 莫名其妙的多一个皇叔,他竟然还是永盛帝遗诏中所提的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若他是皇位继承人,那父皇怎么办?他怎么办?他的帝位又怎么办?! 一定要除掉君湛然!煌沐命人将君湛然所带来的人团团围住,谷口之外,树丛林立,林中早就埋伏兵马,只等煌沐一声令下,其中除了夏军,也有北绛的人马。 “分头行动!肖虎、骆迁,我命你们带队搜寻,将这山谷外的树林全数搜一遍!”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君湛然冷然下令。 “那楼主你呢?”肖虎有些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这么安排下来,楼主岂不是准备一个人行动? 用掌力格开劈来的军刀,君湛然看着一个方向,前方谷口狭窄,隐约之间,可见到里面风沙狂卷,如同一个能将人吞噬的沙洞。 “楼主!不能啊!”肖虎明白过来,失声大叫。 君湛然哼笑,“为何不能?”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竟看也不看煌沐一眼,竟对眼前刀剑视若无睹,只一心要入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早已这么打算好了,不是吗? “就算是尸首,我也要将他从里面带出来。”他看着谷口,淡淡的说。 那语气平淡的让肖虎不得不担心害怕起来,楼主越是平静,便越是让人难以预料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为什么有人会认为他冷情,他根本就是个随时会发狂的幽鬼啊! 那就是君湛然……北绛军中,敖卫运足目力远眺,看到人群里穿着一身青白色长衣的男人,他几乎不用费力,便一眼看出那个男人就是君傲然。 并不是他眼力好,而是因为君湛然就像南宫仓敖,无论站在哪里,周围有多少人,若想找到他,那么他便会在第一时刻印入眼帘。 他比他想象的要静,即便是在杀人之时也依然神色不变,出手之时的眼神很暗,淡漠而冷傲,似乎眼前的并不值得他动手,同时在他的身上还有另一种气息,仿佛一潭刻意平静的水,水下被压抑着什么,一旦翻覆,便是万劫不复。 兴许是察觉了他的打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双如同墨玉黑曜的眼睛倏地转向他,敖卫一惊。 君湛然定定的看着他,“告诉我,南宫仓敖是不是真的亡命于谷中。” 这并非疑问,而是命令,他命令他回答。 相隔着刀剑兵刃,和上百人的砍杀,敖卫竟然听见了他的话,这听见并不是真的“听见”,君湛然并未使用传音之法,话音理当淹没在砍杀声中,但他就是知道他的意思。 只需要点一点头,这个男人就会冲入临天谷去,去找南宫仓敖,敖卫毫不怀疑这一点。 只需要他点点头而已……只需要点点头……就在犹豫间,他的眼神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经意的瞥向了树林深处,那里是看守凛南残军和夜枭们的地点,当然也有南宫仓敖。 君湛然神色一变,也不知是喜是忧,顾不得躲避周围挥砍而来的长刀,任凭刀刃从臂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同时间,人已腾身而起,直冲林内深处。 “拦住他!”煌沐急叫,但凭这些人哪里是君湛然的对手,只见人影略过,他已直投树林而去。 “楼主——”肖虎和骆迁始终在关注君湛然的动向,见此情景,想要跟上,无奈夏军和北绛的兵马人数众多,只得慢慢带人靠近。 凭雾楼里的这些人,人手再多也无法与两国合力的兵马相比,他们要做的便是牵制,同时撤往谷外的树林。 君湛然已经在树林里,殊衍第一个看见他,惊喜的直要落下泪来,却不敢出声,连一声都不敢出,因为看守就在边上,而在看守附近,便是被绑于木桩上的南宫仓敖。 君湛然死死的瞪着那个脸色灰败的人,仿佛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就是南宫仓敖,也根本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看守,一步步走过去。 “南宫仓敖,你不是说不舍得死,不舍得我吗,那现在又算是什么?”他咬牙厉声质问,紧咬的齿间留下血来。 第188章 阎罗 殊衍没想到君湛然竟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近开口,此地守卫不是瞎子聋子,即便再笨又岂会发现不了有人靠近,殊衍心急,却毫无办法。 守卫果然闻言转身,“有人擅闯,快去通报大皇子殿——” 君湛然迎面经过,一只手从他胸口穿透而出,“何用通报。” 守卫在噬人的剧痛下低头,一脸呆滞,仿佛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那只手缓缓收了回去,鲜血淋漓的掌心上似乎有一道疤,如同雄鹰展翅…… 指尖滴血,君湛然已走了过去,他并不去看倒下的尸体,他只看着眼前。 地上竖着两截短短的木桩,南宫苍敖就躺在地上,他的手腕被绳索绑着,系于两头,他还是那个南宫苍敖,但已不是君湛然记忆中的南宫苍敖。 他的脸色灰白,不见人色,了无生气,全然不是他记忆中神采飞扬的模样,血迹干涸的外衣之下,露出胸口的箭伤,伤口还在,却已不再流血,也不曾结痂。 这种情况下,只有死人才不会流血。 死。 当这个字窜入君湛然的意识,他的心头突地一跳,与狂跳的心口相反,他整个人却很静,静如死水,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南宫苍敖,既不觉悲伤,也没有痛苦,不曾哀恸,亦没有绝望,似乎在突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君楼主——”殊衍迟疑的叫他,君湛然没有反应。 阴鸠对殊衍摇头,对眼前的君湛然感到心惊,谁会在心爱之人的尸首面前微笑?不是哭泣,也不是愤怒,竟然是微笑。 微微扬起嘴角,缓而又缓,君湛然唇边的笑意透出一股不祥,仿若地狱中的厉鬼,飘飘渺渺的笑意很淡,寻不见任何情感,淡得不像一个真人,虽说是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微笑转为轻笑,笑声如鬼,眼看着他洞穿同伴心口的一众守卫们大惊失色,连退数步,他们都听说过君湛然,知道他的厉害,却不曾亲眼见识过,瞥见他鲜血淋漓的手,又听见了这一声笑,竟没有人敢再上前。 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刻从这个男人身上透出的死气给吓住了,谁也不曾见过活死人,但眼下,他们却都不认为君湛然是个活人。 他仿佛跟着南宫苍敖一起死了。 风还在吹,吹起地上黑色的衣摆,吹不散周遭的血腥味,烈日透过树影斑驳洒下,空地之上,穿着黑衣的南宫苍敖就像火焰燃烧于地的灰烬,印在君湛然的面前。 “终究,还是我害死了你吗?”他轻轻的问,走上前去。 无人敢挡。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经过,带着手中鲜血和满身的死气,仿若他突然化身成了地狱的阎罗,不可接近。 君湛然已经站在南宫苍敖身前,他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今,南宫苍敖就在眼前。 擅毒之人多也懂医,他一眼便能看出南宫苍敖确实已没有半点呼吸,甚至不需要用手去触摸确认,他便知道。 “君楼主,盟主他——”殊衍双手被反绑,跪坐于地上,“盟主一定没死是不是?!哪有死人不腐的道理!盟主他一定没死!” 君湛然双目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殊衍的话,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发出,兀自说道:“他说过……遮日刀不同凡响,其锋芒无人可敌,毒蛇虫蚁俱敬而远之,甚至能令尸身不腐,可惜,这只是传说,他从未试过……” 南宫苍敖曾经这么笑言,言下似乎还有些遗憾,而今,是不是已知道答案了? 似乎确信南宫苍敖已是个死人,遮日刀还在南宫苍敖的腰间,半鞘而出,仿佛刀的主人随时都会拔刀而起,露出的刀锋在日光下还残留着猩红色的微芒,暗光蒙蒙。 君湛然俯下身,用手抚摸着刀身,手指沿着刀鞘往上,在接触到南宫苍敖身体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微微颤抖的手,最终没有碰触到南宫苍敖的身体。 他是不敢,还是在怕?阴鸠也被反绑着,不忍去看君湛然此刻的模样,闻名天下惊才绝艳的雾楼楼主,他何曾怕过什么? “是谁杀了他?”君湛然的语调不似活人,没有任何情感,炎热的夏末,林子里散发出一股寒意。 外间砍杀声还在继续,这里却犹如另一个世界,分明守卫众多,竟然无人醒觉,无人大喊,上前动手,自然更无人会回答这个问题。 “是谁?”他的手就停在刀上,如同金石雕琢而成的手与刀光辉映,他回过头,眼睛里仿佛聚集了那双手与那把刀的所有锋芒。 被他一眼望见的人忍不住避开目光,往后退去,“不……是我!”连连摇头。 “还用问,无论是谁,总是我手下的人。”林子外传来答话声,煌沐的话里难掩的自得,在他前面一起冲向林间的是肖虎等人,边走边战,“楼主,鹰帅他——” 林外的交战终于移到了林中,煌沐的人马已将林子包围,肖虎等人冲了进来,直到看见南宫苍敖的尸首,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在他们的心里,南宫苍敖是不会死的,更不会死于煌沐这种人手中。 “煌沐。”君湛然强压下胸中翻涌而起的感觉,提醒自己,这里还有他的人,还有肖虎和骆迁他们……他必须,冷静…… 心里这般想着,他睁着眼,眼前却似乎又蒙上了一层血雾,他似乎又看见了过去,看见那大片大片的红墙红瓦,看见仿佛被涂满血腥的天色,看见坟墓,看见死亡…… 南、宫、苍、敖。 “君湛然——不,还是叫你一声皇叔吧,煌湛,湛王。”煌沐对过去发生的事一点都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眼前的皇储之位,他若亲手拿下君湛然,父皇还不知会怎么高兴,皇位的继承人舍他其谁。 煌沐还在说着什么,但君湛然一句都没有听见,前一刻似乎麻木了的所有情感,在突然之间一起涌了回来,翻江倒海,快要将他吞噬,直至灭顶。 南、宫、苍、敖。 他伸手,嚓——遮日刀脱鞘而出,仿佛就在等待这凌空的一剑,红光乍亮! 从没有人见过君湛然使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用刀,他会用刀,并且还用的不坏,武学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能触类旁通,更何况是君湛然这般的高手。 刀光如红瓦飞去,一片片刀光与南宫苍敖的飘逸灵动不同,这一片片刀光凄惨绮丽,几乎能从中听见厉鬼的尖叫。 刀啸声如鬼,卷起一重重血光,在煌沐反应过来之前,他身上的血肉就如红瓦翻卷,被刀光削起。 以他的身手如何能挡得了君湛然的这一刀!也许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这绝望的一刀。 煌沐惨叫,血沫在厉笑声中溅落在君湛然的脸上,又缓缓流下,犹如血泪滑落脸庞,他却在笑,“煌沐,我会令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我会让整个夏国付出代价——凡与南宫苍敖之死有关之人,此生此世,我不会放过,今生今世,我都要他活在地狱!” 透着森森鬼气的语声下,一片片血肉被割开,诡异的是煌沐竟然还未死,薄薄的血肉翻卷着,露出其下的白骨,他虽然还未察觉生命的流逝,却能看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场景,试问有谁能亲眼看着自己被凌迟而毫不动容? 煌沐拉过身旁的士兵,惨叫声顿时又多了一个人,君湛然根本不在意刀下的是谁,他只想见血。 唯有血才能浇灭心底的恨,浇灭失去所爱的痛,唯有血,才能偿还这笔债。 血债血偿。他从来没有做错。 “糟了!楼主将要入魔!”肖虎眼看着漫天血雨,着急大喊,这一次可与以往不同,以往还有鹰帅来安抚他,这次呢? 骆迁眼神一顿,“定是毒物已经用完,楼主才会用刀!还有他的手……” 人称鬼手之人,本不该用刀,君湛然用的却是刀。 刀光夹着血光,一袭青白长衣被鲜血染红,凄厉的笑声在半空回响,“苍敖,枉费你费尽心机诱我对你用情,你若死去,我的情又用去何处?不如全都化作了恨,恨尽天下——” 第189章 互不相欠 这一声恨尽天下,不知包含多少仇,多少怨,又有多少怒,多少哀,闻者无不胆颤,就连夜枭们和肖虎、骆迁等人都感到了惶恐。 尽管煌沐所带的夏军人数众多,更有北绛敖卫的手下,这许多人,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叫他们如何上前?在眼前这一阵血雨腥风之下,在煌沐胸前袒露的白骨面前,在眼前的这一片血红里,只要不是想自寻短见之人,都不愿上去找死。 他们所见的这个持刀男子,并不是个人,他是地底的厉鬼,谁若接近了他,他便会将谁一同拖入地府之中。 手中染满鲜血,君湛然周遭成了一片空地,还未逃开之人都已成了一堆堆的白骨碎肉,是否入魔,君湛然自己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若不见血,胸腔里那股强烈的情感就要将他淹没。 “君湛然你疯了!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能和两军之力匹敌……你听见没有……” 煌沐的语调并没有他话里的意思那般强硬,遮日刀从血肉上剐去,被他当作挡箭牌的侍卫已死,他早就躲在了人群里,眼见君湛然失常的反应,他颤抖的心里也不知道懊悔多些还是恐惧多些。 剧痛从身上传来,煌沐不敢去看自己身上的伤,他只明白了一件事,他根本不该利用南宫苍敖将君湛然引来临天谷! 即便君湛然真如他所愿被人围困,最终被擒下,他们也将要付出天大的代价,看眼前的情况,就算到时平康皇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又怎么样?难道夏国还能将一个死人奉为国君? 死人是不可能为皇的,他也还不想死。 “不能逼得太紧!君湛然已经发狂,快退——”敖卫的声音从混乱的人群里传来,周围的将士们早就想保命,闻言也不管发话的是不是自己的主子,慌张的往林外褪去。 他们若在此时一拥而上,凭借他们的人数和战力,将君湛然一举拿下并非没有可能,只不过冲在前面的人定会亡于刀下,而谁都不想做前面的那个人。 君湛然手下有一干雾楼的侍卫,但到底不能与两国军队之力相比,这点他自己也心里清楚,雾楼的人数最多不会过百,两军却有成百上千人,若再远一些,还有驻扎的营地,大队人马只需有人去传个令,或者点火发个信,很快便会赶来。 平日里若是遇到这般情景,定会有人醒觉,前去报信,但而今却不是任何一种寻常的情况,身在此地的人被君湛然出手的狠辣所震慑,竟没有一个人想到求援,即便想到,也没有人那么做。 被煌沐当成挡箭牌被活剐的士兵并没有马上死,那副血肉模糊的白骨还在地上挣扎了一段时间,血红的骷髅向他们伸出惨白的指尖求救,森森白骨在日光下犹如一场最可怕的噩梦,这般骇人听闻的景象早已粉碎了他们的理智,余下的只有无边的惊骇恐惧。 满地鲜血,满目赤红,尽管在日光之下,那一身染白的青白依然令人毛骨悚然。 风中黑发飞扬,映衬着一张漠然冷酷的脸,君湛然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满怀恶意与杀意的弧度。 漫天的血肉横飞,仿若遮挡了日色。 恶鬼阎罗在这一刻诞生。 在亲眼见到南宫苍敖的尸首的时候,君湛然心底的魔便苏醒了。 压抑了多年的梦靥,满目尽是赤红鲜血的真实梦境,将在他手中重演,只不过这一次,这幅鲜血淋漓的恐怖画面成为了他人的噩梦。 若是南宫苍敖能见到这幅场景,不知会作何感想,是皱眉摇头,还是笑着,依旧漫不经心,从容不迫? 君湛然唇边的可怕弧度慢慢敛下,留下如刀刻般微抿的直线,手腕上的鲜血缓缓流淌,并没有人知道,这血并非来自他人,而是属于他自己。 自始至终,肖虎和骆迁等人的叫喊声便不曾停下,他们生怕君湛然失去理智,会令一旁被捆绑的夜枭们受到波及,而双手被反绑于树干上的殊衍和阴鸠等人早已在这场面下惊呆了,淋了一身血雨,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身上滴血的君湛然走近,卷起一阵腥风,刀锋从绳索上划过,阴鸠马上站了起来,即便他善于刑囚逼供之术,手中也曾沾满鲜血,却还是不得不为眼前的景象动容。 这满地的血沫,尸身白骨竟是君湛然一人所为。 面对这样的君湛然,阴鸠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露出了警戒的模样,随即觉得不妥,持刀的男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已从他们身边走过。 南宫苍敖的尸首就在树下,君湛然的理智在告诉他事实,他的情感却无法接受。 “你不是说不舍得我吗?这就是你的不舍得?”他质问。 “你说你要将这天下交予我手,这就是你的交付?”他继续质问。 “你说你定会为我复仇,这就是你为我所选的方法?用你的死来令我狠下杀手?”他紧紧咬牙,站在南宫苍敖脚边,垂眸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南宫苍敖是否真的不希望他胡乱动手伤及无辜,还是也想借着他之手为南宫世家报仇,如今一点都不重要了。 “我说过,你如果死了,我不会为你守一辈子——” 他的声线冷漠,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忽然笑了,继续说道:“所以,不如就让我毁了大夏为你陪葬,再灭了北绛让他们付出代价,然后我便来陪你把,如何?” “这样,你我就各不相欠了。”他的笑意淡淡,透着些诡异的阴暗之色,好像南宫苍敖并没有死,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与他说话。 “无论我们之间是因为相互利用,互为棋子也好,是同仇敌忾,惺惺相惜也好,世上从未有一个人像你,你可知道?南宫苍敖,从未有一个人像你敢那般对我说话,敢诱我对你用情,敢那样引起我的注意,让我不得不将你放在心里。” “你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事事都在你的眼里,你说你不在意我心里究竟是仇恨多一些还是对你的情意深一些,你在我面前总是调笑,总是一派洒脱,但你知不知道,我厌恶你的事事包容让步,事事以我为先!这就是你的手段,你要我离不开你是不是,你要我觉得亏欠,你甚至很少提起你的杀父之恨!” “你说你必须冷静,否则谁来阻止我被仇恨蒙蔽双眼失去理智,但你敢说这是你的真心话?你当真一点不恨,一点不怨?你不过是掩饰你心底的不满,不过是借我之手达到目的,说到底,无论你我之间多少情爱,也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否则——你便不会用你的死来逼我——逼我恨尽天下!逼我不惜生灵涂炭,也要让天下苍生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语声在林中盘旋,君湛然的话音终于嘶哑。 周围忽然很安静,只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那个血衣长发的男人就站在那里,毫无防备,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一个人动手。 无论敌我,还未退走的人就站在原地,听了这番话,都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泛起一种疼痛来。 敖卫退了一半,还在林中,忍不住回头,无法理解是怎样的感情会令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如此……摸了摸鬓边的发,心里忽然有种落寞的情绪,难以言喻。 君湛然扔下刀,俯身抱起南宫苍敖的尸首,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咬破的嘴唇覆上了南宫苍敖的,重重的,仿佛怀着恨意一般,覆在那双苍白枯涩的唇上。 嘴唇失去了热度,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纠缠着他的,偶尔像个无赖般不顾一切的缠绕上来,他狠狠的咬了下去,似乎这样就可以用热血温暖这双嘴唇,重温以往的热度。 鲜血从交叠的唇间溢出,仿佛周围没有他人,此地不是战场,所有的事物都已经消失了一般,君湛然不顾一切的吻了下去,就这样狠狠亲吻着南宫苍敖失色的唇。 无声的看着,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番场景震动了。 失力的手臂终于承受不住怀里的重量,君湛然手腕上的鲜血不断流淌,他的颤抖已经无法掩饰,骆迁确定,他的双掌定然受了严重的伤。 一旦确定君湛然受伤严重,夏国与北绛的人马定会卷土重来,不多时召集了附近的兵马,形势定会逆转,肖虎心急不已,却不敢提醒。 腥咸的血从舌尖滑过,被君湛然咽了下去,手腕传来剧痛,颤抖的双手就要抱不住南宫苍敖,舌尖忽然一麻,一只冰冷的手握上了他的手腕。 “……然……”像是错觉,耳边听见轻轻的喊声,“……湛然……” 第190章 如此深情 君湛然浑身一僵,以为这是他自己的错觉,过去也曾有过,在他被埋入土中的时候岂非也曾听见过亲人的唤声? “湛然……”语声很低,却真真切切,那双移开的嘴唇上还有鲜血的痕迹,在他耳畔开阖,吐出一丝热度,这熟悉的语声,不是南宫苍敖又是谁! 不知是因为狂喜还是惊愕,抑或是因为有太多的情感在这一刻陡然一起涌上,君湛然竟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竟不敢低头去确认,那双方才紧闭的眼睛是否正看着他。 他不去看,但落在他脸上的灼热视线却不容他忽视,那是熟悉的,只属于南宫苍敖的眼神。 炙热的视线,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一切,似乎也看穿了此刻他心中的翻腾,南宫苍敖握了握他的手腕,双足落地,动作轻如鸿毛,就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这哪里是个死人? 君湛然直直看着面前站立的男人,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再熟悉不过的眼神,连日的征战令那张略显桀骜的脸上多了份铁血之气,方才还紧闭的双眼,注视着他,目光明亮,此刻没有洒脱风流的笑意,有的只是深情。 “好险,只差一点,我怕你就要乱来伤了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南宫苍敖托起君湛然的手腕。 他的手腕在流血,毒早已用尽,他还曾使用过翻云手,翻云手的威力惊人,但也令他的经脉脆弱不堪,无法过多承受内力冲击的经脉终于在使刀的那一刻爆裂,君湛然自己心里明白,但并不在意。 他的心神似乎还没有恢复,看着南宫苍敖的眼神如在梦中,听见他开口,这一刻的感觉也不知如何来形容,不仅是他,夜枭们和肖虎等人也都不敢置信,谁曾见过有人死而复生?! “是君湛然……是他!他会妖术……一定是他弄的古怪!”煌沐连身上的痛都忘了,也忘了怕,他死死瞪着南宫苍敖,喃喃自语,不断说服自己。 君湛然曾在对敌之时用过手段,下了异毒,令人先死而又复生,眼下的情景岂非就如那时候一样?可事实上君湛然才到此地没有多久,南宫苍敖也真真实实中了箭,这两桩事情之间完全说不通。 尽管知道,但还是有不少人心里不想承认,毕竟南宫苍敖的死是他们自己确认过的,心脉早已停止的人怎能还是个活人? 他们目瞪口呆,惊骇莫名,夜枭们却无不欣喜若狂,激动万分,“盟主——盟主果然没死!盟主没死!” 欢呼声响成一片,这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他们却一点都不想追究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他们只需要知道,他们的盟主,人称鹰帅的男人果然还活着,而只要他还在,夜枭就在,鹰啸盟就在。 周围的人无论是欢呼也好,紧张惊骇也好,都和君湛然没有关系,他耳边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只听见南宫苍敖的话,“这么说你一直没有死?!你一直都醒着!知道我是如何为你痛心为你发狂为你——” “我都知道。”南宫苍敖打断他的话,发亮的眼睛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湛然,我再问你一遍,对夏国之恨和对我之情,孰轻孰重?” “你一醒来就只想问我这句话?!”从哀恸到狂喜到暴怒,君湛然的情绪从未如此剧烈的转变,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抓起南宫苍敖的衣领。 “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不早些站起来!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当我亲眼见到你的尸首,知道是我一心复仇的执念将你害死,当我发现你的死是我一手造成,你可曾想过我当时的心情?南宫苍敖,你——” 厉声质问,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君湛然狠狠皱眉,嘶哑的声音在发颤,其中有气恨也有激动。 这般激烈的情感南宫苍敖怎会没有感觉,他深深地注视着他,“湛然真的很在乎我呢。” 他竟然还在笑。君湛然脸色一沉,猛地咬上他的唇,狠狠发泄着胸腔里那燥乱的情感,无论是伤痛也好惊喜也好,全都通过这一吻传递出去,那深刻的痛楚并不叫人想躲避,反而有种甜蜜的滋味,令南宫苍敖甘之如饴。 相拥的两人对身外之事全然不顾,众人也都忘了眼下身在何处,只会怔怔的看着,这种难以想象的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待两人分开,都在急喘。君湛然想到对方先前说的话,“你说的都是废话。”环视周围,看到一双双眼睛,一把把兵刃,他却忽然觉得眼前这场仗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是废话?你很在乎我?”南宫苍敖没有提他是如何醒来的,为何不死,随着君湛然的眼神看向周围,微笑的眼睛愈加深邃,那难以洞悉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点什么,愈加的难测。 夏国的士兵没人想与他的目光碰上,无不避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会觉得危险,这种似乎出自于本能的恐惧,就如食草的动物在林中遇到嗜血的猛兽。 南宫苍敖看着他们,眼中却像什么都没有,轻轻掠过,只看着君湛然,“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也说的不错,我就是要让你离不开我,对我觉得愧疚,否则如何能令你这样的人牵挂?” 他的这番话说来,竟有几分得色,君湛然的疯狂虽然令他心痛,但也令他心喜。 “我这样的人?”君湛然挑眉,南宫苍敖按着他手上的血脉,不让它们继续流血,慢慢说道:“湛然的眼睛早被仇恨蒙蔽,看不到其他,要想入你的眼,入你的心,就要用非常手段。” 君湛然知道南宫苍敖的为人,除了对他一心一意之外,他对旁的事则并不是那么表里如一,他也早就知道人称鹰帅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他人眼中那般豪侠正义,南宫苍敖从不是一个真正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人。 “你早已入了我的眼,也早就在我心里,你还要用什么手段?”此地仿佛已不再是战场,只是一片在普通不过的树林,两个人竟旁若无人的说起话来。 “若非我遇到危难,怎会知道我在湛然你的心里是多少分量?”大难不死,南宫苍敖这番话说来令人怀疑,他莫非是有意让自己陷入危难? 看见君湛然眼神里的暗光,南宫苍敖知道他怀疑什么,却只是微笑,轻抚他的脸庞说道:“湛然,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轻易将我遗忘,我早已打定主意,就算不能活着回去,我也要令你这辈子都将我记在心底。” “既然早已做好死的准备,我还怕什么?湛然,我不怕死,只怕你将我忘记,怕你只记得你的仇恨,只记得煌德对你的亏欠,你说,我怎能容忍你心里有他人?即便是恨,我也不许。” 南宫苍敖的这番话只会让君湛然更为怀疑,他却并不在乎,抚着君湛然的侧脸,南宫苍敖回忆起中箭的那一刹那—— 原本,他是有机会躲开的,他却没有躲,只是一瞬之间的决定,险些令自己陷入死地,但看到君湛然站在眼前,他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原来,你还是爱我更多一些,是不是?”用性命冒险,换来的答案,让南宫苍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见了他的笑,君湛然倏然之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如此冒险,甘愿求死,就是为了要我的一个答案?!” 他不知该作何感想,倏然怒从心起,“那你呢,你对夏国莫非没有仇恨?!你的杀父之仇,南宫世家灭门之恨难道不在你的心里吗?!南宫苍敖!你竟敢这么做!你竟敢用性命来试探我对你的情意?!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他咬牙切齿的怒吼,南宫苍敖只是笑了笑,而后深深注视着他。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般执着,也不曾感受过你的痛,我还知道你的心里放不下太多情感。你对夏国的恨,对煌德的恨,早已令你无心旁顾,尽管你爱我,但我们之间的开始岂非也是因为你心里有恨?这实在让我很不甘心,你对夏国,对煌德,没有爱何来恨?他到底是你的兄长,那毕竟是你的故国,你说我掩饰不满,事事向着你,是为了令你愧疚,令你放不下我,我承认,但既然你对此不悦,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不能容许,在对我的情意之外,你的心里还有多余的情感,知道么,湛然?” 因为他不容许,所以他甘愿冒险,只为了求一个答案,只为了证明他在君湛然心里的地位。 因为他不容许,所以他虽然表面全不在乎,心底却早已暗暗与之计较,在一问过后便不再提,不是不在意,而是深埋心底。 这是南宫苍敖心里的刺,他对感情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他生性多思多疑,否则也不会成为明察秋毫的鹰帅,但这份心思若是放在感情中又会如何? 君湛然不会知道,他的这种介意究竟埋藏了多久,才会在那般不合时宜的时候爆发,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用这种严厉残酷的方式试探他的心意。 终究,不过是因为太爱了而已。 第191章 风雷 “苍敖……你……”君湛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该继续生气大怒,还是该反省自己过往的态度? 但这已不是他和南宫苍敖两个人之间的事,“既然你并未死去,那你定然已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夏国舜都的事,在我快要了却心愿之时却得知你死了——南宫苍敖,你当真明白当时的我是何种心情?” 君湛然又喜又怒,神情复杂,南宫苍敖还能从他的眼中找到绝望、愤恨、癫狂的痕迹,眼下犹是如此,当初又是怎样一番场景,有着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之痛呢? 两人对视,南宫苍敖自己也不曾想过会有一天如此不顾大局,在一刹那间做出这般的决定,令君湛然哀之欲狂。 但又如何怪他? 只是,若不怪他,是否该去怪他面前的这个人? 君湛然的心思实在不容易猜度,他的心只有他自己明白,心中的情有多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南宫苍敖不止一次想过,假若自己不是他人口中的鹰帅,不是鹰啸盟盟主,君湛然与他之间又会如何? “倘若我不是我,湛然还会对我如此牵挂?这个答案,即便我心里知道,却无论如何还是要亲眼确认才肯放心。”所以便是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确定这个答案。 “南宫苍敖!”君湛然脸色一沉,他对他的情意竟然这么不可信? 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南宫苍敖摇头,似有若无的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对我的心意,只是想你亲口说予我听,想亲眼看看,湛然是如何待我,如何的爱我。” 他托起君湛然的脸来,“你的心中已被恨意填满,我可不愿意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就如煌德,若我对你而言并非最重要的那个,我情愿与你没有任何牵扯,只做个知交也罢。” 温柔微笑,却说着这样的话,放下手,一拂袖,南宫苍敖眼神转动,落在遮日刀上,“幸好,湛然不曾让我失望。” 何止没有失望,这片林子简直要被鬼手无双硬生生屠成一座炼狱。 其他人的脸色古怪,形势发展到如今,他们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情,鹰帅南宫苍敖的“死”竟只是一出戏,为的是试探这位君楼主的反应?就算是临时起意,未免也太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了些。 君湛然没有再动手,手腕经脉所流的血已被南宫苍敖止住,虽然无法接受南宫苍敖的所为,但眼下还有他更想知道的事。 “即使你是有意为之,但毕竟还是中了一箭,伤口是真,血也是真,我也确认过你确实已死。”他看着他,质疑他是如何做到,又好像是在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个鬼魂。 君湛然所问正是关键,这是所有人包括他们眼前的敌人也想知道的事。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他就站在树前,不久前他还躺在这里的地上气息全无,而眼下,他染血的黑衣在身,敞开的前胸上袒露着一个惊人的血红色伤口,黑发披散,负手之间透出一股难言的气息—— 不是死气,亦非生人之气。 莫非,他成了活死人?! 微风拂动散发,南宫苍敖一抬手,被君湛然掷入地上的刀凌空而起,手握遮日,他的目光再不是以往那般如刀锋犀利,却成了一潭古井,无比深邃,其中有浮光掠影而过。 林中微风不知何时静止,他脑后黑发却无风自动,那是刀气。 南宫苍敖一手持刀,散发黑衣依旧,半敞的黑衣之下袒露的却非一身矫健古铜之色,而是狰狞的一道伤口,受了这般重伤的人,纵然不死,也不该是他这般模样。 鹰眸抬起,辨不清其中神情,众人不禁屏息,就连君湛然都有种冲动想要避开这股莫名的威慑,南宫苍敖何止没有死,照眼下来看,他的功力又有精进。 察觉异样,有人醒悟过来,敖卫低声对手下人说道:“快走!” 除了北绛的兵马,树林里的夏军眼见这般巨变,死者复生,不知是进是退,还愣在原地,树下那黑衣男子听到树丛之中的沙沙声,似笑非笑的一勾唇,“还想走吗?” 狭长的眸子里杀机隐现。 “谁说过要走!”煌沐仍不甘心,还想命人动手,敖卫断然说道:“只有一个君湛然已经很棘手,更何况再多一个南宫苍敖……” “那又如何!你没看见君湛然的双掌吗?他已不能动手,南宫苍敖只是活过来,能站在这里已属不易!不过是在装模作样!有何可惧?!附近还有兵马,给我全都召来!今天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煌沐气急败坏,他想起附近扎营的人马。 敖卫看了他一眼,“大皇子殿下不如先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吧。” 煌沐低头,看见自己腿上森森白骨,摸了摸自己的脸,竟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想到自己成了什么模样,肝胆欲裂,惊骇之下厉声大叫,“君湛然——我要你付出代价——” 煌沐眼下的模样早已人不人鬼不鬼,他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叫人上去送死,敖卫摇头,叹了口气,纵然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命北绛的将士们听从煌沐之令。 上命难为,犹犹豫豫的,但终究还是有人冲了上去。 “盟主小心!”殊衍挡住劈砍而来的一刀,立刻摆出了护卫的架势,南宫苍敖神色不动,剑眉一挑,“不用管我。” 他将君湛然拉到身后,手中遮日刀也不见如何作势,平平推出。 这一刀,从未有人见过,比之君湛然先前所使的绮丽诡秘,它就如重山倾倒层层压下,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直逼而来,只是大巧若拙,因为不见任何花巧,以至于一乍眼竟没有人能窥出其中的可怕之处来。 但等这一刀劈砍而出,再想招架已经晚了,重山已然倾倒,凭人力何以抵挡?这毫无花巧的一刀雷霆难及,好似落在每一个人头上,就在眨眼之间,竟好似有数十把刀一起斩下! 狂风起,刀光如骤雨袭来,洒下一片血红。 无声无息的宁静,蕴藏着骇人的恐怖,就如暴风雨之前的窒闷,眨眼间便引来霹雳雷霆。 惨叫声在南宫苍敖抬手之时响起,不知有多少人在一抬眼间丧了性命,就连躲避招架的余地都没有,这一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 刀光寒凉,和恐惧一起沁入人心,这一招斩下竟然无声无息,那些倒下的人犹如是被空气绞碎,根本来不及反应。 血如雪,淋漓洒下,南宫苍敖长刀归鞘,笑着转身的问道:“湛然,你看我这一刀如何?” 即便是在南宫苍敖没有受伤的时候,他的功力也不曾到这般境界,要知道只要是人,有动作便会牵动周遭的气流,哪有一出刀不闻刀风,不见刀光的可能,但南宫苍敖却偏偏做到了,这无声无息,仿若无形无影的一刀,仿佛不是来自人间。 这一刀,就连君湛然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避开。 “要使出像方才的那一刀,除非出招的动作疾如闪电,以人力不可为的速度切开空中阻力,快、准、狠,其中无论出招角度、力度都不能有半点含糊。”更别说这一招看似只出了一刀,实则有上百刀不止,几乎是在同时劈砍而下。 君湛然心中的疑惑更甚,南宫苍敖究竟是如何做到?但他开口,问的却是,“这一招叫什么?” “风雷引。”南宫苍敖一抹手中刀锋,脚踩血色,抬眼说道。 这一抬眼间,无人敢与他对视,在这一招之下亡命的人不知有多少,听见这三个字,一股凉意从侥幸还活着的人的心口冒了出来。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刀,南宫苍敖不仅未死,甚至还变得更为可怕,煌沐眼见于此,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一阵抽搐,神情更为可怖。 夜枭们层层围绕,另一边雾楼的侍卫在肖虎的带领下气势如虹,对上人心涣散的夏军,要占了上风并不太难。 但这种情况也只能是一时,煌沐还有人马未至,等所有兵马集齐,就算是鹰啸盟和雾楼联手,就算南宫苍敖刀法如神,凭他们的人数也不能与军队相抗衡。 煌沐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就算眼下局势对他不利也坚持不肯退走,他们一走,谁知道下一次还有什么机会,还怎么抓住这两个人。 就这会儿功夫,被煌沐召唤的兵马已近,林外传来马蹄声,心神不定的夏军陡然振作了精神,煌沐一边后退一边大喊道:“凡杀了君湛然或南宫苍敖中任何一个人,升官三级!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升官发财谁不想,有人连命都能豁出去,何况此地还有这么多人一起动手,闻者无不心动。财帛动人心,夏军陡然齐心振作,目标直指阵中的二人。 第192章 生死与共 蹄声隆隆,杀声阵阵,援兵已至。 夏军将林子包围,鹰啸盟下夜枭与雾楼侍卫不得不一起面对北绛与夏国的兵力。 但两方之力如何与两军之力匹敌?凭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两人,又如何抵挡两国之师?纵使他们以一当百,也经不住上万大军压境,无法阻止他们将这座林子化为屠戮之地。 这些,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今日,是否能走出这片林子,也许只能看天意。 形势逆转,只在眨眼之间。 “杀!给我把他们都杀了!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厮杀声中,煌沐高喊,歇斯底里的叫声和他那张不人不鬼的脸令人错以为这里并非人间,而是地狱。 血色横飞,惨叫声四起,在混战之中,“盟主——” “楼主——” 双方人马齐声大叫,“大不了一死!我们同他们拼了!” “对!拼了!” 南宫苍敖死而复生所带来的喜悦并没有停留太久,危机很快冲淡了这种惊讶和惊喜,生死关头,谁还在意南宫苍敖是如何醒来。 君湛然在众人的大喊声中面色阴沉,他森森然的目光环顾周围。 凡目力所及,无处不是煌沐的人,林内林外,尸横遍地,若他手中还有毒可用,何至于此,想了想,他忽然敛下了眼中的锋芒锐利,露出某种奇异的表情,面对南宫苍敖。 “我且不问你为何死而复生,我也不想再知道别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他忽然静了下来,就如南宫苍敖初见他之时的那种眼神。 “你可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墨色的眼,如黑玉,隐藏着尊贵与威仪,也隐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与绝烈,像一潭表面平静,底下却已被烧的沸腾的井水,随时都能将人淹没,直至灭顶。 南宫苍敖望着这双眼睛,心甘情愿的沉溺进去,“在发兵之时我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是现在,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就陪你死,如此罢了。” 手指上的薄茧拂过君湛然的脸颊,他挑了挑眉,依然在笑,答的再自然不过,君湛然凝视着他,几乎要想不起当初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知,又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男人似乎一直存在,习惯到了他已记不起当初还不认识他的时候。 生死相随,如此罢了。 君湛然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比刚喷溅而出的人血还要温热的热,他环顾眼前,忽然仰天大笑。 笑声在血雨满天之中犹如一道虹光,划过天际,“好一个如此罢了,不枉我煌湛倾心于你,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的情,今日我便证明与你看——” 一抬手,他甩开南宫苍敖,飞身跃出。 “湛然!”眼看他抬腕,南宫苍敖急喊,“不可!!你还想不想要你的手了?!” 君湛然的毒早已在此之前的对战中用尽,但除了擅用毒,他还有一双翻云手—— 断金切玉兮,翻云覆雨手。 翻云掌如金色利瓦,层层飞出,片片取命,带起一弧弧血光,血光飞溅,不仅是他人之血,也有君湛然的血,他手上的经脉已经受损,一旦用力过巨,便会令经脉受创更重。 南宫苍敖厉声大喊,却没能阻止君湛然的这一击,他根本没有想过要保住他自己的手,自己的性命都已不在他眼里,何况只是一只手? 随着他一掌掌挥出,衣袖渐渐染上绯红,,如同一枝盛开的落离,殷红而凄厉。 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还要担心手做什么?跃至树上高处的人目光流转,似乎在取笑南宫苍敖的喝问,他跃下身来,闪入人群,一袭青白长衣随着血水也转做了暗红。 “该死!!”南宫苍敖一握遮日,咬牙追了上去,“你不是问我愿不愿意与你同生共死?!那你如今这又算是什么!不论你是君湛然还是煌湛,我都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话音压过了砍杀声,压过了死者的惨叫,也压过了马蹄隆隆,而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大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既怀恨,就该雪恨,管他什么社稷天下,什么百姓苍生——只管杀了煌德,杀尽负我之人——” “如此,也就不会有今日。” 君湛然的笑声敛下,取而代之的是他掌下亡魂的惨叫,明知凭他一己之力根本不能改变战局,他却仿若不知,南宫苍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湛然,你是在告诉我,你后悔了吗?”他追上前面的人,那黑发披散,如着红衣的人闻言便回过头来。 “我是后悔,不该害你至此,你越是心甘情愿与我赴死,我越是不舍得让你因我而死,你可懂我的心意,南宫苍敖?”因为深情所系,而负疚在心。 南宫苍敖从君湛然的眼神中读出一种痛苦,这种痛深刻而隐秘,蓦然间恍悟,从一开始认识君湛然,这种痛便存在于他的心里,从未有一刻退去过,这种痛,也许从他被活活掩埋入土的那一刻便已经存在。 “湛然——”他唤他。 “我名煌湛。”君湛然并不阻止他接近,“不过如你所言,我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我便是我。”他大笑。 他的脸色已经发白,一身红衣如血,其上又有多少是他人之血,多少是他自己的血?南宫苍敖不敢去想,“管你叫什么,我不准你找死,听见没有!!” 他怒喝,厉吼,猛然跃上前去,君湛然功力本不在他之下,如今就算略有差距,却不是他轻易能够拿得下的,人群中红影穿梭,“我素来以为有情之人留下另一个,孤身赴死是可笑之事,一人若不在世上,另一个人又该怎么办?而今我才知道,不是想这么做,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苍敖,我怎舍得让你与我一同去死,别忘了,你还有南宫世家,而我——”回首另外一侧,那是夏国的方向,他早已孑然一身,还有何可惧? “笨蛋!你忘了你的雾楼了吗?!”南宫苍敖简直快被他的话气死,长刀一挥,忽然凝声说道:“你敢胡来,我便杀了肖虎、骆迁他们与你陪葬!说到做到,你信是不信?!” 雾楼侍卫们闻言不由得一惊,又是一阵释然,“楼主——你若不在,我们该怎么办?”肖虎焦急的大喊。 “煌沐要的是我的命。”君湛然环顾周围,找不到煌沐的影子,眼前所见,只有密密麻麻的人,还有倒于地上的无数尸首,“肖虎听令,召集所有人,撤——” “你要交出自己的性命,来换其他人的命?”南宫苍敖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但他如何能接受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准!听见没有!湛然!说好了生死与共就是生死与共!你岂能反悔!” 君湛然笑了,微微眯了眯眼,竟有几分狡黠,“我就是反悔了你又能如何?苍敖,你真的要我相信你会杀了肖虎、骆迁他们为我陪葬?” 红色人影一笑而过,一转身,君湛然面对夏军,“谁要我的命,且来拿去,不过在此之前,我会让你们知道,这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鬼影如梭,游走不定,掌风处处,鬼手取命,但每倒下一个夏国士兵,君湛然的性命便也随着流失的鲜血逝去一分。 南宫苍敖追在他身后,挥刀砍向每一个阻碍他去路的人,他听得出湛然的话中已存必死之心。 发红的眼睛里几乎要沁出血来,南宫苍敖的目光追寻前方的背影,咬了咬牙,忽然扬声大笑,“好!君湛然!你敢!那我便陪你到底又何妨!” “阴鸠,殊衍听令,寻隙退走,不留一人——” 他说,我只有一颗心,放下了仇恨就放不下其他。 他说,你要问我是否真的对你无情,我回答不出。 他说,我只知道我不该对你有情,更不该因为你而事事犹豫。 他还说,我心中本来只有恨,根本容不得其他,但谁想却多了一个你,对你有情,我势必不能用你做棋子,我的恨又该怎么办? 所以如今,他的恨,该怎么办? 并肩,南宫苍敖终于到了君湛然的身旁,看到他血湿的衣袖,闻见他身上充斥的血腥气,也看到他眼底的释然。 许多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君湛然抛下了触手可及的皇座,到了这里,站在他的面前。 第193章 突生转折 是对他的情意更深一些,还是对煌德对夏国的恨更多一些,南宫苍敖已经知道答案。 “就算马上要我死,也没什么遗憾了。”他站定,对他笑,还是那般豪气风流,到了他眼前,目光灼灼,一如初见之时,鹰眸之下几分狂态几分霸道,叫人移不开眼。 “你叫君湛然也好,煌湛也罢,无论生死,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你可听见了?”散发黑衣,长刀在手,那一抬眼,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而他的话,其下之意不知有多么坚决,显然即便是君湛然也不能令他有半点动摇。 相识过往,一一从眼前掠过,白衣染成红衣的男人一怔,皱了皱眉,最终,也慢慢的笑了起来。 “南宫苍敖毕竟是南宫苍敖,我以前便不能耐你如何,而今又怎么会以为……你会让我任意而为呢。”叹笑一声,收了手,君湛然忽然靠上来,双唇相接,竟不顾忌周遭的长剑钢刀,也不顾忌林外射来的长箭。 南宫苍敖与他相拥,这一刻居然觉得很平静,他闻到了血腥之下的皂角味,淡淡的,在君湛然的衣领和发间,忍不住加深这个吻。 柔软的唇,像是有种无可比拟的魔力,令他不想放开,像是想要将他吞吃下去那般,紧紧的拥着君湛然,深深的吻了他。 在心里生根的并非是恨,而是无所归依的怅然,所以那双手便总是想抓住些什么,若没有了恨,还有什么呢? 旁无别物,便唯有紧紧的将其抓在手里,就如他自己所言,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他是话着的。 有别于外表所透露的平淡,君湛然从来都是个刚烈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甚至有些不择手段。 南宫苍敖并不觉得奇怪,他心系之人行事极端,偶尔会做出与他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的事来,但那又怎么样? 他偏偏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放手。 “要与我一起走?那你的鹰啸盟怎么办?你的南宫世家和杀父之仇又怎么办?”移开唇,君湛然发现肖虎他们并未退走,反而靠近过来,在外围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们二人护卫在其中。 南宫苍敖也发现了,摇了摇头,先回答了他,“我们今日若是丧命于此,其余南宫世家的族人定不会干休,展励虽然不曾与我们深交,但看起来对这场战事也尤为关注,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有凛南的安嘉王,若他不会抓住这个时机重创夏国,便枉为一国之君,另一边的西溯和阑东隔岸观火,更不会错失良机。” 娓娓道来,他似已全盘想过。 “所以夏国必亡。”君湛然注目前方。 “夏国必亡。”南宫苍敖与他携手远眺,视线穿过了树林,一阵风刮来,带起两人的发丝交缠。 在他们周围的人听见了这番对话,听到其中的平静,忽然明白,这样的结局对于这两人而言,并不遗憾。 他们是不觉得遗憾,但可曾想过其他人的心情?可曾想过旁观者的感受?肖虎、骆迁、殊衍等人的目中都有泪,唯有睁大了眼,如此动手的时候,才不会让泪水流下,被人笑话。 南宫苍敖忽然回过头对还在抵挡夏军的阴鸠他们说道:“你们不必留在这里,还不快走,” 听起来倒像是抱怨他们打扰了他们似的,阴鸠想笑,但他从来都很少笑,也不习惯笑,便露出了个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肖虎抹了抹眼睛抱怨,“不会笑就不要笑,你想吓唬谁呢?这不还有人要杀,别影响老子杀人的心情。” “杀人还要什么心情,一刀下去便了。”阴鸠嗤之以鼻,杀人刑囚他都是行家。 其他人笑了起来。 林外夏军重重包围,林后便是山,再无退路,明知必死,却不肯寻隙逃走,这是为什么?这些人又是怀着何种心情留下,陪着那两人同生共死。林外,敖卫听见一阵大笑,本就复杂的心情翻腾的更为激烈起来。 “二皇子殿下!他们已经是网中之鱼,你可以把人给我了吧?”他返身去找煌沐。 从头脸至全身,缠满白布的煌沐就如一具活尸,唯有一双眼睛露在白布之外,布满血丝的眼球转了转,“好,只要他们一死,我就把人还给你。” “他们已径在你手中!已和死人无异!我要你现在就把人还来!”他上前一步,瞪着煌沐。 被他怒视,煌沐嘿嘿冷笑,“现在把人给你,你会乖乖听话?别告诉我北绛不曾觊觎我大夏,把人交还给你们,怕不是马上要反咬一口,你以为本殿下会这么笨?!” “你的意思是不准备把人还给我们了?!”敖卫的瞳眸陡然紧缩,“煌沐,你卑鄙!!” “我就是卑鄙又怎么样,你又能拿我如何?”拿剑挥落敖卫头顶发冠,看满头青丝披下,煌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淫邪,“听说北绛多美人,果然此言不差,敖卫将军,不,应该是敖薇女将军,北绛莫非没有男人了?” “你——”敖薇惊骇中倒退一步,“你竟然知道!” “南宫苍敖一定也知道,这有何稀奇,只有你们女人才会以为扮成男人不会被人认出来。”伤口上了药,捡回了性命,眼中钉肉中刺又很快就要被拔除,煌沐的心情不错。 南宫苍敖……敖薇倏地想起林中的那两个男人,煌沐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不用想了,他必死无疑!” 就在此时,林中却有突变发生。 “你就准备这么等死吗?煌湛——”忽然有人说话,悠悠的话音忽远忽近,陡然在林外响起。 突然出现的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又不属于场中任何一个人,他叫他煌湛,君湛然目光一凛,南宫苍敖环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一道人影如同鬼影,在林中穿梭来去,在他经过之处忽然间蹿起一簇簇火苗,“既然你想死,不如给你们个干脆吧,不用太感谢老夫,哈哈哈哈哈哈……” 桀桀怪笑声忽近忽远,火势蔓延,很快便冒起了一阵阵浓烟,这片林子眼看就要不保,林中所有人都要被活活烧死,夏军慌忙往外退,但人多慌乱,退的速度却赶不上火势燃烧的速度。 浓烟滚滚之中,灰色魅影陡然袭来,君湛然要抬掌相迎,却被南宫苍敖一把按下。 遮日刀划开浓烟迷雾,那人却两指一夹,捏住了刀刃,只是没想到南宫苍敖已不是当日的南宫苍敖,被刀气内力所震,蹭蹭蹭连退三步才站稳。 “玄武定?!风雷引?!” “六指郎君纪南天!”注目刀上的手,南宫苍敖脸色一冷。 纪南天面露惊异,除此之外神色却与以往所见有些不同,看了看他们二人,“先不说别的,你们要还想活命就跟我来!”他放开遮日刀,对他们招了招手。 他是煌德的心腹,又是绝顶高手,曾经欲对他们不利,突然之间说出这句话,叫人如何能相信。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对视,几乎不曾犹豫,一起招呼人跟了上去,前面的纪南天嘿嘿冷笑,“不怕我要了你们的命?” “就算你想要害人,最多不过一死。”君湛然淡淡回答,听起来半点都不像方才经历过生死大难的人,南宫苍敖与他携手往前,在浓烟火色之中左转右转,“与其如此,不如碰碰运气。” 纪南天冷笑一声,不再多言,一行人随着他走走停停,发现周围的火势渐渐微弱,不知走的是哪条路,竟看到一方巨大的岩石。 “快走。”在石壁上摸了一下,现出一条通道来,纪南天径自走了进去。 回首林中,火势越来越大,自然无人再追赶上来,纪南天放火竟然是为了救他们?南宫苍敖眼神微动,拉住君湛然,跟着纪南天走在了前面。 穿过通道,前方视野蓦然开阔,岩洞遍布,洞里钟乳石悬挂于顶,壁上水珠滴落,凝如冰晶,盈盈光华氤氲,地上还有水潭,波光粼粼,徐徐微光印照在头顶之上,犹如置身异境,竟是另一番天地。 回想来路,再看眼前,他们所处之地,竟然是莫凉山的山腹之中。 第194章 晴天霹雳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前一刻还是生死攸关,眨眼间却到了这般奇异之地,变化之快,彷如身在梦中。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惊之后便镇定下来,环顾周围,确不见任何可能有危险的事物,纪南天带他们来这里,居然真的是要救他们。 他们如此断然的跟着他来,一方面是别无他途,另一方面也曾想过这是否是煌德的后招,等着看这纪南天到底还有何诡计,但从纪南天的言行和眼前这块地方来看,今日发生之事似乎与煌德无关。 “怎么?失望了?这里没有什么机关暗器。”纪南天察言观色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嘿嘿冷笑,“要你们的命,对老夫而言易如反掌,不急。” “这话未免说的过满。”君湛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南宫苍敖,又问,“玄武定,风雷引,你从何处知道?” 这话是对纪南天所说,其实却是想从南宫苍敖那里得到答案,南宫苍敖似乎没有留意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个煌德的心腹。 听君湛然问话,纪南天神情不变,眼神里却多了些闪烁,顿时不悦,“不好好答谢老夫的救命之恩,反倒问起我的话来,煌湛,你当你还是当年的四皇子吗?” 君湛然勃然色变,骤然犀利的目光死死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纪南天与他对视,冷笑不语。 君湛然的话音冷若冰霜,一字一句,“纪南天,你敢再说一遍。” 这是君湛然的死穴,现在谁都知道他的身份,但谁也不会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当年,除了南宫苍敖能安抚得了他,其他人若是触了这逆鳞,还不知会怎么样。 纵使没有毒物可用,但鬼手无双还是鬼手无双。 纪南天蓬乱的须发微微抖动,桀桀怪笑,“难道老夫说错了,你不是早已舍弃了皇子的身份,化名君湛然,不要什么夏国皇朝,也不要君王之位了吗?” 他一指南宫苍敖,“你不是为了这个男人,什么都不顾了吗?还管这许多旁的作甚?还管我为何知道这么多?以你现在的模样,你以为还能奈我如何,煌湛,湛王,枉你身为先皇四子,说什么要报仇雪恨,到了今日,还不是要躲在山腹之地,求得一命?” 纪南天之言说的句句尖刻,字字锥心,君湛然面色铁青,勃然大怒,手腕方才举起,身形却已不稳,南宫苍敖赶忙将他扶住,“弄残自己的腿还嫌不够,你还想废了自己的手吗!” 君湛然失血过多,经脉受创,哪里还经得起他这般运功施力,南宫苍敖发怒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早先为你止过血,但经脉受创并非止血就能好的,你是想废了自己的手,还是想废了武功才肯甘心?!你就是要我为你担心是不是?!” 君湛然一挑眉,想要反驳,他虽然令自己双腿残废,但如今不是已经好了? 南宫苍敖见他开口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忽然吻上他的唇,封了他的口,不容他再多说一句话,失而复得这种感觉,不光是君湛然有,他也已经经历。 “不敢想象,若是晚了一步,湛然当真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要我亲眼看你离开人世,我会怎么样……”稍稍放开他,唇齿相依之间南宫苍敖吐着气低声说。 “就如同我见你横尸在地的感觉一样。”字里行间,他话中之意南宫苍敖哪里会听不出来。 “那并非我本意,虽然受伤是有意,但有些事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南宫苍敖所言显然是指他“死”去多日这件事。 两人分开,其他人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各自调息休息,南宫苍敖双眉紧蹙,按住君湛然手上经脉,他想让人翻找伤药,却知道,伤药只能治得了外伤,却不能医好内创。 “若真废了这条手臂,不是还有你嘛。”君湛然比了比他的遮日刀,若无其事的说道:“还有它,最多你用这刀去替我去杀了这老东西便是。” 他有意言语刺激,纪南天这会儿却不再说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就连见了他们拥吻也只是冷眼旁观,看着南宫苍敖用内力查探君湛然受伤的手,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这纪南天正邪难辨,究竟是站在哪一边,这会儿还很难判断,君湛然被南宫苍敖拖到一边的岩石上坐下,南宫苍敖握着他的手,回过头,鹰眸之中锋芒如刀。 “纪南天,你到底是谁?” 南宫苍敖方才没有因为纪南天的话而生怒,在这件事上,他比君湛然要冷静,“你有意揭他的伤疤,不会只是想让他对你起杀意这么简单吧?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何出此言?”蓬乱的头发下,纪南天半闭起眼,“南宫苍敖,你想太多了。”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会知道玄武定,风雷引?”南宫苍敖似笑非笑,问的随意,身侧遮日刀却已红芒微吐。 周围肖虎、殊衍、骆迁和阴鸠等早已各自带着自己的人寻地方坐下,不动声色间隐约已成合围之势,纪南天就在阵中。 不知是自恃功力不凡,还是另有打算,纪南天这个老江湖分明应当瞧的出来自己的处境,却没有任何表示。 纪南天为何会知道玄武定、风雷引,这也是君湛然想知道的,但还有一事……打起了精神,他沉声问道:“玄武定、风雷引究竟是什么?你死而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里终于有时间好好解释,南宫苍敖一瞥纪南天,答道:“玄武定是我南宫世家不传之秘,尤似世上所传言的龟息大法,功效却有所不同,玄武定心法分为三重,前两重并不稀奇,功效不过是令内力的增长加倍,练功一年如他人三年。” “这还叫不稀奇,那如何才是稀奇。”君湛然通晓江湖各门心法,却是第一次听说这玄武定,“南宫世家为皇族效命,这样的心法……” “家父所传,想来该是当年永盛帝所赐。”开国功臣,岂能不赏赐些稀世之物,南宫苍敖提起永盛帝,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君湛然心头掠过。 永盛帝煌贺,当年他曾喊他父皇的男人,可曾想过夏国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而这一切还是他自己的皇子所为。 嘴角浮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君湛然又问,“以前怎不听你提起?” “三重心法,这么多年不过到习练到第二重,我哪里有脸在你面前提起,岂非要被你笑话。”似乎身在自己家中,南宫苍敖答的自然,似乎一点都不怕在手下面前丢了自己的脸面。 分散在周围,各自调整休息的夜枭们表情都扭曲起来,肖虎也忍住了笑意,轻咳几声,另一侧的角落里,那个黑衣男人好像一点都不曾发现似的,毫不介意的继续说道:“不曾想,到了必死之时,本来停滞不前的心法竟自行运转起来……” “玄武定,定形定神,形神俱止,而心火不熄。”这突然接话的竟是纪南天,他闭目坐于一侧,显然对玄武定心法并不陌生。 已确定他的身份可疑,南宫苍敖并不追问他为何知道,目色深沉,“心火不熄,虽死犹生,第三重心法便犹如那涅盘,看似我已心脉全无,实则心脉内的气血都在缓慢运转。” 因为气血流转的速度缓慢到探寻不出,如同静止,才会令人以为他已经身亡,而事实上,这第三重心法正令南宫苍敖脱胎换骨,犹如凤凰涅盘。 这比喻令君湛然想到凛南的安嘉王,涅盘之毒不知是否毒发,另外,“那风雷引又是怎么回事?听来到有些耳熟。” 南宫苍敖笑起来,“湛然忘了,当初煌德派暗卫来寻你的麻烦,使的那些暗器便是这名字,想来是有人知道这一招的厉害,才会给那些杀人之物也安了这个名字。” 这一招风雷引如何可怖,煌德兴许从南宫晋那里见过,才会依样画葫芦。而暗卫所使,当是宫内所制,只是不知道是谁想出那般霸道的暗器。 笑声从角落里传出,众人望去,只见纪南天仰面大笑,拍着大腿,“有人知道这一招的厉害,才给安了这个名字?南宫苍敖,枉你被称为鹰帅,竟给出这么个答案,你就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吗?” 南宫苍敖一眯眼,也不恼怒,反而也笑了起来,“哦?那不如你来说说还有什么道理,为何宫内暗卫所用的暗器,会与我南宫世家绝杀的刀法同名?” 纪南天转头,看见南宫苍敖眼底一闪而过的流光,惊觉这个小子并非常人,明白过来,当即哼笑一声,“竟然上了你的当,这么说你早就起疑?” “兴许只是巧合,但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有多年查案经验,南宫苍敖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世上之事,都有其因果。” 纪南天一愣,忽然发起呆来,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察觉异样,对视一眼,这普普通通的一句有其因果,不知怎地,似乎让纪南天很有感触,他竟不再说话,蓦然间沉默起来。 “有其因果……有其因果……说的好。”他喃喃自语,抓着一头蓬乱灰发,半疯半癫的模样却更叫人起疑。 君湛然虽然受伤,心智却并未受损,注目半响,“风雷引和你有什么关系?夏国暗卫所用的风雷引和南宫世家所传的风雷引,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他问到这里,一顿,又问道:“这其中,是否都与南宫晋有所牵连?” 纪南天一抬头,露出乱发之下一双寒光闪动的眼,眼神转动,慢慢答道:“如果我说,它们都是南宫晋所创,就连皇都的暗卫都是南宫晋一手调教而出,你们信是不信?” 煌德的暗卫竟然是南宫晋为其培养的?包括那风雷引,也是他呈给煌德?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惊异的对视,众人虽然在调息,却暗自关注这边的谈话,闻言也是一惊。 仿佛还嫌这个意外来的不够大,纪南天盯着君湛然,又慢慢说道:“如果我说,当年宫乱,在背后给了你一刀的人也是他,四皇子,你又信是不信?” 耳边一阵嗡鸣,君湛然仿佛听见浑身血液倒流的声音,“你——说——什——么——” 第195章 万劫不复 四个字如同沉沉大石滚下,在众人惊异甚至惊骇的眼神纪南天没有回答,只是用某种奇异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期待着他的反应。 君湛然的脸色铁青,又在倏然之间变成了平静的白,白的如同寒风中点起的风灯,像那层白纸之内飘摇的幽火。 他没有听见纪南天的回答,但答案岂非已在眼前? 纪南天说完便察觉到另一侧的视线,他转过头,便看到一双如刀似剑的眼。 那眼神像要将他活活凌迟,要榨开他身上的每一滴血,切开他身上每一寸血肉,他已经感觉到其中的杀机,闻到了自己鲜血的腥锈。 那道眼神来自南宫苍敖。 他死死看着纪南天,就如先前的君湛然,甚至其中的死气也像君湛然。 像为了复仇而几近疯狂的君湛然,却绝不像眼前,脸色突变之后又静的可怕的君湛然。 君湛然——君湛然——君、湛、然——南宫苍敖胸腔里的热血激烈跳动着,仿佛要从胸膛里激越而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站在他对面的红衣人。 “如果他所言不假,你会怎么办?”再也笑不出来,也再也没有一点点的泰然自若,南宫苍敖的眼睛里也燃起了一团火。 周遭死寂般的沉默里有什么在流动,像有某种即将爆发的东西被狠狠压抑了下来。 君湛然身上的那身血红长衣令他的脸色更为可怕,他深深看了南宫苍敖一眼,又问纪南天,“你还知道什么?” 他的嗓音很低沉,问的很慢。 纪南天回答的也不快,“人人都道南宫晋是受人敬仰的大将军,是先皇仰赖的一员大将,这话说的不错。”他道破了当年的隐秘,甚至说出了谁也不知道的内情,而他要说的显然不止于此。 “南宫晋不仅忠于先皇,对平康皇也忠心耿耿,他不知先皇意愿,奉煌德之命将宫内障碍一下铲除,当然也包括‘无用’的四皇子。”这里的四皇子说的自然是当年的君湛然。 那个当年还年幼,却最得永盛帝煌贺的宠信的四皇子煌湛,那个被人从身后一剑穿透死于宫乱的四皇子煌湛,同时也是那个,被人埋下黄土,彻底从这世上抹去痕迹的四皇子煌湛。 当胸一剑,锥心之痛,痛彻心扉。 早已痊愈的旧痛再次袭上,胸口仿佛又热了起来,君湛然万万没有想到,那剌向自己的一剑,在身后手握剑柄的人竟然会是南宫苍敖之父,人所敬仰的南宫晋! “继续往下说——”他对纪南天这么说,却又看了南宫苍敖一眼,那一眼之中也不知是何种情绪。 是恨,是爱,还是爱恨纠缠的无可奈何? 南宫苍敖不知道他是如何控制得住不当场发难,质问于他,也猜不到他眼下感受又是什么,他毕竟不是君湛然,不是那个被人杀而后埋,被至亲从世上抹去所有痕迹的四皇子。 纪南天的语声苍老,并不悦耳,他缓缓说来的话,去令在场寂然无声,“南宫晋奉命行事,杀了四皇子又将其埋葬,而后又应平康皇之令,为皇宫大内培养了一批暗卫,暗卫所用之暗器‘风雷引’,此名就出自于南宫世家的绝学……”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的看向南宫苍敖。 玄武定,风雷引,这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绝学出自南宫世家,若非暗卫与南宫晋有关,否则岂会如此巧合? “你为何会知道那么多?你究竟是谁?”从君湛然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有他的衣袖在慢慢滴着血。 但他一身血衣分明早已干透,又如何会再次滴血? 纪南天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叹息了一声,诡秘的笑了笑,“翻云手的秘籍乃是我当年奉命从江湖中取得,你说我是你的谁?” “奉谁之命?” “先皇,永盛帝。” 这么算来纪南天岂非算是他的师父?君湛然摇了摇头,耳边的嗡鸣还未散去,他忽然出笑,“这么说当年小屋之中的秘籍都是你所收集?这么说,我的命也是你所救?你竟是我的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 纪南天一摇头,“你既去过小屋便该知道,那里地形奇诡,距离皇宫也还有段距离,当年宫乱,待一切发生根本已来不及去救你。” “至于师父不师父的,我想你也不会承认吧,四皇子殿下。”纪南天似乎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若有所思的看向南宫苍敖,“就好像,如果我不说出真相,你是永远不会和这小子划清界限一样。” 他对南宫苍敖有所不满,这谁都看的出来,但却不知原因是什么。 南宫苍敖心里一动,“先皇遗诏是你透露?!” 纪南天环视周围,在山洞石壁之间,这两个年轻人,还有这么多追随他们的手下……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不错,是我。”他长长叹了口气,谁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得出他的失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射出精光,“四殿下,若没有南宫苍敖,今日天夏早已是你的,这天下也能成为你的,你却为了私情落到这般地步,你可知道你这么做辜负了先皇?!” 语声隆隆,在洞内不断回响,君湛然不言不动,无波不澜的脸色也不见起伏。 “你自从结实南宫苍敖就忘了你身负之仇了是不是?!煌湛,你原该是湛王!先皇属意于你,要将这大夏交托于你,你辜负先皇所愿,迟迟不见动作,我只能将遗诏大白天下,若非如此,怎能逼你动手!若非将你逼至绝境,如何看的出你的真本领!” 所以他几次三番令他陷入危险境地,也是他几次三番,在关键之时出手相助。 纪南天笑的诡秘,他忠于夏国,却更忠于永盛帝,这个时而装疯卖傻,时而出手狠辣的老人,看君湛然的目光又是欣赏又是怨恨。 “先皇的眼光不会错,你生来就是个当皇帝的,能狠亦能忍,对百姓有仁慈之心,对敌人也能痛下杀手,思虑谨慎,行事当机立断,我观察你日久,这么多年来等的就是动手之日,你对煌德发难之日,老夫早已算好如何行动,如何帮你,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你如何算的到我会结识南宫苍敖,又如何得到之后发展至此?就如同我也算不到,那要了我性命的人竟会是南宫晋——” 君湛然大笑,最后几个字,从齿缝中慢慢吐出,液体落在地上的滴答声加剧,脚下一滩血红,他的衣袖已经湿透,南宫苍敖上前倏地揭开他的衣袂,只见鲜血汩汩流淌。 “湛然!!”南宫苍敖的大吼声和君湛然的狂笑声交织着,在山洞内轰鸣。 “上天待我不薄,实在是待我不薄——”他自嘲大笑,任由南宫苍敖接住他受伤的经脉,众人怔怔的望着,看到他衣袖之下的鲜血淋漓,制色殷殷,也看到那血色衬着他惨白脸色,如同鬼魅。 叫喊声、大笑声,君湛然如鬼魅的脸和南宫苍敖石雕般的脸色映照在地上的水潭里,那明晃晃的水色光芒晃动着,扭曲了他们的面容。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仅是纪南天想知道,所有人都想知道。 莫非这一开始就是段孽缘?暂不提这两个都是男人,除此之此,加诸于他们身上的意外莫非还少吗?老天爷啊,难道这便是给他们的惩罚? 肖虎作为一个旁观者,心都像被狠狠攥了一把,紧缩起来,又何况是当事者? “湛然——”在南宫苍敖的急喊声中,一个人影倒了下去,被他一手接住,君湛然在他怀里,脸白如纸。 “他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再加急火攻心,若不好好救治,说不定便会要了他的命。”纪南天在旁冷眼旁观。 “住口!”嚓,遮日刀脱手飞出,纪南天蓬乱的头发顿时被割下蓬。 “你敢再多说一字,不管你是谁,我今日便要了你的命!”南宫苍敖的双目已经发红,他恨不得这就要了纪南天的命。 再看怀中,君湛然,这个素来要强的男人从未如此虚弱,仿佛成了纸人,再也不堪一击。 他可是雾楼楼主,是不惜自残伪装多年,能忍人所不能忍的君湛然,他总是步步为营,计算好了一切,除了他们之间的情…… 这也是这镭情意,令他万劫不复。 南宫苍敖心霎时痛了起来。 他小心的抱着君湛然,从人前走过,选了一个靠近水潭位于角落的岩洞,走了进去,将怀中之人轻轻的放在地上。 第196章 人若无情 君湛然一直没有醒来,也不知是他醒不过来,还是不愿醒来。 醒来,便要面对一切。醒来,便要面对南宫苍敖,醒来,便要做出抉择…… 眼前是仇人之子,还是情定一生之人? 所以君湛然没有醒来,他自昏厥之后便不曾再睁开眼,他经脉所受的损伤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养好,连日来的辛劳和突然得和的事实给了他太大的冲击,那根早就绷得紧紧的弦终于断裂。 洞内很干燥,不冷亦不热,地上热着君湛然还从轮椅的时候所用的张毯子肖虎竟然还带在身边,南宫苍敖见他拿出来的时候也感到意外。 “我总是怕楼主不知道哪一天又倒下去那,这东面是他用惯了的。”肖虎把它放在南宫苍敖的手里,低低的说。 原来,有人和他有一样的担心,南宫苍敖捏着手中的毯子,君湛然总是看起来坚强,有时候甚至冷酷,但正是因为这种坚强和冷酷,不知为何,反倒叫人为他心疼起来。 “肖虎,有你们这些人在他身边,湛然他就算一个人也……” 还未说完的话被肖虎猛然打断,肖虎猛地瞪着他,大叫,“鹰帅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走?事到如今,你想一走了之?!” “不是。”断然回答,南宫苍敖又视肖虎愤怒的眼睛,“纪南天言之凿凿,但那些话是真是假还不能断言,倘若这是煌德的阴谋呢?倘若这是纪南天有意离间,湛然为此大受打击岂非冤枉?我要去查个清楚,是真是假,是黑是白,其中的是非曲直,定要弄个明白才是!” 鹰眸一转,利光如刃,肖虎眼其中寒芒,却是放下心来,只要鹰帅还是鹰帅,楼主自然还是楼主,他们岂会被这样的事打倒?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心里默念着,肖虎去看岩洞里的人,君湛然双目紧闭,依然沉睡,手腕之上的伤口已经被好包扎起来,衣衫也还整齐,只是脸色微微发白,看起来和平日不同,除此之外,哪里像一个病人。 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南宫苍敖眼底的寒光也会敛下,变得柔和起来,“你先退下别,这里我来照顾就好,我定会好好照看,不让他的伤势加重。另外叫其他人都找地方好好休息,暂且不要去管纪南天。” 肖虎领命退下,自这一刻起,就天人再来打扰,君湛然始终未醒,南宫苍敖衣不解带,不曾离开一步,几日之后,旁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却没有谁敢去说一句话。 还有什么可说呢?事到如今,除了感叹天意弄人,还有什么可以说,可以劝? 纪南天旁若无人的找了一个岩洞安身,既不去找南宫苍敖,也不与旁人说话,山外也许早就布满追兵,艺术美已全是煌沐的人,但在这山腹之中,却是另一个天地。 在这个天地里,君湛然就是一切。 夜色已深,山洞之内也微微暗下,岩壁上微微闪耀着蒙蒙的光亮,在昏沉之中如同星辰,君湛然的发髻已经散下,铺呈在地上,他平静沉睡的模样就好像随时都会醒来,睁开那双黑玉般的眼睛。 但这一切只是南宫苍敖的希翼而已,事实上,他已几日几夜的等待着,等待这双眼睛睁开,却始终没有如愿。 用手轻抚他的头发,南宫苍敖无声的叹了口气,和君湛然并肩躺着,山洞里很安静,静的好似能听见心跳,伸手把身边的人圈入怀中,脸上的冷静和温情终于扭曲起来,狠狠咬紧的牙关似乎想就这么咬断怀中之人的脖子。 最终,那狠狠张开的齿却只是轻轻擦过,嘴唇落在他的颈边,成了一个温存的吻,“湛然……湛然……湛然……” 低到近乎无声的叫唤,南宫苍敖嗅着君湛然发丝的味道,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再不复他人眼前的平静和潇洒。 “为了你我的这番情意,看看今日,我将你遇到了什么地步?”他低声说,心中的疼痛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人,还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情,抑或是因为他心里明白,是他将君湛然害到这般地步。 本来,君湛然理该是个能狠心无情的角色,却因为他,因为他们之间的情,凭空多了这么个弱点。 人若无情,便能无敌。但人之所以是人,岂非正因为有情? 所以,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你若醒着,你若听见我的话便一定会知道,我对肖虎说的不全是真的,我只是不想说这么放弃你,你一定知道,是不是?”在他耳边呢喃,南宫苍敖无奈的苦笑。 素来自负,今日才知,这世上也有他破不了的案,有他勘不透的局,纵然他再有能耐,终究也只是个人而已,他无法改变事实,更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从纪南天态度上能看得出来,他所说的并不是假话,虽然南宫苍敖也怀疑这是煌德的阴谋,但凭着他多年看人审案的经验,他能确信,纪南天不曾撒谎,他说的是事实。 只是不甘心认命,无论如何,他都要去将此事查个清楚,才肯死心。 若他的父亲南宫晋果果真是当年暗杀“四皇子煌湛”之人,待君湛然醒来,他该如何面对他?当年他的父亲害死了“惶湛”,多年后,身为南宫晋之子,他却心系于“煌湛”,莫非这就是天意? 莫非这就是老天爷给予他们南宫世家的惩罚?但为何要父债子偿?为何老天要开这么个玩笑? 从来不信什么天,不信什么命,南宫苍敖到了这一刻,却真正开始怀疑起来,难道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难道他与君湛然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但是——终究是——不甘心—— 不甘心啊! 手臂圈的更紧,仿佛要把君湛然嵌入怀中,和自己融为一体,南宫苍敖吻上他的发,又吻上他的眉、他的眼,他输入法吻他的侧脸,又亲吻他的耳廓,松开他的衣襟,让那片熟悉的胸膛袒露,手指轻轻抚过,又轻轻吻下。 所有的无奈和矛盾挣扎都倾注在这些吻里。 至少他还在。要不是君湛然还在他的怀里,说在他眼前,南宫苍敖觉得自己定会疯狂。 至少他还在。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南宫苍敖看着君湛然的眼神一时如火,一时又如冰,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这么令他矛盾挣扎的抉择。 如果是为了他们双方,他理当放手才是,心中明明知道答案,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做出这样的决定,南宫苍敖一向认为自己很理智,能在关键时刻判定出该怎么做,眼下,答案就在他眼前,他却根本不想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是为了“正确”,当初他便不会去招惹这个男,既然已经招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怎肯轻易放手?