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 作者:米洛   文案:大燕国使团护送公主出使西凉国,哪知从车鸾里出来竟是永和亲王淳于炎。   公主妹妹那么可爱,怎么能跟那个口蜜腹剑、色胆包天的西凉王接触?   当然得由他这个当哥哥的,先去刺杀——哦,试探试探。   结果技不如人,淳于炎锒铛入狱了!   ……   淳于炎:我淳于炎就是饿死在地牢,战死在兽斗营里,单身一辈子也不会嫁给你乌斯曼,还给你生仔!   ……   N年后。   淳于炎:……大猪蹄子真香,嗯!   乌斯曼:爱妃,要快点还是慢点?   淳于炎:啰嗦,快点慢点都来一遍——   乌斯曼:呵呵!   内容标签:强强 生子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淳于炎 乌斯曼 ┃ 配角: ┃ 其它:男男生子,宫闱 第1章 夜袭   缘起。   绿洲之国西凉,地处荒漠,千古不灭。   年二十四的西凉国君乌斯曼,外传银发似雪,绿眸如翠,貌若天人。   乌斯曼有意与天下第一帝国——大燕结盟,故诚邀大燕公主淳于珂柔出使西凉。   珂柔公主年十四,天真烂漫,倾城之姿,为大燕之宝。   对于皇妹出使西凉一事,永和亲王淳于炎甚是反对,他与西凉王曾有往来,知他奸若鬼蜮,行若滑鼠,是极恶之人。   且密探急报,西凉王此举的真正目的,在于蒙骗公主至西凉并强娶为妻,以此做大燕皇帝的“妹夫”。   思及西凉王不但觊觎皇妹美色,还想用她获利,淳于炎气得七窍冒火,恨不得搓圆揿扁这口蜜腹剑、色胆包天的家伙。   可两国互通乃是国事,断不能因淳于炎一人反对就取消。   于是珂柔公主照常出使西凉,淳于炎护妹心切,悄然混入浩浩荡荡的出使队伍中换下公主,亲自上阵,他就不信不能收拾这混账西凉王……   ……   夜,很凉。   那描金花嵌贝片的殿梁上更是冷若冰窖。   淳于炎轻轻触摸梁上的雕花,暗想:“这玩意可真美,即使在这深更半夜里也能透出虹彩,要是白日里不知美成什么样。”   要说这宫殿大梁的装裱,大燕国也是很美的,皆是栩栩如生的彩绘配以雕饰之物,但西凉国寝殿里的大梁更别出心裁,竟然拿白色海贝片嵌入梁木,缝隙处填以金漆绘制成雪莲,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根横梁都如此花费心思,何况宫殿的其他各处,定是奢靡非凡。   “哼,这日子过得这般舒坦,还敢向皇兄念叨什么‘西凉乃西极之地,人少荒僻,物资匮乏……”炎又想要磨后槽牙了。   “冷静!”炎闭上眼,“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来当这‘梁上君子’,可不能一时生气就坏了大事。”   炎再次睁开眼往下瞧,寝殿内没有一丝灯火,这么冷的夜也不见有火盆碳炉,就一些白花花的兽皮铺满地面和龙床,放眼望去仿佛置身雪原。   而前一刻偌大的龙床里还是有翻身动静,现在则一点声响都没了,看样子西凉王是睡着了。   “满嘴谎话的家伙,想骗我皇妹嫁给你,做梦!看我不宰了你!”炎咬牙切齿,翻身就从梁上飞下。他黑衣黑裤,像一抹鬼魅之影飘落在地,悄无声息。   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愣住,这脚下的皮毛丰厚温暖,踩着更是有一股韧劲,他不禁多踏了两下,这软乎劲儿和大燕的裘皮全然不同,到底什么东西做的?还带着温热,难怪乌斯曼的殿里都没放暖炉。   炎走向龙床,并从腰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削铁如泥的匕首。   在来的路上,他为西凉王设计了百余种的死法,要不然他怎么熬过这漫漫黄沙路……   “哼哧!”   一股兽腥味的热气直喷向炎的后脑勺,炎回头一看,顿时惊得脸色煞白,这背上的冷汗是哗哗地往外冒。   眼前是一头硕大无比的白狼,比炎见过的任何中原狼都要大上数倍。它居高临下,瞪着一双绿幽幽且凶光毕露的眼,紧盯着炎。   豆大的冷汗从炎的脑门滚下,他只要张嘴这心就能蹦出嗓子眼,但除了死死盯着狼目,不放过它的一切动作,炎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斗是斗不过的,那獠牙利爪轻轻一撩,就能从他身上连皮带肉的撕下一层去。   可不斗也不成,难不成他费尽千辛万苦地赶来,就是为了给这狼当宵夜?   白狼皱皱鼻子,呲出森白的獠牙,在发狠威吓,炎不由握紧手中的匕首,并告诫自己:“沉住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忽地,狼头凑上炎的脑顶,仔仔细细地嗅着他的头发,流下滴滴答答的腥臭的口水。   炎虽然嫌弃得很,但又不能动,怕这狼一受刺激,张嘴就把他的脑袋吞了!   白狼不停地嗅,从炎的头发闻到炎的脸面,那冷冰冰又湿漉漉的鼻子蹭着炎苍白的面颊。   “呲……”   白狼一脸不屑似的轻哼一声,把头转过一边,忽然就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它调转身,肥硕的狼尾甩了甩,便把屁股对着炎和龙床,就地趴下缩成一个大蒲团,继续睡大觉。   听着白狼匀称的呼吸声,炎不觉按住左胸,这真是捡回一条命啊!不过这得谢谢西凉王养了这么   一头中看不中用的大肥狼,连登门的刺客都能放了。   炎在心里啧啧,一把抹去额上的冷汗,来到龙床边。   龙床很大,床头似月牙,尖尖的两头挑着一席银白锦帐。   隔着帐帘,炎隐约见到乌斯曼躺在那儿,便探出刀尖轻拨开帘子,终于见到了他。   乌斯曼平卧在软床内,床侧的白玉熏香炉里飘着若有似无的花香。   乌斯曼的银发犹如月华倾泻在锦枕上。   而他的脸就和炎记忆里的一样,鼻梁高挺,唇形如花瓣般优美,是炎此生见过的长得最漂亮的男人。   不,不只是漂亮,而是华艳。   光银发这一点就很引人侧目。   炎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是在温泉池,而且还是和赤条条的他对个正着。   看到他的那一瞬,炎以为是天上仙子下凡,凝视着他的脸,脑袋震惊到空白。   乌斯曼就是这么惊艳——但他的人有多美,心眼就有多坏!   炎微微眯起眼,没有忘记乌斯曼是怎么背信弃义的。嘴上说着“联盟结义”,背地里却早已和他此生最痛恨的“敌人”同声共气,害得他极惨。   一想到这些过往炎就胃疼,看着眼下乌斯曼躺在床榻里,睡得如此酣沉,这怒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他怎么就能睡得这般踏实?   炎暗暗磨牙,再次思及一路上的艰辛:被盗匪追杀,在荒漠迷路,干粮耗尽又掉进流沙坑,白骨为伴,毒虫相随,要不是他有一身武艺,早就死在半道上,还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想也没想,炎手起刀落,冲着乌斯曼的脸猛刺下去!   “咚”一声闷响,刀尖深没入乌斯曼头顶的华丽床板,炎顿了顿,继续转动匕首,在床头划拉出深深的一横。   乌斯曼是西凉皇帝,皇兄有意与他结盟,以稳固大燕西疆一带的太平。   炎身为大燕亲王自然知道国策不可违,但该出的气还是要出。   ——“蠢。”   所以他要刻画一个“蠢”字,明儿乌斯曼起床看到脑门顶着一个“蠢”,定会气到七窍生烟。   炎在心里发笑:“要是不小心气死了,就更好了。”   一笔一划地用心刻着,木屑沙沙落下,到这最后一笔,炎越发用力,这刀尖却不知碰到什么卡住了。   “嗯?”炎拔了拔,匕首纹丝不动,只有用力一抽!   “啊。”匕首是拔、、出来了,但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一冲,双手往枕上一按,急急停住。   太近了!他的鼻子几乎碰到乌斯曼的前额,炎不由屏息,眼角余光却瞅见自己额边有滴汗正在流下来。   如果顺着脸颊掉落,极有可能落在乌斯曼的脸上。   炎瞬时僵硬,怕一动反而让汗水滴落。   炎拼命地用眼角余光瞥着那滴汗,还伸舌头去接,但很快觉得这根本没用,舌头哪能够得到。   “对了!”炎把脸侧转些,这样汗就流不下来,真是机智!   “永和亲王,你在本王身上玩得可还开心?”幽幽的声音响起在炎的脸面下方,就像尾指不小心拨动到琴弦,余音袅袅。   炎吃惊低头,正好看到乌斯曼优雅抬眼,在浓密银睫的映衬下,那双透彻如冰,翠如玉石的眼睛直望进炎的心底,像能看透他所有的小心思。   “——你装睡?!”   冷汗滴下,炎弹起腰想要闪,但乌斯曼的动作也不慢,戴着绿宝石戒的手一把扣紧炎的右腕,往   床里猛地一带,情势瞬时倒转。   炎跌进床里,脊背深陷软褥之中,乌斯曼擒着他的双手,毫不客气地将他压在身下。   “本王要是不装睡,怎么能知道亲王会趁夜送来这么一件特别的礼物。”乌斯曼抬眼往床板一瞧,并念道,“蠢……”   “不容易呀,这么多笔画的大燕字你都认得。”炎嗤笑,瞪着乌斯曼。   “蠢倒是真的蠢。”乌斯曼从容不迫地说,睨视着火气冲天的炎。   “你!”炎岂能听不出他的反讽,“我是大燕特使,你竟敢说我蠢!”   “你不也敢在本王的床头刻字泄愤吗?这可是千年的云檀木……罢了。”乌斯曼忽然微笑道,“淳于炎,既往不咎,我们从头来过可好?”   “到底是谁教你的大燕语,既往不咎可不是用在这的!”炎一边胡侃一边暗中发力,打算狠狠一脚踹飞乌斯曼。   可是……   “咦?”炎眨了眨眼,身体很奇怪,就像筋骨被悉数抽去,一下子没了力道。   “你一定很纳闷明明有那么深厚的功力,却一点都发不出来?”乌斯曼望着炎微笑,这笑容就像一坛陈酿,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气息。   可是炎却头皮发麻,看着乌斯曼斜瞄了一眼熏香炉后道,“这是西凉特制的迷香,名叫蝴蝶醉。对普通人来说这不过是一缕芳香,但对那些武艺高强的刺客……就是夺取功力的毒、、药了。”   “什么?”炎大吃一惊,声音都变得嘶哑,“夺取功力?!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炎,你不会以为本王偌大的寝殿,真的连一点防卫都没有吧?”乌斯曼的笑   容邪中带魅,那一头柔滑的银发犹如胧月散着幽幽光泽。   “你卑鄙无耻!小人!”炎怒得眼睛都红了,“快拿解药来!”   “此香并无解药。”乌斯曼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你放心,这熏香虽然已经渗入你的肺腑脏器之内,但它会逐渐褪去,只是这时日上说不准。”   “时日?”从乌斯曼的话里,炎听出这药散的很慢。   “少则数日,多则……”乌斯曼粲然一笑。   “不管多久,是当真会褪去的吧?”炎瞪着乌斯曼问。   “是的。”乌斯曼点点头,“你的功力会恢复的。”   听到功力可以恢复,炎暂且松口了气,转而想到这失去功力又不是断了手脚,打架还是可以打的。   说时迟那时快,他凌厉地抬腿一踹,乌斯曼始料未及差点中招,但他还是往边上敏捷闪避,并松开了炎。   炎立刻去抓落在床头的匕首,乌斯曼也去抢匕首,两个人在床上纠斗起来,炎不想惊动殿外的侍卫,在一脚踢翻床边的烛台时,他急忙翻身去捞。   没想乌斯曼竟也配合他,暂且停下动作,待炎把烛台扶回原位,乌斯曼才扳着炎的肩头,再次把他押进床里。   炎的脸蒙在枕头里,快憋不过气,闷声骂道:“你这混蛋!嘴里没一句真话,出卖我不说,还想诱拐我的柔儿!”   “本王是盛情邀请珂柔公主前来西凉游玩,观览异国风光,哪来诱拐一说?”乌斯曼表情无辜。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想把柔儿困在这里,死皮赖脸地向她求婚。有大燕公主坐镇西凉,以后西凉还愁什么?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炎,”乌斯曼笑了,俯身在炎的耳后低语道,“你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我知道你诡计多端,自然早有防备。”炎努力转过脸,斥责道,“乌斯曼,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皇妹可看不上你。”   “怎么会,本王在大燕皇宫做客时,公主殿下可是追了本王两条街呢。”   “少自以为是!皇妹只是好奇你与众不同的长相罢了。”   “本王没有自以为是,本王只想告诉你,你的线报只对了一半。”   “什么?”   “本王的确是想与大燕的皇室联姻,至于这人选……”乌斯曼顿了顿,温暖的唇瓣几乎贴上炎气红的耳廓,“是你。”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话到一半,炎的眼睛瞪得溜圆,愕然道,“你刚才说谁?” 第2章 求婚   “本王说想要娶你——淳于炎当西凉的王后。”乌斯曼含笑道,“本王知道大燕成婚讲究门当户对,我这一国之君配你这位亲王,足矣。”   “足你个头!”炎脑门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好好一个亲王,怎么可以说脏话?”乌斯曼眨着眼道,“你不会想说,你是男人所以不能嫁给本王吧?”   “这是当然!”   “可你嫡亲的兄长不也和摄政王成婚,还生下一对龙凤胎吗?”   “皇兄继承巫雀神族血统,自然可以生子,而我……”炎话还没说完,衣袖就被乌斯曼粗暴地一把撕扯去。   裸露在外的肌肤是漂亮的栗色,而在左肩至肩胛骨一带,浮现着一朵极其妖、娆的“彼岸花”,它舒卷盛开的“花瓣”因炎的盛怒而绽放出艳红,实在是美极了。   “巫雀胎纹乃巫雀神族的标志之物,身上有此胎印者,即便是男子也能生育。”乌斯曼出神地凝视着漂亮如妖物的纹路,感叹道,“炎,你不会想告诉本王,这是你自己纹上去的吧?”   “——你!”炎被这突如而来的状况搅得既惊又恼,还万分震怒。   他和皇兄一样承袭巫雀血脉之事从未告诉过别人,就连最信任的皇兄也是不知晓的,这远在西凉的乌斯曼是怎么知道的。   细作……炎很快意识到这点,既然他能从西凉人那里获取有关乌斯曼的情报,自然也有人把他的情报传递给乌斯曼。   只是能看到他身上巫雀胎纹的人,几乎没有,除了他……   “你这腰带塞得鼓鼓囊囊的,藏着什么好东西?”乌斯曼的手臂原本压挤着炎的肩膀,突然就往下滑去。   “混账!你乱摸什么?!” 腰带被三两下扯开,炎莫名的心悸,满面绯红。   乌斯曼的手指来回徘徊,似抚摸着炎诱、人的后腰。   “你给我放开!”猛一个鲤鱼翻身,炎愣是把背上作妖的乌斯曼给掀了下来。   不过,乌斯曼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他的手里捏着一支竹叶玉簪,看这翠绿柔亮的质地以及精细的雕工,显然是皇室御用。   “这是我的!还来!”炎伸手要夺,乌斯曼一掌盖在炎的脸上,另一手细细把玩着玉簪,“这簪子我见过……是大燕皇帝的心爱之物,没想到王爷你竟然窃取宫中财物……”   “胡扯。这是皇兄送我的!”   “你的皇兄对你可真好,随身之物都送你。”乌斯曼把发簪收进掌心,感受着它的温润。   “皇兄疼我,与你何干!”炎一把挥开乌斯曼的手,“我警告你,快点还给我。”   乌斯曼把发簪轻轻插到炎乌黑的发髻上,如此无暇美玉果然很合适炎,只不过,乌斯曼一想起大燕皇帝淳于爱卿戴着它,春风拂面的样子,心里就不大舒服。   “淳于炎,”乌斯曼看着一脸警惕的炎,“本王会对你很好的,你当真不愿意生我的孩子?”   “乌斯曼.阿尔夫摄.傲乐图鲁.巴切斯!”炎正色叫出乌斯曼的全名,气愤道,“我不知道你的脑袋是被骆驼踢了,还是怎么的,竟想出这样低级又无聊的主意,你给我听好,不管我是不是巫雀神族的人,将来是要娶妻还是嫁人,都与你毫无关系!”   炎从未想过要嫁人,此时提到嫁人完全是气得发晕,被乌斯曼给带进坑里。   “当真?”   “千真万确!”炎狠狠瞪着乌斯曼,“绝不反悔!”   “既然这样……”乌斯曼看着炎,忽然喊道,“来人!有刺客!”   “什么?”炎一愣,还未及滑下床,就看到手持长刀的侍卫如潮水般涌进来。   “君上!”侍卫首领是个大光头,且又黑又壮跟棕熊一样,他往床边一站,床都能缩小半截。   其余的侍卫纷纷包围着床,他们身上的装束与大燕御林军截然不同,他们上身几乎赤、、裸,背着弓箭,下身是一条长及膝盖的牛皮裙,腰间别着大弯刀。   侍卫们肃然地围瞪着炎,乌斯曼则优雅下床,闲庭散步地走至一旁。   炎还从未被一群半、、裸壮汉如此围观过,这阵仗让他有些傻眼,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故意用西凉语问:“西凉王,您说谁是刺客?”   “当然是你,一身黑衣,手拿尖刀,还说不是刺客?”乌斯曼环抱胳膊,一本正经地道,两人竟隔着侍卫墙对话起来。   “当然不是,我乃大燕国的永和亲王,是大燕出使西凉的特使。”炎在这一路上没少和马贼流匪打交道,这西凉语是突飞猛进,他道,“这黑衣么,只是我个人的穿衣喜好,这玄铁匕首是我呈   送给您的见面礼。”   “大晚上的来给本王送礼?”   “对啊,我本想给您一点惊喜。”炎暗暗磨牙。   “惊喜?”乌斯曼璨笑起来,“惊倒是有,喜在哪儿?你的话,本王不信。”   “不管您信不信,我都是大燕国的特使。”炎坚持道,“这事实无可改变。”   侍卫们听得一头雾水,这刺客态度嚣张,被抓了还振振有词,但主君的态度更令他们惊讶,以往的刺客下场都是当场毙命,主君哪会与他斗嘴。   在炎与西凉王隔空对峙之时,一位扎着红褐色长辫,辫上还绕着红宝石金链,身穿西凉束腰纱裙的女子大踏步地走进来。   炎不觉盯着她瞧,并非是因为她容貌上佳,而是她浑身上下透着“惹我者死”的凌人气势。   侍卫对她很恭敬,纷纷低头迎接,炎想:“这难道是位女将军?”   乌斯曼曾告诉过炎,在西凉女子不但可以领兵打仗还能继承王位,是非常了不得的存在。   “君上,这大半夜的,您又在干什么?”那女子甚至都没瞧炎一眼,只是面带不悦地注视着乌斯曼。   “济纳雅莉,你是本王的爱将,就由你来分辨下这黑衣人是刺客,还是大燕派来的特使永和亲王。”乌斯曼说着走到桌边,拿起琉璃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   济纳雅莉这才瞥一眼浑身戒备的炎,用西凉语道:“他不是西凉人。”   “嗯。然后?”乌斯曼一边喝酒,一边问。   “来人!关进牢里。”济纳雅莉抬手道。   “等下,不是西凉人就要关起来?”炎很不满。   “和哪里人无关,我从未见过你。”   “这儿天高地阔,商旅众多,这位姑娘,你没见过的人多了,怎么不把外边的人都抓起来?”炎义正言辞地反击。   “你……”济纳雅莉的脸色更冷,正要发话,乌斯曼打断道:“若本王没记错,邀请来访的是大燕公主才对,怎么来的会是一位亲王?”   见乌斯曼继续发难,炎道:“皇妹珂柔在离京前突染风寒,不易长途跋涉,故皇兄命我代为出使西凉,意在与贵国缔结商约,互通有无。”   “怎么不见特使文书?”乌斯曼又问。   “文书、特使印都有专人保管,他们腿脚慢还在半道上。”炎等不及大部队慢悠悠地走,自己先行一步,但是文书和印信必须留给他们,否则他们无法出入关卡。   “照你这么说,就是毫无凭证了?”乌斯曼轻轻晃着酒杯,下了定论。   “乌斯曼,别再兜圈子了,你知道我是谁!”炎恼火道。   “谁说的,本王根本就不认识你。”乌斯曼耸耸肩头,“不过本王也不想滥杀无辜,就先关起来,再慢慢审吧。”   侍卫立刻上前,炎吼道:“我不是刺客!”   “少废话,快走!”众侍卫推搡着炎,炎气得想杀人,但他是大燕特使,这一出招就会挑起两国战争,皇兄会很头疼吧。   怎么可以让皇兄难做,所以炎气到七窍生烟却也只能强忍住,被侍卫用长、、枪架出寝殿……   “雅莉,你有话要说?”乌斯曼见济纳雅莉一脸深思地站着,便问。   “君上,他就是大燕亲王吧。”济纳雅莉道。   乌斯曼一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气度。”济纳雅莉认真道,“并非普通人的气度,而且他身上的功力虽然被殿内熏香化去,但臣下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内力很强,非同一般的强。”   “那是因为他习有大燕国的武学秘宝《无双剑诀》,这本绝学只有大燕太上皇选定的人才能承袭。”   “《无双剑诀》?!” 济纳雅莉惊叹道,“就是老祭司提起过的,可以兴隆大燕国运的秘法?”   “对。”   “君上,那您是想将他身上的武学秘法拿到手?”   “不。”   “不?”   “不。”乌斯曼道,“本王不感兴趣。”   “……”   “那君上还留着他干什么?”济纳雅莉感到匪夷所思,一直以来对于君上来说,人就分两种,有用的,无用的,简单明了。   “这人太傲慢了,”济纳雅莉接着道,“简直不把西凉放在眼里,他夜闯寝宫在先,就算臣下把他就地处决,大燕皇帝都没法说个不字。”   “大燕皇帝很疼这个弟弟,据说大燕皇室一片混乱的那会儿,两兄弟在深宫相依为命。正所谓长兄如父,这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乌斯曼叹道,“但我不杀他,不是因为大燕皇帝在乎他。”   “那是?”   “好玩罢了。”   “好玩?”   “你不觉得很好玩吗?”乌斯曼微微笑道,“任他武艺再高,单枪匹马地闯过死亡沙漠和大戈壁,还一路直闯到本王的床上,就为了刻一个蠢字泄愤,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济纳雅莉道,“臣下只觉得他很傻,不远万里来送命。”   “不,他不是来送命的,”乌斯曼抚颌一笑,“他是来逃命的。”   “逃命?难不成大燕有人追杀亲王?”   “非也。”   “没人追杀,逃什么命?君上,您说的臣下越来越糊涂了。”   “你以后会知道的,”乌斯曼道,“他也是,他以后也会知道的。”   “逃一个连亲王自己都不知道的命?”济纳雅莉觉得这谜题太深了,她根本弄不懂,但主君的心思谁又曾弄明白过,也不可能有人能弄明白。   既然主君说她以后会知道,那就以后再见分晓。   济纳雅莉想要告退,乌斯曼突然道:“你把他关去死囚塔吧。”   “死囚塔?”济纳雅莉瞪大眼,才说不要大燕亲王的命,这就关去死囚塔了?   “对。”   “君上,那是凌迟之地,他一个异乡人恐怕都撑不过半日……”   乌斯曼微笑着打断道:“你照办便是。”   “是!臣下遵令。” 济纳雅莉右膝触地,躬身行礼后,出去了。   乌斯曼来到床边,伸手抚摸炎刻在床头的字,这使的力道可不小,一横一撇都入木四分,可见他的——愤、懑、之、深!   “嗯?”乌斯曼略微皱眉,一根翘起的木刺戳入他的食指,血珠子立刻涌上白皙的指尖。   “呜……”大白狼不知何时来到乌斯曼的身后,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乌斯曼的指头,见血就兴奋低吼。   乌斯曼轻含指尖舔去血珠,回头抚摸厚实的狼头道:“霜牙,你很听话,没有吃了他。”   霜牙一听主人夸奖,高兴得尾巴呼呼地甩,右爪更是搭上乌斯曼的肩头,想让乌斯曼抱抱。   “你已经不是小狼了,不能这么撒娇。”乌斯曼微笑着捏它的大白爪子,忽然道,“你是又胖了么?”   霜牙哼唧哼唧的把爪子抽走,还用左爪盖住右爪,不让乌斯曼瞧。   “你就是胖了嘛!”乌斯曼上下一打量,这哪还有传奇狼王的影子,整一头肥硕的大白熊,“这些天你吃了不少进贡的肥羊吧?从明日开始不准再吃羊了,改吃鸡。”   “——嗷呜呜呜呜~~~o(╥﹏╥)o”   霜牙仰头悲鸣,那凄厉哭声响彻宫殿的每个角落,仿若狂风大作,直叫人寒毛直竖。 第3章 下狱   炎听到凄厉的狼嚎,不知怎么地就浑身滚过一个哆嗦,大约是这叫声真的很磨耳朵吧。   “别停下,快走!”身后的侍卫不客气地举刀示意。   炎黑着脸继续向前,他的脚步声在这又长又宽的空中长廊上显得非常清脆,长廊的两边是刻花裱金的拱门,夜风呼啸着横穿而过,留下一阵料峭的寒意。   炎忍不住拉拢衣襟,在这高悬千尺之上的长廊行走,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惊奇感。   在炎来到西凉首都丹炀城之前,就听探子说起过西凉王宫——“玥琅”是怎样一座玄奇的宫殿,它和大燕国那占地极广且连成一片的宫苑不同,所有的宫殿、包括御花园在内都是层层往上叠加。   在探子粗陋的描述下,炎想当然地以为“玥琅”很像一座巨大的“佛塔”。   但在亲临之后,炎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神奇,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群。   这玥琅宫并不处在同一块平整的地基上,而是螺旋着向上伸展,上面的宫殿一层一层错落有致地排序着,如若张开的树冠。树冠上每一片叶子就是一座宫殿,炎脚下的长廊就是连接树叶的茎、、干。   到底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和物力才能造就出这样庞然又玄奇的宫殿?   炎向长廊外看去,暗想:“说什么西凉是一个简单又无聊的沙漠王国,乌斯曼果然在撒谎,还突   然向我求婚……哼,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炎暗暗观察着四周,想着能不能从这拱门里跳出去,借道下一层的花园逃走。   他可没想束手就擒,更不愿在大牢里受刑。   “你在看什么?”一道不客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炎大吃一惊,全然没察觉到济纳雅莉的到来。   “别想逃走。”济纳雅莉冷笑道,“除非你想摔断腿。”   炎现在连轻功都施展不了,确实飞不起来。   炎看着济纳雅莉,她的眼睛是淡褐色的,皮肤很白,红褐色的头发显得很特别,大燕从未有过女将军,炎有些好奇她的本领到底如何?   要不借着“逃跑”与她切磋两下,还真没有和女子交过手。   “你们都下去吧。”济纳雅莉对其他侍卫道。   侍卫没有任何异议,直接点头,便有序的退走。   “君上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跟着我走就是。”济纳雅莉说完,警告炎道,“别耍滑头,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不敢。”炎没好气地说,“敢问将军是什么好地方?不会是地狱吧?”   “虽然说不如地狱,但也差不离。”济纳雅莉露出见到炎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美人笑起来当然是更美了,但炎却觉得背后发凉。   “怎么,现在才后悔?”   “什么后悔?”炎皱眉道。   “后悔不该对君上不敬。”济纳雅莉昂起下巴道,“你要是怕了,我可以向君上禀明……”   “免了,不就是去一个和地狱差不离的地方,这唬不住我。”炎不冷不热地一笑,他本来想逃走,但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就是想让乌斯曼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一受苦就跪地求饶的软骨头,更要乌斯曼尝一尝踢到大铁板是怎样的滋味。   “那好,你跟我来。”济纳雅莉道。   炎跟着济纳雅莉往前走着,渐渐的那些华丽的宫殿、廊檐都消失在后边,周围的色调也从鲜明的白色、金色转为晦暗的灰色和土黄。   济纳雅莉一直提防着炎,怕他只是逞口舌,实际上还是想逃跑,但没想到绕来绕去的走了半天,炎还真的一路紧跟着她。   这大燕亲王还真是不怕死。   济纳雅莉不禁想:“君上认为他有意思,难道是说‘喜欢’他?”   西凉民风开放,男婚女嫁全凭自愿,而在这片由荒漠包围起来的人造绿洲里,生存才是第一要素,娶的老婆是男是女,根本无人在乎。   “不可能。”济纳雅莉飞快否认这道念头,“君上是‘圣域昭雪’的承袭者,半人半仙半颗心,根本爱不上任何人。”   想到这,济纳雅莉的脸上不觉露出微笑,炎突然从旁边冒出脸来:“你笑什么?”   “啊。”济纳雅莉吓一跳,顿时怒斥,“关你什么事!”   “没路了。”炎指着前边,是一堵巨大的半弧形砖墙,没有门。   “谁说没路。” 济纳雅莉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用脚一踩地上的一块方石,沙土抖了抖,地面忽然下陷,沙子哗哗的响,一条石阶通道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炎的面前。   “这是什么装置?”炎吃惊地问,在大燕皇宫内也有密道,但需要人力去推动,这可是自己打开的。   济纳雅莉像看着乡巴佬一样地看着炎:“西凉没有你想的那么落后。”   然后济纳雅莉就往下走,炎只得跟上,身后的门又缓缓关上。   炎感觉到脚下走的是下坡路,墙上有火把在燃烧,有火意味着有通风,肯定有出去的地方,但这种只容两人通过,且不知深度几何的坑道令人心里发闷。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监牢到了。   炎从未见过这样的监牢,一时愣住了。   面前的一大片土地上挖着数不清的方形土坑。坑很深,每一个坑口有铁栅栏封住,有人在坑底哀嚎,有人扒拉着铁栏向外伸手,但这是在地底,他的手再往外也摸不到任何东西。   腐臭、腥臭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交汇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炎不觉捂住口鼻,济纳雅莉笑了笑:“你可还满意?”   “这些都是犯人?”炎问。   “是死囚。”济纳雅莉笑着说,“这里是死囚塔。”   “死囚……塔?”明明是在地底下,而且都是深坑。   “你摸摸边上的墙。”面对疑惑的炎,济纳雅莉显得心情极好。   炎走到一旁,这里的墙非常高,就像山壁一样,他抬头赫然发现上面就是一块被高墙圈起来的长方夜空,只是因为太黑了,方才没发觉那是天,难怪那些人一直向上伸手。   而这墙,炎摸了摸,是凹凸不平的,而且土质松散,手指轻轻一拨,沙土飒飒作响地滑下,露出森森白骨——是人的骨头。   炎在来的一路上,没有少见白骨埋在沙地,可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头皮发麻。   “这墙便是尸塔,在古时,这里是先祖的活祭之地,现在里面埋着的都是曾经进攻西凉的敌人,而坑里的这些死囚迟早都会埋进去,继续垒高这座塔,以震慑那些敢对西凉不敬之人。”   炎皱皱眉头,没说话。   “来人,把他带下去。”济纳雅莉发话道。   一侍卫上前,拽着炎的胳膊朝牢房的深处走,炎低着头,看着那些污黑的死囚拼命伸手想要拉扯他的脚踝。   “这里,进去!”侍卫忽然停下,蹲身拉开一扇牢房门,示意炎跳下去。   借着极其昏暗的月光,都看不到底。   侍卫抬脚要踹,炎自个儿蹦了下去。   臭味更浓了,炎像是掉进茅坑,还有一种闷热之感。   脚着地之后,头顶传来沉重的上锁声。   脚下触感很软,是沙土,炎走了两步,等眼睛适应此处的黑暗后,炎伸手摸向墙壁,但他才走出两步,就听到有人喊:“哎,别过来,这有人了。”   这声音嘶哑得很,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抱歉。”炎道,转身去到另外一边,摸到粗糙的墙壁之后,背倚着墙坐下来。   待在坑底之后才有一种深陷地狱之感,因为所有的惨叫声都来自黑暗的四周,而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济纳雅莉走了,炎听见侍卫恭送她的喊话,什么大将军走好。   炎闭上眼,当务之急是要保存好体力,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向乌斯曼求饶。   当然,他也不会一直被困在这。   只要大燕使团抵达,把特使文书和印信都送来,他就能恢复自由身。   想到这一点,炎便觉得这里没有那么难熬。   天渐渐亮起,太阳一出,这“坑牢”像是从寒冬一步跨进酷暑,坑底冻住的污水瞬间横流开来。   炎把双脚缩了缩,几乎蜷成一团,以避开黑黄恶臭的污水。   他的左袖原本被乌斯曼扯破,在昨夜,他索性把袖管全部撕下,折成面罩系着,这多少救了他一命。   亮到刺目的晨光让监牢的不堪无所遁形,沙土浇筑的墙体布满坑洼,在炎左侧的墙壁上,嵌着一根又一根的短木棍,乍看以为是钩挂东西之物,但这些木棍排列有序,且往上走,炎忽然明白:这是一道梯子。   一道极其狭窄又简陋的墙梯,若要上去,只能单脚踩在上面,往上跨步,这中间还断了一根,要是一步没踩稳,掉下来定会摔个大跟头。   即便走上去了,坑口的铁栏锁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   炎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发疼,视线不得不回到坑底,在对面的墙跟处睡着一个人,他面对着炎,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   想必他昨晚都是这样睡着,以提防新“牢友”。   炎昨日听他的声音嘶哑不堪,以为是个老汉,没想躺着的竟然是一位少年,看模样大约十六、七岁。   炎正寻思着这么年轻怎么会下死囚牢狱时,少年忽然睁开眼,弹坐起身。 第4章 狱友   炎被吓了一跳,不禁瞪着少年,少年亦回瞪着炎。   “异乡人……”少年皱着眉头开口,嗓音依旧嘶哑,像生了锈一样。   “你也是。”炎用西凉语道。   少年有着一张鹅蛋脸,一双茶色的杏眼睁得老大,像小豹子,眼神贼亮。   他还有着一头仿佛马鬃一样的蓬松头发,深褐色,全扎在脑后,唯有鬓角处有几丝翘起着卷发,显出几许稚气。   可以说,他的长相不似炎这样的大燕人,也不似西凉人。   炎在大燕时,有一位名叫萨哈的西凉侍从,他曾经告诉炎说:真正的西凉人肤白似雪,碧眼金发,眉高目深,而且身材上不论男女都较大燕人高大。   这少年身材娇小,面容里透着异国情调。   “我是安克尼人,叫伊利亚,”少年忽然问道,“你是哪来的?”   “我叫淳于炎,是大燕国人,”炎看着伊利亚道,“你几岁了?”   “十七。”伊利亚问,“你呢?”   “二十四。”   伊利亚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了?”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伊利亚叹气道,“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大。”   “抱歉,让你失望了。”炎反倒笑了,“但我当真二十有四。”   这少年“满脸失望”的样子,让炎想起自己的三弟“天宇”,他每次失望就会唉声叹气个不停,仿佛天塌了似的,但这夸张的模样反而惹人发笑。   “那你是来这里跑商的?二十四岁都有孩子了吧,家人也在这?”伊利亚一口气地问。   “呃,我尚未成婚。”这伊利亚敢情是个“包打听”,炎不得不反问回去,“你怎么会在这的?”   “私卖黄麻枝。”伊利亚道,“被士兵抓到了。”   “黄麻枝?”   “相当于烟草,但比烟草有劲儿,”伊利亚用手指比划出一寸长道,“就这么点大,嘴里嚼上它后,便什么痛都不怕了。”   炎从未听说过黄麻枝,但西凉有着许多古古怪怪的东西,好比驱散他内力的迷香。   “你知道‘蝴蝶醉’吗?”   “知道,那东西很昂贵,不过药效很强。”伊利亚露齿笑道,“专门放倒高手用的,对普通人没什么用。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言难尽。”炎苦笑道。   “哦。”伊利亚点点头,倒没再刨根问底,而是舔着干裂到起皮嘴唇道:“异乡人,我们都少说点话,歇着吧。”   炎点头,感觉自己坐在一只旺火猛烧的大蒸笼里,浑身上下都闷热到刺痛,他忍不住抬头向上张望。   天空亮到发白,一丝云都没有……   “别看了,忍到傍晚会好受一些,”伊利亚穿着一条带有兜帽的粗布衫,他把帽子戴上,低着头盘腿而坐。   西凉人不论男女都爱穿裙子,不,应该说,这边的人都爱穿裙子。   而伊利亚身上的裙子就像是一大只粗布袋套在他身上,然后用皮绳系住腰,裙摆在膝盖上方,盘腿时能看到他里面什么也没穿。   炎转开视线,暗暗叹气,在这活受罪心里已经窝着一团火,又看到这么年轻的死囚,这心情就更差了。   “早知如此,那一刀子就该扎在乌斯曼脑门上,而不是什么床头。”炎闭目打坐,试图凝聚内力,一刻时后,他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没有用。   曾经深厚如磐石的内力像被打碎成齑粉,随风飘逝了一样,竟然一点都拾不起来。   炎忍不住想,如果西凉人用这种迷香去对付大燕士兵,那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还是该杀了乌斯曼。”不论炎想什么总会归结到这个结论上去,他握着拳,终究忍不住地砸了一下墙。   沙石哗啦地崩下,撒了炎一头一身。   “哈哈!”伊利亚见状大笑起来,指着炎道,“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炎佩服他,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如此爽朗。   白日的死囚牢里只有有气无力的哼哼声,没有人大叫,去浪费体力和口水。   伊利亚干哑的笑声非常难听,还引来了侍卫,他们站在牢房口朝下张望,倒是给了他们一点阴影。   “伊利亚!”有个侍卫特别高大,他叫着伊利亚的名字,粗声粗气地说着什么。   炎听不懂侍卫的话,可能是某个部落的语言。   伊利亚没有回答更没有理睬侍卫,见他无动于衷,侍卫忽地撩起裙摆,掏出“家伙”对着牢洞里就撒起尿来。   炎大惊,伊利亚起身闪到一边,尿液滴滴答答地跟下雨似的飘洒下来。   “哈哈哈!”侍卫一边尿一边笑,十分张狂。   炎怒得眯起眼,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打算给那人一点教训。   “别。”伊利亚轻声道,“他们一会儿就走。”   侍卫拉完,很得意似地叽里咕噜了一通,就笑着走开了。   原本像地狱似的地方更加腥臭难忍了。   “我们是死囚,他们可以随意处置,但只要我们不惹事,在这撑着一口气,说不定就可以得到特赦。”   “特赦?”   “对,王一高兴就会特赦一些死囚。”伊利亚笑着,“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期盼的。”   “西凉王上次特赦是在什么时候?”   “半年前。”   “……”   “别这么看着我,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吧。”伊利亚起身从墙上抠了点干土下来,把淋到尿的地方都用干土盖住。   “可我觉得西凉王这段时间都高兴不起来。”炎道。毕竟他拒绝了乌斯曼的求婚。   “为什么?”   炎没回答,但是起身和伊利亚一起遮埋污物。   “这是什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炎看到一只碎了口的陶碗,里面有一块长了毛的东西。   “是杂麦饼。”伊利亚道,“可以吃。”   “它都发霉了!要怎么吃。”   “是啊,我们只能吃腐坏酸臭的食物,然后拉肚子,生病,死掉。”   伊利亚觉得炎的问话很天真,便道,“你果真有二十四岁吗?这里是死囚牢,他们想要我们死,而且是痛苦万分地死去,让我们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犯下的过错,并祈求来生不再遭受此罪。”   “这不就是虐杀吗?”炎皱眉,但没没把话说出来。   “好了,我们坐下歇着。”伊利亚有点自来熟,又或者他是发现炎挺好说话的。   炎再次坐下,说起来,他是饿了,但看着那块花花绿绿的饼是怎么也下不去嘴的。   “你要吃点东西,这块杂麦饼虽发霉了,但没那么差,至少不像肉,臭了吃下去会要人命的,”伊利亚耐心地劝着炎,“我们生长在这,比你更耐受这头顶的毒日和脚下的冻土,你不吃,等精力耗完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炎没说话,伊利亚把杂麦饼放在他面前。   炎知道,只要他开口答应乌斯曼的求婚,或者只是求饶,乌斯曼就会把他从这捞出去。   “或许没那么糟。”炎拿起硬邦邦的,似乎混着不少谷物的杂麦饼,轻啃了一口。   “呜!”才咀嚼了一下,炎的脸都绿了,里面居然是软的,不……好像是虫。   炎趴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哎,你不能吐,会脱水的!”伊利亚叫道,但炎此刻根本收不住闸,是吐了个干干净净。   伊利亚拍着他的背,嘀咕道:“难不成你从没吃过苦?我知道了,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还是贵公子?可贵公子怎么会下到这种地方来,贵公子都是有特赦的……”   炎没有力气回答他,虚脱地撑着地,这才多久他已经快折腾去半条命。   “呼……”炎喘着气,不甘心地瞪着眼,忽然,他抓过剩下的半块饼,闭着眼使劲吞下去。   “……你还好?”见炎吃了后铁青着脸毫无动静,伊利亚问道。   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已然昏厥。   “天呀!”伊利亚摇晃着炎,继而见到炎的手臂、脸孔上冒出一颗一颗的细红疙瘩。   “醒醒,快吐出来!”没想到这异乡人竟然对这麦饼不耐受,这下是要一命呜呼了!   炎醒了,不是伊利亚摇晃的关系,而是浑身奇痒而惊醒过来。   “别挠,挠花了更麻烦,还是吐出来好。”伊利亚劝道。   炎点头,去到墙角,用手一击上腹,就狂吐起来。   等吐完了,太阳开始下山,洞底明显凉快起来,炎趴在一处还算干净的地上,气息微弱。   “睡吧,睡会就好。”伊利亚道。   炎闭上眼,周围又响起死囚们的哀嚎声,当月色洒满坑底的时候,炎听到有人在走那道墙梯,“吱嘎、吱嘎。”好像随时断裂的声音听得人心发颤。   不过,他睁不开眼,只是陷入更沉的睡眠中去。 第5章 刺客   天还没亮,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死囚牢房的坑底,炎被冻得醒过来,打了一个大喷嚏。这里白天热得像蒸笼,晚上冷得似冰窖,一冷一热之下人极易病倒。   想到济纳雅莉当初说要带他来这里时那得意不已的笑容,炎暗叹:“好啊,我算是领教这死囚塔的厉害了。”   这砍头不过一刀,死得还算痛快,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死囚塔,遭受着的可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你们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妥协,会跪地求饶?”炎握紧拳,身体上的不适更吹旺了心中的怒火,他咬牙切齿地想道,“少做梦了!乌斯曼,哪怕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撑到使团到来。”   炎可以想象得到他若死在这,乌斯曼和济纳雅莉就会把他的死归咎于水土不服,是染病而亡。   “皇兄……”炎想起淳于爱卿,脸上的表情立刻柔和不少,“您放心吧,臣弟会回去见您的。”   炎抬头看着顶上那道铁门,忽然想起之前听到有人走上墙梯,便又支起身,朝那黑魆魆的对面叫道:“伊利……咳咳!”   炎的声音沙哑极了,他咳得厉害。   “啊?”墙根下的黑影动了起来,“你终于醒啦。”   “嗯。”炎看看天色,“天都快亮了,我竟然昏睡了一晚上。”   “哪里是一晚,”伊利亚猫着腰爬过来,手里拿着一袋东西,“两晚上了!”   “什么?!”炎完全没感觉,他睡着时连一个梦都没做,可见是累到极致了。   “你饿坏了吧,这有吃的。”伊利亚利索地打开小布袋,从里面取出一只羊皮水囊和一个馕饼。   “哪来的?”炎吃惊极了。   “当然是发下来的,”伊利亚道,“每一日都会发一次水和粮。”   月色昏暗,但炎依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块完好的芝麻馕饼,既没有长霉点也没有发臭,再打开水囊一闻也是清冽甘甜的泉水。   “你不是说,只给死囚馊食和腐水吗?这些食物和水都是新鲜的。”炎不禁怀疑起伊利亚的来历,他不会是乌斯曼派来的细作吧?   在牢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回报给乌斯曼。   “好吧,我知道骗不过你。”伊利亚盘腿坐下来道,“上回那个撒尿捣乱的看守是我的同乡,他见我犯事给部落蒙羞,所以才来羞辱我出气。”   “这食物和水是他给的?”炎猜测道。   “对。”伊利亚点头道,“我去求他说,看在同乡的情分上,怎么都不能让我活活饿死或者渴死吧?这要让族长知道,族长也会怪罪他。”   “所以,他就给你食物和水了?”   “嗯,在我们伊桑部落……”   “你不是安克尼人吗?”   “伊桑部落里都是安克尼人。”伊利亚笑道,“异乡人,你的记忆力可真好,我只是提了一句,你就记住了。”   “说真的,我从没想过这里会有这么多的部落,和这么多长相迥异的人。”炎道,“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我只能尽力去记住。”   “这样很好,能帮你尽快地融入西凉国。”伊利亚微微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道,“在我们伊桑部落,哪怕是罪大恶极之人都不能空着肚子上路,他不能不给我食物。”   “就算有风俗在,但你还是为了我去求他了吧?”   “现实很残酷呀。”伊利亚摇头晃脑道,“你要是饿死在这里,尸体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清理,这一旦腐臭起来,连我都活不下去。”   “谢谢你。”炎动容道。   “谢什么,我都说了是为自己考虑。”伊利亚嫣然一笑道,“你快吃吧。”   “一人一半。”炎撕着馕饼,看守不可能给伊利亚两份食物。   “好。”伊利亚接过炎递过来的馕饼,大口嚼起来,“说真的,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了。”   这馕饼明明又硬又干、寡淡无味,伊利亚却吃出牛肉干的劲儿。   炎看着他,不禁莞尔。   “他若真是乌斯曼派来的,”炎心想,“只会一个劲折磨我,好让我早日求饶,而不是帮我找食物吧。”   “咦,你笑起来真好看呢。”伊利亚像发现什么新奇玩意,盯着炎的脸看。此时晨光初露,炎的面庞虽然沾着尘土,但眉目依然清晰。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异乡人了。”   “那你见过的异乡,不,是大燕人一定很少。”炎笑道,“我皇……我的哥哥才叫长得好看。”   “不会吧,比你还好看?”伊利亚一脸不信,“你的模样都这么端正了。”   “我哥不止比我好看,他比天下任何人都好看。”炎一提起皇兄,那是满脸得意,“而且他心肠好,事事都为别人着想,总之什么都好。”   “能比西凉王还好看?”伊利亚吃惊地问。   炎愣住,西凉王的容貌已经超乎人,近乎于“仙”了吧。   “果然没有。”   炎想说乌斯曼的心肠很坏,但他毕竟是伊利亚的国君,于是没把话说出来。   “不过你哥能比你好看就很很好看了。”伊利亚笑着,“我真想见见他。”   炎笑了笑,他也想,想得不行,但是……   抬头望着越发毒辣的太阳,炎努力忘记美好的皇兄,此刻他的心里只要留存对乌斯曼的愤慨就好,只有这样他才能撑过去。   夜深了,炎面对着墙以手臂充当枕头侧躺着。   伊利亚说现在还不是暴风季,在入秋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死囚塔真正可怕的地方,一次沙尘暴   可以带走一半以上的死囚,全被沙土活埋致死。   这些话听得炎头皮发麻,今晚都没能睡着。   “吱嘎、吱嘎……”尽管伊利亚小心地贴着墙往上走,炎还是听到墙梯被踩踏后的噪响。   说起来已经三天了,炎每次醒来后都能看到伊利亚一脸笑着摇晃手里的食物袋。   有了干净的水和食物,尽管分量很少,炎都觉得舒服不少,只是白天太热,人都快晒焦了,好不容易撑到夜晚,炎是精疲力竭倒头就睡,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事情。   但今晚炎爬起身,看着伊利亚娇小的身影在墙梯上边晃晃悠悠的,炎想:“真是难为他了。”   炎不打算睡了,他要守着伊利亚,万一伊利亚跌下来,他这还能伸手接一把。   炎以为伊利亚会站在墙梯上,等守卫把食物袋递下来,可是“哐当”一声,铁门向上掀开,那位同乡看守站在那儿,催促伊利亚动作快些。   伊利亚应声着,爬了出去。   炎注意到伊利亚有低头朝下张望,炎身处阴影中,他看不见。   看守笑着说了什么,虽然是西凉语但口音太重,炎没能听清,只听见伊利亚回了一句:“我知道。”便跟着那同乡看守走了。   炎不禁陷入沉思。   天快亮的时候,伊利亚才回来,腰里系着食物袋。   “你醒了?”伊利亚看到炎醒着,很意外。   “我没睡。”炎道,眼底印着两坨黑。   伊利亚把食物袋解下来,递给炎道:“那正好,一起吃早饭吧。”   “我不要。”炎皱眉,“这食物到底怎么来的?”   “我说过是……”   “伊利亚,”炎打断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没错,我是不了解你们部落的风俗,但人的好坏可不分种族,你那同乡一看就不是好货色,他怎么会因为惧怕族长就分给你食物?”   “异乡人……”伊利亚叹气道,“你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愿给。”   “那?”   “我拿别的东西和他交换的。”   “别的东西?”炎看着伊利亚,在这里食物比珠宝还要珍贵,他身上哪还有值钱的东西去换食物?   “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在撒谎一样,”伊利亚有些生气,“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抱歉。”炎移开视线。   “……是黄麻枝,我被抓住后,还有一些黄麻枝分散着藏在家里,我每次告诉他一个埋藏点,他就给我水和食物。”伊利亚道,“就是这样。”   “真的没别的了?”   “你以为还能有什么?”伊利亚咯咯笑道。   “这……我说不上来。”炎觉得头疼欲裂,不禁捏着额头。天色一亮,炙人的热气又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在寒夜里熬了一宿,体力损耗极大。   炎把眉心揉得通红,声音喑哑着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我们被关押在同一个地方,没有谁连累谁的说法。”伊利亚摇了摇头,感叹道。   炎却依然拧眉,心里像拧着疙瘩似的,让他始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可是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或许就像伊利亚说的,只是用黄麻枝交换的食物吧。   炎没有吃伊利亚拿来的食物,他的头疼极了,疼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怎么了?”伊利亚见炎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没事。”炎笑了笑,“再睡会儿就好。”   自从来到这里,睡觉就成了炎的一道保命符。不管哪里不舒服,睡一觉就会好很多,这得感谢他平时勤于习武,练就了一副好身体。   “那好,你先睡吧。”伊利亚暂且收起食物袋,看着炎贴着墙根侧躺下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擦黑。   炎睁开眼,感到脑袋没那么疼了,正想起身就听到头顶的铁门传来咔嚓的开启声。   有人下来了,步伐很沉,是一位壮汉,他压得墙梯发出喀啦作响的爆裂声。   木屑不断下落,掉在炎的身后,炎不动声色,继续卧着。   那人来到坑底后,慢慢地走到炎背后,似在查探他的动静,炎闭目暗想:“刺客?” 第6章 尸体   难不成乌斯曼嫌弃他太能熬了?所以派个刺客来玩玩?   突然,壮汉转过身朝对面墙角的伊利亚走去。   炎睁开眼,伸手摸向怀里的暗器。在发现牢里有墙梯后,他就偷偷从墙梯上扒下一根筷子粗细的木条,用沙子和碎石磨出尖头,可充当匕首。   在没有功力的时候,防守武器必不可少。   “我的小乖乖,一日不见就想死老子啦……”男人把熟睡的伊利亚压在身下,伊利亚惊醒过来。   “……你、你怎么来这了?!”伊利亚想要起身,但被跨坐在腰上的男人粗暴地按倒在地。   “怎么不能来,这可是老子的地盘!”男人拉扯着伊利亚的衣摆,“给老子放老实点。”   “不,这里不行!”伊利亚急坏了,炎还在这里。   “怎么不行?啧,你不会看上那小子了吧?我告诉你,他可是个短命鬼。”男人粗声粗气地骂着,“兔崽子,别忘了谁才是你的正主!”   “我没……真的不行,求你了!”伊利亚把声音压得很低,啪!男人狠扇了伊利亚一记耳光。   伊利亚抱住头,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想挨揍就老实点。”男人直起身道,“老子可……呜呜!”   男人突然发狂起来,双手使劲抓挠着脖子,下巴处都划拉出一道道血痕,伊利亚见到这骇人的一幕,吓得直往后缩。   借着幽暗的夜光,伊利亚看到炎的脸出现在男人的身后,那眼神是冷若玄霜。   炎就蹲在男人的背后,一条漆黑的布条缠绕在男人的脖子里,并在炎的手中一再地勒紧。   “……呃。”男人的脸孔憋得青紫,双手想要抓住后边的炎,但捞空了,他又使劲地去拉扯脖子里的布条,白眼珠开始上翻,鼻孔流血,面部狰狞极了。   “这里是我的地盘,”炎在他身后冷然道,“而你才是短命鬼。”   炎松开布条,“彭”一声响,男人倒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   伊利亚看傻了眼。   炎轻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男人反抗的劲道其实极大,他憋着一股气才能杀了他。   伊利亚突然就扑到男人身边,把那黑布条从勒红的脖子里扯下来:“你疯了吗?他可是看守!”   “我知道。”炎不以为然道,“勒死还算便宜了他。”   “什么?”   “我本来想用这个了结他。”炎从怀里摸出那把自制的尖木刀,“但想着血流一地,等天一亮腥臭得慌,才改用布条的。”   “你还有心情说这些,你杀死了看守,我们也活不成!”   “扔出去就好。”   “扔?”   “他进来时没有锁门。”炎道,“钥匙也还在他身上,你帮我一下。”   炎弯下腰脱着男人的看守服,伊利亚只好过去帮他脱。   炎看了一眼伊利亚,他的衣领被扯破了,下摆也是,露出双腿内侧都是青紫的痕迹,而这些淤伤都不是今日弄的。   伊利亚注意到炎的视线,就把衣摆往下拉了拉,还道:“我是男人,没什么关系。”   炎忽然停手,搂过伊利亚的脑袋,抱在自己胸前。   “这种事情根本不分男女。”炎柔声道,“食物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你放心吧。”   伊利亚眼圈红了,但忍着没掉下眼泪。   “好了,干活。”炎松开伊利亚,还笑了笑,但他心里难受极了,很自责,让旁人替自己受罪,是他接受不了的。   “嗯!”伊利亚心情转好,扒着守卫的衣服。   脱完衣服后,炎从坑底挖起一坨黑乎乎的泥抹在男人的脸上和身上,再把衣物埋掉。   “你留在这。”炎先登上墙梯,偷偷观察了下外边,发现只有一个守卫在高台上坐着,还抱着长矛在打盹。   炎笑了笑,下去坑底把尸首背了出来。   尽管负重,但炎走得像猫儿似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伊利亚不放心炎一人带着尸首出去,便偷偷地跟着。   “你怎么……”炎回头看到猫着腰的伊利亚。   “我来放风。”伊利亚东张西望着道。   “那小心些。”炎嘱咐完继续忙乎,把尸首拖到一个角落,再把他翻身过去。想了想,又小声叫伊利亚道:“你过来。”   “嗯?”   “有尿不?”   “有。”   “撒吧。”   “啊?”   “对他撒尿。”   “噢。”伊利亚冲着男人的双腿撒了尿。   “走吧。”炎带着伊利亚回到牢房,把铁门锁好。   伊利亚回到坑底,才后怕得瑟瑟发抖,额头上都是冷汗。   “没事的。”炎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异、异乡人,既然我们手里有钥匙,不如逃出去吧?”   “我们不能走。”   “为什么?”   “犯人逃跑会引起高度警戒,那具尸体就会被仔细核查身份,”炎解释道,“如若监狱里无人逃跑,那尸体只会是尸体,可能直接拖去乱葬岗吧……唔,不,是用来填塔。”   “你……是不是杀手?”伊利亚突然问,“这么重的尸体你背着就走,而且还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不是……”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伊利亚忽然一笑道。   “休息会儿吧。”炎坐了下来。   伊利亚也坐下来,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然后问道:“他们真的不会发现少了一个守卫吗?要不……”   “睡觉。”   “好……”   翌日一大早,就有两位守卫来换班,他们按例巡查时发现地上倒着一具脏兮兮的尸体。   一守卫当即扯着喉咙喊:“昨晚是谁值的夜?这死尸都不归拢起来,到处乱放!”   “这犯人是哪间牢里的?”另外一人显得谨慎一些,“吃得这么肥。”   炎故意把尸体放在离囚室不远不近的地方,这样可以听到上边的动静。   “哎!好臭啊!一股尿骚味!”   “那谁,快过来把尸体搬走!”守卫喊叫着负责清扫的苦役,“一会儿太阳大了熏死人。”   苦役们来了,七手八脚地把尸首抬走。   听到这里,伊利亚大大地松了口气,对炎道:“他们果真没发觉!”   “这里的守卫大概是品阶最低的士兵,每日对着这些要死不活的囚犯,听着刺耳哀嚎,闻着熏天臭气,心情原本就极差。”炎道,“即使他们知道这是一具可疑的尸首,但只要这里没有丢失犯人,他们就不会自找麻烦地去核查尸首的身份。”   “这死囚塔确实很可怕,入口在地下不说,还是机关门。”炎继续道,“但正因为如此,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守卫松散。”   “你说的没错!”伊利亚一个劲地点头。   “即便我们手里有钥匙,也未必能从机关门里出去,”炎拿出藏在腰带里的钥匙道,“但是有了这把钥匙,我可以溜出去去守卫房里找食物。他们每晚都喝得烂醉,丢了一块肉也发现不了。”   “你太厉害了,异乡……不,淳于炎。”   “叫我炎就好。”炎微笑道。还有一个不能跑的原因他没有告诉伊利亚。   那就是——“这一切可能是陷阱”。   是乌斯曼故意派守卫下来送命,好诱使他逃跑,继而再生事端。   想着乌斯曼诡计多端,这种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   “好的,炎。”伊利亚来到炎的身旁坐下,拿出食物袋道,“我们吃东西吧,我可饿坏了。”   又害怕又紧张地忙乎了一晚上,滴水未进,现在一放松下来,两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噜叫。   “嗯。”炎点头。伊利亚把馕饼分给他。   两人吃完东西,收好食物袋,便各自躺着歇息。   到了晚上,炎又像猫儿一样溜出牢房,在守卫房里偷了骆驼肉干,还有一袋羊奶酒。   两人在牢里吃得极欢,那气氛跟过年一样。   夜晚,喝得半醉的两人倒头睡下,伊利亚还打起呼噜……   第二天正午时分,太阳当顶照着,就像在坑口架了一座烤炉,热气也好还是火舌全往下面喷。   伊利亚都被炙热的火舌撩醒,他看看炎,炎依然面对着土墙卧着。   “炎!今天太热了,起来喝点水吧。”伊利亚走过去,轻推了推炎的肩头,炎毫无反应。   “炎?快醒醒。”伊利亚把炎翻过来,一眼就看到他的右手背肿得老高,连带手腕一带都染上刺目的火红。   “糟了!是火蚜蚁!”火蚜蚁是一种通体深红、花斑纹,还长着一对剧毒钳齿的毒蚁,别看个头不大,毒性好比蝎子。   而且它的毒素能让人高烧不退,继而损伤大脑和脏腑。如能冰敷降温,就能延缓毒性,而眼下烈   日当空,反倒强化它的剧毒在炎的全身蔓延。   伊利亚毫不犹豫地用嘴吸掉炎伤口的毒血,再吐掉,但很显然虫毒早已深入体内,炎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毫无意识。   伊利亚对此束手无策,只有伸手进皮革腰带里,从里层挖出一支雪白的极为精简的骨哨。   他抬头冲着天,吹起哨子。   他的腮帮子高高鼓着,哨子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响起,正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通体雪白的鹰,它在坑牢上方转了两圈后就向西飞走。   这鹰哨是特制的,它发出的声音只有老鹰听得见。   做完这事,伊利亚蹲守在炎的身旁,把羊皮囊里的水一点点洒在炎的额头上,帮他降温。   而炎虽然双目紧闭,但他的意识一直在梦境和现实中浮沉…… 第7章 美梦   明媚的春光点亮着太子殿的花园,一团团的紫和一簇簇的红,花飞蝶舞间充满童稚的欢笑声。   “炎儿,快来抓我呀!”一身鹅黄锦衣,头戴小金冠,年仅五岁的大燕国太子淳于爱卿正陪着弟弟在花丛绿树下追逐玩闹。   “皇兄。”炎四岁了,虽然腿短但跑得快。   “太子殿下,二殿下,小心绊脚啊。”太监和宫女在边上跟着,不时提醒。   “你们都让开。”炎不耐烦,他刚瞧见皇兄的小金冠就被太监遮挡住视线。   “二殿下,慢点儿跑。”   炎不理他们,直管追着爱卿去。爱卿躲无可躲便爬上假山,蹲在一块太湖石的后边。   炎透过太湖石的孔洞看到了皇兄的鹅黄衣衫,便忍着笑,悄咪咪地过去吓唬他。   “皇兄!”炎一拍爱卿的肩头。   “哇!”爱卿吓得浑身一激灵,脚下一滑,往下跌去。   炎赶紧伸手,可凭他怎么拉得住,爱卿闭着眼摔下假山,一道黑影极快扑来,将太子稳稳接在怀中。   “——瑞瑞!”爱卿睁开眼,惊喜地叫道。   “太子殿下,”十四岁的太子侍卫景霆瑞抱着爱卿道,“您不是猫,没有九条命,爬那么高做什么?”   “他是太子,想怎么做都可以。”炎不知怎么的特别讨厌这侍卫,每当他一来,皇兄的眼里就都是“瑞瑞”了。   “二殿下,您也下来吧。”景霆瑞抬头劝道,“这很危险。”   “哼。”炎背转身去,太监、宫女也都吓得不轻。   当晚,爱卿就发起低烧,还伴有咳嗽,父皇急传太医,并询问为何会这样?太监怕担责,就说太子得病是二殿下顽皮才惹出来的。   父皇听了大怒,罚他抄写一百遍“再也不贪玩了”,并闭门思过。   炎在自己的寝殿里一边写一边担心着皇兄的病情。   到了半夜,皇兄竟然偷偷溜来了,还带着他的那位“瑞瑞”。   “听说父皇罚你了,这怎么是你错。”爱卿委屈满满,就好像是他挨罚一样,“弟弟,不用怕,   皇兄已经帮你抄了一半……”   说着,景霆瑞拿出爱卿抄写的“再也不贪玩了”。   “殿下病着,听说你挨罚,愣是爬起来写的。”景霆瑞满脸的无奈。   “皇兄……”   “弟弟……”爱卿看着弟弟,眼圈儿就红了。   “皇兄,你别哭啊!”炎最怕他哭,因为心里会很疼。   “嗯,我不哭。”爱卿吸着鼻子,拉着弟弟的手,“弟弟,你别生父皇的气。”   “我没有。”炎摸了摸兄长暖呼呼的脸,“皇兄,我很好,也没生父皇的气。”   最后爱卿是在炎的殿里睡下的,皇上知晓此事却没再怪责炎。   兄弟二人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事实上“福”是同享了,这“难”经常由爱卿顶着。   因为父皇舍不得处罚爱卿,不管他有多调皮都会网开一面。   于是爱卿就会替炎“顶包”,像炎把玩父皇御案上的砚台,一不小心掉到地上,磕坏了。   父皇生气,爱卿便说是他没拿稳,不关弟弟的事,父皇只得作罢。   炎从小便知道父皇偏爱“太子”,但他并不吃醋,因为他也偏爱皇兄,比起一脸肃然的父皇,他与皇兄更亲近。   直到后来炎才知道父皇偏疼皇兄,不只是因为他是太子,还有一件过错。   皇兄尚在襁褓时,他们的爹爹遭人暗算,父皇失察,不但爹爹下狱,皇兄更是身中剧毒。后经由北斗神医奋力救治,方才活了下来。   也因为这样,皇兄的身体才这么差,三天两头病倒。   炎得知这件事后一度讨厌上了父皇,认为他身为一国之君却是非不明。当然,在皇兄的多番开解下,父子之间和睦如初……   “兄……皇兄……”   炎好想见到爱卿,哪怕只是一眼都好,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兄长在的话,他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炎?淳于炎?醒醒。”有人在拍打炎的面颊,最初炎以为是皇兄,但很快发现不是他。   皇兄不会这么粗鲁地扇他巴掌。   “别打了……”炎伸手握住伊利亚的手,“会疼啊。”   “天啊!你终于醒了!”伊利亚都快哭了。   “我的头……好晕。”炎揉着太阳穴,嗓子沙哑得很,“我这是怎么了?”   “你被火蚜蚁咬了,一直在发高烧,人都烧糊涂了。”伊利亚拿起羊皮水囊道,“来,先喝口水润润喉。”   炎扶着墙慢慢坐起身,接过水囊,在看到那邋遢的坑洞一如既往后,他不禁叹气道:“你应该让我继续烧着的。”   “你胡话还没说够呀,一会儿父皇,一会儿皇兄的,难不成梦见自己是皇子?”伊利亚笑着摇头,“你真是烧糊涂了。”   炎低头,轻声道:“我……是皇子。”   “什么?”伊利亚瞪大了眼,“大燕国的皇子?”   “嗯。”炎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对伊利亚道,“但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皇子。”   “我知道了,这大燕皇帝的后宫庞大,左搂右抱的,皇子和公主也就满地跑了。”伊利亚恍然大悟道,“就跟西凉一样,墙上掉块石头下来都能砸到一位皇子。”   “西凉有这么夸张吗?”炎都被伊利亚说笑了。   “没有啦,但也差不离。”伊利亚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当今陛下还没有孩子,和先皇很不一样。”   炎突然想起乌斯曼说的让他为生他孩子的事,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伤口很疼吗?”伊利亚赶紧问道。   “嗯,很疼。”炎的手背一直火燎一样地疼,让他更加的心神不宁。   “这么小的一只蚂蚁,竟这么厉害。”炎皱着眉头道。   他的手背又红又肿,好似一个红馒头,里面的脓血把皮肤都给撑得透亮。   不过伤口上亦涂抹着一层淡黄色的药草汁,气味浓烈得很,类似麝香。   “那可不是一般的毒虫,我真怕你一睡下去就起不来了,”伊利亚道,“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伊利亚,这药是哪来的?你不会又……”这药草味这么浓,炎之前没有闻到过,说明这药是从外边拿来的。   “没有。”伊利亚急忙否认,然后指了指天上道,“我养了一只老鹰。”   “老鹰?”   “不是一般的老鹰,是来自圣域雪山上的雪鹰。”伊利亚满脸得意。   “你把它藏哪了?”炎抬头看着天,没瞧见老鹰。   “当然是外边,你等下。”伊利亚从腰带里取出一支一寸长的白色骨哨,对着上面的孔洞使劲吹了一把。   炎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他才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得一声鹰唳,一只体型硕大、通体雪白的老鹰像离弦之箭一般划过上空,引来其他死囚的一片哭嚎。   他们看到它好像特别激动,但是老鹰转身飞走了。   “这老鹰可真大。”炎很惊讶,感叹道,“比大燕的猎鹰至少大一半。”   炎想到了乌斯曼养的那头白狼,怎么这西凉的狼和鹰都这么大块头,简直是吓死人不偿命。   “大吗?”伊利亚挠挠腮,“它都还没成年呢。”   “什么?!”炎瞪圆了眼,这粗略估摸白鹰展开的翅长就有半丈长,比他们蹲的坑牢还大。   “它叫小雪,我训练它帮忙采集圣域雪山上的黄麻枝和珍贵药草。”伊利亚笑道,“你手上涂的清、毒、药就是它送来的。”   “谢谢你,还有小雪。”炎觉得他欠伊利亚的人情是还不完了。   “不用谢,小雪它太显眼了,所以不能经常叫它来。”伊利亚道,“会被看守射杀的。”   “嗯。”   “我去收拾一下,你多喝些水吧,这蚁毒可经尿液排走。”伊利亚走至一边,看得出他用两块扁平的圆石充当药碾。   石头上还留有一些药草,伊利亚正把它们归拢到一只破瓷碗里,还细心地用布蒙好。   炎喝了些水后,盘腿而坐开始调息,令他郁闷的是被“蝴蝶醉”化去的内功依然没有复苏的迹象。   这多少让炎感到烦躁,浑身都不舒服,手背尤其疼得厉害,像被鞭子狠抽了一顿后,又朝伤口里撒了一把辣椒油。   又疼又热,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炎取出怀里的木刺匕首,对着右手背比划了一下后,快准狠地扎了进去。   炎的额头顿时浮出一层冷汗,他愣是没吭声,在手背上划拉出一个“十”字,把里面的脓血都放了。   “我的天!”伊利亚回头,正好瞧见炎在摧残自己的右手背。   “没事的。”炎挤出一个笑容,“放了脓血就好得快。”   “我知道,我没给你割开是想让它慢慢排尽毒素,你这样虽好得快,但说不定会留下疤痕,哎,你对自己可真狠,还划下两道!你就不怕加重伤势,一命归天?”   “如果因为这样而死,也是我的命吧。”炎道,把清水倒在手背上冲去血污。   “你这个人……”伊利亚看着炎,“我越发看不懂。”   “我怎么了?”炎用布条包扎伤口。   “你拼了命地在这熬着,让我感觉你很惜命,不想死。可你突然又会胡来一通,完全不爱惜自身。”伊利亚感慨道,“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是你想太多了。”炎对伊利亚微微笑了笑,“我不过是……”   “怎样?”伊利亚凑近着问。   “啊,我忘了涂药。”炎说着,重新拆开布条。   “我拿给你。”伊利亚用手小心捧着碾得稀烂的药草,轻轻涂抹在炎的伤口上。   “啧,还挺疼的。”   “我以为你没感觉呢。”   “呵呵,怎么会没感觉。”炎笑了,伊利亚帮他重新包扎好。   “我饿了。”炎又道,肚子也很应景地咕噜噜叫起来。   伊利亚拿来骆驼肉干:“还好你上回拿得多,够我们吃几天的。”   炎和伊利亚嚼着带着粗盐味道的肉干,炎道:“不管怎么样,可算熬过一劫。”   “可不是。”伊利亚盯着炎看,“话说回来,我还从没有和一位皇子成为狱友过。”   “你刚才不是说,皇子多了不稀奇吗?”   “就算皇子多如天上的繁星,那也还是皇子呀。”伊利亚冲炎点头道,“大燕皇子,幸会幸会。”   “嗯,幸会。”炎看着伊利亚,一本正经地回应。   “哈哈……”不约而同地,炎和伊利亚都笑起来,边吃边笑,莫名的欢乐。   “炎,你知道吗?”伊利亚开心地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交到朋友。”   “我也是。”炎点头,发出感慨道,“这死囚塔大概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监狱了。”   “不,炎,这儿不是最折磨人的。”伊利亚道,“至少我们还能望见头顶的蓝天,还能有获得特赦的机会。”   “怎么,在西凉还更可怕的监牢?”   “有。”   “在哪?”   “就在你我的脚下,离地两千尺深的地方。”   “什么?”离地两千尺,都到十八层地狱了吧!   “那里不见天日,是真正的地牢。关进去的人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出不来。”伊利亚不知怎么地压低着声音,“还由守卫一层层地把守,比我们这里可严格多了。”   “到底是什么犯人,要这样关押着?”炎吃惊极了。 第8章 黑狱   “简单来说就是君上的敌人,”伊利亚道,“那些夺权失败的皇子与公主。”   一滴冷汗从炎的额角滑落,他想起乌斯曼曾说过,他有许多兄弟姐妹和他争抢王位,各个手段极其毒辣,全然不顾及同胞情谊。   他们的父王也是在这样的斗争中,踩着同胞手足的尸首上位的。   “炎,还好你没生在西凉的王宫里。”伊利亚忽然感叹道,“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炎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身为皇子,炎不是没有感受过皇权的诱惑,只是他更喜爱兄长。   他宁愿自刎,也不会伤害兄长分毫。   所以炎忍不住想,当乌斯曼斩杀、囚禁他的兄弟姊妹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高兴?痛快?还是遗憾和伤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炎觉得乌斯曼再冷血无情,也不会对至亲的血都无动于衷。   炎想着乌斯曼,靠着土墙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又梦见了皇兄,只是这一次的梦境里还有那对老是捣蛋的孪生弟弟在,大家在冻得极结实的湖面上滑冰、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谁在后头推了炎一把,炎滑倒了,整个人都趴在冰面上,爬不起来。   忽地,一只惨白的手从黝黑的湖底伸上来,“啪”地贴在冰底,几乎将冰层震碎。   炎吓了一大跳,不觉盯着那只“手”瞧,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按在冰上,印出无比清晰的掌纹,炎莫名的心慌,当他抬头想要叫人时,那只手松开冰层,往下沉去。   炎终于看清那手的主人是谁,他的银发在水里飘逸,他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脸,慢慢地消失在漆黑的湖底……   “乌斯曼!”炎惊醒过来,天还没亮,寒气冻得他浑身哆嗦。   “好好的一个梦被他给搅合了。”炎皱眉,翻身闭眼,却再也没有睡意了。   通往黑暗地牢的道路几乎是垂直的。   若脚下不稳,便直坠到底。   乌斯曼一手持灯,一身白衣,走在这地牢潮湿而又陡峭的石阶上,却是如履平地。   一条路,一间牢,却有一百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把手。   乌斯曼终于来到牢房前,长年遭受地下水的渗透,大理石砌成的狭窄牢房内,满是苔藓的气味。   这牢没有门,密布的水珠挂在冰凉的门框上,风一吹,如雨坠下,在门槛上敲出无数的小坑。   这地牢与西凉国同岁,千百年来关了无数见不得光的人。   乌斯曼没有走进牢内,只是站在门口,一双湖水般的绿眸望向里边,在这最为黑暗的角落里,藏着一道比黑夜还要黑的身影。   他和乌斯曼一样的身材高大,有着西凉人的特征。   “别躲着了,你知道我来了。”乌斯曼道,语气不冷不热。   “我没有躲着,”黑影回答,“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本王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你。”   “路过?”黑影轻声笑道,“真这么简单?”   “哼。”   “乌斯曼,别总那么任性妄为,也别总是把世人想得太坏。”黑影劝谏道。   “想得太坏?”乌斯曼忽然笑了,“没有母亲对王权的贪欲,也就没有我的降生。对我来说人之初性本恶。”   “所以你就把他诱骗来西凉?”黑影突然改了话题,叹气道,“你们都不是一路人。”   乌斯曼绿眸微微眯起,很是不悦。   “乌斯曼,你明知道他不合适你,为何还要对他出手?”黑影动了动,在坟墓般的地牢里就像一团鬼火。   “为何,呵。”乌斯曼冷傲道,“我本就是逆天而生,天底下的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没有谁是不合适的。”   “乌斯曼!”黑影几乎要扑出来,嚷嚷道,“我劝你放他走吧!你要想清楚,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听到这话,乌斯曼生气似的转身就走,然而他的脚刚迈上台阶就又停住:“王兄,我想要做的事,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仅此而已。”   说完,乌斯曼便拿着燃剩一半的烛灯,上楼去了。   “……仅此而已?乌斯曼,真的吗?”   地牢里悄然无声,灯火的余晖彻底消失后,地牢的一切重归于黑暗中,就像坠入那万丈深渊……   玥琅宫,空中花园。   在巨大廊柱的支撑下,无数浅金色的棚布张开着,阻挡着毒日的侵袭。   廊间的织金纱幔随风飘逸,显出一派悠闲之姿。   在这满目的姹紫嫣红的花丛、喷泉池和羽扇之间,席地设着一张又张的雪白软塌。   西凉王、王宫贵族和各部落的富商巨贾按照不同的品级和地位,坐在各自的席位中,品着冰镇美酒,看着舞池中的少年表演着剑舞的把戏。   “呵呵,真有趣……”众人都在轻声交谈,互相敬酒,唯独乌斯曼斜枕在一只绣有扶桑花的软枕上,闭着眼似在小憩。   “君上。”有人来了,跪在乌斯曼面前小声唤道。   “雅尔塔,你没看见陛下睡着了?”乌斯曼的身边跪坐着一位身材妙曼的美妃,她以薄纱裹身,美好的胴体若隐若现。   雅尔塔是王宫太监总管,伺候着主君和妃子们的起居,面对半裸着的美妃希娜,他目不斜视,只是道:“但这是君上吩咐的事情……”   “吵什么?”乌斯曼悠然地睁开眼,不温不火地看着雅尔塔道。   “回君上,”雅尔塔赶紧低头道,“大燕使团不出五日便能抵达丹炀城外。”   “是么?”乌斯曼慢慢坐起身来,“这么快。”   雅尔塔一听便明了:“属下告退。”   雅尔塔下去了,去给大燕使团使绊子,让他们在外边多停留一阵。   “君上,您的酒。”希娜见乌斯曼笑了,连忙送酒上去。   “我今天喝得够多了。”乌斯曼轻推开希娜,站起身来。   众人一见君主起身,立刻端正了姿势,低头、屈膝跪着。   “你们随意,我去书房。”乌斯曼毫不留恋地离开软塌,希娜的眼里憋着一股委屈的泪。   君上的捉摸不定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最近这段时间,君上对旁人更加爱答不理。   而且不论她使出怎样的解数,君上都没再临幸她。   想着自己心爱的君上日渐离去,希娜的心里凉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君上再看自己一眼。   “希娜。”正当希娜难受得要落泪时,乌斯曼又突然回头道,“谢谢你的酒,酿得不错。”   “君上……”希娜枯死的心瞬间就复苏过来,她匍匐着跪倒在地,激动得浑身颤抖,“臣妾谢君上夸奖。”   乌斯曼微笑着离开宴席,银发清逸,衣袂翩然,那超凡脱尘的身姿愣是看呆满堂的贵客,这席间好一会儿都是静悄悄的。   御花园外是一道空阔幽静的长廊,像雪山一样庞大的霜牙正蜷成一团,在那打呼噜。   “醒醒。”乌斯曼对霜牙道。   参与宴席的客人都害怕霜牙,乌斯曼就让霜牙待在这儿。   见着主人回来,霜牙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还伸出利爪扒住地,往前伸懒腰。   “兹拉!”一声,霜牙前爪下的白瓷地面被划出三条杠,霜牙瞪圆眼,连忙抬爪压住,并讨好地蹭了蹭乌斯曼的脸。   乌斯曼轻笑着摸摸它的头。   忽地,一股炉膛似的热风袭上乌斯曼的脸庞,让他的银发随风飘逸,越发的银光闪闪。   乌斯曼看向廊外,毒辣的日光亮得像要吞噬掉一切,除了刺目的白什么都看不清。   而在这正午时刻,整座丹炀城里的人,哪怕是乞丐都会躲在阴影下,躲避着毒日炙烤。   ……除了死囚塔里的人。   “第十日了,他的忍耐力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乌斯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霜牙听不懂,把头歪了过来。   “霜牙,你知道吗?他可爱干净了,在外打仗还要泡温泉,把自己拾掇干净。”乌斯曼对霜牙笑道,“我还以为他在见到死囚塔的那一刻,就会立刻调头回来,向我抗议死都不待在那,但没想他一句牢骚话都没有。”   霜牙眨巴着眼,听得可认真了。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乌斯曼对霜牙眯眼一笑,“他越是这样反抗我,我就越想看到他跪地求饶的样子,到那个时候……呵。”   霜牙依旧歪着头,那锐目尖牙的模样明明凶悍,却愣是显出一分可爱来。   “走吧。”乌斯曼走在前头,有些无奈道,“这公文还堆积如山呢。”   这话霜牙听懂了,它甩了甩尾,跟在乌斯曼的后头,去御书房了。   炎在这死囚塔里,简直是度日如年。   每过一日,他都会在墙上划下一条深深的竖线,如今已是第十五条。   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十五日了,足足半个月,使团都还未到!   炎一直以为这些“线”代表着希望,不出五、六日,他就能恢复大燕特使的身份,去找乌斯曼算账。   可现在看来,这些“线”无疑是一种嘲讽,嘲笑他的“天真”和“无畏”。   炎眯起眼,一掌怒拍在墙头,满是污泥的指头深深扣进土层,紧接着他把辛苦刻下、整齐划一的   日期全扒拉掉了。   “炎,你是怎么了?”伊利亚本以为炎又在算日子了,没想他竟然把土墙给刨了。   “我真是小看他了。”炎的指尖磨破了皮,血渗出来,但他像感受不到疼那样把手紧握成拳,低叹道,“看来使团不会来了。”   “什么不会来了?”伊利亚被炎弄得有些紧张了。   “我要出去。”炎转身,目光坚定地看着伊利亚。   “啊?”伊利亚起身问道,“去哪?”   “外面,老子不在这待了!”炎不再压抑心中的怒火,“我现在就要走。” 第9章 生死状   “你疯啦!”伊利亚连忙拦在炎的身前,“大白天的越狱?你真当上面的哨塔是摆着看的?”   “我会小心行事。”   “不行!”   “伊利亚,你和我一起走吧。”炎忽然道,“我走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他和伊利亚同住一间牢房,他逃走了,不论伊利亚知不知情,都会被守卫当做替罪羊。   “炎!你大白天的越狱不说,还撺掇狱友一起,这是要砍头的!”伊利亚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有本事就砍了我的头!”炎的眼里早已被怒火遮盖,“我竟如此天真的在这被他耍着玩!”   “炎!”   “伊利亚,你在这等着,我先上去探探路。”炎说完,转身攀上那简陋无比的墙梯。   “不行!!”伊利亚顾不得这么多,扑上去抓住炎的脚,想要拦住他。   墙梯本就只是一根根烂木头,炎踩在上头,伊利亚又使劲拽着炎的腿,只听见咔嚓一声响,阶梯应声折断。   炎掉下来时,额头还磕到了土墙。   “炎!”伊利亚看到炎半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脑门,摇摇欲坠。   “伊里……”炎强睁着眼,可是头晕得厉害,伊利亚焦急的脸孔他的眼里不断地打转,他往后一仰,晕倒在地。   “炎,你要不要紧?”伊利亚急忙跪在炎的身边,用手挥走飞扬的沙尘。   炎双目紧闭地躺在那儿,左额角磕破了,慢慢肿了起来。   “炎?”伊利亚连忙检查着炎的伤势,他的脉象平稳……看来是无大碍的,只是撞晕了过去。   虽然弄晕炎不是伊利亚的本意,但看到炎没法越狱了,他也松了口气,坐在炎的身旁,帮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炎,对不起。”伊利亚诚恳道歉着,“你现在越狱就是死路一条,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到天黑时分,热浪退走,炎幽幽转醒,看到伊利亚正守在他身旁。   “呜。”炎起身,脑袋疼得紧,伸手一摸痛处,包着一条布。   “别碰。”伊利亚连忙道,“才上过药。”   “你为什么阻止我?”炎皱着眉头,有点生气。   “要是不阻止你,我现在就得替你收尸了。”伊利亚满脸的委屈,“我算是领教你的皇子脾气了。”   “我怎么了?”炎坐起身道。   “遇事冲动得很。”伊利亚察看着炎的前额,“皇子殿下,您看清楚,这里不是大燕国,你逃狱了,没人能帮你开脱。”   炎想要反驳,但一想到皇兄爱卿确实总是替自己圆场,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炎,你是个好人,但‘好人不长命’这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谁说好人不长命,我的皇兄,父皇和爹爹他们都会长命百岁,不,是万万岁!”炎就像个孩子似的和伊利亚怄气斗嘴。   “好人不长命,是因为好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太爱管闲事,身陷险境而不自知。”伊利亚径自说道,“而你就是这样的人。守卫凌、、辱我,你当看不见不就好了?弱肉强食,这种事情在西凉很常见。只有你,还下了杀手……现在想来,要是那具尸体被其他看守发现,你就真的完了。”   “这尸体都化成灰了,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提他干什么?就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身犯险!”伊利亚有些生气了。   “伊利亚,你并不知道我怎么下的狱。”炎看着伊利亚,坦白道,“西凉王要娶我,我没答应,他就把我关来这里。”   “什、什么?!”伊利亚都惊到结巴了,“娶、娶娶你?!西凉王吗?”   “就是西凉王,他说要娶我做王妃,你也觉得这很可笑吧?”炎嗤笑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西凉王在搞鬼,他就是想让我难堪,下不来台。”   “可是西凉王为什么要针对你?”伊利亚难以置信地问,“西凉和大燕不是友邦吗?”   “我怎么知道,他脑子有病吧。”炎用力捏着指头,愤然道,“真想宰了他!”   “快住嘴!炎!对西凉王不敬岂是死罪这么简单,你还想要杀他?这会挑起两国大战的。”伊利亚瞪圆眼睛,惊惧不已地道。   “我知道……”炎怏然道,“我这不是没下手么。”   “炎,西凉王要娶你的这件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君上只是在戏弄你,而非当真要你下狱……”伊利亚想了想才道,“那你确实可以离开这。”   “对吧!”炎见伊利亚终于明白自己的苦楚,不禁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要走就大家一起走。”   “不,我们不能越狱。”伊利亚摇头道,“你这么做会让君上抓住把柄,到那时还不知怎么整你。”   “也对……可是不越狱,我们怎么出去?”炎抬头望着天,“又不是‘小雪’,还有对翅膀可以飞。”   “我们是没有翅膀,但要离开死囚塔……”伊利亚顿了顿道,“除去西凉王的特赦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炎顿时瞪大眼,“那你不早说!”   “我不说是因为这条路比待在这里危险上千百倍。”伊利亚拧着眉心道,“你听说过兽斗士吗?”   “兽斗士?我听说过。”炎回想道,“就是与猛兽进行搏斗的勇士,他们还在大燕皇宫的宴席上表演过一回与大象摔跤。”   “那只是表演,都不见血,真正的西凉兽斗士都是以命与野兽相搏,”伊利亚更正道,“兽斗士都是死士,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历代西凉君主都爱看斗兽表演,因此颁布了一条特赦令,但凡死囚塔里的犯人,愿意参加斗兽比试且获胜者,可免除他的死罪。”   “免除死罪后,还能恢复自由身吗?”炎最关心这一点。   “可以,只要你能站到最后,”伊利亚道,“你‘以命换命’,西凉王必须还你一个自由身。”   “也就是说,只要我成为兽斗士并杀光场上的野兽,就能恢复自由身了。”炎把伊利亚的话总结了一遍,眼底不觉闪出兴奋的亮光。   “炎,这里有这么多死囚,大家宁愿在这里苦熬,等那一道不知何时才会颁下来的特赦,也不愿意去斗兽营里厮杀,你可想过为什么。”伊利亚不得不提醒炎,“还有,兽斗士的生死状一旦递出就不能再反悔了,否则会被当场诛杀。”   炎看着伊利亚,笑着道:“你不是说我爱乱来吗,我就证明给你看,我不会乱来,我会赢,赢着看西凉王那一脸挫败的样子。”   伊利亚笑着摇摇头:“我从没见过西凉王遭遇挫败。”   “你也见不着呀。”炎道,“他一直躲在深宫里,做着令人恶心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炎猜想到乌斯曼对大燕使团出手了,不然他们不会到今天都到不了都城。乌斯曼这人真是太险恶了!亏他长着一副“仙家”模样,内里却是一个混蛋。   “今日就先睡吧,明日一早我会向守卫递交生死状,我会陪你一起去斗兽营。”伊利亚显出不同寻常的冷静。   “你陪我一起去?这不是很危险的事?”   “每位兽斗士都会有一个帮手帮忙打理武器,治疗伤口等等。我做你的帮手,你若赢了,我也能恢复自由身。”   “我要是输了呢?”   “我一样赴死。”伊利亚望着炎道,“我想明白了,反正困在这里的下场也是死,倒不如拿来赌一把,炎,我们能不能赢就全靠你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能赢!”炎看着伊利亚,目光灼然道,“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保你一个万全。”   “我一个贱民出身,怎么能让你这大燕皇子来舍命作保。”伊利亚不免动容道。   “你胡说什么,我皇兄说过人命关天,哪里分得出高低贵贱。”   “炎,你这样的说法还真是新鲜。”伊利亚忽然笑了,“但在西凉,性命从来都不是弱者能拥有的,就像这死囚塔……”   伊利亚抬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道,“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等到特赦令。”   “伊利亚,我或许改变不了西凉人对弱者的轻贱,但我能救你。”炎自信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伊利亚笑了笑:“炎,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好、这么热心肠的人。”   “你帮了我这么多次,谁才是热心肠的那个?”炎莞尔一笑。   “我说过,我救你其实都是为了救我自己。”伊利亚微笑道,从一条破毯上撕下一角,问炎道,“你会写生死状吗?”   “不,你写吧,我虽然会说西凉语,但不太会写。”炎挠了挠头。   西凉文字很复杂,像一堆长短不一、还缠绕着藤蔓的图腾,他学了许久,都只是学会自己的名字而已。   伊利亚用烧黑的木头当做炭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内容是两人自愿前往斗兽营,成为兽斗士,生死皆有天命。   “你的字写得很工整呀。”炎在上面签字画押,然后两人吃些东西就歇下了。   炎昏睡了大半日,现在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便认真地思考起兽斗士来。   有件事炎没有告诉伊利亚,那就是他的功力已经回来一半了,虽然只有一半,对付大漠里的野兽应当是可以的。   “砰!”   当乌斯曼的拳头砸在白玉案台上时,不仅案台上的那份《生死状》跳了一下,底下匍匐着的人也是浑身一个哆嗦,把脸埋得更低了。   “怎么回事,”乌斯曼极不爽地道,“我让你看着他,你竟把他‘看’到斗兽营里?”   “君上……臣下也是没有办法,他想要越狱。”   “抬头回话!”   “是。”那人抬起脸来,竟然是伊利亚。 第10章 兽斗士   伊利亚看着乌斯曼,满脸无奈地道,“死囚塔的守卫虽说松散,但拿的都是真刀真枪,还有弓箭哨塔,亲王殿下的功力尚未恢复,若有个好歹……”   “斗兽营里就安全吗?那里都是杀红眼的死士!”乌斯曼按了按额头,“即便是本王都难以插手干预。”   “君上……”伊利亚又把头低下,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兽斗士的历史比西凉建国还久,早已自成章法,在斗兽场输(死)赢(活)才是结局,从无君主干涉的道理。   可是,伊利亚忍不住腹诽:“您既不想让他无辜送命,又何故丢他去死囚塔?”   而且君上的言行极其不一致,嘴上说让炎多吃点苦头,好让他跪地求饶,私下却往死囚塔里送吃送喝。   炎每日吃的馕饼,喝的井水都是君上亲自送到死囚塔外,并命太监带进去给伊利亚的。   伊利亚去守卫房里拿食物袋,被不知内情的守卫缠住骚扰,他怕泄露这件事,干脆就当一个受尽欺侮的死囚,也好博得炎的信任。   这一招确实很成功,炎这人看着处处戒备,不易相处,但交往下来,便发现他果然是大燕养尊处优的亲王,对“虚情假意”无从分辨。   见他是弱者,便处处加以照顾,殊不知弱者不等于就是好人。   伊利亚没见过内心如此“柔软”的亲王,或许是在西凉,王族间的背叛与杀伐都太过常见了吧。   而经过他的几道设计后,炎就把他视为——患难知己。   当然,伊利亚也曾想过炎是不是在演戏,直到炎为他杀了看守,才明白他是认真待自己的。   为此,伊利亚确实是感动了一把。毕竟连他的母亲,都只是想着怎么把漂亮的儿子卖个好价钱。   伊利亚在来到王宫之前是一位富商的童仆,这位富商又把他当成一件礼物,献给了西凉王乌斯曼。   在那次宴会上,乌斯曼面带微笑地收下了他,然后命侍卫杀了富商。   闪着寒光的弯刀飞快抹过富商肥壮的脖子,前一刻还谄媚笑着的商人瞬间血流满身,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便倒地毙命,伊利亚看傻了眼,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不用为他伤心,他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乌斯曼理所当然地道,还向伊利亚伸出手,“过来本王这里。”   伊利亚那晚一直侍奉在君王侧,但没有侍寝,尔后却以男宠的身份生活在后宫。   伊利亚过了很久后才知道,他的原主人违背与君上的约定,一直在西凉沙漠里私采“石漆”,还抓了许多部落的孩子来充当苦力。   他仗着财大气粗,以为只要与君王交好,便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不,是凌驾于君王之上。   君上那日都没有审讯就直接处决了他,也震慑住了在场的矿商。   就在那一日,伊利亚整颗心都沦陷了进去,他的眼里除了乌斯曼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可惜的是君上的身边从不缺少美人,除去那一晚的侍奉,君上便不再亲近他了。   但伊利亚并不甘于寂寞,他努力向君上展示自己的才华,他精通算数、天文,还懂多国语言,其中就包括大燕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君上没再让他做男宠,而是成为一位待诏的翻译官。   不管是什么,只要对君上有用就好,伊利亚知道君上喜欢“有用”的人。   然后有一天,乌斯曼让他去接近大燕来的亲王,去和他做朋友,伊利亚欣然前往。   伊利亚一直觉得炎是斗不赢君上的,因为在炎来到西凉之前,君上就已经在谋划怎么“对付”,不,是“玩弄”他了。   就连伊利亚私卖黄麻枝等等的犯案细节都是真实的,周围的人都以为他被财迷了眼,却不知是一场设计的开始。   不过从炎杀了守卫开始,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伊利亚的盘算。   他没见过这么热心肠又冲动的人,说白了,炎根本不会认命地待在囚牢。   伊利亚知道君上把炎关进死囚塔,是想看他臣服于自己。可是炎并没有那么做,这死囚塔在坚忍不拔的炎面前已成了一局死棋。   再僵持下去也不会得到君上想要的结果,倒不如把炎送出死囚塔,去一个连君上都无法把控的地方……说不定还有点突破。   只是当炎果真对君上俯首帖耳时,君上对他还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吗?伊利亚忍不住在心底想道。   “你想说什么?”看着伊利亚欲言又止的模样,乌斯曼明显不爽。   “君上,臣下只想让您早日达成所愿。”伊利亚一脸诚恳,“臣下对您是一片忠心。”   “达成所愿?哼,他现在是宁死都不屈了!”乌斯曼皱眉道,“做本王的妻子有什么不好的?”   这话着实惊到了伊利亚,一直以来,哪怕是炎亲口说西凉王要娶他,伊利亚都认为是君上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毕竟之前各部落的首领变着戏法似的把公主送来,想与君上成婚,君上都是装聋作哑,把他们给气得胡子都歪了。   但因为君上谁也没选,各部落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眼下突然要娶大燕亲王,这算不算胳膊肘朝外拐?不,是肥水流向外人田。   君上这么做是当真的吗?他就不担忧西凉境内的百余部落群起生事?   “君上……”伊利亚道,“臣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不知道怎么讲的,就别讲了。”乌斯曼冷淡地打发伊利亚道,“你回去吧,出来得太久,他会起疑。”   “是,”伊利亚尴尬地应声道,“臣下告退。”   在回去斗兽营的路上,伊利亚一直在想,西凉国迟早都会有王后的,但为什么是现在?又为什么是炎?   君上这是魔障了吗?不但主动提起“妻子”二字,还当真要娶炎。   可是,君上对于情爱之事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怎么就到了炎这里,就变得认真起来了?   “对了,这一定是权利的结合。”伊利亚想到,“就像富商把我献给君上,以感谢君上准许他在这经商。炎是大燕亲王,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就更深了。”   “你等一下。”   有人叫住了蒙头猛走的伊利亚,他回头,看到太监总管雅尔塔匆匆赶来。   “君上还有吩咐?”伊利亚恭敬地问。但凡君上的私事,大多交由雅尔塔转述。   “是的。”雅尔塔戴着黄金额环,使得他光\\溜\\溜的脑袋更加圆润,像一颗夜明珠。   “君上说斗兽营里的药材奇缺,你要是短少什么就让雪鹰递信,君上会把药绑在雪鹰身上,给你送去。”   雪鹰也是乌斯曼驯养的。   若非乌斯曼事先下令,像这种孤傲的鹰王根本不会听伊利亚的使唤。   “君上亲自准备吗?”伊利亚的心上下颠荡个不停,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处变不惊的。毕竟那朝夕相处的富商死在他面前时,他都只是有些“发愣”而已。   “是的。”雅尔塔似笑非笑地道,“这不是和馕饼一样吗?都是君上自己去厨房里看着厨师做出来的。”   “好的,我知道了。”伊利亚表面淡定,内里却如遭遇狂风席卷,整颗心都在遭受着大难。   “君上这是怎么了?”伊利亚忍不住想,“炎再好,也好不过后宫众多的佳丽吧。”   在君上的身边有着各式各样的美人,聪慧的、机灵的、可爱的,包括绝代美妃希娜,到目前为止,伊利亚都没见过比希娜还美的女子。   但这些人,包括伊利亚自己都没能真正走进过君上的眼里。   这件事,只要不是太迟钝的人都会发觉到,君上虽会临幸后宫,但其实谁也不爱。   大家都说君上是一位至强的王者,而身为王者是不需要儿女私情的。   这只会成为君王的掣肘。   伊利亚也这么认为,能侍奉君上便是无上的荣耀,根本不希冀得到君上的另眼相待。   “但为什么是炎?”伊利亚忍不住想,心里酸涩极了,“既然君上可以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   “喔!哇喔——!”   斗兽场内不断掀起尖叫声浪几乎冲破包铁木门,炎能感觉到人们癫狂般的兴奋。   还有……血肉的味道。   即使泥地上铺着厚及脚背的干草,那像屠宰场一样的腥臭味依旧充塞着炎的鼻间。   “新来的!发什么愣!还不快进去。”一声大吼直冲炎的耳廓,他不得不皱起眉头,看向边上的老汉。   他白花花的络腮胡比头发茂盛多了,身上穿着分不出原色的布衫短裤,粗硕的腰带上挂满大大小小的布袋子,里面全是兽药。   他叫阿布拏,是猛兽房的管理者。   炎没与他争论,拎起地上的空木桶,转身往右边的那排铁皮包顶的石塔走去。   石塔有十二间,上窄下宽,似一位巨人在扎马步,那稳当劲儿任谁都撼动不了。   炎提着木桶站在它跟前,就像一蹒跚学步的孩子提着玩具桶,显得弱小又无辜。   而这石塔的门更是里外都包着精铁,沉得就像长在了地里,单凭一人之力根本推不开。   炎伸手去拉悬在门右侧的铁环,这环身雕刻着繁复兽纹,只是都被摸秃了。   “喀啦……喀啦啦!”   门里唱起铁链和齿轮相互较劲的歌,这节奏还挺欢快的,长方塔门被无形的手缓缓向上提起,才开了一条缝儿,就有一股浊气夹杂着草碎从里头猛地喷出。   炎一把抓过搁在门边的三指叉钯,紧张地对准里边,并呵斥道:“退后!退后!”   门里顿时响起一阵铁链绷扯之声,听起来随时会扯断,门越升越高,那皱着鼻头,满脸凶悍的雄狮冲着炎就是一顿咆哮!   “——吼!!”   塔内的三面墙上打着五个铁座,座上镶着五条碗口粗的铁链,牵制住狮子的脖子和四条腿。   狮子身后是一道直通斗兽场的闸门,关在这些塔里的猛兽都是备选,随时都会送上场去,与兽斗士决一死战。   不知是不是受场内浓烈血腥气的影响,雄狮异常狂暴,嘴里不断吐着白沫子,恨不得一张嘴就撕烂炎的脑袋。   炎知道雄狮受制于铁链的长度是够不到自己的,可当铁链绷得笔直时,他真担心雄狮会把链子连   带石头一起掀下来。   到那时,神仙都逃不掉。   炎的脸孔被太阳晒得通红,手指却是冰凉,他握紧着的三指叉钯其实不是对付狮子的,而是铲屎。   把臭气熏天的屎从地上铲起来,放入木桶,拿到外面的粪池里统一处理。   这是新入营的兽斗士必经的历练之一。而炎刚开始还以为只要申请成为兽斗士就能上场比试,事实上并非如此。 第11章 铲屎官   作为一个存在已久的斗兽营,它自有一套规章和赏罚标准。   而这些准则又以“观众看得痛快、愿意大把撒钱”为前提。   所以新人是没资格在观众面前露脸的,哪怕你本事再大都得从底层开始熬,熬到你从里到外都是一名合格的兽斗士了,才能上场露一手。   兽斗士虽说身份低微,但在西凉乃至整片西域都深受欢迎,认为他们挑战了不可能,是不怕死的勇士。   顶尖的兽斗士富可敌国,所以哪怕死状惨烈,每年都有不少年轻人踊跃加入斗兽营。   在这里从不缺乏新血,只不过炎的到来还是吸引来不少关注,兴许这里从未出现过大燕人吧。   “哟哟,瞧那两条腿,给狮子剔牙都嫌磕碜。”这话虽短却往炎的背上连插三箭:“瘦弱”、“无用”和“丑陋”。   炎穿着兽斗士专属的衣衫,说是衣衫其实就是一块非常结实耐磨的灰色土布,正中裁剪着一圆形领口,把头套入后,再把挂在身上的土布,依照前后左右的次序反复交叠和缠绕,再用腰带扎紧,就成为一条“无袖短裙”。   “裙”内有一条丁字、兜、裆、裤,把某处勒得紧紧的,不怎么舒服,但好过什么都不穿。   炎第一次穿这条“裙”时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惹来众人嘲笑,最后是伊利亚帮他搞定的。   既然是及膝土布裙,炎弯腰铲屎时,两条腿自然露在外头,在魁梧壮汉满地跑的斗兽营里他确实显得细瘦一些。但炎的大腿肌肉紧实,从大腿到膝窝再到小腿和脚踝,像是一笔勾画而成,这笔锋是刚柔并济。   换而言之,炎的两条腿生得笔直又帅气,让他整个人像猎猎作响的战旗,往哪儿一站都能惹人侧目。   “可不是,这骆驼生的蠢驴也能进斗兽营,你们说老大的眼睛是不是被他裙底的风光给迷了……”这话越说越没边,炎额前爆着青筋,握着三指叉钯的手背更是连炸起三条筋。   “那么挑剔的老大会看上他?”那嘲讽的语调又拔尖了三分,炎转过身去,正好看到那人一手叉腰一手冲他指指戳戳。   他就像一只套着花衣裳的酒壶,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宽度,头发梳得油亮,眼睛上还描了绿粉,像只雀鸟。   炎最初入营时觉得稀奇,在这腥臭冲天的地方还有人穿得像花孔雀一样,后来才知道他们和伊利亚一样,是给兽斗士做帮手的人。   兽斗士越厉害,帮手的穿戴也就越华丽,就像在彰显“主人”的厉害和财富。   望着花枝招展的青年,炎不禁想到西凉宫廷里贵妃养的哈巴狗,穿戴也是这么华丽。   “你这臭小子,看什么看?”青年冲炎嚷嚷。   在炎的耳里却像是在“汪汪汪!”   炎快崩不住嘴角上的笑,不,是已经笑了出来。   “他是不是在笑我?!”青年火了,扯着身边的人问。炎的手指一松,沉重的三齿耙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雄狮心头的火气本就跟烧开的油锅那样旺,这摔耙的动静好比往锅里撒水,可不得噼啪炸开!   “吼吼——!”雄狮跟疯了似的狂刨地面,扬起三丈高的灰尘,而铁链被扯得嘎嘣响,简直快要绷断了。   那三人吓得脸都白了,哪还敢留在这斗嘴,相互推搡着跑得贼快。   看他们屁滚尿流的样儿,炎心情大好,连那张嘴咆哮着的雄狮都没那么可怕了。   炎捡起三齿耙在雄狮眼前晃着:“没事,只是手滑掉了……”   雄狮吐着热息,兽眸瞪得溜圆,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炎继续收拾地面,木桶里很快堆起一座“飘香”的屎山。等会儿雄狮上场后,这里还要再清洁一次,这都是炎的活。   提着木桶离开时,炎把木窗子打开一条缝。天气太热,塔顶又盖着铁皮,这里就和炉膛差不离。   炎离开的时候,雄狮似乎冷静下来,一屁股趴下了。   炎拉了一下环把,门缓缓降下,他提着木桶往北院走。   整一座斗兽营除去中心建筑的圆形斗兽场外,还有数不清的捕兽笼,困兽塔以及用彩色油毡布搭建起来的一座又一座的尖顶帐篷。   帐篷也是兽斗士生活起居之所。   穿过大大小小的帐篷构成的七彩小城,炎来到北院。地上挖着的池子是用来清洗木桶的,池子对面离地一尺高的地方建着两条铁打的车轨,车轨上有一只又一只靠铁环相连的大箱子,箱子无盖,收集来的屎都倾倒在里头。   七个大箱都堆满后,一拉车轨边上的闸,箱子就像蛇一样沿着轨道缓缓前行。   它的目的地在千米外的堆肥池,这些都是用来种植蔬果的上好肥料。   炎知道堆肥利于农作物生长,还能稳固土地,不让大漠吞噬原本就稀少的农田。   但当他看到这一串带脚的木箱会自动载着肥料往前跑,还边跑边吐黑烟,就像活了似的时,真是受惊不小。   还当箱子是由什么怪兽驼着的!   伊利亚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他道:“像这样运人载物的器械车西凉各地都有不少,除去用机关启动的,还有就是靠烧煤或者‘石漆’发动。”   炎才知道那不过是西凉人造出来的东西。   大燕也有石漆,炎还见过爹爹用石漆试制船炮,能遇水不灭,但石漆性状繁复,难以操控,很容易伤及自身。   所以父皇不准爹爹以身犯险,把这事交由工部研制去了,这么多年来,也不见工部那里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但在西凉,这个炎认为鸟不拉屎的大漠国度,却把石漆用的得心应手。   兽药里也有石漆,写字的笔墨是石漆所制,堆肥里也有石漆做辅料,还有斗兽场那历经风雨的地皮也是从石漆提炼出来的东西铺就的。   而炎初来乍到时,为隐匿行踪总是昼伏夜出,全然没在意到周遭这些新奇的玩意。   如今看来,真是硬拿乌龟当鳖贡——不识货的很,那满肚子坏水的乌斯曼算什么,这充满智慧的大大小小的新鲜物件才是重点。   想当初,炎得到一件西凉自鸣乐盒就献宝似的给了皇兄,眼下的东西比这音乐盒更神奇,更令他匪夷所思,他的心里能不亢奋吗?   西凉本就充满神秘的异国色调,就像黎明时分那一抹淡淡的雾霭,总叫人看不透,如今更是如同一座神祗之国,让炎打心眼地崇拜。   西凉的这些稀奇物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流向大燕国,炎推测可能是乌斯曼不准国民泄露出去,还总拿宝石之国自诩。当然,西凉的宝石是很多,而且拥有纯熟的制作工艺,才会让人对此深信不疑。   宝石之国真正的瑰宝不是宝石,而是这些充满智慧的发明。   伊利亚告诉炎,外边的人不了解西凉,只当西凉人粗犷贫穷,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   但西凉人并非只靠蛮力立足于荒漠,西凉历史悠久,有远古女神“圣域昭雪”和历代西凉王的庇佑,虽极度缺乏人力且生存环境恶劣,但也催生出五花八门的求生智慧。   大燕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从不缺乏人力和物力,也就不会费脑子去钻研一些看似不可能之物了。   炎一边听着伊利亚的话一边想,西凉会被外人误解,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西凉国压根不想让外界知晓这些事吧。   最明显的在于,来往的商人都不能带走这里的稀奇物件,除去宝石土布和一些矿产。   这宝石之国之所以成为西凉的另一个代名词,也是西凉有意为之吧。   神秘莫测的西凉,聪明绝顶的西凉,风姿卓卓又处世谨慎的西凉,她就像一位拥有不同面孔的妙   曼女子,使得炎第一次认识到西凉的强大,以及对她产生出浓厚的兴趣。   至于西凉王乌斯曼,炎依然很讨厌他。   尽管伊利亚说:“你怎么可以住在别人的家里,却讨厌着主人家呢?”   炎还是不买这个账,还道:“喜欢漂亮的房子,不代表就要喜欢邪恶的屋主吧。”   “可就是屋主把房子打扮得如此漂亮。”伊利亚的嘴巴越发伶俐,“你不能无视他的功劳呀。”   “每天游手好闲的,有什么功劳。”炎潜伏在王宫的三日里,虽然不能接近乌斯曼的身边,但远远望见他不是和美妃一起喝酒,就是在美人榻上斜卧,哪有什么勤政爱民的国君的样子。   比起他的皇兄,更是云泥之别。   炎把提桶在水里洗干净之后,一脸专注地看着箱车吐着一团团的浓烟,冲着外边跑去,这种情形真是百看不厌。   然后,他要去练剑。   这练剑的场所在西面的一块篱笆墙围起的空地上。空地中间立着三排木桩子,木头像石磨那样厚实,上头裹着兽皮。   练剑场能提供的武器就是一把木剑一个木盾。新人没资格上斗兽场,能做的事就只有清扫斗兽营各处,熟悉各种野兽的特性,还有就是练剑,练刀棍,练拳脚。   来这已经五日,炎已经熟悉这里每日的流程,他去武器架上领了木剑,然后对着一道木桩子开始劈砍。炎的剑术自然不是这么低级的,但他确实想扎实一下基本功。   尤其西凉的剑术和大燕很不同,炎通过练习可以熟悉他们的剑法。   练场的教头是一个只顾着喝酒的粗汉,只要不打架生事,他都是不闻不问。炎之前还向他讨教过两句,倒是愿意教导的,只是没什么耐心,问话超过三句就会开骂。   所以炎多半时间都是自己揣摩西凉的剑术,他握紧剑把,斜刺向木桩,一招一式都很规整。   “淳于炎!”忽地,有人提着巨斧杀进练剑场,见到那架势,一同练剑的几个新人纷纷作鸟兽散。   “卜鲁罕。”炎被一片人形的阴影笼罩,他抬头看着来者道。   卜鲁罕高壮得就像一头巨象,往哪里一站都能遮住光线。他的脑袋不仅大而且光不溜秋的,用镶   着红宝石的皮带勒着,把额头和下面的五官愣是分拆成两半。   “我听说了,你小子竟敢嘲笑我?!”卜鲁罕伸手就想抓炎的领子,炎像是正好退后一样,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第12章 剑气   炎探出头往卜鲁罕的身后瞧了瞧,那“花孔雀”正捂嘴偷笑着呢。   看样子他被狮子吓了一跳后,就跑去找卜鲁罕鸣冤了。   卜鲁罕是卜氏部落的人,这部落的男人都长得山一般高大魁伟,这大腿比炎的腰还粗上三圈。   别看长得高壮,身手还很灵敏,尤善斧类兵器,他们种族优势明显,从未跌下过斗兽营的榜首位。   “我没嘲笑过你。”炎仰视着卜鲁罕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卜鲁罕灰色的眼睛好像狼目般眯起了,盯着炎那张虽然晒得黝黑却依然英俊的面庞。   论长相炎甩出花孔雀好几条街,但论服从,炎比困兽塔的野兽都还不如。   “你给我看清楚了,我才是这营里的老大!”卜鲁罕盯着炎威胁道,“我能让你竖着进来,也能让你横着面目全非的出去。”   卜鲁罕气得鼻孔像拉风箱呼哧直扇,看样子花孔雀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炎的坏话。   炎忽然踮起脚尖,凑近去看卜鲁罕那油光满面的脸,尤其盯着他鼻头上的黑痣道:“我看清楚了,是‘老大’。”   卜鲁罕正要笑,炎接着道,“老大的一颗痣,又搁在鼻头上,想不看清楚也难。”   “你这臭小子!”卜鲁罕又要抓炎的衣领,炎往边上一闪,那巨大的蒲掌竟辟在了木桩上。   卜鲁罕索性发狠一抓木桩,只见坚硬如石的老木桩顿时四分五裂,木屑从他指缝间沙沙落下,这要抓的是人,早被碾成肉饼子了。   花孔雀惊呼一声,围观的众人更是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方,再退就看不到这戏的结局了。   兽斗士之间是不许私斗的,卜鲁罕知道这规矩,而炎不仅知道,还清楚他根本不是斗兽营的老大。   真正的老大住在铺满貂皮的七彩大帐内,是一个精瘦干瘪的老头子,炎只见过他一次,但对他那副不问世事、只向钱看的嘴脸印象十分深刻。   正因为管事的是这样的人,所以卜鲁罕能够横行于斗兽营,毕竟他在榜首已经待了三年,是一棵会走路的摇钱树,没人敢得罪他。   还有那些依附于摇钱树的人,除花孔雀外也有不少。   炎见过一个兽斗士为取得卜鲁罕的欢心,而跪舔花孔雀的脚趾。   对这些人,炎是讨厌至极。   而他通常不会掩盖内心的厌恶,会统统表现出来。   炎在大燕时便是如此,来到西凉更没有因为成为“笼中兽”就改变自己的是非好恶观。   只是处在事事扭曲的斗兽营里,腰杆笔直的炎就太过刺目了。   炎入营的第一天,卜鲁罕就注意到了他,那双黑眸太亮了,就像初生牛犊有着无畏一切的“勇气”,而这种“勇气”会搅乱这里的秩序。   卜鲁罕还看上他的脸,比起像女人一样涂脂抹粉的花孔雀,炎的脸干净极了,这种干净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卜鲁罕看着心里就跟猫挠似的,极想弄脏他。   还有他胳膊上的纹身,卜鲁罕从未见过这么红艳的纹身,不知是用哪种朱墨刺入的,炎总拿布条缠着胳膊,不轻易露出来。   说白了,卜鲁罕想要征服炎,就像征服场上的野兽,尤其当炎望着他时,那清澈又犀利的眼神让他的浑身上下的血像着火了似的,烧得极热。   而花孔雀,不论他在自己身上怎么扭腰扭屁、股的,卜鲁罕都觉得没意思,越发地没意思了。   只不过当花孔雀说,炎嘲笑他是大光头,长得比犀牛还丑时,卜鲁罕的心里真是受了不小的伤,这怒气也蹭蹭地冒出来。   “都别闹事了。”大概是酒醒了,躲懒的教头终于走到卜鲁罕和炎之间,劝说道,“要有力气,就都留在斗兽场里使吧,在这里打赢了也没钱拿。”   炎没说话,但转身走开了。   卜鲁罕正要发作,教头轻握住他的拳头道:“真打起来,你也捞不着好处。”   “什么?我怕他一个毛小子?”   “你先摸摸你的脖子。”教头道。   “我脖子……”卜鲁罕想说脖子怎么了,伸手一摸,啥也没啊。   “等等!”卜鲁罕低头,看到缀满宝石的金项链掉到了地上。   他粗壮的脖子里原本戴着拇指粗的大金链,上面镶的红宝石、蓝宝石多得都能闪瞎人的眼,这可是他拿命换回来的财富。   眼下大金链子断成三截,卜鲁罕捡起来一看,断裂处均是一道斜切的口子,就像被利刃割裂,可四周并没有刀。   “木剑?”卜鲁罕猛然想起炎的手里拿着一柄粗陋的木剑,但他离开时却是两手空空。   难不成是自己记差了?   教头蹲下身,小心拨弄开木桩的碎屑,他想要从地上拾起那把破碎不堪的木剑,但除了几块小木头啥也捞不起。   卜鲁罕刚才是气冲脑门的没有注意,教头躲在一旁倒是看了个真切。   在卜鲁罕猛冲向炎却一掌误劈到木桩时,炎手里的剑气陡涨,就像燃烧石漆的气缸子,瞬时爆发出一股冲天的强劲!   只是这剑气来得快,消的也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把木剑给震碎了。   这粉末渣滓和卜鲁罕捏爆的木桩混在一起,大家都畏惧发狠的卜鲁罕,谁都没注意炎手里的木剑是怎么消失的。   教头也是抹了一把被汗浸透的眼,才看清楚是这么回事。   木剑的剑气划过卜鲁罕的粗脖子,将他的金链子给斩断,甚至爆出火花。木剑自然是扛不住这暴走的剑气,金链子掉地时,木剑也是粉身碎骨。   炎的动作太快了,卜鲁罕只顾着拿木桩子出气,全然不知自己的脖子已经在“刀口”上滚了一个来回。   炎没下死手,大约也是因为卜鲁罕反应迟钝,只管发脾气,都没能看出那一剑的厉害。   “卜鲁罕你太强了!”花孔雀扑了上来,激动得泪眼花花,“瞧瞧,把如此粗的金链子都给震断了。”   教头闻言一愣,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手里的木剑碎块给扔了。   “要不是那小子跑得快,我能震碎他的脑袋瓜子!”卜鲁罕虽心里狐疑,觉得自己是发力了,但不至于如此,但围观者皆鼓起掌来,称他的力大无穷。   “卜鲁罕……我的英雄!”花孔雀勾着卜鲁罕的胳膊,把哭花的脸贴在上头反复蹭着,卜鲁罕这会儿也动情起来,揽着花孔雀的腰走了。   “你们都跟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干什么?!都回去练剑!”教头粗声嚷道,众人这才动起来。   看着他们蹩脚的剑术,教头暗想:“如今来了这么一位高手,还是异乡人,这往后的日子可要不太平了。”   炎离开练剑场后,回去自己的居所。   新入营的兽斗士都住在最小、最差的帐篷里,乍一看还以为是难民营。   六座摇摇欲坠的帐篷环成一圈,中间的空地用树干和麻绳拉着几幅晾晒架,晾晒架的左侧是一个石砌的蓄水池,水池很深,池壁长满苔藓。   这水都是雨水积蓄而成,因此有不少泥沙沉淀在底下,水色也是黄绿浑浊的,并不透彻。   住在这里的兽斗士喝水、煮饭、沐浴都用这水,只有像卜鲁罕那样的兽斗士才能领取清冽的甘泉。   炎跪在池边,拉起沉在池底的水桶,提着水桶从头浇下。   “好可惜……”听着耳边哗哗作响的水流声,炎心想,差一点就能杀掉卜鲁罕了。   与其说木剑承受不住剑气,倒不如说自己的内力尚未复原,才一半的内力无法瞬间割开卜鲁罕的脖子。   只要卜鲁罕的脑袋不在了,他就没办法再睁着那双污浊的眼,贪婪地望着自己了吧。   炎每次与卜鲁罕对视就浑身难受,像有虫子在皮肤上爬一样,炎最讨厌虫子,是因为皇兄害怕虫子,尤其是大青虫。   又不自觉地想到皇兄,炎不禁发愣,明明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总是想起来,尤其在这污浊之地,总觉得亵渎了皇兄的美好。   炎一个走神,桶底的泥沙也倒在了头上,原本只想冲去汗水,这下好了,满头的沙子。   炎把水桶放下,松开头顶的发髻,那是用一条土布扎住的,他不想用皇兄的簪子,怕弄脏。   一头黑缎般的长发垂在池边,炎单膝跪地,用手指梳理混有砂砾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湿透了的关系,他的头发、他的皮肤都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就像宝石折射出的光芒。   一阵不知打哪儿的风轻轻抚过炎的脸庞,又在他的鼻间留下一抹花香。   “花?”炎愣怔,在这里只有无法辨明的臭气,可能是腐肉,可能是兽粪,也有可能是兽斗士的屎尿。可闻不到一丝清冽的空气,更别说这明显的花香了。   是白玉兰?还是荷花?这香味氤氲,如三月江南的烟雨,丝丝缕缕,若有似无。   炎循着香气抬头望去,在挂满破旧床单、衣衫的晾晒架前,站着一个魁梧奇伟的男子,他环抱着胳膊,他嘴巴里还嚼着一根干枯的麦草。   炎看不清他的长相,因为他披着一件乌黑的斗篷,帽檐的阴影遮去他大半张脸,斗篷底下是黑衣黑裤。这从头裹到脚的漆黑,使他像极一只伺机而动的秃鹫。   这么阴沉沉的男人身上却有着馥郁芬芳的香气,就好比把鲜花插在牛粪里,实在是不搭调。   “你的胳膊受伤了吗?”在炎寻思着男人的身份时,男人倒是先开口了。   他的嗓音不低不高,比起他的装束要寡淡的多。   炎低头,看到缠在左肩上纱布带滑脱了,露出了绯红的巫雀胎纹。   “这不关你的事。”炎把绷带重新缠绕上左臂,单手绑扎有些困难,男人噗地吐掉嘴里的干草,踱步走向炎。   炎暗中戒备,看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还蹲下了身,两人的目光齐平,炎终于看清男人是何模样了。 第13章 鸦灵术士   伊利亚背着从戈壁滩上捡拾来的木柴匆匆回到营地,这一路上他就听说炎和卜鲁罕起了冲突,脚下不由得生风,跑得飞快。   卜鲁罕可不好惹,尤其他对炎还别有用意。   君上让他照顾炎,可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伊利亚才冲回他们所住的破破烂烂的营地,就看到炎半、裸、着身子半跪在地上,一个黑衣男子伸手搭在他肩头,两人对望着,黑衣男子似在细语着什么。   伊利亚心下咯噔一惊,把背上捆好的柴火一丢,“哐啦”一大声,炎闻声回头,瞅见一头热汗、气喘吁吁的伊利亚。   “你回来了?”炎说着把衣衫拉好。   “这是谁?”男人问炎道。   “我的帮手伊利亚,负责日常起居的,”炎笑了笑,“你没有帮手吗?”   “我还没有。”男人眯起眼,一脸纳闷地问,“这要去哪里找?”   “这……我也不知道。”话题有点进行不下去了,炎挠挠头,“你出去问问别人吧。”   “好。”男人点头,把兜帽摘下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方额上系着的眉勒倒是很奇特,是由拇指盖大小的银片打造成的一条链子,银片上雕刻着面目狰狞的鬼头。   这鬼头有多吓人,男人的脸就有多无辜,他的眉眼间看起来毫无恶意的样子。   “你怎么把柴火都摔了。”炎帮伊利亚捡拾地上的木柴,今晚上的保暖可全靠它们了。   “大概是绳子断了。”伊利亚笑不出来,依旧盯着黑衣男子瞧。   黑衣男子冲他一笑,便走出去找帮手了。   “炎,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伊利亚赶紧拉住炎的胳膊,神情紧张地问。   “他?”炎看着伊利亚,恍然大悟道,“你说赫连乌罗呀,他是今日才入营的兽斗士。”   “他不可能是兽斗士。”伊利亚谨慎地道,“他是鸦灵术士。”   “鸦什么?”炎没听懂。   “乌鸦之灵,但不是普通的乌鸦。”伊利亚小声道,“按西凉传说,人死后灵魂会被乌鸦衔走送去冥河,口衔灵魂的乌鸦就是乌鸦之灵,很邪门的。”   “你怎么说的这么玄奇?这不就是大燕的道师爷么?”炎从来不信这些个,妖魔鬼怪皆是人力作祟。   “炎,你别不信,这里的人都不会和鸦灵术士打交道,他们精通方术,会勾人魂魄。”伊利亚神色紧张地道。   “你放心吧,他不是狐狸精勾不走我的魂,”炎拍了拍伊利亚的肩头,“我刚才试探过他,他一点内力都没有,想必在斗兽营里待不了几日就得走。”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伊利亚的眉心稍稍舒展开。   “你头疼这人,还不如头疼今晚吃什么。”炎揉着咕噜直叫的肚皮道,“我都饿了两天了。”   斗兽营不是日日都开饭的,遇到行情好,观众席满座时,才会开放鱼肉飘香的大饭堂。   在饭堂不开的日子,斗兽士只能拿自己的财物去街市上换取吃食,炎两手空空的来,没钱买吃的,他只有在入营的第一天吃了一顿饱饭。   接下去顿顿都是番薯、干菜,连一粒米都瞧不着,这两日更加了,番薯皮都啃不着。   “今晚有的吃!”提到食物,伊利亚的眼睛也放光了,“饭堂子开了。”   “真的吗?”炎跳起身,“那还不快去。”   “你先去吧,我把柴火收拾好,”伊利亚道,“不然给人偷了去,我这一天就白忙乎了。”   “我帮你。”   “不用,炎,我都听见你肚子的嚎叫了,快去吃吧。”伊利亚笑了笑。   “那我给你占位去。”免费的饭堂僧多粥少,有位子才有的吃。   “好。”伊利亚看着炎如一骑绝尘般地跑出去,不禁笑了,这居然是大燕国的亲王,也太能屈能伸了。   “我还是去查下鸦灵术士的底细吧。”伊利亚心想,斗兽营里稀奇古怪的人多如牛毛,但只有这个人伊利亚心里放心不下。   万一他对炎有什么不轨之心,他难以向乌斯曼交代。   在伊利亚去找路子探查鸦灵术士的底细时,炎正坐在饭堂子那张油光发亮的木头餐桌上,与鸦灵术士大眼瞪着小眼。   炎来到饭堂——那座七彩大帐篷里时,两百多席都已经坐满,有人刚吃完,抬起屁股要走,炎赶紧上去占位。   这里吃的是流水席,吃完就走,有人会收走碗筷,送上新饭菜。   巧的是鸦灵术士赫连乌罗也瞅准了这个位,当炎一脚跨进长凳时,赫连乌罗也是一脚跨进去,两人打了个照面。   要是在王府大街上的酒肆里,炎肯定伸手谦让道:“兄台请。”   可这是在斗兽营,手快有手慢无,炎要是错过这顿饭,可真得饿到灵魂出窍了。   “怎么术士也要吃饭的吗?”炎问赫连乌罗道。   “术士也是人,当然要吃饭啦。” 赫连乌罗笑眯眯地道,“我吃的不多,让我先吃吧。”   “我这有两个人呢。”炎道,“让我先吃吧。”   “两个人?”赫连乌罗左右一看,“没瞧见呀。”   “我是帮伊利亚占位。”炎说道,打算一屁股坐下,赫连乌罗却拉住他的胳膊,“你们两个人吃得慢,当然得让我先吃。”   “别抢啦,一人坐一半,再抢肉都没了。”浑身油腻的大厨子托着一铁盘子的羊肉站在桌前,砰一声,羊肉盘摔在桌上,汤汁四溅。   闻着那肉香,炎不觉吞了口口水,对赫连乌罗道:“那一人坐半边吧。”   “好。”赫连乌罗的眼睛里也只有热气腾腾的炖羊肉了。   一大盘子的羊肉,还混着羊肋排、羊蝎子,敢情是一整只放锅里炖出来的。   食堂不开饭时,连一片菜叶子都没得啃,食堂开放时,那肉像不要钱一样,炎就纳闷了,就不能匀着点来吗?要是日日有饭开就好了。   炎的半边屁股在长条凳上落座后,伸手就朝羊肉盘子操去,边上赫连乌罗倒是从怀里掏出一双银筷,慢条斯理地夹取一块肥瘦相宜的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和他相比,炎大口啖着肥羊肉,手里还撕扯着羊排,比这西凉人更像西凉人。   炎瞅着他的优雅到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吃相,不知该不该提醒一句,吃这么慢会被人抢光的。   一桌有十二人,炎面前的羊肉盘子,其他人也可以伸手来抓。   炎正想着呢,对面那糙汉抓起盘子里最肥的羊腿肉开始啃起来,炎不禁朝赫连乌罗瞧,却发现他虽吃的优雅,但吞咽的速度可不慢,反倒是三心二意的炎,吃的还没他多。   炎便专心吃手里的羊排,赫连乌罗的胳膊肘突然撞到炎的右肋,也是,两个男人挤一条板凳是紧张了点。   炎不觉就往边上挪了挪,继续埋头啃羊排,赫连乌罗的胳膊肘忽的又挤过来,炎忍不住道:“你别挤我行不行?”   “好。”赫连乌罗笑得诚恳,炎正要吃时,赫连乌罗突然起身去拿桌子另一头的番薯,凳子一下翘起,炎摔了个屁股蹲儿。   手里的羊排还砸在脸上,惹得一脸油腥。   “哈哈哈!”满桌的人都笑起来,炎爬起身,气得脸孔通红。   “你怎么了?” 赫连乌罗把凳子扶正,一脸无解地问炎。   “你……”炎抹了把脸上的油水,手指都快戳到赫连乌罗的鼻梁上,却骂不出话来。   平时的教养太好,脏话没学到几句,炎搜肠刮肚就挤出一句:“你个混球。”   赫连乌罗挨了骂却完全不生气,还夹了一块羊肉给炎道:“你手上的脏了,吃这个吧。”   炎接过羊肉,又坐回凳子上,赫连乌罗也先坐下来,还分了半个烤红薯给炎。   “光吃肉太油了,会拉肚子的。” 赫连乌罗说,“尤其像你这种异乡人,肯定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   “你管得太宽了。”炎皱眉道,但还是吃了烤红薯,解解油腻。   桌上的人打着饱嗝陆续散去,炎也吃饱了,看一旁的赫连乌罗依然在吃,吃完羊肉吃牛肉,都不带歇气的。   二十来碗的猪肉炖粉条热气腾腾的端上了桌,炎不知怎么地不想输给赫连乌罗,大约是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很讨人嫌吧。   明明就是一个江湖术士,哪这么大的排面。   炎端过一碗粉条,赫连乌罗吃多少,他就吃多少。   渐渐地,炎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赫连乌罗依然是慢条斯理地吃着,他手边的空碗却越叠越高。   炎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食物已经堵在嗓子眼了。   赫连乌罗伸手去端最后的那一碗猪肉炖粉条,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忽然,赫连乌罗把碗放下来,摸摸肚子道:“吃饱了。”   炎大松一口气,可这舒坦劲一晃就过,因为他的胃里撑得厉害。   赫连乌罗吃完了,没急着走,还给自己沏了一壶味道呛人的药草茶。   还很和善地问炎要不要来一杯?   炎闻着这味一个反胃,心下叫道:“糟糕!”   便捂着嘴直冲的饭堂外头,一手撑着树干,呕吐起来。   赫连乌罗跟了出来,好心地拍着炎剧烈抽搐的后背,帮他顺气。   “你……”炎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沙哑,“离我远点。”   伊利亚说的没错,这人邪门得很,好不容易吃了一肚子的饭,就又都吐了。   “你吃得这么快,又吃这么多,难怪会撑着。” 赫连乌罗从腰里悬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一颗灰色的药丸子,递给炎道,“嚼服,你会舒服很多的。”   “你先吃。”   “我又没撑着。”赫连乌罗道   “你吃了我再吃。”炎瞪着他道。   “哦~你是怕我下毒。” 赫连乌罗笑了起来,“你放心,这不是毒、药。”   “我不放心,才叫你吃的。”   “炎,”赫连乌罗道,“这药是我给你的,如果是毒、药,我自己吃了,身上也会有解药啊。”   炎愣住,可不是么?他能给自己解、毒呀,这种试、毒的方法毫无用处。   “算了,把药给我。”炎抓过赫连乌罗手心里的药,仰头吞了。 第14章 乌斯曼   赫连乌罗的那声“要嚼”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看到炎吃下了药。   炎深深吸了口气。别说这药还挺灵验的,才吞下去就觉得胃里舒坦点了。   “你下次别吃这么多了。”赫连乌罗说道。   “你不也吃了很多。”炎瞪了他一眼。   “我胃口大。” 赫连乌罗叹气,“所以祭司塔把我赶出来了。”   “啊?”   “我是鸦灵术士,是最低级的祭司,”赫连乌罗笑着说,“来这里至少饭管饱。”   “你被人骗了吧。”炎摇摇头,“这里的饭堂不是每天都开的。”   “什么?”   “不过你刚才吃的那顿可以顶三天没问题。”炎直起腰道,“好了,我要回去饭堂了。”   “还要去吃?”   “去给伊利亚占位。”炎摆手道,“我现在是一点食欲都没了。”   炎回到饭堂时,伊利亚已经来了,正四处寻他呢。   “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伊利亚担忧地拉着炎的手,“手心也凉凉的,没事吧?”   “没事,吃撑了而已。”炎看着伊利亚,“你快坐下吃饭吧,不用管我。”   “你……”伊利亚还想说什么,看到赫连乌罗走进来,直朝炎来了。   “炎,伊利亚。”赫连乌罗还主动打招呼道。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炎道,有些后悔之前自己太好心了,见他迷路,不,他没有迷路,最初他们是怎么搭上话来着。   炎忽然有些失忆了。   唯一记得的是赫连乌罗帮他提水洗头发。   所以好心的人难道是赫连乌罗才对?   “他们让我自己找地方睡。” 赫连乌罗一脸的为难,“可是我不知该去哪?每个营帐里都有人。”   “去我那吧。”不等伊利亚回绝,炎便道,“我那里不是有一处空营帐,只是破得厉害。”   “有帐篷总好过没有,” 赫连乌罗高兴得直点头,“总算不用睡露天了。”   露天睡觉,早上起来不是一身冻得梆硬的沙土,就是不知哪个醉鬼朝自己撒的尿。   伊利亚轻轻一拉炎的胳膊,不满地耳语道:“你怎么回事?对一个术士这么好,之前花孔雀找你,你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花孔雀找我是没安好心,他不一样,我看他只是来混口饭吃的。”炎道,“在这种地方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你当真这么想吗?”伊利亚觉得炎对这个人太掉以轻心了,完全不像他会做的事情,简直就像……着了魔一样。   不过鸦灵术士本身就很善于沟通,说白了,就是很会看人下菜,嘴皮子功夫是很强的,不知他说什么了,就说到炎的心坎里,要不然炎是不会对认识不到半天的人就这么友好的。   伊利亚按耐住心头的不安,决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炎。   一行人回到营地,炎指着斜对面塌陷了一半的营帐道:“就是那,你自己整理一下,还能用的。”   “谢谢你。”赫连乌罗过去那边了。   炎和伊利亚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他们最初来到时顶篷也是歪斜的,看着快要塌了一样,他们重新支起的大梁,把这帐篷收拾得还算像个样子。   营帐内的家具很简单,一口碳炉上面架着一口烧水的锅,左右各两个铺,是两床被单直接铺在沙地里。   伊利亚还找了不少干草来垫着地。   “你晚饭都吐了,对胃不好,我给你煮点水喝吧。”伊利亚把炉子点着,炎坐在自己的床里,翻看着一本皱巴巴的西凉童书。他要学会西凉文字,才能看懂那晦涩的有关石漆的书卷。   一根枯树枝,一块沙地,炎看几眼书,就拿起树枝学着写西凉文字。   “山坡上的羊呀,如同天边云,白呀白……”这是一首儿歌,炎念着还挺有趣的。   伊利亚等水开的时候掀开帐帘,偷偷张望对面的营帐,没想到赫连乌罗的动作还挺快的,塌陷的帐篷已经重新撑开,里头隐隐透着烛光。   伊利亚回转身,把煮开的水倒入碗里,打算给炎沏点暖胃的茶,抬头才看见,炎捧着书已经睡着了。   “又这样……”炎入睡的速度太快了,简直沾上枕头就睡着。   也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吧,炎要做的事情比伊利亚多得多。   因为炎并不像其他的兽斗士那样,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扔给帮手。炎做完自己分内的事,还经常帮伊利亚跑腿干活。   这让伊利亚觉得炎还真是和其他的王公贵族很不一样。   伊利亚抓了些沙土把炉子里的火灭了,再把锅子搁好,起身想要去床边帮炎脱去鞋袜时,有人一把掀开帐帘直接走入进来。   “你……”伊利亚回头看到是赫连乌罗,正想问他怎么进来都不问一声时,一枚石子快准狠地击中他的穴道。   伊利亚软软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赫连乌罗走到炎的身边,屈膝跪坐,看着炎毫无防备的熟睡着,便微微一笑。   赫连乌罗伸手脱去炎的鞋袜,抖落里面的沙子,放在一旁。再替炎盖好粗布做的被单,他这番动作温柔得很,尤其在伸手把炎的头托放到草枕上时,他的手指像在抚摸一片羽毛,完全没有弄醒炎。   “炎,”赫连乌罗斜卧在炎的身旁,看着他道,“本王可想你了。”   月色笼罩着干涸的河床,一队将近两千人的车马队在河道内蜿蜒出细细的一条长线。   领头的旗帜黑底红字,绣着大大的“燕”字,此乃大燕出使西凉的队伍。   车队距离西凉国都城丹炀并不远,哪怕闭着眼走,不出三日也能抵达那座干云蔽日的城门。   可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术,车队离丹炀城越近,这麻烦事就接踵而来。   先是无端迷路,在偌大的河谷里七拐八拐地还在原地,后来才知是指路的罗盘坏了。   走出迷宫一般的河谷后,不知怎么的众人开始上吐下泻,连牛、马、骆驼都不能幸免,瞅着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全都一副拉到腿软的模样,车队不得不停下来,原地安营扎寨,查找病因。   随行的三位太医可是忙坏了,从吃的、喝的、用的逐一查验,最后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俯首道:“兴许是长途跋涉,给累的。”   这可把使团头领沈方宇给急坏了。   沈方宇年二十三,明眸俊眉,腰佩长剑,气宇轩昂,但他既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而是一位铁鹰剑士。   说起这“铁鹰剑士”,在大燕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个卧虎藏龙的情报部门,由太上皇淳于煌夜一手创立,现由摄政王景霆瑞掌管。   “铁鹰剑士”只听皇上和摄政王的命令行事,不属于六部之内,这护送公主出使的任务落到铁鹰剑士的头上,可想而知皇上有多不放心珂柔公主出使西凉。   甚至不惜打破常规礼制,让文武双全、生性沉稳的沈方宇成为这使团头领。   可是,沈方宇粗粝的拇指磨蹭着剑柄上的鹰隼雕纹,心里暗叹道:“这老母鸡早就变鸭了!”   他还记得那日清退闲杂人等后,他恭谨地跪在公主车鸾前,跪请公主下车入住驿馆,一只男人脚突然就踏了出来,着实吓他一大跳。   他猛一抬头,便看见永和亲王笑得如三月春花,无比迷人,还重重拍抚他的肩头道:“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公主殿下在哪?”沈方宇的心头突突直跳,连行礼都忘了,直接问亲王道。   永和亲王下了车,先伸伸胳膊、抬抬腿,才自言自语地道:“这鞭长驾远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受得起这罪,我在朝中也没什么事,便替皇妹跑这一遭了。”   “皇上可知晓此事?”沈方宇赶紧探问。   “这会儿应当是知道了。”永和亲王笑了笑,看着为接驾公主而布置一新的驿馆道,“我好饿,走,一起吃饭去。”   沈方宇的心里直犯嘀咕,但还是陪着永和亲王进了驿馆。对于这位最受皇帝宠爱的亲王,沈方宇是知道一些的,没有王爷架子,喜好结交江湖各路英雄。   乍看起来照顾永和亲王比照顾珂柔公主要来得轻松,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行事上有诸多不便。   但对沈方宇来说,一位随心所欲的亲王比温柔可爱的公主要难对付得多。   而且这亲王的本事也忒大了,竟在他的眼皮底下把公主给掉包了,这要是贼人所为,别说他沈方宇的脑袋保不住,这万余铁鹰剑士都会被牵连。   他的冷汗不觉冒了一身,而他已经很久没尝到“后怕”的滋味了。   他是心有余悸食不知味,但这永和亲王却是胃口大开,就着一大盘麻辣香鸡,一连吃下三大碗的米饭。   饭毕,亲王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在仆从的伺候下漱口。   “亲王殿下。”沈方宇才开口,永和亲王便抬手示意,让他等等再说。   待亲王整理完毕,仆从重新奉上一盏新茶后,沈方宇才接着道:“殿下,特使公文上写的是永馨公主出使西凉……”   “你看着改改吧。”永和亲王用茶盖轻撇着浮茶道。   “啊?”沈方宇呆了呆,“您是说……在皇上御笔所写的公文上涂改?”   亲王极轻地“啧”了一下,尔后道:“听你这么一说,是有些不妥当。这样吧,你重新拟一份,用金花纸装裱好便是。”   “重、重新拟?”   “对。”永和亲王咽下一口茶,嗓音越发清润,“你身为铁鹰剑士,临摹一份公文应当很容易吧。”   “可这……”这哪是什么临摹公文,摆明着是伪造出使文书么?!   是要掉脑袋的呀。   “你放心,皇兄他绝不会要你和我的脑袋,他心里呀,其实很不放心柔儿出使西凉,换成我去,他晚上还能睡得安稳一点。”   “是……这样吗?”沈方宇犹豫着。觉得永和亲王的话好像有点道理。   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嘴上不说,但心里可担忧公主的安全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永和亲王把青瓷茶盏放下,立起身道,“等到关外,我们就分两路走。”   沈方宇还头疼着伪造文书一事,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分开走”,令他像被针扎了下似的浑身一颤,脱口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这大队人马磨磨蹭蹭的,猴年马月才能到西凉?”永和亲王一脸正气道,“我一个人走脚程快些,我先去和西凉王打个招呼,便可打道回府。”   “可这通关文书和符印都只有一份,您要怎么分开走?”沈方宇的眼珠子从没瞪得这么溜圆过,面前的人若不是永和亲王,他早就上手揪着衣领摇晃了,要把他的脑袋晃得清醒些。   没有通关文书还强行闯关,不被守卫的弓箭射成刺猬才有鬼。   “我还有亲王印信,暂且凑合着用吧。”亲王打着哈欠道,“我乏了,上去歇会儿,你请自便。”   看着亲王潇洒上楼,徒留一道背影给他,沈方宇整个人都是傻眼的。   而在遇到永和亲王之前,他可是铁鹰剑士里公认的“处变不惊”之人。   沈方宇算是知道了,不是他够沉稳,而是还没遇到克星。   而这命定的克星便是永和亲王——淳于炎! 第15章 大燕   自打和淳于炎打照面开始,这一路上沈方宇走的是心惊肉跳,时不时派遣前哨去打探永和亲王的下落,以求时刻把握住亲王殿下的动向。   说的不好听些,这永和亲王要是少一根头发,他在皇上和摄政王面前都不好交差,所以沈方宇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盯梢着亲王。   在最初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外出撒野的亲王就像他手里放着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也逃不出“风筝线”的牵制。   但很快好运气就没了,因为亲王不知怎么地和流窜的马贼纠缠在了一起,这“风筝线”是应声而断,等他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赶到时,马贼都给捆得结结实实的,就等他去扫尾了。   沈方宇急着追上亲王的步伐,但又不能不管这些马贼,只能命人押送马贼去当地的府衙。   而这伙马贼还狡猾得很,硬狡辩说自己不是贼,只是跑马带货的商贾,于是在府衙里各种举证与对质少不了。   这一来一去,沈方宇再去追亲王时,哪还有亲王的踪迹。   他这一路上死追活赶的,还遇见一对捧着永和亲王印信的老夫妇。原来他们有一桩冤案要请人相助,亲王走得急,没时间帮他们,就把这事留给沈方宇处理。   为让沈方宇明白此事的紧要,还特地把自己的印信留下了,这么一来,亲王的身上可就没有任何可以通关的凭证了。   沈方宇心里着急得很,可显而易见的是即便没有凭证,亲王殿下也顺利出关去了。   他不想去猜测亲王用的是何种方法出关的,因为他的神经如同弓弦已经绷到极致,再想这些危险的事情,他真的要被气疯了。   而为了亲王殿下的安全,他还不能大张旗鼓地说亲王是孤身前往西凉。   这真是火烧乌龟,心内焦。沈方宇又急又忧,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好容易捱下这苦闷,眼瞅着“天就要亮”了,这行程怎么变得如此变扭?   “莫非是有人使诈?”沈方宇在原地来回地走,突然意识到最近的麻烦事没那么简单。   “我们要歇几天才能走?”沈方宇突然问太医道。   满脸风霜,看起来疲惫不堪的老大夫细细盘算了一阵,伸出一只手掌道:“至少五日,这止泄的汤药都已经熬上了,但这分量上不够分,待老夫施针再……”   “行,快去吧。”沈方宇不等他把话啰嗦完,径自道,“三日,三日后我们必得拔营。”   “这……”老大夫皱起眉头,这三日肯定不够呀,而且这里离丹炀城也不远,何必这么火烧屁股似的赶路。   说起来,自打亲王“先行一步”后,沈方宇就是一副“苦菜花”的模样,看着也怪可怜的。   “行吧。”老大夫拱拱手,下去忙乎了。   “殿下……”沈方宇拧眉望着炊烟四起,炖得全是药罐子的营地,知道自己再担忧亲王也不能对这些人撒手不管。   这装满车的礼物,这随行的人员都是他的责任,若他独自离开去寻找亲王殿下,这里群龙无首的怎么是好。   不知为何,沈方宇觉得自己就是那掉井的石头,陷在坑底是上不来了。   “还是再派人去探吧。”之前派出去的人还未有回应,很有可能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给绊住了,沈方宇俊朗的眉心更拧深了一分,只希望在他赶到丹炀之前,亲王可以安然无事。   不过到底是谁这么阻挠着他们前进?是西凉国的敌人?大燕的敌人?还是想要破坏两国结盟之人?   这问题萦绕在沈方宇的心头,在找出答案之前,他得打起精神,更加谨慎应对才是。   大燕国都城睢阳历经连日的大风天后,晴日高悬,碧空万里,城中家家户户都在晾晒衣被,大街小巷之间犹如那染坊,处处是色彩。   那气势磅礴、美轮美奂的大燕皇宫内,宫女太监们也都忙着晾晒,更是姹紫嫣红,宛若百花怒放。   大燕皇帝淳于爱卿见着天好,便一手一个地抱着龙凤胎在御花园里游玩,这原本好好地赏花、赏湖,再品品御膳房的精致奶糕和茶点,但逛着逛着,爱卿突发奇想,要和孩子们玩捉迷藏。   这阆苑瑶台美则美矣,但嶙峋山石潜藏危机,身为父皇,爱卿当然得保护好孩子们,于是移驾去了一座空旷的园子。那里晒着的都是长春宫的御品,爱卿生性节俭,爱用旧物,所以这满院的洗净了的床单、铺盖,都是他平时用惯了的。   爱卿拉着孩子们,在晾衣架间穿梭玩耍,笑声不断,不出半日功夫,这父子三人便满身的汗。   摄政王景霆瑞从兵部的青铜院出来,本打算去御花园寻爱卿和孩子们,到了那边方知他们早已转移阵地,去别处玩了。   景霆瑞的右脚才踏进那晒满寝具的园子,就看到爱卿和两娃儿抱着滚在地上。他在搔孩子们的痒痒,孩子们也在搔他的痒痒,爱卿开朗的笑声和孩子们稚气的笑声混在一起,着实热闹非凡。   但这就没有帝王家的样子了,和寻常百姓家无异,在边上伺候着的宫女和太监是想看又不敢看,想笑也不敢笑,怕坏了宫中规矩。   可是他们心里的笑意根本绷不住,于是和皇上、皇子、公主一起眉欢眼笑,其乐融融。   景霆瑞这一来,他们立刻低头,不再“笑话”皇上在地上与孩子们滚成一道了。   “父王!”皇子鸾先看到景霆瑞,这还没有板凳高的小短腿跑得贼快,直冲景霆瑞而去。   “慢点。”爱卿在后边叫道。   这话音还没落呢,只见鸾儿左腿绊右脚的,自个儿摔倒了。   景霆瑞及时伸手拎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地提起来,看着他道:“这小泥猴是谁呀?”   “是我!鸾鸾!”鸾儿两只小手都是泥尘,脸也花了,确实成了小泥猴。   “父王~抱抱!”凤儿隔空送上一道甜笑,这乳牙都还没长齐呢,一咧嘴显得特别可爱,而她每次犯错就先笑,着实狡猾。   “你来啦,兵部的事忙完了?”爱卿抱起女儿,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却忘记自己脸上还擦着一把泥,成了一只大花猫。   “嗯,暂且忙完了。”景霆瑞抱着儿子,面带微笑地走向爱卿。   “那……”爱卿正要说什么,景霆瑞伸手过来轻擦拭他的脸,然后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瞎闹。”   “瑞瑞,你年纪倒是不大,怎么越发像宫里老嬷嬷般啰嗦。”爱卿立刻反击。   “是么?”景霆瑞手指一捏,揪着爱卿白皙的脸颊,“再说一次?谁像老嬷嬷?”   “哎哎~,朕的脸……疼疼!”爱卿其实不疼但演得夸张,景霆瑞明知是假的,还是立刻松了手。   “啊,父皇不疼,父王坏坏。”凤儿抱着爱卿,还给他脸上吹气。   “真是朕的宝贝闺女。”爱卿乐坏了,抱着女儿就是一顿猛啾。   “沈方宇来消息了。”景霆瑞哄着怀里的鸾儿,忽然道,“炎似乎已经到西凉了。”   “似乎?”爱卿立刻抬头,紧张地看着景霆瑞,“怎么沈方宇没和炎儿在一起吗?”   “他们好像是分开两条道走。皇上,您也知道炎是什么性子,难得能出一趟远门,自然是四处探险了。”景霆瑞说着,语气轻松。   “弟弟是喜欢闯荡江湖,但这一次可是去西凉,路途遥远,朕是鞭长莫及,而且炎儿是替珂柔去的西凉,也等同于为朕分忧。朕希望他好好的,别惹上任何麻烦。”爱卿言语间全是担心。   以炎那眼里揉不得沙子,非要弄清是非曲直的性子,还真容易招惹麻烦。   “卿儿,你不用担心他,还有那么能干的沈方宇在呢,再不济有西凉王,那里毕竟是他的天下。”景霆瑞温柔地看着爱卿道,“他和炎不是很谈得来吗?一定不会亏待炎的。”   “话是这么说,瑞瑞,朕觉得西凉王这人……该怎么说,朕每每见到他时,都有如临深渊、难以安定之感,”爱卿略皱起眉头道,“他若能关照炎便好,若是不能……”   “怎么了?”   “朕担心炎儿会吃亏。”   “怎么会,炎可是大燕国的亲王,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欺负不得。”   “炎儿才不是小狗。”爱卿瞪眼道。   “我不过是做个比方嘛。”景霆瑞笑笑,在心里想道,“西凉王费下这么多功夫,才把炎骗去西凉,应当不会苛待他的吧。”   要说这炎也真是有趣,没见过有人上赶着去嫁人呢。   景霆瑞觉得炎肯定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上的公主銮驾就似一顶“大红花轿”吧。   不过景霆瑞也是在炎“先斩后奏”地走了后,才知道“珂柔公主要嫁给西凉王”的谣言是因何而起。   很显然珂柔公主年纪还小,不急于嫁人,更别说远嫁他乡了。就算她肯,这几位皇兄都不肯。   景霆瑞原本觉得这造谣的人极其无聊,直到炎上了“花轿”,他的心下才了然。   西凉王的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可真好。   只是这件事暂且不能让爱卿知道,他那么宝贝炎儿,若是知道西凉王对炎儿别有用意,肯定会急招炎回宫,不、是直接派兵去西凉,把炎接回来。   这门亲事铁定要黄。   “西凉王,当初我设计了您,让您失去了炎,如今我把他还给您,”景霆瑞心想,“我们之间的恩怨算是勾销了吧。”   “瑞瑞,你在想什么呢?”爱卿询问突然走神的景霆瑞。   “我在想,说不定炎能在西凉讨到一位绿眼睛白皮肤的外族媳妇,毕竟他也到了成家的年纪。”   “经你这么一提,朕还真有点期待了。你说炎在皇城生活这么久,也不见他瞧上哪家姑娘,指不定到了西凉就能觅得一份好姻缘。”爱卿璨笑着说,“等他回来,这宫里就更热闹了。”   “我倒觉得这后宫已经够热闹了。”景霆瑞笑着说。   可不是么?自从孩子们学会了走路,这后宫里整天都是欢声笑语。   鸾儿见父亲们又聊着公事,早已扭着屁股从景霆瑞的怀里滑下去,去找宫女太监玩儿了。   只有凤儿还待在爱卿的怀抱里,景霆瑞抬手捂住凤儿的耳朵,对爱卿道:“皇上,您和孩子们玩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宠幸一下微臣了。”   “朕还不够宠你啊?!”爱卿脸红起来,“晚晚都是你侍寝,总得让朕透口气吧?”   景霆瑞望着爱卿,笑得特别迷人,爱卿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在逗弄自己,便气得抬起脚踹了景霆瑞一下。   景霆瑞没被踹跑,反而凑过去,十分宠溺地吻上爱卿的额头。   “我也要亲亲。”凤儿在父亲们的怀里闹腾着,景霆瑞也笑着亲了亲她,然后把公主交给嬷嬷,拉着爱卿的手进偏殿去了……。 第16章 设计   炎辗转反侧之间又梦见了皇兄,这一次爱卿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去御花园里荡秋千。   有一年轻男子一直守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炎以为是景霆瑞,毕竟景霆瑞身为太子侍卫,对皇兄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但当炎差点就从秋千上掉下来时,那男子突然抱住了他,竟然是乌斯曼!   只见乌斯曼浅笑盈盈地道:“爱妃,你可得小心着些。”   炎一低头,方才还是孩童的自己,瞬间变成了大人不说,这圆润的肚子是怎么回事?隆得跟山丘似的,腰带都快勒不住了。   “爱妃,你说我们的宝宝是王子是公主?”乌斯曼笑得迷人,一手轻抚炎的肚皮。   “哎?!”炎浑身滚过一个寒噤,猛地睁开眼,看见一片洒满香灰般的暗色,他再定睛一瞧,是灰蒙蒙的营帐的幕布。   炎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支起身,忽然发现床边有一块凹陷的地方,像是有人躺过。   “伊利亚?”炎朝帐篷外叫道。   伊利亚一边揉着后颈一边走进来,看起来比炎还要疲累。   “炎,你醒啦。”   “你的脖子怎么了?”炎看到伊利亚一脸的不得劲。   “昨晚不知怎么地睡到地上去了,”伊利亚左右摇摆着脑袋道,“可能扭着脖子了。”   “要紧么?”炎听了便爬起身,“过来让我看看。”   “不要紧,落枕而已。”伊利亚笑了笑,“今儿有早饭吃。”   “哪来的早饭,我们的番薯不都吃完了?”不提早饭还好,一提起来炎才觉得肚子饿得慌。   大约就是这份心慌才会让他做那样诡异的噩梦吧。   炎努力忘记着梦里那可怕至极的场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只是一场梦,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梦里的情形。   “没想到那个赫连乌罗还有点用处,他一大早就去大厨子那边忽悠了一通鸦灵之法后,大厨子给了他一大锅山羊奶,还有一些晒干的玉米棒。”   “啊?”炎有些愣神,“什么法?”   “鸦灵之法,他糊弄大厨子说,如果给鸦灵术士好吃的东西,那么大厨子将来死去会得到鸦灵的厚葬。”伊利亚不得不感慨道,“他太能瞎掰了,那大厨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愣是被他给唬住了。”   “听你这么说,我还得防着他点。”炎拿过放在床尾的鞋袜,穿好了。   “当然得防着,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伊利亚笑着道,“这话还是你教我的呢。”   炎不禁莞尔:“但是朋友之间不用防,多谢你啦。”   炎指的是他睡着后,伊利亚帮他脱去鞋袜,还盖上被子。   “炎,”伊利亚却以为炎在谢他准备早饭,便笑着答道,“这有什么,还值得你道谢。”   “我越发觉得遇到你,是不幸中之万幸。”炎说着,与伊利亚并肩走到外头。   “哎哟,好烫!”赫连乌罗双手端着冒着热气的羊奶锅,一副烫得要丢出去的慌张样。   “你这笨蛋!不知道拿布垫垫么。”伊利亚赶紧跑去帮忙。   炎笑了笑,走去蓄水池边打水。   这里的人除非溅满一身血,不然都不会梳洗沐浴,所以这身上的酸臭味隔三里地都闻得到。   炎可受不了邋遢劲,尤其在死囚塔里时都不能洗澡,实在是太难受了,可以说炎从没对“洗澡”这件事那么望穿秋水过。   既然这里有水可以洗澡,那他便在早起和入睡前都会仔细冲洗一番,当然这也惹来旁人笑话,说他是瞎讲究,哪怕洗得再干净,也去不掉这周遭的味儿。   当炎把木桶扔进蓄水池里,摇晃着绳索,看着空桶在水面几个翻滚便沉下去,灌满了水。   炎单手就把满满当当的水桶提起来,忽然,他想到自己是否也如这吊桶一般,被乌斯曼牵扯着任意摆弄。   “不,我才不会任由他玩弄。”炎皱了皱眉头,把这消极沉闷的念头赶出脑袋。   会突然想到乌斯曼,还是因为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吧。   满心想要看他“出丑”的乌斯曼,怎么会放任他在斗兽营里“逍遥自在”却毫无动作?这太不现实了。   “炎,你快些洗。”伊利亚忽然惊叫道,“这家伙不是人,都快把锅子一起吞了!”   炎抬头就瞅见赫连乌罗这会儿又不怕烫了,正捧着铁锅大口大口地喝羊奶呢。   “且慢!给我留点!”炎火速立起身,三下五除二地冲洗干净身体,再从晾衣架上扯下一条衣衫套上,边走边系腰带。   “炎,你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吧。”伊利亚笑了。   “我昨晚吃的饭都吐了,现在快饿死了。”炎往热气腾腾的羊奶锅里一瞧,便道,“这不是还有大半锅么,吓得我……”   “我吃饱了,剩下的都归你,还有这玉米棒。”赫连乌罗把烤好的玉米棒子递给炎,“上头撒了点盐巴,很好吃。”   “哪来的盐巴?”炎知道油盐酱醋茶,这里要啥没啥。   “拿羊奶时顺手抓的一把盐。” 赫连乌罗笑得天真无邪,“听管事的说,今日有斗兽表演,活特多,不吃饱可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上场。”炎边说边啃着有些烫嘴的玉米棒,这玉米粒没什么味道,但因为撒了些粗盐,怪好吃的。   “你就这么嫌命长?”赫连乌罗扁嘴又摇头,“在这里混混算了,反正有的吃就不会饿死。”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来这混日子的,而我不能留在这。”炎一笑道,“家里还有兄长等着我回去。”   “瞧你这副猴急的模样,我还以为是媳妇呢。”旁边,有人插嘴一句。   不知何时开始,来了几个蹭吃蹭喝的兽斗士,且都是低级的,身上佩的武器是乱七八糟的,有木棍,有铁叉,还有一个兽皮破盾。   赫连乌罗烤了不少玉米棒子,倒也不计较,分给他们一些。   众人不觉围坐着吃喝,这气氛热闹起来。   “要真是媳妇,我反倒不急了。”肚子一旦不空了,炎的心情也好了,便跟着打趣道。   “唷,异乡人,你这话说的,难道兄弟比媳妇还好?”   “那是自然。”炎点头。   “听你这话就知道还没娶上媳妇,不,是连女人都还没睡、过吧?”背破盾的汉子大笑道,“要不然,怎么会要兄长而不要媳妇。”   “就是,等下几个崽子,别说兄弟,连爹娘都不要了,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把炎的脸都说得有些红了。   “我哪会这样。”炎否认着,伸手去拿羊奶锅,赫连乌罗不知怎么手一抖,碰翻了奶锅,羊奶把炉火都浇灭了,散出一股焦香。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伊利亚责怪赫连乌罗道,“好不容易有口热奶喝。”   “罢了,你烫伤没有?”炎却关心赫连乌罗的手指,方才见到他的手碰到烧得乌黑的锅底了。   “没有。”赫连乌罗看起来有些情绪不佳,还嘀咕道,“我本想把奶锅递给你的,没想被火苗灼了下。”   “撒了就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炎轻轻握住赫连乌罗的右手,搁在自己膝头。赫连乌罗的脸上透着些许委屈,他一身邪气满满的黑衣,又这么魁伟高大的一个人,摆出这副小媳妇般的表情实在是违和得很。   旁人都在发笑,只有炎不嫌弃他的精怪样,待他温柔敦厚。   “指尖的皮肤有点红,但没起泡,应当不碍事的。”炎小声说着,反复揉摸着赫连乌罗的食指尖,确认无恙。   伊利亚忽地停下啃玉米棒的动作,直直地盯着炎和赫连乌罗瞧。   “原来你好男、色呀,所以才不要媳妇。”有人说出伊利亚的心声。   “少胡说。”炎正色道,松开赫连乌罗的手指。   “你们还在这巴巴啥呢?那边都快忙成一团了。”肩上扛着好些彩旗的杂役走过来道,“快去搭把手。”   “嗯。”炎站起身,“我得去铲屎了。”   “你是炎吧?”没想,杂役盯着炎道,“从大燕来的。”   “怎么了?”   “老大让你去卖、肉。”   “啊?”炎的脑袋里浮现出街市上的猪肉摊,“卖、肉?”   “这不都是阿齐兹的活么,怎么就摊到炎头上了?”伊利亚插话进来。   “阿齐兹……”炎听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是谁,伊利亚的屁股往后一撅,双手再那么一张开,做了个孔雀开屏的姿势。   “哦,花孔雀啊。”炎心中明了,然后问伊利亚道,“他不是卜鲁罕的帮手吗?还要干别的活?”   炎自打入营到现在,只见花孔雀带着一帮同样花枝招展的小弟四处躲懒,从未做过正经事。   “那可是个肥差啊,”伊利亚道,“把那些兽心、兽宝卖给那些腰缠万贯的家伙,能得到不少小费。”   “兽心我知道,兽宝是何物?”炎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这兽宝就是卵、子、蛋、蛋。”伊利亚说着,还恶作剧般地朝炎的胯、间比划了一下,“你也有。”   炎看着伊利亚利落的手刀,不禁觉得蛋疼。   伊利亚咯咯笑开了,还道,“兽斗士杀死野兽后,会把心和蛋蛋都挖出来,用冰罐子封好。那些玩意吃了能壮、阳健体,销路一向很好。在开场前,阿齐兹会领着人去贵宾席售卖,遇到豪气点的,能连人东西都给买下来。”   经由伊利亚一番挤眉弄眼的述说,炎算是明白了,花孔雀是借着售卖兽心兽宝的机会,向富豪贵妇们兜售自个儿呢。   也对,这斗兽营杀伐太重,血气冲天的,哪里是长居久安之所。   而卜鲁罕也不是善茬,厌弃花孔雀是小,哪日一个不开心错手杀了他也不无可能。   炎忽然觉得,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谋求一条生路,反观自己却还是什么都不懂。   在大燕时他身为亲王,不论做什么都有人帮忙安排好一切,哪怕结交不少江湖人士,也因为自己的身份贵重而受尽优待。   身处锦衣玉食之中,自然不会觉得这样的待遇有何不妥,来到西凉,成为普通人之后,就会发觉以前的自己真的很天真。   就拿独闯西凉一事来说,这第一步就做错了。   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国度,他没有入竟问禁,对这里的礼制和法度统统不知。   他凭着一腔怒火闯进乌斯曼的寝宫,难怪乎乌斯曼要说他“蠢”了。   这不就是把脖子送到铡刀下,自己找死么?若不是乌斯曼顾忌皇兄,想必会真的劈了他吧。   “不,他要是想杀我,我就和他同归于尽。”炎很快想到,唯有乌斯曼他不想放过。   也因为对方是乌斯曼,他才会这么地冲动行事吧,就跟吃了一箱□□似的。   虽然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自己做事不应该太冲动了,可是一想到那一肚子坏水的乌斯曼,炎就捏紧拳头。   “炎,你有在听我说吗?”伊利亚冲炎摆摆手,“你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不去?”炎回神过来,发现杂役已经走掉了,这里只剩下伊利亚在,连赫连乌罗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花孔雀一定想借机害你,说不定还是卜鲁罕吩咐的。”伊利亚认真分析着,“你们昨日在练剑场不是起冲突了?卜鲁罕可不会放过你。”   “他若想害我,去哪儿都成,我躲着是没用的。”炎静了静心道,“伊利亚,你放心吧,我自有防备。”   伊利亚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劝不住炎,只得道:“那你小心些吧,不止花孔雀还有那些人。”   “那些人?”炎想问是谁,但伊利亚被人催着去清扫困兽塔了。   炎先把炉火上的早餐收拾干净,剩下的玉米棒子、羊奶都舍不得浪费,全塞进肚子里了。   然后,吃饱喝足的炎去找花孔雀报到。 第17章 卖兽宝   斗兽场极大,它的形状就像一只边沿往里卷的大碗,从地面往上数一共有九九八十一级宽而阔的阶梯,每一层都坐着观看斗兽表演的人。   最底下的位置最拥挤,来的都是贩夫俗子,同样也是嗜赌如命之人。   他们手里抓着大把下注后的凭票——或红或蓝的布头烙着兽斗士的名字,这些人当中,有人从来没和野□□过手却依然暴毙在斗兽场里,因为输到倾家荡产。   