他又怎么能,轻易轻手? “苍敖……”微微沙哑的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鸿,骤然唤回南宫苍敖混乱的心绪,抬头,是君湛然那又引人深陷其中的眼。 四目相对,君湛然的眼神居然很平静,唯有南宫苍敖才看得出,这些平静之下藏有少少起伏。 他仿佛是感受到南宫苍敖内心的挣扎,他也露出一个苦笑,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衣襟,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不问别的,只问这么一句,就好像这是和平日没什么区别的这个普通的早晨,就好像此地并非莫凉山的山腹,也不是在躲避追兵,而是在自家的卧房里。 君湛然没有打破这一旁的宁静,南宫苍敖更不会破坏此刻的安宁,他对他笑了笑,“你看我在做什么?” 他低语,继续着方才的亲吻,让唇齿从他的皮肤上划过,感受肌理的起伏,湿润而温热的吻落在心口,他们的衣襟都已松散,君湛然微微阖起眼,感受南宫苍敖的吻正在慢慢往下移动。 手指触到南宫苍敖的发顶,在下腹移动,他的呼吸随着南宫苍敖的吻慢慢加重,忍耐不住,他忽然把南宫苍敖往上一拉,双唇相触,热烈的吻夺去双方的呼吸。 君湛然的这一吻激烈而缠绵,他们互相咀嚼着的对方的唇舌,吸吮着,啃噬着,像头饥饿的野兽,直到尝到彼此口中的血腥味,也没有停下。 热烈的吻,像一蓬火,燎原的同时也有焚烧彼此的危险,因为那丝血腥,又多了些惨烈的味道,发丝纠缠,南宫苍敖的衣物被君湛然剥下,他粗重的呼吸在安静的山洞里静静扩散,是否会被世他人听到谁也不介意。 还有什么可介意呢? 他是他的,他亦是他的。 “苍敖——苍敖——”就像在昏睡中听见南宫苍敖的呼唤那样,君湛然也唤着他的名字,扯开的衣物铺呈在岩洞的地上,他紧紧抓着南宫苍敖的手臂,心中激烈的情感几乎令他窒息。 他不得不张开嘴,用力呼吸着,如同即将溺死的鱼,南宫苍敖能看到他眼中的火热,那如同炭火焚烧的光芒,热的灼人。 第197章 偿命 火热的目光灼痛了南宫苍敖的眼,他用力抓紧怀中的人,就好像生怕他在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 随着收紧的怀抱,疼痛慢慢袭来,君湛然却连眉头都没皱,发烫的身躯互相厮磨,南宫苍敖在他耳边亲吻呢喃,“湛然……” 回应南宫苍敖的却不是君湛然压抑的呻吟,而是低低的两个字,“煌湛。” 黑发披散,眼神狂乱的男人对他说,“叫我煌湛。” 南宫苍敖浑身一僵,自下而上的眼神直视着他的,那双黑眸似乎探寻他的反应,又在发现他的异样之后,眼底泛起同样的疼痛来。 煌湛。 他是煌湛,是当年本该殒命的四皇子,是殒于人人敬仰的南宫大将军南宫晋手中的一条亡魂。 最终他活了下来。 活下来,他可以傲笑江湖,可以争霸天下,但独独不该,结识南宫苍敖。 是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南宫苍敖? “为什么偏偏是你?”墨玉似的眼,紧紧凝视,南宫苍敖对他的疑问,一时间竟难以用评语来形容他看到的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在其中又有着怎样的情感。 胸口的窒闷令人想大喊,想咆哮,想愤怒的大吼,用尽所有可用的办法来宣泄这种无法言喻的心——南宫苍敖深深吸了口气,最终却只是笑了笑。 “看来你我果真有缘。” 故作轻快的笑,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南宫苍敖的吻继续往下,君湛然仍旧看着他,仿佛洞悉了一切,“你——” 说了这个字,便再也没有往下说。 深邃的黑眸只是看着南宫苍敖,似乎看进了他的心底,君湛然一伸手,有力的手指撕剥开南宫苍敖仅剩的衣物。 指尖从古铜色的肌理上划过,一直往下,毫不犹豫,在那因为征战而散发出野性之气的身躯上留下自己的痕迹,随即落下的便是吻。 提醒对方,自己名为“煌湛”,却又在之后表现出如此的热情,南宫苍敖头一次发现自己猜不到身边之人的心意,但无论如何,他对这般的热情一点都不介意。 这双拿暗器的手也许是天底下最灵巧的手,南宫苍敖很快便忘记了身外之事,他的眼前素来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如此积极的取悦着他。 岩洞内的喘息声压的很低,二人的衣物早就散落一地,松散的发互相交缠着,相贴的唇索取着对方的反应,紧紧相叠的身躯之间传来细微的摩擦声,除此之外,还有交错的呻吟。 仿若与世隔绝的岩洞内,渐渐弥漫起一股暧昧的情色之气,半空气息浮动,却又隐约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意味。 按住南宫苍敖,解开他所有衣物,吻遍他的身躯,也吻去他身上的薄汗,不容抗拒。 君湛然时常也会很主动,这一次却又不同,他如同疯狂般的强硬的动作,像是一种惩罚。 “倘若不认识你,知道你是谁之后我该杀了你才对!”低声说着,往下俯视,君湛然的双目发红,其中到底是欲望还是愤恨,南宫苍敖已然辨识不清。 干涸的唯头上下颤动,南宫苍敖沉声低笑,手掌沿着君湛然背脊往下,却被人猛然按住,君湛然在对他微笑,“想都别想。” “这是你欠我的,南宫苍敖!”那多了几分癫狂和幽冷的笑容,在南宫苍敖眼里却有着别样的魅力。 他眯了眯眼,在他耳边低语,“是我欠你的,你可以用别的方式要我的命……” 南宫苍敖的话音才落,忽然被往下按倒,身后上方传来君湛然的语声,“如你所愿——” 微凉的石壁贴上发烫的身躯,收缩的皮肤在嘴唇的舔舐下紧绷如弦,早已熟悉对方的反应,这一次就如同往日的第一次那般,互相拥抱,互相索取,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将对方完全独占,再也不留一丝空隙。 张开的手指抓紧了地面上散落的衣物,南宫苍敖低沉的喘息唤醒了君湛然心底的兽,他并没有因此而严重缓力道,反而更为变本加厉起来。 他清楚自己的掠夺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情绪,却也从未如此明白的看清自己的心。 “是南宫晋杀了我,南宫苍敖,父债子偿,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还我,你懂吗?”狠狠咬牙,重重咬上南宫苍敖的肩头,君湛然俊朗的面容扭曲着,是因为欲望,也是因为心底那爱快交织的情…… “……倘若你当真那么恨,你也可以一刀杀了我……你动手,我不会怨你。”侧首挑眉,夹杂着情欲暗色和压抑的脸庞,南宫苍敖的目光与他相对,脸侧是被汗湿的黑发。 遮日刀就在一旁,刀锋半启,照亮了那双鹰眸,君湛然看着他,“你分明知道我办不到,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狠狠吻下去,他重重咬向南宫苍敖的唇,舌尖缠绕着,吞咽彼此的低吟,直到他放开。 “死于你的和中,总好过从我手中失去你。”南宫苍敖的心里也有痛,转过头,他握了握君湛然的手,暗示他可以继续。 “该死!”压上南宫苍敖的背脊,君湛然恨不能将他捏碎,“你是在用这种方式补偿我吗?!南宫苍敖!你……” 还未说完的话,被身下之人挑逗的动作和抚慰搅乱,乱了心智,也乱了心神,君湛然根本无暇多言,尽管心有不甘,尽管心存怨恨,却不能改变他的心早就系于南宫苍敖身上的事实。 纠缠的身躯交叠着,起伏着,激荡出如火的热度,烧灼了一切存在或不存在的情绪,留下的唯有最真的欲,与最浓的情。 肌肤相贴,能听到如鼓的心跳,不知是谁的,交错起伏,汗水蒸腾在半空,岩洞内闪烁的迷蒙光晕之下,他们赤祼的身躯上仿佛笼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几点殷红吻印如同血色绽放。 犹如坠入网中,谁也别想轻易脱身,汗湿的身体翻覆着,张开的手指抓住了一切可抓住的,南宫苍敖颈边的汗水落下,落到君湛然的口中,尝到了苦涩。 忽然想起先前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固然是受害者,那南宫苍敖呢?在从纪南天口中得知那一切的时候,南宫苍敖又是何种心思? “你不专心……”南宫苍敖指责的话拉回了君湛然的思绪,他忽然发现看不透南宫苍敖的眼神,这双灼热的眸子里还有太多太多的情感。 细密的吻沿着君湛然的脖颈一直延伸过去,“无论你是谁,是君湛然也好,煌湛也罢……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但我也没想到,事实竟会如此……” 君湛然因为这个事实受到打击,南宫苍敖又何尝不是?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竟是所爱之人的仇人之人,这个事实? 但他素来洒脱,即便心里有苦,也从来不言苦,他留给他人的只有他的狂态,他的傲气,他的潇洒不羁,君湛然本该是最懂他的人,却在此时才猛然醒悟—— 南宫苍敖比他更恨这个事实。他比他,更痛。 “……如果我能杀了你就好了。”从一开始相识便一直说着这句话,直到今日,君湛然也只能说出这句话,伴随着自嘲的笑,和一个紧紧的拥抱。 “湛然——”一声叹息,南宫苍敖收紧了手臂,见他落寞,忽然咬了他的耳廓,在他耳畔说道:“你以为这样结结束了?我还没开始呢……” 他竟要在这般情境之下再兴云雨?君湛然双目一阖,“看来是我方才没有让你尽兴。”言下已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你尽兴,我还没有尽兴,这该怎么算?”不谈爱恨,只论眼前,南宫苍敖又贴了上去。 在这纠葛难清,恩眼难辨之时,一场欢爱已经弄乱了他们所有的情绪,南宫苍敖理当知道,却仍旧执意的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若不如此,眼前的人不知何时就会远去。 君湛然并非愚钝之人,岂会感受不到他的心思,心底渐渐涌上一股热。 恨如何,爱如何,通通化作了肢体交缠之时沁出的汗水,直面自己的情感,他们都明白自己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当抛开一切,只剩下情欲之时,心底的本能和心之所向从未如此清晰。 攥住南宫苍敖的发,君湛然忽的想起自己被南宫苍敖悄悄取走的那一截,指尖一划,一缕黑发落下。 “这就是你的命,南宫晋欠我的,我收走了。”说完,将这缕黑发缠到了指上。 第198章 君臣 他突然的动作令人意外,南宫苍敖定定的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这举动的含义。 但岂会真的不明白? 黑色的发,绕上之间,慢慢牵扯着断不了的情意,即便是无奈,就算是不甘心,也早已缠在了一起,哪里是说断就能断得的? 但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当真能做的到? 仿佛看出他的疑问,君湛然收紧了手,“如果你是南宫晋,我现在便会杀了你,但你不是,南宫晋是南宫晋,你是你,他做的恶,若要你来背负罪名,对你而言未免有些不公平。 公平?他何时讲过公平?世上之事又哪里有过什么公平?南宫苍敖知道这是借口,难得君湛然竟然也会找借口,这借口显然是用来放过他们自己。 南宫苍敖本该高兴,但君湛然却没从他脸上看到喜悦。 “这就是你的回答,你果然想清楚了?莫要忘了,如果纪南天所言是真,我父亲果真就是当年害你之人,那我确实是你的仇人之子,你说不用我来背这罪名,但往后呢?假若有一天你君临天下,你能忘记当日之痛?” 南宫苍敖的眼底还留有情欲暗色,直白的话却如裂帛的利器,不留余地。 宁愿说个明白,也不愿纠缠不清彼此痛苦,面前的男人到底还是南宫苍敖,“君临天下之日?我没有想过。”君湛然哼笑,随手扯过地上的衣袍,随意披在了赤裸的身上。 “你是仇人之子,也是我放不下的人,就算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我总不能自欺欺人。”叹了口气,靠在岩壁上,君湛然仰起头,有些自嘲,“我从来不信命,也从来不信天,我只信我要的必须亲手去夺,现在却不得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非这就是我的报应?” 从昏厥到清醒,从混乱到冷静,一场云雨过后,他好像忽然淡然下来。 微微潮湿的黑发,松散的衣袍,还有那微微上挑,视天下如无物的眼睛,就好像从未有过先前的挣扎痛苦,矛盾纠缠。 武魂他们如何交缠,终究,无法不面对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如果杀了你,为我自己报仇能令我好过的话,我一定会动手,但事实上,我再清楚不过,你的死绝不会令我好过……” 渐渐放缓的语声似乎是在回忆,君湛然转过脸来,南宫苍敖竟从其中看到另一种痛,和当年的事全然无关。 “你的死,我已经经历过一回了,不想再来一次。”君湛然忽然低头看自己的手。 留有疤痕的手心,上面有南宫苍敖熟悉的印记,除此之外,手腕上经脉暴突,似乎稍微用一点力便会爆裂,上面还留有干涸的血迹。 暗红的血,和玉石般的白,刺目的对比。 要知道,这本来是一双几乎没有瑕疵的手,是老天爷亲手打造的一双利器,可是如今呢? 南宫苍敖的眼神无法从那道疤痕和那截突起的经脉上移开,他捧起这双手,想到君湛然的过去,想到他们之间的问题,想到得知他死讯赶来的君湛然是何种心情…… “我真是个混账东西。”他吻了吻他的手,“但我不是有意骗你,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若早知如此,我绝不会……” “不用说了,这不像你。”君湛然能感受到手背上的热,“南宫苍敖就是南宫苍敖,那个不可一世自信到自负的男人,绝不会说什么后悔。” “那是对别人,不是对你。”南宫苍敖听到他如此评价自己,摇头,“在你面前还有什么自信自负不可一世,我是当真后悔,不该让你受这样的苦。” “苦?还不算什么苦,至少你还活着。”和幼时的经历相比,而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君湛然不以为意,“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岩洞之外,一双漆黑的眼睛像在闪着光。 洞外一片静谧,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但只要用心观察便会发现,在各个角落里都有人看守,就算是在这混乱的情况下,他们各自的手下也不曾忘记警戒。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南宫苍敖舍不得从这个人身上移开眼,他不知道一个人怎能如此矛盾,偏激疯狂之时淡漠冷酷的像来自地狱的幽鬼,冷静理智的时候又孤傲尊贵如同天上的神祗。 “这件事,暂且就当纪南天没有说谎,但真相如何总要调查清楚,至于你我之间,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擅自决定。”不舍得放手,也不想互相伤害,南宫苍敖最终这么说。” 答案其实早就在心里,君湛然没有反对,“假如纪南天说谎,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洞外有人察觉到一股阴寒,但纪南天究竟是否说谎,其实岩洞内的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 假如是谎话,早晚会有被拆穿的一天,而到了被拆穿的那一日,合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之力,无论是怎么样的高手,一旦被他们找到,真正是会生不如死,这点想必他清楚的很。 纪南天又是个老江湖,加之混迹皇宫多年,所以他绝不是自寻死路的蠢货。 也所以,纪南天所言,多半是真的。 忘了一眼身畔的人,两人都感叹天意弄人,但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问题,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除了纪南天揭出的过去,外面还有煌沐的追兵,若煌沐的人马在这里寻个十天半月,他们在里面没有干粮,早晚也只有饿死一途。 两人在岩洞里的动静不是没有人察觉,只是大家都当起了聋子,无论是细碎的呻吟低吼也好,争执的私语对话也好,都只当没有听见。 待第二日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起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等待他们给出一个决定。 纪南天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离开,仍旧盯着君湛然,像是就为了等他做出个决定。 没想到,穿着长衣都得男人竟半句话都不提昨日之事,“肖虎,带人去查探山腹外围,煌沐也不是傻子,他不会就此罢休。” 他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发生,众人愕然,肖虎也感到诧异,却不敢随便提起昨天的事,“是,属下遵命。” 肖虎带人准备寻路探查,鹰啸盟的夜枭们都暗自觉得奇怪,就连阴鸠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刑求高手都忍不住了。“盟主……” 抬起手,南宫苍敖并不打算多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无需过问。” “谁说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难道还没看出来,这牵扯到大夏的社稷,甚至牵扯到整个天下?”纪南天在旁,冷声反驳,“四皇子煌湛非常人也,负有先皇遗命,本该为大夏的社稷不遗余力,可他为情所困,却局限于此,是你拖累的他,南宫苍敖,要不是有你,今日的大夏定是另一番局面。” 纪南天此言一出,夜枭们的颜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就连雾楼的人也皱起眉头。 “别这么看我,难道老夫说的不对?”纪南天仿佛没看到周围人的脸色,“想想看,加入煌湛成了夏国国君,你们这些人便都是护国的功臣,摆在你们面前的该是加功进爵,而不是被困在这山腹之地,躲躲藏藏,见不得天日……” “纪南天!”一声冷喝,打断纪南天的叫嚣,君湛然的眼神如冰,“谁准许你说这样的话?” 他失血过多,内伤未愈,经脉受损,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纪南天却难以从她身上找到半点虚弱的模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然显得更为犀利,正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谁准许你妄言?”分明是虚弱之人,那往来的眼神,竟如高高在上的王,君临天下。 纪南天一愣,君湛然慢慢上前一步,“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四皇子,既然我是主子,那你是什么?” 他一步步走近,谁都知道他眼下不是纪南天的对手,却没有想去阻止,南宫苍敖甚至着迷的看着他此刻傲然的模样。 “煌湛,你……” “住口!”纪南天想开扣,被君湛然再次打断,“既然你是奉先皇遗命要助我登基,那我是主,你是仆,你身为人臣却口出妄言,我还未治你的罪,你居然怪起别人?” 没想到君湛然会这么说,纪南天感到意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竟不责怪,忽的跪了下来,“纪南天拜见湛王。” 君湛然不语,受了他一礼,纪南天叩拜完了忽又站起,“老夫承认你是湛王,但南宫苍敖却是个叛国之人,他今日能为了私情叛国,谁知道他明日,湛王别忘了,他毕竟是南宫晋之子,是你的仇人之子!” 纪南天狠狠的说着,显然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君湛然目光一冷,“他是仇人之子又如何,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别人何干?就算他是仇人之子,但是他助我对敌,是他情愿舍弃鹰啸盟也要助我报仇雪恨,是他为了我险些命丧沙场,也是他,知道真相之后情愿远离,也不愿令我为难。” 说道这里他瞥了一眼南宫苍敖,南宫苍敖目光闪动,君湛然又继续说道:“要说为私情叛国更是荒谬,南宫世家之仇难道不是他离开夏国的理由?而你,身为人臣,你做过什么?除了几次三番陷我于为难,试探于我之外你还做过什么!纪南天,本王告诉你,没有了解你的性命是看在先皇的份上!” 纪南天的脸色数变,南宫苍敖一挑眉,想到他方才的话,“湛然……” “别告诉我你没有那么想过。”暮然回头,君湛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昨夜我就察觉,这件事对你的影响比我更甚,你自始至终以强者自居,想帮我助我,却没想到自己竟是罪魁祸首的儿子,你敢说你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 他看着南宫苍敖的眼睛,“你敢说,你从未想过斩断你我之间的关系?” 众人诧异,鹰帅素来敢爱敢恨,任何事都不轻易放弃,竟有过这样的念头? 南宫苍敖语塞,两人对视,随即一笑,“我只是不想看你痛苦,情愿放你自由,虽然这么做我并不甘心。”都说他观察入微,君湛然却比他更懂得人心,还是说,他只懂他的心? “你果然这么想过。”所以昨夜他对他们的问题避而不谈,“要不是我今日告诉你我的想法,你还准备做什么?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谁也没有想到遇到这件事,最先考虑放弃的竟然会是南宫苍敖,君湛然却似乎懂得他的心意,虽然质问,却并没有大怒。 “我只是想想,还没有什么打算,要说的话,我不过是不想看你痛苦,不想让你难做,所以情愿走的远些。也说不定,过几日我会后悔,后悔了便又回来,再来缠着你,把夏国打下给你,让你欠我一辈子。等你登上帝位美人环绕,我便助你建功立业,平定天下,让你得到一切,待你坐拥天下独缺知己之时,你就会想起我,我会远远看你,但我不会再接近你……我要让你这辈子都想着我,忘不了我。” 看他微笑着说出这番话,君湛然深吸一口气,“果然是个混账。”言罢一把拉住他的手,“没有我的准许,你敢!” 南宫苍敖见他恼怒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回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不过是说说而已,不要当真。” 第199章 马蹄扬尘 只是说说而已,不可当真?不必当真?君湛然回视南宫苍敖,微笑之中眼眸渐敛。 他与南宫苍敖因意外而相识,他们之间可以是对手,也可以是知己,虽然不敢说对他心里所思所想了如指掌,但也能猜得大半。 君湛然双眸微阖,若有所思,他这般摸样南宫苍敖并不陌生,众人旁观至此,如释重负,南宫苍敖却又紧了紧掌中的手,低声问道:“湛然是否不信我的话?” “哪有不信直说,为何我要不信?”回答南宫苍敖的是微挑的嘴角。 掌心里的手很稳,微冷,南宫苍敖的手指摩挲着,从君湛然的指背上抚过,“我知道,因为当年的事,你心底始终有结,你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会放在心底……其实,你一直怕人离开,所以情愿什么都不要,无所得,便也无所失,是不是?” 君湛然一震。 掌中的手变得更冷,就如君湛然看他的眼神,南宫苍敖的眼光却如火,坦荡而纯粹,“我确实想过离开,这么一来便不用你难为,但我若是离开,还有谁能住进你心里?少了我,你的心里还剩下什么?” 仇恨。 倘若没有南宫苍敖,他便只剩下仇恨。 君湛然的手蓦然收紧,死死看着对面的男人,“……你未免太自以为是,除了你,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别人了?!” “别人都不是我。”他戳到了他的痛楚,南宫苍敖知道,“除了我,这世上没有人能懂得你的心,没有人。” 他说的那么肯定,那么理所当然,似乎完完全全看透了他,君湛然忽然笑了,“既然你懂,你就该知道,倘若你真的擅自决定,我会怎么做……” 他的面容平淡不见波澜,眼底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南宫苍敖却是懂他,所以又怎会不知,“以你有仇必报的个性,定然将这视为背叛,定然不会让我好过,我说的可对?” “知道就好。”君湛然莫然的回答,与南宫苍敖交握的手却攥的很紧。 南宫苍敖被抓的发疼,神色却是一片安然,他确实懂得君湛然,他在恨,恨为何事实如此,他也在怕,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此完结,那么到头来,他还剩下什么? 他不是冷漠,不是无情,而是太过多情,太过深情,因为儿时的经历,受不得离散,也禁不起失去,他选择复仇,因为那是他唯一可抓在手里的东西。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可偏偏,他遇上了他,至此,爱与恨,从未如此矛盾。 猛然间心疼起来,在旁人看来君湛然是寡情乖僻,在他眼中却截然不同,世上可还有人能倔强的如此令人欣赏,又叫人怜惜的吗? 南宫苍敖的手突然松开,在君湛然静雅的目光中将他环抱,这突然的拥抱谁也读不懂,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又陷入茫然之中。 “你干什么?”就连君湛然也感到不解,搂抱在他肩头的手臂却并不为他的疑问而有所动摇,只听耳边轻语说道:“果然,还是放不下你一个人,如果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君湛然哼笑,还未等开口,却听南宫苍敖又说,“如果没有湛然,我又该怎么办……” 吐了口气,君湛然静默片刻,也张开手臂抱住了他,“在胡说什么,难道没听见我方才所言嘛?南宫晋是南宫晋,你是你。” “就算如此,事实如何还是要差个清楚的。”放开他,南宫苍敖回过头,犀利如鹰的眸子正对始终观望的纪南天。 一个人站在角落,纪南天在此地并不受欢迎,尽管是他将他们带到这个隐秘之地,暂时躲开追兵,但纪南天的一席话和他造成的影响,已经令他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似乎知道他们要问什么,纪南天嗤笑一声,“恩爱够了,准备一起对付老夫?湛王倒是与传言所说的不同,并没有那么绝情。” 拉住君湛然上前的脚步,南宫苍敖抱起双臂,“不必废话,纪南天,既然你还留在这里,不如把当年的事说个清楚,我父南宫晋究竟是奉谁之命?他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黑衣半敞,长刀在鞘,南宫苍敖冷声之吻,与君湛然说话之时的语调判若两人,其他人都已经习惯,纪南天却免不了有所不悦。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他打量了南宫苍敖一眼,“既然人称鹰帅,我想,不用老夫再多言,你听了前面那一半,便该知道后头那一半才是,但你却要我亲口再说一次……” 他的眼神一转,转向君湛然,“莫非是为了说给湛王听。” 他的话中有话,君湛然没有理会,“你若知道,就说。”因为他知道南宫苍敖的本意。 南宫苍敖断不会亲自对他说,其父南宫晋会下杀手是奉命而为,并非本意,更不会告诉他,南宫晋死于沙场便已是报应,他与他一样同是此事的受害之人。 这些话南宫苍敖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他不像撇清与此事的关系,却想让他释怀,所以便只能由纪南天来说。 不知是因为君湛然的命令,还是纪南天本就不想隐瞒,也不再卖关子,“当年,南宫晋奉命铲除四皇子,一刀毙命,将尸首呈给了如今的平康王,也就是当年的大皇子煌德。此事煌德自然满意,但兔死狗烹,向来如此……” 说道这里,他看着南宫苍敖,“煌德怕他有一日会将此事说了出去,到那时不仅他的颜面不保,更将威胁到他好不容易多来的地位。” “毕竟,若是按遗照,继承太子之位,登上皇座的理当是四皇子煌湛,而非他煌德。”陷入回忆,及盐田看着岩洞深处,仿佛看到了过去。 “南宫晋不愧是南宫晋,这件事在当年做的干净利落,没有被任何人知道,只可惜,他死的太早,煌德不会留他太久的,南宫大将军忠君爱国之名名扬天下,在煌德想来,就算他听命于他一时,也不会听命一世,这么一个祸患,怎能就留?” 所以南宫晋死了,死于战场,威名永存,却没有人知道,死亡背后的真相。 其实大家都想到了原委,却还是在纪南天说完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胜唏嘘。 “南宫苍敖,你就准备在此地等死?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你和湛王准备怎么办?”纪南天忽然发问,在他蓬乱的灰发之下有一双格外精明的眼睛,正盯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他不问君湛然,是因为君湛然已无法动手,南宫苍敖回首,视线中是君湛然垂在身侧的手腕。 见他担忧的目光,君湛然也不觉皱起眉来,“煌沐还未离开,若不找上十天半个月,将此地翻遍,他不会罢休。” 说话间他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打算什么,南宫苍敖摇头,“你想都别想,除非你要废了自己的双掌。”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君湛然却似已做了决定,“更何况还不能肯定我的双手会废,不过是暂时不能用内力而已,我还可以制毒……” 他的视线朝着洞口之外,莫凉山中草木茂盛,岂会没有药草,只要有了药草,还怕制不出毒物? “那要多少时日,何况要先出去再说,但眼下……”话还未说完,忽听隆隆马蹄声,震的潭中之水涟漪跌宕。 “有人找到了附近!”肖虎警觉的说,另一头殊衍跪在地上听了片刻,起身说道:“听蹄音已在山中,距离这里不远!” 夜枭们是最有追踪的经验,自然不会有错,看来煌沐的人已在近处,这几日搜山已搜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来。 岩洞之外马蹄声声,煌沐来过这里,没有找到他们,却并不代表他再次搜山也找不到,他是铁了心要翻遍此处每一寸土地。 洞外的嘈杂声已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要是被擒,老夫也没有办法了,请湛王自己小心。”纪南天的这句小心不知是真是假,还是准备看他们的好戏,君湛然已不在乎。 南宫苍敖就更不会在乎了,拂了拂衣摆,他抽出遮日刀,“被擒?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输在煌沐手中?更不可能。” 与其他人焦急中显露的镇定不同,他是真的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很笃定,君湛然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你遇事一向从容,但到了这时候还能冷静,难道……” 南宫苍敖哈哈一笑,不紧不慢的擦着不知染过多少人血的刀锋,双目微阖,“算算时日,也该来了。” 一抬眼,注目洞前,“肖虎、阴鸠听令,战!” 君湛然对肖虎点了点头。 “遵命……”跟随南宫苍敖,肖虎没有迟疑,也已经不需要君湛然再次下令,雾楼的守卫半数由南宫苍敖带了出去。 纪南天没想到南宫苍敖竟然这么快就做出判断,居然没有半点犹豫考虑,就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他难道不怕输?!” “若是输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君湛然早在当年死过一回的时候就已不在乎生死,但只要活着,他就不会放弃希望。 从南宫苍敖的决定来看,他定然早就有了什么打算,举步往前,君湛然站在岩洞之内,机关已经打开,洞外天地被树荫遮挡,仿若全都成了绿色。 天地一色,绿意浓浓,间隙中露出几丝半空微蓝,只见刀光闪过,红芒乍现,一声大笑伴随着另一批马蹄声震动天地。 “阳嶙,你再不来,便枉为凛南大将!” 山下,阳嶙带着兵马正在上山,铁骑在日色下寒芒闪耀,马蹄扬尘。 第200章 求助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阳嶙也是经验丰富,一眼便知道眼前局势,却不知道南宫苍敖怎么会猜到他要来。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长啸,刀光如鸿,“杀完了再说!” 这便是死而复生的南宫苍敖,被困此间,竟没有一点颓然之色。 阳嶙心里也算佩服,只是嘴上不会说,说实话听到起初那声高喊,他心里还颇感惊异,他本是奉安嘉王之命监视南宫苍敖的行动,毕竟南宫苍敖麾下所带的大多是他们凛南国的兵马,自然不会任他胡来。 可没想到,这人称鹰帅的男人带兵不按常理,他虽说是暗中关注兵马的动向,却偏是看不出南宫苍敖行兵的用意。 直到近些日子,一连串的噩耗传来,快的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先是失去南宫苍敖的行踪,继而又传说他丧命于临天谷,再后来,君湛然行踪乍现,南宫苍敖死而复生…… 阳嶙本来不该出手,但这么多事之后,他实在没法子继续旁观下去,非要弄个明白不可,这才带了人马前来,并且还选在煌沐发难的时候。 虽不是刻意,但也有几分是存心为之。 凛南是他们凛南人的凛南,岂有叫外人掌握国运存亡,而他们自己却袖手旁观的道理? 从山下疾驰而来的人马扬起飞尘,远远看去,声势浩大,煌沐瞪着血红的眼,咬牙切齿,“好你个南宫苍敖!!” 方才南宫苍敖那一声大笑,一声高喊,远远传开,仿佛一切早有安排,别说煌沐,就连当事人阳嶙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行动是否早在他的计算之中? 但这又怎么可能?摇摇头,阳嶙直指山上,“弟兄们,那就是夏国皇子,只要杀了他,必能重创大夏!加官进爵,更是不在华夏!” “杀了他!” “杀——” 尽管人数不多,胜算渺茫,但这番话还是齐了作用,更何况将士们都知道山上还有什么人,一时间喊杀声震天,从山下袭卷而来的这股杀意,气势惊人。 南宫苍敖已带人冲出山腹,上下夹击,煌沐倒成了进退两难的那个,他还有种感觉,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什么被困,什么假死,都是南宫苍敖的阴谋! “君湛然——你使的一手好棋!为什么你不出来!你就准备龟缩在里面让你的情夫替你出手吗!堂堂夏国皇族竟靠出卖色相才能换得他人助力,你不配生于大夏!”煌沐气急败坏,一边指挥人撤退,一边叫骂。 敖薇也在一侧,仍是一身戎装,她不明白煌沐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这只能显出他的无能而已,但这种想法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她瞥见煌沐眼底冷光的时候倏然想到,要是这时候君湛然出现,无疑会成为南宫苍敖的最大弱点。 在场的人只要多半都已知道,君湛然受了不轻的伤,他为南宫苍敖之“死”已付出了代价,如今,他还有集成能力能够自爆,只有他出现才能判断。 煌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敖薇眼神一转,暗暗心惊,就算这煌沐无德无能,但他毕竟身在帝王之家,绝对不是个草包。 煌沐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越来越不堪入耳,换了平日,南宫苍敖定然早已出手,说不定一刀就了解了他的姓名,但现在却毫无反应,别说他没有反应,就连君湛然也没有反应,好像他的话是对着空气说的,谁都没有听见。 山腹之中,岩洞之内,纪南天捋了捋胡子,对君湛然的反应搞到奇怪,“湛王没有听见?” “听见什么?”君湛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又落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夏国皇子辱骂于你,你不生气?论起辈分,湛王还在他之上。“何况那些话那么难听,一个那么有傲气的人,岂会听而不闻? 纪南天开来对他的态度很感兴趣,君湛然抬了抬眼,“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我现在能出去嘛?他举了举手腕。 “我出去便会成为苍敖的弱点,便会如了煌沐所愿,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做?“感到可笑似地,他挑了挑眉,与发狂时候截然相反,这时候的君湛然冷静而冷漠,好像所有污言秽语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纪南天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自语道:“能忍又能狠,确是帝王枭雄之相,先皇没有看错人。” 君湛然这会儿好像又没有听见,举目看向洞外,砍杀声和烟尘已将绿意遮蔽,就连天上仿佛也被此地杀伐之气遮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云层,灰蒙蒙的,不见天日。 “奇怪,南宫苍敖竟也不恼。”从身后传来纪南天的话,有意无意的表达着疑惑,君湛然虽然听见了,却并不答话,专注的看着战局,这么一来纪南天倒是有些摸不到他的想法。 洞外有人也同样疑惑。 “鹰帅!他竟敢这么说楼主!”肖虎在外,对南宫苍敖毫无反应的反应感到不解,“这话楼主定然听见了!” “他听见了,我也听见了,你急什么。”默默的观察局势,南宫苍敖知道眼下最不能失去的就是冷静。 “难道就由得他胡言乱语!”肖虎一向忠心耿耿,处事稳重,但只要遇到攸关雾楼或者雾楼楼主君湛然声誉的事,他便容易着急起来。 “我问你,眼下什么最重要?”没想到南宫苍敖不回答,却这么问他,肖虎一愣,“脱困突围,离开此地,解决煌沐的人马。” “不错。”只有两个字,南宫苍敖继续专心杀人,专心的指挥人手与阳嶙的人马配合。 肖虎心急,便没有细想,刚想请战,让他去杀了煌沐,目光一动,却看到南宫苍敖从容不迫的申请之下,有一丝微不可觉的狠厉和杀意。 厉色如冰,杀意如针,尖锐的冷芒一闪而过。 他不是不在意,而是不让自己去在意,否则便无法冷静,无法摆脱今日的困局。 一刀砍去敌人的头颅,南宫苍敖忽然转过头来,“肖虎你多虑了,你们楼主虽然性情有些偏激,当冷静的时候却是冷静的很,和性命比起来,区区辱骂算得了什么,忍得一时之气,待到来日……” 来日如何,他没有往下说,只哼哼冷笑几声,听的肖虎后脊发凉,一阵悚然。 能不惜自残来保全自身的人,怎么会在乎区区辱骂,忍一时之气,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好。这个道理君湛然懂得,南宫苍敖也懂得。 他们的性情不同,在很多事上却看法一致。所以谁都没理会煌沐。 煌沐骂了半天,不见君湛然的反应,倒是激起了雾楼上下的愤慨。 而同时,阳嶙所带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凛南的好汉,骁勇善战,豪爽耿直,哪里容得下煌沐这般骂战的做法,在他们眼里,战场之上胜负凭的就是实力,靠嘴说的人无论实力如何,都会被人看不起。 煌沐没有料到,他想激出君湛然的做法竟不成功,反之,不知为何两头夹击他的人马还像疯了似地更为凶猛起来,衡量轻重之后,当下准备撤离。 山上山下早已是一片混乱,刀光剑影之中,马蹄嘶鸣阵阵,鲜血满地,这一战其实若能坚持到最后,赢面最大的仍是煌沐,但他定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何况他重伤未愈,伤口一阵阵发疼,让他再也无心恋战。 “走——”他和他的人马要突围还算不难,骚乱之中敖薇趁乱潜到人群里,要接近南宫苍敖距离太远,她瞥见阴鸠,将手里的东西弹了出去。 以为是暗器,阴鸠不敢大意,卷起袖子一接,到了手里才发现是个轻飘飘的东西,随便捏了捏,与其说它是什么古怪的暗器,倒不如说像个纸团。 “给鹰帅!”耳边听见敖薇传音过来,阴鸠不解。 此人既然是北降将领,已听命于大夏,为何有这么奇怪的举动? 敖薇穿的还是男装,但到底是个女子,眉眼传意,就算是不解风情的阴鸠,也读出了其中的心焦,虽然不解,还是点了点头。 煌沐的人撤的很快,阳嶙和南宫苍敖在山上会和,准备稍作休息,即刻下山,所有人马都开始休整,也有人开始默默的为同伴收尸,挖起坟来,掩埋尸首。 战死沙场的人,总是葬于异乡的,他们都已经习惯,气氛并不沉重,因为他们还活着,还有明天要过,还有下一场仗要打。 在离开这里之前,阴鸠抖开衣袖,里面果然是个纸团,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机,上前低声与南宫苍敖说了。 “那位敖将军?”南宫苍敖接过纸团,没等打开,有人已经从山洞里走出,将纸团接了过去。 “不知其中有毒无毒,还是我来。”君湛然对这一战的结果并不意外,和南宫苍敖对视一眼,确定他无恙,随即打开纸团。 里面并无异样,只见几行刚劲中隐透娟秀的字迹,君湛然一扫而过,除了所书的内容,也看出写这封信的人对南宫苍敖的信赖。 “煌沐手里有北绛的软肋,怪不得他们倒戈的这么快。”把纸笺给了身边的人,君湛然沉吟起来。 阳嶙闻言大感意外,“你是说北降倒戈不是自愿,而是被迫?” 南宫苍敖合起纸笺,“如果这上面所言不虚,那煌沐手中定然有个十分重要的人,令北绛不得不听令于他。” 第201章 暮色之光 “里头到底写了什么?”阳嶙听书其中另有内情,迫不及待的问南宫苍敖要来那方纸笺。 要知道战场上局势变化千万,任何一个消息都可能扭转局面,更别说是敌方将领亲自递来的书笺。 只见再寻常不过的纸张上写着几个字,寥寥数语,看的出写的十分仓促,而其中的内容却叫人大为震惊,竟然是那位敖将军相求他们去救人。 “到底是谁落在煌沐手上,能让一国之将这么紧张的,定然不是普通人,莫非……是那敖卫的相好?”阳嶙皱紧了眉头猜测。 君湛然不知在想什么,沉思了一会儿偏头过问南宫苍敖,“你知不知道那敖将军可有相好?” 他的目光很直接,南宫苍敖被这双似乎在发亮的眸子盯着,隐约察觉到一股别样的意味,君湛然只是看着他,深深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但没有情绪岂非也是种情绪?有人从来都很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而且一旦有所怀疑,便又会往坏处去想,心思一转,南宫苍敖便回视那双眼睛,微微一笑,“敖卫是个女人,她有没有相好的怎会告诉我,更何况女人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容易猜得的,我与她非亲非故,又何必去猜。” “敖将军是个女人?!”阳嶙等人听了这一句,惊讶低呼。 君湛然却对着那一笑别开眼去,心下莫名的有些窘迫,不禁皱起眉头来,他自己也知道眼下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无论是他和南宫苍敖之间将要面对的问题,还是这场战局,又或是大夏,北降,凛南…… “何必去想太多,世间之事,无论为何,总有水落石出尘埃落定的一天,凡事尽我所能便是,到了当断之时,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他的肩头被揽一手揽住,手臂的主人正望着山下,神情是一贯的潇洒从容。 在他们之间有过那么激烈的争执,甚至还横着一道名为“南宫晋”的坎,但这个男人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君湛然注视着南宫苍敖的侧脸,不知道世上还有谁能和他一般洒脱。 这种洒脱正是他学不来的,也学不会,是否正因为南宫苍敖身上有他缺少的特质,所以他始终放不下他?君湛然微微阖下了眼,哼笑。 “如果有你的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何谓简单,何谓复杂?是你的心想要复杂,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简单和清明了。”有时候南宫苍敖喜欢说教,这种说教和他的外形一点都不符合。 看他严肃的模样,君湛然摇头笑了,南宫苍敖见他神情放松下来,便不再多说,下令准备下山,先寻一处地方好好休整,再决定下一步。 煌沐不会就此罢休,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仗还得打下去但若是能救出煌沐手中的人质,兴许形式会有大的转变,要是能让北降再度站于他们这一边的话…… 莫凉山,战事已毕,天色渐黯,一行人有序的自上而下,整齐而安静。 站在山头,南宫苍敖一一安排人手,如今多了阳嶙带来的人,虽然人数不多,多少却也有些激励士气的作用,尤其阳嶙原本就是凛南的大将,是安嘉王的亲信,对凛南的将士而言,他的存在便如安嘉王,代表了王的期许,也代表着故土。 尽管阳嶙本是为了监视他而来,但是这一点上南宫苍敖并没有找他的麻烦,甚至还巧妙的利用他的存在,令凛南的将士们安了心,他们知道,他们的王并没有忘记他们,故土的百姓也在等待他们带回胜利的消息。 尽管外形健硕,男子气十足,但南宫苍敖绝非一个粗心的男人,相反,心思还细腻的很。 阳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得不再次承认鹰帅之名所传不虚,一个观察入微又擅察人心的人,在战场上会是最可怕的敌人。 而君湛然,他总是独来独往,不知是不擅于和人相处,还是不愿和其他人相处,他的身边除了他雾楼的手下,便只有南宫苍敖。他绝不和其他人多话,也不会站在人群中和他们共处,他确实有股子皇族的贵气,还有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疏离。 他不会显露太多情绪,令人难以猜测他的想法,但每每出手,便又会叫人惊叹,见识到他的狠辣之后,谁都不会认为他是好相处的人。 这个人,便是夏国下一任的君主……假若煌德垮台,下一任帝王,便会是他,也理当是他。 阳嶙暗自观察,默默的在心中将这两个人的言行记下,虽说这二人眼下站在他们凛南这边,但谁也不敢保证以后。 夏国永盛帝的遗照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天下局势在变,他不得不考虑凛南的将来,尤其,以安嘉王眼下的身体状态,还不知道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阳嶙就头痛起来,他实在不想和这两个男人为敌,也实在不希望在这次合作之后和这两人反目。 “其他人都走了,也不管我这个老人家,喂,我说你……就是你,来扶我一扶。”蓬头垢面的老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阳嶙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老人叫的好像是他。 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但既然是与那两个男人一道,总是他们认识的人,阳嶙正在心烦,不想多话,姑且上前,却被老者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之大,绝非普通老人。 他顿时一惊,纪南天见前面的两个人已经走远,古怪的笑了笑,“阳将军,君湛然固然是心思难测,但莫要以为南宫苍敖就是个好商量的角色!” “你到底是谁?!”阳嶙蓦然瞪视,目光转到臂上,之间那只铁钳似的的手上赫然有着六个手指。 心里音乐想到个名字,老者却不容他多想,须发之下一双闪着暗光的眼睛正看着他,“南宫苍敖与煌德也有仇,却无人察觉,他能继续夏国大将之位,却自创鹰啸盟,他能利用君湛然的雾搂复仇得利,他却偏与他谈起情爱,他能籍机掌控凛南,却只要了兵马……” “你到底想说什么?”阳嶙不解其意。 纪南天冷声发笑,“老夫只想说,世上哪有这样的人,无欲无求,这样的人若非圣人便是隐藏心底真意的枭雄,你看南宫苍敖是哪一种?” 阳嶙沉默片刻,南宫苍敖绝非圣人,但要说他是所有图谋的枭雄…… 阳嶙摇了摇头,“不管你是谁,你说的不对,谁说南宫苍敖无欲无求,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他要的不就是君湛然?” “一国之君,岂能屈于人下!”纪南天怒声冷斥,放开他说道,“湛王是要为帝的人,他与南宫苍敖不可能!洒脱?哼,那不过是南宫苍敖的伪装罢了,无欲无求的人才是真的可怕,因为他没有弱点,他什么都不在乎,你便永远找不到他的软肋!” 他的软肋岂非就是君湛然?阳嶙不知为何想要为他们辩解,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老者身形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留下阳嶙一个人暗自思忖,这老人看似疯疯癫癫,但话里确有几分道理,君湛然固然让人看不透,但南宫苍敖难度不是一样难测? 他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也无人能管得住他,他行事随心肆意,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准则,但这准则为何却也无人知道,似乎只是看他的心情喜好而已。 相识至今,阳嶙不敢说对南宫苍敖有十分的了解,却也不禁怀疑,这样的一个男人,为何一度会成为惩奸除恶的夏国神捕,他抓捕那些恶人,究竟是为了良心和公义,还是只因为有趣?因为挑战?又或是,还有更深一层的打算? 陡然间,阳嶙想起近日听到的传闻,有一群“恶鬼”在夏国为祸,有好些人,当初似乎是被鹰啸盟擒下的,如果说,这些人一开始便是为了…… 摇了摇头,阳嶙不敢再细想下去,世上理当没有城府如此深的人才对,更别说还要有这样的耐性。 恶鬼为祸,那是平康皇咎由自取,而今夏国境内的鹰啸盟已不复存在,有人说是平康皇毁了鹰啸盟,无意中破坏了关押恶人的一座塔楼,才会导致今日这般后果。 看所有人都已下山,阳嶙不再多想,很快跟了上去,在他离开之后,山腹洞穴之内走出两道人影。 “就这么让他走了好吗?”黑衣黑发的男人侧挎着长刀,注目着先前老者离去的方向,在他身侧的男人垂着手腕,点了点头。 “留着他还需费心看管,谁也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与其如此,不如让他走,看他下一步会如何,不是也挺有趣?”毕竟纪南天身上还有太多秘密,逼问不出,也杀他不得,不如派人暗自调查。 没有看君湛然的脸,南宫苍敖也知道此刻他定然露出了兴味的表情,“那他对阳嶙说的话,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关于你?”君湛然侧首,动了动眉毛,“你看起来确实对什么都无所谓,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就连我,也曾经猜不透你的心思。” “如今你懂了?能猜得到?”微笑着,南宫苍敖与他对视,君湛然的眼神很平和,隐约有些笑意。 “我不需要懂,我只需要知道你在乎我,你可以为我不要你的鹰啸盟,甚至为我放下你的仇恨,便够了。”抬起略微有些无力的手腕,握住南宫苍敖的手,在经历了许多之后,他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怀疑那么多。 很多事,唯心而已。 他的心对南宫苍敖的心并无怀疑。 沉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天色下似乎有着光亮,那道光亮照进了南宫苍敖的眼底,他弯起了眉眼,朗声大笑,笑声在天幕之下像风,从君湛然耳边流转而过。 “你应经懂了,湛然,你一直都懂我,我此生所求不多,家仇也好,杀父之恨也好,说的再多恨的再多都是无用,不如记在心里,等待一个时机,加倍回报便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直到遇见你……” “我知道我也有所求,此生定然会有个人,令我有相拥的渴望,我不是为你放下仇恨,而是与你同仇同恨,我的便是你的,你的心魔也成了我的,仅此而已。”没有伪装,也没有肆意狂荡的微笑,平静说着这句话的南宫苍敖,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他。 黑夜已经降临,暮色之中君湛然竟然看到了烈日一般的光亮。 世间之事,无论为何,总有水落石出尘埃落定的一天,凡事尽我所能便是,到了当断之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心中浮现出南宫苍敖的这句话,君湛然忽然明白了。 不是其他人看不懂南宫苍敖的行事,而是他们看见了,却不懂得,他是真的洒脱,真的潇洒,他心中有情有爱有恨,却只是放在心中,从未令他像自己那样痛苦。 他的心很大,大的如天海般辽阔,大的能装下所有爱恨情仇,纵然矛盾过、纠缠过、激烈过,却从未对他造成影响。 他始终是南宫苍敖,他只忠于自己的心。 “何其有幸,竟让我遇见你这样的人。”舒展了眉宇,君湛然注视着面前的人,觉得不可思议,莫非这也是上天的安排? 南宫苍敖不解他为何发此感慨,“湛然是不是忘了当初我怎么对你?我只盼你别介怀就好。” “塔楼生死间吗?”看来南宫苍敖还没忘记当初他曾将他扔进塔楼,甚至还在为此自责,君湛然冷哼,“何止介怀,我会记恨一辈子。” “一辈子就一辈子吧,那我便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可好?”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拥入怀中,南宫苍敖的下颚抵在他的肩头,呼吸拂过耳畔。 一辈子吗……君湛然的目光掠往山下,心头闪过无数种接下来可能将要面对的危险,却勾了勾嘴角,“好。” 南宫苍敖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弧度,张开唇,轻咬他的耳垂,又贴上他的脸颊,山上风起,吹动衣袍袖抉翻飞,两人的心跳互相应和着,一起看向山下街头灯火点点。 夜色宁静,黑夜遮住了所有的血腥,也掩盖了杀戮,和杀戮留下的尸横遍野。 他们是站在死亡之地,这一点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从未忘记。 当务之急,是要令北降与夏国反目。 第202章 声东击西 国与国之争,争的未必是城池,有时候也会为一时之气,但这一时之气,却又并非仅仅只是颜面,底下总是包含更深层的东西。 所以夏国与凛南之争,已不再是他们两国之间的事,谁胜谁败,关于夏国是否还当得起大国之称,是否还当得起别国对其称臣。 所以煌德很是着急。 眼看天下乱局已起,夏国的地位有所动摇,他的皇位不稳,他又怎能不急?! 煌沐在外,自然便是急切,他与大皇子煌炫之间总有个人会继承皇位,而煌炫自从离开夏国没有音讯,不知在密谋什么,至于他自己,尽管手中握着北降的软肋,但他心里还是不怎么安定。 营帐之内,煌沐一个人站着,面前对着一面铜镜,他对镜子里头缠着白布的脸又看了几眼,却一点认不出那个人是谁。 动手解开白布,镜子里乍然映出一张鬼脸,原本光滑的皮肤上而今遍布着血痂,纵横交错,如同一幅画,有人开了个恶意的玩笑,在上面随意涂了几笔,将原先的尊贵随后抹了去,而今便只剩下鬼画符般的丑陋伤疤。 一双隐隐发红的眼睛就在交错的柯布血痂之中瞪着他。 这般模样,如何回朝?!煌沐挥手打落铜镜。 惨白的月光下,可怖的怒吼声从营帐里传出,帐外的侍卫们噤若寒蝉,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这事也u币是第一回了。 此前,曾有好心护住的侍卫探头询问,结局却是落得个人首分离,自那之后,谁也不敢随意接近这座营帐。 敖薇在隔壁的营帐中双眉紧锁,煌沐如何与她无关,但他手中的人…… 不知鹰啸盟下的那名夜枭有没有将她的手书交予南宫苍敖?那个男人见了,相信定然会有所动作,只不过,他身边还有个君湛然,倘若那君湛然另有打算…… 敖薇的心头泛起各种猜测,分外焦灼,只恨自己被软禁在这营地里,说是协助北降,两国将帅合作对敌,却只有自己知道,她是被胁迫,不得不跟着煌沐。 哗啦一声,眼前一暗,帐幔被陡然拉开,有人忽然走了进来,他倏然回头,面前是一张可怕的脸, 猩红的血痂将五官之间的联系切断,血痂之中,一双微红的眼睛正看着她。 “……煌沐?!”敖薇一惊,没想到那层白布之下竟会如此模样。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和厌恶没有逃过煌沐的眼,“怕了?还是恶心?你好好看看!这就是南宫苍敖干的好事!我要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要他付出代价!” 毒蛇般冰冷的目光之下燃烧着复仇的怒火,煌沐对南宫苍敖恨之入骨,也算是情有可原,敖薇别过头不想理睬,“那是你的事,我已奉命行事,我手中的北降的兵马已全都听命于你,你还想怎么样?” “不够!区区这点兵马算得了什么,马上传话回去,让北降再调兵马前来供我差遣。”心中的恨意驱使着煌沐,他一定要亲手剐了南宫苍敖。 “不可能!”没想到敖薇一口回绝,竟半点都不考虑。 “你说什么?!”煌沐大怒,那张可怖的脸露出狰狞的表情,更是触目惊心,敖薇却不是寻常女子,不退反进,对上他的双眼。 “你不敢问你夏国要人,却来要我北降的人马!煌沐,你已经将我北降逼到如此地步,还想怎么样?休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敖薇气恨不已,双手紧握,一双嘴唇咬的死紧。 紧咬的双唇在烛火下泛出殷红的色泽,煌沐眼神一动,冷笑起来,“无毒不丈夫,就算是我欺人太甚又怎么样,你能奈我何?敖薇将军,被忘了我手上的人——” 说话间,缠着白布的手指贴上了敖薇的面颊,诡异的触感令她起了一阵寒栗,煌沐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恶毒之意,她扭开头,却被煌沐的手指拧住了下颚。 “二皇子殿下自重!”敖薇冷声提醒,虽然身着男装,但改变不了她身为女子的事实,表面再强硬,心下还是警觉起来。 “自重?别以为我没有看见,那一日你在莫凉山把什么东西给了南宫苍敖的手下?”紧紧捏着她的下颚,煌沐狰狞的面容逐渐靠近。 他看见了!敖薇一惊,煌沐从她的反应确定自己所料不错,“你给他通风报信你想叫他帮你救人!” “二皇子殿下未免过于多心了,哪有这样的事。”她一口否认,煌沐却并不相信,“你想让南宫苍敖帮你救人,如此一来北降就能不受我要挟!” 被他看破。敖薇忐忑不已,却不得不努力镇定,但无论她如何掩饰,煌沐哪里会相信,他已经认定敖薇向南宫苍敖求救,“你那么相信他能把人救出来?南宫苍敖就这么值得信任?!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他是不是无所不能?!” “总比某些卑鄙小人要有能耐的多!”敖薇忍耐不了,急怒之下反唇相讥,却再度触怒了煌沐,“身为一枚棋子居然胆敢求援!敖薇,别忘了你现在在我手里!” 他一把抓起她,“你给我看看,他毁了我的容貌,我堂堂夏国皇子竟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要他和我一样生不如死!” 逼近的面容若贵,怒吼声也如厉鬼叫人胆寒,煌沐狞笑着揪住敖薇的头发,“身为棋子就要有妻子的自觉——” 呲啦一声,衣襟被撕开,露出其下白皙的酥胸,敖薇掩住胸口正要举掌反击,却听煌沐提醒,“你若不从,我知道我会去找谁?” 想到落于他收上的人,她紧紧咬着牙关,慢慢放下了掩护住胸口的手,煌沐得意的大笑声从帐内传来,敖薇紧闭双目,北降与自己之间,她选择了北降。 “殿下!大事不好!关押的人不见了!”帐外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什么?!怎么可能!”煌沐放开敖薇一跃而起,“每天都有人看管怎么会不见了!”手中的人质是他最重要的倚仗,容不得有半点意外。 他急匆匆往外走,敖薇疾步跟上,却被拦在了帐幕之内,被关押的人,岂不就是……难道南宫苍敖已经动手了?!敖薇的心里升起希望。 煌沐出了帐幕便戴上了头盔,走到一边,忽然觉得不对,回过身去,“你是谁?” 身穿夏国戎装,前来通报的人始终低着头,此时嘿嘿一笑,拱了拱手,“多谢殿下带路。”说完不等煌沐出手,逃命似的跳上周围的一匹马,随手扔了一枚火折。 煌沐一时不差,知道自己中计,不禁气急败坏,火势却已蔓延起来,那人显然是夜枭之一,知道如何才能制造混乱,而他要做的只是趁乱逃脱而已,自有人会顺着煌沐眼下所去的方向,寻找那被关押的人质。 假传消息的是珠衔,暗中尾随的则是阴鸩,阴鸩最擅长的便是刑囚之事,这些事自然也少不了要在暗处进行,在夜色之下,他便如一只夜鸟,能根据最细微的线索找寻猎物。 只不过,这次他要找的不是真正的猎物,而是被囚的人质。 月明之夜,大火帐幕之间蔓延,被夏国士兵一起扑灭,在混乱之中一队人马遥遥而来,时机插的不谓之不准,显然是早有准备。 “南宫苍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煌沐被怒火烧红的眼睛兼职像要冒出火来。 “二皇子殿下,多日不见,不知伤势可好了些了?”这语气这神态,就连这笑容都与昔日别无二致,坐在马上的人状似关切,言语之间却隐含嘲弄。 自莫凉山一遇,双方各有损伤,都需要时间养精蓄锐,而如今距离那一战不过短短数日,煌沐没料到南宫苍敖会这么快找上门来。 但来人确实是南宫苍敖,黑衣黑发,明月之下长刀在侧,遮日半鞘,寒光凛凛,这模样这气势,尽管煌沐不想承认,但普天之下确实绝无二人,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飞信拉拢,只为将此人留作已用。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该想个法子将他了解才是,可惜后悔已经晚了。 “只带这些人马就想与我一战?南宫苍敖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煌沐这话不知是讥是讽。 “与你一战,何用旁人,我若想要你的命,你早已活不到现在。”与煌沐的恨意相反,马上的男人言谈之间竟显得很是随意,遮日刀还在腰间,竟连拔刀的意思都没有。 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将他放他眼里!对南宫苍敖而言,他要她的命,仿佛就如捏死一个蚂蚁那般简单,所以他暂时还不屑要他的命? 身为皇子,曾经也在南宫苍敖面前高高在上,煌沐哪里忍受得了这般的气,“是你自寻死路,来人,杀了他们!” 一声高喝,兵戎相见,夜幕之下营地内火把亮起,混乱的人马再次集结。 此地是煌沐麾下扎营之处,前后左右全是他的手下,南宫苍敖这么闯来,简直大胆到让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显然从未打算硬拼,虽然闯入营地,却只是带着数十人,与此地上千人周旋起来。 人数不多,但夜枭们各个是江湖高手,要对付着普通士兵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这么纠缠下去对他们也没多大好处,以寡敌众,难免有大意的时候。 南宫苍敖为的就是拖延,将煌沐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煌沐也不是蠢笨之人,这会儿不知是因为被恨意蒙蔽,还是为了其他,只号令手下人马与他交手,并不要扎营在几里之外的人马前来支援。 为不让夜枭们被困于其中,南宫苍敖未曾让他们摆阵,而是使的游击之法,战局正在不断扩大,双方相持不下。 煌沐理当看得出南宫苍敖此来是有它意,为的就是绊住他,虽然知道,他却并没有特别去做些什么,似乎除了想要南宫苍敖的命之外,其他的并不太着急。 心思一转,南宫苍敖陡然想到了什么,手中长刀划起一个弧度,带起血雨落下。 与他相隔十数丈,煌沐似乎窥知了他的想法,哈哈大笑,“南宫先生,你以为那贱人向你求援之事我会一点都不知道?告诉你,关押人质的地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人前去送死!而今既然你在这里,那里的一定是君湛然了!不知道他如果出了事,你会怎么办?” 湛然!南宫苍敖脸色一变。 煌沐不是危言耸听,见他神色变化,笑的更为得意,火把照耀下,狰狞如鬼的脸在头盔下笑容扭曲,“本殿下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亲眼看着君湛然死在我手上!我要你亲眼看着——最重要的东西——被毁灭殆尽——” 第203章 死亡陷阱 煌沐恶毒的笑声在夜空之下回响,随之而起的是南宫苍敖的怒吼。 最重要的东西,除了君湛然,没有其它。 而此时此刻,君湛然正随着阴鸠,循着线索前往人质关押之所,他一心想知道,煌沐手中的人质究竟是谁,会令北绛如此在意,情愿交出自己的兵马,临阵倒戈,走上亡国之路。 夜色深沉,渐渐远离夏国营地,砍杀声渐消,阴鸠在前领路,一路上夜色沉静。 君湛然而今的情况并不太好,他的手腕经脉受损,不可妄动内力,自然也不可能再用他的翻云手,最擅长的毒物也早已用完,这一次行动他本不该参与,但若什么都不让他做,他定然无法接受。 所以不等他开口,南宫苍敖便答应他参与救人之事,好像他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也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独自留守。 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毫无用处的废人,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在经历过宁愿自残也要求得生存之后,他已不想再压抑下去。 他要亲自动手,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有再多的危险。 而对于这一点,南宫苍敖竟然比他还要明白,他似乎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他从来不甘成为弱者,哪怕暂时处于劣势。 这个人啊……想到南宫苍敖,君湛然忍不住笑了笑,叫另一侧的阴鸠看的有些傻眼,不是没见过君湛然的笑,只是从未在这样的夜色之下见过这要的笑。 “倘若大夏亡国,君楼主可会成为一国之君?”阴鸠忽然这么问,突兀的话令君湛然微微挑眉,感到意外。 “这是你想知道的,还是你们盟主想知道?”他不确定南宫苍敖是否有什么打算。 阴鸠生怕他误会,连忙解释,“和盟主无关,不过是我忽然想到的,假若君楼主登基为王,雾楼会如何?鹰啸盟又会怎么样?” 雾楼、鹰啸盟……君湛然注视前路,没有回答,阴鸠没有再问,让君湛然知道这个问题是不少人在关心的已经足够,他还不想死,更不想被踢出鹰啸盟。 线索指向北方,那是距离煌沐的营地不远的一处小镇,怕受战火波及,镇子也筑起了围墙,到了夜晚便会关闭大门,少不得要翻墙面入了,阴鸠作了说明,对身后数十人打了个手势。 肖虎是其中之一,点了点头,准备一会儿打个前锋探探路,君湛然却忽然开了口:“无论夏国如何,我和南宫苍敖如何,雾楼还是雾楼,鹰啸盟也还是鹰啸盟,至于其它,我还没有想太多,在那之前,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人救出来再说,北绛不平,何谈其他。 没想到他会回答,阴鸠意外的停下脚步,君湛然就站在几步之遥,看着城门,方才的话好像不是他所说,他的脸上神色淡淡,束起的发在夜风之下微微拂动,说话的语调还是一贯的平淡。 “阴鸠,在还未事成之前说这些,有些多余了。”从他的话里听不出是否有指责的意味。 阴鸠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点头不再多言,肖虎却想到,不知楼主的心里是不是也如脸上表现的那么平淡。 他常伴左右,多少看得出君湛然的情绪,虽不如南宫苍敖那么了解,多少也知道,这个问题在楼主的心里有些分量。 不过就如君湛然所说,北绛不平,夏国不败,何谈其他?眼前还是救人要紧。 对高手而言,要翻过一座数人高的围墙,丝毫不是困难的事,所以君湛然一行很快便进了镇子,煌沐必定公在镇子里安排人手看押人质,要找人被关在哪里,只需看看哪里守卫最严即可,并不太难。 镇子不在,十数个夜枭分头行动,很快便找到了人质关押之所,而肖虎当先带人探路,将镇子里里外外的地形摸了个清楚。 这些事做完,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君湛然等的并不太久,他的耐心也一直很好,等目标确定便准备行动,在这里救人不宜声张,若能暗中行事把人“偷”出来,不伤一兵 一卒,才是最好的办法。 “嘿,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们常做,君楼主无须担心。”夜枭之中有人听完君湛然的话自夸般的开口,被同伴斥责了一声。 “胖子!胡说什么!什么偷鸡摸狗,那是寻回被盗的赃物!”夜枭之中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生怕被君湛然误会,这番胡言乱语若被盟主知道了,还不定会治他们什么罪。 “偷鸡摸狗也没什么不好,最终达成目的便是了。”君湛然倒不介意,他早就知道鹰啸盟的人做事从不在意什么手段,南宫苍敖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否则也不会与他纠缠至今。 一胖一瘦两名夜枭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心里暗道,如果是君湛然当了皇帝,对百姓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总比眼下皇族那些假仁假义之辈好的多。 的夜枭们眼里,这次行动虽然重要,却不是太难,他们经历过各种阵仗,撇开人质的身份和重要性不论,这不过是“偷出一个人”而已。 看出他们的想法,君湛然顿时明白,南宫苍敖也正是这么想的,才会答应他参与此事。 人质就在镇中心的一栋院子里,从门庭显露的气派来看,些地是商贾所居之处,大隐于市,大抵就是如此,人来人往,便也就没有人会去注决出入的人都是练家子了,即便注意到了,也只当是有钱人怕死,多顾了些护院。 据夜枭回报,院子里的暗哨不少,其中有一栋楼更是被守卫重重看守,人质显然就在其在无疑。 众人等候,就等君湛然发令,便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分头引开看守注意,另一拨人前去救人,当然也做好了被发现原准备,届时大不了打上一场便是,对方虽然人多,但他们又不是要分什么胜负,只管救了人便走。 君湛然已离大门不远,他直直注视着眼前院门,眼神一动不动,众人久候,却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楼主”肖虎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君湛然没有回答,却忽然对阴鸠说道:“带人再去周围查探。” “不动手?”阴鸠并不是质疑他的命令,只是觉得奇怪,在他身后那名胖夜枭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君楼主觉得有什么不对?” 瘦子拉了拉他的同伴,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瞎问,君湛然已经答道:“是不是定要知道哪里不对,才去查探?”言下已有不悦。 肖虎觉出几分异样来,“楼主觉察到什么了?”若非如此脾气不会如此急躁。 君湛然不答,只对阴鸠喝道:“快去!” 他的语气严厉,阴鸠连忙领命,君湛然立于原地不动,不言不语,所有人却都能从他锁起的眉头看出不对来。 月色蒙蒙,云团终于缓缓移开,风已经停了,树叶枝桠也静悄悄的,不见晃动,月光之下君湛然的目色幽暗,隐约间,他觉出某种危险的味道。 “此地不对,周遭太静,静的异样,如此城镇断不会没有犬类,夜半时分,无人打更,不闻犬吠,就连挑担半夜做买卖的小贩都没有,此地虽小,未必有花街巷,但早起做买卖的总不在少数,到了这个时辰,也不见有半个人影早起准备……” 这么一说确实不对,众人脸色一沉,阴鸠带着人已经走出些距离,君湛然忽生警兆,“阴鸠!回来!” 阴鸠回头,只这一愣神间,嗖嗖几声同阵箭雨疾射而来,君湛然登时明白他们已中埋伏,但没有想的是,箭雨却不是来自那栋院落之内,而是他们眼下所处之地,酒楼。 他们在酒楼门外树丛之下,箭雨如织,众人连忙招架,君湛然回首之间,却见一片红光蔓延,灯火乍亮—— 漆黑一片的镇子,被无数灯火点亮,仿佛燎原的星火,各家紧闭的大门倏然打开,数百钢刀的寒光划开了夜色。 “这镇上所有人都是煌沐的手下!我们已经中计!”即便是君湛然,此时也不由变了脸色。 埋伏并不在那栋院落中,也不酒楼内,而是在每一扇门后,里里外外,无处不在。 自他们踏入这座镇子起,就已掉入煌沐设下的陷阱。 夜色深沉。 天边忽然毫无征兆的开始刮起大风,卷起火把上火星点点,映入南宫苍敖的眼,烧红了一片。 阴鸠离开已经有一阵子了,他去寻关押人质的地方,君湛然便是跟着他去了,就算还有其他人,但到底能不能对付的了煌沐事先设下的陷阱,就连南宫苍敖也不敢肯定。 人一旦有了牵挂,那牵挂便成了心口上的轮月,任何时候想起,月色终会照耀,只看月色,往往就会忽略了其它。 因为太过在意,反而不能理智的判断,南宫苍敖手中寒光闪过,遮日刀下又添亡魂,血色溅上脸庞,点点猩红,“煌沐,你该死。” 不见起伏的语调,杀意陡升。 假若说之前南宫苍敖对煌沐还有戏耍之心,那这一刻便是起了必杀之志,周围砍杀之声四起,他们之是相隔至少数丈,他这短短的一句你该死,煌沐竟听的清清楚楚,半点不差。 一股寒意从后脊蔓延而上,煌洒居然无法直视南宫苍敖的眼神,他居然不敢。 这本是一双含笑的眼,风流洒脱,似乎从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从他眼里也看不到任何执着于某件事物的念头,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双眼睛里的东西变了,就像如今映照在里面的火色,被红光渲染。南宫苍敖自离开夏国,他的不可捉摸变成了深不可测,他已经不是煌沐曾经想拉拢的那个“鹰帅”,如果是这样的南宫苍敖,煌沐断不会有什么利用的念头 。 因为这样的人,是绝不容许,也绝不会让自己被人利用的。 这种改变就是因为君湛然,君湛然——那个被所有夏国皇族所诅咒所怨恨的男人。 他为何还活着?如果他一直是死的,那该有多好! 这么多念头升起,在煌沐心里也就是一闪念的时间,脸上身上再度痛了起来,“君湛然该死,你也该死,你们都是忤逆犯上的逆臣贼子!南宫苍敖,只要你落在我的手上,我定会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嘶吼声如同厉鬼,南宫苍敖却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是疯是癫,遮日刀的刀光之下,黑色衣袂在夜风中狂舞,他唇边冷酷的弧度,仿若天上弯月,犀利如勾。 第204章 长刀与鬼手 弯刀如月,勾起漫天飞血洋洋洒洒,如一场血雨腥风在众人眼前哗然落下。 不只有多少人抬起头,有多少人看见那惊鸿一刀,又有多少人看见了刀光之下的红雾弥漫。 南宫苍敖乃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若要杀人,那人岂有不死的道理,更何况煌沐有能耐,也只个养尊处优的皇族,是无论如何不能与南宫苍敖这般行走江湖的高手相较的。 刀锋隔开血肉,仿佛能听见人体被撕裂的声音,煌沐瞪大了恐惧的双眼,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刀光之下四分五裂,他张大了嘴,却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任何声响。 他竟然毫无抵挡之力?!这是煌沐最后的念头。 头颅高高飞起,月色之下煌沐那张狰狞的面容如同鬼脸。 人被劈开会是什么模样,那一刻他到底有多痛苦?谁也不想感同身受。 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双耳,也许这一辈子他们都不会忘记这悠长可怕的叫声,不会忘记夜色中南宫苍敖的这一刀。 这一刀令煌沐成了尸体,也令煌沐手下的夏国将士吓的面无人色。 黑衣男人手中提着刀,还未入鞘,刀锋泛白,发出阵阵微红光芒,那是刀光还是血光,无人敢去分辨。 南宫苍敖那张在夜色中显得冷酷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夜风吹起了血雾,也带起染血的衣袂,他环顾周围,就这片刻功夫,所有声响都没了,众人或是惊惧或是胆寒的目光令他感到满意。 杀一人而起到震慑的效果,这煌沐没有白杀。 看到这般的笑容,哪里还有人敢上前去与他交手,哪里还有人敢心存杀念? 南宫苍敖曾于某一瞬在心中想过,这煌沐与君湛然之间有血亲之系,尽管君湛然对这些亲人看似怀恨,但他真的如他所言的那么恨吗?他真的从未有过一丝牵挂、一点在意? 就在转念之间,他的刀锋已起,红光落,血雨如骤,一眨眼间煌沐便成了一具尸体。 最终,心底的杀意还是占了上风。 “煌沐已死,你们谁还要步他后尘?”甩去遮日刀上血色,南宫苍敖轻描淡写的问,回答他的不是人声,而是后退的脚步。 主子已亡,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难道也要送死不成?南宫苍敖一度曾是夏国将士们心目中的英雄,即便是现在,当初的余威仍在,更别说他方才的那一刀。 君心已散,就算有再多的人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看也不看夏军一眼,南宫苍敖转身就走,身后夜枭们将兵刃归鞘,随他走出了已乱作一团的夏军大营。 在他们身后,火星噼啪的在火把上燃烧着,照亮了地上那具已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注目鹰啸盟一行远去的身影,夏国将士们忍不住握了握刀,但最终没有人移动脚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双方人数相差悬殊,却偏偏没有人敢动手,眼看着南宫苍敖就这么带人离去。 这一刻夏国人想到的是,既然二皇子殿下已死,那皇储之争是否算是得到了结果?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南宫苍敖离开军营,脸上再不见从容的神情,他问的自然是君湛然和阴鸠一行,有夜枭连忙之路,“盟主,是那个方向!” “走!”翻身上马,放蹄狂奔,南宫苍敖心焦不已,君湛然眼下情况并不算好,若有个意外…… 在他身后的夜枭们感觉到一阵冷意从前方传来,和夜风一起卷进四肢,顿时起了一身寒栗,心中不由默默希望,但愿君楼主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夜色已深,死亡却并没有停止。 鲜血溅在君湛然的脸上,温热的感觉,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鲜血的温度。 以前是自己的,而今是他人的。 一名夜枭就倒在他的面前,身中数箭,就在方才,这名夜枭还笑着说他们做惯了偷鸡摸狗的事,如今,他却为了替他挡箭而亡。 “君楼主!”阴鸠见他不动,大声急喊,“快走!” “走去哪里?”君湛然还是没有动,他像是失去了表情,脸上一片漠然之色,“这里全数都是煌沐的人,他们要的是我的命,已入陷阱,我还能走去哪里?” “胖子他是为了保护君楼主而死,君楼主是要他白死吗?!”阴鸠身后那瘦瘦的年轻人一脸悲愤,转脸看向他的男人却笑了。 君湛然居然笑了,“你以为我想要他死?你们都是苍教的人,你们的命交在我手里,我本该一个不少的还给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那一丝笑容有些可怕,他气恨煌沐竟然如此大的手笔,设下了这么一个可怕的陷阱,也气恨自己竟然没有提早发现。 君湛然并不知道煌沐此时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他只知道他们已被人围困在这个镇中,就算他们眼下暂时在这处民宅内躲避,也不保证能藏身多久。 外头来来去去,人声嘈杂,煌沐的人正在一栋栋的对所有的建筑挨个搜查,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被包围着,要不是夜枭们杀出血路,兴许这会儿他和地上那名夜枭一样,早已中箭而亡。 有不少人受了伤,还有些人在混乱中走散,不知藏身何处,他带来的不过数十人,不一会儿功夫,还在眼前的已不到半数。 咬了咬牙,他漠然的表情变得格外阴沉,肖虎见了他脸上的血迹,取出帕子来,“楼主,你脸上有血……” 君湛然却没有接过帕子,更没有抹去脸上的血迹,他透过身侧的窗棂往外看,火把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照亮了他染血的半边侧脸。 这张俊美而神情淡漠的脸上忽然多了一种魔魅般的味道,隐隐透露出几分诡秘。 他还记得那一刻利箭飞来,他耳闻破空之声,但手上经脉受损,无力抵挡,那名夜枭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闪身之间挡在面前,霎时被箭矢穿透。 死亡总是来的很突然,任谁都无法预计。 他不能让南宫苍敖的人白死。 “这处民宅后头是哪里,有没有人知道?”他忽然发问,问的问题还如此奇异,其他人面面相觑。 “关押人质之处应当不在附近……”遭夏军围堵,他们藏到此间,扣押人质之处夏军最多,他们自然不会往那里去。 肖虎的回答并不是君湛然想要的,夜枭们分作几个方向默默的观察四周,不是会回报外间的情况,有人忽然看到一处牌匾,“那里有个药铺!” 众人眼前一亮,肖虎闻言惊喜不已,“莫非,楼主方才要我们藏匿在此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就算煌沐再大手笔,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在此建上这么一处镇子,这里不过是被他们强占,不管原先的百姓去了何处,从这里外的布置来看,该有的东西都有……” 回过头,君湛然那丝诡秘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晰起来,在他的侧脸上,那几滴鲜血犹未抹去,暗红的血色下,他说这些话的神情仿若魑魅。 药铺,哪里还有比这更有用的地方?所有人理所当然的看向了君湛然的那双手。 在一段时间内他们经常见识到翻云手的威力,但所有人都不曾忘记,他还有一双搜魂鬼手。 镇子里,灯火恢弘,来来往往的人都手持兵器和火把,分外热闹,像在过一个节日。 夏军领兵之人也可算是煌沐的心腹,想到这回只要替二皇子殿下拿下那君湛然,还不知会得到多大的奖赏,心中自然更加迫不及待。 “范大人,这些地方都搜过了,没见着人。”手下前来禀报,这位范大人皱了皱眉,“继续搜!这地方早已被我们的人包围,铜墙铁壁,他们还能逃去哪里!” “是!”手下领命而去,范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抬头看天算着时辰,再怎么说,在天亮之前都能把这群人找出来,如若这点事都做不好,定然要被二皇子殿下怪罪。 “你在找我?”突然之间有人声在高处响起,范大人连忙抬头,只见身后房梁之上一个身穿长衣的男人负手而立,淡淡望来的眼神里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长衣随风,带起衣袂拂动,这个人范大人虽然没见过,但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定然就是君湛然! “来人!放箭!”二话不说往后退了几步,指着手下大喊,“就是他!” 房梁之上的人古怪的笑了笑,在他头顶上方,一弯新月悬挂着,月光洒在了他的手上,那是一双被人誉为“无双”的手。 如今这双手上已有了疤痕,也伤了经脉,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君湛然再次让人懂得,为何他会被人称为“鬼手无双”。 第205章 人质 黑夜,淡淡云层仿若雾气,令夜空的月色也显得迷蒙,疾疾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南宫苍敖一行距离这座大门禁闭的镇子已经不远。 “盟主,这里太安静。”在南宫苍敖身后,殊衍低声说着,朝前张望。 这里所谓的太过安静,便是意味着有些地方不大对劲,行走江湖已久,所有人都十分谨慎,感知也十分敏锐。 殊衍都觉察不对,何况是南宫苍敖,他没有答话,微微皱着眉,前头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远远看去,紧闭的大门之后隐约有火把的光亮。 这是一座孤镇,前后和哪里都不挨着,似乎已经与世隔绝,大门之后的火把光亮隐隐约约,煌沐的人定然已经出手,否则哪来如此光亮? 想到这里,南宫苍敖又紧了紧缰绳,一踢马腹,直奔镇门而去。 黑衣卷起冷风,众夜枭紧紧跟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假如煌沐已经如愿,那该如何是好?假如君楼主他已经遭不测…… 不敢再往下想,众人放蹄狂奔,到了镇门前,却见前面的南宫苍敖停了停,才去打开镇门,虽然短暂,但还是能看出一刹那间的犹豫。 盟主莫非是在害怕?殊衍和其他夜枭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是再有能耐的人,到了这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也会害怕,也会担心。 但到了这一刻,又岂能不害怕不担心,他们都能感觉到门后那种不祥的安静,这种静,就好比正在走进一片坟地,缭绕不散的是一股说不明白的气息。 南宫苍敖的犹豫只有短短的一瞬,一脚踢开大门,双眸往里一扫。 夜枭们也随着他往里看,这一看,便是一惊。 黑暗中,远处有火光点点,好些火把都落在地上,还在燃烧,近处的已经灭了,还亮着的火星和光亮就如一簇簇坟头的鬼火,忽明忽暗的闪耀着。 地上,一具具尸体铺陈着,延伸过去,像是一条路,又在某处汇聚起来,堆积如山,一张张死灰色的脸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那些尸首姿势各异,似乎在一瞬间被勾去了魂魄,他们的脸上有惊讶有痛苦,有恐惧有疑惑,不同的神情,在死后却只剩下同样的灰败,在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颜色。 那至少有上百人……不,是数百人! 数百人的尸首,就这般横尸在地,好像这里本就是坟地,从未有过一丝生机。 半空中有云絮似得白雾弥漫着,遮蔽了月光,视线所及,除了尸首,便只剩下树影摇曳,在这般死气中听到沙沙的声响。 夜色中,这些尸首就这么静静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连同这仿若鬼火的火亮,隐隐绰绰,这里似乎已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夜枭们都愣住了,也都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尸首他们并不熟悉,他们都不是鹰啸盟的人。 死的是煌沐的手下,那君湛然呢?阴鸠他们呢 看见眼前的景象,南宫苍敖的心霎时放下了,但只要没看到君湛然,他就不会完全放心。 “都别过来。”忽然有人声从高出传来,淡淡的语声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众人循声望去,站在那栋屋梁上的男人长衣飘拂,黑发垂肩,不是君湛然又是谁! “君楼主!”夜枭们霎时松了口气,不由自主的往南宫苍敖望去,他们的盟主正紧紧盯着屋梁上的人,似乎生怕一眨眼那人就会不见。 君湛然自然不会不见,他还是站在那里,不知是在等什么,没有动,也不让他们动,摆了摆手,示意南宫苍敖一行不要靠近。 “放心,我不过来。”似乎只有南宫苍敖听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居然没有半点疑问,释然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微芒,那是惊讶也是赞叹、南宫苍敖在笑。 其他人不解,盟主到底是何意?君楼主又为什么不让他们过去?夜枭们都是满腹疑团。 镇子不大,君湛然所在之处很高,将周围情况尽收眼底,一孤弯月远远的躲在云后,冷冷的月光就洒在他的脸上,他站的很高,只要运足目力望去,便能看到他被月光笼罩的侧脸。 他的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意,那是满意的笑,有些冷,还有些讥讽似的嘲弄,像是看尽了生死的阎罗,似笑非笑的弧度竟显得有些鬼魅。 “我从不妄下杀手,但若是被逼急了,我也不在乎多取几条人命。”不知是在对南宫苍敖解释,还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看着脚下,那种神情令人有种错觉,他似乎并不讨厌这么做。 杀人。 用毒物杀人,不见血光,杀人这件事,也就变得干净简单的多,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君湛然将攥在手里的纸团随手扔掉。 用毒,众人恍然,尽管不知道君湛然是从哪里弄来的毒物,但这个结果似乎不坏,殊衍在南宫苍敖身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那敢问君楼主,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去?” “待这雾气散了。”指了指半空弥漫的薄雾,君湛然听得出殊衍话里的谨慎,竟连殊衍都被吓住,莫非这次他下手太狠,有些过了? 这漂浮的薄雾原来就是毒源,夜枭们自然不会靠近,有人却已等不及了,扬起眉宇,“我想湛然该不会让我中毒而死才对。” 说话间,南宫苍敖一振衣袖,一道劲风袭去,瘴气般的白雾霎时消散,南宫苍敖屏住气息腾身而去,黑影如风,眨眼间落在房梁上。 身形移动自然带动空中气流,毒雾像云絮般流转了几个圈,跟随着南宫苍敖飘向了屋梁,君湛然举腕,还未等他动手,南宫苍敖一掌挥去,已经将毒雾打散。 四目相对,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只是对望着,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想这次遇险,南宫苍敖一把将眼前的人抱住,“幸好,幸好你无恙,否则——” 他竟然像是说不下去了,君湛然不禁莞尔,也紧紧抱住南宫苍敖,“否则,你便只能替我灭了夏国,杀了害我之人,好好替我报仇就是了。” “别胡说!”回答他的是一声斥责,南宫苍敖看起来真的是生气了,“若我没有让你前来救人,也不会让你遭遇如此险境。”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而生气,君湛然笑了,“你倒不问那被煌沐扣押的人质如何,不怕被我所杀?” 南宫苍敖这才想起这回事,不以为意,“有何可惧,既然是你使毒,自然会考虑到他人的安危。” “动手之前我已瞧过,煌沐的人为防止其逃脱,门窗紧闭,人质既然是被扣押在室内,当不会被毒雾所侵。”君湛然确实早已考虑周详,只不过…… “你们都出镇等着,不要靠近,准备些干粮过来就是了。”身侧,南宫苍敖开口吩咐远处的夜枭,他似乎打定了主意和君湛然一起在这里等雾气散去。 “那盟主你们呢?其他兄弟呢?”殊衍没看到阴鸠等人,四处张望。 君湛然脸色微沉,“不用担心,我早已让他们屋内躲避毒雾。” 见他脸色不对,南宫苍敖关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这东西是如何制成?药引为何?”君湛然苦笑了一下,他本不需要别人来回答,继续说道:“此毒名为‘血瘴’,引子便是人血。” “人血?”南宫苍敖徒然神色一变,抓起君湛然的手腕,君湛然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任他查看。 受创的手腕上除了原先的旧伤,并不见其他异样,南宫苍敖的目光巡了几遍,这才放下心来,“那人血是从何而来?” “我没能保住你的人,有夜枭为我而死,我却用他的人血做了毒物的药引。”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君湛然没有叹气,也没有露出悲伤之色,他只是淡淡说着,话语声却清晰的让南宫苍敖和远处的夜枭们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见哀色,便真的是不悲不伤吗?自从跟随南宫苍敖到了夏国,夜枭们都习惯了君湛然的性情,听他这么说,心知他的想法,殊衍面露戚然之色,忍不住开口说道:“人若死的有用,便不是白死,既然追随盟主,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人在江湖,或早或晚而已。” 稍近一些的地方传来肖虎的声音,“楼主,让鹰啸盟的弟兄们把他的尸首带走吧。” 君湛然站在高处,毒雾是他所施,往抵触飘散,他无需担心被毒雾所侵,却不得不考虑到自己手下的安危,肖虎和阴鸠等人就在不远处的屋内躲避。 “殊衍说的不错,死得其所,有何可惜,总比苟且偷生来得好。”同在屋内躲避,阴鸠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却能听出一股热血、在他脚下便是同伴的尸首,他记得君湛然是如何取血的,也记得他如何制药,更不会忘记这个男人负手登楼,扬袖之间,人间变成冥城。 “人血……如何做药引?还有我……何时才能出去?”阴鸠话音才落,夜色之中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的语调很轻,有些犹豫胆怯,听来却有几分熟悉。 人声来自一个院落,那本就是关押人质之处,原来,煌沐所扣押的人质竟是一个女子?!北绛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而倒戈?! 她究竟是谁?君湛然听这语声,隐约有种感觉,这个人他似乎并不陌生。 第206章 是否故人 不但是君湛然不觉陌生,就连南宫苍敖也觉得这语声熟悉,他甚至能确定,以前听过这个声音。 但此人既然是北绛的重要人物,他们怎会觉得她熟悉?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不光是肖虎愣住了,就连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没有想到,这个令他们觉得熟悉的女子,竟然会是她。 毒雾散去,众人再也不用顾忌,夜枭们纷纷进入镇子,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也来到了关押人质之所。里面的女子从房门之后出来,当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晨曦之下,她那张倾城的脸被朝霞笼罩着,一身红衣,一头白发,盈盈而立。 她肌发如雪,面容清丽,那双明亮的眼中有戒备,有胆怯,有犹豫,也有些微好奇,她站在那里,就像从未见过面前这两个男人,“你们究竟是谁?” 说完,她看到了地上成堆的尸体,骤然一惊,又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些细节都没有逃过南宫苍敖的眼睛。 南宫苍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凡是不在意的,很多事便不会记挂在心上,除了他们南宫一家的切身相关以外,只有君湛然的事能让他的情绪有所起伏,其他时候,他并不在乎过去发生过什么,也不会记在心里。 撇开他给人的那种好交朋友的印象,他的性子实在可以算是凉薄,但这一次,他却在一瞬间想起了这个女人的名字来—— 柳霜霜。 那个亡命于君湛然手中的女子,只要亲眼见到她死去的人都不会忘记她最后的那句话,她说,她叫白绫霜。 潜入夏国,进入雾楼,在君湛然身边,身为密探却动了真情的女子,最终仍旧难逃一死的结局。 夜枭之中有人当时也在场,见了这女子的容貌,惊讶的叫了起来,“……她竟然没有死?!” 女子一怔,直直的看着那名夜枭,眼神忽然专注起来,“你说的她是谁?” 这语声,这容貌,无论怎么看,都是白绫霜,君湛然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并没有表露,而是对她笑了笑,“这位兄弟在说一位故人。” 南宫苍敖曾经说过,君湛然的笑,世间没有多少女人能抵挡的住,只要他愿意,他的笑能融化任何人的心。 这一次却好像是例外,这女子面色缓和下来,但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脸红,她只是好奇的打量着君湛然,“你说的故人到底是谁?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看我?” 她到底是不是白绫霜,若是,她为何不记得君湛然,若不是,她又是谁? 南宫苍敖望了望天色,“天都亮了,我们为什么不换个地方说话,再好好休息一下,我想谁都不想留在这里吧。” 说话间,他的手臂不着痕迹的揽住了君湛然的肩膀,看起来很随意,有意无意间却引起了那女子的注意,她看见了,但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倘若南宫苍敖是想用这一招来试探,看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君湛然侧首目光一瞥,刚巧看见南宫苍敖不悦的勾了勾嘴角。 有的人,即使在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笑,但他的笑是淡的,有些阴沉,两人相处至今,君湛然哪里还会不知道南宫苍敖当下的心情。 “她可能不是白绫霜,你还有什么不高兴?”夜枭们在清点人数,准备撤离这个小镇,附近无论哪里一处荒郊野岭,也总比这里尸横遍野来的好。 君湛然的话就在南宫苍敖耳边,他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前的女人,“白绫霜的所作所为我可以忘记,但她一片痴心,倒是很难叫人不去记住。” “我怎么觉得闻到一股子酸味。”君湛然顿感兴味,“别告诉我你这堂堂鹰帅,你还在为一个死人吃味。” “哪有的事。”南宫苍敖摇头,笑道:“白绫霜已死,这女子无论是谁,总与她脱不了干洗,我是在担心你。” “不承认便不承认吧。”有人倒是并不介意,无论人质身份为何,找到了她,北绛的态度便会转变,了却一桩心事,君湛然的心情着实不错。 与其他人满腹疑虑相比,他是那个更不在乎的人,南宫苍敖发现到这一点,揽着他肩头的手滑到了腰间,又收紧了一些,“湛然实在是无情的很呐。” 指责他无情,这话里的语气听来却只有愉悦。 君湛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他人死活如何,其实并不与他相干,更何况白绫霜原是来自北绛的密探,她的所作所为,几度险些致他于死地。 爱?他听她说过,却并不当真,“对你有情便是了,莫非你还指望我多情。” “多情与否,也只有湛然你自己不知道罢了。”说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南宫苍敖牵起他的手走到马匹前,两人翻身上马,竟然全不在乎那名神秘女子是如何安排。 肖虎在后头尽忠职守的清点人数,当然少不了令人保护好这名酷似白绫霜的神秘女子。 要找一处能避人耳目的荒郊落脚并不难,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当先一步,并骑而去,路上,南宫苍敖忽然说道:“煌沐已死。” 他的马匹放慢了速度,君湛然闻言一拉缰绳,“你说什么?” 他停了下来,注视着南宫苍敖,眼底看不见情绪,在乍闻血亲死讯的时候,他是该哭,还是该笑?亦或是没有任何反应? “湛然,你可知道我为何几次三番没有对煌沐下杀手?”他若真要他的命,煌沐不会活到那个时候,这一点君湛然不是不知道。 虽然知道,他却从来没有急于要煌沐去死。 “与之为敌,但他们毕竟与你有血缘之系,你要让他们后悔当日所为,但你真的想看他们惨死于你手中吗?你想要的,真的是他们的命?” 南宫苍敖总能把事情看的很透彻,在他面前,所有人似乎都无从躲避,君湛然脸色发沉,双唇紧闭,“是他们要我的命在先,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他抬头,幽黑的眸子在微白的天光下闪着冷芒,“以牙还牙,所以我要让夏国皇族亲眼看着,大夏是如何在我手中覆灭,这难道有错?” “我没有错,以血还血,纵然那些是我的血亲,那又如何?那样的血亲,不要也罢,别忘了,当年的四皇子煌湛早已死了。”是的,他已经死了,还是死于这些所谓的“血亲”之手。 冷冷的笑意又凝结在君湛然唇边,南宫苍敖闻言,反而露出了放松的表情,“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一场,毕竟亡命于我刀下的人,是你的——” “他们什么都不是。”一摆手,君湛然不让他再说下去,“说我无情也好,走到这一步,早已无法回头,也不会回头了。” 到了如今,他早已不掩饰他的恨,也早就不会在南宫苍敖面前藏起他心底的黑暗,无论如何,这个男人不会鄙夷这种黑暗,也从不自诩侠义,不会评判他的心性是否偏激,是否会害人害己。 也许他早就害了南宫苍敖,也害了身边所有人。 回望身后,夜枭们和肖虎等人正在赶上。 这一路走来,鹰啸盟的夜枭有所伤亡,雾楼的一干人等有的还在夏国调配恶鬼的行动,有的追随于他,他们背井离乡,只不过是因为他的一声号令。 凛南孤注一掷,北绛被卷入战火,阐东和西溯虽无动静,却并不代表他们无所求,天下局势已乱,可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还能回头? “既然你一这么说,我便不再手下留情。”身旁的人看出他的想法,不快不慢的语气平静说着,“等到了那一天,他们亲眼看到夏国覆灭,你不要出手,让我来。” “他们的命交给我。”轻拍腰间所配的长刀,南宫苍敖并没有说出理由。 君湛然却懂得他的话中之意。 不想让自己的手染上至亲之血吗?仰头大笑,马背上的人像是听了个笑话,“我的手早已站满人血,哪里还会在乎再多几个,不过是人命而已,你莫非忘了方才那座镇子,数百条人命亡于我手,苍敖啊苍敖,我早就是索命的阎罗,我早就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你难道不知?” 君湛然大笑,因为他觉得好笑,这话他早就说过,南宫苍敖也笑起来,漫不经心的,“湛然是伤了心,不过无妨,有生之年,我来医。” 发笑的人敛住了笑,就那么坐在马背上看着身侧的南宫苍敖,南宫苍敖也看着他,露白夫人天色愈发亮了起来,朝霞就在他们身后,慢慢染上一片淡淡金红。 “有人!”身后夜枭突然大喊,两人回头望去。 只见一道黑影急速掠来,目标直指人群中的神秘女子。这女子身份不明,还需查问,更是被煌沐所扣的人质,事关重大,夜枭们岂能容她出现意外。 长剑短刃霎时出鞘,却惊闻一声,“不要伤她!” 大叫的是神秘女子,她脸色苍白神色紧张,冲上前来阻拦双方动手,一触即发之际,她的举动分外危险,若是一个不慎,就可能同时被两方所伤。 来人长发高束,一身紫衣,身段高挑,立时收了剑,“公主殿下小心!” 第207章 北绛盟约 听闻这句公主殿下,南宫苍敖似笑非笑间若有所思,君湛然神色不动,让旁人住手,那身旁紫黑色劲装的女子站定之后,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她不该叫破她的身份,一旦被人知道她是谁,岂不令她的境地更为危险,她的身份定会被人利用。 “算了,小瞑,他们早晚会知道。“酷肖白凌霜的神秘女子却不以为意,只要没人受伤就好。 被称作小瞑的紫衣女神色不愉望着眼前一干人,“你们想把她带到哪儿去?要是我说让你们把人留下呢?” 目色凌厉,长剑在侧,眼下她们二人被围,这女子却敢如此开口,南宫苍敖顿感兴味,”魔法你们还没瞧出来,而今被留下的是你们,要去哪里也并不由你们说了算他说的确是事实,女子一阵冷笑,也不反驳,只站在“白凌霜”的身侧,摆出了保护者的架势。 看她动作,南宫苍敖暗自点头,这女子无论是谁,功夫不弱,但还不够强到激起他的兴趣,“想动手?那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输了,这位,‘公主殿下’会怎么样?” 紫黑色劲装的女子面色一厉,“你敢要挟我!” “为何不能?胜王败寇,由来如此,你若怕她受伤,不如和我们一道离开此地,保她周全,否则,除非你有能耐以一人之力将她劫走。”另一个浅色长衣的男人开了口,淡淡的语调,有种说不明白的独特气韵。 她并不清楚他们是谁,看眼前这阵仗,既不像国军,又不像绿林匪盗,倒是有些被弄糊涂了。 见她犹豫,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交换了一下眼神。 “天色已亮,别在此地多费时间,煌沐既亡,夏军定然会有异动,谁要留下百年留下,我先走一步”说话间,他以放蹄离去。 听君湛然说出煌沐已经死了这句话,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的阴鸠等人又惊又喜。 南宫苍敖吩咐众人跟上,也自顾着跟上君湛然,两人在前,准备寻个适合休息的隐蔽所在,到了夜晚再出发回去。 这突然出现的紫衣女子全然没想到情况竟然是这样古怪,她竟然与人动人的机会都没有,她是来救人的,本以为对手是夏军,她都已做好了打算,但看到吧两个男人的时候,她确信,要是动起手来,自己并无胜算。 默默收起了剑,她已经做了决定, 一行人就在这古怪的气氛下往前行进,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此时天色大亮,他们需要的却是好好休整,所谓逢林莫入,但君湛然偏偏找了一处林子。 阳嶙他们还在等消息,此地离他们扎营之处不远。 两个女子从马匹上下来,北绛公主因为酷似那白凌霜,有不少人暗中打量,她似毫无所觉,南宫苍敖暗中观察,几乎已经确定,她并非白凌霜。 “看的这么仔细,看出什么来了?”好像只是疑问,身边有人经过的时候这么问了一句,南宫苍敖回头看见君湛然正挑开自己的衣袖。 衣袖之下,伤及经脉之处依然有些狰狞,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了的伤,需要时日,虽然知道,南宫苍敖还是忍不住皱眉。 从别处训了干净的白布来,他走上前去,君湛然的手腕被仔细缠了起来,掩住了受损的经脉,还多了一股温热的力量。 “我哪有看的仔细,再仔细也不及看你,你这伤势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好,总任由它去也不是办法,找个日子,该去寻位名医。” 他一边说,一边绕着白布,君湛然早就习惯南宫苍敖时常露出和他外表不相称的细心,也不多话,淡淡应了一声,“有闲暇的时候自然回去。” 何时才是闲暇,他们都心知肚明,眼前战事一日未了,他们就一日不得要宁。这话说出来,也不过时说说而已。 众人都在各自休整,也早已习惯,不去留意他们二人,有人却看的十分诧异,“他们到底是谁?公主殿下,这些人,不曾问你的来历?” “不曾。”环顾四周,北绛公主似乎并不害怕,“但这二人,一个被人叫做鹰神,还有一个听他手下喊他楼主” 鹰师?楼主?莫非是……“我早就该认出来的!”紫衣女子盯着南宫苍敖身侧的长刀,懊恼自己的眼力不济。 “我听说你是被夏国皇子扣押,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紫衣女子停下话来,南宫苍敖身边的自然是雾楼楼主君湛然了,他是夏国皇族的消息早已穿遍,怪不得,他身上那种奇异的气质正是来自皇族。”我是被夏军扣押,但看押我的人都死了。“北绛公主低声说着,”是这位楼主动的手。“”都死了?!“”都死了,中毒而亡。“ 紫衣女子不再问了,不远出那两个男人不知在说什么,黑衣黑发的那一个低头为另一个包扎伤口,他们分明是为公主而来,眼下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存在,好像在这个地方,除了对方并没有值得在意的东西。 他们应该知道她身边的这位便是北绛公主,甚至还有靠他来左右北绛,但他们却连她究竟叫什么都不感兴趣。”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人群里走来一名大汉,他一直跟随在君湛然身后紫衣女子回过头,”龙瞑。“她只说了两个字,肖虎嘟囔了一句什么,点了点头,”龙姑娘请放心,我们楼主和鹰帅都不会为难二位……" "还是少说废话吧,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龙瞑说话干脆,一点都不绕弯,肖虎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当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二位过去一趟。 “刚好我也有事想问那位楼主。”没想到急得反而是北绛公主,她款款而行,走到君湛然面前。 “你说有位故人和我很像,那位故人叫什么?”她抬头注视,眼里的藏着着急,君湛然看在眼里,收回了南宫苍敖掌中的手腕。 “白凌霜。”直直看着她,君湛然回答的时候有意观察她的脸色,她果然神情大变,“……她真的死了?!” 君湛然点了点头,“因我而死。” 注视她的眼神里没有遗憾惋惜,更没有深情哀痛,只是平平淡淡的说出这几个字,甚至不见起伏,她凄美摇头蹙眉摇头,“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她……" 尽管早又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心痛,龙瞑上前扶住她,”你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是听说她还活着,这才会偷偷跑出来跟着夏国人到了这里,没想到……"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这么说,你是为她而来?”不想看到女人的眼泪,南宫苍敖打断她的话,“你既是公主,白凌霜又是谁,你们二人模样酷肖,是何关系?” 一眼就看穿这个女子的本质不含威胁,南宫苍敖的语气并不重,他问的随意,北绛公主似乎也不把他当做敌人,含泪答道:“我名白凌纱,凌霜是我姐姐。” 白凌霜,白凌纱,好一对姐妹花,只不过为何白凌纱被如此看重,白凌霜却成为密探来到夏国,客死异乡?君湛然的心头升起疑问。”附近有人!“说话间,负责看守的衣枭突然警戒起来,在树下休息的人都一跃而起,听见林外传来马蹄声。 林外是条小路,少有人经过,兵荒马乱的,也没人敢往林子附近走,这马匹来的跷蹊,南宫苍敖正待出去看看,马蹄声却停在了林外。 兴许是瞧见里面的人影,来人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走近,里外人吗打了个照面,同时惊呼起来。”公主?!“”敖将军!“ 来人竟然是一身狼狈的敖薇,她身在夏军军营听说煌沐已死,公主被劫,夏军手上已经没有牵制她行动的倚仗,自然不会久留,这是赶去另一处夏军扎营之所,去把被煌沐手下所控制的兵马拿回来。 路过此地树林,本以为其中有什么跷蹊,没想到竟然见到了被煌沐关押的公主。”敖薇见过公主殿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敖薇抱拳见礼,跪下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南宫苍敖,还有身侧的君湛然。”快起来,快起来!“白淩纱被夏国人骗到此地,被囚禁了不短的时日,陡然获得自由,又见到好友龙瞑和本国大将,简直要喜极而泣,白淩霜死讯带来的伤感顿时冲淡了一些。 三人都来自北绛,又两人都与白淩纱相识,这一番在他国聚首,感概不已,却有人在这时候发问。”如此一来,北绛是否会助我灭了大夏?“这话何其狂妄,何其直接,三人一起回头,只见树荫之下淡淡阳光斑驳洒落,笼罩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忽明忽暗,他的眼神很平静,好像全然不知方才所问的话,事关一国存亡。 三人不知如何回答,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谲。 树叶沙沙,只听另一则南宫苍敖又笑了笑,”无妨,若是北绛不愿偿这个人情,我们手中还有他们的公主,他们既然愿为她听命夏国,为何不能再为了她而听命于你我?“白淩纱自出生以来虽然大半时间身在皇宫不谙世事,但他毕竟是北绛的公主,岂会听不出他们的话中之意。 若答应,自然无话可说,若不答应,他们也不介意再将她做人质,要挟北绛听令。”才脱虎口,又陷狼窝!我就知道不会有平白救人的好事!“龙瞑气氛不已,隐隐已有拔剑的意思,衣袖被人扯住,白淩纱摇了摇头。”我替母后答应你们的要求。“她站直了身,盈盈而立,面容肃穆,”自今日起,北绛将助你们一臂之力,共敌夏国。” 第208章 来龙去脉 自白淩纱亲口许诺,龙瞑便不再多言,也没有与负责看管白淩纱的衣枭们起冲突,一行人休息了一阵,连同敖薇一起启程上路,与阳嶙所带的人马会和。 天色昏暗,已是日落时分,这一次回转,路途之上分外平静,夏军因煌沐之死而大乱,事实上除了他之外,夏军之中在无可以领兵之人。 煌沐将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一死,夏军彻底乱了阵脚,相信不多时这个消息就会传开,而最先得知的应该是平康皇煌德。 到了那时,煌德定不肯善罢甘休,两国交战的战况定会更为惨烈。 马匹之上,南宫苍敖迎风策马,望着前路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只有在他另一侧与他并驾前行的君湛然才能窥见他的侧脸所透露的一丝慎重。 南宫苍敖看似什么都没放在眼里,实则却是心思慎密之人,若有人被他外表的狂放不羁所骗,有所轻视,最后定会后悔不及。 只不过,而今还有谁敢轻视闻名天下知的鹰帅?当初没有,如今更不会有。 有的只会是慕名倾心之人罢了。 君湛然不着痕迹的往后经瞥了一眼,身后队伍之中,敖薇收回了注视着另一个背影的目光。 那种眼神他并不陌生,君湛然还记得当初和南宫苍敖在花楼之中喝酒,那些歌姬舞女总是用类似的眼神看着他身边的男人。 至于他,那些女人注视他的目光总是很矛盾,有爱有恨,毕竟当时他是个残废,谁能怪责那些女人不去倾慕一个残废? 有人倾心于南宫苍敖是很自然的事,君湛然从来不以为意,即使这一次倾心于南宫苍敖的是北绛的女将军。”为什么皱眉?”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回过头去,似乎有些费解似的挑高了眉,“我有吗?” 前面就是目的地,南宫苍敖放缓了前行的速度,肯定的回答,“你有。难道我还会看错?” “不过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罢了。”仅此而已。 南宫苍敖笑得古怪,忽然腾身一跃,竟到了他的背后,两人一骑,君湛然的腰背搂住了,身后的嗓音随着麻痹前行微微起伏,“知道你最不擅长什么?” “骗人。”身后的男人接着说,“湛然只会骗自己,却从来也骗不了我,自欺对我无意之时如此,骗我你只把我当做工具之时也如此。”简直胡说八道。“不知是气不过他这番话,还是因为自傲,君湛然矢口否认。 南宫苍敖压根就奢望他会承认,”不过这也是湛然吸引人之处,时而坦然,时而诡诈,时而慈悲,时而有辣手的很。“一边说着,唇边的热气吹入君湛然耳中,背后紧贴的胸膛热热的,将他拉到自己怀中倚靠。”哪来这许多话可说。“他哼笑,南宫苍敖说的都是他,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人不过是人而已,没有人天生仁慈,毫无私心,也没有人天生就是魔头。“一只手拉着缰绳,君湛然似笑非笑的说着,说话间南宫苍敖已经把他手里的缰绳接了过去。”原来你是担心我连一匹马都驾驭不了。“听不出话里是否有不愉快,又被人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残废,君湛然倒也没有感到不高兴。 对方不是别人,是南宫苍敖,放开缰绳,他索性往后靠去。 有些人孤傲的连真心话都不屑去说,却在面对特定的莫个人的时候,可以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脆弱。 南宫苍敖紧了紧接住君湛然的手,另一首提着缰绳,没有放缓速度,在他面前不掩饰身体的脆弱之处,却并不代表某人真的变弱了,若是过于小心翼翼,少不了要被责怪。 你真当我是废人不成?如果小心过头了,怀里的人一定会这么抱怨吧,南宫苍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当先前的马上,两人共骑,身后随行的人如衣枭之类,早就见怪不怪了,男人们面不改色,倒是几个女子神情有些古怪。 龙瞑毫不掩饰的睁大了眼,白淩纱似乎只是好奇,而敖薇看了很久,又慢慢垂下了目光。”你们终于回来了!“还未到营地,阳嶙已经在等候,带着一队人马,阳嶙喜形于色,显然是已经得到煌沐已死的消息。”阳将军。“南宫苍敖与他打了个招呼,和君湛然一起翻身下马。”被煌沐扣押的人质呢?“阳嶙早就等不及了,搓着手又是焦急又是欣喜,“鹰帅与君楼主一起出马,当不会有什么差错,不知人在哪里?” 他看到了与敖薇同行的龙瞑与白淩纱,却没有往别处去想,直到白淩纱闻言自己走了出来。 “阳将军,幸会。你想见的人是我。”身为北绛公主白淩纱的仪态自然端庄,见她行路姿态,又听闻她这么说,阳嶙多少有些意外。 “北绛竟然会为…"自觉失言,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大家都听得出他话中之意。 北绛竟然会为这么一个小女子,屈从于夏国淫威,这女子即使是公主又如何?一条人命,难道能与一国的存亡相较?能与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相较? 白淩纱不曾面对过这般武将,听他直言,微微苦笑了下,龙瞑跳了出来,冷声骂道:”混账东西,你知道什么?在你面前的是北绛皇储!你竟敢对她出言不敬,你可知罪?!“这话脱口而出,说完龙瞑脸色一变,惊觉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懊恼的模样与先前神情判若两人,瞧的白淩纱忍不住笑出声来。”小瞑总是这样,事事小心,临到头来却又冲动的很,着实有趣。“她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全不在意身份被人所知。 南宫苍敖倒是并不意外,”这一趟有惊无险可惜折损了几个人,大家都累了,进去说话。“他和君湛然已经并肩走了进去,军营之内,一切井井有条,有人操练,有人看守,见他们二人回来,知道救人之事定然已有结果,纷纷与他们见礼,一个个喜形于色。”南宫将军!君楼主!“”见过南宫将军!“ 自从南宫苍敖离开就是阳嶙在领兵,阵前易帅并非什么好事,但阳嶙却没有这个问题,身为凛南王亲信,他一直为将士们所信服,军中上下自然不会因为临时换帅而出什么问题。 稍事休息之后,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很快便召来阳嶙,一起进了白淩纱和龙瞑的营帐。 敖薇手下所带的北绛兵马,随着煌沐之死而分散各处,他们有意将敖薇隔开,没想到挑开门帘,敖薇已在其中,正在白淩纱面前说着什么,听来像是在说而今的局势。”傲将军为何不去把人召回?这才是当务之急吧。“从门前这个男人的身上已找不出当初共同对敌之时的熟悉感,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双臂环抱,南宫苍敖仍旧是衣襟微敞,已经梳洗干净,言笑之间有的是风流洒脱之态,他更像是行走江湖的浪子侠客,而不像那个与她一起运筹帷幄,铁血在身的猛将。 人都有很多面,也许她倾心的并不是这个长刀在侧的南宫苍敖,而是戎装的南宫将军。君湛然似有所悟,别有深意的看了南宫苍敖一眼。 南宫苍敖只是对他笑了笑。径自走了进去,”大家都在,为何不借此良机聊上一聊?“一转身坐下,抬了抬手,”肖虎呢,肖虎——去拿酒来!“哪里来的这许多梨花酿,老天爷才知道,他才带了那么一些出来,肖虎嘀咕着,不用等君湛然点头,一弯腰挑开帐子出去了。 这正是当初他所以认识的南宫苍敖,君湛然笑了,回过头面对白淩纱,又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你可以开始说了。“没有多言,也不需要再问她该说什么,这里的人都知道。 酒很快被送上,白淩纱居然端起了酒碗,一口喝下,待满脸绯红,才缓缓吐了口气,”我万万没有想到,出了宫,竟会遇到这么多事,外面的人原来不像宫里,都会对我好。“她叹了口气,龙瞑在侧忍不住摇了摇头,”公主殿下还是太单纯了,早知如此,我当初见你就该带你回宫去。“”龙瞑是我在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白淩纱看着她笑嘻嘻的,又看了看周围这几个身份各异的男人,”你们如今也是我的朋友。“”只要公主与我们合作,自然是朋友。“南宫苍敖也在笑,但他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白淩纱不知是发现还是没有发现,点了点头。”淩霜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突然间,她问君湛然。”何谓不好的事,是试图盗取先皇遗诏,还是意图置我于死地?“君湛然喝了一口梨花酿,想到了当初。 但印象最深刻的却不是白淩霜的所作所为,而是那时候与他初认识的南宫苍敖。 白淩纱闻言呆了片刻,神情变得悲伤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来夏国……什么皇位,难道真的比命还重要……" "此时还牵涉北绛皇储之位?“顾忌他手上的伤势,南宫苍敖不让君湛然多喝,把他喝了一半的酒接了过去。”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白淩纱看似柔弱,性子却简单爽快,”我黄姐是为继承皇位而去的大夏,若她能完成任务顺利归来,便可获得皇储之位,可惜…"她望向营帐之外,隔着帐帘,外面火把的光亮隐隐约约闪耀着,回忆起北绛,白淩纱的脸上浮现出怀念和悲伤的神色。 “本来,事情不该是今天这般模样。” 天下绝色多出北绛,北绛也有一点与其他几国不同,北绛的皇位之上坐的并非男帝,而是女皇。 为帝皇者若是女子,定要戒去妇人之仁,若想登上皇位,更有不少严酷的试炼,只有通过试炼之人才可立为皇储,继承女皇之位。 北绛也不是没有过男帝,皇子继承皇位的也曾有过,只是生在北绛这样的地方,佳人环绕,宫中更是不乏绝色,试问还有几个男人能安心治国,不去留恋温柔乡? 几番宫闱大乱之后,北绛便再无男帝,而只立女皇,这一年,北绛两位公主,白淩霜、白淩纱一同降生,女皇自然欣喜,只是谁为皇储却成了个大问题。 白淩霜处处要强,不甘落于人后,白淩纱却事事随性,不喜与人相争,宫内大臣甚至女皇本人都已认定白淩霜便是他日皇位的继承人。 这件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却只有一个人暗暗计较,耿耿于怀,那不是别人,却是白淩霜本人。 “姐姐认定了,我虽不与她相争,却有相争之力,假若我改变主意,力图表现,她便再无半点优势,她总认为我处处藏拙,不肯信我根本对皇位无意,无论我再怎么说,她只会冷笑……" 我们是同日同时出生,你我心意相通,我若有心为皇,你怎么会没有?我不信! 她的姐姐白淩霜,就是这么说的。 回忆当初的无奈,白淩纱苦恼的咬了咬唇。”还未登基之前,公主都在闺阁之内,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淩霜她完成首几次的试炼,最后一次,是她自己求来的,历来从来未有过这样的任务,需要潜入他国,一国公主竟要成为密探,就连母后都让她不要去,淩霜却是个骄傲的人。 “她很自信,世上无人能敌得过她的手段和美貌。”说到这里,她去看君湛然,又看了看南宫苍敖,“可惜,这一次无用了,是不是?” 神情淡漠的听她敍述过往的男人却摇了摇头,“和苍敖无关,即使没有他,她也不会成功。” 白淩纱了然的点头,究竟过程如何,她并不明白,见到君湛然这个人,她却有些似懂非懂的相信,他的话并不假。 这个男人和淩霜曾经见过的男人不一样,和宫里的大臣也不一样,而她与龙瞑相识,也算见过江湖人,这个君湛然,却也与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一样。 很难说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难以将他归类,只有他身上的孤傲冷淡,总是令他显得高人一筹,好像这个人从未身在尘世之中似的。 “报——有人闯入大营!”门外忽然有人探进头来,听的入神阳嶙双眉一杨,“我去看看!” “这时候还能有谁闯营?夏军正乱的很,生怕被追击,迁营整顿还来不及。”南宫苍敖正要出去,门外有个人声已传了进来。 “拜见湛王,老夫知道你定有作为!果然不曾看走眼…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竟是被他们放走的纪南天又去而复返。”意欲何为?“君湛然却好像连话都不愿与他多说。 帐内的音调还是平平的,不见起伏,纪南天早就习惯,避开几个士兵的攻击,扬声道:”我只说四个字。“”哪四个字?“南宫苍敖隔着门帘,眼底闪过光亮。”贯、天、心、经。“ 第209章 一纸诏书 南宫苍敖眼中的微芒霎时暴涨。 贯天心经乃是当年江湖上人人欲得之物,纪南天就是靠了它,只凭一己之力便杀了各们派一百多人,那场血战不仅为纪南天的名号上抹上猩红,更让贯天心经平添一份神秘。 “贯天心经……”帐内,君湛然微微低语,“将他人内力化为己用,由外而内,可通经脉。” 在他低语之时低头注视,南宫苍敖的目先和他一起落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贯天心经他们都不陌生,当初南宫苍敖为了医治他的腿疾,管设法想从纪南天手中得到这本秘籍,多君然对此却不甚在意,他不肯答应纪南天的条件, 南宫苍敖便也不再勉强。 而如今,忆南天却又旧事重提。 “只要有了,什么经脉损伤都不在话下,更不用去找什么神医。”纪南天的话音悠悠,别有深意,君湛然闻言,陡然转向南宫苍敖,眉中微扬。 对于落名自己身上那道突然深沉起来的目先,南宫苍敖仿若未觉,对外面的人说道“放他进来。” 纪南天若真的擅闯来,谁也拦不住,达点帐内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既然不曾擅闯,南宫苍敖也就不去与他为难。 君湛然没有去看走进来的纪南天,他的眼神始终在南宫苍敖的身上,若有所思。 鹰啸盟下I数十衣枭的来去他从不过问,不管留意是否少了几个人,少了的人是被安排去做什么,他也从不在意。 “湛然看我作甚,眼下景重要的可是他手中之物。”笑着提醒,南宫苍敖好像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君湛然却从他的眼神深处寻到些许幽暗闪烁的东西。 他忽然很想问,当初南宫苍敖之所以同意放走纪南天,莫非真的只是想看纪南天接下未会怎么做,还是另有他意?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光亮,并不像惊讶,名他看来,倒是更像是某人等到猎物落入陷阱之时的欣喜。 “湛然知道,我素来只想你越来越好,不愿让你多虑。”莫名其妙的,南宫苍敖突然这么说,旁人听的不解,有人却明白。 “所以你便替我思虑了,可是? ”视线一转,看着纪南天入得帐来,君湛然对南宫苍敖的这番暗自谋划究竟是喜是怒,面上丝毫不露。 纪南天一进来,目先扫过,将帐内几个女子看在眼里,捋了捋蓬乱的胡须 ,不曾明显表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十分满意。 “夏国纪南天,见过公主殿下。”亦正亦邪,言行时常难以预测的老魔头到了达时候竟也识得礼数,却不像对君湛然那般恭故,只是做做样子,拱了拱手。 白淩纱不解眼前情况,更不知到为何到了这里,她这隐藏身分的公主居然好像成了贴在墙上的告示,谁都认得,只得点了点头。 纪南天只是高兴君湛然手中的助力又添北绛,至于这个公主主到底如何他是不在乎的,就连一国的公主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是敖薇和龙瞑,连正眼都没瞧…他直接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 这本东西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见过,当初它是治愈君湛然腿疾的希望,但腿疾是君湛然自己有意造成,自也有本事治好,这本东西便不是那么重要。 而今却是不同,这一回君湛然手腕的经脉是真的受了重创,苦非好好调养 ,要想痊愈再用全力几乎成为不可能之事,这一次,它便不再是可有可无。 甚至可以这么说,若没有它,君湛然要想养好受损的径脉,少则一年,多则数年,除非他能寻到传说中的神医,否利,便等若将自己的性命悬于琴弦之上。 眼下局势混乱,这种让君湛然命悬一线的情况,南宫苍敖自然不可能容锝下,“开个条件吧,要怎么样,你才肯将手中的秘籍交出来? ” “不敢,老夫只是先皇授命,看管其遗诏的人,哪里敢对湛王开计么条件 。”老头子时而疯癫狂妄,时而又谦恭的很,翻了翻手中书册,恭恭敬敬的呈上。 “只要湛王揭竿而起,昭告天下,你才是夏国的真命天子!是先室所选的皇储!当年是被煌德所害不得不私密出宫,而今你是回来要回属于你的东西! 只要你这么做了,老夫不仅将心经献上,更愿为谌王讲解其中奥妙……到了那时,别说卄么高手强敌,即使是千军万马又何惧! ” 一扬臂,纪南天的语声陡然拔高,蓬乱须发之下只见一双眼睛熠熠生光, 那种狂热,似乎是已见到君湛然在千军万马之中睥睨天下的模样。 帐内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神情各异,因为纪南天所描述的场景过于震撼 ,也因为这样的场景并非不可能。 纪南天凭着贯天心经横向江湖,至今无人可档,若它到了君湛然这样的人手中,又会如何? 龙瞑是听说过这本东西的,她以为只是传说,而今它就在眼前,试问哪个高手能拒绝?就连阳嶙都忍不住心跳加速,看着那册东西,又看了看不为所动的君湛然,不知到他为何不接下来。 ‘‘当初你的条件和今天可不一样。”在君湛然身边,南宫苍敖好像也不急虽然是他有意放走纪南天,他就是在是等着纪南主动交出贯天心经的这一刻,但他永远不会让人看出这一点。 “当初老夫是想知道湛王是否值得托付,而今不同了,”纪南天一拍白绫沙,‘‘有了她,再加上凛南,合两国之力与煌德相扰,再有鹰啸盟与雾楼,展家庄的人人力物力,有了这几样,湛王已有胜算,再锦上添花一祥又有何妨? 所有人都在等着君湛然表态。 昭告天下,他才是真命天子,揭露夏国皇族丑闻,将当年宫乱之秘大白天下,那不仅等于公开于公开与夏国为敌,要夺煌德之位,更是承认所有至今为止流传在各国之间的传言是真。 一旦昭告天下,他便不再是君湛然,不再是雾楼楼主,不再是那个被平康皇煌赶德所逼,叛囯而去,投靠他国的鬼手无双。 他必须做回煌湛。那个永盛帝的第四子,本该登上皇位号令天下,却被亲人所害的湛王。 手足相残,鸠占鹊巢,夏囯皇族秘而不宣的丑闻,即将人尽皆知。 ‘‘怎么祥?湛王? ” 一双灸热的眼睛在君湛然的面前,纪南天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他举起手中的贯天心经。 那几个字也名南宫苍敖的面前,他悄悄命人寻找名医,一方面确实是为了医治君湛然的手,另 —方面,确也存了心思让纪南天知道,君湛然的伤势已到刻不容缓。 “我再也不能忍受让你陷入那般的危险境地,不想眼看着你逞强,却无力阻止,但我并非刻意造成这般的局面。”仿佛能看穿君湛然心中所想,南宫苍敖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想迫你做决定,可你心里该请楚,达是早晚的事。”他掌中,君谌然的手心徼凉,是血脉不畅所致,“只不过,湛然要是不想这么做,不答应也无妨,大不了我命所有衣枭出去遍访天下,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个能在短时问内医好你的神医来。 他说话之时神情轻快,是微笑着的,和颜悦色,说是不强迫于他,但他这么做岂非是另一种胁迫? “你明知是我不可能让你这么做,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更何况有了名医也无用,还需奇药,才能得到奇效。”达正是南宫苍敖的狡猾之处,他不明说,却暗中命人遍访名医,不惜在迖个时候将得力之人遣去别处,为的就是他的伤势。 他已径为他这么做,他又该如何? “你的决定呢? ”这时候,只有南宫苍敖还敢开口追问答案。 君谌然已变得面无表情,但没有表情岂非比有表倩更为可怕? 平静的海水之下,总是隐藏着更多的危险和未知,纪南天要他做的,并不是承认身份,公开当年秘辛那么简单。 一旦承认,属于“君湛然”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煌湛”,更重要的是,他势必将借助当年自己的“死”,来傅取百妲的支持。 之前,他承认了自己是煌湛,却从未提过当年他是如何“死”的,如何出宫,更不曾提过,达些可怕的事是何人所为。 如今呢? 诡秘的笑浮现在嘴角,“即使我不承又能怎么样?我确实是煌湛,也确是被亲生兄长所害,纵然我再想抹杀,事实依然是事实。“他是煌湛,是夏国皇族里的一个鬼,是来索命的厉鬼。 ‘‘各国早有传言,百姓之中也早就口口相传,君湛然即是煌湛,煌谌即君湛然,而煌湛之所以成为君湛然,是被当今坐在皇位的人所害,一件全天下都知知道的事,莫非我还会不敢承认? ” 拂袖负手,君湛然似笑非笑的看着纪南天。 “你的要求,仅止于此? ”他问。 直直望来的眼神,不似冰那么冷,也不像剑锋那么锐利,却有许多说不明的东西,今人胆寒。 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皇子,纪南天早就习惯他平和中隐含威慑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这次却忍不住想要避开,“回湛王,不错,老夫就这个条件。’ “很好,我便如你所愿又何妨。”轻描淡写的说着,君湛然从他手里接过贯天心经。 纪南天躬身奉上,破天荒的竟待君湛然从旁走过才直起身来,短短一, 他忽然或觉到某种的烕仪,达种威仪他并不陌生,曾经,他只在永盛帝身上感觉到过。 把贯天心经拿在手中,君谌然环视周围,帐内所有人都看着他,当然也包括南宫苍敖,他却没有再看他,径直挑开帐帘,走了出去。 “来人一”他喊了一声。, 帐前,很快有人上前请示,“君楼主有何吩咐?” 他身后众人鱼贯而出,衣幕落下,君湛然对黑沉沉的衣色,朗声说道 :“去拟旨一封,昭告天下,我煌湛,将取煌德之首级,以报当年杀身之仇、 杀父之仇!誓夺大夏! ” 衣风衣色之下,君湛然身后长衣飘拂,哔哔作响,连同他的话一起传开。 在他身后几人闻言不由色变,为父报仇,岂非是说,永盛帝是被煌德所杀? ! 不仅是阳嶙等人,营地内所有人都听见了,火把照耀,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在红光下明暗不定不定,这到底是真是假? !要知道这么一来,煌德所犯的可是弑父夺位之罪啊! 注目脚下灯火点点,君湛然唇边露出诡秘的笑。 有人走到他身旁,吻了吻这抹笑,和他并肩而立。 诡秘的笑容令君湛然白色玉石般的侧脍更像鬼魅,他并没有回吻南宫苍敖,“你知不知道,我讨厌被人算计,也讨厌,被迫做出决定……” 抬头看着远方,他微微皱起了眉,好像自语般的说着。 第210章 有待他日 “以湛然的心智,理当知道,我暗中行事,就是怕你不悦,只是可借,景后还是令你不悦。”南宫苍敖在他身倒,和他一起看着远处。 山下灯火照耀,若撇开眼前战事,一眼望去便似国泰民安的景象,也可惜-,这不过只是假象。 南宫苍敖的话里似乎有遗憾和叹息,“我并未算计于你,也不愿迫你做出决定——“君湛然打斩了他,“所以你侠利用纪南天来迫我决定? ” 又看了身边之人一眼,君谌然拂袖转身,被南宫苍敖猛的拉住,见两人之间似有争执,其余人等都知趣的退下,只剩下营地内的看守目不斜视的恪守炉职责,站在原他。 环视周围,南宫苍敖拉着君湛然是向营帐,被他紧紧握住,君湛然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量,坚决而不容违抗。 “你知道吗湛然,你真的很矛盾。”抓紧了他的手,南宫苍敖看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脍上的无奈之中也露出些许不悦来,掀开帐帘是了过去。 君湛然被拖进去,挑眉冷笑,“你我并非第一天相识。”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眼看着你犹豫不决,你总说要复仇,但真到了眼前 ,你敢说自己不曾犹豫? ”放开君湛然,南宫苍敖用相识之时那般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何意? ”君湛然蹙眉,南宫苍敖的目先素来锐利,被他这么注视, 心头便似要涌出热血来,他和他对视,两人相望,一时间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南宫苍敖却不在乎,“从相识之初我便说过,你若要报仇,我便助你报仇 ,你要大夏,我便将大夏送到你的脚下,从离开大夏之日起,我便看着你,你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前进,都在我的眼里。” 君湛然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皱眉看着他,心下忽然有种燥乱的感觉。 南宫苍敖的目先直接而冷静,“你本是可以不择手取之人,不借牺牲人命 ,更不抗拒利用手段,为何到了关徒之时,却要他人逼迫,才肯真正下手?” “你说今日之事? ”君湛然的一双剑眉高高挑起,“你也当知道,我并不喜欢被人如此设计,你放出消息,引来纪南天,又利用纪南天迫我行事……” 他冷笑一声,“我真不知道这报仇之说,究竟是我在利用你,还是你在利用我,苍敖,或是真如他人所言,我俩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 他怒声说着,看到南宫苍敖沉下的脸。 分明不是如此。 君湛然的心中自然知道,事实并非如他人所说,更没有如此不堪,但出口的话却已无法挽回,他绷紧了面孔,动了动唇,却再没有说出别的来。 他背过身去,不想看南宫苍敖的表情,也不想与他争执,背后却传来南宫苍敖的声音,“湛然,你可曾想过,你并非心慈手软的人,为何到了今日,无路可退之时才肯下此诏书',才给煌德这么一击?很久之前你便可以这么做,你为何不做? ” 他抓住这个问题不肯放手,君湛然心下的躁乱更甚,猛然回头去,‘‘我已说过,我只是不愿意被人算计,尤其这个人还是你! ” 事实真是如此?南宫苍敖大步是向他,“我暗中如此行事没有让你知道, 是我不对,你素来不喜欢被人逼迫算计,更不喜事态超出自己掌控,我岂会不知 ,我知道还这么做,自是因为我不愿迫你……” “所以你便使计令纪南天来这么做? ! ”君湛然生气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被算计到这一步,“苍敖!既然你已打算对煌德宣战,早已打算要我出这么一纸诏书,为何不当面与我说? !我情愿逼我这么做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 ” 发现自己失态,他长吸了一口气,“我不喜欢被人算计,不错,我不喜事态超出掌控,也不错,但倘若这个人是你,这个逼迫我行事,迫我下此决斩的人是你……” ‘‘那又另当别论。”他看着面前的男人。 怅内灯火隐隐焯焯,昏黄的灯光仿佛在君湛然的脸上洒上一层薄薄金沙, 他是这么生气,说出的话却是这么令人喜悦,南宫苍敖无法控制自己嘴角扬起的弧度。 他张开双臂,君湛然与他对视了片刻,叹了口气,与他相拥,“苍敖,我已不知道,我还是不是当初你认识的君湛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又成了煌湛… 又成了煌湛,那个倒在宫乱之中,被人活埋于地下的煌湛,眼前只见血色,再无其他。 “其实我不惧对煌德动手……”他的语调淡淡的,有些冷意,“我甚至时常去想,该如何赐他一死。” “你想让他死,临到头来,却迟迟不愿对他下手。”南宫苍敖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君谋然手中早已有了人力物力,有了他囯的支持,有了所有致胜之因,他却犹豫了。 “你怕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宫苍敖能感觉到君湛然的震动,他曾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想用自己当日之‘死’来增加胜算,你确实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利用他人,但你却做不到利用自己,你的尊严让你不愿承认自己也曾有软弱之时 ,尽管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孩予……”拍抚着君湛然的背脊,南宫苍敖平稳而于燥的嗓音就像一阵风,从耳畔拂过,却在心上造成了一片涟漪。 “知道吗,有时候你真的很可怕。’君湛然狠狠抬头,狠狠瞪着南宫苍敖,恨他竟能如此简单的看透一切。 他看到南宫苍敖眼晴里的自己。 他的面目狰狞,又转作鬼魅般的冷,他早已不是当初的煌谌,他这一生却可能永远都逃不开自己的死所造成的阴影。 “不要可怜我! ”他嘶声怒吼。 回答他的是更紧更紧的拥抱,和随之而来的炽烈的吻,‘‘湛然——” 南宫苍敖像是在叹息,里面还有些怜惜,君湛然痛根这样的怜惜,令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弱者,却又如走入深渊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无法不去被对方身上的先亮吸引。 南宫苍敖是那个,让他不再往下坠落的人。 灼热的吻从唇瓣延伸到脖颈,衣袖的摩挲声在摇曳的灯火下多了些妖冶的氛围,君湛然用力吸吮着南宫苍敖的舌,而他的衣襟已径被解开,拿刀的手带着些粗糙的触感,从他的锁骨一直往下。 胸前被捏的发痛,他却有种放肆的快意, “我不会再犹豫了……苍敖…… 听见没有,我不会再犹豫,唧怕变成恶鬼,我也无惧……” “无妨,恶鬼也好,圣贤也罢,即使是赴死,也有我陪你。”回应他的, 是南宫苍敖一如既往的回答,简单的仿佛理所当然。 假若不曾遇到那场宫乱,不曾被至亲所弃,不曾见识到人心的可怕,他怀中的人定然是干净纯粹的一如晶石吧…… “若没有当初,便没有眼首的你,湛然啊湛然,你可知道,我有时候会感谢煌德……”他要的从不是干净纯粹的晶石,他要的正是眼前这般,总是充满矛盾,凌厉又脆弱,高傲的一如冷月,却又绝烈的像是要将自己毁灭殆尽的人。 倒在床铺上,南宫苍敖俯身亲吻,在君湛然耳边呢喃,还未脱尽的衣衫将君湛然的双臂缠绕,两人的黑发散开,仿若墨色蔓延在枕上。 “给我闭嘈……”听他此时提起煌德,有人不悦,南宫苍敖不以为意,他正在专心的想令身下之人发出悦耳低吟。 ‘我可不能闭嘴,否则如何吻你,这里……还有这里……”模糊的话音随着落下的亲吻,愈加暧昧,君湛然的脸上升起了热度,一如他身上腾起的高温“什么都不要去想,你只是累了。”耳边的语声也帝着火般的温度,‘‘你只是累了,湛然……只要想着我,只有我。” 霸道的宣告,就如南宫苍敖的动作那么直接,拥抱,占有,抹去所有过往 ,只需要感受当下便好。 身躯随着韵律摇晃,君湛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似乎在南宫苍敖的眼里看见笑意他知道自己眼下的模样,“别太得意,待我的手好了……” 吻着君湛然仍旧无力的手腕,南宫苍敖眼睛似乎在发亮,“我等着,湛然君临天下之日。” 一语双关,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不容君湛然开口,用唇堵住了他的嘴,君湛然也再无力开口,耳边只剩下床铺的吱呀声,油灯闪烁,急促的喘息和身上的汗水混成了一帐旖旎。 贯天心经已在手中,待君湛然的伤势好了,不仅无需再担忧他的安危,更将令他的功力大增。 待他君临天下之日……这一日,不知何时到来?到来之后又会如何? 君湛然眼下是不会去考虑的,南宫苍敖自也无暇多想,他身下之人已吸引他全部的注意。 此时的大夏。 平康皇煌德正面对眼前的传书,哐衔一声,书桌前的物件被扫落地上,煌德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惶恐和震怒。 为什么,君湛然还没死?为什么,纪南天竟脱逃离宫,去帮助那君湛然? 他究竟还知道什么? 当年之事,煌德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谁料竟会出这些变放,眼下竞又发展至此,北绛居然也投靠了君谌然! 他更没想到的是,半月之后,有消息传来,二皇予煌沐死于南宫苍敖之手 ,同时君湛然昭告天下,要向他讨个公道。 听闻皇子之死,鲜臣哗然。 但更叫所有人吃惊的是君湛然诏书所言。 可以想像,当煌德看到传书上所言,当时是何种反应。 朝堂之上,无人取与君王直视, 奏折,书印、香炉,全被扫于地上,煌德气红了眼,大骂君湛然,但又有何用? “杀身之仇可以理解,但这这杀父之仇……”君谌然达一纸诏书,轻易便搅起夏国动荡,朝堂之上,鲜臣议论纷纷,连带的,看着座上君王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平康室积威已久,为了君湛然之事也早已杀了不少人,眼下的大臣今无一个是前朝所留,都是他重斯提拔,所以这时候虽有不少人心怀疑窦,却仍未敢当面貭问,只是暗地里的议论却是煌德都无法控制的。 自消息传来之后,每日早朝,看似没有什么不同,朝上的气氛却愈加古怪谁也不敢开口提这件事,尽管诏书所言早已传遍天下,可笑的是紧张此事的君主,自那日之后居然绝口不提,就连二皇子之死也只说了一句“找回尸首厚葬“便结束了。 果真是君王无情,送是陛下一直以来都不曾看重这位皇子?群臣心中各有揣测。 煌德正当壮年,近来烦心之事太多,看来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他压着心里的火气,端坐皇座之上,忽然问起一事,“凛南已投靠了那逆贼,北绛紧随其后,其他两国可有什么动向? ” 北绛紧随其后,岂非送是因为北绛公主在那君湛然手中,更别说,传闻那公主早前是被二皇子所绑,故而北绛对夏国如今只剩下敌意。 有大臣看了看左右,站出来说道:“回陛下,西溯和阐东并无任何动向, 许是打算明哲保身,不想被牵累进战事之中。” 煌德点了点头,在;I座上不再讲话了,挥手示意退朝。 众太臣心里也明白他的担心,而今四个属国之中,凛南、北绛已然倒戈,另外两国的态度便显得十分重要。 西溯和阐东素来不喜欢相争,但到了眼下这局面,终究要选择一边,若他们也旱存了反叛之心,不愿再被大夏控制,每年进贡,难保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君湛然的出生早已天下皆知,平康皇的名头到了如今已算是有些发臭,无论是杀亲夺位,还是弑父之罪,无论真假,人言可畏。 要赢得一场战役,少不了天时、他利、人和,君湛然如今已取得优势。 一册贯天心经在手,只要他将其中内容融会贯通,他的胜算将更高。 “你可明白其中所写的内容了? ”林中空他上,纪南天拍着他手里的书册 ,“这东西也当靠悟性,但我想,对湛王而言应该不成问题。” 试着接照书中所言运功,君湛然能感到手腕上的经络正在发热,那股热流一经发动,便流窜到四肢百骸,“能将他人内力据为己用,逢贯天心经岂非也算是魔功。” “非也,这可是玄门正宗,它虽能补旁人内力据必己用,却并非要你全数吸收,你的身体只是作为容器,借力发力,仅此而已,并不会影响到你自身的修为,若运用得当,在与人交手之时甚至无需动用自己的内力。” 纪南天说的是“仅此而已”,但若真的在于人交手之时借用他人之力反击 ,那边等于已立于不败之地。 ‘‘试想一下,他人总有力尽之时,而使这贯天心经之人却以安待劳,内力充盈,这么一来……”满意的笑了笑,南宫苍敖双臂环抱,靠在树上点了点头纪南天绷着脸,“传授秘籍之时旁人理当避开,鹰帅却不肯走,而今更插言打扰,你——” ‘‘这又有什么关系,你还怕他抢你秘籍不成。”君湛然的言下之意,南宫苍敖根本从未将此秘籍放在眼里,若非为了治疗他手腕的伤处,更不会打这东西的主意。 明知是实如此,纪南天送是满脸不悦,南宫苍敖却只是不放心君谌然而已 ,他如今伤势未愈,纪南天这个老家伙亦正亦邪,行事难以预料,他岂能放心 让君湛然和他独处。”有人! ”纪南天忽然脸色一变,一转头,五指一张,只听一声惊呼,一道人影从林子深处被拽了出来。 莫非是打秘籍的主意?君湛然不是不知道,这册贯天心经在很多江湖人眼里的价值。 “不要动妨手,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求见湛王!在此地迷路了! ”惊呼声从一个女子口中传来,她被纪南天一摔,落在他上,抬头仰望,便看到几双神情各异的眼。 第211章 天下无二 君湛然看着他,南宫苍敖也看着他,纪南天更是瞪着眼,神情可怖。 “湛王?”当先开口,南宫苍敖没有让她起身,平日里对女子多少总会怜香惜玉的男人,微微一笑,目色之中却透出犀利。 “你叫谁湛王?你知哪个是湛王?”他笑容可掬的问。 看到他的笑,那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他们三人脸上看了一圈,眼神最终定在那神色淡漠的男子身上,想回答,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你只管说。”想知道她是如何会认得君湛然,南宫苍敖耐着性子追问。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爱慕鹰帅南宫苍敖的女子多如繁星,见了他的笑,只有欢喜,何曾见过如此畏他怕他的,这女子固然是胆小了些,但看到南宫苍敖皱眉不耐烦的样子,君湛然还是不禁莞尔。 “你便是湛王。”这时她却朝他望来,“人人都以为亡命于宫乱,实则却未死的夏国湛王煌湛,惊才绝艳,妙手丹青,人称鬼手无双,你化名君湛然,意欲推翻平康皇煌德……” “接着往下说,你是谁,为何而来。”君湛然收起了眼底的笑意。 “抓回去问问便知道了!”纪南天嘿嘿一声冷笑。 他蓬头乱发,目内精芒闪烁,说完伸手就来擒她,那女子许是担心,根本不敢直视,往后退避,口中匆忙叫道:“我不是歹人!我乃阑东使者!奉命而来!” 说着从怀里翻出一筏笔信来。 几人都感到意外,纪南天顾不得再追问她的来历,将信筏接过,拿在手中看了一眼,还是递给了君湛然,“殿下——”恭恭敬敬的呈了过去。 君湛然打开,眼神一扫而过,已将其上所书看完,里头的内容写的不多,但确如此女所言,更有阑东国君所盖的御印为证。 “你确定不假?”南宫苍敖仔细看了一遍,“这书筏所用的纸张倒是非比寻常,确实不是普通百姓用的起的。” 他从来不是个大意的人,每下决断必有缘由,此前放走纪南天,为的是他手中一册贯天心经,而今这封书筏在手,要他相信它并非假造,也不能光凭三言两语。 君湛然没有回答,目光定于书筏之上,沉默了许久。 纪南天也接过书筏,看了又看,忽然明白君湛然为何沉默,“当年先皇好集书印,又与阑东国君交好,曾赠御印一枚,书信来往,用的便是此印。” 永盛帝煌贺,君湛然之父,南宫苍敖听的出纪南天的感慨,转头去看君湛然,他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他的心神似乎去了很远的地方。 当年他是在何种情况下看到此印,是否也像其他孩童那般,坐于其父膝头,随手翻阅朝臣奏折,手抓印玺乱敲一气…… 南宫苍敖遥想那般场景,轻轻拂落君湛然肩头的枯叶,“起风了,我们回去再说。” 战事起于春日,不知不觉,已经入秋。 微凉的指尖碰到温暖的掌心,君湛然忍不住紧紧握住了南宫苍敖的手,“这枚印,右侧字迹上有一道凹陷,那是当年,父皇刻印之时,我与他玩闹无心造成……” 这竟是永盛帝亲手所刻之印?南宫苍敖没有想到,阑东与大夏曾如此交好,那女子也听得呆了。 “怪不得,陛下曾说这印是友人所赠,但愿到了夏国还有人认得,原来——”她见过这枚印,也记得上面的瑕疵,“陛下还说,赠予他这枚书印之人曾言,此印最大的瑕疵也正是它最特别之处,天下无二。” 这是他最看重的子嗣所造成的,即便是瑕疵,也成了最珍贵之处,独一无二。 这便是身为人父的骄傲,他甚至将它赠予他国君主,以此为荣。 天下无二,说的是这枚印,还是这个当年便被用永盛帝另眼相看的皇子? 天下无二。 君湛然忍不住长长的吸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他不发一言,直到到了营地,回头,他又恢复了风动不惊的稳,淡淡吩咐,“纪南天,阑东的使臣,给我好好款待。” “臣遵令。”阑东使者的到来对纪南天而已似乎有特别的含义,他恭顺的令人惊异。 君湛然并不在乎他的态度,那使者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奇怪,她被安排在北绛公主白綾纱相邻的营帐里,似乎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在君湛然要离开之时叫住了他。 “湛王,你不想知道我是为何而来吗?”她站在营帐前,一身朴素长裙,并不艳丽的脸在日光下显得爽朗,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不急,待我想知道之时自会来找你。”被勾起了太多回忆,君湛然眼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这个愿望在如今并不容易实现,尤其是身边有一个敏锐的男人,似乎总是能将他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 “在想什么?”不出所料,君湛然一个人站在山前没有多久,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语声。 山风徐徐,秋日的冷风卷起枯叶的气味,空气里很干燥,干燥而凛冽,一袭斗篷迎着风披在了他的肩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湛然。” “父皇他,从未说过要立我为储。”他微微皱眉,“其实他理当知道,我并不稀罕那个皇座。” 顿了顿,他又说,“说真的,这世上还有个人如此看重你,知道你的独一无二之处,叫人有些不快。”前一刻还在安慰君湛然,下一刻,话题一转,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父皇?”匪夷所思的挑眉,君湛然看到南宫苍敖一本正经的侧脸。 “他早就知道湛然的特别之处,知道你将来定不是池中之物,还曾将你抱在膝头。”义正言辞的,南宫苍敖一脸不满。 “笨蛋,别说笑。”看他如此认真的抱怨,君湛然忍不住笑起来。 南宫苍敖忽然捧起他的脸,目光深深注视,“就是这种笑。” “这种笑只有我能看见,也只能让我看见。”他的眼神似乎看到了最深处,温热的手掌贴在君湛然的脸上,触到冰凉的耳垂。 靠近亲吻,他将它含到口中,又亲吻着放开,“听见吗,湛然?” “不笑予你看,还能笑予谁看?”君湛然轻嗤,“总觉得与你相处越久,有些地方越是变得不像我自己。” “你在说哪里?”南宫苍敖放开了他,冷冷的空气卷了进来。 他缩了缩脖子,展开斗篷,将南宫苍敖一起拥入斗篷,“我以前从未忆起过去,即便有,也只是死去的那一日,我总是看到那面红墙,那片红瓦,看到眼前猩红的天色……因为我眼里的血。” 所以一切皆是血腥,皆是刺目的红。 “那如今呢?” “如今,我想起了父皇,想起了宫里的日子,我甚至还记得,煌德曾经带我一起到父皇的书房中捣乱,尽管只有一次。” “所以你犹豫了?” “怎么会。”好像听见一个笑话,君湛然摇头,“我不过是才发现,原来我的心里,并不全是恨,原来,我还是个人……” 他不是鬼,不是人间的幽魂。 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南宫苍敖摇头,“湛然你有时候聪明的惊人,有时候却迟钝的可怕,你的心中若只有恨,怎会爱我,若只有恨,怎会至今还未逼煌德走上绝路?” “其实你从未忘记过,只是不让自己去想。”这般矛盾的性子,在南宫苍敖看来,着实可爱。 “我以为这会让我变得软弱,无论感情也好,过去也好。”君湛然如今并不怕承认这一点,但也只在南宫苍敖面前。 无论是坦白直言,还是当初的偏激孤僻,在南宫苍敖眼里他从未变过,“认清自己的心并不是软弱,想想那些殒命于你手中的人,你可曾后悔杀人?” “不曾。”君湛然回答的毫不犹豫,“无论是男是女,是善是恶,是为何而死于我手,被我所杀便是被我所杀,我做的事,绝不言悔,更不会不认。” “不错,这就是你,是我的湛然。”风里的嗓音和这秋日一般干燥,却是温暖的,满是激赏,“所以你就是你,无论叫君湛然,还是煌湛,都是我倾心所爱之人。” 南宫苍敖从不吝于表达他的感情,他看事情似乎总是很清楚,他总是这么直接,总是坦承他的感情。 在这一点上,君湛然永远及不上他,但他也会受对方的影响,“你也是,所以此生你都不准离开我。假若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这个假若,永远不会有.”拥抱着他,两人伫立在风里,秋风中似乎再也没有寒意,有的只是胸膛之间的热度。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君湛然终究会成为真正的恶鬼,仇恨是他的所有,无情无心。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他早已用满腔仇恨毁灭大夏,也毁了自己,没有过去也看不见将来。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不会知道自己在痛,更不会懂得,能拥抱自己所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所幸,没有这个假若。 是年,秋,阑东国遣使者,觐见的却非夏国平康皇。 这一举动不仅表明了阑东国的立场,同时也暗示着始终置身事外的阑东,如凛南一般,早有反意。 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夏国一旦分崩离析,作为从属的各国若不事先做好准备,说不得便又可能被殃及池鱼,要被大夏当做工具来使,与其到了那时再来不情不愿,不如先选择一边。 显然,阑东选择了已有凛南、北绛作为助力的湛王君湛然。 平康皇弑亲夺位已闹得天下皆知,无论他谋害永盛帝之事是真是假,也都已传的沸沸扬扬。 人心向善,百姓们自然不会喜欢有这么一个君王,更何况此前平康皇便不曾有过什么好名声。 内有南宫苍敖和君湛然派出的恶鬼滋事,皇子殒命,外有战事未消,藩国倒戈,平康皇已经焦头烂额,但仍不见大的动作,不知是在等什么。 君湛然似乎也不急,他似乎也在等,等他皇座上的这位皇兄崩溃,等夏国一步步走向灭亡。 他要让他受尽煎熬。 就好比剐刑,若要让阴鸠来解释,剐刑的精髓就在于让人亲眼看着自己的肉一刀刀被剐下,却还不死。 有时候不死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三日之后,君湛然召见了阑东使者,即便他早已猜到她的来意。 这三日,这位使者半步都没有走出过营帐,这回被召见,算是松了口气,“我一直都在等殿下见我。” 自儿时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被外人这么称呼过,君湛然点了点头,“坐。” 这是君湛然的帐子,里面很干净,东西并不多,似乎随时都会从这里撤营的样子,此女看了一眼便不再打量。 帐内当然不是君湛然一个人,南宫苍敖自然也在,两人坐的随意,这女使者倒是有些局促,看来不像是个老练的人,为何阑东国君会派这么一个人来,这是他们二人心底共同的疑问。 南宫苍敖其实是个多疑的人,君湛然更是,只是都不动声色惯了,并不显露。 自顾自的翻看着展励传来的书信,君湛然没有开口,南宫苍敖在擦着他的刀,遮日出鞘,红芒微显,空气里凭空多了一丝刀锋厉气。 他们什么都不问,此女原来心中想好的说辞,憋在嗓子眼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存畏惧,她似乎不敢开口。 阳嶙负责练兵,外面的叫嚣声震天,他们要打回夏国去,听闻阑东来了使臣,更是士气高涨,帐内无人开口,便只听见帐外的练兵声。 听了一会儿,她忍耐不住,“殿下为何不联合夏国内的兵马,一举将平康皇拿下?” 她一开口便发出这么一问,君湛然不得不抬头多看了她一眼,南宫苍敖也停下了动作,“你们陛下是这么看的?只需联合凛南此前的兵马,就能将夏国一举拿下?” “沐昭冉曾是夏国将领,如今却带着凛南的兵马,在夏国为你抵挡夏军,陛下认为,你定有过人之处,才会接二连三,让这么多能人为你所用。”说完,她又多看了南宫苍敖一眼。 “我与他们不同。”黑衣黑发的男人收起长刀,挑了挑眉。 “他是心甘情愿,因为我与他关系不同。至于其他人,有人是被我所迫,因我手中有他至亲,有国助我,也是被我所迫,因为我手中有他们的公主。”说起这些胁迫利用的事,这个男人居然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居然还是显得很孤傲,很高贵。 “帝王都擅用人,但是都会粉饰一番,你却这么直言不讳,正是少见的很!”她觉得惊讶。 “因为我并非帝王,何惧承认。”君湛然淡淡回答,神情不见起伏。 “但陛下说,你总有一日会是,这是大夏国上一位皇帝,永盛帝的期望。” “你们陛下还说了什么?”隐约的,南宫苍敖察觉出此女的奇异之处来,有意再问。 她不知他的用意,看着君湛然,“沐昭冉虽然不服,还是帮了你,你虽然不喜欢他,却将兵马交付,你杀人无数,但从不掩饰,善待百姓,却显慈心仁厚,这么多……用人不疑,乃帝王行事,敢作敢为,乃帝王品格,拉拢人心,更是为帝者所必为之事。” 她说出这番话来,表情又与原先不同,侃侃而谈,再不见半点怯意,竟变成了另一个人。 南宫苍敖眯了眯眼,“她是个异人。” “异人?”君湛然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你是说……” “她所言所述,都是他人之意,有人对她说了,她便依样记下,到了你面前再行转述,语气神态,犹如有人遥遥操控那般,绝不会有一丝错漏。”他慢慢打量。 “我还以为这样的异人早已绝迹。”南宫苍敖接着说,这一次却是对着这个使臣。 第212章 肘腋之变 此女仿佛不知他所言为何,只是任由他打量,继续说道:“沐昭冉原是夏国一员猛将,而今带着凛南兵马与夏国周旋,当初湛王若不掉头而去,与他一起攻陷夏都,而今兴许已是另一番光景。” 含笑叙述,看不出这句话究竟的感慨还是遗憾,她就这么说着,那眉眼之间的神态,竟无一分女子之态,仔细去看,却有几分君王的威仪。 那威仪并不来自于她,而来自于真正说出这番话的人。 阑东国君,严陵。 他们从她身上看到了严陵王的影子,与安嘉王所掌管的凛南不同,严陵的阑东国盛产紫铜木,寸木寸金,天下闻名,他不缺钱,也不重武。 若要打个比方,凛南人像战士,那么阑东人便更似商人。 “当日若与沐昭冉联手攻陷夏国舜都,而今的你,或许已立于万人之上也未可知,不知湛王是否后悔。”隐约透出几分遗憾,她抚了抚膝头,微微一叹。 这一动,这一叹,俨然是一位老者,奇异的是有她做来说来,竟显得自然以及,仿佛她本就是一位老者,并非他们眼前二十来岁的女子。 君湛然顿时有了面对严陵王的错觉,虽是如此,开口之时却也只是淡淡的,“我如何想,与贵国国君并无关系。” 女子点了点头,看到他冷漠的神色,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顿了顿,转头看向另一侧。 他的另一边坐的是南宫苍敖,一连串战事并没有改变他太多,他还是那个长发松散,衣襟半敞的男人…… “不悔。”君湛然突然是说。 南宫苍敖迎着目光与他对视,他只是勾了勾嘴角,神情不见起伏,却淡淡的说道:“我不后悔当日错过攻陷舜都的机会,一点都不。” 他回答的异常简单,眼神里的东西却并不简单,“要知道,当时我以为他快死了……” 他闭了闭眼,仿佛回想到那一天,竟似没办法再往下说。 女子感到意外,从严陵王口中所了解到的君湛然,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对南宫苍敖如此在意,莫非不是因为他能助他成事? “我怎么舍得死?”