还有人是活活乐死的,赢了太多的钱,高兴过了头。   大喜大悲、歇斯底里在这里都是常态,不过越往上走,这种因-赌-钱-生出来的悲喜就越不明显了。   炎心想大约是面子上抹不开,即便是输了钱也不好发作吧。   至于这坐在最顶层的人们,那就更加地安静了。   他们都是王宫贵族,所处的看台也是别出心裁,就如酒楼里的厢房,每一间都挂着金光闪闪的华丽锦帐,设有摆满珍馐美馔的宴席。   尤其在这包房里还竖着一座冒着烟气的冰山,再大的酷日也烧不到里头分毫。   炎不是第一次来斗兽场,但每每看到这座无虚席的场面还是会吃惊不已。   毕竟在白日里,整座丹炀城都是空落落的,街上连只野猫都不见,所以这些人到底是打哪儿钻出来的?能把这么大一座斗兽场填得座无隙地,喧嚣鼎沸。   炎深深吸气,这么多人又这么拥挤,令他有些不自在。   更别说他此时的装束有多么别扭了。   上半身涂抹着大红大绿的漆料,下半身只有一条及膝长皮裙。   双手捧着一只大木盘子,里面排放着用蜡封好的玉罐。或许是里面有冰的关系,每只瓶子上都凝结着冰晶般的水珠,看起来尤为珍贵。   但像炎这样售卖兽心兽宝的人是上不了守卫森严的顶层,他只能在中层和下层之间来回兜售。   花孔雀和他的小跟班们已经卖出去大半,同样他们身上的油彩都被摸得一塌糊涂,炎到了这里才知道,伊利亚说的小心“那些人”指的是什么。   面对这些模样端正、身材笔挺的年轻兽斗士,有些心存不轨的人会趁机揩-油。   说是要挑选兽宝,手却朝他们身上袭去,尤其花孔雀身上都没什么油彩了,但他毫不介意,还与客人打-情-骂-俏。   有人想偷摸炎的后腰,炎不着痕迹地闪开,那人便直接上手想摸炎的脸,炎指尖的劲气一发,击中那人的笑穴,只见他哈哈大笑着朝后仰倒,周遭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大笑,气氛越发热烈。   场内,兽斗士迎来一只雄狮,大战即将开始,观众们都不再买东西了,炎暂且躲到廊柱下,透口气。   花孔雀主动朝炎走来,就像一只斗胜的公鸡那样昂头阔步。   “你怎么就卖了一罐兽心?”花孔雀挑剔地看着炎手上的托盘,明知故问,“这么下去,不好向老大交差吧?”   “比赛结束还早,你不用操心我。”炎道。   “谁操心你了,”花孔雀举止浮夸地擦着额上的汗,“这些宝贝可是老大拼了老命斩杀下来,你要是搁着卖不出去,发臭了,老大非阉了你不可。”   原来卜鲁罕打的是这个主意吗?炎明白过来,这些东西是卜鲁罕杀死野兽后特地留下来卖给贵客的,以前都是花孔雀带人去卖,如今特地叫他来,就是知道他不愿出卖色相,这东西也就卖不出去。   毕竟这一罐兽宝要不少钱,都能直接买一头骆驼回家了。   或许就是沾着“第一兽斗士”的光,才能卖这么黑心的价钱。   换而言之,卜鲁罕是拐着弯地寻他的麻烦。   见炎皱着眉头,不言不语的,花孔雀越发得意了,“我就告诉你吧,就凭你肯定是卖不掉的,因为能掏钱买的客人,我都已经卖给他们了。”   “所以呢?”炎忽然问道。   “所以,你就乖乖地听卜鲁罕的话,像我一样好好服侍他……”   “这里最有钱的不是这些坐在中层的富商吧?”炎毫不掩饰内心的嫌恶,打断花孔雀的话,“最有钱的人在上面。”   “难道你说的是王室?”花孔雀的表情夸张极了,仿佛看到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边拍手一边笑道,“哎哟,我劝你少做梦了,这些东西根本上不去顶层。”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我们只能在这里,还有下边贩卖吗?”花孔雀道,“王族是天上的人,哪是我们这些卑贱奴才随便就能见到的,还想卖东西给他们?真是痴人说梦!他们都说你原是大燕的贵公子,家里落难,逃亡到这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告诉你吧,或许在大燕,你能见着一两个王公子弟,但在这——绝无可能!”   花孔雀的手臂颇有气势地一挥,差点打到一个从后面走来的侍卫。   “哎哟,对不住。”花孔雀连忙收手,还规规矩矩地让开道。   “卖兽宝的!”侍卫的双眼盯着炎,一脸严肃地下令道,“你跟我上去一趟。”   炎看着这侍卫,心里并无波澜。自他端着盘子四处兜售开始,就知道乌斯曼来了。   因为济纳雅莉曾出现在上面的空中廊道上,这场比赛并非卜鲁罕的,场里的兽斗士看起来技艺不佳,也就是说不是一场值得女将军亲自来捧场的比试。   济纳雅莉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乌斯曼来了。   虽然不知道乌斯曼为何来这,但他应该会看到自己身上涂满着油彩,在观众席里转来转去的样子。   花孔雀似乎吃惊到说不出话,见炎二话不说就跟着侍卫往上走,忽地回神过来,赶紧跟上。   “你也去?”炎问花孔雀道。   “我也是卖兽宝的!”花孔雀赔笑说着,硬是从炎的盘子里拿了两罐子兽心和兽宝,捧在手心里。   若这一趟能勾搭上一位贵族,花孔雀的心里激动起来,那还用得着理睬卜鲁罕那个粗鲁又花心的家伙。   四周的观众席上依然人声鼎沸,花孔雀一直挤在炎身边走,还道:“你真是走了狗屎运,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碰见过,不对,是有过那么一回。”   “什么事?”炎看着花孔雀,都不知他想说什么。   花孔雀见炎愿意搭理他,立刻显摆似的道:“你肯定是不知道的,之前也有一位兽斗士被上边看中了,还是……”   花孔雀更压低声音,“是君上。”   “什么?”   “君上带他回宫去了,据说还宠-幸了一晚。”花孔雀道,“这人的好运道来了,是挡也挡不住。”   “西凉王可真是男女不拒啊。”   “你说反了。”花孔雀道,“是无人可以抗拒君上的魅力,你是没见过君上,不知他有多么俊美。”   “你见过?”   “我哪能见得着,但我知道君上俊美非凡,毕竟承袭着圣域昭雪……”   听着花孔雀一脸陶醉地吹捧着乌斯曼,炎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慢走两步,与花孔雀拉开距离。   天气热得很,炎感到憋闷地朝四周看了看。这里的人明显穿戴得更高级,有仆从轻摇着羽扇,伺候他们边看比赛边享用佳肴。   有两个穿深色布衣、戴着半截面具的男子从这些富豪的身后挤过去,最初炎以为他们是家仆,但很快发现他们的动作特别麻溜,在这坐满人的席间,像小鱼一样穿梭自如。   炎不禁驻足,他们是什么人?   “你在干嘛呢?还不快跟上。”花孔雀吹嘘了半天,不见应声才发现炎不在他边上,回头看到炎不知在那张望什么。   炎看了花孔雀一眼,再朝那两个人看去时,他们竟然消失不见了。   “嗯?”炎皱起眉头,在人群中寻找,在场的人都没察觉到任何异样,依旧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天热得紧,会头晕眼花也是自然。   “还不快走。”花孔雀重又走下来,若不是打不过炎,他一定会抬腿踹的。   炎继续跟上,阶梯的样式也变了,低层是石头,中层是青砖,越往上石阶上就铺起了贝母片,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炫目的虹彩。   炎一步步地走着,终于来到王族所在的顶层平台。   侍卫进去通报一声后,济纳雅莉出来了,像看好戏似的站在门边,等着炎过去。   花孔雀一路上唾沫横飞,一副要乘机抱住贵族大腿的模样,但一见到济纳雅莉那凌厉的眼神就吓得腿都软了,整个人哆嗦到不行。   “这谁啊?”济纳雅莉一脸嫌弃。   “他是卜鲁罕的人。”炎道。   “来这干什么?丢人现眼!”济纳雅莉冷傲地一抬手,花孔雀就被侍卫拖开去一旁了。   炎走到济纳雅莉面前,看着她道:“敢问将军,您是要买兽心还是兽宝?”   “异乡人,”济纳雅莉冷冷一笑,“那得问君上才知道。”   话是这么说,济纳雅莉却不肯让开道。   炎也不急,就这么等着,看谁耗得过谁。   “为什么不进来?”倒是乌斯曼等不及了,在里头发问道。   济纳雅莉眉头一挑,不情不愿地让开了。   炎捧着木盘进去,见到乌斯曼斜倚在一张雕刻精美的长榻上。这里的视野极好,不但可以望见场中被狮子追着到处跑的兽斗士,还能看到席间观看比赛的人。   “他果然是看见我了。”炎暗想。面无表情地走到乌斯曼面前,弯了弯膝盖,行了一个西凉的礼。   济纳雅莉感到稀奇,她还以为炎不会向君上行礼,在死囚塔和斗兽营里摸爬滚打之后,他是学乖了?知道要入乡随俗,尊重他们的君王?   “炎,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吧?”乌斯曼托着腮,悠然开口道。 第18章 吻   “多得您的‘庇佑’,我好得很呢。”炎笑眯眯的说,眼里带刀。   乌斯曼坐起身,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过来坐。”   “我不是那犯事的刺客吗?岂敢与您同坐。”炎满脸假笑道,“陛下,请问您是要买兽心还是兽宝?”   “多少钱一罐?”   “不贵,也就一块马蹄金吧。”炎笑得温和。   “什么?”济纳雅莉瞪大眼,“哪有这么贵的是兽宝?你当镶钻的呀!”   “炎,你是在敲本王的竹杠吗?”乌斯曼歪头问道。   “怎么会,能拿给您看的,自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东西。”炎现在是比花孔雀还能说会道,“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便宜没好货,君上,您可别看岔眼了。”   “这么好的货,本王可得仔细瞧瞧。”乌斯曼微笑着点头。   炎看向济纳雅莉,她正要伸手端过去,乌斯曼便道:“炎,本王叫的是你。”   “快去。”济纳雅莉放下手,瞪着炎道。   “君上,您现在不怕我身上藏点让你‘惊喜’的礼物了?”炎的话里夹枪带棒,但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少。   “你都穿成这样了,还能藏匕首?”乌斯曼微微一笑道,“你以为这身装束只是为了揩油方便点吗?那些富商可是很怕刺客的。”   原来是这样吗……炎暗想着,看着好似毫无戒备的斗兽场,其实处处是玄机。   而且这条皮裙非常光滑,内无夹袋,他们收的钱都只能放在托盘内,也是提防他们私藏售卖的钱吧。   “莫非,你还怕本王揩你的油?”乌斯曼接着道,盯着炎身上那花花绿绿的油彩。   “怎么会呢。”炎端着木托盘走上前,“即便是君上这样伟大的人物,缺条胳膊也是不好过日子的吧。”   言下之意你敢毛手毛脚,我就卸你一条胳膊。   “不得无礼!”济纳雅莉怒斥道。   “只是善意提醒,怎么会是无礼?”炎微微笑了笑,把沉重的木托盘递上前。   “这些都是什么呀?”乌斯曼看着那一罐罐封好的东西。   “兽心和兽宝,君上竟然不知?”   “本王当然知道,只是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兽宝,打开罐子让本王瞧瞧。”   炎微微皱眉,但君主发话,自然是要打开的,炎暂且把托盘放下,然后拿起其中一罐。   “要刀子吗?”乌斯曼递给他一把小巧的削水果的刀。   “不必。”炎捏紧封着厚厚一层蜡的铁盖,咔嚓一声便扭开了。   “手劲不错嘛。”   “我在死囚塔的时候,没事就拿大顶,这臂力就练出来了。”炎皮笑肉不笑地把罐子递到乌斯曼面前。即便是冰镇的兽宝,还是一股浓浓的腥膻味。   看到乌斯曼被薰得鼻头一皱,炎心里乐开了花。   “可以了。”乌斯曼说。   “咦?这瞅一眼就够了?君上,您再看看嘛。”炎故意把臭烘烘的罐子往乌斯曼鼻子底下送,“要不您试试味道也是可以的。”   之前一个肥壮的客人买下兽宝后,打开来就生吃,看得炎差点吐出来。   “闻到这味就知道它很新鲜,而且看着是老虎的兽宝。”乌斯曼抬手握住那几乎要扑到他口鼻上的腥臭罐子,微凉的指尖覆盖住炎的手指。   炎就像被蛇信碰到一样用力一抽手,乌斯曼的手也松开了,罐子直线下坠。   “啊!”炎反应极快地蹲下一捞,右手稳稳当当地托住罐底,同时乌斯曼也弯腰一抄,托住了炎的手背。   “你是不是……”炎觉得乌斯曼是故意摸他的手,气得猛一抬头,可巧乌斯曼低头要说话,两人不偏不倚来了个唇撞唇。   这一撞宛若天雷勾地火,炎的内心极其崩塌。   尤其这一“吻”怎么看,都是他自己主动“撞”上去的。   炎从内心到外壳都裂了,四分五裂。   但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炎一把推开乌斯曼的肩头,右手还牢牢托着罐子,然后他站直身体,瞪着乌斯曼。   “你……”乌斯曼面带窃喜,欲言又止。   “我不是故意的。”炎道,还抹了一把嘴唇,“陛下,兽宝您还要不要?”   “要啊。”乌斯曼道,“你手里的和木盘子里的那些,本王全都要了。”   这下轮到炎愣怔了,反问道:“都要?”   “嗯。”乌斯曼微笑点头,甚是潇洒。   一旁的侍从上前,把炎手里的兽宝罐子拿走,炎的手里终于空了,顿感轻松,但还不敢掉以轻心。   “吩咐御厨房,今日就炖兽宝汤吧。”乌斯曼笑眯眯地看着炎道,“霜牙最喜欢吃那些玩意了。”   “霜牙?不是您吃么?”   “炎,本王即使不用那些,也能坚持不泄直到天明……”乌斯曼笑得迷人。   “坚持不懈?”炎愣愣,忽然明白过来,顿时涨红了脸,他还是低估了乌斯曼无耻的程度。   “君上,这货已经给了,该给钱了。”炎想拿钱走人,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他还得回去漱口呢。   乌斯曼一点头,济纳雅莉便从腰里取出一只缀着珠宝的皮革钱袋,并从里面取出一张特别精致的银票。   “居然要这么多钱,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黑的商人。”济纳雅莉把银票拿给炎时不忘吐槽。   “哪里,我也是入乡随俗罢了。”炎笑着回道,把济纳雅莉气得眼角都吊起,要不是有乌斯曼在场,想必就拔刀了。   “小人告退。”买卖已成,没必要留在这,炎躬身行礼后,就要走。   “炎。”乌斯曼突然叫住他道。   炎心里直敲鼓,但不得不停下已经迈出去的脚步。   “本王依然在等你回心转意,”乌斯曼道,那眼神里倒是透出几分真诚,“只要你愿意来本王身边,别说这一张银票,本王的金库都可以是你的。”   炎注视着乌斯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知君上有几座金库?毕竟人这么多,怕不够分的。”   乌斯曼显然没听懂炎的意思,眉头皱了起来。   “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炎一笑道,“是了,从来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炎暗指的是方才花孔雀提及的那位兽斗士,他应该也是这样被乌斯曼拐骗进后宫的吧?所谓的宠幸也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虽然知道乌斯曼这人毫无节操可言,但从花孔雀的嘴里知道这些事,炎的心里当真是不舒服。   或许他的身边,不管是父皇、爹爹还是皇兄都是一心一意之人吧。   炎无法接受这种朝三暮四、满嘴花言巧语之人,连做朋友都嫌弃得很,何况是当夫妻。   不等乌斯曼再开口,炎就转身走出厢房。   济纳雅莉的手都握上刀柄了,只要君上一开口,就能把炎拦下来。   可是乌斯曼没有说话,就坐在那儿,玩弄着食指尖。   这指尖上有黑黑的一小块,像是碰触到了什么污渍。   “君上,您太纵容他了!”济纳雅莉道,“他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与您说话,太放肆了!根本没把您当回事。”   “济纳雅莉,”乌斯曼忽然问道,“依你之见,他是在讨厌我吗?”   济纳雅莉愣住,不,是完全傻眼——这不是戈壁滩上的石头,明摆着的么。   “不可能呀,”不等济纳雅莉说话,乌斯曼便自言自语道,“本王待他不错,知他今日要来卖东西,特地来等他,对了,他刚才还亲了本王。”   “君上,您是在他身边安插下眼线了?”济纳雅莉更在意这个。   乌斯曼没回答,只是起身道:“本王乏了,要回去了。”   “君上,这些天您朝也不上,天天都说乏,可臣下见您并无疲态……”   “雅莉,你的话越来越多了。”乌斯曼眉头略拧,“不得放肆。”   济纳雅莉忽然收声,跪下道:“臣下失仪,望君上恕罪。”   乌斯曼走过济纳雅莉身边时,提醒她道:“炎的事是本王的私事,你莫要插手,否则即便是你,本王也绝不留情。”   “……”济纳雅莉跪在那里,乌斯曼走了许久,她都没起来,唯有肩头在瑟瑟震颤。   之前上场的兽斗士不敌威风凛凛的雄狮,被雄狮猫捉耗子般的玩弄一通后,兽斗士血肉模糊,都瞧不出个人样了。   几个身负铠甲的兽斗士上场,拿着长矛合力把雄狮驱赶回困兽塔。   观众席上顿时响起排山倒海似的嘘声,还有人起身把手里吃的喝的一股脑地往场子里抛!   这斗兽场天高地阔,除非臂力惊人或挨得够近,才能把东西扔进场子里,否则全都掉在地处下风口的倒霉蛋身上。   于是下边中招的莽汉跳起来,冲着上边刁天决地叫骂不休,上边的人非但不收敛还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你他妈有种上来骂呀!老子干得你娘都不认得!”   这满座的人捱三顶五的,一人往上冲去寻架打,连带一波人被撞得东倒西歪,叫苦不迭。   炎往上走时还不觉得这里的阶梯难行,但往下走时,才感受到何为“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往下走虽然不费力气,但这阶梯几乎垂直,加上时不时因为打架而推挤过来的人潮以及凌空飞过的垃圾,当真是举步维艰。   炎听不懂他们呜哩哇啦的土话,只觉得有无数大钹大锣在自己耳边哐哐当当地敲着,吵得他头晕脑胀,耳鸣不已。   炎努力拨开人群朝下走,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乌斯曼来。   方才乌斯曼坐在那张织金包银的软塌上,看起来闲适得很,尤其是他的那双手,戴着名贵珠宝的手指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无瑕白玉雕刻出来的,骨节优美,指尖还微微泛着红。   在谈话的间隙,乌斯曼似乎在揉弄食指尖,就像赫连乌罗被烫伤的食指尖后,那样轻轻地揉着……   炎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就把他们两个联想到一起?不管是从相貌还是品行上来看,他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赫连乌罗虽然在扮相上黑暗十足,像极一只紧盯腐食的乌鸦,令人敬而远之,但实际上他徒有一副空架子,除了填饱肚子就别无他求。   哪像乌斯曼,长得人模人样,内里却淫邪得很,刚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坚持不懈……哼,炎冷笑着想:“果然是肾、亏的事情做多了。”   炎发现自己对乌斯曼的嫌恶就如同着阶梯是直线上升的,等到升无可升的那日,他一定会狠狠修理乌斯曼一顿,到那时他才不管乌斯曼是西凉王,还是圣什么雪。   炎想着令他气恼的乌斯曼,下行的步伐不觉加快,边上有一堆人不知怎么打起来了,瓜果饼子一通互砸、汁水横流,好些人惊叫着避让,炎的眼前突然就空出一条道来。   “正好。”炎不觉莞尔,正准备快速通过,也不知是谁往他的后背狠狠一撞! 第19章 赫连乌罗   炎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前扑去,前边是没有人,但下层的阶梯上还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人。   他们发现炎摔下来,一个个大叫着往边上躲,但这儿人挤人的,连个插针的地都没有,于是乎男男女女,一众人就像挤咸菜那样堆叠起来,被夹在中间的人面孔都憋出茄色。   炎就像轻盈的燕子那样伸手一撑其中一人的肩头,借力凌空飞起,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便稳稳地落在一处一掌宽的扶栏上。   他谁也没撞着,也没当众跌个头破血流,那些人见状都不再推挤,而是看傻了眼。   “他好厉害呀,简直像会飞似的。”   “你瞧见没?他在空中转了个圈。”   炎站定后抬头望去,上面的阶梯上依然人山人海,各式各样的脸上都写着极度的不耐烦,想要走的和不想走的,开骂的和开打的,比斗兽场里的比赛还要热闹。   然后从最上层开始,侍卫终于开始行动了,他们逐层逐层地捉拿闹事的人。   只是人太多,等清理到炎这里,恐怕还得费些时间。   炎四处巡视,但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撞他的人,更无法确定刚才那一撞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之过。   “不,应该就是故意的。”炎锁眉沉思,回想方才被撞的那一瞬间,好像是一双手突然贴上自己的肩膀,用劲往下一推。   “……会是谁?”炎困惑地想。虽然他很讨厌乌斯曼,但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乌斯曼做的,因为乌斯曼若是想要他死,夜闯寝宫那晚就会下手了。   “都住手!别打了!那边的——快停下!”侍卫举着长矛戳刺着人群,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但秩序仍以龟速在恢复。   留在这里也发现不了什么,炎像猫儿一样无声地跳下扶栏,回斗兽营去了。   挤满大小帐篷的斗兽营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尤其这些帐篷还会转移位置,好容易记住的一条道就又变了。   不过炎只要记住朝北走就好,斗兽营越往北帐篷越破,这人也越少。   炎还记得最初来这里时,他愣是在自家营地外转了好几圈却找不到进去的路。   在看到一顶斜斜搭着,仿佛随时会垮塌的灰布帐篷时,炎就知道“到家”了。   那是赫连乌罗的帐篷,看上去特别显眼,棚顶还搭着好几块补丁,听伊利亚说,是赫连乌罗连夜缝补上的。   炎走进由帐篷圈起来的空地,一眼就瞅见花孔雀,他像一滩软泥般平摊在一张木榻上,身边围着惯常的跟班,他们给他扇风、擦汗还有喂水。   花孔雀喝了一口茶,唉声叹气地道:“你们是不知道那些侍卫有多凶,要不是我机灵……哎!异乡人,你可回来了!”   花孔雀边说边从榻中猛坐起来,炎颇觉玩味地看着那张木榻,忍不住问道:“这是你们几个抬回来的?”   “是啊,阿齐兹在斗兽场里摔了一跤,不小心闪着腰了,他又急着来找你,我们就把他抬了过来。”其中一人抢答道,“你看他多可怜呀。”   “闪着腰?”光冲着花孔雀刚才弹腰坐起的姿势,炎就知道是假的。   炎猜想花孔雀大概是被凶巴巴的侍卫吓破了胆,站不起身,就推说自己摔跟头了。   “哎哟,好疼。”花孔雀装腔作势地扶着后腰,“要不是我摔着了,今天也能见到君上……”   “你找我什么事?”炎打断道。   “你刚才见到君上没有?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单叫你进去面圣?”花孔雀难掩激动地问,就差冲过来抱住炎的大腿了。   炎还没回答,卜鲁罕鼻孔冒气,就跟一头发疯的公牛般冲入进来,一把抓过花孔雀,像小鸡一样地提起来斥道:“看你干的好事,砸碎两罐子兽宝!”   花孔雀吓得脸孔煞白,但没忘记推锅,发抖的手指直往炎身上点:“老、老大,那不是我砸坏的,是他,您交给我的东西,我早就卖完了!”   卜鲁罕看向炎,眉心拧成一个拳头大的疙瘩,那眼神很复杂,想刁难却还有点舍不得似的。   “是的,他的都卖完了。”炎十分平静地看着卜鲁罕道,“然后他非常好心地从我这‘拿’了两罐子去,说要帮我卖掉,怎么原来都摔坏了?”   “你!”花孔雀气咻咻的,那两罐子兽心和兽宝,是他在被侍卫驱赶时跌碎的,但说起来还不都是这异乡人的错么?   他肯定是惹着君上了,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被君上叫去?还连累他被侍卫一顿驱赶。   “你打算怎么赔我?”卜鲁罕盯着炎道,“那还是老虎的兽宝,可不容易得。”   “对啊,老大,再加上那玉罐子、冰晶,怎么说都得这个数。”花孔雀此时来劲了,伸出一只手反复比划。   “好说。”炎忽然一笑,从腰带里取出从乌斯曼那儿敲竹杠来的银票,递给卜鲁罕。   卜鲁罕在看到银票的那刻立刻松开花孔雀,只听他哎哟哀叫一声,从半空一屁股跌坐在地,看样子这一回是真闪着腰了。   “怎么有这么多钱?哪来的?”卜鲁罕满脸狐疑,反复验证着银票的真假,这钱别说买几罐子兽宝了,买一百头老虎都行。   “当然是赚来的。”炎不咸不淡地笑笑,“你的东西我都卖了,再加上砸坏的两罐,这些钱应该足够抵偿了吧?”   卜鲁罕还没开口,伊利亚风风火火地冲入进来,差点撞到炎。   炎往边上闪了闪,有些纳闷这儿的人怎么都不会好好走路,一个个都横冲直撞的。   “炎!”伊利亚看着炎,“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被侍卫架走了,还挨了打!”   “我?”炎看了看花孔雀,“你听说的是他吧?”   花孔雀朝炎翻了个白眼。   伊利亚这才注意到花孔雀和边上的卜鲁罕,卜鲁罕手里抓着巨额银票,那眼里满是喜悦,嘴角也是朝上的。   趁着卜鲁罕不备,伊利亚把炎拉至一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这卜鲁罕跑我们这里晒钱来了?不会是想要买你吧?”   “你想到哪去了,这是我卖兽宝的钱,都给他了。”炎灿然笑道,“我挣了不少。”   “天啊,这兽宝能卖这么多钱?”伊利亚又往炎身上瞧了瞧,彩漆完好无损,他没被人揩油。   “对啊,”炎耸耸肩道,“总有冤大头么。”   “那现在是……”   “当然是继续干活,”炎说道,“还不到大食堂开饭的时候吧。”   “炎,那你怎么不留点钱下来,要有了钱,不用指望大食堂我们也能买到吃的。”   “会有的,很快。”炎忽然道,冲伊利亚眨了一下眼。   伊利亚并不信,在这里还能很快有钱?除非天上下金钱雨吧。   “好!哈哈哈!”卜鲁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把银票往怀里一塞后,用力一拍炎的肩头,“你小子干得好!”   花孔雀见到这情形,勉为其难地笑了两下,心说:“这臭小子运气也太好了!难不成君上也和卜鲁罕一样,瞧上了他?”   “不……这不可能的,君上要人还用花钱?只能说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恰好君上要买兽宝罢了。”   花孔雀心里各种嘀咕,巴不得炎的好运气转到他头上,然后炎倒大霉。   “要没其他的事情,我们先去忙了。”炎说,他还得回去沐浴更衣,这身油彩太闪眼了。   被花孔雀这么一搅合,炎已经不再介怀“吻”了乌斯曼的事,毕竟是个意外嘛。   “好,去吧。”大发了一笔横财的卜鲁罕是欣喜若狂,完全不计较与炎的那点不愉快了。   伊利亚看卜鲁罕心情好,想向他讨点赏钱,毕竟这银票可是炎辛苦挣到的。   炎却拉着伊利亚,硬把他给拽走了。   卜鲁罕带着银票想去喝花酒,顺便豪赌两把。花孔雀此时来了精神,立刻缠上他,要求一起去。   “好。”卜鲁罕便带着花孔雀,去城里最贵的妓馆潇洒去了。   “哎,人家去外面吃香喝辣的,我们就在这干苦力。”伊利亚把草料铲进斗车内,要去喂马。   炎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地问:“赫连乌罗呢?”   “从早饭后就没见着他了。”伊利亚没好气地道,“说不定又在忽悠大厨子,好骗一顿午饭来吃。”   “大白天的,背后说人可不好啊。”忽然,赫连乌罗站在伊利亚的身后道。   “哇!”伊利亚吓得惊叫。   连炎也吓了一跳,回头看着赫连乌罗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这忙呀,”赫连乌罗指着不远处的马厩道,“有匹马吃坏肚子了。”   “你还会给马看病?”伊利亚不信,赫连乌罗正要说什么,前面响起一阵敲锣打鼓,还有人吹唇   唱吼着:“让开!快让开啊!”   “怎么了?”炎放下手里捆扎了一半的草料,走到铺满黄沙的道边看热闹。   伊利亚跑得更快,越过炎朝人潮涌动的前头去了。   赫连乌罗走到炎的身边,还盯着他的脸瞧。   “怎么了?”炎注意到他审视一般的目光,不解地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赫连乌罗笑了笑,语意不明地道,“你瘦了些。”   “哪有瘦,”炎道,“还有你昨日才认识的我,我今日就瘦了?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啊——我的娘呀!”伊利亚如一阵风地跑了回来,屁股后面像点着火,扬起一片烟尘。 第20章 彪   “伊利亚?”炎瞪圆眼,伊利亚直接跑到炎面前,满面的冷汗:“炎!快跑,好大的一头‘彪’呀!”   “表还是雕?”伊利亚气喘吁吁的,炎没能听清,以为是大雕。   “竟然是‘彪’吗?”赫连乌罗朝那边张望了下,发出感叹道,“他们居然能抓到活的,真是不容易。”   “你们在说什么啊?”炎着急了,也好奇极了。   “炎,就是狮虎兽呀!”伊利亚在原地来回蹦着,他看起来随时想要逃跑。   正说着,七、八个皮甲裹身,身强力壮的男人出现了,他们用十来条粗麻绳前后左右地套着一头体型硕大的猛兽。   炎乍一看以为是头狮子,但狮子的身形没有那么庞大,这副骨架看起来像是老虎,不,是比狮子和老虎都要大得多。   它身上还布满黄黑相间的虎斑纹,脖子里长着不长不短的鬃毛,可以说它像狮子又像老虎,但感觉上很不一样。   “狮虎……兽?”炎吃惊地瞪着它,还想起乌斯曼养的那头大肥狼。和这狮虎兽一样,是炎以前从未见过的——又大又凶的妖异之兽。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它是由狮子和老虎杂交而生,在西凉称之为‘彪’。”见到狮虎兽,所有的人不是惊奇张望就是赶紧闪边,只有赫连乌罗一脸平静地道,“彪的脾气可暴烈了,大概只有卜鲁罕能与之一拼吧。”   “他?”炎拉了把赫连乌罗的黑衣袖,指着那高抬起前爪,把一个拽着它爪子的壮汉给掀飞出去的猛兽。那壮汉要不是紧抓着绳索,现在早不知被甩哪儿去了。   “你看清楚,要这么多人拉着绳子才能勉强拽着它往前走。卜鲁罕哪能制服得了,给它塞牙缝还差不多。”炎吐槽道。   “呵……”赫连乌罗笑了,那掬着一滩黑墨的眼底漾起星星点点的涟漪,炎不禁有些看呆,大约是这眼波浩浩,灿若星河吧。   “怎么了?”赫连乌罗歪头看着炎,那道“星河”转瞬不见了。   “没什么。”炎有些不好意思,竟然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瞧,便又转头看着狮虎兽,这些吵吵嚷嚷的人离他们越发近了。   绳索被绷得极紧,炎不禁皱起眉头道:“被猎人抓了,它本就火大,他们还大声嚷嚷,敲锣打鼓的,看这情形不太妙啊。”   赫连乌罗眨了眨眼道:“嗯,是不太妙。”   赫连乌罗的话音未落,“吼——!!”一声振天撼地的虎啸破空而出,有猎人慌了,双手一松,彪的左爪即刻扬起,一巴掌拍飞那人不说,那尾巴往右一甩,跟刀子似的刮倒了后面的人。   “快来人!拉住它呀!”那倒地的人捧着肚子,几近绝望地喊。   见到此情形,好奇围观的众人开始四散逃命,伊利亚一把抓住炎的右臂就把炎往马厩里拽:“快!炎,上马!”   炎觉得伊利亚挺仗义的,他明明吓得脸色惨白,两腿还带着哆嗦,却不忘扯着自己一起逃命。   “你先上。”炎一扶伊利亚的腰,帮他上马,伊利亚方才踩了两次马镫都滚了下来,可见是真的怕了。   然后炎回头看赫连乌罗,他依然站在马厩外头,背负着双手看着‘彪’表演抛绳甩人的杂耍,接连甩抛五个,全都重重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还有一人也不知怎么地就是抓着绳索不放,被彪咬着绳子从上往下,从左往右,前后左右地来回荡圈,只听他叽里哇啦地叫着,大约是喊救命吧。   “快撒手啊!”炎忍不住大喊。   “他的手被绳套缠住了。”赫连乌罗盯着那人道,“还脱臼了。”   “什么?”这是什么样的眼力?彪发狂似的乱甩,根本看不清是人抓着绳,还是绳捆着人,更别说看到那人脱臼了。   “炎,你留在这。”赫连乌罗说完就朝彪走去,所有的人都在逃命,唯有他是冲着彪去的。   “赫连乌罗,你疯了吗?!”炎一勒缰绳想要追过去,伊利亚连忙拦在前:“炎!别去!太危险了,这彪吃人不眨眼!”   彭!   一声弹棉花似的崩裂声,粗绳竟硬生生地被彪甩断,那人随着一截游蛇一般的绳索一直飞到马厩顶上,再哐一下,给草棚顶砸出一个大窟窿。   随着那人跌落进马厩,马儿受了惊,嘶鸣着竖起前蹄,炎差点被掀下马背。   而伊利亚的马就更加了,斜刺里地飞奔而去,把马栏都给撞得四分五裂。   伊利亚大叫着“停下来!”,可这胆战心惊的马怎还会听他的,驮着伊利亚绝尘而去!   炎双腿夹紧马腹,使出浑身解数去收紧缰绳,马嘴喷着唾沫星子,嘶鸣数声之后才把前蹄安回地上。   但马蹄依然不安分地四处踩踏,炎小心着不让它给地上的猎人踩上致命的两脚。   不过望向一片狼藉的地面,炎注意到那人的双手脱臼,指头恐怖地扭曲着,已然不省人事。   炎皱着眉头,担心起赫连乌罗,他驱策着马打算去救他回来。   “真是的,那么多人都收不住它,他逞什么能。”炎骑着马如箭般飞出马厩,原本热闹的地儿像被沙尘暴席卷过一样,当风扬灰,满地残骸。   彪皱着一张凶悍的脸,正与手无寸铁、傻里吧唧的赫连乌罗对峙着呢。   炎没有贸然靠近,保持着百余步的距离,伸手摸了摸马鬃道:“乖乖,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但我们得合力救个人,不然我们都跑不掉。”   “哼哧。”马儿兴许是听懂了,前蹄在地上刨了刨。   彪爪也在刨地,那效果就跟刨木花似的,地皮都给刨拉出无数飞屑。   炎不觉咽了咽发紧的喉咙,心里发怵到背后都冒出汗来。   “——吼!”凶暴的彪冲着傻愣的赫连乌罗一通狂啸,对他的拦路是极其不满。   “这傻子,还不走!”炎时刻准备一夹马腹,去彪口下夺人。   “放松,没事的。”赫连乌罗抬起手,像要抚摸彪脑袋一样伸过去,彪毫不客气地张开血盆大口,直冲赫连乌罗的手臂啃去。   “啧!”炎二话不说策马飞去,虽然与这马还不太熟,但这御马之术炎是很精通的。   在马鼻喷着热息奋不顾身地冲向彪时,炎的左腿松开马镫斜身过来,想要在与彪擦身而过时抱住赫连乌罗的腰,将他拉上马背,然后再狂奔逃命。   然而炎伸手出去,看到的是彪猛地刹住怒气不说,还像猫儿一样地蹲坐下来。   “什么?”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重新直起身坐回到马鞍上,马儿一日千里,已经奔驰出老远。   炎拉着缰绳,好容易调转马头,望着赫连乌罗就盘腿坐在彪面前,伸手把玩着它脖子里的鬃毛,就像那是一只用棉布团子塞出来的假彪。   炎放松马缰,马儿在原地踱步,不断吐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走。”炎轻踩马镫,马儿便朝赫连乌罗小步颠去。   “炎~”看到炎来了,赫连乌罗还笑着伸手打招呼,“来看看这家伙,长得真够壮的。”   马儿不愿再靠近了,炎跳下马鞍,离赫连乌罗五步远。   “怎么回事?”炎一见彪那口大白牙,身体就不自觉紧绷起来。   “狮虎兽不是那么容易生出来的,”赫连乌罗继续摸着彪耳边短茸的鬃毛道,“它的父亲是雄狮,母亲是老虎,即便生下来了也多半会夭折,能长得如此高大雄健又毛发油亮的,极有可能是有人豢养的……”   “等等,”炎打断赫连乌罗道,“你仅凭这一点就和它套近乎?那万一它真是野生的狮虎兽……”   “你瞧,”赫连乌罗拨开那丛丰厚的鬃毛,从里头拉出一截明晃晃的链子,“这是银打的项链,做工精致。这链子起不了束缚它的作用,只是装饰之用,可见它的主人不但很有钱还很疼它,所以它的性格应该是与人亲近的。它会如此发狂,大约是被猎人闹的,它的爪子都受伤了……”   炎低头看着狮虎兽的爪子,确实掀起一块皮毛,露出花白的趾骨。   “你是……马医?”炎想到赫连乌罗刚才还给马治病,不由得问道。   “准确来说,是兽医。”赫连乌罗微笑道,“在祭司塔时,我虽然也是祭司,但主要负责照顾动物,比如乌鸦、骆驼之类的。”   “所以你不是来做兽斗士的?”炎问,难怪乎赫连乌罗对上场斗兽毫无兴趣。   “对,我是来做驯兽师的。”赫连乌罗一边说,一边撕下衣摆给彪暂且包扎伤口,彪很安静,任由他摆弄。   “什么?驯兽师?”不管是兽医还是驯兽师,对炎来说都是陌生的行当,尤其是后者,怎么兽医就能转行去做驯兽吗?   “因为我比较了解兽类,尤其是猛兽的习性。”赫连乌罗道,“有些野兽不太愿意上场,我的职责就是帮助它们燃起斗志,与斗兽士搏斗,这样比赛才有看头。”   “那这头彪,你是驯服住它了?怎么做到的?”炎仍心存疑惑,赫连乌罗仅凭这头彪是有人养的,就这么唬住它了?   “不是驯服,是安抚。”赫连乌罗拉起自己的衣袖,里面塞着一团干巴巴的类似枯草的东西,“这是干燥过的驼膝草,不管是什么猛兽,嗅到它都会变得安静起来。”   “什么呀,搞半天你是有秘密武器。”炎这会儿才放下心来,他还真怕着彪突然又发狂起来。   “当然了,我也是很惜命的。”赫连乌罗笑了笑,他长得不够好看,不过一笑还是挺不错的,像个人而非乌鸦了。   “怎么回事,不动了吗?”方才跑远的人三三两两的回来了,探头探脑地查看。   双手抱着肚子,倒在地上哼哼的猎人,艰难地抬头道:“快、快把它抓起来。”   但没人敢上前。   “我来吧。”依旧是赫连乌罗,他站起身,拍了拍彪那颗硕大的脑袋,“乖,跟我来。”   “你要带它去哪?”   “先关进困兽塔吧,然后再寻它的主人。”赫连乌罗道,“这是一头母彪,多半是发情了才跑出来的。”   “你懂得可真不少。”炎佩服地说。他光是站在彪身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更别说牵着它走了。   “想要混口饭吃,必须得有一技防身。”赫连乌罗用绳索套住彪的脖子,就像牵着马匹那样,牵着它往困兽塔的方向走。   炎走在赫连乌罗边上,暗想:要是这彪再发怒,至少还有赫连乌罗顶着。   “谢谢你来救我。”赫连乌罗忽然道,“你心肠真好。”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炎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因为才想着让赫连乌龙当肉盾呢。   “炎!!”伊利亚终于骑着马回来了,然而他远远一见赫连乌罗牵着彪,还没来得及和炎汇合,他的坐骑就又一个急拐弯继续往前跑了,任凭伊利亚怎么吼叫都不停,这一幕太好笑了,赫连乌罗和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第21章 王钱   待赫连乌罗把彪送进困兽塔,困兽塔外手拿长叉和厚盾的猎人们才都松了一口气。   “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养什么不好,非要养一头吃人的彪。”一猎人擦着满脑门的冷汗道。   “彪本无辜,是人造就了它。”赫连乌罗看着困兽塔的门慢慢降下,彪在里头发出一声嘶吼。   猛兽房的管理者阿布拏难得露出一脸敬佩,看着一身落魄样的赫连乌罗道:“你小子干得不错,以后就跟着我混,保你衣食无忧。”   “我跟着他就行。”没想赫连乌罗却伸手指着炎。   “这不是卜鲁罕看中的异乡人么,”阿布拏对炎就没那么好态度了,还鄙夷道,“迟早都是人家嘴里的肉。”   “我带毒,吃不得。”炎抱着胳膊,也不客气。   赫连乌罗抿嘴一笑,阿布拏道:“你就嘴硬吧,没有卜鲁罕吃不到肉。”   正说着呢,早上那扛彩旗的杂役气喘吁吁地奔了来:“阿、阿布拏,不好了!出出出大事了!”   “怎么,又来了一头彪?”阿布拏见他的怂样就来气,“察克木,我找你半天都不见人,躲哪去了?”   “我、我去救人……那、那卜鲁罕,”察克木撑着自己的膝盖,喘息道,“他……”   “卜鲁罕要你救?你咋不上天去?”阿布拏语带讥诮,满脸的挖苦。   察克木生得矮矮胖胖,还胆小如鼠,就像一团风滚草,风一吹就跑,除了跑腿打杂干不了什么大事。   “之前不是抓了一头彪么?卜鲁罕早想要找一头厉害的野兽斗斗……我就去给他传口信,结果发现他被人抓着,扭送到了官府……”   “什么?卜鲁罕被抓去官府了?”阿布拏吃惊地瞪着眼,“这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弄错了?卜鲁罕是排名第一的兽斗士,府衙怎么敢捉他?”连赫连乌罗都露出一副“意外”的神情。   只有炎依旧环抱双臂,一脸静观其变的模样。   听到察克木的喊话,周围聚过来好些人,察克木从未这么备受瞩目过,不由得激动到面色通红。   阿布拏正色问他:“你快把话说清楚!”   满脸亢奋的察克木是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说起事情的经过,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遇着什么大喜事了,这般兴高采烈。   原来是卜鲁罕带着花孔雀一起去最大的酒楼——美人蕉那里喝花酒。   卜鲁罕心情好,除叫了一桌美人相陪,还开了赌局,美人蕉的老板娘是庄家。   一开始卜鲁罕玩得好好的,还宴请所有在场的人,可以说是挥金如土,到后面他的好运气大概是用完了,一直输,输得脑袋上都冒青烟了。   “净瞎说,人的脑袋上怎能冒烟?!”边上,有人哄笑着打断察克木,察克木立刻做出抽大烟的姿势:“花孔雀一直贴着卜鲁罕抽大烟,他一着急就吸得猛,这卜鲁罕脑袋后边不就冒青烟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众人齐齐大笑。   阿布拏勉强板住脸道:“察克木,你小子少说废话,快讲重点!一会儿卜鲁罕来了,不扒了你的皮!让你再吹!”   这下不仅察克木不笑了,周围的人都收声了,有的人脸色还有些发青。   察克木继续往下讲,到了该结账的时候,卜鲁罕拿出他今日得来的还热乎着的银票,只是这数额实在太大,把美人蕉的老板娘都看直了眼。   “到底多少钱呀?”有人好奇地打断道,“十块马蹄金?”   “十块?”察克木露出鄙夷的笑容,仿佛这钱是他的一样,极其显摆地扬出手掌道,“足足一百块马蹄金!”   “哇!!到底是谁出手这么阔绰?”众人吃惊极了,纷纷打听这银票的来源。   “这问题就出在银票来源上。”察克木肃然道,“这银票面额巨大,美人蕉的老板娘不查验清楚哪敢收下,这交由账房仔细一查,竟是……”   “是什么?”所有的脑袋都凑向察克木,察克木先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道,“是、王、钱!”   “什么?!”听到是西凉王的银票,所有人是家翻宅乱,彻底闹腾起来。   “我的天呢,怎么会是王钱?”   “就是说呀,君上的钱也是能随便使的吗?那是御赐之物!当传家宝还差不多。”   “但他哪来的王钱?他斗兽的本事虽然好,也还没觐见过君上吧?”   “都静静!听我把话说完。”察克木从没这么风光过,他装模作样的摆手道,“卜鲁罕拿王钱去豪赌和喝花酒,已经是对王的不敬,更何况他还说不清这王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会不会是花孔雀……”有人推测道。   “不,花孔雀只说是君上给的,但为何而给,他又说不清楚,把卜鲁罕气得够呛。”   “这赏钱原本就不是他们的。”伊利亚突然插话进来,其实他来了好一会儿,方才隔空向炎打了个招呼,然后听察克木“讲故事”。   “那是谁的?”众人立刻把注意力转向伊利亚。   “是……”伊利亚看着炎道,“是他的。”   “什么?”包括阿布拏在内都以为伊利亚看错了方向,直到伊利亚伸出手,指着炎道,“这钱就是君上赏给炎的。”   “怎么可能?!”阿布拏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这小子连斗兽场都没下过,卜鲁罕连胜多少回了,都不见君上特别召见和赏赐,更别说他一个异乡人……”   “卜鲁罕回来了!”后头,不知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这大大小小的脑袋瓜子麻溜地全都往后转,眼珠子齐齐瞪着卜鲁罕。   卜鲁罕身上并没有少一块肉,只是衣衫有些不整,像是被人强行拉扯过。   他身后跟着哭花了脸的花孔雀,说起来,大伙还是第一次看到“素颜”的花孔雀,长得还浓眉大眼,挺有男子气概的,真不知他的审美怎么这么糟糕,涂脂抹粉的,把自己弄得花里胡哨。   卜鲁罕那副“豹头环眼”的面孔本就吓人,现在一脸铁青更是骇人,众人的目光纷纷躲闪,不敢直视于他。   卜鲁罕鸷狠狼戾的目光紧紧咬着炎,并甩开步子直冲他而去。   先前还笑话卜鲁罕的围观群众就像那被老鹰追捕的小鸡,慌得不知往哪里钻才好。   察克木更是缩成一团往人群里一钻,彻底没了影子。   唯有炎定定地立在那儿,等着卜鲁罕的兴师问罪。   赫连乌罗状似一副淡然“看戏”的模样,右手食指却轻轻一抬,袖中暗藏的匕首伺机而发。   “你……”卜鲁罕像一堵石墙矗在炎面前,略低头瞪着炎。   炎亦抬头看着他,方才乱做一团的人群像齐齐被点了穴,都定住了,回首望着他们,气氛紧张极了。   “我怎么了?”炎问。   “大燕人果然够狡猾……”卜鲁罕的鼻孔像那打铁的风箱,呼哧得声极大,可见气得不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炎一脸的茫然。   卜鲁罕想要发作,这钵粗的拳头捏了又捏,众人的心也提到嗓子眼,然而这拳头伸到炎的面前后,只是摊开了手心。   拳心内是一团攥得极皱的银票,卜鲁罕的脸上挤出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小兄弟,这既然是君上赏赐你的,怎么可以让给我,你还是收回去吧。”   “卜鲁罕,你看清楚了,这是卖兽心和兽宝的钱,”炎一本正经地道,“我怎么能要?”   “不,这是君上的赏银,那些兽心兽宝……就算了吧。”卜鲁罕显得很大气。   花孔雀嘤嘤哭泣着,听到这儿哭声更响了些,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吵死了,给我闭嘴!”卜鲁罕回头叱道,花孔雀立刻屏声闭气,脸孔憋得通红。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炎从卜鲁罕的手里拿过银票,仔细地把它捋平直。   卜鲁罕环视一圈,板着脸道:“你们都瞧见了吧,我已经把银票还给大燕人了。”   “看、看见了。”如同小鸡啄米,众人都猛点头。   “……都散了吧。”阿布拏出来道,“快午时了,卜鲁罕你不是还要去看那头彪么?”   卜鲁罕点点头,在花孔雀和追随者的簇拥下往困兽塔去了。   阿布拏打量着炎,就像初次认识他那样,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瞧了一番。   “怎么了?”炎歪着头问。   阿布拏不像往常那样对炎凶神恶煞的了,还赔笑道:“没事,你忙吧。”   这小子还没下场就能得到君上赏赐的一百块马蹄金,想必来头不小,阿布拏认为自己看走了眼,只道赫连乌罗是个狠角色,没想这小子才是真人不露相。   阿布拏还觉得这事得告知大管事,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炎是从大燕逃难而来,不知犯了什么事才落到死囚塔里,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但现在看来此事没那么简单,必要时还得除掉他才好,以免斗兽营惹祸上身。   炎看到阿布拏一脸的笑里藏刀,不禁暗叹一声:“真是一只老甲鱼。”   “炎,你可算是得罪上卜鲁罕了。”伊利亚上前,对炎说道,“他从没对人这么低声下气过。”   “你说的好像我与他当过朋友似的。”炎笑着说,“我们之间本来就结着梁子,今天的事情也是他自己挖的坑。”   “对。”赫连乌罗突然插话进来,“总归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他要不是想借卖兽宝的事设计炎,炎也就不会拿到君上的赏钱。没有这笔赏钱,炎也就没机会教训他了。”   伊利亚看着赫连乌罗,把他说的话想了又想,然后恍然大悟道:“难怪炎说我们会有钱的,这笔钱是王赏赐给你的,卜鲁罕拿去也使不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西凉的钱币看着和大燕的差不多,有银票、宝钞、金、银、铜钱,但有一种很特别,那就是专门用来赏赐的王的钱。乍看它与其他银票无异,同为桑皮纸制,但它的票面内层夹有御印,以作防伪之用,这要对着火光照着才能看得见。”   炎举起银票对着白晃晃的日光道:“我初收到时还不觉有异,也是偶然查验才发现的,加上卜鲁罕存心刁难,我便顺水推舟,让他跌个跟头。”   炎没有完全说实话,那就是他对乌斯曼给的东西不放心,怕有别的夹带,所以特意验过银票,才知道里面有御印。   “你借的可是西凉王的力,”赫连乌罗微微一笑道,“卜鲁罕跌的岂止是一个跟头,这日后他都不敢直接为难你了。”   “是啊,毕竟我有君主的赏赐。”炎调皮道,“算是有靠山了嘛。” 第22章 小吃街   伊利亚凑近看着银票,果真看到上面有一枚小小的王之御印,啧啧称奇道:“炎,你怎么比我还了解西凉,我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御印。”   “我在大燕时有一位家仆名叫萨哈,他是西凉人,告诉我不少有关西凉王室的事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伊利亚好奇地问。   “当时我要向他多了解一些西凉的风土人情便好了,也不至于……罢了,我肚子饿了。”炎岔开话题,“我们去买吃的吧。”   “这王钱卜鲁罕不能随便用,你也不行吧?”伊利亚提醒道。   “可以去官府调换成现钱,便能用了。”炎拿着银票道,“今日大食堂又没开,我们出去吃吧,吃个够本。”   “那去‘烙盆街’吧,那里有好多吃的!”伊利亚急忙道,这段日子他可是饿惨了。   “好!”炎把银票收好,“我们先去换银票,再去大吃一顿!”   赫连乌罗和炎,还有伊利亚三人就这么兴高采烈地走出斗兽营。无人敢上前阻拦,毕竟炎连卜鲁罕都拿下了,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来到官府后,官老爷一听炎要把王钱给换了,感到十分惊奇。   “这可是稀罕物呀,你当真要换了?你这一换顶多是马蹄金,但这王钱用处可大了,上可通关系,下可抵押……”   “换了。”炎斩钉截铁道,“我缺钱。”   官老爷只得一番检验,确认无误后,把一大袋马蹄金塞进炎手里。   “好沉呢。”炎双手掂量了一下,忽然想到乌斯曼知道他在帮人卖兽宝,还特意给他王钱,会是故意的吗?   “难道说他是有意塞钱给我?如果是王钱的话,别人就拿不走了。”炎暗暗思忖着,又摇头,“不,乌斯曼才没那么好心,指不定是那位女将军拿错了,不小心塞了王钱给我。”   抱着这么沉甸甸的马蹄金逛街可不是好主意,斗兽营里也不安全。为免露财招来是非,炎和伊利亚他们商量了一下,又去了西凉人经营的钱庄。炎把大部分马蹄金都存起来,剩下一些都换成了散钱,日常生活用。   “快走啦,炎!我快饿死了。”一走出钱庄,伊利亚想要拉炎的手,赫连乌罗往前走了一步,恰好插入进来,微笑着对炎道:“你可闻到香气没有?”   原来这烙盆街离钱庄和府衙都不远,走百步路就到了,他们这一行人就是闻着烤肉香气来的。   这是一条沿着城墙根建起来的小吃街,有搭着简易帐篷的小摊贩,也有充满西域风情的酒肆。   伊利亚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这条笔笔直,两边市肆林立的长街原先不是卖吃食的,都是小摊小贩兜售一些鲜活的爬虫,如蝎子、火蚜蚁、九节盘蛇等,专骗那些远道而来,看个稀奇的客商。   这些虫子的功效也被吹上了天,什么壮阳、延年益寿,但活虫不好带,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也不知是谁想的主意,拿了一个大烙盘架在碳炉子上现烤活虫,那个香味呀,百里地外都闻得到。   自那以后,这一家家的铺子都不卖活虫,只卖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虫子了。   炎在踏进炊烟袅袅的烙盆街前还是有些期待的,一听这吃的都是虫子,顿时没了胃口。   “炎,你别听他唬人,不都是虫子。”赫连乌罗插话道,“为迎合客商的口味,这里还有许多别的吃食,连大燕国的都有。”   “真的吗?”炎闻言惊喜,隔着缕缕炭烤的烟气四下张望道,“在哪?”   “炎,快来这,有烤火蚜蚁!”伊利亚在一排摆满大大小小瓦罐的摊子前站定,一只半人高的炉膛烧得火舌翻涌,一个又扁又圆的烙铁盘子搁在旺火上,一些分不出是啥东西的黑色颗粒沾满盆底。   “火蚜蚁?”炎好奇地走过去,“就是咬伤我的虫子吗?”   “对呀,”伊利亚道,“把它们的钳子碾去,用米糠伴着烤,味道就像……芝麻粒,又香又脆,老板,来一盘,要新鲜现烤的。”   “好咧!”蓄着络腮胡,胡须不知是天然卷还是被火烤得蜷曲的老头子,动作麻利地掀开一只黑瓦罐,用油光发亮的铁夹子往里头这么一掏一夹,就带起一大把红得发黑的火蚜蚁。   炎一看见它们右手背就隐隐发疼,他手背上的血痂都还没完全结好呢。   而这也是炎第一次清楚看到这差点害他一命呜呼的毒虫。它的模样果然很吓人,那对钳子是又尖又利,和毒蝎尾有的一拼。   但老板完全不怕的样子,有火蚜蚁沿着铲子往上爬,他都只是轻轻一抖,然后把火蚜蚁统统丢进小罐子里,再用石杵一阵咔嚓咔嚓地捣腾,再倒出来时火蚜蚁的钳子都落下来,变得和普通蚂蚁没什么两样了。   “这火蚜蚁没了钳子也就没毒了,和野蜂差不多。”伊利亚道,看着老板把火蚜蚁丢进烙盆,动作熟练的铺平、撒上米糠,猛火烘烤,他已经是垂涎欲滴了。   看烤得差不多了,老板熟练地用铲子一划拉,再拿一只小木碗盛着,撒上一点香油,递给伊利亚。   炎正一脸惊奇地看着呢,伊利亚提醒道:“给钱,六个子儿。”   “啊?是。”炎从腰带夹层里挖出六枚铜钱,递给老板道,“谢谢。”   老板对着炎就是咧嘴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他在笑什么?”炎不解地问伊利亚。   伊利亚塞得满嘴的烤火蚜蚁,牙齿都黑了,他道:“老板听你说谢谢,就知道你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觉得好笑呗。”   “这里没人会对商贩说谢谢,或者说有劳。”赫连乌罗微笑着解释道,“你帮衬他的生意,他应该谢谢你才对。”   “可他把原本有毒的东西做成一道美味的食物,难道不该说声谢谢吗?”炎道,“我皇……我大哥说过,要珍惜每个人的劳动,这烤火蚜蚁虽是一桩买卖,但也值得道一声谢不是?”   “炎,”伊利亚瞅着炎道,“你大哥果然是适合做‘一家之主’,就冲那副满是教条规矩的性子,就很符合了。”   “不,我大哥不是那种依附于教条行事的人,”炎见伊利亚有所误会,急忙辨明道,“他是很有趣的一个人,是我不好,把他说得像私塾里的老夫子一样……”   “炎,你还没吃过火蚜蚁吧?”赫连乌罗把伊利亚手里的木碗拿过来,碗还有些烫手,但里面的火蚜蚁已经被伊利亚消灭大半了,赫连乌罗对炎道,“你要不试试味道?”   “咦,好。”炎用手指轻抓了一点,小心地放入口中,看伊利亚吃得停不住嘴的模样,还以为会非常鲜美,但实际上入口寡淡,只尝出一点咸咸的味道。   “抓多一点。”伊利亚笑道。   炎便又抓了一把往嘴里一放,再仔细一嚼,这一回吃出一股香甜清脆的味儿,就像在嚼瓜子仁,难怪伊利亚吃得满嘴都是。   “好吃吧?”伊利亚笑得得意。   “嗯,好吃。”炎也笑了,张嘴也是一口黑牙,赫连乌罗也往嘴里倒了一大把,他张嘴一笑,三人全是黑口黑牙,这样子别提多有趣了。   吃完火蚜蚁,炎对虫宴的抵触小了不少。一路沿着热闹的摊贩逛,要了油炸蝎子还有用蜂蜜裹起来的蜂虫糕。   赫连乌罗说小摊小贩只能打打牙祭,要吃饱喝足还得上酒肆去。   伊利亚一个劲点头说好,眼下不愁钱,自然是要去最好的馆子饱餐一顿。   “哪个馆子最好?”炎问。   “当然是‘美人蕉’。”伊利亚道。   “美人蕉?”炎愣愣,“那个美人蕉?”   听着炎刻意突出“那个”,伊利亚笑了:“丹炀城里就只有一家美人蕉,哪里还分这个、那个的。”   “就是‘那个’美人蕉。”赫连乌罗也在边上点着头。   “妓馆我可不去。”炎皱起眉头,“烟花柳巷非君子之地。”   “炎,我虽然对大燕不熟悉,但也知道大燕有一条非常有名、沿河而设的妓街,叫什么琉璃……”   “是琉璃舫。”见伊利亚半天叫不出名,炎接话道。   “对!琉璃舫。”伊利亚一脸贼笑,“原来你知道呀。”   “我知道,但不意味着我会去。”炎正色道,“在大燕,我有一官半职在身,岂能知法犯法……”   “大燕人这么无趣呀,当个官都不能狎妓?”伊利亚撇撇嘴。   炎不理他,其实在大燕不仅官员,王公贵族都不许去妓馆玩乐,只是有不少人身着便衣前去寻花问柳,这件事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只是炎不想与他们一同去罢了。   “炎,这里是西凉国的丹炀城,你只是一介小小兽斗士,没人会追究你去妓院的。”伊利亚依旧不死心地拽住炎的胳膊,“我们去吧,要说西凉的美味佳肴,除去王宫的御厨房,就是美人蕉这儿了,它当真是收罗全天下   的美食,还有美人。”   “我不去,要去你去吧。”   “你不去我就去不成啊。”伊利亚眨巴着眼睛道,“你可是付账的金主呀。”   赫连乌罗扑哧一声,笑了。   “你也想去?”炎抬头问他道。   “去妓院不一定就是买春,坐在那儿吃吃喝喝,听听弹唱,看会儿歌舞也是没问题的。”赫连乌罗道,“听说那里有不少才艺双绝的奇女子。”   “这样啊……”美食与才艺确实为炎所好,他在大燕国的亲王府内养了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门客,就是看中他们的才艺,想要他们为朝廷所用。   在炎的眼里,女子的才艺不比男子的差,所以他爱惜才子,不分男女,而这异国他乡的才子会有怎样技艺,炎心里是好奇的。   “对,你就不好奇西凉的歌姬会有怎样动听的歌声和舞姿吗?”赫连乌罗继续游说着,“你来这里虽然有段日子了,但从没听过西凉的乐曲吧?”   “走吧,炎,你就当做去长见识嘛。反正我们又不找姑娘。”见炎的态度有所松动,一心想着吃大餐的伊利亚是趁热打铁,拉着炎结实的胳膊就往美人蕉去了。   一身黑衣的赫连乌罗就像影子般跟在他们身后,脸上一直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第23章 逛花街   “美人蕉”就在这烙盆街的街尾,与其他或帐篷或满目黄土胚墙的市肆不同,她家的店面宽而阔,像是占据了半条街面。   店门口撑着遮阴避雨的大棚,棚面均为缠金丝的土布,这花纹织得极其华丽,有花草、有雪山,还有那长发曳地,风姿卓绝的女子,炎不禁抬头看了好几眼。   “这可不是一般的土布。”赫连乌罗就走在炎身边,微笑着道,“这是火浣布。”   “火什么?”   “火烧它,就像给它清洗,除去烧掉上面的污渍,其余一概不掉,故名火浣布。”赫连乌罗道。   “这是真的吗?”炎头一回听说还有连火都烧不毁的布匹,顿时好奇不已,越发抬头张望,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石。   “小心。”赫连乌罗伸手一扶,炎几乎跌进他的臂弯中。   伊利亚回头正好瞅见这一幕,心中不禁纳闷:“这赫连乌罗怎么就和炎这么好,不会又是一个见色起意之徒吧?”   他要帮君上防着这些狂蜂浪蝶,说也奇了,在不了解炎之前,还当他有特别勾魂之处,就像野狐狸撒尿——骚气大。   所以不管是阅人无数的君上,还是眼长脑顶的卜鲁罕都瞧上了他。   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伊利亚发觉炎毫无“招蜂引蝶”的本领,他就是一个寻常青年,爱笑、爱恼、性子耿直,遇事还有那么点急躁。   当然,炎的相貌是没话说的,黑发明眸,五官端正,充满中原侠士的俊逸格调,只是在满是混血儿的西凉,这真算不上什么天仙一样的人物。   可是炎……伊利亚有些想不通了,炎就是有办法吸引住旁人的目光,尤其当他冁然一笑,那眉梢、唇齿间流露出的光彩,就像那道融雪的日光,亮亮的,暖暖的。   让人不觉看着他,跟着他笑,由衷地感到高兴。   伊利亚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就中了炎的“毒”,行事越发以炎为中心,当然,他认为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君上。   他爱慕君上,对君上存有私心,而“照顾好炎”是君上吩咐他办的差事,他再心有旁骛,也不能让君上失望。   看着突然冒出来又轻松获得炎信任的赫连乌罗,伊利亚心里有着千百个不放心。   赫连乌罗太奇怪了,身为鸦灵术士,不在祭司塔里履行天职,跑来斗兽营做驯兽师,根本是一通胡勒(胡来)。   不过鸦灵术士怕亵渎自身的灵体,都是终生不婚的,别说男色连女色都不近,所以伊利亚又觉得赫连乌罗对炎的好,是别无用意的。   正在那揣测着呢,炎抬头看了伊利亚一眼:“怎么了?”   伊利亚哪能说,我在看赫连乌罗对你是否存有色心呢?只得咧嘴一笑道:“炎,你可准备好了?接下去可就厉害了。”   炎还在想什么东西厉害了,脚才往美人蕉的大门里迈了两步,心里就明了了。   外面那些华丽的帐篷还不算什么,这里面的屋舍才叫光怪陆离、别有洞天。   眼前是一座薄雾缭绕,由方正的大冰块砌成的宽阔长廊。迈步上去,烟雾蒙蒙在脚下飘曳,仿佛登上月宫仙境。   而在廊檐下悬挂着或红或绿的锦灯,灯罩上刻画着惟妙惟肖的美人图,灯芯还会自动旋转。   这是跑马灯,大燕也有,但西凉的设计更为精巧,跑马灯上的图案全都投射在冰廊上,有美人对镜梳妆,美人巧笑嫣然的柔美画面。   可以说是艳而不俗。   这么大一座冰造的廊子得要花费多少财力才能维持得住?炎心下暗叹不已,又不禁回想起有一年的万寿节,他与父皇、爹爹,还有兄弟们一起去冰雕园里玩,那晚可是玩得酣畅淋漓。   想起儿时的快活日子让炎的心情大好,脚步都不由加快了。   “某人才说不想来的,现在却走在头一个。”伊利亚在后头笑话道。   “炎。”赫连乌罗走快两步,跟在炎的身边,微笑着问,“你看见什么了,竟这样高兴?”   “就是这座冰雕的长廊,”炎指着锦灯照耀下五光十色的长廊道,“让我想起远在大燕的家人以及儿时的趣事,我从没想过能在这儿寻得一丝过往的甜蜜,真是高兴到有些忘形了。”   “炎,”赫连乌罗笑了,“这可不是冰做的。”   “不是?”炎愣住,“这丝丝清凉的烟气……不是冰?”   “这烟是冰所化,但这长廊是冰糖做的。”赫连乌罗伸手从冰廊上掰下一朵冰晶结成似的小花,递到炎面前道,“来,张嘴。”   赫连乌罗的动作实在是一气呵成,炎从小到大没少被皇兄塞好吃的零食,所以他不假思索就张开嘴,赫连乌罗把冰糖轻放在炎的唇内,食指像是不小心碰到那样,轻轻抚过炎朱红又柔软的唇瓣。   炎舔着冰糖,唇舌着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便吃惊地看着赫连乌罗道:“还真的是冰糖呀!”   “冰雕太昂贵了,哪怕是日进斗金的‘美人蕉’也供不起,不过这里丝丝缭绕的雾气确实来自冰块,用以维持冰糖不化。”赫连乌罗说着冲炎眨了下眼。   伊利亚的眼睛死死盯着赫连乌罗,他几乎可以肯定赫连乌罗是在揩炎的油!   “哎哟,这三位爷是打哪条道上来的?”一位身穿西凉棕色长纱裙,头戴一朵半黄半红双色美人蕉花的女子出现在长廊上。   炎知道美人蕉这种花,它生长在土质松散的大漠之中,花枝有半人这么高,可见这西凉不论花朵和兽类都属于高大一类,不知是否与这酷热与寒冻交替的环境有关。   而美人蕉的花朵颜色不是鲜艳的大红便是明亮的鹅黄,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半朵红半朵黄的花,就像是人手染出来似的,不禁觉得稀奇。   “这是鸳鸯美人蕉,同株异渲,是很珍贵的品种。”赫连乌罗显然是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而且他能看出炎满眼的好奇。   “这位大哥……您不会是从祭司塔来的吧?”女子的年纪约莫在三十上下,白\\粉\\面\\红\\蝶\\唇,这妆面化得极为浓烈,尤其她的眉眼上还用金粉描绘着一根根的金色羽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丝雀的妖精所化,透着一股妖艳气。   而她问赫连乌罗的语气就像担心他来这里降妖伏魔似的,炎心里不禁憋着笑意。   “姑娘好眼力,但我已经不在祭司塔待了。”赫连乌罗微笑道,“今日特意随我的两位小兄弟来这观看曲艺表演,还请姑娘带个路。”   “什么好眼力,你一身黑袍子,瞎子才看不出你从哪儿来吧。”伊利亚立刻吐槽,还往前一步跻身在炎身边,把赫连乌罗挡了出去。   炎想,赫连乌罗这一身黑袍子确实挺惹眼的,方才他们在小吃街上时,他就注意到有人在偷偷地看他。   “哎哟大哥,瞧您说的,我哪是什么姑娘家,早就嫁做人妇,您叫我焦夫人即可。”女子嘴上那样说,却是满面媚笑。   炎听到她原来有夫婿,真是比看到那朵鸳鸯美人蕉还吃惊,这西凉的民风果然彪悍,都成婚了还在当老鸨。   炎虽然不逛妓院,但并非一无所知。   这焦夫人朝赫连乌罗抛完媚眼,就又上下打量起炎和伊利亚来,还啧啧称奇道:“哎哟,这两位小兄弟是一个比一个生得俊俏,真怕把我家姑娘都给比下去呀。”   焦夫人说这话时,这滴溜溜的眼珠子是铆在炎身上的,大抵是认出他才是这三人中的贵客吧。   “你这话听着倒像贬损我们似的。”伊利亚心情不好,语带讥讽。   “瞧您说的,我哪敢呀,来来,少爷们,这边有请。”焦夫人扭着水蛇腰走在前头,因为有冰雾的关系,脚下是个什么情形还真看不太清楚。   在冰糖做的长廊上拐了两道弯后,迎来一处日光斜照、分外高阔的庭院,庭院由十数根合抱粗的石柱支撑,半红半黄的美人蕉在这开得随处可见,在葱茏高大的绿树和千娇百媚的繁花间,还有流水淙淙之声。   在炎和伊利亚都瞧着满园的绿树红花,并发现原来还有两只孔雀在花丛间悠哉漫步时,伊利亚哈哈笑着道:“炎,快瞧,是花孔雀。”   大约是伊利亚的笑声太吵了,花孔雀居然还朝他们瞪眼过来。   “啊……还真像啊。”看着那发怒的眼珠子,炎也有些忍俊不禁。   “焦夫人。”赫连乌罗往边上站了站,把那位焦夫人轻唤了过去。   “有何吩咐?”焦夫人自是一个明白人,立刻贴过去小声地问。   “不要头牌伺候,但凡长相好的,能说会道的,上得了台面的,不论男女我统统不要。”   “啊”焦夫人先是一愣,尔后吃惊地瞪着赫连乌罗道,“您不是来寻我开心的吧?我美人蕉哪有这样的人。”   这下轮到赫连乌罗愣住了。   “这里哪怕是个端茶递水、擦桌抹凳的杂役,那小模样也是周周正正,随时都能伺候客人的。”焦夫人说这话时还挺得意的。   “给你。”赫连乌罗掏出一张巨额银票,“今日我包场。”   “什么?”焦夫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今儿是怎么了,上午时斗兽营的卜鲁罕拿了一张王钱来博眼球,现在又来一张,这是有人要故意折腾美人蕉么。   “这钱不会是王钱吧?”焦夫人问道。这君主赏赐的大额银票固然是很好的,但用起来麻烦,好些地方都不能使,比如这儿,会觉得是冒犯了君主。   要使这银票还得上官府,多方核实君上是什么时候赏赐的,又为何赏赐,签字画押方可以换取等额银票。   所以,除非是得到王的赏赐,一般人还真要不起这“王钱”。   诚然,能得到王钱的机会是极稀罕的,她焦夫人在这混迹这么久,也还是头一回瞧见真的王钱,也算是开了一会眼界了。   “上面没有御印,你放心拿着用吧。”赫连乌罗把银票塞给焦夫人。   “可是……”焦夫人一边收下,一边叫苦不迭,“我这里当真没什么长得丑的……还有您既然来这,又何必专挑难看的姑娘,这种玩法我这辈子都没遇见过。”   “我有他陪就够了。”赫连乌罗眉眼一挑,指向了那个正在弯着腰逗弄孔雀的异乡人。   “哎哟喂!客官您早说呀!可把我吓的,还当您是来拆台的呢。”焦夫人满面是笑,这笑声兴许太大了,惹的炎和伊利亚都回头瞧了。   “怎么,客满了?”炎问道。   “怎么会,今儿你们三位便是美人蕉最大的客,来,这边请。”焦夫人热情洋溢地领着他们穿过庭院,继续往前走。   他们的身影才消失在庭院,就有两个穿着灰袍子的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廊柱后头。   “是西凉王。”其中一人尚且年轻,长得还挺英俊的,只是满目的戾气。   “上回在斗兽场,有济纳雅莉在不好下手,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另一人年纪大上许多,而且右眼上横着一道刀疤,使得原本不怎么样的面孔更加丑陋,像极混迹于戈壁滩上的沙匪。   “嗯。”青年点头,两人便又消失不见。 第24章 喝花酒   炎跟着焦夫人进了一间装饰华美的厢房。相比敞亮的庭院,房间内的光线很暗,三面没有窗子的墙上挂满绚丽多彩的帷幔。   虽没有窗却挂满帷幔,炎心想大约是想展示这帷幔精致的织工吧。   且帷幔上的色彩丰富极了,当真是满墙的余霞成绮令人赞叹。   在东墙角下竖着一盏高挑的烛灯,这萤火般的灯光隐约照见缀有紫色流苏的美人榻、还有圆形的似花苞的锦凳,以及不知是琉璃还是别的什么做的长案。   长案上摆着香气缭绕的花型蜡烛,一只大圆银盘和一套精致的花瓷酒具,那酒壶与大燕的很不同,扁扁圆圆,壶面是用黑釉剔刻的美人织布图。   这儿的每样东西都很精致,焦夫人出去了,炎正寻思酒壶边上那只大圆盘子是做什么用时,一位不施粉黛、相貌平平的女子走入进来。   炎在见到她的瞬间脸就红了,身体更是往边上倾侧,看向墙壁上的帷幔。   赫连乌罗则盯着那侍女瞧,全因她穿得着实凉快,一条短小的紫色抹胸,露出一截纤腰,下半身是一条可见玉腿的高叉长纱裙。   侍女的脖子、手腕和脚踝上还系着一只小铃铛,这一动起来跟奏乐似的惹人注意。   赫连乌罗又看了眼炎,见他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不禁莞尔,暗叹:“差点就被那老鸨坑了,好在本王的炎炎很乖,不会被女色所迷。”   而伊利亚在富商身边服侍时,能见识的俗事都已经见识过了,对此等装束并不稀奇。   他看着侍女把桌子正中的银盘取下,银盘下原是一只设计精巧的碳炉,她把炉子生上火,银盘拿走,换上一只可以煎烤食物的三足烙盆。   “炎,帷幔有什么好看的?”伊利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看,这也有碳炉子,我们可以烤肉吃。”   “好……”炎挠了挠头,听见那铃声离去,这才转身坐到那花苞一样的锦凳上。   这时又有侍从走进来,炎吓了一跳,方要侧脸就看到是一位少年,他半裸着上身,下身是一条阔腿裤,一手可握的腰里系着一条橘色腰带,腰带拖得老长,像狐狸尾巴似的。   少年手里端着五、六只盘子,里面全是火红的,筋肉还在跳动的鲜肉。   少年还从腰带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搁在肉盘边上。   “你和焦夫人说一声,我们边吃边看即可,”赫连乌罗对少年吩咐道,“不需要任何人来作陪。”   “是的。”少年声音清脆,顺从地跪地,放好盘子等物后便退出了。   “你一个鸦灵术士,怎么很熟悉这儿似的?”伊利亚瞪着他道。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赫连乌罗笑笑,给炎倒上一杯酒,“就是这样。”   “我们在这看什么?”炎端起酒杯还有些困惑,他们坐在这间装饰奢华却略显气闷的屋子里,似乎和下饭馆没什么两样。   赫连乌罗啪啪击掌,那道挂满炫彩帷幔的墙壁动了,不,是帷幔自个儿往两边挪开,光线投入进来,这是一幅仿佛只有在画卷里才会出现场面。   眼前是碧波荡漾、洒满花瓣的方池,原来帷幔外便是白玉砌成的水池!   池中有一道雪白的圆台,铺着金色织锦的地毯,七、八位艳若桃李、体态窈窕的年轻女子站在台上,向众人飞抛媚眼。   她们和方才的侍女一样,上半身只有一条抹胸,而且这布料更轻薄,仿若一团纱花盛开在酥胸前,莹白发亮的腰肢上系着一条缀有金铃的腰带,腰下是一条几乎落到胯间的薄纱裙,裙子开叉极高,玉腿、裸臀都是若隐若现。   、   她们的手里各自抱着乐器,这些乐器是炎没见过的,有竖长类似大燕琵琶的琴,有圆矮类似大燕腰鼓的木鼓,还有随金臂钏摇晃着的铃器。   这些乍看眼熟的乐器,演绎出与大燕截然不同的华丽乐章。   这些女子边弹奏边舞蹈,宛若一地炸开的烟火,是那样地绚丽多彩,令人目不暇接。   这舞台还会徐徐转动,让每一位女子的妙曼身姿都被在座的各位贵客见到。   当然是可见而不可碰,众人都是隔着水看着她们表演。   炎想这大约和大燕那些只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相同吧,说起来他很喜欢这仿佛鹰击苍空一样宏浩的乐章,可是又不能直视这些半裸着女子,因为有失礼节。   但这里是妓馆,而他已过弱冠之年,如此如坐针毡的模样会让人看笑话。   炎一边在心底让自己淡定一些,一边又忙着调整自个儿的视线,不要冒失地落在姑娘们的玉体上。   他只要盯着那稀奇的乐器瞧,看着她们演奏时利落又灵动的手法即可。   可是想得容易要做到还是挺难的,姑娘们边弹边跳,舞姿与乐调融为一体,总会瞥见点什么,炎这曲艺看得别提多别扭了。   “呵。”赫连乌罗突然就笑出声,“炎,你放松些,这些姑娘只弹奏,不吃人。”   “谁说我紧张了?”炎本就有些不好意思,此时被一语戳破,脸孔一下子红透,却硬撑着道,“我只是担心这些姑娘会掉进水里,你看这池水深不见底的多可怕。”   “嗯,她们又跳又弹的,确实有些危险。”赫连乌罗微微点头,眼盯着炎,心底乐开了花。   炎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堂堂大燕国的亲王连花酒都不会喝,那羞臊的劲儿好比头回上花轿的大姑娘。   看得乌斯曼早就心猿意马了。   原本是不想让炎来这里的,毕竟美人太多,但见他一本正经地说着“非君子之地”的认真劲儿,就忍不住想要带他来这逗弄一番,乌斯曼忽然想,就这么把炎压在美人榻上调戏一把,炎脸上的红霞应当比美人蕉还要艳丽吧。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堪比自寻死路的念头,乌斯曼心下了然,可依然蠢动不止。   “炎,锅热了,我们烤肉吃吧。”伊利亚看了会儿弹奏便兴致索然,他更想填饱肚子。   “好!”炎宛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帮着伊利亚烤肉。   伊利亚拿着小刀割下一片羔羊肉,仔细地摊平在锅子上,只是他的刀工不怎么好,肉切的厚薄不均,眼瞅着一头都烤焦了,另一头还是带血的,炎忍不住自己动手切下一片薄如纸的肉,轻轻地搁在烙锅内。   只听兹拉一声,薄薄的油烟升起,总算是肉香四溢而不是焦糊味了。   “炎你真厉害。”伊利亚已经在边上猛吞口水了。   “伊利亚,你还是不是西凉人呀,”炎笑道,“怎么连肉都不会烤。”   “我会吃就行。”伊利亚舔着嘴唇道。   “给我来一份。”赫连乌罗微笑地凑过来。   “都等着。”炎继续持刀割肉,这时侍女又进来了,不知她是不是闻着香来的。   她的手里端着方才拿出去的大银盘,盘上放着一大张美人蕉的叶子,翠绿的叶片上有一团深红的辣椒末、一团暗黄的胡椒粉,还有一把粗糙的海盐粒,再加上一些炎叫不出名儿的菌菇小食,简直是五颜六色,满满的一大盘。   她把盘子放下后,微笑着退了出去。   而不管她怎么在炎的面前转悠,炎都是只管盯着盘中肉,目不斜视。   “多撒点胡辣粉。”伊利亚对炎道。   “是这红色的?”   “对!”   炎认真地撒粉、烤肉,还放了两片草菇,然后把烤得外焦里嫩肉和草菇都分给他们两个吃。   赫连乌罗开始倒酒,味道香醇的葡萄酒,一杯接着一杯地拿给炎喝。   炎烤肉烤得热,而这酒显然是冰镇过的,握在手里都透着一股凉气,于是他是一杯又一杯地喝下肚。   池中的歌舞是越发地热闹,但在曲艺和烤肉大餐之间,他们显然选择了后者,这烙锅里的肉就没停过,肥瘦相间的羊肉片,肉质劲道的牛肉片,还有鲜嫩可口的驴肉片轮番上场。   伊利亚还用竹签窜起这些烤肉片,撒上香辣粉,吃得那叫满嘴流油。   “很好吃吧?我感觉我都能支个摊子做买卖了。”炎肉是没吃上几块,烤得那叫兴致勃勃。   “太好吃了,炎你真是什么都会啊。”伊利亚发出赞叹道。   “我天生聪慧,没有办法。”炎这厢夸完自己,心下又颇觉好笑,便轻衔着酒杯低声笑了。   这副低眉垂眼的羞涩模样,并非是炎有意为之,只是在这融融炉光的映染下,他面若桃花,言笑晏晏,就如那月下美人撩拨着一池春水,撩人的心弦都乱了。   伊利亚用竹签挑着一大块牛肉,正要往嘴里送呢,就这么两眼直直地瞪着炎,肉太沉了,滑下竹签,啪一声掉在桌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油花。   “伊利亚,你小心些。”炎放下酒杯,想要寻帕子擦脸,“都溅我脸上了。”   “啊,哎?”伊利亚仍旧心如鹿撞,不及反应过来,反倒是赫连乌罗伸手,相当自然地抹去炎右脸上的油珠。   “我身上都有。”炎低头看着身上那件亚麻布做的“西凉裙”,他就这么一件,却沾上豆大的油渍,炎皱皱眉头,站起来,把打着八字结的腰带给抽出来。   这西凉裙可就只有一条布,腰带一松,原本紧裹在身上的布料,就跟着像风吹的花叶似地散开。   伊利亚还因炎的美、色而萌、动春、心呢,此时见炎认真宽衣,惊到脸都绿了,赶紧伸手拦住:“炎,你这是干什么?!” 第25章 春宵一刻   “衣服不是脏了么?”炎面色绯红,一脸正经地说,“我脱下来洗洗,你看这池子里有这么多水。”   “炎,你是不是喝醉了?”赫连乌罗仔细瞧着炎。虽然他能说、能站,解开腰带的手势也丝毫不带抖的,但光冲着要在这脱光了洗衣服这一点,就知道他喝醉了。   “哪有!这么几杯葡萄酒可灌不醉我。”炎胳膊一抬,直接勾在赫连乌罗的左肩上,“是你……你喝醉了吧?”   伊利亚拿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已然空了。   “他真的喝醉了。”伊利亚放下酒壶,盯着炎,他还没见过有人醉得一脸清醒样。   “罢了,不和你们说了,我要洗衣裳……”炎松开赫连乌罗,准备脱下身上的布裙。   “不准。”赫连乌罗一把扣住炎的手腕,“不准在这洗。”   “可是……”炎盯着外头波光粼粼的池水,那是一脸的神往,“这水好干净呀,你们瞧见没?还有好多花瓣飘着……如果卿儿在的话,他应当会喜欢,他会像小鱼儿那样在里面畅快地游来游去。”   看见炎那陶醉的模样,伊利亚想要问:“卿儿是谁?”   还不等他开口,赫连乌罗就出手了,他直接搂过炎的腰,将他的腰带扎紧。   “你干什么?”炎非常不爽,抬着头,微眯着眼盯着赫连乌罗的脸,“干什么又扎起来,你信不信本王揍你……”   然而,炎的拳头没能抬起来,他摇摇晃晃着醉倒了,软软地趴在赫连乌罗的胸前。   赫连乌罗直接拉起他,像杠米袋子似的撂在肩上,转身想要带走。   “赫连乌罗!你想干什么?!”伊利亚其实也喝了不少,只是这份醉意在看到赫连乌罗公然要掳走炎后,彻底地清醒,他喝道,“快放开他!听见没有!”   “退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无太多情绪在里面,可在伊利亚听来却是洞心骇耳,整个人就如同一根木棍戳地上——直愣住了。   赫连乌罗,不,乌斯曼扛着炎大步走出去,焦夫人见到他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满脸堆笑地领着他们去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君上……!”伊利亚的眼珠子一直盯着赫连乌罗离去的方向。旺火之下,烙盘里的肉已经烤得焦黑,快要烧起来了。   ……君上……赫连乌罗?   伊利亚的脑袋里都乱了,他竟然一点都没认出来,直至方才那一声“退下”,君上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音色,这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伊利亚瞬时领悟。   伊利亚忍不住想君上是用了易容术吗?还是用了令人失智的迷魂散?又或者两者皆有,所以炎对“赫连乌罗”是一点疑心都没起?   伊利亚背上的冷汗飚了出来,他心有余悸地想,好在他有执行王令,在斗兽营里老老实实地守着炎,若有其他的做法……想必他的小命已经没了。   这谁能想到天之骄子、圣域昭雪的承袭者,会放下身段来这斗兽营受苦?   还是说,这是君上又一种戏弄炎的方式?   眼前的状况大大出乎伊利亚所能料想,他站在那儿,毫无办法。   炎觉得自己正趴在一只单峰骆驼上,他吃得很饱的肚子被顶得不太舒服。   不过这只骆驼可真高呀,这条腿老长老长的,即便沿着沙丘走路,步子都迈得极稳,炎不禁哂笑道:“乖乖,回头赏你吃胡萝呗~!”   听着炎不知哪学来的怪异腔调,什么胡萝呗,明明是胡萝卜,乌斯曼轻声一笑,推开湛蓝色的房门,走进去。   房内有一张垂着朱红纱幔的圆床,床上放的都是大红绣锦的圆枕、鸳鸯被,弄得像大燕成亲时的洞房似的。   不过对西凉人来说,这些红红艳艳、飞鸟走兽的绣纹都属于“舶来品”,是充满异国情调的东西。   乌斯曼小心地抱着炎,把他放在芳香锦衿铺就的大圆床上。   炎依然是迷迷瞪瞪的,虽然他是睁着眼睛看着锦帐和锦被,像是清醒着,但脑袋里的思绪早就飞出老远,不知道在大燕的哪座宫、哪座殿里了。   就在炎魂不守舍地看着锦被上的鸳鸯戏水时,乌斯曼走至梳妆台前,伸手摸上鬓角,从那平平无奇的太阳穴上开始轻推皮肤。   他的动作很熟练,就像洗脸般轻松,一张苍白的人皮面具被完整地揭了下来。   把面具收在一旁,乌斯曼看到面前的铜镜映照出自己真实的脸,肤白胜雪、艳若仙子。   只是他扎在脑后的头发还是黑色的。   乌斯曼无声地解去束发的皮革绑带,只见最外层的黑发丝丝缕缕地滑下来,很快犹如月下凝霜的银发显露而出。   乌斯曼把假发套丢在面具旁边,最后一步就是卸去眼中的伪装色。   指尖轻取那层薄若蝉翼的染色纸膜,恢复原本眸色,而那双绿眸宛如被水浸润的翡翠,含着奕奕华彩。   这套易容术他是从鸦灵术士那儿学来的,虽然那位鸦灵术士不太乐意教他,还说“身为王者不该学习如此这般的诡秘方术。”   于是,乌斯曼让霜牙出来走两步,再嗷那么一嗓子,那术士便什么都肯教了。   “不知道君上学易容术所作何用?”那鸦灵术士还问道。   “怎么了?”   “鸦灵术士的易容术是祭司塔在殡葬时,用以安慰生魂的,”鸦灵术士认真说道,“参与祭祀的亲人看见亡故之人,心中的思念得以宣泄,但这件事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若您……拿去吓唬人,恐怕还是不妥的,这万一吓出人命……”   鸦灵术士的意思说白了便是:您装神弄鬼的,万一整的不好,把人家吓死了怎么办?到时候可别来寻祭司塔的麻烦。   “这易容术本王自有用处,不关你们塔里什么事。”   “这便好。”鸦灵术士明显松了口气,很快又提醒道,“君上,这易容术再好,对于那些心存戒备又武艺高强之人,还是欠缺点火候……”   “你直说吧。”   “摄魂香。”鸦灵术士立刻推荐道,“这易容术要再加上摄魂香一起使用,能让他在见到您的那一刻,就把您当成是一见如故的好友,这心下就不再设防了。”   “看来这祭司塔里的人不但熟知各种鬼魅方术,还懂读心术么?怎么连本王的心思也揣度过了?”乌斯曼这话乍听像是钦佩,实则有恫吓之意。   帝王之心是断然揣测不得的。   “这……臣下不敢,您的母亲不但是祭司塔之人,还是上古神女“圣域昭雪”的第一先知,您的事情我们自然要多多挂记于心。”不知为何,鸦灵术士向乌斯曼扯起过往,而乌斯曼的母亲宛妃早已仙逝。   乌斯曼的生母虽然是神女的先知,还一度被册封为“宛妃”,但他本人和祭司塔没什么关系,尽管祭司塔时不时以宛妃的“娘家人”自居,但乌斯曼很清楚王权与神权之间,从来都是一场拉锯战。   在过往的历史中,有很长一段的岁月里,神官、神女先知、大祭司、长老祭司等联手把控着西凉王朝,不只是帝王被其操控,还有国内的经济命脉。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祭司塔如今为王权效力,臣服于西凉王的统治。   这或许和他是“圣域昭雪”的承袭者不无关系,要知道西凉这千百年来总共就出过两位带有女神印记之人,一是开国皇帝曜太祖,二就是乌斯曼了。   但乌斯曼不想在“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去想那充满神眉鬼道的祭司塔,他只想看着炎,哪怕他现在成了一只醉猫,连身在何处都不清不楚。 第26章 醉猫   炎满身的酒气, 先是侧卧在床上, 后又朝里边滚了半圈, 把脸闷在枕头里,趴着睡。   “炎,起来, ”乌斯曼弯下腰,含笑扳过炎的肩头, “我们先脱衣服吧?”   “……脱衣?”炎的脸色更红了, 就像那熟透的桃子, 大概是他把脸捂在枕上的关系。   “对啊,脱衣。”乌斯曼微笑地看着他道。   “我为什么要脱衣?”炎皱眉瞪着乌斯曼, 一脸不爽。   炎丝毫没问起乌斯曼怎么会在这?反而纠结于脱衣这件事,很显然他的眼里并没有乌斯曼的存在,醉得可真是不轻。   不过这罪魁祸首也是乌斯曼,炎的酒量是多少他是知道的, 毕竟他曾在大燕的永和亲王府里住过一段不长不短又不甚愉快的日子。   这十来杯的葡萄酒还不至于让炎醉倒,但如果里面加了黄麻枝就不一样了。   黄麻枝除去使人麻醉、安神、镇痛的功效外,用少许加入酒中就会让人醉得更快,这客人在妓馆里再怎么花钱如流水都不会觉得心疼了。   这美人蕉算得上是一家黑店, 乌斯曼知道这里的伎俩, 还是把炎拐了来,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炎, 你的衣服脏了,当然要脱下来, ”乌斯曼笑眯眯地道,还伸手指着炎胸口的那块油渍,“看到没?”   “唔?”炎依旧眉头紧皱,抬手就抓住乌斯曼的指头道,“还真是脏了。”   “对呀。”   “那帮我脱了吧。”炎说着张开双臂,等待乌斯曼帮他脱。   “好。”乌斯曼抽去炎的腰带,再拎着衣领子,把衣服套出炎的脑袋。   炎扎在脑后的发髻都有些松散了,就像蓬松着的兔尾巴,特别可爱。   炎还把扎在左臂上的绷带给扯了下来,露出艳红的巫雀胎纹,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床前,完全不介意自己身上只剩一件兜、裆、裤。   乌斯曼手上抱着炎刚脱下的仍留有体温以及些许烤肉味的衣衫,毫不收敛自己犹如饿狼般的目光,就这么盯着炎瞧。   现在只有“垂涎欲滴”四个字可以形容乌斯曼此时的表情了。   “怎么了?”炎感到气闷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抬头看着乌斯曼,那因为哈欠而生出的莹莹泪滴,欲掉不掉地缀在下眼睫上,而自眼角到耳廓一带都烧红着,像是擦了一把桃色胭脂。   炎的嘴唇还微微启着,因为喝酒血气旺盛,那唇色也比平时要深些,仿若上了妆,这朱唇皓齿又几乎全裸着身,乌斯曼有些顶不住了,这欲热已然翻涌。   “炎……”乌斯曼正要靠近。   “萨哈,我有事要问你!”炎忽然用大燕语道,“你是不是将我有巫雀胎纹的事,告诉那混蛋了?”   “嗯?”乌斯曼不仅懂大燕语,还读写流畅,但听到炎把自己叫做“萨哈”,以及那声明明白白的“混蛋”时,他的眉头不由得向上一挑,“你说什么?”   “我想来想去,能贴身伺候我更衣、沐浴的人就只有你,连我皇兄不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   炎说着说着,身子有点摇晃,他抬手扒拉住乌斯曼的衣领,气势慑人地道,“你是不是从两边拿好处了?哼,肯定是这样,你既在我的王府里当差,做我的贴身侍从,又在那混蛋身边当西凉探子,对不对?!要不然,那混蛋怎么会知道我有巫雀胎纹……能生孩子的事……”   炎怨气满满,这“混蛋”都叫三回了,他的手还不停地往乌斯曼的胸口点点戳戳,还疑惑道,“怎么你的胸口这么硬,里面塞石头了?”   说着,炎还粗鲁地拉扯开乌斯曼的衣襟,如愿地看见了乌斯曼的胸肌,或许是没瞧见石头有些失望,他还往里找。   眼瞅着炎的脸都快“吻上”自己的胸腹,乌斯曼握住他的双臂,将他的身子扶正道:“亲王殿下,您说的没错,是我出卖了您,既从您这里赚钱,又收西凉王的好处。”   “果然如此!萨哈!我真是看错你了!”炎一听登时怒了,可他的双臂都被乌斯曼握紧,没法挥起拳头。   “我不是一个好侍从,您厌弃我是对的,但是殿下,西凉王可不是混蛋。”乌斯曼赔笑道,“您要记住,他这个人……”   “他这个人就是坏!”炎抢断乌斯曼的话,一脸怒气地道,“他先是背信弃义!都说好了的,要助我讨伐景霆瑞,结果他都没有出兵,还有……还有他想拐走我的皇妹,柔儿妹妹多可爱呀,他这个混球,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我没、不,殿下,他没说要娶您的皇妹,他想要娶的人是您,淳于炎。”   “哈哈、哈哈哈!”炎仰天大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这也太好笑了。”   “就这么好笑吗?”   “当然,我一个大男人,他要怎么娶我?”炎拧眉道,“我也从没想过要生孩子,要是卿儿还差不多。”   听着炎张口闭口都是他淳于爱卿,乌斯曼心里就像喝了两斤老陈醋,酸的不行。   炎毫无察觉,依然语带苦涩道,“可是……萨哈,他是我的皇兄啊,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乌斯曼按捺住翻江倒海的醋意趁机问道,试图探查炎的内心。   “他们为什么要生我?若不生我,我就不是淳于炎了,不是他的弟弟……那该有多好。”炎把“萨哈”的衣襟抓得一团皱,像在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但很快,炎低下了头。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掉进乌斯曼的衣领里,沿着那如石刻一般的胸肌滑到更深的地方。   炎哭了。   而这一滴滴滚烫的泪犹如尖刀一样扎进乌斯曼的心里,他知道炎对兄长爱卿的依恋很深,但没想过会是这么深。   也难怪乎,景霆瑞会不顾儿时的情面,对炎起杀心了。   这是一笔斩不断、理不清的孽情。   但景霆瑞到底还是守护住了自己的恋人,和大燕皇帝相亲相爱,最后受伤的只有炎一人。   看着低头无声哭泣的炎,乌斯曼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炎……对不起。”在炎伤痕累累的心里,乌斯曼知道有自己插的那一刀。   炎没有给乌斯曼任何回应,乌斯曼温柔地拥住他的肩头道,“他们都说我承袭着‘圣域昭雪’,所以是半人半仙半颗心,有时候我也会想,莫非我拥有的不是一颗完整的心,所以不懂什么是情爱,不懂什么是心疼,但原来不是这样……”   “当景霆瑞告诉我,他已经‘杀’了你的时候,我的心很疼,疼得像要死了,我紧接着想到是我没有出兵救你……没有给你留后路,所以你才会被景霆瑞杀死,我便觉得自己哪是什么神女后裔,根本就是一个傻瓜。傻到我明明已经喜欢上了你,却还固执地以为我只是在欣赏你,并且想从你身上得到《无双剑诀》罢了。”   炎慢慢抬起头来,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分外明亮,他目光发定地看着乌斯曼,问道:“乌斯曼,你说什么?”   乌斯曼惊呆了,炎怎么这会儿认出他来了?他才坦诚了自己的罪状。   “哎,我的耳朵里嗡嗡嗡地吵个不停,还以为是谁在叨叨,原来是你。”炎揉着自己的耳朵,“你怎么跑到我梦里来了?萨哈呢?”   “你没听清?”乌斯曼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了,而且很显然的是,炎以为自己在做梦。   “听清什么?”炎拧眉瞪着乌斯曼。   “没什么,你今日特别美。”乌斯曼暗暗松一口气,方才这冷汗都已经冒出额头了。   炎忽然抬手,对着乌斯曼的脑门便“咚”地一弹:“你可以散了,我不想见你,换萨哈来,我刚才还没说完呢。”   “哎~炎……我又不是那云雾,怎么能说散就散了。”乌斯曼委屈地揉着红红的眉心。   “乌斯曼!你少和我贫嘴,这全天下的人就属你最惹人厌,还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简直阴魂不散……”   炎拉扯着乌斯曼的衣衫,想把他推开,却不想“哧啦”一声,衣衫应声而破。   炎扯着半条破布,脸上写满着困惑,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你这衣服轻轻一扯就破了?也太不牢固了吧。”   然后他往后一丢那块布,又去扯乌斯曼另一边的衣襟,同样是“哧啦”一声给硬撕下来。   炎的手劲是很大的,平时拔山扛鼎都没问题,现在又醉得满脑糊涂,更不会把控力道了。   乌斯曼也由他发酒疯,直到炎终于撕完他的上衣,然后盯着乌斯曼裸露着的上半身瞧。   “唷。”炎露出一道娇憨的笑容,“看不出你这几块肉练得挺结实的么。”   炎一边笑,一边抚摸乌斯曼纵横分明的腹肌,乌斯曼握着他的手,挑起一个坏笑道:“我大腿上的肌肉也很结实,你要不要看看?”   “下边?”炎把伸出手,才碰到乌斯曼又停住,“这不妥,男男授受不亲!”   “我没听过大燕有男男授受不亲的说法,炎,你不是在装醉吧?”   “当然有!”炎顿了顿,极不满地道,“那景霆瑞就总是与卿儿授受不亲……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真该死!”   听到炎再次提起“卿儿”,乌斯曼轻轻“啧”了一声,伸手一把拽过炎那摇摇晃晃的兔尾发髻,迫使他抬起头后,吻了上去。   炎不再念叨着皇兄和景霆瑞了,但他也傻了,睁着一双写满“无辜”的大眼睛,直到眼睛酸得不行才开始眨巴。   吻这件事对炎来说不算陌生,他总会“无意”撞见景霆瑞和皇兄在偷偷亲嘴,但是看见是一回事,自己被吻又是另外一回事。   总觉得这个梦太过真实,炎愣在那儿,任凭乌斯曼吻着自己。乌斯曼却慢条斯理地品着,炎有些迷糊,他想吸气来着,却尝到了别样的味道。   这“味道”更似是一种感觉,炎感觉到脸上滚烫,身体也烘热的,他就像刚从澡堂子里出来,从头到脚都是“热气腾腾”。   “热”得他快要站不住了……炎想也没想地抬起手,猛扯一把乌斯曼的银发,乌斯曼“唔”的一声,终于放过了他。   炎听到了很吵的呼吸声,吵得他脑仁疼,他站在那儿瞪着乌斯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急促的声音来自于自己。   乌斯曼站在那儿,只是眉眼含春地笑着,这笑容美则美矣,却有一种非常欠揍的感觉。   “你……”炎抿了一把湿润的嘴唇道,“把我当成什么了?”   “什么?”乌斯曼不懂炎的意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想吃我来着。”炎表情肃然,指着乌斯曼抗议道,“我又不是烤肉,有你这么啃的么?可恶的家伙……”   “啊?”乌斯曼虽然从未主动吻过谁,但这亲吻的技巧还是有的,绝非只是“啃”这么简单粗暴。   当然,他刚才是有些得寸进尺,因为他想要借着这个吻的势头哄着炎,来个不眠不休的……但没想炎狠揪了他的头发,发根的刺痛让乌斯曼不得不放开。   “就是啃!”炎很肯定地道,“你啃得我浑身不自在,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乌斯曼从没受过如此之大的打击,正要为自己辨明一下,忽然看到炎那满脸红扑扑又眼角含泪的模样,顿时醒悟过来,炎会误会他是因为他太过执着的眼神吧。   那种仿佛要将炎拆吃入腹的模样,难怪炎会有所误解。   “那我不啃你了,我们做点别的?”   “别的?”   “比如……一起沐浴?”乌斯曼道,“你身上都是臭汗吧?我来帮你搓背如何?”   炎低头闻了闻自己:“你骗我,我不但不臭,还有一股烤肉香呢!”   “这……”乌斯曼一时语塞,没想到醉猫炎也是不好骗的呢。   “这样吧,只要你不再啃我,那我就准许你给我搓背。”炎说道,他好久都没泡过浴池了。   “嗯,我保证不啃你。”乌斯曼喜出望外,重重点头。 第27章 鸳鸯浴   焦夫人正在大大小小的客房、庭院里巡视, 忽见两个男仆往最顶级的上房里送热水。   她拦住一问, 方知是客人要在方池中泡澡。   那间房是美人蕉里陈设最好的套房, 除去从大燕高价采买来的锦绣床,还有一石砌的浴池,池子不大不小, 刚好适合鸳鸯戏水。   不过,焦夫人想, 这两人这么快就完事了?   之前瞅着男子把青年扛上楼的冲劲, 不像还有洗澡的余韵, 应当是直接上床了吧。   也就是说,他们这会的沐浴是完事后的了。   看着黑袍术士挺大的个儿, 怎么战斗力就这么弱,焦夫人不禁掩嘴暗笑,可见壮汉也不是个个顶用的……   乌斯曼怀抱着光溜溜的炎坐在热气蒸腾的浴池里,不知怎么就打了一个雷鸣般的喷嚏。   炎很嫌弃的弹开身道:“你的口水喷到我了。”   “没有。”乌斯曼伸手想要拉炎回来, 继续坐在自己身前。   “我还是自己洗吧。”炎却不乐意了,和乌斯曼面对面坐着泡澡。   “我可以帮你洗头、搓背、还有揉肩。”乌斯曼手里拿着搓澡用的鬃毛梳,用它来梳头再舒服不过。   炎盯着那毛发纤纤、软硬适中的梳子,有些心动。说起来自打来到西凉, 他就没再被人伺候着沐浴了, 什么都得自己来。   好在他也不是笨到连洗澡都不会,只是不像有萨哈服侍时那么舒坦了。   想到萨哈, 炎就有些纳闷,怎么这梦里竟是乌斯曼呢?连洗澡的时候也是他, 难道不该是萨哈来吗?   “这就是日有所怨,夜有所梦么?”炎自言自语着道。   “你说什么?”乌斯曼不着痕迹地靠近炎,赶在他说“不”之前,先用鬃毛梳轻抚着炎的黑发,就像在给他的脑袋做按摩。   “……罢了,谁洗都一样吧。”反正都是伺候沐浴,炎眯上眼,双腿盘起,两条胳膊搭在腿上,开启舒舒服服的泡澡之旅。   水很清澈,炎的坐姿又这么坦坦荡荡,乌斯曼的眼睛总是不觉瞄上那不该看的地方,接着他又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专心给炎梳洗。   只是心里还是会感叹,这和上刑有什么区别?   看得见吃不着,平白地折磨自己。   “但我不能再惹炎生气了,”乌斯曼一再地告诫自己,“眼下可是讨好他的好时机。”   “按一下左边的肩膀,用点力气。”炎吩咐着,乌斯曼便放下鬃毛梳给炎揉按肩头。   “殿下,这点力度如何?”乌斯曼笑着问,手指捏着炎的左肩,看着他那火红色的胎纹,心里也跟火燎似的极其不安分。   “可以。”炎闭眼享受着,舒服得几乎要睡着。   乌斯曼的手从肩头按压向炎漂亮的肩胛骨,再到后腰。   “腰那里就不用捏了,会痒。”炎扭了扭腰,那双手弄得他想笑。   “炎炎,大腿的里侧,我帮你松松吧。”乌斯曼的嘴唇几乎贴着炎的耳垂,那声音分外温柔。   “炎炎是什么鬼?”炎笑着问。   乌斯曼的手便滑入炎的双腿间。   “我给你取的昵称,可还喜欢?”乌斯曼的手指沿着大腿内侧的穴位,力道适中的点按着。   “父皇和爹爹都叫我炎,皇兄有时叫我炎,有时叫炎儿,我喜欢他叫我炎儿,”炎闭着眼,似在回忆过去,“这声炎炎我从未听过,倒也挺有趣的。”   “所以,只有本王才可以这么叫你,知道吗?”乌斯曼的手势变了,从点按变成了直接抚摸,指尖越发接近炎的大腿根部。   “唔……”炎的喉间急促地滑动了一下,一直劳作而绷紧的大腿肌肉是放松下来,但某个不该有反应的地方却弄得他不太舒服。   炎向来不太在乎或者在意自己的本性需求,往日里有反应了就拼命练功或者冲冷水澡,总之能消散便好了。   “冷水澡。”炎突然扶住浴池壁,想要去冲个冷水澡。   “去哪?”乌斯曼拦腰搂住想要起身的炎,炎一时没站稳,两人跌撞在一起。   “啊?”感觉自己的手摸到了什么,炎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看起来快要煮熟了似的。   “这……”炎慢慢地撒手,感觉指尖着火般烫,声音沙哑着道,“还好是个梦。”   “炎炎,既然只是一个梦,”乌斯曼得寸进尺地更拥紧炎,还在他耳边低语,“那我们来做点愉快的事情,也没有关系吧?”   “愉你个头!”炎扳着乌斯曼横陈在腰上的胳膊,“给我放开!”   乌斯曼松开了,只是这手一把抓住炎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过来一些后,就吻了上去。   “唔!”炎眉头皱起,抬手一推乌斯曼的额头,乌斯曼另一只抓着他的手,一个转身把炎压进池底。   池水激烈震荡,炎的手抓着乌斯曼的肩头,跟猫挠似的留下两道红杠杠。   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诡异的春梦,这感觉真实到几乎让他信以为真……   当乌斯曼把他从池底一把捞起的时候,炎已经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浑身湿透地挂在乌斯曼白皙强壮的臂弯间。   “……咳咳。”炎喘得太急都咳上了。   乌斯曼轻拍着他的背,待他顺过气后,还拉过一旁的浴毯,将他裹了个严实。   炎觉得有些屈辱,自己竟然在乌斯曼的手里做了那事,可是身体有种从所未有的舒服,就好像积蓄已久的压力终于释放了似的。   这种透骨的舒爽感,让他没办法抬头去看乌斯曼的脸。   “我抱你。”像是知道炎迈不开腿,乌斯曼直接打横抱起炎,走向床榻。   炎躺在床里后,第一件事就是脱去身上潮湿的浴毯,然后拉过锦被裹住自己,背对着乌斯曼。   “还好只是一个梦。”炎看着被单上的鸳鸯绣纹想到,“要是当真与乌斯曼来这么一遭,这辈子都没脸做人了。”   “把头放在床沿,我给你弄干头发。”乌斯曼的声音响起在炎的脑后。   他的头发确实很湿,把枕头都给打湿了,炎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动了位置,把头发拨在床沿。   炎依然背对着乌斯曼,但闻到了碳炉的味道。   乌斯曼把煮茶的碳炉架在床边,用梳子整理他的长发,并且烘干。   炎的视线不由得模糊起来,想睡,怎么在梦里都会这么困……   “你睡吧。”乌斯曼像是能看透他全部的心思似的。   炎迷迷糊糊地眯着眼,似是睡着了一阵但又醒了过来,在一片舒适的被窝里,他听到床边的碳炉被收起来,以及乌斯曼走出房间的声音。   焦夫人怕粗笨的仆役照顾不周,决定亲自去问候一下贵客。   可巧,她才来到廊上,就见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团黑衣开门出来,便笑着迎上去:“这位爷,怎么亲自出来了,您想要什么,吩咐一声即可。”   “可有棒槌?”男人身上裹着一件浴袍,问道。   “棒、棒槌?”焦夫人往男人身下瞧了眼,“就算不行,也不能用那个吧……”   “没有的话,粗点的棍子也行。”乌斯曼想要捣衣棍,可他从未洗过衣衫,只记得需要一根棍子敲打衣物,只当是棒槌。   “这、这……”   “啊,还有,再给我拿一块肥皂。”乌斯曼知道草木灰和山羊油做出来的肥皂可以消除衣物上的油渍,不过他也是偶尔听济纳雅莉提起才知道。济纳雅莉虽然是沙场上滚打的将军,但很爱干净,身上的战袍总有一股皂香。   “肥皂?这位爷,”焦夫人认真道,“这钱可不能省,要说好使的脂膏,我这里有上好的驼奶制的润……”   “就肥皂还有棒槌即可。”男人说完又顿了顿,“帮我把衣服补好。”   男人把手里的衣袍递给焦夫人。   “哎,好好的衣裳怎么破成这样子?”这衣服破破烂烂的,都被撕成两半了,这“战况”竟是如此激烈!   “这是修补衣服的钱。”男子又塞了一枚碎金,看到金子焦夫人便满脸堆笑地接下来:“好说,保管给您补得像新衣服一样。”   焦夫人觉得这位“前鸦灵术士”是不差钱的,就是某些癖好怪了些。   焦夫人去后厨房找了一根不太粗也不长的木棍,然后又拿了一小块又黑又糙的肥皂,去上房找那位贵客了。   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门打开一条缝,一条男人的胳膊伸了出来。   “哎哟,还知道不好意思啊。”焦夫人心想,把木棍和肥皂丢也似的塞进他手里。   门砰一声关严实了。   焦夫人想要偷看里面也看不着,不禁啧啧摇头。这店开了这么久,还真没遇过这么重口味的一对,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焦夫人离开上房,正哼着小调儿往外走的时候,忽然一把弯刀横在她脖子上。   “妈呀!”焦夫人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金子都掉了。   “带我去库房。”身后那人凶恶地道。   “库房?这、这位大哥,您要钱的话,得随我去账房取。”美人蕉的库房在地底下,跟迷宫似的,且存放的都是走私得来的石漆。   “少废话,快走。”焦夫人被蛮力推着向前,直到这一刻,她还当他们是来打劫石漆的盗贼。   黑漆漆的地库用来堆放一桶桶石漆,说白了就是一座危险的火药库,所以挖得极深。除非有石漆买卖,老板娘可不会下来这儿。   这里又憋闷又幽暗,整条地道都是泥沙土路,焦夫人才走了一小段路,身上便全是汗,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地道的通道仅容两人通过,那两个盗贼就紧跟在焦夫人身后,拿尖刀抵着她的腰,逼她快点走,还不准发出声音。   焦夫人见惯了各种场面,可眼下也有些慌了,因为这两人不像是贪财的盗贼更似亡命之徒!   尤其他们还提到了“火石”、“爆炸”等字眼。   “我说两位小兄弟……”   “闭嘴,快走!”尖刀一戳焦夫人后腰,她只得心惊胆战地前行。   到了库房门口,焦夫人想骗他们说忘了带钥匙,只见那刀疤脸的男子拿刀柄对着铜锁使劲一砸,咔嚓一声,锁芯就烂了。   接着,刀疤男抬腿猛踹,这扇古旧的木门便往里撞开,震得天花板上的尘土都哗哗往下掉。   “哎哟。”焦夫人蒙着头,却被刀疤男往里一个推搡,跌跌撞撞地走进库房内。   年轻男子顺手虚掩上门。   库房内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透着一股浓浓的石漆味。   年轻的盗贼点燃随身带着的一截蜡烛,照了照四周。大木桶从地面一直堆叠到天花板,可以说是满满一库房的石漆,少说也有两百多桶,别说炸掉美人蕉了,半座皇城都得震一震。   烛光下年轻盗贼的脸上满是阴戾之气,刀疤男则是喜出望外,急忙检查起石漆桶来。   “把它们都砸开。”年轻男道,“但小心别弄出火花。”   “我知道。”刀疤男才用小刀在木桶上撬开一个洞,就感觉到什么似的往后瞧了瞧。   破旧的木门嘎吱摇曳着,似乎有风吹过。   “怎么了?”年轻男子问道,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好像有风……”刀疤男盯着那门道。   “这么深的地下哪来的风。”年轻男子正要催促同伴动作快些,只听吱吱……吱嘎……木门凭空开启了。   “是什么?”焦夫人也被吓到,瑟瑟发抖缩在一旁。   相比燃着烛光的库房,走廊里黑得跟一口深井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但盗贼们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有人?还是……   忽地,黑暗中亮起两簇绿幽幽的光,就像那厉鬼的眼,在空中漂浮着,紧紧盯着他们。   库房的三人全都瞪大了眼,正呆若木鸡时,见到一只硕大的恐怖的狼头慢慢地从黑影里透出,它就仿佛来自于地狱,随着它靠近库房门,身形也越发清晰。   它的个头实在是太大了,筋肉与毛发包裹着的双肩几乎撑满门框。   它的獠牙比那刀疤男的弯刀还要精亮,闪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寒光。   焦夫人想要尖叫来着,但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怎么的,就张着一张嘴,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厥在地上。   焦夫人摔倒的声音惊醒了贼人,年轻男子道:“这、莫非是霜牙……”   “霜牙?”刀疤男在喘粗气,是紧张的。   “西凉王的守卫,神女峰的白狼王。”年轻男子道。   “什么守卫、狼王,不过就是一头畜生。”兴许是无路可逃,刀疤男索性握紧弯刀就朝白狼冲过去。   他还招呼年轻男道:“快!门框能卡住……”   刀疤男是想利用门框来限制白狼的行动力,年轻男子也正想这么做,他举起刀才想要去协助同伴,只见刀疤男的整颗脑袋都进了霜牙的嘴里。   太快了!他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发生的!   刀疤男双腿直蹬,手里的弯刀咔哒落下,从脖子里涌出的鲜血把他染成一个血人。   年轻男子看呆了。   霜牙叼着刀疤男,绿幽幽的兽眸却盯着年轻男子,那眼神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年轻男看了看边上的蜡烛,忽地伸手抓过,把蜡烛丢向方才刀疤男撬开的那桶石漆上。   霜牙瞄了眼烛火,二话不说往里走了两步,把嘴里的尸体甩了过去,那血跟喷泉似的涌,烛火一下子被熄灭,库房里一片黑暗。   “啊啊啊啊。”   年轻男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霜牙看了看他,没有追,低头嗅着地上的石漆,开始刨土掩埋。   一声不轻不重,仿若报信似的鹰鸣响起在美人蕉的上空,乌斯曼朝落满月色的窗外看了看,暗想:“逃了一个?”   “也罢,迟早能连窝端掉。”乌斯曼把玩着手里的木棒,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   不过……似乎还有一个人,难道说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与炎一起吃着烤火蚜蚁时,乌斯曼就察觉到有人在盯梢他。   就算对方一再隐藏自己的敌意,乌斯曼还是察觉到了,毕竟他从小就是受着这种“注目礼”长大的。   而炎似乎也有所察觉,还朝那两人站着的方向看过一眼,为了不扫炎的兴致,乌斯曼一直在转移炎的注意力。   “还有一个人,到底是谁?”乌斯曼完全察觉不到第三人的方位,只知道他的功夫一定很了得。   方才他把炎拉进妓院大门时,那人的气息有些不稳,这才被他察觉到的。   如果是刺客的话,现在夜深人静,动手是最好不过的,可是那人却将自己完全地隐藏起来。   “难道是我多心了?其实并没有第三个人?”乌斯曼走回到床边,看着炎。   不管是不是多心,他今晚都没得睡了,得守着炎。   炎已经睡熟,从头到脚呈一条直线,这睡姿真是工整得很。   “不愧是教养极好的王爷,睡觉连个口水都不流。”乌斯曼微笑着想。   然后他来到浴池边,把炎那件沾了油渍的兽斗士服放进池里浸泡,再涂上肥皂,开始用木棍捶打,不过才打了几下,乌斯曼就觉得这声儿太响,可能会吵醒炎,于是放下木棍,研究了一下脏衣服后就改用手搓,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他把炎的衣衫洗干净了。   用木棍子挑着晾在桌上,底下再用碳炉烘烤着,不用到早上就能干透了。   乌斯曼忙完这些事,重新回到床边,蹲身看着睡得一丝不苟的炎。 第28章 祭司塔   炎的眉眼长得很像大燕国的太上皇淳于煌夜, 据说他是大燕长相最俊美的男子。乌斯曼是没有见过淳于煌夜二十岁时到底有多俊, 但看炎的相貌就能窥知一二了。   哪怕是以西凉人的审美来看, 炎也是一等一的俊,是那种往街上走一圈就能收获无数芳心的俊。   乌斯曼忽然有些后悔了,就不该放炎去斗兽营的。   那里可都是些如狼似虎、色欲熏心的家伙。   “炎, 还是本王好,够贤惠吧?”乌斯曼面带微笑地看着炎, “本王说过会对你很好的, 那可是真心话。”   他从小到大都没替人洗过衣衫, 也从未伺候谁沐浴,炎要是现在醒来, 肯定会对此感动到不行,对他大有改观吧。只是眼下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乌斯曼觉得他一定要挑一个让炎“非他不嫁”的绝妙时机,才能显露真身。毕竟他在大燕时和炎之间的那些纠葛,可不是一句“已经过去了”就能解决的。   他既然伤害过炎的心, 失去了炎的信任,就得花更多心思去弥补。   但要说起这事的起因,其实祭司塔也是搀和了一脚的。   多年前……   天黑得似在头顶横陈着一道深渊,像能把世间万物都吞噬进去。   乌斯曼一身浅金色纱缎长衫, 一双绣着金边的白锦鞋, 走在祭司塔与王宫之间的长桥“永诀”上。   永诀桥很长,纤窄, 仅容两人并肩通过,骑马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不管马还是骆驼到了这儿都不肯再前行一步。   从永诀的桥面到桥墩皆为黑亮坚固的乌金砖所筑,据说造这座悬拱桥时摔死了无数的工匠和苦役,真不知是否拿他们的性命祭了天地,所以这桥历经千百年的风雨、无数战事却依然历久弥新,牢固如初。   乌斯曼在内务总管雅尔塔的随侍下,朝着参天高耸的祭司塔走去,他垂在身后的璀璨银发像一道星河,是这片黑海中唯一的光亮。   祭司塔的白日和黑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宛若人间和冥界。   西凉有着许多鬼神乱力的传说,包括那乌鸦口衔亡魂去往冥界的故事,乌斯曼敬重这些传说与神怪之力,但不惧怕。   没人会在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来祭司塔拜访长老祭司。   也只有他走在这永诀桥上,听着鬼哭狼嚎一般的桥底风声,还走得像在御花园里散步那么不紧不慢。   乌斯曼来到祭司塔门前。相比恢弘的高塔,这道门并无出奇之处,纹理粗糙的漆黑木门,门把上嵌着两道铜环,环头刻着一对利嘴乌鸦,嘴里衔着一个蜷缩成一团、满面痛苦之人。   乌斯曼还未叩击门环,沉甸甸的大门就自动从里打开,四位身披黑袍斗篷的鸦灵术士手持羊皮灯,恭敬地行礼道:“陛下。”   为首的术士叫哈里戈,是个鼻瘦肉薄,满面心事的中年男子,他俯首低眉地道:“您怎么来了?”   “本王批了一宿的公文,忽然想起一件事。”乌斯曼微微笑道,“长老祭司还和本王打着一个赌呢。”   “这……”哈里戈面露难色,“长老祭司正在观探‘星沙阵’,陛下此时怕是见不着他老人家。”   “原来是在占卜。”乌斯曼一笑道,“还有半个时辰便是破晓,这星沙阵见了光就不灵验了,本王就等他半个时辰吧。”   “……那陛下,您这边请。”哈里戈轻抬手示意,乌斯曼颔首后,走在前头。   祭司塔内部比外边看起来要宏阔多了,大约是这里不怎么用廊柱吧,走到哪一层都是空落落的房间和庭院,只是间或放着几件古旧家具。   乍看这桌椅板凳都是随性摆放,但走一会儿就会发现,这家具、茶水都放得刚刚好,你想坐时,眼前便有座,你口渴时,眼前就有茶杯,这里的东西,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奇。   要说这里最寥寥之物大概就是红花绿树了吧,这大大小小的院落里都没有人种花植树,倒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池、沙坑。   祭司们每日的工作就是擦拭每层楼里的神像,占星、卜算包括耕种时机、尘起尘落的风沙暴以及主持殡葬事宜,逢年过节时他们是最忙的,需要主持大大小小的祭典仪式。   乌斯曼朝最上层的“占卜室”走去时,忽然在那“陵园”停了步。   陵园在祭司塔的中层,埋葬的都是亡故祭司,每一位祭司身前最后的容颜都会以“玉石”雕像所留,据说,有不少祭司是在降妖施法时被“恶灵”反噬而暴毙,所以这满园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人像中,大多都是面目狰狞、肢体扭曲的。   这座墓园就算是阳光灿烂的白天进来都感觉寒碜,更别说这黑夜里,只有尸骨所化的蓝绿磷火沿着沙池嘎吱燃着……   乍听,就像有利牙小鬼在啃食人肉。   乌斯曼路过墓园那雕刻着巨大利嘴黑鸦的石门洞前,突然来了兴致,想要进去瞧瞧。   哈里戈一愣,正想拦住,乌斯曼便先开口道:“本王先去见一位熟人,你们不必跟上来。”   王令不可违,尤其还是承袭着“圣域昭雪”的君王,哈里戈冲属下一个眼神示意,众人便都留在墓园门前,静候着乌斯曼。   乌斯曼的“熟人”埋葬在墓园一处黑水池畔,他来过多回,哪怕在这黑魆魆的夜里,他依然轻车熟路,顺当地找到那里。   这是一座纯白无瑕的白玉墓像,与其他“面目狰狞”的雕像截然不同,她身形纤纤、貌若女神。   “她”的双脚是站在一泓池水中的,池水极黑,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让它宛若一面闪闪发亮的镜子倒映着“她”的全身玉像。   她的眉眼全是白玉雕刻,没有任何色彩,可是乌斯曼知道那是一双比绿宝石还要翠绿上千百倍的眼眸。   她是祭司塔的神女先知亚斯赛拉,她名字的含义是——圣音的信使,她是传递西凉上古女神圣意的先知。   按照祭司塔的规制,不论男女只要是祭司塔的人终生不得婚育。   可是她却接连诞下两位王子,丹尔曼和乌斯曼。   而且两个孩子只差了七个月,也就是说长子刚满月便又怀上了第二胎,而且次子是早产。   若换做别的女祭司,想必早就被赶出祭司塔了吧。   可是亚斯赛拉没有,她当过一阵子的“宛妃”,算是从祭司塔嫁到王宫的。   然后又重新回到祭司塔生活,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当着受人顶礼膜拜的神女先知。   最厉害的是她传递圣音的能力丝毫未减,而且凭借生下了容貌如同女神“圣域昭雪”的次子,而备受崇敬。   “母亲大人……”乌斯曼凝视着神像轻声叫道。   说起来,他能叫到“母亲”二字的机会,还是来到这儿更多。   因为一出生就带着“神女印记”,银发、绿眸、雪白无暇的肌肤,所以他从小到大就是被“隔离”着养的。   这种“隔离”无外乎两种,一种是过于“崇拜”,不敢碰触他的圣体,见着他就远远跪下,满嘴祈求他保佑的言语。   这另外一种就是“畏惧”,并因此生出怀疑,认为他并非“圣域昭雪”的承袭者,而是亚斯赛拉通过祭祀塔的法术、灵药之类,造出来的妖孽。   毕竟孕妇在怀胎期间吃错东西,从而诞下怪胎之事,是有过不少先例的。   但不管怎样,乌斯曼打小就被束之高塔,像“祭司”那样过着极其枯燥,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的日子。   生母亚斯赛拉只有在一年一度的洗尘节时,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最后一次的见面,哪怕已经过去数载,乌斯曼依然历历在目。   母亲穿着一袭极其朴素的束腰白裙,眉心链坠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圣火钻,和珠宝满身的众妃子相比,母亲何其低调,但依然是艳冠群芳,受人瞩目。   “哼,在这装什么圣洁女先知,还不是被君上……”污浊的话语伴随着讥笑,老老少少的妃子们在敌视亚斯赛拉这一点上,极为统一。   “母亲大人……”乌斯曼在众人或好奇或嘲笑的目光中走向她,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叫了,这声母亲大人还带点颤音。   “乌斯曼。”亚斯赛拉望着这个她费尽血气才生下来的孩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殿下。”   一声“殿下”疏离了二人的母子关系,乌斯曼望着她,一时无言。   一旁的侍女向乌斯曼送来一篮树莓做的宫中御点,乌斯曼看了一眼点心,母亲便行礼,告退了。   乌斯曼看着母亲离去,并未做挽留,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母亲不过来露个脸罢了,她总是行色匆匆地来,又急急忙忙的回她的祭祀塔。   乌斯曼才拿起篮里的点心,就听到一声充满喜悦之情的:“丹尔曼!”   母亲遇见了王兄,他的容貌不像自己这般“神圣”,黑发绿眸,即像母亲也像父王。   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分开着长大,哪怕有着极其酷似,仿若孪生子一样的五官,但这关系却是形同陌路。   看着母亲伸手抚着王兄的脸,关切地说着:“你怎么瘦了些。”   乌斯曼手指一收,那捏着的点心便碎了,夹杂着树莓的碎渣掉落在地上,不知哪位妃子养的一只宠物犬窜了过来,舌头一卷便吃了。   乌斯曼仍盯着母亲和王兄,看着他们手拉着手,说着母子间才会有的悄悄话。   “呜呜呜!”通体灰毛的狮子狗忽然猛甩脑袋,把脖子里的银铃铛晃得叮当乱响。   “吉吉!”一位新晋的、年轻又貌美的妃子冲了过来,抱起地上不断抽搐的爱犬,却见它口吐鲜血,两眼上翻,已然毙命!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妃子哭得花容失色,乌斯曼当即明白过来,这点心有毒!   那送点心来的侍女更是吓得是瘫软在地,都失禁了。   把有毒的点心端给王子殿下,她哪怕不是凶手,也是那倒霉的替罪羊。   说起来,西凉国从没有早早立下王储一说,且不论男女皆可继承王位,于是乎每一位王子、公主只要不是生母的地位太过卑微,都有机会继承帝位。   而历代西凉王的嫔妾少则十数,多则近千,这王子和公主的数目堪比天上繁星,多到数不过来。   可是千百年下来,西凉王族的人丁远不如大燕兴盛。   究其原因,就在这人人都可以做一国之君的律法上。这夺嫡之争何其惨烈,手足相残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可无人觉得不妥。那些不愿争抢皇位的王子和公主反而会被百姓嫌弃。   因为依照西凉强者为王的民风传统,能赢到最后的王子(公主)才是真正的王者。   而每当胜利者登基为帝时,就会斩杀许多同胞以绝后患。   乌斯曼因为拥有“神貌”被民间盛传是下一届的帝王,他身上所聚集的仇视也是所有同胞手足中最多的。   他才十二岁,这带毒的东西就不知收到过多少回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下毒。   “是因为母亲吗……”乌斯曼暗想,往日里的自己可不会这么大意,随便吃侍女端来的点心。   是因为被突然出现的母亲分神了,所以他才会上当的吧,下毒的人可真了解他。   “这小狗是被毒死的吧?”围观的人小声议论着,带着看戏的心情,“是要毒害乌斯曼殿下吗?”   “太过分了!应该禀报给陛下知道!”还有人假装在义愤填膺。   说白了,是想把事情闹大。   可凶手既然能选在这里下手,就不怕被捅到陛下跟前。再说陛下只会认为乌斯曼无用,连点心有没有毒都分辨不了。   对乌斯曼来说,即便不用父王做主,他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因为在众人纷纷说着有人要毒杀他的时候,只有王兄拉着母亲的手匆匆离去…… 第29章 霜牙   “说起来, 也真是好笑。”乌斯曼抬头看着玉石神像, 自嘲似的道, “自本王出生起,因为这副‘好皮囊’,招致无数同父异母的仇家, 可这当中最想置我于死地的却是与我同父同母的哥哥丹尔曼……”   乌斯曼的自言自语在寂静的墓室中飘散开去,无人可以回应他。   “母亲大人。”   乌斯曼更近一步, 脚尖几乎碰触到光滑如镜的水池, “您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何一见到我就避之不及?还有……您临终前说的那一声‘对不起’, 到底是什么意思?您是在愧疚从未疼惜过我吗?还是在后悔……让我出生?”   神像依旧屏息伫立,没给乌斯曼半点回音。   乌斯曼知道母亲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谜题, 而只有王兄才能走进她的心里。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乌斯曼敛住脸上黯然的神色,望向来者。   “陛下,长老祭司在等候您。”   “知道了。”乌斯曼颔首, 在哈里戈的陪同下,前往最高层的“占卜殿”。   东方如箭般射出的几道红光,撕裂了黑沉沉的夜幕,幕布下的一切都渐渐染红了。   长老祭司白木法透过雕刻着八十八座星云图的巨大轩窗, 眺望这火红的云曦, 喟叹道:“滴雨未下,接连干燥三个月, 这土地上的沙尘已经累得这般深,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沙暴会带走多少人命呢。”   “那会导致西凉亡国吗?”乌斯曼在薄薄的一层沙池中踱步, 开玩笑般的问着。   整座占卜殿内都铺着纯白细沙,这些沙子就像贝壳粉做的那样会闪闪发光。   在萤白细沙的细沙中间绘制着一副巨大又古老的五行图,包含金、木、水、火、土。   每一道元素都由一颗雕刻成头骨的水晶球做代表,水晶头骨下衬有白玉基座,基座带水,宝石像被水流拱在半空,哗哗水流声宛若天音。   在五行图正中有个比水晶头颅还要大上两倍的黑曜石球体,上面立着一只巨大的利嘴乌鸦,它代表着“亡灵”。   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占卜推演之术,例如大燕有古钱币、龟甲甚至是茶叶,西凉则是通过“灵占”。   西凉祭司深信万物皆有其“灵”,金木水火土是元素,元素的强大力量来自于“灵”。   这种通过世间万物的灵体来占卜未来、趋利避害的方法,比西凉国的历史都要久得多,没人能说得清到底从何年代而起,最老的一份灵体占卜记载是在六千年前。   乌斯曼会这么清楚,一则祭司塔和母亲关系太深,他不得不去了解。二则身为帝君,必须了解神权对他统治的影响。   乌斯曼可不想做祭司塔的传声筒,就好比他的母亲一样,一辈子都说不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亡国倒不至于。”白木法已经八十高龄,可是他的脸上皱纹并不多,皮肤也很白皙,与那四旬左右的人没什么差别,只是他那双深蓝的眼睛里时不时会透出长者特有的光亮。   那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的眼神,真是又拽又精。   乌斯曼曾好奇于白木法驻颜有术,白木法说因为他有向亡灵借命,苟活着守护西凉,还时常把西凉积攒着整片西域的智慧,不能让它消亡等等话挂在嘴边。   白木法最忧心的是近年来沙尘暴愈演愈烈,而被沙尘一夜掩埋的古城在西域大地上还少吗?   但乌斯曼认为今非昔比,和那些先祖那极其原始又微小的古城池相比,西凉国已经拥有成熟的建造工艺和贸易渠道,还发展了石漆,一场沙尘暴不足以覆灭西凉。   反倒是操控着所谓“万物之灵”,并且能够引导舆论所向的祭司塔,才是西凉真正的隐患。   当然,乌斯曼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白木法,白木法也说他能算万物命理,唯独算不了“圣域昭雪”承袭者——即西凉国君乌斯曼的命理,他的命属于天命。   “白木法,您老人家可还记得,本王尚且年幼之时,您与本王打过一个赌?”乌斯曼不再绕圈子,而是直接问道,“您当初说大燕的国运比西凉差,已有衰败之相,不出五年必有大乱,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本王看大燕皇帝活得好好的不说,还有一统天下之势?”   “陛下,老夫不敢忘记当初说过的话,也记得与您打过赌,只是……”白木法蹙眉   道,“老夫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青鹿国的护国秘法《无双剑诀》,会在大燕得以传承。”   “《无双剑诀》是什么东西?”乌斯曼眉头一挑,白木法不是轻易推诿之人,能让他提到的必然是宝贝。   “这《无双剑诀》是从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剑谱,为青鹿国代代相传的护国法宝,它除去本身拥有一套神魔难挡的犀利剑法外,还是运道极好之物,可以逆天改命。而自青鹿灭国后,这剑诀就不知所踪,老夫当时猜想这剑诀应当是被毁了,所以青鹿国运一落千丈,后来老夫见原本国运应该衰败的大燕得以起死回生,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世间竟有如此玄乎的东西?”乌斯曼表示怀疑,“一个国家的运道怎么可能靠一本剑谱改写?”   “陛下有所不知,自老夫发现大燕运势如时来运转,锐不可当,便派人去大燕仔细查探,”白木法丝毫不掩饰自己拥有暗探组织,往下说道,“原来青鹿国公主在成为大燕后妃时,就把国宝《无双剑诀》偷偷带到大燕,难怪青鹿亡得如此之快,然后青鹿公主把这本剑诀赠与儿子淳于煌夜,这淳于煌夜还把剑诀教给他一手栽培的将军柯卫卿,这两人便是大燕改运的契机。”   “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才来告诉本王?”乌斯曼瞪他一眼,极不爽道,“如今大燕的皇帝是淳于爱卿了,你难道不知最近大燕换皇帝了吗?”   “老夫知晓,先前未有告诉陛下,是因为……陛下那会儿也忙着一些事,”白木法指乌斯曼忙于争夺帝位,然后道,“淳于煌夜和柯卫卿这两人的星象可以说日月合入璧,五星如连珠,这所向披靡的气势是任何人都撬动不了的,尤其柯卫卿还是巫雀族之族长,远古之族遗留到现今的可不多了,绝对是很难对付的人。”   白木法没有告诉乌斯曼,其实他的母亲是神女先知的直系后代,在上古属于半人半仙,只是她的母亲没能生下女儿,这神女先知一脉到她那一代算是断了。   “按你的意思,大燕是动不得了?”乌斯曼也有着一统天下的宏志,而且第一个目标便是天下第一帝国大燕。   “非也,陛下,那两位动不得,但是他们的长子淳于爱卿,虽然承袭巫雀血统,但还未形成气候,老夫想,这《无双剑诀》一定在他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让本王趁着大燕更新换代之际,去拿到那《无双剑诀》。”   “正是此意。”白木法微笑着点头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竟然能改国运,本王倒是想亲眼见一见。”乌斯曼冷然一笑,忽然道,“萨哈。”   一个身穿黑衣,容貌端正的年轻男子忽然就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并屈膝跪下:“君上。”   白木法都吓了一跳,他丝毫未觉殿内还有其他人在,这隐匿的功夫也太深了吧。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是。”   “那去办吧。”   “是!”   “等下。”乌斯曼忽然叫住萨哈。   “君上还有何吩咐?”   “本王听说大燕皇帝生长于深宫之中,涉世未深,天真无邪,倒是好接触的,但他身边有一个挺难对付的将军,叫什么瑞来着。”   “是景霆瑞,君上。”   “这样吧,你先去接近淳于炎。”   “淳于炎?”萨哈抬头,有些不解,“那是大燕皇帝的二弟。”   “对,永和亲王,你说过大燕皇帝很疼他,准许他不经通报就能随意进出宫禁,所以从他这条路子下手,比从景霆瑞那里更容易得到无双剑诀。”   “君上英明!”萨哈领命后,就退下了。   白木法看得有些吃惊,一直让他自鸣得意的“祭司情报团”都不知道大燕皇帝很疼爱弟弟这点,这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等等,白木法忽然意识到,在收集情报上他已经落后于乌斯曼了。   “怎么了?”乌斯曼突然露出一张天然无害的笑脸。   “君上英明。”白木法行礼道,突然想,君上是否也一直盯梢着祭司塔?   “不管怎么说,白木法,你的赌局都输了,有什么宝贝就献上来吧。”乌斯曼笑道。   “自从老夫知道输了赌局后,便日日在寻可以配得上君上的宝物,”白木法道,“前些日,可巧寻访到了。”   “哦,是什么?”   “老夫这就命人提来。”白木法向外叫道,“哈里戈!去拿君上的礼物。”   不一会儿,就看到哈里戈提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捕兔笼走向他们。   “雪兔子?”乌斯曼好奇地看着笼子。   里面缩着一团不大不小的兔子,毛又白又蓬松就像一团绒线球。   “不,这是神女峰上狼王的遗孤。狼王年纪大了,不慎被斗兽士所捕获,已经……”白木法唉声叹气道,“有多少远古生物死在那斗兽营里。”   “它是被猎人一并抓到斗兽营里的?”乌斯曼拿过捕兔笼,提起来看着,白团子在蠕动,看样子就要醒了。   “是啊,他们想要把它喂养长大后,再做斗兽之用,我们得知此事就赶过去把它买了下来。”白木法道,“它可是狼王的后代。哎、陛下,您切勿伸手进去,别看它个头小,还在喝奶,可厉害着呢,已经咬伤我们这里好些人了。”   “关在这么小的笼子里,换做本王也会生气啊,人家好歹是头狼,可不是兔子。”乌斯曼直接就把捕兔笼打开,揪着那层柔软的后颈皮,把它拎了出来。   “呜呜!”小狼瞬间狂暴,尾巴都蓬了,简直跟猫儿似的。   只不过到底还是喝奶的崽,乌斯曼不觉得它可怕,反而笑道:“挺活泼的么。”   “还有这口獠牙,虽然只是有那么一丁点,但胜在又白又亮,唔……”乌斯曼笑着道,“本王就叫它‘霜牙’吧。”   刚取完名字,乌斯曼就把狼崽往怀里一抱,这小狼哼哧着啃他的胳膊,啃了好几口才松开,但神奇的是小狼并没有啃伤乌斯曼,只是在衣袖上留下一滩口水。   “它似乎喜欢您呢。”白木法惊讶地道,前几个喂养小狼的鸦灵术士都被它又挠又咬得鲜血淋淋,不得已才关进小笼子里。   “它是新一代狼王,本王是新一任西凉王,王者之间,自然投缘。”乌斯曼怀抱着它,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君上,您别嫌老夫啰嗦,此狼虽幼小,但也不宜经常抱着,容易养成坏习惯,以后若长大了……”   “本王知道,自不会惯着它,既然这赌局一事已经了结,本王也不便多叨扰您老人家,这就回去了。”乌斯曼很是满意地抱着小狼,一边抚摸它的小脑袋,一边道,“霜牙乖……跟本王回去喝驼奶。”   “臣等恭送君上。”   ……   “这样一想,炎炎,长老祭司还是你我的媒人呢,改日本王还得提些礼物去谢谢他老人家。”乌斯曼微笑着,心情极好。   怕吵醒难得睡个好觉的炎,乌斯曼控制自己的手,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是坐在床边,像花痴似的盯着炎瞧。 第30章 阴谋   这仿佛熟透小麦一样的健康肤色, 浮着两酡红的精致脸蛋, 还有漂亮的美人骨(锁骨)……当真是越看越喜欢。   “本王的媳妇果然娇俏可人……”   估摸着也没有人用“娇俏可人”四个字去形容炎, 在其他人眼里,炎是“英俊”、“帅气”,充满男人味的, 但乌斯曼觉得毫无防备睡着的炎与平日里大不一样,就像一直凶巴巴的老虎突然变成了温顺的猫儿, 有种想要抱进怀里狠狠搓揉的冲动。   “啾啾!”窗外响起麻雀的叫声, 晨曦透过半掩着的窗子射进来, 西域特有的浮尘在这微光里上下飘荡。   “这一夜未免太快了吧。”乌斯曼望着晨曦很是惆怅,他不得不从床边起身, 去乔装自己。   “嗯?”乌斯曼才走了一步,袖摆就被轻轻抓住,他低头,看着炎的手, 被火蚜蚁咬伤的地方还没完全痊愈。   乌斯曼昨晚给他上了一些有助伤口愈结的药,其实昨日也有偷偷给他上过药,只是这药无色无味,炎没能察觉。   不过此刻不是想着药的时候, 乌斯曼愣在那里, 完全不敢看炎的脸。   生怕这一抬眼,就看到炎两眼冒火地瞪着自己, 并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然而那只骨节秀气、完全看不出有着强大力量的手,只是轻轻地捏着他的衣袖。   乌斯曼战战兢兢地朝上瞄去, 咦,炎居然没醒?他依然闭着那双睫毛浓密的眼,只是眉心有点皱起,大约是昨晚喝得太醉,即便有清醒的迹象,一时半刻也起不来吧。   “他难道喜欢我陪着他?”乌斯曼不觉微笑,就在这时,炎喃喃地道:“皇兄……别走……”   两、三只麻雀忽然扑棱着翅膀落到窗框上,像合唱似的叽叽喳喳一阵笑。   乌斯曼看着炎,嘴角上那抹还未消失的微笑变得苦涩起来。   炎明显在做梦,这梦中人依然是他心里最惦记的那位皇兄爱卿。   “本王不可以吗?”乌斯曼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不,他不能灰心丧气,追媳妇这件事可着急不得,乌斯曼给自己鼓劲道:“当本王决定非你不娶的那一刻,不就知道要与那位皇兄作斗争么?”   不,不只是这样,他还要把炎拉出那深不见底的泥潭,哪怕他不愿意出来。   “炎儿,”乌斯曼轻轻抚摸着炎肤质细腻的额头,用大燕语道,“朕不走,你好好歇着吧。”   炎那微拧着的眉心像熨平似的松开,手指落回到床上,气息变得十分平稳。   淳于爱卿会叫弟弟的爱称“炎儿”,乌斯曼模仿着他柔和的语气哄着炎睡觉。   炎睡着了,乌斯曼微笑道:“炎炎,总有一天,你在梦中呼唤的会是本王的名字。”   乌斯曼很笃定这一点,俯身在炎的眉心印下一吻。   “嗒嗒。”   纯金做的烟杆子在翡翠烟灰盒里敲了又敲,震去余烬后,精瘦到浑身干瘪的老头儿又往里边添了一撮烟草。   “老大,您倒是发个话呀!”阿布拏跪在那张铺着巨大白虎皮的榻前,对着斗兽营的大管事道,“我昨夜可是奔波了一宿,才把那小子的底细查个清清楚楚!”   “别嚷嚷,我听到你说的了,但总觉得这不大可能。”老头儿依然斜卧在虎皮上,那呲着嘴的白虎头充当靠枕。   “怎么不可能了?”   “异乡人企图弑君,那可是造反的大罪,还能有命从死囚塔出来,谁能信?”老头儿的眼里冒着绿幽幽的光,就像虎妖上身了似的,周身笼罩着一股令人发毛的阴森。   “可事实如此,我那看守死囚塔的老乡说了,异乡人就是因为偷袭君上才被抓到死囚塔的。”   “阿布拏,那头‘霜牙’可不只是君上的宠物,它怎么会让刺客毫发无伤地离开君上的寝宫?少说也得断一条胳膊。”老头儿衔住金得发亮的烟枪,深深啜了两口后,吐出一口浓烟。   “所以我才说这其中有诈!”阿布拏睁着一双不知是累极了,还是被烟熏得通红的双眼道,“昨日君上还给了他一大笔赏钱,那都能买栋豪宅了,小的认为……炎就是君上派来的探子,调查斗兽营的。”   “但这又说不通啊。”老头儿的眼睛眯起来,“他如果是探子,就应该和君上撇清关系,怎么还会去君上那儿领赏钱,闹得人尽皆知?”   “这……”阿布拏说不出来,便又换了说法,“老大,你也知道不管是祭司塔还是君上早就看我们斗兽营不顺眼了,我们占着国都这么大的一块地,养着数千人,还有那些驯化了的野兽,对他们来说,我们就是石漆桶子,指不定哪日炸了、烧光了王城……”   “我懂你的意思。”老头儿吐出一口浓烟,叹气道,“在君上的眼皮底下,放着一支不归他管的生力军,换做谁这心里都是不大舒服的。如果我是君上,一定会想办法整整斗兽营。不说把我们连根拔起,也要我们掉一层皮。”   “那老大的意思是……”   “你知道么?”老头儿突然道,“就在前日,卢奇还向我推荐过这异乡小子,说他的功力了得,会成为下届的榜首。”   “卢奇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就是揣把破剑教菜鸟,他哪有什么资格向您举荐,要我说,那位赫连乌罗就不错。”   “这赫连乌罗是从祭司塔里出来的吧,你怎么就不怀疑他有诈?”老头儿笑着问。   “我查过他的底细,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鸦灵术士,但他和猛兽有缘,可以说,我在困兽塔干了二十年,头一回见到这么轻松就拿住‘彪’的。”阿布拏还想往下说,但见着老头儿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住嘴了。   “祭司塔来了个能降大彪的鸦灵术士,死囚塔来了一个弑君小子……”老头儿吧咂着嘴巴,“这事情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您老的意思是,他们两个是一伙的?”这个事阿布拏可真没想过。   “那倒不至于,这异乡人我见过一回,眼神清澈,不像祭司塔那些摄魂勾魄的家伙,”老头儿看着阿布拏道,“我更不放心赫连乌罗,你得找人盯紧些,祭司塔里出来的哪怕是只瘸了腿的狗,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小的遵命!”阿布拏躬身道。   老头儿又吸了两口大烟,才道:“这事情总得一桩桩解决才不会惹人怀疑,卜鲁罕这么要面子,昨日被异乡小子耍得进了官府,被那么多人嘲笑,想必他的心里窝着不小的火气。”   “您老的意思是,让卜鲁罕动手?”   “如果那小子真是君上派来斗兽营的,卜鲁罕动手再好不过,”老头儿笑了笑,“一口气拔掉两枚钉子,总比弄脏我们的手好吧?”   老头儿早就看不惯“吃相难看”的卜鲁罕了,他还妄想当斗兽营的老大,真是痴人做梦。   这斗兽营里从不缺可以赢钱的斗兽士,卜鲁罕死了另寻一个厉害的便是。   只是卜鲁罕好歹是富商眼里的“摇钱树”,不能说砍就砍,总要避人耳目的,如今他和异乡小子结仇,可是给他们一个大好机会。   “您说的对!”阿布拏忙点头道,“就让他们两个斗个你死我活的。”   “你去吧,去给那卜鲁罕煽点风,让他的火烧得更旺盛些。”老头儿笑着道。   “小人这就去。”阿布拏见天色也亮了,便拱手道。   老大的主帐和卜鲁罕住的那间豪华大帐并不远,他似乎铁了心地要标榜自己在斗兽营里的地位,不但营帐占地极大,门口还种满花花草草,弄得像帝王行宫似的。   天才刚亮,帐篷内的灯火都还没熄灭。   院子里,一些低级杂役在照顾花园,或者帮卜鲁罕准备早餐,那张露天大桌上不是牛羊马肉,便是各式各样的酒。   大帐的门帘开启着,也无人把手,因为没人敢擅闯卜鲁罕的地儿,除非嫌弃命长。   卜鲁罕的帐内分为里外两处,外间见客,里间睡觉,这里外之间隔着一座象牙雕的大屏风。   此时,不知为何屏风竟然收起着,里间铺着兽皮的圆床一览无余。   阿布拏前脚一走进去,就看到一个披挂着华丽锦缎,衣不蔽体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床沿。   阿布拏吓了一大跳,这斗兽营里哪来的女人啊,再定睛一瞧,原来是花孔雀。   花孔雀看到有人来了,于是便起床了,媚眼如丝的瞅了一眼阿布拏,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阿布拏却消受不起这“艳福”,后背打了个寒噤。   浑身光溜溜的卜鲁罕原来也醒着,他从床里坐起来,斜眼瞅着面色不佳的阿布拏道:“一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那回事!我知道你憋着一肚子气,你甘愿就这样算了?”阿布拏故意怂恿着。   “你没见他有君上的赏赐?”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卜鲁罕就气得瞪眼睛、喘粗气,“谁、谁能动得了他,而且斗兽士之间不得私斗。”   “呵呵,”阿布拏笑了笑,提点道,“没错,是不可以私斗,但是场上就难说了。”   “你什么意思?”卜鲁罕扬起粗眉,问道。   “第一兽斗士有安排人选下场的资格,你忘了吗?”   “……我倒是真忘了。”他忙着在富商间周旋,忙着挑选惹眼的猛兽,却忘了这茬。   “你现在记起来就好。” 阿布拏也不留着打搅卜鲁罕了,只是道,“你放心,老大那儿也不想留着他。怎么说呢,到底是异乡人,留着斗兽营里,老大也不放心。”   言外之意,你就放手做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有斗兽营会帮着你解围的。   “阿布拏,有你这话,我自然就放心了。”卜鲁罕哈哈大笑,既然得不到异乡人,而且那异乡人还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就索性毁了他吧。   美人蕉   炎好久都没睡得这么舒坦过了,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想要趴着再眯一会儿,突然觉得这床褥子怎么摸着有点怪,滑溜溜、热乎乎的,有点像……人?   炎心里一惊,猛地睁开眼,便看到赫连乌罗满面惬意地睡在他枕边,还和他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什么啊,他怎么在这?”炎弹坐起身,二话不说就抬腿一踢,把赫连乌罗连同被子一起踹下了床。 第31章 斗兽名单   “咚!”好大一声闷响。   赫连乌罗“哎哟”叫了一声, 坐起身, 一脸茫然地看着床上的炎。   “怎么了, 炎?”   “你还问我怎么了?”炎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两个大男人挤一床被子, 你不嫌弃热啊?”   “哎……我怎么在你房里睡着了?”赫连乌罗左右张望,眼神看起来很无辜。   “对了, 这是哪里?”炎搔着一头滑溜溜的黑发, 忽然有些失忆了。   “美人蕉呀。”赫连乌罗从地板上爬起来, 揉着屁股道,“你忘了吗?你昨晚喝得烂醉, 连路都走不稳,还是我把你扛上来的。”   “有吗?”炎动了动脑子,只觉脑袋里像放烟火似的一片五颜六色,这不断放闪的画面有伊利亚吃火蚜蚁, 有一杯接一杯的葡萄酒,还有一盘又一盘的烤肉……   “乌斯曼。”忽然,炎叫道。   “啊?”赫连乌罗正在捡拾被子,他的手指一颤差点没抓住。   “我昨晚竟然梦见那家伙了。”炎更用力地揉搓着头, 像在自言自语地道, “该死的,这都是什么梦啊。”   “炎, 你还好吧?”赫连乌罗小声地问,把被子放回到床上。   “还好是你啊, 赫连乌罗。”炎看着他道,“要是醒来见到的是那个家伙,想必这里要发生血案了。”   “炎,你怎么知道这里发生血案了?”赫连乌罗惊讶地道。   “什么?真有血案?”炎从床里飞快地爬起身,他穿着一条裤衩,大约是赫连乌罗给他换上的,再闻闻身上香喷喷的,应当是洗过澡,不用想也知道是赫连乌罗帮他洗的。   “就是昨晚美人蕉来了两个贼,一个被抓住一个逃了,闹得可欢呢。”赫连乌罗笑着道。   “是么,可惜我睡太沉了,什么动静都没听到,要不然我也能去抓贼。”炎去找衣服,结果发现他的亚麻衣晾晒在木棍上,便问,“这也是你帮我洗的?”   “是啊,顺手洗的。”赫连乌罗道。   “洗得好干净呀,就像新的一样。”炎很高兴,穿上它后,走到赫连乌罗身边道,“真是对不起,你照顾了我一宿,我还踹了你一脚,真是不应该。”   “没事,我长得结实,随便你怎么踹都没问题。”   “你这个人,”炎笑着看着赫连乌罗道,“怎么这么有意思。”   “炎,这个有意思能具体解释一下吗?”赫连乌罗讨教般地问。   “这个嘛……就是有趣外加很好的意思。”炎想了想道,“你很细心又风趣,还什么都懂,也不会事事计较,可以说,你满身都是优点。”   “那你觉得会有人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我知道了,你是担心你这副鸦灵术士的模样会吓到姑娘家吧?”炎笑了起来,拍了拍赫连乌罗的肩头,“你放心吧,我要是姑娘家就选你嫁了,这人可不能只看外……”   炎话还未说完,突然就停住了。   赫连乌罗想要说什么,炎抬手示意:“嘘。”   “门外有人。”   赫连乌罗肃然而立,炎像猫儿似的蹑足走到门后,抓住门便一把拉开。   “哎哟!”   有人骨碌滚了进来,竟然是伊利亚!   “伊利亚,你在干什么呢?”炎很吃惊地问。   “炎、炎……”伊利亚满面通红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炎一眼后,又看向赫连乌罗,赫连乌罗冲他微微一笑。   伊利亚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是紧张的。   “炎,都快到中午了,你还没起,我就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伊利亚继而看着炎道,“但又怕打扰了你休息,所以就在门外等着。”   “什么?都中午了!”炎一脸的惊讶,“我竟然一觉睡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么晚回斗兽营会不会被处罚。”   “别人有可能,你的话应该不会吧。” 赫连乌罗微笑着道,“毕竟我们昨天出来时,都没人拦着。”   “希望是这样。”炎点头道,“好了,我们下去结账吧。哎,这里的葡萄酒劲道太足,我昨天真是醉得一塌糊涂,多亏你们两个照顾我。”   “来,先喝些水吧。”赫连乌罗倒了一杯清茶给炎,伊利亚则忙着整理床褥。   等收拾好东西,三人一起下楼,伊利亚还执意走在炎和赫连乌罗的身后,就像他们的侍从一样。   炎不由回头问伊利亚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要在平时,伊利亚早就叽叽喳喳地说上了,比如昨日的烤肉如何如何好吃。   “他这是怕结账,所以躲在我们后边。”赫连乌罗小声笑道。   炎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伊利亚,我真是小看你了,竟然还有这等心机。”   “我穷嘛。”伊利亚哂笑道。   “知道你穷,就放心吧,”炎豪爽地道,“我是不会让你付账的,不是有西凉王……”   “什么,炎你知道了?!”本就紧张着的伊利亚顿时瞪着炎,他昨晚是一宿没睡,在烤肉盘前坐立难安。   想到炎醉得稀里糊涂,又被君上扛上楼,就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君上霸道,向来是随心所欲之人,而炎……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伊利亚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君上难得有机会可以与炎共度春宵,他应该替君上高兴才是,可是这心里堵得慌。   还觉得炎一直被蒙在鼓里,实在可怜。   可他又万万不敢打搅君上的兴致,只能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后来他隐约听到了雪鹰的鸣叫声,觉得稀奇,怎么雪鹰也在这?君上特意要来美人蕉,还带着雪鹰,是在做什么?   他想不明白,只是觉得今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睁着眼睛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他是再也等不及地冲到楼上,想要看看炎怎么样了,结果炎的房门紧闭,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他还没醒,还是……伊利亚又不能冒然推门进去,只能蹲在门口听墙角了。   听到炎中气十足地嚷着什么,两男人挤一起不热之类的话,伊利亚不觉就笑了。   看来昨晚并没有怎么样,要不然炎现在可不会还有心情“吵架”。   不过这也说明君上对炎是认真的吧,就算有机会,也没有把炎当做是□□愉的对象。   伊利亚还来不及开心,就又意识到另外一点。   这样的君上对伊利亚来说很陌生,因为君上从未对任何人这般上心过。   伊利亚这才舒坦的心里又泛起刺痛感,他真心觉得历经了这一晚,寿命都要短几年,因为这心情起伏实在是太大。   现在炎又说什么西凉王,难道他知道了?……   “我说错什么话了?”炎看着伊利亚的脸色不太好,有点担心。   “炎,你刚才想说什么?”赫连乌罗柔声问道。   “我吗?”炎轻搔了一下脸颊道,“我刚才想说有西凉王这个冤大头付账呀。”   “啊?”伊利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炎说的是这些钱都是君上给的。   “可不是么?”赫连乌罗笑了笑,很开心的样子。   伊利亚看看炎又看看赫连乌罗,暗暗抹去手心里的汗。   三人来到一楼,没想到一楼乱得很,焦夫人正与官差说话,好些地方有士兵把守。   客人们一早就跑光了,敢情就剩下他们这三人了。   昨晚美人蕉遭了贼,闹出人命不说,还牵扯出一桩石漆走私大案。所有人都知道君上有多讨厌民间走私石漆,向来是严刑处置的,所以焦夫人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炎本想找她结账,但被凶神恶煞的官差拦住,催促他们赶紧走,别妨碍办差。   炎便留下一些钱在柜台上,隔着门听到焦夫人在里边嚷嚷:“我怎么知道那些石漆打哪来的?你们怎么不去追查那头野兽呀,可把老娘吓死了……”   “我刚才不是问你那野兽长什么样,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什么星星那么大的眼,怎么可能。”官差则大声驳斥着焦夫人,“你别妄想转移视线,那么多石漆堆在你的库房里,都能炸掉半座城了,你会不知道怎么来的?”   “野兽?”炎暗想着,“这美人蕉里也会有野兽出没吗?”   可他昨晚真的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有的只是……乌斯曼。   炎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赶紧忘记那个……春色无边的梦。   “怎么了?”赫连乌罗问,“头疼?”   “只是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别来这儿了,”炎皱眉道,“这地方邪门的很。”   “因为野兽?”赫连乌罗问道。   “不,因为……”春梦二字炎说不出口,转而道,“因为喝酒误事,我们买些牛肉馕饼回去吃吧。”   “嗯,这次就由我来请客吧。”赫连乌罗跟在他身边。   “好呀、好呀。”伊利亚在后方蹦跶着说,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管赫连乌罗说什么,他只管点头说好。   以至于炎都怀疑,昨晚伊利亚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是赫连乌罗帮他摆平,要不然他能突然对赫连乌罗服软?   不过,在炎想着伊利亚到底惹了什么麻烦事之前,他自己就陷入了一个更大、更棘手的麻烦中。   “怎么这么多人?”伊利亚嘴里咬着新鲜出炉的牛肉馕饼,回到斗兽营的铁栅大门前,看到好些人围在那里看热闹。   “是下一场比赛的名单贴出来了吧。”炎道,他初入斗兽营时就见过大门前用铁丝扎着一块大木板,上面用绿色的笔写着好些西凉文字。   一开始炎还以为是入营规则之类,后来才知是要参加下场比赛的斗兽士的名字。   这名单每隔十日更新一回,而直到下一轮名单更新,这上面的名字才会撤换。   在比赛中死亡的斗兽士名字就会用红笔勾去,所以到了下一轮比赛需要撤换名单时,就能看见这板子上划了好些红杠杠,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能留下来的绿色名字,就是观众心目中的斗兽英雄,下注赌他赢的人也会有许多。   “这次怎么提前公布了,不该是明天才有的名单么?”伊利亚两三口吃完馕饼,想要挤进去瞧个清楚,但围观的人太多了,他被阻挡在外。   好在赫连乌罗个子高,不需要往前挤也能看得见。   名单还挺长的,有五十号人。   但是相较于上千的斗兽士,一轮比赛有五十号人并不算多。   当赫连乌罗专注地看着比赛名单时,一位路人从炎的左肩匆匆挤过,并往炎的手心里塞了一截碎布条。   “哎?”炎愣了愣,但没有立刻摊开手瞧,而是把布头攥在手心里。   那人若想行刺他,便会用匕首,但用的是布条,显然只是想通风报信。   “淳于炎?”赫连乌罗突然念道。   “嗯?”人这么多,还挤来挤去的,炎以为赫连乌罗是找不到自己了,便摇了摇手道,“我在这。”   “下一场有你。”赫连乌罗伸长手臂,指着名单上的最后一栏。   这“淳于炎”三个字写得特别潦草,就像匆忙加上去似的。   “真的是炎啊!”不等炎开口,伊利亚就先慌张地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第32章 沈方宇   “就是啊!这异乡小子才来斗兽营没多久吧。”周围,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 但是在抱不平, “怎么就可以上场去。”   上斗兽场意味着可以赚大钱,那些在这儿等了许久都没排上位的斗兽士们自然不乐意了。   尤其炎本人还在这里,于是他们纷纷调转身来, 吹胡子瞪眼的质问炎了。   “这排行榜上的名单是卜鲁罕排的吧,他可是第一兽斗士, 有挑选对手的资格。”有人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小子, 你是不是给卜鲁罕睡了呀!要不然他能那么好心, 送你下场?”一身高马大的年轻人更是气咻咻地瞪着炎。   “你才被他睡了呢。”伊利亚是一蹦三尺高,与那人互相揪着衣领子, 看上去要大干一架。   “我还怕你这臭小子不成!”那人抓着伊利亚的脖子,像要一把掐死他似的。   炎伸手过去,利落的一记手刀,正劈中那人的手腕。   “哎哟!好疼!”青年哀着撒开伊利亚, 举着完全耷拉的右手惨叫道,“他、他把我的手打折了!”   “没折,脱臼罢了,”炎把指关节捏响了, 微笑道, “不过,你要是再瞎嚷嚷, 我让你的脑袋也错个位如何?”   “你……要不是斗兽营里不允许私斗,老子才不会放过你!”青年有些怕了, 但嘴里不甘示弱,骂骂咧咧着退出人圈。   赫连乌罗穿着鸦灵术士袍,黑魆魆的模样本就够诡异了,他还给众人送上一道不知所谓的微笑。   就像被死神打了招呼,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明显是不想招惹赫连乌罗。   但很显然的是,炎和赫连乌罗是一伙的,他们嘴里说着“不公平!这是在作假!”可谁也没有胆子去找卜鲁罕要说法,只是瞪了两眼炎后,就又去看名单了。   “都什么玩意。”伊利亚依旧愤愤不平,“欺软怕硬!”   “罢了,我们也没吃亏。”   “这还叫‘没吃亏’呀!你的名字都写在上头了!”伊利亚忧愁道,“炎,这下斗兽场就是九死一生,他们是掉钱眼里了,巴巴地赶去送命,你……”   “你忘了我们当初为何来这里?”炎璨笑道,“只要赢了,我们就能脱去死囚的身份,那西凉王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可是……这卜鲁罕也太坏了,居然这样暗算你。”   “不,他没有暗算我,”炎眯眼笑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什么?卜鲁罕能听你的?”当伊利亚一脸惊奇的时候,一旁的赫连乌罗啪的一击掌道:“厉害,这可是现实版的‘一子解双征’。”   “咦?”炎顿感稀奇地看着赫连乌罗,“怎么你连大燕的棋局也懂吗?”   “我只是略懂皮毛。”赫连乌罗微微笑道,“一子解双征是大燕古棋局上的名局,在巧妙处落子,可同时解除两块被困的棋子。”   “你都快倒背如流了,还略懂皮毛,你这术士也太谦虚了吧。”炎笑着说,并想,赫连乌罗懂兽医又了解棋局,可见生平所学不少,并非如他说的那般只懂“吃饭”而已。   如果他是大燕人就好了,就能招入亲王府,为自己和皇兄效力了。   “等等!我还是没听懂!”伊利亚依旧是一脸糊涂,挠着脑袋问,“什么子不子的,你们说的还是不是西凉话?”   “我来解释一下吧。”赫连乌罗说道,“炎被困在斗兽营里,左边是卜鲁罕的恶意纠缠,右边是想要离开斗兽营却没法离开。因为他身为新入营的兽斗士,不能立刻上场比赛。”   “这我知道啊。”伊利亚点着头。   “所以炎利用‘王钱’这一招,既震慑住了卜鲁罕,让他不敢再随意纠缠,又成功的激怒了他。   卜鲁罕想要报复炎,必然会使出最阴狠的一招,那就是让炎下场比赛。可他恐怕没想到,那正是炎求而不得的事吧。对于炎来说,两边的困局可以一次解决,便是一子解双征。”   “哇啊!”伊利亚终于听明白了,很是佩服地看着炎,“原来这都是你设计好的!”   “诚然,我没想过卜鲁罕会这么按捺不住,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就把我搁名单上了,我还以为他会做做样子,拖上一、两个月的。”炎微笑着说。   “可是炎,去斗兽真的没问题吗?”伊利亚又担心起来。这炎要在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君上绝对会让所有人陪葬的。   虽然他很喜欢君上,愿意为君上赴死,可没想过要给炎殉葬呀。   而且退一步讲,就算不用殉葬,伊利亚也不太想让炎出事,他觉得炎挺好的,又风趣又善良,非常好相处,比他第一次见到炎时的感觉要好多了。   伊利亚还记得他第一眼见到炎时,觉得炎很漂亮,是那种充满大燕风情的漂亮,但是炎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像是心里藏着许多了不得的心事。   现在的炎有说有笑,充满着斗志,看上去开朗多了。   “伊利亚,你放心吧,”炎用力一拍伊利亚的肩头,“我与你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既然要上场去比试,自然不会忘记带上你的。”   “不、不是吧?炎……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功夫。”伊利亚突然笑不出来了,“我上场只会拖你的后腿,给你添堵,要不……你再想想清楚?”   “呵……”赫连乌罗突然笑了。   “什么?炎,你在吓唬我对不对?”伊利亚这才反应过来,追问着炎。   炎笑了:“当然了,就你这小模样,给老虎塞牙缝都不够,我带你下场干什么。”   “幸好、幸好。”伊利亚夸张地拍抚着胸口,他刚才吓得可不轻。   “炎,就由我陪你去吧。”赫连乌罗毛遂自荐道,“我既擅长驯兽,也略通医术。”   “嗯,我正有此意。”炎看着赫连乌罗,“其实我对斗兽比赛什么的还是不大了解,你既然是驯兽师,那我自然得好好向你讨教一下。”   “好说。”赫连乌罗笑着点头。   “我们进去再说吧。”伊利亚注意到他们一直站在大门口,怪惹眼的。   “好。”赫连乌罗走在前面开道,还有好些人挤在门口看公告。   炎走在最后一个,他抬手像是要推开面前的人群,却是摊开手心,看着那截残破的布条。   “小心……”因为布条叠成一团的关系,中间的字迹晕开了,有些黑乎乎的,炎仔细一看,上头写着,“小心……西凉王。”   是大燕字!   这字虽然用炭笔所写,但一笔一画仍旧如毛笔所书,笔锋凌厉,透着一股习武之人特有的劲道。   “沈方宇?”炎觉得这字眼熟,猛想起这不是沈方宇的字迹么。   之前,在沈方宇临摹出使公文的时候,先拟了一份草稿来给他过目。   当时炎还猛夸他的毛笔字写得苍劲有力、宛若游龙,是特别地好呢。   后来,他还看着沈方宇模仿着皇兄的笔记,写下一道永和亲王奉旨出使西凉的“御笔”公文。   沈方宇临摹的能力也很强,只是炎依然能看出这是假的御笔。天底下,唯有景霆瑞模仿皇兄的字迹可以做到真假难辨,且连皇兄自己都认不出来。   炎认为西凉王肯定认不出皇兄的字迹,沈方宇的临摹足够蒙住他了。   “……小心西凉王吗?看来沈方宇已经知道我被西凉王关进死囚塔后,又落到斗兽营里受苦了。”炎原本还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有努力照顾好自己。   而且他身边还有新结识的朋友,伊利亚和赫连乌罗,他们教他认识西凉文字和风土人情,日子过得还算热闹,但突然看见大燕字,炎心里泛出一阵酸楚,竟有了浓浓的思乡情。   他吸了吸鼻子,憋住那直涌上眼睛的酸楚劲,并想道:“这沈方宇也真是的,小心西凉王,这还用得着他来传纸条吗?要小心乌斯曼不是明摆着的事!”   炎都有些被沈方宇弄懵了,沈方宇冒着这么大风险现身,就为给他提个醒?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布条要是叫人发现了,反而会惹上大麻烦。   毕竟上头提到了西凉王。   炎觉得这沈方宇办事太不牢靠了,一边想一边把布条放手心里揉搓两把,这木炭粉写的字就立刻化了,白布条变成灰布条,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炎把它丢开,伊利亚和赫连乌罗见他没跟上来,正回头找他的人呢。   “我在这。”炎招手道,朝他们跑了过去。   沈方宇站在街角,脸上贴满浓密的假胡须,一身花花绿绿的土布,俨然是一位贩卖粗布的西域游商,目送着淳于炎像只兔子似的蹦跳着进了斗兽营。   “难不成亲王殿下早已知晓赫连乌罗就是西凉王?”看到这一幕,沈方宇不免惊讶,他还以为亲王看到布条会很吃惊,转而回头寻找自己呢。   可是他在这里伸长脖子盼着望着,也没盼来亲王的一次回眸,反倒见他更开心地去找“同伴”们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沈方宇重重点头,“亲王殿下果然是目光犀利,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知道西凉王假扮成赫连乌罗,潜入斗兽营。”   沈方宇是万分地佩服,看来亲王殿下并不总是乱来嘛。   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来一点。   沈方宇是四天前来到丹炀的,走的是和亲王殿下一致的路线——趁夜翻越那高耸的城楼,偷潜而入。   虽说他知道自己不该离开使团,但心里始终放不下永和亲王。