有人摇了摇头,“死前若不见你一面,我又怎么会甘心?” 君湛然蓦然睁开眼,皱眉,“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听见没有?” 他训斥,南宫苍敖却笑起来,“湛然还在后怕,这的这么怕我离开?” 他眯着眼追问,似乎满意极了,旁若无人的,凑近了又去揽住君湛然的肩头,两人黑发交错,光影之间,若有若无的透出些绮色旖旎来。 阑东使者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不禁有些发愣。 “我真的怕。”当事者似乎不知,任由他揽住肩膀,咬了咬牙,一声叹息。 这一叹,有无奈,有不甘,有深情,还有许许多多言说不清的东西……要知道一个从生到死,又由死而生的人,他的经历本就是大多数人所不曾有,他心中的感触,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 正因为说不清,更无从说起,便只能叹息。 所以他的这一叹,尤其的触动人心。 女子顿时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这样混合着坚强与脆弱的男子,叫人怎么不去怜惜? 闭了口,她不再问,这么看来,她就不过是个容貌清秀的寻常女子,并不见特别之处,但君湛然不会忘记,方才她开口之时与眼下判若两人。 至此,他们沉默,她也不再开口,营帐内突然安静下来。 许是被勾起了回忆,君湛然没有再往下问的兴致,示意她回去,改日再叙,此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出了营帐。 待她离开,帐幕内的两人安静了片刻,忽然相视笑了起来。 君湛然一改先前无奈的模样,眼中闪过暗色,端起手边的酒盏,“严陵既然还留有当年父皇所赠的印玺,多少还算念旧,不过是怕选错了边,这才派人前来试探,此女怀有异术,此番我们演的这一出,她定然如实告诉严陵。” “严陵既是阑东国君,不会做赔本买卖,他若要相帮,定要先行确定,你不是见利忘义之徒,你我之间也非互相利用,如此一来,才不怕又什么变数。行事这么小心,莫怪阑东国这么多年都能明哲保身,与夏国相安无事。” 就在召见阑东国使者之前,两人便已经有了计较,严陵王想知道什么,他们便让他知道,想看什么,他们便让他看个清楚,剩下的,就是让这个使者安然回返,将所见所闻一一传达。 酒香弥散,南宫苍敖的笑在酒气氤氲里微微闪烁,接着又说,“但你我也并非全然演戏,也不算骗了他,不枉他派人跑这一趟。” “究竟如何,你我自己知道便可,若非要赢得严陵的支持,我可不会在他人面前做戏。”君湛然确实不喜欢如此做作。 “当年你在我面前做戏的次数可不少。”他的话被人反驳,南宫苍敖点着他的下颚,似笑非笑的模样有几分暧昧,“我可不就是被湛然勾到床上的?” 虽然不是有意,但仔细一想,似乎确实如此,君湛然也不打算否认,辩解道:“你是你,又不是旁人。” 有些人平日总是淡淡的,却又总是这么不经意的说出一些叫人心暖的话来。 “湛然变了。” “什么变了?” “变得不若当初那么偏激,那么……”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虽生犹死的状态,他并不想触及他的过往所留下的伤痛。 “不那么像个鬼。”君湛然却自己说了下去。 熟悉他的人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这么些时日以来,他的淡漠依旧是淡漠,却多了些暖意,他的冷傲还是冷傲,却不再那么刺人。 “我变得更像个活在人世的人,是不是?”他自己知道。 “你为什么而改变?”问出这句话的人其实知道答案,却偏要追问,目光灼灼,眉眼含笑。 君湛然微微扬起眉宇,在男人眼中唯有女子才可爱,到了他眼里,却觉得眼下这么追讨爱语的南宫苍敖可爱的紧。 “因为你。”他如实说出他想听的话。 “因为你,我君湛然才知道仇恨不是心中的唯一,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在睡梦中放松心神,不用担心过往的噩梦再次找上门来。” 也许只有对着南宫苍敖的时候,他才能毫不掩饰,说出内心的话,“这么说,可满意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因为看到南宫苍敖心满意足又有几分得意的模样,身边的男人却搂着他的肩膀,敛起了笑,在他耳边低语,“真是又高兴又担心……” 他想问为何,却被轻轻拥住了,南宫苍敖在他耳畔吐着气息,“我已成了湛然唯一的弱点。冷酷无情,含恨偏激的湛然固然叫人心怜心痛,因为我而变得多情,软了内心的湛然,又叫人不得不担心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君湛然对他的这番担心嗤之以鼻,冷声反驳,“你是说我变弱了?” “若是在与我相识之前,你定会不择手段骗得纪南天的秘籍,来恢复自己手腕的伤势,是不是?”南宫苍敖对他的了解不比他对自己的少。 “你已不是被逼到绝境的‘煌湛’,有了选择之后,尊严、骄傲、荣耀,这些东西便会重新回来,有些事你变得不屑去做,有些事却会变得重要起来,你毕竟是永盛帝之子,是先皇最看重的皇子,你的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也许再经过些时日……你对继承夏国的皇位的看法也会改变。” 这才是他担心的。 南宫苍敖看重君湛然的双眼,“我曾说过为你夺回夏国,甚至可以跪于你的脚下,奉你为帝,听你之命,为你守住江山社稷,我将所有捧到你的面前,那你呢,湛然,你可能答应,为帝之后不纳后妃,不留子嗣?” 南宫苍敖不是开玩笑,他的眼神很认真,认真的可怕,“我自问,不能看着你与他人相拥而眠,更不能接受有女人为你生儿育女,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平静的叙述,话里却满是危险,那双对视的鹰眸里隐藏着血红的光。 君湛然沉默了,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并未想过一定要登基为帝。”他只是想复仇而已。 “但之后呢?夏国国君之位岂能空置?四国因你而乱,夏国因你倾覆,你难道要一走了之?你若不登基,还有谁能?难道你要将皇位让予我?”南宫苍敖开玩笑似的说。 “你若为帝,就能不纳后妃,不留子嗣?你能做到?”君湛然半真半假的问。 “不能。”南宫苍敖看着他,慢慢回答,“并非我不能,而是坐于那个位置的人不能,身为帝王,留下后嗣乃是必须,为帝者不可凭心意私欲行事,那是帝王之责,避无可避。” “好一个帝王之责,既然你也知道答案,为何还要问我?”君湛然长长的吸了口气,如今局势对他有利,也许他们很快便要面对这个将来。 南宫苍敖动了动嘴角,没有笑意,似乎有些负气似的说道,“若是如此,我情愿湛然败于舜都。” 私心,终于还是战胜了其他。 “或者,真到了那时,我便来做个叛国的将军,将你从皇位上拉下,同归于尽亦或浪迹江湖,你说可好?”这一次,就连君湛然都听不出南宫苍敖这句话里的真假。 “别开玩笑。”他摇头。 “谁说我是玩笑,”他的脸在光亮下如同玉石雕砌,南宫苍敖的指尖从他的脸颊划过,“又或者,我来登基为帝,你说怎么样?那时候你便会懂我的心,你就会知道。” 自定情之后,在他面前总是笑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摇,令他改变的南宫苍敖,竟然说出这番话。 君湛然头一次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南宫苍敖都有这样的担心。 “楼主!有急报——”帘门一掀,肖虎走了进来,帐内的两人相拥相依,看似旖旎,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一股奇异的气氛,当下闭了口。 “说吧,何事?”先做出反应的是南宫苍敖,放下了手,他神色如常的问。 “凛南出了事,这是展家庄送来的信!”偷瞧了君湛然一眼,肖虎不知道先前他们在讨论什么事,把信筏递了过去。 “宫闱之乱,有女人在果然易生祸端。”说话间,南宫苍敖言外有意,看着君湛然,把信给了他。 “听说凛南出声了?!”也许是听到什么风声,阑东国使者到了门前,声音传来,人在外面被守卫拦住。 君湛然示意让她进来,她一进来先看见肖虎,肖虎也看见她,两个人竟然都愣住了。 “铁梅?”肖虎从来没有这么惊讶过,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才想起,自始至终,此女还未报过自己的姓名,他们也没有问。 “小虎?”被叫做铁梅的阑东使者也是一脸惊讶。 第213章 应对之法 小虎。 站在门前的肖虎年纪自然已经不小,身形更是魁梧,无论如何,他和“小”这个字是无法联系在一起的,但有人偏偏这么叫了,而且看来与他并不陌生。 君湛然与南宫苍敖顿时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肖虎与这位阑东使者竟然是旧相识,谁也没有想到。 肖虎还站在帐门之内,他本是来禀报消息的,这会儿却似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 他看着铁梅,好像见了鬼,又好像见了仙。 肖虎三十多岁,跟着君湛然也已有多年,若他与这阑东使者相识,必定是在那之前,南宫苍敖在心里默算,第一次对肖虎的来历起了疑。 肖虎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留意到另一边君湛然的注视,他瞪着铁梅,似乎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该作何反应,这位阑东使者已经先开口叫他。 “小虎,你还活着……”她与他相差七八岁,未到三十,容颜未老,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变得沧桑起来。 “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以为你们全族的人都已经——”再见故人,肖虎终于冷静下来,没有说再往下说,也留意到了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注视,“她叫铁梅,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吧。”避开君湛然的视线,他低着头说。 “什么看着长大,那时候你也不过二十多岁,说的像个老头子似的。”铁梅笑了起来,“没想到如今你在雾楼,以前你就说你要走遍天下,看来你真的快要做到了。” 她在笑,眼神却只有叹息,对族人的话题更是避而不谈。 君湛然的目光一转,“肖虎,你是阑东国人?” 他问的直接,肖虎刷的抬起头来,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回楼主,肖虎有罪!” “何罪?”从君湛然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喜怒,也猜不到他的心思,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连衣袂都没动一下。 这是雾楼的事,南宫苍敖并不插手,但他站在一侧,沉默之间,气氛已然有所不同,肖虎甚至已经能察觉到遮日刀的嗡鸣。 铁梅没想到会演变至此,只见他跪在地上,低头说道:“我不该隐瞒身份,但说句实话,对我肖虎而言,夏国也好,阑东也好,甚至凛南、北绛,都没有什么差别。” “过去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如此能言善辩。”在上方响起的语声淡淡的,每次君湛然有所不悦,或是心有所思的时候,他的语气总是这么淡淡的。 肖虎服侍左右,不是分辨不出来。 他甚至能猜想到君湛然为何不悦,换做是自己,若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腹是他国之人,定然也会猜疑。 “楼主!肖虎敢用自己的命做担保,从未做过对雾楼不利的事!请楼主明察!”不知如何辩解,他紧握双拳,脸色发红。 铁梅后悔不及,她终于意识到其中的关键,倘若君湛然只是雾楼楼主,那什么问题都没有,即便有,那也只是小问题。 但他并不仅仅是雾楼楼主,更是夏国皇族,是正在借用他国之力,在几国之间周旋,将来可能登上夏国皇位的湛王。 夏国湛王的心腹,居然是阑东国人,一旦说出去,夏国平康皇固然会多一重思虑,其他几国更不知会怎么想。 外面的操练声隐约传来,帐内却显得更为静默了,君湛然没有接话,肖虎就一直跪着,铁梅在旁不知如何是好,以她的身份来解释,恐怕只会更糟。 “可惜,跪的再久他还是阑东国人,湛然总不会打算一直看着他跪下去吧。”君湛然身旁的人开了口,“你愿意,我还不能答应,你一直这么看着他,就不怕我吃味?” “苍敖!”君湛然哭笑不得,这哪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不以为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若真要做什么,早就做了。”这一次南宫苍敖正色回答。 “我并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君湛然的眼神落在肖虎的身上,微微皱起了眉。 肖虎看似粗人,心却很细,他似乎读到了到君湛然眼中的失望,“楼主……” “我还以为,雾楼里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东西。”君湛然语调听不出有太多的遗憾或是沮丧,“没想到雾楼里也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说着,自嘲似的笑了起来,“肖虎你起来吧,眼下还有别的事更要紧。”说完,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不再开口。 肖虎犹豫了片刻,站了起来,想再解释,对着那个背影,却不知道说什么,铁梅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两人一起出了帐子。 “这下我真的要吃味了,肖虎的隐瞒就真的让你如此不高兴?”背后有一双温暖的手臂环抱过来,抱住了君湛然,贴在背后的体温提醒着南宫苍敖的存在。 “确实不悦。”君湛然回答的很直接,他双目微阖,南宫苍敖能看到颤动的睫毛,也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但是?”他接了下去,唇在君湛然的脸侧吻了吻。 “但是——”他果然了解他,君湛然的嘴角扬起,南宫苍敖却不等他开口,“但是若这股不悦能令阑东使者感到内疚,便对我们有利,与其隐藏,不如将其表露,可是?” 君湛然回过头去,南宫苍敖的眸子在半明半暗之间藏着利芒,“甚至夸大一些也无妨,如此,她越是心存愧疚,便越难保持原先的立场,越容易令阑东做出对我们有利的决定。” 黑色的眼眸里暗光闪耀,君湛然不答,和另一双利芒相对,目光交汇,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肖虎确实忠心耿耿,我不怀疑他的忠诚,铁梅既与他青梅竹马,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我也不会动他,不过事关阑东的态度,我不得不这么做。”与外表给人的印象不符,有人其实很擅长做戏。 “当然,你心里也确实有不悦之处,这番借题发挥,吓一吓肖虎,也算是对他的惩戒。”南宫苍敖早就领教过他做戏的本领。 他都说对了,君湛然一挑眉,“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读心之术。” “若有,我也只读的出湛然的心。”暧昧的靠近,南宫苍敖没有忘记肖虎进来之前他们在讨论的话题,他不想让气氛变僵,君湛然显然也不想。 他没有再提什么皇位,什么后妃,目光一转,两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封肖虎送来的信筏上。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其实,夏国内忧外患,已呈强弩之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勿论它还不曾真正倒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位换人坐,不过是时间问题。 君湛然曾经只差那么一点,便要攻进舜都,而今舜都安然无恙,但夏国皇座上的那个人却仍旧夜不安枕,因为夏国之外,还有个沐昭冉正带兵驻守。 沐昭冉领兵在外,等的就是君湛然带兵来援,他也曾想在舜都等着南宫苍敖前来里应外合,但彼时南宫苍敖和君湛然都被困临天谷,得到消息后他不得不撤出夏国国境。 和夏军也曾交战,但互相奈何不了对方,夏国想要留着兵力自保,沐昭冉所带的凛南兵马则不愿贸进,更何况,他笨就是被迫领兵,自不愿意冒太大的风险。 就在这种时候,凛南皇宫里却出了问题。 这个问题并不出在凛南王安嘉的身上,但他身中剧毒,无力解决已成事实,暮朝霞身在凛南,不知怎么被朝中一员重臣瞧见了,一见倾心,想法设法将她弄出了软禁之处,美其名曰换一处地方对她进行看管。 时日一久,便出了问题。 毋庸置疑,沐朝霞是个难得的美人,有人看上她并不奇怪,她虽然是夏国人,但而今不过是个人质的身份,对于他国的人质,就犹如送来的好礼那般,皇室中人想要享用一番,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如此,安嘉王的某个皇侄便存了这心思,又与那位大臣闹了开来,一时间,竟令朝野不复平静。 若非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到来,沐朝霞也不会留在凛南,更不会闹得朝中不合,这种积压在心底的不满一旦被挑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眼看将成内乱,有人便提出,想要回在外的兵马,与其攘外,不如先安内。 还有人提出要将祸首沐朝霞擒下,以惑乱朝廷之罪处斩。 这个消息君湛然他们收到了,很快,也会传到沐昭冉的耳中,到了那时…… 清晨,马蹄声在一条管道上响起。 这一行人中有男有女,有些男子黑衣劲装言笑随意,有的却训练有素,面露警戒,连蹄声都错落有致,俨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为首的二人正是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而唯一的女子则是阑东国使者铁梅,因为肖虎的缘故,她坚持要随行,这在君湛然的意料之中,假意考虑了半日,便应允了。 “沐昭冉若知道他的妹子在凛南惹出这么大的事,定然无心领兵。”临行前,南宫苍敖曾这么说,他与沐昭冉相熟,说的自然不会错。 “沐朝霞若的不死,纵然安嘉王有心相助,其他人恐怕也不会答应,红颜祸水,若是不除,消息传了出去,我们所借的凛南兵马要想再听话就难了,阳嶙一定是第一个不答应的。”这个消息太突然,肘腋生变,要是少了凛南的助力,形势又将变化。 出发之前,两人就眼下的变化商议了一下对策。 南宫苍敖是第一次遇到这般两难的问题,他却没有太过苦恼,反而多了几分兴致,“沐朝霞若是被处决,沐昭冉在夏国国门之外,手里又有凛南的兵马,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来?” 君湛然并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沐昭冉再说。” “阳嶙还不知道此事,我们要是突然离开他定会怀疑,不如……” “发兵。” 等着说出这两个字,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君湛然开口的时候透出一股杀气,这种杀气再也不若以往,再也不加掩饰,锋芒毕露。 南宫苍敖等的也就是这一刻,一拍掌。“来人!” “在!” “传令下去!明日过后,发兵夏国!” 侍卫一愣,领命正要退下,南宫苍敖却早一步踏了出来,帐外,阳嶙正带人练兵,另一边北绛的女将军敖薇看的聚精会神,见了南宫苍敖,所有人心里突然都有一种预感,安静下来。 嚓,红光出鞘,黑衣飞扬,一双鹰眸环视了一圈,“讨回血债的时候到了!” 莫非?!众人屏息,有人从帐幕里走出,一双双眼睛都看向君湛然,耳边只听传令人接着高喊。“鹰帅有令——明日过后——发兵夏国——” 第214章 来路不明 发兵夏国,当这句话响彻之时,所有看向君湛然的眼睛里都燃起了烽火。 在这里的所有人,等这一刻都等的太久,无论是急于归家,还是急于雪仇,凛南的将士们有太多理由期待这场早就该来的战役,等一切结束,他们就能回到凛南。 “发兵!” “发兵!”一声声高喝响起,一把把刀剑朝天高举,冷光在日色下掀起一股腾腾杀气。 终于到了这一天。 君湛然环视眼前,看到一张张激动的脸,他的神情仍旧淡淡的,旁人无法窥知他的心思,在他身边的人却已从他收紧的掌心看到了很多。 “放心,就算我们赢了,距离你登基之日也还早,还不用担心我会杀了你的后宫嫔妃。”耳畔响起低语,侧首便是南宫苍敖打趣的笑脸。 “我若为帝,我的人岂是说杀就杀得的。”一挑眉,他似笑非笑的回应南宫苍敖的玩笑,惹起了不满。 肩头一紧,忽然被狠狠搂住,骤然压来的唇不容分说夺取他的呼吸。 南宫苍敖本是个不按规矩行事的人,为了君湛然已是收起了不少霸道不羁的性子,这会儿听了这话,岂能再忍的下去,唇舌如掠夺般逼迫他不得不反击,霎时双方纠缠起来。 底下将士们还在连胜高喊,士气高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总算南京苍敖还顾忌到两人的颜面,没有太过分,待他放开,君湛然吸了口气。 “休要高兴的太早,待晚上我再回报你。”舔了舔唇,他微勾嘴角,好像刚才在人前激烈拥吻的不是他,仍旧显得雍容淡然的很。 “很好,这才是我看上的人,是我的湛然。”那双眼睛里终于不再是阴郁,南宫苍敖笑了,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反倒满是期待,“别忘了很快就要启程,我可不想你太过劳累,所以我会好好让湛然爽快的……” 暧昧的话音随着逐渐放轻的语声飘散在君湛然耳边,他想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和南宫苍敖说着这般的话,不禁摇头失笑。 “这就对了。”手指落在他的唇边,南宫苍敖收起笑意,“不用多想,该想的我们都已经想过了,接下来只需去做而已。” 他看出了他的心思,君湛然并不觉得意外,缓缓说道:“此去,是去灭我出生之国,杀我至亲之手足。” “那又如何?”回答他的是南宫苍敖一贯坚定的语声。 “夏国是你出生之地,煌德是你至亲手足,但无论哪一样都不曾善待于你,你别告诉我,你而今后悔了,犹豫了。”狭长的鹰眸注视着他。 “若是呢,你会如何?”君湛然有意这么问。 “我会替你灭了夏国,替你杀了煌德,报我杀父之仇,救百姓于水火。”一手握刀的男人如是说,“你不想双手染上至亲之血,不想成为叛国罪人,我来。” 褶褶生辉的眼睛,有刀锋的光亮,还有隐藏煞气的暗芒,南宫苍敖归刀入鞘,“现在,告诉我,你可真的后悔了?” 君湛然与这双眼睛对视,冷笑,“这个答案,你岂非和我一样清楚。” “好不容易到了今日,我绝不后悔,灭了夏国也好,杀了煌德也好,这么多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没有激昂的语调,也看不见激动的心情,他平静的陈述,越是如此,却越能听出其中的决绝。 “我若曾经有过犹豫,那只不过证明,我还是个人,我和煌德不是同类而已。”如此就够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此番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更绝非为了什么皇帝宝座。 “我只是想要一个了断。”他说。 南宫苍敖看着他走向人群,高举刀剑的将士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他不疾不徐的走过,到了山前。 透过云层,若有若无的日光落在君湛然的脸上,他就站在那里,被淡淡的金芒笼罩,他的尊贵,他的孤傲,甚至那几分冷漠绝然,全都在光下一览无遗。 湛然……南宫苍敖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来描绘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人。 负手而立,山风吹起衣摆,君湛然回过头来,那双幽暗的眸子里再也不是纯粹的阴影,如今也有了光,他不知道南宫苍敖为什么用那般奇异的眼神看他。 “还看什么,回去,整装待发。” “看你自然怎么都看不够。”南宫苍敖就在人前,这么回答。 不去顾忌其他人的想法,山前的人挑眉笑了,指着脚下的某个方向,“我们先行出发,沐昭冉若要去凛南,这里是必经之路。” 而今,他们就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夏国,沐昭冉所在之处。 忌惮沐朝霞还在凛南,沐昭冉平日行动通过展励手下之人悉数告知,但现在他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 兵马仍旧交予阳嶙,他们先行一步,带的都是自己手下常用的人,雾楼侍卫与夜枭们,还有总是隐于暗处的影卫。 大伙儿都已许久不跟随他们一起行动,这会儿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们身在江湖,正要去追查某个大盗。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此行还多了阑东国使者铁梅,她与肖虎之间究竟会如何,这不是君湛然眼下会考虑的问题,他担心的是,如果错过沐昭冉,让他回了凛南,不知凛南还会有何变数。 同样,要是知道沐朝霞惑乱朝廷,这些凛南将士又回是什么反应? 马蹄声由远而近,打断了君湛然的沉思,有夜枭张望了一下,“盟主!前方有一队人马。” “多少人?”那急匆匆的蹄音听来似乎不只一个,南宫苍敖示意阴鸠上前看看,“先不要表露身份,探探情况再说。” “是。”阴鸠自然是个小心的人,策马上前。 “从扬尘来判断,人数不少。”君湛然拉住了缰绳,他的手腕上还缠着布,但自从习练了那册秘籍之后,他的伤势已在快速痊愈,那速度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至少十数人。”要知道而今正值战乱,虽然也有商贾小贩和普通百姓在官道上走,却不会是这样的阵仗。 南宫苍敖行事大胆,却并不莽撞,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谨慎,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更加谨慎。 阴鸠策马上前,官道转弯处迎面而来十多匹骏马,当先的那个骑在马上脸色发白,不时回头张望,一脸惊惧和紧张,看来是在逃命无疑。 一眼瞧见路上多出一人一骑,那人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了救星,“壮士救命!壮士救命啊——” 他慌忙大喊,冷汗直流,斯斯文文的模样好像是个读书人,但读书人岂有这样纵马狂奔的,说他像是江湖人,胆子似乎又不大,声音虚浮,中气不足,不像是个会武的。 阴鸠看了一眼,还未判断出来,那人已到身前,“这位壮士救救我!他们要擒下我去要挟湛王!” “什么?!”阴鸠脸色一变,拔出兵刃,“他们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听人喊那为首的叫将军!”白面书生似的年轻人慌慌张张的回答,回头去看,追兵以至,很快到了跟前。 他一惊,险些从马背上滑落下来,抓着马脖子极力镇定,回头大喊,“你们将军一定搞错了,我与湛王素不相识更没有什么交情,你们要对付他抓住我也没有用啊!” 追兵是十数个士兵打扮的夏国人,穿着夏国的服饰,长衣宽袖,袖口被束的紧紧的,身披铠甲,见了阴鸠,为首之人一看便知道他的来历不简单,没有贸然上前。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阴鸠面无表情的问。 “铁羽麾下,奉将军之命拿人。不管你是谁,你若无事,马上闪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领队浓眉大眼,大喝声中气十足,他的话传的很远,官道转角处的一行人都听在耳中。 “如果我没有记错,沐昭冉便被人称为铁羽飞将。”那是沐昭冉的人,君湛然微微眯起了眼。 “不错,是他的人。”南宫苍敖认得出这个嗓音,那是沐昭冉的心腹,“来人是他手下亲信韩石,功夫不弱,他竟然派出这些人……” 那沐昭冉要拿的是谁?是谁令他如此兴师动众?君湛然看向南宫苍敖,“看来这个人对沐昭冉而言很重要——” “不如我们先将其拿下,好好问问。”长啸一声,南宫苍敖腾身而起。 “谁要对我鹰啸盟的夜枭不客气?”一阵红芒闪过,眼前黑影乍现,还没等马上的人回过神来,脖间便是一凉。 “鹰帅?!”韩石倒吸一口冷气,南宫苍敖足下只有树上横出的一截树枝,腾空而立,他看起来神情自若,手中遮日刀稳若磐石。 “是我。”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刀背在韩石肩上拍了拍,南宫苍敖收起遮日,“你说要对阴鸠不客气,我倒真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你就是阴鸠。”韩石不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号,鹰啸盟内最擅邢囚之人,逼问口供很有一套,他怎会不知道,当下脸色又是一变。 阴鸠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还在马上抱着马脖子的年轻人见形势转变,当下松了口气,整个人从马上滑了下来,韩石眼神一动,阴鸠顿时警觉。 “小心!” 一支冷箭疾射而来,射箭的正是韩石背后的同伴,他们竟不顾南宫苍敖在场,就这么动手了! 利箭直指心口,他是抓不了活的,就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一箭快如闪电,距离又很近,阴鸠根本来不及出手,南宫苍敖正要反手格挡,听到一声冷笑,“看来这个人真的很重要。” 冷箭仿佛被无形之手捏住了箭尾,箭身不住颤动,却不再往前,就那么硬生生的停在那年轻人的胸口,最后落在地上。 “鬼手无双——”韩石认出了君湛然,也只有鬼手无双才能令发出去的箭凭空坠地。 十多人都是沐昭冉的手下,自然没有不认识这两个人的道理,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厉害,也看到了随行的夜枭和雾楼侍卫。 尽管如此,韩石却没有就此放弃,咬了咬牙,陡然大吼一声,“动手!”说罢,从身后马背上拿出一个笼子,一拍,笼碎鸟飞。 这是信号,求救还是放出其他消息,不得而知,但他在此境地居然还不罢手,可见这个人是沐昭冉要定了的,抓不住活的,死的也好。 十多人散开,摆出阵型,虽然知道面对的敌人是谁,他们竟也没有露出半点怯意。 “好,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南宫苍敖不知道沐昭冉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想知道,“夜枭——” “在!”十数人应身而出,不多不少,与对方人数一样。 “和他们玩玩,记得不要伤了性命,只要不死,其他无妨。”走到君湛然身边,南宫苍敖已经能预见最后结果。 君湛然没有插言,他知道还要与沐昭冉打交道,南宫苍敖不会做的太绝,更何况对方说来也算是与他朋友一场。 就这些人,也敢在那两个人面前动手,夜枭们倒是觉得有些佩服,双方动起手来,就在这当口,被追赶的年轻人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君湛然。 被人群中的铁梅发现了,“你在看什么?” “啊!”那人被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铁梅,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位姑娘好。”说完,似乎才发现对面站的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竟然脸上一红。 肖虎在旁清了清喉咙,忽然粗声粗气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215章 故人相见 那人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小的名叫卢冯,就是个送信的。” “送信的?”肖虎皱紧了眉头,上上下下不断打量,显然是不太相信。 铁梅在旁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笑了起来,“送信的有哪里碍着你了?” 肖虎板着脸冷哼一声,“此人来路不明,身份可疑,谁知道他是不是个送信的,沐昭冉可是派出了亲信要拿他!” 卢冯,这个名字并不少见,也丝毫不见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普通的可以,别说认识,君湛然就是听都不曾听说过,沐昭冉却想用此人来要挟于他。 “你叫卢冯?”墨黑的眼珠微微转动,视线缓缓定在了卢冯的身上。 卢冯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觉的敬畏,点了点头,他没有忘记,面前的男人方才也不见怎么动手,便拦住了射向他的箭矢。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他扑通一声跪下。 浅色长衣,衣袂微拂,就在他的眼前徐徐飘动,上方传来淡淡一个“嗯”字,再不闻其他。 数丈之外,数十人缠斗,打斗声声声入耳,这里却安静的很,卢冯本该起身,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不敢起来,不一会儿,他的视线里又多出了一双脚。 鹰帅南宫苍敖。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卢冯虽然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那种尖锐的,缓慢的,仿佛要看进他骨子里去的眼神,比大冬天的冷风都要刺人。 卢冯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只觉得喉咙里异常干涩,冷汗,不由自主的由鬓角流下。 这是只有高手才有的威压,无影无形,也不需作势,只要他们想,便能令人感觉到这种威慑,卢冯从来只是听说,而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你觉得冷。”冷冷淡淡的嗓音,不是疑问。 卢冯擦了擦汗,连连点头,“是是,是有点冷,恩公,小的可以起来了?” “谁说他冷了,湛然莫非没瞧见他还在流汗?我看他是太热,正需要凉快凉快。”不知这句话的语调是否能被称作幸灾乐祸,卢冯只知道,这个鹰帅似乎并不想让他好过。 “很快他就不会热了,中了冷心散的人,无需多久,便会从身上冷到心里,到了那时候,他就再也不会觉得热了,一点都不会。”墨黑的眼珠转动,划过一丝诡秘的光。 卢冯刷的抬起头,正瞧见那抹暗光划过,这个男人似乎在笑。 明明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孤傲的模样,这似笑非笑之间,竟让人打从心底里泛出一股子寒意。 卢冯的脸刷的就白了。 听完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他忽然就明白了,他前面说的话,这两个人一丁点都不信。 “恩公饶命!”他连连叩头,君湛然注视脚下,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我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查问你的来历了,你若想说,就说,否则——” “我说,我说!”卢冯慌张的接话,“小的真的是送信的,是奉西溯国主之命,给湛王送信,那沐昭冉知道了我的身份,便想用我的性命来要挟湛王,交换他的亲妹,否则,他便要杀了小人,让我国主以为是被你所杀,这么一来……” “即便阑东有心站在我们这一边,也可能会改变主意。”南宫苍敖冷笑。 试问本国使臣在他国被杀,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再与此国交好?就算阑东国主想这么做,阑东国的大臣,他们的子民也未必心服。 继阑东之后,西溯也开始行动了,这在意料之中,只不过…… 南宫苍敖向来从容,无论遇到什么事,除了与君湛然相关的,他从未失态,也从未失去他的那份潇洒,而今却慢慢沉下了脸。 “沐昭冉是真的很在乎他的妹子。”君湛然看到他的脸色,也知道这是为何。 沐昭冉毕竟曾与南宫苍敖相识一场,就算南宫苍敖再洒脱,沐昭冉曾是他的朋友,是他遍布天下的朋友之中,唯一一个与他身份相当,背景相似,又相识已久的朋友。 “他若是想用这办法逼我,就不要怪我不顾朋友道义。” “鹰帅可曾顾过朋友道义?!”语声由远而近,那是韩石,他已被擒下,听了此间对话,为他的主子抱不平。 如南宫苍敖所料,夜枭那头与韩石等人交手,毫无悬念,就算这些人是沐昭冉的亲信,又如何与江湖经验丰富的夜枭们相比。 阴鸠把他捆的严严实实,咚的一下仍在地上,韩石兀自抬头,用力去看视线上方的两个人,最后盯着南宫苍敖,“要不是小姐被困凛南,将军怎会就范,与昔日同袍对阵沙场,甚至叛国为敌!若不是鹰帅你不顾道义在先,我家将军也不会有今天!” 亲妹被困他国作为人质,自己不得不带着他国之将与昔日同袍手足相残,这么看的话,沐昭冉确实冤枉的很,倒霉的很。 南宫苍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反驳。 韩石见他默认,更为激愤,君湛然却轻瞥一眼,“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可惜……” “你说什么?!鬼手无双!要不是你——” “沐昭冉倘若真的这么不情愿,他不会认真带兵,煌德是被他困于皇城,也是因为他而不敢贸然发兵。你们将军的为人你们该知道,要是真的不甘心被要挟,他哪会如此尽心尽力?” “他还当他是朋友,才如此相帮,你们却以为自己的主子受了委屈,未免自以为是。” 没有去看南宫苍敖,也没有看脸色煞白的浑身发抖的卢冯,君湛然嘲弄似的眼神令韩石格外气愤,他开口想辩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话仔细想来,还真的挺有道理,但那是原来的情况,而今小姐沐朝霞可能被赐死,她要是真的死了,将军和鹰帅会怎么样? 韩石冷静下来,心里更为沉重。 南宫苍敖一心为君湛然,他没有错,沐昭冉一心为了自己唯一的亲妹子,他也没有错,那事到如今,究竟是谁错了? “……恩公。”瞄准这个说话的间隙,卢冯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惜没人理会,君湛然没有看他。自从君湛然说了那些话,南宫苍敖的目光更是只盯着一个人,毫不掩饰。 君湛然不得不回过头。 “真是我的湛然呐。”身穿黑衣的男人却只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如同赞叹。 似乎还是昨天的事,他在城门之下,看着被人从马车里抱下的他,纯白皮毛一路铺陈,远远的延伸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人安坐轮椅,身有残疾,却满身贵气。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光都不得不落在他的身上。 南宫苍敖想到了过去,那个心怀怨恨满是秘密的君湛然,也看到了眼前,这个已然与他心意相通的君湛然。 他的眼神太炽烈,君湛然不可能当做没有看见,清咳一声,摇了摇头,仿佛是懒得理会,回过头去,嘴角却泄露了笑意。 “恩公……救命……救救小人……”卢冯忽然倒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口中不断叫唤。 “你先说,信在哪里?西溯国主可有叫你带话?”不见丝毫怜悯,君湛然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信……信在这里……”卢冯颤抖着取出怀里贴身藏着的信筏,“只说要我交给你,别的国主什么都没说。” 西溯乃是鱼米之乡,民风并不好斗,四国之中,他们理当是最不希望看到打仗的,君湛然接过信筏,还未打开。 “他已毒发,再不给解药可就要死了。”南宫苍敖眼下的心情不错,所以这话说来也带着笑意,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个西溯国使者之死会给他们惹来什么麻烦。 手持信筏是男人淡淡拂袖,边拆信筏,“冷心散只不过让他发一场寒症罢了,不会致命。” 那方才都是骗人的了?卢冯好似从地府走了一遭回来,心里一松,瘫倒在地上,又是一阵后怕。 这个湛王竟如此轻描淡写的将他人性命玩弄鼓掌之间,若是愿意,他只需换一种毒物,眼下自己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而自己不曾发现是怎么中毒,也不知道是如何被解毒的,只知道这会儿身上舒服了许多,不再冷的打颤。 敬畏之中又多了几分畏惧,卢冯苦笑,“小的常听国主说与湛王为敌不如为友,果真不错。” “要我说,选朋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远处有人走来,铠甲碰撞,发出轻微的碰击声,黑发高束,玄铁铸就翎羽一枚,斜插鬓边,身后随行面容冷峻,人数也不下二三十。 “沐昭冉。”南宫苍敖回头,老友再见,却不是当年的场面。 来人正是铁羽飞将沐昭冉,见心腹韩石许久不归,知道出了意外,带人追来,看到眼前这些人,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否则谁能拦住韩石抓人。 面目黝黑,变得更为深邃的五官依稀还是当初那副俊俏公子的模样,多了一丝冷意,一点沧桑,只那双桃花眼依然如初。 “南宫苍敖!” 第216章 箭已在弦 这一声南宫苍敖叫出,谁知沐昭冉的当下的心情有多复杂,再看南宫苍敖身旁的君湛然,沐昭冉脸上的复杂之色更浓。 三人相对,君湛然轻叹一声,“沐昭冉,你要与我们为敌?” 这话里有遗憾,有叹息,但明明白白,还有无法忽视的威胁,沐昭冉怎会听不出来,“不是我沐昭冉要与你们为敌,是你们逼得我不得不为!” 一转头,他直视南宫苍敖,“看在当初朋友一场,我一帮你至此,而今朝霞命在旦夕,你莫非还要我帮你杀了我亲妹子不成!” 于情于理,沐昭冉这番话都没说错,南宫苍敖也知道他说的没错,但很多事,并非只有对错。 “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因为你根本做不到。”一挥手,身后夜枭随即摆开架势,南宫苍敖拔出了他的遮日刀,“沐朝霞若是丧命,算我欠你的,但今天,你若想坏了我的大计,我可不会答应。” 轻描淡写之间,红光蔽日,在战场上饱饮鲜血的遮日刀寒芒熠熠,刀锋微偏,斜对沐昭冉。 沐昭冉面色一沉,“我早就想到你会与我反目,只是没想到你竟说的这么直接,看来你果然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说到不可自拔几个字,他在看君湛然,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南宫苍敖又岂会不懂,君湛然微微皱眉,身旁的男人却不以为意,手腕一抖,只听呲的一声,沐昭冉鬓边一热,几缕黑发散落,一枚铁羽叮的插落地上。 刀气! 南宫苍敖尚未动手,只用刀气便已到如此地步,沐昭冉从未小瞧过他,也从来不敢小瞧。但到了这时才知道,仅仅是不小看他是不够的,这些日子过去,南宫苍敖竟然变得更为可怕。 “什么不可自拔,什么深陷其中,沐昭冉,你若以为我是为了一己私情,那是你的事,我要怎么做与他人无干,你的亲妹子若不做出那样的事,何以至此!莫非你要我为她的行为负责?这简直是笑话!”他一阵大笑,一阵摇头。 “既然话不投机,何用多言。”君湛然开口,冷冷的话音里已有不耐。 “不错,我们还赶时间。”他和君湛然之间如何,南宫苍敖根本不指望沐昭冉懂得,“你不如束手就擒,也好省了一番功夫。” 沐昭冉也笑了,冷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这句话里,隐约有种笃定,沐昭冉似乎认定了,南宫苍敖不会要他的命,毕竟朋友一场不是?毕竟他们没有深仇大恨不是?更何况,他曾帮他们领兵对抗煌德,尽管是被迫,不得不为,但功劳岂可埋没。 君湛然不喜欢这种笃定,“……莫非你在求死?你可知道,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徐徐说出的话,幽幽冷冷,这时面对他人时候的君湛然,是鬼手无双。沐昭冉死死盯着那双手,“你不会,因为我对你还有用,因为我是南宫苍敖的故交,你若杀了我,你对得起南宫苍敖?” “所以,你才有恃无恐,想利用西溯使者逼我们就范,救出沐朝霞?”君湛然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表情,一丝都没有。 他没等沐昭冉回答,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笑了笑。 那是幽鬼的西奥,南宫苍敖并不陌生,他一把抓住君湛然的手腕,“等等!” 在君湛然以为他想阻止他的时候,红光徒然暴起,“沐昭冉,你错了——” 他错了?!遮日刀的红芒如火,袭卷而来,刀气是冷的,又像火,南宫苍敖似笑非笑的脸就在火芒之后。 沐昭冉拔剑,但,为时已晚。 “难道你不知,我最恨便是被人要挟?”话音未落,刀光已刺入他的胸腔,沐昭冉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到自己的血顺着遮日刀涌出,染红了身上的甲胄。 “这一次,谁也阻止不了,任何方法都阻止不了,你懂吗?沐昭冉。你错就错在,不该低估我的决心,更不该高估你自己。”黑眸,鹰一般锐利,里面有着熊熊火光。 那是野心,是感情。对夏国的野心,对君湛然的感情。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南宫苍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只不过他的言行从不会让人真的相信他的话,他创建鹰啸盟,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他要为父报仇,不惜利用江湖势力,不惜背上叛国罪名。 他爱上君湛然,为帮他复仇,却又不惜送出鹰啸盟,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最后,殊途同归,他们两人用不同的方式走上复仇之路,而旁的那些试图阻碍他们前进的人,唯有一死。 无论是谁,唯有一死 他确实高估了自己。桃花眼在光下眨了眨,再也无力思考。 “将军!!!”鲜血染红了地面,他身后随行的将士们不敢置信的瞪着这一幕,大喊声里,沐昭冉眼前一黑。 他倒在地上,闭上了双眼,君湛然注视着他的尸首,也没有想到,南宫苍敖这一回竟如此决绝,出手如此狠辣,不留半点余地。 西溯使者在旁惊呆了,简直是连动不不能动弹一下,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太快,从沐昭冉出现,到他被南宫苍敖所杀,不过是片刻之间!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夜枭们本以为还有一场大战,谁想到会这样? “这么做,真的好么?”君湛然并不觉得难过,但也并不高兴。 南宫苍敖慢慢收起遮日刀,无论他心中是何感想,此刻他并没有表露,“因为我,你不能动手,所以我来。” 再简单不过的回答,不过如此而已。 闻言者又是一骇,但君湛然没有,反而笑了,“只因不想让我动手?” “‘煌湛’之死是因为我父南宫晋,所以我懂得那种感觉”鹰眸变得深沉,“我父亲杀了煌湛,我不想你再杀了沐昭冉。” 南宫晋杀了“煌湛”,令君湛然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以至于他和君湛然之间至今都盘桓着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是他仇人之子。 那假若君湛然杀了沐昭冉呢?那么君湛然也将成为杀了他好友的人。 “如此,岂不公平?”君湛然显然懂他的意思,似乎正是因此,才想这么做。 “我不要你为此难过,觉得歉疚。”杀过人的手,温柔的抚过他的侧脸,君湛然隐约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那假如我说,我不想让你一人难过歉疚,所以才要这么做呢?”握住这只手,君湛然吩咐人将沐昭冉的尸首带走。 “这种感觉,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够了,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看了一眼沐昭冉胸前的刀痕,南宫苍敖抬起眼,环顾周围。 听了这番对话,看到这双眼睛,许多人忍不住后脊发冷,这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啊! “他们杀了将军!为将军报仇!我们要为将军报仇!!”韩石被捆绑在地,眼见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愤怒大吼。 沐昭冉所带的人吗也有数十,闻言纷纷拔出兵刃,他们确实忠心,明知面对的是谁,也毫不退缩。 “不愧是铁羽飞将麾下。”双臂环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南宫苍敖方才似乎并没有亲手杀了与他相识许久的世交似的,一派从容。 “将军为你们叛国,阻挡夏军,你们竟然恩将仇报!南宫苍敖——你不是人!!”韩石双目发红,悲戚嘶吼。 南宫苍敖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在地上挣扎不休,恨不能亲手冲上来为沐昭冉报仇,摇了摇头,并不动容,“夜枭听令,动手。” 沐昭冉麾下那几十人已跃身而起,刀剑袭来,夜枭迎战,不知手下轻重当如何,正在犹豫,只见黑影翻身上马,扬声下令—— “凡举刀剑者,杀!” 绝杀!这边是绝杀!沐昭冉手下众人难逃一死! 西溯来的卢冯脸色一变,默不作声,心口却急跳了几下,这南宫苍敖比他听闻的还要狠辣,什么侠义,侠义之人岂会如此无情?! “今日之事,无需隐瞒,我要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夏国必灭,谁挡我去路,谁就只有一死!”刀锋向天,煞气破开苍穹。 南宫苍敖朗声长啸,黑衣黑马,与一袭白影绝尘而去。 白衣人自是君湛然,策马在侧,冷风扑面,束起的黑发飞扬,“方才临走之前,你对阴鸠说了什么?” “你猜?”分明才杀了沐昭冉,南宫苍敖却并不见低落,君湛然也不问为什么,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何用去猜,答案我已知道。” “当真知道?”南宫苍敖笑着挑眉。 “若不知道,怎会命人带走沐昭冉的尸首。”他往后瞧了一眼,唇边的笑意越发诡谲。 “尸首啊……”南宫苍敖重复,与他对视,两人都笑的十分古怪,南宫苍敖接着说,“先不说我,为何你要对西溯使者下毒?” 卢冯等人还落在后面,君湛然扬鞭,“为了更快的听到真话。” 顿了顿,他直视前路,“我已经不想在等。” 够了,所有的等待,酝酿,隐忍,都已经够了。 箭已在弦。 凛冬肃杀,寒意阵阵,身在乱世的人很少感觉到时光流逝,处于危险中的人都忙着保命,天气是冷是热又有什么关系,首先得活着,这才是正理。 原夏国大将沐昭冉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本以为他已站在鹰帅和湛王那一边,谁曾想,竟会有反叛之举,结果被鹰帅亲手所杀。 这结局叫听说此事的人无不感概唏嘘不已,更惊摄于南宫苍敖的决心。 要知道沐昭冉可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就算两人不是生死之交,也算是世交,谁能想到他竟如此不讲情面,而最终大名鼎鼎的铁羽飞将也只落得这个下场。 凡举刀剑者,杀! 这句话也随着这件意外的发生,流传开去。凡举刀剑者杀,反抗者杀,如此铁血的手腕,不得不叫人胆寒。 那两个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可怕了,他们竟敢那这件事来造势,甚至毫不顾忌的名声,手刃至交好友,这种事,若是在江湖,兴许会被重视义气的江湖人唾弃,但在朝廷…… 能忍,能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妇人之仁毫无意义,铲除面前一切阻碍,这才是为帝者所必须具备的特质。 所以在平康皇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当你觉得敌人越来越强大的时候,无论你是否承认,都意味着你已经处于弱势。 对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而言,拦截沐昭冉的目的已经达成,无论沐朝霞是生是死,都已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面前的障碍已经扫除,除了凛南之外,再加上其他几国的支持,他们的胜利触手可及,而夏国再无存活的希望。 营帐之外,一行人疾驰而来,凛南将士严阵以待,在看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纷纷露出安心的表情和几分敬畏。 “盟主!” “楼主!” 沐昭冉所带的凛南兵马自然还在老地方,所幸当初君湛然把温如风和骆迁留了下来,就算沐昭冉不在也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两人见了自己的主子,激动不已,上前叩拜。 “盟主你们可算是来了!”温如风还是老样子,玩世不恭的笑脸上多了些肃穆,恭恭敬敬的拜倒下去。 “楼主——”骆迁本就老实,不善言辞,这会儿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满面激动。 见到许久不见的手下,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也觉得高兴,让二人起来凛南将士见两人到来,心知与夏国之战已到了关键之时,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接下来知道要做什么?”南宫苍敖拍了拍温如风的肩膀,温如风点头。 “开战!”骆迁先说了出来,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两位是谁?”被抢去回答的机会,温如风的注意力转到了别处,看见两个不似夏国人的男女。 “西溯和阑东国使者。”君湛然的目光也转了过去,铁梅身侧站着西溯的卢冯,西溯多才子,两人站在一起,倒是郎才女貌。 肖虎见了,忽然说道:“楼主我有事过去一会儿。” “去吧。”君湛然点了点头。 肖虎绷着脸去了,南宫苍敖看着他的背影:“湛然可还在乎他来自何处?” “对任何人,我都不在意他的来处,我只在意他们的去处。”肖虎的来历可疑,但他所为却坦坦荡荡,君湛然已说过,并不怀疑他的忠心,而今也是一样。 肖虎不知道他的主子是怎么议论他的,铁梅正和卢冯说话,他径直走了上去,“我有事问你。” 铁梅突然看到肖虎冒了出来,没等她反应,已经被拉了过去,“怎么生气了?”眼珠微微转动,露出笑意盈盈。 肖虎还是绷着脸,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马匹嘶鸣惨叫。 先是一匹,接着是第二匹,营地内,一匹匹战马接二连三倒地,口吐白沫,骆迁负责内务,连忙上前查看。 他蹲下身看了一眼,脸色徒然一变,“楼主!它们像是中了毒!” 虽然不会用毒,但身为雾楼的人,是否中毒骆迁还是看的出的,众人闻言惊异。 君湛然穿过人群,俯身看了一眼,一贯淡然的脸上出现冷意,“它们确实中了毒。” 鬼手无双的战马竟然会中毒,这岂不是笑话!他们才到这里,战马就倒下了,难道只是巧合?铁梅和卢冯面面相觑,众人议论纷纷,肖虎却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深沉起来。 第217章 毒源 与夏国决战在即,除了凛南之助,西溯、阑东使者一一到来,形势对夏国算不上有利,君湛然与煌德的胜负之分,已在眼前。 就在这当口,战马中毒倒下,要说这事与平康皇煌德毫无关系,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下手的人自然不会是煌德自己,毒源也未必就在营中,在检查过草料和用水之后,不出君湛然所料,毒就下在水中。 “水?!战马饮的全是河边水,河水若是被毒物所沾,那周遭百姓岂不是全都要遭殃!”骆迁第一个跳起来。 “历过沙场,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某个营帐内,位于上座的男人皱起了眉。 对于君湛然的不满,在他身旁的南宫苍敖倒是不以为意,“谁的手下就像谁,湛然你虽然一脸冷静,你敢说你心里不曾这么担心?” 君湛然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南宫苍敖就当他是默认,“骆迁不过是说你的担心而已,你啊……” “闭嘴。”沉下脸,君湛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南宫苍敖知道他的心思,薄唇微扬,果然不再多说,那一脸似笑非笑却叫人不知是瞪他好还是不去理睬他好。 有人总是口不对心,至少在外人面前时如此,对于这一点,南宫苍敖早就习惯,甚至还觉得有趣的紧,只有他才看得到他淡漠之下的那团火。 不知这算不算是打情骂俏?骆迁眼观鼻鼻观心,不去多想,其他人听闻这结果,议论纷纷。 “兵临城下,平康皇这么做是在拖延时间,战马饮水中毒就算不死也需要时日恢复,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卢冯虽出身于鱼米之乡西溯,对战事倒也不是一窍不通。 铁梅沉吟片刻,正色问道:“不知湛王作何打算?假若不顾这些战马,按照原计划出兵,依鹰帅来看,你们还有几成胜算?” 君湛然没有回答,南宫苍敖若有所思,待开口之时,却不是回答铁梅所问,“既然战马师饮水中毒,为何军营之内无人有反应?喝过附近的那条河中之水的人,断不止战马,河流从上游至下游,若在上游水中下毒,下游的喝了水,为何至今才毒发?” 鹰眸收起笑意,余下的便只有犀利,和刀光似的锐气。 人称鹰帅,南宫苍敖曾是天下闻名的名捕,尽管世事变幻,他已不再行走江湖缉凶,但他毕竟是南宫苍敖。 “问得好。”君湛然一拍掌,掩不住眼底的赞赏。 与南宫苍敖对视,划过一道精芒,“这毒我已验过,战马确实是饮水中毒,但毒物不止一种,饮了河水的战马,再嗅见另一种毒物,才会毒发。” “这么说,是有人带了毒物,让战马嗅见了?”眼神一转,南宫苍敖瞥向眼前的几人,“此人就在营中!” “马匹的嗅觉灵敏,与人不同,这毒物的引子也只对马匹起作用,无论下毒之人是谁,他尚未来得及毒害所有战马,而今身上应该还带着那个东西。”君湛然说的很慢,目光一一从面前的人身上扫过。 随他们而来的,除了夜枭和雾楼的侍卫,便是他国使者。傲薇、北绛公主白绫纱、阳嶙等人都还在路上,未到此处。 下毒之人,就在营中。 南宫苍敖与君湛然的话说完,帐内便沉寂下来,骆迁、温如风、肖虎、珠衍、阴鸠、卢冯、铁梅,还有驻守此地的几名凛南大将,一群人全都沉默了。 “要真是如此,不如搜身!”温如风当先开口,当初授命留下,他只能听着各种传来的消息,却无能为力,而今他可不想再成为旁观者。 骆迁点头响应,“既然楼主这么说,那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搜身,只要这个下毒之人所带的毒物还在,马上便可知道结果!” 珠衍等人也是连声赞同,君湛然却没有下令,微微转过头,“肖虎,你觉得如何?” 从方才开始,肖虎就没有开口,一直沉默,突然被问话,他像是才回过神,思索了一下回道:“假如楼主确信此人就在营中,这当然是个好法子,怕就怕……” 他搓了搓手,没有说下去。 君湛然看了他一会儿,南宫苍敖接了话,“怕就怕此人不在营中,却有意选在这个时机,想了个法子乘隙下毒,如此一来,煌德的奸计便要得逞,怎么说,营中还有他国使者——” 假若怀疑是使者所为,还谈什么结盟? 西溯与阑东国遣人来信,已是透露了想站在君湛然这一边的想法,要是他们的使者被人怀疑下毒,试问还如何结盟,如何一起对抗夏国? 肖虎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黑眸深沉,辨不清眸底的含义,君湛然眼神微动,缓缓收回目光,肖虎垂首不语,有些神不思蜀,似乎不知道他的打量,也没有再说话。 卢冯和铁梅听他们就这么当面讨论,并不避讳他们两个使者,都觉得稀奇的很,如此要事岂非应该闭门言说,不好给外人听了去的吗? 都说此二人行事与人不同,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战马中毒,撇开对战事的影响不谈,对鬼手无双而言不算什么太严重的大事,要配解药不难,战马需要的只是恢复的时日,此事就此被压下。 待众人走后,南宫苍敖与君湛然都没有露出担心的样子,甚至还轻松了许多。 “煌德终于忍不住了。”往后一靠,君湛然缓缓吐了口气。 “决战在即,有何感触?”走到他身后,一双手贴上了他的肩头,南宫苍敖的掌心很暖,君湛然忍不住放松了肩头,微微合起了眼。 “决战在即,不知为何反而觉得平静,就算我天运不济,亡于煌德手中,我也会让整个夏国为我陪葬。”阖起的双眼看不出眼神,从上往下望去,能看到微微颤动的睫毛,南宫苍敖听他徐徐说来,虽然言辞平静,话中之意却决绝至极。 “说什么天运不济,简直胡话。”用力一捏他的肩,南宫苍敖俯身,君湛然只觉得耳边一痛,耳垂被狠狠咬了一口。 吸了口气,他睁开眼,一双深邃的黑眸正望着他。 在微笑的时候,南宫苍敖的眼睛里总是有很多暖意,一如拔刀之时的冷意那么深刻,他总是能随意变换,张弛之间,那份从容不迫的潇洒,总是令人十分羡慕。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想当初我便是抱着这般想法开始暗中行事的。”回忆过去自己所为,君湛然忽然觉得很遥远。 “而今呢?你还舍得死吗?”抚着他的唇,南宫苍敖温和的语声里有微不可觉的紧张,被君湛然察觉了,“如果我说是,你会如何?” “你不会这么说。”这时候南宫苍敖有露出一贯的自信来,“因为有我。” “因为有我在,湛然你便不舍得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只要有了牵挂,就不会随便说什么死,不会轻言失败,一个人只要有了牵挂,就会有不舍,就会用尽方法保全自己。”一个使刀的男人竟会有这般敏锐细腻的心思,君湛然只能听他这么说下去。 “这不是为你自己,是为我。”在他唇边游移的手指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唇。 压下的唇温热的发烫,南宫苍敖的吻总是开始很温柔,随即热烈起来,似乎长久以来压抑的热情终于找到了宣泄之法,便这么汹涌的袭来。 “听见了吗?用尽一切手段保全自己,不准说什么失败,说什么死!”突然放开他,南宫苍敖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脸,眼睛盯住了他的眼睛。 “天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去阻止你站在人前,不去在意旁人用那种眼神看你……你可是要坐上皇位的人,假如这点都承受不住,我怕以后我真会篡权夺位,把你拉下皇座,只为了不让大臣们用赞叹的眼光看你。” 羡慕、崇拜、敬畏、好奇、倾慕、尊敬……还未处于那个位置,光是手下这些人,光是他国使者,凛南将士,那一双双充满各种情感的眼睛,怀着各种情感的打量,就已经令南宫苍敖感到不悦。 “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君湛然感到惊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你总是让我站于人前,让我发冷,我还以为你是想为我造势……” “是这样不错。”面前的男人神情有些复杂,“我说过要助你登基,哪有人臣抢了帝王之威的道理,虽是如此,但时常又忍不住——” 一握拳,南宫苍敖注视他的目光又深邃了几分。 “要知道,你本是藏于雾楼之中的,是我让你立于天下人面前,是我让他们见识到你是个怎样的人,也是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做了这么多,如今后悔,可还来得及? 南宫苍敖知道这种想法太荒谬,却无法控制,外表看来再从容洒脱,事实上他却是个自私的男人,对于自己的东西,容不得旁人一丝一毫的染指。 就算只是眼神,也不行。 “看来你病的不轻。”虽然这么说,君湛然眼底却有笑意,还有不亚于南宫苍敖眼中的烈火,“怎么想的便怎么做吧,假若真有那一天,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幽暗的火光灼灼闪耀,四目相对,扣于君湛然脸上的手指微微摩挲着,越收越紧。 假若有一日我当真登基为帝,受群臣叩拜,被妃嫔环绕,到了你无法忍受之时,便将我拖下皇位,囚禁起来吧…… 他仿佛看到君湛然在这么对他说。 猛然欺身而下,君湛然的耳垂被咬住,接着便是脖颈,不容他反应,南宫苍敖大手一挥,将桌案上的文书扫落地下。 君湛然倒了下去,被按倒在此间唯一的一张几案上,此处是议事用的营帐,一旁还悬挂着战事所用的地图,门外有专人看守,南宫苍敖却全然不管这些。 “很好。”靠于耳畔的唇舌吐出发热的呼吸,“为表诚意,先让微臣来服侍陛下如何?” 衣袍散开,接着便是头发,一路风尘仆仆,身上留有微汗,潮湿的皮肤却很快便被烙上了浓重的吻,留下一路暗色的红。 “你这么做,叫我的颜面何存?”君湛然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桌面,留下一片抓痕,听他这么说的男人却没有停下。 “只有湛然忍住,不发声便是。”低声耳语,南宫苍敖的动作还在继续,肌肤相贴,都是一片火烫,听见他低哑的耳语,君湛然只觉下腹一紧。 “只要你别太过分。”咬牙闷哼,他的话音开始颤抖,灵敏的听觉令他能毫无遗漏的听见从南宫苍敖唇舌间传来的响动。 那潮湿的、粘腻的……猛地吸了口气,他的喉间发出压抑的呻吟。 南宫苍敖的呼吸靠近过来,越来越急促,他似乎在喊“湛然……” 抓在几案上的那双手也越来越紧,回答他的只有急促的呼吸,君湛然的脸上一片潮红,外面天光大亮,白色日光透过帐幕门帘的缝隙射进一束白光,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见从门前走过的人。 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剧烈如鼓,两个人默不作声,压抑的喘息在帐幕内却越发清晰,君湛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可若要反击,有什么大动作,说不准就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尽管他不在意与南宫苍敖之间的情感被世人所知,但这场景被人当场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最要紧的,此地是军营,而且他们才刚到这里,为了这种事致使军心动荡,那绝不是他和南宫苍敖会犯的错误。 南宫苍敖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绝不会在这时候为他们自己找麻烦。 他也不该找这样的麻烦。 但控制不住又该怎么办?面对这张脸,这双眼眸,这幅身躯,甚至只是微微的眼神转动,脸上的一丝潮红,于他,都是对自制力的挑战。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路忍的多辛苦,何况湛然方才还说了那样的话。 “都是你不该……”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有的人全然不知自己的魅力,南宫苍敖紧紧抱住身下的人,嘴唇再一次深深往下吻去。 帐外,正在操练的将士们全然不知这里面正在发生的事,中毒的战马还需调养休息,所有粮食草料,甚至包括士兵们的干粮,都被好好检查了一遍。 一群人的住所还需一一安排,骆迁正带着他们一一介绍营地内的事宜,肖虎悄悄走到铁梅身边,“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先前就说有话,不知是什么事?”铁梅笑着跟他走到僻静之处,肖虎站定,忽然扣住她的手腕,狠狠等着她,却不说话。 “你要说什么?为何不说了?”铁梅一脸不解,只觉腕上生疼,不由得生起气来,“既然有话要说,你就说啊!这是做什么?我还没有问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呢,你倒好……” “我说你!放开铁梅姑娘。”卢冯由远而近,显是见了此景,心生不忿,“我们来者是客,你们湛王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说完将铁梅拉到一边,彬彬有礼的好生问候了一番,铁梅瑶瑶头,再看肖虎,他却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她。 他本来就算不善言辞,也不是这样沉默的人,铁梅心里的疑惑更浓,忽然心头一跳,难道他看见了…… 第218章 战幕 肖虎没有说话,在他面前的铁梅忽然也沉默起来,两个人竟相对无语,场面忽然变得很是古怪。 卢冯来自西溯,西溯富庶,才子风流,他能被西溯国君遣来此处,当然不是个蠢笨之人,左右看了看,不知是否看出什么端倪,本想劝慰的话收了回去,苦恼的叹了口气。 “二位既然是旧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还是避讳卢某人在此,不好说话?” “正是如此,还请走远一些。”肖虎居然也很直接,说着抱了抱拳。 没想到他真的把话说的如此明白,卢冯知道他是湛王的心腹,也不好不给他这个面子,正要离开,铁梅却把他拉住了,“我俩俱是使者,你有什么话只能对我说,却不好当着卢大人的面说的?” 见铁梅神色坚决,肖虎面露挣扎,双拳握的紧紧的,双目圆睁,额头竟然渗出汗来,可见其内心有多矛盾。 这么一来,卢冯也好奇起来,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 “肖虎,还在这里做什么,开战在即,还有不少事要准备。”正在气氛僵滞之时,某个帐幕挑开,湛王君湛然就站在门帘边上,目色之间,若有若无的透出几分慵懒。 卢冯好奇打量,只见那身浅色长衣略见松散,总是梳理整齐的发似乎被重新整理过,一丝不乱,这个曾被人称为鬼手无双的男人,那双似乎不存在任何事物在眼睛里,凭空多了几分热度。 从君湛然身后走出一个人,自然是南宫苍敖,一脸兴味,目光往他们这里扫了扫,“要是没有什重要的事,肖虎是不会站在那里的,你说是不是?” “什么时候开始,我手下的人心里的事,你比我还要了解了?”君湛然往后挑眉。 “湛然莫非不知,只要是你的事……无论深浅,我都会去好好了解。”在他耳畔低声回答,南宫苍敖别样的语调里另有一番暧昧的含义,君湛然想到方才,藏于眸底的温度又深沉了几分。 听见君湛然的话,肖虎已经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卢冯与铁梅各自行了礼,回了自己的帐幕,君湛然说的不错,开战在即,还有许多事要做……在各自营帐里的两个人,都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对这两个人,你怎么看?”南宫苍敖注视他们离去的背影。 “凛南与我们已在同一条船上,北绛的公主在我们手中,至于这两国……西溯和阑东,之前毫无动静,突然使者到访,不过是想明哲保身而已。”当然君湛然对这种国君并不抱什么偏见。 “眼下局势紧张,西溯与阑东要在我们与煌德之间选择一方也正是时候,他们都是聪明人。”南宫苍敖环视周围,士兵操练,士气已稳,“我并不讨厌识时务的聪明人。” 周围,马匹的救治与粮草的准备有序的进行着,忙而不乱。 开战在即,战马中毒,这种事最容易打击士气,幸而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亲自坐镇,又有两国使者到来,这些无不证明夏国的气数已尽,将士们如何不欢欣鼓舞? 所受到的打击,和受到的鼓舞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假若下毒之人为的就是打击士气,那么这步棋走的并不高明,最终并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 自此下毒事件之后,凛南将士们都格外小心,无论饮食用水,都再三检验,如此一来,虽然保证了安全,但也耗费不少人力,而就在这个当口—— 夏国出兵了。 战争总是开始的很突然。 这事平康皇煌德与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之间的战役,自开战之初起,战战停停,到了今日已经耗费了不少国力。 这一次,突然揭开战幕,正时值冬日。 四季变换,总有冬时,冬日作战,对粮草补给和防寒保护措施是一大考验,更别说穿着甲胄高坐战马之上,用冻僵的手挥动战刀了。 这是对所有人的考验。 夏国占了地利之便,加之不用担心粮草,趁着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他们战马中毒还在痊愈之机,用一场突袭战开启了这场决战的序幕。 尽管如此,凛南将士们却不以为惧,他们毕竟来自凛南,那是一个整年都徘徊在秋冬之间的国度,贫瘠之地出来的人,就如贫瘠之地出来的马,他们坚忍、有耐性、彪悍,并且不畏寒冷和死亡。 “左翼人马拦截追兵,你们,往后面去,一起给他们来个夹击!”战马上,黑衣银甲,红色长刀血色闪耀,南宫苍敖抹了一把脸,湿透的手上混合着血水和汗水。 “我们的兵力尚不足以正面抗衡,用游击之法,切勿恋战,打不赢就撤。”君湛然端坐战马,变得瘦削的脸上满是犀利,环视周围,那眼神,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他。 这两个人从不掩饰己方的薄弱之处,他们要的不光是眼前战役的胜利,最后的结果,才是他们想要的。 日前,他们与夏国士兵的交战已经深入夏国心腹之地,尽管如此,危险并未远离,胜利也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到来。 夏国带兵的是名为上官余的大将,四十多岁年纪,不知是煌德从哪里找来,打仗确实很有一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句话再一次得到证明。 夏国之内,还是有很多人才。 而今他们虽然深入夏国境内,但一方面要堤防败军反扑,另一方面还要控制已打下的城池,人力不足这一点已经十分明显。 “待阳嶙他们来了,才是我们真正讨回之时。”君湛然的脸上也沾了血,他回首,注目远处。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一天终于到来。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需等待后援的到来,作为先行队伍,他与南宫苍敖到此地已经有段时日,但要想获得最终的胜利,阳嶙手上的兵马至关重要。 阳嶙不是个不守信的人,但他迟迟未至……君湛然压下了心头的担忧,脸上仍旧是一派冷静,除了南宫苍敖,谁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担心来。 阳嶙。 南宫苍敖知道君湛然的担心,因为他也在担心同一件事。 阳嶙是个不错的将军,最大的问题,也许是他对于凛南的忠诚。 他的人在夏国,心却始终不曾离开凛南,那片土地才是他真正想守护之物。安嘉王中毒难以自保,朝廷里虽有南宫年等一干南宫世家的人在看着,但说到底,他们不是凛南人。 沐朝霞引发朝中混乱,身为外人,他们并无立场去干涉,更甚者,因为沐朝霞是南宫苍敖他们带来的,为了避嫌,南宫世家的人更不能去插手干涉。 否则,必招来凛南人的怀疑,对此地进行的战事百害而无一利。 “要是,能用毒就好了。”战马之上,君湛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要是用毒,这场战役不知会往哪里发展,尸横遍野的景象几乎已在眼前。 “可惜你不能。”南宫苍敖是最清楚答案的人。 “为何不能?”一直被人保护,或者说是监视中的两位他国使臣中,卢冯发出了疑问。 君湛然没有回答,他的手上也沾满了人血,一滴滴殷红从他的指尖滴落到地上,慢慢的,一下一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看了看卢冯,若有若无间,好像笑了一笑,卢冯的后脊顿时一阵发凉。 “我们要的是夏国,不是死国。”另一个男人替他回答了。 南宫苍敖递给君湛然一块帕子,血红的手在上面留下一片血色粘稠,君湛然擦了擦手,“我要煌德亲眼看着,夏国是如何一点一点,在他眼前毁灭的,若要用毒……” 他发出一声嗤笑,那种笑,也说不出是轻蔑还是阴冷,只看的人心都颤抖起来,升起寒栗。 若要用毒,杀人当然很容易,但之后呢?夏国百姓还能再拥戴一个杀了自己儿子或者夫君的男人成为帝王吗? 无论煌德如何,在战场上的这些战士,依然是夏国子民,是某个家里的儿子,某个女人的夫,假若杀尽他们,那夏国并不是毁在煌德手中,而是彻彻底底毁灭在君湛然手中了。 他怎能那么做?当然不能。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想法,南宫苍敖完全明白,所以他替他说了出来。 “……总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其实湛然你什么都考虑到了不是吗?你真的要毁去的是煌德,并非夏国。” “可惜,从眼下来说,夏国便是煌德,煌德便等于夏国。” 君湛然眼神不变,扔下手中染血的帕子。 “休整完毕,行动——” 这一战由夏国发起,开始的突然,进行的也并不拖沓,刀光,血光,充斥于夏国的国土之上。 血红的手掀起一片片猩红的掌风,掌力无形,血色却有形,溅落一地血雨,红瓦层层削去,割开血肉,斩断四肢。 君湛然顾忌人命,下手却并不留余地,南宫苍敖与他二人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只见遮日刀红光蔽日,惨叫声与哀号随着刀光响起,又戛然而止,随着死亡结束。 凛南将士士气大增,任谁身前有两个阎罗王降生似的将领开路,都会信心十足。 战报被送往皇城内的议事大殿之中。 皇座上,平康皇扫了一眼手中战报所述,往案上一拍,砰然巨响吓的众臣胆战心惊,心知战况不利,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 “陛下,这两个乱臣贼子与他国合谋在先,进犯我大夏,沐昭冉已然倒戈,他们却连他也一并杀了,要是往后其他人落在他们手中……” “你是担心朕让你出去带兵?”煌德对这些人心里的担心再清楚不过,在位日久,无论是清官还是贪官,在他看来都是贪生怕死的东西。 听出他的不满,那位大臣扑通跪下了,“陛下明鉴!臣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只可惜身为文臣,微臣只恨自己不能如那些武将,为陛下效力啊!” 文官们都跪下了,一个个表述忠心,武官们侧目鄙夷,真要大祸临头,第一个逃走的还不都是这些只会卖弄诗文的,如今这话倒是说得好听。 煌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放下战报,面色忽然和缓起来,“都起身吧,朕不怪你们无能,众位爱卿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仗才开始,好戏——还在后面呢——” 皇座之上,煌德这么说着,笑的格外和颜悦色,端起手边酒盏,眯着眼喝了一口。 众位大臣不由面面相觑,眼下形势对夏国不利,其他四国几乎都已表态,都站在那群叛臣一边,陛下却如此表态,莫非还有什么后招? 第219章 奸细 战争,从来都与死亡密不可分,无论胜者败者。 “盟主,又有兄弟……”温如风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没有再往下说。 即使要熟悉他的人来看,也未必能认出这个脸上沾着风尘与干涸血块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自诩风流的温如风。 敛了笑,面容紧绷的温如风手里提着兵刃,神情严肃而疑重,战场不比江湖,一个人面对的不是一个或几个对手,而是几十甚至上百,纵然是高手,倘若稍有差池,也会有丧命的可能。 在他面前的战马上有人端坐,黑衣黑发,眼神一冷,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 语声缓慢,却听得出其中的沉重,这场战役不光夺取了百姓的安宁,对手的头颅,同样也带走了不少夜枭的性命。 “真是可惜,鹰啸盟内高手众多,这些夜枭更是以一当百,要是全都折损在这里,对鹰帅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呢。”卢冯一路跟随,与其说是带着西溯国君交好之意而来,不如是说前来确认他们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观察每一场战役,以此判断这两名意图扳倒平康皇的男人是否可信,是否真有那个能耐,这么做想必是出自西溯国君的授意。 听他话中事不关己的语气,在南宫苍敖身旁的君湛然忽然看着他,笑了一笑,“想脱离夏国掌控,又不愿自己有所损伤,贵国的国君倒是算的一笔好账。” 这笑还不如不笑。 卢冯没来由的缩了缩脖子,觉出一股冷意,“好说,好说,西溯不比凛南,兵强马壮,我们西溯乃是鱼米之乡,打仗这种事,实在不擅长罢了,所以我王才会有诸多担心,望湛王不要误会。” 他转过身,一脸诚挚,“平康皇威望不在,人心已失,改朝换代那是大势所趋,我王早有远见,这才派小人前来问候,并将他的意思传达给了湛王,西溯并无其他要求,只愿此战结束之后我们各国能相安无事便了。” 西溯国君要卢冯带来的信笺上语焉不详,并无借兵相帮之意,只是暗示若大战开始,他不会偏帮大夏,更不会理会平康皇借兵之令。 其实如此就够了,君湛然根本不曾期望其他几国都像凛南那样,也不是所有国君都能像安嘉王。 事实上,若非安嘉王身中奇毒,他也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安嘉王所中剧毒是六指郎君纪南天所下,而纪南天是为了他才这么做,想到这里,黑眸微微阖了起来,掩住了其下的幽光。 “你们的王要自保,做旁观者再好不过,待战局定下,再来交好求和——”南宫苍敖目光一转,“哪有那么好的事?!” 噙着冷笑,南宫苍敖本就眼神犀利,经过沙场,更添一番肃杀之气,而今这么一瞪,那脸色那神情,要说是阎罗在世也不为过。 区区一介使者哪里能抵挡的了,卢冯脚下一软,往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嗓音却忍不住有些发颤,“鹰帅误会了,我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双手环抱,南宫苍敖双目直视,直看得卢冯一头冷汗。 “我们小国比不得大夏,自保总是第一的,鹰帅难道连这点都不知道?”出言相帮的是铁梅,同样身为使臣,阑东的立场与西溯相差无几,西溯失利,对他们阑东也没什么好处。 “果然是肖虎的旧相识,胆子倒不小。”话虽这么说,南宫苍敖的语气里却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只有兴味。 缓缓在铁梅和肖虎之间打量,南宫苍敖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再说什么,忽然换了个语气,“你的感觉如何?” 忽然这么一句,旁人不知他在问什么,君湛然却好像很了解,点了点头,“确实在恢复之中,用七成问题不大。” 说完,抬起手腕来。 束起的袖袂之下,修长匀称的的手指在南宫苍敖眼前静静展开,就如当初第一次见到那样,稳定、干燥,仿佛蕴藏着一层淡金色的光。 它像一件能工巧匠毕生精力雕琢的武器,多过于像一双手。 但它们确实是君湛然的手,是鬼手无双的手。 南宫苍敖忍不住捧起这双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丝毫不在意此刻身在军营,他们才从一场大战之中归来,正在围着篝火休整,周围还有旁人。 “我保证,再也不会让它多其他伤痕,有我在,就不能。” 指尖能感觉到南宫苍敖掌心的热度,听到这句话,君湛然回握住他,笑了笑,这样的笑和卢冯刚才感受到的全然不同。 这事同一个人吗?卢冯在心里大叫,只听君湛然继续说道:“别以为这样就够了,还有我的江山,我要你和我一起打下来。” 他遥遥一指—— 那一头硝烟未去,尸首横陈,血污遍布,再远处,大夏国的国都已然在望。 虽在眼前,但要到那一步并不容易,还有城池要夺,有山陵要过,而最大的问题是,为了镇守已打下的城池,他们的兵力已经分散。 “把人都收回来,如何?”遥遥指着他们的目标,君湛然问的很随意。 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撤回人马,增加手中的兵力,但也等同于放弃那些城池,倘若最后他们拿下皇都,城主们要是想翻盘,指挥人马再来围攻皇城,那也不是不可能。 将已经到手的放回去?南宫苍敖有些惊讶,又多了几分笑意,“湛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君湛然负手,“我不过是在赌,那些城主们的不敢。” “哦,不敢?”南宫苍敖和他一起望着远处,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 “他们不敢违抗我,不敢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敢不听我所下之令。”唇边微微扬起弧度,那是一种异常从容的淡然。 他很有把握。 就像南宫苍敖拿起遮日刀的时候,那么从容,那么有把握。 南宫苍敖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一阵大笑,君湛然问他笑什么。 “可还记得当初,这只手里握的不是人命,而是笔,而今你却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又如何?”君湛然展开双臂,寒风吹起他的袖袂,也吹起他的黑发。 “你站在这里,犹如夏国国君,你说他们不敢。”这还是他所熟悉的君湛然,也已不是当初的君湛然,从复仇之心,到帝王之心,也许这才是他本身的模样。 假如不曾有当年的意外,他一开始,便该是如此模样。 南宫苍敖的心热了起来,忽然一阵狂跳,眼神也随之炽热起来。 君湛然没有看他,拨开被风吹乱的发,环顾众人,“听令,令所有驻守都城的人马全数撤回!” “是!”众人躬身领命,没有马上抬起头来,视线里,他们能看到南宫苍敖突然走了过去,时间似乎静止了一会儿,一切都变得毫无声息。 所以他们当然没有听见某人的的闷哼,也没有听见衣料的摩擦,更没有听见唇瓣相贴时候的暧昧音色,过了片刻,待他们慢慢抬起头来,一切就如方才一样。 那两个人站在原地,神色如常。 “展励那里可有消息?”君湛然问肖虎,肖虎正看着铁梅,皱着眉头,好像没有听见,等南宫苍敖又叫了一声,他才猛的转过头来。 “回楼主,展家庄有信来。”他竟然忘了!他怎么能忘了?!急忙从胸前掏出信笺,肖虎记得送信人很是焦急,这信里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额头上渗出了汗,他把信笺递了过去,君湛然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肖虎懂得这个表情的意思,要不是大事,楼主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阳嶙半路遇上了一个人,耽搁了时间,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南宫苍敖看完了展励传来的消息,脸色却一样阴沉。 “这不是好事?”肖虎紧张的问。 “你可知道阳嶙是因为谁才耽搁了时间,耽误了大事?”将书信攥在手中,君湛然问他,肖虎摇了摇头。 “沐、朝、霞。”他一字一字,看着肖虎,说出这个名字,“这已是半月前发生的事,算上传信所费的时间,肖虎,你是何时收到这封信?” 肖虎脸色发白,跪了下去,“……三日前。” “三日。”君湛然点了点头,“三日,三日之间能有多少变数,你知道沐朝霞拦住阳嶙是要做什么?她从凛南逃出来又是打算做什么?” 肖虎只能摇头。 “你是不知道,我们谁也不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你却过了三日才想起来,肖虎,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可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失之分毫差之千里的道理?”面对亲信,君湛然的言辞并没有和缓多少,甚至更为严厉。 “肖虎知错!”徒然跪下,肖虎紧紧咬着牙,面色复杂。 “知错就够了?你近日来的不对劲我不是没有看见,本想等你自己开口,但而今看来,你是不准备开口了,是不是?”信笺在手里化成粉末,君湛然面露厉色,语声不见起伏。 肖虎不答,其他人都拧起了眉,莫非肖虎暗通夏国?但是这怎么可能? 肖虎身为君湛然的心腹,跟随他多年,他若是夏国的奸细,君湛然早就会发现,但他若不是,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肖虎自己也不知道。 “连日来,你都心不在焉,有别的事占据了你所有的心思,你才会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忘了呈上去。”南宫苍敖若有所思,暗暗观察站在一旁的铁梅,铁梅神色疑重,欲言又止。 “是因为她吧。”上方突然传来这句话,肖虎猛的抬头,南宫苍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洞悉了所有,他愣了一愣。 “鹰帅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见了你这反应,我若还猜不到,我就不是南宫苍敖了。”曾经观察入微,名动天下的名捕,到而今千军万马之前手持长刀的将军,南宫苍敖还是原来的南宫苍敖。 君湛然也有所猜测,但如他所说,他本想等肖虎自己开口。 “你看到了什么?”形势逼人,他不能再浪费时间。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肖虎不对楼主禀报,正是因为那不是我亲眼所见,就要我对楼主说,铁梅可能就是对战马下毒的奸细,肖虎办不到!” 牙关紧咬,从齿缝间吐出这些话来,肖虎双目圆睁,口中虽然这么说,但他如此挣扎,岂不就是已在心里认定铁梅便是对战马下毒之人? “小虎!”铁梅双眉紧蹙,“不是我。” 肖虎一下抬起头,仔仔细细瞪着铁梅看了好一会儿,“……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帐幕里放出来鸽子来,那是在我们来的路上。” 铁梅沉默了,肖虎看着她继续说道,“第二次见到,不是鸽子,是记号,你在我们抵达大营之前在树上画了记号。” “还有第三次,第三次我看见的是人,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你说要如厕去了林子深处,我已经起了疑心就一路跟着你,你果然没有去什么树林,你在树下见了个黑衣人,那人交给你一包东西……”肖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阴鸠、温如风、珠衍、骆迁,还有卢冯和其他将士都看着铁梅,说到这里,又让人怎么不去怀疑她?她是阑东国的使者,假若阑东暗中早已与大夏联手…… “我王与当年永盛帝素有交情,永盛帝要是被煌德所害,他怎么会偏帮煌德呢?!不是的!我王无意害人,下毒的事也不是我做的!小虎你误会我了!” 铁梅着急解释,肖虎想要的就是她的解释,“那你告诉楼主,与你见面的是谁?那人给你的又是什么?” 看他一脸希翼,铁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只是摇头,“他给我的是一件信物,与此次战事无关。与你们都无关,那是我王所托交我保管的东西。” 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本王好奇,不知是何物如此重要,需托付一个在外的使臣保管?”君湛然知道其中定有蹊跷。 铁梅还是摇头,“这是我阑东国的事,还请湛王不要问了。” “梅子!”肖虎记得叫出了她儿时的名讳,“假如你不是奸细,就该告诉楼主事实究竟如何,这不仅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还攸关天下,攸关百姓!你明知此事有多严重,你为什么不说?!” 铁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说就是不说,只是一味的摇头。 嗖——突然一支冷箭射来。 随着箭头上的火光,在树干上燃起一蓬火来,“敌袭!”肖虎大吼了两个字,猛的去看铁梅。 “不,是埋伏。”南宫苍敖目色一冷,“我们才退到此地,刚开始休整,夏军这就来了,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扎营处,这是早有准备!” 至今为止,双方旗鼓相当,要从损耗的兵马情况来看,君湛然与南宫苍敖这一方情况略好,还稍占上风,只待收回在外的兵马,便可乘胜追击。 而今他们在此休整,敌人却好像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一蓬蓬的箭雨带着烧红的布条射来,点燃了他们的粮草。 君湛然脸色发青,一挥掌,聚起十成功力,红光如火,那却不是火光,而是掌风。 掌风卷起火焰,天火般弥漫,往暗箭来处袭卷而去。 火在半空燃烧,轰然声中,一蓬肉块炸裂开来,那是被他掌力拍碎的敌人,尸首无不干瘪,如同干尸,藏身于暗处的夏军哪里见过这样的功夫,吓得冲了出来。 “妖怪!他是妖怪!这事妖术!”活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功夫?这只能是妖术! “妖术?”微笑,上扬的唇角挂着诡异的弧度,“不错,就当这是妖术吧。” 又挥出一掌,妖红色的掌风卷着火光,仿佛有生命一般朝他们卷去,惨叫声接踵而来。 这一掌挥出,君湛然双手发颤,胸口不断起伏,手腕经脉处随着心跳不断跳动,如同有一只厉鬼正要从他腕上挣脱而出。 他按了按手腕,冷笑……妖怪吗…… “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吼,黑影一闪,南宫苍敖的手狠狠压上他的手腕,“十成?!你根本承受不住!你的手才好,才学了那本秘籍,你的手只能承受你七成功力,你这是又想废了它吗?!” 遮日刀在滴血,方才他砍杀了十多人,一回头就看到这样的景象,那掌风、那火光,还有君湛然的冷笑,“你不折磨自己就不甘心是不是!!” 君湛然一怔,他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也喜欢看到南宫苍敖因为担心他而暴跳如雷的样子。 不再那么从容镇定,不再洒脱狂荡,他细心、温柔,对他甚至是纵容的。 所以他并不怕乱来,因为有人总会替他善后,为他担心。 望着南宫苍敖焦急的双眼,君湛然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震动,他刚要开口,一柄剑无声无息的从侧方刺来。 “小心!”他挥掌,手腕一痛,竟使不出力来! 经脉损伤初愈,哪里受得了他如此胡来,这一动,掌力未起,先机已失,剑刃直指南宫苍敖。 这一剑距离又近,来势又快,南宫苍敖听他提醒已知不对,拔刀已然不及,若要避开君湛然便首当其冲,当下抱紧他一侧身,从剑锋边缘滑了开去。 这一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剑锋破开黑衣,带出一片血光。 第220章 援兵将至 “苍敖!”君湛然疾呼。 南宫苍敖却吭也不吭一声,好像那剑刃不是划在他的身上,错步之间已脱开剑招的攻击范围。 对面,夏国领兵大将上官余从树后走了出来,一剑伤了人称鹰帅的南宫苍敖,他自己也十分意外,“今日我们双方定要分个胜负!只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死了,这场仗就算完了!来吧,我们一决高下!” 无论是南宫苍敖还是君湛然,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殒命在此,对凛南将士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对于上官余的邀战,有人却并没有放在眼里。 “你怎么样?没事吧?”南宫苍敖关切的问。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君湛然皱着眉,语调变得冰冷。 “湛然莫气,你看,”在他面前的男人一笑,抬了抬右肩,“不过是皮肉伤。” 背后肩胛处一道血口血色淋漓,这根本算不得没事,但对于南宫苍敖,只要一时半刻死不了的就谈不上有多严重。 对他的漫不经心,君湛然有些不悦,“你——” 南宫苍敖换了个表情,“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受伤,你自己也如此胡来,又凭什么怪我不够小心?” 挑了挑眉,他的话显然是种挑衅,他对于君湛然每次都如此胡乱折磨他自己的身体而感到不满,从最初埋针那回事算起。 君湛然不是听不出来。 “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有多在乎我罢了……”人影从身边走过,语声很低。 南宫苍敖听的不太真切,话中之意却是明明白白,不禁又是皱眉,又是微笑。 那一边君湛然已行至上官余面前,“你能在此地埋伏,先发制人,还算不错。” 他说还算不错,那眼神似乎并无怒意,无喜无怒。 仿佛他才是评断一切的君王,而他只是在期待帝君赏识,做了这么多,终于换来了一声“还算不错”。 上官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湛王,却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并在陡然间有了这种荒谬的错觉。 “天下混乱,几国征战,君湛然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要弑兄夺位!而你南宫苍敖宁犯叛国之罪也要助其谋反!你们可曾想过天下百姓?想过其他诸国?今日我上官余在此,要想对大夏不利,除非先杀了我!” 一扬手中长剑,这位正值中年的上官将军满面凛然。 “杀了你?其实不难。”君湛然的眼神从南宫苍敖肩胛处的伤口上转回来。 他要上前的脚步被人拦下,“上官将军出身贫寒,一直在朝中都不得志,此番临危受命,若非达官显贵都不敢出头,根本轮不到你领兵吧。” 南宫苍敖从怀中取出伤药,递给君湛然,“上官将军一心为国,可惜,你不过是煌德用来拖延战事所用的棋子。” 眼见他们,一个说的不疾不徐,一个就当着他的面给另一个上药包扎伤口,上官余脸色铁青,他们二人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废话少说!”本该好好利用南宫苍敖受伤之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敢马上动手。 是因为南宫苍敖从容自信的态度,还是因为君湛然傲慢的眼神?上官余自己也不知道。 “看在你心系百姓的份上,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一手执刀,南宫苍敖问的随意,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回不回答。 上官余也没想到,顿了顿,却竟然真的回答了,“奉陛下之命在此堵截。” 煌德如何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君湛然与南宫苍敖对视一眼,都只想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其实他们早就猜到。 “走。”南宫苍敖手腕一带,君湛然点了点头,两人就这么径自腾身而去。 “你们回来!”上官余急了!方才的邀战呢?他们真的完全没有当做一回事?! 他们全然没有在乎上官余,也不曾将他拿下作为人质,就这么走了,南宫苍敖站在高处一声长啸,手下兵马顿时列开阵型,士气大振。 上官余本想打个趁其不备,却不料这些凛南士兵早在南宫苍敖的带领下训练出了处变不惊的本领,鹰帅行事向来不拘一格,鹰帅麾下的岂会因这变故便手足无措。 虽是在休整之时被袭,将士们却很快便调整了状态,丝毫没有慌乱,上官余越战越是心惊,要是南宫苍敖当初留在夏国,要是平康皇重用于他,大夏而今该是何等兵强马壮! 而这些人,本来不过是凛南借来的兵马而已。 这一战确实突如其来,最终却并未能如上官余所愿,他伤了南宫苍敖,没有遭到什么报复,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两个人,到底是狂妄,还是清高,是野心勃勃,还是为了百姓天下?上官余彻底糊涂了。 最终,截杀并未成功。 上官余调兵遣将,除了他这批先行兵马之外,还设下了包围圈,但轻易便被突破,南宫苍敖与君湛然好像丢弃无用之物那般,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就离开了。 这时候上官余忽然明白,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折损他的人马,也不在乎眼前这一时片刻的输赢。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皇城,舜都。 凛南将士们在他们的带领下且战且行,一路被上官余所带的人马追赶着前往目的地。 上官余紧追不舍,暗暗心焦,而今反叛军看似在被他追赶,但只要看清形势就会明白,不是他在驱赶他们,而是那群人正一路在去往夏国的心腹之地! 皇都若是失守,平康皇要是被拿下,帝都失守,他就算带再多的人马赶上去又有什么用? 越是临近舜都,不仅上官余紧张,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也愈加谨慎。 这一日,他们在半途停了下来,原因是展家庄的人又送来急件。 展励的生意做得很大,有商贾小贩之处,便有他的情报网,想到当初选择与展家庄结盟,君湛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选错人。 “卢冯,你们的王在你临行之前可有说什么?”临时搭出的帐篷里,长衣束袖的男人正看着手里的书信,他的手腕上还缠着白布,拿信的手却稳如磐石。 卢冯想了想,俊秀的脸上只有茫然,“小人不记得我王还说过什么。” “他可说过要派援兵前来?”另一边,南宫苍敖端着酒盏,为了让自己清醒,他平日在行军路上并不饮酒,只有休憩之时,难得的小酌一杯。 卢冯听他这么一问,恍然大悟的样子,“小人前阵子拜托肖虎大人,在有人去驿馆的时候替我捎封信回去,我王定是看了信,知道湛王如今处境危险,援兵未至,后有追兵,这才……” “我可还没说是西溯来了援兵,你就知道?”鹰眸一挑,眼神落在卢冯身上。 卢冯吓了一跳,定了定心,“既然鹰帅这么问起,定然是我王派了援兵前来,作为使臣,小的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判断局势吗?而我王英明,用人不疑,见我书信上所言,这就遣了兵马前来相助。” 卢冯看似胆小,脑子却转的很快,这么回答了,不一会儿,只见南宫苍敖取出另一封信笺来。 “你所言不错,这边是西溯王命人送来的书笺,因为你的谏言,他派了几万兵马前来增援,只不过我要问你,你的王可知道,要闯入夏国国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书信就在手中,南宫苍敖目色深沉,虽然神色和缓,卢冯却觉得其下的心思难辨,思量了一下,不敢胡乱开口,“眼下夏军分身乏术,既要拦截我们,又要阻拦我王派来的援兵,恐怕……不容易吧?” 何止不容易,简直难如登天。 这场仗打了许久,夏国各城城主哪个不是拼命自保,即便手里有兵马,又有哪个肯将自保的筹码拿出来当枪使? 只要不威胁到各个城池的安全,只是途经而已,想必不会有大碍。 君湛然摩挲着手下的纸张,曾经用来书画所用的素月蒙华,而今更多的被用来描绘地形,排兵布阵,“西溯一有行动,想来阑东不日也会有反应。” “北绛公主在我们手中,自然不会妨碍我们行事,而北绛距夏国路途遥远,就算北绛女王想派援兵,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指尖在桌案上轻点着,南宫苍敖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只听桌上“啪”的一声,“用不了多久,便能知道结果了。” 这结果,指的是交战的结果,谁生谁死的结果,被南宫苍敖说来,却只听得出跃跃欲试的兴味。 卢冯低下头,没让对面的男人发现自己眼中的凝重,这两个男人只要联手,似乎天下便没有他们得不到的东西。 夏国若是覆灭,又会有新的大夏诞生,到了那时候,他们其他几国会如何? 而今他们扶持君湛然推翻平康皇,真到了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就算四国不再是属国,无需每年进贡,也不用被夏军监视,但事实上,大夏仍旧是天下国力最强的大国。 最终,作为四小国的西溯岂不还是要仰人鼻息? 想到这里,卢冯无奈的抬起头,骇然发现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在看着他,连忙轻咳几声,“呃,小人忽然想到,不知铁梅姑娘怎么样了?何时将她放出来?” 那一日之后,铁梅被看押了起来,看在肖虎的面上,阴鸠没有去问话,卢冯对她则一直关心的很。 “你很担心?”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君湛然这么问。 “同样来自他国,小人深知身为人臣的不易,想必她也是君命难为,故而想为她求求情,还望湛王从轻发落。”卢冯言辞真挚,却不知道他的话里几分为公,几分为私。 南宫苍敖目光转动,沉吟之间没有说话,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一只手横来要拿他的酒杯,他便又为杯子里添了一些,“以后我可不为你的手生气了,你给我自己看好了它,若是再犯,我直接拿绳索绑了它。” “我有分寸。”君湛然摆了摆手,被暖过的梨花酿,酒香醉人,他饮完呼了口气,看着白雾在眼前散开。 外面的光线透出雾气,照射在他的脸上,那张消瘦了一些,更加轮廓分明的脸上,黑色的睫毛和墨黑色的眼睛在雾气里显得那么幽暗,如同最深邃的星子,时而划过耀目的光亮。 南宫苍敖看的有些出神,情不自禁的倾过身去,温热的唇落在那双眼睛上。 君湛然的睫毛动了动,隐约间看到卢冯似乎好奇又羡慕的目光,他并不觉得这个场景古怪,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纯粹看着。 “你下去吧。” “是,小的这就退下。”说完,卢冯退出去后还很好心的为他们放下了帘幕。 “你真的很担心我。”举起手腕,君湛然自从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便再也不会刻意伤害自己。 “废话,怎么会不担心。”南宫苍敖吻了吻他的手,“你明白了?”他忽然这么问。 “明白了。”君湛然回答。 “反正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死活,反正你是为了复仇而活在世上,反正无论你是生是死,还是半生不死,都没有人在乎,所以,随便怎么折腾自己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复仇就好了——”叙说着君湛然的内心,南宫苍敖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却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很极端是不是?”君湛然哼笑。 “只有对自己够狠,才能活下去,这种想法对那时候的你而言并不算错,但你别忘了,后来你有了我,”君湛然的掌心被握得紧紧的,“有我在,你还这么做,你是看不起我吗?!” 说到这里,南宫苍敖的语调里有了怒意。 “有我在,你还这么折磨自己,你是不信任我?还是没有把我放在你心里?我的感受对你根本不重要?!”不和他说清楚,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又要乱来,南宫苍敖有意摆出了一张愤怒失望的脸。 君湛然果然着急了,“不是!当然不是!” 他紧紧蹙着眉,在看到南宫苍敖眼底的温柔之后松了口气,“混账。” 他朝他身上捶了一拳,南宫苍敖接住他的拳头,“别忘了我是病人,伤口还未好呢,下手轻一点好不好?” 上官余在他背上所划的那一剑,伤口不算深,但天气寒冷,愈合的速度便也慢了下来。 “他伤了你,我那时候就该杀了他。”君湛然的面色变冷。 “但你没有,而我也没有动手。”南宫苍敖看着他这么说,“因为他还有用。” 君湛然只能点头,四目相对,大家都明白是为了什么,有时候过于理智便不得不摧残自己的情感,幸运的是,对方同样理智,能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 “你已经开始用帝王的方式在思考了。”南宫苍敖的话里有赞许。 “你不也一样。”看了他一眼,君湛然这么回答。 第221章 又临赤霞 彼时,正时值初雪。 假如说,上官余的那次偷袭只是一场虚惊,小打小闹起不到作用的话,那么接下来的那一次奇袭,则是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在取得最后的胜利之前,所遭遇的最大危机。 冷冬,大雪弥漫,时不时的撒下一些来,如一场场漂泊大雨,似乎怎么下都下不完。 “报——后方敌军又追上来了!”一名夜枭送来消息,身上的斗篷抖落一地白雪。 帐幕内,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等与一干将领正在讨论如何攻入舜都,而今煌德早已放弃其他城池,除了上官余所带领的之外,其余所有兵马都用来自保。 舜都地处皇城中心,在外被各个城镇包围,所有城主都为煌德的心腹,其中也包括当年与两人有过交集的太尉徐东林,而徐东林所在的赤霞城城主安佟,暗中还算是帮助过君湛然。 从这两个人身上,是否能找到突破口?此番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追来便追来吧,也不是第一回。”上首之处,一头坐着南宫苍敖,在黑衣之外又披了一层锦袍,不疾不徐的接话。 “这上官余还不算笨,理当知道我们是有意让他赶上。”上首处的另一边便是已被人称为湛王的鬼手无双君湛然,青灰色长衣之外,一身猩红鎏金的斗篷将他的脸衬得更如玉石所铸。 “赶上也没用,很快就要被扔下了,还不是只能自认倒霉。”接话的是肖虎,最近一段日子他的心情并不太好,说话也阴沉了许多。 真到了舜都,上官余无论怎么做,都已不能改变局面,只要能拿下煌德,以他的为人,他的存在对他们不会是太大的妨碍。 上官余其实也知道,他是在被人耍着玩,一路追踪,前方队伍时快时慢,时而消失踪影,时而又堂而皇之的走在他面前,叫他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这什么拦截,简直成了笑话,而他偏偏还不能一走了之!已在其位,便司其职,身为夏国将军,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出现而不下令追击! 只是,每次追击都无功而返,那两个人所带的兵马根本不与他正面交锋,也许唯有到了舜都,到了那座城中之城,他才有机会——无论生死胜败,求得一个结局。 “阳嶙他们还没到?”算了算时日,阳嶙怎么都该来了,君湛然唯恐其中会有变故。 “据展励的人送来的消息,他在来的路上,还带着沐朝霞,但愿这沐朝霞没有在凛南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否则——”转了转手中的酒盏,南宫苍敖叹了口气。 “否则就算看在沐昭冉的面上,你也不能饶过她,是不是?”自从南宫苍敖杀了沐昭冉,这三个字似乎就成了忌讳,很少有人会在南宫苍敖面前提起。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君湛然。 沐昭冉到底算是他的故交,朋友一场,谁也不想弄到这般田地,但沐朝霞若是惑乱朝廷,做出了有损凛南利益的事,在场多是凛南人,无论如何,南宫苍敖都不可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大家都知道,所以南宫苍敖也没有多说,微微颔首。 几日之后,舜都在望,眼前便是赤霞城。 还未等君湛然派人去赤霞城游说,城门便已大开,徐太尉徐东林与安佟站在城门之外,齐齐跪拜。 “叩见湛王!” “叩见湛王——”在他们身后,赤霞城的守城将士一起放下手中兵器,齐声高喊。 喊声震天,震得城楼之上积雪抖落,茫茫白雪之下,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将士们,百姓们,从城门口一直排到城中。 寒风中旌旗猎猎作响,除了风声,再无一丝声息,所有人都在等着湛王发话。 君湛然一怔,他没有想到,徐东林和安佟竟给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谢湛王——”起身叩谢,众人起身。 这场景叫一干凛南将士看得热血沸腾,似乎已经在对他们说,很快他们便能取得胜利,重回故土,到了那时候,他们便能叩拜他们的王,并且不负王之所托。 与将士们的激动相比,君湛然显得很冷静,甚至有些冷漠,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的叩拜,让他们起身之后就站在原地,神色激动,却不开口。 南宫苍敖上前了一步,“徐太尉,安城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烦鹰帅挂念了,知道二位要来,我们可是一早就等在这里,果然等到了!”徐东林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神情憔悴了一些,许是也被战事波及,过得并不太好。 “湛王,你们这一路来得急,让皇座上那位担心的惶惶不可终日,也没心思顾及别的,我和徐太尉一商量,就决定了,赤霞城需要一位明君,湛王是最好的人选,想当初,我们就看出来了,二位绝非常人,果然……”安佟哈哈一阵大笑。 见君湛然还站在城门外,徐东林让开一步,做出了个邀请的手势,“来来,二位还站在外面做什么,还请快些进来,好酒好菜都备齐了,将士们也都累了,先休息一下再说。” 对于他的热情迎接,君湛然神色淡淡,“安城主方才笑得似乎有些勉强。” “什么勉强?”安佟一愣,低下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湛王你说笑了。” “不勉强,你为何要低头?”鹰眸锐利,眼神更是犀利如刀,想在南宫苍敖面前玩花招,就要做好被这双眼睛看穿的准备。 “天冷,安城主这是冷了!”徐东林无可避免的透出一丝焦急,君湛然心中的怀疑更剧。 “以煌德的疑心病,他定然早就查出当年我们与二位有过交集,我本以为到了这里一定见不到二位,奇怪的是你们竟然还好好的在这里,这不得不叫人感到奇怪……” 眼神一扫,君湛然微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诡谲,“难道煌德转了性?还是你们的存在并不让他担心?” “能让煌德安心的,只有他自己人。”南宫苍敖面色一冷,红光出鞘。 徐东林和安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急得满头大汗,“不……不是!我们也是没办法,煌德抓了我们的妻小,我们只能对湛王说一声对不住了!” “动手!”安佟举头大喊。 城楼之上,利箭如雨,夹杂着寒风疾射而来。 占了地利,徐东林和安佟退到城门之后,城楼之上的箭雨来得更快,方才早有人藏身于积雪之下,如今一个个现出身影。 “是暗卫!”南宫苍敖眯起眼。 夏国皇族暗卫,他们不是第一次交手,也算是老朋友了,当然知道暗卫不好对付。 “影卫何在?”君湛然却并不着急,扬声一呼。 “在!”十个黑影凭空出现在白色雪地之上。 黑衣黑发,黑色蒙面,仿佛他们一直都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人群中的卢冯揉了揉眼,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去吧,倘若你们手下留情,我便召恶鬼。”指了指城楼上的放冷箭的暗卫,君湛然有意提起“恶鬼”。 恶鬼是鹰啸盟内所囚的重犯,而今为他们所用,在他们初至夏国之时就已见到恶鬼的“战绩”,要说破坏,这群恶鬼们要数第二,就没有人敢数第一。 影卫则出身自夏国,原属暗卫,追随君湛然日久,却只能是在暗中,君湛然的命令便是,除非召唤,谁都不能现身,倘若被人发现踪迹,便被除名。 当初的暗卫玄字号十个人,如今的影卫,奉命现身,好不容易有出手的机会,怎能叫那些恶鬼抢去,本就不会手下留情,如今更是凶猛如虎,身形如风,出手狠辣。 那动作,那招式,简直如同脱胎换骨,功力竟比当年还要精进不知多少倍。 “楼主,他们……”肖虎感到意外和不解。 “你的办法不错。”君湛然侧首对南宫苍敖点了点头,被他称赞的男人笑得意味深长。 “习武之人,习惯了与人交手,若是不让他动手,就如不准双腿健全的人去走路一般,叫人难以忍受,一旦受不了,他们便只能在暗中悄悄练招,影卫有十人,这么些年他们互相试招,定然已经将所有同伴的招式融会贯通,无时无刻不处于暗处,定然等待着有一朝得见天日,让所有人瞧瞧他们的本事。” 说到这里,南宫苍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这就叫先抑后扬。” 所有听到这席话的人都忍不住点头,只见城楼之上几条黑影穿梭,疾如闪电,出招只见几乎无迹可寻,他们再也不是当年的暗卫,而是已经真正成了属于君湛然的影卫。 这也是南宫苍敖的本意,倘若不能听令,不能忍受不见天日的日子,不能坚守在暗处,那么他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眼见皇族暗卫没有取得战绩,徐东林又喜又忧,却不得不继续下令,方才还是城中百姓,眨眼的功夫,拿起兵刃,原来全是夏国士兵所伪装。 “如我所言,湛王,鹰帅,对不住了。”徐东林双目圆睁,双手一挥,一排弩炮从城门后被推了出来。 夏国之所以被称为强国,这些弩炮也功不可没,其他四国还没有像夏国弩炮这般强大的兵器。 这些东西被平康皇牢牢的看管在眼皮子底下,寻常战役根本就不会出现,它们才是镇守在皇都的最强大的武器。 即便是君湛然,也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就在这时,身后马蹄声隆隆响起,回首后方,白雪如尘,在马蹄下四散扬起,南宫苍敖看清了马背上的人,一拍掌。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好一个阳嶙!” 来人正是阳嶙,他终于赶上来了,眼见阳嶙将军到来,将士们知道有了援兵,霎时欢呼起来,夏国弩炮方才出现所造成的威压顿时消弭于无形之中。 阳嶙坐在马背上,表情却有些奇怪,他面色紧绷,一片阴沉,“应该是我来说,好一个君湛然,好一个南宫苍敖——” 接着阳嶙朝他们一指,“凡凛南将士听令!将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一干人等给我拿下!” 第222章 孰真孰假 风雪呼啸,阳嶙的这句话就在风雪里飘散,也随着风雪一起呼啸起来,叫人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凡凛南将士听令!将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一干人等给我拿下!” 阳嶙又说了一遍。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白雪纷飞,空气里散开一团团白雾,那是人呼出的热气,在冷冽的空气里化作了白雾,干枯的树干在风雪里晃动,挂着薄冰的树叶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除此之外,竟没有一丝别的声响。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就连徐东林和安佟也没有想到,本该是前来救援的凛南大将,怎会在突然之间下了这道命令? 夏军尚且感到意外,更何况是凛南将士,一边是与他们凛南结盟的鹰帅、湛王,一边是安嘉王最信赖的阳嶙大将军,他们到底该不该听令?到底听谁的命令? “阳嶙,你疯了吗?”已察觉不对,南宫苍敖不动声色的问。 君湛然暗暗环顾左右,前方是夏军,后方却是已决定反目的阳嶙,无论他们手中这些将士是否听命于阳嶙,他们的处境都很不利。 “我疯了吗?”阳嶙冷哼,“鹰帅就是鹰帅,祸到临头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你们真以为我们凛南人如此好骗?!” 马背上,阳嶙和他身后的将士一个个神色紧绷,面无表情,没有表情的表情之下,那是愤怒。 无声无息的怒火暗暗燃烧,犹如结冰的河面,表面平静,一脚踩碎,却是要被卷入湍急的冰流之中的。 战马焦躁不安的甩着头,冷冽的空气里,一股杀意正在弥漫。 杀意不是来自夏军,而是来自阳嶙和他所带的人马。 君湛然身后,他们这边的凛南士兵之中有人大着胆子问,“阳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湛王与鹰帅,那不是王……” “我王被毒物所害,已然病危!”阳嶙打断他的话,怒目而视,一指君湛然,“六指郎君纪南天与你是何关系?!” 不好。南宫苍敖心里往下一沉,六指郎君纪南天对安嘉王下毒,本来就是为了君湛然,此事并非君湛然授意,但要说不是他的意思,哪里有人会信。 此事本来无人知晓,怎么会被阳嶙知道了?君湛然微微阖起眼,心中已是几个转念。 “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简直荒唐,六指郎君纪南天,那不过是江湖传说中的人物,本王被奸人所害,一度不良于行,困于雾楼,与纪南天能有什么相干。” 不慌不忙的回答,君湛然拂了拂衣袖上的雪,他回答的这么淡然,这么平静,谁都不会怀疑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阳嶙几乎要相信了,浓眉一拧,却发出一声冷笑,“你倒撇的干净!那下毒之人就是六指郎君纪南天,他与你君湛然乃是师徒关系,这毒物不是你授意所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他狠狠瞪着君湛然,朝士兵们吼道:“就是他们,祸害我王在先,又谋夺兵权在后,将我凛南当做棋子!他们是想利用凛南将士的鲜血来得到自己想要的权位!” 凛南将士们一片哗然。 阳嶙的话却还没完,“别急着否认,我有人证在此!来人,把她带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有个女子被人带了上来,披着薄薄的斗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 “沐朝霞……”娇艳的容貌一如往昔,几分憔悴只令她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南宫苍敖没有忘记这张脸,这张美丽的面容却只让他陡生杀意。 “鹰帅……君公子……”沐朝霞颤抖着站在那里,一脸无助,“我不是故意要说的,但我不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他们就会要我的命,还有我儿的命……我不是故意要害你们……我不是故意的……别杀我……” “别怕!把你知道的都说了!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阳嶙狠狠的说。 “……我的兄长沐昭冉已经被南宫苍敖所害,我怕我说了,他们当场就会杀了我……”美人垂泪,梨花带雨,沐朝霞如此一番表示,在场都是血性男儿,即便不信她的话,也会心软。 眼见于此,徐东林和安佟也不急着动手了,三方对峙,全都注视着场中这名女子。 “别怕,他们若敢动手,此地就是他们葬身之处!不过你若敢说谎,哪怕是一个字,我也会让你生不如死!你听见了没有?” 阳嶙对沐朝霞并无好感,这名惑乱朝廷的女子,真正是红颜祸水,若非她逃命之时遇到他,又说出这么多秘密,他绝不会带她到夏国来。 沐朝霞带着泪不断点头,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流畅的说道:“当年君湛然被人所害,离开皇宫,被纪南天所救,纪南天便是他的师父,他们密谋要夺回皇位,纪南天便用毒害了安嘉王,再由君湛然挺身而出,令安嘉王得以多活几日,如此一来,他便成了凛南的恩人,又博得安嘉王的信任……” “这段话中九分是真,一分是假,倒算是说的不错。”没有对沐朝霞动手,君湛然淡淡点了点头,竟似赞许。 他没有阻拦她,沐朝霞反而心虚害怕起来,想到有人对她的承诺,有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君湛然利用凛南,助他谋夺皇位,与南宫苍敖联手,为的也是皇位,要不然,身为皇子,他怎么会愿意委身于一个男人?更别说这个男人还是他仇人之子!” 仇人之子?!雾楼里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阳嶙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十足的惊讶,本来还有怀疑,如今见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两人脸上的神情,却不得不信了。 “你们一点都不惊讶,看来她说的果然都是真的。” “不错,仇人之子这句话,确实是真。”双臂环抱,南宫苍敖坐在马背上那悠闲的姿态,仿佛在听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不以为意的点头。 “当年君湛然是被南宫晋所害!又被纪南天所救!纪南天是君湛然的师父,救他的恩人,南宫苍敖却是南宫晋之子,要说君湛然和纪南天不是一伙的,要说他不是为了皇位而和南宫苍敖联手,我是不信的,他若不是另有目的,怎么会亲近仇人,却撇清关系说与恩人毫不相干?!他所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一切都是君湛然的阴谋!” 沐朝霞越说越气愤,指着马上的君湛然。 人群里就像炸开了锅,追随君湛然日久,好些凛南将士们不敢相信,哗然之中人心动荡。 “湛王?!怎么可能?!” “不可能!” 人声议论,两个当事者反而显得最为平静,南宫苍敖忽然一阵大笑。 笑声打断了议论,“湛然当年是被我父南宫晋所杀,又和南宫晋的儿子走到了一起,他和我南宫苍敖之间这层关系,到底算是什么?是互相利用,还是各取所需?” 狭长双眸目色流转,犀利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除了我和湛然知道,有人可能也听过一些,除此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情,不过要我来说的话,是真是假,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与他之间是各取所需也好,是两情相悦也罢,什么时候我南宫苍敖对谁好,想怜惜谁,需要你阳嶙你们凛南来过问?!” 鹰眸锐利,那目光看得阳嶙心里一阵发怵,君湛然知道,南宫苍敖这回是动了真怒。 长刀半鞘,斜挂身侧,一声刀吟,红芒破开风雪,“今日,阳嶙你带着这女人前来指控我等利用凛南,祸害安嘉王,凭的仅是她一面之词,若这样就能作数,你阳嶙也不过如此——” 拖长的尾音,透着骇人的威慑,“君湛然与我之间,恩怨情仇,非外人所能明白,与你们更无半点关系!为他赔上个鹰啸盟,是我心甘情愿,我对他的情意,不容旁人多言,他对我的心意,更轮不到你们来评断真假!” 长刀一扬,“谁要不服,就来问问我手里的遮日!无论是几百上千人,我奉陪!” 刀光红芒吞吐不定,在白雪中犹如红蟒,遮日刀饱饮人血,煞气铺天,众人屏息,有人却慢慢拍起掌来。 “果然狂妄,不愧是我煌湛选中的男人。” 风雪吹起黑发,雪片让君湛然的眼神变得迷离深邃,一边说着,眼神却没有离开过身侧不远处的南宫苍敖。 “你对我的情意不容旁人多言,我对你的心意,更轮不到别人来评断真假。说得好。”君湛然微笑,白雪落在那身猩红鎏金的斗篷上,白的更白,那身猩红则更如人血般透出几分妖异。 虽然南宫苍敖不再提起,但他心里明白,这件事始终是他心里的痛,即便他不在意他的父亲做过什么,却不能让南宫苍敖不在乎。 表面上总是豁达的似乎能放下一切,其实在感情上,南宫苍敖并不是一个随时都能释然的人,他对他的情意越深,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就越大。 他深爱于他,所以,这道伤口,也深得难以愈合。 因为不是他所为,所以无法弥补,谁都不能改变过去,他们避而不谈,并不代表这件事不曾发生。南宫苍敖的生命中有几个遗憾,一是南宫晋被煌德所害,当他查明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二是南宫世家惨遭灭门之祸,他拼力挽救却无法改变,而这些都能用复仇的手段来补救,至少能平心中之愤。 而第三个遗憾,却是有关于君湛然,他的父亲杀了“煌湛”,已然毫无办法,他既不能找他父亲对峙,又不能改变君湛然曾经被人活埋的事实。 而今,有人却在这里,说出了南宫苍敖心里最深的痛。 “你们是真的忘了,我除了被人称为湛王,也曾人称鬼手无双,是不是?”君湛然转向阳嶙,微笑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一点也没有。 阳嶙陡然醒起,起了一身寒栗,若君湛然要使毒,他们在场这些人如何逃得过。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那沐朝霞是沐昭冉的妹子?她的话是否能信得过?”让人意外的是,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徐东林徐太尉。 安佟城主马上急了,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提醒,“别忘了我们的妻小还在平康皇手里!” “可这三方对峙的场面,我们怎么打?我们先动手他们必然会联合,还不如先看看再说,总之还有弩炮在这呢。”徐东林是只老狐狸,私心里总盼着还有别的法子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他心里明白,真要解决了湛王,平康皇也未必会放过他和安佟。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我兄长沐昭冉查明之后告诉我的!可恨他们却杀了我兄长,为的就是怕他说出真相!还将我囚禁在凛南地牢之中,他们是早有预谋!” 沐朝霞涕泪纵横,悲愤欲绝,在雪中颤抖的模样分外柔弱,见了她这幅悲戚的模样,哪怕是石头人也会心痛。 仿佛知道自己这番言辞已经打动人心,她指着南宫苍敖大喊,“还我哥哥的命来——还我哥哥沐昭冉的命来——南宫苍敖,你不得好死!你和君湛然卑鄙无……” 呲——刀光如练,只听沐朝霞一声惨叫。 覆满白雪的地上立时染上了血色,沐朝霞捧着脸,满掌鲜血,这才惊觉自己脸上竟流血了! “啊————————”悠长的惨叫声里满是惊恐,她嚎叫起来,“我的脸!我的脸!” “南宫苍敖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要杀人灭口?!”阳嶙立时命人保护沐朝霞,但谁能抵挡得了南宫苍敖手中的遮日刀。 “放心,我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不过是替故友教训教训他那不听话的妹子罢了。”嘴角勾着冷厉的弧度,南宫苍敖并没有就此罢手。 只见一弧弧红光闪过,沐朝霞的惨叫声从凄厉到哀求,一声比一声微弱。 “够了。我们都不想让她死,她还没见到她的兄长呢,不是么?”看差不多了,君湛然叫停了那把人人见之胆寒的遮日刀。 沐朝霞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虽然不死,但也凄惨的不成人样,这不过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几乎没有人看到南宫苍敖是怎么动手的,他没有下马,那柄遮日刀如今还好好的佩在身侧,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把沐昭冉带上来。”低头,君湛然对肖虎吩咐道。 第223章 死者之惑 就在马上的男人低头吩咐的这一刻,所有听见他这句话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三军环绕,君湛然却似乎不知道方才所言有何特别,神情不变,纹丝不动,就连袖袂上的衣褶都没有多上一分。 “你方才说什么?沐昭冉?!”阳嶙功夫不弱,君湛然这句话也并没有刻意压低,他自然是听见了,不禁大感惊异。 “不错,他说的就是沐昭冉。”南宫苍敖仍留杀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沐、昭、冉。 已死之人,会死而复生? 沐昭冉被南宫苍敖所杀,这个消息早已传开,但眼下,所有人却亲眼看到,活生生的沐昭冉被人带了上来。 他从人群中一步步走出,面容有些憔悴,穿戴却还齐整,脸色虽是阴郁,但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个大活人无疑。 沐昭冉还活着。 从阳嶙出现开始,一个个意外接二连三,却都不如死者复生这般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有人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抬头看了看天,没错,风雪犹在,但云层之后的光亮是阳光无疑,光亮底下,沐昭冉站在那里,脚下都是有影子的。 只有活人脚下才有影子。 沐昭冉就站在自己的影子上,前后左右,满是兵马,他在地上先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沐朝霞,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我不知道她是听了谁的护眼,才会这么说。” 沐朝霞曾言道,她所指的真相都是出自她兄长之口,死无对证,自然无人可驳,但沐昭冉还活着,他亲口证明,她方才所言并不是沐昭冉调查所知。 那她的话还可信吗? 包括阳嶙在内,凛南将士们都糊涂了,大战在即,谁料会出现这种事,可如今军心已然动荡,如何还能再战。 徐东林和安佟心知他们这一方胜算又多了一些,稍觉安慰,但面前要对付的毕竟是鬼手无双和鹰帅,他们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夏军的人马蓄势待发,没有妄动。 另一边,凛南却已悄悄分成两派,一派敬慕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之名,相信他们不会做出对凛南不利的事,另一些人的心底却开始动摇。 无风不起浪,沐朝霞的话未必是假,安嘉王因为剧毒而病危,阳嶙忠心耿耿,查明事实真相,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两个人,莫非真的是在利用凛南?凛南莫非真的要被他们当做工具?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恐怕是早晚的事。 隐约之间,骚动已起,南宫苍敖不知是察觉还是不曾察觉,依旧从容。 “看在她是你妹子的份上,我没有取她的性命,我答应过会让你们兄妹团聚。”否则若是沐朝霞所为,她早已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只不过,尽管南宫苍敖留了她的性命,但她容貌已毁,再加上浑身刀伤,对一个本来容貌出众的女子而言,这与死了有什么分别,待沐朝霞醒了过来,恐怕只会觉得生不如死。 但无论如何,她确实还活着。 知道这是南宫苍敖有意而为,沐昭冉偏偏什么都不能说,亲眼见到沐朝霞的言行,他很清楚,这已经是南宫苍敖最大的底线。 “多谢。”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他有些心灰意冷,环顾周围,“也多谢当日你手下留情。” “你一心维护沐朝霞,我有什么办法,只有出此下策,否则你这个铁羽飞将岂能甘心。” 南宫苍敖“杀”了沐昭冉,一是为了不让他阻碍他们进攻大夏的计划,二也是为了震慑煌德,在当日那般情况下,“杀了沐昭冉”是最方便的解决之法。 所以沐昭冉死了,又在今日这个关键的时刻,活了过来。 “这回你看清楚了,令妹早已被人买通,在她身后有人授意她说出这些话,她在凛南的行事也必是受人指使。”指了指地上的沐朝霞,君湛然很清楚,南宫苍敖是有意让沐昭冉亲眼看到这一切。 沐昭冉点了点头,“我能带她走吗?” 事到如今,再要沐昭冉带兵相助,已不可能,他留在此地也别无大用。 南宫苍敖点头,“你可以将她带走,但你要保证,这辈子别让她再出现在我或湛然面前,否则,别怪我不顾念旧情。”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旧日情分?沐昭冉那双桃花眼微微往上扬了一扬,即便曾经有过,也早就随着君湛然的出现,消失殆尽。 “你不止一次的说过,你和君湛然之间无论恩怨情仇,与他人无关,而你的所作所为,除了他,还有个原因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笑了起来。 “这可是个谎话。” 在这大批人马军队面前,忽然说这些,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沐昭冉从地上抱起浑身是血的沐朝霞,她已经昏厥过去,不知自己的谎言已被拆穿。 “为了他,你断了江湖上所有朋友的联系,也是为了他,当年江湖上的红颜知己你一个都不再理睬,她们有的人分明是来自名门世家,你若要找人帮忙,大可利用她们,只需要你的一句话,有了这股江湖势力,便会事半功倍,如此好的办法,你却不用。” 好似是在为他感到可惜,沐昭冉摇头走过,“你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鹰帅了,为了君湛然,你早已断了自己的翼。” 无翼,如何为鹰? 君湛然一震,脸色忽然一阵死白。 “沐昭冉!”冷厉风刃骤然划过,沐昭冉头上的铁羽落地,南宫苍敖的手还握在刀柄之上。 “你再胡说八道,今日,你和沐朝霞都别想活着离开此地。”该死!南宫苍敖去看君湛然的脸色,果然是一片阴沉。 “我什么都不会说了,如你所言,那是你自己的事,而我与你无亲无故,与我何干。” 认识君湛然,是南宫苍敖的幸或不幸?被牵连到他们的复仇中去,又是自己的幸或不幸?沐昭冉不愿再去想这件事,他说完,看了看沐朝霞的伤势,将她抱到空地。 所有人看着他找来伤药来,为她包扎伤口,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却没有看他。 朋友一场,却落得这般结局。 阳嶙觉得可惜,但眼下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算沐朝霞是被人指使,但她的话多半都是真的,你们也都是承认了,纪南天既然是你的师父,我王中毒便与你有关,君湛然,你还有何话可说?” 微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君湛然没有回答。 风雪将他那身鎏金的猩红色斗篷微微吹起,白雪落在他的脸上,又化作了雪水,他没有开口,只是在沉默中,渐渐聚起了眉峰。 “所以,是我折了你的翼?”一开口,他的回答与阳嶙所问毫无关系。 “胡说什么!”南宫苍敖显得不悦。 “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与你无干。”另一边沐昭冉接话,语调不无嘲弄。 “沐昭冉——”缓缓叫他的名字,冷意随着这三个字钻入沐昭冉的后脊,他甚至已经感觉到刀锋的寒意。 南宫苍敖却没有动手,“这是你的看法,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就不要胡说。” “那我问你,你当年的江湖朋友呢,大名鼎鼎的鹰帅,如今除了鹰啸盟还有什么?我是不知道,所以我不明白,有那么多的助力,你为什么不用?” 这是沐昭冉真实的疑惑。 也许也是许多人的疑惑,所以没有人打断他。 徐东林和安佟甚至还在边上点头,手中拿着火把的夏国士兵早就忘了自己的职责,伸长了脖子等着下文,毕竟眼前这两人可是备受天下瞩目的人物。 南宫苍敖觉得可笑,一抬眼瞧见君湛然的脸色,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再没有移开。 他看着君湛然,对沐昭冉说道:“你既不明白,我便为你解惑。” “这不过是为了取得他信任的办法。”他注视着眼前的这双黑眸。 “对于这个人而言,要想得到,就要先付出。他不是个能亲信他人的人,更容不得三心二意,他对事情的态度,时而会认真的可怕,可一旦放下了,便再也不会回头。” “而我不能容许他对我有半点怀疑和不信。” “那些江湖朋友来自各国各地,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虽然贴心,却也有私心,利用他们的力量,不能保证不出意外,而我和他之间,容不得意外。” “他擅怀疑,我便斩断所有可疑的联系,他要助力,我还有鹰啸盟,我不容他身畔有红颜知己,自然也不会将生命红颜留给自己,因为他要的是公平。” “因为他是君湛然。” 南宫苍敖说这番话的时候,言辞并不激励,他只是回答沐昭冉的疑问而已。 加入这算是折断双翼,那么也是他心甘情愿。 这么做,为的不过是让身边的人安心。 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也不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特别的事。 他只不过是和所有过去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心中有恨,又疑心病重的人对他安心……而已。 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君湛然专注于眼前的目标,一步步走的今日,他知道南宫苍敖在他身边为他做的事,却不知道那些没有看见的事。 在他不曾看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事是南宫苍敖为他去做,而他不知道的? “其实我想到过,我以为是你不想借助外力,我以为那是因为你的骄傲。”他狠狠皱眉,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他是为了他? “湛然可不要自责,你这么皱眉,莫非是要我心痛吗?大战就在眼前,我若是心痛的提不起刀来,对战事可无益。”南宫苍敖不想让他自责,倾身在他眉间吻了一下。 重兵环绕,这二人却可如此肆无忌惮,天下间可还有他们在乎的事?沐昭冉抱起沐朝霞,不知道心中那种感觉究竟是羡慕还是嫉妒,或是其他? 风雪中,那袭斗篷的猩红之色犹如鲜血般鲜明的映在他的眼底,还有那柄半鞘长刀,微吐红芒,交相辉映。 这也是沐昭冉带着沐朝霞离开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之后,他便转身离去,自此多年,再无人见到这位曾经被人称道的铁羽飞将。 风雪呼啸,三军对垒之地,两人相拥,这一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阵之前两位主帅互诉衷肠,自古以来何曾有过这样的事,看的徐东林和安佟啧啧称奇。 他们险些就要忘了妻儿还被人挟持的事,阳嶙却没我就安嘉王病卧在床已危在旦夕,凛南也已危在旦夕。 “把纪南天交出来,我就信你与此事无关,否则,你还是我凛南的敌人!”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君湛然说的是事实。 “他是你的师父,你会不知道他在哪里?!”阳嶙不信。 纪南天确实曾经和他们在一起,但以他的功力,要想离开除非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之中有人亲自动手,其他夜枭也好,雾楼侍卫也好,谁能拦得住。 所以纪南天早已不知去向。 “不知就是不知。”说的是事实,君湛然冷淡的表情却叫阳嶙气愤不已。 “好!既然如此,众将士听令——将他拿下!”一抬手,阳嶙已然将他当做大敌,凛南兵马一阵混乱之后,决意追随阳嶙的士兵行动起来。 “谁敢!”南宫苍敖鹰眸一厉。 阴鸠见机行事,大喊,“动手——” “是!” 在南宫苍敖麾下训练日久,有好些凛南将士早已是半个夜枭,出手犀利,啥时间两队人马如潮涌而起,掀起一片腥风。 大战已起,却不是夏军与凛南。 徐东林与安佟对视一眼,悄悄后退,两军对阵,他们旁观,以逸待劳,只需到最后拿下获胜的一方便是,到那时候,就算这两个年轻人再厉害,也定然胜不过他们的弩炮。 “我不想与你们为敌,君湛然,交出纪南天!”阳嶙狠狠宰马上大吼,一支长剑从他肋下划过,他险险躲避。 持剑人是骆迁,这些年他的剑术颇有长进,但到底还不是阳嶙的对手,阳嶙没有杀他,心底里,阳嶙很清楚,要真的惹怒了君湛然,他所带的这些人,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当口,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由远而近。 “徐太尉!放弩炮!”是上官余,他终于带人追了上来。 遥遥呼喊,他厉声大吼,“徐太尉,快放弩炮——” 他的出现已拦截住阳嶙和君湛然他们所有人的退路,前方便是徐东林驻守的赤霞城,城中弩炮一放,夹缝中的凛南兵马再无可退之路。 他们就在弩炮的射程之中。 君湛然、南宫苍敖、阳嶙脸色都是一沉,三人一起朝城内望去,只见炮手持着火把,慌忙凑到炮口上,火星在风中闪耀—— 轰隆!!!! 第224章 南宫之谜 弩炮的威力自然无可比拟,至少人力不能。 轰隆的巨响之下,血肉横飞。人命要殒去,有时候不过再片刻之间。 而就在这片刻之前,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各朝两侧打了个手势,“散!!” 危急关头,谁还管得了他们到底是不是算计了安嘉王,纷纷朝两侧扑倒,有些人却根本来不及躲避,炮口正对着他们,要他们如何躲避,如何来得及躲避? 弩炮与弓弩不同,也有机关,发出的却非箭弩,巨石雷火炸开,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卧倒在地上的人只觉耳边一阵嗡鸣,飞石与尘土扑面而来,如一股热浪将他们席卷。 热浪之中,有人的哀嚎声骤然响起,又骤然消失。 死亡,只是一眨眼的事, 两人扑倒在地,君湛然的手臂被人紧紧抓住,他的手也紧紧攥着一个人的肩膀。“怎么样?”抬起头,他问。 “你没事,我就没事。”南宫苍敖没有放开他,反而抓的更紧,那双深邃的黑眸陡然又犀利了几分,似乎燃起了一片火焰。 那是战火。 “若是和凛南撕破脸,我们便再无助力。”战火在眸底燃烧,南宫苍敖的脸上有血,发上有落下的泥灰,不知为何,却出奇的能叫人安心,他看着君湛然,“倘若失了凛南——” “失了凛南又如何,已到门前,难道你要我不战而逃?!”君湛然的手也抓的很紧,他在告诉他,他已下定决心。“我已等了二十多年,再也不想等下去!” 从齿缝慢慢吐出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决绝。 那是君湛然独有的决绝。 他已决定的事,再无回头的可能,就如当年那柄剑刺入他的脏腑,沾上他的血肉,这事实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 “我没有让你逃,我也不想叫你再等下去,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没了凛南,我们还有西溯,有阑东,有北绛。”上扬的眉宇之下,那双鹰眸里有厉色冷芒闪过。 南宫苍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君湛然懂得他的意思,也拂去衣袖上的烟尘。 西溯、凛南、北绛。 假若凛南再不可用,那便利用另外三国,既然有使者在此,此事便有商榷的余地,更何况他们手上有北绛的公主。 也许,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确实在利用凛南,利用身中剧毒的安嘉王。 但这就是战争。 因为他不想死,也不想败。 这一击发射的弩炮突如其来,凛南将士至少有数十人因此丧生,这些已经死去的人不论是阳嶙所携人马,还是南宫苍敖这一方,他们都是凛南人。 “糟糕!”徐东林来不及阻止,眼见于此,脸色一下变得很差,“他们同仇敌忾,我们就算能赢,怕是也要牺牲不少将士的性命……” “那又什么办法,还不是上官将军——”安佟也知道这一下要糟,但上官余兵权在手,士兵怎么可能不听他的。 “谁再敢上前一步,就继续放弩炮!”上官余的喊话声穿过人群,城里的士兵听了只能点头回了个是。 上官余追击而来,不明形势,却知道要想将这些人拦截在宫门之外,唯有眼下这一个机会,要叫他们闯了进去,杀了皇城之中,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人,还能拦得住这个湛王。 “尊你一声湛王,夏国毕竟是你的故国,湛王莫非要将生养自己的大夏给毁去吗?经此一役,夏国元气大伤,正是其他各国所盼,求湛王放过我大夏!否则,今日我上官余就只能战死在此,以表心迹!” 遥遥喊话,上官余这回已经学聪明了,一击弩炮,一番话语,软硬兼施,忠义俱全,就连君湛然听了也忍不住点头。 “说得好。”拍掌声在这杀气腾腾的战场上响起。 君湛然没有坐回马背,他就站在城门前,慢慢拍着手,“你求我放过大夏,那我问你,当年,可有人放过我煌湛?” 千军万马,四面楚歌,君湛然一身猩红,刺目如血,这一问,传遍四方。 当年的皇子,是如何在宫内打乱之时被人所害,又是如何流落民间,成了困坐于轮椅上的鬼手无双? 当年并不受宠的大皇子,又是如何登上皇位,如何君临天下,成了坐拥江山的平康皇? 还有那一纸遗诏,先皇留下皇储人选,为何直到近年才大白天下,为何遗诏上所书的皇储人选并非而今的君王,而是当年“已死”的皇子? 答案,其实早就在每个人心里。 上官余语塞,他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他只想救百姓于炮火战乱之中而已。 “就是如此。”君湛然一点都不意外,“今日放过你的敌人,到了他日,他未必会放过你。你说,倘若我就此撤退回去,煌德会善罢甘休?这一场大战能到此为止,就此消弭?” 不会,不能。 陛下早已对君湛然恨之入骨,无论君湛然是否动手,他都会挑起这场大战,不将这眼中钉肉中刺拔去,誓不罢休。 答案在上官余心里,却不能说出口,南宫苍敖看在眼里,凡战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军的军心已经动摇。 随即悠悠说道:“兔死狗烹,前车之鉴,上官余,今日你就算不丧命于战场,也难保他日不丧命于皇令之下,你甘心吗?” 上官余心里咯噔一下,他指的是南宫将军之死。 南宫晋之名天下皆知,死的也蹊跷,早有传闻他是先奉命杀了煌湛,随后被陛下…… 不能让他们再说下去!上官余一扬剑,“休得胡言!大将军南宫晋之名威震天下,传言他是当年宫乱的祸首已是对他不敬,你身为人子,竟毫不吝惜南宫大将军的名声,枉为人子!” “真相就是真相,我父所为我会替他补偿,今日,这赤霞城,我们是过定了!”什么枉为人子,什么对父不敬,南宫苍敖自是不在意。 他只在意事实,只在意结果。 眼神一扫,他忽然直指上官余,“众将士听令,杀!” 这个命令突如其来,说打就打,凛南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听令而去,阳嶙还欲兴师问罪,这情况之下却只能选择与之合作,自保要紧。 队伍冲杀过去,说要进城,目标却是与城门方向相反的上官余,君湛然谁也没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结果,他只看着南宫苍敖一个人。 南宫苍敖翻身上马,指挥若定,对背后那一架弩炮视若无物,炮手还在全神贯注等着命令,徐东林走过去摇了摇头,“别等了,上官将军不会下令。” 安佟和那名炮手一样不解,定睛一看,却都明白了,“好个鹰帅,这么一来,上官余总不能下令对他自己开炮。” 凛南兵马已经冲入夏军列阵之中,双方混战,此时开炮,炮火无眼,不光是凛南遭殃,上官余带领的夏军同样会被波及。 “没办法了,就是现在,动手吧!”徐东林看了又看,下令,“两面夹击,和上官将军一起将这群叛臣拿下!” 顾忌被挟持的妻儿,他不得不这么做,安佟听他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前有赤霞城守卫,后有上官余,两方人马将君湛然一行团团围住,赤霞城门之外,兵马重重,而无论情不情愿,阳嶙也已经被困于其中,为了自保,也只能加入。 风雪呼啸,人血为地上染上了一层暗红,又被军靴和铁蹄践踏成赭色的泥泞。 杀气,在每个人呼出的白气中蒸腾。 一双白皙的手似乎和风雪融为了一体,每当这双手划过,便有人倒下。 君湛然的武器就是他的手,无论是暗器也好,掌力也罢,动手就要耗费内力,南宫苍敖没有离得太远,遮日刀的红光始终在君湛然的视线之内,他知道南宫苍敖还是不放心他。 鬼手无双之名到哪里不是令人又惊又怕,偏偏南宫苍敖就是不放心,他在他心中,似乎始终是那个不看任何人,只注视着天上月,埋着心中恨的男人。 他是有帝王之心的煌湛,也是有着半鬼之心的君湛然。 他实在是怕他在关键之时又做出什么回弄伤自己的事来。 “看什么?还怕我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小卒?”南宫苍敖才应该专心一些,君湛然的语调全然不像是在重重兵马包围之中的人,“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顾好湛然岂不就是顾好我自己。”他已是他,何顾其他,南宫苍敖一笑,遮日刀挥洒自如,似乎他带走的不是人命,只是卷起了一阵红色的风雪。 包围圈就在城门之下,双方人马相持不下,喊杀声传入城内,百姓各个关门闭户,不敢探头张望。 凛南兵强马壮,但人心浮动,夏军前后夹击,却也并非稳操胜券,此处地势平坦,无可利用之处,若包围圈被打破,阵型一变,有那两个人打头阵的话…… 眼看战事升级,安佟在城内开始忐忑,他实在担心,假如那两个人不死,手下的人不败,赤霞城会如何? 这一战,直到天色暗下。 暮色之中地上白雪反射出一片蒙蒙白光,阴影处则是被踩踏过的雪水,混着一滩滩血色。 两军交战与江湖打斗不同,君湛然内力消耗巨大,脸上已隐隐透出疲色,南宫苍敖不是第一次看见,骤然伸出手去。 “纪南天的秘籍,我记得有吸收他人功力作为己用的心法。”他的手臂就横在君湛然面前。 “你要我用你的内力?”君湛然一把挥开,脸色变得更难看,“你要寻死吗!” “我不会让自己死,我保证,你也知道这是个好办法。”一手劈开一个接近的敌兵,南宫苍敖头也不回的说,视线始终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我不这么认为。”这是什么好办法?君湛然绷着脸,“我只需要调息片刻就好,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我怕了,怕你再受伤,那种痊愈不了的伤。”毫不掩饰,南宫苍敖看着他的眼睛坦然的说。 君湛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会了。”他顿了顿又说,“我保证。” 南宫苍敖哪里会相信他的保证,即便信,也是在他听话吸收了他的内力之后,“快。” 君湛然自然不会低于,南宫苍敖的到之所以威力骇人,除了刀法精妙之外也少不了内力之助,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借用他的内力的,何况借力之法也不是长久之计。 天色暗下,双方都损失惨重,胜败还未分,徐东林和安佟都已等的心焦,城楼之上看守忽然指着远处大喊,“前方有一队人马!” 城门外的平地上,早已被双方人马占据,平元之上官道之上,满是狼藉的尸体或是受伤的士兵,无主的战马走来走去,哀叫嘶鸣。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暮色之中隐约能看出为首的是为老者。 “南宫年?!”上官余也曾在朝中为官,马上认了出来,而南宫年身后,竟全是南宫世家的人。 得逃灭门之祸,在凛南安身为官的南宫年等人,居然全数在此。 “你此前可知道?”君湛然觉得很突然。 “不曾得过半点消息。”就连南宫苍敖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南宫年会带人赶来,莫非凛南的状况已经糟到这般境地,再也容不下他们? 南宫年策马而来,一路所见全是战死的将士,无论是凛南的还是夏国的,都令他不住摇头。 因为他的到来,双方交战稍有停歇。 “不要再打了!”南宫年拉住缰绳,灰白色的头发上满是雪片,也来不及拂开,目睹眼前惨状,唉声叹息。 “这都是老将军带出来的兵,苍敖,老夫求你手下留情,别赶尽杀绝。”他匆忙赶来,居然是为了夏军求情? 南宫苍敖拧起了眉,“年叔,你这话是何意,你要我束手就擒?你是不是忘了煌德令我南宫一族几乎灭门?!今日之战,我放过他们,他们可不会放过我!”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宫年知道自己的话被误会了,连连摇手,许是年岁大了,一路赶来早已力不从心,从马背上滑下。 后面的晚辈连忙下马将他扶起,南宫年扶着马鞍站稳,满是皱纹的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南宫苍敖曾经见过数次。 “老将军是被平康皇所害,其实我知道。”一开口,他果然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 君湛然眼神一动,注目夏军,果然包括上官余在内,不少人神色异样。 上官余是个忠君爱国的人,有不少人也都是抱着保护百姓的想法站在此地,南宫世家的人却在此时此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南宫晋毫无疑问是为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夏国的兵如何训练,如何列阵,甚至上官余所用的布阵带兵之法,也全是从南宫晋留下的书册和布兵图上学来的。 这样的一位将军,说是战死沙场,其实却是被君王所害,这事……若当做只是传言也就罢了,而今南宫世家的元老却站了出来,将这传言坐实了。 上官余愣在原地,只觉耳边一阵乱响。 “老将军之死,说来说去也还是为了当年的皇子煌湛。”南宫年继续说。 他所言,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已从纪南天那里知道,并不觉得惊讶。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早说?”南宫苍敖没想到南宫年竟然早就知道内情,“为何你当初不说?从那一纸诏书开始,我就知道你有事隐瞒。” “你是为了替老将军报仇,才离家自创鹰啸盟,这我都知道,但是苍敖,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老将军是奉命杀了皇子,而后因此被煌德灭口?”南宫年看着他们俩,那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难道事实并非如此?纪南天说了谎? 第225章 世事因果 这方因为南宫年等人的到来,不由自主停了手,就连上官余也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何内情。另一方徐东林与安佟却没有时间来等他们了。 “我与安城主的妻儿都在陛下手中,我们别无他法!时辰快到了,无暇听你们多言,只能说声抱歉了!”徐东林面色沉重,一扬手。 “无论是南宫苍敖还是南宫年,凡南宫世家的一律给我拿下!至于湛王,你要是识趣就快束手就擒!”让手下士兵动手,徐东林站在城门口,一旁是急得直冒汗的安佟。 他们确实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妻儿被挟持之事本不该在这里宣扬,但时间紧迫,徐东林再也别无他法。 他的语气虽然强硬,但南宫苍敖能听出哀求的成分,“莫非你是要我看你们的情面?徐东林,安佟,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只不过,而今这是沙场,不是酒桌!” 振袖一挥,只听一声刀吟,如飞龙啸鸣直上九天,红光一片,城头之上,一阵爆裂之声随着刀光而起—— 刀气! 轰隆一声,大片城墙轰然倒下,砖瓦如烂泥般在刀光之下纷纷碎落。 城墙下有点炮的炮手,惊叫一声丢下火把,大喊着“城楼塌啦”,一群人逃命而去,刀光如长练,好似连天都要割破,飞沙合着飞雪,满空飞扬,城墙就在南宫苍敖的这一刀之下,碎去将近一半。 这是怎样的一刀啊,徐东林和安佟惊呆原地不能动弹,上官余更是脸色一阵惨白。 他忽然发现,一直以来他和南宫苍敖他们交手到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并不是他功力够高,本事够大,只是因为对方暂时还不想要他的命而已。所有人都震惊至极,也包括阳嶙,他突然想到,假如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真的想要安嘉王的命,想要毁了凛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仗,还怎么打下去?别说上官余这些追兵,就连凛南将士们都心头发怵。 南宫年他们也都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南宫苍敖的功力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仅凭着一刀之威,就能震慑住两国兵马。 要说这时候还有谁能面不改色,也许唯有站在南宫年面前的君湛然。 衣袖拂了拂,挥开眼前的烟尘,对一地废墟视而不见,他似乎根本无心于此,君湛然似乎只听见南宫年方才的那番话,听出话中的言外之意。 难道南宫晋不是因此而死,难道在他们所知的真相背后还另有蹊跷?他已经很累了,慢慢吐息着,对收刀走来的南宫苍敖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他不会借用他的内力,死也不会。 “南宫年,你接着说。”他就好像没有看见背后那堵残破的城墙。 定了定心,南宫年的目光从碎砖短瓦上转了回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老将军是杀你之人不错,但他也是救你之人。” “什么?!”南宫苍敖和君湛然异口同声。 南宫年并不知道他们为了“煌湛”被南宫晋所杀之事,险些闹翻过,也不知道这桩往事令许多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抱有疑虑。 他慢慢说道:“不错,当年在宫乱之中杀了皇子的,确实是南宫晋,但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凭老将军的身手,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剑下之人是死是活。” 