这位从公主凤驾中一脚踏出,把他惊得七魂没了六魄的亲王殿下,总是在他的眼前晃荡。   毫不夸张的说,沈方宇真是白天想着亲王,晚上睡觉还梦见亲王那张言笑晏晏的脸。   生怕亲王孤身一人吃亏受苦,沈方宇没法耐着性子等所有人都止住腹泻了再赶路。此外正因为他担忧亲王,饭吃得少,反而没得上腹泻。   自从认为使团集体上吐下泻是有人在使诈以后,沈方宇连番派人去丹炀探查亲王的下落,这派出去的人也是铁鹰剑士,善于乔装和隐匿踪迹,一路混到皇宫里头。   根据他们回报,永和亲王夜袭西凉王差点丧命,被押去了死囚塔,后来又去了斗兽营。   起初,沈方宇还道给大燕使团下药,阻碍使团抵达丹炀的是西凉和大燕共同的敌人,哪知就是西凉王本人!   这让沈方宇大为吃惊,越发担心起亲王殿下的安危,他不明白西凉王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是有意挑起两国战争?还是生气亲王半夜行刺之举,但又碍于两国的关系,不能公然杀了亲王,所以处处为难亲王殿下,想要暗下杀手?   不管怎么说,沈方宇都不能让亲王殿下继续留在斗兽营里了,他正想要找机会带亲王殿下离开,却意外发现赫连乌罗这个人不简单。   因为每当他潜入斗兽营,想要接近亲王殿下的时候,这赫连乌罗总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亲王殿下从他盯梢的视线中移走。   这让他错失好几次与殿下联系上的机会。   于是沈方宇注意到了赫连乌罗,想要知道他是故意把殿下拉走,还只是凑巧罢了。   沈方宇可以说是使出浑身解数,把各种跟梢、潜入的看家本事全用上了,这才发现原来赫连乌罗就是西凉王乌斯曼。   这谜底得以揭晓,却让沈方宇除了更加吃惊与更加困惑以外,想不到任何的答案。   这西凉王到底想要对殿下做什么?难道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不管如何,提醒亲王小心“身边人”要紧,沈方宇正打算再次接触亲王殿下,但没想到殿下和赫连乌罗去……青楼了。   随行在后头的还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刺客,这种状况让沈方宇有点头疼,他是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事急从权,静观其变?   这位亲王殿下可真是一点都不让他省心,连想要带走他而已都弄得如此复杂。 第33章 晴天霹雳   但抱怨归抱怨, 沈方宇依然牢牢守在美人蕉的外面, 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有好几个妓院的姑娘还和他买了土布。   既然那两人是刺客, 自然是要趁夜行事的,他们行刺的时机和沈方宇预料的差不多,只是他没想过会突然冒出一头大到可怕的狼。   说起来, 前去丹炀探路的手下也曾上报过,他们几次想要潜入西凉王的寝宫都无功而返, 全因那儿守着一头巨大无比的狼,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庞大且凶恶的狼, 根本无从下手。   沈方宇上回跟着西凉王潜入王宫时就没敢贴太紧,远远的是望见过一大团白毛匍在地上, 但没想到近距离看着会有这么大。   但既然西凉王的守卫狼在这里,那是否意味着他早就知晓有刺客?如果自己贸然现身,会否打草惊蛇,反而坏事?沈方宇掂量了一下情况后, 决定按兵不动。   这之后的事情就简单明了了,两个刺客一个被狼咬死,一个侥幸逃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西凉王故意放走的了。   然后还引来官兵追查青楼里走私石漆一事, 趁着美人蕉里鸡飞狗跳, 一片混乱,他溜了出来, 揣着几块土布去斗兽营的门口蹲守亲王殿下。   瞅准西凉王被大门前的比赛名单吸引了注意力时,沈方宇扯下一条碎布, 用木炭笔匆匆写道:“小心身边的西凉王。”并把它折好,趁乱塞入亲王殿下的手心里……   但没想到亲王早已知晓西凉王伪装成赫连乌罗的事情了。   “殿下,您万事小心。”沈方宇此时已经看不见淳于炎的身影了,但他的指尖上仍留有亲王掌心的温度,他右手轻轻握拳,暗暗叹道,“不管如何,哪怕要与整个西凉为敌,卑职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一只白鹰立在沈方宇身后的房顶上,被世人称之为“千里眼”的鹰目居高临下地盯着沈方宇,直到一声鹰哨响起,它才拍拍翅膀飞走了。   晚霞笼罩下的玥琅宫宛若一座天然的晶石矿,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   成群的白鹡鸰掠过宫殿廊间,那如波浪摇曳般的飞行路线,使这些黑白相间的鸟雀像在五彩晚霞里冲浪似的,格外的快活。   霜牙眯着眼,十分懒散地趴在帝王寝殿的露台上,与外头活泼的鸟雀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道黑影突然斜射在地上,与霜牙那山一样的身姿重叠在一起。   霜牙倏地抬头,瞧见了那正从外檐翻下来的人。   “哎!”   那人跳下来时差点就踩到霜牙的背上,他及时往边上一跃,才轻巧地落到地上。   “呜呜~!”突然来了个人,可把霜牙激动到眼里都闪着泪光了,它眼里印着五光十色的霞光,以及那个一身黑的鸦灵术士。   “乖,别叫。”乌斯曼安抚道,“你怎么躺在这里,是在等本王?”   “还有臣下。”济纳雅莉突然出现在乌斯曼的身后,她孤身一人,并未带任何侍从。   “你怎么来了?”乌斯曼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未卸掉装扮,便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霜牙是从外边回来的。”济纳雅莉回答道,“如果您在殿内,它是不会外出的。”   霜牙解决完刺客后,就先行一步回皇宫了。   “济纳雅莉……”   “君上。”济纳雅莉单膝跪下了,一脸诚恳地道,“臣下知道您与大燕亲王的事是您的私事,臣下不该过问,但您毕竟是西凉王,是臣下誓死效忠的君上。您可以责骂、甚至处罚臣下多管闲事,但臣下不可以至您的安危于不顾……”   “好了。”乌斯曼抬手打断道,“本王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本王自有分寸,起来吧。”   “是,君上。”见西凉王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决绝,济纳雅莉站起身,微微一笑后问道,“不知君上这些日在斗兽营里玩得可还开心?”   “还算过得去,炎对本王不错,还说如果他是姑娘家,就愿意嫁给本王。”乌斯曼颇为得意地笑着,还伸手揉搓霜牙的大脑袋。   “喔……”济纳雅莉点头,沉吟着。   “你这声‘喔’是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吧。”   “君上,其实……”济纳雅莉犹豫着,这件事君上应该能发现的,怎么就没意识到呢。   “到底什么事?”乌斯曼亲了亲霜牙雪白的脑门,可把它给乐坏了,站起来就要乌斯曼抱抱。   “你太沉了。”乌斯曼一本正经地对霜牙道,“本王的胳膊还要留着抱媳妇呢,被你压坏了怎么办。”   “君上,那大燕亲王只把您当成是鸦灵术士吧。”济纳雅莉小声道,乌斯曼还抱着霜牙的脑袋呢,忽然就浑身僵硬住了。   眼瞅着气氛不妙,济纳雅莉赶紧转移话题:“那什么,霜牙兴许是兽宝汤喝多了,有些闹腾,您或许该给它张罗一门亲事……”   “济纳雅莉,”乌斯曼瞪着她道,“以后若没有重要的事,你就别在本王面前晃荡了。”   “这个……还请君上开恩!”济纳雅莉忙道。   “罢了,你下去吧。”乌斯曼打发走济纳雅莉,对于自己怎么就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感到匪夷所思。   应该说成为赫连乌罗后,炎看到他就不再瞪眼睛了,还能笑着与他说话。这样的炎很可爱。而且炎总那么好奇这个、好奇那个的,他忙着给炎作答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想到其他的事啊。   “可不能让炎喜欢上赫连乌罗。”乌斯曼发现他给自己挖了一个极大的坑,本想借着赫连乌罗的身份化解两人之间的误会,可眼下看来,这误会是越结越深了。   “要不,再把这张假面弄得丑陋一点,让炎一看到就倒胃口……”乌斯曼思忖着,“不,这行不通,炎又不是那种看脸行事的肤浅之人……把这张‘脸面’弄坏了,弄不好还会激起他的同情心,对赫连乌罗就更加好了,那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唉……我这算是在吃自己的醋吗?”乌斯曼无力地垂挂在霜牙的背上,“霜牙……本王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霜牙也不叫唤,就驮着乌斯曼慢慢走进寝殿内,朝着那摆满大大小小宝盒的壁柜去了。   然后它用嘴咬开其中一扇柜门,从里边叼出一只精巧的放丹药的锦盒。   这是救命的药,大约是乌斯曼念叨着没药救,所以霜牙就去开药箱了吧。   “乖,你还真懂本王的心思,不枉费本王辛辛苦苦的把你拉扯大。”   乌斯曼原本回来这一趟也是为了取这“雪参丸”,炎与凶猛的野兽撕斗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雪参丸是祭司塔耗费十载,用神女峰的千年雪参,加上虎胆、豹心、寿胎草等百余种名贵药材提炼而成。它能补五脏、定魂魄,是救急症于即时,挽垂危于顷刻的灵丹妙药。   乌斯曼登基之时,祭司塔送来三份贺礼,这雪参丹便是其中之一。   “霜牙,你放心吧。”乌斯曼把药盒收进衣袖内,轻抚霜牙的大脑门道,“本王这次去斗兽营定会追个媳妇回来,还有你,本王也会给你寻个媳妇的,我们都会有媳妇的。”   霜牙把脑袋往乌斯曼的手心里拱,嘴里还呼噜呼噜的,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当炎被“公告”成为下一场斗兽比赛的正式人选后,斗兽营就给炎准备了一间紧挨着斗兽场,且十分宽敞的帐篷居住。   还是阿布拏带着炎和伊利亚去的新帐篷。   帐篷里摆着一张堆满武器的长木桌,乍看琳琅满目,无外乎是斧头、长刀、流星锤等等,有的武器太大,比如盾牌,桌子上搁不下,就放地上了。   “还有鞭子?”炎看到一条油黑发亮的软皮鞭,握在手里用力拽了一下,说道,“这鞭子适合赫连乌罗。”   “对呀,他是驯兽师。”伊利亚立刻道,“本事可好了。”   “伊利亚,你是在美人蕉那儿吃错东西了吗?”炎感到稀奇地看着他,“怎么你今日对赫连乌罗是赞不绝口?”   “我哪有一直夸他。”伊利亚把玩着匕首,“炎你别乱说。”   “我乱说?”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较真起来,“就之前,赫连乌罗说要去一趟茅房,你先问他要不要草纸,然后又夸他说,你的肠胃可真好啊~。你不觉得你对他,突然好过头了吗?”   “大、大概是因为我之间对他不太好,”伊利亚脸红了,“但是我现在发现他人挺好的,所以就想补偿一下之前对他的不好。”   “你大可不必如此,赫连乌罗不会计较这些,”炎微笑道,“你这么恭维着他,反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会注意一下的。”伊利亚说道,“不过炎,你很在乎赫连乌罗嘛。”   “因为他是个很不错的人。”炎一笑道,“与人为善,不会计较个人得失,也没有因为我是异乡人就区别对待,他是一个值得深交之人。”   “炎……”不知为何,伊利亚的神情突然有些黯淡。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眼神很不好使?”伊利亚试探地问。   “眼神?”炎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没问题呀。”   “我说错了,”伊利亚歪着头看着炎道,“是你的脑袋不太好使,太迟钝了。”   “伊利亚,你找打呀?”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手里正握着一把大砍刀呢。   “啊!”伊利亚这才察觉不妙,赶忙从地上抢过盾牌护在身前。   “正好,陪我练练这把刀。”炎二话不说,就冲他的盾牌直劈下去……   “这是怎么了?”赫连乌罗掀开帐帘进来,正巧看到炎举着大刀在“追杀”伊利亚,伊利亚举着盾牌,绕着长桌是跑得气喘吁吁,极其狼狈。   “君……”伊利亚看见赫连乌罗差点叫漏嘴,他急急停住又差点咬到舌头。   “君?”炎看着赫连乌罗。   “君?”赫连乌罗一脸不解的模样,还望着瑟瑟发抖的伊利亚。   “君、君不见……我在被追杀吗?”伊利亚满头大汗地道,“你快来救我呀!”   “哦,”赫连乌罗走到桌边,拿起一柄长矛递给炎:“你手里的砍刀太短,可劈不到他,还是换这个吧。”   “……你、你们两个!”伊利亚浑身哆嗦着,“好,我走!”   伊利亚说完咚的丢下盾牌,还真的跑出去了。   “真走了啊?”炎放下长矛,看着帐帘外,忽地,伊利亚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对炎伸手道:“给钱。”   “干什么?”炎问。   “我要去买晚饭,今天大食堂不开,我得去外边买吃的。”   “拿去吧。”炎给了伊利亚不少钱,“别乱吃东西,小心拉肚子。”   “知道了。”伊利亚说完,就又一溜烟跑了。   炎笑着摇摇头,继续挑拣桌上的兵器,赫连乌罗靠近他道:“怎么样?”   “你认为呢?”炎拿起一把长剑,这剑刃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真不知是从武器仓库的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古董货。   赫连乌罗看着皱起眉头:“这还能用么?”   “当然不能。”炎的食指抚过刀刃,却一点事也没有,可见这刀钝得不行,“他们这是朽木搭桥,存心害人。”   “炎,我听伊利亚说,你是大燕的亲王。”赫连乌罗轻声道,“那你为何不向西凉王禀明身份,让他救你出去。你现在可是要下斗兽场,西凉王不会对此视而不见的。”   “看来伊利亚当真没再把你当外人了。”炎笑了笑,把刀放回木桌上,“可是赫连乌罗,你以为西凉王会不知道吗?” 第34章 一次约会   “炎, 这……”   “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是知晓的。”炎顿了顿道, “说不定他还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把这原本就很混沌的斗兽营搅得更加污浊,看我在里面苦苦挣扎还以此为乐。”   “怎么会,西凉王他可是一国之君, 而你贵为大燕亲王,他怎么舍得……”   “舍得?哈哈。”炎不禁发笑, 还道, “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在大燕时, 我就被他‘舍得’过一次。”   要不是景霆瑞没真的下手杀了他,想必他早已投胎转世了, 哪还能与西凉术士待在一起,讨论怎么斗兽。   “炎,其实我……”赫连乌罗想要说什么。   “对了,赫连乌罗, 我能自己出去买武器使吗?”炎忽然问道。   “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去吧。”   “现在吗?”   “就现在。”赫连乌罗点头,“我认识一家不错的武器铺。”   “好。”炎看着他,“我们走。”   夜幕初临的丹炀城, 不论宽街窄巷皆是烛火辉煌, 白日里高高挑起的用来遮阳的巨型幕布全都收拢起来,露出成片的夯土筑墙、毡蓬结顶的土屋。   这些土屋高高低低、亲密相连, 有涂满花花绿绿的彩漆,装着透雕花纹的琉璃窗, 也有灰不溜秋、毫无遮挡的土胚窗洞。   透过那些窗洞,炎偶尔能望见在里面吃喝生活的一家老小。   临街的土屋也是商铺,卖土布的、卖吃喝的、卖牛油羊油的,什么都有。   炎和乌斯曼一前一后地走在这细沙铺地的街市里,随处可见斑斓的人间灯火,但只要抬头便是一道璀璨无比的星河,这天与地仿佛挨得极近,摘星也似唾手可得。   “这真有意思。”炎是出来买兵器的,可是被这深蓝星空下的繁华街市所吸引,时不时抬头看看天,再逛逛街,就跟个孩子似的。   “炎,在这边。”赫连乌罗倒没忘记出行的目的,他站在一家热火朝天的兵器铺的门口,冲炎招手。   “来了。”炎快步走过去,店名就写着“冷兵器”三字,赫连乌罗笑着解释道:“在西凉,像要用到石漆、火药的就都是火兵器,其他的一概称之为冷兵器。”   “明明就火得很。”炎笑了笑,因为店门口架着一大口炉子,边上还竖着根不断冒烟的大烟囱,光着膀子的壮汉正乒乓作响地在打铁。   炎驻足看了一会儿,工匠抡捶的功夫不错,这锻造的铁烧得通红,一看便知用的都是好料。   “进去看看吧。”赫连乌罗道。   “好。”两人进入店内,墙壁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都是铜铁之器,有锄头、铁锹,也有砍马刀、长、、枪、大锤等,除去西凉特有的兵器外,连大燕国的戟、斧、钺、叉都有。   “真的好齐全。”炎拿起一把长剑看了看,剑刃平直,还挺重手的,果然是用料扎实。   “这把精铁剑要多少钱?”赫连乌罗问正在柜台上算账的老板。   “客人,您……”老板年过五旬,乍看到赫连乌罗便笑着想要招呼,然后他看到了炎拿着剑在试。   “你们……去别家看看吧。”老板的脸色突然变了,从热情一下子坠入冷漠,还道,“这店里的东西都有人定了。”   “什么?”炎有些吃惊地看着老板,“这么多兵器都被订走了?”   “对,这里小到一根铁钉都被人订走了。”老板一边说,一边挥手赶人,“你们还是去别处看吧。”   “怎么回事,竟然都被买走了?”炎不禁纳闷,但还是和赫连乌罗一同走了出来。   不远处还有一家打铁铺,当然规模要上小许多。   炎朝那家店径直走去,乌斯曼快步跟上。   店里卖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羊毛剪子、锅碗瓢盆,还有一些剁骨刀、菜刀。   没有炎能用的武器,但这些羊毛剪子做工不错,握把处都包了一层羊皮,捏着挺舒服的。   炎拿在手里看了看,那低头在缝羊皮袄的年轻掌柜才抬头看了炎一眼,就像吓了一跳似的,手里的粗针都掉了,还偏偏滚到炎的脚边。   炎捡起它,递回给青年。   青年显得局促地笑了笑,然后道:“这位客人,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用的……”   “我还没说我要买什么呢。”炎眨了眨眼睛,感到奇怪地问。   “这……反正就是没有合适的,你看,我这还忙着呢。”青年说完这话,就不想再搭理炎了,继续低头捣腾那件羊皮袄子。   炎转身走出小店,望了望两边的街市。还有一家卖马镫、马嚼子的店,老板就站在门口朝着剪刀店里张望,看到炎出来,他做贼心虚似的赶紧转身,装作在整理店门口的马具。   炎心下了然,赫连乌罗上前,微笑道:“炎,在前面有一家不错的奶茶铺子,做的骆驼奶茶香酥可口,要不,你先去那坐会儿,我……”   “你是不是打算单独去铁器铺碰碰运气?”炎看着赫连乌罗,微微一笑道,“确实,如果只有你的话,他们应该会卖给你的。”   “炎……”   “走吧。”炎走在前头。   “去哪?”   “回斗兽营。”炎拧眉道,“是我太蠢了,他们既然不让我用好的兵器,又怎么会让我买到好的兵器。”   “炎,”赫连乌罗拦住了炎,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你跟我来。”   “哎?去哪里?”炎被赫连乌罗拉着,走出熙熙攘攘的街市,又贯穿过好一片的宅子,这灯火是越来越稀少,反之,星光越来越亮,像在头顶撒了一把碎钻。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毫无人烟,被大片的黑压压的芦苇和浅浅的水洼包围的湖滩边。   这里很像大燕的芦苇荡,赫连乌罗说这叫“沙湖”,越过这一大片连绵的沼泽地,便是沙漠了。   “可我们来这做什么?”炎不解地问。这里别说没有铁器铺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说起来,这丹炀城比大燕的国都睢阳还要大一点儿,且聚着来自沙漠、雪山、戈壁各族各部落的人,非常热闹。炎是来到西凉之后,才知道这些事。   “在人多的地方,你会觉得不透气吧。”赫连乌罗微笑着道。   “是有些闷。”炎这段日子一直生活在斗兽营里,那里纷乱嘈杂,各种语言都有,且斗兽士们似乎不扯着嗓子就不能说话似的,常常嚷得他脑仁疼。   方才在街市时,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直到发现这些铁匠早就被卜鲁罕收买,是不会卖给他兵器之后,这心情真是一落千丈,甚至气恼自己“有够天真的”。   卜鲁罕身为斗兽营排名第一的斗兽士,他用什么武器斗兽,什么武器就会成为紧俏货,那些铁匠铺能不围着他转,使劲讨好他吗?   有可能都不需要他去收买铁匠,只需要放点风声出去,那些大大小小的铺头心中便有数了,是绝对不会卖给他这个异乡人的。   炎心情烦躁,可是来到这里后,四下除了偶尔几声鸟鸣,安静极了,那颗焦躁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比起气恼自己的天真,寻找另外的解决之道才是首要的。   “炎,你不用担心,不管如何,我都会守护你的。”赫连乌罗微笑着看着炎,那道眼神甚是温柔。   “你要怎么守护我?”炎笑着问。   “这个么……”赫连乌罗看着眼前的芦苇丛,芦苇和芒草相互依存、生长茂盛,都有半人这么高,赫连乌罗忽然就走进草丛中,月色勾勒着他高大的身影。   炎正想要问他做什么时,赫连乌罗伸手拂过那微微摇曳的芦苇,只见无数星星点点的荧光随着他指尖拂过而亮起,就一盏盏的星灯被点亮了。   “哇!”炎看呆了,这忽明忽暗的萤火虫袅袅飞升起来,这原本暗淡的河滩都被照得光彩熠熠。   炎看到赫连乌罗云淡风轻般地拨弄着苇草,就像在抚弄一张古琴,随着他的手势飞上飞下的萤火虫,就像那飘逸而出乐章,这一切既美丽又充满着玄奇。   起初,炎以为赫连乌罗只是把躲藏在芦苇丛里的萤火虫给拂弄而出,但很快便发现是萤火虫一直围绕、飞舞在赫连乌罗身边,随着他的手指翻飞出各种花样,就像玩着焰火棒子,一闪一闪的光芒特别绚丽。   “这……”炎吃惊得瞪圆眼,“赫连乌罗,你连萤火虫都能驯服吗?”   “如果我说这是天生的,我天生就能让飞虫走兽亲近我,炎,你会信吗?”   “信!”炎一个点头道,“我……”   我一个男儿身都能怀孕,像你这样天生与动物亲近的人,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炎想要说这话,但到底没说出口,而是道,“我信你。”   炎慢慢走向赫连乌罗,一些团聚在一起的萤火虫像烟一样散开,炎便停住不动了,怕吓走它们。   赫连乌罗粲然一笑,伸出手:“来。”   炎看了看赫连乌罗那红润的手掌,便把手递过去,赫连乌罗轻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炎的鞋子都被湖水打湿,有些冷,但茂盛的芦苇挡去了夜里的寒风,从这个角度看苇草也是特别地新鲜。   闪闪亮亮的萤火虫从赫连乌罗的手上慢慢飞到炎的手上,炎笑不敢笑,动不敢动,就这么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些趣致的小生灵。   “炎,我会帮你的。”赫连乌罗柔声道,“斗兽营里的野兽是很嗜血,但它们亦是生灵,和这些萤火虫一样,会亲近它们想要亲近之人。”   “真的吗?哪怕像狮虎兽这样的,还有……”炎想到了乌斯曼寝宫里的那头大白狼,像那样的狼也会想要亲近人吗?   “还有?”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炎的眼里映着萤光,低语道,“他的身边有一头狼,非常壮、非常吓人的一头狼。”   赫连乌罗握着炎的手指轻轻一动,但又很快停住,微笑着问道:“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炎抬头道,“我只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或许正如你说的那样,哪怕是嗜血野兽也是有灵性的,所以那头大狼才没有吃了我。”   “也有可能是主人事先吩咐过,不让它伤害你。”赫连乌罗提醒道。   “这不可能。”炎飞快道,“我可是去行……行……行走江湖的。” 第35章 比赛开始   差点就说出行刺的事了, 炎有点汗颜。乌斯曼的狼应该不只是宠物吧, 没被它吃掉, 说不定是因为他与这头狼有缘呢。   “行走江湖?”赫连乌罗脸上满满的笑意,显然是不信的。   “你就当是吧。”炎也笑了起来,“说真的, 有你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懂得分辨野兽性情的人做我的朋友, 我真是安心不少。”   “能让你感到安心, 是我这位西凉友人的荣幸。”赫连乌罗稍稍用力地捏住炎的手指。   “西凉友人, 你现在就是我对付卜鲁罕的杀手锏了。”炎也回握了一把,“让我们狠狠地教训这些小人。”   “好。”赫连乌罗斗志满满地道。   两人笑着观赏月色下的萤火虫, 不觉天色渐明,萤火虫便又回归于那幽暗的芦苇丛里去了。   “哎,愉快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炎的指尖上本来停着一只萤火虫,但它的同伴都飞走后, 它便也飞走了。   炎不禁发出感叹,“来如春花,去似云霞,再绚烂的光景也不过一刻时。”   有许多美好的事情, 比如他与皇兄之间, 不论是儿时的相依还是少年时的玩闹,都仿佛发生在昨日般历历在目。可是细细一想, 那些事早已成为过往云烟。爱卿有了景霆瑞,有了孩子们, 兄弟之间的亲密早已不复儿时。但要承认“此情不可待,追忆亦枉然。”是很痛苦的事。   “炎,”赫连乌罗微笑地看着炎,“这‘时光’稍纵即逝,似是薄情寡义,但在这世间,恰恰只有它能抚平人内心之伤。”   炎一怔,他向来只道岁月无情,从不愿留住美好时刻,却不知岁月亦是治疗心伤的唯一良药。   炎不禁注视着赫连乌罗,看着他眼底闪着的光芒比天上的银河、地上的萤火还要深邃闪亮。   “……但愿如此吧。”炎对赫连乌罗抿唇一笑。   但炎心里清楚,要忘记那几乎把心劈成两半的伤痕,怕是要花上一辈子的时光了。   炎和赫连乌罗离去之后,有一团黑乎乎的人影从芦苇丛深处翻滚出来,他钻出来后的第一次件事便是飞快拍去脑袋上的蚊虫。   天晓得西凉国怎么连蚊子都这么大一只,而且这么冷的夜里也不见蚊虫歇下,专盯他露在外头的脸面咬,真是恶毒至极!   “……好痒啊。”沈方宇忍不住用手挠脸,他手上都是湖里的淤泥,把自己捣腾成了大花脸,忽地,他反应过来:之前把这些淤泥涂抹在脸上,不就不用害怕蚊虫叮咬了?   “哎!我真是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   沈方宇挠着大花脸连连叹气,不过说到底,也是因为那西凉王戒心极重,他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盯梢他,又不被他察觉。   而且那西凉王还有一头雪白的老鹰,精锐的鹰目是方圆千里的刺客都能瞧见,沈方宇为了甩掉它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哪里还想得起怎么对付蚊虫的叮咬呢?沈方宇越抓越痒,满腹的怨气,更不懂这西凉王在搞什么名堂,把他家的王爷拐到这种地方来玩萤火虫?   这西凉王倒是颇具少女怀春的情调,就是不知道他是单纯的玩些小把戏,还是在戏弄他家王爷。   沈方宇隔得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西凉王是怎么摆弄的萤火虫,但可以肯定的是王爷的心情变好了。   因为王爷方才走时,步伐颇为轻快。   “不管这西凉王想干什么,眼下王爷的气消了,便算好事一桩吧。”沈方宇知道卜鲁罕给那些铁匠递了信,说炎得罪了他,谁要卖武器给异乡人,哪怕是一把剪子,都是与他卜鲁罕过不去。   这话一下,谁还敢搭理王爷。   “这斗兽又该怎么办,要搬军队来吗?”   特使团里有一千的护卫军,都是大燕精兵,原是为保护公主凤鸾的,但王爷一样重要,就是少了一根头发丝,皇上都会问罪啊。   沈方宇走到湖边洗脸,待脸上的淤泥退去,他看到一张眼皮都被蚊子叮肿了的脸,不禁拧紧眉头道,“这张脸可不能给殿下看到,真是太丑了。”   在乔装回斗兽营之前,他还是先去买点止痒驱淤的药草吧。   比赛的名单公布之后,这日子就似乎过得特别快,终于,淳于炎作为一名新手兽斗士,在满座观众此起彼伏的嘘声中登场了。   站在斗兽场的中央看四周,这场地更加高也更加宽阔,炎仿若一叶小舟置身湖泊,周围兴风作浪的便是那些看客了。   炎能看到那些赌徒为争夺最佳看台位置,在那边推搡叫骂,但更多的是一张张仿佛拓印一般,全是“嘲笑”的脸庞。   炎还以为乌斯曼会来凑热闹,但并没有,最上层的王座位置那些华丽的帐帘全都收起着,无人来看,连那位女将军都没来张望一眼。   “他当真是把我忘记在这了?”炎心底还真有些诧异,甚至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收拾好心情,检查着手里的短剑和木盾。   兽斗士乍看都是一样的,和猛兽搏斗而已。但实际上根据兽斗士身材的高矮胖瘦,平时训练惯用的斗兽伎俩能分出不同的类别。   有主动追击型,多属于身强力壮一类,比如卜鲁罕就是其中代表,其次有网捕型,身材偏矮,专练腿脚劲道,这种兽斗士喜欢从“活捉”下手,用身体或者武器困住野兽后再予以致命一击。   最后一类是游击型,他们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哪怕在这偌大的斗兽场内,也会利用两边的屏障,草垛等物隐去自己的行踪,与野兽玩起躲猫猫,但观众还看得见他,觉得既惊险又好笑,所以特别过瘾。   当然,在实际战斗中不会有这么清晰的区分,有些兽斗士一场比赛下来,会用到三种不同的猎兽方法,只是惯常用过的总会更加侧重些。   但炎没有进行过斗兽上的系统训练,在阿布拏让他挑选一套战术上的护具时,他都不知自己要用什么战术。   “追击型灵巧,惯用皮甲,网捕型与野兽贴身而战,需要铁质乃至玄铁制的铠甲,这游击型的兽斗士需要灵巧和伪装,布甲是最合适的。”赫连乌罗向炎解释道。   “那就要最轻便的吧。”炎选了布甲,这是上下两件,上面一件灰色无袖土布衫,下面一件同样灰色的及膝短裤,腰间是一条土布腰带,别小看了这些土布,织得特别细密,而且是三层的,内里夹着一层粗麻线,使得这套布甲沉重又坚韧。   兽斗士要是死得太快,没让观众看得过瘾,观众可是要嚷嚷着退钱的。   “炎,你要选铁甲啦。”伊利亚一直在边上嚷嚷,“你要是碰上狮虎兽该怎么办?它那口利牙对上布甲,那就跟切菜一样容易!”   “该怎么说呢……”炎望着斗兽场斜对面那扇徐徐抬升的铁栅门,心想,“伊利亚真是乌鸦嘴啊。”   “哦哦!是彪!——是彪啊!”   虽然这头巨彪脖子里的铁链还未除下,尚且不具杀伤力,但观众席里已经爆发出一阵阵又惊恐又亢奋的喊叫声。   “怎么回事,让菜鸟对付彪?斗兽营怕是脑子进沙了吧!”有人抱怨。   “就是啊,一口下去人就没了,还看什么?看彪表演吃早饭?”有人哄笑。   “这异乡人长得好瘦小呀。”还有女人的声音,“都没有卜鲁罕一半壮实,这有什么看头。”   “姐,你瞧仔细了,他虽然长得瘦小些,但这脸蛋很不错呀!够精致。”   “要我说,就该把他卖去美人蕉,还能挣个头牌,哈哈哈哈。”   “这‘美人蕉’不是被查封了么?老板娘都给抓起来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昨日去,门口贴着封条呢……”   这些七嘴八舌、喊得一个比一个响的人都坐在第一排,几乎与斗兽场地齐平的位置,有的人打扮的不错,穿金戴银,口衔大烟,有的人就一身邋遢,毡帽都是破的,但抓着满手的红布条,看来钱都用来赌博了。   他们仗着有铁栏屏障保护,一个个都是大佬模样,而炎便是他们谈笑、观赏的对象了。   “哎,西凉的‘妖’这么多,还真的需要赫连乌罗来收拾下。”炎心里念叨着,转头看向另外一边,赫连乌罗站在斗兽士出场的木闸门后,正一脸肃然地看着他呢。   “他怎么比我还紧张。”炎冲他笑了笑,周围又是一阵惊呼:“果真长得很好看呢,笑起来更美了。”   炎不禁敛住笑,板起脸孔,还把眼角吊起来,活活一只冷傲的猫。   众人不笑了,赫连乌罗倒是不觉莞尔。   “哐当!”一声响,彪脖子里粗硕的铁链被自动除去,它看着周围这么多人,又吵又嚷的,心情明显不好。   “吼……”彪低沉地吼着,露出铁棍般粗的獠牙,场边即刻安静下来,不过一瞬间后就又爆发出更激烈的喊叫:“哇!好帅的彪!”   那气势能抵千军万马!   炎不禁握紧手里的短剑,可以肯定的是这短剑都割不破它丰厚的毛发,更别划破它的喉咙了。   彪那双金晃晃的兽目已经盯上了炎,就好像看着盘中餐。   炎才抬起手中木盾,还没摆好防御姿势,彪就冲了过来,不,用“弹射”更合适。   它明明有着硕大的身躯,但那兽腿蹭一下就弹到炎的面前,速度之快,让它身上那黄灰白相间的毛发都幻变成一团光。   炎一惊,众人惊呼:完了完了!这就完了!   然而,在彪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下之时,炎脚步旋转,一个飞身便掠出彪的攻击范围。   “哦哦哦哦!”满场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彪立刻追击,或许在它眼里,炎就一只灵活蹦跳的兔子吧。   那彪口就跟一把大铲似的,冲着炎站的方位就一口铲下,尘土扬起,炎又一次弹开,只是这次他的脚被彪的前爪绊到一下,往前一个翻滚,便一头一身的灰。   赫连乌罗不觉一手按在铁栏上,眉心皱起。   观众有些不耐烦了,有人在喊:“快咬死他!”也有人在敲铁栏:“跑什么,快上去打呀!”   斗兽营的老大,那面相精瘦的老头儿坐在居中带有茶座的看台上,由阿布拏好烟好酒地伺候着,不论周围喊声怎么震天撼地,他俩是气定神闲,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炎把手中的盾牌更握紧了些,然后看到彪的眼神又发狠了一分。   “真的要杀了它吗?”炎想,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躲闪而已,别说出招了,连内力都未有发动分毫。 第36章 武卫军   不知为何, 炎昨晚上还想着要在斗兽场上好好表现一番, 让这些家伙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 但到了赛场上,看到那头原本是宠物的大彪后,就又觉得同时天涯沦落人, 何必彼此为难。   炎没有养过宠物,但有爱马“逐风”, 这次都没舍得让它长途跋涉的跟来, 便留在了睢阳的永和亲王府里。   想到这彪的主人把它养得膘肥肉厚的, 可想而知是极其疼爱它的,若他就这么把彪杀了, 这主人不找自己寻仇才有鬼吧。   再者,赫连乌罗也说过,即便是野兽也有灵性,何况这是头宠物彪。   炎想了想, 忽地把手中的破剑旧盾都远远抛开,就这么赤手空拳的站在那儿。   “天啊,他想自杀!”这些叫叫嚷嚷的看客就跟旁白似的,总能引起一波共鸣。   “果然是打不过啊!放弃了!”   “哈哈, 老子就知道会是这样!”有人挥舞着手里的红色布条, 他赌的是大彪赢,可以说这满场几乎就看不见有蓝布条。   眼瞅着要赢钱了, 全场赌徒那是跟煮沸了似的欢闹,就连卜鲁罕的比赛都没出现过开场不到半柱香, 就如此人声鼎沸了。   但在赛场中央,炎和彪彼此瞪视着,谁也没动,安静得就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不知是谁,突然朝彪扔了一块石头,正中彪那粗壮的大腿,只见它一个回转身,一声:“吼!!”   那带腥味的唾沫都是喷出去的,那方向的人吓得全都滑倒在座位下,趁着这个机会,炎动了,不像方才那样灵活的转身飞掠,而是径直朝彪走过去。   彪吼完那一嗓子,哼哧的吐着热息,回过头,紧盯着炎。   炎不由吞了口唾沫。说真的,他很想拔腿就逃,就算吃下十颗熊心豹胆,在面对着一头彪时,他心里还是害怕的。   但是炎莫名的相信赫连乌罗,既然赫连乌罗就站在赛场边上,他就有办法让彪听话的不伤害自己。   方才炎拿着盾牌和剑一边闪避,一边观察着彪时,发现它怒目怼着的并非是自己,而是手里的武器。   有可能它被猎人猎捕时,被武器伤过脚趾,所以它认得这些东西,且厌恶至极。   但炎也不能保证正是如此,毕竟他不是彪的主人,也不是赫连乌罗有着天赋异禀,能与野兽亲近。   炎的心里是七上八下,但又不得不故作镇定,他在离彪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背后已是沁满冷汗。   彪的眼珠就像两颗圆润的金珠子深嵌在眉骨下,显得特别亮也特别的圆,那冷森的瞳孔更是印着炎的身影,从不错开。   彪一个突刺窜到炎的跟前,炎心里咯噔一惊,什么都还来不及想,脑门上就被带刺儿的舌头刮过,腥臭味扑鼻而来,炎不由眯起眼,抬手一把扣住彪的下巴。   彪不乐意了,抬爪按住炎的胳膊,继续张嘴,用它那粗糙的舌头舔着炎的脑袋。   起初,众多看客以为这大彪在吃异乡人,有人尖叫、有人捂眼,但过了好一会儿,怎么不见血?   这异乡人也没有惨叫、挣扎什么的,还抬起手抓着彪的耳朵,似乎在把它拉开?   或许见到炎真的不乐意让它舔毛,大彪丧气地直接匍匐在地上,转而舔起自己的爪子。   而且全然不顾满场的吸气、咂舌声,自顾自地梳理着身上的毛发,看得出它挺爱干净,而且注重外表。   都说猫舌上带刺儿,这彪舌头可是带刺刀啊,炎抬手摸了把脑顶,还好还好,没给他舔秃噜了,只是头发湿哒哒的都是口水。   “这是怎么回事?!”观众席上,有人腾地站起来尖声质问,像破锣一样难听。   “这头彪是驯养过的!”也有人指着那头只顾舔头舔尾的大彪怒斥道,“斗兽营作假!——这是诈骗!是出老千!”   这质疑声一起,整座场子里的赌徒都暴动起来,但凡手里能抓到的东西,什么水囊瓜果、鞋子帽子、桌椅板凳,纷纷往场子里砸。   好在炎和彪都处在场地中央,他们还丢不到。   这观众席间有斗兽士充当治安员,还有人在卖兽宝,但都不到百人,哪架得住这群赌徒起攻之的阵仗,纷纷丢了兽宝,抱头就跑。   老头儿也惊到烟枪掉地,他坐镇斗兽营快四十年,就没见过野兽会放走送到嘴边的人肉。   尤其这头大彪,他们还特意饿了它好几天,连口水都不给喝,在开困兽塔的闸门前,还让人用棍子敲打过它的腿,激怒了它,这才放它出去的,怎么这会儿变成大猫了?   “老大,这里不安全,那些人都气疯了,快走!”阿布拏察觉到脚下的地皮都在震动,知道这回是真的惹众怒了,赶紧护着老头儿要撤。   “大骗子!和异乡人串通起来骗我们的钱!快啊!围住他们!打死他们!”可是有人偏偏不遂他们的愿,围在四周要他们的命。   “哎哟!”一只搪瓷夜壶飞甩到老头儿的脸面上,顿时鼻血四溅,还惹得一身骚臭。   “快来人啊!护着老大!”阿布拏慌张得喊着,卜鲁罕带着不少人赶到观众席“救驾”,或者说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临危不乱,所以冲在头一个。   那些举着拖鞋、榴莲、板凳的“暴徒”见着这第一兽斗士,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不要怂!他们都是蛇鼠一窝!我们人多!”不知是谁在人群里扯了这么一嗓子,这些赌徒又跟疯了般地围堵上老头儿。   他们本以为这一局是铁板钉钉赢定了的,把棺材本都丢进去了,还有人去地下钱庄借了高利贷下注,想着一日暴富,哪知斗兽营弄虚作假,那头大彪是驯养的,根本咬不死人!   “咚!咚!咚咚咚!!”   仿若万槌齐齐擂击地面,斗兽场内外震起无数烟尘,连支撑着观众席的木基座都在簌簌发抖。   “地震了?!”   “沙尘暴吗?”   有人惊恐地喊着,但地震和沙尘暴岂会带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   “是武卫军!是武卫军来了!”突然,有人站在座椅上,指着斗兽场那宽可跑马的大门,嘶声喊道。   “怎么会!那是帝王亲军!怎么会来斗兽场!”   满场哗然,仿佛不敢相信竟然有军队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敢相信来的还是陛下最为精锐的亲卫部队。   “军队来了?”炎和大彪也正盯着那儿,彪看起来很紧张,尾巴都团了起来。   斗兽营的大门被军队轰然撞开后,穿堂风卷着场地里的沙尘和草木屑,一直吹到高空。满场都升起一团团尘霾,可视距离不过十来步,和睁眼瞎没什么区别。   炎眯起眼,提高戒备。   三千名全副重铠甲的士兵在这黄蒙蒙的尘霾中快速布阵。   炎蹲下身,以右掌贴地,凝聚三成内力于指尖,他是看不清四周的情况,但他能感觉得到这地皮在颤动,就如水面上的涟漪,层层叠叠地扩散开去。   “正前方、左侧……右侧……还有上面……”炎的眉头皱起,这突来的军队把整座斗兽营都给包围得水泄不通。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来维持秩序,还是来找茬的?   “乌斯曼,你果然还是记挂我的。”炎冷然一笑,从地上站起身。   风总有平歇的时候,尘烟宛若细雨般落定在地面上。一支宛若天兵神将,足以摧枯拉朽的精兵显露在众人眼前……炎的面前。   军队的牙旗与大燕不同,是玄铁打造的。旗杆乌黑发亮,旗帜也并非布匹,而是一只银雕的山鹰翱翔在雪山之上,雪山也是银色的,山下流淌着金打的河流。   可以说这旗杆就是一座精工制作的雕像,完全凸显出西凉超高的锻造和宝石制造工艺。   这牙旗独树一帜、华美非凡,士兵们身上的银色铠甲也在这晌午的日光下熠熠生辉,炎注意到方阵里,有一部分士兵左肩上趴着虎头纹的铠甲,另一部分则是豹头纹的铠甲,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两个营的士兵。   也就是说,这武卫军是从这豹营和虎营中挑选而出的精锐兵,一言蔽之,就是精英中的精英,大约是由帝王直接统领的那种卫队。   难怪乎,那些人会惊讶于武卫军的出现。   而军队将所有人都控制在了斗兽营这张大网里。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连老头儿和卜鲁罕的身边都列队着精兵,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咚!”一声势浩大的钝响,士兵手里的金戈银枪齐齐敲向地面,两个队列继而左右分开,让开一条洒满阳光的道来。   有一颀长如竿的身影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身上银晃晃的铠甲极其华丽,完全勾勒出女性身形。除去双肩、胸部、双腿包覆着一层雕刻着虎纹的铠甲外,甲领上缀着一圈白花花的狐裘毛,在阳光底下发着微微的彩光。   “济纳雅莉……”炎看着她,上回见到她时还穿着一袭简单的布甲,如今这副擐甲挥戈的模样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霸气得很……只是她眼里的嘚瑟也太明显了吧。   “我又没输掉比赛。”炎没好气地想,“乌斯曼就这么着急地让她来笑话我。”   “哇!”忽然后方响起阵阵惊呼,炎回身望去,一眼就看到那头体型硕大的白狼,它不知何时跃上的观众席,而且还站得老高,似在观察整个斗兽场的动静。   炎吃惊地看着那头狼,是因为它今天也非同寻常,头上戴着银盔,肩负银铠,就连它钵大的爪子上也套着利甲。   如果说白狼的战斗力就如同那千军万马,如今铠甲加身,那更是所向无敌了。   炎都能预料到,白狼能轻松撕碎了他身边的彪。   彪也预感到实力上的悬殊,开始低下脑袋匍匐在地,发出阵阵低吼,似在威吓对方不要靠近,然而那彪一边低吼,一边慢慢地往炎的身后挪,真是一点威吓力都没有。   “看来我还得保护这头彪了。”炎暗想,有些后悔把剑和盾牌抛得远了点。   这种时候,哪怕只有一件武器,只要能阻挡一下、一下便可,就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而只要有喘息的机会,炎就能寻找击杀的契机。   “我可不能乱。”炎定了定神,就在这时,大白狼噌噌两下就从那高耸的观众席飞跃直下,众人纷纷抱住脑袋,缩在地上不敢乱动。   那狼直冲着炎而来。   炎差点就退了,好容易凝气站定,脚下的劲气都把地都崩到裂开。   然而那头如决堤洪流般奔跑的大狼,气势磅礴地飞过炎的身边,沙尘顿时漫天漫地,炎不得不眯起眼,看着它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那里——站着赫连乌罗!   赫连乌罗身前有极粗的铁栏作为屏障,暂且不会有危险,但炎吃惊到嘴巴都张大了:“不是吧?他真的这般讨野兽喜欢,连这头狼都能收服?”   炎身后的彪不再瑟缩着身子,而是从炎的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看着那头大狼一路狂奔到快要接近赫连乌罗的位置时,却突然急急刹住,那利爪把地面都给刨出一个深坑。   “别过来。”赫连乌罗按在铁栏上的手指轻轻一点,给霜牙下达指示,“回去,去保护炎。”   白狼还愣着。   “我媳妇!”赫连乌罗眼睛眯起,目光明锐。   白狼嗖地转回身,踏着方步回到炎的身边,然后在众目睽睽中,一屁股坐在炎的跟前,挺起肌肉磊磊的胸膛,摆出一副冷眉冷眼以及“恕我直言,在座的都没有我能打!”的高傲神情,睥睨着所有人。   炎愕然极了,身前突然坐着这么一头大白狼,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藏在炎身后的那头彪倒是往前挪了两步,站在炎身边,朝那头威武的白狼看了又看,就像姑娘家偷瞄俏公子一样。 第37章 露馅   炎看着彪, 突然读懂了它眼里的神情, 它是看上这头大白狼了!   “怎么回事, 我怎么也能看懂野兽的表情了,难道说是受赫连乌罗的影响?”炎吃惊地看着彪,彪瞅着狼, 狼目空一切。   这气氛便陷入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玄奇境地。   “怎么回事啊?”大约是军队也没动手吧,有胆大的人开始发出疑问。   “这异乡小子什么来头, 连武卫军都惊动了……”   “可不是吗?吓死人……”   “那头狼叫霜牙, 御前第一带爪侍卫, 可它怎么会站在斗兽士跟前……”   “等等,哪有什么带爪侍卫, 我只听过带刀侍卫。”   “这也我不知道,是听我在宫里当差的大哥说的,还是西凉王亲自封的呢。”   “……”   这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声越来越多,整座斗兽场里开始嗡嗡作响, 就像捅了马蜂窝。   其实不用这些人发问,老头儿和卜鲁罕的心里也是直打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武卫营和济纳雅莉竟然会屈尊来这里。   而距离老头和卜鲁罕不远的角落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穿着遮盖住脚背的灰布长袍, 兜帽半遮着面, 看起来就像在防风沙,但他们的袍子底下全藏着劲弩, 见到军队来了之后,他们就把弩和箭转移到座位底下, 然后匆匆分散开,混入普通观众中了。   这一次他们本想趁乱射杀西凉王,但没想军队突然来了,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这事实在吃不准,只有先停手,下次再寻机会行刺。   为首的年轻人盯着铁栏后的西凉王,气得拳头都快捏爆了,但他还是没有出手,拉实兜帽,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是有何事指教?”老头儿觉得自己不能再“安静”下去了,该摆出斗兽营老大的姿态,便往前面站了站,高声询问下面的济纳雅莉。   老头不想下去,是怕万一有点什么事,身边的斗兽士还能保护他。   “你说什么?”没想,济纳雅莉摆出一副听不清的姿态,还手指往跟前一戳道,“下来讲。”   老头愣了愣,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此时要是因为怯场而不下去,那以后斗兽营里谁还会听他的话。   老头只得清了清嗓子:“都让开。”   前边的人纷纷闪开,老头一步一步走下观众席,面色铁青地来到济纳雅莉面前。   “罗桑。”济纳雅莉微笑着道,“近来可好啊?”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直呼老头的名字了,一是不敢,二是拍马,所以大家都叫他“老大”。   “托将军的福,斗兽营的一切都还照旧。”老头皮笑肉不笑,端着一副大佬的架子,殊不知围观的兽斗士都在想:罗桑是老了,弯腰驼背的,是该由卜鲁罕来当家了。   卜鲁罕更是满脸得意,看着这出意外的好戏。   “一切照旧就再好不过了。”济纳雅莉笑了笑,然后指着场中央的炎问罗桑,“这场比赛,是这个异乡人赢了么?”   “额,这个……”   “怎么了?”   “那头彪不知怎么的,放弃战斗了,所以……”   “按照斗兽营的规矩,只要野兽不再有战斗力就视为胜利,不是吗?”济纳雅莉问道。   “话虽如此,但这不再有战斗力,一般指的是死亡啊。”罗桑道,“还没有出现过不战而胜的。”   “你都说了是不战而胜。”济纳雅莉脸上的笑意更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罗桑吞了口唾沫,“是,是他赢了。”   满座赌徒立刻发出不满啧啧声,还有人小声骂着骗子。   “你们那点钱算什么,我们斗兽营亏得才叫惨,”罗桑忍不住嘟囔道,“我可是庄家。”   罗桑坐庄,而且摆明要炎死,所以他把赔率开得极高,想要大家都去买炎赢,从而狠赚一笔。   但没想这些资深赌徒都知道异乡人得罪了卜鲁罕,连武器都没法买,还怎么斗兽?于是他们在开场前一刻集中下重金赌异乡人会输。   炎眼下获胜,赌徒的本金赔个精光,全都怒气冲天,认为斗兽营作假设局,故意忽悠他们上当,而罗桑其实也痛失一大笔钱,因为他要赔给那些买异乡人胜利的人。   “你既肯认账,那便好说。”济纳雅莉伸出手,她手里竟拽着一大把蓝布条,上面皆有斗兽营的烙印章。   “这是……”罗桑愣住,脸色煞白,他心里想的是先认账后使坏,让人暗杀那些买炎赢的人,他可不会当真赔光自己的家底。   “君上买了他赢,二十倍。”济纳雅莉笑了笑,“我是代君上来拿奖金的。”   “天啊!”众人皆惊,之前还道斗兽营作假,想要爆冷收好处,原来没有,这最大赢家居然是西凉王!   “我、我……”罗桑冷汗如雨下,这个关口他哪怕是再舍不得,对着武卫营和济纳雅莉也不敢说个“不”字。   他还不能去为难炎,方才他还动过脑筋,当众把炎杀了,诬陷他弄虚作假,便能使这次比赛作罢,那些赌徒也乐见此结果,可是眼下有君上的赌注,他是连炎的一根汗毛都不能动。   “乌斯曼赌我赢?”见到这一幕,炎眨巴了两下眼睛,和其他人一样不敢相信,“他是想爆冷?”   不管西凉王在想什么,炎心里还是松口气的。   其实他也有预料过,比赛结束时才是一场硬仗。卜鲁罕也好还是场上的赌徒都不会愿意见到他赢,肯定会千方百计让他输掉或让比赛不作数,但炎没想到军队会来,更没想到乌斯曼也下了注,还赌自己赢。   “我这是帮他赚了一大笔钱么?”炎皱着眉头,难怪这头狼要来给自己撑场面了,原来他就是乌斯曼的摇钱树呀。   “这家伙果然狡猾。”炎想着,在心里已经把乌斯曼揍得体无完肤了。   “麻烦你快点!”济纳雅莉催促罗桑道,“本将军还有事呢。”   “好……”罗桑抬手示意手下去拿钱来,在这个瞬间,他似乎又苍老了十岁。   炎站在那儿,环抱着胳膊,突然好奇自己到底替乌斯曼赢了多少钱?   大约一刻时,有三十位斗兽士在阿布拏的带领下,扛着一只只半人高的木箱出现了,总共有十六只。   他们把箱子放下,全都一副魂不守舍、惴惴不安的模样,且齐齐望着罗桑。   济纳雅莉走到箱子边,用手里的剑鞘挑起一只箱盖,阳光让里面原本死寂沉沉的马蹄金染上了一   层跃动的色彩,金灿灿的特别耀眼。   “很好。”济纳雅莉点点头,“全拿走。”   两队士兵整齐出列,走到箱子边接替了斗兽士,把箱子抬起来。   济纳雅莉走到炎的面前,扬起下巴道:“异乡人,君上很看好你的下一场比赛,要继续加油。”   “呵,”炎一挑眉头,嘲讽道,“十赌九输,你还是劝君上见好就收,免得输光身家。”   “异乡人,你这么为君上考虑,君上知道了一定很开心。”济纳雅莉还冲炎点点头。   “我哪有……”炎立刻抗议,但很快收住口,有些懊恼地抿着唇。   济纳雅莉见自己让炎那张“铁板脸”破功,心情大好,不过她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这头彪我就一并带走了。”济纳雅莉指着地上的狮虎兽道。   “这怎么可以,这是我们斗兽营……”罗桑阻拦道,他还指望把这头彪宰了卖呢,这身皮毛能值不少钱。   “银月部落的公主在狩猎时不幸丢失了一头爱宠,据说是一头罕见的狮虎兽,本将军奉君上之命为公主寻回爱宠,”济纳雅莉道,“倘若这头彪不是公主的,我晚些时候自会送回。”   银月部落是很富裕的部族,族长与罗桑都有过交情,见是公主的宠物,罗桑也没法拦着,心里也很清楚这头彪是极富裕的人才养得起的,换而言之,这就是公主的彪。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济纳雅莉带走了钱,还带走了彪。   白狼和军队一起撤走,走时还舍不得炎似的,一步三回头,看得炎寒毛直竖。   罗桑暂且拿炎没有办法,便让他退场,但过些时日炎还有第二场比赛,这次炎害他血亏,下一次他不会让炎好过。   这满场的赌徒都不会让炎好过。   如果说炎上场时,众人的眼光都是巴不得他输掉,那他离场时众人的目光就更凶恶了,简直是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炎深深叹了口气,斗兽场果然是不好下。   这一次,他算是竖敌无数了。   但……炎的心里还是有些感谢乌斯曼的,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确实为自己“保驾”了一次。   就像那次他给自己王钱一样。   “他……不会是真的在帮我吧?”炎想着,朝满面微笑的赫连乌罗走去。   “炎!”就在炎走过栅栏铁门,想要和赫连乌罗打招呼时,伊利亚先蹿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炎问伊利亚,从比赛开始就没再见着他,只有赫连乌罗守在这。   “他去下注了。”赫连乌罗道。   “啊?”炎瞪着伊利亚,“你也下注?”   “对啊。”   “赌我赢吗?”   “这个么……”伊利亚笑着点点头,“对啊。”   炎忽然眯眼一笑,伸手就往伊利亚的腰带里操去,伊利亚左闪右躲,还是躲不开炎的手,藏在腰带里的两条布给拽了出来。   “红色、蓝色。”炎看着布条,“你两边都下注了?”   “炎,你别生气,我就这么点私房钱,自然要留点底的。”伊利亚赔笑道。   “我没生气。我是觉得你两边都买,真是聪明。”炎啧啧道,“我的赔率这么大,如果我赢了,你就挣大发了。即使我输了,在那个赔率下,你也能兜住一点底钱。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你伊利亚聪明呢。”   “看你这么夸我,我怪不好意思的。”伊利亚笑着挠头发。   炎把布条还给他,然后问赫连乌罗:“你呢?可也下注了?”   “我没有。”赫连乌罗笑了笑,“光顾着看你,没来得及。”   “好兄弟!”炎拍了拍赫连乌罗的肩头,笑道,“总算你还有点人性,对了,你刚才看到那头狼没有。”   “霜牙吗?”伊利亚脱口而出道,“那是神女峰的白狼王。”   炎忽然看向伊利亚,然后微微笑了笑:“原来它叫霜牙?”   “对啊,还是君上给它取的名字,很好听吧。雪霜一般的白牙,帅到没边。”   炎淡淡一笑,心头却裂开一道口子。   “走吧,我们去大吃一顿。”伊利亚赢了不少钱,心情大好,“今天我请客!”   “你们先去吧,我想歇会儿。”炎揉了揉肩头,沉声道,“还想泡个澡。”   方才他在场地里滚来滚去的闪避,满身的尘土。   “也好。”伊利亚见炎灰头土脸的模样,便道,“那我和赫连乌罗……”   “你自己去吧,我还不饿。”赫连乌罗拒绝了他,还用眼神催促,“你快走。”   “哦!好。”伊利亚认为君上是想和炎单独相处吧,便急忙溜走了。   炎回到营帐,对紧跟在身后的赫连乌罗道:“你帮我烧壶热茶吧。”   “好。”赫连乌罗点点头,他的帐篷内还有一壶清泉水,便回去取水。   炎走到蓄水池边,以往他都是用水桶提水起来冲澡,可是这次炎忽然就往里边一跳,噗通一声,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伊利亚是乌斯曼的人……”炎在池底睁开眼,看着深绿色的苔藓和破碎的砂石,又一次在心里肯定,伊利亚是乌斯曼的眼线。   如果伊利亚当真只是一个贩卖黄麻枝的小贩,怎么会那么清楚西凉王身边那头大白狼的事情?连它的名字是西凉王亲自取的都知道。   而且伊利亚说起霜牙时的语气,就像在聊一头熟知的宠物,而非一头人见人怕的狼。   难怪乎乌斯曼总能及时的对自己“施以援手”,因为有伊利亚在通风报信,他就和萨哈一样看似一位挚友,却是别有目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炎想起儿时在国子学念书时,温太师说的那句话。他从小就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几乎都带着“目的性”,一切皆为私利,只有他的皇兄不会这样。   他一直想像皇兄那样,纯粹的以诚待人,用真心去结交朋友,但为什么又被骗了。   “是我太笨了么?”炎扪心自问。不然他怎么会一而再的上当,而且又都是上乌斯曼的当。 第38章 坚定告白   他明知道他奸猾狡诈, 为什么又信错了人。   “乌斯曼,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炎的拳头不禁握紧了, “如果那么看我不顺眼,那就来单挑啊!我保证给你留一条全尸!”   布甲灌满了水,此刻沉得像一条锁链紧紧缠绕在炎的身上, 他仰躺在池底,看着眼前的水波粼粼, 心情真是糟透了。   他是真的喜欢萨哈, 因为他善解人意, 从来只把自己当朋友,而不是主人, 所以在萨哈的面前,他可以不用佯装坚强。   他也是真心喜欢伊利亚,因为伊利亚活泼可爱,还特别爱笑, 就像是整天追在兄长屁股后边跑的小弟弟。   想到这两人皆是乌斯曼的手下,炎眼底一阵灼痛,且是又酸又胀,他想绷住心底的伤感, 可是眼泪依旧流了出来。   唯一庆幸的是这泪水没人看见, 全融在池水中。   但是胸口……炎不觉伸手摸着左胸,好痛, 像有石锤在敲击,痛得他想要大喘上一口气。   “唔……咳咳!”炎一个恍惚便呛水了, 在他张嘴的时候,那口一直屏在肺腑里的气息彻底乱套。   大大小小的气泡从炎的口鼻中涌出,炎眯起眼,想要站起身,但是布甲的绑腿太沉,他才站起来就脚下一滑,重重摔回池底,背部还磕到了一块石头。   更多的水被灌进肚子里,炎迫使自己屏息,不要慌张。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投射下来,如投鞭断流般把劈开池里的水。   他那磅礴无敌的气势,让炎恍惚间想到了乌斯曼。   可游下来的明明是赫连乌罗。正午的阳光让池底变得分外明亮,所以炎可以肯定他的双眼看见的就是赫连乌罗……但为何,炎怔怔地想,为何他的身影会和乌斯曼重叠起来。   尤其,当赫连乌罗的黑发在池水里飘曳时,竟然也能反射出珍珠般银闪闪的光亮,就像无数银色的丝线。   “炎!”赫连乌罗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完全透射出他内心的言语。   炎甚至可以确定耳朵里有听到赫连乌罗那一声焦急的“炎!”那“声音”也像极了乌斯曼。   炎的下巴被捏住了,还没反应过来,赫连乌罗的嘴唇就覆盖上来……那道唇瓣湿润而柔润,炎依然盯着赫连乌罗的脸孔,直到那一口口的活气从赫连乌罗的嘴里渡了过   来。   炎不禁深吸一口气,那迷迷瞪瞪的脑袋这才变得清醒起来。   贴着池底的腰也被赫连乌罗一把搂住,没想到他的力气也这么大,炎感觉身体被抱起,整个人都变得松快起来。   求生欲使得炎的胳膊大力抓紧着赫连乌罗的肩头,让他带着自己蹿出水面。   “哗啦!”   脑袋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满池的亮光让炎眼晕目眩,“唔……咳咳!”   新鲜的空气扯得肺脏一阵刺疼,炎还吐了两口水,赫连乌罗依旧搂着他的腰,慢慢把他拉到池边。   炎松开赫连乌罗的肩头,双臂攀上池边,继续喘气。   赫连乌罗紧跟在他身旁,伸手拍抚他剧烈抽搐的脊背,满是担心地问:“炎,你怎么样?”   大约是气顺了,炎的脑袋越发清醒起来,他转过身来,抬头正视着赫连乌罗。   水波依然随着两人的动作而晃动,粼粼波光像烟火一样绽放在两人的脸上,彼此都看不清那一瞬的表情。   炎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朝赫连乌罗的脸孔袭去,那张开的五指就像一道锁,牢牢扣入赫连乌罗的前额、鬓角和脸颊。   赫连乌罗浑身一震,水波荡起阵阵涟漪,但他没有抬手阻止炎。   那张柔韧的假面皮在炎的指间缓缓剥落,露出雪白无暇的额头,那深刻如刀凿的五官……正是乌斯曼!   那张假面具就像抹布,在炎握紧的右手掌里皱成一团。眼前的乌斯曼则像是在等待公开处刑的犯人那样,浑身紧绷,极其拘束,但又有种破罐破摔的无所畏惧,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炎——用那双虚假至极的瞳仁紧盯着炎。   “乌斯曼……”炎声音喑哑,双眼烧红,“竟然是你。”   乌斯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要言语却一时没发出声音。   “难怪伊利亚突然对你逢迎拍马……又难怪那头狼会直奔你而去……”炎的右手背青筋毕现,面具已被手指碾成一团烂泥,炎松开手,它便沉入池中,变得更糟了。   “炎。”乌斯曼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本王……”   “乌斯曼,”炎打断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往人的心口捅刀子?然后看着他难受、疼痛,以此为乐?”   “炎。”乌斯曼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本王从未想过……不,我一开始是想要利用你……所以才派萨哈去接近你,做你的心腹。”   “呵。”炎冷冷一笑,心里更是寒意料峭。虽然他已经知道萨哈是乌斯曼的人,但听到乌斯曼亲口承认,揭晓他与萨哈之间的友谊不过是一场精心的设计,炎真的很想一掌劈了他!   但不知为何,心头的深深颤栗之后,炎便觉得心灰意冷,连着满腔怒气都给冻结住了。   “可是后来我……”乌斯曼的心里有着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想要在这当下一口气说出来,可是炎一脸的拒绝与淡漠,全然不想理睬他的样子,让乌斯曼变得异常口拙,“我改变了想法。炎,通过萨哈、通过与你的接触,让我意识到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让我很想要与你在一起……”   直接说爱他不就好了,乌斯曼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嘴巴却滔滔不绝的解释这个、解释那个。   乌斯曼很怕自己开口说“我爱你”之后,因为之前诸多的矛盾,会让炎一口咬定他又在骗人,所以他必须要把这些事情仔仔细细的解释清楚。   “炎,我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我的心总像一潭死水,不论遇到什么事,什么人都是波澜不惊,但只有对你是不一样的。在那日,当景霆瑞亲口和我说,他杀了你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痛。”乌斯曼伸手捻去眼瞳上的伪装,露出那双深邃的翠绿眼眸,那里满溢着急切以及无措之情。   可是乌斯曼不提景霆瑞倒也罢了,眼下提起,反倒让炎的怒火暴涨。   “乌斯曼。”炎微微眯着眼,狠瞪着他道,“我不想了解你,不管你是圣什么雪,还是别的什么妖精,不管你的心是死的还是活的,我统统都不想知道,不仅如此……”   炎停顿了一下,以凶悍的眼神盯着乌斯曼道,“请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是萨哈还是伊利亚,请不要再派人盯梢我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让你捞点什么好处的大燕亲王。乌斯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现在在大燕是什么地位,在那些文武官员的眼里又是什么身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利用的价值了。”   大燕王朝内有一股根深蒂固的叛党,隐藏极深,摄政王景霆瑞为逼出叛党,不惜假装“挟天子而令诸侯”,让爱卿成为外人眼中的“傀儡皇帝”。   炎不知内情,只当景霆瑞欺侮、作践了皇兄,便筹谋发兵,还向当时身在大燕的乌斯曼借兵,想着哪怕篡夺了兄长的帝位,也要将景霆瑞拉下马,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他只是景霆瑞设局中的一步棋,一步最为重要的棋,没有他的突然篡位也就没有叛党自爆真身,从而引出所有的乱臣贼子。   虽说这件事已随着叛党全部落网,而且斩首示众为终结,但这中间,乌斯曼出尔反尔不说,还与景霆瑞背后结盟,把他的军队困杀于御花园中。   炎一直觉得景霆瑞很可恶,他把所有人都骗惨了!也觉得乌斯曼很可气,他若是出兵相助,亲王府的士兵就不会死伤这么多,但他最恨的人其实是自己。   那段时间——炎恨极了自己!   恨自己一叶障目,没能看出这是一出戏,恨自己轻信他人,害死无辜将士,更恨自己当初对皇兄的帝位发起攻击,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和景霆瑞一样都是伤害了皇兄。   尘埃落定之后,即便有皇兄多次下诏,为他洗刷“起兵篡位”的罪名,但是文武大臣在暗地里依旧是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这永和亲王若没有一点篡夺之心,当初又怎么会发兵?”   “漂亮话谁不会说,景霆瑞设计抓叛臣贼子,这永和亲王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可是一块长大的……”   “就是说呀,当今圣上仁善,爱护弟弟,这谋反之罪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抹去了。真是可惜了那些为亲王赴死的忠义之士,他们到死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拨乱反正呢。”   “我要是永和亲王,早就拿刀抹脖子了,哪还会天天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入朝,照常领兵……”   在他们的眼里,永和亲王是不是想要帮助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做过什么,以及他的失败。   炎以为自己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他只要继续守着皇兄就好,可是逐渐的他发现已经没有什么事,是他可以为皇兄做的。   军政要务,皇兄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会处理妥当,极为繁忙之时还有景霆瑞相助,而他却是真真成了一位闲散亲王。   不过他知道皇兄舍不得柔儿出使西凉,毕竟路途遥远,也知道乌斯曼没安好心,所以才顶下皇妹,自己来到这里。   但是炎忽然发现哪怕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国度,他都无法觅得一丝内心的安宁。   喜欢皇兄……不能喜欢皇兄,想要留在皇兄身边、不能留在皇兄身边,他心中那破开的大洞永远都是空落落的,怎么填都填不满。   “炎,我知道你现在在文武百官那里不受欢迎,我也知道你身上没有任何的实权,当初追随你的人,现在都离你而去……”乌斯曼沉声道,“但我要的原本就不是那些东西。”   “你要什么?”炎皱眉问。   “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的人,还有你的心。”乌斯曼凝视着炎,目光坚定而执着。   炎同样看着乌斯曼,那乌黑的眼眸里有质疑,有仿佛看笑话一样的冷意。   池水渐渐趋于平静,倒映着相互对视的两人。炎忽然就动了,他双手一撑池沿,跃出蓄水池。   布甲上的水花纷落,搅乱了水面也搅乱了岸边的沙土,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洼。   炎的双脚踩在这些水洼上,背对着池里的乌斯曼,忽然道:“好,我给你。”   “什么?”乌斯曼的瞳孔骤然一缩,紧紧盯着炎的背影,点点水珠依然从他身上滚落,就像泪珠一样,不曾停歇。   “不过,我只能给你我的人。”炎微微侧转头,沉声道,“我的心早就不在了。”   说完,炎便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往营帐里去了。 第39章 寻心   乌斯曼在蓄水池中愣怔, 阳光刺目, 像刀子般割裂着乌斯曼的视野, 任何东西都是扭曲而破碎的。   乌斯曼扶着池边爬出水池,那束假发也随着水流滑落。闪着银芒的及腰长发似比阳光还要熠熠生辉,极像神女峰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乌斯曼的鞋袜都掉在了池子里, 他赤脚踩着滚烫的砂砾,走向炎的营帐。   光线从极亮转到昏暗, 帐篷里并没有点灯, 炎站一张称不上是床铺, 只能说是地铺的边上。   他已经把湿掉的布甲卸了,身上只有一条系在腰间的布围裙, 原来是用以固定布甲的。   围裙下便是兜裆裤,可以说炎已经半裸着了。   炎的脊背很漂亮,即使有着一些伤痕,他毕竟有带领打仗过……乌斯曼盯着炎的肩胛骨和脊椎一   带的肌肉曲线, 它们就像是祭司塔里那些雕琢精美的神像,美丽中还透出圣洁,让人很想要亲吻上去。   然而,再肌理细腻的大理石都没有炎身上的肌肤漂亮, 活物毕竟是活物, 岂能是那些石像所能比拟。   乌斯曼的眼睛无法离开炎的身体,不论是他挺直的裸背、扎实的腰臀, 还是他那双修长的腿,都实在诱人……   “乌斯曼。”炎不知是感受到这灼热的视线还是怎么的, 伸手揉了揉的后颈还有肩膀一带,然后道:“你只打算站着看吗?”   “当然不是。”乌斯曼快步走向炎,站在他身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撩起炎湿润的长发,低头吻在发丝上。   炎一怔,随即道:“你不用做些讨好我的事情,我是男的,你即便睡了我,我也不会怎样。”   “炎……”   “乌斯曼,你记住,你要的,我给你了,从此我与你不再有任何瓜葛。”炎拧眉道,“以后你做你的西凉王,我当我的闲散王爷,彼此再无干系。”   “这些话你是说给本王听的,还是你自己?”乌斯曼忽然笑了。   “当然是讲给你听的。”炎没好气地道。   “但在本王听来,你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乌斯曼眼里映着炎的后脑勺,“炎,你很想逃走吧?”   “没有!我既然同意了,为何还要逃?”炎有些愤怒。   “那你转过来,看着我说话。”   炎愣了愣,就像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背对着乌斯曼的。   “我知道了。”炎转过身,并抬起头看着乌斯曼。他的心脏噗通一下,跳得更激烈了。   为什么乌斯曼的脸上挂着微笑,眼里却透着伤感,他不已经遂了他的愿吗?   还是乌斯曼又在演什么戏?毕竟他的演技这么好,把“赫连乌罗”都演活了。   有本杂书上说帝王识驾驭群臣之术,平时里戴着无数张不同的面具,演着千面人生,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毕竟,皇兄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呢。   乌斯曼突然伸手过来,炎不由得肩头一颤,但很快捏起拳头,站住不动。   乌斯曼的指尖轻抚过炎的肩头,就像羽毛撩拨一般,他的视线从炎面无表情的僵硬的脸孔转到赤裸的胸膛。   明明是男人,炎的身体却有着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乌斯曼闭了闭眼睛,忽然低头下来,炎知道他要亲吻自己,便把眼睛闭上,拳头不由自主地捏得更紧,指关节都泛着白。   “我会把你的心找回来。”乌斯曼没有吻他,而是几乎贴着脸,在他耳边道,“炎炎,我会把它找回来的。”   然后在炎诧异的目光中,乌斯曼眯眼笑着,弯腰从地上拉起一件薄毯,披裹在炎的身上。   “炎,我现在要回宫去了。”乌斯曼笑了笑道,“实在是这些天在斗兽营里,积累下不少公务……”   然后,乌斯曼就走了。   炎一直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确定他的身影消失在营地里。   “搞什么啊……”炎腰间一松,整个人都摔坐进地铺里,地上都还有水,谁让他们两人都是湿漉漉的。   炎低头想不通乌斯曼在做什么,黯然叹道:“我自己都找不回我的心,你哪有这能耐。”   炎说着,不觉伸手摸向左胸,方才乌斯曼在他耳边低语时,他的心头突突直蹦,蹦得差点让他以为他还能感觉到什么是心动。   “哎……”炎往后一仰,索性躺了下来,看着灰兮兮的帐篷顶,一时间没了任何想法。   “炎!”斜阳西下,伊利亚回来了。   他还没进门,炎就先闻到一股烤肉香气。   “炎,我买了好多吃的,别睡了,快起来吃!”伊利亚兴冲冲地道。   炎依然没有动,瞪着帐篷顶,仿佛要将它瞪出一个洞来。   伊利亚却已经在摆设餐桌——一只破木凳了。   先在凳子上铺下一张油纸,然后放上一串串还冒着热气的烤羊肉、一只只焦黄酱香的烤猪蹄,还有一个个烘得正好的馕饼。   他腰间缀着一个布袋子,伊利亚把布袋解下,里面是一罐羊奶酒。   看来伊利亚是去了好几处地方买吃的。   “这足够我们三个人吃了。”伊利亚笑着道,“炎,炎~!快起来呀,都热乎着呢,可香了,别睡啦。”   “炎炎……”炎却皱着眉头,极轻地自言自语着,“他之前说,炎炎,我会把它找回来的……”   在伊利亚不停叫着炎时,炎忽然想起了什么,歪着头道:“……炎炎?”   那日在美人蕉里,乌斯曼帮他洗澡,还……抚摸了一番,让他浑身舒畅,当时乌斯曼是不是说,给他取名叫炎炎?   难道那不是一个春梦?而是当真发生过的事?是乌斯曼趁着他喝醉酒,所以……   “该死的混账!色胚!”炎从地铺里一骨碌爬起来,踩在地铺上,气得满面通红,“我刚才就该宰了他才对!”   “炎?”伊利亚正努力把烤串摆放整齐呢,一抬头就看到薄毯从炎的肩头滑落,那半裸的诱惑模样让伊利亚眼前发晕,竟扑通一下直接跪地。   “嗯?”炎终于注意到伊利亚,“你趴地上干什么?”   “没、没什么,”伊利亚抹着鼻子,“我可能得风寒了。”   “风寒?”炎看到伊利亚的鼻子在流血,便道,“是上火了才对吧,谁让你总是吃这么多烤肉。”   “唔……是该少吃点了。”伊利亚脸红着,拿两条布堵上鼻孔。   “伊利亚。”炎看这个西域少年,虽然他是乌斯曼的人,但心眼并不坏,而且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嗯?”伊利亚抬起头,鼻孔里堵着两团布,看起来特别狼狈。   “你以后不要帮我买吃的了,我自己会去买,这斗兽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要多照顾自己。”   “炎,你说什么呢,我是你的帮手,当然得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说起来,”伊利亚东张西望,“赫连乌罗呢?我给他也买来了一份。”   “不知道。”炎说,穿上衣衫,“大概死哪儿了吧。”   “死、死了?!”伊利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惊惶道,“死哪儿了?”   “我下午见他在蓄水池里……”炎道。   伊利亚蹭一下跑出帐篷,炎也跟了出去,看到伊利亚在池边张望,然后还捞起了乌斯曼的假发。   他大约以为炎没瞧见吧,把假发匆忙团起来,藏进衣兜里。   “伊利亚,我说的是下午,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了。”炎冲着伊利亚喊,看到伊利亚慌里慌张地站起身。   “哦,好。”伊利亚笑着冲炎招招手,然后说了句,“赫连乌罗不在这,他没淹死在这。”   “那很好啊。”炎笑着冲他点点头,忽然想,自己竟然被这么呆呆的小鬼给骗了,不知道该骂乌斯曼笨,还是骂自己蠢。   不,乌斯曼可不笨,炎忽然想到,“他知道越是厉害的高手,在我这里会越快露出马脚。”   反倒是没什么武功,年纪还小的伊利亚能够蒙混过关。   当然,萨哈是例外,像萨哈这样的人,已经不是“高手”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炎与萨哈相处这么多年,却从没有怀疑过他有异心,因为萨哈的心确实向着自己,只是他有别的主人。   “乌斯曼,连萨哈这样万里挑一的人才,你都舍得放到大燕这么远的地方,”炎心想,“你就那么想要《无双剑诀》吗?”   萨哈在完成最后一件任务,散播“西凉王要娶珂柔公主”的谣言后,向炎坦白了许多事,其中就包括乌斯曼想要《无双剑诀》,帮助西凉昌盛国运。   可是炎不信这些,一本剑诀还能改国运?当真天方夜谭。   “现在又说想要我的心……”炎望着还在团团转,似乎在找乌斯曼踪迹的伊利亚,想道,“乌斯曼,你到底想干什么?”   “炎……”伊利亚回来了,有些丧气地道,“看来今天只有我们两个吃饭了。”   “嗯?”   “赫连乌罗不知跑哪去了。”伊利亚挠着不通气的鼻子,闷声道,“可是我买了三人份的烤肉串和烤猪蹄。”   “他不吃,我们吃。”炎道,坐到凳子边上,“我可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对对,你得多吃点,才有力气教训他们。”伊利亚猛点头,跟着炎坐下。两人暂且忘记“赫连乌罗”,准备大吃大喝一顿。   炎拿起一只外皮焦脆又香气弥漫的烤猪蹄,正想要啃一口时,猛然想起一件事。既然乌斯曼已经承认了他“大燕亲王”的身份,那为何刚才离开时,不顺手把他捞出去?   搞了半天,他还是在斗兽营里啊?乌斯曼倒是拍拍屁股回他的金銮殿了。   “——干!”炎突然爆粗口,吓得伊利亚差点飞了手里的烤串。   “炎,你怎么了?”伊利亚瞪着眼道。   “我就该宰了他的!”炎气得咬牙切齿。   乌斯曼不在这里,他凭什么和人家说自己是大燕亲王?还是得继续下场斗兽啊。   玥琅宫。   华灯初上,薰香袅袅。   那张白玉嵌金的长条御案上堆满了用布条捆扎好的奏本。   不同部落的奏本用不同纹样的布条,且用颜色区分公务的紧急程度。   红色需要立刻批复,蓝色可稍后再看,绿色是拍马屁专用色。知道君上事多,不爱看乱七八糟的折子,所以吏部把各处收来的奏本都整理得妥妥当当。   还有一些属于国家机要的密折,是不会大咧咧的摆在御案上的。   乌斯曼从来都没动过那些绑绿绸带的折子,今晚他偏偏挑那些来看。看着满纸报喜、夸赞帝王之功,乌斯曼才感觉自己还是有点希望的。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些奏折送去斗兽营,给炎过目一下。   “唉……”乌斯曼把奏折合上,放在一边,下巴搁在一摞奏本上,那是相当的丧气。   正趴在御案前的霜牙听见主人这惆怅无比的叹气,就把脑袋抬起来,双眼炯炯地盯着乌斯曼。   “你看着我干什么?”乌斯曼也看着霜牙,“你也没个媳妇,和我一样。”   “君上。”济纳雅莉来了,手里还牵着那头彪。经过一下午的清洗和梳理,它的毛发变得非常蓬松,越发的壮美了。   彪一看到霜牙立刻凑上前,济纳雅莉差点拉不住它。   “这头彪可喜欢霜牙了。”济纳雅莉笑着道,“一直追着霜牙跑呢。”   彪冲着霜牙就是呼哧呼哧的抛媚眼,还不停在霜牙雪白的脖子里蹭来蹭去,想要留下气味。   霜牙那是一副坐怀不乱的高傲姿态,它特地瞥了一眼乌斯曼,那小眼神摆明写着:“主人你看,它真烦啊。”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乌斯曼都想拿奏本丢霜牙了。   不过看着彪如此积极地向霜牙示好,乌斯曼暗想自己今天是不是应该睡了炎?把他伺候舒服了,说不定就……   “不,不行。”乌斯曼把那蠢动的歪心思给按压下去。炎那样地倔,死要面子,就算是舒服死了,也不会松口承认的。 第40章 情商   可是, 炎半裸着的样子始终在乌斯曼眼前挥之不去……。   “君上, 您为何不直接把他接回来?”济纳雅莉问道。看君上这副两眼发呆的样子就知道君上的人是回来了, 但魂还没有,依旧在斗兽营里,陪着那大燕亲王呢。   “我想过, 但不能。”乌斯曼定了定神,拧起眉头, “这事得怪你, 济纳雅莉, 我不是让你在他们动手之后再进来的吗?你提前闯进来,他们都收手了。”   “臣下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 ”济纳雅莉辩解道,“只要想到斗兽场内有刺客……”   原来济纳雅莉带着军队闯入斗兽场主要是去抓刺客的,炎有乌斯曼亲自保护,暂且用不到她。   “你没能抓到他们, 本王就不能带走炎。”乌斯曼蹙紧眉头,“原以为不过一帮愣头小贼,沙匪余孽罢了,没想不但牵扯到石漆走私, 还有斗兽营……”   那个贼首总能清楚知道他的行踪, 哪怕他乔装成赫连乌罗,把伊利亚都骗了过去, 他们都能认出他来。这让乌斯曼觉得他必须尽快抓到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以便查清他们背后的来路。   但如果他突然把炎带离斗兽营就会惊动到贼人,让他们知晓行刺计划已暴露。   这些人可能就此隐藏起来,让一个毒瘤藏起来是很麻烦的事情。乌斯曼不想炎在西凉时遭遇种种黑手,便唯有把炎留在斗兽营里,稳着那些刺客。   等抓到刺客之后,他会向炎赔礼道歉。   但是……   “本王又在利用你了吧。”乌斯曼想到这一点,心情就如那药材店里的抹台布,真是什么滋味都有。   从懂事起他便在大大小小的权谋中打滚,久而久之,“有用的人”和“无用的人”就被他区分了出来。   根本不用感到心力交瘁,任何人、不论男女在乌斯曼的眼里都只有两个种类而已。   可是现在他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淳于炎一人,炎有没有用都没关系,他只要能喜欢自己就好了。   不。就算最终炎还是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他就是他,做原本的他就可以了。   乌斯曼就是这般的喜欢炎,喜欢炎的一切。   只要能守在炎的身边,他就心满意足。   如果说时间能倒流,回到他不曾认识过炎的时候,是否一切又能回归到平静中,回到那个既觉得此生不会拥有爱情,也不必拥有爱情的帝王身上。   “济纳雅莉,你可曾做过让自己后悔之事?”乌斯曼突然问道。   “后悔?”济纳雅莉想了想,大约就是觉得君上不会爱上任何人,未免君上嫌弃,所以从未向君上表白心意的事吧。   “你这么杀伐果断,应该是没有后悔的事吧。”乌斯曼微微一笑道,“本王也是最近才感觉到‘后悔’这件事,就如同七情六欲都挺折磨人的。”   “君上对什么事后悔?”济纳雅莉很好奇。   “后悔没能更早的把他抓在手里。”乌斯曼看着霜牙用爪子一把推开彪,“后悔没能早熟一点。”   “噗。”济纳雅莉想憋住笑的,实在没忍住。   “笑什么?”   “君上,您十二岁时,就让比您大两轮的兄长下跪求饶。您如此智谋双全,还能怎么早熟?总不至于六岁就大杀四方吧?”   “济纳雅莉……”乌斯曼扶额叹气,“本王说的是情商。”   “那是什么东西?”济纳雅莉是头一回听说,不免困惑。   “罢了,你和霜牙就处在一个水平。”   济纳雅莉瞅一眼霜牙,它对那热情的母彪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很嫌弃,时不时用爪子推拒一下。   “和霜牙……怎么了?”济纳雅莉依然没明白,“臣下还请君上指教。”   “本王也指教不了你们,本王现在是自身难保。”乌斯曼叹气,挥了挥手,“罢了,都下去吧。”   “是,臣下告退。”济纳雅莉还要去“遛狗”,这只彪之前在斗兽营里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明月部落的公主到来之前,她得先把它伺候好了。   乌斯曼重新集中精神,开始处理公务,他打开一本有关沙匪侵扰边城的奏本认真批阅,说起来最近有关流匪打劫、石漆走私等等的奏报越发多了,是治安不稳吗?   被沉沉黑夜笼罩的困兽塔宛若蛰伏在山坳里的野兽,尽管它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依然叫人牵筋缩脉,大气都不敢出。   “它当真是晕过去了?”卜鲁罕手握着一根粗铁棍,戳着一头雄狮的脑门问道。   “你当我兜里的兽药是假的么?”阿布拏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暗想这卜鲁罕好歹是第一兽斗士,怎么进困兽塔这么小心翼翼又啰里啰嗦,比在门边放哨的花孔雀都不如。   “这地方狭小,它要是突然醒过来,我们可逃不脱,而且你在它爪钩内嵌下蛇毒,那可是眼镜王蛇的毒!刮到一下都是要人命的!”卜鲁罕心惊地说着,再次用铁棍捅了捅狮子的头,狮子斜倒在那儿,就跟死了似的。   “你没瞧见它一动不动吗?”阿布拏都快翻白眼了,想到那异乡小子每日来这里铲屎时,狮子都还冲他龇牙咧嘴的咆哮呢,也不见他怕得退出来,打扫得还特别认真。   这样想来,卜鲁罕当真是不如异乡小子有魄力。   “我知道,可这头雄狮有三百多公斤重,你就用了一袋驼膝草,到底够不够呀?”卜鲁罕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这种事情你就该找别人来做,我要是受了伤,那臭小子可就得大便宜了。”   “就因为是‘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异乡人和君上有牵连,”阿布拏按捺住脾气,说道,“而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能什么关系,君上靠他赚了一大笔钱,都快搬空斗兽营的金库了。”卜鲁罕歪嘴道,“他就是君上派来对付斗兽营的。”   阿布拏有些意外,这卜鲁罕竟然还能看到这一层,难怪他肖想“老大”的位置,原来他并非只有一身蛮力,还是有点脑子的。   “阿齐兹说,君上早就看斗兽营不顺眼了。”卜鲁罕抱着铁棍接着道,“在这丹炀城内,唯一不受府衙管辖的地盘就属斗兽营,真要闹出点什么事,连君上都管不着。”   听了这话,阿布拏很是吃惊,谁能想到那个遇到屁大点的事情都会叽里呱啦乱叫,惹人嫌的花孔雀还能有这等眼界。   指不定……阿布拏忽然意识到,这一年卜鲁罕削尖了脑袋地想要做斗兽营老大,也是受花孔雀的撺掇。这枕边风天天吹,卜鲁罕这样头脑简单又极好面子的人,不上钩也难。   仔细回想,卜鲁罕开始蠢蠢欲动时,不就是花孔雀开始跟他好的时候么。   “阿齐兹……”阿布拏不禁朝黑魆魆的门边望了一眼,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斗兽营?自己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巧合,花孔雀也扭头回望过来,还冲他谄媚一笑,那脸上妆容抹得比墙灰还白,偏偏还点着两坨大红的胭脂,比半夜索魂的厉鬼还吓人。   “我在想什么呢,”阿布拏浑身滚过一个寒噤,“这花孔雀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和卜鲁罕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一路货色。”   “这皮项圈是干什么使的?”卜鲁罕看着阿布拏从一旁的布袋里拿出一个项圈,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是老大给的秘密武器。”阿布拏满是皱纹的眼里冒出一道精光,“你看着吧。”   “不过是个项圈,有什么可秘密……”卜鲁罕正想吐槽,忽见阿布拏用手一捋皮圈,皮圈内侧就冒出六根银针。   寒光闪闪的,分外瘆人!   卜鲁罕看得都有些头皮发麻了,不禁问道:“这针圈套上去,它不会被扎醒么?”   “现在不会。”阿布拏把皮圈套上雄狮粗壮的脖颈,那层层叠叠的丰厚鬃毛让项圈完全地隐匿起来。   “这能有什么用?不会扎死它吧?”卜鲁罕大概是看到雄狮当真昏睡不动,这才敢蹲身下来,好奇地看着阿布拏操作。   “这银针不会要狮子的命,但它扎入的都是狮子敏感的穴位,如喉下、颈椎,”阿布拏指着项圈道,“这会给它带去极其难忍的痛楚,痛到失去理智,异常暴怒。”   “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个赫连乌罗使诈,让雄狮和那头彪一样突然服软了吧?”卜鲁罕一听,高兴极了。   他一直觉得彪突然不战斗了,是和赫连乌罗有关,他不是驯兽师么?还和炎这么要好,整天出双入对的。   “当然不会。”阿布拏道,“不把猎物撕碎泄愤,这头狮子是不会停的。”   “那就好。”卜鲁罕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想拍一下狮头,没想雄狮忽然挪动了一下脑袋,吓得他狼狈后退,“噗嗤”一声响,摔了一个屁股蹲。   卜鲁罕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伸手摸向屁股底下,那发出声响的是一坨屎,雄狮傍晚时拉的,还新鲜热乎着呢。   “哎呀呀。”花孔雀露出“这可怎么好”的表情,似在同情卜鲁罕,又似在憋笑,整张脸看上去更花哨了。   阿布拏暗暗叹气,重新拉了拉项圈,确定它系紧后,站起身道:“你们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卜鲁罕又气又窘,巴不得听到这话呢,他一个转身出去了,花孔雀紧跟在他身后,似掩着鼻子。   阿布拏拍了几下雄狮的头,观察片刻,见雄狮一切正常后,便起身走去另一处的困兽塔。   到明日午后,这头雄狮就会准时醒来,他用药的分量向来是抓得极准的。   而卜鲁罕和花孔雀早就走得没影儿,夜里寒凉得很,阿布拏双手揣进兜里,沿着斗兽场的墙角慢慢走着,忽地,有人从排水沟里钻了出来,跟耗子似的差点撞到阿布拏。   “干嘛的?!”阿布拏怒喝道。   “下、下水道堵得厉害,刚下去疏通好。”那人满身污黑,手里还拿着铲子、铁钩和木桶,这味道比卜鲁罕还冲鼻。   “哎,熏死人了,还不快滚去洗洗!” 阿布拏没好气挥手赶着。   “是、是的。”那人提着那些叮当作响的工具,慌慌张张地跑了。   “真是的,白天不干活,夜里装什么勤快。” 阿布拏絮絮叨叨地骂着,走远了。   翌日一大早,天色还没透亮,炎和伊利亚就用枯树枝在炉子上煮早饭。一大锅香甜软糯的玉米粥熬得噗噗冒泡,还在两个番薯在炉膛下烘烤着。   炎正拿出碗筷时,阿布拏来了。他是来通知炎,今天午后有他的斗兽比赛。   “又是炎?”伊利亚一听就不乐意了,质问阿布拏道,“他不是昨日才下过场?”   “是。但是昨天那场比赛大家看得都不尽兴,那头彪是家养的不算野兽。”阿布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所以今日又给加了一场,你也知道,这斗兽营向来是观众说了算。老大也没办法啊。”   “什么观众?一帮烂赌鬼罢了。”伊利亚嗤之以鼻。   “不管怎样,炎今天都得下场。” 阿布拏强硬道,“你们趁早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呀?我们帐篷里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伊利亚挥舞着手中的大铁勺,气不打一处来,“哪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什么欺负,这话可不能乱说!营里所有的斗兽士都是一家人。”阿布拏揣着手,笑得虚伪至极,“再说那武器,别人也是从兵器库里领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第41章 二次比赛   “炎领的尽是一些破铜废铁、烂木头, 你好意思说别人和我们一样?”伊利亚气得不轻, “你眼瞎啦!”   “我没瞎, 我也没说那些武器很好呀。”阿布拏摊开手,一副无赖样,“斗兽营要养这么多人、这么多头野兽, 向来是缺钱的,这武器不大好使了也正常。说起来, 老大是想过重新采买一批武器, 但没想昨日赔了这么大一笔钱, 哎!眼下买武器是没可能的。”   “那我们出去买!”伊利亚昂首道,“炎可是为君上赢了不少钱, 现在我看谁敢不卖武器给他。”   “伊利亚,你难道忘了,”阿布拏道,“斗兽士在比赛当日是不得外出的, 连他的帮手也是一样。”   “你!”伊利亚气得挥勺子想要抽阿布拏。   “伊利亚,粥开了。”炎伸手握住那铁勺,“打粥吧。”   “炎!”伊利亚生气道,“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想着喝粥。”   “既在营中, 身不由己。”炎说完抬起一双冰眸,冷冷地注视阿布拏道, “你放心吧,我会下场的。”   “这就好。”阿布拏看起来既高兴又有些害怕炎, 都不敢直接对视。   “好什么好?!”伊利亚却着急得很,也不知道君上是怎么回事,还不把炎接出去,当真是想看他被野兽吃掉吗?   君上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当一辈子鳏夫了!   “不过这武器么……给我勺子。”炎向伊利亚讨要粥勺,伊利亚是一脸的不开心,但还是把勺子递给他。   炎一边往木碗里舀热气腾腾的粥,一边道:“肯定会有的。”   炎手里的粥勺都还没放下呢,就听到察克木在外边大声嚷嚷道:“大喜啊!异乡人大喜啊!——君上来赏赐啦!”   察克木这团矮矮胖胖的“风团草”跑得太快,几乎是滚进炎的帐篷里,还差点撞上阿布拏。   阿布拏狠狠瞪他一眼,但没什么用,察克木此时激动到满面通红,仿佛是他拿了君上的赏赐一样亢奋不已。   “伊利亚,你看,”炎微微一笑道,“这不就来了吗?”   “君、君上的赏赐?”伊利亚瞪圆着眼,暗想:君上是当真要炎再打上一场吗?昨日那场,炎就让罗桑和一众赌徒损失惨重,他们都把炎当成眼中钉,才会让他连日下场的,君上不加以阻止,反而还送兵器来煽风点火?   伊利亚都不敢想象,炎在斗兽场上会遭遇怎样惨烈的战斗,他们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君上,您究竟在想什么?一会说要娶他,一会儿又把他扔在重重危难里……天底下,有这么表白心意的吗?”伊利亚越想越气愤,真想扯起炎的胳膊,带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斗兽营。   但是……   身为乌斯曼的臣子,他岂能忤逆君上的命令。伊利亚神情黯淡,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全部憋在心底。   “什么君上的赏赐,”阿布拏皱起眉头问察克木,“在哪里?”   因为察克木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后边,那么沉的大箱子我可拿不了。”察克木满脸的兴冲冲,还对炎道,“异乡人,今日你   可得加油了,我全副身家买了你赢。”   “好说。”炎笑了笑,依旧端着粥碗。   不一会儿,就有一列十四人的士兵扛着八只又高又长的大箱子来到营帐前,士兵列队完毕后,恭敬地请炎过目。   空地上除去这些武器箱,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热闹的兽斗士。   炎把粥喝干净之后,让士兵把箱子打开。   每个箱子里放着不同的兵器,粗略一算,大约有三十件。   而每开一个箱子,就有“哇!好霸气的金戟!”“这刀真大呀!”等等的感叹声。   可以说,不论刀斧剑戟都是锋刃锐利、亮到闪眼,炎随意取了一柄约有一米长的大砍刀置于掌中掂量了一下,是上好的玄铁,沉得很,往地上一戳,登时把砂石崩裂。   这锻造工艺实数皇家精品,城中没有一家铁器铺能打造得了。   “他是把他自家的兵器库都搬来给我了?”炎把大刀放回铺着精致红绸的木箱子里,再打开另外一只箱子,里面放的是鎏金长棍,同样是令人咂舌的精美。   “君上说,这些都是您的了。”为首的士兵躬身道。   “我用不了这么多,只要这一件就好,其余的麻烦你们退回去。”炎忽然朝一个木箱内伸手,拿出一条深棕色皮鞭来。   鞭子是用极好水牛皮制成,握柄是银造的,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虎眼是绿宝石,这虎视眈眈的样子好不威风。   “这……”士兵似乎有些为难,还道,“这些武器都是君上亲自去军械宝库里挑选出来的,您当真不要了吗?”   “君上没说要我全部收下吧?”   “这倒没有。”士兵道。   “那就行了。”炎点点头,“我就要鞭子。”   “……是。”士兵只得收拾起来。   “有劳了。”炎抱拳,对士兵道。   “炎,皮鞭子又扎不死人。”伊利亚急忙劝道,“还是选大刀好,要不这长剑也行啊,不论哪一把都比鞭子好太多了。”   “谁说鞭子不能杀人,不过,我今天上场也不是去杀人的。”炎笑了笑,把鞭子收起来。   一旁的阿布拏见到此情景,暗暗松口气,比起其他武器,皮鞭的杀伤力是最差的,用来驯兽还差不多,对付暴怒中的雄狮?恐怕只是给它挠痒痒吧。   “辛苦诸位了,我替斗兽营上下谢过君上的恩赐。”阿布拏还装腔作势地对士兵道。   士兵点头,剩下的武器因为炎执意不要,只得重新抬回去。   “哎……”伊利亚极为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开,真是咬牙切齿都不为过。   阿布拏跟着走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炎,你就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对吧?”伊利亚有些生气,一屁股坐在粥锅前,“白瞎了君上的一番好意。”   “他的好意真是‘太好’了,我只能心领,不能多领。”炎挖苦着乌斯曼,哪怕他不在这里。   “炎……”伊利亚觉得炎说的有理,竟无可辩驳。   “伊利亚,你下午别去斗兽场了。”炎忽然道。   “哎?为什么!”伊利亚很不解,“赫连乌罗都不知跑哪去了,只有我能陪着你。”   “能让阿布拏亲自来通知我参赛,”炎看着白得像奶一样的粥锅道,“应当是准备了一顿很丰盛的‘大餐’给我,我要专心对付场上的野兽,不能顾及到你,你留在这里我反而安心。”   “可我就是为了你……你……那个……做帮手来的啊。”伊利亚差点说为了看住你才来的。   “不是还有西凉王在么?”炎莞尔一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他想娶我,我要是死了,他就没老婆了。”   “我知道,但是炎,你怎么就能确定君上今天会来看比赛?”有那么一瞬间,伊利亚以为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的笑容如此淡然,完全不像是已知内情的样子。   因为以炎的性格,肯定会暴跳如雷啊!首先必定会揍自己一顿吧,然后再去寻君上算账。   “因为他送了武器来,而这第二场肯定比第一场更精彩,这好戏连台,他怎么会错过。”炎给伊利亚打了一碗粥,“你快趁热吃吧,我们熬得太浓稠了,放凉了得变浆糊。”   “唉。”伊利亚端着香喷喷的粥碗,半晌道,“炎,要不你就答应嫁了吧,君上不会亏待你的。”   “噗!咳咳!”炎又舀了一碗热粥,正蒙头喝着呢,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呛到了。   “炎,你没事吧?!”伊利亚连忙拍着炎的后背。   “我、我……”炎咳嗽好一会儿,才顺过气道,“那我还不如下斗兽场呢!”   “你就这么讨厌君上?”伊利亚感到不解地问,“宁死也不嫁?”   “我是男人,哪有什么嫁不嫁的,都是他在胡说。”炎道,“伊利亚,你别担心了,我不会被野兽杀死。”   “我知道你厉害,但再厉害也有保不齐的时候……我就怕……”伊利亚依然蹙着眉头,忧心忡忡。   “喝粥。”炎敲了敲伊利亚的粥碗,然后道,“在收拾那家伙前,我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嗯。”伊利亚点头,以为炎说的是卜鲁罕他们,但炎想的是乌斯曼。如果他没猜错,乌斯曼这家伙一定又在盘算什么,才会让他继续留在斗兽营不说,还下场比赛的。   乌斯曼能那么及时地把武器送来,就说明他预料到,斗兽场会让他在今日午后下场,连时辰都掐的准准的。   “乌斯曼,你拿本王下棋,小心搭上自个儿的命。”炎暗暗磨着后槽牙,“什么喜欢,什么寻心,他果然是说着玩儿的,很好嘛,这样才有趣。”   炎心情“大好”,忍不住连喝三大碗粥,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收拾烂摊子。   “哦哦!出来了!是那异乡小子!”   “——连君上都买他赢呢!”   “真他娘的热啊!”   在这一天至热的时刻,连风卷着的沙子都是烫的,更别说观众席上的石凳了,有人热得跳脚、有人热得开骂,但都不肯离开。   这空前高涨的气氛已经把对毒日的恐惧给掩埋,整座斗兽场里不仅座无虚席,就连那过道里、凭栏上,但凡能站住一只脚的,挂住一条胳膊的地方,全都挤满了人。   与昨日那场清一色飘着红色赌注,买炎输的人相比,今日多了不少手拽着蓝布条的赌客,且个个面红耳赤,情绪高涨。   “会赢!今天也肯定是那小子赢!”那些人不停叫嚷着,“连君上都这么看好他!”   “要我说他今天——铁定输!会爆一个大冷门!”买野兽赢的赌徒也不甘寂寞,冲那些人嘶吼道,“他昨天是走了狗屎运,碰上一头软脚彪,今日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就是,谁能保证今日君上还是买他赢?”   “他害我输了这么多,我今天就买他输!赌他被野兽咬死!”   “哼,你被咬死了,他都不死!”   “去你娘的!老子揍死你!”   这场上还没开斗,赌徒们就先你一拳我一脚的打上了。   沈方宇一身大燕铠甲,腰佩长剑,蹲守在斗兽场顶篷至高的地方。   这蓬架构十分精巧,由竹竿、木柱还有历久弥新的火浣布搭建,挨着围墙顶往场内倾斜,宛若一把斜打着的伞,为那些高等席位里的达官显贵遮挡风沙烈日。   而从沈方宇的角度正好能看清打斗的人,他的剑眉深锁,对于亲王竟要为这些人取乐,而感到怒火中烧。   他是不会让这种比赛开始的。   在昨夜他就潜到进来,花费不少心力藏匿于棚顶中,并把一条从使团车队里拆下来的缰绳捆扎在蓬架的横梁上。   关于营救亲王的方式,沈方宇设想过好几种,有最直接的,让军队打进斗兽营,也有最迂回的,派特使回禀皇上,由皇上施压向乌斯曼要人。   但这两种有太多不确定,在人家地盘上,一千精兵攻进城内就要不少时间,别说还要打入斗兽营了,而且他这么做等于入侵西凉,这会挑起两国战争。   万一这是西凉王希冀的,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第42章 炎炎   而且, 那日看到那威风凛凛的武卫营后, 沈方宇就明白西凉国是扮猪吃老虎, 压根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西极弱国。   如果让皇上施压,山高水远的,西凉王要是装傻佯懵, 否认亲王在斗兽营里该怎么办?而且禀报这事得来来回回好几趟,时间上拖久了, 对亲王来说有性命之忧。   所以精兵只能作为城外的接应, 而这救亲王的事得由他自己来。   沈方宇在斗兽场里里外外探查了不下二十次, 终于拟下一个计划,他会等亲王来到场地中央时, 一手抓绳俯冲下去,再来一招“猴子捞月”,把亲王捞出这斗兽场。   借由这条粗长的缰绳,他们可以飞出这高耸的围墙, 落在斗兽场外的那些帐篷上,再往外逃走,与埋伏在城外芦苇滩上的精兵汇合。   以他和亲王的本事,突破丹炀城的守卫并不难。   至于如何越过茫茫大漠, 沈方宇也已做足了准备。水草干粮、当地向导还有手绘地图他都一一亲自准备。   为迷惑追兵, 沈方宇还特意命下属伪造多条逃亡路线,以保亲王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大燕。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必得一击即中!”沈方宇双拳头紧握。   他得在满场的武卫营不及反应时, 就把亲王救出去,而这“猴子捞月”就像荡秋千, 但凡有一点迟疑而错过荡出去的时机,这计划就会彻底失败,他和亲王都会成为笼中困兽。   因此沈方宇炯炯发亮的眼紧盯着斗兽场内,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而此时淳于炎已在场地中央站定,困兽塔的门口站着几个兽斗士,看样子他们准备把野兽放出来了。   ——时机刚好!   “小子,不想死就别动。”   凶巴巴的语气,是个女人,正欲起身的沈方宇猛然定住,因为一把匕首正抵住他后颈,刀尖已经刺入甲内,激起一阵锐痛。   “什么?”沈方宇震惊不已。他站着的地方就像在悬崖边,一跌下去可得粉身碎骨,一般人是上不来的,所以他很放心地藏在这里,没想这西凉女将军竟找来了。   “你这狡猾的大燕人,真是让本将军好找。”济纳雅莉啧啧道,“我连下水道都翻遍了,没想到你居然藏在这么高、这么危险的地方,也不怕脚下一滑去见阎王。”   沈方宇深深拧起眉头,他不能在这里贸然反击,浣纱布蓬质地偏软,他身负铠甲重剑,起身都得小心翼翼。   他如果还手,极易撕破蓬布,这掉下去与济纳雅莉同归于尽是小,救不出亲王才是最麻烦的。   在沈方宇寻思着该怎么脱困时,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传来,它盘旋飞过沈方宇的头顶,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原来是它……”沈方宇已经很注意不被这头雪鹰发现了,结果还是被它侦查到,还落入济纳雅莉的手里。   “看雪儿乐得,它终于找着你了。大燕人,你这捉迷藏的本事可真够高的,雪鹰从来都没有跟丢过人。”济纳雅莉笑着道,“在你这,还是头一回。”   “难道不是这鹰发现我的?”沈方宇不禁问道。   “这个么……反正你也活不长了,我告诉你也无妨。你躲得很好,谁都没想过要到布蓬顶上来瞧瞧,毕竟从没有人会躲在这里,只是你忽略了一点。论找人,当然得靠霜牙的鼻子了。”   济纳雅莉笑得开心,“这里是上风口,你的气味被风带得到处都是,霜牙一路寻来,此时正在下面等你呢。”   “这该死的狼……”沈方宇暗暗发誓,“迟早宰了它炖汤喝。”   “来人,把他捆结实了。”济纳雅莉对手下道。她不是一个人上来的,还有两名士兵,他们带着铁镣铐,是有备而来。   “是,将军。”士兵齐声道。   沈方宇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先放弃抵抗,任由他们把手臂反转后,戴上一副沉重的镣铐……   观众席上的人都没察觉到头顶的动静,赌徒们一场架打完了,还有第二场,比赛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人鼻青脸肿。   “——君上驾到!”有人高喊着,果然入口处出现西凉王的武卫营,今天的人特别多,观众席上实在是挤不下了,那些晚到的就全都拥堵在门口看热闹。   这武卫军就如同一道冲刷河堤的激流,没几下功夫,就把那些赖着的人都轰开了。   但那些人也没跑远,就像被风刮倒的芦苇般,纷纷朝向一个方向跪倒,既惶恐又虔诚地向君上连连叩拜。   “君上!神佑君上!”塞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上,能跪的全都跪下了,实在没地儿下跪的,就弯腰,双手合掌,闭眼膜拜君上。   天热极了,地皮早已滚烫如烙盆,那些人宁可膝盖烫破皮,也不愿起来。   大将军济纳雅莉出现了,她一脸肃然地在前面开道,护送银发直垂,仿若仙界神祇一般的君上沿着宽敞的御道,直达顶层的观众席——那专属王室的看台上。   过了好一会儿,济纳雅莉才走到宽敞的露台上,向众人抬手示意,让他们免礼。   这满场的人这才缓慢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君上一来就没人打架了,但吵嘴依然不少。   “君上一定是买异乡人赢的,不然他不会来看比赛。”有人兴奋道。   “就是说啊,不行,我得再加两注!让开道!”   “加什么加,没瞧见都开场了!”有人要走,有人不让,原本就拥挤不堪的观众席顿时乱成一团,时不时有人乱踩乱踏,还有妇人在尖叫。不过很快,武卫军就下来维持秩序,让纷乱的场面得到控制。   炎站在偌大的场地中央,与昨日一样,抬头仰视那最高层的看台,阳光把那些白玉阶梯都照得像珍珠一样莹白发亮,像极仙界琼楼。   “赫连乌罗……”赫连乌罗就是乌斯曼,炎已经很清楚了,但总觉得不真实,毕竟赫连乌罗是谦谦公子、待人友善,乌斯曼则是满腹诡计不说,还很混账。   说真的,炎还挺怀念昨日赫连乌罗守在自己身后,有他当援手,当真可以做到无后顾之忧。   但换做乌斯曼,别说出手相助了,连他的正脸都瞧不见,当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西凉王!   “早知道就不拆穿他了,至少赫连乌罗还在。”不知为何,炎还想见一见那让芦苇草荡里的萤火虫翩翩起舞的赫连乌罗。   以及,炎想到赫连乌罗说的,或许是狼的主人不许狼伤害他。   “难道他是想借着‘赫连乌罗’的身份,来向我解释些什么吗?”炎想着。   “炎~炎炎~!我在这。”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招呼声,炎吃惊地回头,竟然看到赫连乌罗站在铁栏后,还冲他微笑招手。   “你怎么?!”炎不禁抬头看看上面,又回头看看满脸璨笑的赫连乌罗。   “嘘。”赫连乌罗做了一个别声张的动作,然后道,“我说过,会一直守着你的。”   “谁要你守着,会招致噩运!”炎的脸大概是晒的,变得通红,还挥手赶人,“走开,别碍眼。”   “炎炎,你不要赶我走。”赫连乌罗双手扒拉着铁栏,“我好不容易才……啊!好壮的狮子!”   困兽塔的门徐徐开启,走出一头双眼通红、呲牙咧嘴的雄狮,炎看它凶神恶煞的模样就知道它不好惹。   “什么?”炎突然愣住,因为雄狮慢腾腾地走出来后,另一座困兽塔的门也吱嘎作响地抬升起来,又一头体格雄健的狮子迈步而出。   而且这头狮子的脸上横拉着一条粗长的疤痕,就像把“万兽之王”四个字刻画在了脸上,那所向无敌的气势隔着三里地都感受得到。   “——两、两头?!”全场因为愕然而突陷死寂,但又很快爆炸,人声鼎沸,“天啊!竟然有两头狮子!”   连炎都些愣神,两头体型硕大,凶相毕露的雄狮,仅靠一条皮鞭子对付得了么?   想到伊利亚一直嚷嚷着鞭子不行,炎眨巴了一下眼,心中感慨:“伊利亚这乌鸦嘴也太灵验了吧。”   都中两回了,下次他要说什么话时,可得先堵住他的嘴。   “怎么可以这样?!从没说过是两头狮子啊!”攥着蓝布条的人纷纷起身抗议,“这又是在作假!罗桑坑人!”   “就是啊!斗兽营从没有两头野兽同时下场过!”   “这个、请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说!”罗桑早有预备,他拿着一只铁打的传声筒,聚齐着中气向众人喊道,“不要激动,听我说!”   满场都是嗡嗡作响的议论声,但好歹是安静了一些。   “我们斗兽营向来都是公平战斗,从不会弄虚作假。”罗桑伸长脖子,扯着嗓子道,“我们也从没说过一次比赛只能上场一头猛兽,只不过按照惯例都是一头罢了。”   “那今天怎么不按惯例?!摆明着是想骗钱!”有人不客气地呛声。   “这是因为这位异乡人斗兽的本领太好了,一头雄狮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所以我们才放出两头狮子。这是难得的大家可以大开眼界的机会,你们应该感到高兴,并为他鼓掌呐喊才对!”   “加油!异乡人!我看好你!”还真有人响应罗桑,开始为炎鼓劲。   “切,‘借狮杀人’罢了,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炎真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这老头大约是报复昨日济纳雅莉说的,有关野兽失去战斗力就算获胜的说法吧。   济纳雅莉钻了胜负结果没有明细规定的空子,说炎是赢家,老头今日照原样画瓢,扳回一城,哪怕乌斯曼出面,也无法改变这“两头狮”同时下场比赛的局面。   炎注意到大部分的观众都选择不吭气,坐等开战,或许这一人挑战两头雄狮的场面确实罕见吧,谁都想瞧个新鲜。   “炎,你要小心些!”身后,传来赫连乌罗的叫声,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急的,炎却不愿回头,因为他怕自己一回转身,就先招呼他两鞭子以解心头之气。   “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却要我背锅。”炎在心里吐槽,深深觉得自己不是那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士,而是乌斯曼专用的背锅侠!   气归气,又不能真的回转身去打乌斯曼,因为他现在的视线是一点都不能离开两头狮子,更别说转身过去露出背后的空档了,那无异于自杀。   炎突然回想起在皇家猎苑里骑射时,野兔、野鸭和野狐狸,他可是射杀过不少,但这西域雄狮……还真没碰到过。   炎不由得握紧手中的皮鞭,暗暗想到:“不知我现在回大燕,是否还来得及?”   “——吼吼吼!!”一声极其雄浑的狮吼打破了炎的白日梦,他此刻身处斗兽场,是没可能摔锅回大燕的了。   而且这两头狮子是炎在困兽塔清扫时还打过照面的,只是没想它们上了场,就翻脸不认人,变得异常凶残。   乌斯曼这骗子,说什么万物通灵性,大燕倒是有一句俗语,叫毛脸畜生不可靠。   炎松开了一直团在右手内的虎头皮鞭,鞭尾垂地,扬起些许沙尘。   “逐一突破?”炎想着对策,但很快发现到这两头狮子比他想的还要聪明,已经在罗桑装模作样的发表讲话的当口,迅速达成了合作捕猎的共识。   这倒霉又悲催的猎物就是炎了。 第43章 激战   炎连替自己哀悼一把的时间都没有, 左边的那头雄狮就动了起来。炎盯着它瞧, 它看起来比右边的刀疤脸雄狮年轻一些, 迈的步伐轻盈而有力。   它斜斜地走过来,两眼就没从炎的身上离开过。   左边那头“刀疤脸”非常高壮,而且眼神异常凶恶, 就像炎和它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比起右边的青年狮,正值壮年的“刀疤狮”的步伐更沉稳, 且每一步都像牢牢抓着地, 每一根利爪里都透着极强的劲道。   这两头狮看似各走各的路, 但实则在对炎进行着扇形包夹,一左一右, 一前一后,在炎观察着它们时,它们也在观察着炎,断绝他逃跑的后路。   一滴冷汗悬在炎的眉梢之间, 他皱着眉,看到青年狮忽然就趴坐下了,藏在草垛的后边,炎有些诧异它的突然作罢。   就在这时刀疤狮出其不意地冲了过来, 炎猛一扬鞭, 电光火石般抽在地上,激出一串火花, 狮子一个顿挫,但很快又发起攻击, 突破皮鞭激起的火花,直扑炎的脸面。   “什么?”一般而言动物都是怕火的,不会这么直冲过来,炎吃了一惊,飞身后退,那速度比掠过湖面的燕子还快、还要轻盈,观众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呼。   “罗桑没骗人!这异乡人好厉害啊!”   “他动作好快!我都没看见他怎么闪到那一头去的!”   炎用轻功躲过了狮子的连续飞扑,并且拉开与狮子的距离,就在炎回首看那头不停驱赶自己的刀疤狮时,也不知那头青年狮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张开的血盆大口直咬向炎的脖子。   炎一挥皮鞭,抽在狮子左腿上,然后凌空一个翻身,双脚才踮到地就又得跑起来。   那头左腿渗血的青年狮完全不怕疼一样,不但飞快地追上炎,还几乎贴着他身侧跑,且数次想要伸头过来,咬住炎的胳膊或者腿。   在炎与青年狮纠缠之时,刀疤狮又突然袭来,在他背后——一巴掌拍来!   炎往前一个踉跄,倒不是被狮爪钩到,而是脚下乱了,他往前一个翻滚又回转身,一边后退,一边甩起皮鞭给了刀疤脸两下,炎清楚看到鞭子划过刀疤脸大张的嘴巴,看到那一口的利牙几乎咬住鞭子。   但在它咬下的那一刻,炎手腕一转,鞭子疾掠而出。   “啪!”鞭子在空中炸开无数烟尘,还透着一股烧焦味,两头狮子的攻势稍减,炎趁势往后连连飞掠,拉开与狮子的距离。   等双脚落到地上,炎才发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用了不少的力气,汗都浸透了后背。   “怎么回事?”炎从未感到这样棘手过,刚才那劲道十足的一鞭子足以抽晕一头狮子,可是狮子的动作太快了,似乎能清楚捕捉到皮鞭的动作。   但这可能吗?   炎最初向父皇学习《无双剑诀》时,用的是四尺长剑,与他一起学习的景霆瑞,用的也是长剑。   后来他为了打倒景霆瑞,改习鞭子,《无双剑诀》里的一招一式虽然都是剑法,但它历练的是内功心法。   炎发现只要掌握住心法,大幅提升内力,那么《无双剑诀》就可以融会贯通到任何一种兵器上。   所以炎眼下不管是用什么武器,都理应能制服这两头狮。   就在炎思考的时候,刀疤狮再次凶恶地袭来,它奔跑得极快,那深栗色的鬃毛像战旗一样随风飘摆,它前腿肌肉虬结鼓起,戾气满满的兽目更是不论场边的观众如何喧闹鼓噪,都始终死死地盯着炎一人。   炎确信自己的武力值远在狮子之上,可还是感到了棘手。   因为狮子不是人,它们不讲究分门别类的内功心法,不学习一套套的剑术拳法,也不像人那样有着丰富的表情,从而察觉他们内心的想法。   炎没法见招拆招,没法瓦解它们野蛮又奔腾的攻势,它们的袭击是来自于野兽的嗜血本能。   然而,它们又有着比人强壮百倍的躯体,锋利的獠牙、利爪,以及天生而来的捕猎能力。   每一次炎才停下,它们就扑来了,让他不得不又跑起来,掣出皮鞭抽向它们,狮子却不怕疼似的依然向他咬去。   炎飞身跃上一处堆得有一层楼高的草垛,场地里大大小小的草垛早已东倒西歪,有的直接被狮子撞个粉碎。   炎看到一座歪斜的草垛,用数条草绳上下扎紧着,他手挥皮鞭往那一甩,飞速卷上它,再反向一掣,一整座草垛如同磐石狠狠砸在青年狮的脸面上,草叶横飞。   青年狮咚一声前肢跪地,终于倒在了地上,全场爆发出“喔喔喔!”的兴奋吼声。   刀疤狮突然就从前边飞跃上草垛,与炎站在了一块,炎瞪着它,它瞪着炎,还不断口喷热息。   炎慢慢后退着,忽然,脚后跟那儿一空,他回头一看,他已经退无可退,就在这时刀疤狮猛冲过来,炎一个往后仰躺,巨大的雄狮飞过的头顶,炎击出一掌,正中雄狮腹部,以炎的掌力可以洞穿狮腹,但心里终究不忍,放它一马。   只听得雄狮一顿凄厉惨叫,便翻滚下草垛,砰咚一声响,扬起一团团的烟尘。   炎透过乱飞的草屑,看到两头狮全都倒在地上,而他自己也是气喘吁吁,心头更是突突直跳,说真的他情愿上战场杀敌,也不愿与这两头野兽纠缠。   “异乡人!太厉害啦!这么快就拿下两头狮子了!”观众席上喊的都是“异乡人”,还有人扬声喊:“异乡人比卜鲁罕强多了!”   “第一兽斗士!异乡人才是西凉第一兽斗士!”有不少人冲着炎激动吼着。   炎只想离开这里,他刚想收起皮鞭,那头青年狮忽地抬起头来,还甩了甩鬓毛,刀疤狮也醒了,慢慢地站起来。   炎吃惊极了,他刚才用草垛以及一掌击倒它们,可是用下三成的内力,这样换成人,早就被打死了。   即便是不死,也得昏迷上好一阵子,没个十日半月的可醒不过来。   “哇!狮子!狮子又起来了!”观众们也爆发出一阵阵不可思议的抽气声,“怎么可能!异乡人没打死它们?”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啊?”炎吃惊地瞪眼,难不成要把它们大卸八块,才会放弃进攻?   两头狮子逐渐清醒之后,变得更加狂怒,它们疯了般地攻击草垛,那巨大的爪子就像刨子,把草垛边缘撕扯得粉碎。   炎脚下晃荡得厉害,仿佛遭遇狂风大浪,他弹身而起,落回到场地里,两头狮也猛转过身,跟冤魂似的继续缠向他。   “啪啪!”炎连抽两鞭子,刀疤狮的前腿都皮开肉绽了,理应疼得停下,可它还是往前冲,任由血撒了一路。   炎连连后掠,再次拉开与狮子的距离,眼角余光瞥见赫连乌罗在冲自己招手。   “罢了,先去杀了他,再杀两头狮子。”炎心里憋着一股火,因为他不想杀狮子,尤其在困兽塔里铲屎时,看着这些庞然巨兽被迫屈身于狭小、闷热的囚笼里,一点自由都没有,仅仅因为大家想要看到它们被杀戮,又或者想要看它们咬死兽斗士。   它们原本是天地间的王者,如今却是阶下囚,任人摆布,这其中的心酸,炎懂。   还有就是,炎觉得它们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在困兽塔时,他为狮子清扫囚笼、添饭加水,它们顶多嗷两嗓子,并不会为难他。   就像是它们知道他并无恶意。   炎突然想到乌斯曼说的万物皆有灵性,他此时招手是又有高见?   若能不杀死狮子就获胜是最好的,炎想听一下乌斯曼的建议,但又很想抽他两鞭子,于是在他飞掠到乌斯曼跟前时,手里的鞭子就甩了出去,直击那道铁围栏,炸裂出无数金花。   乌斯曼看着那瞬时开裂的栏杆,瑟瑟发抖。   “有话就快说!”炎接着狠狠瞪一眼道,“没见我很忙么?”   “炎、炎炎……”乌斯曼战战兢兢,“那狮子不正常,它……”   炎还没听完,青年狮就扑到了,炎一记腾空翻身,双脚攀附上铁栏,来了一个倒挂金钩,雄狮在下面扑棱着,摇得铁栏都在震动。   “它们的火气看着很大。”赫连乌罗就站在栏杆后,望着栏杆上方的炎。   “少说废话!我抽你信不信?”炎恼火道。   “当然信。”乌斯曼用力点头。   “那还不快说!”炎低头瞅着那两头狮子,它们就像得狂犬病似的,喷出的口水把嘴边的毛都给打湿了,而且全然不顾身上的鞭伤,不停往上扑腾着,炎的双脚夹在两根铁栏之间,铁栏光滑,他稍稍往下滑了两寸,狮子的爪子差点就捞到他的脑门。   “狮子擅长突刺追击,还有合作围猎,但没什么耐力,”乌斯曼道,“不会像今天这样持续不断地追赶猎物,它们身上一定有古怪。”   “能有什么……”炎后悔极了,刚才那一鞭子就该穿过铁栏直接抽在乌斯曼身上才对。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看到狮子鬃毛下有什么东西紧缚着,让浓密的鬃毛被压成两块。   “它们戴着项圈。”炎道,“这算不算?”   “当然算!项圈里肯定暗藏玄机。”乌斯曼道,“炎,你就这样挂着别动,让我来把它们的项圈摘了。”   乌斯曼说着,当真就伸出手,摸向狮子脑袋。   狮子正狂躁着呢,看到有人挑衅,立刻张开大嘴。   “你不要胳膊了?!”炎一脚一蹬铁栏杆,整个人像箭一样地飞射出去,被吸引住的狮子也紧跟其后,拼命向他追赶。   “……他还是心疼我的。”乌斯曼看着跑远的炎,内心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但是……看着炎这么东奔西跑的逃命,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他想要去帮助炎。   炎蓦然飞身上了一处草垛,回旋转身,甩了又快又狠的一鞭子,皮鞭抽到项圈上,咔一声,项圈便断裂,飞了出去。   炎再用鞭子一卷,项圈便到了手里。   “什么?”炎看到项圈内侧有沾满鲜血的尖针,那些血还沿着针尖在往下滴,这让他头皮发麻,倍感恶心。   会做这种事情的人简直丧尽天良,炎五指一收,项圈就震裂成好几段,彻底毁了,然后他又挥出一鞭,想要除了刀疤狮脖子里的项圈。   可是刀疤狮攻击力更强,在炎挥鞭的时候,它直冲炎而来,全然不惧怕鞭子。   炎可以往左闪避它的正面攻击,但也会错失打掉项圈的良机。   炎没有躲,狮子的前爪划过他的左臂,利爪的尖勾猛地扎透布甲,像刀子般刺进炎的皮肉里。   “唔!”炎敛起眉头,飞快撤回皮鞭,又一只嵌着血针的项圈跟着鞭子一起飞到炎的手里。   左臂伤口处突然激起一阵火燎的疼,一直爆烧到心口,疼得他当即就冒出一身冷汗:“爪中有毒?” 第44章 反击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这点刺伤岂会有万箭攒心之疼, 炎抬手速点心门至左腕的内关、郄门、中府、尺泽等穴位, 把毒液强硬地遏制在整条左臂乃至左肩上, 疼痛丝毫不减,但暂且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只是这一封穴位,炎也封住了两成的内力, 而且他还得弄清楚这是什么毒,才能驱散它。   “乌斯曼知道吗?”炎不觉看向铁栏那边, 可是人呢?这人又跑哪里去了……?可恶!   “——吼!”   刀疤狮一通愤怒咆哮, 那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炎却不像刚才那样积极闪躲,反而跳下草垛, 慢慢走向狮子。   两头狮子都在嘶吼,还不停甩脑袋,把鬃毛都呲开了,观众们看得很是惊奇, 从未见过狮子是这等模样。   突然,毫无预兆的狮子相继坐倒在地,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眉眼都耷拉下来了, 戾气全无。   “怎么回事?”有人在问, “这狮子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就是说啊,怎么两头都趴下了, 刚还很凶呢。”   炎站在它们边上,它们都没有咬他一下, 反而像大狗一样趴下来,蹭着炎的腿,炎虽然胳膊疼得紧,此时也不觉露出一笑。   “我懂了——异乡人在作假!”就在这时,有人跳起来喊道,“他的鞭子有问题!”   “什么?”炎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竟然是花孔雀。他今天打扮的也特别华丽,腰间还系了一条花布裙子。   “作假?”   “原来是作假?”   “这情况不是和那头彪一样么,都是突然就不打了,肯定有鬼。”   “异乡人果然是骗子!”   “骗子!——快还钱!”   这满场的节奏很快被带向“弄虚作假”上,炎前一刻还在被万众追捧,一口一个厉害,这一刻却是千夫所指,纷纷唾骂他是骗子。   “各位,稍安勿躁。异乡人是不是弄虚作假,我们斗兽营自会找人检验。”罗桑以一副老大哥的姿态,缓缓站起身说道,“我之前就说了,我们斗兽营一直是很公正的。”   “罗桑,你要怎么检查,这斗兽营里里外外都是你们的人,你们串通起来作弊有谁能看得出来!”有人高声抗议着。   “你要知道君上也在这里,我们岂敢包庇一个弄假之人!”罗桑挺直脊背,一脸的正义凛然,“为让大家放心,我们会在这里——公开检验他的武器。”   罗桑的话音刚落,卜鲁罕就带着不下五十个虎背熊腰的斗兽士,拿着武器、列着队,气势汹汹的登场了。   他们先把狮子赶了下去,然后要求炎交出手里的皮鞭,让卜鲁罕当场检查。   炎不爽地眯起眼,卜鲁罕得意地笑着,伸出手道:“快,把鞭子交给我。”   炎一动不动,卜鲁罕便扬起下巴道:“我劝你识相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你还能怎么办?你犯了众怒,西凉王都救不了你。”   “好个恶人先告状。”炎盯着他,冷冷道,“作假的明明是你们,给狮子动手脚。”   “瞧你这话说的,不会是心虚了吧?我们斗兽营数千年的历史,怎么会做那种龌龊事。”卜鲁罕说着,越发的得意,“我早就说过,你跟着我可以吃香喝辣,非要不识好歹……”   “少废话,拿去。”炎忽然把鞭子丢给卜鲁罕。   卜鲁罕差点没接住,因为鞭子很沉,比看起来的要沉重得多。   卜鲁罕是使惯巨斧的人,却也感到手腕吃力,他不得不双手抓着鞭子,装腔作势地检查起来。   炎环抱着胳膊,看着卜鲁罕翻查着虎头鞭柄,又摸摸鞭身,很认真地瞪着鞭子细瞧,但其实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检查。   “喂,看不清楚呀,他们在干什么那?”   “卜鲁罕在检查异乡人的皮鞭……这鞭子真长。”   “鞭子要怎么作假?”   “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席间议论纷纷,大家都挤在一起、踮着脚尖看热闹,不少人紧张着自己的赌局,七嘴八舌地说:“异乡人肯定没作假!是斗兽营使诈!”   “对,肯定是罗桑心疼输钱了。”   太阳如此酷热,斗兽场内,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左臂开始发麻,又火辣辣的跟针扎似的,这可不是好兆头,于是冷着脸催促道: “卜鲁罕,你就别装模作样了,想使什么阴招就直接使出来吧。”   “哼,老子本想饶你一命,你却急着找死!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卜鲁罕冷笑一声,突然高举着鞭子大声喊道,“鞭子上面抹着一层驼膝草粉!它可以迷倒狮子!”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驼膝草不是兽用的麻药吗?”   “果然是大骗子!快杀了他!”   “各位兄弟!请听我说,斗兽营出此败类,是我管理不善!我罗桑对不起大家!”罗桑就在席位上做出一副震惊又羞愧不已的样子。这是他们原本设计好的,如果异乡人赢得比赛,就说他作假,卸掉他的武器,当场杀了他以绝后患。   而且这么做还能树立斗兽营赏罚分明,绝不偏袒的形象,能为斗兽营拉来更多的观众、更多的赌徒。   至于这鞭子上的驼膝草粉,是卜鲁罕事先将粉藏在衣袖中,再以检查鞭子的方式抹上去的。反正他可以推说是检查鞭子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在这群情激愤的当口,只要驼膝草粉确实在鞭子上,就没有人会去计较它的来源。   “杀了他!卜鲁罕!快杀了他!”越来越多的人在花孔雀的带领下振臂高呼。   卜鲁罕把鞭子丢到后头,拿过背负的那柄玄铁巨斧,杀气腾腾地俯视着炎道:“听见没有,大家都想要你死。异乡人,你下到黄泉后可别怪我,斗兽营本来就不是你的地盘,你就好好上路吧!”   这把斧头极大极沉,和砍头用的铡刀差不多,切去野兽的头骨就和切萝卜一样松快。   炎站在原地没有躲闪,只是微微眯眼,任凭卜鲁罕挥舞巨斧当头砍下。   “哎呀妈呀!”好些胆小的人已经捂住脸、尖叫起来。   “彭!”一大声,像是爆米花在炉膛里炸开的声音,卜鲁罕庞大的身躯被弹飞出去,他的斧头仍劈在炎的右手里。或者说,是炎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卡着锋利的斧刃,而斧头铁力木握柄上染满鲜血,乍看以为涂着红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傻眼,都结巴了。   卜鲁罕的身子深深嵌在三丈外的一座草垛里,两眼大睁地“站”着。他还没死,但眼耳口鼻不断冒血,他很痛苦,想要挣扎,身体却被草垛所困,只是发出微弱的哼哼声,可这一哼,那血就流得更多,就像开闸的洪水,把那华丽的铠甲都染红了。   一位离他最近的兽斗士,脸孔都吓白了,两腿不断打颤。见卜鲁罕虚弱求救,他鼓起勇气上前几步,伸手想要拉卜鲁罕起来,但贴近时才发现卜鲁罕的筋脉尽断,这会儿只是苟延残喘,没活头了。   观众里也有懂武功的人,尤其是武卫营的精锐兵,一个个全都看呆了眼,旁人看不清,他们是看清了的。   这是何等精纯又雄厚的内力啊!   卜鲁罕身为第一兽斗士可不是花架子,他力大如牛,身法灵巧,曾经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狮子,更别说他是两手挥斧,使出浑身力气砍向异乡人了。   可是那个异乡人瞬间就给自己罩了一层“气”,一层用内力遒劲发出来的“金钟罩”,与此同时,他还游刃有余地伸出右掌接住卜鲁罕下劈的利斧。卜鲁罕明显一愣,就在这瞬间,异乡人弹开金钟罩,这道由内力所化的劲气,虽看不见但确实存在,它如巨石猛地撞开卜鲁罕,把卜鲁罕的脸都碾扁了。   这等重击之下,想必卜鲁罕不仅是五脏惧损,连全身的骨头都粉碎了。   对此大吃一惊的不只是精兵还有济纳雅莉,她目瞪口呆,看着这满场的狼藉。   有些人没在意,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场上其他的兽斗士都满面惊恐,还东张西望的。那是因为炎的劲气弹出去时,疾掠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耳根,就像一把投掷而出的匕首,割断一缕缕发丝后,扎进场边的墙里。   有的兽斗士还回头看了一眼,三尺后的半墙裂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证明确实有气刀袭来,砂石沙沙作响,如雨般落下,这“风刀”若是击中他们的脖子,那场上无一可以活命。   炎发出极其明确的警告,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就不要赶着来送死了。   场上的斗兽士都跟点了穴似的不敢乱动、面面相觑。而这时,炎的身体轻轻一晃,“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这口血就像一个信号——一个异乡人“不行了”的信号,斗兽营的人顿时都激动起来。   “原来他受伤了?”   “卜鲁罕果然打伤了他。”   “卜鲁罕已经死了。”   “我们要为卜鲁罕报仇!”花孔雀又大喊起来,那模样似失去至亲般的惨痛。   不知是否受了花孔雀声泪俱下的感染,几个兽斗士动了动,全场的观众则傻愣愣的,大约是斗兽现场突然变成杀人现场,而死的还是第一兽斗士卜鲁罕,眼前恐怖的场面让他们有些惊魂未定。   “杀了他!杀了异乡人!”有一个兽斗士大约是吃了豹子胆,亦或者根本没带脑子,他嚷嚷道,“我们人多!”   五个兽斗士一起,举着刀棍相继冲向炎,他们身高马大,就像野象一般的袭来。   炎右手一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贲露突突跳着,他脚下生风,犹如一叶小舟荡入河流,极其流畅地从他们五人身边滑过,一拳一掌全中肋下三寸,这五人纷纷跪倒在地,口鼻喷涌鲜血,是再也直不起腰了。   炎用指尖轻拈唇边的血,然后捡起地上的项圈,把那些尖针逐一拔出,手指一转全都发射了出去。   数道银芒划破半空,消失在阿布拏的脸孔前。   阿布拏好像很痛苦地摸挠着自己的脖子,罗桑还道他卡着什么东西了,还让他吐出来,可是阿布拏挣扎着,脸孔越发扭曲,炎的针刺破了他的咽喉,却不留任何外伤。   就像他总是迫害着野兽一般。   阿布拏倒在座位上,两眼还睁得老大,罗桑一摸他的口鼻,已然暴毙。   “什么?!”罗桑惊呆了,见到阿布拏的一只手还指着炎的方向,他立刻反应过来,是炎杀了他。   “怎么会……这么……”   罗桑连“可怕”二字都说不出来,他害怕炎一怒之下也杀了他,因为炎会用银针射杀阿布拏就说明,他已经知道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第45章 解药   罗桑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座位下, 性命当前, 哪顾得上斗兽营老大的派头, 而其余的兽斗士也都傻了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场战斗下来,整座斗兽场都被炎爆发的气劲弄得破破烂烂,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王室看台上也打得精彩。   原来沈方宇见到济纳雅莉惊叹于炎强大的内力, 看得太入神, 就把自己的右手弄脱臼了, 然后将手轻轻抽出镣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倒身边的两个守卫, 并用守卫的刀架在济纳雅莉的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济纳雅莉仅够转过身而已,那把刀就已经横在她的咽喉上了。   一堆侍卫涌入进来,看到这一幕都不敢乱动, 只是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哼,小子,你想要干什么?”济纳雅莉冷声问道。   “立刻中止比赛,让亲王殿下离开丹炀城。”   “你这是在命令我?”济纳雅莉秀眉一挑, 很是不屑。   “当然了, 你的命在我手里。”   “可惜了,我只听君上一人的命令, 他没说让亲王走,亲王就不能走。”济纳雅莉昂首道, “你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是吗?那我就要试试看你这大将军的性命,在西凉王眼里有没有价值了。”   沈方宇紧握着匕首绕到济纳雅莉身后,挟持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打算押她下去换亲王自由。   沈方宇早就将西凉的权势高低摸查得很清楚,济纳雅莉作为西凉王乌斯曼的心腹大将军,一定是有交换价值的。   也就是说,他肯定能从斗兽场里救出亲王殿下。   “君上来了!”   观众席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哗然,沈方宇不由站定,循声向下看去,西凉王乌斯曼居然出现在斗兽场中央。他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通过那条密道吗?   沈方宇记得之前他被两个士兵押着,通过斗兽场后方的一条秘密石梯被送上王室看台。   这道楼梯是嵌在墙体里的,狭长得犹如天梯,在斗兽场里肯定有不少这样密不透风的暗道,为了堤防刺客,让让君王或权贵从暗道退走。   除去暗道外,这座庞大的斗兽场下方还支撑着许多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一样的粗木桩,可以说这是一座虽然古老但经过无数次修整的大场子。   沈方宇本想叫精兵埋伏在这些木桩中,可是这几天总有人在木桩下的下水渠里忙乎,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混账想对亲王做什么?”看到西凉王突然出现在场中,沈方宇有些焦急,他离得太远,就算飞下去扑救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西凉王笔直地走向亲王殿下。   不仅沈方宇着急,济纳雅莉也很急,因为君上昨日还训她说,在刺客动手前千万不要现身,以免打草惊蛇,如今刺客也还未动手,君上不仅现身了,还连个侍卫也不带的直接跑场上去了。   他之前明明说只是就近看看,绝不会插手的。   这刺客都还没冒尖儿,君上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道活靶子,济纳雅莉真恨不得飞下去……却又在沈方宇的压制下动弹不得!   济纳雅莉知道如果有必要,身后那个大燕青年是一定会抹她脖子的,因为他们都是一类人,为了守护自己的主人死都不怕,更别说杀人了。   而沈方宇则忌惮着济纳雅莉,怕她使诈。毕竟这里是西凉,敌众我寡,他现在手里唯一的王牌就是济纳雅莉了。   于是两人都心怀警惕,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肯先开口打破这紧张的气氛,而场地中央的两人也是彼此互瞪,一个含笑,一个含怒。   满场的观众都下跪了,理应要磕头行礼的,可是又都很好奇,纷纷偷瞄着场中的二人,还悄声议论着:   “君上怎么下场来了?”   “就是啊,君上看过那么多次比赛,从没下来过啊。”   “我知道了,他是要亲手处决这个弄虚作假的异乡人!”   “异乡人这么厉害,连卜鲁罕和阿布拏都被他杀了,怎么可能连两头还狮子都斗不过……还不知道谁作假呢。”   “就是,他不可能打不过狮子的,会不会是斗兽营作假,故意陷害他?”   “可能吗?斗兽营这么多人陷害一个异乡人?”   “你看他昨日让罗桑输得多惨……”   “对,罗桑别说陷害他了,杀他全家都有可能吧。”   “哎,别说啦,武卫营在看我们了……”几颗脑袋齐齐低下,看着沙地,恭恭敬敬地跪着。   炎环顾着四周,观众全都跪下了,少了那些大吵大嚷的噪音,斗兽场一下子变得安静不少,再看看面前的一脸坦然的乌斯曼,皱起眉道:“你的子民要是知道他们的君主是一个爱玩穿穿脱脱、乔装打扮的人,不知会怎么想呢?”   “他们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乌斯曼盯视着炎,看着他嘴角那还抹未拭去的血红道,“我只要你能看着我就行。”   “乌斯曼,你玩够了吧?”炎左臂垂着,因为没了知觉,抬不起来。   “炎炎,我没有玩你,只是忍不住逗你。”乌斯曼也微微皱眉,似乎对于炎的无法理解感到困惑。   “逗我?你当我是宠物吗?!”炎恼了,为什么每次和乌斯曼说不到两句话,他就会很恼火。   “怎么会。”乌斯曼讨好般地靠近,忽然就伸手捧起炎的脸。   “你干……唔?!”炎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乌斯曼那浓密的银色睫毛,它就像月下霜花,有种不可思议的美感。   这种美丽让炎产生“他可能真的不是人”的错觉。毕竟炎走了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民族,包括巫雀族在内,都没有一个人能长得像乌斯曼那样,如此美艳华丽又不显半点妖气。   当真就像那什么雪,是天上的仙人。   真不知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炎震惊到懵圈,所以他的思绪才会炸开,想到遥远的神话故事中去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从眼前的现实中脱离——他被一个男人吻了!管他是不是长得像天仙一样,管他是不是西凉王,他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吻了,他淳于炎的尊严彻底没了!   炎恼极,正欲挣扎,却发现不仅左臂毫无知觉动不了,连脊背、后颈也开始发麻,难道毒液扩散了?   就在这时,一颗无色无味的丹丸随着交叠的双唇流转入炎的唇内,趁着炎浑身麻痹无法动弹的当口,乌斯曼还   放肆地把那颗丸子送进他的舌根处。   咽喉处受到挤压,炎本能地咽下,还吞下不少口水,他心里大惊这是什么药的时候,麻痹感飞速消退,疼痛感又回来了。   但这种疼痛像是经脉重新运作的疼痛,并非中毒后血管痉挛的灼痛。   “好些了吗?”乌斯曼松开炎的双唇,炎唇瓣上的那抹血红染上了乌斯曼的唇角。   “是解药?”炎用大拇指拈了一下湿润的嘴唇,问道。   “对!炎你好聪……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满场愕然,如果说刚才他们的君上十分霸气的一把捧住异乡人的脸蛋就吻,让他们全都惊到失语,那么此刻这个响亮的耳光更叫他们瞠目结舌了。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他们可以理解的范畴,甚至天马行空的想象也填补不了这其中到底发什么了的解释。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君上轻薄了异乡人,还挨打了。   如此嘹亮的一个耳光,远远听着都觉得……好疼。   他们想要活命就得把头埋得更低,真不能再偷瞄了!就连武卫营的目光都齐齐转开,看着观众席,而非场地中间。   而这一瞬间,王室看台上的局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沈方宇看到西凉王亲吻了亲王殿下,整个人都傻眼了,就好像遭遇电击似的从头到脚都“焦”了。   他满身的破绽,济纳雅莉哪能错过,朝后一个痛快地肘击,即便是隔着铠甲也够受的。   沈方宇果然狼狈后退,但那表情不是疼,而是懵,懵得还是亲王与西凉王亲吻这件事。   济纳雅莉一把夺过他的刀,反指着他,嬉笑道:“看样子,你是完全没想到呀。”   “想到什么?”沈方宇木愣愣地瞧着济纳雅莉。   “君上想娶你们大燕亲王为妻,所以在追求他……”济纳雅莉说。   “这叫追求?”沈方宇指着场上,“那可是斗兽场!”   “呃,这个么,我也是不太懂的,但圣意岂是我们能揣测的?”济纳雅莉用刀尖抵在沈方宇右侧胸下,“不错嘛,我那么用力地打你一下,竟然都没叫疼,但是这边的肋骨应当是裂了。”   沈方宇知道自己的肋骨裂了,济纳雅莉不愧是大将军,武功很不错,那肘击也至少用了七成内力,但他却觉得最疼的地方不是受伤的肋骨,而是左胸,那扑通扑通激烈跳动着的心脏,竟然先刺疼起来。   “臭小子,之前是我一时大意,让你有了逃脱的机会,但你别想着我还会再‘大意’一次,本将军最擅长酷刑拷问,可不是好惹的。”   济纳雅莉决定亲自看守沈方宇。不过话说回来,这大燕人都是长得这么俊的么?还是就永和亲王和沈方宇长得特别好看些?   对了,听说那大燕皇帝也是相当俊美的男子。   济纳雅莉喜好美丽又厉害的男人,当然,在她眼里这世上最美丽、最厉害的男人还属她的君上。   “我不会逃走,我要见西凉王。”沈方宇沉声道,眉头锁紧了。   “呵,君上可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得看君上他想不想见你。”济纳雅莉讥讽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牢里呆着吧。”   场地中,乌斯曼舔了舔唇齿间的腥涩味,他已经好久没受过伤了,可是他却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炎没一拳打死自己,就是件好事了,毕竟他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   但心里知道,嘴巴上可不能承认,乌斯曼委屈道:“我喂你吃解药,你还这么凶。”   “我凶?是我凶还是你卑鄙?!”炎恼火极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趁着我毒发,手脚都不能动的时候来亲我,而且故意搅舌头!想让我难堪!”   “难堪?”乌斯曼捕捉到这个词,忽然问,“炎炎,我的吻会让你有感觉吗?”   乌斯曼与炎扯皮的当口还注意着周围,那些刺客在哪?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感觉不到周围有杀气,霜牙就在附近,它有觉察到什么吗?   不管怎么说,他离炎这么近,刺客要是放暗箭,他还能做个肉盾。 第46章 受困   “可恶, 真是气死我了!”炎抬起手很想再抽乌斯曼, 但又觉得扇巴掌不够给力, 于是握紧拳头打算狠揍他一顿,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跟矿坑放炮似的, 整座斗兽场都震动起来,众人还不及反应——轰、轰隆!   接连不断的爆炸响起在斗兽场里, 铺满沙土的地面和观众席的基座就像被人用力撕扯的布匹, 应声破碎。   “地震了!”有人惊慌地喊。   “爆炸了!”有人尖叫!   更多人不顾一切地奔跑, 却不知该跑向哪里。到处都是爆炸声和飞起的碎石。   在炎听来四周都是一片嗡嗡声,因为巨大的爆炸掀起的声浪让他的耳朵里激起一阵鸣响, 便什么都听不清。   无数箭矢在烟尘碎石之间冲他们劲射而来,乌斯曼猛扑了过去,密不透风地保护着炎,那头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大白狼也扑了过来, 焦急地护着乌斯曼。武卫营的精兵也不畏危险,纷纷冲上前护主。   炎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倒下,但他不是被乌斯曼扑倒的, 而是场地被炸得粉碎, 整座斗兽场都在往下塌陷,就像下边直通向地狱。   而炎就像被扔进地狱的入口里, 直直地往下坠,破碎的巨石、泥土、草屑纷纷跟着下落, 没一会儿,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摔晕了过去。   碎石如雨般落下,乌斯曼一把抱住炎,挡去那些碎石尘土,很快他们四周就陷入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失去支撑的基座后,王座看台整个垮塌,压向下方的坐席。   观众席顿时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济纳雅莉和沈方宇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同样被晃得站不住脚,头顶的巨灯在崩裂,沈方宇一把抓过济纳雅莉的胳膊,两人双双飞掠而出,落到外面。   爆炸已停,但坍塌不止,到处在冒黑烟,可见明火在人群中乱窜,这满场的人跑又跑不掉,只得互相推搡,哭喊不断。有的人困在了火里,被生生烧死,有的人慌不择路乱跑被斗兽场高大的围墙砸死。   沈方宇和济纳雅莉都是一脸的惨白,这身上的大汗叠着小汗出,是因为眼前哪里还有西凉王和永和亲王的影子?   场地中央是一个偌大的洞,洞口已经被碎石掩埋,武卫营冲向那些想要趁乱逃跑的刺客,一下子抓住了六、七人。   还有两人朝垮塌围墙的豁口飞掠而去。   “快追!”济纳雅莉急忙下令道,然后想要跟着士兵追出去,却被沈方宇一把拦住。   “你们明知道有刺客还让亲王殿下下场斗兽!”沈方宇已经气疯,质问济纳雅莉道,“若亲王有任何闪失,我大燕绝不善罢甘休!”   “你没看见君上也掉下去了吗?”济纳雅莉也不客气,怒瞪道,“没人料到那些贼人竟敢炸毁斗兽场。”   “炸毁……”沈方宇突然想起来,先前他在地下探查时,有个拿布巾蒙着脸的年轻人总在里面忙乎。   地下有一条阴沟,连通斗兽场内的露天茅厕。那一大排茅厕经常堵住,是因为有人堵输后把红蓝布条都丢进茅厕里泄愤。   那日,炎让不少赌徒输惨了,茅厕里更是塞满了红色布条,那人背着竹篓子似在疏通沟渠,从下水道里捞了不少布条出来。   因他干的是正经事,沈方宇便没放在心上,现在仔细回想,那人背着的竹篓子看着特别沉,还用黑油布小心遮盖着,极有可能里面放着的是炸药包,而不是茅厕里的垃圾。   再者,那些沟渠本就含有沼气,并不需要装埋多少的炸药,就能把整座斗兽场都炸毁了。   沈方宇对于自己千辛万苦的反复侦查,结果却在阴沟里翻船而感到懊恼不已。   “斗兽场的地下到底是什么?为何会炸出这么大的一个坑?!”沈方宇抓着济纳雅莉的胳膊追问,“你有没有斗兽场的建造图?”   “斗兽场因为风沙侵蚀修建过多次,至于这建造图,只有斗兽场的老大才知道。”济纳雅莉说着,就看向之前罗桑所在的位置。   罗桑被飞石砸得头破血流,连声哀叫着,由两个兽斗士一左一右地架着,往那垮塌的豁口挪动着。   “走!”沈方宇话音未落,人先飞了出去,直奔罗桑。   “喂!这里可是我说了算。”济纳雅莉急忙追去。   斗兽场中央的场地几乎都塌陷了下去,紧挨着斗兽场的困兽塔也被连带震塌一面墙,有老虎、狮子跑到了大街上。街上的人顿时乱成一团,逃命的逃命,救人的救人,还有人趁机抢掠。   乌斯曼统治下的丹炀城可从没有这么乱过,而城门外,见到不断升腾的黑烟还有惊恐喊叫,事先埋伏着的大燕精兵便按照沈方宇的命令,选择直接攻城,无论如何他们也要救下永和亲王!   “城外有敌军!”城楼哨塔的守卫大力敲响警钟。   “当当当!”这城内城外更如水淹火煎,彻底乱了套。   地面上的一切骚乱被厚厚的岩石和沙土隔绝,炎并没有昏多久,大约是乌斯曼给的解药很名贵,比如千年雪山参一类,所以炎之前为对付狮子和兽斗士耗损的气力原原本本地回来不说,连内力都似乎涨了些。   所以当炎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除去眼前的一片漆黑让他有些弄不清状况以外,其他没有半点不适。   不,不只如此。   在死囚塔和斗兽营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只有现在身上是最舒坦的,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大燕,在那座飞檐微翘,花团锦簇的永和亲王府里,四平八稳地睡在那张铺垫得香软适宜的花梨木床榻内。   尤其是那只绣着荷塘月色的帛枕,那是皇妹珂柔初学女红后,给他缝制的生辰贺礼,里面塞着一团驱蚊香草、一些不知是何物的种子,还有一只驱邪镇魂的小玉虎。   皇妹似乎把但凡可以填塞进枕头里的东西,不分主次一股脑地装满了,炎在就寝时,枕头忽软忽硬总不能调到最合适后颈的样子。   但是炎心中依然欢喜的很,从来舍不得换掉。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但今日这枕头怎么就这么合乎自己的心意?当真是软硬恰当,还很温暖,就好比枕在人的大腿上……大腿?!   炎猛地回神,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但气息……炎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又或者说,他其实是紧挨着那人睡着的。   “你醒啦?”乌斯曼的声音响起在炎的后脑勺,“别急着起来……”   “怎么是你?”炎飞速弹起,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不得不坐下来,扶着额头。   “你和我是一起掉下来的,炎,你还记得吗?”乌斯曼的声音很柔和,就像晚风吹过稻田,沙沙作响,令人身心都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   但是炎很快又戒备起来,因为在这一片漆黑的空间里还有别人在,咕噜咕噜的,诡异的喘着气儿。   “是谁?”炎厉声道。   “是霜牙。”乌斯曼道。   “在哪里?”   “我的背后。”乌斯曼含笑,“你放心,它不会伤害你的。”   “我们在哪里?”炎又问,他双手摸着地面,如果斗兽场崩塌,那么他们也不会掉进太深的地方,可是现在炎隐约记得自己是一直往下坠,就像进无底深渊似的恐怖。   而且这地面……炎摸到规整的砖石缝隙,像是一间屋子?   “我们大概是在临泽。”乌斯曼说道,“炎,我腰带里塞着火折子,你帮我拿一下。”   “临泽是什么?”   炎没听明白,不过他已经受够了这无边的黑,就像是突然瞎了一般,啥也看不见,连最简单的方位也辨不明了。   炎抬手窸窸窣窣地摸向乌斯曼的腰。之前他枕着的是乌斯曼的大腿,那么腰应该在上面一点……炎估摸着方位摸去,嗯,这里的肌肉摸着挺韧的,应该是腰部没错,往衣襟里一摸索,这火折子有这么粗么……   “唔!炎,那是……”乌斯曼的声音带点颤、音,炎瞬间领悟,脸红得跟烧起似的,急忙松手道,“你自己掏出来!干什么要我来!”   “掏、掏出来?”乌斯曼的声音却更哆嗦了。   “火折子!”炎这下连脖子都烫了,“你满脑子只有那个吗?”   “大概是因为你在我身边……又躺了好一会儿……”乌斯曼小声说着,“炎,我两条胳膊都脱臼了,实在动不了,还是你来拿吧。”   “你怎么这么……”   炎想说他笨,同样掉下来,怎么就他脱臼了,还是两条胳膊。等等……炎忽然回想起在他们摔下来的瞬间,是乌斯曼伸出双臂拥住了他的脑袋和后背,所以乌斯曼的手臂会脱臼也是因为要保护他吧。   “我是比较笨。”乌斯曼却道,“还好只是脱臼,不是摔断了……”   “少啰嗦!”炎再次伸手,这次更往上一点,还用指尖戳点着,“这里对么?”   “再左边一点,对,停。”乌斯曼道,“腰带里边就是了。”   “别给我耍滑头。”炎说完才伸手往他的腰带里摸。这一次,确实摸到了火折子。   炎拔掉火折子的木塞,猛吸一口气,想要把火星吹燃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么黑暗的情况下,乌斯曼也看不见他吧,那样的话……   炎冲着乌斯曼就是一番挤眉弄眼,除了白眼、瞪眼,还把自己的鼻头摁住,给了他一张猪脸,乌斯曼一点反应都没有,果然是看不见。   炎抬起手,还想往乌斯曼的脑门上狠狠招呼一个毛栗子,只听“呜呜……”低声的恐吓,炎立刻收手,差点忘记还有这头大白狼在,不过它居然能看见呀。   果然野兽和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了?霜牙。”乌斯曼微微笑道,“炎要打的话,是没有关系的哦。”   “啊?咳咳!”炎受惊过度,被自己那来不及吐出的一口气给憋到了。   “炎炎,你没事吧?”乌斯曼担心道。   “你、你你看得见?这里这么黑!”   “我看得见。”乌斯曼顿了顿道,“说起来,我小时候经常去祭司塔里闲逛,那里许多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像这里一样。难道是那时候锻炼出来的?”   炎的脸色红得发紫,羞耻得浑身发烫。那就是说,他刚才误抓乌斯曼那儿的窘态,还有他扮猪鼻子嘲笑他,都被看到了?!   “炎炎,你要我忘记的话,我可以马上忘记的。”乌斯曼还贴心地道,“但对我来说,即便你一身粑粑味,那都是香的。”   “什么耙耙味!”炎终究是忍不住,往乌斯曼头上狠敲了一记,“我哪里臭了?!”   “你每日在困兽塔里清扫狮子和老虎的粪便,那就会沾上味道呀。”乌斯曼语气诚恳道,“我没骗你,你确实有味儿。”   “说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会死吗?”炎怒极,“什么粑粑味!”   “炎,你终于肯相信我是喜欢你的?”乌斯曼高兴极了。   “呃……”好像被乌斯曼绕进去了,炎气得牙痒痒,但眼下又不能把他怎么着,只能道,“你的话根本就不能信。” 第47章 蛇毒   然后, 炎对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 一团青蓝交加的火就倏地亮起。火苗不大, 但足以照见眼前的人了。   “啊!”在明亮的瞬间,炎吓得心头咯噔一颤,差点就把火折子给丢了出去。   原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霜牙的脸, 那颗硕大的狼头就这么笔笔直地对着炎的脸。   “霜牙,别调皮。”乌斯曼低着头说。刚才霜牙突然从背后靠过来, 压在他的脑袋上。   霜牙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嘴角和耳朵都往两边拉开, 应当是在乐呵,但在炎的眼里, 这副露出森白獠牙的表情是相当的可怕。   那张嘴瞧着比狮子还要大,炎要不是亲眼目睹,打死都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巨大的狼。   “炎炎。”乌斯曼抬手把霜牙沉重的脑袋从自己头顶拨开,然后微笑着看着炎。   不知是不是由于狼的模样太吓人, 所以换成乌斯曼美丽的脸孔时,炎打心底的松了一口气不说,莫名的悸动。   大约是此时淡蓝色的光芒就如同月色,柔柔地撒在乌斯曼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庞上, 就仿佛看着一朵在黑夜里兀自绽放的昙花, 那种莹莹洁白的美,会让人不由得屏息凝视。   进而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炎承认在这一瞬, 他认可乌斯曼身上有着让男人也动情的本事,但仅限于他的外貌和如高岭之花的气质。   只要想到他内里其实是个混球, 一开口就没个正经,炎内心那份悸动就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别叫我炎炎。”炎板起脸,生硬地道,“也别乱动。”   “嗯?”   炎把火折子嵌进碎石堆里,借着鬼火般幽幽的光,抓过乌斯曼的右臂,仔细检查了一下受伤的关节。   “疼疼疼!”乌斯曼立刻哀鸣,那眉头皱得是楚楚可怜。   “是男人就忍着点。”炎凶巴巴地道,可是手上动作不由自主放轻了些,“右手腕没事,肩膀也没事,应该是肘部脱臼——喀!!”   炎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就给乌斯曼接上了。   乌斯曼似乎是想叫来着,但嘴巴一瞬间抿紧了,只是额头上浮出一层薄亮的汗珠。   “还有左臂,也顺手给你治了吧。”炎接着检查乌斯曼的左手臂,这回是左手腕脱臼,这让他忍不住吐槽道:“你看着很厉害,怎么一点武功内力都没用?还好只是脱臼,要是骨折了,我还得背着你爬出去。”   “所以炎炎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逃出去的对吧?”乌斯曼跳过那个为何不用内力护住体魄的疑问,转而说第二件事。   炎抬眼瞅了他一眼,极其麻利的一声“喀!”把左手腕接了回去。   乌斯曼“唉!”地轻声叫了一声。   “你可是唯一的‘地图’,没有你,我怎么跑出去?”炎盯着他,冷漠道,“这里看着很像地宫。”   “……也对。”乌斯曼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双手,一脸欣喜道,“炎,你这接胳膊的技术真不赖,我终于能动了。”   “我卸胳膊更快,所以你给我老实点。”炎不客气地道。   “是、是。”乌斯曼认真点头。   炎有点不习惯这样听话的乌斯曼,虽然之前的乌斯曼也有令人很匪夷所思的一面。比如在大燕与嘉兰国激战正酣的地方,搭个豪华的帐篷煮茶喝;或者在他面前脱光光的泡温泉不说,还在池子里煮那什么鸟蛋吃,丝毫没有面对陌生人时的警惕与避讳,但大体上乌斯曼还是属于高傲、冷漠的那类人。   那样的乌斯曼对炎来说很好对付,他傲,自己更傲,他冷,自己也就更冷,没什么了不起的。   炎向来觉得自己是被皇兄宠坏了的,论脾气不好,他也是个中高手。   可是现在的乌斯曼嬉皮笑脸的,有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意思。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炎有些没办法把他摁扁搓圆。   换而言之,炎觉得自己是讨厌乌斯曼的,可是又拿“胡搅蛮缠”的他没辙,只能告诉自己说:“他好歹是一国之君,我就让他三分薄面,以显我大燕国的气度吧。”   “炎,你的肩膀在流血。”乌斯曼忽然关切地说。伸手指向炎的左肩,这血的颜色暗沉沉的,并非是由于这里光线不足,而是原本颜色就深。   “毒都解了,怎么伤口还会这样?”炎扭头看着肩膀,他只觉得左肩有一丁点隐疼罢了,一直没当回事,眼见受伤处似还有黑血渗出,他利索地脱下布甲,露出内里的白麻衬衣。   左肩前后都被黑血染透,有的地方还凝固了,布料变得硬邦邦的。   炎刺啦一声就撕开那块硬邦邦的衣料,裸露出半个肩和半片胸膛,以方便查看伤口。   “让我看看。”乌斯曼拿起火折子,凑近察看着,“啊,有一小截断爪扎在你的伤口里!难怪你又流血了!”   “什么?”炎低头,努力地朝左肩张望,距离太近看得有点眼晕,但确实被狮子刺伤的伤口里面有白花花的断爪。   炎抬起手想把它挖出来,乌斯曼伸手一拦:“我来吧,这应该是爪尖,又尖又细的,你又看不清,用手不太好抓。”   乌斯曼说着就低头吻上炎的肩,在伤口处轻柔吮吸,炎大吃一惊,不禁推着乌斯曼的肩头道:“你干什么?这爪子是有毒的!”   他是吃了解药,所以没事,可是乌斯曼没有,而且断爪上依然带毒液,想也知道这是卜鲁罕他们干的龌龊事。   可是不管炎怎么推开乌斯曼的肩膀,他都跟一头牛似的不肯抬头,温热的唇舌细心舔舐着炎那个虽然表面看起来只有一个小洞,但内里扎得血肉模糊的伤口。   乌斯曼还用力吸了两次毒血,转头吐掉,再次用舌尖探找断爪。   被人舔着伤口里血肉的感觉很是毛骨悚然,炎不由微微发抖,乌斯曼像要安慰他似的,伸手抚上他的腰,继而是脊背,抱紧了……   炎的脸热极了,大约是乌斯曼挨得他太近了,而且随着他的唇舌轻吮伤口,身体不知怎么一软,他竟坐不住地往后躺倒了。   乌斯曼自然手肘撑地,趴在他身上,这个姿势使得两人更亲密了,炎觉得很不自在,正要推开他,乌斯曼就自己爬起身。他的唇间衔着一小截兽甲,它很尖锐,就像一颗小钉子。   “噗!”乌斯曼把断爪和毒血一起吐了,他的唇上沾着炎的血,像抿了唇脂一般殷红,也越发衬得他的容貌如盛开牡丹般艳丽。   