连别国也十分推崇备受尊敬的南宫大将军,曾经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也习惯了掌控生死的人,会不知道自己动手的分寸吗? “莫非他是有意……”君湛然记得当年所受的痛,也记得他是怎么从掩埋他的土丘里重回人间的,如今想来,那个掩埋他的坑挖的并不深,甚至可以说是很浅。 “先皇身故,遗诏下落不明,当年大皇子煌德锋芒毕露,其心昭然若揭,老将军奉大皇子之命暗杀四皇子,他知道,他若不动手,煌德定会找别人动手,与其如此,不如顺了大皇子的心意,如此才可保全四皇子煌湛一命。” 所以当年,南宫晋趁着煌德制造出的混乱,“杀”了煌德,又将“尸首”呈予煌德过目,而后将其秘密带出宫去,埋入土丘之下,为的便是用这假死之法保证真正的皇储,保全煌湛的性命。 南宫晋与纪南天当年都是永威帝的心腹,永威帝真正属意的皇储人选是谁,他们岂会不知,甚至有可能,永威帝早就将皇储人选告知他们,要他们尽心辅佐。 可谁知,煌德先发制人,南宫晋别无他法,只得出此下策。 堂堂大将军,若想要一个人的命,断无出错的道理,更何况他的目标并不是什么高手,而只是一个孩子。 煌湛之所以不死,是因为南宫晋不想让他死。 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听到这样的秘辛,不由自主的都安静下来,南宫年的嗓音在寒风里听来尤其的萧索,在他身前身后,满是战死将士们的尸首,他就站在那里,慢慢说着。 “老将军早就算到,今日他为煌德动手,他日煌德定会杀他灭口,但真正引起煌德杀机的并不仅仅如此,那时候煌德已有不少宠妾,但始终没有子嗣,不知从何处听来,说一定是有冤魂死不瞑目,致使皇城阴气过重,煌德想起被他所害的四皇子来,要老将军去将尸骨找回来超度……” 南宫年说到这里苦笑了下,“没有死的人,哪来的尸骨?那时候才刚过一年,要恰好找到一具年岁身高与四皇子差不多的尸首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刚好埋入土中一年的尸骨。” 南宫晋暗中寻找,还要躲着煌德的耳目,呈上之后,煌德不知是不是对尸骨起了疑心,过后没有多久,南宫晋便在一次大战中丧了命,与他对战的只是一个小国,那个小国很快便被灭去,也无人对南宫晋之死有任何怀疑。 “唉——”一声叹息,不知从何处传来。 未等人开口询问,那人从风雪里走了出来,须发皆白,都被白雪所覆,他的嗓音倒是并不陌生,“南宫晋就是这么死的,他也可以说是被你害死的,湛王。” 假若不是为了救他,不是为了隐瞒他还活着的事实,南宫晋便不会被煌德怀疑,不会被灭口,从某种角度来说,南宫晋确实是为四皇子煌湛而死。 所以君湛然沉默了一会儿,“我总算知道,为何你对我忽而恭敬,有时候似乎又再刁难我,你说先前与我作对,那是为了观察我是否符合先皇预期,确实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储人选,可事实上,你不过是因为南宫晋之死,对我抱有怨恨罢了,是不是?纪南天?” 来人正是纪南天,他闻言一愣,随即桀桀怪笑起来,“你说的不错,湛王,老夫生平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先皇陛下,另一个就是南宫晋,他们一个想立你为帝,一个却因你而死。” 纪南天给人的感觉亦正亦邪,行事难以预料,而原来,世间之事总有因果。 说到这里,他狠狠一声冷笑,“那时候南宫晋要我为湛王你准备一间用作藏身和习武用的小屋,其中要收罗天下武功秘籍,包罗琴棋书画,为了这费去我不少时日,一直身在江湖,没有事先发现煌德的歹意,要不是如此,南宫老哥也不会被煌德所害!” 君湛然恍然,“怪不得,那间不知建在何处的小屋里,时常会多出不曾见过的东西来,原来是你。” 一切都联系到一起,南宫晋救出他来,知道煌德定会派人监视,便假意将他埋入土丘,煌湛未死,自然自己爬了出来,那一剑并不致命,南宫晋早已算好,之后的事便交给了纪南天。 纪南天为他准备了住处,各种书籍,却并不露面,宫里的事否是南宫晋在应付煌德,外面的煌湛便由纪南天来看管。 因此,南宫晋被害之前纪南天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也来不及相帮于他,最终,人人敬仰的南宫将军被煌德所害,死于战场。 真相原来是这般。 若非今日这些关键人物聚集于此,谁能想到当年之事还有这般隐秘,上官余已听的心口狂跳,南宫晋也是他倾慕的大将军,竟是这样死去,为了救出四皇子,他竟甘愿以身犯险,甚至赔上了整个南宫世家。 “南宫大人……你早就知道真相,难道你不恨?”南宫年还在惋惜过去,忽然听见有人这么问。 开口的是上官余,南宫年并没有见过他,但也听说过这个人,“我是听南宫老将军提过一些,要说恨不恨……” 他看着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随即摇了摇头,“我当时不说,是时候未到,而今说了,是因为到了该说出一切的时候,家主这么做,为的是先皇,为的是百姓,我南宫年有什么理由去恨?” 曾经追随南宫晋,被勾起回忆,不知不觉,他又开始称呼南宫晋为“家主”,尽管而今他才是长官南宫世家的主人,但对南宫年而言,这个南宫世家的主人永远是南宫晋,就连南宫苍敖,也担不起这个称呼,因为南宫苍敖已经是鹰啸盟的主人。 一个人,总要为自己所在之处负责。 一处就已经足够。 “上官将军,你在这里,为的又是什么?”上官余似乎看到南宫年眼底的质疑。 南宫晋之所以战,之所以死,为的是先皇,为的是百姓,那你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凭的又是什么? 周围的目光一一落在他的身上,上官余额头上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滑落。 上官余和他的人马已经没有再战之力,君湛然回过头,仇人忽然成了恩人,南宫晋对他并无杀身之仇,反有救命之恩。 君湛然看向南宫苍敖,南宫苍敖也在看着他。 不由得,心里的某一处忽然松了一松,就好像一根绷紧的弦,慢慢放了开来。 “你很高兴?”他看着南宫苍敖眼里的笑意。 “怎能不高兴?”他的父亲没有杀了他,他不是他的仇人之子,南宫苍敖简直想大笑三声,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畅快的笑声毫无拘束,仿佛这里不是战场,此来不为杀人,南宫苍敖大笑而起,腾空一跃,跃上破碎的墙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们为国效力,为的不过是保全国家,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过去之事又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放下手中兵刃,我替湛王答应你们,一概既往不咎!” 长刀在手,南宫苍敖站在半空,沾了血的黑衣在飞雪里犹如苍鹰,不住翻飞。 要和这个一刀劈倒半座城墙的男人为敌,对付那个动动手就能毒死整城人的湛王,还是放下武器,保全性命,不再为皇座上那个昏庸的皇帝卖命…… 这个选择似乎并不太难。 上官余没有阻止手下的士兵,有人犹豫着,慢慢的放下手中兵器,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接着是第三个,然后越来越多。 寂静之中,只闻风雪之声,夜色下,月芒透过云层,隐隐约约的洒落,将地上照出一片蒙蒙白光,也映出白晃晃的锋刃寒芒。 兵器很快被雪花埋了起来,最后上官余长叹一声,将身边佩刀扔在地上,“湛王,我服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也叹服,其实你服的不是我,而是南宫世家。”君湛然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并且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明明白白的,透出一股自傲的意味。 南宫苍敖是他所选择的人,而这是这个男人的来处——为了夏国,几乎已经付出一切的南宫世家。 “大人?”上官余和他所带的人马已经放下兵刃,表明了态度,徐东林与安佟手下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询问他们的意思。 “……他们要进城了,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城墙倒下,赤霞城早已门户大开,别说什么进城,而今根本已无城内城外之分,该怎么守,实在叫人大伤脑筋。 “给我动手!别听他们多言!”上官余放下了兵器,徐东林却不能、也不敢就此放弃,除非他不想要妻小的性命。 虽然他平日里风流成性,但妻儿到底是他的亲人,关键之时怎能不顾,安佟和他一样,红了眼,大吼一声,“要是今日我们死在这里,就劳烦湛王与鹰帅为我们和我们的妻儿报仇了!弟兄们,上啊——” 心中已无战意,却要为了妻小拼尽全力,已无退路之时,倒是迫出了必死的勇气来。 尽管如此,徐东林与安佟到底不是带兵的将领,更不能与南宫苍敖相比,很快就败下阵来,南宫苍敖没有要他们的命,而是吩咐手下夜枭去打探他们妻小的下落,择机救出。 当深夜之时,赤霞城已在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的控制之下。 很快,煌德就得到了消息。 第226章 关键时刻 夜凉如水,在夏国,冬日的夜似乎尤其的黑暗。 皇城之内,红墙高瓦,皇座之上,平康皇煌德注视脚下群臣,神色木然,看不出心下到底是忧是急。 报信人已经退下,留下的消息让殿内群臣面色沉重,大军压境,夏国眼看就要落入湛王之手,那君湛然也是先皇之子,甚至是先皇属意的皇储人选,他若取回皇位,先不说皇座上的那一位,他们这些身为人臣的,不知会如何? “众卿是在担心,这帝位换了人来坐,君湛然不知会怎么处置你们这群人?是不是?”不喜不怒的样子,到了这关键时刻,平康皇显得出奇的平静。 “臣不敢!”自己心里担心的事被说了出来,群臣万分惶恐。 煌德冷笑,鬓边除了白发,还有几丝细细的皱纹,再养尊处优,他也已届中年,近年来忙于应付君湛然,还有夏国内大大小小的事务,精神已经大不如前。 “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酒盏被摔落地上,白玉碎了一地,平康皇怒容满面,终于爆发,却也知道,他手里的这群人到底有几分能耐,要他们与那两人抗衡,根本不可能。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齐声说着,大臣们很快就跪满了一地。 “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殿内回响着煌德的怒喝,大臣们心里直叫委屈,若非当年之事,怎么会有今天,要是当时坐上皇位的就是湛王,他们这群身为臣子的,如今何用如此胆战心惊。 有人大着胆子抬头,“陛下,已到了这般境地,还是召回皇子吧!大皇子殿下文武双全,素有谋略,定能助陛下扭转乾坤!” “你是说煌炫?”平康皇转过头来,“还用你来提醒朕?煌炫在做他当做之事,不用你们操心。” “臣斗胆,不知大皇子殿下的当做之事是什么?听闻殿下早已出来夏国,不知去往何处,而今大军压境,殿下岂不就是应当立刻——”说到这里这位大臣突然停下。 其他人看到他一脸恍悟,似乎想到什么,心里也都开始琢磨起来。 大皇子不在夏国已经很久了,当时大夏最大的敌人不是其他几个属国,而是君湛然,大皇子煌炫天资聪慧,见识不凡,他若离开,自然不会没有缘故。 面对最大的敌人,身为皇子,当做之事是什么? 陛下既然说皇子实在做当做之事,自然是对付自己的敌人,莫非…… “总算不是太笨。”平康皇扫了众人一眼,这句话意味着他们的猜测不错。 还能站在这里的当然不会太笨,更擅察言观色,多少明白了平康皇的言下之意,只不过,大皇子殿下既然早就着手准备对付君湛然,为何至今不见动静? 煌炫,你为何还不动手?如果还想要这皇位,就该马上动手!平康皇煌德脸色狰狞,紧紧握着手边的皇印御玺。 柔和的玉色之内,碧色翠纹如水,与篆字之处浑然一体,更衬得沾过朱砂的那一面,红如血色。 为了它,他做了很多事,很多在别人看来大逆不道、不择手段的事。 事到如今,更不能败在君湛然手中! 君湛然、煌湛——他那个讨得父皇欢心,被选为皇位继承者的皇弟,当年为何没有死?!若非南宫晋,不会有今日的麻烦! 南宫晋!当初杀了你果然没有杀错! 平康皇紧紧握住手中的御玺,瞪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才是夏国之主! 赤霞城,与皇城毗邻而居。 如今,赤霞城已在君湛然的掌控之中,从破损的城楼往远处眺望,甚至能见到皇城里的景象,那片青瓦红墙,正殿的屋檐,勾起不少往昔回忆。 “很快,你就会回到那里,高不高兴?”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而无论是脚步还是说话声,君湛然都很熟悉。 他没有回头,“从当年离开之日起,我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依旧是那样的语气,平淡的仿佛不含任何感情,但南宫苍敖知道其下包含了多少爱恨,“别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不承认并不代表你就真的不想念。” 顿了顿,他又打了个比方,“就好像当初,你不也不承认自己被我吸引?而事实上呢?” 这一句,他有意凑到了君湛然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在寒冬里成了最好的诱引,君湛然的脸往他这方侧了一侧。 “假如你不是你,那‘南宫苍敖’就只是我的一枚棋子而已。”只不过,以自身作饵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不由他控制。 “你倾心于我,无关我是不是叫南宫苍敖,是不是属于南宫世家,只因为,我是我。”他怎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南宫苍敖笑了起来。 “湛然这是在对我诉衷情吗?告诉我无论我是谁,来自哪里,你爱的只是我的人,而不是其他。”往前环抱,他贴着他的侧脸,两人呼出的白气在半空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团白雾。 “有些事心里知道即可,何必要说出口,何况说出口的话也未必可信。”话虽如此,君湛然还是承认了,“不过你要喜欢听,我承认也无妨……” “能有今日,若非有你,我一个人恐怕办不到,苍敖,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感谢,那么,我便用此生情意来还你。” “说什么还?”南宫苍敖皱眉,“你觉得你欠我?” 看出他的不悦,君湛然叹笑,“不是这个意思,以情还情,如何?”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欠了我的。”半眯起眼,南宫苍敖的脸上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是因为我父亲为了救你,因你而死,还是因为南宫世家已经死去的那些人?” 面对他的逼问,君湛然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他们的死是因我而起,但做出此事的是煌德,该付出代价的也是煌德,我不会自己一个人来背负罪过。” 听他这么说,南宫苍敖放下心来,“幸好湛然已不是以前的湛然,我实在怕你又钻牛角尖,你那心思……” “过于偏执,非生即死,非爱即恨,我也知道对自己并无好处。”有人对自己了解的很,淡淡说着,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也只有你受得了我。”这话,说来却像揶揄。 “只有我,只能是我。”在他耳边低语,南宫苍敖将他拥在怀里,亲吻了几下,又想起眼前的事来。 “兵临城下,煌德还不见动静,其中总有些蹊跷。”越是接近最后关头,他越是不敢大意,想了想,忽然问道:“展励最近可有与你联系?他命人送来的最后一封信是在何时?” “有些时日了。”在君湛然看来,这并不寻常。 “上官余带了人马前来,这么大的动静,展励的人不可能遗漏,在那之前却没有任何消息。”当时南宫苍敖就觉得奇怪,他相信君湛然和他一样。 展家庄的人训练有素,在展励的手下做事,个个都早已练成了老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出纰漏。 而他们所带兵马的行军路线,几次三番被人提前知悉,这里天是否和展家庄有什么联系?还是确实如此前他们所担心的那样,有内鬼透露了消息? “到了这个关头,更不容许有丝毫差错,阑东来的铁梅,你可看清楚了,她到底是不是内鬼?”说起肖虎的青梅竹马,君湛然并没有对她另眼相看。 “仅仅观其言行,还不能确定,但她确实对我们有所隐瞒,怎么样,要不要去审一审?”论看人,南宫苍敖很少出错,他的观察力一流,君湛然自然一点都不怀疑他的判断。 但说要审问,该怎么审,却是一个问题。 她是来自阑东的使者,若她是内鬼,她的所为便是阑东国君的授意,若她被擒,阑东未曾得到她的消息,必会起疑,这么一来,便会打草惊蛇。 可偏偏,皇城舜都已在眼前,若现在不将此事弄清,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届时若因此而致成大错,后果不堪设想。 “越是近,越觉得前方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们,煌德不可能毫无作为。” 经历过生死的人面对危险总会有种直觉,这种直觉不止一次在危难之时救过南宫苍敖的命,而现在,明明只差最后一击,南宫苍敖却有了这种感觉。 “我们好像漏掉了什么……”远眺前方,笼罩在风雪中的皇城在君湛然的眼里逐渐明晰起来。 雪已经渐渐小了。 这场冬日大雪,终于在下了整整几日之后,停了下来。 这样的隆冬,对夏国而言并不常见,面对这样的天气,反倒是凛南来的将士们更习惯一些。自那一日,阳嶙质问过君湛然之后,来自凛南的士兵便对前路饱含疑问——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战? 为了保证凛南?若安嘉王所中之毒真与湛王有关,如何还能指望他为帝之后放过凛南? 为了安嘉王的安危?那奇毒根本无药可救,就算赢了又怎么样? 为了自己?此地并非故土,也无家园,他们是胜是失,是活是死,又有什么人关心? 这样的情绪自然不能让人保持战意,军心涣散,君湛然也看在眼里,幸好还有上官余的人,南宫世家的威名仍在,他们又亲耳听说了南宫晋为夏国做出了多少牺牲,夏国的士兵早就对那位传说中的大将军充满敬仰,如今更是敬佩万分。 那一日的情景,南宫年的那番叙述,打动了很多人的心。 无形之中,他们的主力已不再是阳嶙所带的凛南兵马,而变成了夏国自己的将士,有上官余这个本该与他成为对手的将领所带领。 显然煌德当初并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这实在是很讽刺的事。 而今,少了上官余和他带的人,夏国其他兵马都已被调回舜都,保卫皇城,除此之外,煌德似乎并无其他动作。 徐东林和安佟已经被擒,他们两人的妻儿生死不明,南宫苍敖派出夜枭前去打探,却没有送回什么消息,但此时此刻,只要没有坏消息,他们便已经知足。 煌德忙于应付眼前的危机,一时之间怕是不会有空想起处决那几个人质,真要处决了,他定会命人送出些证据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但是,什么都没有。 雪后的寂寞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沉沉压在上空,黑压压的天气,阴云遮住了阳光,即便是在白天,也依然不见天日。 稍作休整后,君湛然下令往舜都进发,沿途之上兴许会有其他城派出的人马前来阻拦,他已经做好准备。 但有一件事,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严密的看管保护之下,铁梅、卢冯、白绫纱,这三个可代表三属国的重要人物,竟在一夕之间失去了踪影。 和他们一起不见的,还有肖虎。 第227章 暗度陈仓 决战在即,这些人却无故失踪,毫无疑问,定然与平康皇拖不了干系,即便君湛然早有准备,还是异常震怒。 临行之前发现几人不见,所有知情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平康皇的反击。 南宫苍敖下令将此事瞒下,故而并无多少人知道实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往舜都进发,最后的胜利,已在咫尺之间。 路途之上君湛然什么都没有说,直到午后,军队停下休息。 “煌德!”牙关紧咬,墨黑的眼底除了杀意,便只有另一种唯有南宫苍敖才熟悉的诡谲。 这种诡谲之色幽冷至极,也冰寒至极,它意味着无论煌德是谁,都已逃不过最终的结局。 “敢动我的人,煌德啊煌德,你这是故意在惹怒我妈?”怒极反笑,君湛然的话中之意是在说,他这般生气,不是因为那三个异国来的人,而是因为肖虎。 南宫苍敖忍不住皱了皱眉,“冷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这种关头最重要的是什么。” 用力搂住他的双肩,南宫苍敖的声音听来有些危险,“和三国使者相比,还是肖虎更重要一些吗?湛然,我必须提醒你,你可知道你刚才自己在说什么?” 君湛然挑着眉看他,“胡言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肖虎是我雾楼的人。” 南宫苍敖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我要抓那个林秋雁,你便是这么对我说的。” 那一日,眼前之人就坐在那里,淡淡的模样,端着酒盏。 不管她是谁,犯了什么事,只要在我雾楼,就是我君湛然的客人,就没有随便被人抓取问罪的道理。 他这么说,一脸的理所当然,就像现在这般微微挑着眉,那孤然冷漠之色,却没来由的给人一种绝烈的印象。 “当时我就想,还一个鬼手无双君湛然,不知他在其他时候,是不是都那么冷,那么勾人。” “原来你那时候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他冷哼,嘴角却扬起了弧度。 “怪只怪湛然太出色,第一眼,便让我觉得与众不同。”南宫苍敖这句话并非奉承,也没有半点夸大,“你对很多人看似冷淡,其实却都异常重视,你很保护自己人,这一点我一直都明白,也一直都很欣赏。”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让你冲动去救人,眼下是此战的关键,无论他们几人是如何离开,为何失踪,你都不该为此分心。” 君湛然当然不是个冲动的人,“你大可放心,难道我连这点分寸都没有,这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恰好在此时,我若心急去找人,分心他顾,岂不正合了煌德的心意。” “你明白就好。”抚了抚他的眉眼,南宫苍敖其实有点为他担心,无论表面上看来如何,君湛然骨子里其实是个热烈又决绝的人。 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不驯,全都掩藏在那层冷淡孤傲之下。 “放心吧,他是肖虎,不是你,我还不会乱来到那种程度。”别开眼,君湛然望着不远处的城楼,徐徐说道。 南宫苍敖笑了起来,埋首到他颈边,狠狠吻了一口,看着他脖颈上那一点殷红,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君湛然用衣领掩了一掩,许是有人算好了的,无论他怎么掩,都只能遮住一半,最后索性不去理会。 很快,他们便要与煌德进行最后一战,无论煌德要那几人做什么,最终他们都会得到答案。 大战一触即发,如箭在弦,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涌起伏。 这个当口,他们并不知道肖虎正在为他的发现而感到震惊,甚至是深深的担忧。 肖虎是跟着铁梅来的,他必须问个明白,她到底在隐瞒什么,假若她不是内鬼,那她到底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铁梅房里还会有其他人,更没有想到,在他身后竟然跟着另一个人,他只走进去一步,脑后一阵剧痛,便不省人事。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肖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干的,害他差点错过最后的决战,眼前这黑压压的兵马…… 等等!这不是夏军!也不是凛南的人!凛南来的他都认识,那一个个大冬天里也只穿单衣的家伙,根本不会穿这身锦缎。 没错,就是锦缎,舍得在战场上穿锦缎的,便意味着他们根本不担心银两,这样无疑是增加了战场上的损耗,但这同样也意味着强大的自信。 他们要么不怕死,要么就是不怕损失银两, 肖虎相信答案是后者。 几国之内,除了阑东国之外,最富庶的算是西溯,传闻西溯国君除了在做生意方面很有才能之外,还是个才子。 鱼米之乡,才子风流,说的便是西溯。 这是在见了卢冯之后,肖虎去打探来的消息,西溯国君对外表仪容十分看重,身为男子,却颇为在意自己的容颜,甚至要求臣子们和他一样,衣食住行,不可过于随意。 这般情况下,西溯国的军队是何模样便可想而知了。 当时肖虎还在心里暗暗取笑了一阵,身为男人,却和娘们似的,怪不得这使者卢冯看着就叫人生厌。 “发什么呆呢?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身边熟悉的声音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梅子?”肖虎挣了挣,发现自己不能动弹,“我们离开军营多久了?” 他和铁梅都被绑了起来,还有卢冯和白绫纱,在他们眼前,整整齐齐的人马悄无声息的伫立在原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好像他们不是活人,而是一群鬼。 “我也不知道。”铁梅摇头,和他一样,看着眼前那片西溯兵马,一脸惊异。 这不是做梦!那真的是西溯的人!肖虎的心一下抽紧,猛的回头,“卢冯!” 卢冯好像还在做梦,怔怔的看着前方,似乎他也不明白铁梅西溯国的人呢怎么一下子到了夏国。 “先别管他,你怎么也在这里?你进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别人?”铁梅和肖虎一样知道此事的严重性,焦急询问。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问你和你接头的人是谁,进来就看见你和北绛公主倒在地上,边上还有卢冯,接着就被人暗算了,我只顾上前看你有无大碍,哪里还会看到别的!”肖虎也心急,脱口回答。 听到他无心之言,铁梅脸上一热,“我没事,但不知这位公主如何了,看她还昏迷不醒,希望也没事才好。” 顿了顿,她冷静了下,“无论是谁将我们擒来此处,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我看是为了救出自己人才是真。”肖虎冷笑。 铁梅以为他话中所指是自己,“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楼主的事!内鬼绝不是我!” “我没有说你!”肖虎知道她误会了,“你看眼前这些兵马,显然是来自西溯,这里不是别处,就是舜都,西溯的人马却在舜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铁梅一下子也明白了,顺着他的眼光去看卢冯,卢冯好像还没醒悟过来,直愣愣的看着他们,“瞧我做什么?” “是你。因为你,我们才会在这里。军营里定有你们西溯的人,他们不敢伤你,你是西溯使臣,但若是只少了你一人,难免引人怀疑,这才把我们都给抓了来!” 铁梅很快便想通了前因后果,肖虎看着卢冯,没有说话,忽然问道:“你们西溯国君命你来此的时候,还说了什么?” 肖虎若只是个粗莽之人,不会留在君湛然身边那么久,而今,他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卢冯摇头,一脸茫然,随机压下惊恐的表情,露出十分歉然的样子,“我王没有说别的,为何我西溯国的人会在大夏,我实在不知,我卢冯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到了这时候他居然还在装模作样,除了样貌清秀,言行还算得体,这卢冯竟没有别的什么长处了,西溯国君派了这么个人来,莫非就是为了敷衍楼主他们? 肖虎皱着眉,怕只怕,西溯一面敷衍楼主和鹰帅,一面暗中与平康皇勾结。 “该死的展家庄!那展励也不是个东西!”他破口大骂。 “胡说什么!无缘无故为何要骂展庄主!”铁梅忽然生起气来。 “西溯大军已经接近夏国,甚至已经潜入舜都,居然没有人知道!展励与楼主有约定,他会负责战事相关的消息,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除非他也早已被买通!”肖虎一脸怒容,恨不得现在就挣开绳子去将那展励宰了。 铁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默了好一阵,猛然咬了咬唇,“不是他不守约定,是我,都怪我,展庄主才会有此疏忽。” 不等肖虎追问,她继续说道:“展庄主是为了躲我的人,忙于应付,才会……” “和你有什么关系?与你暗中联系的到底是什么人?!到了眼前这时候,你该说了,梅子,假如你不是楼主的敌人,那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来夏国最大的原因,并非为我王传话,而是为了找一个人。”铁梅已经决定说出真相,“那个人就是展庄主。” 她来夏国是为了找展励?肖虎还没想通其中的道理,白绫纱睁开眼,醒了过来,“我在哪儿?” 就和其他人一样,她第一眼看到是黑压压的人群,悄无声息站在原地的兵马。 西溯。 身为北绛公主,对邻国的事并不陌生,白绫纱一眼就认了出来,“为何西溯的人马会在夏国?他们等在这里,莫非是为了伏击湛王?” 她也一下就说中了关键。 肖虎的脸色一变,这正是他方才想到的。 展家庄没能将消息传出,楼主和鹰帅都还不知道西溯的异动,在所有人眼里,平康皇已经是强弩之末,谁能料到西溯早已暗中行动,早就将兵力部署在舜都? 舜都看似已经无兵可用,只等大军压境便将溃败,而事实上,这却是煌德设下的陷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那假若被假象蒙蔽,事实刚好与预想的相反,会怎么样? 不能不说,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楼主!”肖虎涨红了眼,嘶声大吼,“千万莫要中计!这是个陷阱——” 第228章 真实身份 “你在这里喊有什么用?湛王他们根本听不见!”铁梅心里担心,肖虎恐怕真是急疯了。 肖虎却不管她,兀自大喊,“楼主莫要中计!这是个陷阱!舜都有埋伏——” 叫喊声传到上空,在他边上的卢冯有些受不了了似的,紧紧皱着眉。 要知道肖虎的功力即便算不上顶尖高手,在江湖上也绝不属于弱者,他这么运功一喊,在边上的人若是功力差一些,如卢冯这样的,便会觉得双耳生疼,可惜双手被缚,根本无法可想。 “你喊了也没有用,你是气傻了还是气疯了?!快停下!要是惊动了这里管事的人,你……”铁梅担心至极也心焦至极。 “惊动便惊动了吧!”肖虎歇了口气,“我这条命是楼主给的,我肖虎是雾楼的人,大不了今天还给了楼主!只要能就得了楼里兄弟们的性命——” 他望着城楼之外,嘿嘿一笑,竟似一点都不担心引来他人,来了结他的性命,平静的说道:“只要能救得了他们的性命,也就值了。” “你……”铁梅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道理是有几分,但就像铁梅姑娘说的,你喊了又有何用?此地无人能听见,外面定然也早就被平康皇的人控制,你在这里喊的再大声,湛王也是听不见的。” 白绫纱再次被擒,比上一次冷静了许多。 “肖兄别急,待我问问这里是谁管事,要真是我西溯的人,我与他们说说情!你们一定不会有事的。”卢冯许下了保证。 “闭上你的鸟嘴!”他没给他好脸色,回头对白绫纱说道:“楼主是听不见,但一定会有人听见,此地方圆百里,我就不信连一个百姓都没有,只要有一个人听见我的话,哪怕只有一个人——” 他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只要消息能传出去,就有可能传到楼主耳中。” 所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想放弃。 总有一个人会听到,抱着这一丝希望,肖虎运足功力大喊,他的叫声传出城外,传到半空,直到声音嘶哑,也依然没有停下。 这并不是个聪明的办法,但人在绝境之时,往往就只能用这种办法。 因为别无他法。 愚蠢也好,徒劳也好,可笑也好,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是什么让肖虎这么做?为何湛王手下会有如此忠心于他的人?白绫纱忽然想到,假若君湛然登基为王,夏国到了他手中…… 也许不需要十年二十年,也许只要数年,四海之内,除了大夏,恐怕再无他国。 就在肖虎的喊叫声里,西溯兵马动了起来,排兵布阵,从他们的行动来看,舜都之内不止有这些兵马,人数到底有多少,肖虎不敢随便猜测。 谁也不会低估湛王和鹰帅的联手一击,所以这里的人做了十全的准备,不光封锁了消息,还早已操练好了阵势。 但幕后操控之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控制西溯的人马? 暗藏心惊,肖虎的喊叫声,淹没在铁蹄声下,没有人来阻止他,也没有要他的命。 所有警告的话语,在铁蹄之下,寒风之中飘散开去,传到空旷无人的城外。 舜都之外,所有其他城镇的人早就被转移,早已布下西溯的兵马,只要君湛然有一丝大意,哪怕只要有一点掉以轻心,这个悄然布下的陷阱,便会成为索命深渊。 可惜,这些君湛然并不知道。 纵然他再心细如发,纵然南宫苍敖再目光如炬,这一次,却是真的没有得到任何一点消息。 兵马正在往舜都进发,期间,展家庄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这并不是什么吉兆,君湛然开始有些后悔,当年将所有情报事宜交予展励去做,究竟是对是错。 “我已让几个夜枭去了,无论肖虎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一定打探的出来。”南宫苍敖黑衣黑马,一头黑发随意束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十分随意。 就好像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 君湛然的表情放松下来,“你总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看来你一点都不担心我把你拖下水,倘若功亏一篑,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南宫苍敖一扬嘴角,“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君湛然听过这样的话,随即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功亏一篑这种事不会发生。” “哈,”南宫苍敖一拍掌,大笑,“知我者湛然也。” 他好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行军之时哪有为将者这般放肆的,但他是南宫苍敖,一切便又显得这么理所当然。 “等等。”陡然抬手,他拉住君湛然手里的缰绳,“前方有人。” 行军路上,脚步声何止万千,他却能听出前方有人正往此处地接近,别人兴许要吃惊怀疑,君湛然却没有半点迟疑。 “前方警戒!”他下令。 骆迁领命不敢懈怠,果然不多时看到有人影出现,来人形色诡秘,身后还带了十数人,见了他们并不躲避。 “快给我传话,我要求见湛王!” 一身华服,商贾打扮,三十多岁年纪,满面焦急,却仍不忘礼数,和普通商人比起来,没那些铜臭俗气,倒是多了些文雅的贵气。 距离还远,南宫苍敖已经听见那人的说话声,眉间一挑,“是展励。” 因为前阵子交战运功过度,君湛然被某人警告再三,要他好好调息,除非危机之时,不准再使用内力,这回便没有听见。 “让他过来见我。” 展励来的很巧,君湛然不露声色,等他上前,南宫苍敖则下令部队继续行进。 “湛王,鹰帅,好久不见。”上前见礼,展励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仔细看他,一身华服不复往日光鲜,似乎已有几日没有更换。 “你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马上的人注目往下,神色淡淡,语气不见起伏。 展励知道这已经代表他的不悦,平日里总是笑容可掬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展某人答应过你,此次定然不遗余力相帮,暂停展家庄所有事宜,全力打探夏国和其他几国的消息。” “可惜展庄主没有做到。”另一侧,黑马上的男人并没有露出怒容,那双鹰眸定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思,“想必是有别的事耽误了。” “不愧是鹰帅。”展励慢慢敛下了笑容,“当日见了鹰帅,我就担心,总有一日会被你看破我的身份,幸好,后来你与湛王都忙于对付煌德,没有想起我的事来。”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南宫苍敖之时,那个眼神,就和今日一样。 那双眼睛动了动,“我命人查过你一段时间,虽有可疑,但对他并无影响,既然无害,我便没有再让人查下去。” “你就不好奇,我到底瞒着你们什么事?”展励诧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过去,有的伤人,有的伤己,只要与他无干,我何必事事追根究底,挖人伤疤,何况……你又不是他,你的过去和我有什么干系?”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可笑,南宫苍敖抱起手臂。 “多谢鹰帅手下留情。”展励拱了拱手。 君湛然冷眼旁观,他不是第一次知道南宫苍敖曾在暗中为他做过的事,这个男人似乎总是怀疑一切,但同时他又总是能包容一切。 “你此来是想说什么?”为何不在展家庄坐镇,为何连日来毫无音讯,展励到底有什么身份,君湛然都没有问。 他只问关键,能让展励这样突然出现的关键。 “夏国里定有异动,我的人派出去,无一归来,这绝不寻常。算算时日,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我没来得及派人告知,因为我在躲人,展家庄是不能待了。” 展励这幅模样,不像在躲人,更像在逃命。 他到底在躲什么人?南宫苍敖眯了眯眼,君湛然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无兴趣,展励本来以为,他们一定会追问到底,没想到事实却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可惜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你叙旧,我们后会有期。”君湛然一拱手就要离开。 “湛兄等等——”展励拦住他们的马,停顿了下,正色说道:“而今应该称呼你为湛王。” 南宫苍敖心里似乎有了貌似想法,勒马停下,看了君湛然一眼。 “你想说什么?”君湛然已经失去耐性。 “假如湛王想再添些胜算,就不该放我走。”展励笑的古怪,“旁观了那么久,我也算颇有感触,相比之下,我实在是个不孝子。” “你到底是谁?”南宫苍敖这么问,心里隐约已经知道答案。 “我的真名并非展励,我姓严。”展励看着他们,慢慢回答,“我叫严詹,我是阑东国人。” 阑东国国君名为严陵,严这个姓氏非皇族不可用,姓严,又来自阑东国,展励是阑东国的皇族! “父王老迈,想禅位于我,可我不想坐那王位,虽然为王,但还是要看大国的脸色,有什么意思,我就想着去夏国看看,看皇位上的那个皇帝到底怎么样,值不值得我对他俯首听命。”捻了捻须,展励还记得当时的失望。 “大隐于市,一开始还算顺利,可惜乐极生悲,锋芒太露被奸人所害,险些中毒而死,幸好遇上湛兄。”他徐徐道来,眼神一亮,“没想到,湛兄就是鬼手无双君湛然,更没想到,君湛然就是煌湛,是本该登上夏国皇位的皇储。 君湛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当日救下的人,竟会是阑东国的太子。 第229章 奇货可居 严詹自小就爱马成痴,对做生意更是很有一套,当时化名展励藏身于夏国,生意才刚做大,但所谓树大招风,同时也埋下祸端,他被君湛然救下之后担心行踪泄露,便转而去了凛南。 三言两语叙述过往,严詹很是坦诚,言罢又颇有感触,“你与我同为储君,境遇却各不同,你为夺回昔日的一切,甘愿付出所有,我却是为了躲开那一切,甘心放弃所有。” “人和人的想法,当真很不一样。”严詹抬头,头顶上一片晴空,云卷云舒,今日竟是个好天气。 君湛然和他一样看着天,“你错了。” “什么错了?”严詹不解,“你别说你不想夺回大夏,从你谋划之日至今,北绛,阑东,凛南,西溯全数被牵扯进去,如今已经由不得你了。” “我不曾这么说。”君湛然注视着往前行进的人马,心思不知去了哪里。 那是什么错了?严詹猜不透他的话中之意,去看南宫苍敖,南宫苍敖果然是明白的,嘴角的一丝笑意不知是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没明白过你的想法,我也不想去懂,今日我来就是想和你作笔交易。”说了没几句,严詹又露出商人本色。 “你用什么身份来做交易,是展励,还是严詹?展家庄当家人,还是阑东国太子?”南宫苍敖眸色一闪,继而又问道:“铁梅确实是你们阑东国人?” 这简直像是审问,严詹却不能不回答,一点头,一叹气,“要不是她,我何用这么辛苦,父皇要她寻我,不知怎的,还真给她找到了,但这当口,我哪能随她回阑东?” 几分苦笑,几分无奈,他接着说:“她并不知道我化名展励做的事,更不知道展家庄本该负责此战的所有消息情报,否则也不会在这关键时刻弄出那么多事来,这地下买卖藏的太好,有时候反倒弄巧成拙了。” “她以为你只是个养马贩马的商人。”君湛然皱眉。 “铁梅定是从你给湛然的战马上看出什么端倪,想从湛然这里找到寻你的线索,她奉命传来书信交好是假,把你这个太子绑回去才是真。”南宫苍敖很快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她暗自派人调查你,密切关注你的行踪,却不知道这么做妨碍了你做其他的买卖,你的人为了躲她,便耽误了消息传递。”所以那时候有许多次,展家庄传来的书笺都没有及时送到。 天意。君湛然忽然想到这两字来。 “这真是天意弄人,”严詹似乎也这么想,“我本该是你的助力,却也是因为我……” 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君湛然摇了摇头,“我不信什么天意!” 绷紧的脸上露出严詹从未见过的神情,那分明是一团厉火,很少有人见过这样厉火,尤其是在君湛然的脸上。 他总是冷冷淡淡的,清高,甚至冷傲,很少露出心底的真意,总是在不动声色之间主宰他人的生死,用他的那双手。 严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那双手上。 猩红的斗篷之下,那双如同玉石雕琢而成的手,白的炫目。 一手握住缰绳,君湛然翻身上马,“全军听令——” “明日抵达舜都!大战在即!给我加速前进!凡挡路者,杀!”一掌挥去,轰然一身,路边的一块巨石爆裂。 满天飞尘与碎石之下,一个黑衣蒙面密探打扮的人滚了出来。 七窍流血,头颅破裂,那是平康皇的探子! “给我把尸首挂于旗杆之上!这沿路之上,我要看看还有几人想来刺探军情!”一扬手,尸首往前飞去。 阴鸠第一个领命,这是他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嘿嘿一笑,接了尸首过去,很快,旗杆上便多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衣摆随着旗杆在风中飞舞。 君湛然那身猩红色的斗篷的也在风中飞舞,马蹄踩过尘埃,踩过鲜血,他没有回过头,“尽快跟上。”他没有指明这句是对谁说的,就这么策马而去,留下了还在原地的南宫苍敖和严詹。 “很意外?”南宫苍敖的声音惊醒了正看着那个背影发呆的严詹,“这才是真正的他,从未有人真正认识过这样的他。” 他慢慢的对严詹笑了笑,别有深意,“除了我。” 这笑容里似乎有种警告的意味,严詹敛下眉眼,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依然笑容可掬,“不知鹰帅是想说什么?在下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南宫苍敖笑的有些奇异,不似以往爽朗,多了些诡秘的暗色,“我只是感慨,世上之事真的很巧,当年湛然他没有救别人,偏偏救了你,而你恰好是阑东国的太子,又恰好能为他提供战马,恰好有这么多人脉,可以提供各路消息。” 严詹摸了摸他的胡子,笑眯眯的,“所以说,无巧不成书,这也是天意。” “天意吗?”南宫苍敖翻身上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信什么天意。” 他策马离去,严詹望着前头扬起的尘埃,慢慢收起了笑。 片刻,他忽然想起,“等等!我的交易还没说完……南宫苍敖……你且等等!” 严詹在后面紧追不舍,南宫苍敖没有放缓速度,也不曾命人阻拦,他不知道君湛然是否察觉,严詹帮他帮的很蹊跷,当年结识的时机也十分巧合。 能放得下荣华富贵的人不多,能放得下王位的人更少,严詹偏偏就放弃了阑东国的太子之位,到了夏国,甘愿当一个马贩子,最后甚至去了凛南。 他在夏国到底查探出什么,对当年的宫乱内情又知道多少? 对于这个人,南宫苍敖隐约有些后悔,当时不曾命人查的更深,但同时,夜枭没能立刻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也正说明此人不简单。 这个严詹似乎有种独特的魅力,能让与他相识的人都放下防备,对他不抱戒心。 就连有那样过去的湛然,都对他如此信任。 想到这里,南宫苍敖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假若没有他,在复仇这件事上,湛然最信任的人,莫非就是严詹? 眉头拧的更深了,南宫苍敖收紧了嘴角的弧度,君湛然的语声忽然在一侧响起,“他说了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南宫苍敖已经赶上,君湛然的问话他没有马上回答,却反问道“你相信严詹的话?” “他是阑东国太子,我信。” “我是问你,当年是否相信严詹,才会把那么多事托付于他。”南宫苍敖的语气听来并不太好,君湛然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也许。”想了想,他回答,“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有能力,我没有看错。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除此之外,可还有些什么?”南宫苍敖话里有话。 君湛然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不曾明白,摇了摇头,“没有。” 他回答的肯定,毫不犹豫,南宫苍敖眯着眼看了他半响,“我记得,曾经在你眼里,我本来应该是你复仇所用的棋子,一个对你有用的人,对于这样的人,你会不惜代价的去拉拢。” “莫非你是在暗示……”君湛然神色淡淡,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严詹,“他不是你。” “不是我,所以如何?”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南宫苍敖并不放过,偏还要继续问下去。 他是要说的更明白才满意,君湛然压低了声音,“不是你,所以我不会与他有肌肤之亲,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君湛然被一把拉了过去,炙热的吻落在他的唇上,连日来精神紧绷,骤然触碰到这股热力,他立刻激烈回应,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两人分开,南宫苍敖看了一眼已经跟上,就在他们身后的严詹,这个阑东国太子还是一脸和煦的笑意,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湛王把我留下,万一到了危难之时,我父王不会视而不见,阑东国只我这一个皇子,后继无人,他绝不会容我在夏国出什么意外。”他说出此前提过的交易。 “相对的,待湛王登基之日,要与本皇子签订契约,只要阑东国皇位之上还是严姓之人,大夏就不可进犯一步,两国结盟,不存从属,也再无进贡。”他说着,笑了笑。 “即便湛王此战胜券在握,也该答应下来才好,毕竟严詹此前也帮过不少忙,湛王有今日,我严詹也算一员功臣吧。” 这番讨价还价倒还是商人模样,但以皇子自称便意味着,他眼下并非以展家庄当家人的身份在说这番话,而是作为阑东国的太子。 君湛然不得不好好考虑他的提议,作为夏国真正的皇储。 “假若我不留你呢?”他舔了舔嘴角的湿意。 严詹目光一闪,“假若湛王不留我,我好像也只能留在此地了,铁梅与我失去联系之后,有另一拨人在找我的麻烦,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赶到此地来。凛南国安嘉王病危,国内早已大乱,我这个马贩子就算再有地位,也无人有暇来管我的死活,为求自保,我只能来投靠湛王。” 他手下人数众多,做别的也许有点难,但要自保岂会没有办法,这番话真真假假,言下之意,这桩买卖无论君湛然答应与否,他都准备赖在这里不走了。 南宫苍敖冷冷一笑,“铁梅被掳已经多日,所以才会与你失去联系,绑走她的人兴许和找你麻烦的是同一拨,他们就是从她身上要查到你的身份。” 听见南宫苍敖的话,严詹大吃一惊。 “这样便说的通了,我早有察觉,暗中有人在四处打探,没想到被铁梅搅局,没来得及一探究竟,这回被那些人抢了先机!不好!我得命人去查查那些人的来路。”回头吩咐手下查探,严詹在队伍里停了下来。 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能从军营中把人绑走,若无内应绝对办不到,除非本来就在营中……和铁梅一起失踪的还有谁…… 君湛然一路暗暗思索,他没有察觉南宫苍敖在背后注视他的眼神。 说好再也不要妄动真力,为了振作士气,君湛然还是动了手。他爱上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南宫苍敖能分清轻重,所以方才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严詹…… 严詹此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还要难缠。 君湛然没有对这个严詹有过什么想法,他相信,毕竟君湛然过去并不近男色,但南宫苍敖并不相信君湛然不曾怀疑过严詹的真实身份。 他怀疑,却并不点破,也不查证,只要对他有用,无论对方本意如何,他只需顺水推舟,自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这样的做法,不可谓之不狡猾。 就如他曾在他眼中看到的狡黠,君湛然从不是他人眼中那个淡漠寡情的人。 这样的人,坐上皇位会如何? 他会不会遵守与各国的约定,还是会展露出他的另一面?面对这样的君湛然,南宫苍敖不知道是不是该赞叹自己的眼光。 他们一起走到今日,经历了许多,时间越是久,看到的越多,他对他,便越放不下。 南宫苍敖考虑的这些,君湛然全然不知。他正在权衡严詹的交易。 只要阑东国君还姓严,大夏便不可进犯,这桩买卖,做的不是眼前这十几或几十年,而是几十几百年,只要阑东国存在一日,严家子孙在世一日,这个约定就始终存在。 “果然是个商人,无论如何,阑东国都不吃亏。”轻嗤一声,他自语。 “严詹是个很有眼光的人,看的长远的人,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南宫苍敖好像并不意外,就连方才知道严詹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也是从容的很。 “你怎么看?我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君湛然问。 “这是你应该考虑的事,答不答应,只看你想要什么……是夏国,还是天下。”鹰眸精芒闪过,他笑着回答,好像只是在谈论天色。 南宫苍敖分明看清了一切,却只言一二,他定然猜到严詹在夏国之时接近自己是另有目的,兴许为的就是今日,却不说破。 他也知道自己顺水推舟,为的就是为了利用严詹手中的力量,就如当日利用他一般。 知道,却不言,有时候一个人的智慧和气度并不在于他知道多少,而在于他说了多少。南宫苍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在乎的,与不在乎的,永远与别人不同。 “要夏国,还是要天下……”重复他的话,君湛然还在权衡,前面道路右侧现出一方巨石来。 “又来一个!”冷笑中他不假思索,五指一张,掌力如海浪般蓦然涌去。 “等等!”拦住他的竟然是南宫苍敖。 “这个人你可万万不能杀。”他直接拦下了他的掌力,一腾身闪向岩石背后,当他再次出现,手中提的人让君湛然分外诧异。 “肖虎?!”被人点穴昏迷不醒的,居然是无故失踪的肖虎。 第230章 居心叵测 要是没有南宫苍敖,肖虎也许就要死在他的手里,君湛然慢慢吸了口气,“他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先别管为什么,我来看看他情况如何。” 南宫苍敖曾与肖虎交过手,以他如今的功力,能感受到肖虎的气息并不奇怪,君湛然命队伍停下,肖虎等人怎会离奇失踪,这事必须尽快弄清楚。 “看来只是被人制住了血脉,暂时无碍,但要醒过来,还需时日。”查看了一番,南宫苍敖做出结论,肖虎并非被人点穴。 “血脉?”君湛然不由皱眉,“能制人血脉的高手世间不算太多,与穴位不同,人身气血循环,自有定数,要寻到这个定数,并在恰当之时阻断人的气血流转而不令人致死——” “并不容易。”南宫苍敖若有所思。 “将他带下去好好照看,骆迁,肖虎就交给你了,一旦他有苏醒的迹象,即刻前来禀报。”君湛然叫来骆迁,吩咐道。 骆迁不解,“为何现在不能将他唤醒?”如今大敌当前,要是肖虎能说出怎么回事,岂不什么都明白了。 君湛然摇头,“不可。” 南宫苍敖替他回答了这个疑问,“血脉与穴位不同,若不知道出手之人制住的是哪条血脉,妄图擅自解开,很可能令人再也醒不过来。” 骆迁和其他雾楼守卫闻言一惊,谁也不敢再提把肖虎叫醒的事,一行人再次上路,骆迁将肖虎放在另一匹马上,亲自照看,一路上暗自揣测,为何几人失踪,唯独肖虎出现。 这也是君湛然的疑惑,“要不是你察觉肖虎,他可能死在我的手中。莫非对方本意就是如此……” “在没有其他线索之前,任何猜测都没有用。”南宫苍敖似乎全然没有去考虑背后的原因,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 “舜都就在眼前,很快这件事就会有个了结,现在可不是你分心旁顾的时候。”收敛了笑意,有时候他也严厉的很。 君湛然笑了,“莫非你紧张?” 看到他挑起眉,南宫苍敖伸出手,指尖划过他的侧脸,“我紧张的是你。到了这里,我们都知道再也没有退路。” “不错,前面是陷阱也好,危险也好,甚至死亡也好,我们都再也没有回头之路。”视线里,舜都在望,城门之后高高楼宇耸立,那是最高的一栋宫楼。 叫什么呢?那栋宫楼……君湛然回忆了一阵,记起的是埋在心底,被血色涂满的高墙,也正是那一日,他眼前的景象。 一股火烧般的热瞬间涌了上来,他的眼神愈发的冰冷,“记得你问过我,要的是夏国,还是天下……” “答案呢?” “我要的是公道!”一握缰绳,君湛然身下白马如箭而去。 蹄声隆隆,他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以夏国皇储煌湛之名!明日血战,凡得战功者,不问来处!加官进爵,赏银万两!” 嗓音穿透人群,众人精神一震,“明日血战,不死不休!” “明日血战!不死不休!”无论是来自凛南,还是出自夏军,齐声大喊。 被寒风吹散,君湛然脑后黑发狂舞,那双墨黑的眼睛亮的灼人,一扬臂,猩红色的斗篷在风中划过一道血色,他从一张张狂热的脸上看过去,仰头大笑。 “说的好!不死不休!好一个不死不休!煌德,你等着我!” 喊声穿透云霄,阵阵回响,南宫苍敖不禁抽出遮日刀,一声长啸,远处轰然一声,红光闪过,尘土飞扬,“众望所归,且待明日!” “众望所归,且待明日!” “湛王归巢!众望所归!且待明日!” 一声声呐喊,一声声吼叫,将士们气势如虹,连夜赶到舜都已不是不可能之事,似乎恨不能就这么一鼓作气拿下皇城。 一前一后,黑袍和红氅,两人在队伍中对望,南宫苍敖哈哈一笑,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加官进爵,赏银万两,只要是活人,有谁会不动心?至于赏银,假如他败了,自不会有什么赏银,假若胜了,煌德的皇宫里还会少了银两吗?笼络人心之事,有人已经做的很熟练,南宫苍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 这是狡猾,还是狡诈,君湛然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眼前的胜利。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做的,不过是给人希望。 只要有希望,人就有活下去的勇气。 队伍继续往前,旌旗飘扬,人群中严詹注目并骑的二人,视线在那身殷虹上定了一会儿,叹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这岂不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奇货可居,他有那个眼光,可惜却错过了时机。 冬日寒冷,这股寒意却没有冻结住人的口舌,大战在即,百姓们纷纷躲在家中不敢外出,但说话是人的本能,不干活的时候,似乎也只剩下嘴皮子用的最勤。 “湛王回来了,明天就要打进皇城了!”街头巷尾,百姓之间流传着这样的话。 “皇帝当年杀了他兄弟,没想到湛王压根儿没死,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他这大哥!”战事发展至今,这段皇城内的恩怨,似乎已经变得无人不晓。 “当年的陛下可是传位给湛王的呀!那封诏书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平康皇那是谋害了自己的亲弟弟……” “嘘!不要命啦!这还没打起来呢你就想送死去?!要是被平康皇的人听见了,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舜都之内,百姓们关门闭户,就在此时,君湛然一行人已将至城门,这一路上出现的奇怪事不少。自肖虎之后,第二个现身的是铁梅,她和肖虎一样,昏睡不醒,没有人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将他们放在路边。 铁梅之后便是卢冯,最后是白绫纱,这些无故失踪的人竟然接二连三的出现,或是巨石之后,或是草丛之内,树木之旁,他们的相同之处是都被人制住了血脉,无人醒来。 血脉被制与穴位被制不同,几乎无迹可寻,犹如昏睡,若非南宫苍敖行走江湖经验丰富,旁人若是不知缘故,用错办法想将他们救醒,可能反倒害了他们的性命。 对方的意图为何?只是为了令他们误伤于自己人手中?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南宫苍敖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无法捉住那种想法。 转眼,舜都已至。 就在这时候,肖虎醒了。 “楼主!有埋伏!”双臂一挣,这是他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 肖虎嘶哑的嗓音简直已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茫然的表情显然还未完全清醒,君湛然点了点头,“别急,慢慢说,你已经回来了。” 肖虎这才定了定神,待看清了周围的人,确定面前的真的是他们楼主,他陡然激动起来。 “楼主,这是个陷阱!舜都有埋伏!”不知道喊了多少遍,这句话终于能当着君湛然的面说出口,肖虎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君湛然看了南宫苍敖一眼,他们都有预感,煌德不会那么简单,毫无动静等他们来。 “什么埋伏?”南宫苍敖开口。 “是西溯的兵马!不知道人数多少,光我看见的,就……”一阵晕眩,让肖虎没能说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安然无恙,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让他活着说出这件事。 “西溯?!”君湛然重复了一遍。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严詹叹了口气,“定是趁着我手下无人,忙中出错的时候混入的,本来在各国游历的西溯人就不少,倘若都假扮成商贾或是游学的,要一一查明他们的身份并不是容易的事。” “湛兄,是我大意了。”严詹此刻已经笑不出来了。 “这是煌德早有预谋之事,照肖虎的说法,兵马不在少数,要让这么多人混入夏国,绝非一朝一夕可成,他是早有计划。”双臂环抱一脸慎重,南宫苍敖的语气也并不轻松。 “这么说,西溯早就与煌德结盟。”君湛然目色冷然,“把其他几个人都抬过来。” 白绫纱、铁梅、卢冯等都还在昏睡之中,被一一抬了进来,几个人的目光都定在卢冯的身上,他身为西溯使者,究竟是早就知道背后真相,还是…… “他们还未苏醒,这个卢冯,如果早就知道内情,为何要回来?倘若他们几人此番失踪是他所为,他还回来做什么?”搭出的营帐里,君湛然、南宫苍敖,和他们一干亲信都在这里。 他的疑问让所有人陷入沉思,莫非他们回来是被人所救?救他们的人并不知道卢冯或许有问题? 南宫苍敖的目光从昏睡的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君湛然留意到,他的眼神移动的很慢,这样的眼神,就好像能看透一切。 “你有什么发现?”他问。 “人在昏睡之时,全身会放松,”南宫苍敖眯了眯眼,“但这个卢冯——” 他的话还未说完,原本躺在那里的人忽然双目一睁! “小心!” 听见他惊呼,君湛然侧身一闪,被南宫苍敖拉到身侧,但卢冯的目标却不是君湛然—— 匕首寒光闪耀,只听噗一声,刺入严詹的胸口! “……为何……”严詹捂着胸口面露惊愕,反手一掌,卢冯居然不闪不避,用胸口接了这一掌,神色不变往后退去。 “没想到肖虎竟然会提前醒来,险些坏了本王的计划!幸好,你不站在别处竟然就站在我身前,如今阑东国皇储死在湛王的军营里,阑东王严陵定要问罪,假如北绛公主也死在此地,湛王你还能说得清吗——” 笑意诡秘,电光火石之间,卢冯的匕首已投向尚在昏睡的白绫纱! 卢冯便是西溯王?!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第231章 幕后之人 西溯与夏国早有盟约,一直以来煌德不是不动,而是在等。 他在等西溯。 传闻西溯王身体抱恙,久不临朝,看来他早已病故,新君登基,却秘而不宣,为的莫非就是这一刻?! 刹那之间,南宫苍敖心里已是几个转念,手起刀落,一道红光射向匕首,此时君湛然腾身而起,扑向白绫纱。 白绫纱不能死,她若死在此地,即便北绛女王再明理也万万不可能就此作罢…… 铛一身,匕首落地,白绫纱被君湛然抱到怀中之时还在昏睡,对身外之事全然不知,卢冯一招不曾得手,飞快退去,他本意就是为了脱身。 纵然白绫纱不死,只要严詹死了,君湛然一样会有大麻烦,“严詹亡命于你军中,阑东不会助你,凛南人心动荡自身难保,安嘉王也不会助你!北绛求的是自保,西溯与你为敌!湛王!你还有何可倚仗!” 卢冯一改以往斯文谦逊的模样,边退边笑,“环顾四望,除去投了你的夏军,君湛然,你还有什么?” 卢冯轻功不俗,一贯藏拙,而今突然发难,竟没有士兵能拦得住他,近身者都被他的言辞所震。 没有他国之助,湛王如何应对大敌? 步步为营,到了今日,蓦然回首,看似胜券在握。而事实上,君湛然手中真正可用的助力,并不太多。 “他还有我,有雾楼,有鹰啸盟——”一声长吟,黑影快如鬼魅,南宫苍敖五指一张,地上的遮日刀倒飞而起,刀光如电,人影却比刀光还快。 卢冯知道他的厉害,不敢回头,却听身后传来大喝,“不管你是卢冯还是西溯王,伤了阑东皇储,你还想走吗!” 伤?难道严詹没死?!卢冯终于忍不住回头,君湛然已放下白绫纱,扶起严詹,严詹捂着胸口,面色发白,胸口虽有血迹,却不像伤重将死的模样。 他果真还活着?!怎么可能?那一刀分明用尽了全力! “你……”就在卢冯惊异之时,一股寒光冷意袭来,南宫苍敖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颈侧,冰寒刺骨。 那是杀意。 卢冯一动都不敢再动,他还不会笨到在此时去试探南宫苍敖的耐性。 “这便是你的计划?为了借机刺杀严詹,你将各国使者掳走,再一一放回,谁也不会料到你并未真的昏睡,趁此机会,你便可对他下手?”君湛然一一叙述,平淡的语调里居然有种诡秘的意味。 他似乎在笑,但此时此刻,他为何还笑得出来字? “没想到肖虎比我预计的还有能耐一些,他本不该那么早醒来,我也该早些动手,让你们在树后发现我的时候,我就该动手,谁知那严詹居然不在当场!”卢冯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狡诈的冷笑。 “这也叫人算不如天算,我虽然错过最好的时机,但最终还是有了机会,却不知道他为何不死?”到了这时候,他仍保持着一贯的斯文,知道走脱不了,竟彬彬有礼的问出这样的话来。 “明知有内鬼,若还无一丝防范,岂非辱没了鹰帅的威名。”不惊不怒,君湛然果真是在笑。 他这话里有话,卢冯心里顿时一沉,南宫苍敖就在他身侧,手中长刀纹丝不动,“军中内鬼,最为可疑便是你们这几个使者,其中铁梅行径诡秘,看起来她最像是内鬼,如此大意,恰恰证明内鬼并不是她。” “余下,便是白绫纱和你。一个佳人柔弱,一个公子翩翩,人若要害人,往往总是装作无害的模样,你们之中,谁才是内鬼,我与湛然几次讨论,还未得出结果,你们便已无故失踪。”刀锋冰冷,南宫苍敖的语调也冷的像冰。 从容说来,冰冷的语调忽然一转,“失踪的人里有一个定是内鬼,如此想来,这无故失踪,看来也不那么‘无故’,任何事背后,总有个理由。” 半眯起眼,南宫苍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露出了微笑,这笑容却并不能叫卢冯感到放松,反而浑身紧绷起来,君湛然也在笑,看着他们的卢冯忽然从心底冒出一阵寒意。 “……你们早有准备,为的就是试探谁才是内鬼?”他忽然想起那个人对他说的话,千万不能轻视南宫苍敖,更不能忘了君湛然为保全性命,甚至能狠心对自己下手。 一个有智有谋,一个能狠能忍,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千万要小心。 “不是试探,是冒险。”君湛然淡淡回答,南宫苍敖点了点头,“也叫将计就计。” “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只要在你和白绫纱身边的人,都要提高警惕,这件事,鹰帅已经叮嘱过了,当时在那帐篷里的人都知道。”被君湛然扶着走上前,严詹嗓音嘶哑,看来是伤了气门,敞开衣物,露出胸前的一件似金非金的软甲来。”可惜我还是不够警觉,不过幸好,离开阑东之时我便将国库里的这件宝贝穿在身上,传说他是极北仙山之上一巨虫身上的毛发所编,刀剑难入,可惜,看来还是挡不住内劲呐。” 只有他身穿了这样的软甲,而目标也正巧是他,运气如此之“好”,自己又未雨绸缪在先,说着说着,连严詹自己也要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来。 “所以我用十成功力也没能将你杀了!”卢冯狠狠说道。 “我早就该想到你就是西溯新王,西溯王病故,其子继任王位,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按着胸口自语,严詹还在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懊恼。 “当初他正是用避难之由来投靠湛然,说什么被人追杀,使者之死若归咎于湛然,西溯王定要发难。如今看来,当时他并未说假话,他的心里早有此计,只不过,死者并不是他,而是你,离间的也并非西溯,而是阑东国。” 南宫苍敖当时没有过多怀疑,正是因为卢冯说了一部分真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谎话之中只要加了真话,听起来便会可信的多。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计谋吧,就算知道他的儿子是被人设计陷害而死,但死在你们这里又怎么说的清,就算说的清,阑东王失去这唯一的儿子,又怎么肯放下这个芥蒂?”得意于这个想法,卢冯侃侃而谈,没有再露出想逃走的意思。 “人心如此,确实好计。”卢冯已经被包围,君湛然命人将严詹扶下去,缓步走到卢冯面前。 墨黑的眼微微转动,眼神定格在卢冯身后,南宫苍敖与他对视。 他们知道对方心里有同样的疑问,“这个好计,却不像是你能想得出的。”南宫苍敖目光犀利。 君湛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新君登基,值此战乱之时,你毫不犹豫选择与煌德结盟,要说其中没有什么蹊跷,本王不信。” 从雾楼楼主,到湛王,无论面前的男人是什么身份,他鬼手无双之名始终不坠,卢冯可从来不曾忘记。 如玉石般的手犹如能工巧匠雕琢而成,但它们的实质却如颈后那柄长刀一样,刀可夺命,手亦可要他的命,卢冯一动不动,直视前方。 “这个计策确实不是我想的。” 他的话便是承认此计有人授意,但谁又能差遣西溯新王?南宫苍敖面色一凛,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卢冯的目光穿过人群,忽然眼神一亮,君湛然随他望去,只见他所注目之处有一个人影,就在高处城楼之上。 “可惜,你还是未能完成任务。也不怪你,是那二人厉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知道你已经尽力。”清冷的语声由上而下,听来竟与君湛然说话的音调有些相似。 “煌炫——”南宫苍敖举目,他不该忘了这个大皇子。 “他便是煌炫?”君湛然听说过,但不曾见过。 南宫苍敖颔首,“能在宫中默默无闻甚至差点被人遗忘,这样的皇族,若非真的无能软弱到极点,便是有谋能忍。” 这个煌炫,和他身边的人同属一类,南宫苍敖看了君湛然一眼。 他从来不曾小觑过煌炫,因为君湛然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他却几乎忘了煌炫此人的存在。 “该叫你什么?君湛然?还是湛王?或者……皇叔?”煌炫说话是一贯的沉稳,那种沉稳里,却让人觉出一股自负般的轻蔑来。 他确实很像君湛然,那种尊贵的傲气,甚至淡漠的神情,都像极了君湛然。 但也仅此而已,眉眼之间,他并不全然像君湛然,清俊有余,少了些雍容,向下的唇角微勾,垂袖负手之间,流露出毫不动容的阴冷之气。 第一次见到这个被父皇念了不知多少遍的“君湛然”,煌炫很意外,之间居然与他如此相似。 那一边,城楼之下,君湛然抬眼一瞥,煌炫只比他年轻几岁而已,记忆中,当年自己却不曾见过煌德的这个孩子。 “你为何要与煌德结盟?还是说,你是为了他?”调回目光,他问卢冯。 卢冯一愣,君湛然说道:“你的眼神我并不陌生,在见到他出现之时,你看他的那种眼神。” 南宫苍敖也时常这么看他,其中包含着热力,包含着情感,和看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 一瞥,一问,他径自问询卢冯,竟没有再看煌炫一眼。煌炫面色一冷,“来人,开城门——” 双臂一挥,城门应声而启,城门之内,西溯兵马齐齐排列,仿佛被这动静所惊,雪片又纷纷落了下来,细雪如帘,在那之后,是金戈铁马,红缨刺目。 双方相距百丈,杀气无声,寒风呼啸之中,铁蹄扬起一阵尘埃,只待一声号令—— 就在此时,一阵桀桀怪笑在风中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女声,“殿下!朝霞来了,朝霞好想你……也想念我们的孩儿……” “纪南天,这次算他来的巧。”南宫苍敖挑眉,低语中对君湛然笑了起来。 纪南天落在城墙上,将手中的女子放了下来,沐朝霞痴痴望着煌炫,冷风呼呼,吹起她赤霞色的衣裙,她的脸色也若红霞那般娇艳。 城楼之下,卢冯神色丕变,“煌炫,她是何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第232章 真心假意 煌炫本待发令,卢冯这一问,霎时搅乱了方才的杀伐之气。 沐朝霞一出现,南宫苍敖便明白,沐朝霞当年所怀便是煌炫的骨肉,只是不知,当初她污指孩子是他的,是否也出自煌炫授意? “卢冯背后之人是煌炫,如此说来,沐朝霞在凛南的所作所为,也是煌炫的意思,当年沐朝霞诬陷于你,兴许幕后操纵着亦是他。”和南宫苍敖的想法相同,君湛然说着,示意手下将士先不要动。 纪南天失踪许久便是在调查此事,此次显是有意而为,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带来了沐朝霞,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沐昭冉竟没有一同出现。 卢冯不知道她是谁,但如君湛然所说,他认得那种眼神,更听见她所说的那话,怎能无动于衷? “煌炫!回我的话!”什么开战在即,什么关键之时,他并不在乎。 煌炫恍若未闻,他站在城楼之上,看了沐朝霞好一会儿,好似已认不出她是谁,半响,终于对她笑了笑,“朝霞,你近来可好?” 他问的温柔,眼神含笑,沐朝霞仿佛已醉在他的笑容里,喃喃回答,“不好,不好,见不到你,朝霞怎么会好……怎么会好呢” 卢冯听到这里,脸色已然发青,厉声质问,“煌炫,我问你她究竟是谁!你若不回答,我即刻收回西溯兵马!” “子儒,你先别急,我自会与你解释。”煌炫的笑意与他一身冷意截然相反,“你不信?那你想想,我何时骗过你?你看她,她已经神志不清,还是别再逼她为好。” 卢冯自是假名,西溯国君姓容,他的名讳原是容子儒,君子儒雅,倒是与他十分相称。 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此时却出了一场这样的闹剧,将士们都不出声,心里却不是没有想法,目视前方,他们都关注着城楼之上。 煌炫好不容易去了西溯,又好不容易得了西溯王的欢心,岂肯就这么放弃到手的助力,和颜悦色的又说道:“无论她曾经与我有何关系,如今都已没有关系了,子儒你还不知道我吗?” 越是冷漠之人,露出柔情之色,越是能打动人心,君湛然总算知道为何南宫苍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煌炫做戏的功夫果真不差。 冷眼旁观,他沉声对南宫苍敖说道,“煌炫与煌沐不同,不是有勇无谋之辈,看来煌德的最后一张王牌,便是他了。” 煌炫在宫内甚少露面,当初他进宫见煌德,却从来不曾见过这个大皇子,倘若见过,这样的人物他绝不会忘记。 “能骗得了沐朝霞对他痴念不算什么,还能骗得到西溯新王,这煌炫野心勃勃,只是一个大夏恐怕满足不了他。”南宫苍敖悠悠下了评断。 这话音调不高不低,恰被容子儒听见,为了装成“卢冯”,他刻意放下身段,而今已不必再装,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煌炫,你可是在骗我?”看了沐朝霞一眼,他没有错过她话中所言,“你让她为你生了个孩子?” 一旦惹怒容子儒,西溯的助力即将失去,甚至可能反戈相向,煌炫没料到沐朝霞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来的如此不巧,心中暗恼,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我们一会儿再说此事可好?”试图安抚,煌炫看了看周围,其中之意是在暗示,要容子儒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众目睽睽,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情景,男人之间有私情不算什么,但在大战之前,战场之上闹起来的,还真是从未见过。 容子儒总算醒觉,不知是气是恼,脸上一阵怒红。 纪南天看戏看了半天,张了张手,“你问他,怎么不问问我。” 一蓬乱须在风中拂的犹如狂狮,他一指沐朝霞,“老夫辛辛苦苦将她偷来,对她的来历当然清清楚楚,你要听,我这就告诉你。” “你说!” “她原是夏国大将的妹子,倾慕她的琴师,没想到这个琴师却是夏国皇子,他对她百般勾引,为的便是令她为其所用,他还夺走了她为他生的孩子——” “不要听他胡言!”煌炫脸上的尊贵被狰狞取代,“众将听令!叛臣君湛然偕同南宫苍敖意图谋反,难逃死罪!我带军讨伐!给我杀——” 铁蹄铮铮,一声令下万军齐发,容子儒是还未消气,但兵权他确实已交予煌炫,此时此刻,即便想收回,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猩红扬起,君湛然面色淡淡,只说了两个字,“迎战!!” 不用什么兵法,也不需什么战术,两军之间一片坦途,冲杀之间,生死不过转瞬刹那,高喊声,厮杀声,夹着飞扬白雪,染红了半空白日。 这是一场杀戮。 无论阴谋也好,算计也罢,在这个时刻,力量便是一切。 雪片被一股飓风卷起,在一人的手中化作冰锥似的利器,那是掌风。 掌风如刃,气如寒冰,割开血肉,留下一片哀嚎……一抹猩红,一片青白,红的是斗篷,白的是衣袂,而那双夺命的手成了西溯人眼里的噩梦。 热血上涌,耳边心跳如雷,这是君湛然第一次在对敌之时使用纪南天给的心法,吸收敌方之力,反噬彼身,气血流转越来越快,一声长啸逸出口中。 “煌炫,你想为帝,但你可知君王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目光直指煌炫,“想继煌德之后登基为帝,你不配!” “我不配?哈哈哈哈——”煌炫一阵狂笑,“既然你们是真心,为何我不能是真心?我不过是学你,你当初不也是这般利用南宫苍敖?人称鹰帅,连父皇对他的拉拢都不屑一顾,却甘愿听命于你,人心情爱是弱点,也可利用,当初是你们教会我这一招,我煌炫还要说声多谢!” “你也配与湛然相比?”遮日刀卷起一阵冷光,南宫苍敖跃身而起,红芒闪现,煌炫心中警觉,立时后退。 “我与他同生共死,再无二话,你呢?敢不敢为西溯王容子儒去死?你敢不敢为他放下大夏去往西溯?他若在今日死于沙场,你敢不敢以命相搏,为他血仇,随他而去?!”刀光连闪,步步逼近,一句一问,每一句都让在旁观战的容子儒面色微变。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都想知道,也都不敢知道。 煌炫对他哪里会有真心,不过是利用他的身份和他手中王权罢了,但若真的回答一个不愿意,容子儒即刻发难,西溯便难再控制,当下脱口答道:“我对子儒之心可昭日月!哪用你们来过问!” 容子儒眼神一亮……身前沙场无情,一个个西溯将士呐喊砍杀,或生或死,如此惨烈,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人。 “既然你回答的如此爽快,不如我们来试一试——”不知何时君湛然出现在容子儒背后,“试试你所说的是不是真话。” 容子儒一惊,倏地转身,便看到一双沉如深井的眼睛,里面好似燃烧着火,一时间居然说不清是冷淡还是狂热。 这一眼不过是须臾之间,在他发觉之时,一双手已经按在他的额头之上,指尖冷如鬼魅。 冷意传来,仿佛魂魄抽离,容子儒陡然倒在地上,君湛然轻瞥一眼,“他死了,煌炫,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王!王被夏人害了!”西溯将士们群情激愤,煌炫没料到君湛然竟真的敢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来,但结果正和他意,“子儒被君湛然所害!众将士与我一起为他报仇!杀了君湛然!” “杀了君湛然!”西溯将士大喊,君王被杀,他们自然要为他报仇! 煌炫深知,拖的越久形势对他越为不利,自然要当机立断,纪南天带来沐朝霞,却想拖得一刻是一刻,若能令西溯与其反目,那是再好不过。 没想到结果却是相反,君湛然杀了容子儒,令西溯与煌炫更为一心,他究竟在想什么! 纪南天气的吹胡子瞪眼,南宫苍敖目色一转,竟没有半点意外之色。 刀光阵阵,逼得煌炫再也无暇开口,连连后退,待退到君湛然身旁,见了这位“皇叔”,他想到只要自己活下去,不久便可得到胜利,不禁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煌炫,让我看看你的真心,既然你说是向我学的,对容子儒是一片真心,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真心在哪里?杀了我,为他报仇,再随他而去——你为何不动手?” 君湛然这么问,让煌炫的笑意更深,看了看周围,确定不用担心他的话被西溯人听见,他坦言笑道:“莫非你真是个疯子?谁会为了一个死人去死?你杀了容子儒,我还要谢你,西溯兵权可尽数为我所用,为了替他们的王报仇,他们就算拼死也会获胜,等国力衰弱,有待时日,就连整个西溯都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这些全都要谢你,为了表示谢意,待你们兵败之时,我会给你们二人留个全尸,让你们双宿双栖,一起去见阎王!”煌炫深知自己不是二人的对手,话一说完,即刻后退。 不知为何,南宫苍敖竟没有拦住他后退的去路,目视他避开刀光,鹰眸里流露出一丝奇异的笑。 