炎看着乌斯曼发愣,乌斯曼忽然一笑道:“你别担心,我从小就把各种解药当饭吃,对于这种蛇毒早就免疫了。”   “蛇毒?”   “对,这涩中带酸苦的味道大约是眼镜蛇王的毒,换作一般人,被扎到的时候就会毒发身亡,”乌斯曼解说道,“因为你功力深厚又很快封住穴道,才能转危为安。炎炎,你反应那么快,真是厉害。”   “呵。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会受伤和中毒,还不都是你这混账害的!快点让开!”炎忽然“生气”起来,还抬起膝盖想要催促乌斯曼起身,没想大腿碰到一处特别的地方,即便隔着布料也知道那里是……   炎一呆,随即反应过来,这回是真生气了,不但生气而且羞窘交加,比当事人乌斯曼的反应还要大:“你在想什么呢?!在这种地方都可以……?!”   “就因为在这种幽暗的地方,然后还和你单独相处……”乌斯曼苦笑了一下,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情之所钟,情难自禁。”   “哦?是吗”炎眉头一挑,一提膝盖,直中乌斯曼的要害。   “呜呜!”刚才胳膊正位时都没大叫的乌斯曼,此时抱着肚子相当凄惨地悲鸣着,而且歪倒在墙角边。   霜牙看到了,竟也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同为雄性动物,应当是感同身受吧。   “既然你控制不住你自己,那我帮你控制,不用客气。”炎从地上站起身,很无情地道。   “你下手这么重,就不想想你往后的……”   “往后的什么?”炎怒视。   “没什么。”乌斯曼小声嘀咕。   炎不再理睬乌斯曼,而是拿过快要熄灭的火折子又吹了一口气,火苗重新燃起,他四处查探,发现他和乌斯曼是被困在了一间屋顶和墙壁垮塌了一大半的石屋子里。   说石屋子还是好听的说法,它更像墓窖。   他们所在的地方其实很狭小,能让他站直身子的只有他脚下这块地方,再过去他就得低头弯腰,四周都是碎石,乱草,他们身上也是披着尘泥,一副“灰溜溜”的模样。   “没有出路……”   炎很快就发现到他们身后是一面砖墙,左侧是一面半塌的泥墙,其余两面都垮塌了,头顶则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石头由其他落石、泥土支撑,形成了他们现在待着的狭小空间,但炎感觉再来点震动就能把这里彻底掩埋。   “啧,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炎自言自语道,摸着砖石墙壁,询问乌斯曼,“你刚才说,这是什么地方?”   “是地下古城。”乌斯曼立刻答道,“根据史书上记载,在斗兽营的正下方曾是一座古城,它名叫‘临泽’。” 第48章 古城   乌斯曼还找来一块顶端尖锐的碎石, 在沙地上用大燕文字写下城名, 画了一个简略的地图:“大概在三千年前, 这里还是一大片沼泽地。这座城市紧邻沼泽湿地而建,故名‘临泽’,离它大约五百里的地方还散落着一些小城, 每座城都拥有不同的城主和军队,即不同的国家。”   “在国子学的时候, 温太师是提到过一句, 说远古时西极之地有许多小国家, 以绿洲为城,人口少的只有几百, 人口多的有数万。”炎蹲下身看着乌斯曼勾画的地图,虽只寥寥数笔,但十分生动清楚。   “没错,不过现今是西凉统治这片广袤的天地。”乌斯曼说这话时颇为得意, 这也说明乌斯曼的王族是何其强大,能杀出重围,成为最后的王者。   炎或多或少可以理解乌斯曼曾经说过的,西凉讲究“弱肉强食”以及“成王败寇”的说法, 在这里没有人会去同情一个弱者, 只有强者才能受到敬仰。   因为能在这片恶劣的疆域里开拓出一片家园,并且牢牢的守住她, 着实是太不容易了。   但是炎也认为强弱其实是可以并存的,而且这中间没有固定的界线, 强者可以变弱,弱者也可以变强,这就像人生,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   如若说一个强者需要通过彻底铲除弱者才能彰显他的本领,那他只会成为一个暴君,所以炎尽管理解乌斯曼所说的“强弱法则”,也佩服乌斯曼的王族可以统治西域全境,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苟同。   炎忽然想到那些被乌斯曼关在地牢里的手足兄弟。说真的,乌斯曼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暴君,顶多是有些任意妄为罢了。   可是这件事始终挂记在炎的心底,就像一根隐形的刺,一不小心想起,胸口便会觉得不适。但炎也无法开口说什么,归根结底,那是西凉王室的内斗,轮不到他这个大燕王爷来置喙,且他也不清楚乌斯曼与他的兄弟姐妹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不得不说,当炎听到乌斯曼说从小把解药当饭吃时,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心里却猛地一震。   且乌斯曼还是笑着说出这番话,这让炎有些莫名生气,真想大骂一句:“你那是什么破王室呀,被亲人下毒是很好玩的事吗?你竟还笑得出来!”   在炎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乌斯曼继续在介绍西凉的历史。   “在西凉统治西域之前,诸国之间的战争很是频繁。有时候一些小国、部落可能一夜之间就消亡了,他们辛苦建立的城池会被胜利者摧毁。新的君主会在原址上建立起新的都城。而那些旧城就随着时间推移永远掩埋在地底深处。”   乌斯曼娓娓说道,“这临泽便是如此,而正因为有临泽这样坚固的‘地基’在,像斗兽场这样庞大的可容纳万人的建筑才能稳固地立在地面上,再暴虐的风沙也吹不倒它。”   “所以——还是因为那一连串的爆炸,我们才掉下来的吧?”炎皱着眉头分析道,“和我打架没关系吧?”   炎担心是自己一时没控制住劲道,把斗兽场的地基给震塌陷了。可想而知,受伤的人肯定不少,而且说不定也有好些人和他们一起掉下来了。   “如果我说和你有关系,炎炎,你会担起这个责任吗?”   “当然会。我不会推卸责任的……”炎想了想,如果真是他的错,他会卖掉在大燕的亲王府,拿出全部的财产赔偿给那些被他连累的人。   “真是可惜了。”乌斯曼叹气。   “嗯?”   “坍塌和你无关,应该是刺客放了不少炸药在斗兽场底下的缘故。”   “既然不是我的错,”炎不解地问,“你可惜什么?”   “本王知道你除去一座永和亲王府值些钱,就没有多少私房钱了。大燕皇帝给你的赏赐,你都用来贴补那些穷得叮当响的江湖侠客,帮助他们的门派渡过难关……”   “行了,我知道你已经摸清了我的底细,你到底想说什么?”炎板起脸道。   “本王想说,在大燕不是有个说法,没钱就肉偿——唔唔唔!”   炎出手快得都变成无影手了,两个指头狠戳一把乌斯曼后颈处的哑门穴,堵住了他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霜牙好奇地歪着头,看着主人,不知他在唔唔地哼什么。   “也就是说由于某人太招人恨,引来一大帮刺客。那些刺客想借着我下场比赛的机会暗杀你?”炎看着乌斯曼在地上画的临泽城,说道,“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是我参与的斗兽比赛,你就会露面。”   乌斯曼连连点头。   “而你收到消息却不知刺客的身份是什么,他们有几个人?到底会在何时动手?所以你干脆将计就计,把武卫营埋伏在斗兽场周围,等他们现身后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炎脸上忽然浮起一抹笑,还看着乌斯曼道,“但你没预料到他们的动静会搞得那么大,连整座斗兽场都炸了。这可是想要和你同归于尽的仇恨呢。”   乌斯曼对炎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仿佛在说:“炎炎,你真是太聪明了!”   “你知道吗?我很高兴你也一起掉下来了,要不然我被你害死了却连个陪葬的人都没有。”炎的笑容逐渐凝固,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乌斯曼,我就知道你拿我下棋,必定得搭上你自己的命!”   眼下他们被困在这里,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未知数。   “呜呜唔唔!”乌斯曼又是一阵哼哼。   “你说什么?”炎被他呜咽烦了,伸手解开他的哑穴。   “炎炎,本王怎舍得让你一人遇险。”乌斯曼大言不惭道,“眼下这副光景,难道不正说明我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夫夫?实乃天定的姻缘!”   炎顿时火冒三丈,又要点他哑穴,但这次乌斯曼先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意思不会再说了。   “算你识相!”炎要问他不少事,总是点着哑穴不方便,便趁机算了。   “炎炎,我们可以留在这里,等到济纳雅莉挖开这些石板来救我们,或者……”   “或者什么?”   “你看这火折子。”乌斯曼指着火折子上面的火苗道,“虽然它抖动的幅度不大,但一直朝着一个方向。”   炎仔细看了看,确实如此,火折子怕冷似的一直哆嗦。炎一开始以为是这里空气不畅通的缘故,经乌斯曼一提醒才发现火苗一直偏向右侧燃烧,还时不时跳跃一下。   “有风?”   “很弱,但确实有。”乌斯曼点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就是他们身后的那堵石砖墙。   墙壁是由黑泥和暗红色烧砖所砌,这么多年了,看起来还跟新的一样。   但当炎走过去用手摸着砖头时,发现表面已经松脆不堪,手指轻轻一抹,就有红黑色砖粉沙沙掉落。   “要等你的大将军来救,恐怕不现实。”炎抬头看着残破的天花板道,“她一铲子下来,这里随时会再次垮塌,我们就被活埋了。”   “对。”乌斯曼点头。   “这风……”炎又伸出手掌,贴着砖墙仔细寻找,终于在左侧的砖石前,感觉了一丝丝寒凉如冰的微风。   而砖石间嵌着泥土,风还能吹过来,就说明这风力不弱。   既然有这么大的风在吹,意味着墙的另一边可能是一处空阔之地,说不定还连通着地面!   但是冒然打坏墙壁也会导致这里完全塌陷,那他们可就真的“死则同穴”了。   想着要和乌斯曼一起往生,感受着“不能同日生也要同日死”的境地,炎就觉得他无路如何也要拼命逃出去。   只要打破一个可以让人走出去的洞就可以了,不能破坏砖墙的承重点。   “你们让开点。”炎道,双手握拳,暗暗测算着多大的力道才是刚好合适的。   “好。”乌斯曼听话地躲去一边。霜牙个头太大,几乎撑满这个角落,它让无可让,只能低着头。   炎深吸一口气,“砰”的一拳头砸在墙的正中央,心喊道:“碎!”   只见砖墙喀啦作响的裂开长长的一条线,一直贯通上下,炎心里有点打鼓,“不是全碎了吧。”   “轰隆!”   砖墙顷刻向外倒塌,尘土飞扬,风一股脑地扑了过来,炎被风沙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有人一搂他的腰,他便双脚离地,跃了出来。   “阿嚏!阿嚏嚏……”霜牙一口气打了连环十八个喷嚏!连尾巴尖的毛都炸了!   “没事吧?”乌斯曼温柔的声音在炎的耳边响起。炎依然眯着双眼,眼里噙着两汪泪,满头的灰尘,比霜牙好不到哪里去。   “别揉眼睛,我吹吹。”乌斯曼凑过来,想要帮炎吹走眼里的灰尘。   “这是哪?”炎却一巴掌盖住乌斯曼的脸,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开,选择用泪水冲走眼里的灰尘。   他的视野里依旧是白花花的一片,而鼻子里全是泥尘味。   “好像……是一条走廊。”乌斯曼前后一张望,这里和刚才那间石屋一样很暗,他刚才拉着炎跳出来时,还不忘拿上火折子。   炎的眼睛终于好了,只是眼圈儿通红。他回头一看,身后的屋子彻底坍塌,巨石把他砸出来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要不是乌斯曼反应快,将他一把捞出,他们还真得活埋了……   “你力气大,我眼神好,我们可是天作之合。”乌斯曼笑眯眯地说。   在这乌漆墨黑的地方,也只有乌斯曼和霜牙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霜牙不会讲话,而且它只听乌斯曼的话,所以炎能指望的“大活人”也只有乌斯曼了,想到这一点,炎心里就瓦凉瓦凉的。   炎观察着这里,太黑了,但就如乌斯曼说的,这是一条长长的不见首尾的走廊。   风呼呼地吹,却不是从走廊的两头来,而是头顶。   炎抬头看着,走廊上压着长条状的灰色石板,就像是地下皇陵里的墓道。炎在儿时,跟随父皇祭司先祖皇帝,贪玩地去皇陵深处玩耍,那边有许多像这样长而窄的幽深走廊。   眼前的这座千年前的古城,拥有同样高超的建筑工艺。炎不禁心生感慨,若不是地处天气恶劣的西凉,这些拥有无数智慧的沙漠之国早就称霸天下了吧。   “这不好办呀。”乌斯曼同样抬头在看天花板,轻叹道,“果然是陷阱。” 第49章 夸媳妇   “陷阱?”   “你看这些石板, 乍看是很规整地拼接在一起, 但事实上是通过力的平衡搭在一起罢了, 只要一受力,整座天花板就会塌下来,砸死我们, 问题是我们还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乌斯曼皱皱眉头,“临泽不愧是‘陷阱之城’。”   “你说什么?”炎瞪圆着眼, “陷阱之城?”   “那个时候不是有很多战争嘛, 城中的老百姓经常睡到半夜都要起来打仗, 不是偷袭别人,就是被别人偷袭, 像临泽这样富裕的城市,自然会布下许多陷阱诱捕敌人。在古书上,临泽也有陷阱之城的别称,可以说是在皇城内部布设机关暗器的——始祖级城池了。”   “所以我刚才砸墙, 是极有可能害死我们的?”万一触动机关,万箭齐发什么的,不是全完蛋了?   “对呀,所以炎你的运气可好了!”乌斯曼笑得灿烂, “我们刚才待的那间屋子, 看来没有什么机关呢,就算有, 我们掉下来的时候,把它整坏了吧。”   炎忍了又忍, 终究是忍耐不住地冲乌斯曼咆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这、这、这……”乌斯曼往霜牙边上站,一手还撮着霜牙脖子里的白毛,“我怕你心里压力太大,不太好砸穿墙。”   炎愣住,想着如果事先得知墙的另一边可能是插满武器的陷阱,他确实很难下手,可是不把墙壁砸穿他们也没有出路。   至少刚才那一拳还是挺果断有力的。   霜牙回头瞅了瞅主人,乌斯曼讪讪一笑。其实他是忘了这茬,可刚才他还在对炎侃侃而谈有关西凉古国的过往,显示自己博古通今,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炎会觉得他很笨吧。   陷阱之城的说法只记载于野史杂册中,因为临泽国君一直否认通过广设机关陷阱杀害万余人,其中包括不幸中招的普通百姓。   之前乌斯曼回想的都是正史,所以这段历史他暂时没想起来,直到他看到走廊上那奇异的用石板条凑搭出来的天花板,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哎。”炎扶着额头,“陷阱……还有刺客……”   是的,他不能保证刺客没有一起掉下来。之前,炎还想着不过是一座地下古城,总有出去的路子,再不济就强行打洞出去,可这遍布的陷阱等于一副镣铐,将他的武力都锁死了。   “刺客?”乌斯曼左右一看,“没有啊。”   “啪嗒、啪嗒……”   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响起,霜牙登时瞪眼,挺起胸肌,守在乌斯曼跟前。   炎左右看了看,除霜牙那山一般壮实的身躯,这里确实是什么掩体都没有。   炎飞快地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攥紧在手心里,隐约见到人影时,炎冷声喝问道:“来者是谁?!”   “哎哟哎哟!原来这里也有人啊!”没想到来者是一位妇人,而且她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前面的人是谁哇?”妇人的身后有人问道,这声音听来苍老浑浊,应该是个老头。   等他们小心谨慎地走近了,炎才看清是二十多个西凉人,他们有男有女,裹着满身的灰尘,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且至少一半的人都受了伤,不是胳膊绑着破布条就是腿瘸了,有个年轻的汉子伤得比较重,由两个中年人架着走,他的脸面上扎着手绢,血还在往外渗。   另一半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擦伤,但看起来问题不大。   “——君上?!”   那些人的眼里都没有炎,因为他们看到了霜牙,继而看到了霜牙身后的乌斯曼。   “君上救命啊!——君上!”   干瘦得像枯树的老头儿冲在第一个,其余人跟着他纷纷把炎挤开到后边,然后他们噗通跪倒在乌斯曼跟前,以额头触地行礼。   连那脸部受伤的年轻人也是一样,都是激动不已地磕头跪拜。   也有人扯着嗓子嚎哭着,想抱住乌斯曼的小腿,但霜牙一个瞪眼,他就不敢了。   “免礼,都先起来吧。”乌斯曼微微颔首,很有帝王风范,“起来慢慢说。”   “谢君上。”   一个中年汉子一边抹泪,一边起身说道,“君上,我们在这转了大半个时辰,想找一条生路,可这里不是死胡同就是坍塌的空屋子,什么出口都没有,我们不会就活埋在这儿了吧?”   “都说斗兽营的地底下有一座吃人的古城,没想是真的,这该怎么办呀!”另一个汉子面色苍白地哽咽着,“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你们别瞎说了。”那名妇人反倒镇定些,“不就是座古城,西凉哪儿没有?而且我们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命呢,应该是我们保护君上才是。”   仿佛是醍醐灌顶,这些人又忙不迭地下跪磕头:“对!君上,这里没有武卫营在,就让我们来保护您。”   “我既是西凉国君,自然是要保你们平安无事,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乌斯曼不紧不慢地说。神态沉稳、眼神坚毅,很能安抚人心。   这也确实镇住了场面,让这些失魂落魄的人都放松不少,还有人破涕为笑。   炎看着乌斯曼这副“深仁厚泽”的模样,一直腹诽:“明明就是罪魁祸首,还当那救世的主子。”   乌斯曼从这些人中间走过,脚步不快不慢,面带着微笑,双眼轻轻扫视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尔后站定到炎的身旁,问他们道:“你们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又去过哪些地方?”   “我猜……大约是东边吧。”妇人道,“但地下没个确切方向,我和这老头是一并掉下来的,后边那些人是走着走着遇到一起的。这小伙子最可怜了,踩到陷阱,被飞下来的石头砸中脸面,鼻骨都断了。”   妇人说完,所有人都同情不已地望向那伤得最重的年轻人。他大概还不到二十岁。   年轻人大约是不方便开口吧,只是点点头,挺感激大家相救的样子。   还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手里抓着一只简陋的火把,不知道是不是火把有些年头了,燃烧起来黑烟浓得很,所以味道呛人。   拿火把的男人一直站得比较远,但炎还是被焦臭味的烟呛得轻轻咳了一声。   乌斯曼立刻回头,关切地问:“炎炎,你没事吧?”   “没有。”炎扭过头,态度冷淡地道。   “君上,这位异乡人到底是什么人呀?”   那满脸褶子、牙齿歪斜的干瘦老头儿,大约是仗着年纪足够大吧,斗胆问道,“怎么对您如此傲慢,真是该死!”   “他吗?”乌斯曼微笑地看着炎,说道,“他是大燕皇帝最疼爱的弟弟,永和亲王淳于炎。”   “大燕皇帝的啥人?”老头儿耳背,听不大清。   但其他人听得明明白白,吃惊得眼珠子瞪得老大。因为他们脸上都是泥灰,这眼珠子一瞪大就特别显眼,跟牛眼似的紧紧盯着炎,把炎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他竟然是大燕国的王爷。”妇人的魂儿都惊飞了,虚掩着嘴喟叹道,“怎么就……到斗兽营里去了?”   “亲王是想要体验一下西凉悠久的斗兽术,你们也看到他的武功有多了得了。”乌斯曼露出笑颜,夸起炎来都不带歇气的,“且亲王可不只是武艺高强,他精通马术骑射、琴棋书画,博古通今、出类拔萃,是既上得了战场也当得了宰相,在大燕民间也是备受爱戴……”   炎的食指动了动,努力克制想要点乌斯曼哑穴的冲动,虽然说皇兄也经常在景霆瑞还有其他臣子面前夸赞他说:“朕这个弟弟真是聪慧至极,无所不能。”他从没觉得不妥,相反还很开心。   可是这些差不多的话从乌斯曼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弄得他脸上都发烫了。   尤其那些人还把他从头到脚反反复复地瞅着,就像什么珍奇动物。   “哇!”老头儿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他扯着没几颗门牙的瘪嘴道,“殿下可真厉害啊,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可不是么。”乌斯曼笑着点点头,像邀功似的瞄向炎,却换回炎的狠狠一记眼刀。   “那……”妇人突然羞怯起来,“敢问亲王殿下,您是代表大燕来造访西凉的吗?”   “差不多吧。”炎道。   “他是来嫁给本……”乌斯曼还没来得把“本王”说完,炎忽然从他跟前走过,那一脚稳稳地踩在他的脚背上,疼得乌斯曼赶紧闭嘴。   “你们刚才过来时,可曾遇见过什么?”炎把话题转回正道,询问那位妇人。   “很多七拐八拐的道儿,乌漆墨黑的,都是死胡同,还有不少是陷阱,还……还闹鬼!”妇人还未回答,其他人便抢先答道。   “对,在没遇到大伙前,我是一个人走的,明明没有人,却听到咯咯的笑声,像是一个小孩子。”那汉子挺壮实的,却浑身一个哆嗦道,“别提多吓人了。”   妇人则是一脸愁容:“其实,我们原本还有一人。刚走过来时,那人突然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那坑可深了,拿火光都照不见底,怕是……活不了了。”   炎吃惊地看着妇人,难怪乎,他们刚才看到乌斯曼要如此激动了,就跟扒着救命稻草一样,可是乌斯曼也困在地下古城里,与他们的处境并无两样。   “就因为那古怪的笑声,那人才没瞧清楚脚底下了……”妇人说着,掩面啜泣。   “哎,我年少时去河滩边放羊,不知怎么的就跌进一个土坑里。”老头儿忽然道,“坑底还有一个盗洞,就是那些盗墓贼挖出来的。我好奇想要钻进去看看,被我爷爷抓出来好一顿打。爷爷说,那些盗墓贼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的,因为那地下住的都是冤死鬼。”   老头儿摇着头道,“那会儿我还不信,非守在洞口等,那些盗墓贼的包都还在呢,可是……当真是有命进,没命出……再也没见过人了。”   “再也没见过人了呀!”老头儿还把最后一句重复一遍,那哀叹的语气着实加重了此时阴森可怖的氛围。   炎不禁感到背后发凉,回头一瞅,可巧对上霜牙那幽幽发绿、宛若鬼火的狼目。   “咦?”炎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往边上一躲,也没那么巧,乌斯曼刚好站到炎身边,把炎搂了个满怀。   而炎那一头扎进乌斯曼怀里的样子,都被众人瞧了个清楚。   乌斯曼不禁笑了,抬手轻拍炎的肩头:“别怕,有我在呢,那只是霜牙。”   “谁怕啦!”炎的脸红透到脖子根,浑身轻轻抖着,立刻从乌斯曼的怀里跳开。   “对啊,殿下,有君上在,您不用怕的。”老头儿虔诚道,“天佑吾皇。”   “都说我没有在怕!”炎犟嘴道。然后他再次把话题扳正,“既然前边是死胡同,那么我们就从后边走吧,怎么样?” 第50章 杀机   而当炎向那群人询问的时候, 乌斯曼悄悄向霜牙递眼色:“干的好, 回去重重有赏。”   霜牙狼头左右一甩, 很是得意。   不过紧接着乌斯曼又微微皱起眉头,给霜牙继续递信道:“不过,你也别总是吓唬他, 本王会心疼。”   霜牙胡须咧咧,像是回复说:“知道了。”   “你有在听我说吗?”炎回头, 看到乌斯曼在逗弄着白狼。   “什么?”   “他们说, 那边的死胡同就像是迷宫, 怎么也绕不出去。”果然没在听!炎努力控制住脾气,说道, “和这边的路也挺像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确是落进临泽古城的机关陷阱里了。”乌斯曼抬头看着上面的青石   板,“原来如此,他们的做法大约就是把人困在这里, 然后把天花板上的石头全砸下来吧。”   “嗯。”炎点头,并说道,“恐怕不只是天花板上的石板,地上、石砖墙壁里估计都埋着暗器机关。在大燕也有记述用机关之术设陷杀人的古籍, 我略看过一些, 但没有亲眼见过。”   “这太可怕了。”妇人惊恐道,面色煞白。   “好在机关虽然还在, 但我们头顶没有临泽的士兵了。”乌斯曼接话道,“没有人操控这些机关来伤害我们, 总的来说,只要我们足够小心,行走在这里还是安全的。”   乌斯曼的一席话顿时让妇人的表情再度放松下来,还一脸崇拜地看着乌斯曼,炎忽然发现他还挺会照顾女人的。   不过也是,他毕竟是一个花心的男人。   炎在心里暗暗翻白眼,继续说道,“虽然这里看起来都是死胡同,但我觉得临泽的君主是不会让敌人的尸体直接腐烂在迷宫陷阱里的。那样的话地下会臭气熏天,血流成河,剩下的敌军就不会上当了,所以迷宫里一定有着出入口,让临泽的士兵悄悄进入迷宫,把敌军的尸体搬出去。只不过这些出入口一定是相当隐秘的,我们得很仔细的寻找才能把它们找出来。”   “有道理呀!”众人很是惊奇地望向炎,对大燕亲王的这番推测很是佩服。   乌斯曼虽然也想到这一点,但还是毫不掩饰对炎的赞许目光,那眼角含春的眼神太明显了,炎不得不板起脸,以此应对乌斯曼的热情。   “他又在搞什么鬼?我可不能再着他的道了。”炎让自己牢牢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他在乌斯曼那里吃过的亏、上过的当,两只手都数不完,绝对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然后炎开始做正事,清点人数,记住这里每一个人的样子。   他们一共有十九个男人,两个女人。男人当中有一位年轻人的脸部受重伤,流了不少血,还有一位看上去特别瘦的老人,但他腿脚麻利,跟上大伙儿没什么问题。   其他的男人皆是三、四十岁上下的青壮年,爱看斗兽比赛的人,本就大多是男人。   那两位女人已经成婚,看那用花布包起来的发髻就知道,而且她们像是彼此相识的,一路上手挽着手,互相拭泪、安慰。   “阿雅姐姐,我真的很担心孩子他爹,这么大的爆炸,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我们掉在这么深的坑里,不也好好的么。哎,说起我家那烂赌鬼,才真闹心……”被称作阿雅姐姐的妇人,就是那个得到乌斯曼宽慰的人。   炎从她们的对话得知她们的丈夫也在斗兽场里,只是不知是掉下来还是怎样,现在行踪全无,这让她们很是担心。   “你在看什么?”乌斯曼凑近问。   “我在记人数。免得待会儿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一个人。”炎没好气地道,“他们都是你的子民,既然受你所累掉进古城里,你自然要负责带他们脱身。”   “炎炎,”乌斯曼道,“你的心肠总是这么好呢。”   “你会这么想,大约是你的心肠太黑了吧。”炎用大燕语说。   乌斯曼莞尔,仿佛挨骂了也很开心的样子,不,是好像他在地下城探险而非受困似的。   “亲王殿下,请问……我们是要继续往前走吗?”阿雅走近一步,恭敬地向炎询问道。   “对,每两人一组,继续往前走,还有这两位大哥,麻烦你们照顾这位小兄弟了。”炎在这些人中间走来走去,很快安排好该怎么结伴前行。   而他们自从知道这异乡人不是什么拥有奇异武功的怪人,而是大燕的永和亲王后,对他的态度可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格外尊敬。   “那本王与你一组。”乌斯曼挨紧在炎的身边。   “你和霜牙一组。”炎板着脸道,“你们垫后。”   “啊?”   “呼呼~~”霜牙很高兴,咧嘴笑着,露出森白尖利的牙。   “炎炎,”乌斯曼很不满地问:“你和谁一起走?”   “我一个人走,”炎说道,“在最前面开道。”   “那要有危险怎么办?”   “我最大的危险以及最大的威胁不都来自于‘你’吗?”炎看着乌斯曼,眯眼一笑,像一只可爱的狐狸。   乌斯曼被这笑容萌煞,还没来得及反应,炎就已经丢下他和霜牙,大步走到队伍最前头去了。   “不过,他的话好过分啊。”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就是危险分子呢?乌斯曼和霜牙走在队伍的后面,在心里犯着嘀咕,“他竟嫌弃我‘危险’,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但仔细一想,不管是爆炸还是刺客都是冲着他来的,可以说他的印堂正发黑呢。   还有就是他确实对炎有‘不轨之意’,想趁着在这历劫,和炎摸个小手,增进下夫夫感情什么的,也是乌斯曼的小心机。   难道是他隐藏得不够深,已经被炎察觉到‘小心思’,所以炎才离他这么远?   乌斯曼闷头想着,霜牙就昂头踏着方步,对它来说,地下城各处都很新鲜,更像在猎奇,毕竟它平时总是呆在玥琅宫,实在是有些闷呢。   忽然,乌斯曼脸上的小表情消失不见,转而换上那张冷若玄霜的帝王脸。   “……终究来了么?”隐匿在黑暗中的杀气让乌斯曼不禁皱眉,队伍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这条走廊很长,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乌斯曼跟着队伍往前走了几步,悄然驻足,霜牙也站定,它对于杀气可是相当的敏感。乌斯曼给它一个眼神,这一人一兽就像两抹黑影,无声的融入队尾后方的大片黑暗中……   “嗯?”炎闻到了一丝丝的血腥味,队伍中有人受伤,空气里有血腥味很正常,可是……这味道新鲜得很,顺着风一路被送上来。   炎不禁停下脚步,所有人都停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殿下,前边是怎么了?”   炎没有答话,朝后方望去,目光飞速掠过每一个人,来到队伍后面,赫然发现乌斯曼和霜牙不在。   “什么?!”炎心里一惊,正要赶过去时,只见乌斯曼和霜牙慢悠悠地晃荡过来,乌斯曼看着大家,一脸的疑惑,还问道:“怎么了吗?”   “你们当是逛街呢,跟紧点儿!”炎一生气,说的都是大燕语,刚才真的吓到他了,之前想着只要有那头狼在,就算有刺客乌斯曼也能立刻知道,所以才让他们垫后的。   炎管得着头就顾不住尾,可是队伍里这么多人,必须得首尾相顾,才能万无一失。   说白了,炎相信乌斯曼有保护百姓的能力,虽然他一直很坑,是个十足的坑货,但在关键时刻并不掉链子。   就好像他从地面上掉下来时,不小心晕了,是乌斯曼及时的保护了他。   “靴子里不知怎么混进石子了,硌得慌,方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乌斯曼面带微笑地道,那言谈举止就像走在王宫走廊上,十分优雅。   在往日里,这些人是不敢直接盯着帝王瞧的,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乌斯曼,满脸毫不掩饰的崇拜。   这种死心塌地的崇拜在炎看来是匪夷所思的,难道就因为乌斯曼笑起来特别俊吗?   “别再跟丢了。”炎捏了捏眉心道。   “是。”乌斯曼轻点头道,“我们继续走吧。”   队伍再次动起来,阿雅对身边的妹妹道:“没想到君上是惧内之人。”   “惧内?”那妇人一脸不解,“君上怎么会怕媳妇呢。”   “因为君上的媳妇是前头那位俊小伙啊。”   “大燕亲王?”妇人吃惊地吸气,“你是说他们是一对儿?不可能吧。”   “大燕亲王是客,君上是主人,你有见过反客为主,主人还丝毫不生气的吗?”阿雅压低着声道,“可见他们两个根本没有主客之分,而且你也看到在斗兽场里君上亲吻了亲王,那个吻总不至于是假的吧?”   “我是瞧见了,但隔着这么远,没瞧清楚,还道他们说悄悄话来着……这么说来,大燕亲王与君上竟是一对儿。”妇人道,已经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态度了。   忽的,队伍又停下了,这一次是最前头的炎停下的。   “怎么回事?”一位跟在炎身后的汉子很不解,因为十多步开外就是一道青石垒砌的精致门框,他们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一扇门,尽管它只是一道门框,但也有可能意味着它连通着出口。   汉子们都有些着急,想要越过炎直接往前冲,但炎左臂一抬拦住了他们,然后右手一扬,弹射出手里一直攥着的碎石子。   这些石子疾射向前方黑漆漆的走廊墙壁,还有地砖,既像天女散花又像爆炒豆子,打得墙皮四散,噼里啪啦作响。   只见数十条火舌猛地从墙壁的砖石缝隙中应声喷出,带着呛人的石漆味道,顿时把这地儿变成一座熔炉。   “快趴下!”炎大喝。   众人这才回神,纷纷抱头趴地板上,这火光把前后的通道都照得透亮,炎瞅见墙壁上、地上都是烧焦的污黑,他捂住口鼻趴下来,被热气烘烤出一身的汗。   这火舌来势汹汹,但散得也快,喷射而出的石漆汁和火星都灭尽之后,众人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   “竟、竟然有火柱!”每个人的脸都被烟熏到,黑得像抹了锅底灰,但那心有余悸的神情依然清晰。   “太可怕了!”   “要不是亲王殿下警觉,我们都要葬身火海。”   “炎炎,你是怎么知道前面有陷阱的?”乌斯曼问道。   “墙壁的颜色。”炎拧眉道,“虽然前面的走廊和这里都是一样的黑,但火把的光亮晃过去的时候,我注意到那黑色有古怪,比其他地方都深一些,而且墙砖的工艺也更斑驳粗糙。”   如果炎没猜错,那所谓粗糙的工艺恐怕是来自于人的皮肉。   曾经有人,或许就是临泽城的敌人吧,不幸陷入这火舌阵中,痛苦挣扎时撞到墙上,留下这一滩滩焦黑的皮肉,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又干化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令人很不舒服的事情。   炎不想加深大家的恐慌感,便没把这事说出来。   “真的呢!您不说我们都没察觉。”被炎提醒之后,大家才发现这里的走廊和着火的走廊颜色还有质地都略有差异。而他们因为走廊里光线太暗,就靠一支火把燃着,心情又很紧张,根本没在意这条路有问题。   “这个门框也有问题。”   炎接着,指着那扇门框道,“如果这里是一堵石门,想必途经者就会犹豫,因为他不知道门后面会是什么暗器,也就格外留心观察四周的情况,但这里安的是一道门框。门框后面就如大家所见只是一道空走廊,对于一目了然的东西,没人会心存戒备,尤其是之前我们已经走过很长的一段路,从没有看到类似‘门’的东西,现在一看到雕刻这么精细的‘门’,会认为总算能走出迷宫了,会加快脚步往前冲。如果我没猜错,这道门其实是一个诱饵。诱使我们快步跑过时踩中机关踏板,放出火焰。”   方才那个差点就冲过去的汉子听得满头冷汗,他就是这样想的,还觉得炎太小心了,明明前面是空荡荡的走廊,干嘛要停下来呢。   “是利用心理战术布下的机关吗?炎,你真了不起,只是看了几眼就察觉出异样。”乌斯曼率先鼓掌,接着所有人都鼓起掌来,还纷纷点头称赞道,“大燕亲王果然见多识广,什么都懂啊。”   “不……我也只是推测一下罢了。”炎搔了搔有点热的脸颊,“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快点越过这里,去前面看一下,说不定真有出路呢。”   “不会再烧起来吗?”汉子连脚尖都不敢踏出去了。   “这机关年代已久,这会儿还能喷出火来实属不易。”   若不是它杀了太多人,炎还挺佩服设计这些机关的古代技师,“但这一次喷发应该也是它最后一次活动了,毕竟是老物件了。”   炎说完,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就往前走去。 第51章 牙牙   “殿下小心啊!”   众人大惊。眼睁睁的看着炎踩中机关踏板。   “咔嚓。”   隐藏在地砖和墙壁后的机关发出僵硬的启动声, 但就像炎说的, 它们已经很古老了, 只能再从砖石的小孔里喷出几股不大不小的黑烟,不少石漆沿着孔洞下淌,有些是从焦糊处流下来的, 乍看就像有一张焦黑的人脸烙在墙上,正缓缓流下眼泪。   妇人吓得不敢看, 都低下了头, 炎笔直向前, 第一个穿过了石门。   石门后是走廊,但不长, 再走上十来步便是一间宽阔的石砌空屋子。   屋子方方正正,地上落满灰尘,东南墙根下窝着一团人的白骨,那衣衫烂得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模样, 只能从盆骨和腿骨的粗细看出那是个成年男人,说不定是经过陷阱烧伤后,倒在这里的。除了这堆白骨之外,屋内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没有垮塌的迹象。   “殿下, 我们走了一条死路吗?”   有个男人在炎的身后说,满脸的灰心丧气。   “还用问吗?你没长眼睛啊。”一个年轻人说, 他摔下来时崴了右脚腕,走起路来本来就痛, 咬牙走了这么久的路却是死胡同,他满腹的怨气。   可尽管如此,他也不敢对炎撒气,只有白眼瞪着说话的中年人。   “我看是你欠揍!”中年男人立刻就火了,“走得那么慢,拖累大伙不说,还敢叨叨。”   “你说什么!我这腿只是崴了一下,又没断,怎么叫拖累大伙了!”年轻人也火了,踮着脚冲到中年人面前,“还想揍我,我看你是想找死!”   “别吵了!吵啥啊!脑袋都疼了。”老头儿在打哈哈,抬起手说道,“既然是空屋子,我们就坐下来歇一歇,回头再找路。”   炎耳朵里听着他们的争吵,炯炯有神的眼睛仍然巡视着房屋。   虽然没错,这石屋里有什么东西是一目了然,但他们既然身在机关陷阱里,就算它只是一间空屋子,也不该大意。   炎沿着墙壁走着,走到屋子底部时,突然有了惊喜的发现。   “竟然是利用双眼的错觉吗?”   炎心里惊讶极了,因为乍看是死胡同的墙壁其实内藏玄机,只要走到屋子最末端,再往左转就会发现墙壁后竟有一条出路,只不过这条出路和空屋砖石的颜色、花纹一模一样,人在慌乱之中,会以为自己闯入的只是空屋子。   而且不止左边有出路,右边也有。但同样布置得令人察觉不到。   “是什么样的大师能设计出这样的障眼法啊。”炎想到那位白骨兄弟,他误以为自己被困密室,无法走出地宫了,就缩在墙角等死,却不知道自己被“眼睛”所骗,只要再往前走到底,往左边一看,就会发现空屋里其实有着出口。   在炎满心惊叹的时候,众人跟着炎走,也因为发现了“凭空出现”的走廊而连连惊叫,一下子所有人都拥在这两条道口,好奇地张望着。   “殿下,我们到底走左边,还是右边呀?”大家都在等炎拿主意。   “我想想……”炎想找乌斯曼商议,回头却瞧见他还没进屋子呢,不,是连那火焰陷阱都还没顺利穿过。   只见乌斯曼双手抓着霜牙的肥爪子用力往里拽,霜牙的头和爪子是通过门框了,但它的屁股似乎是卡在那里了……   “那狼……瞅着好吓人。”有人极小声的说。   “嘘,那是君上的第一带爪侍卫。”   “就是,它可是狼王。”   “可那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兽啊……”   大概是因为霜牙卡得呲牙咧嘴的模样太吓人了,还有那爪子比镰刀还要锋利,众人就算想帮忙也没胆凑上前。   “你们原地休息会儿吧。”炎注意到有些人,尤其是妇人和老人那满脸的疲态。   “好、好。”众人连忙应着,但也没敢真的坐下。毕竟君上还站着忙乎呢,便都站在那儿看着。   炎来到乌斯曼跟前,问他道:“怎么回事?”   “这道门框太窄,只能走人,霜牙的屁股大,过不来。”乌斯曼叹气道,暂且放下扛在肩头上的霜牙的右爪。   炎沿着霜牙走了半圈,确实是卡着了,那蓬松的毛都给压得扁扁的。   “先让它退后试试。”炎指挥道。   乌斯曼便让霜牙后退,霜牙看起来很不高兴,大约是人人都可以通过,它却不行吧。   霜牙往后挪了两步,好不容易才抽身出去,站在石门外。   “我们去外边推。”炎道。   “好。”   乌斯曼和炎来到外边,站在霜牙雪白肥壮的屁股后面。   霜牙不习惯身后有人,不停扭头看。   “你往前走,我们推你试试。”炎双手握了握拳,跃跃欲试。   霜牙不安地瞥了一眼主人。   乌斯曼鼓励道:“听炎的话,往前走吧。”   霜牙便动弹了,它再次往门框里钻,脑袋、双肩都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挤过,到了最肥的臀部了,炎和乌斯曼一人半边推着狼屁股。   “哦哦。”炎的手摸着霜牙的屁股,可真够肥的啊,一掌盖下去都是肉,整一个都是肉乎乎。   炎的脑袋里瞬间浮现出肥而不腻的五花肉,烙盆街洒满五颜六色香料的香喷喷的烤肉……好家伙,这么肥壮的腿该有多好吃啊。   炎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谁能想到这一摸狼屁股还能把自己给摸饿了呢。   “呜……”霜牙突然发出低吼。   “怎么,卡疼了?”乌斯曼问霜牙道。   “咳咳。”炎轻咳了两声,暗想:这狼的戒心和直觉可真够厉害的。   “牙牙生气了。”乌斯曼困惑地说,“不知道为什么。”   “牙牙?”   “霜牙的爱称。”   “你是不是把也我当成一头宠物?所以叫我炎炎。”炎的额头青筋一跳。   “牙牙不是宠物,是本王的亲信和护卫,而你是本王最喜欢的人。”乌斯曼微笑道,“炎炎,那不一样。”   “在我听来根本都一样!”炎撇嘴,“你快用力推啊。”   乌斯曼用手推,炎也用手推,霜牙一点点地往里挤着,不断有碎石从门框上掉落,炎调转头,用脊背顶着霜牙的屁股,两条腿使劲蹬着地面,把霜牙往里送。   终于到了最肥的部位——胯部了,炎都怀疑霜牙是否和熊之类的动物有混血,怎么可以有这么大的一个屁股呢?   很不幸的是,尽管他们费尽气力,霜牙当真是过不去了,那壮实的屁股把门框都快撑裂了,炎累得满头热汗,他和乌斯曼站在霜牙屁股后面,无奈地看着那一大团蓬乱的白毛,就好像一只被泡发了的大元宵,炎感到自己前胸贴后背,是越来越饿了。   饿到没力气了。   而霜牙这下是真卡着了,卡得进退不能,还疼,呜哩呜哩的可怜兮兮的低声鸣着。   “都叫你平时少吃一点,又不是在吃冤家,”乌斯曼唉声叹气地道,“你看看你,吃个鸡都能吃得这么肥,现在好了吧,完全卡住了。”   “还有,人家族长进贡多少车牛羊肉你就吃多少,不能留着过年吃么。”乌斯曼趁机教训霜牙,“你是狼,不是熊。”   “呜呜~”霜牙的前爪刨了刨地,很是伤心。   这一人一兽的互动让炎不觉噗地笑了,但他很快崩住脸,当做没被逗笑。   “算了,我们不能再往里强推了,它的腿骨要被挤压断了。”炎看着门框道,“而且这门框要是塌了,我们都得被活埋。”   门框支撑着头顶的天花板,那些石板条掉下来,肯定会砸死人。   “那怎么办?”乌斯曼头疼道,“不能丢下霜牙。”   “当然不会丢下它。”炎说,心里想道:万一困上十天半个月的,好歹是个储备粮。   炎坚定的回答显然博得了霜牙的好感,它的尾巴甩了甩,像尘拂似的扫过炎的脸。   “阿嚏!”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门框上沙沙作响,又掉了些粉砂下来。   “对了,”炎忽然想到,“那我就把它砸了吧。”   “咦?这不能弄垮吧,走廊也会跟着垮塌的。”乌斯曼指着那门框道。   “我没说弄塌。”炎指着那由一块块方砖交叠垒砌的门框道,“我小时候常和皇兄玩一种抽木条的游戏,就是几块同等大小的木块搭成一座方塔,两人先后抽取木条,直到它垮塌为止。”   “我见过这游戏,”乌斯曼恍然大悟,“我懂你意思了。”   “嗯。”炎点点头,“其实这门碎掉一点地方,应当不至于直接垮塌,但是能让霜牙穿过去。”   “那得仔细测算才好。”乌斯曼也看着门边上的石头。   “这里。”炎凭感觉选到一个点,在门框中间偏上的位置,“我把这里砸了。”   “试试吧。”乌斯曼打量了下,觉得可行。   炎握拳正要敲,乌斯曼忽然握住他的手,一笑道:“或许你用手指试试?”   炎想了想,有道理,这一拳砸下去,力道未免大了些。   乌斯曼松开手,炎伸出食指飞快戳向那块砖头,只听咚咚两下,指骨与砖石间传来清脆的叩击声,这砖面便凹进去一个小坑,紧接着喀沙一声响,砖石连带边上的墙壁全都开裂了,像被斧头劈开似的,门框顿时松开一些,霜牙使劲往里蹬腿。   “还差一点,得再碎两块。”炎嗖嗖地点砖头,砖石应声而裂。   乌斯曼不由觉得颈根一凉,炎要是用这力道点他的哑穴,想必脖子都得折了。   说起来,他真的感谢炎的手下留情,只是封了他哑穴而已。   “好了!”炎推着霜牙的屁股,也对乌斯曼喊道:“快走!”   乌斯曼和炎推着霜牙一口气地冲进去,门框垮塌了半边,霜牙委屈地甩着尾巴:可算是进来了。   众人见到这一幕也大松一口气。   “果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阿雅称赞道。   “啊?”炎还在拍头发上的尘土,听到这话,愣住了。   “殿下,我们都知道您与君上是一对璧人了。”一个年轻人笑着说,“这是极好的姻缘。难怪君上要赌您赢了。”   “对对,西凉能和大燕结为亲家,真是太好了。”老头儿也咧嘴笑,还一个劲地点头。   炎是瞠目结舌,什么时候他成乌斯曼的“媳妇”了?不,应该说,是什么时候他给了他们这样的错觉?   因为乌斯曼什么都没说,不,是不敢说,所以他们不该联想到那上面去啊。   眼瞅着乌斯曼面带微笑,想要说什么话时,炎急急打断道:“不,这是你们误会了。”   “误会?”阿雅不解地看着炎,“怎么会呢。”   “我和他只是认识比较久而已,并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关系。”炎连连摆手,再次重申道,“没有那样的事情。”   “哎哟,殿下,您还不好意思上了,”阿雅捂嘴笑着,众人都在偷笑,阿雅又道,“这亲嘴儿总是真的吧,我们可是亲眼见到的。”   “亲、亲嘴儿?”炎想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但转眼很快想到是斗兽场上,乌斯曼故意用嘴喂他吃解药的事情。   “那、那那那个不算!”炎的脸刷一下红了,因为他没把那个当成是接吻,这就好像和水下渡气差不多吧……渡气……等等,在蓄水池底下的时候,乌斯曼也算是吻了他么?   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管是喂解药还是渡气,乌斯曼其实都有“吻”他时,整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乌斯曼面带微笑地站在那儿,双手环胸,就像是接受众人祝贺的新郎官,大大方方得很,而炎就像那热锅上蚂蚁,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了。   “殿下您在斗兽场上如此威猛,没想竟是如此羞涩之人,”还有人笑道,“是我们这些粗人失礼了。”   西凉自古以来民风开放,男女之情从来都不是藏着掖着的,而且只要彼此你情我愿,不论男女,皆可成婚。无人会说三道四。   这亲密之举、房、中、之事也不是什么神神秘秘、难以启齿的东西,但对于炎来说,把亲嘴儿拿到明面上来讲,真的是很匪夷所思的事。   “若我儿子将来也能遇到上像亲王那样又英俊又厉害的男子,我会让他立刻娶进门。”阿雅还道,“要不,嫁给他也行。”   “不,这位大婶,我真的……”炎试图解释,但没人听他的,而乌斯曼只是微笑,毫不否认。   不过他记得一件事,那就是炎好像是肚子饿了。   “你们身上有带什么干粮吗?”乌斯曼向众人问道。 第52章 养你   “有, 我带着馕饼。”阿雅的腰间系着一个布袋子。   “君上, 我这也有, 我还有水囊。”有不少人都带着吃食,因为斗兽场一旦开赛就会关门,赛时长短不定的, 观众大多会自己带吃的和喝的。   “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出去,大家把食物归拢起来, 重新分配一下吧。”乌斯曼道, “顺便也坐下来歇歇。”   “好的。”   “是, 君上。”众人纷纷应道,由阿雅挑头把食物袋一一收集归拢。   这话题总算不集中在炎的身上了, 炎气呼呼转身,将乌斯曼一把扯到墙角边:“你为什么拦着我解释?”   “我没拦着你啊,再说,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乌斯曼笑了笑。   “怎么徒劳了?就因为你不肯表态说清楚……”   “我喜欢你啊, 炎炎,我的态度一直很清楚。”   “你这——”炎恼火地揪住乌斯曼的衣领,“不准喜欢我!听见没有!”   “这个……恐怕有点难,人心岂能无情, 而且你难道没意识到, 他们会那么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最大的原因是由于你吗?”   “我?”   “对。像这样突然把人家拖到角落里, 还拉着衣领子作势要亲的样子……”乌斯曼眨巴着眼睛,无辜的说, “他们怎能不误解呢。”   “啊!”炎飞快撒手,然后猛然醒悟到所有人对乌斯曼都是毕恭毕敬、五体投地的模样,而他身为大燕使臣对乌斯曼却是时不时的“动手动脚”、“甩脸色”外加“耳鬓私语”,怎么看都像是……亲密无间的老夫妻才会做的事情吧。   炎像个石头人那样,手脚僵直地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原来这一切的误解都是他造成的吗?难道他还错怪了乌斯曼?   如果说,意识到自己被乌斯曼亲吻了好几次的事如同五雷轰顶,那现在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才是“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时,整个人就如魁垒挤摧,身心皆如槁木。   “禀告君上,干粮和水奴家都清点好了。”阿雅大婶不敢过来打扰,只能隔空传话。   “嗯。”乌斯曼颔首道,往那边走了几步,发现炎还在发愣,没跟上来。   乌斯曼看着呆萌的炎,不禁微笑着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回到众人跟前。   众人见到君上和亲王如此之亲密,更加对他们的关系深信不疑。   而炎大约是沉浸在自己的冰雪世界里,所以对于乌斯曼的亲密牵手竟然无知无觉,直到他看到地上排得整整齐齐,好像摆摊似的放着的形形色色的食物时,这才回神过来。   乌斯曼恰好松开他的手,和阿雅大婶说话。   “都在这里了吗?”   “是,君上。”   炎看这干粮还真不少,有摊开可当被褥盖的大烙饼,也有小到掌心大的苦菜饼,有灌满牛杂的烤包子,也有塞满腌萝卜的素包子,有用油纸包起来的整只烤鸡,也有散在布袋子里的一堆烧驼蹄。   还有一袋子生鸡蛋,但被摔得挺烂的,把装鸡蛋的布袋子都弄湿了。   一莽汉不好意思地说:“我就爱吃生鸡蛋。”   “挑拣些蛋壳还没破的,还能吃。”炎说,接着检查水囊。   男人们带的大多是羊皮酒囊,里面装的有葡萄酒、陈皮酒和黑麦酒。   两位大婶带的是茶水,都是用老陈皮、胖大海加上一些特制草药煎的药草茶,闻着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炎不及防备,拔开瓶塞时,被药味呛得鼻头一酸,差点就要掉眼泪了。   阿雅大婶便解释:“殿下,这味道不好闻,但能润嗓子。”   可不是么,斗兽场上哪个人不是扯着喉咙喊话,不来点润喉茶可不行。   “好,只要能解渴就好。”炎点头。要说解渴也就只有大婶的药茶可用,酒喝多了反而误事。   “虽然吃食看起来不少,但不仔细分配的话,很快会吃完的。”乌斯曼道。他们人可不少,还都是壮汉。   “嗯。”炎也同意。   “君上,就由奴家来分一下吧。”阿雅大婶主动揽起责任,乌斯曼没有异议,这妇人一看就是平时在家管事的,对于吃的喝的自有一套办法。   “大妹子,你来帮我一下。”阿雅大婶还招呼道,另一位大婶跟着帮忙,炎也在边上帮手递东西,并把食物袋清理干净。   和大燕用食盒来装碗碟、食物相比,西凉人更喜欢便于携带的食物袋。它用能兜住油腻的粗油布制成,顶端缝制有抽绳。放好食物,抽紧袋子便能拎在手里,也能系在腰间,干活或赶路都不用担心掉了这饭袋子。   富裕人家会在袋子外面套上色彩更靓丽、质地更高级的布袋,或者干脆挂上宝石链,装饰得奢华无比。有时从人们随身带着的“酒囊饭袋”就能看出他们是什么出身,是有钱人还是穷苦人。   这些袋子里只有一只是套着刺绣外罩的,其余都是普通的深褐色油布袋,可见大多是平民。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带了食物,那个头部受重伤的年轻男子就什么都没带。   炎挑了些可口软乎的食物给他,把最不好吃的,干硬的食物留给了自己。   妇人给乌斯曼挑了不少好东西,如烤鸡等等,用最好的食物袋子装着,递给炎。   炎接过,替乌斯曼说了声:“谢谢。”   “您真是客气,亲王殿下。”众人都笑着说。   “既然都在分吃的了,那大家都填下肚子,吃完再走吧。”乌斯曼提议道。   “是,君上。”其实他们都又累又饿又渴,但又不好意思明说,既然君上主动提出就赶紧鞠躬“告退”,纷纷找地方坐下来吃。   “这些碎鸡蛋扔了有点可惜,都很新鲜呢。”炎看到那小半袋混杂着鸡蛋壳的袋子,把它拎起来放到霜牙的面前,“你应该不挑食吧?”   霜牙一直趴着在舔爪子,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也有一份吧,它有些发愣,继而站起来,冲着炎开心地甩了甩尾巴尖。   炎仔细地瞧了瞧霜牙,发现它除了个头大了点,眼睛绿了点,牙齿尖了点,爪子利了点以外,其它好像也不是太可怕,有的时候不像狼,倒像是一只大狗。   “它从小就不挑食。”乌斯曼含笑道,“就是不管什么吃的都往嘴里塞,才会胖成这样。”   “是你没好好管教它的错。”炎纠正道,“怎么能怪它贪吃?”   “这……”乌斯曼叫屈道,“炎炎,你有所不知,它讨食很有一套,一般人都抗拒不了。”   “哼,我就不是那一般人。”炎不信邪,手速极快地将那袋鸡蛋又拎了回来,霜牙一愣,连护食都还没来得及。   然后霜牙抬头看着乌斯曼,乌斯曼摊手表示自己没办法。   霜牙坐直身体,眼角吊起地瞅着炎,鼻头生气似的皱了皱,炎刚想说:“你吓唬我没用,我不怕你。”时,只见霜牙黑溜溜的鼻孔猛地往上一扬,接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门牙,耳朵努力向上飞,大大的眼睛半眯着,露出一个极其谄媚的——好像狐狸一样的笑脸。   “什么?”炎看傻了。他从没见过狼会笑,尤其霜牙还发出咿哩呜啦的声音,像在撒娇,那模样太热情了,他愣在那里,手中的鸡蛋袋一下子就被霜牙叼走。   “看吧。”乌斯曼一笑道,“它可会撒娇了。”   但是霜牙并没有立刻吃鸡蛋,而是看着乌斯曼,乌斯曼点头道:“炎炎给的可以吃。”   霜牙这才用爪子扒拉开食物袋,舔里面的鸡蛋汁吃,它向来都是活吞整只蛋的,对它那张大嘴来说,吃鸡蛋就和吃鸽子蛋差不多,都是在嘴里嘎嘣嚼着的。   现在虽然蛋壳碎了,但不影响它舌头一卷,都舔进嘴里吃了,这袋子里面没三两下就被霜牙舔得像洗干净似的,一点蛋壳渣渣都不留。   “好吃吧,牙牙。”乌斯曼笑眯眯地说。   “果然还是你纵容的。”看着乌斯曼那副宠溺霜牙的样儿,炎不由扶额。   “是,炎炎你教训的对。”在事实面前,乌斯曼无法辩解,只得虚心承认。   大伙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着君上被大燕亲王训话,这种感觉就跟做梦似的。   “你们说,我们见到君上这惧内的一幕,等出去了,我们会不会被杀了灭口啊。”不知是谁这么提了一句,吓得众人登时胃口全无,还努力往边上挪挪,尽量离君上和大燕亲王远一些。   “怎、怎么会呢,惧内而已……也没啥吧。”阿雅大婶说着,但她挪座挪得最快也最远。   炎见到他们越“坐”越远,一堆的人都快挤进墙角里,不禁道:“乌斯曼,看看,你有这么好的子民,这么大的地儿还怕吵着你用膳,都挪远了。”   乌斯曼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见炎如此单纯,便更忍俊不禁,还连连点头称是。   “别看他们了,你也吃些吧。”乌斯曼把自己的食物袋放进炎的手里,然后拿过炎手里的那些粗糙的苦菜饼。   “你这是什么意思?”炎问。   “我怎么舍得让你吃这些。”乌斯曼道,“苦菜饼都是苦菜根做的,又苦又涩,那些买不起新鲜蔬菜的人,才会拿苦菜做饼来充当蔬菜。”   “那你是该多吃一些,多多体察民生才好。”炎也不客气,直接拿过乌斯曼食物袋里的烤鸡腿嚼着吃了,鸡肉又香又韧,带点异域的椒香,味道很不错。   乌斯曼对炎宠溺的一笑,然后拿起苦菜饼吃起来,但他并没有一副“很难吃”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以前就吃过的。   而且乌斯曼的吃相很优雅,在斗兽营时就是这样,反倒是炎大口嚼着,不顾自己的王族形象。   看着乌斯曼一手轻捏着饼,一手在底下承托着碎屑,炎忍不住道:“这种时候就不用装样子了吧。”   都什么境地了还摆谱,这时就应该大口吃饭,先努力填饱肚子才对,炎已经很饿了,哪顾得上吃相。   “嗯?”乌斯曼不解地看着炎。   炎这才发现乌斯曼并没有在端什么国君架子,而是他本身就是这样,举手投足间不仅很有身为国君的仪态,还有一种不食烟火的脱尘之感。   这让炎觉得自己的吃相很挫,或者说是相形见绌。   而他没有纠正自己粗鲁吃饭的样子,反倒责怪乌斯曼在装模作样,炎忽然觉得自己对乌斯曼太过苛责了。   他虽然是个混球,至少是个有优雅吃相的混球吧。   “没什么,吃你的饼吧。”炎说道。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胃口,但看见你吃得这么香,我才感到肚子饿。”乌斯曼微笑道,“连这苦菜饼都香甜起来了。”   “少说奉承话。”炎勉强想放低一下对乌斯曼的成见,他自个儿就撞上来了,炎暗叹:“这人谎话连篇,信不得,更心软不得!”   “我没有奉承你,说起来,我很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乌斯曼侧头一笑道,“像极了霜牙。”   炎捏着烤鸡腿的手背上突地跳起一条青筋。   “胃口好又不挑食,不管吃的是什么,总能全部吃干净。”   “……!!”炎的手背上已经有两条青筋在暴起,手里的鸡腿已捏碎,掉在地上。   霜牙瞧见了,可能是觉得可惜吧,它走过来,直接吃掉了。   “感觉你非常好养活。”这时,乌斯曼又道。   “是么?”炎把手里剩下的鸡腿都给了霜牙,然后咬牙切齿地盯着乌斯曼。 第53章 危机   炎那喷火似的目光让乌斯曼禁不住一个哆嗦, 试探地问道:“不、不是?”   “不会说话就不要开口!”炎愤然道, “真是徒惹人嫌。”   “怎么会呢。”乌斯曼说道, “本王是在夸你呀。”   只听“砰咚!”一声响,炎一拳就砸穿地砖,地面瞬时裂开一条长长的豁口, 把霜牙都吓了一跳。   “不准你越过这条线,也不准和我讲话。”炎眼尾吊起, 像极炸毛的猫。   “本王……”乌斯曼才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炎就已经起身, 拿着吃食走到大伙那边了。   阿雅大婶见到炎立刻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来, 准备行礼。   “都坐下吧,不用拘礼。”炎微笑着摆手。   “亲王殿下,您怎么到这来了?”有人小声地问,但很快被边上的人支肘打了一下, 暗示:少说废话。   再一看房间另一头的君上,这一个人对着一头狼,很是空虚寂寥啊……   “来,殿下, 喝口茶吧。”阿雅大婶很热情, 对着炎自笑。   大燕人和西凉人长得很不一样,如果说西凉人是沙漠之鹰, 面若刀凿、身材魁伟,有着无穷胆气, 那大燕人就是一副青山翠竹之貌,颀长、英俊,有着无尽的韧劲。   刚才有君上在边上,大伙多少有些拘束,不敢多看,眼下他们可以正儿八经地看着炎,与他攀谈。   “您长得可真俊啊。”阿雅大婶忍不住再次夸道,“殿下,追您的姑娘家得从大燕排到西凉吧。”   “没有的事。”炎不懂这自打来到西凉,人人都觉得他俊,大约是物以稀为贵吧,街头上做买卖的大燕人确实只有零星几个。   而炎在大燕时,最英俊的永远是父皇,最儒雅的永远是爹爹,最可爱的自然是皇兄,最古灵精怪的是双胞胎弟弟……这一连串的“最”下来,他连末尾都排不上。   “怎么会没有,难不成大燕人都是瞎子?”大婶不信,众人都摇头表示不信。   “真的……”炎苦恼地摸摸头。   炎当然不知道他在众多门客的眼里到底有多俊,那就跟天上的启明星一样耀眼,但这话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讲啊。   永和亲王是个爆脾气,谁都知道要夸他比姑娘家还俊,可不得被一掌劈了。   “殿下,您真是太谦虚了。”于是,众人下了这个定论,“您不仅长得好看,武功还这么好,担得起西凉王后的位份。”   “我真不是……”被“围攻”了……炎忽然觉得,还不如坐在乌斯曼身边呢。   炎回头看了乌斯曼一眼,见他正一脸郁闷的在吃苦菜饼。   霜牙不知道主人在郁闷啥,于是又趴在地上舔爪子。   不知为何,炎很想笑,有种终于出了一口气的爽快感。   “哎,这是什么?”有个中年汉子吃完了,正好奇地盯着石墙上的一块石砖。   这块石砖似乎与众不同,雕刻着回字型花纹,而且它嵌在墙体高处。汉子个头高,这才能看到。   “是什么标记吗?”另外一个人问道。   “瞅着像是古代的字。”瘸腿的青年道。   “是吗?我倒觉得像是在庙里见过。”老头儿插嘴道。其实他看不大清那砖是什么样,只能瞅个轮廓。   个头最高的壮汉突然伸手触摸着砖石。   “别碰它!”炎看见了,赶紧厉声喝止。在这陷阱之城里,任何可疑的东西都碰不得!   然而汉子的手已经摸在砖头上,还按了下去。他也不知道这是一块活动的砖石,只是本能地往下一按。   一瞬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   可等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乌斯曼和霜牙凝神站在那儿,石屋子里静得可以听见霜牙细微的呼哧声。   “真是的,你别乱动啊,万一里头有毒蛇怎么办?”阿雅大婶回过神道,这冷汗都上头了。   “嘿嘿……”汉子不好意思的笑着,松开手,而炎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等一下——”   雕花砖石复位,“咔嚓。”一声脆响,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就像有一只巨手在下面摇晃着,还轰   隆隆的吼叫。   众人惊慌大叫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乌斯曼急奔向炎,霜牙一个箭步就追上乌斯曼,就在这时,数条树干般粗硕的水柱冲破地砖,就跟喷泉似的,直冲上天花板。   天花板可都是青石板陷阱,经由水柱这么一撞,开始逐条的崩塌。   就和他们之前预想的一样,石板条非常厚重,砸下来绝对能把人碾压成肉泥。   “快走!地宫塌方啦!”众人都来不及收拾食物袋和水囊,惊恐地转身就跑,有人往左边的通道跑了,有人往右边的通道跑了。   而这时水柱就像蛟龙出海,将地砖整个掀翻,无数水流跟海潮一样奔涌进屋子。   好些人不是跑,而是被水冲着往前连连翻滚。   炎和乌斯曼还有霜牙,也是被水流卷着推向左侧的走廊。   走廊里有陷阱,发射装置被哗哗流淌的大水激活,无数青铜箭从墙壁里劲射而出。   炎在浪花里翻滚,但还是奋力去阻截箭矢,他的手臂和大腿都被箭簇擦破,血染红了水,但他救下了好些人。   霜牙在大水里驼着乌斯曼,反应极快地闪避暗箭,尽管乌斯曼很恼火地命令它去救炎,霜牙也不听。   众人一阵混乱的穿过箭矢阵之后,炎的身边还剩下六、七个人,包括阿雅大婶和老头儿,他们都在浪里惊恐地扑棱,想要呼救,结果喝下更多的水。   水的冲劲儿太大,炎几次想要靠近他们都失败了。   最后激流将他们统统冲进一间机关石屋,机关徐徐启动,一扇像车轱辘一样的圆形石门慢慢地滚入门轴里,水流一下子被切断,众人总算不像浪里的小舟那般颠荡了。但还来不及缓口气,石门太古老,缝隙早就不严密了,大水不断地往里涌,而他们没有任何出路。   炎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武力击破石门,但这门要是暴力击破,门框也会垮塌,上头的青石板就会整个掉下来,压死房间里的人,他只能用手推开沉重的石门。   水压着门背后,让这扇吨位级的石门越发沉重,比那困兽塔的门还要难开。   水花已经溢到众人的下巴前,大家的呼吸越发粗重,咳嗽声不断。炎一次又一次地下潜,和乌斯曼一起使出全力推着门。   当炎再一次想要浮上水面吸口气,然后再潜下去推门时,赫然发现水已经没顶,他没办法再唤气了!   所有人都在水里憋着一口气,痛苦地挣扎。   这里太黑了,炎怒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他凭着直觉不断用手指寻找最好的着力点,手指头全被石头磨破,疼得跟针扎一样,但炎依然往门缝里伸入指头,使劲扒拉石门缝隙,却遭遇又一次的打滑。   忽然,炎的肩头被人轻轻一扯,他回头,一缕银发轻撩过他的鼻尖,是乌斯曼。   乌斯曼抓着炎的手,让他摸到霜牙的大爪子,他在示意,让霜牙来。   炎明白过来,退开了。   霜牙朝着门缝一爪子下去,使劲一刨,门缝处就多了三道犁耙似的深沟。   然后霜牙用前爪带领炎找到深沟的位置,炎的手指顺利插入深沟里,有了着力点,他使劲一扳,和乌斯曼二人合力,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终于将它移开。而一旦移开后,圆石门就顺着机关凹槽自动滚向另外一边,彻底打开了。   炎憋着一股气,立刻回转身去救人,霜牙和乌斯曼也在救人。   他们各自或抱着或顶着已经昏迷的人顺着湍急的水流一直淌,双脚不时蹬着墙壁,不然他们会被水拍晕在墙上。终于,水势在走廊里几经流转后变得缓慢起来,一行人宛如被海水冲上沙滩的船只碎片,横七竖八的全都倾倒在潮湿不已的地上。   炎有些失神,眼里闪着晃来晃去的银色耀斑,那一瞬间炎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地宫,来到了地面上。   直到乌斯曼将他抱起,按压他的胸口,并吻住他的嘴,给他渡气,炎才回神过来,剧烈地咳呛着。   炎转头看到阿雅大婶就躺在他边上一动不动,立刻爬起来,去看她的情况。   “别急,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乌斯曼道,“你为了救她,倒是呛了不少水。”   “那、咳咳……其他人……”炎嗓子很疼,不得不用手揉着喉咙。   乌斯曼没说话,他浑身湿透,上好的锦绣长袍也被扯破,但脸上的神情比他的衣衫更难看。   老头儿死了,应该是在机关房里时就被淹死了。   另一个年纪较轻的妇人撞到太阳穴,头破血流,也死了,这脸上仍旧是一副惊恐莫名的表情。   一个壮汉左大腿中箭,血一直在流。   另一个中年壮汉,就是按花砖的人,此时鼻青脸肿,虽然没大碍但吓得不轻,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打哆嗦。   “如果我刚才开门再快一点……”炎红着眼道,“就不会……”   “炎,你已经竭尽全力了。”乌斯曼上前拉住炎冰凉的胳膊,炎却甩开他的手,转而问道,“其他人呢?”   这里活着的只有四个西凉人,其余的人都不在,想必是从右边走廊被冲走了。   “我去找他们,你在这里照顾他们。”炎让乌斯曼留下来照顾伤患。   这时,阿雅大婶幽幽转醒,她看到大妹子死了,先哀嚎一声:“哎呦!这叫你家的三个娃儿怎么办啊!”   炎心里一紧,拳头握得更紧了,破损的手指尖挤出鲜血来,滴答一声掉落在水坑里。   “炎!”乌斯曼再次想要拉炎的手,但炎挥开了,喑哑道:“我又没事。”   阿雅大婶总算注意到君上和炎还在这里,把哭声给压了下去,但依然抽抽搭搭的,既替大妹子痛惜,又害怕自己也是一样的下场。   “你们留在这,我去找其他人。”炎留下话,便出去了。   “跟上炎。”乌斯曼命令霜牙,霜牙显然不愿意放乌斯曼一人在这,可是这命令已下,加上乌斯   曼已脱离危机,它是一步三回头,在乌斯曼严厉的眼色中,只得奔着去找炎了。   乌斯曼折断壮汉左大腿上插着的箭支,撕下长袍下摆替他捆扎住伤口止血。   壮汉即便疼得面色煞白,依然想要下跪谢恩,乌斯曼免他礼节,让他靠墙休息。   阿雅大婶强打起精神,把大妹子的尸体搬至一旁,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   可接下去,该怎么办呀…… 第54章 哭吧   走廊里哗哗流淌着水, 炎艰难前行, 手里拿着吹亮了的火折子。   光线依然太昏暗, 只能看清眼前几步远的地方,但炎都不用去琢磨该往哪个方向走,因为不时有东西顺着水流淌下来, 有食物袋、酒囊,还有破碎的馕饼和衣衫。   霜牙也蹚着水追上了炎, 还低头四处嗅着, 然后走在炎的前头。   炎明白它是在给自己带路, 也知道在这种危险的地方,霜牙是不乐意离开乌斯曼的。   换而言之, 是乌斯曼赶它来帮助自己的。   炎跟在霜牙的身后,水渐渐退到脚踝的位置,走路顺畅了许多,但霜牙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炎问。   霜牙往边上让了让, 炎走上前,倒抽一口气。   他要找的人全在这里。   这些穿着各色长衫、短褂的西凉百姓以各种诡异可怖的姿势被箭定死在墙壁上,血沿着墙壁,像溪水般流个不停。   而这里离开他们被水冲出来的地方并不远。   也就是说, 他们才游出来没多久就被乱箭射死了。   除了可怖的景象, 浓重的血腥气也充斥着炎的口鼻,把他的头脑里也染成了一片红色。   “不!”炎猛地掩住面孔, 火折子掉在水里,熄灭了。   炎的眼前再度浮现出那日惨剧。   他带着追随着他的门客与王府亲兵冲进御花园, 与“逆臣”景霆瑞的军队决一死战,因为没有乌斯曼的援兵,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江湖门客和士兵,被一一斩杀。   鲜红的血就像喷泉一样四处喷溅,即便他嘶声力竭地喊着:“快撤!都别管我!你们快撤退!”   “不!殿下!您不走,我们也不走!”他们奋力厮杀着,护着他们的殿下想要突出重围。   他们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都是大燕最好的士兵,却跟错了一个愚蠢的主子,炎心里很痛,痛极了时,他恨不得拿把刀扎进自己胸口里,这样才叫解脱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而我还活着?   炎自问,为什么自己身边总有人会莫名地死去,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   望着那座空落落的永和亲王府,炎每走到一处都仿佛看见门客、士兵笑着与自己招呼:“殿下,早啊。”   “殿下,您什么时候有空,来与卑职过两招?”   “殿下,这是喜蛋,我媳妇生了,是个闺女,她说要好好谢谢您,要没有您相助,也就没我们眼下安稳的日子……”   炎驻足于青瓦朱廊下,心里不断念着:那些人是最不该死的。   朝中的逆臣贼子已彻底铲除,皇兄虽然以帝王的身份生下一双孩儿,但无人再敢对此质疑。景霆瑞以一己之力,不仅护住皇兄的帝位,更护住了他们的小家。   就如他最初的起誓,“瑞瑞”此生只为守护淳于爱卿一人。   景霆瑞对皇兄的专情与忠心,已经到了对其他人极度无情的地步。炎尽管明白景霆瑞的苦衷,明白他是为了皇兄才演出反间计,但依旧很讨厌他,就像讨厌自己一样的讨厌景霆瑞。   大风大浪过后,大燕皇宫内外都是一片祥和,炎不能在众人微笑时露出那不和谐的难受神情,父皇、爹爹、皇兄等等都在为他担心……而他恰恰是最不值得被人担忧的。   虽然他很想一死了之,但是心底深处又知道不可以,如果不负责任的死了,只会伤害到更多的亲朋,让他们痛哭流涕而已。   但若能似行尸走肉般活着,倒也罢了,他偏偏又对着那物是人非的“风景”紧抓住不放……任由痛苦一遍遍、鲜血淋淋地挖开着内心。   炎深深陷进一个令他窒息的黑色泥沼里,怎么挣扎都爬不出去……   他曾经还以为至少皇兄还需要自己,但原来并不是。   皇兄此生只要有景霆瑞足矣。而他——一直以来都以为是景霆瑞抢走了最疼爱他的皇兄,但原来也不是这样。   是他强行插足在他们二人之间,以“皇弟”的身份“惹是生非”,从头到尾,他“淳于炎”都是多余的一个人。   污浊的“泥沼”一点点地覆盖住眼睛,白天他脸上展露的笑容有多灿烂,晚上心里漫溢的痛苦就有多强烈……   “一直以来最该死的都是我才对……”炎浑身颤抖的跪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他喘不上气,不断流淌的鲜红血水将他也染红了……   有一道黑影悄然从墙根处靠近,炎毫无察觉,亦无还手之力,他崩溃了,倒是霜牙飞快地咧嘴,低声呜咽,摆开了杀人的架势。   “救、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这微弱的呼喊声响起在炎的身后,与霜牙的低吼声混在一起。   “嗯?”炎即刻回神,往后看去,他的眼睛已经适应这片黑暗,那个喊着救命的男子浑身的血都泛着深黑的光,只睁着一只眼。   炎急忙奔过去,凑近才看清是那个因为脸部受伤而包着手绢的年轻人,他浑身颤抖着,看到炎更是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救我……好多箭……!”   “别怕,没事了。”炎赶忙安慰他,还扶着他的胳膊,将他从水中拉起。   “霜牙。”这是炎第一次叫霜牙的名字,它抬头看着炎。   “你去看一看,还有活口没有?”年轻人本就身受重伤,此刻还能活下来,这让炎重新燃起希望。   霜牙的眼睛和嗅觉都比炎厉害多了,它听话地去每个人身边探查。   年轻人伤得很严重,肋骨断了好几根,应该是被水流冲击后撞上墙壁的缘故,他肩膀和胳膊上也都是被利箭划破的伤口,血淋淋的,炎撕扯下里衣的下摆,给他包扎好,并渡了一点内力给他。   年轻人的气息明显平稳下来。   霜牙回来了,一声不吭地蹲坐下,结果很明显,这里没有别的活口了。   炎无声叹气,但总算还有一个人活着,炎扶着他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回去了。   乌斯曼用衣料和大水冲下来的木头等东西,生起一个小篝火,给幸存的人取暖。   这地下的水寒冷至极,一开始大家忙着逃命没感觉,现在从嘴巴里喝出的气都是一团团的白雾。   “炎!”   看到炎扶着一个伤者慢慢走回来了,乌斯曼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待在篝火旁,而是站在走廊边等着。   此时乌斯曼的银发和银睫上都点缀一些湿漉漉的细小水汽,他一眨眼,便都滚落下来,那闪闪发亮的样子,很是美丽。   炎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道:“就剩下他一个了。”   阿雅婶上前帮忙接住年轻人,扶着他的肩头道:“来,孩子,快躺在篝火边暖暖吧。”   阿雅婶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了,她累极了,伤心极了,还冷极了。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那浑身染血的炎就像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一样,比那受重伤的年轻人看起来还要凄惨。   “你受伤了?!”乌斯曼上下一打量,焦急地问。   “这不是我的血,是他们的。”炎回答道,神情淡漠得很,“你忘了吗?我会武功的,那些陷阱伤不了我。”   炎说着,没有走去篝火边烤火,而是走到一个水洼边,掬起一些刺骨的冷水,搓洗了一把脸庞,还有胳膊。   他的左臂和右腿本就被暗箭划伤,伤口一碰到冰水似烤火般灼疼,炎虽然皱起眉头,但并没有当回事。   比起丢了命的他们,自己还活着,不是吗?   乌斯曼蹲在炎的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孔道:“淳于炎,我们谈谈。”   “什么?”炎感到匪夷所思地瞪着乌斯曼,这种时候谈谈,谈什么?他的脑袋又被骆驼踢了吗?还是被水泡晕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炎炎。”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炎冷淡地说道,脸孔已经洗干净了,可是心底的血怎么也洗不干净。   “我累了,想要歇会儿,你别烦我。”炎站起身,往远离乌斯曼的另一头走,乌斯曼跟上去,一把拉拽住他的右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炎心中的怒火蹭一下燃起,爆裂开来。   劲气如无数芒针飞掠过乌斯曼的脸颊、耳后,胳膊、腰间,湿漉漉的衣料瞬间被划破,乌斯曼白皙的肌肤露出点点殷红,就似那雪中红梅。   乌斯曼没有退让,拽住炎的双手举高摁在墙上,紧接着,强吻了上去。   唇舌纠缠在一起的声音激烈得就像在打架,各种粗声粗气的喘息和呜咽。   “住手……唔!”炎反抗强烈,脊背数次拱起抬离墙壁,但又被乌斯曼的腰胯给顶压了回去,唇舌更深地结合在一起。   而不管炎浑身爆燃着怎么样的怒气和不满,乌斯曼都像那屠戮全城的临泽暴君,全然不许他反抗,哪怕有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他也不让开分毫。   面对蛮力压制的乌斯曼,炎竟然毫无办法,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颤栗起来,肩背一再地抵紧着墙,风化的墙砖沙沙作响,就似那衣带摩擦之声。   “唔唔……”炎无法顺畅呼吸,难受得半眯起眼,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潮。   乌斯曼忽然放开了他的手腕,炎立刻想要推开乌斯曼的脑袋,但是乌斯曼一个无比放肆的举动令他惊得浑身一凛,那个因为缺氧而不怎么清醒的脑袋骤然清醒过来。   在这种地方……乌斯曼想干什么。   “你这混账!住……!”炎双颊上的红晕顿时更深了几分,挣扎得更激烈也更无力。那里是男人的弱处,就算自制力极强的炎也不能例外。   炎的右手抓着乌斯曼的银发,手背上深蓝的筋脉全都浮、凸出来,所有惊叹的、哽咽的喘息都被乌斯曼的吻给吞噬殆尽……   当乌斯曼终于松开炎的时候,炎急促抽气,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乌斯曼及时伸臂一拦,将浑身轻颤的他抱稳在怀里,但是炎很快站直身子,使劲推开乌斯曼,但炎的双腿依然发软,他晃着身子,往边上退了退,靠在墙角里。   乌斯曼伸出双臂,直接撑在两面墙上,看着被堵得无路可去的炎,低语道:“哭吧。”   “什、什么?”炎皱着秀眉,大红着脸,怒气里混淆着各种情绪,一时间竟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不是欺负你了吗?你现在可以哭出来了。”乌斯曼说道,那双绿眸紧紧地凝视着炎,就像要透过他那副假装坚强的皮囊,去看穿他那副已经破得一塌糊涂的内里。   “哭”这件事对炎来说好像变得很陌生,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哭的了…… 第55章 真心   大燕的大臣们也曾经因为这件事骂过他无情, 说他哪怕是在昔日下属的丧葬礼上, 也没有流一点悔恨的眼泪呢。   也不知从何开始的, 他似乎只会两种表情——笑和不笑。   “就算被你欺负了,那也犯不着哭吧。”炎冷然道,转开脸, “我就当是被狗啃了吧。”   “呵。”乌斯曼眯眼一笑,凑得更近, 那迷人的嘴唇几乎碰到炎的耳垂, “既然只是‘被狗啃’, 那我继续做下去,也没问题吧?”   “你说什么?”炎双手用力一推乌斯曼的肩头, 怒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在这里杀我?”乌斯曼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身为大燕亲王,在西凉刺杀我, 就不怕挑起两国大战?”   乌斯曼的话提醒了炎,阿雅大婶就在不远处歇着,自他和乌斯曼纠缠到一起,他们几个人就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背对着他们烤火、歇息。   但除非又聋又瞎外加心智全失, 才会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吧。   炎直到这一刻才想起还有旁人在,顿时羞恼交加, 脸孔又红又烫。   “或者,你先杀了我, 再把他们统统杀掉灭口,那样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西凉了。”乌斯曼轻声笑着,“但是炎,你做得到‘斩尽杀绝’吗?”   乌斯曼的问话就像是嘲讽,炎愣在那儿,没错,他做不到。   他能杀了乌斯曼,可是做不到杀害其他无辜的人。   事实上,他不但不会伤害他们,还会想尽办法救他们离开这里。   但是,这三个人出去后一定会向济纳雅莉告发,并指认是他谋杀了他们最敬爱的君王。   于是他便成为了大燕派来暗杀西凉王的一个刺客,西凉和大燕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地燃起。   尤其西凉并非只是荒蛮之国,他们的战斗力不比大燕的差,所以这会是一场延绵十数载,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战斗,他淳于炎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吗?   乌斯曼的一句反问就让炎的眼前展现出一幅凄厉无比的画卷,他愣怔在那,浑身怕冷似的轻轻颤   抖,却接不上话。   “你根本就没法阻止我继续下去。”乌斯曼的手指轻抚上炎那张慢慢退去红潮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道,“不论我想对你做什么,你都没有办法反抗。在这里,我是君,你是臣。”   炎狠狠地瞪向乌斯曼,牙齿亦不觉紧咬着下唇,赶那里被咬出血前,乌斯曼就手指一捺的阻止了。   “淳于炎,你怎么那么喜欢伤害自己?”漂亮的指尖抚着炎那咬得殷红的唇瓣,让炎放松牙关,乌斯曼含笑低语,“你拼命救着那些与你毫无干系的人,连他们被陷阱害死了,都当成是自己的责任,你这个人……真是傻。”   不知是那一句“傻”,还是“责任”二字触动了炎,他瞪大的眼里,忽然就滚下一颗泪珠。   炎愣了愣,有点狼狈,又一颗泪珠从眼睛里飞快坠下,热热的、湿湿的,划过脸颊……渗入嘴角,舌尖便也尝到了那苦涩的咸。   炎眉心紧拧,用难以平愤的表情看着乌斯曼:“本来……这就是我的责任,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是我的责任,都是我的错……”   眼泪从炎烧红的眼眶里不断溢出、滚落……他双肩颤抖着,慢慢从墙角滑坐下来,抱着头,再也不想理睬任何人了。   乌斯曼低头看着又缩回“蚌壳”里去的炎,如果这个时候放着他不管,等他平静下来,又会恢复到原来的那个炎了,那个负载了太多压力、太多内疚与自责,几乎把自己都给活埋了的淳于炎。   乌斯曼蹲下来,一手覆在炎支起的膝盖上,低声道:“炎炎,你来到我这里,就是来逃命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   炎肩头一震,慢慢抬头看着乌斯曼……逃命?不,他是为了柔儿,不想她被乌斯曼骗婚,还有就是替皇兄分忧,因为皇兄根本舍不得柔儿离开大燕,还有就是……   炎愣着。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隐藏着想要远离大燕的冲动,因为总有一日,他会在王府里亲手杀了自己。   “炎,我或许是很坏,但我对你永远是真心的。”乌斯曼眼神温柔,言语更是柔情似蜜,“和我   谈一谈吧,总比一个人憋坏了的好。”   自从知道景霆瑞设了骗局,炎并没有被景霆瑞杀死后,乌斯曼除了高兴,更多的是担心。   像淳于炎这样心高气傲又轻财任侠之人,被“敌人”设计不说,还死伤近千忠勇将士,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可是景霆瑞也没有做错,若是他处在景霆瑞的位置,会一样的设计炎,不,说不定会做得更绝,炎若是落在他的手里,未必就是假死了。   “在其位谋其政”,景霆瑞所做的仅此而已。只是炎的位置很不好,偏偏成了那最紧要的一步棋。   而以炎单纯耿直的性子,他即便不寻景霆瑞的麻烦,也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所以乌斯曼把萨哈紧急召回,亲自问他淳于炎的情况。   萨哈说:殿下并无异常,心情已经调整回来,大燕国更是风雨过后碧波如洗,举国上年皆是一派祥和之态。   听了这话乌斯曼更心急如焚,身为西凉国君,他岂能隔三差五地跑去大燕,而炎肯定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没有办法,他只能利用珂柔公主骗他来了。   他一早就知道炎趴在寝宫的大梁上,故意以“行刺”之名把炎丢进死囚塔里,是想激起他的求生欲,哪怕是苟活着也比死了的好。   而炎果然如他所想变得“活泼”起来了。心气如此之高的炎,可不会被那死囚塔磨灭心志,尤其当他身边还有一个需要他帮助的弱者——伊利亚存在。   他“步步为营”只为激起炎的斗志。   当然,炎进入斗兽营是意外,那也是让乌斯曼最着急的一件事。   他担心炎担心到没法袖手旁观,甚至向他最讨厌的祭司塔讨教易容术,在明知有刺客的地方展现真貌……   如果可以,乌斯曼只想把炎绑在自己身边,管他大燕皇帝会不会打过来,这大燕皇帝都已经有摄政王了,还总霸占着炎,未免太贪心了吧。   乌斯曼知道大燕皇帝对炎只有手足之情,但还是不免吃那位皇帝的醋。   因为那个皇帝长得太好看了,而且又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简直是炎的最爱。   所以对大燕皇帝的嫉妒根本控制不了。   “你……”炎忽然开口道,“你这个人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嗯?”乌斯曼看着炎。   “你根本就是很坏。”炎拧着眉,炽着眼道,“坏极了,何止是或许很坏。”   “呵。”乌斯曼被说成是坏极了的人,没有生气,反而眯眼笑了。   “我的事情也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炎叹气,无力地道,“是谈一谈就能解决的。”   “炎,不仅是谈一谈,你想打我一顿出气也是可以的。”   “就冲你刚才对我做的事情,杀了你都不够解气,何况只是打你一顿。”炎挑眉,摆着一副“你在说什么呢?”的表情。   乌斯曼露出苦笑。   “不过,”炎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坦白道,“我是想过,是不是下去陪兄弟们会更好。”   “炎炎……”   “但是皇兄会很伤心,而我不想让他难过。”炎接着道,“还有……在死囚塔的时候,那一天夜里,真的很难熬。”   “是你被毒虫咬伤的那天?”   “你果然知道。”   “我……有让雪鹰给你送解药。”   “哼。”炎递给乌斯曼一个白眼,继续道:“那个晚上,我忽然觉得活着,感受到那炽热的疼痛,挺好的。”   “嗯?”   “因为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我了。”炎抱着胳膊,低语道,“继续活着,感受着懊悔和痛苦,尽全力照顾他们的家人,才是我对他们最大的赎罪。”   乌斯曼的眼睛微微眯起,炎的话就像一把刀,不仅剖开了他的心,还往里面撒了把盐,疼得他一时无言。   “我对自己说,就这么痛苦地活着吧,”炎喃喃道,“然后,绝不允许身边的人再有什么意外了。”   “乌斯曼,我不是傻到每个人都要去救,而是这些人是因为我们才掉下来的。”炎说道,“我就得担起救他们出去的责任,如果我为救他们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什么‘死得其所’?”乌斯曼有些恼,正色道,“你在我西凉的土地上,你淳于炎从头到脚都属于我,你的死、你的归属都由我来决定。”   “你还说我傻,我看你说的这番话就挺傻的。”炎挑衅道,“你不会以为亲了我两下,摸了我两下,我们就有什么关系了吧?”   “炎,”乌斯曼忽然笑了,“你不会以为在大燕的时候,你喝醉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吧?”   “——?”炎怔住。   乌斯曼笑着站起身,走向忽明忽暗的篝火。   炎飞快追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问:“你说什么?”   “嘘。”乌斯曼食指竖起道,“这么大声,会吵着大家休息。”   “你!”炎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他们又累又受了伤,都围着篝火休息。   炎于是压低了声音:“乌斯曼,这事没完!”   “炎炎,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和你有完。”乌斯曼笑笑,拿霜牙充当靠枕,席地而躺。   炎气得够呛,这时候哪怕让他死,他都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他还要拉乌斯曼垫背!   看到一人一狼竟然睡得如此舒坦,炎更加火大,他左看右看,也席地躺下,睡在霜牙的另一侧。   原本在地上打盹的霜牙,突然被两颗脑袋一左一右的赖上,颇为无奈,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下巴垫着大爪子,继续睡了。   炎心烦得很,他吃不准乌斯曼这么说是又在耍他,还是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   在大燕时喝醉?是指他们去猎苑狩猎的那一次吗?   那次他确实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是乌斯曼乘人之危?还是他酒后乱性,扑倒了   乌斯曼?   炎一点都想不起来。 第56章 追杀   他只知道第二日自己浑身不得劲, 不过因为狩猎的劳累外加醉酒, 本身就会有头晕、腰酸腿软的后遗症, 也不一定代表着和乌斯曼发生了什么吧。   炎不时抬头张望一下睡在霜牙另一侧的乌斯曼,没想他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还真的就着篝火睡下了。   “干!”炎在心里暗骂, 刚还觉得乌斯曼这个人也不太差,还会想要开解自己, 就立刻被他提醒——“我还是那个坏心肠的乌斯曼没有错。”   “干干干!”炎的脸烧红起来, “我的酒量没那么差啊, 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炎再次努力回想那日的细节,但大脑里空白得就像失了忆, 他重重叹气,不觉身心俱疲,但又根本睡不着。他伸手捋着一撮霜牙背部的白毛,这部分的毛要比其他地方的都硬一些, 像是细小的银针,炎想着:“它吃得太好了,连背毛都是滑溜溜的。”   就这样,炎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大约是霜牙的屁股靠起来既软和又热乎吧。   “——受死吧!乌斯曼!”   在感受的杀气的那一刻, 炎的意识仍是半梦半醒,只是多年来的习武本能让他的身体动得比脑袋还要快。   有人抓着一支青铜箭猛扑向乌斯曼, 霜牙凶恶地张开嘴,但因为被乌斯曼和炎压着睡, 它的动作慢了一拍。   眼瞅着着这箭簇就要刺进乌斯曼的胸膛,只见炎一个燕子翻身,轻盈地越过霜牙左手一把攥紧箭的上半段。“咔!”箭矢应声折断,他反手毫不犹豫地将断箭刺入那人的腹部。   热而浓的血喷溅在炎的左手上,沿着指头滴淌下来,这触感让炎彻底惊醒,看着眼前的刺客。   “啊啊……”刺客捂着肚子惨叫着倒退,最终支撑不住地摔倒在地。   “是你?”炎吃惊得大睁着眼,这个刺客竟然是那个他救回来的年轻人。   因为炎救驾及时,乌斯曼毫发无伤,其他人则受惊不小,全都躲在了一边。   “你们没事吧?”乌斯曼站起身,问道。   “君、君上,我们都没、没事。”阿雅大婶大约是没想到身边还睡着刺客吧,吓得快晕过去了,此时她与大腿受伤的汉子蜷缩在一起。   “嗯。”乌斯曼点点头,然后看着刺客。   “快说,你是什么人?!”炎不客气地质问,对待刺客,他从不讲理。   可以想像得到刺客一旦在这里得手,那大燕就会背上刺杀西凉王的黑锅,炎可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是什么人……”刺客突然抬头,抬起浸满血的手指着乌斯曼道,“他会不知道吗?!”   炎皱眉看向乌斯曼:“你又搞什么鬼?”   “我?我不认识他。”乌斯曼一脸懵。   “不认识我?呵呵……”刺客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腹中断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炎和霜牙都防备着他再次突袭,不过那人只是伸手把脸上的手绢给摘了。   这是一张虽然沾着不少血污却依然英俊的面庞,尤其那双写满愤恨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如电闪雷劈,让人过目难忘。   “天啊!”阿雅大婶惊讶地叫道,“你、你没受伤啊,可我明明看到石头掉下来,砸到你的脸面……”   “以我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被一块破石头砸中!我只是不想让君上认出我罢了。”刺客冷笑道。   炎有些看不懂,乌斯曼明明不认识他的样子。   “你是?”乌斯曼仍在脑海里寻思,身为宝石之国,乌斯曼每天要和来来往往的许多人打交道,除非特定且有用之人,其他的人,他一概都没什么印象。   “呵呵……”刺客笑起来,声音无比凄凉,“我如此费尽心机,而您竟然都不记得我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早知如此,我就该直接冲到您的王座前杀了您!”   “是邬桑吗?”乌斯曼突然问道。   邬桑猛地吸了一口气,咧嘴笑了,但很快因为伤口疼而扭曲了脸。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王宫?”乌斯曼一直以为他在后宫的某个角落里。   炎在边上看得有点脑瓜疼,他是不清楚具体经过,但就冲乌斯曼先没认出对方,再连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王宫都不知道,就明白那人为何要追杀他了。   而这个人口口声声要杀乌斯曼,却不忘用着尊称“您”,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不过不管是什么关系,乌斯曼人性薄凉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叹为观止吧。   炎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我怎么会爱上像您这样薄情的人……”邬桑忽然就哭了,泪流满面、呜咽不止,那是撕心裂肺的难受。   炎看得都有些皱眉,他不禁转头看向乌斯曼,作为当事人,乌斯曼是一点触动都没有,垂手站在那里,一副十足的负心汉模样。   “你从头到尾都只是本王从斗兽营带回的一个娈宠而已。”乌斯曼开口道,“为何要希冀爱?”   这话一出,别说邬桑瞬间露出愤恨的目光,连炎都想上去扇乌斯曼两耳光,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对了,斗兽营!”炎忽然想起花孔雀曾经说过有一位兽斗士长相不错,本事也好,就被君上看中,然后带离了斗兽营,说的难道就是他?   “是你自己不认清身份,妄图攀附权贵,却认为是本王的错么?本王对你从来都是毫无感情,各取所需罢了。”乌斯曼的话音才落——   “啪!”   炎的耳光就甩了上去。   乌斯曼被打得身体都歪了歪。   邬桑都看呆了。   “好歹是一国之君,别把自己说得跟畜生一样。”炎愠怒道,“他是真的喜欢你,而你也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乌斯曼看着炎,眉头皱起,似乎在深思什么。   尔后,他道:“可是,炎炎,我喜欢的只有你,而且你不是最讨厌我说谎的吗?”   “乌斯曼!”炎觉得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   “亲王,你无需动气,其实君上说的没错,”没想那邬桑还站在乌斯曼这边,还喃喃道,“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君上并不爱我,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可是我心有不甘!我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能在君上心里谋得一个特别的位置……但原来都是我入戏太深,想要得寸进尺。”   “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喜欢,怎么会是得寸进尺?”炎皱眉问。   “殿下,我真羡慕您,不但出身高贵,备受君上宠爱,还从没有感受过苦苦单恋一个人,是怎样一种滋味。”   “我怎会不知道……!”炎想要说到皇兄但收住了口,他没有资格在这里提起皇兄,不,是他连暗恋皇兄的资格都没有,他还不如邬桑。   “您怎么可以这般幸运,老天爷到底是不公平的。” 邬桑用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眼神望着炎道,“我从未见过君上这样用心的对待一个人,我这一路上忍了又忍。君上对您越好,我就越生气,终究是没有按捺住,想要杀了君上,再杀了您。”   炎没说话,但在心中感叹:若是因为乌斯曼的花心导致自己遇害,那他真是下到阴曹地府都不会放过乌斯曼。   “你因爱生恨所以想要杀我,我理解你。不过,其他的贼人是怎么回事?”乌斯曼无视邬桑的痛苦纠结,反而进入审讯。   炎在边上哑口无言。   “他们是戈峰一带的沙匪,您多次派兵剿了他们的老巢,早就被他们记恨上了。他们知道我恨你,就找到了我。”更令炎匪夷所思的是,这人还统统招了。   “他们找的你?”   “……对。”邬桑仿佛无法呼吸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垂着头继续道,“他们知道亲王殿下在斗兽营里……您也在,所以打算在斗兽营下手。那日,他们还想过炸了美人蕉,但是被霜牙发现了。”   炎注意到邬桑的气息越来越弱,可是他依然在说盗匪们的事情。   “美人蕉被查封后,他们担心您对暗杀一事已有察觉,便推我做老大。因为不管是斗兽营还是王宫,都是我比较了解,于是我成了他们的头儿。再后来……我随着爆炸掉到地下……以为会活埋在这里……我没想到……还会遇见您。”   “是你设计在斗兽营下方埋藏炸药,想与我同归于尽?”乌斯曼接着问。   邬桑点点头,他的嘴角不断溢出血液,耳朵也在流血。   “本王知道了。”乌斯曼突然走近邬桑,俯视着他道,“本王会记着你的名字。”   邬桑动了动,滑倒在地。炎走过去,发现他已经死了,脸上竟然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炎,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乌斯曼突然用大燕语问道。   “什么?”炎还没回神过来。   “一介沙匪不仅能看穿我的伪装,还能精确计算出炸毁整座斗兽场的炸药数量……”   “怎么,你不信他的话?”   “不,我是不信他相信的那些人。”乌斯曼拧眉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还要深入调查。”   “他做了这么多么事,”炎依旧看着惨死的邬桑,心情复杂,“结果只是想要你记住他?”   “我不会记住他的。”乌斯曼漠然道。   “什么?可是你刚才……”   “刚才是骗他的。”乌斯曼看着炎道,“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又怎么能记得住两个人。”   “乌斯曼……”炎怔了一下,不知是该同情邬桑还是乌斯曼,一个太痴情,一个又太无情,“你……到底我喜欢什么?”   虽然邬桑言语间都透着羡慕,但在炎看来,他和邬桑并没什么不同,都是沉浸在无望的感情里作茧自缚、不断挣扎罢了。   “全部。”乌斯曼冷漠的眼里总算闪出光彩来,微笑着道,“我喜欢你的全部。”   炎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乌斯曼又一笑道:“你有用的地方,和你没用的地方我都很喜欢。”   这话让炎想起乌斯曼之前说过的,他就是这么区分身边的人,有用和没用,从来都不需要投入感情。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炎瞪着乌斯曼。就像他不是一个人,是一座精密的人形器械,所以情商才会如此低下。   怎么可以只用有用和无用去区分一个人,人与人之间谈的难道不是感情吗?友情、爱情、亲情才是人世间最重要的。有没和有用根本不重要。   “嗯?”乌斯曼似乎不能理解炎的疑问。   “罢了。”炎感觉自己和一个小孩子讲爱情,而他自己恰恰也是对爱情无能之人,又怎么能拯救一个对人间真情一无所知的乌斯曼呢?   “炎炎。”乌斯曼忽然就搂住炎的肩头,抱着他道,“不要对本王失望,认识你之后,本王才察觉到自己是有‘心’的,并不是他们说的‘半人半仙半颗心’。只怪本王对于情爱开窍太晚,所以处处犯错,惹你生气,本王会努力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好夫君的。”   前面的话炎还是静静地待在乌斯曼的怀里听着,直到最后一句冒出来,炎一把推开乌斯曼道:“你先学会怎么说话不惹人嫌吧。”   “是。”乌斯曼笑着点头,“我会认真学的。” 第57章 贵客   “轰隆隆!”   一条可以自由拼接的精铁轨道铺设在塔防的斗兽场上, 武卫营的士兵把那些碎石、泥土都收集在轨道上的木斗车内, 待装满后, 斗车会自动前行,把渣土碎石送往场外空地。   比起人手传递,这效率是极高的。   不过半日的功夫, 就已经挖起不少废土,救了千百人上来。   除去这样奇特的渣土运送方式, 西凉人还拥有可以折叠起来使用的梯子, 可以伸缩直探底下的圆筒镜, 沈方宇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是很惊奇的。   怎么西凉国就像一个百宝箱, 随随便便就能变出一些稀奇的玩意来。   “首领,东边已经清理完了。”大燕的一千精兵,有五百人在这帮忙,其余五百还驻扎在城外。   早些时候, 这些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丹炀城楼发动攻击,射杀了不少西凉士兵,眼瞅着要挑起两国大战了,沈方宇连下数道急令, 要求士兵停下攻打, 可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就是没停。   沈方宇只得放下手里营救的活, 策马前去城楼,这才止住战火。   这件事也把济纳雅莉气到发飙, 她指着沈方宇的鼻子大骂他用心险恶,在这人仰马翻的当口还要发动奇袭,加害丹炀城。   济纳雅莉还下令拿下全部的大燕士兵,沈方宇向她提出交涉:“当务之急,是要救出西凉王和大燕亲王,与其浪费这些强壮的兵力,倒不如让他们参与到救援中来。”   这时的济纳雅莉是焦头烂额,城中隐匿的盗匪乘机作乱,放火杀人,无恶不作。   还有猛兽在街头乱跑。   她只能调动王城内的四成兵力,其余的军队得靠西凉王亲自出面才可以,她要救援、要抓刺客,还要维护城中秩序,这人手显然是不足的。   但她又信不过沈方宇,这一千的大燕精兵放进来,何尝不是一个祸患?   沈方宇亦看出她在犹豫什么,便道:“我只需要五百人,其余五百依然留在城外,并上缴全部兵器。”   济纳雅莉勉强点头。   斗兽场很大,济纳雅莉把东边,廊柱最多的地方分给沈方宇的士兵清理,而沈方宇在审问罗桑后得知地下有一座古城废墟“临泽”时,是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如果只是地坑,缺乏廊柱等物支撑,在爆炸发生的时候,亲王就已经被活埋了。地下有古城就不一样了,亲王殿下若是掉进哪个角落里,生存机会大大提高。   他担忧的是依照罗桑所说,这古城废墟里有不少陷阱,而且毕竟有数千年的历史,又被沉重的斗兽营压了这么久,它的结构还稳妥吗   沈方宇的脑袋里有各种不好的预想,他竭力地把这些坏念头赶出去,他要亲王活着,好好地活着。   在士兵汇报的时候,济纳雅莉又来看情况了,她就像监工,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历经寒夜洗礼,济纳雅莉满身霜华,目光也冰冷得很。   “怎么样?”济纳雅莉肃然问道。   “东边清理完了,遗憾的是救下的人不多。”沈方宇不想与她起冲突,毕竟她也是营救亲王的关键人物。   济纳雅莉看了沈方宇一眼,继而道:“北面也清理完了,遗憾的是,还是没有找到可以去地下城的入口。”   “谁能想到罗桑是一个一问三不知呢。”沈方宇叹气,唇前浮出一团白雾。   罗桑年轻时是很厉害,但吹牛皮也是他的本领之一,这斗兽营地下迷宫的地图早就丢失不见,他还说自己是那无所不知的斗兽营老大。   罗桑只是说依照他当年看过地图的印象,下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蚁巢穴。有真的、供百姓生活的房子,也有假的设满陷阱的房子,还有许多分支走廊连接其中,而这所有的房间和走廊都不在一个平面上,这就造成当人从某个豁口掉下去,未必就还能停留在原地。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从君上和亲王掉下去的地方挖了大半日,除了泥土和古砖什么都没有挖到。   “难道眼下除去一寸寸地翻开地皮找人,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济纳雅莉不觉盯着沈方宇略微发青的嘴唇看,从唇色就知道,他不眠不休了干了一天一夜,外加很冷,他整个人应当是很疲惫的。   但是听着沈方宇讲话,看着一团团白雾从他端正的嘴唇前散开,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等朝阳升起后天会变热,这白雾也就消失了。   看着沉着稳定的沈方宇,济纳雅莉心中的焦躁稍稍减少了些。   之前就大燕士兵攻打城楼一事,济纳雅莉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骂他没安好心,但他都没有回嘴一句。   而且还努力让她接受共同营救的提议。   他在营救时也管理得非常好,济纳雅莉在边上听了会儿,诸如,“就近救人,不要因为被压着的人不是亲王殿下就不管。”   “轻伤之人先转移斗兽场外,再予以救治。”   “重伤之人可原地急救再送到场外,尽量做到斗兽场内不留伤患,以免影响施救。”   救出的人越多,他们能放心挖掘的面积也越大。   济纳雅莉知道沈方宇很着急要救亲王,但并没有急到没了头绪,他还亲自下场观察、勘测地形,把哪些廊柱可以搬动、砸掉,哪些廊柱暂且不能挪都用朱砂墨涂抹,做了标记。   正因为他指挥得当,使得营救速度大大提升上去。   只是如果他们能找到地下城的入口,比眼下一寸寸的翻找会更加效率。   之前挖了几个坑洞,到最后都是死胡同。   “我要见将军!”忽然有个声音吵吵嚷嚷起来,却被西凉士兵给拦住了。   沈方宇一瞧,是那个跟在亲王身边的西凉少年,叫伊利亚,也是西凉王塞在亲王身边的眼线。   对他,沈方宇没什么好感,大约是觉得眼线一类,都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这个想法有点偏颇,毕竟他身为铁鹰剑士,也曾做过一、两次的“眼线”。   “让他过来吧。”济纳雅莉一招手,士兵就放行了。   “伊利亚,我不是说过让你歇着么。”济纳雅莉都没有看伊利亚,依然关注着大燕士兵拿着大铲、铁锹在塌方的坑里奋力挖掘。   “我只是被砸晕了而已,又没事!”伊利亚头上缠绕着两层厚厚的纱布,原来在爆炸发生时,他正坐在观众席里。   虽然炎不让他来,可是他没法放心,便偷偷地躲在观众席上看比赛。   爆炸发生后,他被天棚上掉下的竹竿砸到,血流如注,当场昏了过去。   是济纳雅莉发现了他,并让人抬他出去医治。   伊利亚醒来后,想要参与救援,但被济纳雅莉赶了出去。   “你要是晕倒在这,反而是给我添乱。”济纳雅莉非常不客气地赶人道,“你放心吧,等我把君上救出来,会向他禀明你的忠心,给你记上一笔功劳的。”   “将军,我不是想要邀功,也不是担心君上。”伊利亚苦着脸道。   “什么?”济纳雅莉奇怪地看着伊利亚,“你不担心君上?”   “不,我、我也是担心的,可是炎不是有伤在身吗?他还中毒了,怎么看都比君上更危险……”伊利亚不但直呼炎的名字,还满是担忧之情。   沈方宇再次看向伊利亚,这一次他仔细地瞧了瞧他,那张秀气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神情,而且明明纱布上还渗着血,也要赶来救亲王,这份情谊不像是假的。   “多谢你挂记亲王殿下,但你是伤员,眼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沈方宇突然道,“不如回去歇着。”   济纳雅莉和伊利亚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方宇,大约是没想到他会搭话吧。   “我不走,不看到君上和炎被救出来,我根本歇不了。”伊利亚恳求般看着沈方宇,用大燕语说道,“这位大人,您让我下去帮忙吧?”   沈方宇还未回答,又有一个西凉士兵上来禀告:“将军,银月公主来了。”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挑这个时候来添乱!”济纳雅莉有些不耐烦,朝后边望了望。   垮塌了大半边墙的斗兽场外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手中牵着爱宠,一头威猛高大的狮虎兽。   “去告诉公主,我现在不得空见她,既然她领到狮虎兽了,那就回行宫歇息吧。”济纳雅莉道,“我今日可没空陪她玩耍,改日我再登门向她请罪。”   侍卫正要走,济纳雅莉又道:“对了,告诉她,这里都是危墙,走路小心些。”   侍卫走过去传话,那公主连连摇头,不愿离开的样子,她还摸了摸身边狮虎兽的脑袋,似乎在与侍卫说着什么。   沈方宇一直看着那公主,虽然隔得有些远,还是能隐约望见公主的样子,白肤大眼,是一个美人胚子。   不知为何,沈方宇竟然觉得公主有几分眼熟,就似他乡遇故人一般。   但这个想法没让沈方宇多在意,他更在乎的是公主不断用手指着狮虎兽,很显然,在这众人忙于营救君主的当口,一位公主怎么会来找将军玩耍?可能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吧。   侍卫回来了,这一次还牵着狮虎兽。   “怎么回事?”济纳雅莉不快地问。   “公主殿下说,她不是来找您玩儿的,而是她的狮虎兽‘焛云’被君上霜牙的吸引,所以发情了。”侍卫道。   “这还不是闹着玩?!”济纳雅莉气得瞪眼,正要训一顿侍卫,沈方宇突然击掌道:“原来如此!”   “什么如此?”济纳雅莉一脸不解。   “公主是想让狮虎兽帮忙寻找霜牙,毕竟霜牙在哪,西凉王也就在哪。”沈方宇说道。   “啊!”济纳雅莉这才反应过来,这猛兽的鼻子可比人的鼻子灵多了,哪里是路,哪里无路,肯定比他们清楚呀。   尤其它还能嗅到霜牙的气味!   沈方宇朝那公主抱拳致谢。   公主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侍卫回去。   “公主还有何话交代?”济纳雅莉问。   “公主说‘焛云’很乖也很聪明,就先交于你们了,她会在行宫里等候消息。”侍卫又道。   “好,替我谢过公主。”济纳雅莉道,侍卫回去复明,公主点点头,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那里。   狮虎兽“焛云”在济纳雅莉的身边东张西望,忽然它看向东南边,那里有一堆堆的乱石。   “是那边吗?”济纳雅莉心中燃起希望,一拉狮虎兽那镶着红绿宝石的项圈道,“走!”   沈方宇拿起一把大铁铲,紧跟着去了。 第58章 谈心   幽深地下, 临泽古城。   “又是死胡同……”   把刺客邬桑还有老头儿等人用碎石就地掩埋之后, 淳于炎、乌斯曼还有阿雅大婶等人继续前行。   在选择方向上, 炎决定了逆着水流走,因为他们是要走出地宫,如果顺着水走, 不是越走越往地下?   乌斯曼赞同他的选择,于是他们一直在走回头路, 穿过那些可怜的西凉百姓尸首时, 炎同样不厌其烦地将他们就地埋葬。   因为还要安葬尸首, 他们走得比较慢,估摸大半日的功夫才走到这间屋子里。   和其他的房间一样, 这间石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不同的是屋子中央挖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水池。   池子里的水大约是地下泉,很清澈, 还汩汩冒着泡。   “我潜下去看看。”炎道,不等乌斯曼说什么,就已经噗通一声跳进池子里。   乌斯曼举着火把蹲守在池边,给炎照明, 他看到炎像鱼儿一般在池底穿来穿去, 池子底部堆满乱石,他有些担心炎会磕到头。   不过好在炎很快就游了回来, 带着一脸的丧气。   “下面没有出路,被石头堵得死死的。”炎无奈道, “我还以为有个下水沟什么的。”   “先上来吧,别着凉了。”乌斯曼伸出手,炎却没有拉他的手,而是双手一撑岸边,自己跳了出来。   “大家歇会吧。”炎说,他浑身湿透,于是直接脱下外衣,双手绞着水。   从颈肩、双臂到腰部,那线条分明又匀称的肌肉在火把的照耀下,像涂了一层蜂蜜,邀人品尝。   乌斯曼当即有些愣神,绿眸就盯着炎的身体瞧。   “亲王殿下,那红色的……是纹身吗?”阿雅大婶突然问道。   “嗯?”炎被人围观却无知无觉,他只想快点弄干衣衫,这地宫不是一般的冷。   “这是他的胎记。”乌斯曼代替炎回答,把火把插进乱石堆里,接着脱下雪白的绣着金花的锦缎外袍披在炎的肩头,还把衣襟拉拢。   炎抬头看了乌斯曼一眼,这次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这外袍能遮挡住他的全身,就跟披风一样,炎想:可以把湿掉的裤子也脱了。   “原来是胎记,我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朱红胎记。”阿雅大婶很是感叹,“就跟一朵花儿似的。”   炎对阿雅大婶报以友好的微笑。   气氛已经很压抑了,阿雅大婶此时也是身心俱疲,脸上的笑容都透着沧桑感,所以炎没有摆出一副肃然的样子,若在平时,他不愿意别人对自己评头论足,尤其是对他的巫雀胎纹。   是称赞还是别的,他都不喜欢。   对于险些灭绝的巫雀族,炎是喜欢的,因为生养他的爹爹和皇兄就是巫雀族,他曾经暗暗发誓,要誓死守护巫雀一脉,但对于自己也能生孩子一点,他又是无力的。   总觉得这是一个玩笑,像皇兄那样可爱的倒也罢了,自己大个肚子实在难以想象。   好在,他从没想过要给谁生孩子,所以那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你在看什么?”炎问乌斯曼道。   “你笑起来真好看。”乌斯曼眨着眼回应。   “你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再说吧。”炎没好气地说。转身去到一个角落里,借着外袍遮挡,把裤子给脱了。   只是他弯腰脱的时候,外袍贴着他的腰臀,那结实挺翘的曲线就跟雕塑一样清晰。   乌斯曼很不争气地吞了一口唾沫,“咕咚”一声,在这安静的屋子里甚是清晰。   “你饿了?”炎挤着裤子上的水,问道。   “我不饿。炎,你觉得我长得比你好看?”乌斯曼试探地问,因为他不能保证炎那句让他照镜子,是说他长得俊还是别的意思。   “嗯。”炎诚实点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这其中也包括你的皇兄?”乌斯曼才问出口就后悔了,炎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你和他不能比。”炎用大燕语回答道,“根本是云泥之别。”   “哦。”明知道答案就会是如此,乌斯曼还是自作自受了一把。   “别说废话了。”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就不该让乌斯曼去照镜子的,“还是想想该怎么出去吧。”   “没想到这座古城这么折磨人。”乌斯曼都有些无可奈何了。   他对古城并非不了解,但临泽显然与众不同。   “乌斯曼,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炎看了一眼阿雅大婶,发现他们靠着墙根,又在歇息了。   他们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又一直精神紧绷,警惕着陷阱或刺客,果然很累人。   “炎炎,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乌斯曼浅浅笑着,“我也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   炎看着乌斯曼,乌斯曼不但脸长得好看,一颦一笑间更是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所以当乌斯曼总夸他好看,或者笑的好看时,炎总会想: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夸夸自己?   刚才,他是没忍住就抛出了心里话。   “你想问我什么?”炎皱起眉头,提防被乌斯曼套话。   但凡关乎大燕的军机内务,他可不会透露半个字。   “炎炎,你不用那么紧张的。”乌斯曼笑道,一眼就看穿炎的心思,“我即便是问了,你也可以不作答的。”   “那要是我问了,你会作答吗?”   “只要是你问的,我自然会作答,”乌斯曼点头,“绝不欺瞒。”   炎的眉心皱得更紧,顿了顿道:“只要你不问大燕机密、不问我皇兄的事情,其他的我都可以回答你。”   “你还真小心呀,怕我对大燕不利吗?”   “那是当然的。就算你喜欢我,也不会将西凉的要害告知我一个异乡人知道吧?”   乌斯曼被降了一军,唯有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炎正要说什么,乌斯曼又补充道,“但是你嫁给我之后就不一样了,身为西凉王后,可以知晓西凉的一切。”   “谁要嫁给你了!别胡说!”炎狠瞪一眼乌斯曼,把湿裤子放在火把边上烘着,然后道,“我们一人一个问题,你先问吧。”   “炎炎的武功很厉害,我不止一次被你震撼到。”乌斯曼轻声道。   听到乌斯曼提及武功,炎愣了一下,难道他要问的是《无双剑诀》?   “但是你和景霆瑞决战时却输得极惨。”乌斯曼话锋一转,跳到了景霆瑞上,“我不相信你们之间会这样大的差距,所以当时是怎么回事?”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对这件事感兴趣。”炎想不明白。   “我不是对这件事感兴趣,我是对你的过往感兴趣。”乌斯曼想要知道那时候发生的细节,了解的越多,他离炎就越近。   “技不如人罢了。”炎轻描淡写道。   乌斯曼没有吭声。   石屋内安静极了,炎盯着攒动的火苗,感到烦躁地抓了抓后颈淌着水珠的头发,然后叹道:“没想到你和景霆瑞还挺合拍的,居然会问我同一个问题。”   “嗯?”乌斯曼看着炎。   炎靠近火把,烘烤着自己的身体。   “我忘了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是在散朝后,景霆瑞问我,知道我为何会输给他吗?”炎咬着牙,表情很不愉快地道,“那家伙真的很讨人厌,得了便宜还卖乖。”   乌斯曼没有打岔,只是坐到了火把边,听着炎说。   “那时我回复他说,景霆瑞,你都已经赢了,还想要在我面前逞威风吗?哪知他摇了摇头说,我们都是同一个师父,学的是同一套内功心法。论习武天分不相伯仲,论勤学苦练,我比他还胜了一筹,因为他要忙于公务……”炎缓缓道,“但是我却输给了他,还输得彻彻底底。”   “我便生气的说,我就是技不如人,怎么了,让他别再啰嗦。景霆瑞突然笑了,说我还是不懂为何输了。”炎看着裤子被火把烤得冒出白白的烟气,往下道,“他最后说,论武功我们根本分不出高下,我是输在心上。”   “心?”   “嗯。我虽然发兵攻入长春宫,誓要铲除景霆瑞这个逆臣,可是我心里也知道,我这么做无异于‘起兵篡位’,这样会不会伤害到皇兄?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我心底一直抱有疑虑。但景霆瑞说他和我决战时,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哪怕杀了我也要保皇兄江山无虞,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会赢。”炎感慨道,“我输在心志不坚,他赢在毫无动摇。”   “原来是这样。”乌斯曼终于明白为何炎会输给景霆瑞了,起初他以为是景霆瑞兵力更多的关系,后来得知,景霆瑞和炎是单打独斗的比拼,就很疑惑炎为何会输。   “我回答完了,轮到我问了。”炎很快说道,“乌斯曼,你屡次遇险,为什么都不用武功自保?难道是想在我面前隐藏实力,好继续扮猪吃老虎?”   “啊?”乌斯曼露出一副不知如何作答的表情。   “刚才说好的,一人一个问题,你不能不回答。”炎好奇极了,之前邬桑行刺之时,乌斯曼可以用“反应迟钝”来形容,根本没有任何自保行为。   如果没有他和霜牙,乌斯曼可真的会死在刺客手下。   “我不会武功。”乌斯曼一脸正经道,“从小到大都未曾学过。”   “什么?!”炎差点惊掉下巴,“你身为西凉国君,竟然不习武?!”   即便是从小体弱的皇兄,那也会一些功夫啊。炎还没见过完全不懂武功的君主。   “我从小生活在玥琅宫的高塔之中,所有的老师都由祭司塔负责。”乌斯曼微笑道,“从我记事开始,就苦学各国各部落的语言,钻研天文地理、算术测绘、还有礼法、兵法、古乐器,甚至连古物宝鉴、衍生之道等等五花八门的都学了,唯独没有学武功。”   “这不可能!”炎全然不信,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武学高手。”   “何以见得?”   “这……”炎往深处一想,第一次见到乌斯曼时,就被他惊为天人的容貌给吸引,加上他孤身一人在野外泡温泉,他便先入为主地认为乌斯曼一定有防身之技。   但事实上在之后的几次碰面中,他都没见到乌斯曼与任何人交过手。   “难道是因为直觉?”乌斯曼替炎回答。   “不只是直觉。”炎较真地打量着乌斯曼,“还有感觉,一个人有没有武功,有没有深厚的内力,对于常年习武的我来说,总能感觉到一二。我一直以为你是养尊处优惯了,懒得出手罢了,并非是不会武功。”   “可是炎炎,事实如此呀。”乌斯曼摊开手道,“本王娇弱得很。” 第59章 非礼勿视   “娇弱个鬼。”炎不觉爆粗口了, “你的手劲比我还大。”   就像之前那个吻, 不是他不想挣开乌斯曼这登徒子, 而是挣脱不了。   话说回来,乌斯曼野蛮的力气和他高壮的个头倒是成正比。   “我本就不懂武功,若再不练点力气什么的, 将来怎么抱媳妇。”   “那是你的事,不用和我说。”   “最先问的可是你……”乌斯曼小声叨叨, “干嘛这么凶。”   炎扭过身, 不理他。不过, 一想到乌斯曼没有内力护体,还在掉下来的时候竭力保护了他, 便觉得乌斯曼也挺不容易的。   “等等!我怎么可以心软?”炎很快刹住自己的想法,并提高警戒道,“乌斯曼这家伙十句话里有一句是真话就很了不起了,何况他说没武功就真的没有吗?我看人或许不是很精准, 但是探查人的功夫内力还是很有把握的。乌斯曼明明强到让我一眼就能感觉到与众不同,怎么可能会没有武功?”   “难道说他是被人骗了?以为自己没武功?可是这种要怎么骗啊,有没有武功,自己怎么会不清楚……”炎出神地思考着, “那祭司塔又安的什么心, 明知乌斯曼总是被人加害,却不教他习武自保?对了, 那祭司塔是不是就和大燕的道观差不多?不对,听伊利亚说过的什么鸦灵术士, 更像是巫医一类呀……”   “炎、炎炎。”乌斯曼忽然叫道。   “别吵!”炎正丝丝入扣地分析着他所知道的一切。   “你、你手里的裤子……”乌斯曼指着炎手里烤得半干的裤子,火苗已经熏黑了裤腿,且冒出缕缕青烟。   “哎呀!”炎这才瞅见裤腿已经着火,明晃晃得刺眼,他急忙把裤子一团,扔到一旁的水池里去灭火。   一团黑烟起来,炎从水里捞起皱巴巴的裤子,打开一看,裤管烧掉了一只,变成长短裤子了。   “这可怎么办?”炎头疼地看着裤子,他没有别的裤子可以穿了。   “你穿我的吧。”乌斯曼道,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住手。”炎眼角瞥见乌斯曼刷一下脱下长裤,立刻闭上了眼睛。   “炎炎,你做什么呢?我里边还有一条贴身长裤。”乌斯曼笑着道。   炎睁开眼,果然,乌斯曼并没有光屁股。   “你……是故意的吧!”炎红着脸,气咻咻的一把扯过乌斯曼手里的长裤,那原本是白色的锦布料,只是现在沾满尘土,膝盖处还有一个破洞。   但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不管是他还是乌斯曼都不用光着腚走路。   “炎炎,我还有一个问题。”乌斯曼突然道,“是刚刚想到的。”   “可我没有问题想问你了。”炎有些不讲理地说,“说好了一人一个问题,不如你也别问了吧。”   “那能不能……你的问题先欠着。”乌斯曼微笑道,“你总有想要问我问题的时候吧?”   “唔,”炎想了想确实如此,对于祭司塔他就有不少疑问,只是不方便现在问,于是道,“好吧,你要问什么?”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光着身子在温泉池里泡澡,你都没有任何的回避,”乌斯曼满脸是笑地问,“为何你刚才那么慌张?”   “我哪里慌张了,你既是帝君,非礼勿视而已。”炎飞快回嘴。   “炎炎,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初次见面时,你我都是陌生人,你自然不会太在意我,而现在……你已经开始注意,不,是在乎我了,所以你才不好意思地躲开了视线?”乌斯曼认真地说道。   炎不觉张嘴,想要反驳说不是的,可他确实是因为彼此熟悉了,反而不好意思看了。   可是这个“熟悉”会是乌斯曼所说的“在乎”他吗?   “炎炎?”乌斯曼等着炎的回答。   “你是不是算术不好?”炎只是迟疑了一下,便道,“你一共问了我两个问题,而我只答应回答你一个。”   “呃。”乌斯曼失策了。   “第一题我已经答了,答案就是非礼勿视,第二题我不必再答。”炎说完就背转身去穿裤子。   他本想继续赶路的,但是看到阿雅大婶他们已经歪倒身子睡着了。   “我们也歇会儿吧。”乌斯曼同样注意到那两人已经东倒西歪,便对炎道。   “嗯。”炎点点头,霜牙一直趴在池边瞅着池水,炎向它招招手。   霜牙站起身,走向炎。   “和我一起睡吧。”炎看着霜牙圆溜溜的眼睛道,“我们可以彼此取暖。”   “霜牙是我的侍卫。”乌斯曼立刻道,“不是炎炎的枕头。”   “什么意思?”   “你要它陪睡的话,就得捎上我一起。”   “好。”   “——哎?!”乌斯曼吃惊极了,炎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哎什么哎,谁让你没有武功,根本离不开霜牙的保护。”炎忍不住数落起乌斯曼,“就算以前没学过,现在也可以学起来啊。可是你天天游手好闲的,不是喝酒就是看歌舞,难怪一点武功都不会……”   “那都是应酬。”   “什么应酬,我皇兄就不像你这样花天酒地,不务正业。”   “炎炎,那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我这个师父很贵的,你请不起。”炎靠着又肥又暖的霜牙坐下来。   乌斯曼想要紧挨着炎坐,但被炎的一个眼神给击退,老老实实地坐在另外一边,与炎之间隔着霜牙。   “请不起的话,我肉偿可好?”乌斯曼含笑道,“你不是说,我比你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长得好看吗?”   “你想得……”炎正要吐槽说“你想得美!”,忽然停住,灿然一笑道,“好啊。”   “真的?”乌斯曼难以置信,高兴极了。   “对,把手给我。”   “嗯?”乌斯曼不解地伸出胳膊,横陈在霜牙的背上。炎二话不说,抓过他的左手腕就狠狠咬下去。   “啊啊!”乌斯曼疼得哀叫,霜牙想动又不得动,它被乌斯曼的胳膊压住了。   “难吃死了。”炎松口道,“就凭你,肉偿不了。”   “呜呜……”乌斯曼捧着印着两大排牙印的左手腕,“你还真咬啊!”   “是你说可以肉偿的,我正好肚子饿,何必客气。”炎浑身舒坦地躺下来,“你别乱嚷了,又没咬破。”   “可、可是都红了……”乌斯曼小声嘀咕着,“这是内伤。”   “死不了。”炎不理他,翻身就睡。霜牙吃惊不已地看着乌斯曼,又看看炎,大约是觉得这个人真厉害啊,连主人都敢下嘴,它仰望着炎的眼神里都带着对强者的叹服。   就像它是第一次认识炎一样。   原来这就是主人常说的“媳妇”的呀。   当然,炎并不知道这头狼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闭着眼歇息。   炎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整人都是恍恍惚惚的,隐约间他听到有人在笑,咯咯、咯咯的,有一阵没一阵。   炎想:到底是谁这么开心啊。   这笑声乍听像是女子,再细听又似男子,时而尖锐时而粗沉的,就跟闹鬼似的。   “鬼?!”炎浑身一个激灵,登时惊醒过来。   火把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半明半暗的,池水泛着幽幽的光,就如鬼魅浮现其上。   炎想也没想就爬起身来到乌斯曼的身边。   乌斯曼抱着霜牙毛茸茸的脖子,双目紧闭,这一人一狼倒是睡得极其惬意,宛若在自家宫殿的大床上一样。   见到霜牙也没醒,炎就不确定自己是听到那笑声,还是做梦梦见的。   再看看其他人都没有醒,唯独炎慌得浑身冒虚汗,他站在乌斯曼边上,装作不小心踩到他一样的,往他脚背上踩了一下。   “嗯?”乌斯曼抬起头来,“炎炎?”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炎压低声音问。   “声音?”乌斯曼支起身子,左右一看,又仔细听了片刻,说道,“霜牙在打呼噜。”   “不是霜牙的呼噜声。”   “是……”炎还没说完,“咯咯、咯咯咯。”阴阳怪气的笑声又隔空传来,这下连霜牙也抬起头来,耳朵一下竖起。   炎更是不自觉的往乌斯曼身边靠了靠,乌斯曼站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炎跟得太紧,乌斯曼停下来时,他的嘴巴一下磕在乌斯曼的左肩上。   “疼吗?”乌斯曼听到炎的抽气声。   “我的门牙磕到嘴皮了。”炎皱眉说,舌头一舔有血腥味。   “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害怕了……”   “谁害怕了!”   “是我害怕了。”乌斯曼飞快改口,“所以你才跟紧的我。”   “哼。”   “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被乌斯曼这么一搅合,那恐怖的气氛都没了,炎走到池边想要用水漱漱口,嘴里的血腥味很不舒服,忽然,他盯着池水吃惊得瞪大眼。   “怎么了?”乌斯曼不禁也看向池子底部。   “有——有鱼!”炎使劲一拽乌斯曼的胳膊,指着水下游来游去的像筷子那么细小的鱼说,“你快看。”   “疼。”乌斯曼歪了歪头,原来炎一把抓住的还有他垂在臂弯上的一缕银发。   炎赶紧松开手。原来乌斯曼睡着时,发带松开了,这一头华美无比的银发跟水银似的随意倾泻。   炎低头看见那条发带就在地上呢,便弯腰捡起来,帮乌斯曼扎上了。   “看到没有,有两条鱼。”炎又道,注意力全在鱼上面。   乌斯曼愣愣地看着炎,喃喃道:“看到了,很感动。”   “什么很感动!是很激动才对!”炎兴奋地说,“有鱼的话,就说明水下有出口。”   “嗯!是出口。”乌斯曼终于跟上炎的思路,他低头看着池里畅快游动的小鱼,说道,“可你不   是潜下去过,下面并没有出口。”   “肯定是我看漏了。”炎说完一掌拍向水面,只见池水跟地震似的来回摇晃,里边的鱼儿更是惊惶逃窜。炎双眼紧盯着它们,就像猫儿盯着鱼,突然见到鱼钻入一丛水草下面,消失不见。   炎“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乌斯曼连“小心”都来不及说。   “怎么了?”阿雅大婶和那个受伤汉子被水花声惊醒,纷纷来到池边。   “水里似乎是有出路。”乌斯曼道。   “真的吗?”阿雅大婶喜出望外。   “殿下小心些。”受伤的汉子是既高兴又有些担心。   炎三两下扯掉那些疯长的水草,后面是一堆乱石头,他继续一掌劈下去,轰掉大半的石头,一条七、八寸长的水蛇从乱石间嗖地蹿了出来,擦过炎的脸边,吓得他吐出一连串气泡。   那蛇还转过来攻击炎,动作就跟离弦的箭一般快,不过炎也不是普通人,他伸手一捏蛇头,用力一掐,蛇便死了。   然后他飞快浮上水面,把这条死蛇甩上岸,对阿雅大婶道:“这是水蛇,没毒,你们可以烤着吃。”   说完这话,炎又继续潜下水忙乎。   众人看着那条蛇,面面相觑。   “本王的媳妇果然是厉害得很。”乌斯曼虽没说话,但那得意的微笑里全是这个含义。   炎从水蛇蹿出来的地方继续深挖,那里覆盖着厚厚的水花生,炎使劲扒拉着它们,将它们连根拔起,然后一张方形石网出现在炎的面前。 第60章 玄机   炎很吃惊, 因为这显然是一条下水道。一般而言只有下水道口会设有网状物, 用以阻挡落叶、动物尸体等垃圾, 以免阻塞水流通道。这张石网还是直接在岩壁上雕刻而成,那些小小的方形孔都被水流冲刷得圆润无比,工艺很是了得。   炎通过这张石网看到前面有光!虽然不是很亮, 就像是从高处层层叠叠投射下来一样,但真的有光线没错!   炎高兴极了!不, 是激动得快要哭了。   他一掌将那张石网劈碎, 尔后他想着是趁着气息尚稳, 继续往前游一探究竟,还是回去跟大家交代一声的好。   想了想, 炎还是决定回去和大家交代一声,因为大家会担心,尤其是乌斯曼。   自从知道他没有武功,炎总觉得不放心, 毕竟乌斯曼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身为大燕亲王的他也脱不了干系。   “我这是为了皇兄。”炎暗暗想着,重新游回到池岸边,看到大家都翘首盼着他呢。   “下面有一条水道, 隐约有光, 可以通往另一间屋子。”炎抹了把脸上的水,微笑道, “我打算游过去瞧瞧。”   “这太好了!终于有出路了!”阿雅大婶激动得拍掌称好。   “还不知道是不是出路呢。”拿着蛇尸的汉子道,他也是历经太多次失望了。   “我和你一起去。”乌斯曼说道, “霜牙就留在这里。”   霜牙的尾巴立刻垂挂下来,一脸的不开心。   “也好。”炎觉得霜牙可以保护阿雅大婶他们,便同意了。   还有就是只要乌斯曼在他跟前,能让他看住了,炎便觉得这是一个好安排。   乌斯曼扑通跳进水里,炎不由问道:“你会潜泳吗?”   “会啊。你忘了吗?我还救过你一回。”乌斯曼微笑道。   “对……”炎想起来,那次他穿着布甲差点淹死在池底,是乌斯曼把他捞起来的。   “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没武功。”乌斯曼说得轻松,“但其它方面还是很厉害的。”   “但愿如此吧。”炎心说,往水底一个利落的扎猛子,便一下子蹿到水底。   乌斯曼紧紧跟上。   自从炎打破了下水道的石雕拦网,这水流得还挺急的。炎拉了拉乌斯曼的衣袖,指了指前面的一道光,就像刚擦亮的天幕,虽然光线暗淡但确实存在。   乌斯曼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还点点头。   炎打头阵。就算乌斯曼想要第一个进去,炎也不会让开,毕竟这里机关重重。   这条下水道不宽也不窄,一个人游过去是绰绰有余,两个人一起游就会绊手绊脚。   所以乌斯曼很有自觉的不给炎惹麻烦,乖乖地跟在他后边游。越往前游这亮光越明显,乌斯曼从看不清炎的鞋底到能清楚看见水流掀开炎的裤腿,露出漂亮的肌肉扎实的小腿。   这裤子是乌斯曼的,对炎来说不仅长了而且大了些,他每每奋力蹬水,那裤管都能飘到膝盖上,他再一蹬,裤子就又飞下来,就跟裙摆一样的飘来摆去。   好想握上他的脚踝,再往上摸他的小腿,乌斯曼忽然心猿意马。   如果炎要是知道他跟在后面游着,一直偷窥他的美腿,都不用刺客突袭,炎都会一掌劈了他吧。   乌斯曼不觉笑了,在古城的下水道里潜行,还不知能否活着出去,他却还有功夫想这些事,真是中“炎毒”太深了。   忽然,拐过一个弯道后,面前的炎不见了,乌斯曼敛起笑容,紧跟着炎蹿出水面,“哗啦啦!”水花四溢。   没想到下水道的另一边也是一个长方的池子,不同的是,这个池子里没什么碎石头,还漂浮着一些水藤草。   炎也好还是乌斯曼全都怔在原地,因为这哪是什么房间,根本就是一座泛着幽幽青光的墓室!   墓室很大,天花板尤为高挑,就像是把一座山丘给掏空了,然后由十数根合抱粗的石柱支撑着内部。   石柱间缠满了粗壮的藤蔓,分不出原色是什么的墙壁上也挂满了大片枯萎发黑的藤条,空气里弥漫着仿佛踏入密林沼泽里,那浓浓的腐草气味。   这些还不算,二十来颗鸡蛋大小,通体发着鬼火般青蓝光色的夜明珠被安在主棺周围的列柱上。   就像一簇簇鬼火燃着,护着那具雕刻精美又十分庞大的墨玉石棺。   “原、原来是墓室……”炎不觉浑身发寒,语气里更是透出一股压制不住的抖嗦:“好、好大一座棺材啊。”   石棺的基座上也爬满着藤蔓,隐约可见棺材前有累累白骨,大约是殉葬的。   “是古代的墓室。”乌斯曼点点头,“这夜明珠摆的是千年安魂阵。”   “安、安魂?”如若不是有怨灵作祟,何须安魂,炎的脸色又白了一层。   “乌斯曼,这里你熟悉,你先走。”炎一改打头阵的积极态度,回头严肃地看着乌斯曼。   “我熟悉?”乌斯曼不解,他也是第一次来。   “你连安魂阵都能看懂,怎么能不熟?”炎坚持道,“在我看来,不过是几根灯柱子罢了。”   “哦,那是因为祭司塔那些家伙,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让我学了些。”乌斯曼叹气,“不过炎炎,那可不是普通的灯柱子,这是‘青冥之火’,是无需日光照拂,也会持久明亮的顶级夜明珠,加上这打造的工艺,唔,可值钱了。”   “你什么意思,”炎瞪着乌斯曼,“还想拿走不成?”   “物尽其用嘛,当成传家宝送人,或者搁在城楼外头当灯使都是极好的……哎哟。”乌斯曼又挨揍了,炎敲了他的脑门。   炎怒道:“你少胡说,也不准偷拿,这是对墓主的大不敬!”   然后炎慎重其事地双手合十,对这石棺鞠躬道:“打扰了,这位大人,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他又听不见。”乌斯曼揉着隐隐作疼的脑门道,“不过,他要是听见了这才叫有意思呢。”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炎本来就怕这阴森可怖的墓室,乌斯曼还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借一颗夜明珠,才能走得出去。”乌斯曼来到石柱边。近距离看着夜明珠,它似乎更加明亮了,也把他们的脸孔照得白里发青,跟青面獠牙鬼似的。   不过这世上恐怕没有长相这么好看的青面獠牙鬼吧。   炎瞅了一眼乌斯曼,觉得他的话有道理,没有夜明珠,黑灯瞎火的,他们怎么继续往前走。   “有借就得有还。”炎对乌斯曼道,“先说好了,到时候你来还。”   这种地方他才不会来第二次!   “炎炎,你怎么这么可爱。”乌斯曼实在忍不住了,调笑道,“再凶猛的野兽也不见你害怕呢,难道你信鬼神?”   “当然不信。”炎道,“这天底下哪里有鬼。”   “那你怕什么?”   “因为……”炎轻挠脸颊。忍不住回想起儿时,皇兄经常来他的宫殿哄他睡觉,还会捧着神话故事书念给他听。   日子久了,神话都讲完了,没东西可以读,皇兄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堆鬼怪奇谈的民间杂书来,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由景霆瑞念。每当景霆瑞抑扬顿挫地把故事念完,皇兄已经呼呼大睡,而他却睁眼到天亮……   皇兄胆小,怕大青虫,可是对鬼怪故事却不怎么害怕,大约是念故事的人是景霆瑞吧。景霆瑞的声音皇兄太熟悉了,再加上景霆瑞说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用怕,他会赶走它们,皇兄就更不怕了,还会很开心地投入景霆瑞的怀里各种撒娇。   炎不想被景霆瑞看扁,装出不害怕的样子,还硬不要人陪,独自睡觉。   深夜的宫殿冷清又寂静,殿外就是后山林,有野狐狸出没,天晓得他是怎么哆哆嗦嗦地熬过来的。后来景霆瑞把民间的鬼故事都讲完了,这事才算完。   “因为什么?”乌斯曼依旧在等炎回答。   炎正寻思着该怎么说,忽然“咯咯、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从头顶传来。   “什么?!”一抹黑影从天花板上如一张网扑下,直冲着炎身边的乌斯曼!   炎左手推开乌斯曼,右手猛操起夜明珠朝那黑影重重掷去。   ——是刺客!   夜明珠的光把那人的脸孔照得一清二楚,大约是四十多岁的西凉男子,目光阴狠,脸上还纹有黑蛇刺青,夜明珠直中他的鼻梁,鼻梁碎裂的声音历历可辨。   那人吃痛得往后仰摔,鼻血随着他甩头的动作撒了一路。   可惜的是夜明珠经不住这力道也碎了。   “炎炎,你说过不能……”乌斯曼看着那四分五裂的夜明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必墓主不会介怀。”炎脸上笑容全无,满身戒备,很快又有七、八个黑衣刺客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   炎不知他们是一早就埋伏在这,还是和他们一样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   不管怎么说,打就是了,抓个活口下来,自可以审问清楚。   炎一手抓一颗夜明珠,把它们当成火药弹珠那样,骤然发力投掷而出。   “啊啊!”   “啊!”   “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与之配合的是胳膊或者腿被打断的咔嚓声。这里很黑,但夜明珠真的很好使,自带光源,就像流星一样犀利地击中刺客,把他们狼狈又痛苦的表情照得明明白白。   他们的脸上,脖子上或者手背上都纹着一条小黑蛇。   炎正想着:他们是不是邬桑所说的沙匪时?一刺客突然接住了夜明珠还一把掷回,炎凌空一脚就跟踢蹴鞠似的,将那珠子回旋踢出,再次命中刺客的胸脯。   那人喷出老大一口血!   “炎炎,后边有一个!”乌斯曼不知何时站在石棺那一人高的基座上,纵观全场,指挥大局。   炎转身将那瞧瞧靠近的刺客,一脚踹飞。   “炎炎好厉害啊。”乌斯曼竟然鼓起掌来,“还剩三个了。”   炎的太阳穴上不禁浮凸青筋,他忙得要死,他却在看戏呢。   忽然,一身材矮小的刺客猫着腰摸黑溜近乌斯曼的身边,想要行刺,乌斯曼一个闪身就避开了,但他站的基座台有一人那么高。   “啧!”炎眼瞅着乌斯曼跌下基座,二话不说凌空掠起,一个飞扑再加一个双脚落地就将乌斯曼打横着稳稳抱在怀中。   乌斯曼很配合的双手一圈炎的脖子,脑袋还往炎的肩上靠:“炎炎,本王好怕呀。”   炎太阳穴上凸起的青筋变成两条了,还突突跳着。   “说起来,”乌斯曼转而笑道,“还没有人这么抱过我呢。”   “但我可不是第一次。”炎说,把乌斯曼放下来。   “咦?!你抱过谁?!”乌斯曼追问,难怪炎这一手抱得如此娴熟!   炎不理他,一个转身劈下一掌,身后的刺客肋骨断成三截,当即跪倒在地,似喘不过气。   “最后一个。”炎冷冷一笑,一脚踩在那人背上,“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刺客趴在地上,忽然浑身剧烈颤抖。   “糟糕!”乌斯曼反应过来,一把扳过刺客的身体,只见他七窍流血,嘴唇发黑,已经吞毒自尽。   “什么?”炎没想到他们嘴巴里还塞了毒药。一般只有细作会这么做,被敌国逮捕,未免严刑拷打坚持不住,泄露机密,他们就会咬碎藏在臼齿里的毒药。   炎急忙去查看其他几人,他们理应只是被打折了手脚,可是同样都服毒自尽了。   一时间,这古墓里多了十具尸体。 第61章 神秘古棺   “蛇形纹。”乌斯曼探查着尸首道, “确实是戈峰沙匪的标记, 但这标记做得太明显, 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真是招惹了一帮麻烦的家伙。”炎得出结论。不管大费周折的从邬桑那里下手,还是这几个吞药自尽的死士,都可以看出对方真的很想要杀死乌斯曼。   乌斯曼身上最有价值的无非是他的王座, 所以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乌斯曼的兄弟姐妹们。   “炎炎,你在想什么?”   “敌人太明显了, 反而分不清是哪个呢。”炎看着尸首道。   “炎炎, 你为何总是那么聪明。”乌斯曼眯眼一笑, 很显然他也怀疑同胞手足。   “乌斯曼,你还心情调侃我, 你就不担心哪日起床,脑袋就不在了吗?”   “有你在,我怕什么。”乌斯曼笑意更浓。   “谁会陪你睡……”炎话还没说完,高耸的天花板上又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什么?!”炎一直以为是刺客在装神弄鬼的发出声音, 但现在刺客都死了,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笑?   炎瞬时感觉浑身的汗毛跟触电似的倒竖,牙齿都想要打架。   乌斯曼抬头望着天花板,那儿黑得就像一团团墨喷在上头, 就算是他也看不清是什么在笑。   “咯咯、咯咯咯。”这笑声被空阔的天棚放大, 若有似无的缭绕在耳际,就像好些小鬼绕着在头顶跑圈圈, 掀起阵阵阴风。   炎气息一窒,伸手抓住身边的乌斯曼, 将他的衣袖揪成一团。   “炎炎……”乌斯曼才开口炎就回神过来,立刻撒手,但乌斯曼快如闪电地捉住炎后撤的手腕,握紧道,“不知还有没有刺客,你先牵着我吧。”   炎抿唇,心里一横地从乌斯曼的手里抽出手腕,然后拾起脚边破碎的夜明珠,收在掌心用力一握,“嘎吱”一声,夜明珠碾得细碎。   炎骤然发力往上一抛,将它们洒向天棚。   夜明珠碎片就像天幕中散开的星星,一闪一灭地将那黑咕隆咚的天棚给照亮了。   乌斯曼和炎不约而同地瞪着高高的天棚,首先照见的是一幅幅色彩犹在的壁画,从藤蔓纵横交错的缝隙中透出或红或绿的图案。   有披着纱巾的丰腴女人,也有穿着铠甲的强壮男人,更有许多穿着乌黑术士袍的鸦灵术士。   眼里嵌着红宝石的利嘴乌鸦雕像被安放在一座又一座的壁龛中,大约这里是墓室的关系吧,炎想:乌斯曼曾说过什么乌鸦衔着亡灵……   这些东西都不叫炎吃惊,直到那闪着幽光的夜明珠照见那一丛丛、一簇簇互相团挤着的东西。   “蛇!?”炎不怕蛇,但此时蛇的数目多到让他都头皮发麻的程度!   天棚高阔用了不少纵横交错的横梁支撑,这给蛇提供了一处极好的栖息所,它们大约是沿着藤蔓爬上去的,缠着粗细不一的梁木,在角落落落里都堆满了。   还有好些蛇像缰绳一样地倒挂在梁上,荡来摆去,看那架势随时都会掉下来。   “咯咯、咯咯咯!”随着一条大蛇在蜿蜒缠绕着棚架,上面就发出寒碜的“笑声”,乌斯曼凝神一看,那条侧梁已经很古老了,承受不起这么多条蛇盘缠,早已开裂得跟树杈似的,蛇的动作一大,便发出崩裂声。   “炎!”乌斯曼说时迟那时快的一把抱住炎,将他护在身下,此时侧梁的右端瞬时崩塌,就像荡秋千似的哗一下滑下,成千上百的黑蛇、花蛇跟下雹似的往下砸。   在蛇摔得砰砰响时,晃荡着的木梁也如一个钟槌那样,敲打着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哐!哐!哐!连续三下的猛烈撞击,木梁才彻底断裂,摔落在地,掀起一片老尘。而石柱更是抖抖索索着晃了两晃后,像晕过去似的往边上直挺挺的一摔,愣是把石雕墙壁捅塌方了,石泥倾泻,轰隆作响地淹没了墓室一角。   炎的耳朵里尽是嗡嗡的轰鸣,脚下的地也在震颤,但乌斯曼的拥抱很坚定,坚定到把炎的害怕都给驱散了。   蛇雨过去之后,乌斯曼松开双臂,关切地问道:“炎炎,你有没有事?”   炎什么事也没有,但看着乌斯曼的脸,他白皙的额上有血在流下来……   “是蛇咬的?还是碎石头砸的?”炎伸手检查乌斯曼的伤口,在发际线上有条细小的口子,血珠子正不断往外冒。   “好像是被小石头砸到一下。”乌斯曼笑了笑,“因为蛇不会咬我。”   “什么?”炎惊奇道,“你不会连蛇都能操控吧?”   “不是操控它们,而是它们不会袭击我。”乌斯曼说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从小就是这样。”   “我知道你天生亲近动物,但我没想过连着冷血的蛇也能亲近……”   “所以,我还是很厉害的吧。”乌斯曼莞尔。   “低头,我帮你止血。”炎直接撕下乌斯曼的一条袖管,折叠一下,压在他的伤口上。   “疼……”   炎道:“那你自己按着。”   “我不疼了。”乌斯曼忙说道。   “你的额头伤了,手又没事。”炎忽然道,“这些蛇是不是在往上爬?”   一番混乱之后,好些蛇都爬向右侧天棚处的藤蔓,乍看上去,就像一条黑色河流在往那边涌。   “是呢。”乌斯曼道。   “我去瞧瞧,说不定是出口。”可炎才走出去一步,就有一条巨大的黑蛇“嘶!”一下张大嘴,怒怼上他,连带周围的蛇都摆出一副要咬他的样子。   显然对于蛇来说炎妥妥是入侵者,看着那尖利的毒牙和凶神恶煞的蛇目,炎一时寸步难移。   “跟着我走。”乌斯曼忽然来到炎身边,还光明正大的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握。   “少来。”炎又想甩开,但乌斯曼用力握了握,“走吧。”   乌斯曼果断地迈开步子,丝毫不在乎会不会踩到那些蛇,而那些蛇跟避瘟神似的,纷纷蜿蜒爬开。   这一幕比鬼怪书上写的还玄奇,炎低头看着那些大蛇小蛇仓皇闪避,唯恐晚了会被一脚踩扁似的。   “难道乌斯曼身上带着什么驱蛇药?就像是驼膝草。”炎寻思着,待他们走到天棚正下方时,好些蛇都不见了。   “我上去瞧瞧。”在这里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好,你小心些。”乌斯曼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炎身轻如燕,飞掠而上,脚踩着歪斜的石柱。他一上去,石柱就发出低沉的鸣响,石子儿哗哗的落,很显然这里不牢。   “炎!切记小心。”乌斯曼在底下喊道,很不放心。   “我知道!”炎扒拉开一些藤蔓和杂草,数条极细的好像纺线一般的光芒斑驳地投进来,这是夕阳的余晖。   炎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使劲掰扯藤蔓,把那繁茂的、层层叠盖着的叶子全都拔光了,一条不算宽的往上斜着上去的泥土甬道出现在他面前。   蛇群正是沿着这条道儿出入的。   “有路!”炎兴奋地起身道,“乌斯曼,我们有出去的路了!”   “太好了。”乌斯曼也在下面高兴地笑着。   炎还想说什么,这一束光照不偏不倚地打在那座石棺上,漆黑的墨玉石在闪闪发亮,像镶着无数碎钻。   让炎惊奇的不是这石棺历经岁月还这么美,而是石棺边那被藤蔓缠紧的地方露出半道描着丹漆的石刻。   那是……?!   “怎么了?”乌斯曼看炎满脸错愕地盯着石棺瞧,便也转头看着那儿。   石棺从长方基座到棺盖,有一大半都被左缠右绕的藤叶所吞噬,而这藤蔓不知是否吸收了殉葬尸骨的养分,长得特别粗壮,就像一条蜿蜒数米的巨蟒。   炎如飞梭般急速掠到石棺旁,近距离看着藤叶,有蒲扇那么大。   那些藤条手牵手织出一道网,把石棺繁复雕纹遮得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炎炎。”乌斯曼也紧随而来,好奇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我怎么觉着这雕饰有些眼熟,”炎说着伸手拨开藤叶,那道雕饰附有朱砂漆,但已经剥落不少,变得半红半黑。这棺材是墨玉材质,墨玉并非是玉,而是一种西凉水晶。   能用得起这副寿棺的非富即贵,炎一直觉得不是临泽国君就是临泽的大将军。   但为何在他的棺饰上有这么一道……?!   在炎把碍眼的藤蔓逐一除去时,那朵半红的“花”彻底展露真容后,乌斯曼瞪着眼,这表情从疑惑转变为惊叹。   “这……”乌斯曼指着它道,“这不是巫雀纹吗?”   这正是巫雀族特有的标记,一丝丝舒卷绽放的朱红花瓣,艳若桃李,乍看像是一朵盛开的曼殊沙华,但只是形似,并非一模一样,因为从某些角度看,它也似一根根舒张开的凤翎,透着华美的色泽。   “的确是巫雀纹。”炎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它,伸手摸着那石刻,半惊半疑道,“难道说这墓室里安葬的是巫雀人?”   “巫雀族?”乌斯曼看着炎,“可是我从未听说过西凉也有巫雀族。”   “我也没听说过。早些年,父皇为给爹爹立明身份,他是仙族而非妖异,曾经派出过万的铁鹰剑士四处搜寻有关   巫雀族的起源。”谈起这段过往,炎不免感慨,正因为爹爹柯卫卿以男人之身诞下他和皇兄,被世人口诛笔伐,视为妖孽。   爹爹为不连累他们还离宫数年。那时他尚小,受时事所迫,他感受不到双亲之爱,不过还好他有皇兄陪伴,愣是给那段黑暗岁月架上一道绚烂的虹彩。   一想到皇兄,炎那绷紧的脸色才有了一丝缓和,他道,“父皇找到不少记载巫雀族的古籍,里面明确提及巫雀乃凤鸟后裔,是仙家。文武百官和百姓们就说巫雀乃祥瑞之族,不得伤害,这才正了我爹爹的身份,推崇为大燕皇后。”   “看来巫雀族在大燕国的翻身仗打得甚是艰辛,”乌斯曼心疼地看着炎,“你也是一样吧。”   “其实我还好,因为有皇兄照拂吧。”炎说道,“有关巫雀族到底是什么人,我并不关心,其实父皇也是一样,若不是为给爹爹一个身份,他也不会对巫雀族刨根究底、探本溯源。”   “那你觉得古西域是否与巫雀族有着渊源?”乌斯曼问,“这可是千年前的古墓了。”   “有没有渊源,打开来瞧瞧不就知道了,总有一些凭证在。”炎已是摩拳擦掌。   “你现在不怕亵渎墓主了?”乌斯曼微笑道。   “怕呀,但是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巫雀人?以及他和西凉的关系吗?”   “很想。”乌斯曼其实好奇得不得了,西凉突然出现了印有巫雀纹的墓室,而且发现它的人刚好也是巫雀人,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   还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玄机。   “那就只有开棺。”炎坚定地说。 第62章 修罗场   乌斯曼点头同意。谨慎地从棺首走到棺尾, 绕了一整圈。   他注意到除去巫雀纹外, 上面刻着好些古代符文和图案, 有象征着太阳、月亮以及星空的符号,也有手持奇异法器的鸦灵术士,还有连绵的沙漠与遍地的白骨。   尤其这白骨雕刻得入木三分, 就仿佛他们死在乌斯曼的眼皮底下,被风霜削去皮肉, 只剩下森森   的骨头, 在哀嚎不止。   这些图案似在预示着某种与众不同的死亡。   不过这本就古棺, 象征死亡也没什么出奇。   “打开它看看吧。”乌斯曼轻轻摸着那厚如磐石,寒若玄冰的棺盖道, “但恐怕得花些力气。”   “你抬后边,我抬前边。”炎站在棺首处,“我们合力开棺。”   “好。”乌斯曼和炎各自站好位置,四目相对, 双手一起握住棺盖外檐,开始发力。   “好、好重!”炎的胳膊都快折断,脸也憋得通红,可是棺盖纹丝不动, 便瞪着对面的乌斯曼道, “你到底有没有用力啊?”   “有啊……真的很沉。”乌斯曼的手臂也都暴突青筋。   “你听我的口令,一二三——起!”炎爆发劲气, 那石棺盖给捏得裂裂作响,总算是一点点抬升, 一寸又一寸次往他的右侧挪移。   “轰隆!”   当石棺盖歪斜着滑落在地,那半人高的石基座都给震出一个坑来。   炎也好还是乌斯曼都弯着腰气喘如牛,炎有那么一会,眼前迸满金星,两只手都在震颤。   “炎炎。”倒是乌斯曼先缓过劲,来到炎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道,“你快看里边。”   “嗯?”炎往里一张望,果然有一具早已风化,只剩下白骨的尸骸。   白骨平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腰部以下直到脚踝盖着一块平整的黑布。炎从他修长的身高以及头颅的大小看出来,他是一具成年男性的骸骨。   除此之外棺内毫无陪葬品,更没有与巫雀族相关的纹饰能证明白骨的身份,炎顿时失望万分。   “是不是被盗过?”炎询问乌斯曼。   “不可能吧。这棺盖这么沉,要是被盗过没理由还给盖回去。”乌斯曼道,“太费事了。”   “你有办法证明这具尸骨是谁吗?”炎继续问道。   乌斯曼打量了一下白骨,慢慢摇头道:“他的尸首只盖着一块黑布,且是随处可见的黑布,我只能推断他在临泽不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可他若是不重要,怎么会特意埋葬在如此豪华的墓室里,还有人在棺前殉葬。”   乌斯曼伸手拉开黑布,不出意外,黑布下除了骸骨以外果然什么都没有。   “只有找祭司塔的人来看一下了。”   虽然不想在此刻提起祭司塔这个名字,乌斯曼还是说道,“他们比仵作更了解尸体。不过,炎,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依我来看,这只是一具古老的白骨,很难再查出有用的东西来。”   “是吗……”炎的失望显而易见,他还以为能寻找到有关巫雀族起源的蛛丝马迹呢,他要是禀告皇兄,在西凉发现巫雀族人的古墓,皇兄该有多惊奇呀。   不仅皇兄,父皇也会很在意的,毕竟这么多古籍都没提及过西凉也有巫雀人存在,对巫雀族过往的历史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发现。   可是棺材里除了一具白骨外什么都没有,该怎么查他的身份呢。   “不过……没理由呀。”乌斯曼依旧不解地盯着石棺道,“连棺体都这么奢华,怎么可能没有殉葬品。”   应该说,不只没有殉葬品,墓主连华丽的丝绸衣物都没有,只盖着一块不长不短的布。实在太不寻常了。   他在临泽的地位到底是高高在上还是低贱如尘土呢?   或者是犯了什么大罪?以至于入殓时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会不会有暗格?”炎往那墨玉石棺里摸了摸,冰凉刺骨,光滑如水,并没有暗格。   “真是怪了。”炎暗暗吐槽。   乌斯曼转而研究歪倒在一边的棺盖,忽然惊喜道:“炎,你看那里!”   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长方黑玉匣从棺盖的暗格里掉出来,正横呈在地上呢!   “怎么会在棺盖里?!”炎吃惊极了,赶忙捡起来,还真是一只宝匣。   “殉葬品不会放在棺盖里。难道是什么障眼法,真正要埋葬的是这只盒子?”乌斯曼突发奇想。   “是葬还是藏?”炎接话道,仔细端详着宝匣,它通体黑色,约三尺长,就像放古董字画的长匣,设着一道精巧的金制回字形锁。   这看起来很容易打开,但炎没有贸然下手。   “炎炎,你注意到没有。”乌斯曼粗略丈量了一下暗格的位置,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棺盖合上时,这暗格的位置刚好对上尸骨的双眼。”   “你的意思是,这人即便是化作白骨,也要紧紧盯守着这具宝匣?”   “差不多。”   “难道说这墓主是殉葬,而真正葬的是这盒子?”炎进一步确认道,因为这太匪夷所思、不,是毛骨悚然了。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炎呢喃着,盯着手里的宝匣。   “炎炎,这金锁乍看简单,不过是一个回字勾在插销内,”乌斯曼说道,“但是一个陷阱。”   “陷阱?”   “是。”乌斯曼看着那金锁道,“这锁下面有一个‘铁片舌’,舌根压着一道金墨匣,若是开错了锁,‘铁片舌’会抬起,金墨自然翻倒在盒中,不管盒子里是什么东西,都会被染得面目全非。”   “那里面就是书卷了?”炎的反应很快,“只有书卷被墨染花了才会看不清。”   “嗯,大概是记载着什么东西吧。”乌斯曼点头,“这锁得要特制的鹰嘴针才开得了,或许得等回宫才行。”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上去吧。”炎一把拽住乌斯曼的手。   “好。”乌斯曼微微一笑,“心心念念想要出去,可这出口就在眼前了,本王竟还有些舍不得,毕竟……”   乌斯曼正要说些柔情蜜意的话,毕竟他们以前从未一起探险过,更别说这一路上的险象环生了,只见炎立刻撒手道:“你要留在这感怀人生,我可不拦着,我还得出去喊人来救其他人。”   “别啊。”乌斯曼忙扯住炎的手腕,“炎炎,别丢下我。”   “我倒是想。”炎小声嘀咕,但这宝匣还得乌斯曼来开呢。   “你说什么?”   “你先松手。”炎道。   乌斯曼松开手,炎便走向一根廊柱旁,扯出一条特别粗壮的藤蔓,拉扯过来,捆在乌斯曼的腰上,然后炎一扯藤蔓率先腾空,只见他扯着藤蔓,拖着乌斯曼,飞向那位于天棚上方的出口。   “站稳了。”炎让乌斯曼落在石柱上方,那泥土甬道的正前方。   “为何不直接抱我上来?”乌斯曼解开着身上的藤蔓道。   “我没有空余的手。”因为炎要抓着宝匣。谁知道它会不会被碰坏。   “……”   “我方才看过,这条隧道虽然狭窄但畅通无阻,你慢慢爬出去吧。”炎飞快说道,“我殿后。”   看着炎一路上对自己这般照顾,直到出去了还要殿后,这份细心呵护让乌斯曼动容,一笑道:“好。”   这柔情浅笑看得炎心头一悸。   如果说皇兄的笑是如沐春风,笑得让人心头一甜,那乌斯曼的笑就似一团炽火,烘得人心头焦躁。   乌斯曼弯腰钻进越发黑暗的甬道,应该是外边天黑了的关系,有风呼呼地灌入,冰冷而清冽。   在底下闻多了潮闷霉臭的味道,这寒风瞬时让乌斯曼的肺腑和脑袋都变得清冽起来,越发地精神了。   随着乌斯曼逐渐接近地面,可以听到远近交叠的犬吠、人声,还有喀沙喀沙的刨挖声。   数不清的火把造就的火光连天都映红了,乌斯曼钻出洞口,看到眼前是一片疏阔之地。   在他的身后,相隔七、八十丈的地方有济纳雅莉的军队在忙碌,还有大燕精兵光着膀子在挖土。   而挖出来的泥土都累成一座又一座连绵起伏的小山丘。   “炎炎,小心碰头。”乌斯曼弯腰把身后的炎搀了出来。   “……呼!”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就好像压在胸前的巨石终于挪走,他得以呼吸似的畅快不已。   炎的头顶是灿星漫天,脚下是坚实土地,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耳后是士兵的声音,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应该是这个方向啊,‘焛云’在挖刨这边。”   这声音听着怪耳熟的。炎回转身一看,赫然发现垮塌了大半围墙的斗兽场,就像被巨兽一脚踩过似的,满地狼藉。   炎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没想到这爆炸竟然如此厉害。”   炎后知后觉这都能保住命实属不易。   “是啊,而且没想到我们就离斗兽场不远,还以为在地下兜兜转转这么久,早就出城了。”乌斯曼同样心怀感喟。   “——君上!”到底是牵着‘焛云’的济纳雅莉眼睛尖,老远就看到满身尘土,宛若泥人的乌斯曼和淳于炎。   “是君上!”   “是亲王殿下!他们在那!”所有人都沸腾了,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汗,扔下手里的铁铲,就“翻山越岭”、跌跌撞撞地冲他们奔来。   炎笑了笑,因为他看到了沈方宇。他是大步流星、脚下生风地走来,却走得如履平地,稳健如常。   这功夫高低在步伐上就看出来了,炎心里很是赞赏。   乌斯曼注意到炎面带微笑,而那笑容是对着沈方宇一人的。   “君上!”   快沈方宇一步的济纳雅莉一下就扑跪在乌斯曼面前,哽咽道,“是罪臣护驾不利,让您身陷险境,受尽磨难,罪臣就算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炎没见过这么激动的济纳雅莉,她面色通红,耳根也是红的,此时哪怕要她自戕谢罪,想必她都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炎不禁想:“济纳雅莉对乌斯曼倒是一片忠心。”   “殿下!”沈方宇声音低沉沙哑,而且不知他是不是担心过了头,还是激动到忘乎所以,他没有   像济纳雅莉那般下跪请罪,而是走到炎的面前,一把搂住炎的肩头。   炎受到沈方宇的臂力驱使,身子往前轻轻一晃,靠进沈方宇那宽阔厚实的胸膛里。   “嗯?”炎不免愣住,感受到沈方宇的双臂愈发用力地搂紧自己的腰背,就像他搂着的是身家性命一样的东西,既用力又小心。   炎的下巴被迫搁在沈方宇的肩头,看到后方不管是跪着的,还是没来得及下跪的两国士兵全都呆若木鸡,直直地瞪着他们。   炎相信自己的脸上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这沈方宇太热情了吧?   虽说他向来与属下的关系不错,但还没有人这么脸贴脸,腰贴腰地紧搂过他。   一则不合礼仪,二则大家都是大男人,抱那么紧不嫌弃吗?   “殿下,我再也不会放您一人出去犯险,”沈方宇焦急的声音就响起在炎的耳畔,“不会再留您一人……”   这话甚是关切,关切到透着“以下犯上”的意味,毕竟沈方宇只是属下,他无权干涉炎想要去做什么。   “这……”炎被沈方宇弄得有些懵,不知他是怎么了?竟然比济纳雅莉还要激动,刚才看他走来时,还挺淡定的呀。   对了,炎忽然想到自己好歹是位亲王,万一在古城里丧命,那沈方宇的全家老小都要跟着陪葬,难怪乎他如此这般激动了。   “沈、沈方宇,我没事,”炎抬手轻拍他的脊背,出言安抚道,“还有,你放心吧,当今圣上是明君,他不会因为我乱跑丢了命,就治你的死罪,更不会株连无辜。”   “殿下,卑职并不是怕死。”沈方宇终于松开炎的腰,却依然握着炎的双臂道,“卑职只怕不能为您而死。”   “我不需要你为我死。”炎的神色黯淡下来,轻推开沈方宇的胳膊说道,“好好活着不好吗?”   炎再也不想有人因自己而丧命,哪怕是口头上的,听着心里也难受。   “炎炎,何须为此事烦恼。”乌斯曼忽然往前一步。他亲昵地叫着炎的名字,眼睛看着的却是沈方宇,“他要死,你就成全他好了,毕竟是他护你不周。” 第63章 妒火   沈方宇这才看向乌斯曼, 但他眼里没有一点畏怯, 而是警惕, 仿佛乌斯曼不是尊贵的西凉国君,而是一介匪徒。   “少胡说八道了。”炎立即瞪了乌斯曼一眼,用大燕语道, “还有,现在哪是论罪追责的时候, 你赶紧派士兵下去救人吧。”   乌斯曼皱皱眉头, 收回那闪着寒光的视线, 对济纳雅莉不冷不热地道:“古墓的下水道后方还有人,霜牙也在, 它会给你引路,你带人下去救吧。”   “是!”济纳雅莉领命,正要起身,乌斯曼又道, “切勿损毁墓室中的东西,本王还有用。”   “是!君上!”济纳雅莉示意一支士兵跟她一起下墓穴去,还问沈方宇要不要一起去。   沈方宇正要拒绝,炎却说:“你去吧,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卑职领命。”沈方宇抱拳, “但卑职也有一个请求。”   “说。”炎道。   “如今西凉王已经确认殿下您的身份,殿下应该前往行宫歇息。”沈方宇认真地道, “救人一事属下定当不负亲王嘱托,但眼下天寒地冻的, 亲王一身单衣,属下着实放心不下,还请您速速去行宫沐浴添衣。”   沈方宇的话不错,外国使者来到西凉并不会入住玥琅宫,住的都是丹炀城外相隔二十里地的一座行宫里,大约是为防范外族行刺吧,历代均是如此。   “可是……”炎没见到阿雅大婶他们出来,始终放心不下。   “殿下,这里由西凉王亲自坐镇营救,是不会有事的。”沈方宇把救人的担子稳稳压在乌斯曼的肩头,他的目的很明确,送走亲王殿下,并防着西凉王继续骚扰殿下。   “炎炎,你去吧。”乌斯曼也心疼炎穿得这么少站在风口中,“好生歇着,让太医治一下你身上的伤,本王晚些时候会去看你。”   “你不用费事来看我。”炎看着乌斯曼道,“不过,等阿雅大婶他们出来了,你记得叫人来知会我一声。”   “这个自然。”乌斯曼微笑点头。   “来人,护送亲王殿下去行宫。”沈方宇打铁趁热,叫来大燕士兵。   “你们也去。”乌斯曼同样吩咐西凉的侍卫护送炎。   炎的身边一下子多出二十来个士兵,左边是西凉军,右边是大燕军,他们彼此互瞪,好不热闹。   “我不需要士兵护送,他们留在这里帮助百姓更有用。”炎统统拒绝,指着人群后面的骆驼道,“把它给我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沈方宇蹙眉。   “我自有分寸,你快去帮济纳雅莉吧。”炎一拍沈方宇的肩头,微笑道,“地下古城里有诸多陷阱,你要小心些,别受伤了。”   “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方宇只得抱拳应道。   骆驼是伊利亚牵来的,他一直都站在人群里,只是看到君上的心情似乎不大好,所以不敢贸然上前。   此时他看到炎提到骆驼,忍不住钻出人群,咧嘴笑道:“殿下,给您骆驼。”   “伊利亚,你怎么伤成这样?”炎吃惊地看着伊利亚脑门上渗血的纱布道,“你随我一起去行宫吧,得叫大夫重新包扎。”   “是,殿下。”伊利亚正等着这句话呢。   待炎和伊利亚共骑上一匹骆驼,炎回头看了乌斯曼一眼,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便挥鞭走了。   待炎走远,沈方宇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副统领岳蕲便心领神会,带着几个大燕士兵悄悄跟了过去。   乌斯曼也没闲着,轻轻颔首,一队西凉士兵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去了。   刺客的事情还未彻底解决,乌斯曼可不放心让炎就这么骑着骆驼去行宫,想必沈方宇也是一样的想法。   乌斯曼看向沈方宇,沈方宇看似尊敬、实则冷淡的躬身行礼,然后就下古墓去了。   乌斯曼想找茬的,但他举止得当,连点刺儿都不给乌斯曼挑。   “真讨厌的家伙。”乌斯曼垂手立在那儿,银发潮湿,一身污泥,理应狼狈却丝毫不损王者之气。   士兵们依旧在忙忙碌碌地营救地下城的人。想来被困在下面的人不只阿雅大婶等人。   忽地,天上的星芒逐渐被乌云抹去,夜风掣剑般扬起团团沙霾,从四面八方袭向众人。瞬时,除了扑面的沙尘,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保护君上!快保护君上!”   有士兵在大喊,忙着就地拉起防尘霾的帐篷。   但更多的人不敢擅动,立在原地、惶恐四望,就仿佛他们此刻立在万丈悬崖的边上,哪怕只是迈出一小步,就会堕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怎、怎么就变天了?刚还好好的……”有人躲在石堆后方,看向旁边同样躲藏着的人。他们面色如土,互相抱着蜷缩在一起。但害怕的却不是突然袭来的沙尘暴,而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人不知怎的,由灵魂深处感到胆寒的“气”,在这里随着沙尘暴无声无息的蔓延。   乌斯曼站在原地,失神的眼里既没有沙尘暴也没有那些为他拼死忙碌的士兵。   他双手紧握成拳,体内劲气源源不断发散而出,地上的大小石头皆在瑟瑟颤抖,当乌斯曼又一次想到炎不仅不计较沈方宇以下犯上的举止,还亲口关照沈方宇要小心时,那些石子瞬时炸裂,变得粉碎。   “吼吼——!”一声气势磅礴的狼啸宛如闪电般劈开这团团沙尘,众人急忙掩耳,却也还是被吼得脑仁生疼。   乌斯曼的意识瞬间被拉回,他愣了愣,看着地上翻滚着的石尘碎如齑粉。   “怎么回事?”乌斯曼看着地面,风沙也渐渐休止。   “吼!”霜牙依旧在咆哮,他不等士兵们把通道挖到足够大,直接凭着蛮力从地下蹿出,它的毛发裹夹着大量的泥石,只见它站稳在乌斯曼面前,便发力猛然一甩,这满身的泥石是稀里哗啦地四处乱飞。   乌斯曼不可避免地被它甩了一身烂泥,有一团还直接飞到他头顶,顺着银发慢慢滑下……   “你这……笨狼!”乌斯曼抖落头发上的泥块,“不能离本王远点再甩么?”   霜牙挨了骂,鼻子皱起,一脸凶相,看样子它的心情也很糟糕,不过它还是老老实实地趴下来向乌斯曼服软。   狮虎兽焛云本想向霜牙撒娇,但霜牙那声吼惊得它调转屁股就跑,士兵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看它狂奔而去。   但它跑去的方向是行宫,可能想去找它的主人银月公主了。   “君上,”济纳雅莉也从古墓里出来了,看到霜牙这般躁动不安,便道,“大约古墓里阴气太重,所以寒意料峭吧,霜牙就有些暴躁……但多亏了它突然发作,我们不需要慢慢地打开洞口,它直接就给撞出来了。”   济纳雅莉身后跟着阿雅大婶他们,阿雅大婶看起来很虚弱,浑身湿透着哆哆嗦嗦个不停,看样子他们也是从下水道游过来的。   阿雅大婶看到乌斯曼就想下跪谢恩,无奈手脚都不听使唤,跪都跪不利索。   “送他们下去休息,并请大夫给他们诊治。”乌斯曼嘱咐道。   “是君上。”   “地下城纵横交错,应该还有活着的刺客。”乌斯曼继而道,“加派人手,继续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君上,”济纳雅莉方才也见到刺客的尸首了,从那伤口来看,应该是大燕亲王的杰作,想到他能这么护着君上,济纳雅莉好歹对他有些改观。   表面上看,大燕亲王对君上不理不睬,但实际上还挺关心的么。   “那个大燕士兵呢?”乌斯曼连沈方宇的名字都懒得念。   “他在看棺材。”济纳雅莉耸耸肩头,“大约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石棺吧,君上您请放心,我让人盯着他呢。”   “哼。”乌斯曼冷冷一哼,不用说,沈方宇是在研究巫雀纹,好向炎去邀宠。   “君上,臣下陪您回宫沐浴更衣吧。”济纳雅莉单膝跪地,“这里自有武卫营照看。”   “嗯。”乌斯曼点点头,才迈出一步就忽然停下。   “君上?”济纳雅莉不解地问。   “才分开多久,本王竟开始想他。”乌斯曼笑了笑,“走吧。”   一行人随驾乌斯曼策马回宫,没人发现藏身于残垣中的花孔雀,他脸上没了那些浓重的胭脂水粉,整人就跟换了一张脸似的截然不同。   没有谄媚之姿,只有狠厉之态。   “乌斯曼果然是祭司塔放出来的爪牙……用歪门邪道害得殿下身陷囹圄!”花孔雀一掌拍在断墙上,从上至下的石砖均被震得四分五裂!   虽然暗杀乌斯曼的计划失败了,不,不只是暗杀失败,利用卜鲁罕夺下斗兽营,继而动用斗兽营的兵马之力向乌斯曼发难,颠覆他的王位,这一大计都失败了。   为了这条计谋,他巴塞尔不惜假装娘娘腔委身于男人,当一个任谁都可以羞辱的娈宠,忍辱负重这么久,结果却得来这么一个“完败”的结局。   “淳于炎……”   千算万算,这其中唯一的疏漏便是淳于炎了。那次,见他对付卜鲁罕就知道,他是斗兽营里的一根刺,淳于炎的存在会搅乱大局。   为此,他还冒险想要将他推下斗兽场的观众席,没想他轻功了得,竟然躲过了。   “淳于炎……”巴塞尔再次念叨着这令他愤恨的名字,“这笔账我自会找你清算,到那时,不管是你还是乌斯曼,都会跪在丹尔曼殿下的面前向他求饶,求他给你们一个痛快!”   巴塞尔眼神阴冷地披上斗篷,骑上一匹马,混在夜色中消失了。 第64章 惩罚   星河璀璨, 高大的骆驼沿着平缓的沙地不紧不慢地前行, 伊利亚不时回头望一下后边,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身后大约三十步开外的地方,跟着两队人马。   一是西凉侍卫, 二是大燕精兵,他们各自列队、手持兵器, 步调一致地跟着他们。   “看来君上还是不放心让您单独走。”伊利亚对坐在前面的炎道, “您看这些士兵, 都是来守护您的。”   “我不是有你吗?哪里是单独走在沙地里。”炎背倚驼峰,双脚随着骆驼步伐而轻轻晃动。   “那不一样, 要是还有刺客,我能顶什么用。”伊利亚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要有士兵保护,我才能安心点。”   “嗯。”炎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早知道后头有侍卫,只是懒得回头看。   “殿下……”   “叫我炎吧。”炎道,“听你叫‘殿下’,像在叫旁人似的。”   “太好了。”伊利亚也不客气, “炎,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呀。”   “我在想一件事。”炎的手里抱着从古墓里带出来的宝匣,月色下它的黑玉材质像冰一样冷, 又像玉一样细腻,泛着熠熠光芒。   “什么事让你这么困扰?”伊利亚问道, “说出来我帮你想?”   “也不是什么大事。”炎忽然“啧”的一声,叹气道,“还挺无聊的。”   “到底什么事?”伊利亚被挑起兴致,还凑上前,看着炎帅气的侧脸。   “就是之前……”炎顿了顿才道,“我本想提醒乌斯曼,他头上的伤只是暂时止住了血,得叫御医瞧瞧,但后来一想,这话不用我说,他也会让御医来瞧的。”   “啊~?!”伊利亚这一声“啊”可真够嘹亮的,啊得后边的士兵全都浑身一凛,还当前面有突发状况。   直到炎摆摆手,他们才没冲上来。   “你嚷嚷什么?”炎皱眉,耳朵里全是那一声“啊!”的回音。   “我还当你在烦恼什么,一路上闷声不响的,原来在想这事。”伊利亚是忍俊不禁。   “听你的语气,我好像很傻。”   “你不傻,只是迟钝。”伊利亚笑着,“你既然担心君上,就直接告诉他呀,他会很高兴的。”   “我不是担心他。”   “你都想着他头上的伤口,怎么就不是担心了?”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伊利亚问。   “就……”炎想了想道,“我也会关心你头上的伤,不是吗?”   “可是你没告诉君上你担心他。”伊利亚指出道,“你却直接带我去找大夫,这就很不一样。”   “那是因为他是帝王,就算我不说什么都有人给他找御医,但你不一样……”   “炎,”伊利亚打断炎的话,“既然你觉得不提醒也没事,那你一路上都在纠结什么?”   “……!”炎幡然醒悟,自语道,“对呀,我在这纠结什么?那根本就是一句废话,不值一提。”   “什么废话?”伊利亚被绕糊涂了。   “就是让他传御医呀,那是一句废话,还好我没说出口。”炎笑了笑,“多谢你点醒了我。”   “哎~!”伊利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炎,我和你说的这些,你千万别和君上提起,不然纵使我长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你怕什么,我们又没说他坏话。”   “……这怎么说呢,反正我还想多活两年。”伊利亚哭丧着脸。   “你这个胆小鬼,放心吧,我也不会和他说这些。本来也是小事,过去了就罢了。”炎笑了笑,继续看手里的宝匣,要等乌斯曼得空了,才能打开它吧。   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秘密,炎真的好奇得很。   “看,是丹丹契里!”伊利亚指着面前的一座城池道。   它依着死火山而建,大多的屋舍都是山体窑洞,作为主体建筑——一栋有着六座圆顶的三层宫殿,矗立在灯火辉煌的半山腰。这座山城没有城墙,最外围的一圈是敞篷地,有不少牧民在那住着,往里是石屋,多为当地百姓,沿着山坡车道往上走,到最顶处是烽火台和官舍。   可以说这处地方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屋舍庞杂却又秩序井然。   “那是天鹅宫。”伊利亚又道,“部落的族长也好,还是外国的特使来到西凉,都会在这边下榻。”   “看着比死囚塔好太多了。”炎仰望道。   “哈哈,”伊利亚大笑起来,“炎,你还想着死囚塔哪。”   “这恐怕忘不了吧。”炎感慨道,“毕竟是我下榻西凉的第一站。”   “说真的,我还是想不明白君上为何要那样待你。”伊利亚原以为君上是耍炎,想让他跪地求饶,可现在知道并不是,伊利亚甚至觉得现在快要求饶的人是君上吧。   毕竟君上做了这么多事,都无法改变炎不想嫁给他的想法。   炎和伊利亚都望着天鹅宫,天宫里亦有人站在垂着纱幔的阳台上,眺望着他们这一行人。   “公主殿下,是‘焛云’回来了!”一位穿着精致的嬷嬷指着两列士兵的旁边,狮虎兽焛云正垂着尾巴,跟着走。   “只有焛云?”明月公主紧张地问。   “不,还有士兵,他们走得挺快的,大约是来向您复命吧。”嬷嬷笑道。   “看样子他们已经救出君上了。”明月公主这才露出笑容,还一把握住身边嬷嬷的手,“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神女保佑。”   “殿下,您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吧?”嬷嬷心疼不已,“您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不吃不喝的,要是病了该怎么是好?”   “君上有难,我身为臣子,哪还吃得下睡得着,”明月公主的眼里透着泪光,“但嬷嬷,这会儿我是真的饿了,你扶我进去用饭吧。”   “好!”嬷嬷搀着公主的手,“您小心门槛。”   “嗯。”公主睁着一双漂亮得似黄水晶一样的眼,只是这眼底似蒙着一团白雾,什么东西都倒映不出来……   炎抬头望着天鹅宫,见到一雕花凭栏处有一道身影飘曳生姿,如风吹的花瓣一般轻摆入殿内。   这宫殿本就不是他一人所住,所以看到别的身影,炎并不惊讶,只是低下头继续往前。   早已收到传信的官员和侍卫统统出来列队两旁,无比热情地迎接着炎,他们也发现了焛云,便差人把它送去给明月公主。   “它的主人在这?”炎好奇地问。   “对,它是明月公主的爱宠。”接待的官员道,“公主是为了寻它才来的。”   “嗯。”炎点点头,这狮虎兽终于寻回主人了,而他也恢复了大燕亲王的身份,彼此都松口气吧。   丹炀城,玥琅宫。   在王宫内有多处浴池,最有意思的大约就是位于地下室的天象池了。   四四方方的屋内种植着龙凤草、凤尾花等多种名贵花草,虽位于地下却开着一面天窗,引着月光倾泻满屋。   偌大的池子也是方方正正,池底铺着纯白色、毫无瑕疵的鹅软石,石下深埋着一条人工造就的水渠,温泉水就是通过着这水渠源源不断地引入。   池边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座气势磅礴、栩栩如生的宝象,这右雌左雄的两头大象为白玉雕刻,身披七彩锦缎,这锦缎上还缝满着珠宝翠玉,显得无比奢华。   那逼真的象眼、象蹄皆镶金贴钻,更显精致,温泉水就由高翘的白玉象鼻喷洒而出,雾气氤氲,宛若仙境。   乌斯曼赤身裸体地坐在浴池的阶梯上,大半身子都没在泉水中。   一位身穿灰袍的御医正跪在池边,手拿鱼钩似的弯针和一段细麻线替他缝合额上的伤口,不多不少,刚好三针。   乌斯曼没有用黄麻枝镇痛,这点疼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更在乎的是炎去了行宫之后,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捎回。   虽然说他们分开还不到三个时辰,可怎么觉得已有好几日不见似的。   济纳雅莉来了,她同样在池边单膝跪下,看着御医小心翼翼地缝着伤口,便问道:“会留疤吗?”   “回将军,”御医恭谨言道,“换做别人难说,但君上素来身强体健,这伤口应当不会留疤。即便是留了,因为它在发际线后头,也是瞧不见的。”   “本王倒是希望留点疤痕,”乌斯曼悠然开口道,“他要是瞧见了,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内疚,说不定还会因此而以身相许。”   “以大燕亲王的性子,内疚会有,但以身相许怕是不可能的。”济纳雅莉有些不满,“君上没必要为他那点内疚,就伤害自身。”   乌斯曼微微笑了笑:“御医,给本王缝好了,一点伤疤都不能留。”   “遵命。”御医恭谨应道。   济纳雅莉看不懂了,刚君上不是想要大燕亲王心怀内疚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本王舍不得他心里难受。”乌斯曼悠然道,“要在他心里留点念想,本王有的是法子,不差这一次。”   “君上……”济纳雅莉差点脱口问道,“您是来真的吗?”   自从这位大燕亲王来到丹炀后,君上变得越来越不像她认识的那位君上了,就好像不论做什么事都开始有了顾忌,而这顾忌的便是——淳于炎。   在以前,君上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更不会忌惮别人的看法,连那为鬼为魅的祭司塔都拿君上没辙。   但是话到嘴边,济纳雅莉改口道,“您何苦这样委屈自己?您是高高在上的西凉王,圣域昭雪的承袭者。只要您开口,臣下定会让大燕皇帝答应这门亲事,任他淳于炎再傲,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大燕皇帝的圣旨吧?”   “济纳雅莉,”乌斯曼半眯着眼,“把你的舌头割了吧。”   济纳雅莉浑身一颤,连那正在收尾的御医,也惊得差点掉了手里的针。   “本王应当说过,不许你插手本王和亲王的事情,”乌斯曼抬头道,“你既然不想要你的舌头,本王成全你便是。”   济纳雅莉脸色煞白,君上确实认真地警告过她一次了,此时君上只要她的舌头而不是性命,已经是额外开恩。   温泉水依然哗哗地喷洒着,济纳雅莉那头红褐色的长发辫子上,也坠满瑟瑟发抖的水珠。   她忽然伸手摸上腰间的匕首,猛地拔出!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匕首,阻止了她。 第65章 提亲   “雅尔塔?”济纳雅莉转头看到内务总管雅尔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君上, 请您念在她伴驾多年的份上, 饶恕她这一次吧。”雅尔塔松开手, 对乌斯曼下跪道。   “你这救兵倒是来得及时。”乌斯曼轻撩起池中的花瓣,那是不知何时从枝头掉下来的凤尾花,放在鼻间轻轻一嗅, 冷冷地说道,“罢了, 本王也不想这池中见血。”   “谢君上。”雅尔塔低头, 济纳雅莉更是双膝触地, 浑身发软地道:“谢君上。”   “君上,永和亲王一切安好, 已经歇下。”雅尔塔方才是去天鹅宫传话了,告诉永和亲王殿下阿雅大婶等人已经顺利救出,好让他安心。现在雅尔塔回来向乌斯曼复命。   “嗯。”乌斯曼点头。   “还有……”雅尔塔低着头道,“萨哈回来了, 但不知为何没有回宫来,而是一直在城外的驿站逗留。”   自从乌斯曼让萨哈去大燕散布谣言,说他要娶大燕国的珂柔公主后,萨哈就一直留在大燕, 大约   是君上没有下达新的命令, 他不好擅动吧。   可是这会儿他自己回来了,而且还没入宫述职, 这算是抗旨么。   “派人盯着他。”乌斯曼道。   “是,君上。”雅尔塔接着道, “依照您的吩咐,大燕亲王的接风洗尘宴摆在后日,会接连举办七日。这礼遇规格是最高的,相当于迎接一国之君。”   依照淳于炎的身份,理应是次一档的接待礼遇,但雅尔塔显然知道次一档是不行的。   “还有没有更高规格的?”乌斯曼问。   “这……已经是您和文武大臣全部出席的国宴了,再高得要祭司塔的人也出面……”   “他们就算了,只会破坏气氛。”乌斯曼沉吟半晌,“让希娜她们都出席。”   雅尔塔愣了愣,未免永和亲王见到君上的后宫妃子感到不快,他特意没安排她们露脸。   “有问题?”   “不,没有。”   “还有事吗?”乌斯曼问。   “明月公主来了,入住天鹅宫。”雅尔塔只是顺带禀告。   明月公主年十七,正是喜爱四处游历的年纪。她尤爱丹炀城,隔三差五地跑来这玩儿。   但身为部落公主,没有君王召见是不得入宫的,于是她每次都会寻些理由进宫见驾,不是献什么稀奇之宝就是找济纳雅莉学武,这一次她说爱宠‘焛云’不见了,特来王城寻找,待个几日也就回去了。   “什么?!”没想乌斯曼蹭一下从水里站起,好在御医已经缝合完毕,正在进行最后的上药,要   不然这伤口又得扯裂了。   “明月来了,怎么不早说!”乌斯曼显然生气了。   见到君上赤裸着迈出浴池,一位侍女双手捧着一件浴袍上前,但是济纳雅莉从她手里接过雪白的浴袍,将功折罪般地主动为君上披上。   “君上,您要见公主的话,臣下即刻去接她来。”济纳雅莉恢复往日的神态,还拿过浴巾仔细地替君上擦拭湿发。   那一头华丽的银发就像是纺锤上的银线,在月色下闪着令人神往的光。   “不,不用她来,本王要去一趟天鹅宫。”   “您亲自去?”济纳雅莉的手忽然停住,但很快又继续擦拭君上的头发,“已经很晚了。”   而且君上才从地下古城出来,理应好好休息才是,怎么就又要去找明月公主,她想不明白。   “雅尔塔。”乌斯曼没有理睬济纳雅莉,只是道,“你去准备提亲的礼物,诸如金银珠宝、玉石翡翠统统备上,总之是越丰厚越好。”   “提亲的礼物?君上,您这是……?”雅尔塔糊涂了,君上是准备向谁提亲?明月公主还是大燕亲王?   “当然是向淳于炎提亲。”乌斯曼明白他们在疑惑什么,一笑道,“这是本王第二次向他求婚,自然要备下丰厚的礼单。”   “君上,眼下亲王殿下都歇下了吧……”济纳雅莉提议道,“不如待明日一早……”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乌斯曼不容反驳,“还是早点把亲事定下,本王才能安心。”   “是,卑职这就去准备。”雅尔塔恭敬领命。而因为乌斯曼早就到了迎娶王后的年纪,所以礼部   一直备着厚礼,哪怕如此仓促地要抬去天鹅宫,也并非难事。   “你也换身衣衫吧。”雅尔塔离开后,乌斯曼看着济纳雅莉那身简便的长裙道,“本王不希望身边的人有任何怠慢亲王的地方。”   “臣下遵命。”济纳雅莉把手里的活重新交还给宫女,她要撤换行头得花些时间,但她知道君上没有耐心等她慢慢换,于是她急忙退下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穿着缎白织金锦袍,头戴金冠的乌斯曼和穿着七彩长纱裙、戴着面纱的济纳雅莉,以及身着紫色总管华袍的雅尔塔,踏着深夜的月色一起前往天鹅宫。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三十匹载着大礼箱的高大骆驼。以及一百名威武侍卫,一百名美貌宫女,一百名年轻太监,他们的手上也没空着,不是捧着芳香四溢的花就是拿着各式的金银器皿。   乌斯曼认为这是去提亲,自然怎么隆重怎么来。   济纳雅莉知道自己不会再质疑君上是不是来真的了,但是对于君上一听明月公主入住天鹅宫就立刻向亲王提亲这一点,感到无法理解。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雅尔塔,只见他面色如常,对于君上这突如其来的求婚举止,没有丝毫的质疑。   济纳雅莉忍不住想:“我这辈子都没法做到像雅尔塔那样,对君上忠心到绝不会提出异议。”   济纳雅莉心知雅尔塔为她求情,也只是不想脏了君上的眼而已。   “只要我还思慕君上,”济纳雅莉看着最前面单独骑着骆驼的乌斯曼,暗想,“我就没办法不出声,不阻止君上的涉险之举……”   在以前,君上虽然也有种种冒险行为,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只要是那大燕亲王喜欢的,他就全然不计后果地去做。   包括现在,君上不顾帝王的颜面,赶上门去讨好人家。   济纳雅莉心里觉得憋屈,也替君上感到不值得。她只希望着大燕亲王能识一回好歹,速速答应了君上的求婚。   天鹅宫   炎知道夜已深,但不知是否是累过了头,反倒没了睡意。   他在沐浴梳洗后,换上大燕亲王的装束,一席淡蓝色、襟口绣着精致竹纹的长直裾袍。大约是许久未穿了,他竟还有些不习惯,毕竟斗兽士的衣衫都是无袖的短褂、无裤的短裙,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自由自在地裸习惯了,一时被层层叠叠的衣衫绊住,他走路都有些别扭。   炎从卧室起身走向花厅,在临近阳台的地方设有一张红酸枝木的琴台。   雕刻着如意纹的琴台显然是大燕的款式,而这琴却是西凉古琴,乍看之下有些不伦不类。但这屋内大多是这样的摆设,有大燕的罗汉床却铺着西凉的毛皮床褥,有大燕鸡翅木官帽椅、长方几,用的却是西凉特有的锡刻花酒具。   炎并不讨厌这样的陈设,它们提醒他还在西凉,只不过身份换了,从斗兽士变回到大燕亲王,他   得更加小心谨慎,毕竟他代表的是大燕国。   这一举一动上稍不慎重,都会导致两国交恶。   话虽这么说,炎知道乌斯曼不会当真寻自己的错处。若在以往,他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在经历临泽古城之行后,他大约知道乌斯曼对他是“有些好的”。   但仅仅是有些,毕竟乌斯曼的心他始终猜不透,不像皇兄那种一眼望到底的澄澈。   炎在琴台前坐下,轻轻抚着西凉古琴。它只有三根弦,用一只玉拨发动。   炎好奇地拿着玉拨往琴弦上轻轻一拨,便发出清脆的乐响。   炎想起在美人蕉的时候,见过一位姑娘弹奏此乐器,左手压弦,右手撩“拨”,音色明亮而通透。   “咚~咚咚~。”   炎似乎只能弹出一个音阶,他微微一笑,凝神拨弄,逐渐出现一首大燕古曲《出塞》,叮叮咚咚,宛如敲金击石,铿然有力。   忽然,炎眉心一拧,尾指一转,一股劲气随音阶迸射而出,霎时割裂阳台上挂着的浅色帷幔,一满面沧桑的西凉男子垂手立在那儿,他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惊讶,或许是没想到炎这么快就发现他吧。   但他很快又释然了,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殿下一直都是这么厉害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   “萨哈?”反倒是炎愣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炎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萨哈了,尤其从萨哈那里得知乌斯曼有意娶珂柔为妻后,萨哈就彻头彻尾的消失了。   然后炎忽然明白到,萨哈这人虽然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可总有一段时间会“消失”。   尤其在他准备向景霆瑞发起进攻的时候,他的行踪更是扑朔迷离。   待尘埃落定,他又回到自己身边,当起那个永和亲王最信任的“异族仆从”了。   有好些事情炎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想去怀疑。有些罪责,也不是不能追,只是一旦追了,两人之间便再无过往的兄弟情义了。   “殿下。”萨哈穿得也是风尘仆仆,就像放牧之人,他没有走进屋内,只是在阳台上跪了下来,“卑职来向您请罪。” 第66章 请罪   这个罪其实早就该请了, 在萨哈告诉炎乌斯曼要娶珂柔公主为妻的消息时, 也表明了自己是乌斯曼的细作这一双重身份。   在那时萨哈就该仔仔细细, 认认真真地向炎请罪,可是他却还是执行了乌斯曼交代的任务,最后一次欺骗了炎。   所以, 他把请罪放到现在来做,这一回他身上没有君上的命令。   “你何罪之有?”炎冷冷一笑道, “是我眼瞎心盲罢了。”   “殿下!”萨哈以头抢地, 悲怆不已地道, “卑职从来没想过伤害您……”   “呵,”炎面若沉水, 轻轻触动着琴弦,“萨哈,我们结识在睢阳市井上,那日, 你为救助一落水妇人,导致身上的钱财全被水冲走,变得一无所有。我赏识你的古道热肠,赐你银钱, 你说你不要钱, 只想讨一个好前程。你还说,你知道我是永和亲王, 想要投的就是我的门下。那时,皇兄继位不久, 人人都想巴结我,拐着弯地来讨我欢心,只有你当口当面地说你知道我是谁,想要的也不只是赏银。”   “我喜欢你的直爽,当即收你入王府当差。哪怕人人和我说异族之人不可信,我却执拗地以为是他们的偏见,还训诫大伙说:你们都是吃同一碗饭、住同一间屋的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该互相猜忌,而是共同扶持,共同为皇上、为大燕效力……”炎蓦然笑了,透着自嘲之意,“后来,他们确实当你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再排挤你,什么事都找你拿主意。”   萨哈依旧匍匐在地,决堤的泪水把那灰色地砖弄得更黑,他似乎无法抬头看炎,只是这么跪着,愧疚的哽咽着。   “萨哈,王府门客近千,唯有你,我视为知己心腹,也唯有你,不拿我当那高高在上的永和亲王,而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一个会痛哭流涕,会彻夜喝酒解闷的脆弱之人。”炎的手按捺住那发出嗡嗡余音的琴弦,看着地上萨哈道,“可是,自我十五岁收你进王府开始,我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对么?”   就像有一盆冰水迎头浇下,萨哈那魁梧的身板猛一个哆嗦,按在地上的双手也痛苦地握着了拳头。   “殿下,我……真的对不起您。”萨哈依然没有抬起那张颧骨颇高、目如刀刻的脸,这张充满西域风情的脸面曾经与炎形影不离,几乎成为永和亲王的代名词。   如今却成了炎心里的一道伤,一道因为太深了而根本没法愈合的伤。   “萨哈,你没有对不起我。”炎黯然道,“我过于天真错信了你,所以我承受背叛之痛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   炎的指头无意识地嵌入琴弦,食指上立刻涌现一滴血珠子,他木然地看着血滴落在琴上,低语道,“只是他们不该背负这个责任,你对不起的,永远都是被杀死在御花园里的……你的那些过命兄弟。”   萨哈浑身颤抖着,终于抬起头来,泪流满面,“殿下,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即便我下了地府,也无颜面对过去的兄弟,更对不起您……还……还对不起君上……”   萨哈一直以为自己是君上的肱骨之臣,为君上去窃夺大燕国的武功绝学《无双剑诀》,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可是自那一天,在睢阳宽阔的御道边看到十五岁的淳于炎开始,他的世界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十五岁的少年本该是最为浮躁的年纪,可是亲王殿下完全不像一个无知又自大的贵族少年。他举止沉稳、言谈间充满睿智与宽容,还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   他就像一颗纯粹的蓝宝石,在他吃惊的注视中兀自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从设计撞见亲王,到被亲王赏识而入府成为门客,他并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可是又用尽了全部的心思。   他的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跟着亲王走,所以他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快,还能敏锐地察觉到亲王内心,那因为皇上而掀起的阵阵波澜。   亲王与皇上是亲兄弟,亲到亲王殿下都不允许其他人出现在他们之间。   可是偏偏有一个不怕死的景霆瑞,总是跑出来碍亲王殿下的眼,气得殿下不是通宵习武就是借酒消愁。   可以说,殿下所有的喜悦和痛苦,皆因他的皇兄而起,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兄,殿下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可是只有身为旁观者的萨哈知道,殿下一直都分不清对皇兄抱有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亲王殿下的内心是混乱迷茫的,他既是一位傲霜斗雪、独挡一面之人,亦是一个惘然若失、心怀忐忑之人。   或许殿下想要的只是一份长久的陪伴,一份蓦然转身,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的安心。   曾经他萨哈便是这样,对殿下是有呼必应,可他终究是辜负了殿下的信任,负了两人之间似挚友多过似主仆的情义。   “你怎么还对不起乌斯曼?”炎无力地笑了,“现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我已在西凉,哪怕你和我说再多,你也不会对不起他。”   ——‘因为……我喜欢您。我一直都喜欢着您。’   这句话如鲠在喉,萨哈即便是张着嘴也发不出这个声。   亲王殿下年满二十岁那年,在皇宫里行加冠之礼,殿下不急着接受大臣权贵们的祝贺,而是跑去御花园练武,说要在晚宴上,给皇兄表演一套全新的剑舞。   朝阳下,亲王殿下穿着一套短打,乌发高束,就跟街头卖艺的青年一样,热汗淋漓地挥着长剑,满花园地飞来掠去,那快活劲儿看得萨哈也经不住露出笑意。   尔后,他给殿下送上汗巾,看着晶莹汗水从殿下脖颈处流下,打湿那单薄的白棉衣衫,他竟有了一种不该有的冲动。   这欲望一旦燃起,就很难再掐灭了。   明明殿下是主人,是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可他却有着以下犯上的念头,明知道不该多看一眼,却一直盯着殿下更衣时半裸着的身子浮想联翩……   更甚至在深人静之时,他情不自禁地念着殿下的名字,自行释放那满脑的邪念。   可是释放过后又会积蓄满新的妄念,求而不得的痛苦永无止境。   直至有一日,正在抚琴的殿下忽然抬头问他道:“你最近是怎么了?”   萨哈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殿下,看得眼神发直。   “卑、卑职没事。”   “你眼下乌青,一看就知道你最近没歇好,今晚就留旁人值夜吧,本王会放你几天假,好好出去玩。”   “不,殿下,卑职可以的。”   他从没有这么慌张过,生怕殿下瞧出一点蛛丝马迹从此唾弃他。   于是他服下一种名为玉曼萝的西域草药,它是西凉太监经常服用的灭情药,服用了它,不用去势也能压制欲望。   但它有毒,服药久了会变得不可逆转,终将不育。   萨哈没有任何疑虑,直接喝下那异常苦涩的汤药。自那以后,在汤药药性的压制下,他再也不会在伺候殿下沐浴更衣时,起什么不该有的反应了。   如今,他和太监没什么差别,可是他依然爱着殿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炎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萨哈的哑口无言。   “卑职……无话可说。”萨哈低头道。他没资格说爱着殿下,在做了那么多背叛殿下的事情后,他若承认了爱意,又背叛了君上……   对于君上是否爱着殿下,萨哈一直都不太确定。直到看到君上只身出现在斗兽场上,在明知有刺客在的情况下……君上从没有那样鲁莽过。或者说因为殿下有危险,君上早就没有了谋略计策,完全凭着感觉行事了。   一旦明白过来,他就更没有办法背叛君上,去对亲王说这个“爱”字了。   “你没话说,但我有话要问你。”炎从琴台边起身,走到萨哈跟前。萨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殿下,您请问吧。”   “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你告诉我的每一件有关西凉的事情;你与我共赴沙场杀敌;你对我的百般照顾,还有你对我发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誓言,可都是乌斯曼的授意?”   萨哈浑身像点了穴似的僵硬,然后慢慢地晃了晃,又一个重重叩首:“是……”   这一声沙哑的“是”透过那并不怎么隔音的镂空门扉,传递到站在走廊里的乌斯曼的耳里。   他站在那儿,眉心微皱,济纳雅莉和雅尔塔也站在那儿,仿若未闻般面无表情的垂手站着。   他们身后站满一走廊的人,都抬着大大小小的宝箱,所有人都没有发生丁点声响,当然也有可能是铺在廊上的地毯太厚,吸去了那些脚步声。   “咚……”炎重新回到琴台旁,轻轻弹着染着点点血红,宛若杜鹃泣血般的古琴,阵阵琴声几乎将他的自言自语湮灭,但还是传到乌斯曼的耳里,也传到了萨哈的耳里。   “士为知己者死。我曾经的那些朋友都已经不在了,如今单单留下的那个,却偏偏不是我的朋友。”炎苦涩一笑,双眸微湿,“萨哈,我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杀了你,毕竟上当的人是我,负罪的人也永远是我。”   “殿下!”萨哈往前膝行了几步,声泪俱下道,“求您了,让我回到您身边吧,就当是恕罪,让我只为您一人……”   炎弹着琴,铿锵的琴声里皆是拒绝之意。   “殿下!”萨哈终忍不住说道,“我喜欢您。”   琴声戛然而止,炎弯起似蹙非蹙的眉头:“我与你言尽于此,退下吧。”   显然对萨哈说的话,炎根本不再相信。   “殿……”   房门嘎吱一声开启,乌斯曼就立在门外,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继续抚琴道:“你既然来了,就把人领走吧。”   “君上?”萨哈太专情于炎了,完全没意识到门外站着人,倒是炎一早就察觉到乌斯曼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止一人。   “打扰了。”乌斯曼对炎微微一笑道,“时间不早了,炎炎早点歇着吧。”   炎笑了笑,兀自弹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调的曲子。   乌斯曼的侍卫带着萨哈走了,那些人马原样返回,炎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离去,忽地一拳砸在廊柱上。   曾经以为自己有着许多的朋友,更有着像萨哈那样懂得自己的肝胆兄弟,原来不过是乌斯曼造出来的梦境罢了。   炎原以为自己会对乌斯曼大发雷霆,将他彻头彻尾地臭骂一顿,但他心里有的只是痛。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是痛失去了一位挚友,还是痛原来乌斯曼一直都这么坏。   世人都说人间之情不过悲欢离合,但为何到他淳于炎这,就只有一个“离”字。   爹爹为父皇离宫而去,父皇为爹爹离位而去,皇兄为景霆瑞离他而去……两位孪生弟弟也离宫远去,他的朋友们更是……为何他年纪不大却已经饱尝“离之苦”。   蓦然回首,身边竟空无一人了。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炎望着乌斯曼远去的方向,哑声问道,“你可懂……我的痛?” 第67章 剖心   明月西斜, 夜深露重, 大队人马在嶙峋怪石间蜿蜒前行, 粗粝的砂石地让众人的步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声响了。   萨哈身上既无枷锁镣铐, 也无其他负担。他紧跟在乌斯曼的坐骑后走着,却走的是弯腰驼背, 步态踉跄。   萨哈的身后跟着济纳雅莉, 她高坐在骆驼之上, 看着萨哈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感慨万千。   他们几乎是同时来到君上的身边, 为君上效力。不同的是萨哈在暗,是那见不得光的细作,而她在明,是一呼百应的西凉女将。   不是她的本事比萨哈强多少, 而是任务所需,当时的永和亲王只有十五岁,而且还是一位门不停宾,负气仗义的主儿, 根本不似那些锦衣玉食、贪图享乐的王亲贵胄。   以女子美色去亲近他, 显然是“此路不通”。   唯有萨哈这样惯于隐藏自己内心,善于伪装演戏的人才能够接近亲王, 取得他的信任,更甚至做他的腹心之友。   在这一点上, 萨哈做得是兵无血刃,马到功成。   所以当亲王知道自己根本是谬托知己,铸下大错,那种错愕和伤害也是极致的。   济纳雅莉可以理解亲王的扼腕悲愤,可是无法理解为何萨哈还要背叛君上?   君上对于他岂止是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德,他哪怕是喜欢上了永和亲王,也断不可将心里的念头说出来呀。   喜欢上君上喜欢的人,他是不想活了吗?   济纳雅莉原以为君上在离开天鹅宫后,会立刻下令处死萨哈,但君上什么都没做,连“拿下”二字都没说,就这么带着萨哈打道回府。   可这气氛……济纳雅莉是大气都不敢出,仿若只身陷在千军万马的敌营而无计可施。   这原本是欢欢喜喜地去求婚,先不论亲王会否答应,但君上确实是满目喜悦,心存期待而去,可如今……君上那不喜不怨,不悲不叹的样子着实叫她心乱如麻,忧愁不已。   济纳雅莉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回来的,待回到宫中,她遣散队伍,君上回到书房静坐,萨哈亦步亦趋地跟着,最后跪倒在书案前,这一主一仆皆是一言不发。   济纳雅莉给君上端上一只精巧的碳炉,上面搁着一只长方形的锡雕酒壶,米酒刚烧热,香气正慢悠悠地从那尖细的壶嘴里喷出,把那白玉案面都给打湿了。   很快,一只黄玉酒杯轻搁在壶嘴下,将那灼热的氤氲接个满怀。   济纳雅莉无声退下,并关上了御书房的门。   乌斯曼一手持着酒壶,独自斟酒,半杯热酒下腹,那苍白的指尖上才有了丁点儿的血色。   “君上,”萨哈就像等着这一刻似的,磕头道,“罪臣该死,罪臣无颜面对您……”   “在本王乔装为西凉游商故意去接近他的时候,”乌斯曼犹自喃喃,“曾对他说过,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坐拥天下,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没想他即刻反驳说,并非只有一国之君才是强者,那些‘不鄙位卑,不薄弱小’之人亦很强大。”   “萨哈,我知道你为何喜欢他,他这个人与我们所结识的任何人都不大一样,”乌斯曼轻轻晃着酒盏,“他光明磊落,与人为善;而我们……不,是我,我腹藏心机、与虎谋皮,我和他本就是陌路之人,却在半道遇上了。这是天意也好,是人为也罢,不管如何我都漏算了他,漏算了我的心会因他而改变,究其后果本王理当自负,所以,本王放你走。”   “君、君上!”萨哈蓦地抬头,似乎不能理解乌斯曼最后的话是何意,放他走?他要走去哪里?他能走去哪里?   他出生在天狗食月的那日,被刺丼部落认为不详,父母决定杀死他,但最终没能下手,把他藏在地窖内,偷偷摸摸的养到二十岁,因他好奇外出而东窗事发,父母兄弟被乱刀砍死。   在族长要拿他生祭月神的时候,是在部落探访的乌斯曼王子出面救下了他。   王子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把他带在身边,给他请老师,教他念书识字兼习武艺。   就算他的本事还只有学到皮毛而已,君上依旧赐他一个体面的王子侍卫的身份。   只要有这个身份在,部落就拿他没有办法。   而对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小上许多,却一派老成、宠辱不惊的王子,萨哈一直心怀感激与惊奇。   他曾对王子说,痛恨自己没能躲好,害家人丧命,王子却道:我很佩服你,躲在阴暗地窖二十年,换做谁都坚持不了。   王子看中他忍辱负重的本事,决意栽培他。与那习武天才济纳雅莉一起,成为殿下的左臂右膀。   殿下不喜欢容颜好看但不中用的人,在殿下踏平其他的兄弟姊妹之前,人才总是最稀缺的。   萨哈也早就习惯了过去为“王子殿下”所用,到现在为“君上”所用,如果说喜欢上大燕亲王是他的心意,那么为君上效力就是他的使命。   但如今他对君上不忠,背着君上喜欢上了亲王,还把君上的一些计划私自透露给亲王知晓,惹得亲王大发雷霆。   他是为了讨好亲王才这么做的,完全违背君上交代给他的“不得泄露”的命令。   而在君上这边,他又不断地泄露亲王的一举一动,让远在西凉的君上能对亲王的事情了若指掌。   这是对亲王的不义之举,萨哈心里也很清楚。   他不忠又不义,早已两面不是人。   萨哈深知自己没能坚定立场是大错特错,是“忠”或者是“义”,他总该选一条路走的,可是他有了私心。   他既想得到君上的重用,又想得到亲王的垂青……他真的太贪心了。   其结果便是君上和亲王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或许君上不该欺骗亲王说,西凉会出兵助他讨伐景霆瑞,可要是君上若不这么做,亲王就会寻求其他势力的帮助,那些随时会把亲王活活献祭的贼子,早就等着亲王去上门求助了。   君上是为了保亲王的性命才假意答应帮忙的,这件事萨哈一直清楚,可是从未告诉过亲王。   他透露给亲王的只有君上一早就打算欺骗他这一“事实”,当亲王得知西凉王从未想过要出兵帮助自己,还和景霆瑞达成盟友时,自然是气到内伤,还吐了血。   君上永远都不知道亲王对他的愤恨,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为何要借机抹黑,大约是……嫉恨吧,嫉恨君上是那么自然地来到亲王身边,得到他的注意,又是那么坏心眼地往亲王的酒里下药,理所当然般得到了亲王……   而亲王对这些事懵然无知,因为他不会防着身边的人,更不会提防他认为是“好兄弟”的人,与人为善、用人不疑——大约是亲王最大的弊端了。   亲王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完美之人,有时连萨哈都会觉得亲王太笨了,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细作吗?有时候又会拼命骂自己,怎么对得起亲王一直以来的真情相待?   纠结到了最后,他既没有办好君上的差事也没有讨得亲王的欢心,他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   现在君上要赶他走,他甚至连个去处都没有。   不知是否因为萨哈一直跪在那里不动,乌斯曼又开口道:“不会这最后的一个命令,你都不从吧?”   这话大大刺激了萨哈,他愧疚得面红耳赤,两颊都是泪,想要说什么,最终开不了口,而是跪地叩了三个重重的头。   萨哈额头磕破了,满脸是血,他起身离开御书房,撞见正守在门前的济纳雅莉,很显然她是在防着自己,怕自己对君上不利。   看到昔日的同僚也不再信任自己了,萨哈心里很痛,但也觉得自己活该。   除警惕外,济纳雅莉脸上还有另外一副表情,那便是“厌弃”,对此萨哈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一旦被君上视为弃卒,就会被所有人厌弃继而彻底遗忘。   这在王宫内是司空见惯的。   萨哈对故作高冷的济纳雅莉淡淡的笑了笑,突然想明白似的,抬着头挺着胸,一改来时的萎靡之姿,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济纳雅莉不免错愕,但还是抬手一扬,示意侍卫“护送”萨哈出宫。   天快要亮了,乌斯曼面前的酒壶也已经空了,唯有杯中还有半盏清酒。   他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晨曦透过高悬的花窗在御案上透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连杯中也有那样弯弯曲曲的暗影,就像……杯弓蛇影。   乌斯曼用大燕语默默念叨:“杯弓蛇影……”   要向炎解释清楚一切并不难,难就难在被萨哈背叛过的炎,还能不能重拾信心,再去信任另外一个人——那个设计并操纵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炎炎,恐怕你的心就如本王杯中之酒,已经寒透了吧。”乌斯曼苦涩一笑,右手紧捏杯沿,连酒洒了出来也无感觉。   “君上!”济纳雅莉突然闯入,气息急促,直接单膝跪倒,“萨哈他……从长廊跳下自尽了。”   乌斯曼一怔,继而拧眉道:“萨哈,这就是你最终选择的去处么……”   “罢了。”乌斯曼轻轻放下酒盏,“既然人都死了,济纳雅莉。”   “末将在。”   “让人去廊下收拾干净。”乌斯曼从御案前起身,望着窗外的万丈金辉下令道,“这件事不许让永和亲王知晓。谁若敢透露半个字,杀无赦。”   “末将明白!”济纳雅莉下去收拾善后并进一步封锁消息,她认为君上想要保密此事,是不想让亲王觉得君上是一个无情之人。   虽然君上就是一个无情之人,但他对于亲王还是很有情意的。   所以君上想要掩盖萨哈的死,济纳雅莉并不出奇。   乌斯曼留在书房里,霜牙来了,打着大大的哈欠,一副懒洋洋还没睡醒的样子,趴倒在乌斯曼的脚边。   乌斯曼俯身抚摸着它的头道:“他只当一死便算了结,情也好、债也罢,全都清干净了。可是炎却会记得他一辈子,会为他难过,会懊悔自己是否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才导致他的死。但是牙牙,这些事从来都不是炎的错,他根本无需为此伤心难过。”   霜牙被摸得舒服,歪着头,也不知听懂了乌斯曼的话没有。   “本王不会让他的心再被伤害一次。在本王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乌斯曼自言自语的说完,突然叫道,“雅尔塔。”   “卑职在。”雅尔塔推开门,恭敬地走进来。   “督促明月公主今日离开天鹅宫。”乌斯曼继续撸着霜牙的大脑门,“就让霜牙去送送她吧。”   “今日?”雅尔塔从不会质疑对乌斯曼的命令,但明月公主向来与王室,不,是与君上交好,她登门做客都还没见着君上的人,这就要赶她走?   “对,就说本王身体欠安,不能见她,以及她的父母想她了,让她速回部落。”乌斯曼睁眼说瞎话,“另外,让菲拉斯来。”   “是……。”明月公主并非骄纵刁蛮之人,雅尔塔记得君上还挺欣赏她的聪慧。当然君上对公主并无他意,不然早就去提亲了。   但是君上怎么突然就对公主避之不及,如见瘟神,这点雅尔塔还是想不明白。   难道和同住天鹅宫的亲王殿下有关?雅尔塔突发奇想,可又觉得不大可能。   “还有事吗?”乌斯曼问。   “不,卑职立刻就去传召菲拉斯大人。”雅尔塔发现自己竟然在乌斯曼面前发呆,吓得额头冒出冷汗,赶紧退下了。 第68章 新人物   菲拉斯是西凉文臣武将之首, 为国相, 相当于大燕国的宰相一职, 他今年刚满三十,也是西凉国一等一的才俊人物。   只是这菲拉斯天生爱叨叨,且爱换着花样的重复叨叨。他禀报公事时, 能讲得跟祭司念祝祷词一样絮絮叨叨,冗长又冗长。   不过大约他的絮叨本事附带催眠功效, 所以他总能很好地传达君上的旨意给群臣知晓, 臣子若有异议, 他也能很好地安抚,在朝中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乌斯曼一直留着他, 大约就是看中他这个本事吧。虽然叨叨但不会曲解圣意,更不会添油加醋,只是叨叨。   菲拉斯很快就来了,他有着一头深棕色头发, 长及肩头,发梢略微带卷。修饰着颀长身段的西凉长袍总是一尘不染,就好像他住的地方从未起过风沙。   比起风尘仆仆、说话大声的济纳雅莉,菲拉斯更有一股“雍容尔雅”的味道。   尤其他随时随地都捧着一本大大的用上好牛皮制作的记事簿, 里面的宣纸都还有一股花叶的香气。   一支精美的鹅毛笔用精巧的金链子系在尾端, 绑在本子上,不论怎样都不会掉。   “君上, 您终于召见臣下了。”他行了礼,直接道, “您已经有十三天没有见过臣下了。”   “有这么久吗?”乌斯曼显然是知道的,却摆出一副并不知情的模样,“本王以为昨日才见过你。”   “并没有。上一回,您问过微臣有关西凉和大燕嫁娶风俗的不同之处,臣下准备不及,只是说了十二处不同,现在臣下打算说说剩下的七处……”菲拉斯说着打开本子,准备把这几天搜集来的婚嫁礼仪好好地诵读一遍。   “今天找你来,不是问这些事。”乌斯曼强行打断,“你的字写得漂亮,那几页纸留在本王案头即可,本王会看的,不劳你念了。”   “纸上都是概述,至于细节部分微臣都记在脑子里了。”菲拉斯这个话匣子开了就关不住,让他不说话比让他去死还要难受。   “本王有另外的话要对你说。”乌斯曼不得不道。   “哦。”菲拉斯这才把簿子里厚厚一沓宣纸取出来,搁在乌斯曼的手边。   “有这么多页?”乌斯曼眨眨眼,刚菲拉斯还说“剩下七处”以及“概述”,看这厚度,大约有三、四十页吧。   “介于君上还未取得与大燕国的一纸婚约,所以微臣写的婚嫁风俗是从第一步开始的,比如这里,西凉对婚事没有太大的讲究,只要双方情投意合,只要不是嫁给猪狗骆驼,一般父母都不会太反对,而大燕就复杂多了……君上,微臣敢问一声,您何时能够拿到与大燕亲王的婚书,亲王成婚需要大燕皇帝的许可……”   连淳于炎本人都还没点头,更何况让大燕皇帝同意,乌斯曼瞅着菲拉斯,强硬岔开话题道:“斗兽营的老大罗桑还在牢里,有关爆炸和刺客一事,济纳雅莉已经审问过他了,但没问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本王想让你去试试。”   犯人也受不了和尚念经。   “济纳将军已经审问过,那他的耳朵和舌头均尚在?”菲拉斯很清楚济纳雅莉下手很重,常常把要犯弄得半死不活的。   “都在。”乌斯曼颔首,“所以你放心去问吧。”   “不过济纳将军问过的人,基本也都坦白了,为何君上还要微臣再去一次。”   “因为有些事想必罗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需要你提点一下,让他回忆回忆。”乌斯曼淡淡一笑,“挖掘别人内心深处连他都自个儿都忽视的秘密,你是最在行的。”   “谢君上夸奖!”菲拉斯看起来很高兴,然后道,“如果君上能一直召见臣下,而不是对臣下避而不见,臣下会更高兴的。”   “知道了。”   “还有君上,臣下知道您与大燕亲王之间有些摩擦。”菲拉斯又转回到联姻这个话题上,也不管乌斯曼想不想听他念叨,“但这件事不宜拖得太久,亲王殿下也好,还是您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你不也没娶妻么?”   “臣下不一样,臣下家里又没有王位需要继承。”菲拉斯微微笑了笑,“臣下热切期待见到两国联姻后诞生的小王子或小公主呢。”   “承你吉言。”乌斯曼道,“本王会努力求婚的。”   乌斯曼一早就告诉菲拉斯有关炎是巫雀族人,且可生育的事情,因为只有他才能去摆平那些反对意见。   有不少人希望乌斯曼娶的是部落公主,以巩固王室与百余部落的关系。   但这次他要娶的是大燕国的亲王,虽然说这身份上也是匹配的,但亲王到底是男人,君上又不比普通人,娶个男人回家都没关系。   而且亲王是巫雀族,可以生孩子这一点对许多西凉人,包括文武大臣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这件事谢菲尔已经在做疏通工作了,要论那些玄奇之事西凉也是有的,比如君上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出生时天地变色,风呼啸不止,全城的动物都在亢奋嚎叫。   君上不仅长得和众人不一样,从小就是一头银发,一双绿眸,还智商超群,三岁时别说看书,都能做复杂的计算题,而且天生亲近动物,就是那女神“圣域昭雪”的转世。   菲拉斯之所以觉得巫雀族也没什么特别,是因为比起君上的特殊性和唯一性,“会生孩子”这一点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君上,您还记得您小时候……”在菲拉斯想要说起乌斯曼小时候的那些神奇之事时,乌斯曼先叫停了他。   “嗯,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忙吧。”不然等到明日朝阳升起,菲拉斯还在说他儿时的事情。   “是,臣下退下了。”菲拉斯临走前不忘再提醒道,“君上,大燕风俗得先纳彩,别搞乱秩序了。”   “知道了,你快走吧。”乌斯曼挥手赶人,菲拉斯这才退下。   “纳彩……”乌斯曼之前就看过大燕结婚有六仪,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再复杂一点还得从纳采往前推,有聘书(预约成婚)、礼书(预备礼单)、迎亲书(预备接新娘的文书),然后才是纳彩。   这些乌斯曼统统都没有,但是要论实质性的发展,他和炎已经“洞房”,只是那时炎喝醉了不知道。   乌斯曼本可以隐瞒这件事,也可以拉回一点炎对自己的好感,可是说出来被炎狠揍一顿,也好过一直瞒着不说出来。   乌斯曼就是这样觉得,他可以在做一件事之前先计划好每一个步骤,可是到了炎那里,这种冷静分析似乎是行不通的,就像理智告诉他,这偷偷吃干抹净的事情可绝对不能说。   可是他却坦白了,似乎伸头缩头反正都是一刀,全凭炎想怎么办吧。   比如眼下,理智知道昨晚萨哈找过炎,所以他昨晚上肯定是一宿未合眼,而且心情糟糕透了,此时自己若凑上去,肯定得不到好脸色,可是……   乌斯曼传来雅尔塔。   “君上。”   “准备一些上好的礼物,本王要去天鹅宫。”哪怕是被炎打到满头包,也抑制不住想要见他的心情。   乌斯曼头一回感受到全凭感情领着往前走,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悸动与不安,还有点紧张……但依然雀跃着,并且非常期待与他见面。”乌斯曼的内心世界不再平静如止水,而是许许多多的情感混合在一起,那些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曾拥有的情感变得鲜活起来,且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勃勃生机。   “是。”雅尔塔领命,下去准备了。   菲拉斯凡事爱叨叨但是做事不拖拉,君上命他去审问罗桑,他从御书房出来就直接去了死囚塔。   他有些日子没来死囚塔提审人犯了,看着那堵虽然覆盖着一层泥浆,但的的确确埋着人骨的高墙,不免感叹:“还真是吓人哟。”   再一想君上当真把永和亲王丢到这里来过,便觉得君上会求婚失败根本是咎由自取。   若这样都能求亲成功,天底下哪还会有什么旷夫怨女。   不过好在君上还知道要封锁消息,不然眼下别说两国联姻了,不打个天翻地覆才怪。   菲拉斯虽然从未见过大燕皇帝淳于爱卿,但知道他很疼爱淳于炎这个弟弟,光从弟弟早已成年却没有驱离皇城,一直放在眼皮底下看顾着,就知这份宠爱有多史无前例了。   君上这么欺负永和亲王无异于在玩火,兴许这些年西凉国泰民安的,连部落战争都少了许多,所以他空虚寂寞了?   菲拉斯长吁一口气,好在君上没惹出战事,不然他可有的忙了。   “大人。”死囚塔的看守毕恭毕敬地道,“囚犯罗桑在审讯室里,还没提到地牢里。”   “哦。”菲拉斯点点头,“我来错地方了。”   “卑职立刻去提他来。”   “不,我自己过去更快。”菲拉斯抬腿就走,审讯室也在死囚塔内,只是与地牢不同层。   去审讯室的路都是阴暗潮闷、充斥异味的,毕竟是在地下,没得办法。   菲拉斯突然就想到了永和亲王,想到他不仅待过死囚塔,还在脏兮兮的斗兽营里摸爬滚打、吃尽苦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养尊处优的亲王能忍下苦楚,而没有向大燕皇帝搬救兵呢?   是心怀仁慈,不想两国开战而生灵涂炭?   嗯……应该有这个原因,菲拉斯不由自主地点头,听闻那亲王有一副侠义心肠,所以他是不会主动挑起战争的,但他却在大燕挑起过内斗。   这件事虽然很快平息,而且亲王也未被治罪,但是天下诸国,人尽皆知。   “内斗……”菲拉斯停住脚步,砖石砌起的审讯室近在眼前,他想到,“大燕皇帝自认爱护着弟弟,可周围的人又是何等心思?”   有时候盛宠也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危机,永和亲王没有向皇帝求助,兴许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兄长吧。   “真是有意思。”菲拉斯想,西凉王族的兄弟姊妹感情就简单多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明争暗斗从不停止。   哪怕君上已经继位,这你死我活的阴谋诡计,似乎都没停呢。   菲拉斯推开那扇分不清原色的沉重铁门,门内的看守见到他连忙从椅子里站起身,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大人,您怎么来这了。”   “这人犯不该关在死囚塔的地牢里么,怎么还撂在这?”菲拉斯责问道,浑身乌漆墨黑的罗桑趴在一张铁打的刑台上,双手、双脚都被拷着,一动不动。   “方、方才犯人突然没气儿了,正等着仵作来验……”看守连忙解释,然而他的话音未落,菲拉斯就提起脚边的一桶河水,“哗!”一声响,水花冲过罗桑的身体,将那已经凝固的污黑血块冲走,露出皮开肉绽的身子,罗桑“哎哟!”一声,转醒过来。   “他可是斗兽营的老大,本事大着呢,哪能被济纳将军招呼一顿就去了。”菲拉斯不悦道,“下回验仔细了!”   “是、是!”守卫惶恐得很,这笑脸相爷,生气起来比济纳将军还可怕。   菲拉斯丢开提桶,拉过守卫方才坐着的椅子,坐到罗桑的面前:“好了,你也精神着点,我有话要问你。” 第69章 摄魂术   罗桑方才确实没死, 但他也没装死, 济纳雅莉下手极狠, 一通牛尾鞭拷问下来,折腾掉他半条老命。   眼下又来了极不好惹的菲拉斯,罗桑直接放弃抵抗, 摇头叹道:“我都已经招了,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菲拉斯盯着罗桑那副落水狗般的落魄模样, 突然问:“你身为斗兽营的老大, 怎么可能弄丢临泽古城的地图?那可是斗兽营的压箱宝。”   “我不知道, 反正它就是丢了。”罗桑再次叹气,他的声音像是在沙漠里跋涉许久的旅人, 沙哑到了刺耳的地步,“人人都说临泽古城里藏着秘宝,甚至还说斗兽营就是为了保护临泽古城而建……所以那地图就是斗兽营的压箱宝贝。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下去探路的人就没活着上来过, 除了拿它压箱底还能干什么用……”   罗桑的思绪有些涣散,这话越扯越远,什么就算地下有座金山也没命挖出来,什么临泽古城就是吃人的陷阱, 专门骗那些盗墓贼下去生祭的, 直到菲拉斯打了一个响指,他才回神过来, 呢喃了一句:“相爷,我不骗你, 地图真的丢了。”   “就算地图丢了,你也是看过地图的人,为何济纳将军问你临泽城的入口在哪,你说不出来?”   “我都是个老头儿了,上了年纪记性本就不好。”罗桑狡辩道,“且那地图早就丢失了呀,我能记住个大概模样就不错了。加上斗兽场毁成那样,我哪还分得清入口在何处。”   说完这话,罗桑还伤心哀叹:“可怜我一辈子的积蓄……都毁在爆炸里了。”   菲拉斯没被罗桑的情绪影响,反而注意到了一件事,每当自己问到“临泽”或者“古城”,罗桑便一口咬定地图早已遗失,而且还记不清地图的内容了。   可是对其他的事情,尤其涉及到钱财罗桑便非常激动,既然是个守财奴,临泽这么重要的宝藏图丢了,他不伤心?   “哗啦。”菲拉斯打开那本随身携带的簿子,把金链子和鹅毛笔一同取下。   “你退下。”一旁的守卫只当菲拉斯要记录口供,正盯着看呢却被菲拉斯屏退。   “是!小的立刻就走。”守卫赶紧退下了。   菲拉斯把手里的鹅毛笔垂下,鹅毛向上竖立,正对着罗桑的眼。   “这是干什么?”罗桑问,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根又白又细密的鹅毛。   “所见即所得,所知即所说。”菲拉斯白皙的尾指一弹金链,链子转起,那根漂亮的鹅毛便呼啦啦地转起来,就像暴风卷动的飞雪。   罗桑努力睁着被打得高高肿起的眼睛,似乎想看清楚这是什么把戏,但就是这一刹那的恍神,他的眼底全变成是白茫茫的飞雪了。   “罗桑。”菲拉斯心平气和的唤道。   罗桑的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鹅毛笔,说了句:“是的。”   “是谁告诉你地图弄丢了?”   只见罗桑浑身的肌肉剧烈震动起来,锁链都被拉扯得哐当作响,他吹胡瞪眼,似暴怒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快给我放下!那是临泽古城的地图!”   罗桑眼里看到的人显然不是菲拉斯,菲拉斯不觉思忖道:“这地图果然是被人偷走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娘的!老子宰了你喂狼!”罗桑的身体扭来扭去,就像与人在激烈搏斗,而且他打输了,脸孔被人踩在脚下,痛苦挣扎又愤怒不已。   “什么,你说什么。”罗桑满脸的疑惑,还道,“花孔雀,你是不是疯了?!你想对斗兽营做什么?!”   “花孔雀?”菲拉斯暗暗记住这个名字。   罗桑挣扎了半天之后,突然哑了声,瞪着眼,张大嘴巴,就跟放不出声的鞭炮一样,只有呲呲地往外冒着气儿却不吭声。   “这花孔雀够厉害的,不仅抹去罗桑的记忆,还替他编写了一段记忆。不过嘛,论‘摄魂术’,我才是独步天下的那个。”   菲拉斯轻轻一拍罗桑昂着的脑门,说了句:“从现在开始,你不是罗桑,你是花孔雀。”   罗桑和花孔雀之间应该有过一段激烈的争执,如果花孔雀没说漏嘴的话,就不会在洗去罗桑记忆的同时,还特意给他编了一段假的记忆,这可是很麻烦的事情。   不管花孔雀当时说了什么,罗桑都是记住了的,只是被新记忆给掩盖了,如今让罗桑来演绎花孔雀,类似于“附身”吧,能把罗桑被隐藏的真正的记忆全部都说出来。   罗桑的表情明显转变了,变得更加愠怒,变得充满鄙夷,他看着那支依旧在旋转不停的鹅毛笔道:“罗桑,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就知道赚钱和偷挖古城的宝藏。你可知道临泽古城里真正值钱的是什么吗?——是消灭祭司塔的利器!祭司塔这么多年来利用妖术操控大众,早就该被铲除!什么圣域昭雪女神,什么灭顶大灾祸,都是他们编造出来的诓骗西凉百姓的惊天谎言!!”   “我胡说八道?哼,臭老头我告诉你,这西凉大地不属于乌斯曼,他心狠手辣,就是祭司塔手里的吊索,用以套住每一个西凉子民。可怜无辜的丹尔曼殿下被囚禁在那终年不见阳光的千尺深牢里,生不如死!你知道吗?这就是祭司塔和乌斯曼最恶毒的地方,他们没有处死丹尔曼殿下,他们让他活着,亲眼看着他受尽折磨……”   “你说我疯了?我没有!!疯了的人是祭司塔!是先王!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他们的这种恶毒,让我们这些人还能为丹尔曼殿下拼死一搏,只有乌斯曼死了,祭司塔才会完蛋,西凉才能真正的活下去……”   花孔雀忽然泣不成声,喃喃着:“丹尔曼殿下,我一定会消灭暴君,救您出来的……即便是死……”   罗桑的脑袋咚一下重重磕到刑台,不动了。   “原来那是丹尔曼的人。”菲拉斯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下看似了然,又有许多的不确定。   丹尔曼夺权失败后,多次意图加害君上,被关在地下牢狱里是理所当然。丹尔曼没被处死是因为君上顾念母妃的关系,毕竟是同胞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   本以为追随丹尔曼的愚忠之士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没想到还有人在奔波,还妄图加害君上取而代之,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丹尔曼殿下,菲拉斯的印象并不深,大约他总是“深居简出”的关系。   而自他下狱以后,他更没有去看过丹尔曼,那个地方守备森严,只有君上一人能进入。   “罢了,先记下来。”菲拉斯拿着羽毛笔,开始刷刷书写。   他一边写,一边想着那花孔雀。这催眠人心智,刨挖心里秘密的方法叫摄魂术,祭司塔独有。   菲拉斯是个孤儿,被祭司塔收养,当做鸦灵术士来培养。摄魂术是高阶术士必学的功课之一,但不是人人学得好,大多数都是糊弄人罢了。   能把摄魂术学到炉火纯青不说,还自创花样的地步,祭司塔长老就说过除了他菲拉斯这里,没有旁处。   花孔雀也会摄魂术,就说明他曾经也是祭司塔的人,而且还是高阶术士,可是他这么仇视祭司塔,又不像是鸦灵术士出身。   因为所有的鸦灵术士对祭司塔是绝对忠诚的,他之前也是如此,直到他被祭司塔派去照顾还是王子殿下的乌斯曼,他的重心才逐渐地从祭司塔转到殿下身上。   现在他与祭司塔之间的感情类似于“前主人”吧。眼下他的主人是乌斯曼,忠于的自然也只能是君上了。   会不会这花孔雀也是这般,从祭司塔出去来到丹尔曼殿下身边,成了他的忠仆呢?   不管如何,这件事都得从祭司塔下手去查,哎,老东家可不好对付呢。   菲拉斯轻咬了咬鹅毛笔,笔记簿上已经写了大半张纸,最后一句便是花孔雀说祭司塔和君上是一伙的。   他们是不是一伙的,菲拉斯心里还是有点数,当年君上那副“圣域昭雪”的派头,让祭司塔上下很是高兴。毕竟这么多年来,还没这么明显的神迹现世。   于是他们对于乌斯曼王子是极度保护的,特意和其他王子分开来教养,让他住在祭司塔的高塔中,不论是伺候生活起居还是教导学识,统统都是由祭司塔的高级祭司负责。这些祭司学识虽好,但都是不苟言笑之人,所以王子闷得曾经写下“束之高阁”四个字,还真的很贴切。   菲拉斯忽然想到君上会对萨哈感兴趣,将他收留在身边,还教导他读书习武,是不是因为他们有着类似的过往?   都是被人藏起来养着。   祭司塔知道君上那“银发绿眸”的神女外貌会引来其他王子、公主的敌视,并把他视为争夺王位最大的敌手,所以要将他密不透风地保护好,直到他可以独当一面了,才将他放回皇宫。   在这段时间,丹尔曼一直居住在王宫里吧,虽然是亲兄弟却不曾亲近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成长经历不甚愉快,所以君上很讨厌祭司塔,还否认过自己是在祭司塔里长大的,要撇开和祭司塔的关系。   菲拉斯也能理解,毕竟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疏离祭司塔很正常。   “大人,可要小的帮忙?”或许是见审讯室里终于没动静了,守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问道。   “你去找仵作来吧。”菲拉斯道,站起身,“验过正身后,就可埋了。”   守卫有些吃惊,刚还隐约听到罗桑中气十足地说话呢,这就死了?也不见他身上有新伤。   菲拉斯大人的审讯每次都是那么玄奇,能让犯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济纳将军的皮鞭还要好使。   守卫既崇拜也害怕菲拉斯大人,不敢多说什么,跑去找仵作来收尸。   菲拉斯仔细地收好鹅毛笔,再合上记事簿,他总爱说话的嘴巴停了,可是他脑袋里的思绪依然在飞转。   “祭司塔和君上的关系一直不佳,君上是不可能为祭司塔效力并成为他们的爪牙的。”菲拉斯飞快思索道,“不过祭司塔的势力确实渗透在王宫的角角落落,还有民间,毕竟丧葬婚嫁也好,还是农耕做买卖,都会找他们占卜凶吉,趋利避害。”   “千余年来,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听着祭司塔的话行事,难怪乎祭司塔是最伤王权的存在了。”虽说祭司塔臣服西凉王的统治,但实际操作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在别的国家,要说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道理,这“水”可以是被奴役的百姓,也可以是心怀不轨的群臣,但在西凉,这“水”就只有祭司塔。   操控、测算着一切的祭司塔确实是非常可怕的存在,相比垂死挣扎的丹尔曼,菲拉斯更忌惮的还是祭司塔。   直觉告诉他花孔雀的话里另有文章,可是要说君上和祭司塔联手玩弄西凉,他也是万万不信的。   君上是什么人,是连祭司塔都跪地臣服,巴不得拱手送上一切的“圣域昭雪”承袭者,既然是神女后裔,祭司塔哪敢不服。   一个仵作麻溜地来了,向菲拉斯行礼后,就当着他的面检验尸首,确定是罗桑,在公文上记录,按压上罗桑的手印,再将其抬走。   菲拉斯跟着出来了,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斗兽营老大,被守卫抬着草草搬走,他不禁感叹:君上到底是君上,谈个恋爱也不忘记干正事。   斗兽营拥有着过万身强力壮、嗜血好斗的男子,而他们偏偏不归府衙管理,有着一套从祖上传下来的规制,连君上都不得干涉。   这样一个类似军营的地方一旦被人操控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可是碍于传统和祖制,历代西凉王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斗兽营越发壮大起来。   ——到底还是君上厉害呀,跑去追求一下亲王,顺带拔了斗兽营的牙。   以后即便斗兽营原址重建起来,那也不是以前的斗兽营,而是君上的斗兽营了。   王城内这一不安定的因素终究得以解除,还收纳了一批生力军,还有斗兽营多年来操盘赌局而累积下来的丰厚财宝,那些金钱才不会像罗桑所哭诉的那样全毁在爆炸里了。   若他没有猜错,它们和那被盗的古城地图一样都是藏在罗桑帐篷里的秘密宝库内,花孔雀摸进宝库时,还吓了罗桑一大跳呢。   毕竟罗桑以为自己把财宝藏得极好。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在罗桑床铺的下方吧,大约是挖了一个大大的库房。”菲拉斯自言自语着,“一会儿去找人挖出来。”   “君上这次不但解决了那么麻烦的斗兽营,还破坏了丹尔曼余党的谋反大计。从罗桑熟络的语气来看,那个叫花孔雀的男人可是一直潜伏在斗兽营里呢。也就是说,君上这次可是大获全胜。”菲拉斯笑着摇摇头,“真叫人佩服,明明是去追亲王的,却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呢。”   菲拉斯心情大好,因为没什么事可以难倒君上,所以君上也会顺利娶到亲王的吧。   大燕国毕竟是天下第一帝国,军事实力雄厚,如若两国能够联姻,对君上来说实力必定大涨,也是能对付一下祭司塔的呢。   “君上,您早就想到这点了,对么?”菲拉斯捧着记事簿,面带微笑地走出死囚塔。 第70章 西凉王后   天鹅宫   自从乌斯曼领着萨哈离开后, 炎便躺在华丽的大床上发呆, 到了深夜, 他想睡一会儿,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炎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干涩的眼,望着晨曦从阳台投射进室内的瑰丽地毯上, 又望着它逐渐地变成晌午的刺目光芒,这繁杂的心绪还是剪不断, 理还乱。   紧闭的门扉外, 沈方宇来过两回了, 大约是来向他请安的,听到门内没动静便又走了。   这样也好, 炎暗想着,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平息内心的不安定。   在以往他感到心烦意乱时,只要想着皇兄, 想着他美好的样子,任是什么烦恼都可以抛诸脑后。   可如今想皇兄都不管用了,大约是离得太远了吧。   今天作为他恢复亲王身份后的崭新一日,他有许多事情要做, 包括正式向西凉王递交皇兄的“御笔公文”, 诚然,这份公文早就调包了, 因为原文上写的是“特使永馨公主”。   而这份由沈方宇杜撰并临摹的公文上写的是“特使永和亲王”,这笔锋上有细微的出入, 御印是原文上挖下来后,填补上去的。   沈方宇仿得很细致,乌斯曼应当是瞧不出端倪的。   然后,他要代表大燕皇帝向西凉赠送礼物,这些礼包罗万象,从佛经到绢帛应有尽有。   接着,他还要表达大燕皇帝希望与西凉国永结同盟的期愿。   最后,他要和西凉国谈生意,包括引进他们优异的石漆提炼技术,宝石、兵器的锻造工艺等等,同样大燕也有不少西凉没有的东西,大家可以互通有无,等价交换。   炎知道有一堆的繁琐事情等着他去做,所以他必须养精蓄锐并且集中精神于公务上。   可是他连觉都睡不着,又怎么养精蓄锐?   炎倍感丧气地趴俯在床上,把脸闷进绣着金银花的枕头里。在一片柔软、透着熏香气味的鹅绒枕里,强迫自己宁神定心。   他必须在正午时露脸,所以趁着眼下还有点时间,赶紧歇会儿吧。   炎闭着眼,轻声呢喃道:“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   这是儿时皇兄教他的入梦口诀,当然皇兄是从景霆瑞那儿听来的,皇兄说景霆瑞很神,念这个口诀真的能很快睡着,那时他还小,也跟着觉得景霆瑞很神,长大一些后才醒悟过来,那不是“睡觉”的谐音吗?一直念着睡觉睡觉,所以才睡着了吧。   兄弟二人就这样被景霆瑞给忽悠了,想来就生气呢。   想起那些童年往事,炎的嘴角不觉露出笑意,继续念道,“四只水饺……嗯?”   门外有动静,应该是沈方宇又来了,大约是放心不下亲王直到晌午还没起床吧,才会三顾门前,但又担心打扰亲王殿下休息,就闷声不出地守在门口。   真是辛苦他了。   炎想,这一路上最对不起的大约就是沈方宇了,单仿造御笔公文这一条罪名就够他受的。   等回大燕,定要好好犒赏他一下。   炎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闷着脑袋数水饺:“五只水饺、六只水饺……十八只水饺……”   睡意渐浓,各种口味的水饺也渐行渐远,炎蓦地惊醒过来,“第几只了?”   “三十七只了。”有人在枕边替他答道。   “什么?!”炎抬起脸,吃惊地看到乌斯曼支着肘撑着下颌,正笑眯眯地躺在床沿,看着他呢。   “你怎么……”炎使劲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以为自己累出幻觉了。沈方宇一直都守在门外,“无比娇弱”的乌斯曼怎么进得来。   “嘘。”乌斯曼飞快地捂住炎的嘴巴,“外边有人呢,惊动你的侍卫就不好了。”   感觉到乌斯曼温暖的手心覆着自己的唇,这触感如此真实,告诉他眼前的乌斯曼是真的。他当真大咧咧地闯进自己的卧房,还斜卧在自己身旁。   炎当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拽下乌斯曼的手,低声喝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鹅宫的阳台每一层都是上下错开的,就像是一道道墙梯。”乌斯曼依然笑容满面,还比划道,“我让霜牙带着我,顺着阳台凭栏和窗子爬上来的。”   “什么,霜牙也来了?”炎看向床下,霜牙四肢摊平地趴卧在地,它红彤彤的舌头拉扯在牙齿外,口水流了一滩,很显然它已经累瘫成一张丰厚的狼皮了。   虽然乌斯曼说爬阳台就像走楼梯那样的简单,可从霜牙的样子来看,根本不是那么好爬的,而且这里是半山腰,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炎炎,你别看它,它没事的,歇歇就好。”乌斯曼撒娇般地道,“你看我,我的手指都受伤了。”   炎看着乌斯曼伸出的右手食指,确实殷红一片,连指甲都断了,看起来是惨不忍睹。   “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呢!?”炎气到脑仁疼,堂堂西凉国君竟然干出爬阳台,摸进别人卧房的事情!   这说出去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而且这好比偷会情郎一般的方式,定会让他们传出各种不堪入耳的绯闻。   “炎炎……”乌斯曼委屈巴巴地看着炎,“我想单独见你,所以哪怕历经万难我也要……”   如今炎是亲王身份,两人相见必定呼啦啦一群人跟着,要单独讲话实在不方便。   “你给我闭嘴!”炎下床去拿清创药,待他回来时,发现乌斯曼的手指竟奇迹般的好了,看上去一点伤都没有。   “怎么回事?”炎惊愕地捏住乌斯曼的食指,刚还一副“鲜血横流”的凄惨模样。   “是‘醉千层’。”乌斯曼笑眯眯地坦白道,“我怕你赶我出去,所以路过一处阳台时,那里有一盆‘醉千层’。它的花瓣碾碎后能流出血般的红汁,涂抹在手上,乍看就跟受伤了似的……啊!疼疼!”   炎掐着乌斯曼的食指关节,面露微笑道:“涂什么花汁啊,那么麻烦。你要受伤装可怜,我成全你就是,全帮你折了。”   “炎炎饶命……”乌斯曼疼得弓身求饶,这时,门外有响动,炎登时捂住乌斯曼的嘴,用眼神警告他别出声。   沈方宇应该是在听动静,好随时敲门进来,伺候亲王盥洗更衣。   在炎和乌斯曼安静了须臾后,沈方宇离开门口,站到走廊上去了。   炎松了口气,撤回手,手心里还有乌斯曼的口水,他嫌弃地往乌斯曼那华丽的长袍上抹了两下。   “我们都吻过好几回了,你怎么还嫌弃我啊……”乌斯曼小声嘟哝。   “别扯淡,你到底来干什么?”炎不想再被乌斯曼耽误时间了,都快正午了。   “我来这里是觉得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乌斯曼坐直身子,看着炎。   “我没话对你说。”炎皱起眉头,干脆地道,“你请回吧。”   “若真没有的话,炎炎,你也不会辗转难眠,”乌斯曼却是一脸关切,“你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要数水饺入睡,而且你都没察觉到我和霜牙的闯入,可见你有多心神不宁了。”   炎摇头否认道,“我那是睡着了,才没听见动静。”   “炎炎,不管什么话,你都是可以和我说的。”乌斯曼态度诚恳,“看在我一路不顾颜面爬上来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   “你倒知道这很丢人呀。”炎用力瞪乌斯曼一眼,然后用西凉语道,“乌斯曼,你给我仔细听着,我不会嫁给你,不仅是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所以你就别费心思了,就算你半夜里搞突袭,带着一大波人赶来提亲送礼,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炎炎,”乌斯曼看着炎,温柔一笑,“你知道我昨晚是来提亲的?”   “那礼物、那阵仗看一眼就知道了。”炎依然拧着眉头,“不管昨晚萨哈有没有出来搅你的局,我的答案都是不行。”   炎担心乌斯曼会因此而迁怒于萨哈,虽然嘴上说着不再饶恕他,但心里依然留有余地,不希望连萨哈都死了。   另外炎也觉得乌斯曼不会那么快就处决萨哈的,毕竟是旧部,有可能将他关押起来再做打算。   “你这是在为他求情吗?”乌斯曼笑了,“炎炎,你总是这么地口硬心软。”   “这是实事求是,我没有替他求情。”炎固执道。   “你放心吧。”乌斯曼显然看出炎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处死他,也没有关着他。”   “此话当真?”   “嗯。”乌斯曼微微颔首,“我放他走了。”   “走了?”炎愣了愣,“走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既然放他走了,自然也没必要追问了。”乌斯曼柔声说道,“炎炎,你也不用担心他,天广地阔总有他待的地方。”   炎有些意外,因为昨晚萨哈还哭着想要回到自己的身边来恕罪,现在就干脆地走掉了,或许是乌斯曼重重斥责了他吧。   “罢了,”炎不禁感叹,“走了也好。”   至少萨哈开始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不再用在行走在阴谋诡计上。   “炎炎,我们谈回正事吧。”乌斯曼拉回炎的注意力。   “哦,你说出使公文……”炎的脑袋里立刻想到这事。   “不,是有关宝匣的。”   “宝匣?”炎的心思都在萨哈身上,怕他被乌斯曼一气之下处死,都忘记这茬了。乌斯曼此刻一提起宝匣,他立刻高兴地道,“你拿钥匙来了?”   乌斯曼满脸遗憾地摇摇头。   “那是……没有钥匙?”   “钥匙是有的,就在我御书房的抽斗里放着呢。”   “那为何不拿来?”   “这……”乌斯曼面露难色,“之前在古墓中,又是刺客又是毒蛇的,我没来得及和你解释,就是……”   “别支支吾吾的,有话就快说!”炎快要怒了。   “这宝匣出土于临泽古城,那就属于西凉秘宝,外族人不得碰。”乌斯曼解释道,“这是西凉的律法,哪怕我再喜欢你,也没法为你改变律法。”   “你的意思是,这个宝匣我不能打开来看?”炎直接跳过喜欢二字,询问道,“哪怕这宝匣里面的内容也许记载着巫雀起源?”   “对,不管它里面收藏着什么,你都不能看,”乌斯曼点点头,“而且原本类似古墓古城之类的地方,你也是不能进去的。”   “也是律法吗?!”   “对。但你别急,先听我细说,”乌斯曼道,“在西凉有许多被沙土掩埋的古城和古镇,被枢密院挖掘并记载的就有五十七座;书上有记载但还没来得及挖掘的近百座,那些没有明确记载但可能存在古庙的地方也有百余处,临泽城只是其中之一,但凡是古城都是谢绝异国人探访的。这在西凉律法上不但有明文规定,还有近千条与之相关的细则,所以你很难钻律法上的漏洞。”   “等等,”炎用疲倦的脑袋消化着这个坏消息,“那我想要去古城里探寻巫雀起源的话,也是不可能的?”   “嗯。”乌斯曼点头,“统统都不可能。”   “那你还让我把宝匣带回来!”炎不爽极了。   “好像……不是我让你带回的……”乌斯曼极小声地说,“是你拿到宝匣后就没撒过手。”   “这……”炎脸红了,他确实是没放开过。   “那就没办法解决了吗?”炎有些着急,“我还想写信给皇兄,告诉他我在西凉发现这一神奇的宝匣……”   “炎炎,关于解决这难题的法子,我是告诉过你的,只是现在重提起来,未免显得我心怀不轨……”   “你告诉过我?”炎一愣,“什么时候?”   “就是……如果你成为西凉的王后……”乌斯曼掰着自己的指头,试探般地道,“不管是什么秘宝你都可以看,不管是古墓还是王宫禁地你都可以去,根本就没有阻碍。”   乌斯曼说完这话,偷偷拿眼角瞄一下炎,发现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在瞪自己,而是陷入了深思。   乌斯曼有了信心,万分热情地看着炎,接着说道:“即便是饱览群书的我,也从未在古书上见过巫雀族。想必要探究巫雀族起源,得花费上不少的财力和人力。若你找大燕皇帝寻求补给,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必定耽误时间,但我就不一样啊。你一旦成为西凉王后,我的人就是你的人,我的钱也就是你的钱,随便你怎么花都没问题……我这个人要什么有什么,但最不缺的还是钱。”   “乌斯曼,”炎忽然盯着乌斯曼的脸,“你又在算计我,对不对?” 第71章 一个吻   “绝对没有!我可以对着女神像发誓!”乌斯曼肃然道, “这律法上的事情, 真的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改。炎炎, 你也知道我们西凉人对自己的东西看管得有多严格了,何况古墓中还有不少稀世珍宝……那宝匣不就是吗?”   炎仔细想了想,没错。那些石漆还有机械制造明明这么高端, 可是大燕人却闻所未闻,这不仅是两国相隔得太远的关系, 而是西凉的封口令十分严格。   想必这一千多条相关律法, 已经细致入微到连口风上都不能透露一下了吧, 更何况还准许他这个异乡人进去古墓里东翻西找……   炎觉得要寻找与巫雀起源相关的记载,必不可免地要进入一些古城、甚至是那座神秘兮兮的祭司塔。   乌斯曼之前就说过祭司塔只有西凉人才可以进去……这样想来, 他虽然人在西凉却受西凉律法掣肘,根本没办法展开调查……   “所以,只要嫁给你就好了?”炎看着乌斯曼,认真地问。   “啊?”乌斯曼眨眨眼。   “是不是只要嫁给你, 成为西凉王后,我就可以自由进出任何场所,不管古墓、古城还是祭司塔,都可以吗?”   “可以, 连我寝宫你都可以随便进。”   “谁要进你的寝宫!”炎抬手就敲了乌斯曼的脑门一下。   “……是我多嘴了。”乌斯曼笑着揉揉额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乌斯曼凑近一些, 认真听着。   “只是这样做妥当吗?”炎轻叹一口气,然后道, “你是喜欢我的吧?可我不是当真想要嫁给你,而只想钻个漏洞罢了, 你能接受这样虚假的婚姻?”   “为什么不能?”乌斯曼微笑道,“炎炎,这是我欠你的。我知道即便我这样做也改变不了过去,但总归是我的一番心意。所以如果你能接受这个提议,我会非常高兴的。”   炎眉心微皱,满脸狐疑地瞪着乌斯曼。   “怎么了?”乌斯曼问道。   “你突然变得这么好,让我有些不太习惯。”炎突然捏了捏乌斯曼的面颊,“你当真是乌斯曼吗?不会是什么人假扮的……”   乌斯曼轻抓住炎的手腕:“你想验证的话,这样就行了……”   乌斯曼把炎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你知道心跳是假装不了的,而我的心跳得很快吧,因为我现在紧张得不行,哪怕这是一场假凤虚凰的婚姻,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炎感受得到手掌下那厚实的胸膛以及剧烈奔跑似的心跳。他有些诧异,看着乌斯曼一脸开玩笑般的表情,还以为他又在寻自己开心罢了,原来他竟是这么认真。   “我……”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我……”   “炎炎,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乌斯曼再次问道,眼神温柔,“愿意嫁给我吗?”   “唔……那就……好吧。”炎踌躇了一会儿,点头应允。   “当真?”乌斯曼满脸吃惊。   “当真。”炎再次点头,幅度更大了些,“既然我们都说清楚了,谁也没欺骗谁,这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就算是结婚也没关系吧。”   “炎炎,你能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乌斯曼欣喜地道,“我总觉得不太像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说,你不屑做这种旁门歪道的事……”   “这……我总不能违背一国的律法吧?”炎感叹,“既然连身为西凉国君的你都那么说了,那我也只有变通一下了。对了,这才不是旁门歪道,这叫……”   炎想了想,然后说,“这叫入乡随俗、达权通变。”   “达权通变是……?”   “就是懂得变通,不死守常规的意思。那也是治国守家之道。”   “炎炎果然好文采。”乌斯曼笑颜如花,“炎炎,我很高兴。”   “又不是真的嫁给你,你瞎高兴什么。最高兴的人是我吧,从今以后,我可以随便出入西凉禁地……”炎岔开着话题,大约是乌斯曼那副毫不掩饰的高兴劲儿,刺痛了他的良心。   “你高兴,我就高兴。”乌斯曼顿了顿道,“不,是看到你高兴,我就更高兴了。”   “行了,我们不过是‘戏台上成亲’罢了,你一时高兴可以,但别高兴过了头,”炎不得不狠心提醒乌斯曼,“你要是泥足深陷进去,我可帮不了你。”   丑话就得说在前头,炎觉得自己没做错,可是这话才说出口,心里就不大舒服。   “我知道。”乌斯曼笑了笑,那灿若阳光的笑容丝毫未改。   “你该走了。”炎下意识地避开乌斯曼的笑脸,开始逐客,“我下午还有事呢。”   “好。”乌斯曼下床,又突然折回,“炎炎,你是当真的吧?不反悔?”   “嗯,不后悔。”   “可是,我总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完……”大约是炎方才的提醒吧,让乌斯曼觉得炎随时都可能取消与他的婚约,他不禁想要多确认几次。   “炎炎,你是真的——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啧!”炎皱起眉头,一抬手勾住乌斯曼的后颈,仰头就吻上他的嘴唇。   乌斯曼震惊到呆住,炎自己的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他们的双唇不仅仅是碰触在一起,炎的舌头不由自主地探入乌斯曼的唇瓣。当然,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炎只能用“鬼使神差”来形容自己眼下的举动。   他在亲吻乌斯曼,就好像他原本就想要亲他似的那般自然,而这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   总喜欢占他便宜的乌斯曼反倒是一动不动,老实得很。而乌斯曼的呆若木鸡就像一根导火索,把炎心底的羞耻感瞬间燃爆。   炎轻吮乌斯曼的唇瓣之后,慢慢地放开乌斯曼,脸红到比刚才乌斯曼用来充当血液的花汁还要红艳,甚至连耳根、脖子根都烧红一片。   炎根本不敢去看乌斯曼的眼睛,他的心脏跟失控飞奔的马蹄一样快,咚咚!咚咚!随时都会踏出胸膛。   乌斯曼却一直紧紧盯着炎的面孔,脸上的表情有惊讶,也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炎沉默无言、浑身僵硬、头也不抬。乌斯曼忽然伸手摸上炎滚烫的面颊,然后用力掐了一把。   “哎!”炎皱起眉头,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你干嘛?”   “对不起,我还以为……”乌斯曼满脸歉意地松开手,“易容什么的……”   “什么易容,你以为我是你吗,整天装神弄鬼。”炎的脸更红了一层,“这、这是大燕定亲的礼节,一旦定亲了,就得亲一下嘴。”   炎方才丢失了的魂灵此刻都回来了,还辩解道,“既然是演戏就得好好演,你说是不是?这定亲礼仪就得做足了,那什么……你别多想,不是我想吻你,而是礼节使然。”   “原来如此。”乌斯曼笑了笑,“吓我一跳呢,还以为你对我动心了。”   “怎么可能,少白日做梦。”炎挥手赶人,“快走吧,你身为一国之君,真的很闲,居然能在我这里晃荡这么久。”   “是,我回去了。”乌斯曼笑脸盈盈,“明日有洗尘宴,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宴会上了,关于我们定亲一事,我会趁机放出消息。”   “知道了。”炎道,“你看着办。”   乌斯曼摇醒在地上以爪盖脸,呼呼大睡的霜牙,然后这一人一兽就又从阳台上翻了下去。   炎趴在阳台边,俯视乌斯曼那干脆利落的攀爬动作,忽然想:“作为没武功的人也太利索了吧?”   “不会又在骗我?”炎环抱着胳膊,“算了,来日方长,定要找机会彻底探一探他的底。”   炎回到卧室内,一看到床,想起方才那个冲动的吻,脸又红了。   “该死!我在干什么呢!”就算他能骗得了乌斯曼,又怎么骗得过自己。什么定亲的礼仪,都是他为了化解尴尬瞎掰的。   炎越回想脸孔越热,扑通一声倒进床里,把脸蒙在被子里,哑声哀嚎。   沈方宇总觉得殿下已经醒了,因为屋里一直有动静,但声音不大,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的时候,一位穿着藕粉色纱裙的西凉侍女,面带微笑地向他走来。   “打扰,请问大燕的亲王是在这屋里住吗?”侍女的手里拿着一只蓝色湖丝锦囊,上面绣着骆驼。   “你是?”沈方宇低声问道。   “小的是明月公主身边的侍女,名叫萝萝。公主知道大燕国亲王下榻在这,本想上门问候一声,”侍女不卑不亢地道,“但没想需要提前离开,公主殿下就委托小的来给亲王送一份礼。”   “原来是明月公主的人,卑职失礼了。”沈方宇即刻抱拳,感激道,“公主出借狮虎兽相助营救亲王一事,卑职都还没来得及向公主道谢。”   “不碍事的。”萝萝把锦囊递给沈方宇,甜甜笑道,“公主特别交代说,里面是玉虎笔搁,只是小玩意还请亲王笑纳,无需还礼。”   “卑职代为谢过。”沈方宇双手接过精巧的锦囊,仔细地收入袖袋内。   侍女一个微笑、点头,打算要走。   “姑娘稍等。”沈方宇叫住她道,“敢问一声,公主殿下可已经走了?”   “还没有,殿下在中庭等我回去复命。”   “那卑职可否与你同去?”沈方宇谦谦有礼,“亲王遇险受惊,尚在休息,故不能亲自向公主言谢,卑职想代为谢过。”   “这当然可以。”萝萝笑道,“公主对大燕人很感兴趣,见到你必定开心。”   萝萝还有意朝沈方宇看了一眼,这位在救援现场挥汗如雨的大燕武将,早就收了无数颗西凉侍女的芳心,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有劳你带路。”沈方宇只是俯身抱拳,有规有矩得很。   天鹅宫的中庭由能工巧匠搭建着纳凉的棚架,棚架外是花园和大理石天鹅喷泉。   西凉的花草和大燕很不同,有许多带刺儿的比人还高的仙人掌,还有很多带毒的艳丽花朵,但只是观赏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沿着漂亮彩石拼砌的小道,沈方宇穿过那些半个人高的花丛,绕过汩汩喷涌着的泉池,还没看到那坐在雕花棚架下的人,就先听到济纳雅莉的声儿。   “公主,下回来时,我再教您新的剑术。”她难得柔声细气的讲话,若不是嗓音依然清晰,沈方宇还听不出是济纳雅莉。   “只要济纳姐姐不再用木剑,而是用真剑教我,我就跟你学。”回话的应该是公主,沈方宇是听得懂西凉语的。初次学的时候,总觉得很夸张,因为它要动用到唇舌的全部力量,有许多非常用力的发音,而且西凉人喜欢声情并茂的讲话,肢体动作幅度大,以大燕喜静不喜动的礼制风俗来说,就是太粗鲁了,完全不拘小节。   这还是第一次沈方宇听到一种与众不同的西凉腔调,就好像小鸟在唱歌,不,是花间燕语,优雅婉转之中还透出一份少女特有的俏皮,让人过耳难忘。   “公主殿下,大燕亲王的侍卫沈方宇来向您问安。”侍女萝萝一直挡在沈方宇跟前,沈方宇也没有冒然直视公主和济纳将军,只是站定在那摆满花果的圆桌前,抱拳躬身道:“卑职沈方宇见过明月公主、将军。”   “什么将军,你好敷衍,连我的名字都不叫?”济纳雅莉不爽道。   “卑职……”沈方宇抬头,看到了明月公主端坐在桌后,与他正对。   沈方宇整个人都惊呆,眼珠子都转不动似的紧紧盯着明月公主,还不觉动了动唇:“怎、怎么会……那么……”   “怎么不会?”济纳雅莉从桌前起身,十分鄙夷地看着瞠目结舌的沈方宇,说道,“你以为就你们大燕有那些国色天香的女人?告诉你吧,我们西凉才是美人天下,我们单一位明月公主就能碾压过你们所有的大燕美人!”   “什么?”沈方宇都没听清济纳雅莉的话,只是依稀听见美人二字。 第72章 节外生枝   “别装傻了, 沈方宇, 我知道你被明月的美色迷到魂都没啦。”济纳雅莉一手叉腰, 相当豪放的站姿。   “济纳姐姐,你总这么让人难为情……”明月公主面若桃花,柔声道, “他哪是这个意思……”   沈方宇快速地眨着眼睛,在心里惊叹道:“真的……好像啊!怎么这明月公主长得就像皇上的孪生妹妹似的。”   为护送珂柔公主出使西凉, 沈方宇应召入宫, 觐见皇上不下二十次, 自然对皇上容貌熟悉起来,他从前就觉得皇上长得是龙章凤姿、玉润冰清。若是个女儿身, 必定是天下第一美人,比那芙蓉花似的珂柔公主还要更胜一筹。   而这也印证了外面的传说,巫雀族人不论男女都长得貌若天仙,让人过目难忘。   不过沈方宇更崇拜皇上的才情, 虽说有摄政王在鼎力辅佐,但若没有皇上坐镇大局,大燕国不会如此蒸蒸日上,繁花似锦。   再看眼前的明月公主, 雾鬓云鬟、齿如含贝, 当真像那女儿身版的皇帝呀。   只是公主的眼眸不似皇上那般灵动明亮,她的眼似两颗琥珀石, 虽然晶莹剔透但缺乏神采,仔细一看, 就能发现她的瞳孔里蒙着一团白雾,使得眼里倒映不出任何东西,永远都是目光涣散,令人叹息。   “你在看什么呢?!”济纳雅莉注意到沈方宇直盯着明月的眼睛看,便不客气地往他肩上拍了一掌。   沈方宇不及防备,疼得眉心都冒汗了,还站立不住地连退两步。   济纳雅莉这一掌可是下了七、八成的力道吧。   若不是沈方宇练就一副强健筋骨,此时锁骨和肩膀均已折断。   不过这怨不得人家生气,沈方宇回神过来,知道自己失礼至极,便跪下请罪:“公主,卑职冒犯了您,甘愿领罚。”   “真是太不像话了。”济纳雅莉依然在气头上,说话自然不留分寸,“你是没见过盲人还是怎么的,有你这么盯着明月看的吗?她可是部落公主,能砍你的头!”   “济纳姐姐,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又没怎么样。”明月拉了拉济纳雅莉的臂膀劝解道。那副冰凉的臂铠因为主人的生气而颤动不止。   “明月,不能轻易饶他,这太过分了!”济纳雅莉却不依不饶。   “姐姐,你刚才那一记断风掌就够他受啦。”明月公主苦笑道,“我听他都退了两步呢。”   “才两步而已,我就该一掌打死他。”济纳雅莉道,但可能看着沈方宇一脸懊悔地跪地不起,她的语气稍稍和缓了些。   “姐姐,消消气,来,吃葡萄吧,君上送我的这一篮葡萄可鲜甜了。”明月公主起身拉过济纳雅莉,让她坐下来,然后她的手背在身后,偷偷摆手,示意沈方宇快起身吧。   沈方宇见到了,不禁一笑,但很快敛住,起身后,再次向公主致歉:“是卑职唐突了。”   “比起那些偷偷瞧我的,”明月公主转身过来,正对着沈方宇道,“我倒喜欢你这样明目张胆看着的。”   “这……”沈方宇实在是汗颜。   济纳雅莉则气咻咻地连皮带籽地吞吃葡萄,仿佛那就是沈方宇,一口一个,绝不留情!   “沈方宇,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明月公主忽然道,“我只有摸到一个人的脸,才知道他长什么样。”   “当然可以。”沈方宇点头。   “明月,小心他偷袭你。”济纳雅莉提醒道。   “不会。”明月公主笑了笑,“虽然我不知他为何盯着我看,但绝不会是济纳姐姐说的见色忘形。”   “你又把人想得太好了!”济纳雅莉吐槽着,“这里除了你,就没好人了。”   “瞎说,济纳姐姐就是好人,萝萝也是。”明月笑着,伸手摸上沈方宇的脸庞。   沈方宇诧异的是,她虽看不见但心跟明镜似的,不但知道他非好色所以目不错珠地看着,而且还能很准确地摸到他的鬓角,都不需要人引领。   她的手指温热而柔软,如煮熟的糯米粉团,贴着脸皮滚过有种柔糯之感。   且浑身有淡淡的花香。   “我算是懂了。”明月公主咯咯地笑起来,“难怪济纳姐姐总是提到你,果真是眉目舒朗、望之俨然。”   “望之俨然……”沈方宇不觉说出这个词儿,公主明明看不见,怎么能够知道他是一副庄严肃穆之态。   “沈方宇,别小瞧我。”明月公主莞尔一笑,“本公主只是眼睛看不见,其他什么都知道。”   “卑职不敢小瞧公主。”沈方宇再次躬身致歉,“卑职只是一介粗浊武夫,若有冒犯公主的地方,还望公主海涵。”   “明月,我哪有总是提到他?”济纳雅莉脸上挂不住了,忍不住辩解,“我是在向你抱怨他。”   “济纳姐姐,”明月公主笑着回到济纳雅莉的身边,“是有‘好感’还是真的在‘抱怨’,我的耳朵还是听得出来的。”   “你!”济纳雅莉脸都红了,急于否认,“根本没有这事!”   “还有你、沈方宇,可别误会了!”济纳雅莉还冲沈方宇嚷嚷,“我对你有好感根本是不可能。”   沈方宇躬身抱拳,表示明白。   “好啦,姐姐,明月说笑的,你这般着急,反倒像是真的,”明月公主拉着济纳雅莉的手,“你看,沈方宇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哪像你呀,欲盖弥彰。”   “明月,你别被他骗了,他那是假装正经。”济纳雅莉不屑道,“我们西凉人可不兴那套。”   “好啦,姐姐,我也该动身了,不然君上又得派人来催我离开了。”明月公主起身,“那就真没趣儿了。”   “催促您离宫?”沈方宇不禁问。   “哎,也不知道君上是怎么了,从前也不像这般不待见我呀。”公主叹气道,“如今竟然假借身体抱恙来赶我走,三岁孩子都知道,君上何曾抱恙过?摆明是不想见我罢了。”   “明月,你别多心了,君上最近事儿多,当真是来不及见你,又怕你多想,这才编了个理由,”济纳雅莉劝慰道,“等君上的公务私事都忙完了,自然就可以见你了。”   “公务我自然明白,”明月眨巴着眼睛,一脸稀奇道,“怎么君上还有私事要忙的吗?”   “这私事很快会忙完的。”沈方宇插话进来,“不用多久,公主殿下又可以来这做客。”   “你又知道?”济纳雅莉没好气地道。   “等正式会面结束,最迟半个月吧,我们就会离开西凉。”沈方宇道。   “呵呵,”济纳雅莉一笑,“怕是不可能吧?君上怎么会让亲王就这么离开。”   “什么意思?”   “我说你真的很失职,先是弄丢了你家亲王的踪迹,后又让亲王遇险,现在就更好笑了,连君上要娶亲王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那是不可能的。”沈方宇很肯定地道。   “——娶大燕亲王?”明月倒是大吃一惊,连忙晃着济纳雅莉的胳膊道,“这么有趣……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没和我说呀!”   “明月,这是君上的私事,怎么可以随便拿出来讲。”济纳雅莉苦笑道。   “可是……皇帝娶亲不是国家大事吗?”明月公主道,“自然也是能与我说的。”   “君上没把这件事当国事。”济纳雅莉纠正道,“明月,这件事不管你有多好奇,都不能掺和。”   “我没说要掺和,你就告诉我一点点嘛……君上居然会娶亲!还是个男的……”明月简直好奇极了。   “公主殿下,将军,卑职先行告退。”见到她们二人私语热聊的模样,沈方宇想要告退。   “沈方宇,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济纳雅莉抬头道,“再说一次,你家亲王离开西凉的是不可能的,指不定他们现在就在一块儿呢。”   沈方宇想起屋内那时轻时重的动静,速速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哼,”济纳雅莉冷冷一哼道,“你也太小看我们的王上了,他要的人,你还能拦下不成?”   沈方宇脚步匆匆地回到亲王所住的三楼,还没到门口就听得里面莺莺燕燕,满是交谈之声。   而且这双扇大门是敞开着的。   “怎么回事?”沈方宇疾步进去,仿若一头栽进春日的花圃,满眼都是花团锦簇,所嗅皆是馥郁芬芳,约莫二十位宫女如鱼儿般地穿梭在满地的金丝楠木箱子间,或开箱或整理,忙得不亦乐乎。   在沈方宇跟前,一位窈窕宫女正小心翼翼的从箱子里取出一件雪白的貂裘大氅,那绒毛蓬厚,色润光滑,一看便知是极品貂皮。   宫女们转身见到沈方宇,便右手一按左肩,躬身行礼。   沈方宇抱拳回礼,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只听伊利亚朝气十足的声音从左手边的饭厅处传来,他边走边说道:“这件貂皮大氅就收到里面的大衣箱里,可得收好了,明日的晚宴殿下用得着。”   “小的见过沈统领。”伊利亚一个躬身抱拳,学足沈方宇的架势,“我们在斗兽场见过的,小的乃伊利亚。”   这大燕语听不出一点西凉人的口音,讲得甚是顺溜,可是这张脸秀气中带着异族风情,始终显得不搭调。   “呃,”沈方宇缓了缓神才道,“你怎么在这?”   “小的当然是来伺候殿下的,”伊利亚笑容灿烂,“奉君上的命令。”   “殿下人呢?”   “喏,在用饭。”伊利亚朝左边一转头,左侧的饭厅大门并没合上,一眼便看见亲王殿下坐在一张雕刻有仙鹤图的红木饭台后,独自吃饭。   没人为他布菜,他自己吃得很香。   “都不知该说是早饭还是午饭,所以小的让厨师都做了些,”伊利亚笑道,“殿下大概是真饿了,吃得筷子都不停。”   沈方宇便走入饭厅,那脂粉香气瞬时变成了饭菜的香味,引人垂涎。   “沈方宇,你去哪儿了?”炎正端着一只黄玉汤碗,见到沈方宇便放下道,“吃过没有?要没吃过就坐下一起吃吧,伊利亚端了太多的菜来,浪费了可惜。”   “是,殿下。”沈方宇倒也没推辞,直接领命坐在炎的对面。伊利亚给他拿来碗筷,然后又出去盯着宫女们摆放东西了。   相较于热热闹闹的花厅,这里可是安静不少,沈方宇数次抬眼看向炎。   “怎么了?”炎正好也看着他,视线不由对上。   “请问殿下,外面的是……?”   “哦,是西凉王差人送来的礼物。”炎一边吹着滚烫的萝卜羊骨汤,一边道,“无非是些防寒衣衫罢了。”   “依卑职之见,这些衣衫可不仅是防寒之物,更价值连城。”沈方宇道,“单那装礼物的金丝楠木箱就是稀罕之物。卑职有一年在宫中当差,有幸去皇上衣帽库房巡查,见过这样的箱子,也不过就两只,听当时的太监说一只就价值千金,而这里少说都有二十只……”   “西凉王奢靡成性,什么都爱用最好的,所以这不足为奇。”炎不露形色,“皇兄素来节俭,不爱奢侈之物,当不可相提并论。”   “殿下,您……”沈方宇又想问什么,炎先抬手示意打住。   “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待吃完饭再说。”炎说完,还往沈方宇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这些日你辛苦了,看着憔悴不少,就少操会心,多吃一点吧。”   “谢亲王。”沈方宇对着炎笑了笑,刚把那肥瘦相宜的红烧肉吃下,公主的侍女萝萝便来了。   伊利亚让她先在花厅等着,但她往饭厅里张望,被沈方宇看见了,赫然想起明月公主要送给亲王的礼物,还在自己衣袖里呢。   “那姑娘是谁?”炎也注意到了,她一脸的急切。   “是明月部落的明月公主的侍女,叫萝萝。”沈方宇的话讲得跟绕口令似的。   “明月部落的明月公主。”炎重复了一遍,微笑道,“怪有意思的,她应当是那头狮虎兽的主人吧。”   “是的。”沈方宇道,“公主寻回了爱宠,十分开心。”   “不过她的侍女来这做什么?看起来像有急事。”炎放下玉碗金筷,拿起桌上放着的锦帕擦干净嘴和手。   “对了。”沈方宇也不吃了,擦干净手后,把衣袖里的锦囊拿出来,双手递给炎道,“这是公主殿下送给您的礼物。”   “给我的?”炎有些意外,都没见过面就先收了礼。 第73章 五味杂陈   “大约是想感谢您照顾了狮虎兽吧, 听说是一只玉虎笔搁。”沈方宇微笑道。   “是西凉王照顾的它。”在斗兽营时, 若没有乌斯曼出手安抚让它镇定下来, 这狮虎兽早就被人杀死了。   “你让她进来吧。”炎解开锦囊上的丝带,一副镶嵌红宝石的金耳坠便滑入他的手心,“咦?”   炎看着这副镶工精湛的耳坠有些不解, 这时沈方宇也把侍女带了进来,见到炎手中的耳坠也是一愣, 还问:“怎么是姑娘的首饰?”   “亲王殿下, 都怪奴婢蠢钝。”萝萝单膝跪地, 急忙解释,“这副耳坠是公主殿下送给济纳雅莉将军的, 今早让奴婢放锦囊里,好送给将军做饯别礼。偏巧梳妆台上有两只颜色相仿的锦囊袋,奴婢一时拿混了,方才把亲王殿下的玉虎笔搁送给济纳将军, 这才发现送错了东西,还请殿下不要生气,奴婢真是该罚……”   “不过是乌龙小事,纠正便好。”炎把耳环放回锦囊里, 沈方宇上前接过, 递还给萝萝。   萝萝赶紧谢过,然后从衣袖里拿出另外一只锦囊, 双手奉给沈方宇。   沈方宇把它转交给炎,一只青色湖丝绣白虎锦囊, 与先前那只蓝色锦囊十分将近,只是它的图案是一匹骆驼,果真是相似又不同。   炎打开锦囊,是一只精巧的可随身携带的白虎笔搁,憨态可掬,十分趣致,像极那只狮虎兽。   炎不禁莞尔道:“公主巧心思,送的礼皆是精心之选。”   “多谢殿下喜欢。”萝萝满脸的开心。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沈方宇道,“别让你家公主久候了。”   “是!奴婢拜别亲王。”萝萝行礼后,恭敬退出。   沈方宇见炎对那笔搁爱不释手,便道,“那位公主殿下……是一位盲女。”   “什么?”炎很吃惊。   “目盲心不盲,着实聪慧,”沈方宇道,“殿下若见她一面,定比见这笔搁更为惊喜。”   “我原也想跟着那侍女去见她一见,当面言谢,又担心于礼不合,毕竟她是公主,得在正式场合会面更为妥帖吧。”   “殿下有所不知,西凉王对那公主下了逐客令,催她即刻回部落去,您现在若不见她,想必以后也难再遇上了。”   “什么?逐客令?”炎更惊讶了,“这是为何?”   “这其中缘故卑职也不清楚。”沈方宇道,还不忘揶揄,“那西凉王的做法一般人都猜不透。”   “也是。”炎点头,在心里犯嘀咕,“他又在搞什么鬼?”   “那殿下要见公主吗?”沈方宇问。   “见,为何不见,只要公主愿意见我就成。”炎看着玉虎笔搁道,“收了这么好的礼,自得当面言谢才好。”   “卑职这就去安排。”沈方宇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了。   也得亏沈方宇去的及时,原来公主殿下都已经在车马道上了,听说大燕亲王要见她,乐得直接下了马车,等候在一旁。   怎么能让公主久等,炎端正了一下衣冠,快步赴约去了。   天鹅宫的大门前有一条蛇形蜿蜒通往山下的宽阔车马道。   毕竟是贵客住的宫殿,车马道的两边种满阔叶之树,用以遮阴蔽日,同时也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炎来到车道前,眼里既没有那结着锦纱的豪华公主车驾,也没有那些枝繁叶茂的大树,他垂手愣在那里,就这么盯着那位窈窕少女瞧。   少女站在树下,树杈上停着一只颈黄身白的玄凤鹦鹉,在“嘎!嘎嘎!”地叫着,她仰着头,伸长着的手里捏着一小块馕饼,在逗弄那只鹦鹉。   “下来,下来就有好吃的。”少女那喜眉笑眼的样子着实可爱。   而灿烂的阳光透过阔叶之间,像金粉一样洒满女孩的全身,在所有宫女回避那刺目的光照时,只有她无所畏惧地直面着它,在光照底下兀自发亮。   “皇……兄……”炎都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声音,这声轻微而颤抖的“皇兄”,连身后的沈方宇都未能听见,可是那少女却一下转头过来,面带微笑地招呼着:“可是永和亲王?”   被那双漂亮的眼眸盯着,炎的心一下子紧缩,仿佛刹那间回到大燕的御花园中。   不管是对皇兄抱有的私情,还是借着讨伐“逆臣”而抢夺帝位的做法,都让他的内心备受苛责。   可是皇兄对他却一如既往的亲切,就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开心的事情。这让他更加地无地自容。   所以炎总是以各种借口回避着皇兄的召见。   不是他不想见,而是每每见到朝思暮想的皇兄,他的良心就割裂般痛。   少女面带微笑地走向炎,身边的宫女想要搀扶她,但被她轻轻推开。   这时,狮虎兽从车驾后出现,走在少女身前,就像一根拐杖,替她开道。   “自从有了‘焛云’作伴,我就不需要人扶了。”少女丝毫不介意自己眼盲之事,“焛云走过的路,从来都是平坦无坑的。”   少女已经站定在炎的面前,仰头“看”着炎问,“殿下,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呃……”炎刹那间回过神来,轻抿了下干燥的唇,讷讷道,“我不知。”   “因为它很怕痒,又有洁癖,小石子也好,还是坑洼之地,它踩着就难受,会尽量绕开着走。”少女笑道,“而自从我发现它有这怪癖后,‘焛云’就成了本公主的专属爱宠。”   炎眨了眨眼,忽地抬手行礼:“明月公主好。”   “明月见过王爷。”明月说着不太顺溜的大燕话,然后用西凉语道,“这是济纳姐姐方才教我的。”   炎这才注意到济纳雅莉也在,大约是要护送公主离开吧,她一直守在车驾旁,一副英姿飒爽、不苟言笑的铁娘子模样。   “公、公主殿下的大燕话学得不错。”炎柔声夸赞,心跳得太厉害,连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王爷,”明月公主一脸好奇地看着炎问,“您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啊?”炎愣愣,脸孔瞬时就红透,“我……”   “您的心跳声可真响,咚咚咚跟敲鼓一样。”明月公主笑道,“您的气息也很急促,这可怎么办是好,我是不能和君上抢夫人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不是西凉王的夫人。”炎头一回被一个丫头捉弄得手足无措,低头道,“我方才一直盯着公主瞧,真是失礼了。”   “失礼谈不上,不过您没有喜欢我吗?”明月歪了歪头,“我知道了,那就是您把我当成是您的‘皇兄’了吧。”   “咦?”炎大吃一惊,不由反问,“公主是怎么知道……”   “其一,您一见着我就轻唤了一声‘皇兄’,虽弱不可闻,但本公主可是顺风耳。”明月得意一笑,“其二,您的侍卫沈方宇,见到我时同样看呆了眼,还惹得济纳姐姐生气,可又说不出缘由,可见这理由他是不方便讲的。   其三,王爷也好,还是沈侍卫均是身正令行之人,应该不会见色忘仪。综上所述,本公主应当是长得像大燕皇帝吧。”   此话一出,济纳雅莉第一个发出惊叹:“什么?!”   “济纳姐姐,你现在可知错怪了沈方宇吗?”明月公主回头微笑道,“本公主长得像大燕皇帝,但是男女、身份均有差别,沈方宇自然不好解释,他并非是登徒子哦。”   “可、可是这怎么可能……!”济纳雅莉感到匪夷所思,大燕的皇帝怎么会长得像明月部落的公主,这八竿子都打不着边呀。   “天下之大,万事皆有可能。”明月公主十分老成地道,“能长得像那位闻名遐迩的大燕君主,是我的荣耀。”   “若有机会,公主可去大燕国做客。”炎顺势发出邀请,“与我的皇兄见上一见,你们确实很像,如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妹一般。当然,皇兄的年纪比你长些。”   “这自然是好的,只要我父亲同意,我就去大燕玩。”明月公主璨笑道,“到时,把济纳姐姐也带去。”   “我可不去。”济纳雅莉道,“我得留在君上身边。”   “是是是,你离不了君上身边,我懂。”明月公主戏谑着,然后又对炎道,“您知道吗?在我们明月部落有一句古话,任何生命皆始于沙漠。或许我与您的皇兄长得像,也是有些渊源的关系。”   炎瞬时想到巫雀族,难道这明月部落里也有巫雀族人,但如果是,乌斯曼没理由隐瞒,而且西凉人也不用对巫雀族男子能怀孕生子这一点大惊小怪了。   可如果不是巫雀,当真只是巧合吗?   炎看着明月公主,方才初见她时还真以为是皇兄来了,但很快便分出不同来,皇兄再秀气可爱,与公主也还是有着男女之别。   而且明月公主言谈间更显娇俏,也更活泼。   皇兄在皇位上坐得越久,也就越有一国之君的架势了。但这不是坏事,帝王必得有帝王的样子,才能镇得住景霆瑞。   有些想远了,炎集中精神,问明月公主道,“公主这就要走吗?”   “是啊,王令在身,不得不走。”明月公主一提起这事便哭丧着脸。   “明日有我的洗尘宴,我想邀请公主出席。”炎直接道,“这样的话,想必西凉王也不会拒绝。”   “这、可以吗?”明月公主一脸喜出望外,还回头看着济纳雅莉,“我可以留下,直到明天晚上再走吗?”   济纳雅莉叹了口气:“如果有亲王殿下的邀请,君上应当不会拒绝。”   “那太好啦!”明月公主一把就握住炎的手,倒把炎吓了一跳。   难道在西凉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   “公主殿下,”沈方宇上前道,“卑职帮您把车上的东西搬回去吧。”   “怎么能劳烦你。萝萝,快让人重新搬回去,本公主今日不走了。”明月公主松开炎的手,转身去吩咐侍女。   炎的尾指轻轻一颤,那双温暖、光滑,柔若无骨的手带给他极大的震撼。炎很想回握上去,可到底没那么做,只是任由公主松开手。   “王爷,”明月公主忽然转回来道,“您从小到大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嗯?”   “您的指头骨节分明,是那么地美丽,可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真不少……有些已经愈合,有些则留下了疤痕。”   “那是我习武时留下的,并非是受苦。”   “原来如此,我还想怎么有些伤像是最近留下的。”公主很是佩服地道,“您到了西凉也不忘精进武艺,可见您不但长得英俊帅气还很勤奋刻苦。”   “公主怎知我长相?”   “唔……”明月公主想了想,突然就抓住炎的胳膊,凑近他的耳边道,“我悄悄告诉你,不然那些傻丫头该不好意思了。”   明月公主的气息吹拂着炎的耳畔,炎脸红极了,浑身僵硬。   “因为你方才出来时,我的侍女们全都暗暗抽了一口气,还有人轻叹:好帅啊。”公主说到这里,低声笑道,“还有就是,本公主长相那也是西凉顶好看的了,既然能像您的皇兄,就说明大燕皇上也是顶好看的美男子,而美男子的亲弟弟怎么会长得难看?”   “有道理。”炎点点头,看着明月公主微微一笑,“看来我虽有眼睛,看事情都不如公主殿下细致入微……”   沈方宇在一旁不觉看得如痴如呆,他从没见过亲王这副表情,真是温柔到了骨子里,那柔雅的语气就像是一双手,把公主捧在掌心里仔细呵护着。   “沈方宇。”炎忽然叫他。   “嗯?卑职在!”沈方宇猛回神,脸也烧红起来,他方才旁若无人地盯着亲王的脸孔看,实在不像话。   好在太阳这么大,人人的脸都热红了,乍看都不分出是羞红的,还是热红的。   “你送公主回去歇着,这里太热了。”炎吩咐道。   “是。”公主明明有侍女还有济纳雅莉……沈方宇看了眼济纳雅莉,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瞧,那眼神很是玩味。   但既然亲王下令,他就得去执行。   沈方宇和萝萝一起,送明月公主回天鹅宫里休息。   待沈方宇回到亲王那儿时,伊利亚已经把君上送的那些礼物整理得七七八八了,但是屋内不见亲王的下落……   正纳闷着,伊利亚先问他道:“殿下是怎么了?和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嗯?”沈方宇不解。   “殿下回来后就一直坐在阳台上……看着怪危险的。”伊利亚朝阳台方向努努嘴。   沈方宇立刻去到阳台。亲王竟然直接背倚廊柱,坐在阳台扶手上,那扶手可不比大燕的凭栏,是可以坐人的。   这雕着异国花纹的栏杆也就一掌宽吧,可是亲王坐在那儿,稳若泰山。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只玉虎笔搁,眼睛则看着外面的火山岩,那表情是五味杂陈。 第74章 同居   “殿下, 这里危险。”沈方宇上前道。   “放心, 我不会有事。”炎笑了笑, 然后说,“毕竟西凉王都亲自尝试过。”   “对了,”炎接着道, “从大燕带来的礼物里,挑出两件适合女孩儿的, 送去给明月公主做回礼。”   “是。但是殿下, 您不亲自送过去吗?”   “你觉得我该亲自送给公主吗?”   “因为刚才您和公主一见如故, 所以……”   “我是喜欢公主殿下。”炎坦言道,“所以才要保持一些距离, 这毕竟男女有别,私下相处,太过亲近了,难免会有不利于公主的闲话, 或许我早些……”   “早些?”   “不,没有或许,也没有早些。”炎把玉虎笔搁握紧在掌心里,“天下只有一位皇兄, 任谁都替代不了。”   “那是自然的。”沈方宇有些听不明白, 但又好像明白。   “只是那个家伙又成功的激怒我了。”炎怒极反笑,“他当我是那种因为相似就退而求其次的人么?”   沈方宇这回是真没听懂, 更不明白退而求其次是指何意?   “沈方宇。”炎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卑职在。”   “通知丹炀城那边,我身体不适, 不,别说不适,”炎顿了顿道,“就说我与明月公主相见恨晚,我想在这陪公主多玩几日,所以明晚的接风洗尘宴我就不出席了,要延后还是取消,但凭西凉王自个儿拿主意吧。”   炎的话不太客气,但是沈方宇自会整理一番,再转达给西凉王。   “好。卑职这就去办。”沈方宇这回懂了,亲王殿下被西凉王给惹怒了,至于原因可能是和西凉王粗暴驱赶明月公主有关。   沈方宇下去后,炎看着外边的风景,半边绿草苍苍,半边枯石嶙峋的火山,那座高高的圆形烽火塔台就像是火山口的炮筒,又黝黑又壮实。   再远眺一些是黄白相间荒凉戈壁滩,这风景粗犷极了,天高地阔,炎真想变身为雄鹰,自由自在地翱翔其中。   “乌斯曼,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炎轻松不到半刻就又想到乌斯曼身上,“在你眼里,我对皇兄的情感是可以因为一个长相相似的明月公主便可轻易更改的?”   “没错,明月是长得像皇兄,但她不是皇兄,没有人可以成为皇兄,没有人。”炎垂下眼帘,握紧拳头,“永远都不会有。”   炎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乌斯曼那张笑眯眯的脸,就像只满腹心机的狐狸,这让他心里的不爽到达极致,不禁咬牙道:“还联什么姻,不如直接开战吧,我一样可以翻遍西凉每一寸土地,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开战?!”恰好伊利亚给炎端热茶来,听到这话差点没把杯子给丢出去。   “伊利亚,”炎看到伊利亚才容色稍霁,吩咐道,“你跟我来。”   “咦?这是去哪里?”伊利亚慌忙把杯子放下,心想君上又干什么了?惹得殿下如此生气。   “我憋得慌,要去松松筋骨。”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你就给我当陪练吧。”   “——我?!不、不是吧?殿下,沈统领人呢?还是他比较合适……”   “他办差去了。”   “啊~~~~~~”伊利亚拉长着哀戚的尾音,双脚打晃地跟着炎去了。   在天鹅宫紧邻山壁的地方有一处铺着彩瓷方砖的空地,视野不错,炎拿着一根木剑,教伊利亚防身术。   “注意左上!”炎手握木剑刷一下向伊利亚的左肩刺去,伊利亚急忙双手举起木剑一挡。   但还是差了些力道,炎利索地刺飞他的剑,瞬时点上他的肩头。   伊利亚“哎呦。”一声,连连往后退。   “你的腕力不足,脚下虚浮,气息紊乱,漏洞百出。”炎收起木剑道,“问题不小啊。”   “我本来就没怎么学过剑术……”伊利亚有些委屈,从小他被教导的只有怎么伺候主人起居生活,哪会学武呀。   “从前没学过的,现在大可以学,我会教你。哪怕是最基础的剑术,学好了也能防身健体。”炎俨然是一副严师姿态,“伊利亚,从今日开始,你去蓄水池里单手提二十桶水,记得施展腕力时要与气息吐纳保持一致,也就是把力气给我绷住了,双膝不得打晃。”   “这……不是说让我陪你练练剑解闷的嘛,怎么变成是我学剑了……还要提水……”伊利亚嘟嘴抱怨。   “三十桶。”   “唔……”   “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西凉的。”炎说完这话,再提起剑道,“好了,你把剑拿起来,我们再……”   “啊,沈统领来了!”伊利亚大喊,看到沈方宇,仿佛见到救命稻草。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炎看见沈方宇表情凝重,不由得问,“出什么事了?”   “殿下,”沈方宇躬身道,“请您移步往山下看看。”   “嗯?”炎皱皱眉头,便走到空地边上,瞬时,他的瞳仁跟猫眼似的睁大了些,山下蜿蜒着舞龙般热闹的长队:车、马、牛、骆驼,还有西凉的宫女、太监、侍卫,人人都在队伍里走着,他们的手里不是搬抬着大木箱子、大酒桶,就是捧着一些花瓶、雕塑摆件。   更甚至,炎还看到了一些装饰华丽的妃子车辇。   “这是什么情况?”炎手指着那长长的队伍问沈方宇。   “回殿下,在卑职转达了您的意思后,”沈方宇似乎也挺头疼,“西凉王就下令把洗尘宴改到天鹅宫来举办,还有他本人也搬来这边住了……”   “什么?!”炎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帝移宫居住是大事,不但要考虑宫殿的守卫安全,还要考虑到政务处理、生活起居等等,这安排上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方可行事。   乌斯曼既无事先通知,也没有做任何的安排,就直接带着一大堆人搬过来了?   这就跟过家家似的,简直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而炎只要想到刺客的事情还没解决,这怒气就跟烧开的锅似的,蹭蹭往外冒。   “西凉王还说……”   “说什么?”   “他来这里是想陪您一起住。”   “做他的白日梦!”炎收起剑,铁青着脸扭头就走。   “您、您去哪?”沈方宇赶忙跟上。   “啊,你们等等我!”伊利亚看着那浩浩荡荡蜿蜒好几里的队伍都看呆眼了,回头发现炎和沈方宇都走了,这才慌里慌张地追上去。   炎来到三楼走廊,可巧就看见乌斯曼和他身后一堆的臣子,他们是从左边的大理石楼梯上来的。   炎面无表情,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乌斯曼问身边的雅尔塔道:“你觉得他看到本王没有?”   “这……”雅尔塔努力挤着话,“兴许是没有……”   “怎么没看到。”菲拉斯上前一步道,“亲王殿下避走得这么快,显然是看到君上啦。”   “本王没问你!”乌斯曼额头青筋一跳,“就不该带你这话痨来的。”   “君上,您连公务都要搬到这里来办,臣下怎么能不来?咦?君上,你去哪儿?慢点,等等臣下。”菲拉斯的话都还没讲完,就看到君上大步地往前追去。   这将近五十位的文武大臣也是忙不迭地跟上去。   在沈方宇来转述永和亲王的话之前,他们正在进行朝会,商讨的议题有:与大燕国联姻的前期准备;斗兽营的清理与重建事宜;拟定新外商税收制;再一次大力清剿沙匪、维护通商路线……   然后,在这些严肃的议题结束前,君上突然下令:“你们都跟着本王走。”   “走去哪儿?”众人疑惑。   “搬家。”君上站起身,肃然道,“我要去天鹅宫住几日,接下来便也在那里继续议事。”   “啥——!?”君命难违,一众平均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的臣子就都跟着乌斯曼腾挪过来。   其中有一个年纪上了七十的老臣,不停拿着帕子抹额上的汗。当了一辈子的臣子,从没这么折腾过,会议中途突然就要搬家了,顶着一个老大的太阳急急匆匆赶来天鹅宫,还没得及歇口气,就又得跟着君上去追大燕亲王。   恼是不敢的,笑也是不敢的,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菲拉斯的后头,小步跑着。   “什么?”炎看到乌斯曼突然冲自己跑来,二话不说闪身进了花厅,转身“砰”一下,把门关严实了。   乌斯曼到底是迟了一步,不过也是幸运,因为他要是早一脚,那扇门板就拍他脸面上了。   “炎炎。”乌斯曼“咚咚”敲门道,大门是镂空的,里面嵌着如云似雾的白纱,所以看得见炎就站在门后,还拿肩背抵着门,当真是不让他进去。   “这里没有‘炎炎’这个人,你找错地儿了。”炎带着恼意回道。   “那淳于炎可在?”乌斯曼讨好般的问,“我找他也行。”   “不在,没人在!你走吧!”   “没人在,那是谁在回话?”乌斯曼死皮赖脸的笑着,“总不能是小猫小狗吧。”   “……你说谁是猫狗呢?!”隔着门板,都能感觉炎的怒气瞬时拔高。   “呃,”乌斯曼都想打自己一嘴巴,怎么就把话聊死了,而且他方才那句等于在暗骂炎不是人……   乌斯曼忽然想起,他还有智囊团啊,那班老臣什么世面没见过……   乌斯曼一个扭头就看向边上。 第75章 最重要的是媳妇   那群大臣离他约有五、六步。当乌斯曼看着他们时, 他们不但惶惑还不约而同的不是低头研究鞋面, 就是抬头看天花板的彩画, 要不就干脆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表示: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君上被大燕亲王拒之门外,此等“丢脸至极”的事情, 他们怎么能看到呀!不要脑袋啊!   就连菲拉斯也打开笔记簿假装在研究笔记,那表情甚是专注。   “你们……”乌斯曼简直无语, 唯有放弃道, “炎炎, 明月的事情,你误会我了。”   “呵呵……”冷笑之所以是冷笑, 是因为那叫人脊背发寒。   “炎~炎~”乌斯曼却是个不怕死的,他看着镂空门板后炎的轮廓,伸出手轻戳镂雕处的白纱,那绵中带韧的触感, 是炎的脊背。   “嘭!”   瞬时,两扇门上那用以隐私和防尘的柔韧纱布全都被劲气震碎,那碎片就跟雪花似的扬了乌斯曼一头一身!   那些大臣惊讶于亲王殿下的内力竟然如此强大,而有些大臣, 比如菲拉斯早就去斗兽场亲眼看过, 自然心里清楚,但还是被震撼了一把, 连头皮都发麻了。   “殿下真是厉害啊。”他们在心里感叹的同时,都往后面再退了退。   没了窗纱阻碍, 乌斯曼通过透雕的门扉自然看清楚里面,炎依然背着门而立,耳朵是红的,给气的。   “炎炎……”乌斯曼叫道。   炎索性离开门边,走向里面,尔后在花厅的琴台前坐下。   乌斯曼依然看得见炎,还有伊利亚端着一杯热茶侍奉在侧。沈方宇也在,但他完全不想插嘴劝说的样子。   “那我晚点再来。”乌斯曼低声道。   炎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玩,完全不搭理。   乌斯曼离开门前,回到大臣们跟前,菲拉斯小声道:“君上,恕臣下直言,这会儿怎么都得把门敲开了,不然您的面子何在?”   乌斯曼眯起眼睛,不悦地训斥道:“你怎么回事,本王现在是需要面子的时候吗?本王只要未来的王后能消气就好,你们一个个重要的事情不想,光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是,臣下愚钝,还请君上恕罪!” 菲拉斯赶紧请罪。   “行了,你一个未成婚的,在这凑什么热闹,一边待着去。”乌斯曼挥退满脸愧色的菲拉斯。   “亲王殿下的脾气可不小啊。”七旬老臣已经吓到,现在帕子擦的是冷汗而不是热汗了,“比我家那位还要厉害。”   “他哪里脾气大了?”乌斯曼又不高兴了,皱着眉头道,“炎炎只是在生本王的气罢了,你不会说就退后,别胡乱比较。”   “是、是……”老臣还来不及退开,就有一个武将毛遂自荐般挤上前道,“君上,臣下成婚七年,儿子五岁了,女儿刚满月,夫妻关系一向和睦,是因为臣下有秘诀。”   “你说。”乌斯曼道。   “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看到她不高兴了就先道歉,先说软和话。”   “等等,你什么意思?”乌斯曼不满地瞪着武将道,“本来就是本王惹得亲王生气,亲王才不理本王的,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这说的反倒是亲王不对了。”   “这……”   “走走走~走开。”乌斯曼没耐心地挥着,“你也去那边呆着。”   “君上,臣下尚未娶妻……”一大臣见君上看向自己,忙道。   “那你杵在本王面前干什么?讨罚?”   “不,臣下这就退开。”   走廊上很快挤着一堆或单身或给错意见的臣子。   乌斯曼跟前剩下的人不多了。   “君、君上,现在亲王正在气头上,要不您晚点再来……”这文臣很狡猾,借着乌斯曼方才说过的话讲一遍,这样总不至于又说错话了吧。   “你说什么?”没想乌斯曼一样不爽,不,是更不爽,“本王方才是说了‘晚点再来’,但不会真的一走了之,徒留下气头上的亲王不管,你那心也放太宽了吧。”   “是、是是……是臣下思虑不周,不能走,眼下绝对不能走。”文臣不住点头,然后不用乌斯曼多言,他自己就去另外一边,贴着墙根站着了。   “还有谁?”   “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剩下的全都老实承认束手无策。   “你们怎么搞的。”乌斯曼环视一圈大臣后道,“尤其那些个不成婚的,本王给你们丰厚俸禄,是让你们养家养老婆的,不是让你们花天酒地。既然你们家里没老婆没孩子,那以后俸禄都减半吧。”   “君、君上……”那些单身汉大手大脚惯了,一半俸禄怎么成,当即就给跪下了。   “吱嘎”一声。   门开了。   伊利亚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看着走廊里分外热闹的一帮人。   “君上,亲王有请。”   “呼!”众人纷纷松一口气,这冷汗热汗一起来,真是太折磨人了。   乌斯曼的怒气瞬时烟消云散,面带微笑地走过去。   “君上到底是君上,这一招暗渡陈仓用的正好。”菲拉斯感叹道。   “暗渡陈仓?”有人愣愣,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祭司塔、占卜殿。   首席鸦灵术士哈里戈推开那扇雕刻有无数黑鸦的大理石门,走进铺满莹白细沙的殿内。   阳光透过高耸的轩窗照亮着地上巨大的五行图,也把那象征金、木、水、火、土,五种灵元素的宝石球照耀得仿佛透雕了似的,分外的晶莹剔透。   长老祭司白木法拄着一根老枯藤做的拐杖,站在五行图正中的亡灵石前,皱着那张比古藤拐杖还要皱巴干枯的脸,凝神注视石中那只巨大的利嘴乌鸦。   它浑身隐隐照着一层金黄的光,它的黑眼、利爪,它的每一根如刀锋般的羽翼都在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它随时都能挣脱这黑石的桎梏,划破苍空。   “长老。”哈里戈告状道,“君上也太乱来了!”   “他不一直都是随心所欲,无人可拦的。”白木法的声音老而不弱,在殿内荡起鸣钟般的回响。   “这次不一样,他竟然迁去天鹅宫住了,连祭司塔都没来通知一声。”   “哈里戈,”白木法的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分,“君上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长老,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君上最近的‘异动’可大了,假扮鸦灵术士、掀翻了斗兽营……还闯了临泽古墓,眼下又随意迁宫还要迎娶大燕的亲王……”   “我是说——他的力量可有异动?”白木法那老树根似的眼皮褶子里忽然透出一道精光,射向哈里戈,那不悦是显而易见。   “这……我是曾经感知到霜牙一次异常的咆哮,但那转瞬而逝,并未有任何影响……”哈里戈赶忙问道,“长老,您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兽王对强大的力量总是最敏锐的,我当初送霜牙给他,就像给猫儿系了一只铃铛,哈里戈,你大意了。”   “那现在的情况是?”哈里戈焦急问道。   “……他身上的封印正在解除,虽然是极缓慢的,但天命已启,我们终究还是来到这一日了。”白木法看着如夜般漆黑的亡灵宝珠道。   哈里戈整个人吃惊到说不出话,不禁脸色瞬间惨白,连掩藏在黑袍下的手指都在瑟瑟颤抖。   “那、那长老,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哈里戈好不容才说出话来。   “数月,或者一年。”白木法轻轻触摸着宝珠上的“利齿乌鸦”,“哈里戈,你不必害怕,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长老,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白木法闭起眼道,“兴许是一种不错的法子。”   “可……”   “毁灭即重生,生生死死,轮回不断,才是真正的永世不灭。”白木法深沉地说着,那苍老身子便也融入那强烈而刺目的日光里,像变成一团白光晕,消失了似的。   天鹅宫   炎依旧坐着弹琴,没什么特定的曲子,弹到哪里是哪里。   乌斯曼站着在听,没什么特定的姿势,全跟着炎的曲调走,时而凝神、时而托腮、时而面露微笑。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伊利亚看不懂,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之前为了不打扰他们二人,伊利亚拉着沈方宇退到饭厅里,结果他们谁都不开口说话。   “一个在整理思绪,”沈方宇道,“一个在不懂装懂。”   “是什么意思?”伊利亚看着沈方宇,“我还是没懂。”   沈方宇轻轻叹气:“亲王殿下心绪不宁,需要说服自己静心,便借琴抒情。西凉王则是在百般讨好殿下,不管他弹什么都极力配合,但是琴声寄心音,他哪能这么了解殿下,所以我说他在不懂装懂。”   “未必哦。”伊利亚道,“君上对亲王还是挺用心的,未必就是不懂他的琴声。”   “炎炎,你不必困扰的,”乌斯曼突然开口道,“你若觉得烦,大可以取消我们之前约定的事情。”   炎的琴声戛然而止,抬首看着乌斯曼道:“你以为我不会?”   “你会,所以我害怕。”乌斯曼极老实地道。   “你少来这套,装可怜在我这里行不通。”炎板起脸道。   “那我恳求你行不行?”乌斯曼直接蹲在琴台前,学着霜牙向他撒娇时的模样,眼巴巴地瞅着炎道,“就算我求你了,你就利用我吧,利用我出入西凉古墓也好,还是利用我调查祭司塔,我都无怨无悔。”   “他们在说什么?”这下轮到沈方宇一头雾水,“这西凉王又在演什么戏?”   “还能是什么,”伊利亚嘚瑟道,“当然是他们成婚的事情。”   “成婚?!”   “你不知道?”   “我知道,也听济纳雅莉提到过一些,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你没瞧见君上那低声下气的样子吗?”伊利亚道,“这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这件事就是不可能!”沈方宇道,“亲王不会嫁给西凉王。”   “这又不是你说了算的。”伊利亚有点生气,觉得沈方宇是怎么了,君上娶亲王有什么不好。两人无论相貌、身份、才情都很登对啊。   沈方宇闷声道:“反正就是不好。”尔后继续关注着花厅里的动静。   “乌斯曼。”炎低头,看着乌斯曼道,“你下次开会时,能离我的房门口远点么?”   “咦?”   “你说的那些话……”炎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才道,“我听着不大舒服,太肉麻了。在那么多臣子面前,你都不觉得丢人吗?”   “不会啊。”乌斯曼一脸正气,“那些都是肺腑之言,我自然不觉得丢人。”   “可我不想听见。”炎皱起眉头。   “那么,我下回躲着你说?”   “躲着我说就更不行!”炎抬手就捉住乌斯曼的腮帮子,“谁知道你会不会说出更丢人的话!”   “是~、是……那我不说了。”乌斯曼被捏得脸孔变形,连忙改口。   “这还差不多。”炎松手,“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后悔。不过,联姻这件事我不希望皇兄知晓。等以后再和他说。”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乌斯曼没有一点犹豫。   “你可以走了。”   “咦?我才进来……”   “你那帮臣子跟着在走廊上站了半个时辰,我不能殃及池鱼。”炎道,“我针对的只有你。”   “炎炎,你果然是因为明月生我的气。”   “明月公主会一直留在这,直到她自愿离开为止。”   “好。”乌斯曼点头,“但是炎炎,我催促明月离开,并非是你心中所想的原因。”   “哦?”炎挑眉,“还能有别的?”   “我怎么会质疑你对你皇兄的用心。”乌斯曼苦涩一笑,“我是担心你看见明月后,勾起思乡之情……就不顾一切,直接打道回府了。”   炎愣住,他没想过乌斯曼这么怕他回去。 第76章 桃花运   “你不知道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 我都觉得跟做梦似的。”乌斯曼笑着, 深情地看着炎, “哪怕是你恼我、打我,我都觉得很开心,也特别美好。”   “你、你……”炎脸红了, 佯嗔道,“我不和傻子说话, 你给我出去。”   “是。”乌斯曼麻溜地走了, 去见外面那班腿都站麻了的臣子, 准备继续去开方才中断的朝会。   大臣们大约也是等得太闲,竟然敢猜测君上一会儿出来时, 是何种表情?   若是一脸严肃,那联姻八成是黄了,众人就自求多福吧;若君上是一脸轻松,那联姻还有救, 只是他们得挖空心思去帮君上追求亲王;若是君上是面带微笑如春风拂面,不用想,大家直接准备操办婚事就是。   “我希望是笑脸,不然君上真会罚没我们一半的俸禄。”有大臣惴惴不安道。   而君上出来时脸上是带着浅笑, 但是脸颊有些红……这是被打了, 还是被亲了?众人一时惶惑。   乌斯曼来到他们面前环视一圈,开口叹道:“总算可以收回你们成婚时, 本王出的份子钱了。”   众人愣了愣,瞬时反应过来:“恭喜君上!贺喜君上!”   然后他们还转过身对着那一头, 气势如虹道:“恭喜永和亲王,愿两国永结同心!”   这口号喊得齐齐整整、丝毫不差,就跟练过千百遍似的。   “走了,别在这叨扰了亲王。”乌斯曼道,那载笑载言的样儿,让众人纷纷松一大口气。   “是,君上请。”众臣跟在君王身后,找地方继续议事去了。   炎听到外头大臣齐刷刷的喊话以及乌斯曼那句收回份子钱,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一桩虚凰假凤的戏码,可这心头竟然有些高兴。   就像挖井碰上自流泉,正合乎了自己的心意一般。   “我在瞎开心些什么?”炎觉得大约是被他们闹的,便想要继续弹琴静心宁气,但不知为何,他才拨弄了两下,便觉得没什么兴致。   “伊利亚,准备笔墨。”炎起身道,是时候给皇兄去一封家书了。   “好!”伊利亚点头,这殿内没有书房,一张古董书案设在卧房临窗的位置,伊利亚进去忙了。   “殿下,卑职能与您谈谈吗?”沈方宇脸色铁青,似乎有些生气。   “怎么了?”炎问。   “您为何要嫁给那样的人?”沈方宇大约是气上心头,言语间颇为冲撞。   “什么那样的人?”炎抬眼看着沈方宇,“那是西凉王,你得注意分寸。”   “殿下。”沈方宇更走近一步,认真地看着炎道,“卑职可以注意分寸,但那西凉王呢?他明知道您的身份是何等尊贵,还把您丢进地牢内受苦,言语间更是轻薄无礼,完全就没把您以及大燕国放在眼里。这样一个奸若鬼蜮之人,您竟然同意嫁给他?卑职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也无法认可。在离开大燕前,皇上再三叮嘱我要守护好珂柔公主,如今公主变成了您,您就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卑职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见您被坏人所欺,落入火坑呢?”   “奸若鬼蜮……”沈方宇说了一堆炎却只在意这个词,因为他在离开睢阳的路上,有很长一段路他要假扮珂柔,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这着实无聊,他就随手拿过几张纸,开始设计乌斯曼的各种死法,比如在水里下毒,让他七窍流血而死。给他的饭菜里下巴豆,让他腹泻而死,还有挠他脚底板,让他笑死。   反正都不可能成真,只是泄愤之作,所以扒皮抽筋,大卸八块,自然是怎么厉害怎么写,而   这“奸若鬼蜮”四个字就写在册子第一页,表明他所写之人是天下第一大坏蛋,不论怎么个死法都是便宜他了。   如今沈方宇提起炎才想起来,他原本只是写了几张泄愤的纸,但后来越写越多,还被他用针线装订成一本小册子。在路上遇险以为没有出路时,瞄上两眼激励下斗志也是不错的。   尔后这本可以成为《乌斯曼死法锦集》的小册子在进死囚塔前,就被侍卫搜走了,应该是交给乌斯曼了,可是他从未见乌斯曼提起这件事。   是没有看?还是看了之后一笑了之,他想要迎娶的人想将他杀之而后快,他怎么就没点反应?   “难道是我在册子上写的语句太过欢快,有些不切实际了?”炎忍不住想。   “殿下!”忽地,沈方宇扳住炎的肩头,恳切道,“就算卑职求您了,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炎低头看了看沈方宇握在自己肩上的手,那双手修长厚实,完全是习武之人的手,此刻手背上那蜿蜒的青筋更是暴突着,凸显着它主人激动的情绪。   “沈方宇。”炎抬头轻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你也有重责在身,有些话我告诉你也无妨。”   炎顿了顿,说道:“我想要嫁给西凉王是因为我要探查西凉与巫雀族相关的事情,但身为异乡人我有很多地方都不能去,在调查上有极大的限制,所以我才和西凉王商议假结婚,不、应该说我们结婚是真的,但我和他之间的夫妻关系是假的。你大可放心。”   “不!”没想沈方宇更用力地握住炎的肩头,“殿下,您这是上当了!”   “嗯?”   “西凉王不过是发现来硬的不行,就抛出诱饵引您上钩罢了。那石棺上的巫雀纹还不知是不是真的,您就为了这一个不知来路的图纹葬送自己终生的幸福?您说是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是假的,那他有当成是假的吗?我看未必!”   “我刚才说过了,我们有谈过……并达成一致。”炎见沈方宇是越说越激动,无奈叹道,“我暂且信他,而且正因为那巫雀纹不知来路,才更要去探查清楚不是么?”   “殿下,想要探查巫雀和西凉之间的关系,总会有办法的。”沈方宇肃然道,“不一定要牺牲您的幸福。”   “你这是怎么了?”炎不解道,“这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有些事既然没法一口气解决,当然只有曲线救国了。再说,即便是真的成婚,我与他也没什么不妥,你在生什么气呢?”   不是炎出言提醒,沈方宇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生气,对不知爱惜自己的炎生气。   “卑职……”   “沈方宇,这是你第二次直接碰触我了。”炎提醒道,“你在大燕的时候,也是这么无礼的对待你的上司吗?”   沈方宇在炎的瞪视下不得不松开手,尔后道:“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殿下,”沈方宇似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我……”   “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都不像是你了。”炎越发生气了。   “我喜欢您呀,殿下。”沈方宇突然告白道,那眼神里透着露骨的爱意,“明明一开始,您吓了我一大跳,突然车舆内的公主就变成了王爷,也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可是……我就是喜欢上了您,喜欢您的不拘小节,喜欢您独闯沙漠、挑战沙匪的气势,喜欢您锄强扶弱,满身侠情,就连您对我生气,我都喜欢得很。”   炎乌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微微张开,全然是一副“瞠目结舌”的神情。   在沈方宇告白时,恰好伊利亚从卧室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连忙缩回卧室,就露出半个脑袋偷看。   “殿下,我真的很后悔……”沈方宇眼里都闪出泪光,“没能抓住那个机会,早一点认识您。”   “哪个机会?”炎迷茫了。   “殿下,您可知经营航运的沈家门。”   “沈家门?”炎点头,“知道,世代经营航陆两地运输,家大业大,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我是沈家嫡长孙,本该继承家业,可在孩提之时迷上习武,父亲当时给我请的武学启蒙老师,就是我的远方伯父青允。”   “青允?!”这个人炎熟悉得很,他也是皇兄儿时的武学师父,还是父皇和爹爹的挚友,炎平时也视青允为长辈,孝敬得很。   “对。”沈方宇深深点头,“那时伯父还是太子师,要教太子习武,所以只能当我的启蒙老师,不能一直陪着我。伯父说我筋骨强健、手脚修长又反应机敏,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只可惜生在富商蓄贾之家,又要继承家业,没什么当武将的机会。”   “但是比起经商买卖,我更爱驰马试剑,做那锄强扶弱的英雄好汉。所以伯父又介绍别的剑士给我当老师,他们都出身于铁鹰剑士,各个都精通武学……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决定加入铁鹰剑士,为皇上效力的原因。”   炎终于知道为什么沈方宇年纪不大,却有着底蕴深厚的武功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啊。铁鹰剑士本身就是群英荟萃,而且能得青允引荐的,必定是武功登峰造极之人。   不过,他不知道怎么接沈方宇的话,只能静静听着。   “我记得那一日是端午,青允伯父来探望我,与我过招之后,他说我已经出师,我很高兴,还觉得在睢阳城的同龄人当中没人能比得过我,就在我得意洋洋时伯父提起了您。”   “我?”   “嗯。伯父说,永和亲王也是一位武痴,不仅与我年龄相仿,还比我厉害,是一位腹藏锦绣的武学天才。伯父极力推荐,想让我与您成为朋友,还说他会当这中间人。”沈方宇苦笑道,“无奈我那时眼光狭隘又自恃清高,不屑于攀附权贵,又认为伯父不过是夸大了您的武艺,便一口谢绝了伯父的好意……”   每每想到这件事,沈方宇就如肋骨上穿线一动就痛,要是早点结识到王爷的话,就能一早陪伴在他身边,说不定就没有西凉王插足的余地了。   “沈方宇。”炎深深叹一口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与乌斯曼定亲的这件事,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我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   思及萨哈之前的告白,炎脸上的无奈就更明显了,“我不喜欢男人,要不是这一次不得已,我也不会嫁给乌斯曼。我希望你不要产生误解,以及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殿下。”沈方宇并不放弃,进一步说道,“我也是如此。您可能会觉得我很无理取闹,但在遇到您之前,我也以为自己将来会娶妻生子,让我的孩子去继承家业,而我就继续做铁鹰剑士。请您相信我,我也有挣扎过,甚至自抽耳光想要打醒自己,可是……喜欢就是喜欢,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   “沈方宇。”炎忽地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子,凑近说道,“娶个媳妇吧。”   “什么?”   “你现在缺个媳妇,所以才会对男人动心。”炎正色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像这样摸着你的领子,和你凑那么近说话,只会让我起鸡皮疙瘩,你懂么?”   沈方宇愣住,面色惨淡。   “我的事情你也别再干涉。”炎冷淡地松开手,沈方宇晃了晃,几乎没站稳。   “你方才小瞧我,认为我会因为一个巫雀纹就上当的事情,我暂且不和你计较,但若有下回,我就打发你回大燕,别留在这了。”   “殿下……”   “够了,出去。”炎不悦道。   沈方宇没有动,炎径自走向卧房,去给皇兄写信,信中的内容自然是他一切安好,只是需要在西凉多待些时日,多看看西凉的风土人情。   伊利亚看到炎大步走过来了,正想缩回脑袋但来不及了,炎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责罚。   沈方宇神色黯然,他从炎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毫不犹豫的拒绝,那不是装的,亲王是当真的不喜欢男人——不喜欢他。   可是他不在乎,即使心里很受伤,可他依然喜欢着亲王。   就算会被亲王拔剑相向,他也要阻止亲王与西凉王成婚。这不只是因为他对亲王殿下有私情,而是他觉得西凉王狡猾善变,绝非善类。   沈方宇转身离开,他会给大燕皇帝写一封快马加鞭的密报,告诉皇上有关亲王在这里真实遭遇的事情。   西凉王想要得到亲王,除非踏平大燕吧! 第77章 大猪蹄子   一串串水晶银链如流星般贯穿在宴会大厅的房梁、灯柱之间, 使灯火辉煌的殿内折射出天宫般熠熠的辉彩。   炎一袭绛红大燕亲王服饰, 站在摆满鲜花、芳香四溢的拱门下, 所望皆为“华丽”二字,不管是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浅金色带流苏的帷幔,还是铺满地的雪白兽皮, 都透着一股奢华隆重的气派。   这不像迎接一国使臣的洗尘接风宴,倒更像是西凉王的订婚, 不, 是大婚宴!乌斯曼花费的心思可见一斑。   炎看着面前的兽皮毯, 它白得连一丝杂毛都没有,一直从门口笔直地通往台阶, 三层台阶之上是主桌。   主桌铺着金色桌袱,摆着一篮篮鲜花、鲜果还有美酒。   乌斯曼端坐在那里,他的座椅是金色的,椅背上雕刻着一只利嘴红眼的乌鸦, 他的右手边空着一个座位,同样是金色的,上面雕刻着一头猛虎。   在主桌左下方是妃子们的席位,妃子往下大约是大臣们的妻女;主席右下方坐着的都是文武大臣。   炎注意到不论男女都穿着顶级的缀有珠宝的西凉华服, 尤其是乌斯曼的后妃们, 或红或绿或紫,每个人身上的纱袍、头冠都华丽至极, 宛若盛开着的牡丹园,朵朵娇艳。   尤其是那坐在首位, 离主席位最近的女子。她的纱袍是火红色的,就像大漠落日那般殷红,但吸引炎注意的并非是她华美的服饰而是她的容颜。螓首蛾眉、丹唇外朗,充满着西域风情,尤其是那瑰姿艳逸之态,任凭花红柳绿都无人可及。   “哼,明明藏着这么多美人,还说什么找不到心爱之人。”炎暗嘲着,心里颇为不爽,迈开步子,朝着主席桌笔直而去。   为首的宠妃希娜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大燕的永和亲王。而在这之前,她已经从宫女处听说那是一位长得极俊俏的年轻男子。但不管外界怎么盛传大燕亲王是一位美男子,她始终都没放在心上,因为比美,他能美得过女子?美得过她?   可是在亲眼看到淳于炎之后,希娜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明亮而温暖的烛光照耀着他,在那一瞬间,满屋的人都似消失不见。   他就像从壁画里走出来一样,英俊挺拔的身姿,超艺非凡的气度。眉目间皆是郎朗正气,每一步都迈得铿然坚定,不受任何好奇注视的影响。   亲王在向君上问候行礼,抱拳躬身,身为使臣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傲气,恐怕大漠里再狂暴的风沙都压不折他的腰杆吧。   当淳于炎抬起头时,希娜又一次盯住他的脸,从侧面看的话,就发现他的脸庞有着清晰如刀刻的轮廓,更显出眉眼的精致了。   这就是大燕国的永和亲王……希娜的眼里忽然就蓄满了泪,她垂下眼帘,泪水兀自流下。   “娘娘?您怎么了?”身后的侍女见状,连忙弯腰递上帕子。   “似乎有灰尘……”希娜轻声说,拿过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今日盛装打扮而来,为的是让大家明白谁才是君上真正的后宫之主,可现在她的心里是如此之凄凉,因为她跟淳于炎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更甚至君上与他也不是在一个世界里,君上会被他吸引,大约就是亲王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身上有着让人艳羡的东西,一种无法言喻,但只要亲眼见到便能心领神会的东西。   希娜同样注意到,君上起身亲自领着亲王入座,亲王虽然接受了,但没有任何受宠若惊之态。   他们两个人之间,深陷进去的恐怕只有君上吧。   她一次次地设想君上若是爱上一个人,会是怎样一个人,“她”会不会就是自己?   原来到最后君上爱上的是一个不爱他的人。   希娜苦涩一笑,也不管别的妃子、娈宠准备怎么看她的笑话。她们还在天真的以为君上让她们一起来参与饮宴,是宠爱她们呢。   “呵……”希娜拿起桌上的银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不顾侍女各种使眼色,也不管君上是不是还在说话,自顾自地先把酒干了。   “嗯?”炎进来时就注意到一道如冰锥儿似的视线,如影随形般盯着自己,她是除去乌斯曼之外,对他表露最多内心戏的人。   未免得罪未来的西凉王后,有些人哪怕是有意见也不敢轻易表露,都端着一张“万分客套”的脸面来迎接他的到来。   唯有这个女子,她的容貌绝世,身材妖娆,是这里最美的女子,她毫不介意地露出那仿佛要将自己破开来细看的挑剔眼神。   “是乌斯曼的宠妃?”炎一边垂目喝酒一边想,“会这么瞪着我,八成就是吧。”   “看她刚才都气哭了……也是,原本属于她的位置被一个男人抢了,不气哭才怪。”炎放下酒杯,看着身边的乌斯曼,小声道:“我先和你说个事。”   “嗯?”乌斯曼刚接过炎方才递给他的文书,正铺开在桌上,打算向在座各位宣讲一下,来自大燕皇帝淳于爱卿的问候。   这件事本该是炎做的,但乌斯曼觉得由他代劳也没关系。   因为炎一坐下就开始喝酒,乌斯曼不想打扰他的雅兴。   “就算我们‘成婚’了,我也不会拦着你宠幸别的妃子。”炎直截了当道,“也不知我要在这留多久,若一年半载还好说,若是三年五载的,我总不能让你后继无人吧。”   乌斯曼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继而嘴角有些垮,露出一个比无奈还要无奈的笑。   “怎么了?”   “炎炎,你对我后妃的关怀之心,搁在我这里,真真比挨了一刀子还疼。”乌斯曼浅笑着道。   炎愣住,原来乌斯曼懂他为何这么说,说白了就是不希望他冷落了后宫,让那些无辜的后妃平添心伤。   可是,他确实没有考虑到乌斯曼的心情。   “这能怪我吗?”炎心头莫名火起,低声道,“是你有这么多的妃子,我总得考虑到她们吧……”   “关于后妃的这件事,炎炎,求你不要插手。”乌斯曼半认真地道,“我若是想要她们生孩子,早就当上‘父王’了。”   “什么意思?”   “我后宫虽然充盈,但其中不少人都是为利益结盟送来的,对我而言不过是另外一种的盟约之书罢了,有些人我不想要都不行。”乌斯曼苦笑,“对你这样专一的人,可能无法理解吧,为何要接受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做妃子。炎炎,我只让我爱的人生我的孩子。”   “如果你说的是我,那恐怕是等不到了。”炎说完,又给自己斟上满满的一杯酒,一口气就喝尽了。   他的耳边传来乌斯曼轻轻的叹气声,但乌斯曼什么话都没说,转而向大臣宣读大燕皇帝的问候了。   炎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也不顾台下那些异样的注视,他想喝醉了事,要是不喝醉,哪能平复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像把刚煮好的一锅粥给打翻了,哪里都是黏黏糊糊的,想要弄干净,却越擦越糊,越发弄不明白自己对乌斯曼的那声叹息为何如此在意。   “明月公主到。”   忽地,炎听见宴会厅门口太监的通报。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明月公主就像那从月宫下凡的仙女,穿着一袭如云朵儿般的白纱曳地长裙,姿态悠飏地走进来。   “明月来迟了,望陛下和亲王殿下原谅。”明月公主的身旁没有狮虎兽,在这样隆重的宴会场合,野兽是不被允许进来的,连霜牙也不例外。   所以领她进来的人只是一位普通侍女。   大家皆知明月公主的美貌,便啧啧称赞。不过也有人眼露鄙夷和嘲讽,盲女在某些部落的风俗里不是吉兆,就算明月长得天仙似的又如何,恐怕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炎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戏谑目光。就因为明月公主看不见,她身边又没有亲信婢女伺候,那些大臣、宠妃们挑剔打量她的眼光可以说是肆无忌惮、甚至带着欺侮。   炎撂下酒杯,腾地站起。   “炎炎?”乌斯曼看着炎走下主位,大步流星地走到明月和侍女面前。   “公主殿下。”炎非常温柔地看着明月公主,伸出手道,“不知可否由我来为您带路?”   “好呀。”明月公主微微一笑,“那可是我的荣幸,就有劳亲王了。”   “你退下吧。”炎屏退侍女,温柔地牵起明月公主的手,搭在自己的臂弯上,在那铺满雪白兽皮的道上缓步前行。   那副不紧不慢、落落大方的样子,仿佛这就是他们的订婚礼,而这气氛更是空前的甜蜜。   那些戏谑、嘲讽的目光立刻就消失了,不少人很是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原来明月公主竟和大燕亲王这般亲昵?   那是不是说,未来王后已经开始选择他的势力圈了?   “殿下,明月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您心地如此善良,君上果然没有选错人。”明月小声说,尽管她早已习惯被人鄙夷,但有人为她挺身而出,还是很感动。   “公主,你只管叫我的名字便好。”炎莞尔一笑。   “那你也叫我明月吧。”明月公主也笑着。   “好,明月。”   “……炎,”明月公主面带羞涩地一笑,“我来晚了,是因为焛云吵着要去见霜牙,但我不知霜牙在何处,抚慰了它好一阵子才能过来,并非有意怠慢您的。”   “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至于霜牙,它就在隔壁抱着一只肥羊腿在啃呢,在它吃饭的时候,容不得别的野兽在,连一只蚊子都不行,所以幸好你没找到它,不然焛云可得见血了。”   “那真是万幸!”明月公主轻轻掩嘴道。   “等宴会散了,我们一起带焛云去见霜牙吧。”   “好,”明月公主忽然停下脚步,抬头问道,“您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长得像您皇兄吗?”   “当然不是,”炎也驻足,微笑地看着明月公主,“最初看到你时是吓了一跳,但现在很清楚你们是不同的。”   “哎,怎么办呢,我真的不敢和君上抢人。可您是这么地好,让我的心跟喝了蜜一样的甜。”明月公主笑着说,那对漂亮的珍珠耳环轻轻晃动,在外人眼里,他们就像一对青梅竹马的璧人。   明月公主的席位在美妃希娜的边上,被一众妃子给包围,炎不想让她坐那里,便抬头看着乌斯曼。   乌斯曼只得道:“雅尔塔,给明月公主加个座吧。”   于是乌斯曼、淳于炎和明月公主三人一起坐在主桌上,妃子们就都坐在他们的左侧下方,不知怎么的这气氛就有些尴尬起来。   那些明显被冷落了的妃子更按捺不住地嘀咕起来:“大燕亲王难不成喜欢明月公主?那我们君上岂不是……”   “嘘,你不要命啦,照我看,亲王只是想客套一下吧,你没看见他还是挨着君上坐的。”   “不过明月长得真美。这丫头几年没见越发水灵了。”   “我倒觉得还是希娜姐姐更绝色。”有人趁机讨好希娜,“艳压群芳。”   希娜却毫无反应,只是让侍女倒酒。   “要说容颜好,那亲王殿下也不差啊,这么英俊的异乡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话题就又转回到亲王身上。   “是啊,难怪君上会想要娶一个男人,就冲那周正的模样,谁不乐意。”   “哼,长得再英俊也不过是一段政治联姻,他要不是大燕亲王,君上能让他当王后?等过些日子,君上便也厌倦他了。”   “就是……他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乌斯曼端着金杯似要饮酒,但他的动作突然一顿,眼角余光瞥向妃子们的席位,那些妃子吓了一跳,立刻低头不语。   她们不知是君上刚好看过来,还是听见了什么,这下是食不知味了。 第78章 本王只想要你   宴会依然继续, 抱着乐器的西凉舞女出现在宴会厅里, 在雪白的地毯中央又唱又舞。   气氛热络起来, 炎不断接受着臣子们的敬酒,尽管他有些醉了,但还是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让他印象最深的人是菲拉斯。他的祝酒词真的太长了,跟车轱辘似的, 句句不离“良缘美满、早生贵子”, 直到乌斯曼瞪了他一眼, 他才怏然住口,让下一位大臣上来祝贺。   这席间竟没有祭司塔的人出席, 让炎感到意外,之前听乌斯曼提起过,他们是哪儿都要掺和上一脚的。   炎正想着呢,祭司塔就派人来了。是两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年轻鸦灵术士, 带来的礼物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看起来十分奢华。   对于不请自到的客人,乌斯曼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客套地谢过, 就请走。   “这礼物挺好的。”炎端详着手里的匕首, 它挺沉的,光滑的刀鞘是象牙做的, 刀柄上最大的那颗宝石是金黄的猫眼石。这样的匕首其实一般不用来杀敌,而是挂在腰带上的装饰品。   炎还来不及抽出匕首试试刀刃, 就被乌斯曼一把拿走,换了一双筷子放在他手里,“炎炎,多吃   点,一晚上你都只是在喝酒,不怕胃里难受吗?”   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前烤得喷香的黑鱼。鱼的形状虽是完整的,但鱼骨已剔除,和松茸、辣椒、鱼子酱摆成秀色可餐的样子:“你可别私吞了我的匕首。”   “怎么会,连我都是你的。”乌斯曼笑道。却让雅尔塔把匕首拿下去了。祭司塔送的礼物,他怎么敢不做检查就让炎拿着玩。   “哼。”炎咬着鱼,瞪了他一眼,“谁要你。”   “可是你不要的话,本王就没人要了,不会觉得很可怜吗?”乌斯曼说完,忽然举着酒樽站起身来。   众人见他起身,纷纷立起。炎放下筷子,也站起来。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西凉会和大燕国联姻,本王会娶身边这位英俊神武的永和亲王为妻。”乌斯曼顿了顿,席间一阵热烈掌声,待他再开口时又安静了下去。   “本王钟情于永和亲王一人,虽亲王生性豁达,方才一直劝本王继续宠幸席间的各位妃子,但本王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打算娶妻就不可再沾花惹草,本王决定喝完这杯酒后,与诸位妃子就此别过。当然,本王不会亏待了你们,金银珠宝房屋土地,一样不缺,甚至本王许你们改名再嫁。”   “什么?!”所有美人全都大惊失色。离开君上,离开王宫这样的事情是她们从没想过的,她们一直以为今天来不过是拜见一下未来的王后罢了。   怎么亲王的洗尘宴突然就变成她们的遣散宴了?   席间的臣子也是一片哗然。从没有皇帝不要后宫的,诚然大燕皇帝也是如此,只娶了一位摄政王,可是西凉不一样啊,西凉民风开放,一夫多妻妾再正常不过了。   “君上,如果亲王殿下不反对宫中有后妃,那……”连菲拉斯都觉得不妥,出言劝道。   “本王主意已定,你不必多说。本王不仅从这一刻起不再有嫔妃娈宠,而且从今往后,本王身边就只有王后淳于炎一人,”乌斯曼认真道,“再有人以任何理由想让本王纳妃,杀无赦。”   乌斯曼的声音不大,可是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尤其是那些有幸来阶下参加宴会的部落富商,纷纷惶恐躬身,表示领命。   妃子们从方才的嬉笑快活到现在的抱头痛哭,明月公主望着她们,也是暗暗叹息。   从古至今都没有过妃子未犯错就被赶出宫去的做法,君上虽事出有因但也很残酷。哪怕让她们改名再嫁,这往后的日子也没有宫里舒坦,更何况还有嫔妃的位份,任凭改嫁给部落王也不如往日的风光。   炎看了乌斯曼一眼,正要说什么,希娜摇摇摆摆地起身。她喝醉了,脸上挂着泪痕,妆容也有些花,却无损她的国色天香。   “君上,您要赶臣妾走?”希娜身子有些摇晃,她含泪望着乌斯曼道,“可臣妾除了您身边,哪儿都不想去,要不您就行行好,赐臣妾一死吧!”   “娘娘……”贴身侍女吓得赶紧扶住她,“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是他!”希娜涂得嫣红的手指笔直戳向主席桌后的炎,“是他!你问问他做了什么?!一个男人竟然如此不要脸面,与女人抢丈夫……”   “住口。”乌斯曼皱起眉头,有点生气了,“希娜醉了,带她下去吧。让太医看下她。”   “是、是!”侍女和太监赶紧扶她离开。   其他人虽不像希娜那般哭闹,但也是一副以泪洗面、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这算是为我清理门户吗?”炎忍不住道,“你知道我不会感激你的。”   “炎炎,你说过不会插手此事的。”   “你……!”炎想说这样会不会太绝情了,一旁的明月公主轻轻一拉炎的衣袖,示意有话要说。   “明月,你没事吧?”炎以为她被这哭哭啼啼的场面给吓到了。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真正的无情是君上既不宠幸她们,又不放她们出宫去。”   “嗯?”   “炎,这世上能有几个皇帝接受妾妃改嫁?所以您要理解君上,他这么做看似绝情,实则对谁都好。即便是希娜姐姐也会有想明白的一日。毕竟君上爱的不是她,任凭她怎么做,其结果都是炊沙镂冰,徒劳一场罢了。”   炎闻言愣住,没想到明月虽看不见但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但看透了他的心思,更看透了乌斯曼的用意……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番拙见,您要是觉得不合适……”   “不,你说的很对。”炎微微一笑,“是我一时糊涂了。”   对那些妃子来说长痛不如短痛。若离开宫廷,说不定还能找到真正相爱的丈夫,勉强留在宫里的话,乌斯曼又不理睬她们,等于年纪轻轻就被打入冷宫,更加绝望。   当然,对于某些大臣和富商们来说,千挑万选好不容易送进宫里的美人被君上统统赶出来,心里不爽极了,但也不敢当庭质疑君主,全都苦哈哈的喝着闷酒。   “殿下,君上为了您,可是得罪了好些人呢。”这句话明月没说出口,她是部落公主,不得干预王族政事,所以她只是在心里感叹,君上看来是真的动心了。   话说回来,不只是君上,如果对方是淳于炎,连对情爱一向不感兴趣的她都会心动呢。   “你们也下去吧。”乌斯曼再次下令,让其他的妃子也告退了。   走了这么多人,这宴会厅一下子安静不少,这夜也深了,明月公主主动起身请辞。   乌斯曼没有挽留,只是让济纳雅莉送公主回去休息。   接下去基本是男人的场,水烟加烈酒,怪没趣的,女眷们都先行告退。   歌舞继续,但换上了剑舞和杂耍,大臣们或谈笑或肃然或苦闷,各有各的心思,不过显然这场盛宴不到天明是不会结束的。   炎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酒,然后看着乌斯曼问:“对明月,你了解多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乌斯曼面带微笑地看着炎,“我以前见她时,还是一个小女孩儿,长得挺可爱又乖巧伶俐。去年复见的她,才惊觉她与你的皇兄长相颇为相似,那会儿我便找人去探查了明月的身世……”   “然后呢?”炎不觉挺直腰板,肩膀倾向乌斯曼。   “明月的太姥姥是大燕国郡主圆珍,她是一位绝世美人。”乌斯曼道,“明月部落当时的族长明黥,去到大燕探访时,在都城偶遇郡主,并结下良缘,再经由大燕皇帝赐婚,圆珍郡主就嫁到西凉来了。”   “这圆珍郡主我小时候还听宫人提起过。”炎忽然忆起这个名字,“她们说我皇妹珂柔长得有几分像当年的圆珍郡主。我还听闻那圆珍郡主远嫁异邦后,王爷思女心切,染病而亡……这王府无人主事便渐渐散了。这之后我就没听过她什么消息,真没想到我如今见到的竟然是郡主的后人……”   “炎炎,她就是你的表妹,只不过关系上远了点。”乌斯曼道,“毕竟是从太姥姥那一辈来的。”   “我还以为……她也是巫雀族人。”炎讷讷地说,并不知道乌斯曼心里在嘀咕什么。   “很遗憾,她并不是。”乌斯曼道,“不过,如果巫雀族人当真在西凉留有一脉,我相信我能帮你找寻到。”   炎看着乌斯曼,好一会儿才道,“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都快成婚了,还这么见外。”乌斯曼打趣着,一如往常。   炎却笑不出来,大约是明月说的那句“炊沙镂冰一场空”,他与乌斯曼做的何尝不是一样的事呢。   他的心突然揪疼。   “怎么回事?”炎不觉摸着胸口,愣了半天神都没能想明白。   天边渐渐亮起来,歌舞渐歇,大臣们纷纷起身向乌斯曼和大燕亲王告退。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炎喝完最后一杯酒,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眼前的景物忽地一阵打旋儿,花得辨不清样,炎一把按住台面,嘀咕道:“别动。”   “我没动桌子。”炎不走,乌斯曼也不会走。   “没说你。”炎的脸还不算太红,只是耳朵烧红着。他想要离席,但这地面不太平整,他走不直。   “炎炎,小心!”见多了炎一本正经的醉倒,乌斯曼赶紧伸手搀扶住他。   “殿下!”沈方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把拉住炎的左臂。   “你……”炎瞪着左边的沈方宇道,“一晚上都去哪儿浪了?”   “浪?”沈方宇第一次听见炎说这话,便知他醉了,“卑职在外面守着,没有去哪。”   “是么?”炎哼了一声,想要往前走,却发现走不动了。   沈方宇拉着他的左臂,乌斯曼握着他的右腕,他竟给夹在他们二人中间了。   “本王会送亲王回去休息,”乌斯曼沉声道,“沈方宇,你退下。”   “保护亲王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就不劳陛下您了。”沈方宇回敬,并把炎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炎的肩头往左一倾,但很快又被乌斯曼给拉了过去。   “炎炎是本王的婚约者,他喝醉了,自然得让本王来送。”乌斯曼还一把搂上炎的肩头。   沈方宇看了一眼乌斯曼戴满宝戒的手,冷冷一笑道:“您也说了只是婚约者,那就是还未成婚,亲王依然是大燕国的王爷,自然由卑职来送。”   “沈方宇。”乌斯曼的眼里闪现煞气,“你看清楚这里是西凉国,本王是主,你是客,客随主便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懂?”   “您这是要挟……”   “吵死人了!!”原本就晕乎乎的炎被他们两个拉来扯去,包夹得浑身热汗直流不说,耳边还叨叨叨个没完,像一群马蜂绕着脑袋飞。他用力一甩手,这左右二人不约而同地倒退三步。   “谁都别搀!我自己走!”炎说完,这脚下也不打晃了,径自大步流星地走了。   乌斯曼和沈方宇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炎离去,直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以及雅尔塔在。   “卑职告退。”沈方宇说完就走。   “哼,迟早抓你喂霜牙。”乌斯曼拧眉道,他迈下台阶时才发现眼前有些晕,他今日也喝多了。   “君上。”雅尔塔上前一扶。   “不用。”乌斯曼摆手道,“罢了,本王也回去歇着吧,天都亮了。”   “是,君上。”雅尔塔一让开,武卫营立刻上前,护卫着乌斯曼回寝室了。 第79章 醉酒夜袭   炎刚回到屋内便觉得口干舌燥, 便走到桌前拿起装泉水的紫琉璃瓶子, 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痛快。   这甘甜微凉的泉水稍稍驱散掉了炎体内的酒热, 这脑袋也瞬时清醒不少。   “真心吗……”炎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嘴,回想到宴会上乌斯曼为了他态度坚决地遣散所有的妃子,还有乌斯曼曾说过, 他是真心爱自己的。   “他还说过……喜欢我的全部。”炎在桌子边坐下来,手里扔抱着那细颈圆肚的紫琉璃水瓶, 对它道, “但这怎么可能呢?人无完人, 就算是皇兄,我都不可能喜欢他的全部啊。比如……嗝!”   炎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然后才道,“比如我皇兄就太黏景霆瑞了,不管什么事都要去问他,就好像除了那个‘瑞瑞’, 别的人都不能给他意见一样,经常气死我。”   “你知道吗?你……”炎仔细地端详了瓶子两眼,似乎在想这瓶子叫什么名字,但又摇头道, “罢了, 我接着说。我告诉你,哪怕像皇兄这样完美的人也有太黏景霆瑞的毛病。比起皇兄, 我就差太多了。我没什么耐心,也不懂得体贴别人, 更看不出别人对我好有感,你说我是不是很迟钝?”   炎摇了摇水瓶子,那圆肚里发出哐当的水声。   “是吧,你也这么想。”炎认真地点点头道,“所以说,乌斯曼说他喜欢我的全部,肯定是假的,他是……骗我的。”   炎又摇了摇水瓶子,还凑耳到瓶口去听了听:“嗯,你觉得他是真心的?……不,不可能。对了!”   炎忽然醒悟道,“真心与否,剖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在这里纠结根本没用。”   “咚!”   炎把水瓶子重重搁在桌上,对它道:“兄弟,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炎先去了一趟里屋的武器柜,打开那扇雕着沙漠与骆驼的柜门,那里面可真是流光溢彩、满屋生辉!   从上至下的十个柜格都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乌斯曼送来的刀啊、剑啊的。西凉人大约是为炫耀宝石多吧,乌斯曼给他的武器全都镶金戴银、缀满玉石珠宝,好像那都不要钱一样。   炎觉得以后自己要是缺钱了,从上面撬个绿宝石下来也能抵上好一阵子。   “就……这个吧。”炎抓起一把柳叶匕首,塞在后腰,砰的关上柜门,走去阳台。   乌斯曼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是上面两层,直接爬阳台就可以上去了,炎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上张望了一下,便嗖一下飞跃而上。   “什么?”   炎没想乌斯曼的阳台上竟还站着一个侍卫,他才落在栏杆上就与那侍卫打了个照面,侍卫瞪圆着眼,正要出声,炎一闪,在他眼前只留下一道残影。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剧烈一疼,便晕倒在地。   炎推开阳台门,径直走向乌斯曼的卧房,但他很快遇到了霜牙。   它拦坐在床前,就这么昂首挺胸地看着炎。   “啊……忘了拿羊肉。”炎暗想,“怎么办,也打晕了?”   霜牙忽然低头,把那颗圆润如汤圆的脑门顶蹭着炎的手指。   “什么意思?”炎不懂。   霜牙再抬起前爪轻轻碰一下炎的手,再拿毛茸茸的脑门摩擦着。   “你……难道是想让我摸头?”毕竟是狼王,哪怕眼下摆着一副谄媚的表情,那尖尖的獠牙依然泛着森白的光。   “呜……”霜牙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炎只好伸手过去,轻轻摸着它的脑袋,霜牙把头偏了偏,示意耳朵这边也摸摸。   “你好胖啊。”炎感叹道,“这耳朵捏着可真舒服,而且好暖和。”   炎蹲下身,索性两只手抱着霜牙的脑袋开始揉搓,霜牙热情地舔了舔炎的脸,炎笑道:“别舔,好痒呢。”   “啊……你的毛……雪雪白的还很蓬松,平时拿什么洗澡的?”炎抱着霜牙,一人一狼已经滚在地板上了。   “好舒服啊,让我抱着你睡吧。”炎把脸蒙进霜牙那又厚又蓬松的胸毛里,很是陶醉。   正当炎眼睛快要合上时,他突然惊醒过来:“等等!我不是来和霜牙玩的!”   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摸着狼头道,“下次,我们下次再玩。”   霜牙也被摸舒坦了,撒开四肢趴在地上,也不管炎是来干什么的了。   炎的面颊上浮着两团红酡,笑盈盈的走向乌斯曼的床榻。   乌斯曼正睡着呢,那衣裳都没脱,大约也是喝多了。   “正好,省得我敲晕他。”炎满意地点点头,二话不说直接爬上床,长腿一伸,跨骑在乌斯曼大腿上。   然后,他就摸出腰带里的柳叶匕首,想要冲着乌斯曼的左胸扎下去。   “等等。”炎忽地停住了,自言自语道,“穿着衣服扎不准,得脱。”   炎把匕首塞回腰带里,开始撕扯乌斯曼那身华丽的衣襟扣子,那扣子是圆形带花边的,可精美了,扣子下方还缀着一条金色流苏。   炎的动作比较粗暴,他抠着玉石纽扣,连带流苏一起掰断,丢开。   “这又是什么?”好像是衣服上装饰用的金链子,细细的一条非常漂亮。   “一个大男人,衣服做得这么花哨,不害臊啊……”   炎皱皱眉头,一一除去那些闪闪发亮的首饰,左抛右甩,连霜牙的脑袋上都有他扯下的珠宝扣子。   “好了……”炎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终于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都摘掉了,扣子也都解开着,下一步直接把衣襟扒拉开就好。   炎双手正扯着乌斯曼半开的衣襟时,乌斯曼醒了。   他要是不是喝得这么醉,早就该醒了。   “这、这是……!”乌斯曼睁着一双翠绿的比任何珠宝都要迷人的眼眸,吃惊不已地瞪着坐在他身上不说,还在扒开他衣服的炎,喃喃道,“是、是本王在做……”   “啪!”   乌斯曼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巴掌,尽管那力道不重,但也有点脸疼。   “不是你做梦。是我,这是我的梦。”炎肃然道,“你懂了吗?”   “欸?”乌斯曼捂着左脸,哭笑不得道,“好吧,炎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还差不多。”炎点头,然后笑道,“乌斯曼,你不是说你很喜欢我吗?”   “对……”   “很好。”炎笑盈盈地看着乌斯曼,拿出那把明晃晃的柳叶刀道,“我思来想去,这事没法验证啊。除非剖你的心出来看看,才能知道真假。”   “剖、剖我的心?!”乌斯曼眨巴着眼睛,“这太血腥了。炎炎,要不我们玩点别的?比如一起睡个觉?”   “哼。你果然是怕了,怕我看出你的虚情假意。”炎眯起那双满是醉意的眼。   “不,我不是怕,只是你想过挖出来之后该怎么办吗?”乌斯曼赔笑道。   “这个你放心。如果你对我的心意是真的,我会原封不动地给你安回去,”炎笑了笑,“但如果是假的,那也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丢给霜牙吃了罢了。”   “可本王觉得还是有些不妥。炎炎,我能保证我对你的心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但你能保证你这刀子不会扎偏么?而且万一我流血过多……你可就得守活寡了。”乌斯曼笑着,指头轻轻拨开那把抵在自己胸前的柳叶刀。   “乌斯曼!你好啰嗦啊,我下手利索点就好,保证你流血不多。”炎忽然挪动膝盖磨蹭着上前,挨得和乌斯曼更紧。   “炎……炎炎,你行行好,别这样……”乌斯曼似有着难言之隐,还不时抬腰,想要坐直身子。   “你扭来扭去的干什么?尿急?”炎不爽道,“你给我老实躺好,别想要借口尿遁,今天我一定要看个明白,不再……”   “不再什么?”乌斯曼顿时不动了,两眼炯炯发亮地盯着炎绯红的脸瞧。   让炎泄露点心底话,可不容易啊。   “不再……”炎水润的眼睛眯起复睁开,他还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看清乌斯曼半裸着的左胸膛,但是尽管他努力挣扎,抵抗着睡意,在左手摸上乌斯曼温暖的胸膛时,他脑袋一耷,一头埋进乌斯曼的胸口,睡着了。   他的右手垂在床边,柳叶刀“叮”一声掉落在地。   “哎呀呀……”乌斯曼感到棘手地叹道。他低头看着炎的头顶,那只金冠在烛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但是再华美的发冠都没有它的主人淳于炎迷人,乌斯曼贪恋的目光从炎光滑饱满的额头,滑到那又长又密的眼睫毛上。   那睫毛完全没抖,睡得那叫一个酣。   “真是的,每次喝醉不是扒自己衣服就是扒我的衣服,如此‘玩火’怎么是好。”乌斯曼本就不是那清心寡欲之人,尤其自他认清内心的感情之后,不再驾临后宫,过了许久的“守身如玉”、“吃斋静心”的清苦日子。   他的私人粮仓不仅很满,而且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都叫你不要乱蹭我了,现在变成这样……”乌斯曼那比绿琉璃还要翠色的眼眸流转着异样灼热光彩,喑哑着道,“炎炎,你可得负起责任呢。”   乌斯曼双手一搂炎,转了个身,炎就被压在他的身下。   “炎炎……”乌斯曼右手轻抚过炎绯红发烫的脸,俯身下去,动情地吻上炎微微翕动着唇……   “唔……”炎觉得胸口痒痒的,伸手挠了挠,却抓到一缕长发。他闭着眼拨了两下没拨开,就抓起那缕柔软的长发,瞧了瞧。   银晃晃的,在烛火下就像银色锦线。   炎皱起眉头,沿着头发看到了紧挨着自己睡的乌斯曼,顿时没好气地把那头发甩回去,然后翻过身,搂过那条被他们踢到边上的毛毯,闭上眼打算睡个美美的回笼觉时,心里咯噔一惊,眼睛也嗖地睁开,瞪得比猫眼还要圆!   “乌斯曼?!”炎一骨碌翻起身,他的手撑在枕上,压到了乌斯曼的头发。   “唔。”乌斯曼小声呜咽,但没有起来的意思。   “你、你……!”炎看着乌斯曼不着寸缕,还撅着光溜溜的屁股趴着睡,脸瞬时涨红,一手遮住眼,一手抓过乌斯曼枕着的枕头,拿它使劲拍打乌斯曼的屁股。   “呜!”乌斯曼支起一条胳膊,满脸迷糊地问,“炎炎,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他娘的……混蛋!”炎爆粗口道,“谁让你睡到我这来的,还、还不要脸的光着身子!你给我遮住!”   炎说着把枕头往乌斯曼的某处用力一压。   “疼!”乌斯曼皱起眉头,“轻点儿,要弄坏了,你可就……”   “我什么?!”炎不仅浑身炸毛,那毛尖上更是噼里啪啦地爆着火星,随时可以一把炸死乌斯曼。   “没什么。”乌斯曼终于清醒了,他拿枕头捂着下半身,瞅着炎道,“炎炎。”   “别叫我,你果然露出好色的本性了!”炎从手指缝里瞄了下,发现乌斯曼遮挡好了,便放下手道,“你这……!”   炎忽然愣住了,他的眼角余光隐约瞥见自己是“肉色”的。   “什么?!”炎一低头,光溜溜的,他从头到脚都脱得干干净净,他看到了自己养的鸡和蛋。   “这也没什么……”乌斯曼见到炎因为羞愤浑身抖得像风中枯叶,连话都说不出了,不禁劝慰道,“就算被我看到了,我们长得也是一样的东西……唔,就是这尺寸上,还是我的大一些……”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炎抄过乌斯曼的枕头,要来遮挡自己。   乌斯曼却抓着枕头一角不肯给:“炎炎,为何呀,是你让我拿枕头遮住的。”   炎竟然抢不过他,正羞红着脸无地自处时,忽然看到另外一个枕头。对了,这里有两个枕头,为何要光着屁股和乌斯曼抢同一个!   “可恶!”炎抓过枕头遮住自己的下半身,凶神恶煞道,“乌斯曼,老子要宰了你!为民除害!”   “等等!”乌斯曼刷地伸出五指山,“炎炎,我知道你很恼,但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杀人呀。”   “什么青红皂白!”炎怒道,“眼下这情况你还要我说什么?!”   “就因为眼下这情况不对劲,”乌斯曼看了看边上道,“你看清楚了,这是本王的寝室,不是你的。”   “乌斯曼,你少……”炎正要说你少狡辩了,可是……他的床好像是大燕款,不是西凉款,眼下这金色的四柱大床垂着华丽无比的纱幔,这明显不是他的床。 第80章 动情   “炎炎, 今天早上你突然就从阳台那边跳进来, 不论我怎么说, 你都非要扒我衣服,欣赏我美好的胴体。”说到这里,乌斯曼竟然面露羞涩之情, “你这么热情,我能有什么办法拒绝……”   “这、这不可能!”炎一屁股坐下, 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自言自语道, “我怎么可能袭击你……”   “袭击……”炎忽然想起来,他昨晚是有过这个念头, 但又好像和乌斯曼说的不大一样。   “看吧,你自己都愣住了。”乌斯曼立刻道,“你昨晚搂着我就亲,你看看……我这里, 还有这里,都是你啃出来的红印。”   “这……”炎看向乌斯曼指的地方。脖子,胸口,臂膀……都有星星点点的红痕, 有些还透着点淤青。   炎低头看看自己, 脖子里同样有着蚊虫叮咬似的痕迹。不同的是这红痕不痒,只是很显眼, 显眼到炎都想买块冻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哎, 我一直劝着,不要啊,炎炎你不要这样,可是你都不听我的。”乌斯曼又指着地上那一堆衣服道,“你看,你把我的衣服都撕烂了,那纽扣上的金针都断了,那可是工匠花了好些功夫才做好的。”   炎的魂灵似乎是出了窍,他呆坐在那,一手扶额,自言自语道:“是我昨晚喝太多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乌斯曼微笑道,“但我很高兴,你会来夜袭我……”   “忘记。”炎蓦地抬头,通红的眼瞪着乌斯曼,“全部都给我忘记。”   “这……”乌斯曼眼角含春,“叫本王怎么忘得掉嘛……毕竟你头一回这么主动地……”   “我都说叫你忘记了!哪那么多废话!”炎一把扳起乌斯曼的肩头,两人不觉支起身,枕头立刻歪倒下来。   “啊!”炎面红耳赤地松开乌斯曼,重新坐下来,乌斯曼也坐下,乖乖地捂好枕头。   “我……”炎咬了咬牙,“我反正都要与你成婚,所以大不了就负这个责……”   “嗯?”   “我知道我袭击你了。”炎低眉垂眼道,“我……”   “炎炎,你是不是想说,你睡了我?”   “难道不是吗?都这幅样子了?”   “不,你误会了。”乌斯曼笑道,“今早你冲到我床上来之后,就速速扒光了我们身上的衣服,   然后抱着我一阵乱亲,你就睡着了。”   “啥?!”炎抬头看着乌斯曼,难以置信地说,“那、那我没对你怎么样?”   “如果你是说哔——(此处必得消音)的话,并没有那样呢。”乌斯曼满面是笑地道。   “呼!”炎大松一口气,“吓得我……”   “不过炎炎,你会这么害怕,是不是因为你曾经对我动过邪念?”乌斯曼忽然挨近道,“要不然你为何这么心虚?还说要真的嫁给我来着。”   “我哪、哪有心虚!”炎一掌就推开乌斯曼,跨下床。   然后在那堆分不清是西凉还是大燕的衣服堆里寻找自己的衣衫。   “炎炎。”乌斯曼斜倚在床上,枕头依然遮盖着重点部位,那姿势妖娆极了,“当真不再睡会儿?”   “滚!”炎吼了一声,找到了自己的亵裤飞快穿上了,再摸上衣时看到一柄锃亮的柳叶匕首。   “这是?”炎捡起来,反复看着那匕首,猛然想起来,昨晚他是来挖乌斯曼的心的,想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谎话连篇。   可是他为何要印证这一点,哪怕乌斯曼是说谎的,对自己来说应该也是无害的。   毕竟他们只是假成婚又不是真夫妻,还要讲究一个“心心相应”。   “我这是在干什么?”炎望着匕首,有些恍惚。   “炎炎,”乌斯曼以手托腮,抛媚眼道,“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做梦!”炎丢开匕首,“我只是喝糊涂了。”   然后他穿好上衣,扎好头发。外罩的大褂绣着仙鹤,十分华丽,就是扣子有点多,炎不愿意全部扣完再走,便一边扣一边抬腿向外走。这寝室的门一推开就见到了内务总管雅尔塔,还有一排捧着浴巾、水壶、衣盒等等的宫女。   她们吃惊地看着炎,大约是没想到亲王会从君上的寝室里出来吧。   炎愣了愣,随机转身回去,把门关上了。   “怎么了?”乌斯曼坐起身问。   “换条路走。”炎板着脸大步走去阳台。一侍卫正在揉着后脑勺,要从地上爬起来呢。   炎虽然感到抱歉,但还是把他打晕了。   “你又爬阳台呀?”乌斯曼说道,“何必呢,反正雅尔塔他们已经看到你了。”   “要你管!”炎回头瞪他一眼,然后就往下一跳,不见了。霜牙站在阳台上,热情地目送炎离开。   雅尔塔听到君上叫他的名字,便推门进来了。   “方才的人是亲王殿下吧?”雅尔塔问,“怎么不见了呢。”   “从密道走了。”乌斯曼心情好得很。这居然也被他忽悠过去,只能说炎实在是太单纯了。   昨晚他情不自禁地亲了炎,然后怕炎醒来会算账,就用手指把自己的脖颈、肩膀等处给掐红了。   还挺疼的呢。   乌斯曼笑盈盈的,不知炎何时才会察觉出端倪来。   “这里还有密道?”雅尔塔从未听说过这事。   “嗯。对了,把阳台上的侍卫撤了。”乌斯曼起身,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那是济纳将军特意……”   乌斯曼斜瞄了雅尔塔一眼,他立刻改口:“是,君上。”   炎回到自己的寝室,巧得很,伊利亚正好来敲门。   “等下!”炎又悉数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只留亵衣裤,然后拉开被子躺进去。   “您干什么呢?”伊利亚在门外问。   “好了,进来吧。”   “炎,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都下午了。”门开了,伊利亚手里捧着盥洗用具。   “还好吧。”炎低头道。   “昨晚您喝了这么多,肯定难受,我给您端了一杯蜂蜜水……”   “我想洗澡。”   “那我去准备。”伊利亚放下托盘,去招呼宫人提热水。   大约过了一刻时,伊利亚笑着说:“炎,可以去洗啦,要我给您搓背吗?”   “不用,都退下吧。”   “好。”伊利亚道,“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   “嗯。”   炎脱光衣服迈入热气腾腾的浴桶,浑身舒服得差点以为早上那些不堪的一幕幕都是自己假想出来的。   但不是……   只要低头,他就看到那明显的吻痕。   “一个、两个……”炎开始寻找,还扭身看向背后,“可恶,这里都有……他亲了我至少二十口!”   “我的话,就只有……”炎回想了一下,乌斯曼胸前的星星点点还挺多的,也不少于二十个吧。   “可是……”炎歪着头,继续躺进木桶浴盆里,“总觉哪里不对……是哪里呢?”   乌斯曼沐浴更衣完毕,正在和菲拉斯说这第二日的庆祝活动。之前乌斯曼说了,欢迎大燕亲王的宴会要接连举办七日。   “亲王对歌舞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今晚试试看驯兽表演吧。”乌斯曼道。   “好的,臣下……”菲拉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忽地有人一阵旋风般闯入进来,吓了他一跳。   “乌斯曼。”是炎——气得不轻的炎。   “嗯?”乌斯曼看着炎道,“怎么了?炎炎。”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炎瞪着乌斯曼道,“我怎么可能对你做出如此轻薄的举动!我从没有喝醉后乱亲人的习惯!”   “你确定吗?”乌斯曼直接拉开自己的衣领,“你看,炎炎,这边都是你留下的吻痕,证据确凿。”   “这才不是我……对了,这是你自己弄的!”   “我要怎么弄,自己亲自己吗?”乌斯曼耸耸肩头,“炎炎,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往我这里再亲一口。这一比对,是真是假不就清楚了吗?”   “你以为我不敢亲你啊!”炎一把拽过乌斯曼的衣领,就要往他的脖子里啃去时,眼角瞥见菲拉斯在,急忙停住。   “你什么时候……?”   “我一直都在的,殿下。”菲拉斯微笑道,“但您可以当做看不见我。”   “嗯,你不用在意他的。”乌斯曼把下巴抬得老高,“快呀,亲我一口。”   “你——”炎忽然想到万一乌斯曼在使诈,自己这会儿亲上去可不就真上当了!   “炎?”   “哼!”炎抬手就揍了乌斯曼一拳。不管怎么说,先打了总是没错的。   “好暴力的王爷。”菲拉斯在炎气呼呼的走后,让雅尔塔拿个水煮鸡蛋来,给乌斯曼敷脸颊。   “如若他知道真相,这一拳头都是轻的。”乌斯曼咧嘴一笑,又“啧”了一下,嘴角处破皮了。   “君上,您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菲拉斯感叹道,“别人拿心去爱,您拿的不仅是心,还有自个儿的命啊。”   “你别说,炎炎要是想要这条命,我是乐意给他的。”乌斯曼笑着。   “哎,这样的爱情太可怕了,连命都不要了。”菲拉斯连连摇头,“还是我这样的单身汉好。”   “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好什么。”乌斯曼鄙夷。   “您是有暖床的人了,所以挨了一拳头呢。”菲拉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单身汉又不是不死身,能够扛得住雷霆之怒。   “对了。我让你调查的那把钥匙,有结果了吗?”   “有了。”菲拉斯捏着鸡蛋,边敷边说,“与您猜的一样,那钥匙在祭司塔的万匙库里。”   “果然……临泽古城最初是由鸦灵术士设计建造的,如果那儿有什么需要解锁的宝贝,祭司塔就一定会有钥匙。”   “那您打算过去拿吗?”   “不去,让他们送来。”乌斯曼推开那鸡蛋,说道,“我上回和炎说,开宝匣的钥匙就在我抽屉里。他要知道我又骗他,唉。”   “那就不要骗他嘛。告诉亲王殿下,祭司塔里的东西没这么好拿,这一次您要是让他们拿钥匙过来,还不知要求您答应什么事……”   “就算他们再难伺候,也总不能要了我的命吧。”乌斯曼想了想,“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取。”   “君上,我陪您去。”菲拉斯道。   “嗯。”乌斯曼点点头,叫来雅尔塔,换了一身朴素点的衣衫,和菲拉斯一起去祭司塔了。 第81章 报喜不报忧   午后的阳光正好, 炎伏案在桌上, 写给皇兄的第十封家书。   前面八封都是他来西凉的路上写的, 和皇兄说的无非是一路上的风景,遇到的趣事,至于其他的, 比如遇到沙匪、掉进流沙坑等等的危险,他绝口不提。   对皇兄要报喜不报忧, 以免他牵肠挂肚的, 睡觉都不安稳。   第九封家书是昨日才派人送出去的, 没有提及巫雀纹一事,眼下写的第十封信, 炎打算把在临泽古墓里见到的机关陷阱,还有巫雀族纹都告知皇兄知晓。   写着写着,炎忽然意识到那其实是很恐怖的场景,被困地下不知出路, 到处是陷阱,为何自己心里并没有感到绝望?   难道是因为乌斯曼在身边?仔细想来,乌斯曼确实占据里自己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对周围的恐惧感都淡漠了。   “炎~告诉你个好消息, 君上来啦。”伊利亚蹦蹦跳跳着过来, 手里拿着不知是谁塞给他的一包酥油糖,那股甜甜的奶香味隔着纸袋都闻得见。   “你总是糖不离手, 当心把牙吃坏了。”炎说,“先让他在外边等着。”   “没办法。我现在跟着你, 天天有人给我塞好吃,这不,连君上都赏我一袋糖吃,”伊利亚笑道,“我这算不算是苦尽甘来?在以前,我想见君上一面可是难如登天。”   “你……”炎把毛笔搁在玉虎笔架上,“你是不是想……”   “不不不!我现在对君上没别的想法。”伊利亚连忙摆手,“这眼下所有的后妃、娈宠都被遣送走了,我也不是君上的人了。炎,你可别吃我的醋啊。”   “谁和你说这个了,我以为你想回去伺候他。”炎微微笑了笑,把给皇兄的信暂且收好,一会儿再写。   “伺候君上固然是好,但还是跟着你舒服些。”伊利亚笑得可爱,“虽然你总是凶巴巴地赶我去练武,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知道就好。”炎道,“走吧。”   来到花厅,乌斯曼不仅是人来了,还带来一堆用锦布包得花里胡哨的礼物。   “这是什么?”炎指着不仅把桌上堆满,还放满凳子的礼物道。   “都是些小玩意,逗你开心的。”乌斯曼笑道。   “怎么还有鞭子?”炎看到桌上放着一条簇新的马鞭。   “这是一匹西域宝马,马不能送到房间里,雅尔塔就拿鞭子代替。”   “哦。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抽你一顿,好寻个开心呢。”炎拿起鞭子,微笑着看向乌斯曼。   “炎炎……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乌斯曼小声说,“但的确是你亲的我……”   “啪!”   马鞭在半空炸裂出一串火星,炎看着他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你没亲我,是我做梦梦见的。”乌斯曼立刻正色道。   “嗯。你到底来干嘛?”炎坐下来,继续把玩马鞭。   “我拿钥匙来了。”乌斯曼说着,从华丽的衣袖间掏出一把暗沉沉的,但看得出鎏金花纹的古董钥匙。   钥匙不过成年人的尾指大小,但与常见的或圆或铁片状的钥匙不同,它是长条状的四方型,齿峰上下起伏,排列复杂,有着极其高深的防盗工艺。   “真是精美,难以想象是千年前的东西。”炎又一次感叹道,“真想知道它锁住的到底是什么秘宝。”   “炎炎,你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乌斯曼笑着把钥匙递给他。   “嗯!”炎拿过钥匙起身去卧室,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拿着那只通体黑色的宝匣,还有笔墨。   伊利亚就把礼物搬进卧房,给他们腾地方。   在卧房里,伊利亚偷偷拆开一只礼物盒子,里面是黄金手串、戒指,还有用以装饰服装的珠宝扣子。   伊利亚不禁啧啧:“都是好东西呀,君上可真是大花血本。”   “炎炎,这是什么?”乌斯曼看到炎把一卷宣纸放下。   “我画的石棺图,还有巫雀纹。”炎把纸铺展开,那是一幅十分逼真的复写,把古墓中棺木、夜   明珠等等东西全都画了下来。   “哇!你真厉害!”乌斯曼看着图称赞道,“简直是身临其境。”   “还有我们打开棺木后,宝匣的位置图我也画了下来。”炎说道,“这把钥匙我也会想办法记录下来,如果这些秘密我们没能破解,也可以留给后人。”   “你考虑得真周到。”乌斯曼连连点头,“这对西凉还是大燕的子民来说,都是无可估量的财富。”   “嗯。”炎仔细端详了一下宝匣上的“回”字型锁孔道,“我试试开锁。”   “好。”   伊利亚也从卧室出来看热闹了,他也很好奇。   这时沈方宇回来了,他去操练大燕精兵,这是他每日要做的事。   “你也看看吧。”炎邀请他道,“这可是见证历史的一刻。”   “卑职遵命。”沈方宇抱拳行礼后,站在炎的身后。   炎屏息着,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小心捏着钥匙尾部,锁尾部可握的地方很少,他几乎只能用指尖捏住一丁点。   乌斯曼也不觉屏住呼息,看着炎慢慢把钥匙推入,在一切看起来很顺当的时候,炎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乌斯曼抬头问道。   “有点卡住了,得用力拧一下。”炎的鼻尖竟然冒出细汗,“可我的指尖有点打滑。”   “你别轻易放手。”乌斯曼说着包握住炎的手,“我来。”   “嗯。”炎点头,他感受到乌斯曼的手劲,就像一只扳手,稳稳地一丝一毫地转动着,带动着他的手往右边拧转。   “咔嚓。”   金属扣弹起的声音就像银针落地般弱不可闻,但在炎听来,响得心头都猛烈一跳!高兴极了!   “打开了!”原本严丝合缝的黑玉宝匣从中间露出一条白缝,就像一条黑鱼忽地睁开眼,望着或兴奋或好奇的众人。   “炎炎,你先别动。”乌斯曼道,“里面的陷阱还未除掉。”   “是!”炎立刻点头。   乌斯曼的左手摸着那条缝隙,慢慢抬起宝匣的盖子,露出回字锁的全部装置。   “看到吗?那薄弱蝉翼的‘铁舌头’压着一只金墨盒呢。”乌斯曼指着那只圆筒状的半透明物体。   “那是什么东西做的?”炎问道。   “冰琉璃。哪怕珠宝遍地的西凉,冰琉璃也是极其稀罕之物。它质地很透也很薄,几无法承力,但由它装载的东西,不管是何物都可以千年不腐。”   “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玄妙之物。”炎啧啧称奇,连沈方宇都看入了神。   “如果我们的钥匙不对,一插进去就会破坏‘舌头’,冰琉璃一受力就碎。”乌斯曼道,“这册古卷轴也就被墨水浸透,全毁了。”   宝匣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用火浣布做的古卷轴,上面有一行字是用金线绣上去的,乍看就像是一幅飞舞着金色丝带的画轴。   炎是很想立刻拿它出来展开在桌上看,但又怕动作太大弄破了冰琉璃。   “我来拆。”乌斯曼淡紫色的袖子很华丽,上面还夹有一根金色别针。针的一头是红宝石,另一头扣在衣袖上,是一种西凉王族的饰物。   乌斯曼取下别针,用尖尖的那一头小心地把金墨盒机关一点点的拆除。   炎冒汗的额头几乎快要贴上乌斯曼的额头,还不时提醒道:“你再慢点儿。”   “嗯。”乌斯曼柔声应着,只见别针轻轻往外一拨,整个墨盒机关就被卸下。   炎用手掌一接稳稳托住,然而,当他把这不过拇指盖大小的墨盒移到桌上时,那冰琉璃竟然碎了。   一股刺鼻的气味伴随着一缕青烟升腾而起。   “——小心!”   乌斯曼和沈方宇都不约而同地挡在炎的跟前,其结果是两颗脑袋“咚!”一下撞在一起。   疼得两人眼前都冒出金星!   “你们在干什么?”就连胆小如鼠的伊利亚都一把抱住炎,把他扑倒在地。   黑烟和臭味很快散尽,但是炎不但被乌斯曼和沈方宇从凳子上撞下来,还被伊利亚压倒在地上。得亏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然他的后脑勺得起一个大包。   “炎炎,你没事吧?”乌斯曼揉着右额角,问道。   “伊利亚你让开。”炎推开伊利亚,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你们的反应也太大了吧,又没有火药,根本不会爆炸。”   “唔……”沈方宇左额角红着一块,他看着桌上道:“是化骨水。”   “什么?”炎很吃惊。   “在西凉,这种东西叫绿矾油。”乌斯曼说道,“我还以为里面装的是普通的着色墨,用以覆盖卷轴内容罢了,没想到竟然是可腐蚀一切的绿矾油。”   “大约是上面用金线记录机密的关系。一般的墨水可染不坏金线,唯有化骨水才能溶解它。”沈方宇想了想,疑惑道,“如果这卷轴主人的本意是不想别人看见它,还特地设了销毁机关,那又为何留它下来?事先毁掉不是更好。”   “这卷轴大约是墓主留下来给某个人的,某个持有钥匙的人。”乌斯曼道。   “对了,你是怎么有钥匙的?”炎想起什么,问乌斯曼,“从你父王那儿传下来的?”   “不,是祭司塔的人给我的。”乌斯曼轻描淡写地说,“我估计他们也只当是古玩,随便给我罢了。”   “原来如此,不管怎样,我们先打开来看看吧。”机关已除,炎伸手进宝匣内轻轻捏着卷轴两头,“对了。”   “嗯?”   “一会儿要有什么动静,拜托你们顾好自己就行。”炎都想翻白眼了,“这里论武功,我应该是最好的吧?”   “唔……”乌斯曼露出为难的表情,“那是我本能反应。”   “殿下,卑职是想……”   “炎,我这不是……”   “我拿了。”不等他们说什么,炎已经把卷轴拿了出来。   轻轻的,在手里没什么分量,宝匣底下还压着一朵干花,类似于巫雀族胎纹的干花——曼殊沙   华。   “通过冥界之花。”乌斯曼沉声道。   大家都没动那朵羸弱的干花,而是等着看炎手里的卷轴。   炎把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桌上,再用镇纸压住。卷轴不大也不长,上面一共绣了三段文字,像是诗歌一样。   “它写的什么?”炎问乌斯曼。   “这是西凉一种失传已久的古文字,”乌斯曼凑近看着,“比如这个字,是男性‘他’,这里是一个‘说’字。”   “然后呢?他说什么了?乌斯曼,你就别卖关子了!”炎抓住乌斯曼的衣袖,扯着催促,“快说。”   “本王就看懂一个‘他说’,”乌斯曼无奈地笑了笑,“这些文字太古老了,老到连我都没怎么学过……”   “乌斯曼!”炎气死了,“不懂就别装懂好不好!”   “但是我可以去找出来,祭司塔里有一些古籍拓本……应该可以对照出原文。”   “你等会儿。”炎飞快地铺开砚台笔墨,让伊利亚研墨,他来抄写上面的文字。   “这上面没有多少字,我抄给你,你现在就去祭司塔问问吧。”   “要这么着急吗?晚上还有你的欢迎宴……”乌斯曼还想陪着炎。   “早上听伊利亚说这洗尘宴要接连举办七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炎忍不住教训道,“太奢靡了,明日不许再办了。”   “炎,那……好吧。”乌斯曼点头,“我会取消明日的宴会。”   “嗯。”炎一边说,一边笔下还不停,“好了,我抄好了。”   “也太快了吧。”伊利亚叫道,“而且还临摹得一模一样!炎你太厉害了!”   “论这临摹的本事,还是沈方宇厉害,他……”炎说到一半,突然刹住。 第82章 自投罗网   “怎么了?”乌斯曼看着炎。   “没什么, 你拿去吧。”想起伪造出使文书的事, 炎心虚地低头, 把纸折好,递给乌斯曼。   “那……我走了。”乌斯曼还在等炎挽留,比如一起喝个茶什么的。   “快走啊。”炎挥了挥手, “我等你的好消息。”   “嗯。”乌斯曼拿着纸慢吞吞地走向门口,那背影分外的孤寂落寞。   “对了!”炎想起什么似的叫道, “你等一下。”   “是!”乌斯曼弹回到桌边, “什么事?炎炎?”   “就联姻的事,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哦,这事大臣们正在安排, 有许多礼仪……”   “不要那么麻烦了,等走完这些流程得明年了吧。”   “也不至于这么久。怎么,你想简短一些?”   “嗯。越简短越好。你想,要是我们现在已经成婚了, 我不就可以和你一起去祭司塔里找那些古文字了?两个人事半功倍。”   “对。”乌斯曼笑笑,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吧。一切繁文缛礼统统不要,你拿一张写好的婚书过来,我签字画押即可。”   “这么简单吗?”乌斯曼很惊讶。   “嗯, 就这么简单。”炎点头道, “只要我们成婚了,一切就都……”   “殿下!”沈方宇再也听不下去了, 打断道,“哪怕是买个奴才也不会这么简单的处置。”   “你胡说什么!”炎不悦地瞪了沈方宇一眼。   “炎炎, 我先去祭司塔了。”乌斯曼也看了沈方宇一眼,但他没说任何话就走了。   因为他知道炎自会管教属下。   乌斯曼前脚才走,炎就站起身斥责道:“沈方宇,我应该说过这件事不需要你来干涉。”   “殿下,关心和保护您不仅是卑职的心意,也是卑职的职责。”沈方宇坚定地说道,“您想要一切从简的嫁给西凉王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就不可能……”炎说到一半,看到沈方宇特别严肃的表情,不禁问道,“你干什么了?”   “卑职已经写信给皇上,禀明您在这里遭遇的一切事宜。”沈方宇道,“卑职相信,这件事皇上自有论断。”   “你!”炎气得一把揪过沈方宇的衣领子,“谁要你多事!皇兄他身体不好,若被你的一番添油加醋给急出什么事来,我定不放过你!”   “殿下,卑职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句句属实。”沈方宇盯着炎的脸孔,斩钉切铁地说,“不管您多么担心皇上的龙体,但有些事必须要禀明皇上。况且在联姻这件事上,到底是谁在逾矩办事,您心里应该比卑职更清楚。”   “你给我出去!”炎一把推开沈方宇,“出去!立刻!”   “卑职的话还没讲完。”沈方宇并不退让,“讲完后自会出去领罚。”   “什么?你还敢抗令?!”   “殿下,卑职喜欢您。”沈方宇不仅抗令还蓦地抓住炎的手,满眼的不舍,“如果西凉王真是一   个值得您托付终生的人,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婚姻,卑职都不会有二话。只是他真的配不上您……”   “给我放开!”炎挣开手,指着毒日高悬的庭院道,“既然你的脑袋里都是水,那就去外头晒晒干。没有我的话,不准进来!”   “是。”沈方宇黯然点头,出去了。   伊利亚咂舌了两声,不敢发表其他意见。   “该死的!”炎气得一屁股坐下,还用力捶了一下桌子。铁鹰剑士的信那速度是一日千里,即使他现在派人去追也截不住了。   他现在还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写怎么一封信去劝慰皇兄,让他不要为自己着急,更不要阻拦他和乌斯曼的婚事。   但以皇兄的脾气恐怕是不可能的,他可见不得自己受委屈。   “沈方宇,真是气死我了!”炎咬着牙道。   “其实……他心眼挺好的。”伊利亚嗫嚅道,“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真是不知道碰着什么鬼了,一个个的都说喜欢我,他们眼睛都瞎了吗?我是男人啊!他们身上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喜欢的啊!”炎气得发懵,他不是皇兄那样清秀可爱的人,脾气也没那么好,他就是一个每天练武浑身臭汗又皮糙肉厚的男人啊。   “这、这……”没想一旁的伊利亚讪笑道,“这和您是男是女……没关系。”   “什么意思?”炎倏地抬头,“你不会也喜欢我吧?”   “呃……”伊利亚看着炎,带点羞怯地微微点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和君上抢人。”   “——?!”炎瞪着伊利亚,好半天才回神过来,冲着外边一指道,“你也给我出去站着。”   “炎,我这就去站着,和沈方宇一块站,你可别气坏自己啊。”伊利亚说完,还给炎沏了一杯茶,这才出去罚站了。   “都是混账!”炎恼道。   “我来陪你啦。”伊利亚在庭院里找了一大圈,才在一处没有一丝绿荫遮蔽的墙壁前找到了的沈方宇。   “我说你也太实诚了吧,也不晓得找一处荫蔽地站着。”伊利亚皱皱鼻子,“殿下没指定让你站哪里,只是在外头而已。”   “你来干什么?”沈方宇问,眼睛盯着前方的墙。   “晒脑子里的水。”伊利亚笑着道。   “你也……”沈方宇转头看着伊利亚,有些吃惊。   “嗯,彼此彼此。”伊利亚点头道,“不过还是你厉害点,敢和君上抢人,不愧是大燕特使的第一侍卫。”   沈方宇拧眉道:“我喜欢我的,他喜欢他的,不存在抢。”   “大少爷,”伊利亚笑道,“这情场上的事我还是比你懂一点。比如你方才突然出言顶撞,是不是因为你看到殿下被君上握住手却没有任何的排斥?还有就是殿下很显然不讨厌君上的亲近,可是他会甩开你的手……”   沈方宇看向伊利亚,没想到自己内心浮动之事竟然被一个少年看穿了。   “强扭的瓜不甜。”伊利亚道,“在君上身边待诏时,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的君上才不是真心喜欢殿下。”沈方宇讥讽道,“花心的毛病到死都改不了。”   “那你就说错了,”伊利亚大大摇头道,“君上后宫众多,但从不花心。”   “哼,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不花心还能有这么多后宫!”   “那是你不了解君上也不了解西凉。这样说吧,西凉后宫的妃子大多来自各部落的进贡,所以妃子越多就证明君王与部落之间的关系越紧密。妃子若很少,就说明君王与部落族长之间存在间隙,所以族长不愿意将部族女子送进宫里。从古至今西凉都是这样的风俗。你知道西凉有多少部落,每年会进贡多少美人么?至少上百个,君上喜不喜欢都得接纳。”   “什么破风俗,讲到底还不是面子问题。”沈方宇唾弃道,“若是我,不喜欢的人绝对不会接受。”   “但你又不是西凉国君。”伊利亚反驳道,“你怎知君上的难处。况且君上昨日都遣散了后宫,你知道君上这一句话得罪了多少人吗?君上只是从来不在殿下面前说。我只要一想到君上要安抚那么多部落的族长就脑瓜疼。好在……那也不是我要操心的事。”   抢在沈方宇开口前,伊利亚又说道,“我说君上不是花心的人,是因为君上在遇到殿下以前就没爱上过什么人。他就像一块冰疙瘩,从里面冷到外面。就算宫里的妃子再美,也没见他真的动心过。老实说吧,我到现在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君上竟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伊利亚顿了顿,深深感叹道,“君上变了,变了很多。有时候站在殿下身边,我看着君上都有一种恍若做梦之感。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君上,是殿下的到来改变了他。所以我就更加喜欢殿下了。”   “他那是装的,装得平易近人,欺骗殿下。”沈方宇坚定立场,“总之殿下不能嫁给他,皇上也不会同意的。”   “唉,说起这事,你还真是给君上出了一个大难题。”伊利亚无奈叹气道,“但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也有你的职责,只希望君上能想出什么法子解决吧。”   太阳很大,晒得有些眼晕,伊利亚瞅了瞅身高马大的沈方宇,便往他身边凑了凑,借地方遮阴。   沈方宇没有嫌弃的躲开,但也没再说话了。   死囚塔。   再猛烈的日光也照不进千余尺的地底深牢,那里的阴森与寒凉就似从冥府里透出来的,让人心慌得很。   地牢的通道分为上、中、下三段梯道,第一段路是三步一岗,守卫最多,第二段路是五步一哨,用的都是精兵,第三段路几乎垂直往下,既没有侍卫也没有灯火,黑得像活埋在地底。   因为这里关押的是西凉头等重犯,所以这里的侍卫很少言笑,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是什么味儿?”一站姿笔挺的年轻守卫忽然嗅了嗅周围,“怎么有股花香?”   “怎么可能,这地上连根葱都发不出来……”这守卫才说完,忽然愣了愣,抬头深深吸气,“嘿!还真有一股芳香味!”   “快说吧,是谁藏了胭脂水粉在身上?是送媳妇还是三儿……”   “砰咚!”   正说笑的守卫一头栽倒在地,不动了。   “你怎么了?!”三步开外的守卫吓一跳,他才迈开腿,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便也扑地跪地,倒下了。   这一路上的守卫连一声喊都没来得及,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个全都焉倒在地。   诡异的香味顺着风一路往下飘。   “咚!砰咚!”   中段梯道上的守卫也一个个扑倒。有的守卫一头栽下,沿着倾斜直下的阶梯不住往下翻滚。道窄人多,这掉下来的人竟还在半道叠起人墙。   这场面甚是恐怖,被撞得扭曲的身体,表情狰狞。所有的守卫都像是中了妖术一般,或昏迷或叫不出声,在这里上演人砸人,人压人的血腥惨剧。   血沿着石梯一直往下流,浓重的血腥味让这里的空气更加窒息。   待一切归于平静,有一脸上蒙着黑布,全身黑衣的男子如鬼魅般潜入进来。   他看着他的杰作——那些堆成山一样的守卫尸体。有些人还活着……但被压得透不过气。   有口吐鲜血的守卫向他望去,似乎在求助。   只见黑衣人冷冷一笑,纵身一跃过人墙,直接飞奔向最底下的地牢,那关押着丹尔曼殿下的牢狱。   “呼!”黑衣人朝火折子吹了一口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总算有了一丝光亮,他走向那看过无数次地图,已经了然于胸的监牢。   那里没有门,只有一道长满青苔的石门框。   有一个人影在牢内,黑衣人当即激动地拉下面罩,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卑职来迟了!”   “你是?”里面响起一个暗沉的声音,荡着清幽的回音。   “卑职是巴塞尔啊!殿下!当年祭司塔让我做您的玩伴,一起学习鸦灵之术的,您忘记了吗?”   “学习鸦灵之术?”   “对,鸦灵之术,汲取亡灵的力量为自身所用,是祭司塔最厉害的法术。”巴塞尔终于见到阔别多年的殿下,激动到泪流满面,他颤抖着道,“您不屑于学这样的妖法,结果被您的弟弟钻了空子……我早就说过,他是祭司塔精心培养的……”   监牢里的人动了,他逐渐往外走,那一头华丽的长发、那一张精致的脸庞全都出现在巴塞尔的眼前。   “什么?!”巴塞尔惊呆了。   “怎么不往下说了?”乌斯曼眼若玄冰,“本王是祭司塔培养的什么?” 第83章 小鸡肚肠   “乌斯曼!怎么是你?!”巴塞尔猛地弹起身, 越过乌斯曼冲进牢里, “你对丹尔曼殿下做了什么?”   就在巴塞尔以为会看见满身是血的丹尔曼殿下时, 却发现牢里空无一人。   “知道你要来,怎还会把他放在这里。”乌斯曼冷冷一笑,“你的人都被菲拉斯抓得差不多了。你也是时候奋死一搏, 来救一救你的旧主了。”   “你……!”巴塞尔的脸变得苍白且无力。这些天他过得生不如死,因为邬桑的口供他的身份被追查到, 他与丹尔曼殿下的那些旧部统统受到武卫营精兵的血腥围捕。   在天鹅宫里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的时刻, 也是他和他的同伴们被武卫营追杀到无路可逃的时候。   在那血流成河的河滩上, 弟兄们为了让他逃走,纷纷以身挡箭。乌斯曼这冷血的帝王, 一边主持着迎接大燕亲王的洗尘宴,另一边却在肃杀政敌。   而眼下,他更是连一线生机都未给他留下。   “就算救不到丹尔曼殿下,杀了你也是一样!”巴塞尔飞身扑出。   “吼!”霜牙从黑暗的一角猛地扑出, 一口咬住巴塞尔的右腿,顿时血液四溅。   “啊啊啊!”巴塞尔的惨叫声就像是在地狱挣扎的怨灵,凄厉而刺耳。   霜牙猛一甩头,生生撕扯下巴塞尔的大腿, 扔到地上, 巴塞尔惨叫着向后跌倒,摔进监牢内。   但他仍挣扎着起身, 大有与乌斯曼同归于尽的念头。   “哐!”石门框内突然砸下一道精铁栅栏,将他拦在了里头。   乌斯曼看也不看这丧家之犬, 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乌斯曼!”巴塞尔疯狂地大叫着,“以丹尔曼殿下的名义诅咒你,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一定会死得比我更惨!!”   巴塞尔吼到筋疲力尽,火折子快要灭了,他努力撑着墙,想要看看监牢内有没有别的出路。   牢内很简单,一张石床,一口枯井。   难道丹尔曼殿下已经……   巴塞尔拿着火折子小心地往井里探看。井底既没有尸首也没有地下水,但井壁和井底十分潮湿,说明这里在不久之前还蓄满着水。   这口井难道通往外边?巴塞尔的腿疼得厉害,血更是流得止不住,他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苟延残喘。   火折子忽地灭了。   寂静无声的地下忽然响起各种诡异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絮语。巴塞尔抱起脑袋,想起死去的伙伴,想起那对他相视一笑的温厚的丹尔曼殿下。   他没想过他就这么失败了,忍辱负重、费劲千辛万苦,结果就这么轻易地败了。被敌人关在阴森恐怖的地牢里,既见不到殿下,也没有了同伴。   巴塞尔痛苦至极,一直哀嚎着,哀嚎着……直到那声音被无尽的黑暗吞没,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祭司塔,藏书库。   一排排粗犷的古董木书架就像巨人的肋骨保护着祭司塔数千年来的智慧传承。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能占卜未来的祭司塔在西凉就像是活神仙一般的存在。   乌斯曼觉得世人都奉他为神女的承袭者,但真正把控民间风向的还是祭司塔。   是“神”还是“魔”只需要祭司塔的一句话,他的身份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也是乌斯曼讨厌祭司塔的原因之一,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也太神秘,什么都知却什么也不说,想要撬开他们的“乌鸦嘴”比登天还难。   不过眼下,乌斯曼要撬的是他们收藏的古石碑拓本,一摞摞用布匹拓印下来的石碑文字被整理得很妥帖,还分为祭   司篇章、农耕篇章、节气篇章等等。   乌斯曼正捧着一本祭司篇章,比对炎抄给他的古卷轴内容。古文字大多是图画一样的符文,一个字有时候是由一幅或两、三幅的图画组成,所以比对起来特别复杂。   “太阳……山……迎着……”乌斯曼仔细记下找到的词组,夕阳的余晖透过深嵌在石壁里的老窗洒满着古旧的桌面。   乌斯曼朝外望了一眼,书库外是祭司塔为数不多的露天花园。   但那里没有花,风格古朴的花坛里只生长着一些斑秃的绿草皮,很有可能还是野草,但已经是祭司塔里较为罕见的绿色了。   “怎么萎了?”兴许是那抹绿真的很稀罕吧,所以见它那副苟延残喘的样子,乌斯曼不禁想,“这些鸦灵术士都在忙什么,连这么点绿地都照顾不上。”   乌斯曼收回视线想要继续查找古文字时,他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一朵淡紫色的凤仙花。   那朵花水灵灵的,连绿叶都跟翡翠雕就似的,透着一股仙气,乌斯曼出神地望着漂浮在拓本上方的花朵,伸手去摘……   手变小了,不仅是手,乌斯曼的人也变小了,约莫六岁的样子。   他抓着那朵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凤仙花,往母亲所住的先知殿小步疾跑。   祭司塔里没有花,有的只是白色穹顶、灰色石壁以及黑色地板,像一位垂暮老朽,不爱那娇艳的颜色。   这朵凤仙花不知是那股风吹来的种子,飘落在乌斯曼所住的高塔外。接着就在窗子边上的石头缝里扎了根。乌斯曼发现之后就天天去看,给它浇水,待花儿长成,冒着可能摔下塔的风险,小心翼翼地摘下来,不敢用力捏,手指轻轻拢着跑去找母亲。   母亲坐在那华丽的喷泉池畔,他看见了,正要笑着跑过去,忽然听到皇兄的声音:“母亲……”   乌斯曼猛地停住脚,躲在喷泉后头。   “母亲,就算我求您了,把弟弟送走吧。”丹尔曼蜷缩着趴卧在母亲的膝头,委屈满满地道,“他太可怕了!送走他或者干脆——杀了他!算我求您了!”   母亲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乌斯曼看不清,水花阻碍着他的视线,但他看的到母亲的手,那戴着银色乌鸦手链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慈爱地摸着皇兄的脑袋。   母亲没有回应皇兄,乌斯曼紧绷着的嘴角略略放松。   “丹尔曼,”就在这时,母亲柔声叹道,“总有一日……会实现的。”   这声音很轻,就像是母亲对儿子说的悄悄话,却也很重,直直捶向乌斯曼幼小的心里,将他满心的期待砸了个粉碎。   原以为只要向母亲示好,母亲就会明白他的心意。   凤仙花掉在地上,他转身离开时不小心踩到了一脚,脆弱的花瓣立刻变成一滩软烂,再也拾不起了……   乌斯曼氤氲着眼,半伸着的手里像捏着一朵花,但他的手里并没有东西,他不过是陷入一段过往的回忆罢了。   “砰咚!”   好大的一声撞击。   “哎哟喂!”菲拉斯哀叫着,揉着膝盖从黑沉沉的书架间狼狈地爬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书库的灯还未来得及全部点上,菲拉斯一路摸着书架小心地走进来,还是被脚下的书堆绊了一个大马趴。   “看见本王就这么激动?”乌斯曼面无表情,“起身吧。”   “君上,瞧您说的,这儿太黑了!也只有您能在这么黑的地方看清楚东西。”菲拉斯赔笑道,“宴会已经开始了,亲王殿下也到了。臣下就知道您看书入了迷,才会到现在都没现身。”   “走吧。”乌斯曼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书,“不能让炎炎久等。”   “久等倒不至于,亲王殿下和明月公主聊得正欢呢。”菲拉斯笑着道,“要说这亲王和公主还挺有夫妻相的,他们……”   乌斯曼眼底银芒一闪,只听得周围的书架轰隆巨响,就跟被雷劈似的,竟然全都垮塌下来,扬起的万年老尘可把两人盖了一头一身。   “咳咳咳、这……”菲拉斯扬起那灰头土脸的脑袋,战战兢兢地问,“怪我刚才摔的那一跤?”   “你完了。”乌斯曼不慌不忙地拍去头发上的灰尘,“你毁了乌鸦们的书库,他们可不会轻饶了你,肯定会狠狠诅咒你,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君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菲拉斯急忙道,“您要臣下做什么都成,只要能逃过这一劫。”   “行啊。”乌斯曼点头,“你在这里说一百遍……”   “对不起?”   “谁要你说对不起。”乌斯曼斜睨他一眼道,“你就说,‘君上和亲王很有夫妻相。’一百遍。说完了,本王亲自替你向祭司塔求情。”   “君上,您怎么连这种醋都要吃,会不会太小鸡肚肠……哎!您别走啊!臣下说就是!说一千遍都行。”   “那就一千遍,顺带把这里打扫干净了。”乌斯曼朝后扬扬手,干脆利落地走了。   “哎哟,我这嘴!”菲拉斯都想自抽嘴巴子了,一百遍变成一千遍还得打扫这老书库!   菲拉斯看了看这满屋的狼藉,不禁挠头:“我这一跤有这么大力道么?”   连靠墙的书架都垮了。   “君上和亲王很有夫妻相……”菲拉斯倒不怕重复一千遍,但只怕念到一万遍,亲王殿下都是嫌弃君上的呢。 第84章 强吻   “哇!真厉害!”   今晚的宴会设在天鹅宫紧挨着山壁的花园内, 在白日里, 雅尔塔就带人铺设好了华丽的地毯, 搭好五彩缤纷的灯笼架。   据说这也是为了讨好永和亲王,所选的灯笼都是莲花、牡丹等大燕形制。   一张放满时鲜瓜果、大约一百盘佳肴的长方桌摆放在花园一角;现烤的大馕饼堆得比人还高,到访的客人问候过主人家后便先在银盆内洗净手, 接着去拿一副烤得喷香、洒满黄芝麻的馕饼,就可以去餐桌前挑选自己想要吃的美食了。   他们可以往馕饼里夹半瘦半肥的羊肉、牛肉、烤鱼等等肉食, 也可以是一些沾满香料的烤蔬菜, 要多要少全凭各自喜欢。   至于这一盏盏银碟子里盛的辛香酱料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红红绿绿、黄黄白白的颜色,跟粉彩胭脂似的鲜艳, 给这来露天饮宴的客人带来不小的惊喜。   然后等盛满美食拌好酱料的大圆馕饼一对折,再对折成为“手握卷饼”,便能拿在手里开吃了,并不需要拘泥于什么姿势, 怎么舒服怎么吃,走着吃,坐着吃,一边聊一边吃, 很显然西凉人更喜欢这样轻松的饮宴方式。   诚然万一喝醉了打架, 这手里的卷饼也是一大暗器,那裹满胡辣粉的饼子往脸上一糊, 那泪水鼻涕一起来,洗脸好几遍都去不掉那辣味, 能难受上好几日呢。   明月公主正在和炎说她上回出席部落饮宴,有人甩馕饼打架的事。炎先是听得目瞪口呆,继而笑到捧腹。   由于乌斯曼和菲拉斯都不在这里,所以原本是主客的炎反倒成了主人家。   每个踏入花园的文武大臣都先找他问候行礼,炎正头疼该如何应对,明月公主主动帮忙,教他西凉迎客待客的流程。   他们还聊起西凉更多的风土人情,这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炎就学了不少东西。   明月忽然看着炎,莞尔道:“炎,你会成为一位很好的王后。”   “我……”炎正要说怎么可能,众大臣纷纷躬身行礼,原来乌斯曼来了。   “乌斯曼。”与以往的避之不及不同,炎主动上前迎接,“你可算来了。”   “怎么,半日不见竟然如此想我?”乌斯曼微微笑着。他眼里就没有大臣,只有炎一人。   大臣们都是识趣的,行完礼赶紧撤边上去,该吃吃该喝喝,该看节目的看节目。   今日好些舞刀弄枪、耍火喷火的杂耍,难怪要挪到花园里来办。   此时,花园正中央有三个踩着高独木轮的青年在表演抡火把,那火光把众人的脸照耀得忽明忽暗,分外热闹。   “古卷轴上的字分辨得如何了?”炎瞪了一眼乌斯曼后,问道。   “臣女刚才听殿下谈起古墓卷轴,也很是感兴趣呢。”明月公主微笑着搭话。   乌斯曼看了一眼明月,然后道:“目前只辨认出几个词的意思,也难以成句,等有连贯的含义后,再告诉你吧。”   “好。”明月公主开心地点头。   炎心下有些不爽,这是自己先问的,怎么乌斯曼只顾着回答明月呢。   但很快觉得这种不爽实在幼稚,就像小孩子抢糖吃。   “你的眼睛怎么了?”炎注意到乌斯曼的眼圈有点红,“不会是看了太多书,累了吧?”   “大约是吧。”乌斯曼不由揉了揉眼角,“也有可能是书库里太多灰尘了。”   “别揉了,会更红的。”炎说道,“今晚你就早点休息吧。”   “炎炎,你是在心疼我吗?”乌斯曼放下手,继而去拉炎的手。   炎往后一退,没让他握到:“少自作多情,你要是熬坏了身体,谁来替我翻译古卷轴?还有你得好好养精蓄锐……”   “准备洞房吗?”   明月公主羞红了脸,轻轻一咳,转身去“看”那抡火把的表演。   “别以为这里人多,我就不敢揍你!”炎瞪着乌斯曼,然后道,“我是让你准备好应付我皇兄。”   “大燕皇帝?”   “嗯。”炎抱起胳膊,“沈方宇把你对我做的那些‘好事’,统统都写信告知了皇兄……我本想与你偷偷成婚,再偷偷   离婚,这样皇兄也不必知晓什么,但沈方宇这信一去,偷偷成婚是不行了,皇兄一定会阻止我嫁给你的。”   “难怪我方才来时,看到沈方宇和伊利亚站在外边的空地上,还当他们两个那么有闲情逸致,在数星星呢。”乌斯曼若有所悟道。   “哼,罚站一日还是轻的。”   “但炎炎,有一点我不懂,伊利亚做什么了?”   “他太皮了。”炎说完叫住雅尔塔,让他帮个忙,去把数星星的两个木头人放了。   “是这样,炎炎。”乌斯曼思忖片刻后道,“你尽管放心,不管大燕皇帝怎么阻拦我,我都会娶你的。”   “你有这个决心就好。”炎点点头,“我皇兄这个人很单纯但也认死理,他要是认为你不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能得到大燕皇帝的允可,自然是喜上加喜,但若他当真不同意,炎炎,私奔也是一条路。”   “你是西凉王,想私奔到哪去?”炎放下胳膊,“你也没个子嗣,难不成想传位给你兄弟?”   乌斯曼脸上的笑容蓦然一暗,炎察觉到失言,连忙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离开。”   “嗯。炎炎说的对。”乌斯曼微微一笑。   “哇!哇!真厉害啊!”   抡火把的表演似乎进入\\高\\潮部分,三个艺人同时往手中的火把上喷了一口酒,那火蹭一下蹿得老高,接着他们开始互相抛接这熊熊燃烧的火把,就像有一条火龙从他们身前游行而过,那场面甚为壮观!   炎被他们吸引,乌斯曼道:“走,过去看看。”   炎和乌斯曼来到表演的杂艺青年边,明月公主虽看不见火龙,但能感觉到那火热的气息,也兴奋地直鼓掌。   “明月,你站得太近了。”炎伸手轻拉着明月公主,让她退后一些。就在这时,一位艺人不知被火把的烟呛了眼还是怎么的,这抛出去的火把竟偏离了方向,越过对面艺人的头顶,飞向了明月!   “天啊!”众人都看到了那失手飞出的火把,明月不知危险依然站着不动,炎离明月最近,一挥手就将那火把弹飞开去。   “炎炎!”   炎的衣袖着火了,炎却看着明月,想要看她受伤没有。   反倒是乌斯曼一把拽过炎的胳膊,伸手拍灭他衣袖上的火。   “呜。”见到明月无碍,炎才觉得手背一阵火蚜蚁咬过似的疼。   “君、君上饶命!”三个艺人从独轮车上慌张跌下,火把也掉在地上,被众人扑灭了。   “拖下去,斩首示众。”乌斯曼的眼神冷极了。   “乌……君上,他们不过是马前失蹄。”炎忍着疼道,“罪不至死,还请开恩。”   “炎,你伤得重不重?”明月公主起初不知危险,但炎方才一护她便晓得了,眼下是急得快要掉眼泪了。   “没事。”炎微笑道,“一点皮外伤罢了。”   “传御医。”乌斯曼板着脸道,“把他们关起来。”   侍卫来了,带走了慌得路都走不直的杂耍艺人。   炎看着他们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他们并非是刺客,只是意外失手罢了。   一位老御医匆忙而来,还带着上好的烫伤药,可是这里人多,不方便治疗。   “去偏殿吧。”乌斯曼不由分说地抓着炎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明月公主不放心,愣是跟在后头。炎不放心明月,怕她摔着了,便一直往后瞧。后来他索性甩开乌斯曼的手,去和明月一块走了。   “我没事,你别哭。”炎笑着对明月公主道。   到了偏殿,御医用剪子剪去炎的衣袖。手腕和手臂都没事,主要伤在手背,烫红了一大块,还起了一大一小的两个水泡。   御医正想说得用银针挑去水泡,再敷上药粉包扎起来,但是炎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老御医不禁看向君上,面色铁青的君上微微颔首,老御医才什么话都不说,开始给炎做治疗。   “怎么样呀?”明月公主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着急问道。   “当然是没什么事。”炎笑着道,“不然御医肯定要大呼小叫的。”   “殿下真的没事吗?”明月公主又问御医。   “回公主,殿下没事。”老御医和蔼道,“敷上清凉的草药,过几天就会消肿的。”   “……那、您下手轻着点儿。”明月公主那战战兢兢的样子,仿佛是在给她上药,还道,“殿下的手上已经有好几处疤了,可不能再留新疤了。”   “我是男人,不讲究这些。”炎其实疼得紧,御医正拿一根银针在挑破他的水泡,但他依然语气轻松道,“更何况伤得又不重,根本不会留疤。”   “炎,你不要骗我啊。”   “我不骗你。”炎伸出左手,安抚般摸了摸明月的脑袋。   明月公主的耳朵都红了,小声着说:“炎,你的心肠真好,不但保护了我,还替那耍杂的艺人求情。”   “他们本来就没恶意。”炎说着,眉头悄悄一皱,忍耐着用药草汁液消毒的疼痛。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老御医便替炎处理好了伤口。纱布里里外外包了三、四层,在虎口处扎紧了。   “殿下,您这几天伤处都不可着水。”老御医叮嘱道。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炎点点头。   “这是卑职应当做的。”老御医对炎说完,又对乌斯曼行礼,“君上,卑职先行告退了。”   “明月,你也出去。”乌斯曼面无表情地下逐客令道,“和御医一块走。”   老御医便站在边上,等着和明月公主一起出去。   “哎?可是我……”明月还想留在炎身边。   “外边人太多,明月还是留在这里好。等一会宴席散了,我送她出去。”炎看着乌斯曼,忽然想起来到,“对了,你的手呢,可还好?”   之前是乌斯曼替他拍灭袖子上的火苗。   但当时他只顾着担心明月了,没能顾上乌斯曼。   乌斯曼忽然走向炎。炎坐在凳子上,矮了他一大截,不禁仰头看着他。   宛若翡翠的绿眸里闪烁着令人汗毛倒竖的锐利光芒,当炎心底一惊,不由自主的想要闪避时,他的腰就被乌斯曼一把搂住,下一刻,乌斯曼竟将他一把抱起,压在长桌上。   炎被迫躺着,双脚踢踩在长凳上,原本要闪开的目光不得已对上乌斯曼的视线,心头火起:“你干……”   “干什么”这个问题炎还没问出口,乌斯曼就用行动解答了。   那强势碾压上来的唇舌根本不让炎有闪躲或反抗的机会,就像是进了狮子嘴里的兔子肉,只存在怎么个吃法的区分,可没有松口饶过的想法。   是一口囫囵吞下,感受美味滑入咽喉、瞬时填满肚子的舒畅,还是慢嚼细咽,细细品味细嫩的兔肉在唇齿间的鲜活滋味呢。   乌斯曼的做法显然是两种一起上,先近乎粗暴地让炎接受自己的强吻,把他的呜咽、抗拒一股脑地全数吞下,双手紧扣着他的下巴,调整着双唇最为契合的角度,闭着眼,无视周遭的一切。   当炎恼得浑身颤抖,鼻间的气息却变得异常浑热的时候,乌斯曼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唇瓣慢慢厮磨,引诱炎与自己一起感受当下的愉悦。   如此激烈的拥吻,想要完全没声儿是不可能的,老御医在他们亲上的那一刻就慌忙转身,背对着了。   唯有不明所以的明月公主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笔直地“望”着他们。   “怎么了……”明月公主起初以为君上和炎在说悄悄话,但这声音听起来有点怪。闷热且潮湿,期间还夹着衣物细细索索的摩擦声,凳子被踩踏,继而倾倒的砰咚声。   “你们没打架吧?”明月公主担心起来。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互相揪斗,但又不大一样,炎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故意捂住嘴发不声似的。不,又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咽喉有明显的湿润的吞咽声。   “砰!”   忽地,从头到脚都烘热着的炎从桌上滑坐在地。正确来说是他抓扯着乌斯曼的银发,终于拽开了他那颗发情的脑袋,从乌斯曼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   炎想要起身,可是双腿竟然无力,直接从桌上滑坐在地。   他狼狈颤抖着,把那冲向唇边的急促吸气声像要摁进泥地里般使劲压着,于是那些急促又灼热的喘息声,只是在炎那绯红且湿透了的双唇间化作为一团团无声散开的白雾。   乌斯曼看上去没那么“气喘吁吁”,毕竟是他游刃有余地主导了这一切。   “炎,你是不是手背疼?”明月公主如坠云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更加的担心。   “他没事。”乌斯曼回话道,“御医,带公主走。” 第85章 一个醉汉   老御医赶紧地搀扶公主, 还道:“君上要与亲王说话呢, 我们还是走吧。”   明月公主虽然不放心但听到老御医这么说, 也只好道:“那明月先告退了,你们有话就好好说,可别吵架。”   “不会的。”炎开口了, 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嗯。”明月公主听到炎的声音,这才点点头, 离开了。   乌斯曼戴着一副笑脸, 看着炎道:“这会儿是不是该庆幸, 明月她看不见呢。”   炎眉头一挑,冲着乌斯曼的肚子就是一拳头。   乌斯曼“唔!”地抱着肚子, 跪在地上。   “你该庆幸我的手受伤了,不然可不止这点力道。”炎说完扶着桌沿站起,瞥了一眼依旧蹲在地上,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乌斯曼, 径直往外走了。   乌斯曼歪倒在地,望着那只被炎踹翻的凳子,黯然想着:“他下手还真重,不过……也是我自找的吧。”   今天的心情真的很糟, 不论是杀了丹尔曼的人还是……想到母亲。   不, 最糟的是看着炎和明月站在一起时,那如夫妻一般互相体贴的模样。   心中的妒火和醋意一锅乱炖, 炖的全身的神经都在疼,明知会被炎狠揍, 还是强吻了他。   在吻上炎的瞬间,他的理智更是飞灰湮灭,完全纵容自己施展邪恶。   而且内心想要的不只是深吻,还想要在这里直接上了炎。   明月在这里才叫好呢,就让她听清楚、想明白——炎是谁的人。   可是……到底还是做不出让炎崩溃的事情,内心“想要”的冲动被理智强行遏制,这一切止步在了吻上。   但是,要有下一次呢?   下一次自己还能及时停下来吗?   “……也没有下一次了吧,”乌斯曼苦涩地想,“炎炎这回该不理我了。”   啪嗒、啪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乌斯曼抬头,一脸见鬼似的惊诧表情。   “你瞪着我干什么?”炎的表情冷硬至极,已经看不出方才他面红耳赤的模样,若真要寻找踪迹,那眼角还是带点嫣红的。   “炎炎,你怎么回来了?”   “谁让你不带上霜牙。”炎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乌斯曼,“刺客的事情还没解决,你要死在刺客手里就太便宜你了。”   “明月说的没错,你的心肠太好了,但是炎炎,”乌斯曼问道,“你当真是因为不想便宜我才回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我是喜欢你才回来的?”炎吐槽。   “我觉得是。”乌斯曼认真点头,“炎炎,你是有点喜欢我了吧?”   “你今天怎么回事?”炎打岔道,“特别惹人嫌。”   “大概是……”乌斯曼抱住膝盖,显得委屈巴巴的,“我爱的人都不爱我,所以想要使使小性子吧。”   炎的额上突起一条青筋:“起来!”   “嗯?”   “我要去喝酒。”炎道,“你在这,我喝不了。”   “哦。”乌斯曼乖乖起身,还拍了拍衣摆上的尘,“走吧。”   众人正担心着呢,见到君上和亲王并肩而来,不禁松口气。   “都傻愣着做什么?”乌斯曼一笑,“继续啊。”   “是,君上。”雅尔塔让驯兽师上场。   乌斯曼坐在一张可卧可坐的真丝软塌内,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炎也坐。   炎却坐在明月公主的身边,与她说话。   乌斯曼只是笑笑,便让雅尔塔倒酒。   雅尔塔捧上一只绿珐琅的酒杯,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用鼻子顶着红宝石球的宝象。   乌斯曼优雅而白皙的手指捏着酒杯,半个身子斜卧在缀有华丽流苏的圆枕上,就这么看向花园中央。   身强力壮的驯兽师牵着一头白虎上场了。   现场设有火圈和高台,驯兽师挥舞皮鞭,让白虎穿越火圈,跳上高台。   众人纷纷鼓掌、大声叫好的时候,济纳雅莉来了。   “君上,经过臣下多番查问,那些人没问题,”济纳雅莉躬身道,“只是杂耍艺人一时失手了。”   炎听到这话,不禁看向乌斯曼。   乌斯曼也朝他望过来,那双润玉般的眼眸闪着迷人的光亮。   “那就放了吧。”乌斯曼说着,还朝炎微微一笑。   “是。”济纳雅莉领命下去了。   “放人就放人,还想向我邀功不成。”炎感到耳根发烫,立刻移开视线不再看乌斯曼。   “炎,那头老虎还在干什么?”明月公主拉着炎的胳膊问,“它和焛云长得像不像啊?”   “它在表演后腿站立行走、转圈。”炎微笑回答,“还是焛云个头大,也更气派。”   要在以往炎对猛兽表演定会看到目不转睛,大声喝彩,但先有霜牙后有焛云,他看着白虎翻跟头就跟看猫翻跟头一样,毫无紧张刺激感。   相反,他更在意乌斯曼在干什么。   他方才说的“他爱的人都不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尤其那个“都”字让炎的心里不太舒服,这是乌斯曼的口误还是他一不小心泄露了心声,他其实有爱过别的什么人?才不是从头到尾只爱他一个。   “哼。花心鬼。”炎一口气喝下半杯酒,再偷瞄向乌斯曼。   他依旧斜倚在华丽的软塌内,面带微笑地看着老虎表演,那姿势甚是闲适,不过……他的酒是不是喝的有点多?   雅尔塔才给他斟满一杯葡萄酒,乌斯曼没几口就喝完了,又示意斟上。   这是在喝酒还是喝水,炎很想过去吐槽一句,但又觉得管他呢,反正一会儿喝醉难受的人也是乌斯曼。   但炎连喝酒的兴致都没了,把酒杯放下,一直瞪着白老虎,直到它表演完,卷着尾巴下场了。   之后上来十来位衣着鲜丽的舞女,炎充当着明月公主的眼睛,向她描述那几位舞女搭起高高的人塔、如同蝴蝶一样上下翻飞,原来也是杂耍。   待夜深之时济纳雅莉来了,送明月公主回去休息。   炎原本指望着会有大臣去向乌斯曼劝说,让他少喝几杯酒,可不知是否因为那个抛接火把的意外,大家都觉得乌斯曼心情不好,所以没人敢上前凑没趣儿。   乌斯曼身边的雅尔塔一晚上都在斟酒,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那副想要劝阻但一直没能说出口的样子,着实可怜。   “殿下。”一位大臣来找炎喝酒,炎看了他一眼,把酒杯拿起又放下。   “不喝了。”炎说,“下次吧。”   “是、是。”大臣惶恐退下。   炎起身,他今晚大概喝了一杯而已,还是陪着明月喝的。   炎绕开宴桌,走向那慵懒至极的乌斯曼。   “嗯?”乌斯曼抬起那醺然微红的眼帘,看着炎。   “走吧。”   “这是要去哪?”乌斯曼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酒杯了,他坐直身子问。   “当然是回去休息。”炎拧眉道,“我累了。”   “对,君上,殿下累了,是时候该歇了。”雅尔塔这才插上话。   “嗯。”乌斯曼点点头,扶着宴桌起身时,竟然晃了一晃。   雅尔塔手里还抓着酒壶,没来得及扶,倒是炎一把将他搀住。   “我带他回去,你忙你的。”炎对雅尔塔道。   “哎?”雅尔塔愣住。   “跟我走。”炎有点粗暴地拽着乌斯曼的胳膊,乌斯曼脚下像是绊着什么东西似的,步履踉跄,还差点摔倒。   炎不得不停下脚步,对乌斯曼道:“站直了。”   “站不直。”乌斯曼的脸上飞着红霞,“炎炎,我头晕。”   众人看到乌斯曼起身,纷纷行礼恭送。   炎回头看了眼那些弯着腰、低着头的大臣们,便伸手搂上乌斯曼的腰肢。   “炎……?”乌斯曼吃惊不小,但还没来得及发问,眼前便是一阵眼花缭乱,“哎?!”   炎像扛麻袋一样扛着醉醺醺的乌斯曼,迈开稳稳的步子走了。   “这……”乌斯曼抬头看到雅尔塔整个人都惊呆了,其他的大臣都低着头,所以没瞧见,即便瞧   见了,也不敢多看一眼吧。   他们的君上竟然被大燕亲王一把扛起来就走了……走了……   “炎炎……”乌斯曼看着自己直垂着的银发,随着炎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干什么?”炎没好气地问。   “慢点,想吐。”乌斯曼委屈道。   “你敢吐我身上,我就让你脸着地。”   “……呜呜。”乌斯曼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依然难受得哼哼。   “你刚不是喝得很爽么?一杯接着一杯,这会儿怎么就孬了?”炎忍不住说,但脚下却放缓了。   等到了乌斯曼的寝室前,两个门前立着的侍女都看呆了。   “君上?”侍女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他喝多了,去准备些热水和醒酒汤。”炎对醉酒是很有经验的,因为每次被景霆瑞气到,他就会躲在王府里喝闷酒。   酒能解千愁但也能愁上加愁,炎曾经喝到呕吐,第二天起来头疼欲裂,恨不得撞墙。得亏有萨哈在一旁细心照顾着,才没耽误了上朝。   眼下,炎也是仿着萨哈的样子,照顾喝醉的乌斯曼。   只是他的动作没有萨哈那么轻柔,也不具备十足的耐心,会哄着乌斯曼。   要是萨哈在这里的话,就可以照顾乌斯曼了。   炎忽然这样想,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里有侍女,侍女肯定比萨哈更妥帖。   炎把乌斯曼扛到床上,让他躺着,乌斯曼却搂着炎的腰不肯松开。   这时侍女鱼贯而入,她们端来热水盆、漱口的水壶还有一碗醒酒汤。   “汗巾呢?”炎不客气地推开乌斯曼的脑袋,直起身问。   侍女才惊觉漏了东西。   “看来侍女也不可靠。”炎心想。   等侍女拿来毛巾,炎便道:“我来吧,你们退下。”   “这……”侍女彼此相觑,尔后道,“是,殿下。”   乌斯曼此时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头朝下被扛着的关系,脸孔通红。   炎把汗巾从热水盆里捞出,拧干了,来到床边给乌斯曼擦额上的汗。   那汗出得像淋了一场雨,可见乌斯曼方才说想要吐,是真的难受。   炎皱着眉头,替乌斯曼抹干净脸上的汗后,再去搓了一把汗巾,回来给他擦脖子里乃至身上的汗。   和一喝醉就会絮絮叨叨或者发酒疯的自己相比,乌斯曼醉酒安静极了,就像假寐似的躺在那儿,任由自己解开衣领,揉擦颈项。   那据说是自己亲的吻痕,已经淡了一点,没有早上看起来那么红了。   炎抬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气息沉缓的乌斯曼,再看看那白皙锁骨上的红痕,嘴唇微微一动。   就在炎的头慢慢凑近,想要去啃一口乌斯曼的颈项时,因为乌斯曼的眉头皱了皱,吓得他瞬时坐直,脸也红了。   “我在干什么?!”炎懊恼地想,把汗巾往下擦,抚过乌斯曼的上腹。   “炎炎……”乌斯曼呓语着,“炎炎……”   “炎什么炎,”炎道,“我在这。”   “唔?”乌斯曼缓慢地睁开眼,那眼底闪着星河般的氤氲光芒。   炎的气息不觉一窒。   “难不成……我真好男色?”炎在心里嘀咕,乌斯曼这张俊美绝伦的脸、这结实匀称的身材确实是人间绝色……   “炎炎。”乌斯曼突然抬手捞住炎的后脑勺,就往下带。   “嗯?”眼瞅就要亲上了,炎用汗巾一把堵住乌斯曼撅起的红唇。   “唔?”乌斯曼皱起眉头,对于只是亲到汗巾这一点很不爽。   “你……”炎还没说完肩膀就被搂住,乌斯曼一个翻身把炎拐进床里。   “你还真是不怕挨揍啊。”炎被压在乌斯曼身下,瞪着他道,“别以为借酒发疯,我就会饶你。”   乌斯曼笑着:“炎炎你人这么好,才舍不得和一个醉鬼一般见识。”   “让开!”炎推开乌斯曼。乌斯曼当真是不太舒服,竟然被轻松推开,倒在一旁哼哼着:“啊~,本王头好晕……” 第86章 吻上了   “我去给你端醒酒汤。”炎想要下床, 乌斯曼却一把握住他的手, “那种东西对我没用。”   “嗯?”   “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试了太多的毒药, 所以醒酒汤什么的,一点用也没有。”   “那你还喝这么醉!”炎想要甩开乌斯曼的手,可不知为何他没有动, 反而躺下了。   “炎炎?”乌斯曼侧脸看着炎。   “反正你喝了也没用,我还忙乎什么。”炎说着, 看着床顶的帷帐。   “炎炎, ”乌斯曼索性侧身过来, 一直盯着炎英俊的侧脸道,“我要是你皇兄, 就不会要什么景霆瑞。哪怕天塌地陷、人神共愤,我都只选你一个。”   炎轻瞄了乌斯曼一眼:“你要是我皇兄,便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言外之意,我怎么可能瞧上像你这样的皇兄……   “炎炎, 你的嘴好毒哦。”乌斯曼滚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炎的手腕,“连点幻想都不给我留么?”   “你刚不是说我心肠好,这会儿我又嘴巴毒了?”炎翻了个白眼,把右手腕撤了撤, 乌斯曼立刻握紧了, 他没能撤出来。   “炎炎,你是口硬心软。”乌斯曼笑了起来, “我今天明明非礼了你,可是你却还担心我落单后会遇上刺客……”   “乌斯曼, ”炎转头看着他道,“我有话要问你,你可别睡着。”   “你问吧。”乌斯曼眨巴两下眼睛,似在提神。   “今天下午你去哪儿了?”   “在祭司塔翻译古卷轴呀。”   “只有翻译吗?”炎眉心微皱,肃然问,“没发生其他的事情?”   “没有,就算有也不是炎炎需要挂心的。”   炎的眼睛眯了眯,瞬时抽出被乌斯曼握着的右手,乌斯曼看到炎抬手起来,以为要挨打,连忙闭眼,但没想炎竟然直接捂住他的口鼻。   “呜呜~!”乌斯曼都没法呼吸了。   “你当我三岁孩子?”炎很不爽,“你自从祭司塔回来,一晚上都是阴阳怪气的,他们怕你,不敢靠近你,更不敢问你什么,但我不怕,你最好老实给我交代,要不然老子憋死你。”   “呜呜呜!”乌斯曼不住点头。   “哼。”炎松开手,乌斯曼大口喘气。   “呼~炎炎,”乌斯曼委屈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炎抬手,乌斯曼赶紧抿唇。   “你下午不止翻译古卷轴这么简单吧?”   “嗯……”乌斯曼看着炎,“我的皇兄丹尔曼派来的刺客被我抓住了。”   “什么?”炎吃惊道,“怎么抓住的?”   “说来话长,”乌斯曼微微笑了笑,“但是炎,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丹尔曼手下最后一个余孽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袭击你和我。”   “他们还要袭击我?”   “嗯。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杀了我,还想挑起西凉和大燕的战争,想让他们的丹尔曼殿下成为那乱世之王,真是丧心病狂得很。”乌斯曼感叹道,“不过我以前也是那样喜好争权夺利,还巴不得和大燕打一仗,来争夺下天下第一帝国的位置。”   炎扁了扁嘴:“凭你才打不过大燕。”   “是啊。我连武功都没有,还要炎炎你来保护我。”乌斯曼笑着道,还带点撒娇。   “解决刺客的时候,你人在哪?”   “当然是和刺客在一起。他竟敢单枪匹马的来,我自然也……”乌斯曼说到这里忽然没声了,因为炎咄咄的眼神比刺客还恐怖。   “你怎么回事?!”炎顿时怒或冲天,“你一个没武功的人凑那么前干什么?!是怕刀子扎不到你,还是怎么的?”   “因因因为……我想要亲眼确认抓到人嘛。”乌斯曼也慌了,都结巴了,“我、我虽然没武功,还有霜牙……”   “霜牙毕竟只是野兽!”炎眼里喷火,“它不能万无一失地保护你。”   “可我……没事啊。”   “你要真的没事,晚上喝什么闷酒?”   “这……这和刺客无关。”乌斯曼想还好刚才没把看守死伤的事情说出来,炎不得扒了他的皮。   “那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在整理古卷轴的时候,突然想起母亲和皇兄……”乌斯曼道,“想到他们亲口说要杀了我,那时候我才六岁。”   炎没说话,但手不觉握拳。   “我那时候心想你们想要我死,我就偏要活得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长寿……”乌斯曼嫣然一笑道,“还好我那时没有自暴自弃地随了他们的意,现在才能遇上炎炎……”   “乌斯曼,这种事情不该笑着说。”炎道。   “那怎么说,难不成是掉眼泪?”乌斯曼挤眉弄眼的。   炎忽然伸手,乌斯曼以为又要被捂嘴,顿时缩了缩脖子,但炎只是搂住他的肩头,抱着他道:“都过去了。”   乌斯曼浑身一颤,想要说话却哑了声音。   炎抽回手臂,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便道:“行了,睡吧,睡一觉明天酒醒了便好。”   “那你……?”   “我不走,我也累了。”炎翻身背对着乌斯曼。   “炎炎,”乌斯曼微笑着道,“别呀,你可以对我乱来的,我现在没力气反抗……”   炎脚丫子往后一伸,踹了乌斯曼的大腿一脚。   乌斯曼反倒笑了:“我说儿时的事不是想要你同情我,炎炎,我是想告诉你,我很感谢六岁的自己有那样顽强的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因为这样,我才能在现在遇上你。遇到在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你。”   炎脸红起来,但没出声。   “炎炎?你真睡着啦?”乌斯曼支起身体,看到炎双目紧闭。   “我亲你啦。”乌斯曼作势要亲,炎依然一动不动的侧卧着。   “……算了,一会儿又挨揍。”乌斯曼正要躺回去,炎忽地转身过来,两手一把拽过乌斯曼的领子就亲上他的嘴唇。   乌斯曼只是愣了一瞬,便伸手回捧住炎的脸颊,激烈地回吻上去……   没有任何人在,炎可以肆意地泄露火热的喘息,让自己的心解除绑缚,自由地奔腾、欢跳……   拥吻尚未结束,乌斯曼的手已然下探,膝盖更是直接顶入炎的大腿内侧。   “等下!”炎面红耳赤地推开乌斯曼的肩头,“不、不是今晚……”   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人慌得不行。   “那是什么时候?”乌斯曼目光灼热地问。   “这……”炎觉得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我们大婚那日?”乌斯曼舔了舔唇,那样子真诱人。   “呃……”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被乌斯曼的男色给迷惑了。   “那就结婚那日吧。”乌斯曼甜甜地笑着,“我可以等。”   “不,我、我是说……”炎舌头打结,仿佛喝醉的人是他而不是乌斯曼。   “睡吧炎炎,”乌斯曼躺下,紧搂上炎的腰,“今晚会是一个好梦。”   “好梦……?”乌斯曼的额头还热情地抵着炎的额头,炎倒觉得今晚会是一个噩梦。   听着耳边乌斯曼那沉稳的呼吸声,炎两眼圆睁地瞪着帷帐,心里想道:“我是怎么回事,说了没有心,更不会动心……怎么就动了——情……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没走对过?”   炎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仅没想出答案,连自己何时在乌斯曼怀里睡着的都不知道。   入梦。   午后那亮得发白的阳光被汩汩流泻的喷泉水散发得更加明亮,像碎钻一样撒满那一拢浅白色的亚麻长裙。   乌斯曼的头正枕在亮闪闪的长裙上,他就像一只猫儿般蜷缩着身子,依偎在母亲的大腿上。   一种说不清的委屈让他眼角闪着泪光,那些斑驳的日影就更花了,他几乎看不清周遭的景致。   只听见喷泉的水声哗哗地流着。   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充满着宠爱。   “……总有一日,会的。”母亲轻声地说,并缓缓叹息。   母亲的叹气声让乌斯曼瞬时醒来,或许是这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以为会看到祭司塔的花园,以及那座豪华的大理石喷泉……   可是他看到的是炎睡在自己身边,他背对着自己侧卧,就像是一只连尾巴都卷起来的大猫。   但乌斯曼知道这只大猫的两个耳朵正朝外竖着,监听着可疑的动静。   一旦有风吹草动,比如来个刺客什么的,他一定会立时跳起,一爪子将那刺客拍飞在地。   乌斯曼原本绷紧的嘴角不禁上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炎的额头,将那一缕粘着他眼角的发丝轻轻拨开。   “炎炎。”乌斯曼注视着炎的侧颜,心下感叹,“我是有多想得到母亲的认同,才会连做梦都想成为丹尔曼啊。”   在很小的时候,他会刻意模仿皇兄的言行举止,甚至连他念史书时喜欢从最后一页翻起的特殊癖好都学了,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因为——他是他,我是我,母亲若是想要认可,也得认可我乌斯曼!   他从小就特别不服输,还把其他骂自己是白发妖怪的兄弟都制得服服帖帖,可唯有母亲和兄长那里,他一直输得一塌糊涂,连点胜算都没有。   “炎炎,我不怕输。”乌斯曼低声道,“我只怕我配不上你。毕竟我连我的亲生母亲都说服不了,她始终认为丹尔曼比我强、比我厉害、比我更适合继承王位,哪怕他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炎炎……”乌斯曼轻摸着炎的额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了你,我一定要变得更强,纵然面前站着一百个丹尔曼,也无法阻碍我想要走的路。”   “嗯唔……”炎忽然抿了抿唇,睫毛也抖了抖,看样子是要醒了。   乌斯曼赶紧眼一闭,手一松,摆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什么……”炎总觉得自己的脑门上有东西,勉强睁开眼,看到了几根手指头——乌斯曼的手指头。   “讨厌的家伙。”炎心想,“又趁我睡着时动手动脚了吧。”   然后他往枕头下挪了挪身子,离乌斯曼的手远一点。   “我这是……”既然睡饱了,炎便坐起身,穿好鞋子,看看四周,脑袋里一时有些茫然。再回头瞅一眼睡得香甜的乌斯曼,忽然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那真叫历历在目,绝无自欺!   “我……!”炎的脸开始发烧,接着他坐在床沿,抱住自己的脑袋惊叹道,“我昨晚没喝醉啊,怎么就做出那种丢人的事情?!”   “古人说的没错,‘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炎觉得自己要不是对乌斯曼的美色动了歪心,怎么会突然和他亲嘴的!   对了,昨晚好像还答应了和他洞房来着……   “完了!”炎的脸色开始变绿,心里更是油盐酱醋打翻在了一起,什么乱七八糟的滋味都有。   “前日还在腹诽乌斯曼花心,有这么多后宫,”炎震骇欲绝地想,“怎么眼下自己就成了那沾花惹草的主。”   “不行!”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好衣服都在,只是乱了些,所以昨晚算不得什么大事。   开溜吧。   反正乌斯曼昨晚喝得那么醉,不一定记得的。 第87章 我睡你   炎的视线转向阳台, 霜牙正趴在那儿酣睡, 今天没有侍卫看守。   “炎炎, 你醒啦~!”忽然,背后响起一声充满热情的招呼,让炎宛若遭遇雷击浑身一跳, 汗毛都倒竖起来。   “啊?”炎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也没敢往后看,只是装糊涂道, “我怎么会睡在这的?”   “昨天晚上我抱你来的。”乌斯曼微笑着坐起来, “你可沉了, 把我的胳膊都累麻了……”   “胡说!明明是我扛你来的……”炎蓦地回头,看到乌斯曼那别有意味的笑, 方知自己上当了!   “对,是我胡说了,你可以打我出气。不过我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乌斯曼唉声叹气着,“你连声招呼不打, 是想着偷偷离开吗?”   “怎么叫偷偷离开?”炎下了床,把衣衫整了整道,“我光明正大地来,光明正大地走。”   “所以, 你今天不走阳台了?”   “不走。”炎铁青着脸。尽管他方才正想着从阳台溜走。   “那那那……”乌斯曼依然坐在床里, 一副新媳妇的娇羞模样,“你昨晚答应人家洞房的事情……也算数吧。”   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然后道,“什么洞房?”   “炎炎果然想赖账……”   “什么赖账, 我就没欠你钱。”炎准备打太极。   “你钱是没欠啦,但是欠下‘人’了……”乌斯曼的手指划着枕面上的绣纹,满腹委屈的样子,“当然,你要是不想认,我也没什么办法。顶多就是心伤,心碎,心崩,心……”   “你有这么多颗心么?”炎忍不住吐槽。   “有啊。”乌斯曼望着炎,很是深情道,“我有一颗心用来疼炎炎,我还有一颗心用来爱炎炎,另外还有一颗心用来想炎炎……别看我的心有很多,但都是炎炎的。”   炎的嘴角再次抽搐,挤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我能不要么?”   “不能,都刻上名儿了。”乌斯曼指着自己的胸口,一本正经地点画道,“淳、于、炎、专、属、用、心。”   “乌斯曼。”   “嗯?”   “你少和我耍嘴皮子,我也不赖账。”炎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洞房那天,我睡你。”   “啊?”乌斯曼一脸错愕。   哼!就知道你小子只想着睡我,就没想过被我睡吧。炎暗暗吐槽一句,然后脸上堆笑:“怎么你不乐意啊?不乐意就算了,没多大事。”   “不是啊,炎炎。”乌斯曼连忙解释,“我会惊讶是因为你既然想睡我,那何必等到洞房那日,现在就可以呀!”   “什么?”现在轮到炎错愕了。   “来嘛!炎炎~~”乌斯曼拍拍身边的空位,这潋滟一笑,春色无边,“你要对我做什么‘坏事’,都可以喔~。”   炎的心砰咚砰咚地乱跳一气,麻蛋!又被他的美色诱惑了。   回去得抄佛经,抄一百遍佛经!   炎心里想着,把眼珠子使劲地朝天花板上瞪了瞪,正要强行镇定心神,乌斯曼又来了一句。   “你要是不会做,我可以手把手地教你。”乌斯曼的言语间透着一股身经百战的老练,“让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炎的怒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他也是不懂乌斯曼,为何总是能轻易地惹恼自己,比吹那火折子还容易。   “炎炎?”乌斯曼还在等炎上床呢。   炎恼红着脸,拳头握得咔咔响,不过他的怒气突然就消失不见,而是微笑地看着乌斯曼道:“嗯,我来了。”   乌斯曼简直惊喜到飞起。   炎都没脱鞋子,径自踩上床,对着乌斯曼左侧肋下飞快一戳,那手势快到都成无影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乌斯曼笑到直不起腰,“炎、哈哈哈……炎……”   炎面无表情的走下床,从正门走了。   菲拉斯在祭司塔的书库里打扫了一整夜外加一早上,顶着一双黑眼圈来向乌斯曼汇报成果,见雅尔塔守在君上的寝室门边却不进去,还纳闷着什么事儿。   后来得知亲王殿下也在里面,便也一起扒着门缝儿,侧着耳朵听动静。   炎出去时,与他撞个正着。   菲拉斯轻轻咳嗽一声,行礼道:“殿下,您早。”   “嗯。”炎点点头,也是轻轻一咳,便挺直腰背,大步地走了。   菲拉斯赶紧冲进弥漫着大笑声的室内,看到他们的君上趴在床上,笑到直不起身了。   “菲……哈哈哈哈……炎……炎……!”   “殿下走了。”菲拉斯回答。   “笑……他哈哈哈哈……点了……哈哈哈笑……穴,”乌斯曼捧着笑到疼的肚子道,“快……哈哈哈……给本王解……哈哈哈哈!”   “遵命。”菲拉斯替乌斯曼解了穴,他可是文武双全的。   “——咳咳!”两颗珍珠般的热泪滚下乌斯曼绯红的脸颊,那国色天香的模样把菲拉斯都看得有些走神。   不过,君上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他回神了,还惊得浑身哆嗦了一把。   “臣下失礼,罪该万死!”   “唉……”乌斯曼懒得理他,仰面躺倒,精疲力竭道,“笑得累死了……”   “快,雅尔塔,给君上送茶来。”菲拉斯道。   雅尔塔立刻进来,给乌斯曼准备早茶。   “君上,请恕臣下多嘴,”菲拉斯一边往外退一边说,“大燕风俗与西凉不同,您那什么厉害也不该拿出来在亲王面前讲,亲王面子薄可抹不开,这不,好好的一桩事就黄了……”   “你能不一边往外躲一边说么?”乌斯曼看着菲拉斯道。   “臣下不是怕死么。”   “怕死还这么多废话!”乌斯曼瞪他一眼道,“你这单身汉懂什么,本王这是以退为进。”   “什么,您故意的?”   “不让他喝点醋,怎么会认清自己的心意。”   “您……”   “怎么了?”   “臣下只是在庆幸亲王这回只是点了您的笑穴,万一下回他一时气上头,不小心失手……”菲拉斯咽了一口唾沫后道,“君上,这等玩命的事情,臣下劝您还是少做为妙。”   乌斯曼接过雅尔塔端上来的加了些许牛奶的早茶,沉吟道:“有道理,炎炎可真会杀了我呢。”   “可不是么。”   “看来本王得先立一份遗嘱。”乌斯曼喝了口茶,把银杯放下,“要不然,哪天我真惹恼了炎炎,被他错手杀了,你们不得找他麻烦。”   “这、这个……”   “所以事先说明比较好。”乌斯曼很认真地道。   菲拉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君上的寝室的,只知道两条腿都在发软,君上居然要立遗嘱,在西凉,不到最后一刻没人立那玩意,因为不吉利。   “恋爱使人盲目,就算连君上那样的人也不例外啊。”菲拉斯很是感叹。不过,菲拉斯回过头想想,君上每每提起亲王时,那脸上的笑……可真美。   或许为了那透着快乐的笑容,自个儿也该守护住君上的恋情吧。   “哎,说要写遗嘱,还不得我来拟……这玩意该怎么写来着,唔……反正只要说明亲王殿下没罪,纯属君上没事找死就对了。”菲拉斯一边絮叨一边捧着他的记事簿,回去忙了。   炎脸色铁青的回到自己的住处,伊利亚站在花厅里,正在给花浇水,看见他立刻迎上前   问:“炎,听说你昨晚把君上那啥了?是真的么?”   “什么那啥?”炎眯起眼问。   “就是,”伊利亚凑近炎的耳根,窃笑着说,“你把君上吃干抹净啦,这滋味如何?可是销魂噬……”   “难吃死了。”炎拧眉,打断伊利亚那一脸猫闹春似的表情。   “什么?”伊利亚很吃惊,“不会吧,君上这样的人间绝色怎么可能难吃。炎,是不是你的吃法不对啊?要不我教……”   “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吃’!”炎莫名地冲着伊利亚发火,然后气咻咻地往卧室里去了。   沈方宇来了,还没进门就听到殿下在喊什么“吃”,接着便见到殿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卧室……   “伊利亚,殿下怎么生气了?”沈方宇问道,“你给他吃错东西了?”   “唉。”伊利亚瞅瞅一脸正气的沈方宇,摇着头道,“我该怎么和你说好,你就当殿下吃坏了肚子,所以心情不爽吧。”   “那还不快传太医!”沈方宇着急了。   “用不着,没那么严重。”伊利亚道,“对了,你来做什么?”   大约有着喜欢同一个人,还一起罚站了的特殊情谊在,伊利亚对沈方宇没那么见外了。   “来向殿下请安。”沈方宇道,“昨日有晚宴,我想着殿下应该会多睡一会儿,所以现在才来,怎么了?”   “对哦,我们昨天都没在晚宴上……”伊利亚看着沈方宇,不禁点点头道,“难怪你一脸平静……”   “昨晚上有发生什么事?”沈方宇忽然担心起来,“你的君上又给我的殿下出难题了?”   “什么你的我的,现在都搅合到一块儿了。”伊利亚笑了笑,那模样特别俏,像只小狐狸。   “什么搅合?伊利亚,你可否把话说清楚?”沈方宇听着觉得别扭。   “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伊利亚想要拍拍沈方宇的肩头,可是忘了手里正抓着花洒呢,这一伸手就浇了沈方宇半身的水。   “哎。”沈方宇连忙拍去衣面上的水珠子。   “真对不住!”伊利亚连忙致歉,“把你当花儿浇了。”   “罢了。”沈方宇不太愉快,但也没和伊利亚计较,“我再去换身衣衫,以免失礼了殿下。”   “不碍事吧,殿下又不会介意。”   “我会。”沈方宇说完就转身走了。   “这人真有意思,当真是一本正经的在追炎啊。”伊利亚想了想,继续拿着水壶浇花。   卧室内,炎坐在书案前正在写给皇兄的信。   就是昨日那封写到一半还没写完的信,他刚写到石棺上的巫雀纹。   伊利亚总算是浇完所有的花,进来给炎送茶。   “你可算记得我了。”炎斜睨了一眼伊利亚道,“我都快渴死了。”   “咦?我以为你在君上那里用了早茶的,才没着急给你端来。”伊利亚把热茶和奶黄酥等糕点放在桌上,看到炎的信已经写了十几页了。   “别提他。”炎皱眉说,“就不是什么好人。”   伊利亚站在边上看着书信上那些漂亮的大燕字。   “你怎么不反驳?”炎搁笔道。   “因为君上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呀。”伊利亚笑了笑说,“君上若想做好人,就没法做西凉的皇   帝。俗话说好人不长命啊。”   炎叹气:“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炎,你这是写家书呢,还是在著作传本呢?”伊利亚凑近瞧着,“怎么那么多字,大燕皇帝能有耐心看完么?” 第88章 情书   “没办法, 发生这么多事, 我总得仔细解释一下。”炎咽下一口西凉的奶茶, 感觉心里舒服不少。尔后道,“而且沈方宇的信会比我的早到一些,如何在皇兄盛怒之下解释清楚这一切, 就得靠这些信笺。”   “可是……你这洋洋洒洒的,写得也太多了。”伊利亚说, “比如这里, 古墓中有六颗夜明珠, 这其实不提到也没问题啊。”   炎默默地放下奶茶杯,抿唇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还有这里, 西凉王养着一头雪白的鹰,好像也没什么提到的必要。”伊利亚道,“你这东拉西扯、三纸无驴,写到明年都写不完。”   炎盯着伊利亚指着的那些废话看了一会儿后, 深深吸一口气,把信笺捏成一团,丢在地上。   “伊利亚,我的脑袋里有着千头万绪, ”炎很是苦恼, “我越是想让皇兄明白我在这发生了什么,也就越不知从何说起。”   “你只要讲重点就可以了, 重点!”伊利亚摆出一副老师姿态,“向皇帝打报告这种事情, 我比你有经验。”   “是啊,你惯会打小报告的。”炎挑起眉头,睨视伊利亚。   “唔……你就别嘲笑我了。”伊利亚很不好意思地道,“没办法啊,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炎,你可不能怪我在死囚塔时,总把你的事情告知君上。”   “我要是当真怪你,你这颗脑袋还能在?”炎摇摇头,继续托腮思考怎么写信。   “对了,刚才沈方宇来了。”伊利亚禀报道,“他第一回 来时,我不小心把他衣衫弄湿了,现在是第二回来了,知道您在忙,就没进来打扰。”   “他来做什么?”   “向您请安。”   “和他说,我免了他每日的请安,大可不必……”   “殿下,您可以直接和我说。”沈方宇就站在卧室门外,“不需要伊利亚传话的。”   炎往门外瞧了一眼,门又没关,沈方宇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就跟一堵墙似的伫在那儿呢。   “好吧,这里除了打小告报的,还有听墙角的。”炎吐槽道,“得了,你也进来吧。”   “谢殿下。”沈方宇走进来,恭顺地立在书案边。   “沈方宇,以后你不用日日来我这里请安,而且还一日来两回。”炎抬头看着他道,“你只管带着使团以及那一千大燕精兵即可。”   “照顾使团是卑职的职责所在,自会尽心尽责,但是对殿下,”沈方宇严肃道,“卑职有别的心思……”   “不准有‘别的’,你给我憋回去。”炎瞪眼,“别以为我当真不会赶你回大燕。”   “是……”沈方宇抱拳,“殿下,卑职昨日晒干了脑袋里的水,也想清楚了……”   “你终于想明白了?”炎喜出望外。   “对,卑职以为这是在西凉,您是特使,卑职是护送您的统领侍卫,这种时候不该谈及儿女私情。”沈方宇肃然道,“待回到大燕,卑职会以沈家嫡长孙的身份,正式对您展开追求。”   炎皱着一张脸,仿佛看着一个不进油盐的后进生,想要说什么,最后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得摇摇头道:“下去吧。”   “是。”沈方宇正要退出,炎忽然道,“先等等。”   “殿下有事吩咐?”   “等我写好信,你帮我寄回大燕,给皇上。”炎知道沈方宇寄信快,是因为走到铁鹰剑士特有的寄信通路,可以直达皇帝手里,而不是走寻常邮驿。   “好。”沈方宇点点头,“我在外边等着。”   说完,沈方宇就出去花厅里等着了。   “你怎么能让他寄信?”伊利亚小声提醒道,“你就不怕他中途截下?还是我另外找人……”   “不,伊利亚,沈方宇不会这么做。”炎把信整理了一下,能留下的都留下,废话连篇的都扔了。   “怎么不会,他写的信和你写的信就是在皇帝面前打擂台,要是我,都不用出这个门就能把信给换了。”   “但他毕竟不是你伊利亚呀,”炎说,“怎么相提并论。”   “唔……你这么说也对。”伊利亚思及沈方宇那一丝不苟的样儿,连罚站的姿势都是特别标准。   “哪怕我们的信打个‘你死我活,尸横遍野’的,他也不会拦着我寄信给皇兄。”炎笑了笑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好吧。”伊利亚点点头,“我信你,所以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炎知道这信会飞快地去到皇兄手里,他眼下需要头疼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写才能说服皇兄,同意自己嫁给乌斯曼当王后。   伊利亚站在边上,帮他磨墨。   炎重新拿过一张信笺,在桌上放平整了,然后提笔蘸取浓墨,在那雕竹刻花的砚台上轻轻一捺后,在信纸上写了起来。   “皇……”第一笔就写歪了,大约是心事太重吧,炎暗暗啧一声,把纸团了,重新取一张来铺平。   “皇兄敬启:臣弟……”炎写完这几字后,这笔尖就悬停不动了。   “后面呢?”伊利亚问。   “你别催我。”炎一动手腕,笔尖竟戳向信纸,留下一撇浓墨。   伊利亚都不劳炎说,主动就给他拿了一张新的信笺。   炎把写坏的团了团,负气地往外一丢。   沈方宇正站在门外边呢,看着那纸团咕噜噜地滚出来,特别委屈。   “估计得等上半日吧。”沈方宇思忖着,不过只要能待在炎身边,等一年都愿意啊,只是他真不想去想炎写的内容。   他很吃醋,哪怕知道他们是假成婚,依旧吃醋。   “啊,又一个。”新的纸团子滚落到沈方宇的脚边,他低头,都瞥见上面隐约透着“皇兄”二字。   沈方宇没有捡起来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儿,老实等着。   “炎,你是不是一提笔就忘字啊,怎么老写错……”伊利亚磨墨磨得手腕都酸了,炎还没写出个所以然来。   “啰嗦!”炎板起脸,重新拿过一张纸,盯着它仿佛是盯着仇人一样。   “罢了!”炎忽然凝神,一脸肃然地开始写。伊利亚好奇地看着,炎磨叽了这么久,总算想出来该怎么写了。   只见那一笔一划都如龙盘凤翥,透着力道,也透着他坚定的心意。   见字如见心,炎所写的内容,让伊利亚吃惊到目瞪口呆。   “皇兄敬启:   臣弟心悦乌斯曼,望明鉴。   弟:淳于炎亲笔。”   这一行字写在信笺正中,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把笔搁下了。   “这、这这……”倒是伊利亚变结巴了,指着上面的话问,“您是当真的?还是权宜之计……”   炎已经拿过信封,在上面飞速写下:“皇兄亲启。”   然后他从衣袖中拿出自己的亲王印信和一盒精致的朱红泥蜡,在封口处用力盖下。   “交给沈方宇吧。”炎语气沉稳,手更稳,把信放到激动不已的伊利亚的手中。   伊利亚捧着那单薄到只有一页纸的信,却小心得像抱着个初生婴孩似的,连走路都比平时慢,很是慎重地把它转交给沈方宇。   沈方宇不敢怠慢双手接过,对着屋内道:“殿下,卑职会尽快传寄。”   然后,他便出去了。   伊利亚忙不迭回到卧房,看炎依旧坐在桌边,在摆弄自己的鸡血石印信,他之前写的厚厚一沓东西都没让沈方宇带走,只有方才那一句话让沈方宇寄出了。   “炎,你还没回答我呢。”伊利亚的心咚咚直跳,既紧张又有点兴奋。   炎低眉敛目地看着手心里的亲王印信,语带惆怅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但这是真的,我确实对他动了情。”   “神啊!”伊利亚吃惊直冒西凉语,“那君上可不得高兴得……”   “不许告诉他。”炎眼神犀利,态度坚决。   “啊?”伊利亚不懂了,“既然你已经对君上动心,为何不能说?”   “反正不能告诉他。”炎道,“你的舌头不想要了,就尽管去他耳边嚼。”   “不不不!我绝对不说,我如今都是你的人了。”伊利亚连忙道。   “哎,我大概是得了失心疯吧。”炎说着,把印信捏紧在手心,“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了。”   “嘻,”伊利亚忍不住笑道,“感情这种事哪能说得清,就好像你去斗兽营这茬还是我‘顺水推舟’的,那时候我见君上如此心仪你,吃醋极了,巴不得你遇险死掉,谁能想到眼下我反倒吃起君上的醋来。”   “伊利亚,”炎瞅着伊利亚道,“你连我都敢设计,果真是嫌弃命太长,以后再敢做那样的事情,我绝不饶你。”   “不会,不会!”伊利亚态度积极,像一只小狗在摇尾巴,拼命向炎示好,“我以后会好好地守着你的!”   “我还要你守着?你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炎都笑了,“好了,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嘞。”伊利亚出去了。   在炎坐在书案前,苦大仇深地想着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乌斯曼这件事,乌斯曼也正往炎这儿来。   他带了好些吃的,是部落今早进贡来的新鲜椰枣、刺果、蜜果,这红红黄黄的大果子上还沾着露珠呢。   “你怎么来了?”在伊利亚通报君上来了之后,炎走出房间。   “给你送好吃的。”乌斯曼笑道,“西凉的鲜果虽然不多,但都是个大味甜的,你得好好尝尝。”   “怎么是你亲自送来?”炎觉得不应该让乌斯曼跑腿。   “我今日有朝会,还要见多个部落的族长,可能很晚才能有空来看你。”乌斯曼一脸无奈,“只能借送果子的机会来看看你。”   “你要是忙,大可不必过来。”炎说,方才还在头疼怎么就喜欢上了乌斯曼,现在竟然还有些心疼他。   “你的手记得上药。”乌斯曼提醒。   “嗯。”炎点头。   乌斯曼大约是真的忙,都不用炎下逐客令,自己就先走了。   “这些都是进贡的果子,皮相极好,连点磕碰都没有,”伊利亚对着一篮篮的鲜果直流口水,“君上可真是有点好东西就往你这里送。”   “别看了,吃吧,你的口水都快掉果子上了。”   “谢谢炎,不过,你当真不和他说吗?”   “不说。”炎随手拿起一枚鸡蛋大的椰枣,喃喃道,“等他能说服我皇兄时,再说吧。”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伊利亚叹气道。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吗?”炎没好气道,啃了一口手里的椰枣,酥酥脆脆,甜而不腻,意外地好吃,便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第89章 龙颜大怒   大燕睢阳, 长春宫。   “砰!”   这一声拍桌连殿外的鸽子都给惊飞了。   “——好个西凉王!好大的胆子, 竟敢欺负到炎儿头上!”淳于爱卿龙颜大怒, 简直气到浑身发抖。   他把沈方宇的亲笔信紧紧攥在手心,就仿佛他掐着的是西凉王乌斯曼的脖子。   “皇上息怒。”景霆瑞赶紧上前劝慰,“龙体要紧。”   “息怒?你说说看朕要怎么息怒?!”爱卿是怒不可遏, 瞪着景霆瑞道,“他把炎关进那恶贼遍地、臭气熏天的地牢, 还让炎单枪匹马地去和猛兽搏命。朕的炎儿, 那么聪明, 那么懂事,朕平时连训他一句都舍不得, 这乌斯曼竟然这样折辱……唔!”   爱卿又气又心疼,胸口郁结着一团烈火,竟让他的眼前炸开一串金花,这人都不觉摇晃了一下。   “卿儿!”景霆瑞见状立刻搂住他的肩头, 在他耳边柔声道,“你放松身体……别急……”   爱卿缓过了神,却也更生气了:“景霆瑞,你给朕出兵十万, 不, 三十万!”   “什么?”   “去扫平那西凉。”爱卿愠怒道,“朕要好好教训乌斯曼, 让他知道欺负朕的弟弟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卿儿,你看你像个炉膛似的满身火气。”景霆瑞轻拍爱卿的脊背, 柔声劝道,“堂堂西凉王怎么会欺负大燕亲王,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有蹊跷的。”   “你什么意思?”爱卿拧起秀眉,“沈方宇是你引荐的人,难不成他还会撒谎?”   “撒谎倒不至于,应该是有误会。”景霆瑞说道。   “误会?呵,”爱卿嗤笑,“敢情欺负的不是你弟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炎怎么不是我的弟弟。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且论关系他还是我的小叔子。”景霆瑞脸上赔笑,心下暗暗叫苦,爱卿从不会说这么“见外”的话,可见他心里真是又疼又急又冒火,恨不得立刻踏平西凉。   这乌斯曼也真是的,景霆瑞腹诽道,怎么就把炎“追求”到牢里去了?当初在大燕时,他教训自己说对爱卿太过干涉,会影响君臣之间的感情,那就是一副“情场老手”的模样,怎么如今轮到他自己了,做出的事情竟这样不靠谱。   “那你的胳膊肘怎么往外拐。误会?都关进地牢了还能误会?!”爱卿又一拳砸向案台。   “你的手不疼,我的心还疼。”景霆瑞伸手握住爱卿的拳头,“别敲了。”   “你说,你打算怎么办?”爱卿眼下不吃怀柔那一套。   “我?我当然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景霆瑞立场明确,“不过,卿儿,这里还有两处疑点。”   “哪两处?”爱卿瞪着景霆瑞,“你要是敢为西凉王说情,我先办了你!”   “这个当然。”景霆瑞笑着,“卿儿,这第一处是铁鹰剑士寄信是很快,且很难拦下,但是依照西凉对外消息封锁的能力,沈方宇能把这封信传来就说明西凉王不担心这事被我们知道。”   “第二呢?”爱卿依然皱眉。   “就是炎的态度了。”景霆瑞道,“我知道炎不是一个爱抱怨诉苦的人,但他也不会任人搓圆揿扁,不管那是西凉王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也会给予对方痛击。”   爱卿陷入沉默,景霆瑞见状立刻往下说,“炎什么话也没说,而西凉王还准许沈方宇的信寄来,这是不是说明……”   “说明什么?”爱卿看着景霆瑞,那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你最好斟酌你的用词。   “是……误会。”景霆瑞不敢说那是假的,毕竟沈方宇不会说谎,但也不能说那是真的,毕竟事有纰漏,唯一能用的词儿就只有“误会”二字了。   “卿儿,派兵去西凉不难,两国打一仗也不难,难在师出无名。若我们没有确凿的来自于炎的意见,我们就没办法替他做出决定。”   “你说的没错,是该等炎来表态,可他现在被那西凉王骗得团团转。”爱卿紧紧攥着拳,“还想与他成婚……我这个弟弟就是傻,不把自己的幸福当回事,纵然他可以调查出巫雀起源,但牺牲了自己的未来,这样的起源不知也罢。”   “卿儿。”景霆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爱卿原本对于炎去西凉这件事就不怎么舍得,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这“护弟狂魔”的本性可真是彻底释放出来。   不过当初为了让爱卿相信自己是真的“背叛”了他,景霆瑞也是从他的这一本性下手,先“杀”了炎,才能让卿儿,让那些叛贼相信自己是真的背叛了皇帝。   如今这报应终于到自己身上,要怎么才能让爱卿对乌斯曼“欺负”炎这件事释怀?这几乎不可能办到啊。   “乌斯曼就是在报复我当初骗他的事吧,如今丢给我这样大的一个难题……”景霆瑞想着,“这人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还在想什么?”爱卿越想越恼,而且只要一想到炎差点命丧在那座地下古城里,就更是火气直冒,“朕决定了——要御驾亲征!”   “皇上请三思!”景霆立刻跪下了,这时外头有太监通传,太上皇和巫雀王的信到了。   “父皇和爹爹的?”爱卿很吃惊。   父皇和爹爹原本住在宫中,儿女们也常去探望,感受着儿孙绕膝的幸福,但是父皇就觉得“太热闹了”,还是想和爹爹独处,且也怪想念望岳山上他亲手耕种的那片田地,于是他们就搬回行宫去住了。   爹爹前两日才来过信说过他们很好,怎么又来信了,可是有急事?   “快拿来。”爱卿忙道。   太监传上信件,爱卿拿在手里一掂量,挺厚的,果真不似寻常问好的家书。   他先让景霆瑞起身,然后把信拆开仔细看着,那表情是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看得景霆瑞都不禁担忧地问:“卿儿,可是巫雀王身子突然抱恙?”   爱卿没回答,看完之后把信交给了景霆瑞。   景霆瑞拿起来一看,没多久便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爱卿看起来受了很大打击,面色苍白,喃喃自语,“父皇怎么会……”   “这……”景霆瑞吃惊也不小,“太上皇竟然要两国联姻……”   信是太上皇淳于煌夜写的,大约有三千余字,篇幅很长,但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燕得和西凉国联姻。   根据太上皇的意思,西凉王这段日子里,每天都会给他和巫雀王柯卫卿写一封亲笔信,告知他们炎儿的情况以及他内心深藏的苦楚。   并毫不保留地告诉他们,他一切“欺上瞒下”的所为,皆因他对淳于炎抱着真情实意,绝非儿戏!   起初西凉王的信都被煌夜撕个粉碎,认为他竟敢对炎儿出手,简直是活腻了!   若是不想生灵涂炭,煌夜早就带兵杀去西凉了。   尔后,西凉王就开始介绍西凉一些先进的武器、石漆提炼技艺,介绍西凉悠久古老的历史。这让煌夜忽然明白到,这是一个强大且神秘的帝国,与西凉保持良好关系,对两国来说有利无弊。   柯卫卿年少时曾去过西凉,那时还不像信中提到的那样,有些许多先进的石漆提炼技艺,所以对于乌斯曼能在不长的岁月里,就把西凉建设得如此强大而深感佩服。   但是柯卫卿提议让淳于王朝中的公主与西凉联姻,毕竟得到封号的本家公主还有那么一、两位,算上王爷家的郡主就更多了。但是西凉王只认淳于炎一个,不管煌夜和柯卫卿怎么威逼利诱都不愿换人。   对于这件事,柯卫卿的态度是从毫不留情的拒绝到慢慢软化,他承认在这几个孩子当中,炎儿是最受忽视的那一个。   因为他不是长子,不需要继承大燕皇位,又不是老幺需要特别关注,他也不像那对孪生子那么调皮捣蛋,时刻要人“教训”。   从小到大,炎儿总是柯卫卿最不需要操心的那个儿子,同时也是最受忽视的那一个。   他的“乖巧懂事”总让人忘记他也还是一个孩子。   所以假若炎儿也倾心西凉王的话,柯卫卿愿意支持这桩婚事。   正因为柯卫卿的态度有所松动,煌夜那冰冻三尺、绝不答应的态度也有所融解。到了今日这份融解更是变成了赞同,煌夜希望爱卿能写一封圣旨,让炎儿奉旨和亲。   “自我登基之后,父皇就未干涉过我处理朝政。”爱卿无力地趴到在御案上,“这还是头一次,父皇那么慎重地向我提出要求,可是……!”   爱卿说不下去了,对于父皇他毫无怨言,他只是生气乌斯曼的狡猾,竟然背着他向父皇和爹爹下手!   一天一封信说起来简单,做到很难,毕竟两国相距甚远。前几封信想必乌斯曼早在炎儿出发去西凉之前就已经写好,并且寄出了。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奔着迎娶炎而来的。   “卿儿,你打算怎么办?”一旦涉及到太上皇他们,景霆瑞也不太好插手。   “我……不能做不孝子,但我也不能任由弟弟往火坑里跳啊!”爱卿极为头疼地道,“我不信任乌斯曼这个人,他……”   爱卿顿了顿才道,“我初次见他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奇怪?”   “对,他长得太美了。”爱卿皱眉道,“那双像翡翠一样的眼睛,那头飘曳的银发,走起路来是那么高贵优雅,简直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卿儿,你何曾以貌取人过,这是怎么了?”景霆瑞说道,“长得美丽可不是罪过。”   “瑞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总之对于他,我有千百个不放心、不乐意。”   “卿儿,我看你的脸色都不太好,今日先不谈这事了。”景霆瑞安抚道,“过几日,我们过几日再谈吧。”   “也好,我得好好想一想。”爱卿满面苦涩,“即便是父皇的意思,我也做不到就这样让炎儿嫁人,而且还是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景霆瑞忽然觉得这事有戏,因为爱卿已经想到“炎嫁得远”了。   但景霆瑞不想给爱卿太大压力。没错,他是想成全乌斯曼,让两国永结友邦。   但是如果这么做会让爱卿伤心,那宁可不联盟。   景霆瑞本想缓几日再说,没想第二日傍晚时分,炎的亲笔信就到了。   而且他的信着实惊呆了他们。   “皇兄敬启:臣弟心悦乌斯曼,望明鉴。弟:淳于炎亲笔。”   爱卿拿着那封信一个人呆坐良久,连晚膳都没用。   景霆瑞担心不已,晚上就寝时就搂着爱卿的腰,在他耳边倾述:“你还有我,还有孩子们,炎儿也不可能会忘记你的。”   “可是……太远了。”这是爱卿接到炎的亲笔信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等孩子们长大点了,我们可以去看他。”   “国不可一日无君。”爱卿拧眉,“除非御驾亲征。”   “那就让炎经常回来娘家嘛。”   “瑞瑞,我虽然知道不能绑住弟弟妹妹们一辈子,可唯有炎……他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好难受呀。”   景霆瑞亲了亲爱卿裸露的肩头,把他抱得更紧。   第二日,爱卿又是呆坐了一个上午,到中午时分,他才下定决心要拟旨,让弟弟奉旨和亲。   景霆瑞正要宽慰爱卿两句,他忽然抬头道:“朕不仅同意他们成婚,还要送给西凉王一份大礼。”   “大礼?”看着爱卿那分外闪亮的眼神,景霆瑞忽然有不详的预感。   “嗯,你率十万铁骑就守在西凉和大燕的边境要塞上,守半年。”爱卿道,“朕不管炎的亲笔信是出于真心喜欢乌斯曼,还只是寄来哄朕的,朕都要保他万无一失。”   爱卿的意思很明白,由摄政王景霆瑞亲自领着十万大军守在边塞城镇,并且日日在那儿练兵。任凭乌斯曼有一点对不起炎的地方,这娘家的铁骑都可以立刻杀过去。   “可是,半年……!”景霆瑞是半日都舍不离开爱卿身边。   “半年而已。”爱卿感叹道,“炎儿可是要去一辈子。”   景霆瑞没法拒绝爱卿这恳求的眼神,他往日出宫办差也要一些时日,可这半年算上路上的时间,至少一年多见不到爱卿和孩子。   “论身份,你还是他的‘大嫂’,”爱卿看着景霆瑞道,“所以你就替朕好好看着他。”   “你都这样说了。”景霆瑞唯有应允,下跪道,“……微臣领旨。”   这一次帮乌斯曼娶炎,他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景霆瑞忽然觉得这大约是上天对他这番“坏心思”的惩罚吧,想要把炎嫁得远远的,别再插在他和爱卿之间。可结果呢,自己也得有一年时间见不着爱卿,还有就是——   “乌斯曼,我欠你的,你当真是连本带利的讨回去了。”景霆瑞皱着眉头,如此感叹。   不,不仅如此。   景霆瑞突然想到也许乌斯曼不仅是为自己出气,还是为了给炎出气。因为他为了保护卿儿,无情地利用了炎。   “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景霆瑞劝解自己道,为了“妯娌”间的和睦,更为了卿儿能够放心,他就去边塞好好练一练兵吧。 第90章 甜   一个月后。   大燕国的摄政王景霆瑞会领兵十万, 驻守在两国边塞鹿角城的消息飞速传遍了整个西凉。   而在大燕皇帝同意两国联姻的圣旨到来前, 西凉王乌斯曼就已经率领众大臣慎重其事地向大燕亲王淳于炎递交了婚书。   据闻淳于炎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直接就签字画押,成为西凉的王后。   为此百姓纷纷议论说:亲王不等大燕皇帝表态就急着嫁给君上,就说明他对君上“一见钟情”的传闻是真的, 而且他还对君上说了诸如“此生不渝”、“非君不嫁”、“生是西凉王的人,死入西凉王的坟。”等等话……   这些话在大燕可算是顶天的情话了。   一时间西凉百姓热衷学习大燕情话, 还说怪有味道的, 这大燕人讲话就是文绉绉。   还夸赞说亲王这说一不二、大胆去爱的性子倒是很像西凉人。   于是尽管众人对于大燕皇帝派兵驻守边塞一事有着诸多意见, 但对于这位新王后还是很欢喜的。   尤其好些人还亲眼目睹过炎在斗兽场里的威武英姿,那技冠群雄的武功恐怕在整个西凉都难寻敌手……   “当!”   “砰!”   玥琅宫的御花园内, 不时响起金石互击的铿然之声!   “左边!”炎绑着利落而帅气的马尾,一袭深蓝束皮革腰的短打,将他轩昂挺拔的体格表露无疑。   利剑寒光一闪从乌斯曼的左肩削下,乌斯曼急忙举刀去架, 没想炎的嘴角蓦地往上一挑,露出一道狡黠微笑。   乌斯曼惊觉有诈,但瞬息之间,那原本是从左肩砍下来的剑忽然消失, 且连他面前的炎也消失不见。   “啊?”乌斯曼一怔时炎从下盘攻来!那银晃晃的剑光直扫他的脚踝。   乌斯曼急急往后一掠, 却忘记后边是种着椰枣树、栽着繁花的一片“密林”,他先是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了一下, 失去平衡后“哎!”一声,一屁股坐进花丛中, 还落了一头的花叶。   “刷!”   锋利的剑刃直指乌斯曼的鼻尖,他抬眼,看到了眼里闪着星芒,比那剑光更要犀利的炎的视线。   “我又做什么了?”这是乌斯曼第一个念头,这一大早的就被炎从被窝里拽出来练剑,肯定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炎的事情。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不是忙于公务就是跟着炎勤学剑法,对,就是那《无双剑诀》。   炎说不会教他全部的剑法,只是几招而已,够他自己防身用了。   乌斯曼也不想浪费炎的一番苦心,所以学得还挺认真的,从“那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拿剑姿势!”到“很好,就是那样。”   还有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伊利亚,在一旁练习扎马步。   伊利亚看到炎拿剑指着君上,便提醒道:“炎,刀剑无眼,你小心点。”   “知道。”炎应着,却没有让乌斯曼起来的意思。   乌斯曼苦涩一笑,眼下他们虽然有着一纸婚约,但还没有举行大婚仪式,大燕皇帝的圣旨也还没到。   炎说了,没有大婚仪式就没有洞房,让他别高兴得太早。   所以尽管炎之前有答应说会入洞房,但原来也是一场空,炎炎真是太狡猾了,惰于办大婚,却勤于每天用剑敲打他。   “乌斯曼。”忽然,炎眯起眼睛问,“你是不是在腹诽我?”   “咦?怎么会!”乌斯曼迷人一笑,扮起无辜,“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本王最喜欢你了,怎么会腹诽呢。”   “全天下么……”炎也笑了,“可不是,我昨日见了一位来自东麟国的特使,东麟离西凉遥远,却也知道我与你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呢。”   “啊?”乌斯曼摆出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   “你不知道呀?”炎的剑刃轻轻挑起乌斯曼的下颌,微笑道,“我淳于炎与你西凉王结识在那烽火连天的嘉兰战场,你奋不顾身英雄救美,我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我俩还突破了大燕皇帝的重重阻挠,终结成那凤协鸾和的恩爱夫夫……”   “这这这……”乌斯曼心虚地眼光往边上飘,“听上去真的很感人呢。”   “炎,你说漏了一句。那特使还说,你和君上孩子都生七个了,三男四女,所以他特意带了不少礼物送给小王子和小公主。”伊利亚笑着道。   “扎马步很闲是不?你给我拿大顶!”炎羞恼道。天晓得昨日那特使盯着他一副:“年轻就是好,生这么多一点也不见发胖”的样子,气得他差点没当场剁了他。   七个,哪怕是变戏法的也没法一口气变出七个孩子吧!   “咦?!为何啊!”伊利亚哀嚎。扎马步确实挺清闲的,还能看着炎收拾君上,可是拿大顶就不一样了,双手撑地倒立,头晕脑胀的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看热闹了。   炎不理会伊利亚的抗议,继续拿剑挑着乌斯曼的下颌,哂笑道,“乌斯曼,你这脑袋我看就不要了吧,反正编个故事都编不圆溜,什么英雄救美!七个孩子!你当我是什么?!母猪下崽吗?!”   “炎、炎炎炎。”乌斯曼抖抖索索道,“我当初说因为你‘嫂子’领兵驻守这件事,导致两国百姓产生摩擦,这有伤两国情谊……如果能渲染一下我们的爱情,就能很好地缓和这紧张气氛,你、你也是同意的。”   “我是同意了,但看看你编的是什么玩意!说出去只是惹人笑话!”炎涨红着脸,一半是气一半是羞。   “那……我以前也没编过这样的故事,只是想……这恩爱最好的证明不就是生娃多么……就、就那样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乌斯曼显得委屈,编恩爱故事什么的,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轻轻一抿红唇,垂下长长的银睫。   灿烂的晨辉透过高高低低的树梢,有一半落在乌斯曼的身上,那一拢锦白镶金绣纹的长衫宛若天衣,而他的那张脸更是华丽非凡,加上那副眉心微蹙,我见犹怜的无害模样,更是让炎看得是“气息一凝、目不转睛”。   然而就在这时,乌斯曼忽然动了动肩头,炎的剑刃本就贴着他的下巴,离脖子只有不到一寸的余地,他这一动是小,却惊得炎冒出一身冷汗,因为他被乌斯曼的美色迷了眼,忘了手里还拿着剑。   在炎飞快转腕把剑抽离,眼角余光瞅着锋利的剑刃无声划破花瓣的时候,乌斯曼却是长腿一伸,绊倒了炎。   炎的剑嗖地插进土里,就这么单膝跪在乌斯曼面前,还来不及发火,持剑的手腕又被一把捉住,乌斯曼把他往怀里一拽,再一个鲤鱼翻身,情势大变。炎不但被卸了武器,还被乌斯曼压在身下,他头枕着花叶,吃惊地瞪着乌斯曼。   “没想到吧?”乌斯曼笑着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是你教我的。”   “少、少嘚瑟!”炎心脏咚咚狂跳,不知是因为乌斯曼的眼神太过诱人,还是刚才差点伤着他所以心有余悸。   “师父,徒儿讨个赏~。”   “哎?”炎虽然教乌斯曼防身剑术,但没让他拜师,更没叫过他“徒儿”。   而此时乌斯曼眼波流转、面带桃花地叫着他“师父”,直把炎喊得面红颈赤。他没一脚把乌斯曼蹬开已经是留了情面,但没想乌斯曼竟得寸进尺,欺身就吻上他微张的嘴唇。   “唔。”炎喉间轻轻一颤,那舌头便已挑齿而入。既然是讨赏必得尽兴了才好,乌斯曼的舌头不但在“师父”的唇齿间肆意流转,更缠着“师父”贴身共舞,不把师父那些压箱底的“秘密”都给翻搅出来就不算完事。   炎从没想过这种地方也会有感觉,这明明是他的嘴,他的舌,他用来喝水吃饭,讲话斗嘴的地方,他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因为乌斯曼的一番胡搅蛮缠变得陌生不已,就像唇舌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听命于他。   这“脱缰”后的狂野让他的头皮发麻,紧抵在花丛里的双肩和脊背更是瑟瑟颤栗,炎双拳轻握,原是想挣脱出乌斯曼的掌控,眼下却连指尖都是烧红一片,无力可使。   说起来他们有段时间没有亲吻了,最近一次还是乌斯曼喝醉的那晚……炎想起这件事,心悸得厉害,双颊更是滚烫。   “嗯……”乌斯曼舔着嘴唇离开时,端的是意犹未尽的神情。不,不只是意犹未尽,他的眼底烧红一片,就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费尽艰辛终于舔到一口猎物的鲜肉,接下去若不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就对不起他的……   “让开!”炎猛地甩开乌斯曼的手,右脚也凶狠踹上乌斯曼的胸口。在一旁拿大顶的伊利亚一直偷瞧着呢,忍不住啧啧想:“完了!完了!君上这次要被揍死了!”   可胸口那股子兴奋劲是怎么回事,果然看热闹是不嫌事大的。   乌斯曼往边上跌倒,炎如蛟龙般帅气翻身,跨骑乌斯曼的大腿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炎炎,”乌斯曼微笑着,求生欲旺盛,“看在你也有感觉的份上,求下手轻点。”   “怎么不叫我师父了?”炎皮笑肉不笑,那略微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危险。   “徒、徒徒……儿觉得我们既是夫妻,似乎不太好做师徒……有点羞耻。”乌斯曼方才故意叫师父就是知道炎面子薄抹不开,那种带着暧昧的师徒关系只会让他脸红耳热,极为害羞,所以才那么叫的。   “你也知道丢人啊。”炎抬手,伸向乌斯曼的脸面。   乌斯曼忽地闭眼缩脖子,这已经是条件反射了,衣领子被粗暴地一把揪起,可他没等来炎的巴掌,而是一道柔软且温热的唇。   “嗯?!”乌斯曼吃惊睁眼,确确实实又明明白白的看到炎那浓密如蛾翅的眼睫毛,他亲着自己……极其炽热。   不止乌斯曼看呆,伊利亚更是目瞪口呆,这大张的嘴巴里都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这、这这……”伊利亚面红不已、又激动万分地想,“他们怕不是要在这里直接干起来吧?”   真没想到炎竟然是这么大胆的人啊!   伊利亚明知道不该偷看的,可是眼睛就是不由自主地瞄着他们,炎一手拽着君上的衣领,闭眼热吻着君上的唇,真是霸气非凡,而且他的侧颜真的好美啊。   那浓黑的睫毛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像黑晶一样迷人,他和君上果然很登对。   只是君上有些“惊骇欲绝”样子呢,明明刚才也是霸气地将炎压倒了……   “炎炎……”在乌斯曼情难自禁地想要搂上炎的腰时,炎却飞快撒手退开了。   “我这也是领个赏。”炎望着一边被他们糟蹋了的残花败叶,耳廓通红,“你学的好,也有我这师父的功劳。”   “炎炎!”乌斯曼的眼睛狂冒红心,一条无形的狼尾巴更是甩到飞起。   他跳起来,想要飞扑到炎身上,炎却一个灵活移步,提起地上的剑。乌斯曼还想要扑抱上去,炎手里剑光嗖嗖一闪,将那用来练习剑招的粗木桩劈裂成三段。   “咚、咚咚!”   木桩滚到伊利亚的手边,伊利亚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乌斯曼盯着三段断木片刻,收好狼尾巴,规矩站好。   “早啊,君上,王后。”菲拉斯来了,笑容满面,“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第91章 彩礼   “已经这么晚了啊。”炎看到菲拉斯, 把剑收进剑鞘, 沉声道, “等我洗个澡,就去上课。”   这段时间菲拉斯都在教导炎学习西凉语,还有身为王后理应知道的一些规章礼仪。   炎原本就是文武双全, 学那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菲拉斯和炎相处得不错。不, 何止不错, 菲拉斯简直逢人就夸王后的聪慧。   “不晚, 这才刚到辰时,是你们起太早了。”菲拉斯微微笑着, 看到了地上的断木头。   “真是厉害的剑法。”菲拉斯点头称赞,“一看就知出自王后之手,出招干脆利落,剑剑致命。”   “雕虫小技, 不足为意。”炎拿着剑也不和乌斯曼打招呼就直接回房间洗澡了。   伊利亚向乌斯曼匆匆行礼后,赶紧跟上去伺候。   “菲拉斯,你说……”乌斯曼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地问, “炎炎是喜欢我, 还是不喜欢我?”   “王后当然是喜欢您的。”菲拉斯笑着道。   “何以见得?”   “就冲王后只是砍了木桩却没伤到您半分这一点,就足以见得。”菲拉斯不住点头。   “你看见了?”   “嗯, 臣下从头到尾都瞧见了。”   “那给本王仔细说说,”乌斯曼严肃道,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的情况就是,”菲拉斯笑着道,“我才知道原来王后和君上一样,都是头一回恋爱呢。”   “什么意思?”乌斯曼知道炎的心在大燕皇帝那里,这是炎明确表态的事,所以他不懂菲拉斯在说什么。   “臣下这段时间趁着给王后上课也学到不少大燕话,比如这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真是如此。”   “你竟敢给我卖关子?”   “可感情这种事不是自己发现会很无趣,”菲拉斯摆出无辜的表情,“对了,君上,我还学了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还有一句……”   “谁要听你上课!”乌斯曼皱起眉头,不悦道,“也只有炎不嫌弃你啰嗦。”   “君上,您不会是在吃臣下的醋吧?”菲拉斯着急了,“女神可鉴,臣下不喜欢男子!”   “哦?那你觉得炎炎怎么样?”乌斯曼盯着他问。   “王后他聪明好学,为人勤勉,不愧是大燕出了名的礼贤下士的亲王!”一提到炎,菲拉斯就忍不住双眼放闪,赞不绝口,“教殿下念书当真是一件身心皆愉的事情,尤其他很有见地,能够举一反三、三三……”   “三什么?”乌斯曼满眼的杀气,冷冷道,“继续说啊。”   “君上,——三思而后行啊!”菲拉斯扑通跪下,拉着乌斯曼的衣袖,就差泪流满面了,“臣下真的不喜欢男子啊。”   “一提到炎就面泛红光,眉开眼笑,还说不喜欢?!”   “这、这王后不是一般的男子,他那么出类拔萃,自然就……不不不!”菲拉斯越描越黑,“臣下的意思是……欣赏!臣下欣赏王后、敬佩王后,但绝无一丝爱慕之心!”   “哼,迟早拿你喂霜牙!”   霜牙正趴在一片树荫底下打盹呢,听到这话立刻站起来,露了一下又白又亮的獠牙。   “不不不——不准吃我!”菲拉斯冲霜牙手舞足蹈地喊着,然后继续向乌斯曼求情,还说自己要是对王后动歪心思就被沙河吞掉,尸骨难寻,最后乌斯曼罚没他三个月的俸禄,这才了事。   “唉……”伊利亚正坐在浴桶边,抓着一把软硬适中的鬃毛刷给炎搓背。   炎的背肌紧实匀称,富有弹性,就像一匹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战马,给他搓澡着实是一种享受。   “你一直在叹什么气?”炎光着身子坐在浴桶内,胳膊肘搁在浴桶边,正闭目养神。   “还以为能看到好东西,结果没看成,换做你也会‘唉’个不停的。”伊利亚说。   “什么好东西?我怎么没瞧见。”   “就是……”伊利亚嬉皮笑脸地俯在炎耳边,“我以为你和君上会在花丛里脱衣服……”   伊利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炎那陡然炸开的肃杀之气吓得抓着搓澡刷就逃到琉璃围屏后头。   原以为炎会跳起来揍他一顿,但没想他瑟瑟缩缩地躲了一会儿,却只听得炎轻声叹道:“唉……”   “炎,怎么你也唉上了?”伊利亚探出脑袋问。   “不一样……”炎似乎在回答伊利亚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伊利亚好奇极了,小碎步的回到浴桶边,认真问道。   炎抬头瞅他一眼,忽然出手,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擒住伊利亚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摁进水中。   “咕噜噜!”水面冒着一串大泡,伊利亚使劲拍着炎的手,炎冷哼一声,松开了。   伊利亚钻出水面,热得面红耳赤,大口喘气着道:“炎……咳咳……我都看见你的鸡……”   “看见了又怎样!”炎根本不在意,瞪眼道,“你的重点歪了吧!”   “哪歪了?”   “我是在教训你不要乱说话!”炎斥责道,“你倒好,被水淹了还有闲心乱瞟。”   “不是我乱瞟,是正好看见的,而且炎,”伊利亚抹着脸上的水道,“就算我们都是男的,你也不能这么随意啊……”   “只有心存不良的人才会觉得不好意思……”炎忽然缩住口,惊觉:原来是这样的不一样吗?   方才他一直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和乌斯曼的亲吻,与和卿儿亲吻时的感觉很不一样。   当然卿儿吻他的时候,他才只有五、六岁,而且亲的是额头和脸颊。   他和乌斯曼是嘴对嘴的吻,还舔了舌头,所以这不一样很正常,可炎这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当他看着卿儿时,那感觉是无比的舒服,想要一直守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   但当他看着乌斯曼时心里很是浮躁不安,恨不得抓过他的胳膊狠狠咬一口,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炎可以肯定这两种感觉都是喜欢,只是前者如沐春风夏雨,后者就和赴沙场差不离,时不时就会惊心动魄地干上一架。   所以,原来“喜欢”也是分不同种类的吗?   “炎?你在想什么啊?”伊利亚伸手在炎面前晃着,“快起来了,水都要凉了。”   “嗯。”炎起身,接过伊利亚递来的汗巾擦干身子,继而穿好衣服。   走出浴室是一片休憩的场所,铺着花色软垫,摆着几张茶台,放有成套的锡雕茶具和点心。   炎最初搬到玥琅宫时就和乌斯曼约法三章:一、不住同一间寝殿。二、如无必要,不会出双入对。三、不干涉彼此想要做的事情。   乌斯曼同意了,分了玥琅宫的第五层给他住,这一层有三间浴室、四座花园、两座廊桥、二十三间房。   炎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一层是由菲拉斯和雅尔塔陪同的,身后跟着一大堆的宫女和太监。   那日……   他们行走在笔直的铺满雪白地砖的长廊里,经过一间又一间门扉紧闭的房间,炎忍不住问:“到底哪一间是我住的?”   “王后,”菲拉斯恭敬地说,“从我们上来开始,就都是您的房间哦。”   “什么?”炎瞪眼,“可是它们都关着门。”   “哦!”菲拉斯明了,命雅尔塔打开其中一扇雕花大门。门推开之后,炎看到了亮闪闪的东西,竟然是一匹金打的马!和真马一个大小,马鞍是皮革的,嵌着红、蓝、绿三色宝石,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金马边上放着一些镶金的器物,有扶手椅、花盆、水壶、铜镜等等。   “这些是君上送给您的彩礼,等到大婚典礼举行的那日会让您一一过目。哦,对了,给大燕皇室的那部分彩礼,君上也已经派人送过去了。”菲拉斯捧着厚厚的簿子,翻了翻道,“至于这匹金马,是三年前明月部落的族长送给君上的生辰礼物,君上这也是借花献佛,转送给您了。”   “等一下,菲拉斯。”炎忽然有些脑仁疼,不得不抬手揉捏眉心道,“你别告诉我,那些关起来的房间里,放的全是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   “王后,您果然聪明!”菲拉斯笑道,“您目前经过的十二间房里确实都放着彩礼,大多是金银器皿,首饰、衣衫,还有一些稀罕的手抄书、拓本。对了,大燕形制的衣、冠、首饰也备下不少,琴棋书画、笔墨砚台也有,您想要什么都可以吩咐雅尔塔或者伊利亚去取。”   “以及您若是觉得短缺了什么,大可以吩咐雅尔塔,他会帮您置备齐全的。”   “我……”炎放下手,疑问道,“我是不是搬空了乌斯曼的国库?”   这等奢靡铺张浪费,在炎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国库?”菲拉斯笑了,“怎么可能,这些顶多是君上的一些私藏罢了,不过,君上给您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   炎眨巴了下眼,欲言又止,“这西凉不是……”   “荒芜贫瘠?”菲拉斯眯眼一笑,“要不是隐藏实力,不露圭角,又怎么可能避过那么多次的多国大战……但西凉的富足也是如履薄冰的。”   “此话何意?”   “您也知道西凉气候异常,早晨是春,中午是夏,傍晚是秋,这夜晚就直接入冬、呵气成冰了。”菲拉斯道,“一日四变原本就不利于庄稼生长,还好有着石漆和稀罕矿产,以及优秀的提炼技术,这才得以累积下财富,但人口因为这粮食和水源的短缺始终偏少。而且西凉地域太广,仅凭帝王一人难以全部把控,只能以主城、附城外加部落分而治之,若有分毫纰漏,西凉就会大乱,成为一盘散沙。”   “嗯。”炎点头,菲拉斯说的很有道理,地广人稀加上恶劣天气本就难以治理,乌斯曼看起来闲散,其实很忙。   他不止一次发现乌斯曼忙到很晚都还没睡。   当然炎可不会告诉乌斯曼,因为晚上睡不着,他溜达到乌斯曼的寝宫外头,看着他伏案忙着处理公文……有一回,霜牙四仰八叉地睡着,呼噜震天。   乌斯曼几次抬头看霜牙,想要叫醒它,但还是作罢,继续低头批阅。炎捡起窗边的小石子,轻轻弹射在霜牙的尾巴上。   它一骨碌爬起来,在原地团团转着,还以为是小虫子咬了它尾巴。   炎差点笑出声,霜牙不再打呼噜了,而是匍匐在乌斯曼脚边,乖乖地当起护卫。   “……但真正的危机来自于外部。”菲拉斯说道,炎回神过来,问道,“外部?”   “王后应该去过地下古城‘临泽’了吧?”   “嗯,难以忘怀。”炎一笑道。   “在西凉有许多这样明明很先进,却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的古城。”菲拉斯道,“因为那灭顶的沙尘暴。”   “沙尘暴真的有那么厉害?”炎在戈壁滩行走时也经过一、两次沙尘暴,确实飞沙走砾、天昏地暗、视野受限。但要说它消灭一座古城未免言过其实吧。   “能一夜灭城的只有火红色的沙尘暴,祭司塔称之为‘赤焰之火’。”菲拉斯的脸上突然没了笑容,“天与地皆燃烧起来,不论是人还是牲畜都消失在那高耸的红墙之中,没有办法呼吸也没有办行走,唯有等待死神降临。”   “而当‘赤焰之火’消失之后,广袤的大地上只剩下一片火红的土地,别说人和牲畜的遗骸,连城池都找寻不见……所有的一切,包括这座城的历史都被彻底掩埋。”   “红色的土地……”炎第一次听说还有红色的沙尘暴,且还是如此厉害,简直灭天灭地的威力。   “是,正因为有它的存在,所以西凉任何的富足都是如履薄冰。”菲拉斯道,“千百年的累积都能一夜倾覆,哪还有闲工夫去关注别的国家,倒不如藏掖实力以防不时之需。”   炎陷入沉思,他对西凉的了解太少了,哪怕现在每天听着菲拉斯介绍西凉,也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危机存在。   “那这红色尘暴什么时候会有?”   “这很难说,据传上一次是一千七百年前了,余下的只有靠祭司塔的测算。”菲拉斯道,“不过到底何年何月何时,祭司塔至今都没给过准信。”   “一千七百年……”炎听到这里便放下了高悬着的心。在大燕国的历史上也有千百年才遭遇一次的大地震,可以说一夜间全城覆灭、死伤惨烈。这是非常可怕的灾祸,但并不是日日会发生的事。   但炎还是问道:“如果当真发生了,那该怎么办?”   “唯有听天由命吧。”菲拉斯说着耸了耸肩。   炎想着他可不会听天由命,能救一个是一个,他会带乌斯曼等人离开西凉去大燕生活,如果乌斯曼不肯走,那就敲晕了扛走。   然后他又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因为在来西凉前,他可没想过要带一位“夫君”回去,且那还是他最讨厌的乌斯曼。   这世事果真无常。 第92章 你的名字   玥琅宫, 书房。   炎正在看一本有关西凉农耕方面的书, 有不少晦涩的词句, 不过菲拉斯指教有方,炎已经可以独自看下来了。   菲拉斯坐在一旁,帮着炎整理他的读书笔记。伊利亚也在, 只不过支肘在打瞌睡。   “乌……”炎看到书页上画着农民在新一年的播种季来临时,宰杀牛、驼、羊献祭, 底下还写有一行用以说明的小字。   “乌斯……曼?”炎以为自己认错了字, 可上面写着的西凉文字和“乌斯曼”的名字完全一致。   菲拉斯凑近一看, 脸色蓦然一变。   “我念错了?”炎问。   “不,王后, 您没念错,这确实是乌斯曼,君上的名字。”菲拉斯看了一眼伊利亚,他已经枕着双臂, 完全睡着了。   “你是说乌斯曼的名字等同于牲畜?”炎的嘴角不免有些抽搐。   “不,当然不是。”菲拉斯苦笑一下,看着炎道,“‘乌斯曼’是一个古老的词语, 有祭品的本意、以及牺牲、承载祭品的器皿等等的引申含义。”   “什么?”炎惊异不已, “祭品?牺牲?还器皿?老国王是怎么想的,给乌斯曼取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一个孩子的姓名难道不该是饱含父母亲族的厚望与厚爱, 并且有着美好愿景的产物吗?   就比如他的皇兄淳于爱卿,他的名字代表着父皇和爹爹至死不渝的爱。“淳于煌夜爱着柯卫卿”, 可是大燕家喻户晓的佳话呢。   而他的名字“淳于炎”,是父皇希望他如火般炽烈,有着雄心壮志,为君、为国、为民效力。   “取名的是他的母亲亚斯赛拉,祭司塔第一神女先知。”菲拉斯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飘在炎的耳边,“老国王很好色,在一次去祭司塔观礼时看上了亚斯赛拉。她确实很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圣洁之息,就像那晨曦朝露。”   菲拉斯似乎在回忆当年看见亚斯赛拉时的情形,他的眼神里透着柔情也夹杂着可惜,“照理说,老国王是不能碰触亚斯赛拉的,这会影响她的预知能力,也不吉祥,可不知怎么的他们就有孩子了,生下来之后亚斯赛拉就被册封为宛妃。”   “那孩子是乌斯曼的兄长丹尔曼吗?”炎听乌斯曼提起过。   “对。老国王喜欢宛妃,除去她的倾国之姿外,还有就是那与世无争的姿态,在这斗争不断的后宫里实属稀罕。但其实宛妃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淡泊名利。或许是祭司塔的日子太寡淡了,一旦坠入凡尘便也沾染上权利欲望,她很想让丹尔曼当上国王,并且为了固宠……在很短时间内又怀了君上。”   “很短时间内?”   “这件事我本不该告诉您的,但您对君上来说很重要,所以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你请说。”炎看着菲拉斯,表情不觉肃然。   菲拉斯轻轻叹气,尔后道:“七个月,也就是才生下丹尔曼,宛妃便又怀上君上,而且还因为过于勉强而早产……她是想靠两个王子在后宫站稳脚跟,但没想次子竟然是银发绿眸,有着女神‘圣域昭雪’的容貌,一时流言四起,这让她很是困扰。”   炎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他的认知里,孩子应该是因为爱而出生的,而不是争权夺利的工具。   “君上出生后,宫中盛传是宛妃施展了妖术,故意让这孩子身上展现出‘圣域昭雪’的神迹,好博得众人的崇拜和关注。”菲拉斯道,“但事实并不是那样,锋芒毕露的孩子只会带来无法预知的灾祸,所以宛妃一度想要遗弃君上。但祭司塔很高兴,决定全心全意地栽培这神迹之子。”   “宛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理睬过君上,也没给他取名,就像她从没有生过君上一样。可宛妃对待丹尔曼是极其疼爱,甚至到了无限宠溺的地步。有一天,她大约是觉得君上可以帮助丹尔曼夺得帝位,毕竟君上身后有祭司塔的支持,所以她认回君上,并给他取名‘乌斯曼’。”   “相比这个充满奉献含义的名字,”菲拉斯喟叹道,“丹尔曼的名字就是‘未来’和‘希望’之意,显然宛妃对长子寄托了无限的爱与希冀,她可以随时献祭掉‘乌斯曼’,去成全丹尔曼美好的未来,这是何等可怕又偏执的‘母爱’。而这对君上的伤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老国王对这事没有说法?”炎咬牙切齿,岂止是生气更是心疼。   “老国王那时已经对宛妃失去了兴趣,转而疼爱新进宫的美人了,而宛妃最终失宠回去了祭司塔,再后来便是兄弟二人的帝位相争……不得不说,西凉王子和公主之间争斗激烈,全然不顾同胞情谊,但丹尔曼和君上之间更是水火不容,关系恶劣到极致。谁能想到呢,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是却最想对方死掉。这种仇恨甚至超过别的王子、公主。宛妃夹在两个势不两立的儿子中间,到底是自食恶果,早早就病亡了。”   “君上为此一直记恨宛妃,也连带讨厌上了祭司塔。”菲拉斯道,“这可是一段孽缘。”   “记恨……”炎拧眉,忽然想到乌斯曼说过的那句,“我爱的人都不爱我……”   “也许不是记恨,而是因为爱过但伤得太深,于是不敢再爱,但也不想去恨……”炎喃喃自语。乌斯曼爱过他的母亲,无奈母亲心里只有兄长丹尔曼,留给乌斯曼的只有无情和冷酷。   “爱过?”菲拉斯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您果然是与君上心心相印之人,才能理解君上的想法。”   “嗯?”   “在君上继位前,我曾经提议君上改一个名字,更符合西凉王的尊贵身份,但他没有答应,还说不过是个名儿,又不能决定什么。”菲拉斯说,“如今想来,那是君上对母亲最后一点念想了吧,所以正如您所说,那并非是记恨,是虽爱过但无力为继。”   “对了,”炎忽然问道,“既然乌斯曼很不喜欢丹尔曼,为何不杀了他,而是一直囚禁着?”   “这个……我也劝过君上,早日除掉后患,但是君上说留着他才能提醒自己不能输。”   “输?”炎不明白,乌斯曼不已经赢了吗?大权在握,昔日敌人非死即囚。   “君上似乎很忌惮丹尔曼,哪怕他现在是阶下囚。”   “丹尔曼如今关在哪里?死囚塔?”   “您问这个做什么?想杀了他?”菲拉斯微微一笑。   “即便不能杀,打一顿总是可以的吧?”   “哈哈。”菲拉斯笑着摇摇头,“可惜连我也不知道丹尔曼现在何处。”   “不在死囚塔了?”   “不在那儿了。”菲拉斯说道,“我听说现在死囚塔里关着的只有丹尔曼走狗的尸体。君上把尸体留在那儿,大概是警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吧。”   “那……丹尔曼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这不会。”菲拉斯说道,“君上不会轻易地让丹尔曼死掉,毕竟君上这么‘百毒不侵’都是拜丹尔曼所赐。他习有祭司塔的炼金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给君上下毒,真是小人做法。”   “乌斯曼能长大可真不容易。”炎拧起眉头。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皆是仇家,若没有祭司塔护着,根本不能活到现在。   “是不容易,但君上也不是简单的人。”菲拉斯道,“我虽然少年时就跟着君上,可是至今都猜不准他的想法,比如……”   “比如?”   “比如我之前还以为,君上费了那么多心思娶您是为了获得与祭司塔相抗衡的军事力量,可是君上丝毫没有那个意思,还拒绝了我向大燕提出军事联盟的提议。王后,我没见过君上这么爱一个人,都超乎他自己。”   “这……”炎的脸不觉红了。   “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成婚。”菲拉斯狡黠一笑,一副这可瞒不过我的表情,“但如果您能一直留在君上身边,我会非常感激您的,因为君上根本离不开您。”   炎不知该怎么回答,想说“会的”,可是他心里一直挂记大燕、挂记着皇兄还有父皇和爹爹,没办法真的不回去。   想说“不会”,可他确实对乌斯曼动了情,这一点无法自欺。   之前他急着想要出去寻找巫雀族起源,但后来只要一想到破解了秘密,他便能离婚回国,这步伐不觉就慢了下来。   都一月余,炎都还未动身出去查探什么。   菲拉斯温和一笑,并没有追问炎的答案,而是拍醒了一直趴在桌上流口水的伊利亚。   “咦?怎么了?”伊利亚睡眼惺忪地把手里的书竖起,但拿倒了。   “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炎合上书本道。   “太好了!”伊利亚赶紧收拾桌上的书本和笔墨,就在这时侍女通传:“君上驾到。”   菲拉斯和伊利亚纷纷起身,炎也站起来。   乌斯曼和霜牙一起进来的,他们正要行礼,乌斯曼摆摆手,示意菲拉斯和伊利亚都退下。   他们便收拾好东西,飞速走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炎问道。   “刚和几位部落族长用了午膳,小酌了几杯。”乌斯曼微笑着走近炎,“你呢?午膳可用过了?”   “还没开始学习,伊利亚就端来好些糕点,”炎一笑,“我吃了一上午的甜食,胃里都还撑着呢,这午膳就免了。”   “伊利亚真是的,我得说说他。”乌斯曼认真道。   “他胆子小,算了吧。”炎看着他,“你还没说你来干什么?”   “借你的床一用,休憩一下。”乌斯曼撒娇道,“本来还不觉得困,这酒一喝眼皮子直打架。”   “你的床呢?”   “我的床今日也要休憩。”乌斯曼一本正经道,“就不睡它了。”   “乌斯曼,”炎正要说什么,乌斯曼就截断道,“炎炎,你说过不能同床共寝,但借床睡不算违约吧?”   “嗯,是不算。”炎点头,“只是,我也想打个盹。”   “啊……”乌斯曼肩头略垮,“那我回去……”   “一起睡吧。”   “啊?”   “过来。”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卧房。   原本书房和卧房是分开的两间,炎觉得地方太大,他就一个人住,便把书房搬到卧房外的客厅里。   “是、是。”乌斯曼连忙跟上,霜牙就地趴下,舔着大爪子。   炎的床很大也很华丽,细白纱床帐宛若雪山上飘着的云,金钩挂着帐子,里面是绣金花的羽绒枕、素青色织锦被子。   乌斯曼第一次进有炎在的卧房,正如他们约定的,如无炎的允可,他不会进来。   乌斯曼生怕被炎赶出去似的规规矩矩的立在床边,说起来他只是想要在炎的床上躺一会儿,因为早上的那个吻,他魂不守舍了一上午。   无论他在做什么、在和谁说话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满脑子都是炎的模样。   如果能闻着炎的味道入睡,应该可以安抚一下自己那颗躁动不已的心魂吧。   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走进卧房时都同手同脚了,站定在床边后,他悄悄瞥了一眼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的乌斯曼,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乌斯曼眨巴着眼问。   “没什么。”炎开始解开冠缨,把那顶金冠放在床边木柜上。 第93章 洞房   乌斯曼呆住, 因为炎不仅去了金冠, 还解去腰带上的玉石佩饰。   “看什么?”炎问, “你穿着衣服睡觉?”   “啊?对!”乌斯曼想说既然是小憩,那和衣而卧便可,但他很快又道, “不,我还是脱了睡!”   炎不理他, 背转身, 继续宽衣。   乌斯曼便也把王冠去了, 手上那些宝石金戒也统统取下。   待乌斯曼把外袍脱去时,炎身上只剩一件贴身亵衣和亵裤了。   乌斯曼不觉盯着炎的脊背看, 那瘦肩、那窄腰……那修长结实的双腿……本王的媳妇当真是好看啊,好想将他从头到脚亲一遍,不,是十遍、一百……   炎回眸, 看着乌斯曼:“你看够了吗?”   “呃,”乌斯曼尴尬极了,“抱歉。”   “也不用抱歉。”炎掀开被子一角躺入进去,然后背对着乌斯曼而卧。   乌斯曼定了定神, 但没敢像炎那样脱得只剩里衣, 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让炎生气的事情。   穿着衣衫还能提醒自己, 压着点狼尾。   乌斯曼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躺进去,看着炎的后脑勺, 他的耳朵可真红,是热的?   “哎……”炎忽然叹息,“这种时候如果喝醉的话,就不会觉得奇怪吧。”   “嗯?”乌斯曼没听懂。   “乌斯曼,”炎沉声道,“今天学习西凉文的时候,我知道了你名字的含义。”   “祭品和器具吗?”乌斯曼一笑,不由打趣起来,“炎炎,你不用放在心上,不是还有母亲给孩子取阿猫阿狗的名,我好歹还当了一回圣器。”   “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有放心上,因为你既然没有改名就说明你已经放下了。”炎忽然转身过来,双颊嫣红,愣是给他一本正经的神情中透出一抹诱人灼色。   “那你想说什么?”乌斯曼的心不觉颤动,但他使劲压制着,不敢有半点的风吹草动。   炎眼波流转,薄唇轻启道:“乌斯曼,我想要你。”   顿了顿,炎补充道:“很想。”   “哎——?!”乌斯曼翠绿的瞳仁剧烈一缩,不觉坐起来,“什么?”   其实第一句他便听到了,只是太吃惊而傻了,直到第二句才反应过来。   炎见状便也坐起身,一脸认真地看着乌斯曼:“你之前说曾经抱过我两次,可是我想过很久,都没什么印象。既然如此就再做一次好了,这一次,我想要记住你。”   乌斯曼还愣怔着,甚至想要伸手去摸炎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病了。   炎握住乌斯曼半抬着的右手,十指交扣:“你可能很错愕,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我想要你,这个念头已经占据我全部的心思,我甚至没办法去考虑别的……我在想,既然我的心都已经在你那儿了,那么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我……我觉得……我这样说应该可以吧。”   炎的脸颊红得跟抹了胭脂一样,而且越说越羞,羞到忍不住发慌,连心底的自言自语都讲了出来,什么“应该可以吧”,根本不需要说出来,那只是他内心所想而已。   现在这么一讲,炎觉得自己很是口拙,便愈发困窘,甚至想要瑟缩回握着乌斯曼的手,但乌斯曼用力地回握上来。炎抬眼,对视上那双燃烧着赤焰、亮得惊人的双眸。   “嗯!”炎心头猛地一悸,从脚底心到头顶,整个人一口气地热透了!   “炎……我爱你。”乌斯曼直接覆上炎的身子,紧搂着他腰,在告白的同时也深情吻上他的唇。   粗重的喘息漫溢在紧拥的两人之间,炎被乌斯曼吻得脑袋里一塌糊涂,浑身上下都烧红着,尤其那巫雀纹艳红似火,绽放着异样的潋滟之姿。   炎这时才知觉原来乌斯曼之前的吻也好,还是拥抱都是藏着掖着的,并没有透露他全部的欲想。   大约是怕吓到自己吧。   对着一无所知的世界,炎确实有些不知所措,连手脚都不知道安放在哪里,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去迎接乌斯曼的宠爱。   ——过去的一切在分崩离析,理智更是不复存在。   不过在乌斯曼浓情蜜意、缱绻难分的热情下,炎很快地沉沦进去,使劲握着乌斯曼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喝点水吧。”炎听到乌斯曼的声音,但不想睁开酸涩的眼。   很快,乌斯曼的嘴唇贴上来,喂他喝水。   冰凉的水熨帖着炎干哑的喉咙,他舒服地轻轻叹息,可是……   “……唔嗯!”喂水很快演变成为唇舌交缠的热吻。   炎不得不抬手一把抓住乌斯曼的银发,拉开他,并睁开赤色的眼道:“差不多收手吧。”   “收什么?”乌斯曼灿然一笑,春色无边。   炎不得不眯起眼,因为自己的眼睛都快被乌斯曼闪瞎了。乌斯曼好耀眼,整一张脸都是闪着灿烂光芒。诚然,那是透过窗棂的朝阳的光亮,但是那份灼灼华彩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他每一个毛孔里透着难以自抑的喜悦。   而相比乌斯曼的精神奕奕,炎就恨不得躲进被子里蜷缩着冬眠,睡他个天荒地老。   天晓得从昨日午后到今晨之间他有没有合过眼,脑袋里已是混混沌沌,无法思考,但是身体记得一清二楚,该算的账一笔没少。   比如他的腰好酸,那种酸和练武后的肌肉酸疼感相同又不同,是从身体里面泛酸出来,就是想要揉一下都按不到的感觉。   还有在大腿内侧一带直到臀下的肌肉会抽跳,就像操练过度后肌肉阵发痉挛似的,虽然不是疼也不频繁,但不时跳一下跳一下,怪惹人心烦的。   还有就是……炎不肖去想,但无法置之不理的某个地方,有点疼。   不,应该说早知道会这么疼,他一定会慎重考虑昨日向乌斯曼提出邀请,可是他昨晚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舒服”,炎觉得要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点头的。   这一旦尝过甜头,就很难因为一时的疼痛就放弃了。   “哎……”炎闷声叹气,觉得自己变了,一夜长大不说,还色欲熏心。   “很难受?”乌斯曼放下水杯,直接上床连同被子一起搂着炎的腰。   “难受倒不至于,只是很缺觉。”炎侧躺着,肩头不客气地靠在乌斯曼的臂膀上。   “那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乌斯曼含笑道。   “你……”你不用忙政务吗?炎想要说这个,但是眼皮子真得很沉,沉到他几乎一瞬坠入梦中。   ……有人。   炎闭着眼,常年习武练就的警觉之心让他察觉到有一个人站立在床边。   起初,他以为是乌斯曼。   可是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就像细细审视着什么似的。   炎在那道目光下动弹不得。   忽然他的手伸了下来,炎的眉头皱起,在那指尖碰到自己额头的瞬间惊醒过来!   “好冷。”   额头上似乎还留着被冰亲吻似的感觉。   可是……炎一身的冷汗,望着空无一人的床沿。再回头一看,乌斯曼正睡在枕上,面朝着他。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从乌斯曼的身边一直“游”到床沿,再扭一下身子就得掉下去了。   炎挠挠头,怕吵醒乌斯曼似的慢慢挪回床中,正要睡下,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看门外的霜牙。   霜牙坐在那儿,一脸憨态地望着他。   炎对它笑了笑,霜牙便走进来躺在床边上。   “怎么会梦到刺客?”炎轻轻叹气,或许是身体不适的关系,再朝睡的正熟的乌斯曼看了一眼。   “罢了。”炎把乌斯曼搂进自己怀里,继续睡了。这一觉无梦无灾,甚是美好。   大约是抱着乌斯曼睡觉还挺舒服的,炎同意了乌斯曼提出的“以后想住在一起”的请求,然后他认真寻思起大婚典礼来。   这西凉人结婚很简单,去祭司塔问个吉日,然后再由祭司主持一下便可。   可西凉王的婚礼就极其复杂,据说事关国家运势所以不得马虎。这光测算吉日吉时都得等那什么星和什么星碰上了才行。错过一日就有的等了,少则半个月多则一年。   炎这才发现为什么乌斯曼着急于操办大婚典礼,眼下大婚的进度是落后不少,等到他们真正大婚、昭告天下、入洞房的那日,恐怕得有半年时间……   “好在洞房提前了……要不然还挺折磨人的。”炎看着祭司塔送来的厚厚一沓有关大婚流程的簿子,忍不住想道。   “要不要去一趟祭司塔催一催呢。”炎虽然久闻祭司塔大名但还未亲自去过。   “炎,你看这匹布怎么样?虽然也是湖蓝色但没有刚才那匹颜色那么淡,配上君上送你的祖母绿宝石刚好。”伊利亚在一堆部落族长送来的贺礼中给炎挑选做“嫁衣”的布料。   西凉人结婚也会穿红色,但不拘泥于大红,所以各部族送来不少五花八门、色泽鲜亮的上好布料,有的部族还把与布料搭配的珠宝、丝线、纽扣也一并送来了。   “看着是不错,不过我的肤色不像乌斯曼那么白,穿着湖蓝反而显得人暗沉。”炎打量着布料,“还是选深一些的颜色吧。”   炎好歹出身皇族,或许没学会那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气,可对于衣着服饰一样有着考究的想法,尤其是审美,那是非常刁钻的眼光。   伊利亚看看手上的料子,再看看炎那张端正英俊却肤色略深的脸,不住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啊,君上来了。”   不等宫女通报,伊利亚先看到了满面喜笑的乌斯曼。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君上那是光芒四射啊,感染周围一圈的人都面带着微笑。   “忙完政务了?”可是炎每次看到他的笑就有一种很羞耻的感觉,忙把视线移开,低头看着大婚之仪的流程。   “嗯。尽早忙完,才能尽快回宫。”   “你这尽早也太早了点吧?”炎吐槽着,“这午时都还没到。”   “我想你了。”乌斯曼眯眼笑着,“一起用午膳吧。”   炎的脸有些热,轻轻点头道:“嗯。”   雅尔塔和伊利亚伺候乌斯曼和炎用膳,乌斯曼一直在给炎夹菜,都不劳他人动手,炎的胃口也不错,吃了不少美食。   饭毕,乌斯曼又笑眯眯地让雅尔塔送上一只锦盒。   “这是什么?”炎问。   “是情书。”乌斯曼道。   “啊?”炎接过盒子,极不好意思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腻歪,我可受不了……”   “这不是给你的情书。”   “什么?”炎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不是给我的?”   “嗯。”乌斯曼点点头,“这是别人……”   “你是想找死吗?拿着别人给你的情书来给我看?!”炎的太阳穴跳出青筋,握着锦盒就想爆揍乌斯曼的脑袋。   “炎、炎炎!冤枉啊!”乌斯曼连忙抱住炎的腰,“这是你要的呀!”   “什么我要的?”炎愣了愣,然后把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簇新的卷轴。   “这是你上回要的古卷轴内容,我都翻译好了。旧卷轴我没拿来,再翻它就得散架了,这是我命人重新装裱的,你看看。”乌斯曼讨好地笑着,“这里面写的其实是情书。” 第94章 日上三竿   “夕阳落山, 乌鸦归巢, 日复一日, 对你,我思慕不止。”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这样坏的天气,却因为有你, 便成为极好的一夜。”   “当他说:翼, 过来我这里时, 我的心快要崩坏了。”   “他教会我写‘翼’,我教会他如何爱我, 真是羞煞人也。”   “我大约疯了,他从战场归来,满身是血的样子都觉得美。”   “把信交给他吧,没什么不可以的。”   ……   “翼……”炎停顿了一下, 抬头看乌斯曼道,“这是那墓主的名字吗?”   “八成是。”乌斯曼微笑道,“这古卷轴上写的都是‘翼’对‘他’的爱慕之情,然后你看这   句‘交给他’, 可见他是把这封信当成情书来写的, 而且很可能这个‘翼’和‘他’都是男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墓主是男人呀。”乌斯曼眯眼一笑,煞是可爱。   “是呢……”炎为这些情话动容, 都忘记了,既然石棺内的尸骸是男人, 而信中提到的又都是‘他’,那他们自然都是男的了。   “这个翼不知道什么原因,”炎想了想,推测道,“没能把这封情书送到‘他’的手里,然后他决定把情书一同带进石棺,日日夜夜望着它、想着‘他’,可真是痴情啊。”   “可不是。”乌斯曼同样感叹着,“我自以为对你一往情深,足以感天动地,却不知在那千年之   前,西凉就已经有了这么一个痴情种,炎炎……”   “干什么?”炎依旧看着那翻译好的古卷轴,有些爱不释手了。因为这些文字看似普通,无非日常话语,天气,喝茶吃饭睡觉,可是字里行间都透着无限深情,让他很好奇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叫“翼”的人是独自安葬的,那情书中的“他”又在何处?   “炎炎,我也给你写情书吧,写上十万字的那种……。”乌斯曼凑近看着炎,两手搭上他的腰,   再顺势搂紧脊背,还把下巴搁在炎的肩头。   “我才不稀罕你写的情书,还十万字,谁有那闲功夫看。”炎耳朵红了,假装嫌弃道。   “你要是不稀罕,方才我说给你情书时,你就不会一脸的期待。”乌斯曼偷笑着,“而且当你知道这不是给你的情书后,你是那么生气,真的好可爱。”   “乌斯曼,你是在耍我?!”炎后知后觉,伸手拧了一把乌斯曼的胳膊。   乌斯曼没松开手,反而把炎抱得更紧,撒娇道:“怎么会呢,我疼你都来不及。”   “你给我撒开!别大白天的就……”   “大白天的怎么了?”乌斯曼耳鬓厮磨着炎,“大白天才瞧得清楚。这样吧,炎炎,我先用嘴在你身上留点情话……”   乌斯曼说着,就低头啃进炎的衣项间,吮着他脖子里的肌肤。   “你、你……属狗的啊?!唔!”又湿又热又麻又痒,炎不得不缩起脖子,推着乌斯曼的脑袋,“你给我住手!现在还是白天!”   “那到晚上就可以了吧?”乌斯曼忽然停止,问道。   “你又给我下套!”炎羞恼道,浑身炸毛。   “没办法。我们天天住一起,睡同一张床,可你每晚都是翻身就睡,理都不理我……我很寂寞   啊……”   “这能怪我吗?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能开染坊!”炎说到这里,连汗毛上都透着羞臊,“一天起不来倒也罢了,你想我天天赖在床上吗?外面的人会怎么想?我是大燕亲王,也是西凉王后,可不能这么乱来。”   “那我和你一起赖着。”乌斯曼死皮赖脸地,“你什么时候起,我就什么时候起。”   “那不是更荒淫无度!”   “炎炎,在我抱着你的时候,你可不是那样说的。”乌斯曼忽地吮上炎滚烫的耳垂,气息灼热地道,“是你说‘很舒服’,还让我不要停的不是么?怎么这会儿就赖我开染坊了……”   “混账!”在浓情之时说的话被乌斯曼翻出来说,炎真是害羞至极,浑身火烧似的烫,想要把乌斯曼推开。   可是乌斯曼略提长腿一顶他的弱处,低沉笑道:“炎炎,你是因为看了人家的情书太感动,还是因为我的情话太撩人,所以你这么的……有感觉?要不要……我让你更有感觉一点?”   炎张嘴就咬在乌斯曼左肩上,乌斯曼“哎!”一声松开手臂,炎立刻就从他怀里逃了出去。   “还说我属狗……咬得我好疼。”乌斯曼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肩,看到炎羞窘得连路都走不好了,小腿不但撞到茶几边,还被绊倒在地。炎飞快扶住桌沿,匆忙站起来。   可以说这一跤更是跌得炎颜面全无,他都快哭了。   乌斯曼自不会让炎就这么跑掉,疾步追上,一把拉住炎的手腕,继而从背后抱上去,搂紧他的腰。   “放手!”   “不放。”乌斯曼在炎的耳边低声告饶,“炎炎,你别躲我,都是我不好,不该这么撩拨你的。”   “可恶!”炎的眼底竟然有些潮湿,咕哝道,“都是你这混蛋,让我……”   “嗯?”乌斯曼轻声地问。   “让我变得如此狼狈……都不像是我了……可恶。”炎侧着脸道,他的眼尾绯红,透着深深的纠结。   “炎炎。”乌斯曼松开手,再次赔不是,“你有什么不爽快的,就打我出气吧,别气着自己就好。”   “别以为你卖个乖,我就不会收拾你。”炎转过身来,瞪着乌斯曼。   “当然。炎炎是最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乌斯曼微笑着,“也是我最爱的人。”   炎皱起眉头,伸手勾过乌斯曼的头,便吻上他的唇。   本该遁逃的人却主动献身,乌斯曼立刻热情回应,再次搂上炎的窄腰,双双倒入一旁的长榻内。   炽热的拥吻结束,炎喘息着想要起身,乌斯曼温柔一按他的肩头:“炎炎,你放心,我不做到最后,我只是想……”   乌斯曼迷人一笑,风情万种,“在你身上‘写’两句情话,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你!”炎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而不是被乌斯曼牵着鼻子走,可他心里又想宠着乌斯曼……甚   至有“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的诡异想法。   可是他能这么荒诞吗?毕竟是在敞亮的厅堂里……而且刚才他不是想要溜走吗?怎么又和乌斯曼搅合在一起了?   炎的内心斗争激烈,乌斯曼却已经付之行动。到最后炎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任由乌斯曼将他脱光后,在他身上留下诸多“浓情满满”的“情话”,当然他也“啃”回去几口,在乌斯曼的脖子里,种下一串桃色无边的小花。   傍晚时分,祭司塔着人来请炎过去一趟,说是要与他商量婚期。炎才沐浴更衣完毕,不免有些愣怔。   “现在吗?”炎还有些虚脱的感觉,乌斯曼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那番浓情蜜意的折腾也够他受的。   “是的,王后。”来者名叫哈里戈,是祭司塔首席鸦灵术士,不知为何,炎觉得他的脸长得就像一只乌鸦,尤其他脸上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好像他说的不是一桩喜事,而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我知道了。”炎原本就想去祭司塔催问婚期。如今人家请上门来,便更要去一趟了,只是……   “你在这稍后,我去去就来。”炎又去冲了一个冷水澡,灌下一壶浓茶,好好的去了去身上的“色气”,也让脑袋变得足够清醒后,才和哈里戈一同去祭司塔。   伊利亚原本也要跟着来,但哈里戈没同意,说老祭司可没找他。   伊利亚很生气,吵着要去告知君上,君上本就不乐意让王后去祭司塔。   炎本想问伊利亚为什么?后来一想自己去问老祭司也一样,便让伊利亚留在宫里,万一乌斯曼问他去哪儿了,就说散步。   “散步?”   “嗯,就说我要绕上好大一个圈。”炎半认真地说,“会赶在晚膳前回来。”   “炎……我可不敢骗君上啊。”   “你放心吧,他在御书房批公文,说不定我回来了,他都还没回来。”   炎说完就撇下伊利亚,跟着哈里戈去祭司塔。   在很久之前,炎就听伊利亚提起过祭司塔和玥琅宫之间是有一座历经风霜,却屹立不倒的石桥相连,叫做“永诀”。   都不需要伊利亚多做解释,炎就知道是“永远诀别”之意,也难怪乌斯曼会讨厌这里,听着就够逆耳的。   不过据说这座桥只有王公贵族,或者祭司塔特许之人才可以走,其余的人都得从王宫外的另外一条路进塔。   炎走在永诀桥上不免好奇地左顾右盼,大约是这桥体很黑,全由打磨光滑的乌金砖建造的,所以当夕阳绚烂的红光一照,在凭栏上、桥面上立时倒映出千朵、万朵金红的“曼殊沙华”。   尽管炎知道那只是云彩和石头纹理相互交辉后的结果,但这繁花似火的景象着实华丽,他都看呆了眼。   哈里戈并没有催促炎,反而一同欣赏起这番奇特而又迷人的景致。   待他们走进塔里时天色都暗下来了,哈里戈从墙边取下一盏古朴的羊皮灯,用火折子点亮了。   在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炎又回头看了一眼永诀桥,它已经变了样子,披着暗沉沉夜色,透着难以言喻的森寒,就仿佛连着王宫的一头是生,连着祭司塔一头是死,大有永诀之意。   可是炎却没有害怕的感觉,很是坦然的跟着哈里戈继续前行。   这是他第一次来祭司塔,一路上看到不少身披灰暗斗篷的鸦灵术士,以及除去各种乌鸦、女神像   就没有别的装饰的走廊、花园。这里灯火不旺,也无大燕寺庙里的祭拜香火,时不时有种误入墓园之感。   炎向来害怕魍魉魑魅,可神奇的是走在这么暗沉沉又阴森森的地方,他居然不觉有异。   只是想到乌斯曼小时候是在这里度过的,未免有些心疼。   这里可不适合养育孩子,一点生机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某种古老秩序在运转。每个术士、祭司似都各忙各的,在走廊里碰面也不会多言一句,显然有着严苛的等级和规矩。   乌斯曼甚少提及祭司塔,甚至有点嫌弃这里,但是从菲拉斯说的来看,祭司塔对乌斯曼不薄,在生母遗弃他时,祭司塔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乌斯曼到七、八岁,直到现在也还是一心一意地为   西凉、为乌斯曼效力。   所以炎不知道乌斯曼为何这么讨厌祭司塔,他早就想来这里一探究竟,无奈乌斯曼总会阻拦。   而没有祭司塔的邀请,他也不好贸然过来。   今日可真是天赐良机,炎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祭司塔的长老了。这样想着,炎的步伐不觉加快,连哈里戈都感觉到炎的“兴致勃勃”,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了?”   “您是君上的王后,但是……”哈里戈说,“君上每次来这里,都巴不得立刻调头回去,您却是相反呢。”   “他是政务缠身,所以每次来都不得久留,而我是图新鲜,这反应自然不一样。”炎莞尔道。   哈里戈盯着炎看了一会儿,尔后道:“正如外界所赞,您是一位不错的王后,与君上是佳偶天成。”   “这是自然的,”炎不客气的领了赞,问道,“请问长老祭司白木法今年高寿?”   “快九十了吧。”哈里戈道,“但红颜白发,老当益壮。”   “这就好。”炎一笑,“我有不少话要和他谈。”   “是的,王后。”哈里戈点点头,恭敬地送炎到占卜殿。   占卜殿里挺冷的,炎最初以为地上布满白雪皑皑,踩在上头才发现是莹白的细沙。   这殿堂既宽又广,就像大燕供金樽大佛的庙堂,只是这里没有佛像,轩窗上雕刻的都是星象图,地上摆着的也像是某种星座阵势。   炎读过许多书,也包括天文星象但并未精学,毕竟大燕有钦天监,不劳他这个亲王去观星测运、制定历法。   大燕的星座书大多以文字记载,少有图谱,加上不少文字已经失传,一些星座描述晦涩难懂,所以炎初看到这里有这么清晰的星座图,着实是大开眼界。   “原来西凉先进的不只是石漆的提炼,更有天文星象……”炎不禁念叨,忽地一声苍老的笑声响起在大殿一角。 第95章 护妻   “王后, 西凉是历史悠久的古国, 有许多你不知道的秘宝及秘术。”   顺着“咚”、“咚”, 粗木拐杖跺着地面的闷钝声响,炎看到了老态龙钟的长老祭司白木法。他与其他术士一样穿着暗灰色斗篷,但是没有戴上兜帽。那张脸就跟老树根似的爬满皱纹, 可是炎不讨厌,更甚至还一种遇见邻家老翁的亲切感。   大约是那张脸上一直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吧。   炎越发纳闷乌斯曼为何会讨厌这位老人, 不过凡事不可看表面, 炎始终相信乌斯曼, 他会反感祭司塔,必定不会是“饭菜不合口”那么简单的事情。   “是什么秘术?”炎上前讨教道,   “哦呀,你不是已经看到君上翻译好的那份古卷轴了吗?”白木法浅笑着,“怎么还不知道秘术的事情?”   炎不动声色,心下暗叹:“乌斯曼下午才给我的翻译件, 他们现在就知道了……看来祭司塔果然一直盯着王宫、不,是盯着乌斯曼的一举一动,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那古卷轴上都是情话,没有秘术。”炎回答道, 神色泰然。   “能让君上爱上的人果然不一样。”白木法笑起来, 那脸上褶皱跟活了似的颤动不已,“你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敛住心绪, 连我一时都猜不透你是何等心思。”   “长老猜不透晚辈无妨,不过是小孩心思罢了。但晚辈倒是想明白了, 为何会被叫来。”炎面带微笑,气息不改,“您知道晚辈已经看到那卷轴了,还特意叫晚辈过来一趟,想必是有重要的话要‘单独’交代晚辈。”   炎刻意突出‘单独’二字,是想提醒他这么做可是在欺瞒乌斯曼。   “不是老夫不想让你们两位一起来。”白木法承认道,“而是君上不让您来,他看您看得太紧,几乎不让术士有接触到您的机会。老夫只能出此下招,还望王后见谅。”   “先把我叫来,乌斯曼自然也就跟着来了。”炎明白过来,但没说破只是微笑道,“您多虑了,是我不熟悉祭司塔的规矩,君上怕我失礼于您才拦着罢了。您在他心里有着相当重要的分量。”   在大燕的时候,炎就没少和那些老一辈的王公贵戚打交道,个个都是跌个跟头都要抓把泥的老甲鱼,只是没想在这里还能重温   一下权场上的“逢场作戏”。   “是么?君上能这么看重老夫,真是有心了。”白木法满脸是笑,眼睛都快不见了,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炎觉得这份高兴是出自于白木法的真心。   “不知长老想要指点晚辈什么事?”炎回到正题,态度恭谨。   “指教算不上,老夫是想告诉王后一些有关‘翼’的事情。”白木法的声音不轻不重,透着一股沧桑,“王后,这个‘翼’与您一样都是巫雀族人。”   “什么?他是巫雀人?”炎眉头微拧,“您确定吗?”   乌斯曼有让仵作仔细验过尸骸,并没有奇特的地方,比如生过孩子。   “千真万确。”白木法借力拐杖,让自己挺直腰背,看着炎道,“他不仅是巫雀人,还是一位巫雀王,他应当是与大燕的巫雀族为同一支血脉。”   “可是,”炎不解地问,“乌斯曼说过,他从未听说过西凉有巫雀族。”   “那是因为巫雀族离开西凉已经数千年,这涉及一段只有祭司塔知晓的渊源。”白木法声音格外苍老,但精神饱满,“在当年,巫雀王‘翼’倾心古驲部族的战神‘曜’,还与他立下婚约……”   “‘曜’?”这名字炎听着十分耳熟,忽然想起道,“那不是西凉国的始皇帝吗?”   “对,”白木法缓慢点头,“就是西凉的始皇帝,他也是‘圣域昭雪’的首位承袭者。”   “那他也是银发绿眸,长得和乌斯曼一样?”   “是的,王后,曜也是银发绿眸,貌若天仙,与传说中的女神‘圣域昭雪’特征一致,所以他有许多愿为他出生入死的追随者。”白木法道,“曜也不负众望,在这片浩瀚大漠与寸草不生的戈壁中建立起西凉国。只是……他为了西凉可以一日千里的发展,太过走火入魔,甚至背弃了与巫雀王长相厮守的婚约。巫雀王对此失望之极,率领部族远走他乡,直到曜濒死的那日他才回来,送曜最后一程。这之后,他便也跟着去了。”   “巫雀王下葬的地方就是临泽城。”白木法道,“其实临泽会有这么多陷阱,并不只是为了防止其他部族入侵,还为了守住巫雀王与始皇帝之间的秘密。连那斗兽营的建立也与此有关。”   “我不明白,即便巫雀王与始皇帝有过一段私情,但那又如何?西凉不是自古就允许同性结婚吗?为何他们要如此费尽心思的隐瞒过往?”炎好奇地问。   “关于这个,我只知道祭司塔需世代紧守巫雀王与始皇帝的秘密。”白木法惨淡一笑,“可那秘密究竟是指什么,却不知晓。”   “这怎么会?”炎不相信,对于不知道的东西还能守护这么久。   “我们只听闻答案在巫雀王的石棺中,他把它带着一同下葬了。”白木法道,“就是那写满情话的古卷轴。”   “可那情书我已经看过了,那上面除了情话什么东西都没有。”炎脑中飞快地回忆一遍,并没有藏头诗或者别的暗语。   “您看的不是原本的古卷轴,而是君上拿给您的译本吧?”   “对……”炎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我还得去看古卷轴。但是长老,乌斯曼已经看过多次,并未发现任何的古怪。”   “既然是机密,自然不会轻易被人破解。”白木法恭敬稽首道,“老夫恳请王后多费心思,去探查一下卷轴中的秘密,说不定可以找到有关巫雀族的起源。”   炎发觉老祭司知道他和乌斯曼说的那些话,心里颇不快,但还是和颜悦色道,“我尽力而为。不过晚辈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王后请说。”老祭司比他还要“和颜悦色”,简直就像老爷爷见到亲孙子。   “既然您一早就知道古墓中有玄机,为何不早日下斗兽场去查探?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知道归知道,但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古墓。数千年来,无人活着走出临泽,那就是一座进去了就别想回来的断魂桥。起初祭司塔还全心全意的派人找寻过,到后来便再无人动此心思了。”白木法先微微叹息,再接着道,“那日,得知您和君上意外坠入临泽古城,被乱石掩埋,祭司塔一直在商议该如何营救才好。所幸得女神庇佑,您和君上最终都化险为夷。说起来真是很巧,就像冥冥中注定似的,找到巫雀王的墓葬、安然走出临泽城的人竟然也是巫雀人,以及新一位西凉王。”   “的确如此……”被白木法这么一提醒,炎才惊觉自己和乌斯曼,与巫雀王和始皇帝重合到了一起,甚至他们也定下了婚约!   这种巧合已经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甚至脊背感觉恶寒的地步。因为那对先祖可没什么双栖双宿飞双翼的佳话,反而是生不相聚、死不同葬。   如若巫雀王不是带着遗憾离世,又怎么会把情书放在自己眼前,日日夜夜地看着……炎觉得不仅仅是因为那卷轴上面有秘密,更多的是心中不舍吧。   “王后,老夫知道您现在有诸多不理解,或许您还不想掺和其中。”   炎才打退堂鼓,白木法就劝慰道,“但那毕竟是远古的历史,您和君上是不一样的。难得眼下有解密之机,可不能错过了。这巫雀族是从西凉去的大燕,追根溯源,这里才是巫雀族真正的家乡,巫雀王守的秘密您难道不想知道吗?也许那与您、与大燕国有关呢。”   炎还未回答,哈里戈就疾步而入,且边走边通报:“王后、长老,君上来了。”   “还有武卫营也来了……”哈里戈面色很难看,仿佛遭遇雷劈一般。   “什么?武卫营也……”炎顿觉脑仁疼,没想到乌斯曼竟把亲兵也带进祭司塔。   正说着呢,面色铁青的乌斯曼就赶到了,如同一股风暴,直把殿内的白沙搅得一塌糊涂。   炎注意到白木法悄然往他身后闪了闪,果然是一只老甲鱼啊!   哈里戈更加了,直接闪边上去了,就差直接躲在雕像后。   他们是祭司塔的人,理应行地主之谊在最前面接驾的,可眼下炎却被顶在了前面。   炎只得双手交叠在胸前,打算弯腰行西凉礼,这是菲拉斯教他的,而在这之前,他都是行的大燕礼。   “炎炎。”但没想乌斯曼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拽过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炎很吃惊地看着乌斯曼的后脑勺。   “白木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绕过本王擅自带王后来祭司塔!”乌斯曼怒气冲天,而大殿门口齐齐站立着擐甲操戈的武卫营。这气氛和逼宫差不离,炎以为乌斯曼会撕碎了祭司塔。   “老夫只是有事要拜托王后,并没有为难他……”白木法见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对,乌斯曼。”炎的右手腕还被乌斯曼紧紧握着,他拍了拍乌斯曼的手背,“你先放开,有话慢慢说。”   “炎炎,你没事吧”乌斯曼没有松手,反而转过身问炎道,“他们可有欺负你?”   “没有。乌斯曼,就算他们想要欺负我,这一老一弱的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弱?”哈里戈听到炎说他弱,这脸色就更惨淡了。   “如果不是有诈,他们怎么会背着我把你偷出来。”   “什么叫‘偷’,那么难听。”炎汗颜。   “不管怎样,你先回去吧。”乌斯曼看着后方下令道,“菲拉斯、济纳雅莉,你们两个先带王后离开。   “是。”济纳雅莉和菲拉斯都上前来了,站在炎的两边。   济纳雅莉这段时间都不在宫中,是去送明月公主回部落了。   如今才回来就领这么大的一个任务,去祭司塔夺回被拐走的王后,她是兴致勃勃,不,是摩拳擦掌的,巴不得干上一架。   “乌斯曼……”炎第一次看见乌斯曼炸毛,而且还是从头炸到尾巴尖,根本怒极。炎知道眼下自己尽早离开反而能消他的火气,便同意了,但他冲着菲拉斯使劲挤眼睛。   菲拉斯心邻神会,王后是让他留下来当说客,看着点,别真出事了。   “走吧。”炎对济纳雅莉道,乌斯曼这才松开手。   等炎走出占卜殿,乌斯曼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极其黑暗的气息,是炎从不曾见过的……黑暗与冷酷。   “我说过,不许你们动他。”乌斯曼目光阴狠,语气森寒,“别以为本王真不会踏平这座破塔。”   “君上,您、您误会了,长老他只是找王后聊聊婚期……”哈里戈慌忙道。   “婚期?哼,本王哪日成婚都由本王说了算。”乌斯曼冷然道,“祭司塔不过挂个虚名罢了,白木法,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许打淳于炎的主意,否则别怪本王不念旧情。”   乌斯曼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带人离去。   菲拉斯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白木法,向他行礼,准备告退。   “菲拉斯。”白木法忽然微笑着对他道,“你手里的记事簿是时候往后翻一翻了。”   菲拉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转身去追君上。   乌斯曼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几乎把侍卫都给甩下了,在拐过一处幽暗的庭院时,他猛地驻足。   有人站在拱形门洞的阴影里,正看着他。   “弟弟。”一道温厚的声音响起,“不要和祭司塔起冲突,会两败俱伤的。”   “你管不着。”乌斯曼冷笑,“我还让你活在这,你就该偷笑了。”   “那个人……你的王后。”那人又娓娓道,“果真是个很好的人呢……”   “离炎远一点,不然我让你挫骨扬灰。”乌斯曼拧眉,十分不悦。   身后是菲拉斯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乌斯曼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菲拉斯朝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庭院看了一眼,大约是因为君上方才一直盯着那里吧。   但他还没看清楚,乌斯曼就让他快走。   菲拉斯便抱着那沉甸甸的记事簿,忙不迭地跟着走了。   “哎,君上这次是来真的呢。”哈里戈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我真怕他一怒之下突然爆发出来……这真的会让祭司塔夷为平地的!”   “今日亲眼见到那位巫雀亲王……”白木法却想着别的事情,“果然是非同一般,到底是上古神族的后裔啊。”   “那是当然的吧,他都让君上爱上他了。您不是说君上是不可能爱上一个人的吗?”哈里戈依然在喘息,“如今您亲眼所见,总该相信了吧?”   “信!眼见为实,不能不信。”白木法连连点着头,“只是苦了那孩子了,好不容易动了情,却又是……唉。”   哈里戈不知道白木法说的“那孩子”是指王后还是君上,亦或者是他们两人,鸦灵术士早就看淡了儿女私情,任别人爱得死去活来、感天动地,他们都不会有什么触动。他们只有一个使命,一个自数千年前就注定的使命要履行。   “您说,王后会帮我们吗?”   “会,这个我从不担心。”白木法意味深长道,“有了饵,鱼儿总是会上钩,早晚的事罢了。” 第96章 欠揍   把炎送回寝宫后, 济纳雅莉就行礼告退了。   而炎就像一只陀螺在寝宫内不停打转, 伊利亚看得眼晕, 便道:“炎,你就行行好,坐下来吧, 你转得我心里直发慌。”   “废话,你以为就你心慌?”炎没好气道, “我怎么和你说来着, 让你哄着乌斯曼……你看你, 都把武卫营给惊动了。”   “炎,你说得轻巧, 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能哄得住君上啊?”伊利亚委屈极了,“他一回来就问你在哪儿,我说散步去了, 君上问天都黑了去哪散步,接着就要去找你……我、我这不就是编不圆了吗?”   “你真笨,你不会说不知道啊。”   “哎,炎你才笨, 我要是说不知道, 君上不直接砍了我的头!”伊利亚是怨声载道,“我可是你的贴身侍从, 不跟着你倒罢了,连你行踪都不明了不是找死吗?”   “呃……”炎没想到这个, 他压根没把伊利亚当一个侍从看,也就没想这么多。   “炎,一会儿君上回来了,你可得帮我兜着点。”伊利亚恳求道,“我还想多活两年。”   “瞧你的出息,这有什么好怕的,左不过就是去了一趟祭司塔么……”炎皱眉,正要教育一下伊利亚,乌斯曼就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的脸色根本就是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尤其他还听到了炎说的话,那火气更是狂风怒号、白浪掀天!   伊利亚在飓风刮到他之前就耳聪目明地躲闪一边,一个行礼就转身告退。当然,他还不忘关上门。   这一顿操作流畅无比,看得炎哑口无言。   伊利亚竟如此之不仗义,为逃命就把他和暴走中的乌斯曼关在了一起……   刚还说着“有什么好怕的”的炎如今也喉间发紧,不由咽下一口唾沫。他没见过乌斯曼这么动怒的模样。不,不只是动怒,还有万分的暴躁,那种下一刻就会铲平什么的怒火确实有些可怕。   “炎……”乌斯曼径自走向炎,脸上毫无一丝笑容!   虽然被叫“炎炎”时感觉很耻,可是一旦被正儿八经地叫回“炎”,炎的感觉反而更差。   “干、干什么啊?”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不禁自嘲这么大一座寝殿,怎么就选了这么糟糕的一条路,不仅是墙壁,还是墙角!   乌斯曼来到炎的面前,他的眼睛比平时更要绿,绿得深沉,漾着一层幽光。   “乌、乌斯曼,你干嘛靠这么近。”炎被迫抬头看着他,一手按上那靠得极近的宽阔胸膛,往外推了推道,“我没招惹你吧?”   就算乌斯曼和祭司塔有宿怨,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关他的事啊。炎眼下想要撇清这一点。   因为这样俯视着他的乌斯曼很可怕……就像一头有理也说不清的野兽。   “炎。”乌斯曼抬手轻摸上炎微红的脸颊,摩挲着,“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炎被问得有点蒙,“这能做什么啊,不就是谈谈那古卷轴的事……”   “古卷轴?”   “对,就是我们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那个……你今日拿给我看的……他们说上面有什么秘密之类,”炎努力说明道,“我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反正就是谈谈而已。”   “炎,”乌斯曼垂下银睫,转而伸手搂过炎的腰,抱紧了,“对不起……”   “欸?”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去祭司塔。”乌斯曼埋首于炎的颈项间,闷声道,“可是他们……我不喜欢,所以一直没让你去。要是我早点同意,还能陪着你去,就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乌斯曼……”炎忽然发现到乌斯曼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害怕,从他拥紧自己的力度就可以知道他害怕自己出事。可炎在祭司塔时,并没有感觉到那里有什么特别可怕的事。   甚至觉得是不是乌斯曼误会了祭司塔?可是乌斯曼的反应让炎心疼,不管是不是有误会还是宿怨,炎都觉得自己瞒着乌斯曼去祭司塔是不对的。   “你放心吧,我没事,还有我以后不会再单独去祭司塔了。”炎柔声说道,抬手轻拥住乌斯曼的肩。   “炎……对不起……”乌斯曼嗫嚅着,深情地吻上炎的嘴唇。   炎想说不要再给我道歉……不能随意去祭司塔又不是你的错,这个锅是祭司塔背着的,可是乌斯曼让他开不了口,唇舌早就沦陷在他的一片热情中。   “唔……”乌斯曼的手往下走,抽走了炎身上的锦织腰带。炎今日穿的是西凉长袍,西凉服饰不像大燕那么里三层、外三层的穿,都是里衣外加一条厚外罩。白日酷热时穿得更清凉,那些侍女都是抹胸加长裙,双臂赤裸,仅挂一层薄纱。   男人的话就更加少了,一件绣着西凉凤仙花、缀着珠宝的,里头没有亵衣、亵裤,只有凉爽的兜裆布,所以当乌斯曼双手撩起炎交叉着的长袍下摆时,直接就可以摸上炎修长的大腿。   乌斯曼的唇舌火热,但手指冰凉。毕竟是刚从寒夜里回来,炎的大腿不由微颤了一下,人也发出一声沉吟,乌斯曼的手越发的不守规矩,抬高炎的右腿。   炎被压在墙上,被吻得不太清醒的脑袋忽然察觉到什么,心头猛然一悸!   “乌斯……!”炎一把拽紧乌斯曼的肩头,连他的银发也一并攥牢在指间,那声来不及发出来的惊喘被乌斯曼的唇舌悉数夺去……   原来他说的“对不起”是这个意思……炎的面颊涨得绯红,他就像困在湍流中,被狂猛拍打的一叶小艇,从头到脚都在颤栗、快要招架不住……摇晃无休无止,最他终被那迅猛的洪流吞没,完全地融为一体了。   “阿嚏。”   炎被鼻尖发痒的感觉给弄醒了,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满屋是耀眼的阳光,又到正午……他无奈地低头一看,那华丽如丝绢的银色,是乌斯曼的头发。   他又搂抱着乌斯曼的脑袋睡觉了……还好没捂死他。   不,就该捂死他的!炎皱起眉头想。   炎松开双臂,斜靠着枕头托腮瞅着乌斯曼一脸美好的睡颜,那模样就像是在外面浪了一夜,终于心满意足回来睡觉的公猫。   “真是不知分寸的混账家伙……”炎一直想要忽略掉那即便是睡着,都能隐隐感受到的钝疼。   比上次还要难受。   至少上回膝盖没有疼,而这回是因为有大半宿都跪在客厅的地毯上……   炎的脸开始发青,随着意识越发清醒,昨晚上做的丢人事情便一一浮现眼前。   炎连细想都不敢,只是走马观花地回顾一遍,这脸就红成关公。   “太荒淫无道了!”炎抬手想要弹乌斯曼的脑门,可是比划来去都没舍得下手,还是等乌斯曼醒来再收拾他吧。   炎暗暗咬着嘴唇,慢慢挪下床,那小心劲就像走在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就得摔个粉身碎骨似的。   炎坐在床沿,双脚踩着地面感受了一下,似乎还行,没有头晕眼花也没有虚脱无力,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炎低头时看到胸口、腹部,甚至大腿内侧都有乌斯曼放肆的痕迹,这下不能让伊利亚伺候沐浴,只能自己来了。   可是……不想动,那种浓浓的慵倦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别磨蹭了。”炎对自己说,干脆地站起身,“哎~!”   刚还感觉有力气的双膝突然就软了,炎往前扑倒,咚一下跪在地毯上,摔了个大马趴!   “什么声音?”乌斯曼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炎炎?”   炎满面羞红地翻过身,可一时没力气从地上起来,乌斯曼赤裸着上半身,炎看到了他胸前还有臂膀上都有猫挠似的长短不一的红痕。   炎才纳闷这是怎么了,瞬间就反应过来是自己抓的,这脸就红到脖子根,而且这么一比较,似乎是乌斯曼的身上更惨烈一些。   “怎么跌倒了?”乌斯曼赶紧起来,下床去扶炎。   炎只能被他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炎炎,没摔着哪儿吧?”乌斯曼看起来很紧张,炎想装出淡定的模样,忽然觉得大腿根处有点湿润,那是乌斯曼的……这感觉诡异到让炎的瞳孔紧缩,整个人都臊得抖嗦起来。   “啊?”乌斯曼自然看到了,一笑道,“你是要去洗澡吗?我抱你去就好,还带全身按摩。”   “乌斯曼——你去死吧!”炎一直强压着的羞恼最终爆发,乌斯曼没羞没臊的话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最后一块砖头,啪地摔在炎的脸上,将他的“脸面”彻底击垮,羞耻漫溢,窘不堪言!   乌斯曼的左脸上挨了一拳头,但炎根本没多少力气,所以他的脸好好的,只是有点红。   “炎炎,是我不好……别生气呀。”乌斯曼一边说一边把软趴趴的炎扛去浴池,这个澡又是磨磨蹭蹭地洗了大半日才算完。   翌日清晨,伊利亚也是越发看不懂了,明明生气的是君上,怎么被罚的还是君上。   在他得到传召,小心翼翼地回到炎身边伺候时,才知道君上被炎赶走了,他们又要分开睡了。   “怎么会这样的?”伊利亚是好奇极了。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才不会告诉你。”炎坐在沙发里,屁股下面还搁着一只软毡垫。   “我怎么没良心了,你想,我这个人嘴快,万一在边上说错话了,不是火上浇油么?”伊利亚笑嘻嘻地道,还给炎揉肩敲背,很是殷勤。   “你都知道你嘴上没把门了,我还怎么和你说?”炎挑眉,没好气道。   “炎~~,你别这样无情嘛,”伊利亚被炎逗得团团转,“我胃口都被你吊起了,我就想知道君上……”   “本王怎么了?”果然白天说不得人,乌斯曼来了,还带着菲拉斯。   “君上为什么这么好,能让我们王后死心塌地爱着。”伊利亚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又上了一层楼。   乌斯曼微微一笑,炎“哼”地抱起胳膊,伊利亚如释重负。   “炎炎,”乌斯曼讨好地坐在炎身边,“我把那古卷轴拿来了。”   在被赶出去之前,炎有让乌斯曼拿古卷轴来,因为这毕竟涉及到巫雀王,炎还是想探究一下其中的奥秘,而且这也关乎西凉的历史,炎觉得若能探查出一个结果,那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还有就是炎总觉得那老祭司藏掖着话,说是请求他帮忙,更像诱使他去做这件事。   不管老祭司是出于何种目的,炎都不怕他设套,大不了兵来将来水来土掩,还怕一个老头儿不成。   “小心点,快碎了。”菲拉斯帮忙修补了古卷轴,“自从那日见了光之后,它越发脆弱了。”   “毕竟是老古董了。”炎看着乌斯曼小心地从匣子里捧出那卷轴,继而摊平在长榻前的一张香木茶几上。   伊利亚去给君上端茶和点心。   三人围坐在茶几边,就这么盯着那张薄如蝉翼、字迹晦暗的古卷轴瞧,该怎么才能瞧出其中的端倪?   怎么看都只是一张比较精美的纸而已,若有隐藏一眼就洞穿了。   “有没有试过用火烤?”炎抬头问乌斯曼。   “试过,蜡烛、香薰、果汁还有熨斗。”乌斯曼皱眉道,“除了差点散架,其他都没反应。”   “难怪它成这样了……”炎叹气,“上面的字都快不见了。”   “是啊,不过你不是有画下来过?”乌斯曼道,“所以这方面倒不用太愁。”   “复刻始终只是复刻,哪有原物好。”炎撑着下颌,盯着古卷轴瞧。   “祭司塔那边就没有点指教?”菲拉斯问。   “他们要是知道怎么解密,还用得着我们三个人凑一起吗?”炎拧着眉头,“那这个水晶轴呢?可也拆开瞧过?”   “瞧过了,没有异样。”乌斯曼道,“我和菲拉斯一起拆卸的,连口气都不敢喘,生怕折损了它。”   “你的祖先和我的祖先,可是留了一个大难题下来。”炎感叹。还以为再次见到古卷轴能立刻发现点什么,结果除了发现它没有之前那么鲜亮,而且还破了好几处外,实在瞧不出哪里不对。   “炎,吃点果子吧。”伊利亚端着放有椰枣、石香果等的大拼盘,然后他用银签叉了一块剥了皮的石香果给炎吃。   炎伸手去接眼睛却没看着,滑溜的石香果被他的指尖碰飞,银签尖锐的一头不偏不倚扎到炎的食指尖。   “啧!”炎缩手,一滴血“嗒”地落在古卷轴。   “糟糕!”伊利亚吓了一大跳。   乌斯曼则心疼炎的手指,正伸手想要抓过炎的手指头舔去血珠,菲拉斯一按古卷轴,惊喜喊道:“有图!”   “什么?”炎低头,乌斯曼也低头,连伊利亚都战战兢兢地探头过来瞧了。   卷轴上,滴到的血珠的地方浮出一座三角形来,清晰可见。   “这、这是要染了人血才看得出来?”炎眨巴了两下眼,还想再挤一滴血珠出来,无奈伤口太小,都已经凝住了。   炎瞅了一眼边上的乌斯曼,直接抓过他的手,并拿过果盘里的银签果断一戳,乌斯曼的食指顿时涌出豆大的血珠子,嗒嗒地掉在卷轴上。那纸非常吸水,急速晕染开,纸面深处透出一副类似北斗七星的图案。   “这是七座城?还是古墓?”炎捏着乌斯曼的指头,问菲拉斯。   “呃……”菲拉斯充满同情地看了乌斯曼一眼,然后道,“王后,臣下得回去瞧瞧,对照一些地图才能知晓。” 第97章 宫斗   “那我先把这图画下来。”炎点点头, 然后拉过乌斯曼的手指头, 衔入唇内轻吮起来。   那低眉轻咬君上指头的样子实在太过煽情, 尤其那唇色染着血色,变得绯红妖娆……菲拉斯眼睛都看直了,心头更是扑通扑通地跳。   还有一个眼神发直的人就是乌斯曼了, 他原本暗暗委屈着,炎竟然这么狠心戳他指头, 但是这么柔情一吮, 他心都化了, 别说戳指头,把头伸过去给炎砍都是乐意的。   炎松开乌斯曼的手指, 就跟没事人一样地起身去拿纸笔来复写。   伊利亚紧跟在炎身边,对他道:“炎,你这一顿鞭子一颗糖的,可真是把君上吃得死死的。”   “嗯?”炎不解地看着他。   “你这么对君上, 君上都那么开心,要换做别人早被砍头了,所以只有你才能哄得了君上。”   “伊利亚,你在说什么?”炎说道, “我只是不想扎自己的手指头罢了。”   “……”伊利亚想说什么来着, 已经忘记了。   不过罢了,看在君上很开心的份上就不告诉他事实了吧。   炎和乌斯曼、还有菲拉斯、伊利亚一同用过丰盛又热闹的午膳后, 菲拉斯就和伊利亚识趣地告退了。   乌斯曼想要留下来,被炎甩两个白眼挡回, 天知道他现在光坐着都很不得劲,没工夫应付粘人精上身的乌斯曼。   打发走了乌斯曼,炎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斜卧在贵妃榻上,安安静静地翻看一些有关西凉古城建筑史的书。   “大多的城市都依赖绿洲、水源而建,不过河流会随着季节干涸……所以还有可移动的城池……是指帐篷营地吗?”   炎想,“大燕也有干旱等天灾,可不至于旱到连一口水都没得喝,而且还能从其他县城调物资过去,或者索性逃难到别的城乡。若是西凉的话,两城之间相距遥远不说,这途中全都是不毛之地,能在这种地方一代代的生存下来,并把绿洲之城发展得如此之强,若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没法相信。”   “那位始皇帝‘曜’若是看到西凉如今的兴盛一定会引以为豪,不,说不定是瞠目结舌吧。”炎摩挲着书本上的西凉文字,“乌斯曼身为西凉皇帝秉承先祖遗志,要继续欣荣西凉,也一定承担着不小的压力。”   “‘这千百年来的财富积累可不能毁在我的手上!’乌斯曼的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别看他经常没个正经,但处理政务时还挺有一国之君的样子,”炎不觉勾起嘴角,正要继续夸赞一下乌斯曼时,忽然就拧起眉头,自问道,“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赶走,这会儿怎么尽想他的事情。”   炎撇了撇嘴,心里就跟吃了苦瓜一样不是滋味。在以前他最看不起犯相思病的人,认为是“矫情”,都已经互相喜欢上的人,何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不是自找没趣,还会耽误正事。   就好像他那么喜欢卿儿,巴不得天天在他身边待着,可也还是得打理王府的内外事务,完成身为亲王所要履行的一切职责,并没有天天想着皇兄呀。   所以,每当王府中有刚定亲的或者是新婚燕尔的下属,一放衙就撂担子,不管不顾地往家里跑时,都会被他严厉申斥,并要求他们做完当日的差事方可回家。   这斥责别人如此正气,轮到自己时,比如明明该看书的,却犯起了该死的相思病。   “专心。”炎深深吸气,继续往下看书,“不少古城都以始皇帝的尊号“耀天”命名,圣城临泽为始皇帝的出生地……啊,原来那是他出生的地方,难怪‘翼’要选择安葬在那里……可是为何没有‘曜’的墓冢?翼是在见过曜最后一面后才去世的,那他们完全可以合葬成夫妻墓,还是说曜尸骨无存?所以没有墓,不对啊,尸骨无存又怎么见得上最后一面?”   炎的脑袋里有太多自相矛盾的疑点,而且都是刚提出就否决了,就他目前学过的西凉历史来看,都没有提及始皇帝‘曜’的下葬处,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他真的是尸骨无存。二、下葬了,墓冢和‘翼’的一样都是高度保密的,时间一久便不知去向了。   “这位始皇帝为了建立起西凉国不惜螫手解腕,背弃了深爱的人……”炎知道这是一条荆棘丛生、九死一生的建国路,在那条路上也会遇到许多舍不得,却不得不舍得的事情。   翼最后带着对曜的爱意下葬,说明他也接受了曜做出的选择吧,尽管一度生气地离开,但还是回来了。   “如果我没有来西凉……”炎想,“我会想要剿匪、治理任何不平之事,我会想走遍大燕每一处山川,为皇兄搜罗民间见闻,我会驻守边塞,战到最后一口气……总而言之,我不会让自己闲着,若官职文臣便鞠躬尽瘁,若官职武将便血洒疆场,这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哪怕现在想来炎都没有丝毫的改变,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毕生鸿志,能够为国、为君、为民披肝糜胃、死而后已,便不枉费来人间走这一遭了。   只是如今,他想要竭尽全力去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罢了。   “乌斯曼……”炎浅浅笑着,仿若乌斯曼就坐在自己跟前,“从今往后,你身上的担子也有我的一份了。”   这大概就是夫妻之义吧,任何事都会一起面对。   “啊?我怎么又在想乌斯曼了,还越想越久远!”炎耳根子红了,看样子是太瞌睡了,才会一直走神,炎把书本搁在膝盖上,闭眼小憩,没想就睡着了。   “啊!真是气死我了!我一定要告诉炎!”是伊利亚的声音,火气冲天。   “你小点声,别吵醒了王后,”是济纳雅莉的声音,“君上让我们来给王后送花,没说来送‘气’。”   “这……”伊利亚还想说什么,炎便叹气起身。   “什么事这么吵?”炎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绒毯,然后看到茶几上放着一簸红肥绿瘦的鲜花,上面还站着两个精巧的陶瓷小人,在花丛里耳鬓厮磨……乌斯曼这番心思用得巧,他是想与炎一同花下漫步呢。   而这芳香浓而不俗,颇为怡情,炎的心情不错,也就不计较被伊利亚吵醒的事情了。   “炎,你知道么?希娜一直赖在宫里,不论君上怎么轰都轰不走!”伊利亚赶在济纳雅莉捂他的嘴之前,就把话给说完了。   “伊利亚!”济纳雅莉很是不快,“我刚怎么和你说的,这事和王后无关,无需提起。”   “怎么无关了,君上说过妃子一概离宫,可是希娜抗旨不说,还以死要挟君上,”伊利亚气不打一处来,“君上没有办法只好随她去了……要我说,她要死就成全她嘛。”   “伊利亚,你说完了吗?”炎抬眼望了他一眼,伊利亚立刻缩住口,再迟钝也看出炎的眼神里那明显的不悦。   “王后,希娜住的是一处僻静的宫殿,与君上也见不着面。”济纳雅莉道,“您无需为此置气。”   “我知道,”炎伸手轻捻其中一朵紫色六瓣花,“希娜跪在宫门前,怎么都不肯离去,最后还想要一头撞死在宫门上,是菲拉斯伸手拦住的她,然后禀明乌斯曼这才留下来的。”   “什么?炎你竟然知道,为何不赶她走,你可是正宫王后!她已经是废妃了,怎么还可以住在宫里,而且炎,你不知道她的花头经可多了,指不定哪日就又勾上……”   伊利亚没敢说下去,因为炎忽然站起身来。   “走吧。”   “咦?”   “去见见希娜。”炎看着他们道,“帮忙带个路。”   “好!”伊利亚很开心,济纳雅莉很忧愁,还道,“要不要先知会君上一声?”   “我们人多势众,还怕她一个废妃?”   “就因为我们人多,才担心有不好的话传出去。”济纳雅莉道,“如果君上也在的话,就好一些。”   “不用叫他了,这事因我而起,避也避不开,不如就去见她一见吧。”炎走了出去,伊利亚赶紧跟上,济纳雅莉左思右想,还是选择去通知君上一声。   希娜住的地方真得很偏,就一座年久失修的角殿,搁在大燕比冷宫都不如。   曾经宠冠后宫的妃子甘愿栖身在这样的地方,可见她对乌斯曼是一往情深,不怨不悔。   这么多妃子、娈宠当中,炎当真是佩服希娜的,至少她用情够真,不似其他的人嘴上挂着舍不得君上,到底还是领了一大笔丰厚的遣散费走了。   如今留在丹炀城内没剩下几个,大多数在当日就改名改姓,往别的城邑去了,而今还能住在乌斯曼眼皮底下的,只剩下“视死如归”的希娜了。   还没进殿炎就先听到透着哀戚的琴声,然后,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炎看到了梳妆精美、依然倾国倾城的希娜。   她那雍容华贵、气度淡然的模样,就仿佛她的身份从未更改,她依旧是乌斯曼面前最得宠的妃子。   只是这妆容再美,气势再强,也被这凄惨而悲凉的琴声给泄了底。   “怎么是你?”希娜方才似在走神,如今回神过来,琴声戛然而止。   “见到王后还不快行礼!”伊利亚道。   “哼,狗仗人势。”希娜冷冷一笑后,继续撩拨着琴弦。   “你!”   “伊利亚,退下。”炎挑眉道。   伊利亚只得退开,但不肯出去,依旧留在屋内。   “淳于炎,你来我这,君上可知道?”   “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是我想找你谈谈。”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希娜对此嗤之以鼻,“君上爱上了你,没有爱上我,仅此而已,但我的心里依然有君上,不管你抬出多大的王后架子,我都不会离开这里,我对君上是真心实意的。”   “没人怀疑你的真心。”炎走向希娜,近距离地看着那张故旧的琴,明明残破却依然能弹出这么流畅的声音……善书者不择笔,希娜确实是才貌双全,只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不讲究谁更聪慧,谁更美丽,谁更有用。   “我改主意了,希娜,我想谈谈我自己。”炎突发感慨道,“这人有的时候会被自己所骗,尤其是在遇到毕生挚爱之前,都会以为自己曾经深爱过。”   “什么?”希娜瞪着炎,那目光充满嫉恨。   炎毫不在意,只是往下道:“不怕告诉你,我曾经有过一段情,一段不能为外人道的思慕之情,我原以为那便是我毕生所爱,如今才知道人生尚浅,许多事不过一叶障目罢了,诚然,我不否认当时用情至深,而且至今不悔,那个人、那份情永远都会留存心底。”   “听你的意思,如今忘了旧情,可是有了真爱,不会是君上吧?”希娜觉得炎并不爱乌斯曼,从酒宴上来看,炎还想拦着君上不让妃子们走呢。   “是。”炎承认道,“我爱他,而且……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第98章 惧内   “什么?”希娜很吃惊。   “可能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喜欢上了, 只是那时候太自以为是, 压根就没有往那方面想。”炎顿了顿, 接着说道,“乌斯曼曾和我说过,在见到我本人之前, 他就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喜欢听萨哈巨细靡遗的汇报我事情,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这种兴趣就是喜欢。”   “你少说大话了, 君上不会那么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顶多就是被你这副皮相所惑,你迟早和我一个样!”   “希娜, 就因为我们互相喜欢所以才结为夫夫的。”炎索性找了一只凳子,坐下来道,“我们还洞房了。”   希娜气得快把炎身上瞪出两个洞来。   “说也奇怪,我竟然愿意委身于一个男人。”炎叹气, “但一想那是乌斯曼便也释怀了,这爱情的力量果然强大,能够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希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秀与君上的恩爱!   “希娜, 我一早知道你没走, 但我也知道乌斯曼不会再宠幸你了。我一直没来找你是因为没有必要,你已是强弩之末……”   “淳于炎。”希娜终忍不住站起来, 气呼呼地说道,“你就不怕我去君上那儿告你, 说你轻薄我……”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炎抬头看着希娜,“我们两个之间若是能斗,早就斗起来了。因为你知道不管我说什么话,乌斯曼都会信我。只要我说没有,乌斯曼就不会信你的说辞,更别说我根本不会那么做。”   希娜当然知道她在乌斯曼面前已人微言轻,所以没去炎那里闹腾过,她觉得王后对君上没感情,那她还有机会,而且……   “你斗不过我也抢不过我,你觉得留在这里至少可以让我不安生。可是希娜,这样做根本就没有意义,真正不得安生的人是你。虽然你有心掩饰,但我看得出你用的胭脂都是劣等。用久了,毁容是小损寿是大,你明知如此还要用它……就为赌这一口气,平白糟蹋自己,何苦来的。”   “什么?!”希娜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炎看出来了。是的,她不服!不服所付出的一切最后化为泡影,她哪怕空耗一辈子,哪怕容颜尽毁,不再受到乌斯曼宠爱,她也要留在这里,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抚琴,当炎心里的肉刺儿!   不让他好过,让他膈应,看着他们为了自己争吵而闹翻!   “为了让我不舒坦,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当真不值得。”炎起身道,“等你以后遇上真正心意相通之人,你便会后悔在我这耗费那么多时日了。”   “别以为你假仁假义地说了什么,我就会走!”希娜咬牙道,“我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宫里,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炎却笑了笑,然后走了。   “那你就死在这里吧!也不会有人来理你的!”伊利亚临走前,不忘冲着希娜喊了声。   “炎~你等等我!”伊利亚赶忙追上。   “你不该这么咒她,她也是个可怜人。”   “谁让她不走。”   “她会走的。”炎说着,十分笃定。   “为何你那么确定?她刚还骂你来着。”   炎忽然停下脚步,一手握着拳头,脸色更是不好。   “炎,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以为我不会吃醋,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炎牙疼似的皱着一张脸,“但原来还是会啊。”   “啊?”伊利亚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是要找君上兴师问罪吗?”   “我想找人练练手……要多流点汗才好。”炎看着伊利亚。   “我?不不不……我不行!”伊利亚头摇得像拨浪鼓。   可巧,济纳雅莉来了。   炎看着济纳雅莉,眼一眯,笑了。   济纳雅莉看见王后冲着自己笑眯眯的,不禁纳闷:“这是怎么了?”   方才她向君上通报王后去找希娜的事情,君上只是问:“是王后让你来传话的?”   在得到否认的答案后,君上便道:“既然王后自有打算,本王就不便插手。”   “恕末将直言,这放任不管,宫里会传出一些对王后不利的流言。”   “谁传本王就割谁的舌头。”   “是。”   “济纳雅莉,你怎么突然关心起王后来?之前你还和雅尔塔说,亲王不适合做一国之母。”很显然,乌斯曼对有关炎的流言十分关心。   “君上恕罪!臣下那是一时失言,亲王殿下如今已是西凉王后了,两国联姻是大势所趋,百姓也喜闻乐见。末将身为君上的将军,自然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了。”   与其说济纳雅莉识时务,倒不如说她已经深切明白君上是不可能喜欢她的,与其让别的女子,比如希娜来当西凉的王后,她倒情愿是这大燕亲王,至少她没输给女人。   “嗯。”乌斯曼点头,“你能明白就好。从今以后你有两个主子,其它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下去吧。”   眼下见王后这么瞅着自己,济纳雅莉无比心虚地想着,难道王后也听说了,她曾经说他坏话的事。   但没想,炎却面带笑容地说:“济纳将军,你来得正好,我们来切磋一场吧。”   “哎?”济纳雅莉睁大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炎交手起来。   “砰砰!——哐啷!”   乌斯曼还没走进花园,那如当空炸雷的交锋之声直击他的耳膜。   乖乖,本王的炎炎这是在干什么?   乌斯曼脚不沾地地往前冲,穿过那缠满红玫瑰花枝的木扉,恰巧看到炎飞身而起,剑人合一,浑身迸发出一团白到晃眼的剑气,打斜刺里削向横架着长枪的济纳雅莉。   “铛!”   这火星跟天女散花似的在半空爆裂,济纳雅莉浑身绷得像头顶着巨木的大象,那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都突鼓如胀,生生接下炎这一劲袭,西凉第一女将军的头衔可不是白叫的。   可仔细一瞧的话,济纳雅莉的眉心都皱成疙瘩,那副神情简直是兵临城下、十万火急,炎虽然也是正经八百地全力出击,但显然少了一份紧迫,多了一份从容。   “喝!”济纳雅莉想要抽出被压制的长枪,恼得都吼起来了,这力道也确实惊人,炎眉头略拧,脚掌才着地复又掠起,济纳雅莉两脚一蹬,弹射而上,两人在半空展开厮杀,这星火炸得跟工匠打铁一般,乒乓之声不绝于耳。   乌斯曼看得目瞪口呆。不远处的凉亭里,沈方宇持剑而立,神情很是亢奋,恨不得立刻拔剑上去搀和一脚的样子。   伊利亚就时不时的惊叫捂眼,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胆小样。   谁都没发现君上来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高手过招、瞬息万变的打斗上。   炎和济纳雅莉更是心无旁骛,打得那叫赤目欲裂、酣畅淋漓!   “叮!叮!”   炎的轻功是极好的,在半空作战都能如履平地、猱身而上,剑剑直逼济纳雅莉的死穴,那目不暇接的凌厉剑光就像一条蛟龙将济纳雅莉从头到脚缠了个遍,令她有力无处使,有枪无处刺,一个慌神就如失足悬崖,一落千丈!   “哐铛!”一声巨响,济纳雅莉连同长枪一起摔砸在地,连平整泥砖都裂成横七竖八的蛛网。   “哎呦喂!真疼。”伊利亚连连抽气,仿佛跌成两半的是他的屁股。   炎稳当落地,如蜻蜓落在荷尖,透着一股子潇洒飘逸的劲,只见他右腕一抡,将依然铮铮鸣响的长剑收起,对济纳雅莉拱手道:“济纳将军,承让了。”   济纳雅莉正火大着呢,向来只有她打趴人,没有人可以把她打趴在地的,可是炎这么客客气气地一行礼,她的火气像被盖了一层湿布,竟然发不出来了。   “王后,末将虽看过您的剑法招式,但正式对战起来果然还是不一样。”济纳雅莉抓过遍布豁口、伤痕累累的长枪,从地上站起来。   长枪“铿!”一下戳进地里,济纳雅莉规矩地行礼道,“末将多谢王后赐教,今日受益匪浅,待下回末将再来讨教时,还请王后莫要见怪。”   言下之意,下回就是我赢了。   “好,将军尽管放马过来,”炎粲然一笑,“不过嘛……”   “不过?”济纳雅莉有些发愣,一是炎笑起来十分帅气,有风雅之姿,二是这不过是何意,难道还有条件?   “说实话,你逼得我使出八分力,还有一身汗。”炎脸色绯红,连头发都汗湿了,看着济纳雅莉夸赞道,“你比许多男子都要厉害多了。不知你意识到没有,你用了十七套枪法来对付我的剑招,而且看得出这些枪法来自不同门派,可能连内功都不是同一系的,你却能变换自如,说真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干的。如没有深厚内力,乱了章法是小,走火入魔是大,你很厉害,就是不知你和沈方宇相比,谁的武艺更精进一些。”   这么说时,炎看向沈方宇,那眼里写着“你们同为武将,以后就好好切磋切磋吧。”   “您的意思是,要先找沈统领切磋然后才能找您吗?”济纳雅莉更想和炎比试,反正她是缠上炎了。   “当然不是,你既然想要赢我,自然得多练练了。”炎微笑,正要说什么时,忽然被一道灼热目光所撩,不禁转头看去,是乌斯曼站在那儿,紧紧盯着他。   “乌斯曼,你怎么来了?”炎顿没好气起来。   “忙完公务,来看看你。”乌斯曼说着,眼神灼热。看来方才那一场汗水淋漓的“干架”,把乌斯曼也看得血脉贲张。虽然他一早知道炎很厉害,也不止一次目睹他“逢佛杀佛,逢祖杀祖”的凌厉剑术,可是再看还是觉得炎太帅了!   很显然,炎在教他剑招时是处处“放水”,怎么柔情怎么来,这么帅又会对自己寄情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妻子,乌斯曼站在这就跟做白日梦似的,这心里美得不行。   不过乌斯曼也很懊恼自己武功不佳这一弱点,因为济纳雅莉可以撒开了手和炎贴身相搏,而他却只能瞪眼旁观、嫉妒不已……   “看过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炎冷淡地瞥他一眼,然后招呼伊利亚一起进屋。   “君上,小的去伺候王后了。”伊利亚冲乌斯曼赔笑行礼后,忙不迭地跟进去。   济纳雅莉也是这时才发现君上来了,连忙行礼:“君上,末将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看在你让王后开心的份上,不罚你。”乌斯曼看着济纳雅莉道,“日后还得勤学苦练才行。”   “是!”   沈方宇也上前见过乌斯曼,他有些天没出现在乌斯曼的面前了,日日在戈壁滩里操练大燕的精兵,整个人是又黑又壮,生龙活虎得很。   “嗯,都下去吧。”乌斯曼看了沈方宇一眼,没说什么就进屋去了。   济纳雅莉见沈方宇退走,便提着长枪急忙追过去。王后一时约不到,约沈方宇比试也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大燕人,武学方式肯定相似,总有她可以学习的地方。   炎接过伊利亚送上来的纯白锦布,仔细擦着宝剑,将尘霾一一拭去,那寒光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炫星。   乌斯曼就坐在炎的身边,看他好整以暇的拭剑,不知为何,这脖子根总觉得凉飕凉飕的。   “炎炎。”乌斯曼冲炎微微笑着,“雅尔塔方才向我禀报说,希娜已经离宫了。”   “什么?”说话的伊利亚,他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么快?就半日的功夫她就走了?”   “有给她足够的盘缠吗?”炎倒是波澜不惊地问道,把剑竖起在自己眼前,细细看着那千锤百炼如流水般的剑身花纹。   “只多不少。”乌斯曼讨好道,“雅尔塔在这方面办得很好。”   “呵。”炎忽然冷笑,乌斯曼顿时噤若寒蝉。 第99章 撒娇   伊利亚虽然好奇希娜怎么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这转折比大漠里变天还快, 且一点预兆都没有, 但他也知道继续留在这儿迟早殃及池鱼,不如早早退去方保平安。   伊利亚蹑手蹑脚地溜到殿门边,扒开一条刚够他闪出去的门缝就开溜了。   “乌斯曼。”炎把剑插入剑鞘, 平放在方木茶几上,尔后正色道, “我要是不喜欢你就好了。”   “蛤?”乌斯曼愀然变色, 心更是往下一沉。   炎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乌斯曼, 又无声叹了口气,继续道, “那样我就不用吃那种透顶无聊的醋!我知道你早已斩断与希娜的往来,也知道你留着她不过是出于道义,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动气的,不然就成那小鸡肚肠之人。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断想如果我更早认识你,更早的来到你的身边,那是不是就没有希娜或者别的宠妃占据你了?这种念头在我心里就跟泡发了的面团似的又沉又黏,压得我很火大。等回神过来时, 整个人都跟酸菜坛子那样的酸了。”   “炎炎……”乌斯曼双唇微张, 眼眸里流光溢彩,满是动容之情, 右胳膊一伸搂过炎的肩头,还把脸埋在他的颈项里。   “你、你干什么?我身上都是汗!很臭。”炎都还没沐浴呢。   “炎炎, 你一点都不臭。我爱你,我好爱你。”乌斯曼像只猫一样反复用面颊蹭着炎的脖子,还伸舌头舔他的锁骨。   “哎!你是猫吗?”炎被撩得心头痒痒,“别乱舔。”   “我委屈。”没想乌斯曼顺杆子往上爬,反倒告起状来,“刚才你说不要喜欢我,你不知道那一瞬我就像坠入冰窟窿里,又冷又痛、四肢麻痹都不能呼吸了……”   炎突然回想起许久之前他做过的那个噩梦:乌斯曼漂浮在冰封的河面下,银发似月光般流泻着。他望着自己,满眼的渴求,双手还拍击着冰层,像是在求救……但他最终还是往下坠去,被冰冷的黑暗给吞噬了……   可怕的梦境和眼下乌斯曼的话重叠在一起,炎的心咚咚急跳,一把揪提起,左手不觉揽上乌斯曼的腰:“说什么傻话,大漠里找个沙坑埋了容易,找个冰窟窿难吧。哪怕是有冻住的漾面,到了早上太阳一晒就都化了。”   “炎炎,我那么正经的忧伤,你却说什么找不到冰窟窿……”乌斯曼更委屈了,埋首在炎的肩头道,“你好过分~。”   “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就抓着我的一句玩笑话?”炎捏了一把乌斯曼的腰,不满道,“乌斯曼,到底谁更过分?”   “还说呢,你先深深的捅我一刀子,再往伤口上抹大把的蜂蜜。炎炎,你是不是把我当做烤肉了?”乌斯曼的手指轻轻戳着炎的左胸,纤细的银睫微垂,语带娇喘地道,“嗯嗯~~真是坏。”   炎忽然就气息一窒,没了声儿。   乌斯曼惴惴不安起来,暗想:“是不是挑得有点过分了?怎么炎炎一动不动了?也没揍我?”   “哎……你……”炎的这声叹息特别冗长,像是积压了千百年似的,不,更像是火山口往外冒的烟气,因为透着灼热。   “嗯?”乌斯曼终于抬头,看到炎的黑眸分外明亮,比他与济纳雅莉比试时更耀眼也更专注,他那双暗茶色的眸子里只映照自己一人。   “你能不这么撩我么?”炎眉心微微拧着,喑哑着声道,“乌斯曼,我和你不同,没那么多经验,可以坐怀不乱。”   “炎炎,和心上人撒娇讨糖吃,是我遇见你之后才学会的必杀技。”乌斯曼额头抵上炎的额头,   迷人地笑着,眼里都是宠溺。   “哼,你还用得着吃糖?就你这张嘴都不知抹了多少蜜……也不怕齁死人。”炎的脸早就红透了,两手揪起乌斯曼的耳朵,迫他退后,“你先让开,我要去洗澡,我身上都臭汗,你闻着不难受么?”   “都说不臭了,而且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你香汗淋漓的样子,”乌斯曼却死皮赖脸地往炎身上凑,“看你一头热汗,无比认真地与济纳雅莉比武,炎炎,我的鸡儿都邦邦硬了。”   “你!亏你说得出口!”炎连胸口都羞耻到发烫,出掌轻击乌斯曼的脑门道,“还有,看场打斗都能让你发情,你果真无药可救!”   “没办法,我的炎炎太帅太诱人了,这想要没反应都不行啊……”乌斯曼说着就伸手去搂炎的腰,炎挡着不让搂,他就去亲炎的脸颊,去吮他通红的耳根,炎缩起脖子,抬手拉开乌斯曼的脑袋,乌斯曼就又伸手去搂他的腰,还搔了把痒痒肉。   “哈哈……”炎被逗弄得都没脾气了,还从长榻上笑到了地毯上,最后乌斯曼一个打横抱起,就将他送入寝室了。   夜深而寒,菲拉斯裹着一条软绒绒的羊毛毯,脚下烘着一只暖炉子,蜷缩在那张比一般书案要大上两倍的长案上。   他面前摊开着大簿子,鹅毛笔飒飒作响的书写着今日查到的一些古城信息。   古卷轴上藏着七颗星,他起初以为是北斗七星但对不上号,因为天枢星、天璇星和天玑星的位置都有些偏离,他不得不再去翻阅有类似记载的星座图,一本又一本,终于在一本最古老的星座图里查出,那是乌鸦座。   那小小的弯钩是乌鸦头,长柄是乌鸦身和尾。   这乌鸦星座站立戒备的形态和祭司塔的象征物一致,菲拉斯嗅到一丝阴谋设计的味道,可是怎么会有阴谋一藏就是数千年?这排面未免太大了吧?且这中间有太多变数,祭司塔怎么能保证几千年后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乌鸦座?   罢了,菲拉斯摇头,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找到了正确的星座,再比对那成百上千的古城就方便许多,因为西凉古城的建筑布局多与星象图有关。   话虽如此,千年前的古城布局还是与现在的地图有出入,就算有星象图做指引,仍有盲人摸象之感。菲拉斯做好了长期熬夜奋战的准备,可没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七座古城从浩瀚图海中给找寻出来了。   它们分别布局在七张不同的古城地图上,菲拉斯原想拼起来看方便些,但没想这一拼就是一张完整的乌鸦星座图,也就是说它们原本就是一张图,是被人故意分割开的。   “可这……也太容易了吧。”总感觉是故意引诱他顺藤摸瓜,先找到正确星座然后再拼凑出地图,最后找到了与星座相应的七座古城的具体位置。   是就这样把结果呈上去,让君上和王后自行判断是否要派人去看看,还是进一步调查后再说?   菲拉斯不敢冒险,尤其是看起来像极陷阱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这个相爷还要不要当了?   “那就再查查……”菲拉斯这么想,往簿子上标注星座的具体方位,漆黑的墨水写在透着花草香的宣纸上,一笔一划都十分精致,忽然他想到长老祭司神秘兮兮说的那句:“手里的记事簿是时候往后翻一翻……”   从在祭司塔学习术法开始,他就使用厚重的亲手制作的记事簿。起初是为了记录所学知识,后来发现用来做日常提醒也不错,但凡有谁问他什么事,他都能顺手翻查一下,然后给出准确的结果。   这让他成为祭司塔无所不知的“百事通”,不管什么事弄不清了,只管问他菲拉斯就对了。   “往后翻一翻,我不经常翻的么?”菲拉斯觉得白木法是不是老糊涂了,作为总是翻找记录的人来说,往后翻也好还是往前翻不都是经常做的事。   天快要亮了,菲拉斯打着哈欠放下鹅管笔,再把记事簿合上,轻压了压,这是他惯常的结束一日操劳的动作。   指尖可以感受到记事簿光滑又透着韧劲的牛皮封,它防水防油污,万一遇到刺客什么的,既能当盾牌又能当板砖,简直是一物多用的金不换。   这里面的宣纸都是他亲手捻羊肠线再一针一针细细缝起来的,这页面怎么摔都摔不脱,等写满了需要换页时,再用小剪子拆开线,装裱新的纸张进去。   介于它的厚度相当于两块板砖,这一本大约可以用一年。   “……白木法难道说的是我以前的记事簿?”菲拉斯想了想,把簿子工工整整地放好在桌上,然后起身去到书柜前。   望着按年份排放的一长排簿子内页,凭直觉把那本他离开祭司塔时用的簿子找了出来。   他把厚厚一沓内页托在手里,指头捺着页角耐着性子翻阅起来。都是些日常记录,甚至鸡毛蒜皮,谁家生了一个男孩来祭司塔算命都有记录,菲拉斯终于明白为啥自己那么爱叨叨了,他亲笔记录了那么多琐碎的事情,能不叨叨么。   从头看到尾,菲拉斯也没看出所以然来,难道不是这一本?   菲拉斯把簿子内页收拢好,想重新放回防腐木书柜,手不小心一抖,内页刷拉一声全散落在地。   菲拉斯急急忙忙弯腰捡拾,把纸页统统叠在一起。纸页的排列次序显然乱了套,前面的到后面去了,后面的跑第一页去了,还有的干脆颠倒过来,那文字都看不懂了。   菲拉斯抱着那沓杂乱的纸粗略翻了翻,突然怔住了。他就像见鬼似的抱着纸张匆匆跑到书桌前,先是飞快地整理好它们的顺序,再它们全都倒过来,就如同看着倒映在镜子中的文字,从最后一页开始,快速翻阅着。   在这些不断跳跃的文字当中,出现了一行行只有他才看得懂的西凉古文字。   那一瞬间菲拉斯面无人色,浑身血液都似在逆流,他猛然意识到他对自己下了摄魂术。   在那日准备离开祭司塔、去君上身边伺候的时候,他用簿子为道具深深的催眠了自己。   目的在于让自己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在他思索这些的当口,簿子已然翻完,他瞬时便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竟然是……!”菲拉斯那才思敏捷的脑袋像被冻住似的,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隐藏的竟然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菲拉斯……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事!”菲拉斯大骂着自己,激动到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   “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君上……!”菲拉斯抱着头,最后更是愤怒地把那本视若珍宝的记事簿扔出去,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白木法,亚斯赛拉,你们这么做……太过分了……为什么要对君上这么……绝情!”菲拉斯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既恨自己参与到如此残忍的阴谋中来,又恨自己醒悟得太晚,连懊悔都没时间了。   白日的阳光透过窗子,将他的书房照得透亮。   菲拉斯坐着一动不动。天色又暗下去了,漆黑得宛如深渊,逐渐地,这黑渊里又透出些许淡若无物的薄亮,是天边泛着的晨曦。   菲拉斯终于从椅子里站起身,他走向记事簿,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然后弯腰捡起,拍打干净了。   “一直以为我是君上的人,但原来我还是祭司塔的走狗……”菲拉斯的脸上毫无神采,如同行尸走肉般做着他理应要做的事情,那些祭司塔一早就吩咐好的事情。   “不过……”菲拉斯猛然驻足,“还有王后在啊……君上只有‘半颗心’,本来不可能爱上一个人,这就说明还有奇迹在!”   菲拉斯瞬时反应过来,“对!我不能就这么就放弃了!”   菲拉斯紧紧握着记事簿,迈开步子,既然他的记忆都回来了,那就直接面对吧。 第100章 醋王   “炎,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希娜会立刻走的?”伊利亚缠着炎问, 炎正倚在树荫下看书, 被问烦了才道,“她告诉我的。”   “咦???”伊利亚更好奇了,“她是怎么告诉你的?我一直在那儿, 都没听到啊。”   “她不是说,不会离开这里吗?”   “对啊, 她说过。”伊利亚猛点头。   “她没说不会离开他。”炎头也不抬地道, “如果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乌斯曼, 就不会说‘这里’,而是‘他’了。”   “嗯……?”伊利亚依然不懂, 眼巴巴地看着炎,希望得到解答。   “等以后,你有了心上人自然会明白的。”炎微微笑了笑。   “我有心上人啊,不就是你么?”伊利亚不怕死地说。   “你来迟一步, ”炎翻过一页书,“换一个人喜欢吧。”   “那炎,我要是比君上还更早认识你呢?”   “那你就来得太早了,依然碰不着我的心。”炎漫不经心似地道, “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乌斯曼来的时机是刚刚好。”   “你这个人……”伊利亚忽然反应过来,吐槽道, “想说喜欢君上就直说嘛,遛着我玩儿, 太坏了。”   “谁让你这么口没遮拦的。”炎抬手就敲了一下伊利亚的脑门,“下回别再说什么喜欢我了,被那醋王听见还了得,你的小命也难保。”   “嗯嗯!”伊利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在君上面前,哪怕你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什么东西不敢?”乌斯曼走进繁茂的树荫里,身后还跟着一脸憔悴、像熬了好几宿的菲拉斯。   伊利亚瞬时吓懵!浑身抖抖索索得跟白日见鬼一样。   “他不敢乱吃东西。”炎接话,然后从草地上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看着乌斯曼以及他身后的菲拉斯道,“菲拉斯,你是怎么了,眼底挂着老大的两团乌青?”   “他熬了几个通宵,把我们想要的古城地址给测算出来了。”乌斯曼心情很好,应该说他一看到炎就心花怒放,笑得比蜜还甜。   “真的吗?”炎喜出望外,他以为至少等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么快就找到了,菲拉斯果然厉害。   “是的,王后,不辱您和君上的嘱托,臣下已经把七座古城的大致位置,途径的城镇还有危险的地方都做了标记。总的来说,它们无一例外地都掩埋在地下。毕竟都三千年了,有的原址上建了城,有的是地瘦水寒、人迹罕见之处。有的还在沙匪惯常出没的地方,这每一座古城的具体情况还得大家坐下来细谈才行。”   “好!”炎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拿上地图,牵起骆驼就奔赴向七座沙埋古城!   乌斯曼自然感受到炎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热情。说起来炎能文能武,是动静皆宜之人,而且不管做什么事他都很专注,不畏惧挑战。   像这种探寻潜藏了数千年的秘密,去寻访那些古城遗址,太合炎的口味了,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难怪他如此之按捺不住,只是乌斯曼觉得炎的计划里一定没有自己……   来到客厅,三人围着一方木茶几坐定,西凉没有君臣不可平起平坐的规矩,诚然,主位依然是乌斯曼坐的,他的左手边坐着炎,他们的对面是捧着一大堆图纸的菲拉斯。   “你的身体撑不撑得住?要不你先睡一觉,起来再说。”炎总觉得今日的菲拉斯特别疲惫,眼里都透出沧桑感,就像他昨晚不仅熬了几宿,还出去打了个仗,从头到脚都透着“生亦何欢、死有何惧”之感。   “多谢王后惦念,臣下不碍事的。”菲拉斯微笑着道,“之前已歇息过了。”   “去给他倒杯浓茶来。”乌斯曼吩咐伊利亚道。   “是。”伊利亚忙着张罗茶水和点心去了。刚好到下午茶点时刻,御膳房备下的点心和各式花茶、奶茶都派上用场了。   之前伊利亚就是想让炎回屋用茶的,但炎说没什么胃口,只想静静坐着看会儿书。   “在臣下解说七座古城遗址之前,敢问一声王后,您想怎么去?”菲拉斯说道,“是以西凉王后的身份去,还是以‘路人’的身份。”   “路人吧。”炎脱口而出道,“毕竟是探寻千年之秘,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好。”   “好。那臣下接下去的讲解就会配合您的行走方式。”   “麻烦你了。”炎点头。   乌斯曼虽人在主位却更像是旁观者,心里不免凉飕飕的,眼巴巴地望着炎的神情,就像是霜牙盯着桌上的大羊腿。   炎自然感觉到乌斯曼分外“乞怜”的视线,但假装不知,只是听着菲拉斯的讲解。   “王后,这七座古城遗址对照的是乌鸦星座。这头一座城叫库洛,位置在乌鸦首。”菲拉斯把星座图铺开在桌上,用鹅管笔指着第一座像“方砖”的城池标记道,“它也是距离丹炀最近的一座古城。若您的脚程快点,不出半个月就能抵达。”   “嗯。”炎看着路线图,已经在心里盘算要带多少干粮和人马了。   “炎炎,去库勒会途径一片天然鸦灵墓葬,”乌斯曼蓦地抬头,“你不怕吗?”   “是说很多尸体吗?”炎好奇地问。   “是啊,”乌斯曼立刻道,“西凉人的丧葬分为多种,除去像大燕那样入土为安的外,还有不少人直接把遗体安放在天地之间,并祈求乌鸦带走的,所以你会看到许多的乌鸦和腐坏的遗体,那场面很吓人的。”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大燕也有乱葬岗啊,而且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路过罢了。”炎淡然一笑道,“乌斯曼,你就别打岔了,乖乖听着就好,菲拉斯,你继续往下说吧。”   “是,王后。这第一座古城规模比较小,这方位地图上也标识明确,所以王后若是去探查,应该不会太麻烦。倒是这第二座古城是盐城,是七城中最古老的一座,臣下根据星座图推测了一下,也只有一个笼统的位置。不过盐城边上就是莫阿罗城,那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而且人口、商贸皆很繁荣,据说当地人基本是盐城人的后裔,所以您大可以向他们打听盐城的具体位置,应当会有些收获的。”   “那我到了……”炎正要说什么,乌斯曼小声插话道:“菲拉斯,你怎么没向王后提起他们只说本族语言的事情,所以带一个老道的翻译是必不可少的。”   乌斯曼说完,还朝菲拉斯使了一个的眼色。   菲拉斯耳聪目明,心下了然,便道:“王后,君上提醒的对,我差点忘了这盐城后代说的都是他们世代相传的‘莫罗语’,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一般人都听不懂。您得带上翻译,且得要是西凉人才好,他们虽然世代经商却甚少和异乡人打交道,戒心也重,如果没有陪同翻译的当地人,您可能寸步难行。”   “那麻烦你把需要另找翻译的城池都写出来。”炎看着地图,寻思着该找什么样的翻译人员,若是会武功、熟悉西凉历史的就更好。   “是。”菲拉斯对照着地图,大约是胸有成竹吧,没一会儿就有了结论,“王后,如果每一个人只懂一种方言,那您就需要四位翻译。”   “要四位?”炎有些出乎意外,“就没有人懂全部的方言吗?”   “大多数人都会讲本族语和西凉语,但学会好几种方言的比较少见。”菲拉斯道,“大约是有通用的西凉语,所以甚少有人会刻意地去学这么多土话。”   “炎炎,这样天才的翻译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乌斯曼趁热打铁,向炎力极力推荐自己,“我可是从小就学遍了西凉各部族的语言,你用我一人就行啦。”   “乌斯曼,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你是一国之君。”炎忽然用大燕语道,而且表情严肃,“我知道你很想和我一起去探险,可是这路上会有不少风险,我没有那个自信,可以保你万无一失。而且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怎么可以放着偌大的西凉国不管,单单跟着我乱跑?”   “我……”炎的话句句在理,字字扎心,乌斯曼知道正面辩不过,只能劝道,“那你没必要隐匿身份出去探险呀,我们若是以西凉王和王后的身份去,会方便许多的。”   “不可。一则劳师动众,二则就是我一开始说的,这件事最好秘而不宣,毕竟秘密之所以被藏起来,不一定是没理由的。”炎担心这秘密也有可能是会引起天下大乱的“秘宝”也不一定。   就像威力无穷的《无双剑诀》,若落在坏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父皇也深知利害关系,所以从来都是秘密收藏着的,而且只教给三个他认可的人,即爹爹,景霆瑞和自己。   时至今日都还有人在江湖上放话,重金寻找《无双剑诀》的线索,只是大多数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武学传说,这才没有引起群枭争夺秘诀的大乱。   如果巫雀王隐藏的也是这样的绝学秘宝,定会吸引许多人来拼死抢夺。   炎认为“强大的力量”本身是无辜的,会产生糟糕的结果是因为使用力量的人心术不正,所以在他弄清楚巫雀王隐藏起来的到底是什么秘密前,他都不会透露分毫,更不想因此而掀起腥风血雨。   等到他查明真相后,如果那“秘宝”属于百姓,那就公之于众、用之于民。如果那个秘密并不适合展现在人间,甚至还会引起灾祸,那就还是继续掩埋的好。他会将所有的东西都物归原处,从此绝不再提。   “可是我们的大婚都还没办,你就要离宫,我这心里真割舍不下。”乌斯曼伸手握住炎的手,牢牢扣在掌心。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况且这大婚步骤繁冗,眼下也还办不好,我在这里只是干等着,倒不如出去干点实事。”炎抬手拍了拍乌斯曼的手背,以示安慰。   尽管炎心里十分想和乌斯曼一同去,只是理智反复告诉他不行,乌斯曼对西凉来说太重要了,而不只是自己的心上人。他若有什么闪失,都会引起难以预测的祸事。别的不说,单那些大大小小的百余个部族得以安稳过日子,就全靠乌斯曼在调停各部族间的矛盾,而这些部落族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炎虽然成为乌斯曼的王后没多久,却也知道乌斯曼经常和部落族长会面,是因为他们的矛盾和冲突都太多,除去地界不清或者牧场、渔场重叠而产生的大矛盾外,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成为他们开战的导火索。   而这导火索这么多的原因,是谁都想吞并比自己势力小的部落去壮大自身。   连小的部落也想趁乱浑水摸鱼,依附强大的部落,以此谋利,继而由小转大,由弱变强,可以在部落之间获得主事权。   西凉王族对这些游牧、挖矿为主的部族向来采用分而治之,自然不会想要见到兵强马壮的大部落出现,所以乌斯曼要想要国境内平安,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炎都佩服他当年还能闲情逸致的去大燕掺和一脚,虽然去的时间不长,就足够菲拉斯他们发愁的吧。   乌斯曼看着炎,几度想要开口,但最后都只是垂下眼帘。   “菲拉斯,你继续说吧,比如这个盐城……”炎本不想把手从乌斯曼的掌心抽出,但又怕自己心志不坚,所以还是装作要戳点地图,把手撤出。   乌斯曼在边上静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去御书房了。 第101章 夫夫闹别扭   炎没做挽留, 只是点点头。乌斯曼走后, 菲拉斯看着炎道:“王后当真不让君上一同前往吗?”   “怎么了?”   “臣下从未见过君上如此落寞的眼神, 就像被丢在街边的小狗……”   “他不是小狗,他是西凉王,这点挫折都经不起怎么行。”   “也是。”菲拉斯点点头, 继续讲解有关去盐城时会遇到的一些关卡。   炎看着地图心里却在想:“等晚上再好好的和他说……不过有可能会做很羞耻的事情。”   炎表情严肃,还抱起胳膊暗叹, “罢了, 今晚就不要顾及面子了吧。”   菲拉斯看着炎, 心想自己说的哪里不对么?怎么王后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了,让他不禁怀疑祭司塔拼命怂恿王后去查探七座古城的最终目的, 难道被王后察觉了?   不,不可能,自己也才恢复记忆,王后应当是在想别的事情吧。   菲拉斯安慰自己道:“事已至此, 便只有这样走下去了。”   到了晚上,炎在一堆菲拉斯留下来的古城遗址资料里看入了迷,回神过来已经是深夜,而乌斯曼连个影子都没有。   炎忽然想起是自己把他赶走的, 说过在他身体不再难受之前, 两人不再同床。   炎想了想,便摇醒在长榻里呼呼大睡的伊利亚, 对他说:“去请君上来。”   “啊?”伊利亚仍在醒盹儿,对炎的话不明所以, 反问道,“君上又做什么了?”   “他没做什么。”炎轻轻咳嗽一声,微笑着,“你去请他来,就说我肚子饿了,一起用宵夜吧。”   “我也饿了呢。”伊利亚揉着圆圆的肚皮道。   “你自己去厨房吃,吃完就别来伺候我了,自己睡去吧。”炎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催促道,“好了,快去请君上来。”   “好。”伊利亚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地折回来,看到炎面带微笑地想着什么。   “炎,你还没说,你想吃什么宵夜呢,我好和膳房说。”   “随便吧。”炎敛起笑容,正襟危坐地看着地图。   “好。”伊利亚才转身,又回头道,“炎,要点助眠的酒吗?我看你动脑子动太多了,今晚肯定乱梦不断。”   “这个好,就让膳房准备点酒吧。”炎点头,心想有酒催眠自己也就没那么害羞。   “那你等着,我去去就来。”伊利亚的腿脚很麻利,脑袋也机灵,他找门外的宫女去传宵夜和酒,自己跑去找君上,这同步进行可以节省时间。   炎继续查阅那些画着红箭头、黑箭头的地图,有的地方还打着叉或者双叉,代表无人地,危险沼泽等凶险之处。   炎和菲拉斯在规划每一条行进路线时都会避开这几个点,实在避不过只有小心为上了。他越和菲拉斯深入交谈计划的细节,也就越明白没让乌斯曼去是正确的选择。比如这第四和第五座古城遗址的相关记载非常少,因为它们都处在偏僻的犄角旮旯里,都许久没有人去过了,就连西凉地图也只是标注有这么个地方而已。大漠天气变化大,今日还是一条路,明日便是一座沙丘了,这沧海桑田的,谁都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了。   “西凉的地图需要更新了。”炎看出了这个问题,并决定在探险的同时,也为西凉收集新的地形资料。   菲拉斯连声夸赞王后,说他早有此意,无奈没有时间远行。   据说这种无人之地连沙匪都不屑于去,但狡兔三窟,乌斯曼又大力剿匪,谁能保证没有沙匪或者悍匪躲藏于此呢?   所以炎再三觉得不让乌斯曼去才是对的。   如果有乌斯曼在,他就做不到无后顾之忧地冲进去,虽然还是会清剿匪徒,但是这心始终悬着,怕把危险带给乌斯曼。   这大约是有了心上人之后内心最大的一个变化吧,那就是——心有所顾。   “难道不该是更有勇气吗?冲进匪窝里大干一场?”炎歪着头,忽然有些迷蒙了。   放在纯金托盘里的宵夜送来了。有酒有肉,有菜有鱼,色香味俱全,厨房还弄些甜甜的粥羹,全都放在极好看的碗盘里。   炎原本不饿的,都看得有些食指大动了。   可是乌斯曼还没到,得等他来了再动筷,不然今晚这场宵夜就白准备了。   伊利亚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纳闷。   “怎么了?”炎朝他身后看了看,“乌斯曼人呢?”   “君上说,今日要批的公文较多,让王后先歇息吧,不用等他了。”   “啊?”   “炎,我当时的表情也跟你现在一样,君上没搞错吧?居然推掉你的邀请……在平时,巴巴地就来了,赶都赶不走呢。”   “罢了……”炎终于明白过来,乌斯曼是在闹脾气呢。   “那现在?”   “睡觉。”炎叹气道,“他不是忙嘛,他忙他的,我睡我的。”   “咦?炎,你不是肚子饿吗?那这宵夜不吃了?好多好吃的呢。”伊利亚滴溜溜的眼珠子直往那些菜盘上瞅,那口水是咽了一口又一口的,都不带歇。   “你吃吧,我没胃口了。”炎起身就往卧室去了。   “好。”伊利亚也不客气,就这么坐下来放开肚皮吃了。   炎回到卧室里,就像泄气似的滚进床里,闷了一会儿后,抬头看着边上乌斯曼睡的那颗枕头。   “哼。”炎皱眉道,“我还怕你生气不成,而且是我在理,你根本是无理取闹!”   炎说着还敲了一下枕头,宣战般的道,“乌斯曼,我就看你能不见我到几时?就你那点耐心都还   没伊利亚强。”   自打乌斯曼在斗兽营里表白心意以来,他根本是死缠烂打,何时请也请不来过,炎觉得比谁先服   软,那肯定是乌斯曼输。   翌日,炎一大早就起身了,乌斯曼依旧没来,但是差雅尔塔送了一桌早膳来。   雅尔塔站在桌旁,恭敬又面带微笑地道:“王后,这是君上特意命膳房准备的,让您慢慢吃,不用等他,他今日有朝会。”   “嗯,我知道了。”炎点头,伊利亚在一旁好奇地看着那桌早膳。   有如牛奶般雪白的蘑菇炖虫草浓汤,有老远就闻着枣香味的小米大枣粥,还有清蒸的,做成一朵朵花儿样的山药糕,以及一些用以佐粥的酱菜。   “这,”伊利亚忽然道,“君上知道你熬夜看那些七拐八拐的地图,给你传的膳全是清热下火、补气养神之物呢。”   被伊利亚一提醒,炎才发现今日的早膳比往日更多,而且酱肉之类都没了,大多是五谷杂粮,并伴以菌菇虫草人参,很是滋补呢。   “哼。”炎眯着眼,暗暗想道,“既然担心我会生气伤身,还敢到早上都不现身,有本事就彻底不理我,少做这种得便宜又卖乖的事情。”   雅尔塔准备告退,炎叫住他道:“君上昨晚在哪睡的?”   “回王后,君上昨晚没有回寝宫,在审批完公文后就一直教霜牙学倒立。”雅尔塔此时也微微露出困惑的表情,“至于为何要让它学倒立,奴才不知。”   “很好,你帮我向君上带一句话,”炎假笑道,“今晚就继续陪霜牙玩吧,不用来我这里,我忙着呢。”   “是,王后。”雅尔塔退下了。   “所以,君上为什么要让霜牙学倒立啊?”伊利亚挠着脑袋,问炎。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炎嘟哝着,“霜牙脾气真好,怎么就没啃他一口。”   “霜牙的脾气不好,可凶了。但它从来都不会伤害君上,也不会伤害您。”伊利亚笑得灿烂,“对其他人就难讲了。”   “不谈这个了,伊利亚,你去把沈方宇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量。”在安排探险队人员的名单上,沈方宇这个大统领可比他有经验,炎打算从今日开始就安排起来,介于王宫内资源充足,说不定在十日内他就能动身了。   “好!”伊利亚蹦蹦跳跳着去了,炎还在想乌斯曼闹别扭的事情,思及方才那句“希望霜牙咬他一口”,不禁懊悔万一应验了怎么办?霜牙的牙口这么好,咬断大羊腿都是嘎嘣脆的……   “呸呸呸!”炎接连三声大力的呸,尔后肃然道,“方才我说的不算数,霜牙真要咬就咬我吧,可别咬了乌斯曼,他的脸皮虽然比城墙还厚,但是呢,他肉嫩,不经啃……呸呸呸!”   “我刚才说的还是不算,不要啃也不要咬,总而言之就当我没说过吧。”炎抬头看着天花板,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炎认认真真地忏悔了一番,并表示以后不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   沈方宇来时看到炎的神情分外严肃,还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禁连声问:“怎么了?殿下。”   “没事,找你来,是因为我要出去探访七座沙埋古城。”炎招呼沈方宇坐下,“我们慢慢谈。”   “您要出去探险?”沈方宇这些天虽然心思都放在使团精兵上,可是对于乌斯曼和亲王共处一殿的事情还是很介怀,听到亲王要离宫,这心里难免高兴,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担心。   “是啊,具体情况是这样。”炎把自己整理、标注过的行进路线图,逐一讲解给沈方宇听,沈方宇频频点头,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会提出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方宇便明白是怎么个情况了。   “您这是要深入西凉最荒寂之处去探访古城遗址,这和您最初单枪匹马地闯入西凉不同,危险不可估量,卑职以为还是由卑职走这一趟吧。”   “如果能让你去,我自然会交代的。”炎看着沈方宇,一脸泰然道,“我也不想才成婚,就丢着新婚燕尔的夫君不管,跑那荒僻的地方去,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就别和我争了。”   沈方宇愣愣地站在那,那张脸跟石雕一样既晦暗又梆硬,他似乎一时间都难以回神,炎也不催他,径自喝茶、坐着等。   倒是伊利亚连连摇头,觉得炎这狠心起来比君上还厉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向沈方宇心口插进一把刀。   沈方宇的人虽然站在这,这七魂六魄早就散了。伊利亚忽然想,他怕不是直挺挺地晕过去了吧? 第102章 欠艹   就在这时, 炎忽然站起来, 把手伸进花茶杯里, 指头一沾茶水就往沈方宇脸上弹了弹。   “炎,你做什么呢?”伊利亚瞪着眼珠道,“沈统领又不是花……”   “呃。”不过拜此所赐, 沈方宇终于回过神来,只是眼圈非常红, 他轻轻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 对炎拱手道, “卑职失态,望王后见谅。”   “不妨事的。”炎点点头, 但脸上也没有微笑,只是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觉得我要带多少头骆驼才够?”   “请、请容卑职算一算……这除去……负载的干粮和水,还有帐篷……”沈方宇这样的硬汉, 眼下却有一种随时会哭出来的感觉,伊利亚真想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告诉他失恋而已,死不了的, 顶多丢掉半条命。   但是沈方宇的神态渐渐好转, 在他算出总共需要四十头骆驼时,已经没有了那种崩溃的情绪在里头。   “辛苦你了, 还有这些吃穿用度也麻烦算一算。”炎把一叠纸放在沈方宇面前,“对了, 你可以拿回去算的。”   “是。”沈方宇明白这是“逐客令”,便双手捧起桌上的图纸,恭谨地告退了。   炎捏着眉心轻揉着,伊利亚一边收拾沈方宇完全没喝过的茶碗,一边啧啧啧个不停。   “你在啧什么?”炎抬眼看着伊利亚。   “当然是啧你呀。炎,你现在妥妥的是‘近墨者黑’啊。”伊利亚感叹道,“你对沈方宇的那个狠劲,就如同当初君上把所有后妃都赶走时一样,都是那么冷酷无情。”   “对沈方宇本就该如此,不管有没有乌斯曼,我和他之间都是不可能的,我又不喜欢……”炎想说自己不喜欢男人,但转念一想爱卿是男的,乌斯曼也是男的,根本是愈描愈黑,便改口道,“我哪里是近墨者黑,我近的根本就是一个磨人的妖精。”   “啊?”伊利亚没听明白。   炎也没解释,只是自顾腹诽道:“这妖精,都快晚膳了,还不回来?”   深夜。   大约是心情不爽,炎大享了一顿晚膳,胃里有些顶住了。   想着去散步消消食吧,便下了床。   “我这只是吃太多了睡不着,出去走走,才不是特意去看那家伙。”炎这样说着,换上了一身夜行衣。   “夜晚的风景才叫好。”炎猫着腰行走在御书房又陡又直的屋顶上,这玥琅宫在月色下宛如月宫般闪着银闪闪、金灿灿的光。   银色是贝母的反光,金色便是殿内的烛火,乌斯曼果然还没睡,在忙于政务呢。   炎就像一只黑猫蹑手蹑脚地蹿进一扇敞开的窗内,那动作真是灵巧极了,跃上一处横梁往下看,连正在啃肉骨头的霜牙都没惊动。   乌斯曼没有在批公文,而是在喝酒,还喝了不少。   “混账。”炎暗暗吐槽,“情愿自己喝闷酒,也不愿回宫找我喝,我出趟远门就这么膈应你吗?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没良心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那满腹牢骚都已经从怒张的毛孔里渗透出来,霜牙忽地察觉到脑顶有“煞气”,不禁抬起大脑袋往上瞅,就看到一身黑的炎浑身发散着怨念,比鸦灵术士看起来还要阴森森的。   怕不是要谋杀亲夫了!   霜牙腾一下站起,也惊动了乌斯曼。   乌斯曼抬着一张双颊泛红的脸,微湿的双眸笔直地望着梁上君子——炎。   “咳。”炎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便往下一跳,轻盈地落在乌斯曼的面前。   霜牙本该护着乌斯曼的,但它选择叼起骨头去最边上吃,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它只是一头狼。   霜牙那副无辜又无奈的表情确实是那个意思。   炎看了一眼霜牙肥壮的大白臀,便继续对乌斯曼道:“你怎么喝这么多,一股酒臭味。”   没想乌斯曼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不客气地盯着炎道:“大胆刺客!怎么长着一张欠艹的脸?”   “蛤?”炎愣了愣,顿时面红耳赤——是恼的,“你丫的欠抽呢!”   ——一喝醉就撒酒疯!炎真想翻白眼。   “怎么不是?”乌斯曼竟粗鲁地一把拽过炎的发髻,拉近了瞧,“……你这张脸怎么就长得和王后一个样……唔……好想上……忍不了了。”   炎提起膝盖就想撞乌斯曼隔着裤子就顶上来的那处。可是那会有多疼,炎很清楚,即便气得想暴揍他一顿,心里却也舍不得,就这么一犹豫,乌斯曼就开始啃他的脖子。   炎眯起眼,乌斯曼的唇舌又热又湿,反复吸着他的脖子,弄得他也昏头昏脑起来,就在这时,乌斯曼却一本正经地停手了。   “不行,你不是炎炎。”乌斯曼正色道。   炎不禁暗骂:“这混账,撩完就想撒爪子。”   乌斯曼左看右看,似在寻找什么人,炎想:“他不会是找‘炎炎’吧?没想到他醉了还挺可爱的,知道找我……而不是乱采野花……”   “奇怪,人都跑去哪儿了?算了,随便叫个人来伺候吧。”乌斯曼拧眉,嘀咕道,“炎炎现在肯定睡下了。没办法,只能另外找个人来侍寝了……”   “不准!!”炎目呲欲裂,双手紧揪住乌斯曼的衣襟道,“混账!你敢叫个人来试试!”   “不叫人来怎么办,你来吗?”乌斯曼一脸不爽,瞪着他,“你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炎炎的刺客,又不能侍寝。”   “乌斯曼!你敢背着我偷人,我就揍死你……!”炎脑门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这抡起的右拳瞬时悬停在乌斯曼冷漠的眉眼前。   “来……你打呀。那啥……雅尔塔呢?”撒着酒泼的乌斯曼不仅不畏惧他的拳头,竟还想叫雅尔塔送侍寝的人来,炎气得猛地一推乌斯曼,让他跌坐回椅子里,然后……   炎跪下来,直接脱下乌斯曼的裤子,双手按着他的大腿根,没什么犹豫就埋首在他的腿间……   天晓得炎的脸炙烫到什么地步,额上、鼻尖挂着豆大而又黏腻的汗珠,那牢牢拧抓着乌斯曼衣摆的双手关节泛着青白的光……   巧合的是,霜牙吸舔羊骨骨髓的声音和炎舔舐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使得眼下的这一幕更是荒淫。   炎的眼睛闭得更紧,即便是这样,面子里子都碎得捞都捞不起。他堂堂一位亲王,又身居西凉王后,为拦着心上人偷腥,宁愿下跪着做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是宁可自尊全无也不愿乌斯曼宠幸旁人,只是炎对眼下正在做的事情没什么经验,只是鹦鹉学舌,照足乌斯曼做过的而做罢了。   好在乌斯曼并没有太为难他,释出比平时快了许多……炎茫然地垂着烧红的眼眉,跪坐在那里,悉数咽了下去。   乌斯曼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炎摇晃了一下,还没站稳,身体就被翻过去压在了御案上。   在衣服被脱去的时候,炎都没怎么反应,只是“乖顺至极”地趴俯在桌上,任由乌斯曼为所欲为。   然而,乌斯曼低头吻着他的肩背时,忽然喟叹:“真是被打死都值了……”   “什么?”炎抬起绯红的脸。   “其实……我就没喝醉。”乌斯曼笑嘻嘻地道,“炎炎,见你穿着夜行衣蹲房梁上就忍不住想要捉弄你一下……如果你想要我回宫就直接说嘛,何必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太可爱了,我好想一口吃掉你,根本忍不住啊。”   “什……!?”炎急赤白脸地就想转身好好收拾一顿乌斯曼,真是一天不揍就上房揭瓦!竟敢给他拉杆子唱戏了!然而“——嗯啊!”   才脱出口的怒吼因为某人的动作而变成带有颤音的尖叫,这绝对是惊动到门外的侍卫了,炎急急捂嘴,浑身发抖,自己怎么就发出这么浪的一声!他们要是冲进来就完了!   “咚咚!”雅尔塔敲了两下门后,把门推开一条缝儿。他是个精明人,听着那声像是王后的,便没有直闯而入,只是问道,“君上?您还好吗?”   “嗯,好着呢,王后给本王送宵夜来了。”乌斯曼道,动了动腰。   “……唔!”你他娘的才是宵夜!炎心里嗔骂,但也把嘴捂得更严实,简直像要闷死自己似的。   乌斯曼根本就没停,透着炽焰的眼眸直直盯着炎那线条流畅的背肌,因为他鲁莽的动作而不住抽紧。   “奴才告退。”雅尔塔不做多言,关上了门。   门外那些原本打算冲进去,但被雅尔塔急急拦住的侍卫不禁问道:“怎么回事?刚明明是一声惨叫,而且王后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我一直守在这都没瞧见啊。”   “少说话,多做事。”雅尔塔板起脸道。   侍卫被太监总管赏了一个白眼,只有老实的闭嘴了,但他还是想不明白,王后是什么时候进的书房。   因为御书房内的胡闹导致的腰酸屁股疼,炎暂停了两日与菲拉斯和沈方宇的探险商讨。这两日里炎都是足不出户,看书下棋。乌斯曼虽然依然要忙于朝政却也得随时拿着剥了壳的鸡蛋敷右颊。   大臣们都说君上那是不小心磕在廊柱上了,至于为什么不是额头,而是脸颊这么古怪的位置,自然没有人说破。   沈方宇这两日也不好过,茶饭不思,人都憔悴了。因为炎休息时同时放了伊利亚的假,伊利亚就常常跑去找沈方宇,耐心开解他,谁让他们喜欢上同一个人又同时失恋呢?   这日,伊利亚特意去烙盆街买了一大桶烤虫大餐。什么毒蝎子、毒蚂蚁、毒蜘蛛等等,全都烤得外焦里嫩,洒满香辣粉。   沈方宇从初见虫子时的头皮发麻到后来吃得一个虫腿都不剩,只用了半炷香的功夫。沈方宇直说这毒虫也能这么好吃,是他没想过的,而且用来下酒是最好的。   这一大壶西凉葡萄酒也喝光了,醉意渐浓的沈方宇这才对伊利亚吐露心声道:“你知道么?我做梦都想和亲王交好,但是就算在梦里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说罢,他举起那只剩下杯底一丁点儿的酒盏道,“这一杯,感谢亲王没让我痛苦太久,与其执迷不悟、越陷越深,倒不如像这样大痛一场,便也了了。”   “我算是明白了。”伊利亚倒是没喝醉,但也在兴头上,一拍大腿道,“殿下不是心狠,也不是近墨者黑,他就是在行善啊。就像对废妃希娜,殿下说她是强弩之末,不可能斗赢自己等等话去刺激她,那时我还觉着殿下这嘴巴也挺厉害的,刀刀直砍希娜的要害。现在想来,要不是殿下愿意当这恶人,当口当面地去踩希娜的脸,希娜哪会这么快就被气跑了……殿下这个人呀,口气硬得很,不许我说喜欢他,但我知道他这是为我好,要是被君上听见了,那可不得凌迟啊!”   “可不是,亲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啊。”沈方宇一个抬头,看着伊利亚道,“你会来这里也是因为亲王放心不下我吧?”   “不愧是沈统领。”伊利亚很是佩服,“王后是说过让我来看看你,但是又不想你知道,怕你有所误会。”   “亲王是连点幻想都不愿给我。”沈方宇低头,“但这份用心,我懂。”   伊利亚以为沈方宇难受得哭了,便起身抱过他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至少你爱过的是一个不错的人,不是么?” 第103章 器大活好   沈方宇抬起头, 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难过, 但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强忍住了,只是这副隐忍的神情更让他像苦水里泡大的杏核,整一个就是苦仁(人)儿。   伊利亚最见不得兄弟受难, 见他这般“楚楚可怜”,不由得捧起沈方宇脸, 就这么嘴对着嘴地亲了上去。   彼此的唇间都充斥着浓浓的酒味, 沈方宇皱起剑眉, 大约是心里寂寞得很,所以没有拒绝伊利亚这一吻, 只是当伊利亚主动又热情地搂着他的肩头,更甚至跨骑上他的大腿上时,沈方宇就跟遭遇雷击似的猛然回神。   “不行!”沈方宇一把扣住伊利亚的胳膊,阻止他脱自己衣服的动作。   “真不要?”伊利亚看着沈方宇, 笑得像裹了蜜,“我可是身经百战,会让你很舒服的。”   “不是这个原因,也不是针对你。”沈方宇受此惊吓, 看起来酒意都如退潮般地散了, “而是我对男人不行……”除非那人是亲王殿下。   “罢了罢了。”伊利亚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下, 你不要就算了。”   “抱歉。”沈方宇满面酡红,极为困窘, “也谢谢你愿意这样劝慰我,只是我只把你当朋友,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是。”伊利亚是个放得开也收得住的人,他直接从沈方宇大腿上下来,笑着道,“好了,你别太介怀了,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事。”   “伊利亚。”沈方宇突然严肃起来,“我知道西凉好男风且民风开放,但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之人,你还是不要那么随意就给……”   “知道啦,你这老古董。”伊利亚打断他道,“还有,就算是美人蕉的男宠也要给钱才能上,何况是我这么百年都难一遇的美少年,自然不会见人就给。”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方宇急了,却是百口莫辩,那副困窘样子把伊利亚逗得哈哈大笑。   这时,属下进来通传,济纳将军来了,知道沈方宇正在城内,便来找他切磋一把。   沈方宇请她进来,伊利亚便坐着看他们比试。沈方宇顾忌对方是女子,出手没那么重,而济纳雅莉认为自己被看轻了,出手极其狠辣。   “有意思。”看着济纳雅莉气急败坏地拿着西凉大刀追着沈方宇满院子跑,伊利亚忽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可能有戏看。   只是日薄西山,他得回去伺候炎了,尽管炎放他的假,可伊利亚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炎。   伊利亚离开沈方宇的住所,为抄近路回宫就走了一条晒满衣裤的小巷子。突然,有个醉鬼跌跌撞撞地跟失控的牛一样冲过来,一头顶在伊利亚的薄胸前,与他来了个天地大冲撞。   伊利亚本就个头娇小,经由这么一撞不仅胸口剧疼,还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这头都气得冒烟了。   “哪个不长眼的蠢蛋!连我也敢撞?!”伊利亚怕那人逃了,忍着疼跳起来,一把揪住那人的斗篷,打算狠狠削一顿,可是那人明显比他高出一截,那颗头颅摇摇晃晃地支起来,露出一张醉得不清的大红脸。   伊利亚登时瞪圆了眼,朝那人上下一打量,惊问道:“相爷!怎么是您?”   菲拉斯穿着一条暗灰色便袍,披着斗篷,脑袋上还戴着兜帽,他好像才看清是伊利亚,嘴里嘟哝着:“是伊利亚啊,我还以为又撞着骆驼了……”   “您怎么喝这么醉?而且还跑到这种地方……”这里是平民区,可不是官家老爷的住所。   而且菲拉斯连个仆从都不带,在这种地方胡乱撞人,很可能会被人打成残废。   “人呢?跑哪去了?”果然,有人在找他麻烦,在巷口团团转悠呢。   “此地不宜久留,您过来。”伊利亚拉着菲拉斯的胳膊往另外一条小巷子走,不时回头看他,“您这是怎么了?不会您也失恋了吧?”   在伊利亚心里菲拉斯总是潇潇洒洒、还有点洁癖,是个不会喝到酩酊大醉之人。   “失恋是什么酒?”没想菲拉斯一脸正经地反手拉住伊利亚的手,还催促道,“走,你带我去喝。”   “什么什么酒?您喝得够多啦!”伊利亚被拽着直往前冲,而且他们还从小巷子里跑出来,来到大道上了。   菲拉斯就跟战车一样在人流中横冲直撞,伊利亚不停地向路人道歉,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拖着菲拉斯去了一间小酒馆。   酒馆二楼有客房,专给醉鬼醒酒用。   伊利亚叫了店小二一起把菲拉斯给扛进房里,丢在床上,然后伊利亚下楼去把住店的钱给付了,正吩咐小二照顾好楼上这位,外边就有人找来要赔偿了。   原来菲拉斯之前还撞翻了好几个卖菜卖蛋的摊位,还把一只躺在路边睡觉的黄狗的腿给踩伤了,这些都要赔钱。大家正找这个灰斗篷人时,就有人说看到他被一个小哥送来这边来了,于是这些人便都找来了。   伊利亚牙疼似的托着腮,看着这些人把他的钱袋子掏得一个铜板都不剩,最后连缀着绿宝石的钱袋子也被拿去抵债了。   “这位小哥,你对你朋友可真好啊。”店小二看着伊利亚,很是同情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哎,我上去瞧瞧他。”伊利亚重新上楼去,他猜想菲拉斯身上应该是带了酒钱的,他得去搜一搜还剩下多少。   菲拉斯只是脱去斗篷,就这么四肢摊开地平卧在床上。   “睡着了?”伊利亚凑近看了看他红扑扑的脸,“正好。”   伊利亚伸手摸向菲拉斯的腰包,那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一些干花、火折子、帕子……哎哟,这日子过得可真讲究,只是这一身酒气再多干花也薰不香了吧。   “君上……君上……我、我……”蓦地,菲拉斯呓语起来,那表情很是痛苦。   “什么?你不会暗恋君上吧?”伊利亚一副淘到大八卦的表情,钱也不掏了,索性爬上床,趴在菲拉斯的身边,凑近去听。   “我对不起您……神女……神女她是真的有儿子……长老他……骗我……”菲拉斯的话像是踩着西瓜皮,滑到哪儿是哪儿,一点根据都没有。   伊利亚听了老半天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连死去许久的乌斯曼的母亲都冒出来了,这乱成一团了。   “什么玩意啊,浪费我时间。”伊利亚继续解菲拉斯那只缀在腰带上的精巧钱袋,忽然菲拉斯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两眼通红地瞪着他。   “瞪我干什么?你把我的血汗钱都赔光了!”伊利亚没好气道。就算是相爷也不能不认账吧。   菲拉斯像是没听见伊利亚的话,直接把他一把扯过然后压在身下,又一低头,把他的嘴巴给堵了个严实。   “这……?!”伊利亚笑不出来了,浑身冷汗直冒。   菲拉斯从没有过恋人,少年时在祭司塔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长大后就跟着君上,过着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勤恳日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伊利亚这一时半刻的还真的难以回神,加上对方是头一回,那个乱无章法且毫无情调,只顾着自己舒畅的熊样,真把伊利亚给气哭了。   “这笔账我一定会算!连本带利的算!……菲拉斯!”伊利亚抱着枕头哀嚎,心里亦一笔一划地记下这笔大仇。   三日后,一份由菲拉斯和沈方宇通力合作下拟写的随行人员名单、物资配给以及七座古城的路线图等文件纤悉无遗地展露在炎的面前。   炎经过两日的仔细审核和反复修改,把文件上多达七十人的探险队精简为二十六人,分别是西凉向导兼翻译一人,金石学者一人,郎中一人,厨子一人,驮夫十人,护卫十人。   在加上炎自己和伊利亚,刚好二十六个人。   至于所需的骆驼、田马、水和干粮也依照人数的削减而相应减少。   沈方宇对此抱有疑虑,他认为这伺候的人马少了,王后在路上奔波一定不舒服。   “我就不是寻安逸去的,要什么舒服。”炎笑着说,“快人快马,早去早回才好。”   说完这话,还朝同样参与商议的乌斯曼瞄了一眼,他安静得就像一只孵蛋的老母鸡,连脸上都挂着老母亲式的微笑。   好像对于炎做出的任何决定,他都是鼎力支持。   不过不舍之情也是有的,乌斯曼亲自挑选炎出行时穿的衣服,说外边不比宫里,哪怕是一样的羊皮袄,宫里也是最上等的。看着乌斯曼从柜子里拿出衣衫一件件整理起来的样子,炎当真有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之感。   ——差点就感动哭了。   可是这么“善解人意”的乌斯曼,让炎怪不适应的。因为他们连亲热都没了,乌斯曼说是让他保存体力,好应付即将到来的探险旅程。   炎想说自己也就躺着罢了。但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哪回完事后他不是腰酸腿软,像打了一场生死攸关,不,是丧权辱国的大败仗似的。   唯有乌斯曼笑得跟朵鲜花似的,往那一站,旁人立刻就明了君上的新婚生活是幸福美满得很。炎瞅着他那不知羞的样,就想给他一记钵大的拳头!   还有最可恶的地方,乌斯曼在上床前是一副娇娇滴滴、我见犹怜的小媳妇样,一上床就像十年没吃着肉的饿狼似的,是怎么“凶残”怎么来,炎上回在床里抗议,他还说自己是“器大活好”,炎想了又想才明白是何意思,乌斯曼当真是连最后一点脸皮子都不要了。   炎想到这里,不觉脸红到耳根,低头装作沉思似的看着人员名单,直到沈方宇察觉有异地问:“王后,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不,没有。”炎再抬起头时,神情已然恢复,点头道,“那就定在后日出发吧。”   “后日这么急?”菲拉斯说道。   “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就早去早回吧。”炎的食指轻点着案台上的宣纸,他怕自己在乌斯曼身边待久了,反而会消磨耐心,变得不想去了。   顺便再后悔当年不该对下属太过苛责,这果然新婚燕尔的就是分不开身啊。   “王后,知道您想早去早回,这都快成了您的口头禅啦。”插话的是伊利亚,他给大家端来沙枣做的又酸又甜的糕饼,菲拉斯看了他一眼,慌忙把头低下了。   伊利亚不以为意,那天的事情就是一个意外,而且在菲拉斯醒来前,他就拿钱跑了。   “那再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添置的。”乌斯曼说着朝炎莞尔一笑,这笑容直把炎勾得魂颤。   炎拿过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糕饼,大口吃着,分散注意力。   “王后最近的胃口可真好呢。”伊利亚看到炎三两下就解决一块挺重手的糕点,还伸手拿第二块,便笑道。   “大燕有句老话叫‘吃得是福,穿得是禄。’”炎狼吞虎咽了下去,“我这是福禄双全了。”   “可不是。”伊利亚笑盈盈应着,走上前为炎沏茶,菲拉斯的脑袋就埋得更低,这鼻尖都快贴上桌面了。   “炎炎,慢点吃,小心噎着。”乌斯曼满脸的宠溺,还让伊利亚再拿一份糕点来。   当大家又一次审议完出行的注意事项,并拍板出行的日子后,便散会了。 第104章 害相思   菲拉斯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伊利亚出去把糕点盘子送回厨房, 意外看到菲拉斯仍然在王后的宫门前徘徊。   “大人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小的帮您去拿。”伊利亚上前问道。   “不, 不是……”菲拉斯像是身上有跳蚤咬一样,扭捏着站立不定,看得伊利亚都怪难受的。   “您是怎么了?”伊利亚忍不住盯着菲拉斯的脸瞧, 发现他面若猪肝,当真是身体不爽的样子。   “伊利亚。”没想菲拉斯突然就抬起眼帘, 对视上伊利亚充满疑惑的眼, 菲拉斯的眼窝颇深, 目光邃亮,就这么一直盯着伊利亚看, 仿佛要将他的脸上看出一个洞似的,直把伊利亚弄得浑身不自在。   “大人,您有事就请直说吧,不带这样用眼睛拷问人的。”伊利亚是忍无可忍, 只得发问了。   “伊利亚,这只红玉扳指是我在祭司塔学满出师时,老祭司赠给我的礼物,它价值连城……”菲拉斯说着就把自己拇指上红油发亮, 光润如羊脂的扳指摘了下来。   “您这是遇着什么困难了?”伊利亚飞快联想起菲拉斯喝得烂醉如泥那日, 便关心地问,“连这么贴身的宝贝都要我帮着变卖?”   “变卖?”菲拉斯一愣, 连忙解释,“不、不, 这是给你的定亲之物。”   “啊?”伊利亚更糊涂了,“您的定亲之物给我干什么?”   “这、这不是……”菲拉斯向来话多,君上说再冷的天都冻不住他这张嘴,可是如今他笨嘴拙舌,连为什么都说不利索。   “您……”伊利亚眨巴了两下眼,突然醍醐灌顶,“您不会是想娶我吧?就因为我们睡过一晚?”   “对对!”菲拉斯先点头,后摇头,“不,不只是那样,我以前就觉得你这人挺好的,聪明活泼、仗义,伺候王后也很用心,然后我也老大不小……三十岁了,是时候该成家了,便在这里向你提个亲。只是眼下还不合适成婚,要等‘那事’过去了……只是不知道‘那事’还能不能捱过去。不管如何,我现在找你定亲是想让你心里明白,我没跑更没有不认账,这玉扳指就交在你手里了。”   “哎?”伊利亚拿着菲拉斯硬塞过来的昂贵扳指,那表情跟活见鬼似的。还以为炎是天底下最正儿八经的人了,没想到菲拉斯更是厉害,把春风一度都当洞房花烛夜了,说白了,这不过一晚上而已就想赖上他了。   “这、这个……”伊利亚吞着唾沫,东西是好东西,卖了它能买房买地,还能再买几间商铺,可这意义是不是忒大了点。还有就是   菲拉斯说的‘那事’是指什么事?为何他的神情就跟要亡国了似的悲愁。   想必这就是他喝得烂醉的原因吧。   伊利亚想要问个清楚,但菲拉斯一句:“我先走了。”就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留下满脑门刻着问号的伊利亚,手里抓着沉甸甸的红玉,进退两难。   是追上去还了,还是以后再说?   “伊利亚,你在这呢。君上送了好多盆牡丹花给王后,我们搬不动,你快来帮忙。”一个小宫女跑来说道。   “来了。”   罢了。以后再还给菲拉斯吧。伊利亚把扳指塞进钱袋里就去帮忙搬花盆了。听说这些雍容华贵的牡丹花是君上命人从大燕都城买回种子和花盆,再叫西凉花匠悉心栽培的。   因为西凉御花园里鲜少有牡丹,种的都是沙漠绿洲的花草。   “君上对我们的王后可真是方方面面的上心呀。”一个宫女摆弄着桌案上的牡丹花盆,笑吟吟地说。   “可不是。”伊利亚笑着回应,帮着宫女把那些华美如画的牡丹花盆在王后的宫殿里布置好了。   炎出发的那一天是一个晴空万里、微风徐徐的好日子。   以他为首的二十六人统统是行商装束:外罩褐灰色厚重斗篷、内里韧劲十足的老布衫,用皮绳绑腿的厚布长裤,裆部用针脚细密缝着耐磨的小牛皮,加上一双带铜马刺的低帮羊皮靴,这一身服饰粗犷豪迈,加上炎操着一口流利的西凉语,让他完全没有一点“异乡人”的影子了。   连年过五旬、见多识广的向导库尔旦都拊掌称许说,王后的西凉话讲得比他还地道。   诚然,这里面也有阿谀拍马的成分在。毕竟这库尔旦早年是盗墓贼出身,后被官府抓获,若不是菲拉斯看中他的本事,脑袋就不保了。再后来,他为老婆孩子能过安生日子就决定投靠官府,为国君效力,但这见高而拜、见低而踩的本事还是和以前一样。   菲拉斯和炎谈起库尔旦时,明确表示他是个老贼,但也是丹炀城里最厉害的向导,能在乌天黑地的暴风天里查找正确的出路,所以才举荐了他。   炎想着这人既然能为老婆孩子从良,本性应当不坏,便还是采用了他。   作为举荐人的菲拉斯眼下竟然不在送行的队伍当中,大约是宫中事务繁忙吧,为了王后可以尽早出宫探寻古城,他可是没日没夜的操劳,如今可算是功成身退。   伊利亚站在骏马边不住地东张西望,还对炎小声抱怨道:“相爷真是的,连君上都来了,他竟然都不来送一送,好大的架子呢。”   “谁的架子都没你的大。”炎手里拿着马鞭,轻轻一戳伊利亚的薄肩,“小样儿还想国君和相爷一起十八里相送不成?”   “那也不错啊。炎,你巴不得君上十八里,不,是八百里相送吧。”伊利亚笑得特别贼。   “你少贫嘴。”炎飞身上马,对着众人下令,“启程。”   “是。”众人纷纷上马,伊利亚也扶着马鞍蹬了上去,再回首一看,这王宫的马厩前就站着君上、雅尔塔、济纳雅莉、沈方宇等人,拢共不过十人。   因为炎说了既然是微服就不要大张旗鼓的出宫相送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炎昨晚上还是独自睡的,伊利亚觉得炎狠心起来真的比后娘还可怕,当真是一点甜头都不给君上留下。   大约是怕君上出言挽留吧,哪怕是现在,炎也都是刻意回避着君上的目光。君上也是,怕炎生气不敢多招惹,微垂着眼帘,他们就像是处了几十年的老夫妻一般,客客气气得很。   炎一声启程,队伍便有条不紊地沿着王宫的马道驰出。驮夫和满载着干粮、生活器物、帐篷等等物资的骆驼垫后。   他们就像一条小溪自然地汇入城中来来往往,富如大海的巨贾商队中,沿着主道往外走,进入位于地下的城门口,凭着君上亲笔的手谕顺利出城。   等探险队的马蹄踩上沙尘飞扬的戈壁滩时,伊利亚发现炎还真的没回头瞧过一眼,哪怕他知道君上会站在王宫的角楼上远眺,他也不肯回一个头。   “炎这心怕是玄铁造的吧?不,这是缺心眼才对。”伊利亚啧啧地想,“和那相爷一个样。”   一个月后——   这队探险人马不亏是炎和乌斯曼他们精心挑选的,一路上有惊无险,还算顺利的抵达了距离离第一处古城遗址库勒大约十五里地的地方。   要说为何停在这里而不是直接赶到古城跟前,那是因为向导库尔旦提醒说,迈过眼前这片大约三里地的土丘就是鸦灵坟场了。   他们不敢冒然打扰那些叼走亡灵送去往生世界的黑鸦,这会被鸦灵诅咒的,可以说一般商旅走到这里就会调头回去,知道是走错了一条路。可是他们不同,他们就是要往那个方向去,势必得穿越坟场。   对于此,众人都毫无异议,只是该有的祭祀也不能少。库尔旦做主,让厨子宰杀一头肥羊,放血在一口铁锅里,先在这里祭拜鸦灵,然后再是亡灵,最后他们会一边撒生血、生肉,一边走过这天然坟场。   只是待原地祭拜的仪式结束,这天色都黑了,这满锅、满盆的生羊血、羊肉的香气,引来不少乌鸦盘旋、落下,护卫不敢冒犯它们,都躲得远远的,看着它们低头肆意地啄食羊血羊肉。   “明日再过坟场吧,今晚大家就都休息。”炎见他们杀盗贼不手软却对乌鸦如此畏惧,便知道今晚是走不了了。   “好。”满脸惊惧的伊利亚也好,还是库尔旦都不约而同松口气。   深夜,寒意料峭,连吵嚷了一天的乌鸦都没声儿了,炎侧卧在羊毛毡搭建的帐篷内,背后是一只燃烧得极旺的石漆铜炉。   伊利亚的呼噜声和噼啪爆裂的燃烧声混成了一首不着调儿的曲子。   炎翻身起来,睡意全无,倒不是伊利亚鼾声所扰,而是对乌斯曼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红彤彤的炉火将他的侧影刻画在帐篷壁上,那耷拉的脑袋,微驼的腰背,构成好一副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场面。   见自己如此之“孤寂”,炎的唇边漫着一道化不开的苦笑,喃喃自语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首折桂令他少年时就学过,当时只道自己不是那多情公子,哪怕再喜欢皇兄也发之于情止乎于礼,但原来是这心里还没有那样一个人,一个让他牵肠挂肚、又爱又恨之人。   此时若有一壶热酒便好了,出门在外,炎极少喝酒,怕耽误事。   在白日里他忙东忙西,顾头顾尾,没有“顾影自怜”的时候,但一到夜深人静时,炎就特别想要见到乌斯曼,大约是多次在梦里见到他,一觉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他离乌斯曼可远着时,这心里的落差就特别大,堵得难受。   “我何时也成了多愁善感、黏黏糊糊的人。”炎甚至觉得眼下再来一曲悲凉二胡什么的,他都能哭成泪人儿。   “淳于炎,我命令你振作点!”炎对自己下着军令。说也奇了,这段时间他的心绪澎湃起伏,跟少女怀春似的。   “明日就要穿过鸦灵牧场,此事可拖延不得,最好是一口气穿过去,不然那些人……会害怕的。”探险队里没有胆小之徒,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胆子大就能放心做的,该有的风俗忌讳自己还是得遵从,不然会动摇大家的信心。   这去古城探险的事,宫内一些重臣也是知晓的,他们有人同意,有人犹豫,毕竟炎挖掘的是他们老祖宗的家。   “既然那些古城已经埋了就算了,何必再挖出来,反倒惊扰了先人。”有的老臣是这个意思。   炎也理解,可是他非挖不可,这探险队的人虽然都抱着听从“王后安排”的忠心,却也他们自己的考量,不会失敬先祖。   而他如果哪里做得不到位,冒犯了西凉的先人,不但有失他这个西凉王后的身份,也会丢了在探险队的人心,这下去的探险之路就很难走下去了。   “明天会是很重要的一‘战’,得保存体力才行。”炎心想,收了收泛滥的情思,重新躺下来,闭眼入睡。 第105章 重逢   翌日清晨, 天空灰蒙蒙的, 像是要刮一场沙尘。   这大漠里的天就是那样, 风暴说来就来,炎想赶在风沙来之前,赶紧穿过鸦灵坟场。   他穿戴整齐准备拔营时, 库尔旦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有三个驮夫生病了,上吐下泻, 浑身直冒冷汗, 大约是昨晚吃坏肚子了。   炎急忙赶去探望。这三人虽然年轻力壮但已经病得虚脱, 面色煞白,捂着肚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炎立刻让随行的队医即宫中御医卡什觅来诊察, 卡什觅今年三十二岁,是太医院里最年轻的御医。比起保守一派他的医术也较为先进,他仔细察看了这三位驮夫,比对他们的症状,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中暑。   可是昨晚寒凉,怎么就中暑了?   卡什觅说大约是他们帐篷里的炉子烧得太旺,他们又喝了些烈酒,歇会儿便会好转。   炎自己不喝酒但没有禁止队中的人喝, 他觉得有必要再加一条规矩了。   不过知道三位驮夫都无大碍, 他也是暗暗松口气,只是在他和卡什觅交谈的时候, 边上的护卫小声道:“不会被鸦灵诅咒了吧?”   “是啊,我们昨晚还有说有笑的呢, 怎么早上就这样了。”另外一个帮忙照看的驮夫也嘟哝着。   炎目光似箭从他们脸面上扫过,二人立刻噤声,垂手而立。   “从今日起,队中禁酒。”炎下令道,众人俯首应道:“是,王后。”   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但是炎想要先行去探探路。一来是想看看鸦灵坟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是否需要另辟新径。二来也是给这些心存疑虑的家伙吃一颗定心丸,他淳于炎一人去都没事,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炎把看管营地的事情交代给伊利亚和库尔旦,伊利亚很不赞同,说太危险了,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伙盗墓贼呢?   库尔旦就笑笑说:“这地方盗墓贼是不敢久留的,搞不好会被拖进冥界。”   “大白天的哪会闹鬼,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你们只要守好营地,别乱跑就行了。”最后一句“别乱跑”,炎是针对伊利亚说的。   “这种地方你叫我跑,我也不敢瞎跑。”伊利亚嘀咕着,再次确认道,“炎,你当真不要我陪?”   “不用,我走了你就是二当家,醒目着点。”   “我是二当家的?”伊利亚看了一眼库尔旦,那表情很是嘚瑟。   “对。还有你,大掌柜的,也留心照看全队。”炎嘱咐完库尔旦也划分完责任,便披上斗篷出门了。   “……嘎嘎!嘎嘎嘎!”   乌鸦嚎哭似的啼叫声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显得特别瘆人,就像这悲声上达人间下至地府,反复冲击着人的耳朵。   炎真想捂起双耳前行但又怕错过什么动静,只得生生忍着磨耳的乌鸦叫,沿着杂草丛生的坡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说也玄奇,在他们扎营的地方也有这样凹凸不平的土坡,可是寸草不生,土里裹着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砂石。   但在这里有从尸骨堆里冒出的一丛丛色泽艳丽,像带着丑角脸谱似的小花,也有暗沉沉疯长的菌类,还有数不清的毒蛇、蝎子盘踞在一个个黑咕隆咚的泥洞里。   它们都不怕人,还会主动攻击。   炎刚才一脚踩塌过一个土坑,要不是他身手敏捷,这右脚就要废了,这里的蛇又壮又毒,连蛇信子都是黑的。   起初炎还觉得这里不过是一处“乱葬岗”,但大燕的乱葬岗起码是埋起来的,这里的尸骨不论男女老幼,全都直接曝尸荒野。有些只剩下森森白骨,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有的尸体被太阳曝晒风干了,三五成群的脸皮干皱,眼窝深陷的“人”就这么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土里,不管你打哪儿过,都能看到他们正“注视”着你。   有时炎甚至觉得他们是故意盯着自己瞧的,不然怎么会都走过去了,还有一种脑后被人“盯梢”的感觉。   炎浑身不自在得很,而且这种打脚底心泛起的寒意随着风沙渐起、视野混沌之后,就越发料峭了。   炎已经巡查了有十一、二里路,他脚程快,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罢了。乌鸦们逐渐聚集在他的周围,大概是他是这里唯一新鲜的人肉了。   “喂喂~走开、走开!我可不是来喂你们的。”炎抬头,冲着乌鸦呵斥着。对这些乌鸦源源不绝的“杀气”感到头疼。   不,是真的有点头疼。   大约是这里的气味不怎么好闻,久了之后,脑仁里像有一把小榔头在东敲一下西敲一下,很快整个脑壳都闹翻天似的疼起来。   “要不先回去吧。”炎想着若是在这里倒下了,还要劳烦他们来寻,这样就更没人愿意穿越这里了。   他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里除了尸骨和乌鸦、毒蛇毒虫,确实没别的了。   炎往回走着,猛地驻足,豆大的冷汗滑下他额前,落入眼里,“路呢?”   炎再次眨巴着眼,惊骇欲绝地发现,他来时的路不见了!   眼前堆满着灰蒙蒙的尸骸,就像他们一直跟在他身后爬行着走,待他一回头就都又倒下了,把这唯一的一条土路都给掩埋住了。   炎的冷汗登时出了一身,其实这一路走来他都是故作镇定,原本他就害怕魑祟之说,而且是从小就怕,这和他是否练就一身无双剑诀毫无关系。   有些东西正因为虚无才显得可怕。要知道谣言也能杀死人,何况眼下这尸骸遍地、白骨交错的光景,和他小时候看过的地府话本如出一辙。   “咯咯……”炎的牙齿开始打颤,额前冷汗直冒,但他很快用力一咬,绷住了惶恐的情绪。   “大白天的,别自己吓唬自己!”炎沉沉吐息,敛了敛神,暗想许是自己记错了,或者只是他转错了方向而已,只要往回走总是对的。   炎开始往回走,既然眼前的路没有了,那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只有踩在那些铺叠起来的尸骸上,想着那可能是某人的丈夫、妻女,炎就有种说不出的歉意,可还得顶住压力往前走。   这时乌鸦群不知为何爆发出兴高采烈一样的叫声,此起彼伏,如雷轰顶!炎的右手拇指不觉顶上剑耳,随时都能飞剑屠鸦。   “不,乌鸦是西凉圣鸟,我不能杀……”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吵炸了,脑袋又在刺疼,正觉得气都透不过来,想要拔腿奔跑时,一声呼唤从后方传来。   “炎炎,你要是再往前走,可就要掉下去了。”   炎浑身一震,不敢相信似的愣着,连乌鸦的叫声都突然消失了一般,炎的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那如擂鼓的猛烈心跳声。   他竟然幻听了?   “炎炎?”那人又叫道。听着一点都不像是从脑袋里传出来的声音。   炎难以置信的慢慢转身过去,天地间依旧蒙着一层风沙,但这风不大,他可以看清十步开外站着的——赫连乌罗。   “乌、乌斯曼?”因为那是赫连乌罗的脸,炎想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所以才会“看见”赫连乌罗站在尸骨之上。   “是我。”乌斯曼抬手取下脸上的假面皮,冲着炎讨好的微笑着,“炎炎,别害怕,有我在呢。”   炎恍若未闻,呆呆的站着,下一刻他的拇指一顶剑耳,剑刃便铛的出鞘,露出一抹寒光。炎的指腹往那一捺,血珠子立刻冒出,疼得炎眉心微皱,但他心里激动得很,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乌鸦的叫声也回来了,眼前站着的人就是乌斯曼,他的媳妇。   “乌斯曼……你怎么在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的?”炎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向乌斯曼,一迭声的质问。   “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炎炎,你、你你别生气……”看到炎气势汹汹而来,乌斯曼怂得想要往后退。   但是炎凌厉的眼神告诉他,你敢退一步试试?   乌斯曼当然是不敢的,借他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所以老老实实地原地站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炎炎……”   就在乌斯曼闭起眼,以为炎要狠狠教训他一顿时,炎却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将他拥个满怀!   论个头,还是乌斯曼高出炎半颗脑袋,所以这个满怀还略带喜感,因为乌斯曼不得不蹲身一丢丢,像小媳妇似的依偎在炎的怀里,一脸的欣喜和满足。   “炎炎……我好想你啊。”乌斯曼垂目低语,炎这个炽热的拥抱让他心头温暖如春、雀鸟纷飞,仿若徜徉在鲜花海洋里,这形势是一片大好。   “乌斯曼——你这混账!!”炎一声低叱惊醒了乌斯曼的美梦,这心中花园瞬间进入隆冬季节,刮起白毛风来。   果然,炎炎还是炎炎,即使拥抱再热情,该训的话也不会少。   乌斯曼捏着指尖,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规规矩矩的站着。说真的,炎要是勃然大怒地赶他回去,他也没辙。   “乌斯曼!”炎拧眉绷脸,瞪着乌斯曼道,“你既然跟来了,为何不早早现身?”   “咦?”乌斯曼愣了愣,“你……不教训我唐突离宫吗?”   “你都出来了,我还能怎么办?”炎抱起胳膊,“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就这么放不下你,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原来是因为你就在后边跟着,难怪了……”   “炎炎,你一直想着我?”乌斯曼眼里忽闪着狂喜的光,“真的吗?是无时不刻地想着我吗?”   “假的!”炎方才嘴快,现在脸上有点搁不住了,便拉下脸道,“我想狠狠揍你一顿才是真的。”   “呜……”乌斯曼轻轻拉扯着炎的斗篷一角,“炎炎,我是来帮你的呀。你看,要不是我提醒,你险些掉下去了。”   “对了,”炎想起来道,“什么掉下去?”   “你来。”乌斯曼一牵炎的手,毫不介意地踩过那些尸首,来到炎方才要去的地方。   “什么?!”炎脸色一变,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天然坑洞,就像是一只大碗嵌在地里,边缘陡直,   都是风沙割裂出来的痕迹。坑底全是横七竖八的尸首,不,不全是尸首,还有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   炎清楚见到一个干瘦黝黑的老汉趴在那儿,他的胳膊还在挣扎、蠕动。   炎想冲下去救人,被乌斯曼一把拽住:“来这里的人都是自愿等死的,鸦灵会挑选去地府的人,带他们去往新世界。”   炎愣在那儿,这场面实在太震撼了。群鸦“哇——哇——”的盘旋之上,俯视着那些或腐烂或新鲜的尸骸。   “这里才是真正的鸦灵坟场。”乌斯曼望着仿若地府一样的大坑道,“有的送葬人贪图省事,有的送葬人单纯是害怕惊扰鸦灵,就把尸首随意地搁在外边,所以这一路上都是尸骸。”   “难怪我刚才靠近这里,乌鸦就叫得厉害,它们以为又有人送尸体来了吧。”炎忽然明白过来。   “嗯。”乌斯曼用力地握了握炎的手,“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放宽心便好。”   “可是……为何我刚才看不到眼前有这样的大坑,而且我来时的路都不见了。”炎着实不解,“可是你一来,我就又看见路了。”   他方才走来的路,明明白白的在地上搁着。   “这里生长着一种蓝蝶鬼面花,它们会散发腐尸臭气一样的味道。”乌斯曼道,“人闻了之后会产生幻觉,但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的。”   “是这样……”炎明白过来,方才乌斯曼出声叫他,唤回了他的神智,这才看清眼前是什么情形。   “这底下还未死去的人受此花影响,会以为自己身在地府冥河,所以做出这游泳似的划拉胳膊状。”乌斯曼看着还在做濒死挣扎的老汉。   他的胸腹处有巨大的疮洞,看样子是一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人。   “能救活吗?”炎问乌斯曼。   乌斯曼轻轻摇头:“炎,相信我,若能救活他就不会来这里等死了,鬼面花的迷幻功效还能减轻他身上的病痛折磨。”   “但那不是真正的解脱。”炎从地上捡起一颗碎石,“我能送他一程吗?”   乌斯曼温柔地看着炎,点了点头。   石子无声疾射而出,方才还在苦苦挣扎想要死去的老汉蓦然松了口气,面带安详地走了。   炎双掌交叠胸前,对着墓葬天坑弯腰行了一个西凉礼,尔后对乌斯曼道:“走吧。”   “你想要去哪?”乌斯曼跟在炎的身边问道,“回营地,还是……”   “当然是回营地。”炎打量着乌斯曼那一身乌漆墨黑的鸦灵术士袍,“我这一趟巡查还捡了一个鸦灵术士回去,不算白来。”   “……我?”乌斯曼驻足,指着自己道,“炎炎,你不会想要我一直当‘赫连乌罗’吧?那我们还怎么……”   乌斯曼想说“亲热”,而显然炎也知道他又不知羞了,所以那瞬时眯起的黑眸以及微微一挑的眉头,都透着对乌斯曼的严肃警告:“你最好斟酌用词,别欠打。” 