悠悠然的笑,暗藏冷芒,与刀光辉映,一样的杀机。 煌炫知道有哪里不对,却无暇多想,假作怒意,高声大喊,“为子儒报仇,众将士上——” 背后忽然一阵锥心剧痛,他猛的回头,身后居然是已经“死”去的容子儒! 一双满是怒色血红的眼,紧紧盯着他,“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第233章 神佛难挡 容子儒手中紧握刀锋,双目圆睁,那是从地上捡起的断刃,半截断刀就被他捏在掌心,好似感觉不到痛楚,鲜血顺着手掌流下,也不知是他的,还是煌炫的。 煌炫不曾料到,亲眼看着死去的人竟然未死,顿时忍痛反手一掌拍落。 这一掌不留余地,容子儒更是心寒,放手退开,扯了扯嘴角,苦涩的说道:“我方才只是倒在地上,双目难睁,不可动弹,心里却是明白的,你的话……我听的清清楚楚。” 他看着煌炫,眼里究竟是恨是怨,是悲是怒,竟难以分辨。 死者复生,周遭眼见容子儒重新站起的人都觉匪夷所思,想到曾经有过传闻,湛王在夏国曾经使过这般的手段,不觉生出一股畏惧之心。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个牵制煌炫,一个令容子儒假死,这根本就是他们算计好了的,见容子儒未死,煌炫便明白,可惜为时已晚。 “我是骗了你,子儒,都是为了我的野心,但你这一刀也够泄恨了吧?想想当初我对你如何,若真的对你没有半点情意,我怎么能放下美人,独对你一人好?!”煌炫神情复杂,一番解释,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容子儒却再也辨不明白。 “不用再说了!”他俊秀的面容扭曲,心头的苦楚旁人根本难以了解。 “王?!”容子儒的心腹举着剑不知该怎么办,是杀君湛然的人?还是应该把剑尖对准煌炫? 煌炫却是干脆,顺着容子儒之意,“好,那我们先不说此事!” 忍住背后伤痛,他转身咬牙说道:“是我大意!明知你们二人不是易于之辈,早该想到,如你们这般的人物,岂会做出那样的蠢事!” “是你自己求胜之心太切,才会有此疏忽。”在南宫苍敖眼里,煌炫的致命之处便在于他的傲气,他固然聪明,却也过于自负。 “假如你是真心,何至于此,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君湛然毫不动容,毕竟煌炫不是他,容子儒也不是南宫苍敖。 事已败露,容子儒那一刀还未真的下狠手,尽管如此锥心剧痛也叫煌炫面色苍白,容子儒看着他,好像失了魂魄。 不能再拖,南宫苍敖目色一转,“其实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与我无关,但对于西溯王而言,却大不一样。” 话说完,一跃而上,直上城楼,“西溯王有令——退兵!” 这一声大吼,传遍舜都内外,震的人耳膜生疼,哪里有听不见的道理,交手中的西溯将士面面相觑,有人不知容子儒复生,暗道奇怪,这发话的分明不是他们的王,他们的王已经死了! 煌炫瞥了一眼容子儒的神情,忍痛叫道:“休听他胡言!为你们的王雪仇之机就在眼前!给我杀——” 他谋算多时,才算得容子儒释权给他,岂肯就此放手。 容子儒死而复生,没有多少人看见,他被君湛然一掌放到,却有不少人看见了,更何况夏国皇子与他们的王之间别有情谊,西溯将士是信敌方将领的话,还是信煌选的话,结果自不待言。 这正是煌炫要的结果。 一旦大战开始,想要结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好比水中漩涡,已被卷入其中的人,想要脱身,那是难上加难。 南宫苍敖并不意外,他不指望一句话就让西溯兵马退走,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容子儒没有退路。 “还不发话让你的人退下!还是你要他们为了煌炫丧命于大夏?”两军交战,已无退路,南宫苍敖不想折损人手,目色如刀,直指容子儒。 容子儒满掌鲜血,缓缓摊开双手,神色木然,城楼之上沐朝霞还痴痴的站着,不知在看什么,他抬头望了望她,就好像看到自己。 他不开口,煌炫便安心,用西溯的兵马来耗费君湛然那一方的兵力,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吃亏,即便西溯最终败了,也于他无碍。 口中继续安抚道:“事已至此,我不再解释,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听,但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子儒,是我负你,你要怨我,我不会怪你,只求你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身染鲜血,面容苍白,曾经是何等自傲的一个人,却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求他,这双眼睛里的热度如此真切,如何能说他对他不曾有过真心? “再帮你一次?”容子儒低低的问。 “再帮我一次,我不会再负你……”软语相对,煌炫的阴谋已然败露,他也不再试图解释。 越是反驳,不肯承认,容子儒便越是不会再听他的,这个西溯新王心思算不得复杂,才会如此容易被他骗得真心,这样心怀执念的人,不会轻易放下投入过的感情。 怕就怕因爱生恨,再无挽回的余地。 煌炫对容子儒的心再清楚不过。他的计划从很久之前便已开始,他早已不在宫中,出发去了西溯,之所以不去北绛,不去阑东,偏偏选了西溯,正是因为他早已各方查探过,容子儒是最好的人选,是最佳的那枚棋。 不会再负他? 尘沙与白雪飞扬,刀光下哀号阵阵,容子儒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君湛然失去了耐性,“还要死多少人你才肯醒悟?!容子儒,你也不配为王!” 冰刺般的话格外灼人,容子儒一震。 怕他动摇,煌炫又想开口,一阵悚然的冷意骤然袭来。 “与其圆谎,不如先想想怎么保命!”一阵刀光,如火焰袭卷。 遮日刀不是寻常刀剑可比,只凭刀气即可伤人,更不言南宫苍敖功力深厚,他刀刀相逼,煌炫就算心中气极,却不得不全力应对,才堪堪能够保命。 君湛然不想再拖,“纪南天,将沐朝霞安置好,我允你放手去杀!可别辜负了你六指郎君的名号!” 一个杀字,淡漠生死,也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六指郎君之名,何止夏人知道,这个魔头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却没有人知道他竟然未死,还听命于湛王?! 就在惊愕恐惧之间,纪南天已回道:“遵令!” 话音一转,有意无意的瞥了容子儒一眼,又续道:“但沐朝霞恐怕不甘就此回去,她还要问这位大皇子要他们的孩儿呢……” 孩儿?!容子儒陡然醒悟,若他真信了煌炫,莫不是要成为第二个沐朝霞? “再帮你一回?我不想变成沐朝霞,这沐朝霞尚且还有你的子嗣,我呢,我有什么?”一阵惨笑,容子儒这回当真醒悟过来。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为的不过是西溯的兵权!我早有怀疑,却还是信了你,就这么将信将疑跟你来了大夏,却将西溯陷于不利之境!我枉为西溯之主,自始至终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当真没用的很!愚蠢的很!” 爱恨交织,怨气难平,容子儒回想连日来扮作使臣,混入君湛然一行,为煌炫通风报信,为他传递消息,作为内应…… “若你不是假意该有多好,可惜,覆水难收,我已不能再信你,也再也帮不了你。” 话音落,容子儒下令,“西溯将士听令,撤——” 这一回当真是西溯王下令,大家也都听清了,虽然有些不明所以,有人还是准备放下刀剑,但形势并未如同容子儒预料的那般发展。 有半数不到的人并未理会他的命令,交战还在继续。 容子儒一连喊了几声,却有人不加理会,而这些人全都曾经追随过煌炫。 “还不明白?他们这是要造反。”南宫苍敖正在与煌炫交手,“容子儒,你还未真的醒悟,煌炫骗的不光是你,还有你手下一干人马,你的大军如今有多少听命于你,又有多少听命于他,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容子儒连退数步,面如死灰。 他没想到事情竟变得如此严重,不在军中的那段时间,他将兵马大权交予了煌炫,煌炫他若要想收买他们…… “而今知道也已经晚了,为何你不帮我?子儒,你让我太失望。”煌炫负伤而战,对手又是南宫苍敖,早已坚持不下去,虽然狼狈,却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手中除了西溯兵马,还有夏国皇城守卫可用,数量不多,但贵在全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城门大开,战场从城外延伸到城内,只要他一声号令—— 铛铛,刀剑相对,冒出一阵火星,煌炫眼前红光一闪,骤然退了一大步,只见面前南宫苍敖忽然转头冷笑,“湛然你本是顾惜人命,有人却偏要自寻死路,我看不用再等了!” 胸前一阵湿意,竟然是血,煌炫的前胸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正有此意,这出戏我也已经看腻了!”君湛然接话,他们的话旁人不知何意,他们身边的肖虎、阴鸠等人却明白的很。 很快,不明白的人也都明白了。 “恶鬼听令!雾楼所属听令!” “影卫听令!鹰啸盟夜枭听令!” “在——” 数十人影从四面八方闪现而出,各立一方,恶鬼狡诈,影卫凶猛,雾楼守卫阵势惊人,鹰啸盟的夜枭们心狠手辣。 这一聚集,竟在无形中凝聚起一股骇人的煞气。 煞气冲天,惊动沙场,君湛然一指城中,“我令你们在一炷香内杀入皇城,包围皇宫,你们可能做到?” 南宫苍敖大笑,收起长刀,“他们岂会做不到,做不到提头来见!” “得令!” 人影遁去,摆阵在前,如尖刀划破战场,整个战场仿佛被一切为二,一群人如入无人之境,冲向城内,见神杀神,遇佛杀佛,这般气势,这般身手,无人敢挡。 凡挡路者,皆横尸于地。 煌炫脸色骤变,南宫苍敖却根本没有将他视作真正的对手,看也未看他一眼,踱步走开,长刀指天,“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刀锋处,红光如血,正对皇宫。 第234章 偿还之日 皇城之内,宫楼伫立,大殿上悄无声息,静的仿佛能听见各自的心跳,平康皇与一干朝臣面色沉重,有人满是忧色,有人面露惊惧。 城外砍杀声时不时会随着风雪传来,一阵接着一阵,听的人心惊肉跳,煌德眉头紧锁,已难掩忧急之色。 “大皇子在外抵挡,那群乱臣贼子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殿下聪慧,定能设法将他们一网打尽,请陛下宽心。”有大臣小心翼翼的进言,却遭到煌德一阵斥骂。 “叫朕宽心?你说如何宽心?!煌炫久久不传消息前来,事情定然不如他预期那般顺利,眼看乱臣就要攻入皇宫,你还叫朕宽心!” 怒从心起,煌德一掌掀翻皇座前的长案,“暗卫何在?令他们全数出动,带齐风雷引,看见叛乱者格杀勿论!” “是!”暗卫那是皇族贴身护卫,从不轻易在朝臣面前露脸,而今煌德却顾不得这些规矩了。 左右踱步,煌德沉着脸,一方玉玺在皇座的右侧摆放着,他看了一眼,面色又多阴沉一分。 谋划了多久,才将玉玺拿到手中,才坐上这君临天下的宝座,要他就此放弃,如何甘心!煌湛,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从那时候起就处处令他看不顺眼,而今又公然反他…… 煌德怒意更盛,眼中精芒闪动,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 想要将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一干人等击退是不容易,但他手中兵力来自各国,难免有各自为政之嫌,未能如臂使指,假若煌炫能好好利用这点,再加上西溯要来的人马,未必不能取得成效。 怕只怕,煌炫年轻气盛,空有谋略,错过时机……若真是如此,他便需想好对策。 群臣只听上头传来一声冷哼,方才还满面怒容的平康皇忽然坐了下来,看起来平静了不少书。 “陛下……陛下莫非有何良策?”有人大着胆子问。 “把殿门打开——”一拂袖,皇座之上,平康皇煌德下令。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吹进一股子寒风,群臣缩了缩脖颈,没等他们习惯这股冷意,随风而来的惨叫声便叫他们一阵心惊。 大臣们纷纷色变,没想到反贼已来的这么近了?!有人扑通一下,吓瘫在地。 皇宫内人心忐忑,舜都城门前,交战还未歇止。 煌炫强忍剧痛,身受重伤居然不死,这时南宫苍敖有意要他受苦,他心里明白的很,容子儒远远瞧过他一眼,便再也不看,收回部分兵马,准备查问内情。 远处,宫楼高耸,就在风雪之下,方才还是静谧肃穆,那一阵杀声如雷,冲了过去,便立时将沉寂撕的粉碎。 见了那些人,容子儒终于知道,什么叫不用再等。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下杀手?”他眼见手下叛乱,早已心乱如麻,为了西溯,强作精神,冷静问道:“你早就可以召出他们,为何不那么做?” “我想何时召人,是我的事。”淡淡回答,君湛然连头也不回,似乎在说,他的行事方式无须旁人过问。 尽管此人是西溯之主。 他心无旁骛,正在为南宫苍敖包扎伤口,沙场之上,即便是南宫苍敖,也难免有个损伤,“告诉他,你是想给他个机会看清煌炫的真面目,有这么难?”旁观容子儒苍白的脸色,南宫苍敖打趣道。 “只有你才这么以为。”君湛然剑眉斜斜一挑,“不过是不悦有人拿你我做幌子,说什么一片真心……实在可笑。” 说罢,看了容子儒一眼。 “想必在湛王眼里,信了他的我也可笑的很。”容子儒苦笑自嘲。 “信与不信是你的事,与我有何相干,我为何要笑。”放下南宫苍敖的衣袖,君湛然神情淡漠,不知为什么,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反倒叫容子儒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根本无须上药。”动了动手腕,南宫苍敖举目环顾,这片战场已经延伸到城内,城外只有零星打斗还在继续。 “我带了伤药,不用岂不浪费?不给你用去一些,难道还留着让你找借口用在我的身上?”君湛然正色回答,整了整袖,收起药瓶。 容子儒听了总觉得这话里有些诡秘之处,再看,也只见君湛然神情自若,似乎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回事。 心道一定是自己想错了,哪有人会在战场之上、在此时此刻,说出那样暧昧的话来,何况此人还是以性情孤僻闻名的君湛然。 南宫苍敖却眯起了眼,含笑之间目光闪动,忽然凑到君湛然身旁,“其实是湛然心疼我,见不得我受伤,是也不是?” “莫非你就能见得我受伤?”将心比心,君湛然自然不会否认,“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受伤流血——苍敖,若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我。” 他说的平和,南宫苍敖闻言却是一阵心潮起伏,他望着皇城,南宫苍敖就望着他,看到的是更为坚定的目光。 君湛然已不是当初的君湛然。 时隔多年,眼前也不再是当初的那座皇城,这座皇城里,没有永盛帝,没有尽忠职守的大臣,也再无兄弟手足。 “煌德——你的偿还之日,到了!”闭目,君湛然缓缓说道。 待他再睁开双眼,只见风雪之中一人一马就在前方,那人黑发黑袍,遮日刀刀光闪耀,南宫苍敖就在那头看着他,一扬手,笑容映入眼帘。 那眉眼,那笑容……怔怔看着,君湛然心里忽然一阵发烫。 “还等什么?雪仇之日近在眼前,还不快走!”他朝他伸出手。 君湛然策马赶上,南宫苍敖大笑喝道,“是时候了,弟兄们,闯宫——” 蹄声如雷,隆隆踏过,纪南天方才不在,再现身时已不见沐朝霞,刚好赶上此时,捋须扬臂,狂笑不止,“终于等到这一天,陛下,臣终于等到这一天啦!哈哈哈哈哈……” 灰影几个闪现,随之而去,容子儒已是局外人,目睹着一切,心头复杂,也不知是何滋味,回首看看,原先煌炫所立之处,已不见人影。 他已身受重伤,还能去哪里?容子儒四处寻找,找了个伤重未死的士兵,无法质问煌炫,便只能叛变之人,他手下的兵马何以会跟随煌炫,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王……属下无能……”士兵胸腹处有个血窟窿,眼看已活不成了,只是还没咽气,神智还算清晰。 “煌炫他命人在我等伙食中布下了毒药……我们……我们是不得不受制于他啊……” “你说什么?!”容子儒当即色变。 含恨泣诉,士兵双目圆睁,脸上已现死气,坚持着说道:“若不得解药……我们便会发狂而死,还会害了自己的同袍兄弟……所以,谁也不敢反他……王,万万不能相信此人……万万不能……” 急促喘息了一下,士兵垂首死去,容子儒不曾料到,他以为叛变的西溯将士,竟是因此而受制于煌炫。 “若不是我相信他,将兵权交予他手,给了他机会,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容子儒气急攻心,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的心腹立刻上前搀扶,忧心忡忡的说道:“事已至此,王上若不能拿下煌炫,待回朝之时恐怕难以和大臣们交代。” “不仅不能交代,我的王位也可能不保,为今之计,只有凭手中这些人马助湛王一臂之力,湛王人称鬼手无双,擅毒之人必能解毒,帮了他,便等于帮我自己!”容子儒要真是无用之辈,,也不会登上王位,而今斩了情丝,脑中登时一片清明。 “走,下令,我们去皇宫!” 皇城之内,红墙高瓦宫楼殿宇重重。 一座座大殿巍峨,一堵堵高墙林立,宫门亦重重。 重重深宫之内,人心如鬼,一片死气,君湛然缓步走去,踏上积雪,在南宫苍敖眼里,却只有他的举手投足,再鲜活不过。 到大殿路上,侍卫们眼睁睁的看着来人闯入,却无人敢挡,君湛然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要他说,脚下的路熟悉的很,也陌生的很。 “煌德何在?”他停下,询问一个皇宫侍卫。 谁曾听见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叫过陛下的名讳?侍卫几乎魂飞魄散。颤声回道:“在……在……”一手指着个方向,竟说不出话来。 “想必他们是终于盼到你我前来,故而欢喜成这样。”嘴角扬起弧度,南宫苍敖的玩笑吓到侍卫们面如土色。 他们不像来杀人的,倒像是来逛园子,但谁真要这么以为,那便是自寻死路。 “你们果然来了!”一个人影从墙后走出。 煌炫扶墙而立,面色苍白如鬼,为了赶到这里,早已用尽全力,如今哪里还有半点皇子的尊贵。 看到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就在眼前,他古怪的笑了笑,忽然一张手,“君湛然,我想知道,你身上究竟带有多少解药?” 第235章 胜负已定 见他动作,君湛然便知不对,“闭气!” 以袖掩鼻,众人连忙屏息,恰逢雪雨未停,煌炫手中药末随风雪而散,要想分清哪是雪哪是毒,谈何容易。 煌炫要的就是这一瞬,就在他们闭气避毒的瞬息之间,几道暗光骤然袭来! 君湛然一眼认出,“风雷引!” 南宫苍敖被身边的人一推,君湛然已站到他身前,衣袖一卷,伸手去接。 当下他也顾不得再闭气,“湛然小心!” 掌力化柔,风雷引如被牵引,缓缓向前,十数个黑衣人见状从暗处走出,他们脖间都系有黑巾,金线缠绕,全作皇族暗卫的打扮。 君湛然不是第一次对付风雷引,胸有成竹,令他担心的是煌炫放出的毒物不知为何。 忽然,一道冷意贴肤而过,呲一声,君湛然肋下一痛。 连绵十余剑接连而来,招招致命,初照人自然不是煌炫,他早已不见踪影,不知何时近身的暗卫见他能接下风雷引自然不甘。君湛然接着风雷引无暇自顾,只能闪避,熟悉的背影骤然挡在他身前,“他们这是在找死!” 见他被人所伤,南宫苍敖勃然大怒,拔刀而起,刀锋嗡鸣,红光更盛,竟将风雪映成一片殷红。 这一刀艳如骄阳,红似鲜血。 雪片被刀锋卷起,呼啸而过,方才伤了君湛然之人心知危险临近,想要退避,却避无可避,无论他退向何处,刀光竟如影随形,怎么都脱不了身。 他胆战心惊,南宫苍敖却是存了心要他害怕,并不一刀结果了他,刀刀连环,一刀比一刀诡秘,锋刃卷起皮肉,犹如宰割牛羊,竟生生剜下了一块块血肉来。 再难忍耐,惨嚎声终于破口而出。 “太吵了。”一刀了结,惨叫声戛然而止,人头抛飞,眼见如被活剐的尸体倒下,南宫苍敖一抖刀上人血,冷笑,“未曾一刀刀将你凌迟,叫你知道什么是后悔,实在可惜。” 身后兵马欢呼起来,暗卫尽皆大骇。 南宫苍敖的刀法比过去更为精湛,功力更是深不可测,他们早就听说过他的威名,未曾想,竟然比传闻还要厉害的多,眼前同袍死的如此凄惨,更不敢怠慢。 不言不语,他们齐齐后退,数十枚风雷引如天女散花,朝君湛然他们投来。 几枚风雷引君湛然能接,那数十枚。甚至上百枚呢,如何接法? 风雷引与南宫世家颇有渊源,暗卫存在之初也本是南宫晋所创立,又见此物,众夜枭怒声喝骂,却不得不闪避。 这火器一旦沾身爆炸,即便不死也生不如死。 扑身将君湛然覆到身下,南宫苍敖已顾不得其他人如何应对,两人避于殿前石阶之下,只听轰然声响,震动天地。 接二连三的爆炸响起,有士兵受到波及在巨响中倒地,殿门之外眨眼便是一片狼藉。 有人不幸吸入毒物,开始神志不清,功力深厚之人尚可挥掌将其冲散,功力不济,便只能靠解药方可得救。 君湛然拉过一人仔细查看,立时便知所中何毒,中毒者神志不清,伤人自伤,这毒虽然厉害,于他而言并不难办,难就难在要配齐解药需花费不少时间,一时三刻间却根本无暇去找个太医来,问他抓药。 “这是我随身所带,是毒,但也可为药。”他取出一个瓷瓶来,“其中有能解去此种毒物之药,但也有致命之毒,让他们少量服下,先稳住再说,过后再设法相解。” 尔之砒霜,彼之蜜糖,是毒是药,只看如何去用,药毒原是一家。 肖虎连忙将瓷瓶接来,分了下去,中毒之人固然会挣扎于生死之间,但总比发起狂来伤人伤己来的好。 在他们身后,听命于煌炫的西溯兵马紧紧追击,已到近处。 身前,皇族暗卫身形如影,伺机而动,假如暗卫手中还有风雷引,他们被两头夹击,又要牺牲不少人的性命。 更远处,忽闻蹄声,西溯王容子儒骑着战马尾随而来,“湛王且放心前去。这里有我!” 他指着追击的兵马,“本王的人,本王自会处置,他们是被煌炫以毒物控制,过后还需请湛王为他们解毒。”没有时间再客套,容子儒的话说的干脆利落。 “爽快!”南宫苍敖一拍掌,远望处,容子儒神情坚定,背脊挺直,全然是西溯之主该有的模样。 原来如此,想必煌炫是给他们用了暂时压制毒性的药,君湛然从地上起身,“可。” 一个字就算是答应了?连话也不愿多说,看来煌炫果然已激怒了这位鬼手无双。容子儒很想知道,在君湛然面前班门弄斧的人,最终会是什么结局。 “王?!”竟然知道了?终究不是自愿如此,追随煌炫的西溯人进退两难,站在了原地。 “煌炫并非言而有信之人,就算他是,若是他最后死了,你们还向谁去讨要解药?本王答应,只要你们迷途知返,我便既往不咎。” 扬声允诺,容子儒说到这个“死”字,眼神一黯。 众军沉默,要不是被毒物控制,又被允了厚禄,谁想背叛自己的家国,而眼下,保命才是最为紧要,便纷纷放下兵刃。 身后压力不再,只凭十数个暗卫如何能挡得了他们大军压境,君湛然拍去身上浮尘,“这些暗卫由影卫和恶鬼对付,已经足够。” “得令!”杀人放火之事,恶鬼们求之不得。 南宫苍敖仔细看了看君湛然肋下伤口,被剑所伤,幸而不深,虽然如此,还是不悦道:“早知你还流了血,我就该让那人再多死几回!” 将伤药递给他,君湛然淡淡回道:“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根本无须上药。” 这话听来熟悉的很,似乎某人先前不就才说过,南宫苍敖挑眉,两人对视,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大笑声中,风雪初霁,君湛然一身红氅立于白雪之地,何等气度,肖虎回想当初,再看眼前,不禁感慨万千。 肖虎尚且如此,何况是南宫苍敖,目光灼灼,那视线的热度好似要将人烧穿,君湛然回望过去,四目相对。 有人不合时宜的轻咳一声,阳嶙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在风雷引的攻击下,已经有不少伤亡,“湛王,凛南帮你至此,仁至义尽,往后……” “不用说了,你们可以停在此地。”抬手,君湛然并不勉强,“所有人都可以留下,到这里,我一人足矣。” “别忘了还有我。”他岂会让他一人前去。 南宫苍敖不会让步,君湛然心里明白,也不阻拦,到这里,他们早已共同进退。 风雪渐止,除了死去暗卫的惨叫,似乎再无别的声息。 一地白雪,绵延而去,如绢帛铺陈在地,不知何处飘来冷冬花香。 君湛然看了南宫苍敖一眼,他对他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踏雪而行,他们好似真的只是为了游园而来,只是花香中多了人血的腥锈,多了刀剑的撞击之声,略显煞了风景。 阶梯之上,楼宇之巅,俱是白茫一片,两人从刀剑之中穿行而过,背后,已是暗卫们的尸体,他们被恶鬼和影卫解决,用的时间并不久。 “楼主!” “盟主!” 肖虎、骆迁、阴鸠、温如风、殊衍等心腹齐齐跪地,“我等在此,候我主凯旋!” “候我主凯旋!”上官余竟也带人跪了下来,他所领的是夏国兵马,投靠君湛然,而今这一跪,这一诺,便等若已将君湛然视为其主。 夏军大将之主为谁? 众人无不震动,虽然对结果早有预计,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将它说出口。 大夏国,真正的君主。 君湛然回首,身后齐刷刷跪了一地,他望着他们,似乎也显出几分激动之色,吸了口气,淡淡一挑眉,“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目送两人进入大殿,此间,既无侍卫拦路,也无暗卫奇袭,静的窒闷,就连人影也没有见到一个。 大殿之内,雕栏玉砌,皇座如山如峦,高高伫立,两侧不见人影,若是往昔,底下群臣站立两旁,高处望去,兴许在座上之人看来,便如蝼蚁。 这是煌德改过的皇座,比先皇永盛帝所用,更宽,也更高,其下设十数阶梯无论何人与上位者相对,都需举目抬首,仰望方能视之。 煌德就坐在这皇座之上,神情难辨,下首阶梯处,焚香袅袅。 君湛然举目,氤氲之间,兄弟相对,犹如陌路。 第236章 恩怨情仇 座上,为皇者锦衣黄袍,玉冠高束,阶前,两人足下踏雪,负袖并肩,煌德当日绝想不到,令他头痛的南宫苍敖,最终会成为他眼中钉的助力。 若非是他,这两人或许根本不会相识。他们不曾相识,便没有今日。天意弄人,莫过于此。 “君湛然。”上方传来话语,语声沉沉。 他不称其名,却叫他君湛然。在煌德眼里,他可以是个江湖人,是个商贾,却绝不是那个最为先皇所喜的皇子。 牵动了下嘴角,君湛然露出嘲弄之色,“是否年岁大了,记性便会变差,不记得你面前之人,名为煌湛?”、他抬头,本师仰视的眼神,偏叫人瞧出俯瞰似的漠然来。 他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煌德的手在座椅上收紧,面色狰狞,“无论你是煌湛还是君湛然,你都不该回来,不该在朕面前出现!” “我不过是来讨回公道。”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南宫苍敖不知道君湛然心中是何感受,他看起来那么冷静,冷的就如当初第一次见他之时,好像他从来不在人间。 仿佛感应到他心里的担忧,君湛然垂下的手腕轻轻碰了碰他,南宫苍敖顺着他的手腕摸下去,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君湛然的手掌依然干燥而稳定,他在衣袖下回握住他,南宫苍敖这才察觉到他指尖上微不可觉的颤抖。 这是激动?还是愤怒?南宫苍敖将他握得更紧。 煌德鄙夷的轻嗤,“什么公道?!你祸乱朝廷令天下动荡,致夏国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你所谓雪仇只不过是为了你一己私心,你是想夺回皇位罢了!” 他的嫉妒、怨恨,几乎就写在脸上,君湛然看了他一会儿,“我们虽为兄弟,但你半点都不了解我,煌德,我要的从来不是大夏,我要的就是你今日的表情,不错,就是现在——” 煌德面色扭曲,猛的站起,君湛然望着他仰头大笑,“你后悔当日为何不亲手杀了我?还是气愤为何父皇将我视为皇储,却对你这个长皇子视而不见?煌德,你千方百计想要将我除去,只说明一件事,你,怕,我——你一直都怕我!” 大笑,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传开,狂妄,自负,环顾周围,远眺宫门,君湛然的眼底仿佛有火光在跳跃。 “朕会怕你?!”煌德脸色一变,“简直无稽之谈!朕是靠自己得到这皇位,当日杀了你是迫不得已,要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讨得父皇欢心,他打算立你为皇储,其他皇子哪个心服,我不动手早晚也会有别人动手!所谓先下手为强,当日所为,朕可是一点都没有后悔!” 弑手足,夺皇位,不曾后悔?君湛然面无表情,南宫苍敖的心却要为他痛了起来。 “煌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一并说了,今日,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遮日刀已经归鞘,南宫苍敖的话不是威胁,而是在诉说结局。 南宫世家灭门之仇,南宫晋之死,何止数条人命,一手与君湛然相握,锐利的鹰眸直视煌德。 狭长黝黑的眼睛,目光如炬,很多人都说南宫苍敖的眼神犀利,煌德知道,却是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感受到,带着杀意,仿佛能将人洞穿的眼神,如同实质。 喉间颤抖了下,他咽了口唾沫,合南宫苍敖与君湛然之力,别说是他一人,哪怕再多几个高手,也挡不住他们联手一击。 “你果然怕了。”南宫苍敖似笑非笑的往前走了一步。 “为登上皇位,不择手段无可厚非,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皇座之下,但你不该杀忠臣,弑手足,更不该杀害我父南宫晋,灭南宫世家!” 高手之威,哪里是煌德能够抵挡,他强自镇定,回想当年,含恨说道:“当日要不是南宫晋未将煌湛了结,岂会有今日!” “煌湛应该已经死了,死于南宫晋之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煌德一把捏碎了座椅。 皇座的一边轰然碎落,就如君湛然心里的皇城,在那一日那一刻开始坍塌。 “我记得那一日的血,记得眼前一片血红,从我被至亲背叛之日开始,经年累月,不敢或忘,当日之痛,当日之恨!都要你来偿还,煌德——” “你说的不错,我已不是煌湛!自煌湛死去的那一日我就告诉自己,世上再无此人!煌湛已经被他的手足兄弟给害了,他早已是皇座下的枯骨一具,死在当日宫乱之中,死于利刃之下!” 语声如冰,君湛然严重的火色却愈加噬人,缓缓说道:“所以……你就当我是冤鬼,前来索命吧。” 幽幽一语落音,他眸底燃烧的恨意忽然熄灭,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 他看煌德,好似他并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件死物,“我已厌烦了,记恨当年之事,煌德,你为何还不去死?” 他举起手。 几乎毫无瑕疵的手掌,均匀白皙,似玉非玉,仿佛并非真正的人手,而是来自天上。 鬼手无双,煌德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只手,好像阎罗搜魂,已将他的魂魄摄去。 君湛然被一个人拦住,这个人当然是南宫苍敖,“我来。” “莫非你怕我不能对他下手?”他不悦。 南宫苍敖却只是又说了一遍,“让我来。” 他骤然恍悟,就算煌德该死,就算他不在乎弑兄,南宫苍敖却不想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手足。 刀未起,掌未落,煌德站在阶上,额上青筋暴露,突突直跳,他们居然在他面前决定谁来取他性命?! “你们费尽心机让朕亲眼目睹大夏在朕手中衰落,果然做到!愿赌服输,朕是输了,但朕不甘心!你们要想轻易得到大夏,也没那么容易!”煌德转身,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盏油灯来。 侧门,满身是血的煌炫脚步蹒跚,“父皇……儿臣已照你所言,全办妥了……” 他身负重伤,强自支持,即便快死了,仍要去办煌德所托之事,此事不由旁人,却偏偏要一个皇子去做,究竟是什么事? 南宫苍敖看到殿内飘袅的烟雾,心里一动念,深吸一口气,除了龙涎香的气味,他还闻到了别的,“湛然,是灯油!” “他要放火!”煌德手中一盏油灯火光闪动,君湛然骤然色变。 “说的不错,是灯油……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在大殿四周布下的,你们想要父皇的命,他也想要你们的命,不如,同归于尽,与这座大殿一同去吧!”煌炫草草上过伤药,鲜血仍流个不停,他喘着气大笑。 除了他,宫里再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宫女、侍卫、大臣,均不见人影。 君湛然心一沉,“煌德,你要所有人为你陪葬!” “大夏是朕的,这座皇宫也是朕的,后妃、大臣、宫女、侍从,哪一个不是食朕给的俸禄,朕若亡故,他们难道还想活着吗!”煌德一脚踢翻香炉,一手高举,莲花形的油灯悬在半空,灯火摇曳,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分外可怖。 殿内熏香遮掩了灯油的气味,而今熏香散去,灯油的气味渐渐飘散,只要煌德一放手,这座大殿就会被大火包围,南宫苍敖当机立断,一纵身将煌炫提在手中。 “不想你的皇儿死,就放下油灯!”遮日刀抵在煌炫颈边,刀锋冰寒,噬人心魄。 煌炫失血过多,异常虚弱,不当即倒下已不容易,哪有抵抗之力,煌德看了他一眼,他喘了口气,“父皇,他们怨恨的是你,若你与他们葬身于烈火,到时候夏国无主,还需皇儿来应对,你不救我,谁来继承大夏的皇位?” 这是早就说好了的,煌德拖延时间,煌炫布下灯油,只要他们一死,便由煌炫继位,收拾残局。 煌德举着莲灯的手没有动,笑的古怪,“皇儿,看来你你真的相信朕的话了,很好。” 煌炫陡然睁开眼,“父皇这话是何意!”只要他放下莲灯暂时稳住南宫苍敖,过后要设法点火难道还困难吗? “你和皇位相比,和这座大殿相比,孰重孰轻?”煌德环视周围,“告诉你,其实你和站在那里的大臣并无区别,朕善待与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用,好生去吧,为朕陪葬不算辱没了你,毕竟,你本来也就只是个路上的弃儿。” 弃儿?!煌炫本就苍白的脸色骤然失去血色,“你说……什……么?” 煌炫野心不小,自幼聪慧,谁也瞧不上,就算是他的父皇,平康皇煌德,说真话,他也未必全然放在眼里,如今,煌德却突然对他说,他根本不是什么皇子,只是路边的一个弃儿? “不可能!”煌炫料定煌德这么说是为了诓骗南宫苍敖。 “有此可能。”突然接话,发话人是君湛然,“怪不得我从未见过你的这个皇儿。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你以为我有了子嗣,会如此怨恨,从此之后花费更多人手来置我于死地,煌德,你的皇子莫不是都非你所出?” “此乃天意,天意不公!”煌德目中恨意更甚,切齿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枉我辛苦夺位,却没有一个嫔妃怀上朕的骨肉!无人能继承朕的帝位!谁能想到,堂堂夏国之主,竟然不能让女人为朕有孕生子!” “难道是真的?太医全数被处死,太医阁内人手时常更换,就是这个缘故?!我不是大夏国皇帝的儿子,我是个弃儿?”煌炫面如死灰。 “我是个弃儿……我是个弃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凭他的傲气,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喃喃叨念,眼前一黑,往前倒下。 就在这一瞬间,南宫苍敖撤手,投刀,惊鸿如箭,刀锋投向煌德,只闻一声惨叫,飞起一只断掌,莲灯摇晃,脱手而出,君湛然扑身上前,扬袖一接—— 莲灯罗唣掌心,淡色暗金,莲心出一缕火色晃动了一会儿,静了下来。 南宫苍敖松了口气,煌德捧着断去的手腕伏倒在玉石制成的阶梯之上,双目涨红,从断腕处流下的血往下蜿蜒,染红了玉阶。 “朕……不甘心!谋划数年,登基为帝,坐于皇座之上,手握大权,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步步赶上,难道当年父皇说的不错?你才是适合为帝的人选?所有皇子之中,唯你天生便有帝王之心?知人善用,命当为帝……” 回想当年永盛帝一时兴起所说的话,煌德心里的不甘和恨意就像野火一般,灼灼燃烧了起来,这么些年,它们就是这般烧的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君湛然从未听说此事,正感意外,煌德的话忽然停下定睛看着他们的方向,目露喜色,南宫苍敖倏然警觉,猛的回头。 煌炫不知何时醒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都这首点起一簇火苗,“煌炫……是大夏国的大皇子,谁也不能改变……” 噗,眨眼之间,火光投向帘幔。 君湛然飞起一掌,煌炫整个人被掌力击飞,胸前血洞深可见骨。跌落在地,他缓缓低头,便看见自己袒露的脏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整了整破碎的衣襟。 不知为什么,在临死前浮现的是第一次见到容子儒的时候,他对皇座上略显忐忑的新王说道—— “……我乃煌炫,夏国皇子。”他低低自语,抽搐着闭上了眼。 火色落地,烧起帘幔,南宫苍敖飞身上前一脚踩灭,帘幔之后却早已被布下灯油,这里扑灭,那里熊熊烈火遽然烧起。 顷刻间,大殿被烈火包围。 第237章 尘埃落定 浓烟随着火焰蹿升。几乎就在眨眼之前,火势蔓延,烧起了垂下的帐幔,烧起了殿内的梁柱,火色艳丽,在锦绣华美的殿宇之内,更如焰火盛开,燃了遍地。 煌德仰面大笑,满足的捧着断腕在玉阶上坐下,“天意,这也是天意,朕若死,夏亦亡!这座皇宫,还有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朕陪葬!” “痴人说梦!”南宫苍敖岂会就此认命,刀光起,少招的帐幔纷纷落地,他打算阻断火源。 君湛然冲向殿门,大门洞开,被火光包围,隔着烧起的大火,还能看到门外的空地长廊,“此地不能久留,我们现在就走!” “走去哪里?”他的手腕被人一拽,回头,竟是煌德。 煌德走下玉阶,不顾断腕流血,紧紧抓着君湛然,“想走?没那么容易!既然朕不能做皇帝,你也休想,大夏是我的!是我煌德的!” 像野兽那般喘息,被野心和欲望烧红的眼里,全是疯狂。 君湛然看着煌德想到自己,当初自己满心仇恨,是否也有着一双这样的眼睛?要不是南宫苍敖…… 无暇再多想,手起如刀,毫不犹豫斩切而下,他卸了煌德一条手臂,“如此一来,你还能用什么拦我?” 断臂连着血肉掉落地上,煌德惨叫着匍匐在地,溅起的血在火光中发出焦臭之气,他抬起头,发冠散乱,皇袍满是血污,哪里还看得出是帝王之尊。 “……说的好听,报仇雪恨,其实你和朕没什么两样,当年朕要你的命,而今你要朕的命,有何区别?煌湛!来,杀了我!生于帝王家,这就是命——哈哈哈哈哈——” 南宫苍敖将他踢开,关切道:“别和他多话,火势凶猛,你怎么样?” “弄污了衣袖而已。”君湛然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袖摆,转身,低头对地上的煌德说道:“莫非你还奢望我宅心仁厚,对你说一句过去的便让它过去?” “煌德,你我今日,不提什么报仇雪恨、兄弟相残。只四个字——成王败寇!”垂首,黑眸映照火光,唇角微扬,那是无情之人的笑。 煌德僵滞,忽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煌湛比他以为的更能忍,更心狠。 无论他是不是他的兄长,无论夏国在他手中是兴是衰,煌湛他都会回来,回来报当年之仇。夏国的衰落只是个个借口,无论如何,他都会死在他的手中!早晚罢了! 他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日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他要他受尽折磨而死。 一阵冷意从后脊升起,他终于真正感受到死亡的临近。 耳中一片嗡鸣,抬头,周遭烈火浓烟滚滚,宫殿尽毁,墙外,夏军分崩离析,早已无兵可用,平康皇之名在百姓口中只是个昏君,大夏国未不再,霸主只为荡然无存…… 眼前一黑,煌德倒向墙头,从帐幔上落下的火团飘舞着,向他飞去。 被火焰灼痛,待他大叫着醒来,眼前一片迷雾,隐约看到两个人影,在大火之中并肩而立。 “不用你来动手,玩火自焚,这里便是他最好的葬身之地。”大殿空间宽广,南宫苍敖的话在大火中回响,好像不在人间。 他拉走君湛然,他们都不再关心他的死活。 煌德喃喃自语,“不准走,朕……朕才是一国之君……”临死之前,他喃喃自语,猛然瞪大了眼,看了看周围,浓烟处处,火光蔓延。 这座大殿完了,大殿完了,“煌湛,你也完了……你逃不出去!你和南宫苍敖都完了!这里也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嘶叫声满是怨毒,君湛然回头,视线中一根断梁压下,煌德瞬间被大火淹没。 火堆之中隐约能看到人形,能听见煌德不甘的吼叫,南宫苍敖视而不见,拍去君湛然衣角沾上的火星,转过他的脸来,“我们被困大火,你还去瞧一个死人做什么?” 煌德死了,死的很惨,君湛然亲眼看着焚烧煌德的大火渐渐蔓延,烧到他们的身前。 “煌炫做事井然有序,我看他不是胡乱布下的灯油,要想脱困可没那么容易,你要我别管死人,还说的这般轻快,难道有什么好办法?” “好办法是没有的,不过你我的大仇已报,不高兴,难道还哭吗?这件事已经解决,我自然要高兴。”南宫苍敖的话里好像总是充满希望。 “就算我们被大火所困,你也一点都不担心?”君湛然四处走了走,最佳时机已过,他们真的被大火围困,困于这座大殿之中。 南宫苍敖擦了擦遮日刀上的血,还刀入鞘,“担心什么?你就在我面前,安然无恙,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没有,我已没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事了。” 君湛然脚步停下,慢慢回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算是死?” 南宫苍敖炸了眨眼,“告诉你个秘密,我只担心过,我死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或者,你死的时候,我不在你身前。” “这是玩笑还是实话?”君湛然还是看着他。 “是玩笑也是实话。”他向他走来,解开他染血的红氅,看着他松散的黑发在身后飘扬。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可从来不曾想过,要为煌德陪葬!”一翻手,一股强大的气流霎时涌起,卷起一地烟火。 君湛然一掌飞出,墙面轰然倒塌,南宫苍敖见状大叫了一声“好”,“这才是鬼手无双!” “无双鬼手在此,鹰帅的遮日刀何在!”君湛然大笑问他。 “风雷引——”南宫苍敖一抖腕,犹如雷电劈下,红光闪现,声势惊人,气流令他的散发冲天扬起,火焰在他周身燃烧跳跃,这里若是冥域,他便是魔神。 “不是第一次被困火中,上一次我们能够脱困,这一次又有何难!”半座宫殿坍塌而下,南宫苍敖趁势一招手,“来!” 两人在废墟倒下的一刹那避入偏殿。君湛然从来不打算在这里为煌德陪葬,南宫苍敖更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们根本不曾担心过自己会葬身此地。 只要避开即将全部坍塌的正殿,从偏殿之内寻路除去,理当不难。 但,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便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料得到。 “苍敖!”就在他们避入侧殿的那一刹那,半堵墙便倾倒下来,君湛然往前猛力一推,南宫苍敖回头,便只见墙根倒下,连同大火一起压向了君湛然—— “不————”怒吼声穿透浓烟,穿过火焰,传至半空,连同那些飞起的灰烬一起,让赶到殿前的众人停下了脚步。 宫门之外,见了浓烟大家都知不对,急忙赶来,眼前却看见整个大殿都被烈火包围。 “湛王?!鹰帅?!”无论是雾楼的还是鹰啸盟的,是上官余还是容子儒,都被这一声吼叫所震,这其中的焦急绝望更令他们心惊不已。 “快去提水!快去提水!楼主和鹰帅还在里面!”肖虎心急如焚,大殿周围有水缸储存雨水,为的就是防范大货,众人分头去取,心中无不忐忑。 比人还高的水缸抬来,扑灭火焰,冒出一阵黑烟,奈何大殿已近乎全毁,熊熊火焰烧红了半边天,杯水车薪,如何能救?不久,轰然一声,整个殿宇都倾倒而下。 楼塌了,火还在烧。 叫声似乎还回荡在半空,人影却始终不见,无论功力有多高强,水火无情,却是人力所不能挡,莫非…… 不不,绝对不能!谁也不敢停下,生怕担心成真。 所有能浇的水都浇了,火势不见减弱,直到整个大殿焚烧殆尽,殿后陆续有人影奔逃而出,众人欣喜,定睛去看,却是在御花园里避火的大臣和妃嫔,浑身满是灰烬泥污,狼狈逃出。 “湛王呢?鹰帅呢?”他们一个个抓过来问,却只得到一阵惊恐和摇头。 “兴许,兴许是烧死了,这么大的火,谁还能活的下来,你看,这楼都塌了!”有大臣结结巴巴的回答。 整座楼都塌了,大火将一切烧毁,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不能在这样的大火中活下来。 “老夫不信!老夫不信他们就这么葬身火海了!绝对不信……”纪南天从人群里摇摇晃晃的走出来,连连叨念,蓬乱的须发令他看起来像个老疯子。 “多少年了,我奉先皇之命保护皇储,眼见他就要登基为帝,怎么能在此功亏一篑?!”他的手插入废墟,直接挖了起来。 “那小子一定活着!他是当皇帝的命,怎么可能死在自家的皇城里!先皇护佑,皇储不能死!”他状若疯狂,不断叨念,“湛王,叫你一声湛王怎么够,湛王还要登基,鹰帅还要为将!整个大夏还等着你们稳定社稷!” 有人不发一言在旁蹲下,那是肖虎,加入纪南天,用各种可用的东西挖起来。 “我也不信!我不信楼主放得下大夏!放得下雾楼!楼主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当年所受的苦难道都白受了吗?!被逐出皇宫的苦,一人建立雾楼的苦,被手足逼迫陷害的苦……”他边挖边说,也不知是对纪南天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肖虎我亲眼看着楼主困坐轮椅之中,夜夜看着毒经,谁也不敢与你多话,你也不愿与人多话,楼主一直是一个人……楼主的心里只有恨,别无其他……那时候的楼主虽然活着……但我都不知道楼主还算不算是个人……每日对着墙壁,对着账册,除一日三餐度日所需,只剩下毒,想着怎么算人,怎么不被人算……这还算是活人吗?这还算是活着吗?后来楼主遇到了鹰帅……楼主会笑了……楼主说对他只是利用,却一日一日的查问他的行踪……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肖虎我心里是真的高兴……就算鹰帅是个男人又怎么样,只要能叫楼主放进心里……”双手满是脏污,肖虎说着,不知不觉已满面是泪。 “鹰帅进了楼主的心里,楼主也占了鹰帅的心,你们那么多难关都过了,好不容易到了今天,你们怎么能,怎么能死——”低下头,肖虎这么一个壮汉竟泣不成声。 其他人默默站着,有人垂泪,有人皱眉,夜枭们一个个双目圆睁,他们浑身颤抖着紧紧咬牙,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做出什么事来。 谁都无法接受,那两个人就这么葬身于此。 若这就是扳倒平康皇朝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那这个代价,未免过于高昂。 高昂的谁都接受不了。 第238章 殿前欢 风在吹,吹起浮土,也吹起灰烬,隐隐约约,还吹来一阵脚步声。 “这么魁梧的汉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有人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肖虎听这说话声,猛的抬头,“楼主?!” “盟主?!”从话音传来的方向,走来两个人影,夜枭们眼尖,认出那身黑衣。 还是那斜敞衣襟的模样,遮日刀挎在腰间,浓烟烈火似乎只在南宫苍敖的脸上身上添了更多的桀骜和不驯,他嘴角的笑容还是那么洒脱,还有几丝轻狂。 “肖虎为湛然掉泪,怎不见你们为我哭?”他眼神一挑,看向阴鸠和温如风。 “盟主……”南宫苍敖本是打趣,阴鸠和温如风见他还活着,还好好的站在他们面前,却真个红了眼。 说哭还真的哭了,南宫苍敖摇头,唇边却是笑意。 所有人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是惊还是喜,这实在是个大大的意外,却是个再好不过的意外。 “楼主无恙怎么了?”肖虎定了定神,涨红着脸抹去满脸泪痕,发现君湛然全靠南宫苍敖扶着才能站立。 “被倒下的墙根砸了腿,无妨,横竖我也坐惯了轮椅。”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君湛然淡淡回答。 “湛王……”不知他伤势如何,众人七嘴八舌围了上来。 纪南天欣喜若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先皇庇佑,他怎么会死!” 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他越众而出,“叩见吾皇!”说着便对君湛然跪下。 “不错不错,待湛王伤势好了,便该登基为帝,这段时间刚好重建帝宫。”容子儒望了望那堆废墟,心里的话终于没有问出口。 南宫苍敖看着他,“他死了。” 容子儒一愣,随即知道他说的是谁,默然半晌,心里的滋味难以说清,点了点头,再不问一句,而今他更关心他手下的人马,“他们所中之毒,还需劳烦湛王。” 君湛然自然应允。 有人问他们是如何脱困,南宫苍敖一指已成废墟的大殿,“煌德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湛然找上门来,怕性命不保,丢了他的皇位,这样的人,怎么会不为自己多添几个保命的去处。湛然被墙根压倒,恰巧也露出地下所藏的密室,就设在这个偏殿之下,想必是煌德用来以防万一的去处。” “我看,说不准也可能是他命人窥听大臣们的地方。”群臣上朝之前都在偏殿等候,所以君湛然才有此猜测。 煌德对他人日夜提防,暗中监视他的大臣也无不可能。 无论如何,尘埃落定,不管地下的密室是为何存在,它都救了他们一命,君湛然已不想去计较。 自这一日起,夏国算是真正的无主了。 平康皇已死的消息传遍天下,夏国的大臣们成了无头苍蝇,除了日日在君湛然所居的楼外等候,便是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一朝君主一朝臣,煌德这么对付这位湛王,湛王登基之后,还不拿他们这些人开刀? 日子就在各种人的各种担心顾虑、欢喜庆祝之下过去,几个月后,终于迎来的登基之日,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些事竟全是他国的人在做。 阳嶙急着回凛南,安嘉王命在旦夕,他要在回去之前得到夏国皇帝对凛南的保证,便催着带头开始为登基事宜做准备。 西溯王容子儒得了君湛然给的解药,救了自己的人马,为补偿先前所为,不惜花重金筹备此事,不知情的人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又看上了他们湛王。 阑东与北绛,一个使者铁梅,一个公主白绫纱,铁梅与肖虎情投意合,自然不急着回去,白绫纱好不容易出了北绛,见识到大夏和其他几国的重要人物,也不急着回去。 女子心细,她们便帮衬着准备皇袍玉冠等等祭典所需的各种物件。 另外还有个严詹,能不回去继位他自然不急着回去,和做阑东国的皇储相比,他似乎更喜欢马贩子这个身份,仪式要用的人、马匹,全都经过他的精挑细选。 这些事君湛然全都放手让他人去管,但也有必须问询他意见的时候。 期间,某一天他被不下二十个人问过意见,发冠如何,佩玉如何,皇袍长度如何,甚至新建的皇宫里要如何安排……要不要设后宫。 “设。”他淡淡回了一个字。当时,南宫苍敖就在他身旁。 问话人一愣,不敢去看另一边那个男人的脸色,应了一声,匆忙退下,出去的时候还险些被身后的门槛绊倒。 南宫苍敖正在喝酒,半阖着眼,慢慢饮了一口,直到一杯喝完,放下酒盏,就出去了。 他没有问君湛然要解释,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君湛然亦没有对他解释,自此,更是再没有就这个决定说过一个字。 就这般,终于到了登基之日。 四个属国皆有人在场,见证夏国新皇登基,君湛然,也就是煌湛登基为帝之后。天下的格局便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谁,都深信这一点。 这一日没有风雪,万里晴空,隆冬已过,春日将至,距离那一场大火,已经过了数月。 数月之内,要造起一座皇宫不易,但假如五国合力,那就算再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里头的摆设可以再等等,外面看上去却已是崭新的一座宫楼,包括后来修葺的曾被毁坏的后宫,皇城之内,人人都在谈论这一天,人人都在盼着这一天。 终于到了仪式开始之时。 所有与君湛然相熟的人都在场,四国,乃至天下,一起期待着这一天,那是从未有过的事,前无古人,后面也不知是否会有来者,总之,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夏国重生。 “吉时到——”随着宫人一声高喊,在场观礼的众人都兴奋不已。 殿前宽阔,围满了人,稍前一些的是肖虎他们一干心腹,鹰啸盟所属也在,其后是南宫世家的南宫年等人,容子儒、严詹等他国来的客人也在场,再往后,上官余等大臣各怀心思,有人欢喜有人忧,就怕仪式过后掉了脑袋。 围观的人从皇宫一直排到宫外,宫门大开,大多数百姓都是第一次见到宫门里的模样,先来的都觉荣耀无比。 远远望去,最前头的地方,距离大殿最近的数十台阶之上,有一排人站着。 君湛然自然是万众瞩目,他面对一个香案,一番仪式过后,只待他戴上象征皇者的玉冠,仪式便算是成了一半。 “湛王,请。”纪南天作为先皇心腹,手捧玉冠上前,发冠由白玉所雕,镶金嵌玉,玉色泛翠,光泽蓝如天,一泓宝光碧空若洗,不止尊贵,更添威仪。 君湛然拿起发冠,举目一扫,周围的人也随着他的眼光瞧去,人头济济,在人群里却看不到南宫苍敖。 “盟主没有来。”温如风在下面轻声说。 众人屏息,唯恐君湛然发怒,却见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竟没有任何表示。 温如风心道有哪个男人成了皇帝会不设后宫,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后代社稷,这一回盟主不悦是当然,但湛王的决定却也是不得不为。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得。 君湛然也懂得,所以才如此决定,他环视一圈,缓缓说道:“我命人设了后宫,大殿之内的物件也都备齐的差不多了,上官余可堪大用,为将足矣。” 他捧着玉冠突然这么说,其他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管他人反应,只管继续说道:“曾在煌德手下做事的官员,一律遣回原籍,若再想为官,便重入国考,今后,为皇者派官职,做奖惩,待民待官,若有昏聩之处,我定不放过。” 不等他人反应,说完,手里的玉冠一放,竟往阶下走去。 “陛下!”纪南天急了,“陛下这是何意?” “我不是你的陛下,你也不是我的臣民,今后,谁想当皇帝,便由谁来当,由地方推举能人,汇聚舜都,到时候谁能干,便由谁来当这个皇帝。”好像生怕自己方才的话不够叫人惊讶,君湛然又投了一道惊雷。 纪南天简直要昏厥过去,“你……你说什么?” “能者为皇。”君湛然站在空地之上,一指玉冠,“做的不好便换人来做,有我在这里,若谁敢胡来,我便取了他的命去,做的好,他便是夏国之王。” “什么?!”这下,就连其他几国的人也都惊叫起来。 “自今日起,凛南,西溯,阑东,北绛,四国再不属大夏,再无需供奉,但在夏国真正平定之前,尔等四国也不可进犯一步,否则……”他停了一下。 几人连忙允诺,“有湛王和鹰帅在,谁敢。” “我们答应是答应了,但你这是?”严詹不敢置信,何止他不敢置信,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百姓哗然,一阵骚动,大叫“湛王”。 “胡闹,你不为帝,还有谁有这个资格!”纪南天简直要被气疯了。 “为何一定要有这个资格?”君湛然反问,“只要我是先皇所出,就算是个不学无术之徒,你也要让我为帝?若真是如此,当初你又何必对我百般试炼?” 纪南天语塞,答不出话来。 容子儒若有所思,“湛王这么做,是为鹰帅?” 说起南宫苍敖,他们又找了一圈,忽然发现宫楼一侧有人高立屋脊之巅,微风拂过,黑衣扬起,猎猎作响。 “鹰帅!”严詹先叫起来。 南宫苍敖对他点了点头,对另一个人说道:“湛然还没交代完?未免有些太慢。” 君湛然笑了笑,“很快就完。”顿了顿,他又抬头问,“你知道我会这么做?” “怎么做?放弃皇位?”南宫苍敖双臂环抱,俨然一副很有自信的模样,“你已有了我,却还要设后宫,当不是为自己。” “不是为自己便是为别人了,所以你料定我会放下这一切?”君湛然问,“假如你错了呢?假如我果真是为了自己,要做这个皇帝。设后宫佳丽三千,你怎么办?” “一样,今日,这里不会有什么皇帝。”拍了拍遮日刀,他朗声说道:“假如你当真要做这个皇帝,还要立什么后宫,我今日便用这把刀劫了你去,天涯海角,有谁能拦得了我!” 话音朗朗,传遍四方,底下的人抬头望去,只见笑若朝阳,这般气魄直叫人看傻了眼,竟无人能说的出话来。 “就算被官兵围剿,大军压境?”君湛然却还要再问。 “就算我只剩一口气,也不会让你用这双手去抱他人。”众目睽睽之下,他徐徐说道。 君湛然深深看着他,一拂袖,仰头大笑起来,“好,苍敖,我就等你这句话。今日我随你走,天下之大,你我何处不能去得!” 这下所有人真的都懵了,“陛下”“湛王”胡乱大叫起来。 只要君湛然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却不急着走,回头问严詹,“当日你曾说,我为夺回昔日所有,甘愿放弃一切,我说你错了,可还记得?” 严詹不由点头,“记得,你如今要告诉我答案?我错在哪里?” “错就错在,我并非为了夺回昔日所有,也并不愿意放弃一切。而今,你是不是明白了?”他的眼神只看着一处,那一处,黑衣飘摇。 严詹这下真的懂了。 无论如何君湛然也不会放弃南宫苍敖,而只要登基为帝,势必会有所改变,而有人并不喜欢这种改变。 “我还是不能看着那个人,跪在我的脚下啊。”隐约之间,严詹听见君湛然的自语。 严詹还有些回不过神,君湛然已身形一跃,对南宫苍敖说道:“走吧,还有不明白的,他日再回来教他们就是。” “湛王!你不能走啊!” “楼主!我们怎么办?”一群人在底下大叫。 君湛然已跃上高处,南宫苍敖就在他身旁,“雾楼与鹰啸盟所属听令,到老地方汇合。” 众人欢呼一声,自顾着散去,他们才不管谁当皇帝,也不管自己的主子是不是皇帝或将军,江湖逍遥,何处不好,谁要来这皇城中受罪,为国事操心。 有些人甚至还松了口气。 纪南天却不肯就此放手,“陛下历尽艰辛才走到今日,你为了一个人,就要放弃这一切吗?你扳倒煌德就是为了拱手让出江山?!先皇在上,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你一走了之!” 他追了上去,君湛然拍出一掌,阻住他的去路,远远传来大笑,“还不明白?我对付煌德从不是为了社稷江山,我要讨回的也并非荣华富贵,什么命当为帝,什么先皇庇佑,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个公道。” “公道?”纪南天如今打扮整齐,没有须发遮掩,疑问就清楚的写在脸上。 “就是公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命抵命——”君湛然的笑悠然、畅快,从来没有人听见过他这样的笑声。 好像天地间,再也没有了约束,好像脱下了万斤桎梏,再也没有人能强加给他半点束缚。 “血债已偿,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你们若有解决不了的事再来找我吧。”话音遥遥传来,已看不见人影。 南宫苍敖忽然接话,“湛然,纪南天忠心护主,一心为了大夏。辛苦多年,既然他如此关心大夏社稷,我看这皇位便由他来做吧,你也可放心。” 纪南天追了一半,气息骤乱,险些从半空跌下。 君湛然赞道:“果然是个好主意!” “纪南天听令,从今日起,你便是夏国之君,若做的不好,我一样会回来找你,你可听见?”语声带笑,在纪南天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年轻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先皇陛下,你若在世,会令臣如何作答?这个你最疼爱的儿子,偏偏不愿继承你的皇位,要是没有当年之事,他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若是没有当年,他是否也想南宫苍敖那样,是个可以开怀大笑的男人? 可惜,没有假若,这个皇朝欠他的,已经太多太多。 一片寂静之中,终于,纪南天慢慢跪在地上,叩下头去,“臣听令。” 是年,平康皇于正殿大火中丧生,湛王在登基之日弃其帝位,禅位于前朝旧臣,与鹰啸盟之主南宫苍敖携手而去。 天下为之哗然。 四月,春日烟雨,一舟横渡江上,水汽烟雨浑然一色,迷蒙似雾。 有人在舟上横琴而卧,边上的有另一人将煮熟的酒递了过来,“湛然,你过的可开心?可曾想念那座皇城?后悔随我浪迹江湖?” “醒时诗酒醉时歌,我已有酒有诗,能琴能歌,更重要的是还有你相伴身侧,你还要问我开不开心?”斜卧的人松着衣襟,接了酒盏去,“我只回你四个字。” “哪四个字?” “夫复何求。” 倾过身去,梨花酿的酒香袭人,唇间的滋味却更引人欲醉。 日月穿梭,花开花落,但求无梦南柯。 富贵浮云,青春去也,不乐如何? 【正文完】 【番外】 第239章 番外一 所谓鬼手(一)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无论是阑东国,还是夏国,江湖始终是江湖,两者没有什么不同。 从阑东一路到了大夏,路上所见所闻让肖虎感到十分新奇,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特别之处。 今年他二十多岁,至于多多少,他没高兴去算,那是梅子的事。 梅子比他小些,在他记事起就认得梅子,梅子读书写字那是一等一的好,无论别人说什么教什么,一学就会,谁往她面前一站,无论说什么出来,梅子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怎么又会想到梅子……肖虎责问自己,同时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明白的抽痛。 “卖饼叻,好吃的梅子饼,酸酸甜甜,一个接一个叻……”小贩吆喝着从他身边走过。 “我要一个!”他连忙叫住小贩,付了钱拿了饼,才又想起来,梅子已经吃不到了。 他亲眼看见山崩,把梅子的村都压了,他等了几十天,别人都说人都死了,那梅子是不是也死了?肖虎不愿意去想。 也许她还活着,只要没见着尸体,梅子就可能还活着。 慢慢吃着梅子饼,他低头走路,想着要去找份活来做,身上的银两已经不够用了。 肖虎是个魁梧的壮汉,像他这样的人要找份活来做不难,走在路上也很少会遇到故意找麻烦的,当然,除非他有心去找别人的麻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前面赶路的,长不长眼?没看见有人要过,让让道会不会?!”吃下最后一口梅子饼,他忽然冲前面大吼。 前头行路的人吓了一跳,“他娘的谁在冲本公——”一回头,只见身后一个横眉怒目的年轻壮汉,顿时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他奶奶的,就是你大爷我!”肖虎一瞪眼,“你们那么多人把路都挡了,还让不让过了!” “你——”挡路的也是个年轻人,一身富家公子打扮,身旁随从在侧,还有一位佳人并肩,这时候假若示弱,岂不被人看笑话,就算知道自己不对,那也是万万不能退的。 “我什么?这里是官道。”肖虎看了看后面,被他们这么一闹,路已经被完全挡住了。 “是官道不错,但你对本公子无礼,别想这么就算了!”那年轻人让开道,“其他人可以走,你小子给我留下,我们较量较量!” 后面的百姓闻言纷纷快步离开,谁也不想趟浑水,万一被误伤了找谁说理去。 较量这回事,肖虎不怕,站在原地,好像忽然心平气和起来,慢慢取出一件古怪的兵器来。 那是个圆环模样的东西,就好像一把大刀被人两头一捏,接成了一个圆环,锋刃外露,背在身后,用一块布盖着。 “看你也是个练家子!别中看不中用就好!”年轻人阴笑,身边几个随从站了出来,一起拿出兵刃。 “竟敢对我们公子不敬,孟家堡的人你也敢得罪,你小子不要命了!”几个随从大声叫骂,抖了几个剑花,竟也能排进普通高手之列。 “什么孟家堡,没听过!”那是此地有名的江湖门派,肖虎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满不在乎。 一反手,背上“鬼哭”脱手而出,对方猝不及防,顿时有人中了招。 血溅当场。 “公子!小人的腿!小人的腿——”有人惨叫。 “竟敢伤我的人,出手都不招呼,真个找死!”孟公子怒从心起。 “孟郎,别把人给打死了,小心你爹孟堡主——” “怕什么,我爹出门去了不在家!”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露露脸,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就冲了上去。 “给我打!” 一群人在路中间打了起来,两边开铺子的赶忙收摊,百姓不敢搀和,远远的都没人敢靠近,但路是人走的,这条巷子不算繁华,来往行人却绝不算少。 一辆马车远远驶来,两匹马通体乌黑,毫无杂色,竟好像还包着丝帛和棉絮,蹄声很轻,听不见太大的响动。 马车两旁还有随侍,和驾车的一样身着白衣劲装,一行六骑,说不上浩浩荡荡,但绝不容人忽视,尤其他们就停在你面前的时候。 “绕道绕道,孟家堡的公子在此地有事,闲人免进!”孟家堡的家丁大喊。 路一定是被拦住了,肖虎忙于应付对手,根本来不及回头去看。孟家堡是此地最大的门派,放在江湖上来说,那也是赫赫有名,来人一定会回去。 赶马车的上前请示车里的人,只听里面传来一句话,竟对孟家堡只字未提,“此地狭窄,马车掉头不易,叫他们让开。” 这声音很年轻,算不上冷淡,但总是叫人听了心里不舒服,而且—— 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孟家堡的威名! 孟公子变了脸色,肖虎哈哈大笑,真想回头去看看说这话的人什么模样,按住肩上的伤口,他往后一退,“暂且停手,让别人过去怎么样?” “你想找借口逃走?做梦!”这么多人竟没能收拾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孟公子很恼火。 “看来孟堡主又没有好好管教他的儿子。”马车里的人又说话了,而且这句话分量还很不一般。 孟家堡的人都愣了,“你是什么人?与家父什么关系?”孟公子终于又多看了马车几眼。 这一看不得了,他忽然倒退了一步,“你……你……” 马车车门打开,侍从上前,从里面搬出一把轮椅来,椅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模样的年轻人。 以他的年岁,可以称他为少年,甚至当他是个孩子,但见了他的人都会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不同于普通少年的贵气来,以至于,谁都无法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我如何?”他淡淡的问,一身青灰色的长衣,衣摆处盖住了他的一双腿。 “你难道是……”孟公子慌了神。 他的随从不解,“公子,这家伙是谁?胆敢对公子你无礼,不如一起给他点颜色看看?” “闭嘴!”孟公子急了,气他的手下口无遮拦。 那人果然闭了嘴,何止闭嘴,还闭了气,七窍里流下血来,倒地抓着自己的喉头,翻滚不止,却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来。 “有这么听话的奴才,实在是件好事。”马车里出来的少年人犹如赞叹,半脸双目,徐徐说道。 “……鬼……鬼……”孟公子吓得面无人色,肖虎忍住伤口痛楚,左右看了看,“他不像鬼啊。” “鬼手无双!”大叫一声,孟公子终于把话说完了。 这是肖虎第一次见到君湛然。 鬼手无双,君湛然。近日突然冒出来的武林新秀,名头蹿的很快,主要是因为他一个人独占了一座山头,还不许其他江湖人物上去。 要知道,越是如此,越是有人想要上去看个究竟,江湖人物大多争强好胜,谁肯服谁?可这一去,就没见再有人下来过。 听说君湛然擅毒,出手颇为绝情。肖虎不禁又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遍。 这时候肖虎完全没有想到,在之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他始终都跟随着这个少年,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了大夏国的兴衰,和重生。 此时此刻他只是在惊异,这个少年的神情之间居然有种可称之为威仪的东西,让人难以确信他是否真的是个残废。 尽管他就坐在轮椅上,衣摆下露出孱弱的双腿。 “你就是鬼手无双?占了山头的那个?”他忍不住好奇的问。 “他人叫的,与我无关。”君湛然随手敲打着扶手,好像对别人怎么叫他完全不在意,说话的表情也是,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一片漠然。 “我是肖虎。”拍了拍衣裳,肖虎趁着孟公子还在发呆,从怀里拿出伤药来,往流血的伤口上胡乱撒了一些。 君湛然没有接话,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微微抬起眼,往一个方向看着,肖虎也看了一眼,那里应该是皇城所在。 一个江湖人,为什么这么在意皇城? 肖虎看着是个粗人,却分外细心,他留意到,君湛然漠然的表情在那一刹那有了一丝裂痕,就好像面具碎裂,露出内里的黑暗。 黑的阴冷,暗的深沉。 只是一瞬之间,就像火焰陡然烧尽似的,再寻已了无痕迹。 “你在瞧什么?”分明是年轻人,那双眼睛却像口古井,微微转动,对上了他的视线,肖虎顿时不敢再看。 为什么不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肖虎——”有人站到他面前,肖虎一下子从回忆里醒来,外面烟雨飘摇,飘进船舱里打开的窗棂,把地上弄湿了一大片。 “在发什么呆,湛然叫了你几回。”黑衣男人散着发,衣带也松散,难得身侧没有佩刀,想是留在房里了。 肖虎连忙把窗户关上,脚下晃动很大,看来这场风雨来势不小,“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我和楼主第一次见面那会儿。” 也许是年纪大了,就会回忆从前,而且还分外的感慨。 肖虎正在伤怀,南宫苍敖一听却来了兴趣,“以前?你是怎么与他相识的?与我说说。” “鹰帅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楼主还年少。” “少年时候的他什么模样?”面前的男人眼神一亮,俨然来了兴致,拉着他到一边坐下,催促道:“快说快说。” 第240章 所谓鬼手(二) 肖虎想笑,南宫苍敖在人前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洒脱模样,遇到楼主的事却如此在意起来,只不过是一段旧事罢了,还要连声催促。 嘿嘿两声,他视线随着摇晃的船舱忽上忽下的,看到脚边的鬼哭,想到从前,“楼主以前就和认识鹰帅之时差不多,说起来,楼主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十多岁的少年如何与现在差不多?”南宫苍敖似乎不信。 肖虎想要解释,南宫苍敖却忽然皱起了眉,停了半响,不悦的一摆手,不知在生气什么,转身欲走,“不必说了。” 肖虎不知道是哪里令他不悦,“鹰帅,是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南宫苍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他当年离开皇宫,孤身一人,经过那场宫乱之后,如何还能如寻常少年那样欢笑?我实在是明知故问。” 语声渐落,他不再往下说,肖虎却从他紧绷的背影感觉到一股沉沉的压迫。 想必,鹰帅是在自责吧。尽管这种自责毫无道理。 雨水敲打在窗棂上,舱内有种奇异的静谧,静到能让肖虎清晰的听出南宫苍敖话里的气愤和懊恼,“……倘若那时候我便与他相识,绝不会让他一人流落江湖。” 假如那时候他们就相识,今日这天下还不知会如何呢。肖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细想想,假如没有当初,说不定现在他也不会在这里,如果当年没有遇到楼主的话—— 一条窄巷,三方人马。 十多岁的少年,却老成的好像独自度过了数十载岁月。 这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窄道之间,两人对视,肖虎莫名的惶恐,他绝没有错认方才那一霎那的黑暗。垂下目光,他从那无比幽暗的眼神里挣脱出来,感觉就好像爬出了深渊。 “叫他们让路。”回过头。轮椅上的少年不与孟家少主说话,也不与肖虎说,侧首对身边的侍从吩咐。 “各位,我家主子叫你们让路。”侍从转头对他们说,原话照搬,连个“请”字都没有多加。 孟公子毕竟也是出自武林名门,慑于鬼手的名声,一开始便丢了脸面,而今更是连一点里子也不留,想到身畔佳人看到自己方才失态的模样,顿时恼羞成怒。 “君湛然,你当自己是谁,又当我是谁?初出茅庐,不要欺人太甚!”尽管这么开口,也终究没敢把话说的太狠。 君湛然却也不恼怒,“过路的是我,挡路的是你,是谁欺人太甚?”徐徐说完,又续道:“至于你叫什么,我还真的不知道。” 他说的平平淡淡,但听起来的感觉却全然不同,肖虎忍不住闷声发笑,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孟公子这下更怒。 “竟敢藐视我孟家堡!把他给我从轮椅上拖下来!”愤怒令人失去理智,孟公子下了他生平最错误的一个命令。 他们当然知道鬼手无双的厉害,就在不久前还亲眼看见一个同伴莫名的倒地不起,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人总有侥幸之心不是?再说了,除了用毒,他还会什么?只要把他拖下轮椅来,绑起双手,看他还能奈何! 孟公子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其他手下只知道听命于主子,至于毒物,只要闭气便是了,几人冲上前去,一脚踢向轮椅。 有人却已经挡在面前,“欺负一个身有残缺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几脚自然被挡住了,肖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冲上去,兴许,他只是不想看到椅上的少年倒下,不想看到那挺得笔直的背脊落在尘埃里。 “我看孟家堡也不过如此!”忍痛回击,他口中不住喝骂,一场混战再度开启。 眼见他们打起来,周遭百姓再无人敢打此路过,全都绕道而行。 轮椅上的少年一脸不耐,突然开口,“时辰不早了,我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动了动手指,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几人接连倒下,竟毫无征兆。 鬼哭呼啸,肖虎刚准备让敌人见点血,一抬眼,周围的人都已经倒在地上,脸色泛青,只有出气,再无进气。 “你——”孟公子骇然,颤声道:“你到底使的什么妖术!” “不是妖术,只是毒术。要不是方才有人碍事,他们到我面前之时就已经死了。”君湛然注视着地上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几个人,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这一丝笑容分外阴冷怨毒,难以相信会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的脸上。 孟公子脸色惨白,肖虎骤然恍悟,先前他固然挡住了孟家堡的人,但也挡住了君湛然。 这少年哪里需要他来救,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操纵他人的生死。 “方才是我多事了。”肖虎说话很直,“原来你根本不用别人救,看你双腿不便,我还以为……”说到这里方觉不对,连忙闭了嘴。 这个叫君湛然的少年看着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孤僻冷傲,稍有不快便叫人生不如死,所以肖虎这会儿有些担心,自己口无遮拦,是不是犯了他的忌讳。 出乎意料的是,君湛然竟不在乎的说,“我是个残废,但废的是腿,我还有手。” 从衣袖里缓缓伸出一只手来,“用它已经足够。” 这只手不像人手,倒像一件兵器,肖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在光下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手指长度,肌肉骨骼,匀称至极,竟找不出一丝瑕疵。 他不禁看的呆了。 “方才为何要想要救我?”君湛然也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在衡量是否要感谢他的“多此一举”。 “……”肖虎回答不上来,“我也不知道。” 他答的很直接,君湛然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抬起头来,“你说你叫什么?” “肖虎。”他又说了一遍。 “肖虎,你擅长什么兵刃,还会什么?” “这叫鬼哭,我的独门兵刃,至于还会什么……”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肖虎想了很久,“我也不好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江湖人哪个不是标榜自己如何了得,哪有人说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君湛然觉得有趣。这是他自那一日以来,除了毒物和各种秘籍之外,第一次觉得别的东西有趣。 “你的伤势如何了?” “应该没有大事,死不了。” “这个拿去。”那边丢来一个瓷瓶。 黑色的玉瓶,光是这个瓶子大概便能抵得上城里几个大户人家的宅子,肖虎接在手里,愈发觉得君湛然的来历神秘。 只听少年又对他说道:“里面是毒物,但能治疗你的伤,你敢不敢用?” “会不会死?”肖虎最关心这件事,他还不想死。 “不会。”君湛然好像笑了。 也许是他的错觉吧,肖虎怎么看都没看出那张脸上像有笑容的样子,“不会就行了。” 他把瓷瓶收好,又犹豫的问,“那个……这瓶子要不要还你。” “你可把它当做信物,三日之后来找我。”在此耽搁的兴趣到此为止,君湛然摆了摆手,侍从立时上前,将轮椅抬入了马车之内。 “看在你爹的面上,饶你一回。给我把路让开。”车里的传来这么一句话。 孟公子哪里还敢再栏,早已呆立一旁,道路终于不再被占,马车缓缓驶过,这时候,孟堡主闻讯而来。 从城外回来便听手下回报,自己的那儿子和鬼手起了冲突,这不是不要小名了吗!连忙急匆匆赶来,“老朽教子无方,望公子海涵。” 抱拳让道,孟堡主这番表示看在肖虎眼里,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老爷子一定是见识过君湛然的厉害,若非如此,堂堂孟家堡主人,一个老江湖,怎会在人前对一个后辈如此礼遇。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畏惧。 君湛然的马车没有停顿,径直驶过,孟老堡主直到它离开才站直身,自然是先教训了儿子一顿。 “爹!这君湛然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厉害!这口气不出,我心里难平!”到了这时候,也管不了身边还有没有佳人了,孟公子让人把手下随从都抬回去,死马当活马医,总要找人解毒,试着救上一救。 “谁知道他到底是哪里冒出来!”孟老堡主皱眉。 “前几月你爹我也随着几个朋友去了伏鸾山,幸而没有出手,我亲眼看着前去找麻烦的人,被他随随便便就要了命去!他用毒十分厉害,后来还是我们看热闹的人去把尸体给搬了下来,悄悄给葬了,君湛然当时就说,以后擅自上山的人就是这么个下场。” “他好大的口气,竟然就如此狂妄!”孟公子不服,一个少年为何能有那般功力,“不就凭着一手使毒的功夫吗!” “这话这里说说可以,可别在他面前说。”孟老堡主没有怪罪,他也只是表面恭敬,心里当然另有打算。 父子两忽然一起看向肖虎。 肖虎方才在听他们说话,听到君湛然的过往,见两人眼神不对,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人惧于君湛然的手段,不敢动手,但他并不是君湛然。 当下转身就走,身后没有人追来,他松了口气。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时不追来,并不代表孟家堡就此算了。 君湛然名头正劲,要是能将他拿下,马上就会在江湖上传开,只可惜要对赌君湛然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今日之事,不能怪罪君湛然,难道还怪自己的儿子? 自然不能怪自己的儿子,算来算去,那就只能怪一个人了。 肖虎。 孟家堡堡主和少主心里不快活了,总要有人来承受这份怒意,和什么人情义理都没有关系。 这也许很没有道理。 但这就是江湖,江湖往往是不讲道理的,也讲不清,只要你的手段够硬,你的话就是道理。 所以肖虎连着三日被人围堵,一人独战孟家堡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对方却是江湖大派。 也所以,当他身负重伤,被十几个高手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忽然想起怀里的一件东西来,黑色玉瓶登时撒下漫天粉末—— 不管中毒之人是死是活,他奔向伏鸾山。 “……我要……求见你家主……”话未说完,他便倒在山脚之下,手中黑色玉瓶被人接了去。 之后便毫无知觉了。 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几日,睁开眼环视周围,只觉好像有人在山上建楼,耳边全是敲打之声。 这时候的他全然没有想过,他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这个地方,后来会被无数人传颂,更没有想到,最终它甚至演变为凌驾于皇城的所在。 “这里是雾楼。”门前,一个人影端坐轮椅,笼罩在半明半暗之间。 第241章 所谓鬼手(三) 椅上的人自然是君湛然,两人离的不远,肖虎一眼望去,却觉得那少年是在天边一样。 “你醒了,醒了就自己走吧。”君湛然摆弄着手里的黑玉瓶,墨黑的玉色便如他的眸色,黑不见底。 肖虎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冷意,就像被毒蛇盯上那般的冷。 “多谢。”他抱拳道谢,想要下床,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怎么开口。 君湛然为什么叫他三日之后来这里?他莫非料到孟家堡要对自己不利?那瓶毒物真的是给他疗伤用的,还是早就算准了他一人抵挡不了,有意给他? 肖虎忍不住抬头。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年轻人,是个二十都不到的少年,当真能想到这许多? 君湛然不知是否猜测到他的想法,只淡淡说道:“不必细想,你只要专心对付孟家堡就是了。” “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何至于此!”一提起这事肖虎就气愤不已。 君湛然倒是很淡然的模样,“你若再受伤,可以来雾楼找我。” 言下之意,他是算准了此事不会善了,孟家堡不会就此放过他。肖虎紧紧绷着脸,心里暗骂,孟家堡的人如此纠缠不清,这么算来他要欠下君湛然多少人情? 等等,他为何要救他? 心头疑惑更甚,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救我?还有你给我的玉瓶……” “那是给你疗伤用的药,将它当做毒物来用,还是药物来用,那是你的事,东西我已经给了你,玉瓶你也还给了我,你已不欠我什么。”君湛然说话的速度不快,总是徐徐的,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意味。 “当然,你用它杀了人,别人要来找你麻烦,那也是你的事。”扬起嘴角,这一次,他真的在笑。 那笑容没有一点少年该有的阳光暖意,倒是有不少诡谲的暗色,仿佛是在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肖虎倏然明白,“你是有意给了我毒物,让我替你解决孟家堡的人!” 他是借他的手杀人,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少年,竟有如此城府,竟能如此算计?!肖虎还有些不相信。 轮椅上的少年微扬嘴角,笑意未及眼底,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俨然已是答案。 “你……”肖虎不敢置信,“为什么选我?那孟家堡莫非与你有仇?” “我与他们无仇。至于为何是你——”这回君湛然终于答了,“为了让后面的老人行路方便,你才叫住孟家少主,是不是?” 当时走在路上,肖虎是因为瞧见后面的老者心急赶路的模样,却被前面的人挡住去路,又不敢言语,这才开口要前面的人让路。 他是如何知道?肖虎心里的疑问更多,当时君湛然理当不在那里才对。 “你既然如此乐于相助他人,我想你也该乐意帮我才对。”收起黑玉瓶,轮椅行至门外,“作为交换,你若受伤,可以来雾楼修养。” 简而言之,他已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看着人影远去,肖虎怔在原地,自己是何时被人利用的,自己竟然半点不知。 鬼手无双君湛然,果然不负他的名声,肖虎有些不甘,但思来想去,此事已经说不清了,更何况而今他杀了更多孟家堡的人,孟家堡绝不可能就此放过他。 他已经没有退路。 身上感觉很轻松,伤口都已经被妥善处理,门前不知何时有人放着一个食盒,里面是香气诱人的菜肴,咽了咽口水,他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边吃边想,肖虎怎么都不相信君湛然与孟家堡无仇无怨,只是因为他看不顺眼才想解决他们。但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原因,他却实在是想不出来。 离开雾楼,肖虎又开始了他与孟家堡的大战,谁会相信这场莫名其妙开始的争斗,起因竟然只是为了让道。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已不重要了,而今这件事已经成为江湖上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可笑的是,有不少江湖后起之秀,因为此事而来挑战肖虎。 他本来也是无名小卒,与孟家堡之战令他短短数月之内竟已成了江湖名人,看热闹的有之,等结果的有之,自然也有人慕名而来,想要与他结识。 这期间,肖虎曾被所谓的正道人士暗算,也曾与江湖绿林一见如故,数月之间受伤不下数十次,只要有机会,他就去雾楼。 渐渐的,人们谈到这个肖虎,便会说他是从雾楼来的,自那座伏鸾山上而来。 “你是有意而为。” 这一次,肖虎又来到伏鸾山,这一回,君湛然扔给他一个白玉瓶,随即这么说道。 肖虎不会否认,但让他奇怪的是,君湛然似乎并不恼怒。 听肖虎说到这里,南宫苍敖哈哈大笑,“你也不算太笨,有意让江湖人看见你出入雾楼,这么一来,湛然即便是想利用你,自己却也难逃干系。” 肖虎苦笑,“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暗自得意了许久,没想到……” “没想到,这其实正合了湛然的心意。” 雨下的愈发大了,船舱里就能感觉到水面的起伏,不断上下颠簸,南宫苍敖就靠在门廊边,脚下稳如磐石,“雾楼初立,正是用人之时,早在他给你那个黑玉瓶的时候,便已将你当做雾楼的人。” 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君湛然吗,南宫苍敖说完,肖虎便只有点头的份。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君湛然的本意,究竟是利用肖虎对付孟家堡,还是用孟家堡测试肖虎的实力,没有人知道,至少肖虎一点都看不透他的想法。 这真的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吗?这是肖虎心头始终不去的疑问。 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君湛然便没有再说别的,如平日一样,命人为他包扎疗伤,随后便会给他一些毒物。 江湖上其实有很多人忌讳用毒,觉得那是下三滥的手法,但不知为何,君湛然使毒却无人敢多半句废话。 也许是因为他本事了得,故而无人敢说,也可能,敢多话的人都已经死了。又或许,真正的原因是他所使的毒与江湖一般下毒手法截然不同。 他并不使阴招,也不会悄悄在人的茶饭里下毒,鬼手无双使用毒物之时,他往往就在他人面前,谁也不曾看到他动手,悄无声息之间便已中毒倒下。 但肖虎并不是君湛然,他没有那般高明的手法,时常被人指着鼻子骂,那时候,肖虎总是不加反驳。 有与他交好的问他,为何不使用别的法子脱身,非要用毒,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又一次,君湛然也问出同样的问题,“你连杀孟家堡多人,已经是他们的生死大敌,危机关头,你使用我给你的毒物,被人骂作下三滥的手段,你不恨?” 为他的这个“恨”字,肖虎一愣,“生死关头,哪里还管的了用什么手段?” “生死关头,就不用介意手段?”君湛然又问。 “命都要没了,谁还管得了别人怎么看,管他奶奶的是毒是刀,是枪是剑,能救命就好。”肖虎拍了拍胸口,“我还不想死!”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君湛然看了他好一会儿。 这是对他的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南宫苍敖打断他的叙述,想象着那时候的君湛然,“不论用何种手段,能保命就好,你的一番话正符合他的心意。” 人,首先要活下去,才能有机会选择用什么手段。 算算时日,那时候的他,岂非正值宫变之后,如何自保,用何种手段才能自保,正是君湛然一直在考虑的。 从肖虎的话里他仿佛看见了当时的君湛然,孤立无援,费尽心机,抓取所有眼前可用之物,利用可用之人,当时的他,哪有什么心力去考虑用什么手段。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南宫苍敖的唇边已经没有笑意,尽管遮日刀不在手边,肖虎却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刀气。 锋利,慑人,令人畏惧。 “鹰帅!我们可是在船上!”肖虎连忙开口提醒,他可不想因为南宫苍敖一个心情不好,便把船弄沉了。 锐气收敛,只在一瞬之间,南宫苍敖已恢复常态,若无其事的问道:“那你又为何不对他人解释?” “解释我为什么不介意用毒?”肖虎一摊手,“明白的自然就明白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自命清高的那些,会听得进我的解释?” 为了自保,他总是危急之时随意撤出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因为有时候自己都难免中毒,随后便只能到雾楼解毒,奇异的是,这些毒物并非立刻致命,而总是叫人尝遍苦楚,随后才会死去。 就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他有时间去到雾楼,求君湛然为他解毒。 那时候他总是会想,也许君湛然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利用他去试毒,顺便试验解毒之法。 如今想想,这倒真是像楼主的做法。 在肖虎与孟家堡日益升级的争斗中,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如今回想起来那段往事竟然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时候我每次来雾楼便是求楼主为我解毒,他有时在摆弄丹青,有时在翻阅毒经,对我来说,那时候旁人眼里的鬼手无双,和我眼里的不太一样,要不然,所谓的鬼手便是专把人从鬼门关里拖回来的手吧。”世上有这般殊荣的人并不多,肖虎说起来有些骄傲的意味。 “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全看这一手之力。”他继续说道。 肖虎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开始佩服君湛然。 小小年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也就罢了,还擅毒通医,更能画得一手好画,淡淡几笔丹青描绘,便叫他看傻了眼。 彼时,其实君湛然还在习毒医术,丹青之法更是不如眼下,但在当时的肖虎看来,已是惊为天人。 叙说当年,肖虎慢慢道来有条不紊,究竟怎么入的雾楼,其实很难确定一个时间,总之当他发现之时,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听命于这个少年。 说到感慨处,他遥望窗外,待再看回来时,却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南宫苍敖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说不明是犀利还是深沉。 肖虎有些忐忑,一头雾水。 “你跟随湛然不少年了吧。”南宫苍敖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肖虎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多年,你看过他的失落,也见过他的欢喜,无论此前发生过什么,他是何种心情,你都在他身边,是你服侍他的日常起居——”南宫苍敖说的很慢,但是每个字都让肖虎胆战心惊。 他只能点了点头。 南宫苍敖面容微沉,忽然不说话了,眉头却皱的很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肖虎心里有些发毛,不禁猜测,鹰帅莫非是…… “这么空闲,在此地聊天?最好不是在背后议论别人才好。”门后传来一人的说话声。 肖虎松了口气,如蒙大赦。 “楼主,没事我先下去了。”说完即刻退下。 “看来肖虎是老了,铁梅不在,无人聊天,便开始多话了。”一侧房门打开,一人望着肖虎退后的背影淡淡说道。 暗红长衣,黑发披散,君湛然衣带半松着,站在门前,远远望去,若是与他不相熟的人,只看侧影,兴许会喊出南宫苍敖四个字来。 相处时间长的两个人,无可避免的总是会沾上一些对方的特质,对君湛然而言,这种改变尤其明显。 第242章 所谓鬼手(四) 他似乎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在他身边的人都看的出来,他脸上的神情已不若以前那么紧绷。 曾经空无一物的眼底,如今南宫苍敖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你听见了?肖虎正在说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双臂环抱,将门前的人环绕,他俯首在他颈边状若自语,“怎么不叫我早些遇到湛然呢?若是如此,哪里还轮得到肖虎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这听起来像是抱怨,君湛然挑眉,“那时的你应该正是让人大感头痛的时候吧。” 分明是嘲弄的模样,南宫苍敖却瞧见了他唇边的笑意,总是抿紧的唇往上微扬,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谁还记得那时候在做什么。”南宫苍敖轻嗤,目光不曾眼前的双唇,“为何选择肖虎?你信任他,才令他贴身伺候,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那时候的我,谁也不信。”君湛然透过窗棂,望见江面波涛起伏。 雨水拍打,从船顶留下,哗哗作响,风雨透过缝隙吹起衣摆,寒雨微凉,南宫苍敖为他掩起衣襟,也将颈侧的微红印记一起掩上。 君湛然注视南宫苍敖的眼神里便多了些揶揄,被注视的男人不以为意,耸了耸肩,“我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你此刻的模样。” “是何模样?”君湛然似乎不解,又像是知道他的意思。 这种神情难以言喻,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心弦,南宫苍敖没有回答,却将方才掩起的衣襟重新掀开,在微微的红印上重重吻下。 “让我心动的模样。”在耳畔低语,他的嗓音低沉,仿佛也染上了雨水的潮湿。 君湛然呼吸一顿,没有再说话,安静下来,周遭便全是雨水敲打之声,倚靠在南宫苍敖身侧,能闻到春日雨水的清冽气息,夹杂着一些酒气。 “梨花酿快喝完了,该差人去伏鸾山取一下。”就这么抱着君湛然靠在门框上,两人都没有进屋。 抬眼处,微启的窗棂之外,雨水如帘,江面上的一片水汽,雾色蒙蒙,犹如雾楼之上看到的景色。 随着船身摇晃,有一种独特的平静。 自君湛然于登基之日撒手离开皇城,距今已有月余,两人只带亲信,一路游船渡江,顺水而下,避开他人耳目,平日喝酒作画,日子过的十分清闲,心境与以前相比,简直可说是天壤之别。 夏国的事都交予了纪南天,枉煌德机关算尽,却万万不会想到最终登上皇位的竟会是这个与皇族没有丝毫血缘的外人。 “你不重建你的鹰啸盟?”君湛然双目微阖着。 “为何要重建,鹰啸盟还在,有我的地方就是鹰啸盟。”南宫苍敖回答,手指有意无意的从君湛然松散的发间穿过。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的雾楼已不是雾楼,该叫做鹰啸盟?”怀中之人抬起头,看不出是否不悦。 南宫苍敖已入住雾楼,雾楼有他,按他的说法,岂非就该叫做鹰啸盟。 “叫什么有那么重要?重建一栋楼不难,但我若不时常留在那里,便根本称不上是鹰啸盟。”他对重建丝毫没有兴趣。 “狂妄。”君湛然睁开眼。 目光相对,南宫苍敖笑着承认,“是狂妄又如何,纵然我再狂妄,又哪里能与随手弃了天下的人相比。” 这话里说的是谁已无需点明。 君湛然不以为意,“不是我所要之物,丢了又有什么可惜。” 是了,从未觉得可惜。 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皇位。 南宫苍敖至今都记得当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那些个错愕,惊讶,不敢置信,至今想来犹叫人觉得好笑。 再看眼前,被人称作湛王的男人面色平和,十分坦然,曾经偶尔能窥见的几分鬼魅之气,被鲜活的表情取代。 “可惜呢,湛然发怒之时那一脸森然叫人胆寒的模样,似乎许久不见了。”言下似乎还有些遗憾。 “哦?你很想念?”平和的面容有了改变,眉眼上扬,君湛然的眸底多了几分幽暗。 幽如夜色,暗若深井,与之相对,旁人也许会忌惮,有人却偏偏与之相反,南宫苍敖深深注视,目不转睛,“无论何种面貌都好,一点都不想错过。” 沙场征战,几无放松之时,这样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说,南宫苍敖不是隐藏心意不敢言说的人,君湛然觉得奇怪,“如今想来,与煌德对战的那段时日,你倒是安分的很呐。” “只是忍耐着罢了,怕过多的情感成了累赘,怕拖累你,让你分心,影响你的判断。”说出实情,他贴近君湛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梨花酿的味道,在你身上尤其好闻,真是奇怪。” 他在他耳畔低声嘀咕,仿佛全然不知君湛然正为方才的那这番话而怔愣,心房犹如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填满,快要承受不住而满溢出来。 君湛然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其来的拥抱紧的叫人窒息,他扬唇,轻轻拍扶身畔之人的背脊,“都已经过去了。” 雨水渐收,瓢泼慢慢转小,船舱的廊道里能听见雨声,也能听清楚对方的心跳,紧贴的体温,在微冷的潮湿空气里如此明显。 直到君湛然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吐了口气,“一样喝的是梨花酿,哪有什么不同。” 对他而言就是不同。不与君湛然争辩,南宫苍敖转念想起先前肖虎的话来。 “后来你将孟家堡如何了?我记得当初孟家堡声名显赫,与官府的关系还十分不错,你要除掉孟家父子,为的想必就是这一层了。” “到底是鹰帅,观察入微。”君湛然已经不会对南宫苍敖的敏锐觉得意外。 “孟家堡与官府交好,暗中进贡了不少流落江湖的珍物,官府则对他们在外的生意给予方便,这也是孟家堡取得如此地位的原因,不过此事很少有人知道。”南宫苍敖曾被人称为名捕,侃侃而谈,说起当年,对其中关系了如指掌。 “孟家堡一倒,再无人搜罗民间宝物呈送朝廷,习惯了的油水,一下没了,你说谁会为此高兴。”那便是计划之初,君湛然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与朝廷有所接触。 “谁都不高兴,想要高兴,当然只有另外找一个能为他们做事的江湖势力。”南宫苍敖打开窗,细雨微拂,吹进一阵春意,江面上已经平稳下来。 “没有人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那些官员都只看得见眼前的古玩字画,良驹美女,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说起那时候,君湛然露出嘲弄之色。 “当年你还年少,便已考虑的如此周全,实在难得。”南宫苍敖大声赞了一句。 接着说道:“朝中大臣多附庸风雅之辈,你又有一手丹青妙绝,待煌德发现你便是宫乱未死的煌湛,为时已晚,你已是备受推崇的‘鬼手无双’,当时煌德的心情可想而知。” 提起以往,南宫苍敖有意看了看君湛然的表情。 “可惜,他也只能将错就错,放在眼前看管总比放任我来的放心,只要能暗中将我解决,一切便能太平。”发现他的注视,君湛然无奈的上前。 “你在看什么?在你眼中我有那么弱?”他走到窗前,恼怒的微微眯着眼,窗外照射进来一股光亮,就落在他的颈边。 光亮沿着锁骨一直往下,照出一大片平滑的肌理,锁骨上的凹陷,肌肉隆起的胸膛,起伏有致。 一语不发,南宫苍敖慢慢扯开绛红衣襟,亲吻突然落下。 火热的唇舌比起身外的微寒江风,犹若炭火,江水声仿佛渐渐远去,只剩下唇间的热度。 第243章 所谓鬼手(五) 熟悉的手指滑向南宫苍敖的背脊,力道很紧,自丢弃皇位之后,君湛然再无牵挂,仿佛脱了自囚的桎梏,行事也愈发不羁起来。 在双方气息渐急的之时,他拉开南宫苍敖的衣,以牙还牙的在他肩背上狠狠咬下,毫不留情。 听见闷哼声,露出满意的微笑,“你再有意惹我,莫怪我让你在手下面前抬不起头来,丢尽颜面……” “你打算怎么做?如何才能让我丢尽颜面,我实在好奇的很。”南宫苍敖一扯嘴角,万分兴味。 告别过去的君湛然还是他所认识的君湛然,但又不完全是,有一些曾经被压抑的东西渐渐展露,面前的人时常令他惊喜,同时也期待不已。 君湛然将微掩的窗户完全打开,吹来一股雨水后的气味,“我怎会忘了你的秉性,不仅自责,还狂妄,想必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以为意。” “原来在你眼里我有这许多优点。”南宫苍敖笑眯了眼,视线穿过那悉绛红的长衣。 下一瞬,松散的衣袍被它的主人陡然打开,君湛然在他面前一手扯着腰间系带,一边说道:“假若一会儿有人经过,见着他们的盟主被我按在窗前呼吸急促哑声低吟,不知会如何?” “你说,是丢谁的脸?”忽然贴近,他落在南宫苍敖耳边的语声竟有些魅惑。 并非女子才会感人,总是一脸淡漠的男人一旦露出魅色,那简直能要人的命。 南宫苍敖眼神陡然一暗,“可是你先惹的我。”他一伸手。 君湛然的手腕被衣带缠绕绑起,身形反转,面朝江面,背后的手掌按在腰间。 “不如我们就来赌一赌,先打此处经过的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南宫苍敖低沉的语声里除了欲念,还有挑衅。 被缚在他身前,背对他的君湛然耳后微红。 “你说,此时会否有人经过?假若有人从房里出来,见了你此等模样会作何感想?”南宫苍敖在他耳畔低语,笑语挑逗,“要不要求我带你回房去?” 君湛然被扣的双手忽然屈指一弹,“胜负还未分呢。” 呲啦一声衣带断开,他几式擒拿手捏住了南宫苍敖的脉门,“如你所愿,我们就来赌一把。” 两人相对,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欲望。 那是情欲之念,也是好胜之心。 靠在窗前,面前是江水滔滔,船舱走道之内却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纠缠,男人的征服欲在此时完全暴露。 究竟谁会令对方臣服于欲念之下,甘于认输? 半真半假,这场纠缠和对抗一经开始似乎就无法停止,静悄悄的走道内除了风声水声,便只剩下两人的喘息,时而也会因顾及到不远处的房间里还有他人而收敛了气息,却又在对方的攻势下忘却了自身所在,险些忘情发出更大的响动来。 片刻过后,两人的衣衫都已凌乱不堪,面色发红,呼吸微促。 “湛然还不认输?” “认输的该是你吧?”没有大夏,没有皇位,更没有什么切身之痛,抛去一切,君湛然忽然很懂得南宫苍敖一直以来的心境。 从未被困于仇恨,心上没有束缚之人,行动上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所以南宫苍敖才总是那般肆意,潇洒的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撼动他的心。 而今,他也自由了,所以,君湛然在刹那间想到,这副模样即便被人瞧见了又如何。 交缠的唇舌尝到彼此的气息,急促的气息在鼻尖萦绕。 “今日湛然格外热情,你当真不怕?”被挑起兴致,笑意变得有些邪气。 “你我之事早已天下皆知,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有何可怕?”君湛然的颈边浮着一层薄汗,胸膛不断起伏,“既然已定下要赌一把,不到最后怎么分输赢……” “看来湛然是想赢了。”南宫苍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输,双眼直视看着君湛然,看他放肆的模样,看他狂荡的模样,看的移不开眼睛。 “所以你该考虑,要是阴鸠一会儿经过此地——你怎么办?”胸膛相贴,君湛然让他感受自己急促狂乱的心跳,“都是因为你,已经这样了,我不会停下。” “没有叫你停,难得湛然如此放肆,这般机会怎能错过……”喘着气,南宫苍敖在笑,笑的好像他才是占据上风的人。 “哪里难得,以后你就知道了。”君湛然吻了吻他的散发,视线停留在他半裸的身上,“堂堂鹰啸盟盟主,现在却是如此模样——” 总是风中飞扬,和它的主人一般桀骜不驯的黑发,时而如野马时而如狂狮,有时候也会平顺的散在脑后,至今已沾了汗水,发丝下露出方才的吻印,雨过天晴,阳光下南宫苍敖整个人都像是金铜色的。 “鹰帅的颜面何存……”这样的男人而今正被他压制在窗前,衣衫不整。 南宫苍敖就用那双眼睛眨了眨眼,“湛然错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觉得丢了颜面,何况你我两情相悦,云雨之事司空见惯,阴鸠也好,肖虎也罢,看见也就看见了,他们自会退避,有什么见不得人?” 这种话说出口,居然也能正气凛然。 君湛然心口一阵跃动,“我竟不觉得你这么说何不对。” 他好像无言以对,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环绕着南宫苍敖的双臂一下收紧了,“我可曾说过,当初便是你这副胆大妄为的模样让我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 南宫苍敖笑意更深,眸色更暗,“哪里还用得着说。” 君湛然吻上眼前维扬的薄唇,唇舌相接,彼此掠夺着对方的呼吸,而从南宫苍敖炙热的反应来看,他和他一样忍耐的很辛苦。 再也不想等待,君湛然正要—— “等等。”南宫苍敖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就在这时走廊一侧的房门打开了。 还未等看见里面出来的是谁,君湛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一变,拉着南宫苍敖就闪入自己的卧房,也就是就在这一瞬之间,南宫苍敖已捡起散落的衣物披上他的肩头。 哪里还管的了什么输赢,他们谁也不想让旁人看到对方此刻的模样。 火热的眼神,矫健的身躯,因为欲念而分外动人的深情……哪能被外人见得?只有自己,只能坦露在自己面前。 “楼主?鹰帅?”待肖虎站到走廊里,窗前已无人,只见人影闪过,一只熟悉的手带上了房门。 使毒的手,擅丹青的手,曾杀人无形也曾救过他性命的手,而今拉着另一个人闪入房间带起房门的动作果然也如行云流水一般。 所谓鬼手,大抵如此吧。 肖虎一脸正色的点了点头,心里这么想着。 (完) 第244章 番外二 鹰帅的刀(一) 所有人都说它是一把妖刀。 刀:长,三尺一寸二分;宽,三寸一分;重,六十六斤七两七钱;玄铁铸就,吹毛断发,水浸不锈。 它的来历很少有人知道,自它现世起,有不少人便只叫它妖刀。 宝刀非人,无口难言,有口亦难辩,它无法告诉世人,它只是出自一家不起眼的铁铺,铸造它的人应当亦不是名匠,因为并无人整日前来求刀求剑。 它还知道一件事,这六十年来,这家铁铺只出过它这一把刀。 铸刀人不知姓甚名谁,暂且便称他为无名好了。 无名极为厌恶武力,更不喜刀剑,所铸之物多为日常所用,却件件精致耐用,不同凡响。 传说他的妻儿是被恶人所害,就死于长刀之下,后来他用刀杀了仇人,躲避官府追查,躲进了个偏僻之地,打铁为生,几十年间,再没有人听他开口说过话。 某日,有个江湖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他的能耐,来到此地,给了无名一块玄铁。 玄铁不同凡铁,乃江湖至宝,任何兵刃在锻造中只要加入一小块玄铁,就再也不是寻常的兵刃,何况是这样一大块。 假若是武林中人,见了那么一大块玄铁,定是要眼红的,但无名只是个普通人,他只知道打铁,不知这样一块玄铁在江湖上会引来多少觊觎,所以那江湖人将玄铁给了他,十分放心。 他要无名为他打一口大刀,并允予重金。 厌恶刀剑之人怎会铸刀?无名断然回绝。 这江湖人也是个魔头,逃至此地,再无其他可信之人能够托付,逼着无名为他铸刀。 铸刀,还是死,只有这两个选择。 前面已经说过,无名只是个普通人,尽管他厌恶刀剑,命却还是想要的,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依言而行,为人铸刀。 打一口刀不难,难的是如何用玄铁锻造一把世间少有的宝刀。 无名虽然仇视刀剑利器,却真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奇才,他的妻儿被刀所害,他的双手用刀杀过人,曾经不止一次的,他瞪视着刀锋,不知时间流逝。 他对刀——这件兵刃,满怀仇恨。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讽刺,人往往总是更了解自己的敌人,它的犀利、它的残忍、它的每一道反光、每一丝弧度,最佳的模样,也是最伤人的模样,早已在无名的心中反复描绘。 他在锻造他最仇恨的东西。 恨意随着每一次敲击,每一次火焰的跳动刻入刀身,他恨,为何命运不由自己掌控!他恨,为何自己竟要铸造最厌之物! 那是个月圆之夜,无名终于握起长刀砍向了江湖魔头,他自然不是江湖人的对手,最终被自己所铸的长刀所杀,临死之间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 杀。 长刀染血,从无名手中抛飞而起,刹那间黑色刀身上红光四射,遮住了月色,魔头见宝刀出炉十分欢喜,仰头大笑伸手去接,不知为何竟没能接住。 刀锋在空中旋转了几下,疾速坠下,无巧不巧的插入了他的颈项。 魔头拔出刀来大吼一声,死了。 在两具尸首之间,只剩下这把染血的刀落在地上,在血泊和火焰之中熊熊燃烧。 也许,早在无名答应为魔头铸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这么做,要在最后一刻,用一用他亲手打造的刀。 后来这把刀被过路的人捡去,又流落江湖,据传得到此刀的人都会身染戾气,遭遇横祸,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所以大家都叫它妖刀。 这些都是它后来听说的,它不知道世人为何会这么说,其实,它只是一把刀而已。 它不知道世人为何要称它为妖刀,曾经持过它的人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这样的人身在江湖,即便身边没有它,早晚也会落得那样的结局吧。 为何要迁怒与它? 它真的不知道“人”的想法,在它的世界中,唯有生与死,就这么简单。 不知过了多少年,在被人称作妖刀的岁月里,它在不同的人手里辗转,染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某一天,落到了一个少年的手中。 映在刀锋上的面容,有一双犀利的眼睛,一如刀光,他似乎很高兴,竟先在自己的手腕上试刀,伤口深可见骨,霎时间血流如注。 少年很意外,没想到这把刀竟如此犀利,它以为他会惧怕。 “好刀!”他却不见惊容,居然笑了起来,十分欢喜的模样,拍了拍刀身,一手高举,任凭鲜血留下,“我要叫你遮日!” 一抖手,竟将长刀舞了起来,阳光在刀身上反射出一片红,暗色如血,遮天蔽日。 自这一刻起,它有了名字,它叫遮日。 在之后的岁月里,遮日这个名号越来越响,它随着持刀者的名号一起,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渐渐的,没有人还记得它曾经是把“妖刀”。 持刀的这个少年,后来所有人都叫他鹰帅。 鹰帅,南宫苍敖。 他离开了南宫世家,自创鹰啸盟,叱咤江湖,连朝廷也不得不对这个桀骜到似乎没将官府放在眼里的年轻人另眼相看。 他率破奇案,擒获不少江湖大盗,他行事不羁,洒脱风流,被男人羡慕,被女人倾慕,无论遇到任何困难和挫折,只要他想做的事,似乎就没有做不到的。 他是江湖上的传说。 没有人见过他流泪的样子,就连当年的大将军南宫晋死去之时也没有。南宫晋,那是他的父亲。 它不知道他抱着酒坛在屋顶上坐了一夜的那日,是否流过泪,它只知道,自那一日起,他再也没有让它离开过他的视线。 他的手边永远有刀,在床头,在枕边,在腰间,就算沐浴入睡,也从未让它离开过他一臂之遥。 有什么东西在改变,它知道。 之后,他便离开了南宫世家,任凭家人如何劝说,如何反对,如何质疑,乃至恶言相对,他没有任何解释,大笑三声,便去了。 它不知道他为何要笑,分明他的心里并没有那么高兴,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很沉很沉,沉重到任何人都不应该再笑的出来。 但他是南宫苍敖,任谁从他身上都看不出不同来。他依然能喝酒,能开怀大笑,处事谨慎,无可挑剔。 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心,即火热又冰冷,冷的如同冰刺,热的如同火焰,时而是荒芜一片,只剩虚空,时而又遍布荆棘,仿佛要把所有人都缠绕绞碎。 那是深刻的恨,一如当年铸造它的无名——不,比无名心底所怀的恨还要强烈! 它忍不住颤抖,在那一刻嗡鸣起来。 这是灵魂深处的共鸣,尽管它只是一把刀,不是一个人,但它依然在颤栗,因为兴奋,也因为恐惧。 这个男人很危险,这种危险就来自他的灵魂,能和刀魂共鸣的人类,还是人吗? 所有人都该远离他!假若它是妖刀,令它有所共鸣的就不是凡人!他的灵魂已经有一半不在人间!远离他!他会将周围的人一起拖入冥府地狱! 刀身一阵红光闪耀,南宫苍敖没有错过,好几次在遇到巨大的危难之前,它偶尔会泛起红光,仿佛是在警告他,前路危险。 他已经知道那个男人便等同于危险,还是走了过去。 它知道,自少年起开始就是这样,南宫苍敖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有时候他甚至对危险的事物有特别的兴趣。 它还知道,就如它感应到这个男人心底的黑暗一样,南宫苍敖也感受到了。 他和它一样,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个男人叫君湛然,人们都称呼他为君楼主。 雾楼,君湛然。鬼手无双,君,湛,然。 然后的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这份感情,起初究竟是源自好奇,还是好胜之心,抑或是如外人所说的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它不知道,它有许多事情不知道。 它只是看到,在君湛然身边的南宫苍敖,真正的笑了起来,发自心底的笑。 它只看到他们一起喝酒,它感受到琴音,它还感受到琴音里的感情,无论爱恨,至少,君湛然还是个活人。 它以为南宫苍敖会被君湛然拖入无底深渊,但是他没有。 他是在很擅长制造意外,最终,竟然是他将君湛然边做了一个“凡人”。 是了,就如他令他不再是“妖刀”一样。 他们之间有争执,有纠缠,有恶言相向的时候,亦有在床榻之上的缠绵,后来君湛然不再用轮椅,后来君湛然与南宫苍敖一起选择面对心里的恨意。 原来他眼底的黑暗,源自一个惊天的秘密。 它跟随他们去了异国,经历过火海,陷入过死地,还遭遇过铺天盖地的毒虫,也许没有人知道为何当时那些毒物会惧怕它,南宫苍敖没有深究,将其当做宝刀的灵性。 其实他没有错,只不过并非“灵性”,而是“毒性”。随着无名一次次打入刀身的恨意,那一份怨毒始终沉睡在它的灵魂深处。 这份血腥的煞气,所有死于这把刀的亡魂身上的怨气,足以令所有毒虫退避。 它们都能察觉到危险临近,就如天灾之前虫蚁都会迁徙,它们敬畏于它。 南宫苍敖自得到它的那天起,一定也感觉到了它的危险,却一直不曾受到它的影响,他早就知道它的过去,却从无敬畏之心。 它一直都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凭什么如此笃信他是个例外?这究竟是无畏,还是狂妄? 但事实证明,他一直是个例外,他也确实有资格狂妄,他竟能叫一个即将登基的皇帝为他放弃了权位。 也许,君湛然早就计算好了,他从未打算登基为帝,无论如何,此后的是,它知道的已经不多,因为时常将它带在身边的南宫苍敖,如今已不再刀不离身。 一切都尘埃落定,今日,它躺在这里,就斜靠在床边,而南宫苍敖却在房门之外。 他不再需要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的刀。 房门忽然打开,又忽然关上,方才房门外的说话声转到了房内。衣衫落地,然后是两个人的呼吸,君湛然的说话声不再像平日里那么平稳。 “好像是肖虎……” “所以?湛然想说什么?丢了颜面的是谁?”南宫苍敖的喘息中有笑意,床铺上突然受到重压,他的呼吸更急促了。 “我不知道,不打算去想,我只想看你……”与在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热切的语调,倘若有他人在场,一定不敢相信吧。 第245章 鹰帅的刀(二) 无论如何,君湛然的这一面是不会被旁人瞧见的。这一点遮日十分肯定,因为它太了解南宫苍敖。 “想看我吗,这样才看的更清楚些——”南宫苍敖突然发动了某种攻势,君湛然一声闷哼之后,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许久,才缓缓吐了口气,咬牙切齿般的说道:“你……给我等着!” 他的语声发颤,南宫苍敖似乎也不好过,喘着气轻笑,“来日方长。” 是啊,来日方长。 遮日刀静静的靠在床榻边的角落里,出鞘的那一截反射着凛冽的刀光,帐幔没有放下,床榻上有些动静,相比这两个人又要较量一番,不分出个高下不会罢休。 这两人时常在无人之时进行类似较量,有时占据优势的是君湛然,有时是南宫苍敖,他总是不遗余力的想做获胜的那一方,而君湛然亦然。 不知这一次最终又是谁占据上风? 经过漫长的岁月,据遮日所知,世间的人很喜欢在床榻上做某些事,只不过有的人每次都与不同的人,有的人则只偏好同一个人。 其中的区别,它并不那么明白,它只是记得南宫苍敖曾将它放在枕下,直到某一天,未曾归鞘的它险些伤了君湛然。 此后,它再也没有被搁上过床榻。 “湛然……”手掌滑过皮肤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里仿佛有了回响,南宫苍敖的手一定紧紧拥抱着什么。 “等等,苍……敖……”这样的要求似乎并没有得到满足,有人不止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你且等着……看我明日如何让你下不了床!”紧紧抓着南宫苍敖的肩头,君湛然眯着眼从齿缝中迸出威胁的话,本应是一国之君的男人,自有一番威仪。 紧绷的面容,还有那双慑人的眼,要是别人,定是会怕了吧,可越是如此,却越是令南宫苍敖不想放开,他眼前,只看到泛起红潮的脸。 “拭目以待。”床铺震动,仿佛随着江水荡漾。 房内有男人的呼吸声,呢喃声,身躯交叠,碰撞出一室旖旎,不知过了多久,君湛然又说了什么,也许是另一种威胁,这一次倒叫南宫苍敖没了声响。 君湛然从来不是甘于下风的人,尽管他从未持过遮日,遮日对他却并不陌生。 毕竟,它的刀锋曾经划破过那身绛红色的衣裳。 那一日,也不知怎么,南宫苍敖见了刚沐浴完毕的君湛然,忽然举起了刀,刀锋起,丝帛裂,露出内里的匀称修长。 它不懂其中有何乐趣可言,南宫苍敖却瞧的兴味盎然,目不转睛,换来君湛然目中的一道诡色。 下一刻,破裂的衣物尽数脱下,赤足的男人向南宫苍敖走来,很快,持刀的手就已经拿不稳它,它被随手放置于桌案上,再也无人理睬。 要知道,当年南宫苍敖驻足花楼之时,可从未将它置于过视线之外,它始终在他的手边,无论是酒桌,还是床榻。 也曾有女子出于他人的授意,为了它有意接近,不惜以身交换,只为了一睹“遮日”真容,却在床上被刀锋取去了性命,血色染了满床。 同样是血,南宫苍敖却不容许它令君湛然流血。那一日,在它的刀锋差一点就要碰上君湛然的一刹那,他把它扔到了床下。 尽管它认为,出鞘的刀刃最终可能只会伤到他的头发。 “幸好还有冷了的茶水。”床上有人翻身下来,脚步在床沿停顿了下,才走到桌边。 房内已经安静了,不知何时云收雨散,君湛然手里握着茶盏,披在肩头的衣衫露出印有红痕的颈,他喝了一半,将另一半递给了床上的男人。 “喝剩的,还要不要?”他往下注视,双目半敛,看南宫苍敖接过他的茶去,漫不经心的说,“才与你相识的时候,你就爱喝我喝剩的残酒。” 南宫苍敖一口饮尽,将茶盏递回他的手里,还一并握住了他的手,“哪里是什么残茶残酒,你喝过的才别有一番滋味,不如再予我喝半盏?” 君湛然本意是调侃,不曾想他厚颜的很,目光微闪,倒了满盏茶水,喝到口中,缓步走去,又倾身封了南宫苍敖的口—— 冷茶清冽,从纠缠的唇齿之间流下,天色已暗,水色折射微光,顺着南宫苍敖的下颌一直蜿蜒到胸膛,君湛然放开他,温热的舌尖从上往下划过,将流下的茶水舔入口中。 “如你所愿。”他在南宫苍敖耳畔低语。 南宫苍敖伸手一拉就要将他拽回床上,船身忽然一阵摇晃,斜靠在一旁的遮日也倒落地上。 这时伸出一只手来,白皙有力的手指,将它放到了枕畔,“你的刀——” 长刀的主人将它从面前移开了,“刀是对敌之时用的,放在这里岂不大煞风景。” “这可是陪你征战沙场的贴身之物。”君湛然像他那样,拍了拍刀身,南宫苍敖一抬眼,“与我一起征战沙场的是你。” “还有它。”君湛然站在床前,看来似乎对这把刀颇有兴趣。 半裸靠在床头,南宫苍敖接过遮日,刀身触碰到还残留情事热度的手掌,更显冰冷,刀出鞘,冷光四溢,稍运内力,暗色红光便隐隐吞吐。 “像极了人血之色。”君湛然细细端详,突然说道。 “刀光?”南宫苍敖徐徐划出一个弧度,“据说它是把不祥之刃,但我不信。” “那你信什么?” “信我自己。” 其实君湛然在方才开口之时已经料到他的这个答案,眼前他果然露出自负之色,他却并不讨厌。 “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他开口,不是赞赏的话,眼神却泄露他的笑意。 南宫苍敖看在眼里,勾唇反驳道:“这哪里说的是我,分明是在说你。” 江湖传言雾楼楼主薄情寡欲,不近人情,这几个字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遮日刀刀身红光闪动,仿佛是在应和南宫苍敖的话。 “宝刀择主,物如其人,你的刀果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君湛然轻抚刀身,刀身竟一阵微微颤动,跃跃欲飞之状叫人称奇。 “好一把通灵宝刀。”心底隐约感受到某种奇异的感觉,从刀身之上传来,他忍不住称赞。 见他不断抚摸遮日,南宫苍敖将他的手从刀上挪开,“赞刀不如赞人。” “世间能让我另眼相看的人本就不多,对你,不仅是另眼相看,还让你做尽了不该做的事,你还要得寸进尺?”长刀到了他手中。 未被刀身遮挡的另一半脸,黑眸闪烁,缓缓说道:“可要我让你尝尝刀锋的滋味?” 刀刃在半空寒芒微动,南宫苍敖想了想,一挑眉,“这把刀的厉害?我早就知道。”说着抬起手臂来。 臂上一道疤痕,看来年代已久,与其他伤痕比起来分外显眼,只看眼前,便知道当日伤口有多深,君湛然意外,“我一直以为这是你与人过招留下的伤口,难道……” 抬起他的手臂,君湛然看的很仔细,“这是怎么回事?”他沉下脸。 他显然很不高兴,南宫苍敖若无其事的说道:“当年试刀的结果,只随意划了一下,便见了骨,当时我就知道这是把好刀。” 他笑的愉悦,一脸自得,“当年我的眼光就不错,如今只怕是更好了,连大夏的君主都被我从百姓的手中抢了过来。” “夏国的国君可不是我,是纪南天。”君湛然提醒。 还刀入鞘,南宫苍敖半坐起身,曲起一条腿,“皇座上的人确是纪南天,但天下人都知道,真正掌管大夏的人还是你。” “倘若纪南天能管得好,夏国之事我再不会插手半点。”说起此事,君湛然并不觉得高兴,他并没有将皇位放在眼里,只觉得是件麻烦事。 纪南天尽管已算是大夏之君,但他忠于先皇之心并不改变,原是江湖人出生,哪里做的了什么皇帝,他是放君湛然离开了,却并不死心。 自他们离开皇城之日起,纪南天便命人暗中跟随,为的就是掌握他们的动向,至今为止已传书过三五回,为的还是国事。 “当初将皇位给了他,为的就是不拿这些事来烦我,没想到最后还是一样。”他皱眉,绷起的脸意味着他已失去耐性。 这种表情南宫苍敖最熟悉不过,他只要烦躁起来就会这样,曾经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时刻保持冷静、克制,如今,他再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 “看着我作甚?”眼神一转,他又成了那个冷漠孤僻的雾楼楼主,还有些不耐烦。 “这样很好。”深深注视,南宫苍敖的这个回答很突兀,君湛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南宫苍敖接着说道:“像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想生气的时候就生气,高兴的时候就开怀大笑,是喜便喜,欲恶便恶,随心所欲。” 船身摇晃,君湛然注视着帐幔上的涟漪,想了一会儿,“好像自我出生起,还从来不曾这么随心所欲过。” “儿时也不曾?要知道你可是最受先皇宠爱的皇子。” “再怎么受宠,毕竟身在帝王家,随心所欲?”他冷笑反问,一脸兴味,“连帝王一起算在内,你觉得那个宫里有谁能够随心所欲?” 就连昏君,也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南宫苍敖在他额边吻了吻,“是了,是我问错了,作为补偿,从今日起,湛然想如何便如何,好不好?” 他怕他又记起往事,心里不快,但也不必当他是孩子般哄着,君湛然阖了阖眼,“好。” 他靠近,“这可是你说的——” 黑眸中的诡色南宫苍敖不会错认,他怎么会忘了,君湛然最是擅于抓住机会的,当下也不退避,只要他高兴,“是我说的。” 一言既出,自没有抵赖的道理。 君湛然显然很满意,正在微笑间,外面传来叩门声,好像生怕打断什么似的,小心翼翼。 那是殊衍的声音,“盟主、君楼主,后面有船追来了,看样子应是找湛王的。” 熟悉的人都称呼君湛然为君楼主,殊衍却说是找“湛王”,那便只有一个意思——船上的人来自皇宫。 他们求见的不是笑傲江湖的雾楼楼主,而是弃了皇位的湛王煌湛。 “臣纪南天,求见湛王。”暮色之中,纪南天站在船头,声音远远的随风传来。 这一次,不是书信传递,竟是已手握皇权的夏国君主亲自来求见了。 第246章 鹰帅的刀(三) 江面上,另一条船不远不近的跟着,船头除了为首之人,还有一众随从,想来该是皇宫侍卫。 “已是九五之尊,纪南天还以臣子自称,这次的来意不简单呐。”南宫苍敖斜靠床头,一派慵懒的模样,看来没有半点想起身的意思。 “为何我觉得你有些幸灾乐祸?”君湛然不慌不忙起身穿衣,忽然回头,“要是他果真是来送还皇位,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目光相对,床上的男人仍是悠然的模样,“你自己决定便好。” 他不说要他答应,也不说要他别答应,却给了这么个回答。说完,一闭眼,竟不再开口了。 君湛然也不再问,穿上衣物,整理仪容,缓步走出房门,“让纪南天上船来。” 殊衍还在门前等候,闻言躬身领命,半点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君楼主有令,让你上船来。”出得船舱,他扬声传话。 那一头的人分明是夏国而今的君主,却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说到底,谁都明白,本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 纪南天上船了,一身素衣,满头蓬乱须发都已梳理干净,身后没有带任何一个人,独自站在船首,肃容的模样,与往日那疯癫之状判若两人。 “臣叩见——”他方一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起来吧。”君湛然不让他往下说,更无需他下跪,“身为夏国国君,哪有到处跪人的道理,纪南天,你当初那般狂态去了哪里?” 当初纪南天为了试探他的能耐,无所不用其极,何止狂态,简直已是疯魔。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宫乱内情已大白天下,邪佞得诛,湛王威名远扬,身为臣子,总没有再卖狂的道理。” 君湛然留意到,纪南天仍未肯改口,自称为臣。忽然想到,相较于纪南天,有人只怕是面对君王也不甘称臣的,即便在皇位上的人是他。 “你是来游说我继位?”君湛然迎着江水,负手而立。 他显然没有什么周旋的心情,问的直接,纪南天是个明白人,当下也不绕圈子,“正是。” 君湛然远眺江面,没有接话,江面上波光粼粼,泛着涟漪,背影被暮色包围,纪南天越看越觉得这身形这气度和先皇酷肖。 “湛王登基是先皇所愿,臣虽为皇,却是暂代皇位,唯有湛王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人选。”纪南天当日不曾推拒,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当日湛王一走了之,臣只能答应接下皇位,要不是如此,还能怎么办?臣真的是不得已,对这个皇位,老臣实在没有半点妄念,求湛王回宫吧。”纪南天言辞恳切。 “是你想让我继位,还是因为父皇遗命,是他要我继位?你就这么听一个死人的话?”一回头,君湛然称他的父皇永盛帝为“一个死人”,居然面不改色。 纪南天心里暗道,大仇得报,湛王的脾气比起以前来,却似愈发的大了,“先皇对老臣有恩,先皇遗命,老臣自当尽力。” “既如此,你便好好当你的皇帝去,才好尽力。遗命不遗命的,本王管不了那么多。”君湛然拂袖,转身欲走。 纪南天扑通跪下了,“看在臣为夏国尽心尽力的份上,求湛王回宫!” “你已是一国之君,说跪就跪,成何体统,还有夏国的颜面呢?你又放在哪里?”君湛然回过身来,低头,纪南天竟拽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悦。 “臣恳请湛王回宫!”纪南天抬起头,“只要湛王一日不答应回宫,老臣就一日不松手,是谁的耐力更久一些,终会有个答案!” 一双老眼还未昏沉,精光闪烁,纪南天当初那般不择手段,为的就是让君湛然登上皇位,而今又怎么肯就这么轻易放他离去? 登基之日是大局为重,不得不放君湛然走,如今时日已过,煌德的余党也已经清除,夏国安定下来,他岂会再放他逍遥。 “恕我插言一句,不是还有其他皇族吗,不能让别人来继承皇位?”船上还有其他人,温如风正在欣赏对岸风光,听说纪南天来了,跑来凑热闹。 “别说其他皇族成员都已被煌德暗中谋害,就算有人还活着,唯一能继承皇位的还是湛王,这是先皇遗命,有遗诏为证。”纪南天时常疯疯癫癫,亦正亦邪,在这一点上却从来不含糊。 “可登帝位者,唯有湛王一人!”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身份,纪南天双膝跪地,抓着君湛然不放,“湛王若不登基,也不怕夏国在臣手中有个万一?” 好言相劝无用,他竟连要挟的办法都用上了,“是湛王将皇位给了老臣,老臣若是有负所托,办坏了几件事……” 他嘿嘿一笑,“湛王总不能眼看着大夏再经磨难,民不聊生吧?” “就算毁了你的一世声名?” 见他皱眉,纪南天心头顿时一喜,点头,“横竖我纪南天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好名声。” 没想到君湛然却叹了口气,淡淡回道:“生死有命,大夏也有大夏的命数,要是大夏命数已尽,我也无话可说,随你。” 他分明是吃定了他不会那么做!纪南天顿感头痛不已,先皇有恩与他,他自然不会拿大夏来开玩笑,君湛然是早就知道。 两厢僵持,一跪一站,眼见游说无果,纪南天忽然高声说道,“臣再次恳请湛王,请湛王回宫!” “请湛王回宫!”这一次,另一条船上传来应和之声。 只见舱内数十大臣鱼贯而出,除了宫内侍卫,竟还有文臣武将也在其中,纪南天这一回是铁了心的要请他回去。 君湛然仍是一片漠然之色,无论他心中是否有所动容,至少面上半点瞧不出来,就连纪南天这个老江湖这会儿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在纪南天眼中,他已不是原先那个一心想要复仇的君湛然了,当日他在登基大典之上抛下一切,绝尘而去,那时的笑声他始终不曾忘记。 “臣恳请湛王回宫。”他跪下,那条船上一众大臣也跟着跪下,隔水相对,让温如风等一干人看傻了眼。 要知道,此时若有强敌来袭,一发弩炮,就可能动摇大夏的社稷。 这般声势船舱里的人岂会不知,却没有见任何人出来。南宫苍敖如他所说,将选择权交予了君湛然自己。此时此刻,盟主为何不出来这种话,也没有一个夜枭会问出口。 盟主从未束缚过君楼主的自由,他们之间,谁也不愿意拖累谁。 “湛王——”纪南天苦口婆心,却没有讨得君湛然半点回应,大夏何去何从,前路未卜,大臣们也是忧心忡忡。 “我已是一个江湖人,尔等不用这么称呼。”君湛然连头也没回,望着远处的景致,纪南天还跪在他身后脚下,忽然长叹一声。 “湛王的心愿已了,臣想知道还有什么能令湛王在皇宫多待一刻?” “没有。”这个回答太干脆,君湛然想也不想的回答。 一干大臣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世上哪有人不肯做皇帝的?这种事放眼天下诸国,也只有他们大夏的湛王才会做的这般彻底,追根究底,莫非是因为…… “陛下!要是我们请鹰帅一起回宫,请他为夏国的大将军呢?!”远远的,有大臣兴奋的隔江大喊,甚至已等不及的改了称呼。 君湛然这一次没有马上回答,众人心里燃起希望,要是他肯回宫,再加上鹰帅的能耐,无疑是如虎添翼,对夏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都忘了吗,鹰帅要是回去了,他能眼见湛王娶妻生子?”纪南天冷冷的插言。 “那如果不设后宫呢?!不提此事,不求皇储,二位是不是就肯回来?!”越想越对,只要不求皇族子嗣,岂不就能说动湛王了! 君湛然不置可否,纪南天站起身,“此事可容后再议,老臣只想提醒湛王,这大夏还是你们煌家的大夏,就算老臣可暂代皇位,但我年事已高,又孑然一身,难道要等老臣死了,湛王才肯回宫?你要是不回宫,今后大夏又该如何?” “这些事,湛王可曾想过?”纪南天看的很长远,他曾是永盛帝的心腹,这些话说出口,语重千钧。 “大夏是你煌家的,你从煌德手中夺了过来,就要对它负责。湛王,就算你说自己已不是煌湛,但你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你要和这个大夏一起,将其弃之不顾吗?!”说到后来,纪南天已是一脸厉色。 周围都安静下来,大臣们眼巴巴看着站在船首的男人,等待君湛然的答复。 外面静,船舱内就更静了,静的听不见外头的响动,南宫苍敖已穿上衣物,坐在房里,他在擦刀,就如他平日做的那样,擦的很慢,很仔细。 遮日已经陪了他许多年,每次心中有所思的时候,他就会这样慢慢的擦拭这把刀。 黑色刀身,蕴着寒光,微红,锋利逼人,它随时都可以取走他人的性命。 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前,用力敲了几下门,不等他回答便推开了,“盟主!君楼主他答应了!” “答应何事?” “他答应回宫了!”门前的殊衍喘了口气,急促的说。 第247章 鹰帅的刀(四) 遮日泛起一阵赤红,红的就好像从火炉里刚拿出来。 刺目惊红一闪而过,重归幽黑之色,就犹如南宫苍敖的脸色,一阵急变之后,又恢复原样,淡淡点头了,“我知道了。” 殊衍当下便觉得盟主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君楼主,只要在君湛然身边久了都知道,他神情越是轻松浅淡,心底的翻涌就越大。 不知道能说什么,殊衍悄悄退去,遮日刀在南宫苍敖手里,幽黑,沉静,方才红光掠过之处,床边帐幔悉数碎裂,片片落下。 刀气。 但凡只要是把好刀,都有刀气,遮日的刀气内敛,一经发动却锋芒毕露,它不止是把好刀,还是把曾被人称为妖刀的宝刀。 所谓宝刀通灵,正是因为刀随人心,遮日不懂世间人情,它只是在一霎之间动了杀意。 假如能杀了那个多话的老儿就好了。 它忽然有了这种想法。 假如能杀了那些难缠的所谓大臣,毁了那条船,甚至毁了大夏,就好了。 红光忽闪了几下,一双手从刀背上抚过,光芒渐渐褪下。 重回舜都,再临皇城。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登上皇位,成为九五之尊,无论君湛然有多不想承认,他身上流的终究是煌家的血脉。 当皇帝的滋味究竟是如何的?遮日仍然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南宫苍敖,并非君湛然,它不过是在南宫苍敖的手里,见证了君湛然登基的模样。 刀身在刀鞘里微微颤动,南宫苍敖握刀的手捏的很紧,不知是亢奋,还是其他。 虽然许多世间的事它都不明白,但它明白何谓责任,君湛然便是为了这两个字,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这个他曾经最想回来的地方,也是被他头也不回的丢弃的地方。 如今,他就在这重新建造的大殿里,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座上,只见他身披皇蟒袍,发束金玉冠,脚下十六阶,龙涎香炉在侧,薄香袅袅,高高环绕,犹如天人。 早朝之上,南宫苍敖就和其他大臣站在一起,行跪拜之礼,参见君王。君湛然要他们起身,他们就一一站起,侍立两旁。 但南宫苍敖分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昨夜,他分明还在君王的寝宫之中,那两人分明还亲昵的如同一人,为何第二日,却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所谓君臣,便是如此。 这句话,曾出现在那两人的对话之中。 就算再怎么不顾天下人的眼光,不顾伦常,在朝堂之上,总要分君臣。这两人正是这么做的,人前分君臣,人后如何,便与旁人无关了。 南宫苍敖成了大夏的将军,以他的能耐为将,无人会有二话。他与君湛然的关系众所周知,也没有人敢当面调侃。 本来,事情就该这么平定了,但这毕竟是朝堂,是争名夺利之处,更有许许多多的蜚语流长,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之间,也不是寻常的君主与妃嫔的关系。 “今日安佟是不是给你送礼来了?”御书房中,南宫苍敖手里拿着一幅画卷。 “不就是你手中所拿之物。”君湛然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在他面前的案上堆着厚厚的奏折。 “听说带着这幅画来的是个绝色佳人。” 他言外有意,君湛然当然听的出来,“是又如何?” “他到底是送画,还是送人?”南宫苍敖揶揄,“分明知道你是我的人,还使出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实在枉为一城之主。” “朕是你的人?”君湛然抬起眼,笑了。 “难道不是?”南宫苍敖挑了挑眉,忽然凑近玩笑道:“如今整个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不若下回湛然在床榻上也如此自称,让我试试将一国之君覆于身下是何感觉……” “身为一个将军竟敢这么说,胆子倒是不小。”君湛然皱眉脱口而出,看到南宫苍敖脸色,想要收回已经晚了。 南宫苍敖目光深沉,看了他一会儿,“看来是臣僭越了。” 说完,放下手里的画出了门去,君湛然猛然起身想要去追,又停了步,站在高高叠起的奏折前,他久久的望着桌案群臣呈上的这堆东西,出了神。 君与臣,如何能长相厮守,不分你我?君王至尊,可允另一个男人将他视作私有之物?即便能允,文武百官又会怎么看? 遮日刀不懂人间世情,却懂得何谓骄傲。 若非皇座上的人是君湛然,南宫苍敖未必甘心跪下。要是换了别人当皇帝,他明面上自会做的漂漂亮亮,面面俱到,暗地里如何,那又是另一回事。 从未将皇权放在眼里,我行我素,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固然是将君湛然心底的毒拔除了,但君湛然也缚住了他的手脚,他是随君湛然回宫的,若不是他,大夏不会有这位南宫将军。 君湛然当初答应回宫,不曾询问他的意见,是坚信他不会有异议。一个若回宫,另一个当然也要回去。 南宫苍敖却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要君湛然想这么做,他必定会在他身侧。他若为皇,他便辅佐他,一起保大夏社稷,他若游历江湖,他便与他一起山水相伴,共赴危难。 这岂非早就说好了的事? 遮日刀静静放在桌上,红芒闪动,说好了的事,待到真的到来的时候…… 心里,当真没有一丝芥蒂吗? 改变,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是从这一日的冷战开始,还是从那一日南宫苍敖应邀赴宴开始?又或是从他的那一皱眉,和他衣襟上的一点胭脂? “要是我们从未相识!哪里会有今日之事!身为大夏之主我竟然要同一介歌女流莺争风!出了宫你就自由了是不是,你如此明目张胆未免也太过放肆!” “你若在场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喝酒罢了,难道一介歌女流莺能与你相比?说什么从未相识!你真的希望我们从未相识?!要真是如此,君是君臣是臣,我南宫苍敖再不会逾矩,你也别想来招惹我!只管好好当你的皇帝就是!” 门合上,出了房门的人,再也没有踏进过一步。 早朝之上,君臣之礼,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在阶下仰望,对视的双眼之中可有思念和痛楚?遮日是文武百官唯一一把被允许带进大殿的兵刃,而它除了表面的平静,什么都不曾看到。 这两个人很相似,都太过骄傲,也都太懂得掩饰。 遮日不是人,在它眼里只有真实,它无需看懂表面如何,它只知道,君湛然并不希望看到南宫苍敖跪于他的脚下,即便南宫苍敖并不介意。 他不喜欢看到他这么做。也不喜欢,令南宫苍敖不得不这么做的自己。 他在放他自由。 那南宫苍敖呢? 深夜,屋梁,一个人一壶酒,一把长刀横卧。 南宫苍敖在想什么?也许该问问他手中的酒壶,问问那一盏梨花酿,他喝下它的时候,是在想寝宫里的那个人,还是在想该如何保住那个人的威名? 一国之君,断不能因为他而落人话柄。既然回来了,便要成为名动诸国的君王,令天下臣服! 湛然,你欲放我自由,我要的却是保你无恙。 我要让你——在这帝位之上,再无旁忧! 遮日觉得人心复杂,它永远不会懂得这是为什么,说好的一起坐拥天下,说好的共图大计,为何最终,变成这般模样? 分明都是为了对方,不知不觉间,却形如陌路。 遮日又不明白了,他们究竟是太有默契,还是太过自负,何以认为唯有如此对对方才是最好的?日复一日,它只见到,这二人竟真守住了君臣的本分,而它也看到,君湛然心底的毒虽已拔去,又渐渐生了冰霜。 岁月,就这么过去。 在这段悠长的岁月里,遮日又饮了不少人血,沙场之上,它追随南宫苍敖杀了不少强敌,而这一次,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男人,君湛然。 他已是九五之尊,称霸天下,他的地位,已不容许他轻易出征。 战场上,遮日听见铁蹄巨响,听见刀剑争鸣,却再也没有听见南宫苍敖发自心底的笑。 要是能毁了大夏,就好了,这样就能独占那个人了吧…… 翻来覆去的,有个声音一直在这么说,但遮日很明白,南宫苍敖永远不会动手,他想这么做,只是因为一个人,不这么做,亦是为了那个人。 这一年,天下一统。 “老臣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垂垂老矣的纪南天,再也没有一双暗藏精芒的眼,微微弓着背,站在大殿之上。 已成为名动天下的战皇,君湛然站在阶梯上,负着手,敛着目,“哪一天?是夏国君临天下之日,还是本皇万人之上之日?” 纪南天摸着胡须,呵呵笑了,“这有什么差别,陛下之名便是大夏之名,将四国重新收归,夏国铁骑令整个天下甘心臣服,这是陛下之幸,也是大夏之幸。” “那南宫苍敖呢?”君湛然说出了一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南宫将军战功显赫,陛下为了他终身未娶,后宫始终空置,此事人尽皆知,已成一段佳话。” “佳话?”君湛然冷笑,“朕的战皇之名,靠的是他,夏国有今日,有一半是他的功劳,朕与他之间……” “陛下与南宫将军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夏,抛却私情,群臣都看在眼里。”纪南天似乎不想让他说下去。 “朕与他之间,还是如你所愿了。”君王转过头,面容淡淡的,眼神很冷,“一开始这便是你的用意,一切都是为了先皇遗愿,一切都是为了大夏,那年你请我回宫,为的就是这一天。” 纪南天注视着香炉上燃起的薄雾,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有陛下和南宫将军,这是夏国的造化。” “夏国已没有南宫将军,他走了。”君湛然忽然这么说。 “走了?去哪里?还是……”纪南天脸色终于一变,“听闻此战南宫苍敖凯旋,他人呢?这么些日子,怎没有他的音讯?” “他走了。”阶上的君王还是只说这一句,远远的看着宫门之外的天,“他走了,我也该走了……” 摘下束发金玉冠,解开皇蟒袍,他走下阶梯,任凭皇袍染了尘埃落于阶下,仿佛没有看到纪南天,径直走了出去。 纪南天大叫,“陛下你去哪里——” 人影一闪,已在远处,君湛然定身,转过头来,“还能去哪里?他在等我。” 阳光下,他微微一笑,仰头望了望天,发鬓的银丝泛起一阵灰白,纪南天恍然间算了算时日,二十载岁月,陛下正当壮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竟生了白发?! “陛下————”他的叫喊声也不禁颤抖起来。 君湛然却已经远去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焚香飘渺,徐徐萦绕。 湛然…… 氤氲之间,一道红光微微闪烁,南宫苍敖在心底大喊着君湛然的名字,蓦然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睡去,手里还握着遮日刀。 刀身之上,红色光芒隐隐透着妖异,他忽然想起遮日曾被人称为妖刀。 原来只是一个梦。 莫非是心底的杀意唤醒了刀中的怨毒之念,才会做这样荒唐的梦?重新收好刀,他起身,门外殊衍敲了敲门,“盟主!君楼主答复纪南天了!” 门骤然打开,殊衍连忙让开道,南宫苍敖什么都没有问,就走了出去。 船首,君湛然面江而立,纪南天还跪在地上,黑影一闪,一把刀已架在他的脖间,“纪南天,他若为皇,我就算灭了大夏,也要将他夺回来!你够胆求他回去,够不够胆承受这个结果?!” 第248章 鹰帅的刀(五) 话落音,寂然无声。 船首外围观的夜枭们,和另一条船上的大臣们,大家都静默下来,一时只剩下江水声,大家都看着突然出现的南宫苍敖。 被刀架住脖子,纪南天的脸色极为难看,但他的脸色那么难看的原因,并不仅仅如此。 “你也不先问问,湛王是怎么答复你了?”他瞪着南宫苍敖,对这个年轻人,他不知道是该喜欢还是该气恨。 “难得你也不问个明白,就要动手。”一旁的君湛然接话,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你这是怎么了?” 很难得看到南宫苍敖如此失态,君湛然有些疑惑。 南宫苍敖双目圆睁,不知是惊是怒,气势骇人,遮日刀红芒吞吐,杀气已压的不少人喘不过气来。 “出事了?”南宫苍敖久久不做反应,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船上所有人都看着那把刀,他们都不是迟钝的人,岂会感觉不到杀意?刀在南宫苍敖手里,而他一脸想要将这里所有人杀尽的模样,叫人胆战心惊。 南宫苍敖没有收刀,只回过头,“你是如何答复他的?” 殊衍在旁忽然明白,何以盟主方才不问他君楼主的答案,他是要亲口问他,他是要亲耳听见君楼主的回答。 看出他的担心,君湛然却有意不答,“你说呢?” 这时候了,他竟还不肯直接告诉他答案,南宫苍敖的眉头拧的如同一座山,“湛然!” “我以为你不在乎,没想到……鹰帅也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君湛然似乎很欣赏他此刻的神情,透露出几分愉悦的神色。 “早知道你不是喜欢乖乖听话的人,但眼下你若还不告诉我答案,一会儿我做了什么,你可不要后悔——”南宫苍敖直直看着他,他的眼神在说,他的话不是玩笑。 君湛然收起玩笑的表情,纪南天忽然开口道:“你们二人本就是为了除去煌德才走到一起的,而今煌德已除,就不觉得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你想说什么?”这一次轮到君湛然皱眉。 “湛王,老臣以为,你与鹰帅乃日久生情,你们有共同的敌人,自然情谊与人不同,而今可不一样了,你真的愿意为了他——” “住口!”君湛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面色一沉,“我如何决定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放弃皇位是我的意思,不是为了他,也不为任何人!纪南天,看来你是真的不明白。” 他勃然大怒,南宫苍敖却心下一松,这是湛然的回答,这才是他的回答…… “既然你带那么多人来,我不废去一两个,你是不会明白我的决心了——”君湛然才扬起手来,,忽然被人紧紧抱住。 “这才是你的回答!”南宫苍敖喃喃自语,“我还以为——” 他可从未打断过他和别人动手,也不曾因为担心他的回答而有这么大的反应,君湛然觉得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担心可不像你。” “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答应回宫,而后……”后面的事南宫苍敖根本就不愿回想,君湛然听罢却更是好奇,“不知是什么梦令鼎鼎大名的鹰帅如此惊慌?” 阴沉的目光转向纪南天,南宫苍敖忽然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意之中闪过暗色,“这个梦,也许这是上天的提醒也说不定。” 他放开君湛然,走向纪南天,“是上天在告诉我,你若不死,后患无穷!” 刀光如电!铺天盖地的杀意袭来,纪南天哪里想得到南宫苍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动手就动手,一闪身,背后轰然一声,江水翻涌。 “陛下!”“大人!”一群大臣惊慌失措,叫什么的都有。 君湛然也没想到,“你当真要杀了他?杀了他可就无人替我管理大夏。” 南宫苍敖冷笑。 “在这群人眼中,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纵然有情,也不过是一时迷惑。他要你回大夏为帝,他要你设立后宫,他盼着你留下子嗣,他、他、他,还有他,都等着你成为一代明君,为他们加官进爵……” 刀尖对着船上的大臣们,一一指去,他以前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们,“你我之间自是不用对他人解释,但事到如今,若还由得他们胡乱臆测,还不知往后有多少麻烦。” “你想说什么?” “说你是我的,说我不会再给你自由,让你肆意决定去留。江湖传言我南宫苍敖行事放纵不羁,任意妄为,此言不差,现在我就告诉你,你必须留在我身边,也必须每次在我身边微笑,倘若他们强逼你为帝,我就灭了大夏!如此一来,一了百了,看谁还要你为帝!” 他收起了洒脱的面目,露出一脸似笑非笑的森然,像是玩笑,又分明满是威胁,船上众人除了君湛然之外,都想摇头。 什么不对人解释,什么任凭旁人胡乱臆测,这二人分明人前人后,早已用言行告诉世人他们的关系,要是还有人质疑他们为何会在一起,只能说那些人根本就不懂这二人的脾气。 君湛然叹了口气,“实在胡来。” “不喜欢?”他回头。 “你说呢?”还是这么一问,君湛然是有意不让他如愿,不肯给出答案。 在表面的漠然之下,他也时常会冒出一些坏心思,总会在有意无意之间折磨人,南宫苍敖却喜欢的紧,这岂非正说明了他已不再被心底的阴霾所控。 他们俩旁若无人,纪南天却满腹忧虑,他以为这二人就算互相牵念,多少也是为了做予人看。 如君湛然这样的人,行事是绝不会莽撞的,但他却时常不去顾忌他人的眼光,与南宫苍敖在人前举止亲密,如此,不是有意令人相信他们之间关系匪浅,还能有什么缘故? 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越是紧密,煌德便越是恐惧,所以纪南天一直以为,就算这二人之间有情意,也断不至于到了一个人离不了另一个人的地步。 正是因此,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又来求见君湛然,他以为,这次会有不一样的答案,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但没想到…… 纪南天恍然发觉,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就算他们确实是做予人看,也并非如他所想的假戏真做,却是真戏假作,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不正是湛王一贯的做事方法?即便是他的私情,若能起到作用,便只管用了就是。 “老了老了,老的看不清眼前的事了,没想到湛王对南宫苍敖如此情深,不要皇位也不要子嗣,老臣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大夏皇族不会绝后,如今看来……”纪南天长叹一声,心里懊悔,当初就不该放湛王在登基大典上离开。 他的懊悔明眼人都看得出,南宫苍敖一眯眼似乎有话要说,君湛然却先开了口,明显已十分不耐,“要我说几次,我不坐这个皇位并非为了他。” “不是为了他,还能是为了谁?”纪南天离南宫苍敖远远的。 “连普通百姓都知道,有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要这皇位,自然是为我自己。”他像是在对纪南天解释,目光却始终不离南宫苍敖。 他是在说予他听,他在对他解释,他不要皇位并非顾忌他,他是在说,不想让他为此歉疚。注视着君湛然,南宫苍敖连鹰眸里的厉色都柔和起来。 “夏国是我煌家的,这不假,但我早已不是煌湛,为何还要为大夏的社稷负责?”君湛然回头又问纪南天,问的理所当然。 纪南天愕然,张口欲言,君湛然一抬手,径直说道:“自当年流落江湖的那日起,我就已不再是皇族中人,夺回大夏,是为我自己,也是为百姓。如今,我已讨回当年血债,也令大夏免于毁在煌德手中,大夏不再欠我,我也不欠大夏。” “你别忘了你终究是永盛帝之子!”纪南天已毫无办法。 “我自然是,但我想,父皇在天之灵,当不愿看到大夏因我而毁吧。”他说到大夏将会毁灭,还是一脸云淡风轻。 一手指了南宫苍敖,“若我登基为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夏国。” “即便如此,你也执意要我登基吗?”眼神一转,他看向纪南天,目色诡秘。 南宫苍敖早就收起了刀,双臂环抱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却无人敢断然反驳他不会那么做,至少纪南天不敢赌这个可能性。在场所有人,更无人敢把这句话当做玩笑。 纪南天看着君湛然,就像从未认识过他,他可还是那个执念于报仇雪恨的君湛然? 君湛然却不管他怎么看,“纪南天,我早就说过,煌德在当年就已经死了,只是,你们谁也不信。”他说的很慢,慢慢环视周围,从一个个大臣脸上一一看过去。 “我说复仇是为自己,不是为了皇位,煌德不信,我说我要杀煌德,是为自己,不是为了夏国,你们也不信,事到如今,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他笑,笑的一脸嘲弄。 “假如没有当年,或许我会登基为帝,忧国忧民,做个好皇帝,但可惜,没有假如。”他迎着江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今往后,我君湛然只为自己而活!” 临江而立,江风将衣摆吹起,他的身影飘然欲飞,众人注视,竟不知如何开口。 纪南天想责备他不为大夏考虑,话到喉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当年的血仇,后来的责任,身为夏国皇族,君湛然背负太多,但没有人想到,他竟会当真抛下一切,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可是夏国仅存的皇族啊! 有人拍掌大笑,“好一个为自己而活!纵然被指自私也罢,大夏不曾予你恩泽,却要你为大夏社稷负责,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个皇位总有人来坐,大不了你我一路游历,为夏国找个皇储便是!” 很多事到了南宫苍敖口中,好像就会变得简单起来,君湛然欣然答应,“凭你我的眼光当不会选错人,到时候便收他做养子,你看如何?” “是个好主意,当把酒庆祝一番!”南宫苍敖一挥手,召唤肖虎,“上酒来!” 肖虎很快搬来梨花酿,两人举杯换盏,又招呼一众夜枭和肖虎,骆迁他们一起饮酒,直看傻了另一条船上的众位大臣。 这是在送客,纪南天明白,此行恐怕还是白跑一趟了。 不禁想到,要是没有当年的宫乱,要是至亲所为没有让君湛然心灰意冷,兴许他的行事不会如此极端。 只不过,若没有那一年的宫乱,不知还会不会有眼前这样的君湛然? 倘若他能为帝,将来的大夏还不知会成为何种叫人惊叹的模样……“只可惜——”纪南天回到自己船上,只说了这三个字。 短时间之内,恐怕他都会是大夏的国君,直到找到新的皇储为止。 “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君湛然还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能令南宫苍敖如此紧张。 本该回答他疑问的男人却始终看着手里的刀,遮日刀暗光灼灼,妖异的红芒隐约可见,他忽然扬声道:“纪南天,莫要忘记一件事——” 纪南天回头,南宫苍敖眼底锋芒如刀。 “凛南。” 纪南天老脸一阵抽搐,凛南安嘉王所中剧毒是他所下,虽说是为了君湛然,可一旦被凛南人知道真相,眼下的安宁还能维持多久?! 夏国如今的君王便是毒害凛南王的祸首,这件事足以令方才安定的天下再起波澜! 他要挟要毁了大夏,果真不是玩笑。 纪南天从未低估过南宫苍敖,事到如今,却不得不再次重新考量。 叹息苦笑,他在船头跪下,遥遥叩拜,“老臣————等二位的好消息。” “你到底梦见什么?”待纪南天走后,君湛然追问,南宫苍敖端详着手边的刀,“梦见了不可能成真之事,我绝不容许发生之事。” 他语焉不详,君湛然倒是猜到了几分,“你也会怕?” “事关于你,岂能不怕。”他抚着刀身,轻笑,“我自己不觉,却被它知道了。” 遮日。 君湛然将它接过,“遮日啊遮日,你真能看透人心?”玩笑似的,他这么问。 刀身一片暗光亮起,他忽觉手中一热,胸口涌来一阵难以言说的感觉,短短一瞬之间,眼前仿佛出现了少年时的南宫苍敖。 他的爱恨情仇,他的肆意自由,他埋在心中的杀意、占有,所有激烈的、平静的、曾经言说和从未言说的情感,一霎那间向他涌来。 浓烈的像火,瞬间将他吞噬。 掌心一松,遮日划过一道明亮的红光,落入南宫苍敖手中,“怎么了?” “没什么。”君湛然合了合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算在夙愿得尝大仇得报的那一天,都没有落泪的君湛然,眼角忽然有了水光,咬牙说道:“我不会为帝,更不会让你为大夏而战死,绝不会有这一天!” “只是个梦罢了。”南宫苍敖愕然,尽管觉得不可思议,但君湛然似乎瞧见了他的梦。 “幸好如此。” 他和他并肩望着江面,“早已说好了的,生死与共,无论朝堂还是江湖,这个约定都不会变。” “相信湛然不会毁约。”轻笑,南宫苍敖靠近他耳畔,落下亲吻。 此时江面上又来了一条船,远远的吆喝,不只是哪个水路上的帮派,语气蛮横,“哪路人马,没瞧见飞龙帮在此吗,还不给我们帮主让道!” 君湛然阻止肖虎上前,也不答话,淡淡挥了挥掌。 江水竟开始逆流,将那条船推向远处,船上的人惊呆了,南宫苍敖叫了声好,“没想到湛然的功力又精进了。” 湛然?鬼手无双君湛然?也就是……大夏的…… 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传说中的人物,一群江湖人遥遥望着渡江而去的船,全然忘了该如何反应。 在他身旁有人与他并肩而立,那一位,莫非就是,“鹰帅?!” “楼主,酒还有一些,要不要呈上来?”肖虎根本没多瞧他们一眼,君湛然点头,他得了令去搬了酒坛上来,不一会儿又抬来了琴。 水汽如雾,迷蒙之间,只听琴音袅袅,船上传来谈笑之声。 不知不觉,船已远去,江湖众人还恍如梦中。 水雾氤氲之间,只见一点微微红光,暗暗闪烁。 它只是一把刀,刀魂如镜。 是仙是魔,端看人心。 心有情,刀岂能无情? “这是一把好刀。” “刀好,使刀的人更好,湛然可莫要瞧错了。” “哪会瞧错,自始至终,只有一人而已。” “是谁?”有人明知故问。 “他就在我面前。” 幽黑的双眸注视,两人的双掌再度握紧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