第106章 醋坛子   “……我们还怎么住一起?”乌斯曼门儿清, 瞬时改口, 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我们分开住。”炎继续往前走着, “营地里有备用的帐篷。”   “可我好不容易才……”   “从这儿回城更不容易。”炎板起脸道,“你二选一吧。”   “我选择分开帐篷住。”乌斯曼飞快决定,表情愉悦道, “炎炎,你这样安排挺好的。”   “嗯。”炎点点头, 可心下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原则了, 说好的不让乌斯曼冒险……可是这人一来他就动摇了。   眼下就算是乌斯曼主动说想要回宫, 他都舍不得放人,更别说赶他回去了。   “还能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炎在心底无情的吐槽自己,“我只能尽力保护好他。”   这个“尽力”自然包含炎的身家性命,能让他不顾一切去守护的人,乌斯曼不是头一个, 但确实是摆在他心尖尖上的那一个。   炎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乌斯曼的什么毒,竟然连挣扎都懒得挣扎就这么认栽,不,是认命了。   要不怎么会有人说, 这一旦动情便万事身不由己呢。   “嘎!嘎!”   “嘎嘎嘎!”   黑压压的鸦群忽然从尸山上飞起, 在他们的头顶盘旋打转。   “这些乌鸦真吵,一直叫着都不嫌累么?”炎虽然不怕乌鸦, 但它们数量太多,多到已经形成决堤洪流的地步, 便一直握剑戒备着,而且它们极其嚣张,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这些乌鸦和王城里的乌鸦不一样,”乌斯曼盯着其中一只头鸦道,“它们以吃人肉为生,在它们的眼里我们就是两大块新鲜带血的人肉罢了,我们只要露出丁点的怯弱或者虚弱的样子,它们就会袭击过来,当真是可以生生撕碎了人呢。”   “是么……”炎也看出来这里的乌鸦与别处的不一样,因为它们的眼睛透着天狗食月般的暗红色,看起来特别凶残,但听乌斯曼这么说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走得更快些了。   “炎,你终于回来啦!我正想你呢!”   伊利亚隔着老远就朝炎飞奔——不,是猛扑过去,以表达自己热切期盼他归来的心情。   然而——“赫连乌罗?!”   伊利亚眼珠子一转,看清楚了炎身边站着的黑衣男人,顿时两眼一翻,装作晕厥似的倒向一边,扬起老大的一片尘土。   库尔旦不明白伊利亚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地上了。   “快去叫卡什觅来。”库尔旦招呼旁人道。   “不用管他。”炎看了一眼怕被乌斯曼砍头,而情急之下装晕的伊利亚道,“玩闹罢了。”   “这营地布置得挺不错呀。”乌斯曼也很会演,装出第一次见到这营地的样子,东张张西望望。   “这位是……”库尔旦看着乌斯曼,“鸦灵术士?”   “对,他叫赫连乌罗。”炎微微一笑着介绍,“我在路上碰巧遇上的,我有事请他帮忙,所以就带回来了,你去给他找地方歇息吧。”   “这事我来!”伊利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脸堆笑,“炎,我来带他去吧。”   “也好。”炎点点头,继而问库尔旦,“他们好点了吗?”   “好多了!卡什觅不愧是御医,他的一碗汤药灌下去,他们就好了大半。”库尔旦说,“眼下都能坐着聊天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炎完全无视乌斯曼的热切目光,忙正事去了。   伊利亚笑嘻嘻地陪着乌斯曼,找地方落脚。   这里不算乌斯曼,拢共就二十六人,帐篷是十座,东边主营、西边是生活区,护卫、牲畜、粮草都按区域存放,规整得和行军部队一样。   “君……赫连乌罗,”伊利亚急忙改口,“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住一个帐篷?”   “不介意。”   “那就和这个驮夫一起住吧,就他不打呼噜。”伊利亚领着君上去到西北角的一个帐篷里。   掀开布帘子,里面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的,一只桶状的暖炉上还温着一壶茶水。   “你和王后一起睡?”   “这……”伊利亚背后直冒冷气,完全不敢回头看君上,“君、君君上,这是王后的意思,您可不能怪我,而且我们也没有一起睡,是分开两张榻的,中间隔得老远呢。”   乌斯曼把玩着炉上的茶壶盖,发出轻微的叩击之声,“伊利亚,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伊利亚连忙回身,赔笑着,“我今晚就打超级大的呼噜,直把王后吵得赶我出门为止……”   “知道就好。”乌斯曼把茶盖放下,“那我就先在这歇歇脚,等炎炎忙完,自会找我的。”   “是是!”伊利亚点着头,给乌斯曼端茶递水,再往暖炉里加了一把柴,然后才告退,脚不沾地跑向炎。   炎已经看望完驮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了,然后把他今日在鸦灵坟场的见闻,已经走过的地图都仔细地画下来。   “炎!你怎么可以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伊利亚对炎抗议道,“我今天的脖子可是从刀口上滚过去。”   “谁让你总那么没规矩。”炎眼皮都不抬,继续忙着手里的活,“下回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呜呜……”   “他人呢?”   “歇着呢。”   “哼,这么老实,让他歇就歇。”   “君上大概怕您赶他回去吧……等等!”伊利亚突然意识到,“君上在这,那宫里不就没皇帝了吗?”   “有。”炎审视着自己刚画的细节图,然后道,“菲拉斯在。”   “菲拉斯又不是……”   “他可以假扮成是。”炎终于抬头看着伊利亚道,“你还没察觉出那日送行时,‘乌斯曼’特别的客气吗?”   “咦?——那日的君上是菲拉斯假扮的吗?!”伊利亚终于反应过来了。   “就是他。”   “可是炎,你一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我也没有一早知道,那天我也挺心烦意乱的。”炎深深叹气道,“直到看到乌斯曼一副赫连乌罗的装扮,我才回想起来,那日的‘乌斯曼’有多反常,他完全不敢和我有眼神接触,我当他是舍不得我走,心里难过呢。原来是不敢看来着,万一我一冲动给他个拥抱什么的,乌斯曼当场不说,事后也会寻他麻烦。所以菲拉斯装得可辛苦了,也真是难为他了。”   “原来是这样……”伊利亚明白过来,菲拉斯不是没来送他,而是来了却没法显露真身。难怪他那日瞪着“君上”看时,君上还会回看过来。   他还以为君上这是在“叮嘱”他,要照看好王后呢。   “伊利亚。”炎忽然搁笔,风仪严峻地问道,“你觉得菲拉斯这个人怎么样?”   “菲菲菲菲……拉斯!?”伊利亚像咬到舌头一样,整个表情都是狰狞的。   “嗯,菲拉斯,西凉的国相。”哪怕是习惯了伊利亚那跳脱的性子,炎也不免好奇,“怎么了?你和他之间有过节?”   “过节?没、没有啊,只是炎,你为何问起他来了?”伊利亚小心翼翼地探问,“你不是要给他说媒吧?”   “你又想哪儿去了。”炎莞尔一笑,“我是问你,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你们应该认识有段时间了吧。”   “哦……是有段时间了。”伊利亚吓一跳,他还真怕菲拉斯找炎说媒,那么炎会觉得他很花心的,一边说喜欢他,一边又和菲拉斯牵扯不清。   “他这个人嘛,”伊利亚轻搔着自己的脸颊道,“做事很认真,说话很啰嗦,像个小老头一样,有时候连君上都怕他,会绕道走。”   “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别的吗?”   “还有……他喜好干净,他的笔从来不漏墨,雪白的衣衫也不沾灰……”   “还有呢?”   “炎,你这是要干什么?”伊利亚忍不住问,“菲拉斯身为国相,对君上是尽忠竭力,对百姓也是宅心仁厚,从不贪图享乐,没得挑啊。”   “这样。”炎继续拿起笔来写,“在离开丹炀的前一日,菲拉斯突然来找我说……”   炎似在回忆般的顿了顿,尔后以菲拉斯那慎重其事的口吻道,“王后,最后能陪在君上身边的人只有您了,望您珍重。”   “炎,”伊利亚努努嘴,“他这话意思不是很明确吗?让你好好陪着君上,菲拉斯知道君上会乔装跟着你。真是的,看你那严肃的样,我还以为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呢。”   “在看到赫连乌罗后,有那么一瞬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可是,”炎的毛笔尖临空一顿,“我总觉得他指的不是这件事。他是想提醒我什么但又有难言之隐。”   “真的吗?”和炎相处这么久,伊利亚很清楚炎的直觉有多准,尤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一点上,特别地准。   “我真不喜欢他说的‘最后’二字,总觉得这里头藏着一个大阴谋似的。”炎的眉心不由得拧起,“希望是我多心罢了。”   “炎,你可别吓我,我胆小。”伊利亚抖抖索索地道,“这一趟出门,不会真遇上什么麻烦事吧?”   “你今晚和乌斯曼对调吧,他睡这,你睡他那。”炎为保险起见,不想让乌斯曼离开自己的眼皮底下。   “炎!!”伊利亚激动地扒拉着桌沿,“我就等着你说这句!可是救了我这条小命。”   炎愣了愣,随即想到肯定是乌斯曼对他施压了,不禁无奈一笑:“真拿他没辙,还有伊利亚你也是的,怎么就这么怕他?有我在,他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的?”   炎甚至觉得伊利亚太夸张了,乌斯曼又不是那杀人如麻的暴君。   “炎,你也会说‘有你在’,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君上有多么可怕!才不是有你在时的那种样子呢。”   “我不在时那种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炎好奇起来,“你给我演示演示。”   “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模仿君上呀,不如……你跟我去瞧瞧。”伊利亚心生一计。   “好。”炎点头,兴致勃勃道,“走。” 第107章 喜欢你   伊利亚带着炎去到先前的驼夫帐篷, 但是炎没进去, 而是躲在外头, 轻挑开门帘缝隙偷瞧。   帐篷内烛火通明,二十来岁的驮夫喂完骆驼,已经回帐篷歇息。   就算事先打过招呼, 驮夫也知道有个鸦灵术士过来与他同住,但在看到那端坐在软榻里一身黑袍的人时, 他还是畏惧到面无人色。因为鸦灵术士法力无边, 他们可以招来好运, 也可以下咒。   最重要的是没人敢得罪祭司塔的人。   伊利亚走进帐篷的时候,那可怜的驮夫正瑟瑟发抖的裹着一条厚被子, 蜷缩在帐篷黑暗的小角落里,似乎要彻底抹杀自己在这帐篷内的存在感。   事实上,他即使不躲起来也没人注意到他,因为“赫连乌罗”的存在感太强了, 不仅是因为那一身乌黑斗篷以及脑门上戴着的刻满狰狞鬼头的眉勒,而是他本身的气场就跟冥界魔神似的,往那一坐,什么牛鬼蛇神都得靠边站。   伊利亚给赫连乌罗恭敬行礼, 也没换来他一点“好脸色”。   即便隔着帐幕, 炎都觉得燃着暖炉的帐内是寒冬腊月,反倒是呵气成冰的外边还热乎一点。   乌斯曼的脸色也太臭了, 不仅是臭,还冰凉冰凉的, 一副冻不死你不要钱的模样。   “大、大人。”伊利亚恭敬地道,“您晚上要吃些什么吗?”   “我不饿。”乌斯曼看着伊利亚,“王后呢,可有唤我?”   “这……”伊利亚大约是有炎在外边撑腰吧,公然行骗,“没有。”   “知道了,你下去吧。”乌斯曼逐客道,这眉眼间的“寒意”更是料峭,跟刀子似的满帐篷乱飞。   伊利亚是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地顺着龙鳞道,“其、其实吧,是王后差我来问候您的……”   “当真?”瞬时,乌斯曼全身的寒意如潮水般退尽,且随着伊利亚一句又一句的,“当真!王后可惦记您啦,怕您吃不好、睡不好,想要叫您过去,可又羞于启齿……”   乌斯曼的冰山不但融化了,还开出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小花儿来,简直开心得像个孩子。   而且他端的是“赫连乌罗”的假面,可是他长睫微敛、唇角一勾,浅浅轻笑的样,竟然把外头的炎给看呆了眼。   炎心如鹿撞,终于明白伊利亚说着你在的时候,君上不一样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岂止是不一样,根本是判若两人。   炎忽然意识到以往惯用来“安慰”自己,是“贪恋”乌斯曼美色,才喜欢上他的这个借口已经行不通了。   明明就是喜欢上他这个人,不管他是何种面貌都会为他动心,想要和他在一起。   伊利亚大功告成的从帐篷里出来时,已经不见炎的人,他困惑地挠着头:“怎么跑了?不会是被君上那副冷若玄霜的样子给吓跑了吧?”   乌斯曼从帐篷里出来,问伊利亚道:“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呵呵。”伊利亚傻笑着,见四下无人便道,“那君上,您去主帐住吧,小的就不   过去当那碍事的人了。”   乌斯曼瞅了伊利亚一眼:“知道你惯会两头讨赏的,但只要炎开心,本王便不与你计较。不过你要耍滑过了头,这脑袋也是要掉的。”   “小、小的哪哪哪敢……在在在您面前耍滑头……!”君上是在警告他,别在他们之间耍花腔,伊利亚立时领会,吓得脸都绿了。   乌斯曼去到炎的营帐时,炎正让厨子送晚饭来。   这晚饭是盛放在两只又大又方、带着漂亮木纹的盘子里的,木盘子划分有四个深陷的格子,从上面看就像一个“田”字,每一“口”字格里盛放着不同的菜式,这就是西凉的食盒。   第一个格子放着熬得像牛奶一样白的羊肉汤,肥瘦相宜的羊腿肉条剁成小块,先用酥油两面煎过一遍,再用来熬煮,汤里放了骆驼草、千香果等去腥提鲜的西凉佐料,这些都可以入药,原本就是健胃养脾的好东西。   第二个格子里是烤好的馕饼,已经撕碎了,洒满烤得喷香的芝麻。   第三个格子里熏马肉,已经切成薄片,以一张薄荷叶垫着,熏马肉也是西凉名贵的肉品,挑选成年的膘肥肉厚的驽马,宰杀后洗净后将其精华部分,如马肋骨、马臀肉等切成条,配以酿了百年卤水腌制,再用马肠子包裹,悬挂在温火灶头上,熏烤上一月便成了。   这肉味香、有嚼劲,回味鲜美,而且久不变质,易于携带,那些有钱的游商可以不带酒囊也不能不带熏马肉上路。   第四个格子里放的是厨子沿途走来时切的仙人掌果实,外表火红的颜色就像红萝卜头,厨子把它切开,里头便是紫红色带细籽儿的果肉,撒上土法炮制的蜂蜜,熬到黏稠的驼奶,再撒上薄薄的   一层碎黄金一样的蜂巢,便是一道酸甜可口的宫廷细点。   这一顿饭有肉有菜,有主食有点心,色香味俱全,并没有因为跋涉在外就短缺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这厨子也是烧了二十多年御膳的行家,没什么事是可以难倒他的。   由此可见,菲拉斯当真是把王宫里用的最好的厨子、大夫都给炎挪过来了。   厨子把两盘晚饭放在一张可以灵活支起的方桌上,再送上一壶暖身的奶茶,便退下了。   乌斯曼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落座,他客气得就像是炎的客人。   “你别站着了,坐下来吃吧。”炎把一盏烛灯从书桌上移到饭台中间,还帮乌斯曼摆好银筷。   “稍等一下。”乌斯曼去掉“赫连乌罗”的假面,这才坐下来,“炎炎,我现在就跟做梦似的。”   “怎么了?”炎明知故问。   “我能和你在一起吃饭,而不是独自啃着冷饼子。”乌斯曼开始苦肉计,“而且我一个人睡那草垫子也好冷哦。”   “是么?”炎夹起一块熏马肉放在乌斯曼的食盒里,“快吃吧,你掉了的肉,我会帮你补回去。”   其实不用乌斯曼说,炎也知道这一个月,乌斯曼跟在队伍后头有多辛苦。他不能被人发现,又不能被队伍甩脱,就得时刻注意着探险队的动向。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他吃没好好吃,睡没好好睡,还得顶着“会不会被炎炎揍死”的巨大压力,这人不得瘦一个圈儿。   炎也注意到乌斯曼是清瘦了些,下巴尖尖的,越发像月下美人了。不过,好在他身体强健,这么风餐露宿的也不见生病,稍稍让炎松口气。   继而又想到乌斯曼是极有可能会被沙匪劫财、劫色的,这口气就又闷堵在了胸口,想着早知如此就带着乌斯曼一同来探险,便没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炎正在反省自身,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粗心大意,连乌斯曼跟在队伍后面都不知道,这还好没出事儿,要真出了事,他真是……该怎么办才好。   炎心事重重,都没吃出熏马肉是什么味儿,乌斯曼又往他食盒里夹了一块羊肉,然后可怜兮兮地道:“炎炎,我可是一个人睡了一个月……”   “乌斯曼,”炎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在给我下套吗?”   “咦?没有啊?”乌斯曼嘴里嚼着馕饼,眼神更是无辜。   “我才说要给把肉补回去,你就说你一个人睡了一个月,那是什么意思?”炎眯起眼,这家伙果然没安素心,整一个都是肉食性的,少吃一口肉都不行么?   “意思就是……炎炎,能不把我赶回那个帐篷睡么?”乌斯曼的筷尖轻轻拨弄着馕饼,“你让伊利亚去那边睡,我睡这里好不好?我们毕竟是夫妻啊。”   炎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住同一个帐篷,两张床榻,只是单纯的休息睡觉。可刚才看到乌斯曼对自己那与众不同的热情,炎心里开心得很,就像得到了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乐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然后,他理所当然的动了欲念,他想要和乌斯曼滚在一起,一解这段时间的相思之苦。   可是他脑袋里可以干得热火朝天,眼前却是万万不可。   明日有要紧事,原本昨日就该去古城遗址的,已经是耽搁了,而且营帐又不是屋子,总会有动静传出去,除去伊利亚,没人知道赫连乌罗就是乌斯曼,他要这么干了,那么等于给西凉王戴绿帽了。   所以,想可以想,做不能做。   “你可以睡伊利亚的床。”炎的声音像是被胡辣粉呛了一下似的,有些喑哑。   “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炎几乎不能直视乌斯曼的脸,尤其他的笑容太迷人了,对比自己满脑子不堪入目的画面,炎觉得自己真的太扯。   而且他已经后悔同意了乌斯曼留下,放在身边太危险了,万一自己一个忍不住,半夜爬去他床里了怎么办?   欲火焚身的时候,可不会顾前顾后的,炎越吃越快,这走神走得都把自己舌头当菜咬了,“哎!”一声,舌头咬破了一点。   “怎么了?”乌斯曼倒是正经在吃饭,至少看起来是的。他放下筷子,立刻抬起炎的下巴,“是咬着了?我看看。”   “……没事。”炎看着乌斯曼的绿眸里映着自己困窘的脸,这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   他总觉得乌斯曼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此刻正想着的臊人画面。   “舌尖流血了。”乌斯曼靠得更近,“我舔舔就好。”   “住、住手!”炎一掌就盖在乌斯曼脸上,“你想都别想!”   “……呜。”   “坐下吃饭。”炎推着乌斯曼的脸,让他继续坐下。   “可是,不都吃完了?”乌斯曼道。   炎低头,才发现确实都吃的差不多了,难怪他会咬到舌头而不是菜……   “咳。”炎清了清嗓子,觉得有必要让乌斯曼离自己远一点,这是为他好。   “我拿去给厨子,省得他进来了。”炎拿起吃空的食盒,飞快走了出去。   炎回来的时候,乌斯曼正在看他新绘制的荒漠地图,看得很认真,连他回来都不知道。 第108章 绿帽王   “我画得怎么样?”炎站在乌斯曼身边, 轻声问道。   乌斯曼猛地抬头, 两人的视线不觉撞在一起, 那一瞬炎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乌斯曼更是伸出手,直接搂上炎的后颈, 想要拉他过来吻。   炎面红着避开了。   然后他想板起脸呵斥乌斯曼别乱来,可是脸这么红, 怎么也凶不起来。炎突然想起前些日, 他在搬重物时不慎扭到了左手腕, 不严重,但队医还是给他贴了一张外敷的伤筋膏药。   他用了膏药, 手腕已经完全好了,方才写字时就把膏药取下,搁在一旁。   炎拿起膏药在乌斯曼面前晃了晃。   “炎炎,你扭伤哪儿了?”   “我没事, 你看着。”炎撸起袖子,把膏药贴在自己手臂上,然后撕下,再把它攥紧在手心, 一个发力, 膏药便碎成了碎布片儿,撒了一地。   “如果我粘着你, 就和这膏药一个下场。”乌斯曼领悟力极高,非常明白地点点头。   “知道就好。”炎大大松了口气, 对于不用揍乌斯曼就能达到目的感到高兴。   夜深了,乌斯曼很规矩的去伊利亚的床里睡了,倒是炎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炎并不知道乌斯曼在装睡,他一听到炎不再转来转去,且轻唤两声也没个回应后,忙不迭起身,溜去炎的软榻里。   他肖想了这么久,才得以与炎炎同床共寝,自然不会放过啊。   哪怕只是躺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乌斯曼窃笑地看着炎微弓着腰侧睡着,他瘦了些,也黑了些,却还是这么迷人又可爱。   乌斯曼不敢把炎吵醒,只是侧身轻搂住他的腰,亲吻了一下他的头发,便睡下了。   羽翼漆黑的尖嘴乌鸦不住地扑腾,它突出的眼睛泣血般殷红。   “嘎!嘎嘎!”   十只……二十只……三十只……上百只乌鸦的脚爪被浸过灯油的麻绳绑起来,全都倒吊在半空,任凭它们狂躁至极地大吵大叫,扑腾翅膀,羽折毛飞却仍旧脱不开身。   乌斯曼就躺在“乌鸦灯”正下方的墨玉石棺内,就像被梦魇镇住,他的手脚彻骨冰冷,动弹不得,就这么与狂躁的乌鸦互相瞪着。   森冷的风从黑暗的角落里吹来,一道披着雪白长纱的妙曼身影无声的飘曳而出,她□□的双脚刺满繁复的古文字,鲜血将她的脚指甲都染得通红。   血腥的气味刺激得乌鸦越发狂暴,在嘶吼,在挣扎!   她伸出了画满鲜红符文的双臂,她的右手握着一把锐利的弯刀,她苍白而赤裸的纤腰在乌斯曼的身边轻轻摇晃,就像跳着什么鬼魅的舞。   一刀又一刀,乌鸦的脖子被割开到仅剩一层皮相连,乌斯曼瞪着眼,看着暗红色的鸦血倾盆而下,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红布,将他从头到脚裹紧了……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那女人却唱起了曲意不明的歌,并慢慢推上那泛着幽光的墨玉棺盖。   他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双手能摸到的全是滑腻腥臭的乌鸦血液。他奋力挣扎、尖叫,石棺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开始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忽然,从漆黑的棺材底部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猛地一把拽住他的脚踝。   “——什么?!”乌斯曼浑身一哆嗦地惊醒过来,强烈的窒息感和冰冷的黑暗仿佛仍留存在身体里,让他毛骨悚然,一时竟分辨不了自己在哪。   “你醒了?”帐篷厚厚的毛毡帘掀起,炎从外面走进来,面带微笑,“乌斯曼,你可真能睡,我早饭都吃完了。”   乌斯曼坐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炎那儿,不禁有些恍惚,难道他昨晚没溜去炎的床里?   “你怎么了?”炎见到乌斯曼有些迷迷瞪瞪的样子,不禁担心的在坐在床沿,“哪里不舒服吗?”   “大约是一个人睡的关系。”乌斯曼抬着微红的眼瞅着炎道,“我做了一个大大的噩梦。好吓人。”   “少来。”炎只当他撒娇,抬手轻轻一拍他的脑门,“我给你准备热水梳洗,赶紧起身,等你吃完早饭,我们就要动身了。”   “炎炎,”乌斯曼支起膝盖,微笑地看着炎,“你要是现在给我一个吻,我保证以后都按时起。”   “你要是真累了,多歇一会儿也没事。”炎从暖炉上取下水壶,给乌斯曼打了一盆洗脸水。   “可是我更想要一个吻。”乌斯曼一边穿上鸦灵术士的黑衣,一边道。   “不,你不想。你只是欠揍。”炎把汗巾放在热水里泡湿,搓了两把再绞干,递给走过来的乌斯曼,“你既然起来了,就别磨磨蹭蹭的,小心我队法伺候。”   “队法?”乌斯曼接过热气腾腾的汗巾擦拭着脸面。炎忽然看到乌斯曼的右掌侧面、还有手背上有一串干涸的血污。   “你受伤了?!”炎心里一惊,即刻拉过乌斯曼的手,放在手心里仔细瞧着。   “受伤?”乌斯曼愣了愣,“没有啊。”   炎往上拉高乌斯曼的术士袍袖子,他的手上连点淤伤都没有,这一颗颗大小不一的血点子更像是飞溅在他手上的。   “你先站好,别动。”炎还是不放心,再拉起乌斯曼的左手仔细查验,一直把袖子撸上肘后,也没见到伤口。   “炎炎,我真的没事,这血大概是我不小心在在哪儿沾的吧。”乌斯曼不以为意,这一路上追赶得急,哪能没点脏污呢。   “你路上没有跌下骆驼之类的吧?”炎问道,他担心乌斯曼摔过跤,但是碍于面子没说,这从骆驼上跌下来可大可小,万一是内伤,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会咳血不止,那乌斯曼手上沾着的血就说的过去。   这样一想,炎的表情越发的严肃了,他直接抽开乌斯曼才扎好的黑布腰带,扒拉开他的衣衫,右手直接抚摸上那裸露的厚实胸膛。   “唔,肋骨摸着……不像有事。”炎的手指摸过乌斯曼的每一道胸前肋骨,还寻思着,“不过这心肺也得听一听。”   乌斯曼心跳得挺大声的,炎的耳朵都还没贴上他的左胸,就听到了“砰咚!砰咚!”擂鼓似的声儿。   而等炎把整个右脸颊贴在乌斯曼的裸胸上时,乌斯曼的呼吸音陡然急促起来。   “你是不是哪里疼?”炎抬头问乌斯曼,这才看到乌斯曼的双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炎炎,我没有摔跤也没内伤。”乌斯曼显然看出炎的想法了,他苦笑着道,“只是你这么一来,我当真开始难受了。”   炎正要问哪里难受,就看到乌斯曼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   即便知道乌斯曼毫不知羞,但炎也还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乌斯曼在说什么。   “不能怪我,是你一大早地投怀送抱,我这不就忍不住……。”乌斯曼厚颜无耻地道。   炎眉头一皱,一掌拍在乌斯曼的胸膛上。   “啪!”这声儿特别清脆,肋骨断不了,但能盖一个五指红印儿。   乌斯曼疼得一个咧嘴抽气,生生地把那□□苗头给掐灭了。   库尔旦进来问炎,是否可以出发了,结果就见到衣衫不整的鸦灵术士以及面红耳赤的王后……   库尔旦哪敢多瞄,都恨不得自戳双目,当做啥也没看见了。   所以他没看清正在低头系裤腰带的鸦灵术士,长着和西凉王一模一样的脸,他只道自己不小心撞见了十分不得了的事情,原地转个圈就往外走了。   “啧。”炎到底还是没防住,给西凉王“戴绿帽”了。   “炎炎,没事。”乌斯曼摆摆手,倒是不介意,“我回头和他说说吧。”   “你的身份暂且不能暴露。”炎想了想道,“量他也不敢乱嚼舌根,只是委屈你这‘绿帽王’了。”   “这不还没戴上吗?”乌斯曼熟练地戴上赫连乌罗的假面皮,灿然一笑,“你让我睡了才算。”   “滚!”炎爆粗口道,掀开帐帘出去忙了,再和乌斯曼磨叽下去,当真今日也去不了古城库勒了。   辰时三刻,探险队拔营出发,有两个护卫负责搬抬装满羊血和羊肉的人走在前面开道。   “会有乌鸦来吃吗?”伊利亚好奇地问。   “当然会。”炎牵着一匹骆驼,他平时能自己做的事情都不劳烦旁人,因为人少事多,每个人都得各司其职。   乌斯曼的职责就是扮演好鸦灵术士,让大家无所惧怕地穿过这满是尸骸的坟场。   鸦灵术士原本就是伺候神女,安抚生灵、亡灵的使徒,那些对穿越坟场抱有疑虑,怕惊扰到亡灵、招致诅咒的人,一见有鸦灵术士相随,就跟戴了护身符一样,立刻安心不少。   尤其是昨日吃坏肚子三个驮夫,今日是腿脚麻利,全然没有病态了。   所以炎昨日才会对乌斯曼打趣说,捡到他这个“鸦灵术士”回去,就不算白跑一趟。   才入坟场没多远,戈壁滩上就起了风沙,天空急速变脸,那层层相压的乌云走得极快,他们也就裹着那暗沉沉的飞也似的云影,往前匆匆赶路。   这不知不觉下已经深入坟场十二、三里了,原先还能看到点灌木、荒草,现在触目所及皆是人骨尸山,这些或斜插或横躺着的骷髅将这片荒山填得满满当当。   带着旋涡的风沙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摸过尸骸,一阵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便顺风送入每个人的耳孔里,令人不自觉打寒噤,头皮整个发紧。   炎面若沉水,不禁想:昨日来时也有风沙,怎么就没听见这寒毛林林的“鬼语”声?对了,炎忽然意识到——红眼乌鸦呢?   昨日这个时候,乌鸦可都是吵翻了天的。   这带来的羊肉和羊血早就抛洒完了,可是除去惊动了蛇鼠来吃,未见有乌鸦靠近。   炎走出队列,站在边道上巡视全队,大家伙都安静得很,排成一行,像梭子一样往前穿行,就连伊利亚都是屏息敛目,没有东张西望,紧紧跟随在乌斯曼的身后,每个人都在留神脚下,别踩着什么“人”了。   见没有人落下,炎回到队列中,走在乌斯曼的左边。   在他们跟前,还有向导库尔旦,他自踏入坟场开始,就把头上那顶灰褐色皮帽檐压得更低,还半猫着腰走,像是一路避让着什么似的,那模样十分谦卑。   只是他那副弯腰驼背的样子,像极了在磨房里蒙着眼打转的骡子,让炎一度担心他到底瞧得见路么?会不会是原地打转?所幸库尔旦还是有真本领的,不仅方向正确,脚下的路也比炎昨日走的要平坦一些。   正当炎想:“还好……”时,库尔旦蓦然唉声叹气起来,还驻足不前了。 第109章 保护你   炎都差点撞上去, 乌斯曼拉了他的胳膊一把。   只见库尔旦一手反复捻着他长长的打着绺的灰胡须, 叹气道:“殿下, 有点不对劲啊。”   “怎么了?”炎上前问他。   “您瞧,这里的乌鸦都不见了。”库尔旦指着十来步开外一棵巨大的、烧得内焦外残的古酋树道。   这棵参天古木他们离得老远时就望见了,它不仅枝桠繁多, 这树干还有四人合抱那么粗。   可惜的是它被雷击中过,除去枝干还有点囫囵样, 主干早已爆开, 树芯子都烧空了, 从上到下都没有一丝活气。   不过凭着树大根深,它还能屹立在这, 成为乌鸦的巢穴。   库尔旦又往前走了几步,粗粝的指头指戳向老枯树道,“到这树便是分界岭了,我们只要越过它, 便算安然度过鸦灵坟场。”   “太好了。”不等炎开口,伊利亚便兴奋的插话,“可算过去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伊利亚, 你别打岔。”库尔旦的胡子抖了抖, 态度倨傲,伊利亚哼一声, 把头扭开了。   “你说吧。”炎看着库尔旦。   “是,殿下。”库尔旦郑重其事道, “一般来说,上千只灵鸦会在树上审视你,若你从无恶念,一生行善就能安然度过。但若你带着恶念,它们就会替天行道,将你去皮拆骨,生生吃了。”   炎皱起眉头,乌斯曼静静听着,伊利亚则不以为意地抱起胳膊:“炎,你别听他胡说,这怎么可能啊,不过是几只乌鸦而已,还能生吞了人?”   “只有几只当然是不用怕的,但这数量一旦上千近万的,这威力就不同了。不肖一刻时,就能把人啄成白骨。”库尔旦不客气地瞪了伊利亚一眼,继续往下道,“殿下,这有邪念的人是不能过鸦灵树的,但生而为人怎可能没有一丝半点的邪念,就连贪杯也是罪念,所以从没有人可以穿过这棵古树。这也是为什么,库勒古城明明就摆在前边,却从没有人去挖盗过。”   从库尔旦蒙头走都能走对方向,以及知道乌鸦会在这里袭击过客这一点,炎明白了库尔旦曾经来过这里,他想要偷盗库勒古城的古董,但被凶残的乌鸦给啄跑了。   库尔旦那惊疑的表情也明确表示了这乌鸦群不在,是一件玄奇的事情。   “我昨日来时是见到许多乌鸦。”炎望了望晦暗如灰烬般的天色,“会不会是起风的关系,它们都躲起来了?”   “也有这个可能,或者是……有这位鸦灵术士坐镇的关系。”库尔旦又捻了一把他灰白色的络腮   胡子,朝“赫连乌罗”别有意味的望了一眼。   乌斯曼不置可否,稳稳端着鸦灵术士的大架子。   库尔旦露出狡黠一笑,继而道,“不管怎么说,殿下,我们这一趟走得很顺,再往前两里地便是古城遗址了。”   “嗯。”炎轻轻点头,虽然这一路上畅行无阻,但这感觉比昨日还要糟糕,就像面前垂着一个尖利的钓钩,眼前的“顺当”便是一个可口的钓饵,等着他一口咬上去,便再也脱不开身了。   可这是上千年的古城,人迹罕至,谁会来这里设陷阱害他?祭司塔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千年前的事情吧。   再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们能从千年就开始设下圈套,引他们上钩,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就能保中间不出岔子?   因此祭司塔设陷阱的猜测难以成立,只是这当中必然藏着什么玄机。但不管是什么,都只有亲自一探才能知其深浅。   “继续往前走吧。”炎对库尔旦吩咐道,又抬头对身边的赫连乌罗报以温和一笑。   库尔旦看在眼里惊在心底,他急忙调转脑袋,装作没瞧见的继续向前走。   “——我的天啊!炎!你快来过来看看!”伊利亚不知什么时候跑开去的,大约是不想听库尔旦那耸人听闻的废话吧。   他沿着尸骸造就的陡坡向上爬,竟然来到昨日炎和乌斯曼发现的那一座巨大天然墓坑前。   他这一嗓子喊得惊天动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骆驼都跟着嘶叫了两声。   驮夫急忙拉住辔头,这骆驼才没给惊跑了。   “你们都留在这,我和赫连乌罗过去看看。”炎果断下令,并和乌斯曼一起赶到伊利亚的身边。   炎原以为伊利亚是看到那么多尸骸所以惊叫的,他上去轻拍伊利亚的肩头,想安抚他两句,没想自己就惊呆在那儿了。   ——是乌鸦!   成千上万的乌鸦尸体密密麻麻地连成一大片,宛如黑色棺布铺盖在尸骸之上。   这些乌鸦无一例外都是死状惨烈,就像被巨大的车轮倾轧而过,那玄铁刀似的鸦嘴也好,还是梭形的躯干都呈现出不自然的破碎、折断,那一双双血色眼珠全都暴突而出,而它们的血将底下的尸骨都染红了,像是一场生祭,这场面实在骇人!   炎的神色比伊利亚还要惊骇欲绝,毕竟他昨日才来过这。   没法用突然得病去解释这些乌鸦的死亡,毕竟这死相太惨烈。   在看到着乌鸦尸体的那一瞬,乌斯曼的瞳仁猛然一缩,彻骨寒气从头顶灌漫全身,这泣血乌鸦与他的噩梦重叠在了一起。   他仿佛听到了乌鸦尖利又刺耳的惨叫声,亦感受到鸦血喷溅在手背上,沿着尾指往下滴落的诡异感觉……   “乌斯曼,”炎忽然觉得身边的人轻轻一晃,连忙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嗯?”乌斯曼回神过来,看到炎满目忧心地望着自己。   “我被吓了一跳。”乌斯曼庆幸自己戴着赫连乌罗的假面皮,它再怎么栩栩如生,也不至于透出他原本的肤色,也就是说,他此刻毫无血色的样子,炎是瞧不见的。   “炎炎……”乌斯曼忽然低唤道。   “嗯?”   “我可能……”乌斯曼回握住炎的手指,眉心微微拧着,“是有了。”   “有了?”炎担忧而又困惑地上下扫视乌斯曼,问道:“有什么?”   “噗……”一旁的伊利亚忽然就笑了,但他在努力憋住,双颊都绷直了。   “伊利亚,你没事吧?”炎差点以为伊利亚吓出毛病了,怎么一会儿叫一会儿笑的。   伊利亚摇摇头,然后指指乌斯曼的肚子。   配合着伊利亚那暧昧的小眼神儿,炎骤然明白过来,乌斯曼到底有什么了。   “混账!这种时候还瞎扯!”炎羞恼地甩开乌斯曼的手,“我扔你下去信不信?!”   “炎炎,人家都有了,你还对人家这么凶……”乌斯曼却是变本加厉,伸手抱住那平坦如煎锅底的肚子。   那“娇俏可人”模样真跟有了身孕的新媳妇似的。   “你有根毛!”这是炎今日第二次对乌斯曼爆粗口了,听到这儿,伊利亚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原本紧张不已的众人见到他们三个人竟然“又笑又闹”地从山坡上走下来,便知道没什么大事,便都放松了一直崩着的心弦。   队伍继续前行,有条不紊地走过了那棵焦黑如炭的枯树,什么坏事也没发生,炎却轻轻一拉乌斯曼的衣袖道:“乌斯曼。”   “嗯?”   “那些乌鸦显然是被杀的,不管是谁,用什么方式杀了那么多乌鸦,都证明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古城遗址了。我会提高全队的警戒,但你也别到处乱走,要紧跟着我,知道么?”   “知道了。”乌斯曼顺从极了,“你让我离你远点,我也办不到呀。”   “少贫嘴。”   “炎炎,”乌斯曼小声道,“那些人怎么会赶在我们前头的?这一路上来也没遇上什么人啊。”   “或许这儿还有别的路吧,总之如果有刺客,我会对付。还有……我要是叫你快跑的话,你就使劲跑,别婆婆妈妈的还回头瞧我。”炎斩钉截铁的叮嘱道。   炎一直在思忖,如果有人当真是从他的眼皮底下偷摸进古城遗址的,那对方不是一般的厉害,所以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那就是自己断后,让乌斯曼脱身。   “那你呢?”乌斯曼问。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你只要答应我,会保护好你自己就行。”   “炎炎。”乌斯曼轻轻一捏炎的尾指,“有你在我身边,我感觉很安全。”   炎的嘴角微微翘起,想说有你在这,我才安心时,前方突然出现一座竖直的土丘,它颜色灰黄,乍看是像是一堵歪斜的山壁,被风沙所雕就,但炎看出来了,那是一座烽火台!   “到了!殿下!是库勒古城!”库尔旦忍不住回首喊道,那亢奋的神情让那垂到胸前的络腮胡都活了,颤抖着,像是在起舞。   所有人的人,牵着骆驼、牵着马小步跑起来,兴奋不已地往前边冲。   只有炎眼观八方,先把这里打量一遍。   这是一片相较于坟场,地势稍矮的盆地,放眼望去都荒芜人烟,风沙刮着地过,只有荒草。   地上并没有行人踏足过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刻意隐瞒足迹。   “早知道带雪鹰出来。”乌斯曼说,“还有霜牙,它们可以巡查这里。”   “它们一来,就等于西凉王也在这。”这雪鹰和霜牙可是西凉王的贴身护卫,但凡了解一些的人   都知晓它们对西凉王的忠心,是不会丢下乌斯曼乱跑的。   炎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大燕有句话,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的。” 第110章 喝醋   安营扎寨是第一步, 也是金石学者泰维克尔崭露头角的时候。   三十五岁的泰维克尔来自西凉北部的桑吉部落, 他有着一头茂盛的红棕色头发, 眉毛和胡须也是红棕色的,当他把那顶灰不溜秋的矮檐帽一摘,就特别显眼。   “从这里到那边百步……对, 就是你站的那儿,给我插红杆做标记。”泰维克尔自从知道要随王后一同去古城探险, 还是那七座从未有人真正找着过的千年古城后, 他就处在夜不能寐, 兴奋莫名的状态。   而这一路上他都在研究王后交给他的星座图以及文史资料,如今得以亲眼所见到这对应乌鸦星座的第一座古城库勒, 他兴高采烈样子就像在举行大婚宴的新郎官,而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宾客,受他的引导和调度。   他拿着皮绳做的尺子、羊皮做的记事簿,根据地面上隐约显露出来的古城遗址轮廓, 确定哪些地方不能碰,哪些地方要空出来,又有哪些地方可以作为进城的突破口。   “殿下,您仔细瞧这一条自西向东, 笔直又隆突于地面的‘线’。对, 就是这条,像车辙压过似的地方, 就是城墙最顶部的外廓,沿着这条外廓走, 便基本就能确定整座城的位置和规模。”泰维克尔抓着驮夫帮他丈量、粗略地划分出考古区,抓着伊利亚帮他记载测算出来的数字,还抓着炎,眉飞色舞地描述他脑海中,库勒古城大致的样子。   “殿下,从古籍的记载来看,库勒占地不大,但有五层楼高,当时都是土胚、蒲苇所建,五层楼可不容易了。”泰维克尔像是怕炎跑了似的,一手抓着炎的右手腕。大约王后是男人,加上炎早就说过无需多礼,所以这泰维克尔是相当不见外,对待炎就像一位认识许久的同僚。   泰维克尔热情地向炎介绍他的所学、所知,把炎一会儿带向东边,一会儿拉向西边,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泰维克尔就把库勒城的整个轮廓给清楚的勾画出来,并逐一讲解给炎听。   “也就是说,”炎终于得以从他熊掌似的手里脱身,面带客气的微笑,“除去这座像土堆一样的烽火台,这城全部都埋在地底了。”   “是的,殿下。”泰维克尔似乎很高兴炎都听懂了,“如果我推算的对,那古城内的祭司塔、马棚、屋舍都在这大约一尺厚的沙土底下,如果能保存得像临泽古城那样,我们可以知道不少先人生活、饮食,还有文化等等多方面的知识……”   “好,辛苦你了。这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来忙吧。”炎提议道。   “难怪我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还当是天色暗了的关系。”泰维克尔不好意思地笑着,“原来我是饿了。”   “泰维克尔,我跟着你,两条腿都快走断了。”一旁的伊利亚是又累又饿,不免抱怨两句,“你的本子也好沉,都还给你。”   “谢啦,伊利亚!”泰维克尔笑着道,“我这人一激动,字就写得潦草,回头都认不出来,还是得让你来记才看得清楚。”   “明明是你偷懒,光顾着拉王后说话了。”伊利亚皱着眉头道,“菲拉斯不也一直速记,我从不见他找人帮忙的。”   “我一个粗人,哪能和相爷比。”   “也是,算你有自知之明。”伊利亚的心情又变好了,小跑着跟在炎的身边。   炎看了一眼伊利亚,问道:“菲拉斯是给你什么好处了?”   “啊?”伊利亚一惊,面色微红地否认,“哪有什么好处,他穷酸得很。”   “堂堂一国相爷怎么可能穷酸。”炎笑着摇摇头,尔后道,“说起来,我以前从未听你夸赞过菲拉斯,怎么这一趟出来,你对他是赞不绝口的。他人也不在这,听不见你的盛赞,所以你唱的哪一出戏?”   “什、什么啊,我又没夸他。”伊利亚抵赖着,然后转移话题,“炎,比起关心我,你还是多看看赫连乌罗吧,我看他一直盯着你和泰维克尔看,都快被醋淹死了。”   “别瞎说。”炎板起脸道,但心里知道确实是那么回事。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赫连乌罗站在护卫搭建起的帐篷前。这些帐篷上圆顶下方正,通体灰黄,乍看像是当地人的土坯屋,其实是染了色的火浣布,帐篷的左右各有一面窗,朝东一道门,不论通风还是采光都是极好的。   每一顶帐篷可容两到四人起居,他们一共搭建了十座这样的帐篷,环成半月,主营位居中间,再由五个护卫一组,轮值两班严守此处。   营地离开古城遗址也就两百多步的距离,中间也没隔着山石,双方都可以互相望见,这是炎安排好的,进退相宜,时刻保持着警戒。   帐篷前,一座塞了不少煤饼子的篝火烧得很旺,带着饭菜香味的烟气不断升腾起,又飘散在月色下,这锅碗瓢盆之乐便敲响了。   厨子把一大口足够所有人吃喝的大铁锅架在篝火上,里头炖煮着大杂烩,有昨日剩余的羊肉、羊杂,也有番薯、老豆腐、芽菜和玉米面等配料,别看这一大锅样子不怎么好看,但因为用料足,比那一桌桌的酒宴味道还好,俗称“一锅鲜”!   用餐在露天,围着篝火就开吃,炎之前就三令五申,让大家不必讲究虚礼,只要听从命令,完成任务便可,其他事情糙点来便好。   比如这大杂烩,炎吃的和他们吃的一模一样,没有特殊待遇。   赫连乌罗席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羊奶走到炎的面前,递给他。   炎笑了笑,一手接过铁杯,赫连乌罗便在他身边席地而坐,柔声提醒道:“等会儿再喝,还烫着呢。”   “我把它倒在汤碗里。”炎别出心裁的把热羊奶倒进他的碗里,用勺子搅拌几下,他的这碗大杂烩顿时飘出一股奶香味,馋得边上的人都伸头过来瞧。   然后还效仿炎的做法,把羊奶倒进碗里。   “殿下,这样真好吃呀!味道更香也更鲜了!”大家伙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个个都高兴得很。   “那你们就多吃点。”炎微笑着招呼完大家,便问一旁的乌斯曼道,“你怎么不吃一点?”   “我还不饿。”乌斯曼回答,忽地补充了一句,“是真不饿。”   “……不是醋喝饱了就行。”炎小声打趣,并喝着碗里咸中带鲜的杂烩汤。   “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乌斯曼用膝盖轻轻碰了碰炎的大腿,“炎炎,论博古通今,我都能当他老师的老师,何不让我去试试?”   “不行,你的身份是鸦灵术士。”炎低声道。但他心里明白不让乌斯曼去是因为不确定古城那儿是否有什么机关,以及他也不知道乌鸦杀手是否隐藏在哪条密道里,所以他才让乌斯曼帮忙搭建营地,而不是在古城边忙乎。   不过听着乌斯曼如此鄙视泰维克尔,炎都觉得碗里的大杂烩——真的好酸。   就在这时,泰维克尔兴冲冲地来了,他已经囫囵吞枣般的吃完了,他想要回古城那边继续未完成的初期测绘。   “我和你一起去。”探险队带来足够的燃料、灯烛,可以在夜间工作,炎计划最快一年、最慢两年之内探寻完七座古城。那就得日夜劳作,所以他飞快地吃完碗里的汤和肉,把空碗交给乌斯曼,站起身来。   乌斯曼跟着站起来。   “你早点休息吧。”炎轻轻一拍乌斯曼的右肩,嘱咐道,“都赶了一天的路了。”   乌斯曼看着炎,知道他的语意是:“你别跟来,也别乱跑,给我乖乖呆在帐篷里。”   “你小心些。”乌斯曼很想帮忙,但炎“拒他千里”,只能点头应道。   一旁的泰维克尔看得有些瞠目结舌,虽然对于鸦灵术士,大家伙都是很“恭敬”的,不敢招惹他,但王后对他的态度也太客气了吧,就像赫连乌罗是什么要紧的贵客。   泰维克尔忍不住盯着赫连乌罗瞧,他时常去祭司塔的书库里借阅古书,但赫连乌罗的样子很眼生,似乎没在祭司塔里见过,这说明他应该不是祭司塔内的高级术士,那他是……   忽地,赫连乌罗的目光清冷地扫过来,泰维克尔顿觉脸面上像是有刀子划过,清晰地感受到了疼!   “好可怕!”料峭的杀气让泰维克尔冒了一头一身的冷汗,他还不知道怎么就得罪这鸦灵术士了。   他慌忙躲在王后的后头,炎正好在吩咐伊利亚留在营地里,帮厨子收拾碗筷,回头见到泰维克尔在自己背后瑟缩成一团,不免困惑,于是朝乌斯曼看去。   只见乌斯曼冲他眯眼一笑,心情不错的样子。   炎也对他微笑,然后对泰维克尔道:“我们走吧。”   “是、是!”泰维克尔连忙跟着炎身后,去夜探那遗址了。   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都已经深更半夜。   原以为乌斯曼已经睡着,却见帐篷内还亮着灯。   炎轻掀帐帘,看到乌斯曼端坐在一张腿脚可以折起的简易书案前,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正描绘着什么。   “你怎么还没睡?”炎微微笑着,走进帐篷内。   两张一左一右、隔开着一条道儿的温香软塌,伊利亚已经铺搭妥当。一张食案上摆着夹肉馕饼和   奶茶,伊利亚按照炎的吩咐,把乌斯曼伺候得妥妥帖帖。   但乌斯曼看起来没怎么吃喝,也没有休息,那塞满棉花垫的软塌上,被褥毛毯依然铺得平平整   整,一点褶皱都没有。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乌斯曼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在烛火下熬得有些红,但他的笑容又甜又迷人。 第111章 色-诱   大约是夜深了, 不再有人来叨扰, 乌斯曼已经撤去赫连乌罗的装束, 赤身穿着一件淡灰色滚边布袍,衫袍交叉的襟口开得低,几乎到胸肋下方了, 那结实的胸、肌曲线半隐半现的,在这深夜里着实惹眼。   炎二话不说的走过去, 脱下自己那件带狐裘的外氅往乌斯曼的肩头上一披, 还把他的领子一拢道:“就算这里暖和, 你也不该只穿单衣,这要是冻着了, 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乌斯曼眨巴了两下眼,抬头看着炎,那表情很是复杂,尔后还低头叹起气来:“唉……”   “怎么了?”   “本王也到了美人迟暮的时候。”乌斯曼哀伤地道, “连色、诱这招都不管用了。”   “你少来。”炎被逗笑了,“放心吧,真到你头秃牙豁的时候,我必定不嫌弃你。”   “当真?”乌斯曼趁势搂抱住炎的腰, 还把下巴垫在炎的胸膛前, 撒娇般的看着他。   “嗯。”感受到乌斯曼透着、挑、逗意味的视线,炎的脸燥热起来, “到那时,我也是糟老头子一个, 你不嫌弃我就不错了。”   “炎炎如果是老头儿,那也是特别可爱的小老头儿……我最爱的王后。”乌斯曼微笑着,着迷般地凝视着炎,“炎炎是最美的。”   “是么?”炎也抑制不住脸上甜甜的笑意,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约而同想象起几十年后当他们年迈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乌斯曼还绘声绘色地道:“两个老头儿拄着拐杖,手牵着手,一边叨叨着,糟老头你走快点,一边却怎么也舍不得放开对方的手……”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老了也不错么,能和你白头偕老可是福气。”炎笑得眉眼弯弯,并宠溺地抚摸着乌斯曼的头发,乌斯曼的银发不但华丽还特别顺溜,比摸软缎被面还舒服。   尔后,炎瞥见了书案上乌斯曼熬夜在忙的东西。   一本兽皮所制,已经有上千岁的《乌鸦星座》摆在案头,它记载的是星座的传说和历史,是炎从祭司塔的古书库里借出来的。   菲拉斯也翻译过这本卷轴,但里面有太多远古的象形文字,已经超出他的所学范畴,就连泰维克尔也只能认出四成左右的象形字。   乌斯曼在做的就是把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没破译出来的东西,逐字逐句的翻译好,再整理成册。   “你真厉害。”炎松开乌斯曼的脑袋,看着每一张纸上都写着象形字以及相应的译文,看起来快要大功告成了。   “……飞沙走石,天地色变,人间遭遇大难而死伤无数,万物之母——女神‘圣域昭雪’心存怜悯,为拯救被拖去冥界的子民,派出能够自由穿梭两界的死亡使者乌鸦向冥王协商,求他释放无辜子民。可人死不能复生,冥王自不答应,乌鸦心仪女神,化作游魂偷出冥界至宝,一本载满强大灵力的簿子。女神把簿子转交给民间国王,国王以此获得强大力量,从冥界拯救出国民……冥王知晓后,一怒之下灭绝世间所有的乌鸦,女神便用七根乌鸦羽毛缀于夜空,拼搭出乌鸦之形,乌鸦星座由此得来……尔后……”   后面还有一部分,乌斯曼还没有写完。   “如果不是文字缺漏了一部分,我可以译得更快。”乌斯曼微微笑了笑,“所以,炎炎,你就用我吧,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不给你添乱。”   “你本来就没有给我添乱。”炎笑着,继续往后翻,忽然看见乌斯曼在一张白纸上,勾画着三只红眼乌鸦的残尸。   它们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寒碜的眼珠像是透出纸面,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乌斯曼也注意到炎看着乌鸦图,他的气息不觉微凝,那些暴毙在墓坑里,死状甚惨的乌鸦……乌斯曼方才走神时无意识就画了下来,并且……   “炎炎,我总觉得那些乌鸦是我杀的。”这句话乌斯曼如鲠在喉,如果那些乌鸦当真是他杀的,那是用什么方式杀的?毒药?火药?能够一口气杀灭这么多乌鸦,单凭一双手可办不到。   可是乌斯曼一点印象都没有,头脑深处的记忆是灰色的。   但假若乌鸦不是他杀的,为何他的感受如此鲜明。乌鸦凄厉的叫声仿佛萦绕在他的耳畔,他的双手沾满温热的血,血滴在手指间流淌的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乌斯曼,”炎发觉自己看入了神,不好意思地道,“你想说什么?”   “炎炎,夜深了,你该休息了。”乌斯曼银睫微翘,笑着道,“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你呢?”   “我把这段整理完就睡。”   “不行,要睡一起睡,要不都熬着。”炎不由分说拉起乌斯曼,离开书案。   “一起?你当真?”乌斯曼顿时乐开了花。   “一起睡太挤了。”炎指着乌斯曼的软榻道,“当然是分开睡。”   “哦……”乌斯曼头顶的花儿谢了,连片叶子都不剩下。   炎掀开毛毯让乌斯曼躺进去,乌斯曼乖乖睡下,炎便转身脱衣服,然后去到隔壁的软榻里。   书案上的灯火未熄,但剩下的灯油也没多少,这光线越来越暗了。   乌斯曼看着炎紧裹着被子,几乎融入一片黑暗中,心想:“我现在要是溜过去,大概会被炎打死吧。”   便打消了“邪念”,而且炎炎也需要休息。   乌斯曼轻轻叹息,闭上眼,死心塌地的睡觉,就在这时,炎忽然坐起身,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穿着单衣、赤脚走过地毯,轻掀开乌斯曼搁在胸前的毛毯一角,跻身而入。   “炎?”乌斯曼抬头,借着丁点的微光,看到了炎憋得通红的脸,“少啰嗦,你睡过去一点。”   “可、可是……”乌斯曼往后边挪了又挪,给炎空出一个身位。   半尺余的软榻是直接铺在地毯上的,即便掉下去也不会疼。   可是炎见到乌斯曼的身子往外边倾斜,二话不说就抱上去,连同毛毯一起搂抱住乌斯曼的腰。   “炎炎,你是想一整晚都搂着我睡?”乌斯曼也不客气,直接小鸟依人的投入炎温暖的怀里。   “我方才想了想,两个人一起睡觉虽然挤,但也暖和。”炎满脸正气地说,哪怕他的脸烫到像在烤火。   “食言而肥。”乌斯曼想了想,说的是大燕语。   “哼。”炎不客气地捏了一把乌斯曼的腰眼,“躺好了,睡觉!”   乌斯曼侧卧在炎的怀里,小声嘟哝:“这要怎么睡得着?”   “怎么就睡不着了,都奔波一天……”炎膝盖一抬,不是故意的,刚好就蹭到乌斯曼的某处,那擎-天-直立的样子叫他蓦地呆住。   “你懂了吧?”乌斯曼抬头,颇为理直气壮地道,“媳妇在怀,岂能没点反应。”   “你……!”炎瞪着乌斯曼,“就不能忍着点?”   “我懂了……”乌斯曼小声笑着。   “懂什么了?”   “炎炎,我刚才有意色诱你,你也是忍着了,对么?”乌斯曼的指尖轻戳了一下炎的胸膛。不愧是练武之人,那肌肉扎实得很。   炎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拉高毛毯,整个人都钻进毛毯下。   “炎炎,我不说了,你别不理我。”乌斯曼忙说。   但炎还是在毛毯下面调转了个儿,钻到床尾睡下了,还把脚丫露在毛毯外面。   “炎炎,你过来和我一头睡吧。”乌斯曼轻拢着炎的脚踝,正要说软和话,忽地,他的双腿也被炎的胳膊和胸膛碰到,接着……!   “炎你?!”乌斯曼的眼底瞬时烧红,一手紧握着炎坚实的脚-踝,炎这是在……?!   炎紧闭双眼,就算睁开,在厚实的羊毛毯下也什么都瞧不见,他专心地做着他想要做的事情,他不敢有一丁点的分神,因为只要一想:“我在做什么?”就会因为万分羞耻而前功尽弃。   但他忘记了一件事,乌斯曼可不会乖乖地躺着不动,任由他来摆弄……   约莫半个时辰后……   炎的脸红得跟烧红的铁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眼下这幅光景,他像在泡在温泉池中,脑袋早就不灵光了。好在伊利亚准备的毛毯足够厚也足够大,不但遮盖住他们二人,还把那该死的声音全给藏住了。   眼下,任凭营帐外寒风潇潇,一副天地寂寥、鸡犬不闻的荒僻景象,这帐内、这毯下都是一副春意盎然、缱绻无边的好景致呢。   经过十日不间断的奋力挖掘,库勒古城的屋顶架构逐渐显露出来,正如泰维克尔所描绘的,这是一座非常小的城池,但建有宽阔的城墙,城墙内是三三两两的泥筑民宅和牲畜棚,城中央有一座四层高的石砌祭祀塔,类似大燕的宗祠。   东面的城墙上还建有一座烽火台,就是唯一残存在地面上的那座高耸土堆,经由风沙雕琢,早就没了原样。   泰维克尔说如果他的推算没错,这城主加城民,应该不到两百人。   炎走在泰维克尔清理出来的城墙顶上,心下感慨万千,他的脚下就是一座沉睡了上千年的古城,它被风沙所埋,民宅几乎毁尽,但这城墙还很坚固,鞋底踩在上头能感觉到那一块块的石砖质地极其坚硬,这城墙就像一座层层密封的陵墓,把它的过往,它所知道的一切都彻底砌埋。   炎很想知道库勒古城和巫雀族的起源有无关联?以及为何巫雀王要在“情书”里特意留存这七座古城的位置。   “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呢?”炎戴着一顶遮挡严实的兜帽,只露出一双黑漆炯亮的眼睛,望着眼下披满黄沙尘泥的古城,只是他这番自言自语,忙着测绘的泰维克尔是听不见的。   迷你剧场:   淳于炎:这个世界上谁最帅?   乌斯曼:我媳妇。   淳于炎:这个世界上谁最好?   乌斯曼:我媳妇。   淳于炎:在家应该做什么?   乌斯曼:听媳妇的话。   淳于炎:出门呢?   乌斯曼:时时刻刻想媳妇。   淳于炎:很好。 第112章 古城探秘   在这忙碌的每一天里, 炎都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 一要防着依然不见踪迹的乌鸦杀手, 二要盯紧古城的挖掘进展。   探险队陆续捡拾不少碎砖,以及打磨过的海贝片和一些粗糙且脆弱的黑色织物,炎不让他们把这些当成垃圾一样丢弃, 而是认真的分门别类的整理起来,给懂行的人去研究和保存。   这懂行的人自然是赫连乌罗和泰维克尔了, 泰维克尔对于赫连乌罗不但熟知西凉古文字, 还能清晰分辨出哪些是近代遗留物, 而哪些又是真正的古董而感到非常惊奇。   毕竟挖出来的都是黑不溜秋、包裹着泥沙块的残缺品,在清理干净之前, 没人可以掂量两下就知晓个大概。   最离奇的是像赫连乌罗这么博古通今、厉害非凡的人物,理应是闻名金石学界的,可泰维克尔却从未听闻过他的大名,尤其他还常去祭司塔的书库里借阅古籍, 与那些通晓金石学的鸦灵术士相谈甚欢,怎么就没有人引荐赫连乌罗给他认识呢?   难道说赫连乌罗是祭司塔流放出来的罪人?但如果不是犯下罪不可恕的事情,比如施展禁术、杀害同僚等,祭司塔是不会流放鸦灵术士的。   泰维克尔对此深感担忧, 便把心里的疑惑禀告给了炎。   炎知道大家伙对“赫连乌罗”是既深深崇拜又十分害怕, 还抱着种种不着边际的猜测,于是让赫连乌罗自己出来解释一番。   赫连乌罗也不客气, 登台就说自己是祭司塔里最厉害的金石学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再困难棘手的研究在他这里都是小事。而这金石学是脱离不开实地考察的,所以他一直在外探险,为祭司塔搜集不同时代的古籍、碑文等等稀罕之物。   介于他常年累月都在走南窜北,甚少回去,以至于大多数鸦灵术士都不认识他,但他为祭司塔创下的功劳可不小,书库里八成的东西都是他带回去的。如果有功德碑这种东西在,那他就是排第一号的,比老祭司白木法还要能干哩。   炎本意是想让乌斯曼自我介绍一番,消除下大家的猜忌和隔阂,差不多就得了,但没想他这么能吹,别说人,这大象都能被他吹上天。加上他太清楚祭司塔里藏着的宝贝了,对泰维克尔的提问是对答如流,所以这一通炫耀下来,可把泰维克尔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之后,泰维克尔都改口称赫连乌罗为“大师”了,这左一句大师、右一句大师的叫,让周围的人对赫连乌罗都肃然起敬,加上赫连乌罗在挖掘工作上确实是十分出色,都超过了理应是“头头”的泰维克尔,所以除去向导库尔旦还会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外,没人再质他的身份有假了。   炎从城墙上走下来,站定在一堵被砂石填得严丝合缝的石门前。这是今早才挖到的,泰维克尔说可以用火药炸开它,他们就能进入沙土下埋着的库勒城了。   可是炎担心炸药会毁了这本就不牢固的地面,他们站着的位置处在古城的中上部,还有就是这扇门怎么会按在这种位置,会不会是某种陷阱?   泰维克尔就请了赫连乌罗来解释。炎到来时,赫连乌罗正让人往石门的四周钻孔,以埋下火药。   “王后,您来得正好。”赫连乌罗一看到炎,便拉下面罩微微一笑,“总算是找到进去的突破口了。”   “这门确实可以炸吧?” 泰维克尔求证道。   “可以,但这不是一道门,而是祭祀塔顶面的天窗,所以炸了也不碍事。”赫连乌罗道,这眼睛是一直瞧着炎的。   “你怎么知道……”炎才问出口就觉得多余,乌斯曼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和泰维克尔一直在研究这库勒城的布局。   “因为这窗口直线遥对烽火台,当祭祀塔有什么命令,比如‘提高防御’等,祭司或者城主就会命人打开这扇石窗,朝烽火台发信号。”赫连乌罗还是解释了一遍,面带微笑,信心十足,甚至那弯弯的眉眼里还带着点“讨赏”的意味。   众人只当赫连乌罗是在奉承王后,所以他对炎的态度是格外热乎。   是的,在赫连乌罗自白身份的那日,也坦然承认他知道淳于炎就是西凉王后,还表示自己会忠心于他。   “既然你已经确定了,那就准备炸开吧。”炎的脸上有点热,大约是众目睽睽之下,乌斯曼的公然“调情”让他有点羞。   赫连乌罗不着痕迹的敛起神色,和手下一起搞定了□□,等一切就绪,他来到炎面前道:“请您退后些,小心飞石。”   “嗯。”炎点点头,和众人一起退到一段残垣的后面。   泰维克尔不想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他亲自点燃了火药引信。以后的金石记载上,库勒古城的入口处就是他泰维克尔打开的,这等荣耀可是世代相传的呀。   看到泰维克尔快步地跑回来,炎想,如果可以,他不想破坏这里任何一样东西,可是要等古城全部挖掘出土,别说十天半个月,三年都不够用。   想要尽快破解谜题又不想大动干戈,就只有寻一道入口破开进去,而破坏天窗已经是对古城最低的损伤了。   没有预想的巨大轰隆声,乌斯曼对火药把握得很到位,石窗上“砰砰”两声响,沙尘飞扬,碎石哗啦作响地滚下来,像山体滑坡似的滚了一地。   窗洞被顺利打开了,大家“哦哦!”地欢呼起来,昨日还愁眉不展找不到最好的入口,今日就成了,炎觉得乌斯曼就是一颗福星,他在哪儿,哪儿就顺当。   “有石梯!”泰维克尔也是第一个跑过去瞧的,窗洞内部也坠满落石,可以看到一道往下走的螺旋状阶梯。   乌斯曼推算得没错,这只是一间用来传递信号的屋子,除了石梯、窗子和一些看起来是木炭的东西,没有别的了。   “准备一下,我们进去。”炎对众人吩咐道,心弦也不免绷起,一是担心里面会否塌陷,二是乌鸦杀手会不会伺机出手?谁也不能保证这行踪全无的杀手,会不会通过什么他们不知晓的通道秘密地隐藏其中。   “你跟紧我。”炎对赫连乌罗叮嘱道。   赫连乌罗望着没入黑暗中的石梯,似乎想着什么,炎轻轻一碰他的手背,他才回神似的点头,“好。”   炎开始清点人数,一共十二人,先行者是泰维克尔,其次是他和赫连乌罗,再者是护卫和驮夫,他们带上足够的火折子、清水、干粮,还有用以测绘和搬运的工具。   伊利亚和库尔旦负责地面指挥。伊利亚这一趟出来成长不少,大约是不想被库尔旦盖过风头吧,每件事都做得像模像样。   午时四刻,炎记录好了时间,大家开始沿着楼梯往下走。   乌斯曼就跟在炎的身后。楼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随气流沉浮的灰尘里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它不臭也不香,就是有味儿。进去没多久,就有人受不了地咳嗽起来,然后用清水洗了把口鼻,才止住咳嗽。   火把燃得很旺,至少呼吸是没问题的。   大约是阶梯螺旋往下的关系,总觉得在原地踏步,但是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告诉大家他们在一直往下行。   乌斯曼的跟前是炎,身后是全副铠甲的护卫,可以说是非常安全了,他想到炎像老母鸡一样张开双翅尽可能地护着自己,心里并未产生被看轻的不悦感,反而觉得很暖心。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乌斯曼更加明白到他媳妇儿的爱特别暖也特别撩人。   每当被炎密不透风地护起来时,乌斯曼就特别想要吻他,深深地吻住他的唇瓣,吞噬他的喘息,把他就这样摁在墙上,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过……炎若是知道在这么正经的地方,他还能这么不正经的满脑子歪心思,一定会吃惊,不,是想狠狠收拾他一顿吧。   为了让他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以及要干什么事才是要紧的。   乌斯曼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看着楼梯两边的石砖,眉心微微蹙着。刚才他会走神,是因为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来过这里。   但仔细一想,祭司塔里也有类似的螺旋石梯,他会觉得眼熟并不稀奇。   一行人终于走到楼梯底部,这儿是一间圆形石砌房,还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这里面的是灯油吗?”有人看到墙壁上挂着一个像花瓶一样的石桶,便拿下来查看,里面有凝固了的油脂,黑乎乎的,还有类似布条的东西。   “应该是,试试看能不能点起来。”泰维克尔检查之后,有点迫不急的用火石点亮了它。   灯油还能用,虽然它闻上去有点臭,像是骆驼的油脂。   墙上有四个这样的石桶灯,泰维克尔逐一点亮了,众人借着光芒开始检查着屋子的情况。天花板完好,南面的墙壁有几道一指宽的裂痕,几乎贯穿整面墙,但因为其他三面墙壁完好,所以这间屋子还算牢固。   六个黄褐色的瓦罐子堆在角落里,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地上的沙尘也很厚,像雪地似的,一踩一个坑。   炎决定把一些东西,比如篮筐、麻布袋子,留一部分在这里,然后再去探索门后的世界。   乌斯曼站在房间里,面带微笑地看着媳妇儿有条不紊地忙着。忽然,他觉得背后的螺旋梯上有人。   他猛地回过脸去,只看到了一双赤裸又雪白的——女人的脚。   那双纤细的脚踝上还系着一串银铃,但铃声很轻,就像积雪簌簌落下。   那女人突然转身往楼上跑去。   乌斯曼愣了愣,随即转身追上去。   这个动静吓了炎一跳,炎二话不说追在乌斯曼身后,乌斯曼没追几步就在拐弯处撞到一个驮夫。   他坐在石阶上,正拿汗巾擦着脸面。说白了,见到下面没什么事,他便在这里躲会儿懒。   乌斯曼猛冲上来,一脚踩中他的脚背,痛得他大叫:“哎呦喂。”   “你看到一个女人了吗?”乌斯曼用力抓住他的肩头问。这楼道这么窄,他不可能没看见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驮夫呲着牙,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大师,这寒碜的地方哪来的女人啊?”   “赫连乌罗。”炎赶到了,“你在干什么?”   乌斯曼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驮夫那副又痛又莫名其妙的表情,知道他是真的没看见。   “没事。”乌斯曼转过身来看着炎,解释道,“我听到有声音,还以为是盗墓贼跟着我们下来了……原来是他在这里偷懒。”   炎越过乌斯曼看到了满头热汗的驮夫,驼夫也挺不好意思的,小声说着:“这、这下面憋闷,我才坐这儿歇歇……”   炎没有和他计较,只是道:“下不为例。”   “是、是!”驮夫连忙站起来,他想要往下走却不得,乌斯曼和炎拦着路呢。   炎转身往下走,乌斯曼和驮夫才得以下楼。   “真的没事吗?”炎问乌斯曼道,眼底有点担心。   “没事。”乌斯曼微笑着,借着衣袖的遮掩偷偷捏了一把炎的手指。 第113章 古城祭坛   “你呀。”炎回捏了乌斯曼的手指一把, 然后便去泰维克尔那儿帮忙了, 他正在研究怎么开这道上了锁的门。   乌斯曼也跟了过去, 站在那儿瞧着。   泰维克尔从腰间的工具袋里掏出一串细小的□□。那门锁很奇特,上面雕着一只乌鸦。   乌鸦的尖嘴半张着,锁孔就在乌鸦嘴里。   “这锁孔也太小了吧。”泰维克尔那一串多达五十把的大小钥匙都插不进、孔、眼里, 脑门上急出一串汗了。   “这门……”乌斯曼伸手敲了敲门板,“挺厚重的。”   “可不是。要不然早就撞开了, 而且还不能炸开它, 这里会塌方的。”泰维克尔一边说一边舔着干燥的唇, 地下闷热得很。   “你别着急,慢慢来吧。”炎话音才落, 就听得泰维克尔“哎呀!”一声惊叫。   “怎么了?”炎和乌斯曼的脑袋齐齐靠近。   “这、这钥匙折在里头了……” 泰维克尔面色惨白,手上捏着剩下的小半截铁片,豁口打斜里断开,还带点扭曲, 一看就知是尝试转动时用力过猛。   “这可怎么办?”泰维克尔眼巴巴地望着炎,炎一时也没有主意,只是道,“先别急, 我们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火把凑得更近, 炎眯眼瞧着,锁孔当真给泰维克尔的钥匙堵得密密实实, 而且深嵌在里头,哪怕是想用镊子夹出来也没处下手。   “只能破坏锁头了。”炎蹲下身, 寄希望于年代久远后这锁头生锈老化,能够一破就开。   可是想到巫雀王留下的情书都如此精妙,他很担心暴力拆解的下场是触发毁坏装置,让门后的东西付之一炬。   “拿什么破坏?”泰维克尔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再乱动一下了,他已经六神无主,只管听炎的吩咐。   “你这兜里,还有些什么东西?”炎问泰维克尔道。   “还有一些胶水和绳子、小锯子……” 泰维克尔走到一边,把那百宝箱一样的袋子打开,一样样地拿给炎看。   乌斯曼则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想着刚才那个女人去哪儿了?他明明听到了脚铃的声音……可是追上去却不见人。   “难道是驮夫把她放跑了?”乌斯曼觉得有必要再去问问那驮夫。   正这样想时,乌斯曼又听到了那簌簌作响的银铃声,他浑身一凛地看向炎,发现他和泰维克尔都在研究用锯子是否可行,完全没有在意到的样子。   其他人不是在歇息,就是在蒙满沙尘的角角落落里寻找有记录价值的古董,比如生活用具之类。   “大家都没听到?”乌斯曼有些错愕,这铃声在他听来十分清晰,是非常小也非常纯的银铃,而这声就是从……这锁孔后传来的。   那女人在门背后?   乌斯曼把手指伸进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乌鸦嘴内,摸索着锁孔。但它果然被堵得严严实实,他的指头试图把那折断的铁片给拨弄出来,但指腹不小心摩擦在乌鸦半张开的喙上,那喙沿磨得挺锐,食指立刻破开一个口子,黄豆大的血珠子流进乌鸦嘴里。   乌斯曼不禁皱眉撤回手指,放在嘴里轻吸了吸,就在这时,“哐当、哐当!”门后传来非常响亮的轰鸣声,炎也好,还是其他人全都惊动了。   “怎么回事?”炎问乌斯曼。   乌斯曼也有些愣,便道:“我大约是碰着什么机关了吧。”   “大家后退!”炎把乌斯曼护在身后,这扇门竟然往内徐徐开启,伴随着吵得不行的机关声响。   所有人都紧张地握紧手里的武器,有的是砍刀,有的只是一把铁锹。   “轰!”   当这门彻底敞开的时候,有一阵阴风忽地送出,把地上的尘土都卷起来,大家都迷蒙了眼。   在这白茫茫的沙尘中,唯有乌斯曼睁开着眼,目光笔直地望着门的另一头,又是一道楼梯,不过这一次是笔直往下,不是螺旋状的。   不知为何,乌斯曼想到了死囚塔,死囚塔最底层的牢狱内,也是这样笔直而黑暗的阶梯……   他总觉得只要往下走,他就会回到死囚塔里,去到兄长一直待着的黑暗之渊里。   乌斯曼鬼使神差地就往前走去……   “来来来,刚烤好的椒麻肉塔子!”   伊利亚系着一条围裙,脖子里还挂着一条擦汗巾,守在一只铁皮打的烤炉前,俨然是一副大厨模样。   这椒麻肉塔子是用煮得软烂的牛羊肉,搅拌上椒麻辣子,香油,葱蒜等,然后把它作为馅料充填入烤饼内。就是一层烤饼抹一层馅,最多可以加七、八层饼,乍看就像一座塔,所以就叫椒麻肉塔子。   这道菜一般是有喜庆饮宴时才会摆上桌的,因为它做起来很费工夫和食材。   伊利亚霸占着大炉子,真正的厨子却在打下手,把蜂蜜和羊奶做的甜点装盘。   今日可算是重大突破,他们探险队终于进去了古城中的祭祀塔,还打开一间位于地底的密室。   这些坐着吃肉喝酒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谈着今日稀奇的见闻。   “你没亲眼瞧见太可惜了,那里面可阴森了,天花板上都是倒吊着的乌鸦干尸……”一个膀粗腰圆的壮汉伸手比划道。   “这么吓人的玩意,没瞧见有什么可惜的。”   “我还没讲完哪,虽然天花板上是挺可怕的,但祭台上有不少宝贝。”汉子扳起油腻腻的指头数道,“纯金的碗、琉璃杯,就连烛台都是绿琉璃做的,那上面的羽翼花纹可精致了。”   “对,还有满屋子的彩色壁画,上面画着长着翅膀升天的神仙,还有乌鸦,草原和雪山、狼,以及一些我看不懂的符文,我觉得这应该是一座鸦灵祭台。”另一个喝得微醺的汉子凑过来道。   “我觉得也是,那墙上的彩绘挺恢弘的,只可惜我们进去没多久,那画就开始掉色了,泰维克尔都急得跺脚,哈哈。”还有人说着就大笑起来。   “可不是,他一边冒汗跺脚,一边拿本子想要描绘其原色,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最后还是赫连乌罗镇定,说他有办法把墙皮整个地保存下来。”先头的汉子猛赞起赫连乌罗,“他真是厉害,年纪看着也不大,却什么都懂。”   “真的吗?怎么做?”今日没下去的人全成了好奇的听众,那正襟危坐、竖耳倾听的样子,生怕错过一点。   “好像是用苇草的茎叶铺盖在壁画上,再那极薄的小刀沿着墙皮割下,这墙皮就整个地下来了。”   “听上去像扒皮。”   “差不多,但这墙皮本来就要坏了,与其让它彻底坏完,倒不如扒下来,放箱子里存好。”那人继续啃着椒麻肉塔子,“唔,伊利亚,看不出你还有做厨子的天分么,这太好吃了。”   “这是自然的。”伊利亚在炉子前汗如雨下,“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学什么不是信手拈来的。”   “怎么有烟火味?”埋首解决一个肉饼塔子,正打算吃第二个的炎忽然抬头,问伊利亚道。   “嗯?”伊利亚不解地看着炎。   “着火了!你着火了!”厨子冲着伊利亚叫道,伊利亚悬在腰间衣带不知怎么被压在了一块烤肉底下。   这烤肉和腰带一起烧着了,冒着阵阵烟气。   “哎哟!”伊利亚大叫一声,抽出腰带泡进水桶里,一股青烟升腾上来,众人大笑。   “你没这些没良心的,记得欠我一条腰带。”伊利亚吼吼着,大伙只把他当小兄弟,有事没事都会逗弄他两把。   “我这就解我的裤腰带给你。”有人笑闹,有人吵着要吃饼,一时热闹得很。   炎发现乌斯曼一直待在帐篷里整理古籍,方才也只是吃了一点饼就进去了,炎用盘子装了两块糕点和一个肉饼塔子站起身来。   “你们慢慢吃。”炎说道,“吃完帮忙厨子整理下,我回帐篷去了。”   “是,王后。”众人应着,目送炎离开。   “王后对赫连乌罗可真好,还亲自给他送吃的去。”   “可不是,同吃同住就跟夫妻似的。”库尔旦趁机道。   “别瞎说,鸦灵术士怎么可能和王后是夫妻,你这样嚼舌根不怕让君上知道了,拧你的脑袋下来。”伊利亚挥舞着油光闪闪的烤肉叉。   “这大家都是有眼睛看的么,哪里是我胡说。”库尔旦把话柄甩给众人,众人虽没敢接话,但心里也确实有点想法。   今日在地下城时,赫连乌罗有些恍恍惚惚的,和平常不大一样,总是盯着天花板上的乌鸦瞧,王后看上去可担心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连好不容易挖到一间密室的喜悦都没有了。   “你们快些吃,吃完还得收拾,明日的活计多着呢,谁都别想躲懒。”伊利亚见他们忽然陷入沉默,便提醒道,“少想些没可能发生的事。”   伊利亚的这句“没可能发生”倒是提醒了他们。是啊,怎么可能呢,王后可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这段日子和王后朝夕相处,他们还不知道王后是什么样的品性么?   王后既平易近人又亲力亲为,凡事赏罚分明。这样的王后他们是服气的,都觉得西凉王还真的没娶错人。   原先,他们还觉得西凉王不该娶一个异乡人,即便那位是大燕的王爷。   “来,来,为我们西凉的王后,干一杯!”有人高举起杯,大家就又喝上了。 第114章 亲亲   炎一手端盘, 一手掀起帘子进去, 帐内暖若开春, 乌斯曼伏案桌前,在看一本古书。   大约是炎掀开帘子,外面的冷风和干杯声便都传入进来, 乌斯曼抬头看到炎便是迷人地一笑。   “炎炎,你难得放他们喝酒, 怎么不一起多喝一些, 这么快就回来了。”乌斯曼放下沉甸甸的羊皮书, 还揉了一把酸涩的肩头。   “总共就一桶葡萄酒,我就不和他们抢了, ”炎看到书案上铺开得满满的笔墨卷轴,就把餐盘放在矮桌上,招呼乌斯曼过来坐,“你过来吃点吧。”   “好。”乌斯曼来到矮几前, 席地而坐。   炎看着乌斯曼略带疲惫的神色,不禁心疼地说:“你得多吃点,你干的可都是力气活,我看这探险队里就属你干得最卖力了。”   可不是么, 不管什么事, 他们都想要问鸦灵术士一声,看能不能动, 能不能搬。   乌斯曼就跟一个陀螺似的满场转不停。   “哪儿的话,”乌斯曼粲然一笑道, “我最卖力是在床上,只可惜最近炎炎都没让我施展……唔唔!”   乌斯曼的嘴被突如其来的羊奶糕塞住了。   “快吃。”炎瞪着他,“吃完早点歇息,你今日……脸色不太好。”   “唔唔……估计是地下……太闷了……好吃。”乌斯曼一边嚼着食物,一边嬉皮笑脸道,“炎炎喂的特别好吃。”   “再喂你一个?”炎宠溺一笑,拿起一块肉饼塔子,乌斯曼立刻凑上去,炎却没有喂他吃,而是趁机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乌斯曼立刻嘟起嘴,示意炎亲这里。   “等你吃完再说。”炎眉眼弯弯地笑着,煞是可爱。   “好!”乌斯曼立刻摆开视朝听政的架势,将那桌上的肉饼塔子和糕点,吃得连点渣渣都不剩下。   把一旁的炎看得是忍俊不禁又连连摇头:“真拿你没辙,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连吃饭都要我哄你。”   “本王就是喜欢让炎炎哄着。”乌斯曼撒娇着。   “少来这套。”炎脸红了,轻轻一戳他的脑门,“没正经。”   饭毕,乌斯曼漱口盥洗,两眼放闪地看着炎道:“炎炎,来亲……!”   “先沐浴吧。”炎在看书,头也不抬地道,“外头浴房里烧了热水。”   乌斯曼洗完澡,浑身冒着一股热气的来找炎。   “炎炎,来亲亲……”   “怎么不穿件外氅,别着凉了。”炎起身给乌斯曼披上外衣。   “亲……?”   “我去洗澡了。”炎转身出去了。   “炎,你回来啦,所以亲亲……”   “乌斯曼,好睡了,不早了。”   “……!”   炎宽衣解带,和乌斯曼一起入睡,但他有意背对着乌斯曼。   乌斯曼十分顺手地抱上炎的窄腰,闻着他有着皂角香味的头发,委屈地道:“炎炎,我要亲……”   “欠着吧。”炎知道如果只要一个亲亲就能打发掉乌斯曼,那他一定照做,问题是亲亲就是、导火索,不但能引爆乌斯曼的欲望,还有他自己的。   未免干柴烈火的把这烧个精光,就得清心寡欲的只是睡觉的好。   “呜呜……又欠啊……你都欠我不少了。”乌斯曼虽然小声嗫喏着,但也接受了欠条,因为炎说了不能亲就是不能。   “在这里说话大点声,外头都能听见,所以……”炎很享受乌斯曼的怀抱,还伸手握上乌斯曼的手背,这眼睛不觉就闭上了。这段时间乌斯曼会这么忙碌,也是因为他总觉得困倦,吃完饭、洗完澡就想睡觉,精力不济的样子,所以乌斯曼才替他做了许多事。   “所以,如果是外头听不见的地方,那随我怎么‘要债’都可以了?”乌斯曼轻轻地吻了一下炎的后脑勺。   “唔……嗯,”炎已经如坠云梦之间,含糊地应着,“我……连本带利……还你……。”   “好。”乌斯曼笑了,双臂一收,将怀中的炎紧了紧,两人就像年糕条一样紧紧贴着。   炎忽然梦呓般地道:“乌斯曼……你要好好吃,好好睡,可不能病了。”   大约是下午乌斯曼的脸色很不好吧,炎在担心乌斯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炎炎,你放心吧,我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乌斯曼在炎的耳边低声说着,“只有丹尔曼才会动不动就病倒,他……”   乌斯曼之后说了什么,炎竟然没听见,因为已经睡着了。   又是整整十五日的挖掘,祭祀塔内基本清理干净,炎唯一看到和巫雀族相关的东西,就是一面长方形石碑上,刻画着纹理细腻的巫雀纹,而且和临泽古城里那具石棺上刻的巫雀纹一模一样。   炎最初看到时心潮澎湃,激动莫名,以为能从石碑上找到点什么文字记载,可惜的是,这石碑完全没有提及“巫雀族”三个字,它描述的是两个场景。   一个是太阳当空,然后向西发生偏移。二个便是月满之后,就开始缺少。   这两段译文是泰维克尔在发掘现场,一边用鬃毛刷清扫去碑上深嵌着的泥尘,一边逐个字地念出来的。   炎看的古西凉碑文多了,加上乌斯曼一直在教他,所以他知道泰维克尔没翻译错,从字面上看就是这个意思。   碑文似乎在说日月交替变换,巫雀纹代表着生命轮回。   不过,炎往深处一想,这碑文内容怎的这么眼熟,直到一旁的乌斯曼用大燕语说起:“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这八个字,炎才恍然大悟,可不就是这句话嘛!   “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炎把乌斯曼的话接了下去,这碑文是说,万事到了极致之后都会转为衰败,大约是这座城在当时已经十分繁荣,尔后便开始走下坡路,他们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进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   其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他们没能逆天改命,整一座城依然遭遇灭顶之灾,无人得以幸存。   之前在祭祀室挖掘的时候,泰维克尔在一座倾覆的书架下挖出两具男人的尸骨。   而除去石砌的城墙、祭祀塔,这里其余的建筑都毁了。随着考察的深入,尸骨发现得也越多。   那些人不比鸦灵坟场上的尸骸要完整多少,有许多粉碎性骨折,可以说——惨不忍睹。   这些人都死于外力,是属于暴毙。   炎迫使自己不要去深想当时的情形,或许是大地震或许是敌人来袭,进行了大肆屠杀,总而言之,城中的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炎让自己专心于眼前的事情,不要太深陷在已经发生的悲剧中。   既然库勒城最主要的祭祀塔已经发掘得七七八八,那么是时候,他该考虑前往下一座古城——盐城了。   盐城虽然是七座古城中位置最为模糊的一座,但是它有莫阿罗城作为指向标,莫阿罗城距离库勒大约二十来天的路程,他要是赶一赶,尽快越过库勒边上的那片沙海,就能提前七日抵达。   在抵达莫阿罗城,向当地人打探盐城的具体位置的同时,他也要为探险队进行补给,眼下人也累,马也乏,用来装载古物的箱子、麻袋都不够用了,炎寻思着他得在莫阿罗城休整几日,还得招兵买马。   需要这样使劲的往前赶进度,甚至不惜扩张人手,最大的原因还是那乌鸦杀手始终没找到,炎不知道他是杀完乌鸦就跑了,还是找不到机会下手,所以在伺机而动。   如果他能缩短探险的时间,也能大大减少乌斯曼遇刺的风险,所以他考虑把库勒城交给泰维克尔收尾,自己带上乌斯曼、伊利亚、还有库尔旦等人,先去下一个城探路。   这提议除了泰维克尔不乐意,大家都拍手称好,而他不愿意是因为舍不得赫连乌罗离开,担心他一走,这金石考古的事会乱套,还请炎再考虑考虑。   炎还没开口,赫连乌罗就先拒绝了,他冷着脸说这里没什么大事,用不着他了,他要跟着王后一起去盐城。   泰维克尔也真是吃不准赫连乌罗的脾气,前一刻还好好的,一起研究碑文古物呢,这一刻就翻脸了,连一句半句的客套话都不留给他。   库尔旦偷偷拉着维克尔咬耳朵:“我说你真是个不长眼的,这都看不出来吗?他和王后有一腿,王后又指名要他去的,你在里面凑什么热闹?”   “这……我没想到你说的都是真的……!”泰维克尔原以为这是不可能的,王后怎么可能摆着俊美非凡的君上不要,去喜欢一位从头到脚都阴森森的鸦灵术士,可是这赫连乌罗为了跟着王后去,都直接朝他翻脸了,王后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对赫连乌罗相当之纵容,这泰维克尔不得不信了库尔旦的话。   “……唉。”泰维克尔连连摇头,“所以说还是做旷夫好,不用担心媳妇不忠啊。”   “嘘,小点声。”库尔旦道,“等回去,我定要将此事禀明君上……到时候老弟你可得给我做个证呀。”   “这……成么?”泰维克尔忧虑起来,“这王后可是大燕国的王爷……这撕破脸了不好看吧。”   “谁让他敢欺侮到君上头上,真当西凉是好欺负么?”库尔旦握着拳头,愤然不已。   其实库尔旦内心想的是西凉王那么富有,若他揭发“奸夫”有功,说不定能赚到一大笔赏金。   “——阿嚏!”远远的,赫连乌罗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把他们吓了一跳,这两颗挤在一起的脑袋才匆忙散了。 第115章 谈情说爱   大约是真有乌斯曼这福星在吧, 炎带领大家穿越茫茫沙海时, 当真太太平平, 连一个沙匪都没遇见。不过,当他们快要到莫阿罗城时,乌斯曼突然和炎说, 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已经接近莫阿罗城所在的绿洲,炎就让伊利亚原地安营歇息。   乌斯曼和炎各自骑一匹骆驼, 带上充足的水和干粮, 往南边继续前行。乌斯曼带着炎来到两边都是挺拔高山的地方。   只是这些山头都是光秃秃的, 几乎是寸草不生。   “所以……你觉得盐城在这附近?”炎问乌斯曼道。   “这……我不知道盐城在哪。”乌斯曼微微一笑。   “啊?”炎愣了愣,“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一个惊喜, 突然带我去盐城呢。”   “惊喜倒是有。”乌斯曼在两座岩山的中间勒停骆驼,他下来之后,还朝炎伸出手,“来。”   之前一直有人在, 炎不好与乌斯曼太过亲昵,现在他很自然地把手伸过去,搭在乌斯曼的肩头上,让乌斯曼搂着自己的腰, 抱他下骆驼。   炎忽然觉得, 自从和乌斯曼在一起后,他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明明自己可以跳下骆驼的, 还非要乌斯曼抱那么一把。   还有就是明知道“赫连乌罗”对旁人的态度不该这么差,会影响队伍团结, 可私心里又总是宠着他,觉得只要他开心就好。   炎深深觉得自己在往“老婆奴”这一方向发展,可又觉得乌斯曼有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啊,所以多宠他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更甚至炎觉得以前的乌斯曼总惹他生气,是因为那时的他还没认识到乌斯曼的“好”。   换而言之,“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即便是炎也不能免俗。   诚然,炎也知道只因乌斯曼是自己的媳妇,就认为他完美无缺的想法是不对的,凡事得讲道理,不该感情用事,不然他这个领队还怎么服众呢?   所以炎双脚落地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摆出肃然模样,对乌斯曼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行程很紧张吧?”   “耽误不了多久,而且我们还提前了不是?”乌斯曼说着就一牵炎的手,往一座山上去了。   “我们是要去哪里?”炎不解,但还是任由乌斯曼拉着自己,走在那怪石嶙峋的山坡上。   “到了你就知道了。”乌斯曼笑着卖关子。   两人花了不少功夫走到了半山腰上,看到前方有一个乌漆墨黑的山洞,洞口不大,歪着一大一小两块岩石,使得这里乍看像没路了一样。   “一点都没变呢,”乌斯曼说道,“我小时候来过这。”   “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炎注意到这附近连吃草根的野马都没有,实在太荒僻了。   “那是屈指可数的一次,母妃带着我出访莫阿罗城。途径此处时,她独自骑马带我来的这。”乌斯曼以稀疏平常的口吻道。   炎极少听到乌斯曼主动说起生母宛妃,大约是母子关系实在是疏冷。   炎的眉头不觉微微拧起,才说不要让感情压制理智的,这会儿就心疼上了。   炎暗想,小时候的乌斯曼一定很孤单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乌斯曼提到母妃二字,却不是一种说着外人的冷淡语气,他应当是喜欢这段过往,所以才把自己带来这儿吧。   思及此处,炎对乌斯曼的喜欢又加深了一分,明明已经很深了,原来还能更喜欢他一点。   炎对此感到惊讶,因为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爱一个人,而这个人曾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一拳打飞。   炎不觉攥紧乌斯曼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一前一后地猫着腰钻进黑魆魆的透着寒凉气息的洞窟内。眼前是一条昏暗的通道。   炎正想摸腰里的火折子,乌斯曼微笑道:“炎炎,不用它。”   尔后,炎跟着乌斯曼沿着一条像蛇一般歪来扭去,路上还满是潮湿石头的窄道上,慢慢走着。   忽然,炎的眼前飘来一抹莹绿色的光。   “萤火虫?”炎惊喜道。   “我们再上去看看。”乌斯曼含笑着握着炎的手,让他爬上这一块斜卧着的椭圆岩石。   炎上去了,抬起头的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之前他只顾着注意脚下,完全没在意到穹顶之上竟然是这样姹紫嫣红、如梦似幻的美景。   这是一座巨大又种类丰富的水晶石窟,它丛生着一团团冰花似的粉水晶,也有像冰挂的紫水晶,粉与紫色之间还缀有珍珠般的白水晶,它们都像繁星点缀在高阔的石洞穹顶上,闪着虹彩般的光晕。   洞窟里比外边冷得多,水晶上凝结着水珠缓缓滴下时,或像萤火虫滑过,或像一串流星扫过夜幕,美得令人目不暇接。   炎仰着头,整个人看到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后才深深吸一口气:“乌斯曼,这里好美啊!”   乌斯曼笑了,笑得贼甜:“这些都是你的。”   “哎?”炎看向乌斯曼。   “我这一辈子美好的记忆并不多。这里是少有的一处,我留着美好回忆的地方,所以我想把它给你。”乌斯曼借着莹莹光芒凝视着炎说,“以后我美好的记忆就都属于你,淳于炎的。”   炎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都快看不清乌斯曼那透着盈盈笑意的脸。   待泪水掉下来的时候,那温热、湿润的感触才让炎发觉原来自己哭了。   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容易就掉泪的人……炎难为情的低头,然后把额头抵在乌斯曼肩上。   乌斯曼搂上他的肩头,继而抚摸着他微微颤动的后颈,柔声道:“我没想过会在这里弄哭你。”   “什么意思?”炎吸着鼻子问。   “我不是只有在床上才会弄哭你么?”乌斯曼含笑道。   “混蛋。”炎止住了泪,却又脸红极了。   “炎炎,我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更爱你。”   “乌斯曼……我知道。”炎抬头看着乌斯曼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正视你的感情罢了。”   “嗯?”   “那年春节时候,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我一个人在宫里晃荡,脑袋里想着该怎样去死才不会惊动众人。我或许该装作喝醉了,往那冰冷彻骨的御湖里一跳,可巧我那自暴自弃的一幕被景霆瑞撞见了。他在湖岸边瞅了我好几眼,忽然道,‘淳于炎,你就别浪费西凉王的一番苦心了’。”   水晶洞窟里冰凉,炎讲话都透着薄氲烟气,乌斯曼让炎背靠着自己而坐,两人相拥着,便抵消了那份寒意。   “没想到景霆瑞还挺好心的。”乌斯曼笑着说,“我还以为他眼里只有大燕皇帝。”   “你说得没错。”炎笑了笑,“我若不是淳于爱卿的亲弟弟,他对我恐怕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费心去管我的死活。所以说到底,他的眼里还是只有我的皇兄而已。”   “这样才好。”乌斯曼亲着炎的头发,“他眼里不能有你,我会吃醋的。”   “不用你吃醋,皇兄会先收拾他。”炎开怀一笑,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那日都是他提醒了我,我和他之间无论有怎样的竞争、误会和仇恨……都是‘过往云烟’了。”   “乌斯曼,”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会答应出兵,只是不想我泥足深陷,被那些老权贵利用,最后弄得一个弑君叛臣、满府抄斩的下场。而你最后没有出兵,是不想我当真没有回头路可走。乌斯曼,你一直护我周全,可我却是敌我不分,一直视你为仇家。我心底是清楚的,但是不愿回头去看,我情愿把满腔的怒气和不满都丢你身上,也不愿意看一看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你,却从来不解释,任凭我记恨着……”   “炎炎,你若不记恨我,又会这么快跑来西凉找我算账?”乌斯曼笑着,用脸颊贴着炎的脸,“你不怪我兜这么大圈子向你示爱就好。”   “对了,你为何要兜这么大的圈子?”炎想起来似的问,他一直误会着乌斯曼的心意,也和乌斯曼从来没说过有关。   “因为我那时也不分不清……心里对你的牵肠挂肚是什么情感。炎炎,他们都说我是女神后裔,生来只有半颗心,所以不会爱上别人。事实上也是如此,在遇见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只听旁人说它是甜的,像蜂蜜,也有人说它是苦的,像苦参。有不少人说着‘爱’我,为我寻死觅活着,可我却没有丝毫的触动。”   乌斯曼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那日,当我得知你的‘死讯’之后,我才惊觉原来胸口这撕心裂肺的痛,就是‘爱’。当我心死之后……余下的便只有恨。”   “幸好景霆瑞并没有真的杀了你,否则……炎炎,只要我乌斯曼活着的一天,定会取他的性命。”   炎用力握住乌斯曼的手。他知道乌斯曼说的是真的,不过,幸好没有发生那样的事,否则,皇兄、父皇和爹爹都会很痛苦的。   乌斯曼娓娓倾诉着,还带点撒娇的语气:“炎炎……当我把你丢去死囚塔时,心里实在舍不得,每晚想你都想得睡不着,总是偷偷去看你。还想着或许有别的法子让你重新振作起来。可是后来……我见你因为讨厌我而变得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有斗志,我就放心了。可一边放心一边又暗暗伤心……万一你永远讨厌上我了,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我该如何是好?”   “你这就是自找的。”炎嘴角微翘,佯装挖苦道,“没事找事。”   “可不是。”乌斯曼更搂紧炎的身子,“所以,你看在我这么可怜,又这么努力追求你的份上,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当我乌斯曼的王后吗?”   “乌斯曼,我欠你这么多人情,一辈子怕是还不清了。”炎捏着乌斯曼的手指,放在手心里轻轻揉着,“下辈子也算上吧。”   “照这样看,炎炎,你不如把下下辈子也加上去吧。”   “好,下下下辈子也算……但是,如果我下下辈子不再是人了怎么办?如果投身了花儿草儿的,你怎么办?”炎笑着说。   “你是花,我就是花匠,守你一辈子。”   “我要是马儿呢?”   “那我也是马,我们一起生小马驹……”乌斯曼认真地说,“生满一马厩。”   “一马厩?你这家伙!”炎脸红得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乌斯曼的小腹,“自己一边生去吧。”   “哎,好疼。”乌斯曼倒吸一口气,唉声叫道。   “我又没……”炎回头想说,我又没用力,乌斯曼就趁机凑上来,吻住他的唇。   乌斯曼的嘴唇温软极了,惹得炎心头一悸,暗想:“这家伙又戏弄我……不过,算了。”   尔后炎转过身去,伸手抱上乌斯曼的肩头。乌斯曼一手托住炎的后脑勺,两人在萤光漫布的迷人洞窟中甜蜜拥吻。 第116章 沙漠遇劫   从洞窟出来, 夜幕上已挂满灿星, 玄月在纱衣般的薄云间若隐若现, 也是一道诗情画意的风景。   炎和乌斯曼各骑一匹骆驼,沿着来时的山间小道并辔而行。   “乌斯曼,你是几岁来的莫阿罗城?”炎问道。   “八岁。”乌斯曼应道, “代父王向城主表示问候,还有就是收取他们的税金和进贡之物。”   “你真厉害。”炎想了想, 怪不好意思地说, “我八岁的时候, 是在国子学念书,还和皇兄一起戏弄温太师, 把他气得天天想要请辞还乡。”   “大燕和西凉很不一样,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乌斯曼微笑看着炎,“就比如我的岳父们是如此恩爱,羡煞旁人。可在西凉这片土地上, 不管哪一代都没有这样专情的帝王,他们无一不是妻妾成群,喜新厌旧的。”   “喜新厌旧呀……”炎沉吟着。   “当然本王是不一样的!”乌斯曼赶紧补充,“本王心里只有炎炎一人, 这日月可表, 绝容不下他人的。”   “这儿只有月亮,哪来的日月可表?”炎故意板起脸, 捉弄乌斯曼,“你这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不不、不是!”乌斯曼急了, 伸手拉着炎的胳膊肘,“那就改成天地可鉴,总之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炎炎的,你不能不要我。”   “那……行吧。”炎笑了,“饶你这一次。”   “炎炎,我刚才提起岳父,是想让自己向岳父们好好学习,当一个人人称赞的好丈夫,好爹爹。”乌斯曼笑着说,“虽然我一直说想要与你生一堆孩子,可我也知道生孩子会累着你,而且孩子不在多,在于精。假若我有一个像炎炎那样完美的孩子,就生一个足矣。”   这番话,乌斯曼是把淳于煌夜、柯卫卿还有炎都夸了个遍。   “我算是知道了,”炎若有所悟地点着头,“你能说服我的父王和爹爹,让两国联姻,凭的就是这厚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   “炎炎,你不用夸我的,讨丈人开心是我应该做的。”乌斯曼一本正经地回话,炎正忍俊不禁,忽地勒一把辔头,骆驼停了下来。   乌斯曼也察觉到什么,敛起笑容,往前面看着。   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是连绵的沙丘,一阵夜风吹过,带起缥缈的浮沙往沙丘高处纷扬。   “乌斯曼,你退后。”炎目视前方,一手按在剑鞘上。   隐隐约约的杀气……藏在沙丘的后头,终于来了吗?那该死的乌鸦刺客,只是……炎暗忖,这一次刺客怎么这么轻易就暴露杀气了?   之前他在坟场屠杀了那么多乌鸦,却是一点踪迹都没泄露。   “两个人……不对,有十二人。”这敌意如同沼泽的瘴气从四面八方铺盖过来,把这人数都给泄露了。   “是陷阱吗?”有时候敌人故意露出“马脚”,让人轻敌也是一种战术,而且特别适合诱敌深入。   “炎,对方人多势众,你小心些。”乌斯曼虽不会武功,但对“来者不善”的气氛可是敏感得很。   “嗯。”炎点点头。说时迟那时快,沙丘后边的人就骤然跃起,从两边呼喊着围杀过来。   他们都穿着灰黄色粗布衣衫,拿黑布巾蒙着面,手持弯刀、长斧,就跟发狂的骆驼似的直冲向炎!飞沙走石之间,炎长剑出鞘,从骆驼背上一跃而起,正面迎敌。   “是沙匪?”看这装束和武器,乌斯曼猜测着。他依然坐在骆驼上,不过往边上让了让,给炎挪腾开地方。   “砰砰!”   “啊啊!”   “砰哐!”   “嘭!”   惨叫声此起彼伏,而激烈的打斗声更是在寂静的沙漠里轰响,炎宛如雨燕灵活穿梭在这些身高马大的刺客中间,他手中挥舞而出的银晃晃的剑芒在月色下闪得跟雷电炸裂一般,让匪徒们全无招架之力。   脚下的砂石被他的剑气碾成齑粉,这些人手里的兵器乒乓折裂,有人连人带斧头被炎一掌震飞到沙丘上,扬起老大的尘土。   “——饶命啊!”炎还没停手,其中一人突然拉下面罩,噗一下跪在炎面前,仓皇地磕头,“这位大哥!不,大爷!算小的们不长眼,竟在太岁头上动土,坏了您赏月的兴致……”   大约看到炎是一副异乡人的长相,这秃着脑袋的中年汉子居然操着一口蹩脚的大燕话,对炎说道,“还请大爷放我们一马,让我们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吧!”   炎握着剑,一脸愕然。   乌斯曼看着那中年汉子不断磕头,那模样是真的怕了炎。   与此同时,乌斯曼也留意到一个摔趴在炎身后的沙匪在蠢蠢欲动。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满面是血,大概鼻梁断了,他想站都站不起,满面的怒气。   这年轻沙匪见到同伙吸引了炎的注意,就从袖管里偷偷摸出一支吹针,衔在口内。   这不过尾指粗细的小棍里藏着一支沾满蝮蛇毒液的银针,以气吹出,哪怕针头只轻轻擦过人的表皮,都能让人五脏惧废、流血而亡。   而炎皱眉盯着那秃顶汉子,毫无察觉。   乌斯曼眸色蓦然一暗,右手轻抬,五指怒张,一团劲气裹夹着风沙直袭向正欲吹针的年轻沙匪,将他的脑袋整个一扭,脖子生生拧断。   “大爷,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只是小本经营……”   乌斯曼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他看见了骆驼,看见了炎低头瞅着那满脸是泪的中年汉子,挠着头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把打家劫舍说成是小本生意的,你的脸皮子比这沙漠都要厚。”   “大爷,打劫怎么不要本钱,我有这么多张嘴巴要养呢。”汉子朝边上点着,意思那些人可都得吃饭。   “废话少说,一个两个的都跟我去见官吧。”炎拿剑抵在那人肩头,尔后回头看了乌斯曼一眼,大约是他太安静了吧。   乌斯曼对炎浅浅一笑,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他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就在刚才,不过一瞬之间,他杀了一个人。   这一次乌斯曼记得清清楚楚,他感觉到指尖风沙流转,那股力道极强,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猛蹿过去掐住那人的脖子,一把拧断。   这样的力量来自于自己的身体,乌斯曼是震骇至极。最初,有那么一瞬,他在想是不是跟着炎学武,所以有了点内力,但这个想法很快就打消了。炎的武功犀利,但剑法正气凛然,他刚才这一招十分狠辣,堪称妖术!   绝不会是炎传授给他的。   不想让炎知道自己的“怪异”,是乌斯曼回神后的第二个想法,事实上,自从踏足鸦灵坟场、去过那座库勒祭祀塔之后,他总是做着噩梦。   不是梦见乌鸦在自己面前被杀得七零八碎,就是被活埋在沉重的石棺里,而且这画面一天比一天鲜活,要不是有炎在身边,他当真要疯了。   “赫连乌罗,你怎么了?”尽管乌斯曼掩饰得十分到位,但炎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大约是那股玄奇的气息吧。   有那么一瞬,炎察觉到一股微妙的力量,可是转瞬即逝。   “我在想,这么多人要怎么带去官府。”乌斯曼真是感谢自己,这一趟出门带着赫连乌罗的装束出来,要不然该怎么瞒过炎呢?冷汗都已经打湿额角和背后了。   “这简单,让他们解裤腰带下来,把手互相捆住,这样就一个跟着一个走,跑不掉的。”炎用剑轻点着他们。这些沙匪本就是欺软怕硬之流,眼下为保命,自然是炎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们回去找伊利亚吧。”乌斯曼说道,“然后直接去莫阿罗城。”   “好!”炎点头。   这些沙匪无奈地解着裤腰带,还有人小声抱怨:“我就说有鸦灵术士在,打劫不得,你们非说那人不是鸦灵术士。”   “我怎么知道他是真的鸦灵术士,他们很少离开祭司塔的么。”   “少啰嗦,快绑好手。”炎催促。   “哎呀!”忽然,有人惊叫,“小七死了!”   “怎么回事?”炎刚才下手是不轻,但一过招就知道对方是纸老虎,所以并没有要他们的命。   可是眼下这人,颈椎粉碎,是……   “我刚才见他撞在这石头上了,”乌斯曼道,“是他运气太差了。”   “这样啊。”炎叹一口气道,“没办法,也只能带上他了,都交由官差处置吧。”   这些沙匪不但要被送去见官,还得抬着一条尸,自然怨气满腹,可又不敢发作,统统被炎领着,这一长串的“手牵手”的沙匪沿着沙丘跌跌撞撞地走着。   炎在一旁盯着他们,突然,那覆盖尸首的粗布衣被一阵风吹起,露出死者的脸孔。那翻着白眼,面干脸青、脖颈还歪扭着的样子,让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没忍住,俯身在骆驼上“哇!”地吐了出来。   “炎炎。”乌斯曼赶紧拉停他的骆驼,“这是怎么了?”   炎摇摆着手,连话都说不上,只管埋头呕吐,乌斯曼跨上炎的骆驼上,坐在他背后,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拍抚他的脊背,“炎炎……”   炎猛吸着气,可算是止住了那恶心感,只是他吐得有些两眼发花,要不是乌斯曼及时抱住他,他可得一头栽下骆驼了。   一旁的沙匪看得直傻眼,刚还这么厉害的护卫居然是生病的,而那鸦灵术士还抱着他哩。   “我不碍事……”炎终于直起腰来,这额头冒着冷汗,他感觉把胆汁都给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是在洞窟里着凉了吗?”乌斯曼忧心极了,解下悬在腰间的水壶,递给炎,同时也将自己的那怪力之事暂且搁置。   “大概是吧。回头喝点酒暖暖身子便好。”炎多次漱口之后,终于恢复了精神,随后看到那些沙匪都瞪着自己瞧呢,便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还有,把那脸遮起来。”   沙匪明白了,把尸体可怕的脸面重新用粗布衫蒙住,这一次,还用腰带给捆好了。   炎原想让乌斯曼回去他自己的骆驼上,可不得不说,倚靠在乌斯曼的怀里骑着骆驼,就像坐在一张铺满裘皮的贵妃榻里,当真是舒服的很。   而显然乌斯曼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一手牵缰绳,一手环抱炎的腰,驱策着骆驼前行。   另外一头骆驼识主,自己跟着队伍走。   伊利亚一直在着急炎和君上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时,就见到沙丘上来了一队人马,还想着他们怎么这么古怪,走路扭来扭去的,一看原来是被绑在一起。   炎隔着老远就向伊利亚打招呼,库尔旦本在一旁歇息,便站起身来迎接,结果看到王后和赫连乌罗如此亲昵地共乘一匹骆驼,这脸色当下就青了。   “炎,这些是……?”伊利亚问炎,“强盗吗?”   “嗯。”炎点头,打趣道,“这一趟出行,收获颇丰。”   沙匪们全都拉着脸,大约还在计较他们怎么这么倒霉,会碰到像炎这样的绝世高手吧,而且这人还非要把他们押送去官府。   又没有多少赏金可拿,一般人都是放了了事的。   乌斯曼吩咐道:“把营地收拾一下,启程去莫阿罗城。”   “是。”伊利亚领命,并催促库尔旦赶紧把铺开的吃食、营帐都收起来。   炎拿起水壶喝了几口甘甜的泉水,又递给乌斯曼。   乌斯曼拿起就喝,毫不在意库尔旦又惊又诧的眼色。   两人歇息片刻,行李也都收拾完了,乌斯曼才回去自己的骆驼上,但他一直走在炎的身边,几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太阳初升,热气还未扩散的时候,他们抵达了莫阿罗城的哨岗。 第117章 住客栈~   原以为有王宫出具的布匹经商特许文书, 他们可以自由出入莫阿罗城, 但没想恰逢城主阿本尼举行八十大寿, 以及小儿子盖布的满月礼。既然是双喜临门,免不了大肆操办一通,满城张灯结彩, 歌舞不断,而那些风尘仆仆的商贾车队都被拦在外头, 要求收拾干净并准备好贺礼才可以进城。   好在有赫连乌罗在前面周旋, 哨兵再怎么凶神恶煞, 对着鸦灵术士还得客气一些,谁都怕招致鸦灵的诅咒。   加上炎他们抓着一队沙匪, 哨兵在请示过卫队长后,就把他们从边门放了进去。   但哨兵也告诫他们说,不收拾干净,不穿礼服不得上街, 只能在客栈里待着。   炎本想先找一家客栈落脚,等换洗干净了再忙正事。可没想阿本尼宴请八方来客,再加上赶来凑热闹,讨赏钱的杂艺团, 这人满为患的, 别说客栈,连马厩里都住着人。   他们沿着铺着方形花砖的车马道从城东走到城西, 再把城南到城北的酒肆都问了个遍,都没有可以让他们“挤一挤”的地方。   炎饿得肚子咕噜噜叫, 但又不能停下来买吃食,因为一直有巡逻卫队在驱赶那些仪容不佳之人,这里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是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而这的房屋、店铺也特别工整,当真是除去王城丹炀外,最为富裕的城邑了。   为避开卫队纠缠,炎一行人沿着一条坡道往下走,进入一片民宅区。   相较于载歌载舞的城中央,这里要安静许多,两边全是石垒的尖顶房子。一栋两层高,涂抹着蓝色油彩的屋门直面着街道,石屋前还有一道木篱笆围起的院子。   有老人在院子里喂鸡喂鸭,也有一个中年大汉站在骆驼跟前,给它穿戴华丽的锦段鞍座,汉子脚边还趴着一只大黄狗,炎正瞧着那连脑门上都点缀着贝母片的骆驼时,黄狗猛地袭来,一蹦二尺高,若不是那篱笆拦着,它就咬着炎了。   黄狗还想吠来着,乌斯曼一个眼刀丢过去,它顿时瑟缩一团,趴在地上“呜哩呜哩!”地直哭。   大汉连忙过来看是怎么了,乌斯曼便上前与他打招呼。   见是鸦灵术士,这汉子很是客气,在弄清楚缘由之后,他更是爽快地道:“这城里肯定是找不着空客栈了,你们要是不嫌弃,我这里倒有两间空屋子,收的钱比那客栈还便宜两成,只是……你们别对外说是租的就成。”   “不对外说?”炎有些不解。   “这位客商是异乡来的吧?你不懂我们这儿不论做什么买卖都要缴纳一笔税金,你们若只是‘借住’在这,我自然也不用缴那税钱了。”   炎听了暗暗咂舌,这不就是偷漏税款么?他不禁看向乌斯曼。   只见乌斯曼坦然道:“好,我们租下了。”   “鄙人叫克里姆,是这儿的屋主,我母亲和媳妇都去城主家帮佣了,你们就放心住这吧。”克里姆平白赚到一笔住宿费,自然是高兴,他连声喝住黄狗,打开篱笆门,领他们进屋。   而炎这一趟出来可真是学到不少,还知道了西凉是怎么收税的。   “你这算不算是以身试法?”在克里姆领着伊利亚去安顿他们带来的骆驼和行囊时,炎揶揄着乌斯曼。   “哎,这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么。这王土之地,本王还得租借屋子住。”乌斯曼抱着胳膊,唉声叹气。   “行啦。没让你在城外的沙漠里风餐露宿就不错了。”炎莞尔一笑,接着环视一圈墙壁上钉着木板条的厅屋。屋里挺敞亮的,干粮、起居之物、煤炭炉子等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城主都八十高寿了,还有弄璋之喜,连这座城都打理得如此欣荣,当真是老当益壮啊。”炎有感而发。   大燕也有年过八旬的老臣,每天上朝都把眼儿一眯,真不知他是在听,还是在打瞌睡。   这样年迈的老臣留在朝中,也不过是给子孙带点荫蔽罢了,毕竟大树底下才好乘凉。可是干的都是尸位素餐的事,哪像这位城主当真是了不得。   炎还未见到他,心里已经是万分敬佩。   “那也是本王治国有方。”乌斯曼目光炯炯地看着炎,那讨赞的表情煞是可爱。   “我……”炎正要说什么,克里姆就带着伊利亚他们回来了。   伊利亚有些愁眉苦脸的,库尔旦倒没什么,还有两个驮夫在院子里守着,没进来。   “怎么了?”炎问伊利亚道。   “这里是有两间客房,还方方正正的,只是都在地下,我住着没什么,但您和术士大人怕会觉得潮闷……”   “哎,我的地下室可是冬暖夏凉,不比别处的。”屋主连忙道,“要不,再包你们两顿饭食可好?”   “饭食还是另外算吧。”炎很客气的笑了笑,“地下就地下,反正就住一、两晚,没大碍的。”   “炎你太好说话了。”伊利亚小声嘟囔。这男主人收的钱不便宜,而客栈的房间敞朗,都是在楼上的,还有好酒好菜招待。   哪像他们都还要自己安顿骆驼,而且两间房住不下所有人。   “我和赫连乌罗住一间房,其余的你们自己安排。”炎直接道。   库尔旦在一旁忍不住了,出声道:“少爷,那屋里只有一张木架子床,贴着光秃秃的墙根摆着,两个大男人怕是不好睡的。要不,我们另外出去寻屋子住,您和术士大人一人一间……”   “怎么会不好睡,两人挤一挤就成了,何必花那冤枉钱,”乌斯曼突然插话,还冲库尔旦亲切一笑,“你放心,我的睡相不差,也不打呼噜,你家少爷是知道的。”   库尔旦当即吹胡子瞪眼地惊呆在那,这、这是何意?难不成在营帐里时,他们一直同床共寝?!   “肚子好饿啊,这位大叔,请问可有吃食?”炎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要说的一句话。   “有!我厨房里正好熬着炖菜呢,你们等着。”克里姆转身去厨房忙乎了。   “炎,怎么最近一直听你喊饿。”伊利亚有些担心,“你可是身子不好?”   “大概是累的吧,我昨晚吐了个干净,现在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炎两眼盯着墙上挂着的地瓜   干,都想拿下来嚼嚼吃了。   “那吃不得,是生的。”乌斯曼伸手揉了揉炎的脑袋,那举止亲昵得让库尔旦都不好意思了,他   转身就出去了。   “你不该这么戏弄他的,”炎握住乌斯曼的手,无奈道,“他本就在起疑。”   “他就不该疑心你。”乌斯曼低头,轻吻了一下炎的额头。   “……好了!各位,菜好了!”克里姆说的不错,炉子上当真炖着菜,所以他没两下就端出来了。   一口黑乎乎的大铁钵搁在厚实的木餐桌上,克里姆拿来木碗和汤勺,开始一碗碗的分。   炎两眼直盯着还汩汩冒着泡的奶白色浓汤,以往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放着满桌的珍馐都不会多看一眼。如今这一大钵炖菜,里头不过是放了几把野菜、一些地瓜条,外加几块羊筒子骨、几块生姜,炎都觉得这香气直沁入肺腑,都要醉了。   “你们慢慢吃,我再去烤点饼子。我媳妇给我做着好些呢,就搁在食柜里。”克里姆也知道这一钵汤是不够他们分的。   “多谢你了,还分你媳妇给你做的吃食给我们,怪不好意思的。”炎微笑道。   “哎,我一个人原本就吃不完,你们来了,我还能挣钱呢。”不亏是商贾之城,这老汉满脑子想的都是挣钱。   “行,我不会亏少你的。”炎点头,然后对伊利亚道,“去叫他们进来吃。”   “好。”伊利亚出去了。   乌斯曼优雅地持着汤勺,把碗里的羊肉舀出来,放进炎的碗里,一笑道:“我没你这么饿。”   “我不会和你客气的。”炎说,舀起羊骨头就开始吸里面的浓郁汤汁。   “这两位感情真好。”克里姆还没走,他刚分完汤。   “对了。”炎想起什么似的问,“克里姆,城主做寿,我们若是想要登门拜贺,可有什么讲究没有?”   “幸好你问我了,不然你们就白跑一趟了。”克里姆殷勤地道,“城主不喜欢鸦灵术士,所以你们二位要登门,最好换一个装束。”   “是么。”炎看了眼乌斯曼,“换什么好?”   “要我说,”克里姆很热情地出主意,“这位术士大人就别去了,少爷您呢,就找一位漂亮姑娘陪着您一起去。老城主最喜欢美人了,但凡有美人在场,不管什么生意都好谈一些的。”   炎默默松开了正在吸的羊筒骨,舔了舔油润的嘴唇,都没好意思看乌斯曼是什么表情。   “英雄难过美人关,到哪都是一样啊。”乌斯曼慢条斯理地说着,端起汤碗却没有喝。   “对了,我有一外甥女长得就不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还很会跳舞,她就很适合陪您去赴宴的。”克里姆已经开始牵桥搭线,笑着对炎道,“这价钱好说。少爷您给她买几件新衣裳、再买几盒胭脂水粉什么的就行了。”   炎放下汤碗,敢情他们是住进了黑客栈啊…… 第118章 男扮女装   “我……”炎才开口, 伊利亚就带着库尔旦他们来了, 便招呼道, “都坐下吃吧。”   克里姆就进去厨房热馕饼,炎抬眼瞄了瞄乌斯曼,闲谈似的道:“如果当真需要女子作陪, 那也是没办法的。”   他不仅要打探盐城的具体位置还要补齐人力物力,比起满城瞎跑, 去找城主沟通是最快的。   “什么女子?”伊利亚听不明白, 一边喝着汤一边问。   “我要进城主家去拜访, 方才克里姆建议我带一位姑娘同去,会更好说话。”   “真的假的?”伊利亚感到匪夷所思, “那城主都已经有二十位夫人了,还这么贪色?”   “二十位夫人?”炎吃惊了。   “准确来说是一个妻子,十九个妾室。我刚在外头听说,那满月的小儿子就是去年娶的小妾所生, 这老头儿可厉害着呢。”伊利亚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说道,“炎,你可不能带姑娘去, 君上要知道了, 会伤心的。”   伊利亚的眼睛还直往赫连乌罗身上瞟。   “我又不是去喝花酒的,那是办正经事。”炎说道, “他会理解的。”   “怎么又来个女的?”库尔旦心里暗叹,“这王后也太乱来了, 真没把君上放眼里啊。”   克里姆捧着一摞饼子出来,笑着道:“大家趁热吃,别客气。”   “当然不客气,我们是花了大钱的。”伊利亚对着克里姆挤出一个笑。   “克里姆,拜访城主的事,我一个人去就成,不劳烦你的外甥女了。”炎微笑着说。乌斯曼看了炎两眼,心下明了,炎这是在逗他呢。   “不劳烦,那丫头也没事,在街上瞎转悠呢。”许是瞧出炎举手投足间的富贵之气,再加上那俊美的外貌,克里姆仍撺掇着炎,“您带了礼服没?没带还是要上街去买的,就让我和外甥女一起陪您去,街上有一家成衣铺子,里边的长袍和腰带可漂亮了……”   克里姆热情得不得了,不过他总会添上一句:“至于这带路的钱,我就记房租上了吧。”   “帐你可以记,这姑娘就不用找了,”乌斯曼轻轻放下碗,看着克里姆道,“我自会陪他去的。”   “对。”炎指着乌斯曼道,“他会陪我去的。”   “还有那家店的地址,劳烦你写下来给我,换身衣衫还是有必要的。”乌斯曼微微一笑,只是端着赫连乌罗那张特别白的面皮,怎么笑都是瘆人的。   “行,我把地址写给你们。”克里姆不愧是和气生财的,依然满脸是笑,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饭毕,乌斯曼负手立于院前,抬头看着这屋子。炎出来见着他这般专注,便好奇地问:“你在瞧什么?”   炎跟着抬头看了看两层高的房屋,和初见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在瞧,要派多少人才能踏平这栋房。”乌斯曼拧眉,不悦道,“他竟敢介绍姑娘给你,怕是不想活了。”   “噗……”炎笑起来,胳膊肘轻轻一碰乌斯曼的胳膊,“你好歹是一国之君,别那么小气,也别总想着拆你子民的房,我们今晚还得住这呢。”   “换做是你,你不吃醋?”   “吃醋呀,但我不会想踏平他的房子。”炎忍着笑,“好了,走吧,我让伊利亚雇了一辆车来。”   “马车是要的。”乌斯曼依旧皱着眉头,“这屋主有一点没说错,就是那老头子可讲究排面了,用大燕国的话来讲,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我们穿得光鲜一些,也好说得上话。”   “真是委屈你了。”炎忽然叹道,“若不是我执意要乔装出行,你也不必跟着我这般奔波。”   乌斯曼身为一国之君,到哪儿不是住最好的,用最好的,而不是在这里吃着最寻常的炖菜,住着地下室。   “炎炎,是我偷偷跟着你来的,你没把我赶回去,我就谢天谢地了。”乌斯曼笑着道,“别说这点劳顿,你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是没二话的。”   “是出来久了吗?”炎微歪着头,看着乌斯曼道,“你怎么越发像那些纨绔子弟了,满嘴都是哄姑娘家开心的话。”   “我哪有,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乌斯曼眯眼笑着。   “上刀山下油锅是不用,不过今晚上要是见着老城主,你得在边上帮帮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向他打听盐城的下落,这话要是问的不好,我们或许会被赶出城去。”   “这个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呢。”   “你想好了?”   “嗯,我自有妙计。只是炎炎,一会儿到了成衣铺,你得多等我一会儿。”乌斯曼说道,“我得好好乔装一下,既不能让他瞧出我是谁,也不能用这鸦灵术士的装束。”   “成,我刚好在车里打个盹。刚吃饱了饭,就是容易犯困。”炎说着揉了揉腰肢,最近总觉得腰酸腿软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果然这连日奔波的,哪怕身体再好也还是会累啊。   炎在那件件都是精品的华服铺里挑了一身西凉富家公子常穿的锦袍。它内里是纯白高级缎衣,分为上衣和长裤两件,衣裤的襟领、腰带、袖口等处都是用金银线,外加珠宝等盘出来的花纹。外面再罩一件中袖长褂,褂子是黑色的,衣襟和袖管处镶着一圈白绒裘,褂的正面和背面同样由金银线穿着的细小红蓝宝石盘出华美的花纹。   而这花纹乍看像是孔雀翎,再看又像乌鸦羽翼,应该是西凉的吉祥饰物吧,连小牛皮靴子上都有一样的纹饰。   炎这一身可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他从小到大都没在衣服上点缀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珠宝,觉得太过火了些,但伊利亚瞧了,连声说太好看了!就像乞丐变王子了。   “什么乞丐!”炎狠瞪他一眼,虽然这一路上不能锦衣玉食,但他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有乞丐的样子。   “我这是打个比方嘛,炎,你之前的衣服不是煤灰色就是土褐色,要不就黑不溜秋的,哪像现在这么光彩照人。”伊利亚说着说着脸红起来,小声叨叨,“你不知道,我都快被你迷死了……”   “赫连乌罗去哪儿了?”炎自从换好衣服出来,就没见过乌斯曼。   老掌柜伺候完炎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看得出这几天店里的生意是兴隆得很。   “对了,君上方才交代说,让你在车上等他就好。”伊利亚这会儿才想起来,“他在隔壁店里试衣服呢。”   “那你去伺候他吧,我在车上等着,有事便唤我。”炎叮嘱道,“机灵着点。”   “知道的。”伊利亚点头。   马车就停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车夫正在和一小贩唠嗑。炎回到车厢里,靠着车壁坐着打盹。   西凉的马车和大燕的不一样,这车门不是开在前边,而是侧边上的,而且用的不是车帘,是一扇折叠木门,所以这门一关,车厢内就跟小房子似的十分安静。   忽地,炎察觉到有人推开车门,上车来了,便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结果看到一位姑娘坐到自己身边。   他吓得一个激灵,登时就清醒了。   “这位……”炎望着那姑娘,正要问她是否上错了马车,但眼睛才对视上那双绿眸,整个人都惊呆了。   “炎炎,我可是好看?”乌斯曼笑眯眯地说,还把蒙着半张面的薄纱给取下来。   炎的眼睛瞪得比猫眼还圆,就这么盯着乌斯曼瞧。   他穿的是西凉贵妇裙装,内里是一件蓝色贴身长裙,外边裹着一件极为精致的纱衣,是淡蓝色的,与内裙的颜色相呼应,不过相比素色的内裙,这纱衣上名堂可多了,用绒线绣着一朵朵小花,就像绽放在上头似的。花蕊是水滴状的水晶,袖口同样镶着一圈水晶做的纹饰。   真真是仙女衣裳。   乌斯曼还把头发放了下来,就是银色,他没戴任何的发饰,大约是这头银发就够华丽的了。   炎注意到乌斯曼在唇上点了一些桃粉色,可能也有用到易容术吧,乌斯曼的下颌都变得圆润一些了。   而当乌斯曼把这云环雾绕似的雪白面纱一戴,那眼波流转的样子,当真是能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只是炎接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把乌斯慢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终究忍不住地捧腹大笑:“哈哈哈!你、你这是什么……样子!不行……笑死我了……哈哈哈!”   炎快要笑得背气过去,乌斯曼顿时委屈道:“这是何意呀?”   “你、你还问我是何意?”炎指着乌斯曼的脸孔道,“你这张脸确实是国色天香,可是乌斯曼,你这粗腰、这阔膀……实在是与女子不登对。更没有已婚贵妇人那珠圆玉润的影子,你真不是逗我开心的吗?”   “唔……我这腰杆和臂膀,确实多了点肌肉。但是炎炎,今晚的宴会,我一定会帮到你,让你大吃一惊的。”乌斯曼斗志满满的样子。   “你已经让我大吃一惊了。”炎忍俊不禁地瞅着乌斯曼,他的脸蛋当真没得挑,绿眸银发,艳若牡丹,但凭什么美人都压不到他头上去。可他毕竟是男人,再怎么易容这身子骨是改不了的。   换而言之,哪有这么壮的夫人啊!   “哎,我笑得腮帮子都抽筋了!不能再笑了……没力气了……”炎眼里噙着两把热泪,他用手抹去泪珠,依然觉得好笑地说,“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克里姆说给我找个姑娘,我也没要啊,怎么你就认真上了,真是服了你。要是城主认出你来,可怎么是好……”   “他认不出来的,炎炎,你就等着瞧吧!”乌斯曼却很笃定,还咚咚地拍了拍马车壁,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就朝城中最豪阔的行驶而去。   途中赶着去城主家贺喜的车马太多,马儿是走三步歇一步,任凭车夫怎么吆喝“让开!让开!”都没用。   乌斯曼借机与炎腻歪了好一会儿,以至于炎下马车时整个耳廓都红了。 第119章 纳妾吗?   俗话说的好, 油多不坏菜, 礼多人不怪。   即使炎和乌斯曼没有得到老城主的喜帖, 但是礼数周到,先和管事的一番客套,给管事送了份单独的礼, 再由管事引荐着认识了城主的长子,年过六旬的巴尼克。城主毕竟年事已高, 这迎宾送客的事情都由他来管。   巴尼克身子硬朗, 完全承袭了他老父亲的体魄, 他见着炎就啧啧称奇,说但凡这些做大买卖的, 无不透着一股商贾之风,或喜好高谈阔论,或喜好拼酒赌钱,唯有炎, 举手投足间有着世家贵公子的风范,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云游八方的行脚商,倒似是大燕国派来的使臣。   还说要不是见着他身边有一个如此貌美的夫人在,他是断然不信任炎的, 因为炎这么年轻, 就山长水远的从大燕国跑到西凉来做买卖,实在叫人匪夷所思啊。   但见他娶了西凉女子为妻, 这西凉官话又说得如此顺溜,便明白他是诚心来这里做买卖的, 这才与他推杯换盏,谈个一二。   这位巴尼克明明会说西凉官话,却讲得都是莫阿罗城的本地语,那口音重又夹着许多俚语,炎半听不懂的,都是乌斯曼在一旁贴心的给他做翻译。   炎发现巴尼克似乎对乌斯曼抱有极大的好感,那苍老却深邃的眼睛就没从乌斯曼身上离开过,还笑眯眯地对着乌斯曼说了一大堆。乌斯曼冲他点点头,然后对坐在身边的炎迷人一笑。   他们二人共坐在一张华丽的织锦长榻上,巴尼克坐在对面,大家隔着一张雕花红木酒桌。   “他对你说什么?”炎暗暗不爽,“怎么他都不看我一眼?只是问你。”   “炎炎,说出来你别生气,他一直在夸我长得漂亮,是个大美人,他还问我这头银发是天生的么?可是稀罕得很,还夸我的眼睛和湖泊一样美。问我的老家在哪里?怎么会嫁给你这个异乡人的?可有孩子了没?”   “这老混蛋是看上你了?”炎的指关节在捏紧。   “毕竟我的美貌摆在那儿,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吧。”   “动心个毛,他没看见有我就在这么!”炎不爽至极,“西凉民风再开放,也不能公然调戏别人家的妻子吧?”   “炎炎,你是在吃醋吗?”乌斯曼抚上炎紧捏酒杯的手。   “谁吃醋了!”炎一拧眉头,嘴硬道,“没有。”   巴尼克依然热情的在说着什么,乌斯曼听完,莞尔一笑。   “你又在笑什么?”炎挑眉问。   “他说,我们现在虽还没有孩子,但看我这身子骨够强健的,是个好生养的姑娘,说你娶了我,当真是有女神庇佑,他若像你这么幸运就好了。”   “呵。”炎的手背暴突出一条青筋。   “淡定。”乌斯曼轻拍了拍炎的手。   “巴尼克大人,这时间也不早了,可否请老城主出来一见?”炎忽然对着巴尼克微笑道,然后松开了一直紧捏着的酒杯。那杯子是金包铜做的,外表金光灿灿内里十分坚固,哪怕客人喝醉了撒泼,这酒杯也是百摔不烂的。   可是当炎松开指头时,酒杯上深嵌着两道指痕,把他的不悦都刻在了上头。   巴尼克一看那酒杯,不觉惊呆,这是什么怪力道?而且也不见炎特别使劲的样子,他还一直微微笑着喝酒,这才叫人吃惊!   “是个厉害角色……”巴尼克也不是傻子,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并不好惹,便装傻充楞地起身笑道:“瞧我,和你们投缘,聊得太欢了,差点忘记正事。你们稍坐,我去请父亲来。”   然后巴尼克脚下抹油地走了。   “还是你厉害。”乌斯曼笑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炎。   “哼。”炎没好气道,“他再不走,我戳瞎他的狗眼。真是老色鬼!”   老城主阿本尼拄着纯金的鹰头拐杖,在一堆漂亮侍女的簇拥下走进会客厅,他虽是白发须眉,但看起来比巴尼克还显年轻,说话声音也敞亮,果真是老当益壮。   不等巴尼克向父亲介绍炎的身份,老城主就自己唠嗑上了,他说听到有从大燕国来的客人,便急忙来见了。   他拉着炎的手,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然后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这位贵客,你这么年轻就   闯荡到西凉来了,值得敬佩!想我这糟老头子年轻时,也曾去过一回大燕。”   接着,老城主竟滔滔不绝讲起他十来岁时去大燕国游玩的事,说大燕那山那水当真是美得跟仙界一样。   而眼下见到炎,让他想起当年在大燕遇见的一位美少年,只可惜有缘无分,少年的父母不许他嫁给西凉人,两人只得分开了。见老人家一脸沉浸地谈着当年的“一段美好情缘”,炎都没能插上话。   尔后这话头转了个圈,老城主红光满面地看着炎道:“年轻人,你来我这里就是续那前缘的。”   “前缘?”老城主说的是西凉官话,炎听得懂。   “不瞒你说,我有二十七个女儿,”老城主乐呵呵的比划道,“第十七女与你的年纪相仿,这容貌上也是登对的……”   “女儿?”炎背后都惊出一层冷汗了,从前面的由头听起来,还以为这老头要和他续姻缘呢。   “对,我早就想要一个大燕女婿了。”   “大人,感谢您的垂爱,您的女儿想必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可我已经娶妻……”   “这么国色天香的美人摆在这,我自然是瞧见的。年轻人,你的眼光真好,”老城主笑着道,“你的媳妇把我那眼光挑剔的儿子都给迷住了,方才在后院直和我说,你的夫人有多美。”   炎暗想,果然还是该戳瞎他的眼。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老城主抖着绵密的白胡须道,“我女儿就做妾,女孩子家嘛,寻得一个好丈夫,比那位份重要多了。”   这说法倒新鲜,城主的女儿不做正妻,宁做妾,炎有些愕然,一时语塞。   老城主只当炎心动了,便往下说:“你放心,即便是做妾室,该有的嫁妆一分都不会少,你们想要在这做生意,我直接给你铺面,要多少间都行,这样你就不用跑来跑去这么累了,我会把你当亲生儿子那样疼爱的。”   “不,这不是嫁妆和铺面的问题……”炎从铺着软垫的椅子里起身,他是来谈正事的,怎么就变成纳妾了?   乌斯曼也站起身,还轻轻扯了扯炎的胳膊,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怎么……唔?!”炎才回头看乌斯曼,下巴就被捉住抬起,乌斯曼的这个吻完全不讲道理。   “这是什么地方?你干什么?!”炎用瞪着的眼传递着内心所想,但乌斯曼索性闭起眼,左手还一把揽紧炎的后腰,实打实地拥吻在一起。   炎双手推着乌斯曼的肩头,尝试分开彼此,无奈在亲吻上,乌斯曼从来都是掌握着主控权,就像掀上海岸的巨浪,能将那看似坚固沙堤冲得一点残余都不留。   炎筑起的防御就像沙堤,经不起乌斯曼不留余地的吻,两三下就被卸掉了反抗的气力。   当乌斯曼松开炎被吻得分外红润的双唇时,炎连站都站不稳,乌斯曼搂紧他的腰身,含笑着道:“这是我的男人,怎么能与他人同享?还望老城主公道些才好。”   大约是没见过这么霸气凛然的娘子吧,西凉民风再开放,也没有妻子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热吻自己丈夫的。   巴尼克原本在给老父亲斟酒呢,此时酒盏里的酒都溢满桌子了,他回神过来,忙命仆人收拾干净。   “这、这……”老城主也是吃惊不小,尔后他看看这位风姿卓越且充满气势的妻子,再瞧瞧这守在妻子身边的才俊丈夫,当真是一对璧人,旁人可拆散不得的。   他终于甘拜下风道,“我真是老啰!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厉害,行!就看在你如此爱你丈夫的份上,我就不要他娶我的女儿为妾了。”   “多谢大人成全。”乌斯曼笑得灿然,顺势搂着炎的腰坐下来。   “你这混账!”炎依旧面红气喘,他何曾在外人面前这般失仪过,借着纱衣遮掩,炎狠狠掐了一把乌斯曼的腰。   乌斯曼没敢吱声,老实受着。   接着,炎收敛那被撩乱的心神,与老城主客套一番后,谈起采买事宜,比如他们需要在城里买车马、骆驼、粮草等等,还说想要买城中的特产焦麻布。   老城主连声夸他眼光好,说这焦麻布虽然是老古董了,不如眼下时兴的白麻布那么受欢迎,但它当真是透气最好的布料,不论做冬衣还是夏衣都是极好的。   “我听闻,这焦麻布是从盐城开始就有的?那真是历史悠久了。”炎带起话题,探一探去盐城的路子。   只可惜老城主对于盐城所知也不多,毕竟年代久远,当炎问起可有去过时,老城主倒也实诚,直说从未有踏足。   别说去了,他连在盐城在哪儿都不知晓,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   “根据古书上记载,好似是出城后往西北面走,在两座母子盐山中间有一条羊肠盘道通往盐城的。话是这么说,从没有人找着过。这山道上的路崎岖难行,弯来绕去的像迷宫。”   老城主还告诉炎,本地人都会讲一句谚语,叫“不见盐城方得安宁”,所以也没什么人刻意去找它。   “还有这么一说?”炎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大约是说盐城出来了,灾祸也要降临了。”一旁老城主的儿子巴尼克笑着解释道,“不过那都是吓唬孩子的,让他们别跑得太远,一会儿进了古城可就出不来了。”   “是这样。”炎点点头。   “至于这价钱……”比起盐城,巴尼克对着金钱更感兴趣。   “价钱好说。”炎微笑道,“买卖总要讲究一个‘合’字,大家都合算,才有长久生意做。”   “说得好,到底是大燕来的商人,哪像外头那些粗人,只晓得比拼嗓门。”巴尼克笑道。诚然,这都是给炎戴高帽罢了,生意场上有利可图的人和事儿都是使劲夸。   不管如何,这桩事情是谈完了,有了老城主的许可,他们可以在这里自由采买交易。   其中包括再组建起一支探险人马。   见事办成了,炎便起身告辞。老城主很喜欢他们,还让巴尼克一路送他们上车。   到了马车上,炎还是端着一张和善的笑脸,但巴尼克一走,这车门一关,炎的笑容就跟吹灭的灯似的,嗖一下就没了。 第120章 欠债还那啥   乌斯曼小声地道:“炎炎, 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炎瞪着乌斯曼道, “竟敢招呼都不打一声, 就亲过来,吓我一跳知道吗?”   “那打了招呼就可以?”乌斯曼更小声地嘟哝。   “嗯。”   “啊?”   “好吧,我是在吃醋。”炎望着车窗外, 耳廓红着,“那个巴尼克, 他的眼睛都快粘你身上了。”   “然后?”乌斯曼凑近问道。   “要不是你吻我的话, 我应该会先招呼他一拳头。”炎垂下眼帘, “先前来时,我还想着你的脸蛋虽然像七仙女那样好看, 但毕竟是男儿身,说不定会被人识破,那样就尴尬了。哪知道那些人   还当真只顾着看脸。真是气死我了,还不如被识破了呢。”   “炎炎……”乌斯曼的手搂上炎的腰, “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我哪里可爱了?你听不出我是个暴躁的人吗?”炎低头说,“明明是谈事去的,却一直想着打人。”   “所以我们才是一对,我不也当着老城主的面亲你了吗?”乌斯曼笑着, 把下巴搁在炎的肩头, “我也是那一吃醋就沉不住气的主呢。”   “你呀。”炎侧头看着乌斯曼,羞恼道, “别以为对我撒个娇,我就不计较你那样吻我的事情。”   “我‘哪样’吻你了?”乌斯曼的双臂搁在炎的腰上, “我没听懂。”   “少来!你又……这个……又那个的,害我腿软。”要不是乌斯曼搂着他的腰,他连站都站不稳。   “炎炎……”乌斯曼透着热息的薄唇几乎贴上炎的耳垂,“这商人么,最讲究信用了,你累欠我的,不如今晚就还了吧。”   “我欠你……”炎才想问,我欠你什么了,就被乌斯曼轻啃了一下耳廓。   炎瞬时明白过来,他欠了乌斯曼不少亲亲和抱抱呢。   炎愣在乌斯曼的怀里,突然意识到他们今晚睡的不是营帐了。   “炎炎?”   “知道了。”炎小声咕哝,“还干净了,再欠也是方便的。”   这话把乌斯曼逗得直乐。   天快要亮了。   可这间地下室里依然是动静不止。   床板因为两人激烈的动作而嘎吱叫着,炎甚为担心这老床腿会支撑不住而散架。   “这是怎么了?”乌斯曼凝视着跨骑在他身上的炎,含笑地问,“为何忍着不出声?”   炎脸红得都可以滴出血来。   “你知道这墙很厚,你叫了,外头也是听不见的吧?”   炎瞪了乌斯曼一眼。   “还有炎炎,你的腰好像不得劲啊,” 乌斯曼骨节分明的手摸上炎的腰身,“是没力气了吗?”   “混蛋,闭嘴!”炎忍不可忍道。   “果然是没力气了。”乌斯曼盈盈一笑,“不怕,媳妇儿来疼你。”   话音方落,乌斯曼就热情地拥上他的腰。   明日要怎么样,炎想不了了,乌斯曼讨债的功夫一流,像他这样“两袖清风”的人果真是奈何不得的。   “炎炎,见你最近吃的多,这腰身似乎是圆润了点呢。”没有人比乌斯曼更清楚炎的身体了,他一手掐摸着炎的腰道。   “……!”炎不知自己被颠来倒去地换了多少个姿势,此时他正趴俯在床上,两手按着床头,他   没有余力去回答乌斯曼,只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家伙却还不依不饶,当真是积欠太多了么……   “……下回还是直接赖账吧。”炎脑袋混沌地想着……最后,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都不知道。   翌日。   库尔旦在厨房里焦灼地坐着。   已经是午时三刻了,王后和鸦灵术士都还没从房里出来,知道他们昨夜拜访老城主回来的晚,可这睡到中午还不起未免太奇怪了。   而且凌晨时,他是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还推醒了伊利亚,叫他也听听,感觉对门的房间里有不小的动静。   伊利亚却给他了一个白眼,说他没事瞎折腾,能有什么动静,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说完就翻过身继续睡了。   库尔旦又没这个胆子当真趴到对门口去听墙角,只能满腹狐疑地睡下。   现在王后又迟迟不起身,库尔旦当真是坐不住了,都说捉奸要捉双,这没逮住人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的。   库尔旦想了想,决定冒险一试,他拉着伊利亚道:“快跟我去请王后起身吧,这早饭午饭都不吃,身子会坏的。”   伊利亚昨晚不是没听见那动静,是装做不知罢了,王后和君上二人难得有温存的机会,这早上起不来也正常。   所以他和屋主借了厨房,给他们炖了一只极品老母鸡,都说母鸡汤提精补肾,可是滋补佳膳啊。   “你光顾着炖汤有什么用,王后到现在连影子都不见,你就不会担心一下吗?这孤男男共处一室……”库尔旦站在灶台边,旁侧敲击道。   “什么孤男男,鸦灵术士不沾‘荤腥’,王后都有君上了,他们两个就算共睡一榻,也搞不出名堂。”   “伊利亚,你年纪还小,这王后是青年才俊,那模样长得周正,大家都有目共睹,而祭司塔的规矩再森严,那赫连乌罗也是一位昂藏男子,就怕他们……”   “你这驴嘴里吐不出金子,要被君上知道,不扒了你皮,还叨叨,赶紧帮我去削地瓜皮……”   “不,你得跟我来。”库尔旦不怕伊利亚,他硬是拿下他手里的汤勺,拽着他就往阴凉的地下室去了。   从吱嘎作响的木楼梯走下去,就看见三间房,两间门对着门,一间在走廊末端。   末端的是仓库,赫连乌罗和王后就住在楼梯下来的第一间。   库尔旦下意识放缓脚步,打算凑近门口听一听动静,伊利亚一直翻着白眼,想要回去炖汤,但被库尔旦紧拉着又走不开。   “你这人胆子忒大了……”   “嘘!”库尔旦连忙让伊利亚噤声,就在这时,那扇有着老树疤痕的门“砰”一下拉开,把他们都吓得浑身一激灵!   出来的是赫连乌罗,他身高马大的,瞅着门外的库尔旦和伊利亚,就像一头雄狮盯着两羊羔子。   “这、这……”库尔旦牙关忍不住打颤,拉过身边的伊利亚道,“是伊利亚让我来的,他想看看你们是否要用饭,这母鸡汤已经炖好了。”   “什么?”伊利亚扭头,正要骂库尔旦让自己背锅,赫连乌罗却点点头道,“母鸡汤不错,准备一下,给王后端来。”   君上都发话了,伊利亚只得忍住不发作,正要转身离去,赫连乌罗又道,“库尔旦你去准备汤,伊利亚留下。”   “是。”伊利亚点头。   库尔旦不敢多作停留,他就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当年也是因为一个怕字,做事不够利落,在销赃时被官兵逮个正着。   库尔旦上楼后,乌斯曼道:“你去请一个大夫来,要最好的。”   “大夫?”伊利亚一听,紧张起来,“王后病了?怎么会的?”   因为怎么看炎都不像是会生病的主。至于君上就更不会生病了。   “他没有,还睡着呢。”乌斯曼轻声道。   “没病请什么大夫?”伊利亚困惑极了。   “你只管去请吧。”乌斯曼说完就回房去了。   留下惊疑不定的伊利亚,但既然君上说没事,应当是没事的吧。   伊利亚转身跟个羚羊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梯,此事耽搁不得,他得快去快回。   伊利亚刚走,炎就醒来了,他睁开眼就看到乌斯曼坐在自己身边,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他身上虽然穿着一身术士黑袍子,但是假面取下了,没有戴着。   炎拧起眉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翻过身,朝着里面睡着。   “炎炎,你还好吗?”乌斯曼俯身下去,摸着他光滑的肩头,轻啄了一口。   “你这马后炮……杀千刀的!”炎的眼角红得厉害,都是昨晚给闹的,他沙哑着嗓子道,“要不是老子身子好,骨头硬,昨晚就给你撞散架了!”   “我、我……”乌斯曼竖起八字眉,委屈道,“我是没把控住,这憋了有段日子了,难免上头,可炎炎你不也是……一直缠着我……连我想要出去给你拿口水喝,你也不让呢。”   这话不假,乌斯曼是YU火焚身,但炎也没闲着,又亲嘴又搂肩的,可劲儿地煽风,这“火势汹涌”的,不烧通了天,是熄灭不了的。   炎竟无话可驳,这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全推在乌斯曼身上,似乎有欠公允。   “炎炎,你今日就歇着吧,外边的事自有我去处置。”乌斯曼讨好地笑着,还揉捏炎的肩头和臂膀,替他松一松。   “我以前……”炎的大半张脸都蒙在毛毯下,“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乌斯曼凑近听着。   “顶多纵个酒,哪会沉溺美色……”炎似在反省自身,“这伤身的玩意,以后还是少碰吧。”   “炎炎,此言差矣,大燕不是说‘食色性也’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且你贪恋我的美色再正常不过。”乌斯曼道,“我不是你的夫……夫人吗?你又不是在外边寻花问柳。”   乌斯曼本想说夫君的,急中生智说成是夫人。   炎不禁从毛毯里露出脸来,回头看着乌斯曼,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你说的对啊。我们是成了婚的,除去大婚之仪还未有办,其余都已经成事,是名副其实的夫妇了。”   “是呀,所以你何须介意这个、那个的,夫妻之间的床笫之欢再正常不过了。”乌斯曼笑着点头。   “嗯。”炎慎重其事地点点头,还撩开毛毯坐起身来,出于某些原因,他侧着半边臀坐着。   乌斯曼拿来枕头给他垫在腰后,炎舒服不少,喘了一口气。   “那外面的事情,还有一些采买就得你多费心些。”炎没忘记正事,正要交代乌斯曼,门敲响了。 第121章 喜脉吗?   “是我。”伊利亚的声音, “大夫我找来了。”   “……进来吧。”乌斯曼道, 给炎披上一件外衣, 也给自己装戴上赫连乌罗的面皮。   “大夫?”炎看着乌斯曼,紧张道,“你病了?”   “没有。”乌斯曼一笑, “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么?”   “那请大夫做什么?”   正说着呢,伊利亚小心翼翼地先推开一条门缝儿, 朝里面瞄了两眼, 确定可以后, 这才猫着腰进来。   “大人,少爷, 这是城中的名医巴拉莫大夫,他有‘起死回生’的美誉,刚给人看完诊,听说这里有急病人, 便随我来了。”伊利亚介绍身边的这位老汉。他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面庞精瘦但红光满面,是个精神奕奕的老头儿。   “在下巴拉莫,擅诊疑难杂病, 不知二位是哪一位患有急症呢?”巴拉莫看着鸦灵术士和坐卧在床里的年轻少爷, 他们看起来气色都不错的样子。   “是他。”乌斯曼站起身,立在床边, “去给他请一个平安脉吧。”   “平安脉?”巴拉莫有些不高兴,他以为有人急病才匆匆赶来, 结果只是请平安脉,这费不着他赶得满头大汗的。   “对。”乌斯曼点头,“我知道急诊和平安脉的诊费不同,你放心,我会给你双倍。”   “倒也不是钱的问题。”巴拉莫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下回可别这么蒙在下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库尔旦来了,这老母鸡汤终于炖好了,他端进来时,恰好看到带着药箱的大夫,不禁一愣。   这房间小,多一个人都觉得挤迫。   乌斯曼便让他把汤放下,然后出去,库尔旦不敢得罪赫连乌罗,尤其现在什么罪证都没有呢,只得退出,但没走远,就在门外候着。   炎闻着鸡汤香,馋得都快流口水,但又不得不摆着一副面不改色的样,看着那大夫道:“辛苦你了。”   虽然不知道乌斯曼搞什么鬼,但只要想到乌斯曼没病,炎这心里头自然是放松一点的。   至于自己有没有病那还不清楚吗?当然是啥事都没有的。   所以请平安脉就请平安脉吧,炎都记不清他上一回传大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少爷是大燕人吗?” 大夫巴拉莫问道。   “是的。”炎点头。   “但凡医术都是救人,两国之间的诊治虽有差异但不大,多是讲究‘望、闻、问、切’四个步骤。”虽然方才赶得急,但看在双倍诊金的份上,巴拉莫还是和颜悦色起来,“烦请少爷伸出右手,让在下搭把脉。”   “你请便。”炎爽利地递出手。   乌斯曼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给炎细细诊断。   “方才进来时就觉着少爷面有红光,肌亮面滑,便知是身子骨强健之人。”巴拉莫才摸上炎的腕骨便道。   炎给乌斯曼递上一个得意的眼神:“瞧见没?我好得很。”   “您再给看看。”乌斯曼不急不缓,只是微笑道。   “嗯,这是自然的,大人自可放心,”巴拉莫眯起眼,唠嗑一般地道,“在下曾读过大燕的医书,诚然,那只是译本,这字句不太正确,但也让在下领略到大燕国医术精湛……只是在用药上,大燕始终不及西凉,全因这西凉国的药草比大燕的浓烈些,大约是……”   巴拉莫忽然止住声儿,可炎听得正带劲呢,不禁问道:“大约是什么?”   “大约是西凉的草药性子强,所以药性自然比大燕的好。”接话的是乌斯曼,因为巴拉莫的脸色   有点不对劲,那双眯着的爬满皱纹的眼睛也倏地睁开了。   他盯着炎的脸面反复看着,然后问道:“少爷最近的胃口如何?”   “我?”炎有些紧张了,不禁道,“很好啊。”   “对,他胃口好极了。”伊利亚在一旁插话,“比如这锅老母鸡,少爷能一口气吃完,还有……”   伊利亚顿了顿,“以往少爷不爱吃的东西,比如酸□□、米肠子汤,现在也很爱吃了。”   “真的吗?”巴拉莫越发显得吃惊了。   “是啊。”炎自己回答,“大夫,我这能吃也不好吗?”   “不,这、这……”巴拉莫方才那副闲适的模样全然消失,这脑门顶又开始飙汗了,“这不可能啊。”   “什么事情不可能?”炎一把抓住大夫的手,“我可是得了不治之症?”   “炎炎,你能吃能睡的,哪可能得什么不治之症。”乌斯曼轻按上炎的肩头,安慰道,“你别急,听大夫把话说完。”   “这……劳烦您伸左手给在下瞧瞧。”巴拉莫又道。   炎惶惶然地伸出左手,暗叹自己没这么倒霉吧,才成婚没多久就得病了?   巴拉莫右手三指捏按在炎的手腕寸脉上,还不时瞧一下炎的脸面,就像他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一时得不出结论。   “我到底怎么了,大夫但说无妨。”炎的手心里都急冒汗了,因为大夫的脸色是越来越差了,跟抹了石灰似的晦暗无光。   “是啊,大夫,你直说无妨。”乌斯曼也看着巴拉莫,他不显得焦急,反而充满着期待,是因为他心里有数,只是想确认一下,才让伊利亚请的大夫。   “可这……这是不可能的呀。”巴拉莫吞了一口唾沫,感到匪夷所思地说,“这位少爷的脉象是……是……喜脉啊!”   “喜脉?”炎闻言,瞪着巴拉莫,“你说的是我?”   “这……少爷,在下也知道这太胡扯了……可把了两次都是脉若滑珠,搏动有力,是怀胎之象……且、且照目前来看,至少有两个月了吧。”巴拉莫看起来比炎还要震惊,扭着一双眉头,“我怎么就误诊至此呢!难不成少爷您……是女的?”   “什么?”炎拧起眉头,“我哪点看上去像女子?”   “所以说这错得太离谱了,在下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巴拉莫汗颜,起身道,“还是请少爷另请高明……”   “不用请了,你诊的不错,”乌斯曼笑得跟花开似的灿烂,“他是有了。”   “什么?!”炎和巴拉莫齐齐瞪向乌斯曼,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会的?!”   “炎有孩子了?”伊利亚也是目瞪口呆。   “炎炎,别担心,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乌斯曼也不见外,直接坐在床边,拉过炎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搓着,“从洞房那晚起,我们就没避孕过,你会怀上不出奇,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似那寻常孕妇,所以是我疏忽了,直到昨个晚上抱着你睡时,你腰身略略粗了些,这才有所察觉。”   炎更是瞠目结舌,乌斯曼是说他们两个上床那么多次,自然就怀上了,不值得奇怪,以及昨晚发现他胖了些,他才知道的。   这话伊利亚听着都觉得害羞,哪有人会当着大夫和侍从的面,公然解释是怎么怀上的。   不过一想这是君上,心里又会觉得释然,君上什么时候在乎过旁人怎么看,连祭司塔那些老头子都拿他毫无办法。   “这……是真的?”巴拉莫不停地眨巴着眼,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他没诊错,这位少爷就是怀孕了,是怎么有的,方才这位术士大人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至于其他的,比如这鸦灵术士怎么可以和男人相爱……他们又怎么有的孩子,此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是动用了祭司塔里的秘术。   那祭司塔有着数不清千古秘术,他这个小大夫知道的越多,这命也就越短。   巴拉莫觉得眼下的事情已经超乎他能涉足的范畴,说白了,他只是一个给人看病抓药的大夫,只要把这少爷当成一般孕妇那般照看就成了,其余的一概管不着。   “若是这样的话,”巴拉莫顿了顿,下医嘱道,“少爷身强体健,是在下见过的最为强壮的孕妇,这气血俱佳,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补药,反而是个累赘,这饮食上,少爷不要吃的太过肥腻……”   “母鸡汤可以喝吗?”伊利亚立刻问道。   “可以,母鸡、驼奶都可以放心喝,只要不是十分肥腻的东西,少爷都是吃得的。”巴拉莫道,“至于补药,少爷暂且是用不上的,这吃得太好,把胎儿养得太大,到时候生起来不但吃力还容易难产。”   “还有别的吗?”乌斯曼问道。   “别的就是……看少爷心火有点旺,我回头开一些降火去燥的汤药,吃个三、五日的,估计也就好了。”   “真不需要安胎的汤药?”乌斯曼又问。   “大人要是不放心,在下可以写几帖以药膳来安胎的方子,比如在这母鸡汤里加少许寿胎草,文火熬着,不比吃那汤药差,而且性子还温和,适合少爷这样身子特别康健的孕、孕夫。”   “那就有劳大夫了。”乌斯曼笑着点点头,转而对伊利亚道,“你一会儿跟着大夫回去,要抓什么药,要买什么菜,全都仔细着点。”   “是、是!小的一定挑最好的买!”伊利亚兴奋极了,脸上也都是笑,“大人,这是大喜事啊,我回来时再买点酒,我们庆贺一下吧。”   “是要庆贺的。”乌斯曼握紧着炎的手,这份开心劲是赫连乌罗的面皮都挡不住的,因为他笑得就似那下巴骨脱臼,合不上嘴呢。   唯有炎本人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乌斯曼起身,去端鸡汤来给他喝。   炎仍是一副懵呆的状态,乌斯曼也不催他,只是摆弄着那锅鸡汤,方才鸡汤端来时还很烫,上面浮着一层金色的香油,乌斯曼耐心地用勺子撇去浮油,又吹到冷热适口,才一勺一勺地喂给炎喝。   炎喝了,喝了好几勺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握住乌斯曼拿着汤勺的手:“乌斯曼,我有了?”   “炎炎,是我们有孩子了。”乌斯曼眯眼笑道。   “可是……”炎的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慌张毕现,“我、我怎么可能有孩子……这不可能!”   “你爹爹有孩子,你皇兄也有孩子,你怎么就不能有?”乌斯曼含笑道,“不都是巫雀族人?”   “不,这不一样。”炎拧起眉头道,“会不会是误诊……大夫?大夫人呢?” 第122章 男子汉大孕夫   “大夫已经走了。”乌斯曼微微一笑。   “哎, 我去叫他回来!”炎说着就掀开毛毯, 抓过放在床尾的衣裤飞快穿上。   “炎炎, 你听我说……”乌斯曼放下汤碗,搂过正在穿外袍的炎,拥进怀里。就在这时, 库尔旦“哐!”的冲破门进来,他看到赫连乌罗亲密地抱着王后, 登时一愣。   然后, 他又惨白着脸道, “禀告王后,外头不知怎么回事, 突然来了好多士兵,在挨家挨户的搜查……”   他话音未落,楼梯被踩塌了似的发出噪耳的巨响,那些全副武装的官兵推开库尔旦, 涌进房里。   乌斯曼放开炎,站起身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众士兵竟然被乌斯曼的眼神冻在原地,先前那副洪水冲大庙的气势顿时消散, 谁都怕鸦灵术士, 而眼下的这位的气场尤其震慑人心!   忽地,有人推挤开士兵站到前头来, 是官兵统领,他手里还抓着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头子。   “这是……?!”炎认出他来, 不就是被他们押送到岗哨里的沙匪头子么。   他一看到炎就两眼放光,指着炎喊道:“对!就是他!他们和我是一道的!”   “好个里应外合,贼喊捉贼!”那统领不但人长得威猛,表情也是十分之凶神恶煞,他下令道,“来人,统统拿下!”   但因为有鸦灵术士站在前头,这府衙内的士兵是你看我,我看你的竟然没人挑头上去抓人。   “里应外合?”炎发笑,“我和这糟老头子能外合什么?”   “别演戏了,你们假意送沙匪入官府,待夜深人静之时又放出迷魂烟,妄图联手偷盗府衙的库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统领见手下这般无用,越发气得面红脖子粗,“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抓起来啊,他们手无寸铁的,你们怕个鸟啊!”   乌斯曼微抬手指正要做什么时,炎出言道:“这真是草帽当锅盖胡乱扣,一介沙匪平白攀诬好人,府衙问也不问上来就捉人!罢了,我就和你们去一趟又能怎样,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炎。”乌斯曼想要劝阻。   “你别拦着我,”炎说道,“我现在心里乱着呢,去牢里坐坐也好。”   “什么?”库尔旦是听不明白了,王后竟然想去牢里坐坐?这是……想避开赫连乌罗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他一眼瞧见赫连乌罗抱着王后,那样子可亲热了,若不是事出突然,他一定会大声喊捉奸的,只是眼下这光景,没人会信他。   “少虚张声势,统统带走!”统领呵斥道,这士兵见炎主动上前束手就擒,这才拿上铁链将他给锁了。   至于赫连乌罗,他们也是一样对待,这大铁链子往他双手腕缠了一圈,又锁住了。   库尔旦自然也走不了,最不幸的就属伊利亚了,这府衙的士兵都走到外头了,伊利亚见此情形,   立刻冲上前想要相救,这一闹腾,伊利亚就和赫连乌罗锁在一块,都被带去城中的官衙大牢里,暂且关押起来。   这大牢说白了就是高墙围起来的大院,由相邻或隔得老远的木囚笼按照罪行轻重摆置着,这犯人就像牲畜一样关在笼子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淋。身子差点的,还没等到官爷审讯就一命呜呼,比   那死囚塔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城里的犯罪率这么低,这牢房的威力功不可没。   而偷盗官府银库,那是太岁头上动土,是要砍头的大罪,所有沙匪都被关在腰都直不起的小笼子里,哀叫不止。   官大人在早晨严刑拷问了一回,让他们供出有无同谋,那老头就说不只有同谋,还有个主谋,就把炎给咬了进去。   炎是异乡人,本就惹人起疑,搜查了他租住的民房后,竟发现了不少银票,其中甚至还有王钱,这下他们更是拿定了炎就是主谋。   但他们没把炎和那些沙匪关在一起,可能是担心串供吧,炎被独自关在一个木笼子里,头顶着笼盖,勉强能站直身子。他原本想要席地而坐,忽地想起什么,便背靠着笼栏上,没坐那晒得极热的沙地。   炎算是晓得这些沙匪是怎么越狱的了,这牢笼更像是个大罩子,脚下便是沙地,他们是刨挖出一个地坑钻出去的。   但高高的院墙上设有狱卒轮值岗,底下的囚犯做点什么,狱卒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沙匪在挖坑时又放出迷魂烟,熏倒了狱卒,这才溜得出去。   可惜这狱卒也不是吃素的,这种招数想必他们以前也遇见过,所以反应及时的把贼人都给抓回来了。   沙匪见逃跑失败,又经历了一番严刑拷问,就瞎招了一通,说自己原本是想偷盗库银,顺便再把他给拉下水。   炎透过牢房栏杆考察了一圈,尤其见到有狱卒搬抬沙袋和铁铲进来,想必是要填埋沙匪挖出来的坑洞了。   事情在心中有了个大概,炎觉得自己能洗脱罪名,所以他眼下可以想想那件令他头疼又心慌的事情了。   当着乌斯曼的面,尤其见他高兴成这样,炎什么都想不出来,心里乱得很。   “我怎么就有了?”就算亲耳听到大夫的诊断,炎都觉得并不真实,这怀孩子的事似乎与他毫无关系,大约是他从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吧。   记得皇兄怀胎那会儿,那脸颊都清瘦了,气色也不好,还吃什么吐什么,当时只以为皇兄是肠胃不适,全然没想过是怀上孩子……   炎想了想,自己的状态和皇兄一点不像,硬要说自己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大约就是容易饿和嗜睡罢了。   但吃饱睡足之后,整个人立刻精神饱满,那是上阵杀敌都没事的,别说只是探索古城了。   最让炎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为何爹爹怀孕、皇兄怀孕在他心里都是理所当然之事,轮到自己时,竟然会觉得——这不可能!   哪怕明知自己就是巫雀族人,肩上还有巫雀族的胎纹,这都摆明了他是可以受孕的,那为何听得是喜脉时,还会如此惊诧?这不就是矫情么。   “我……”炎挠着头,苦恼地叹道,“我有孩子了?可是……我和爹爹、和皇兄不一样啊……”   “哎,我到底是怎么怀上的啊……”   当炎深陷在自己越理越乱的思绪中,万分纠结时,伊利亚急得跟锅上蚂蚁似的团团转。大约是畏惧鸦灵术士吧,士兵们没把他和赫连乌罗分开关押,一并塞进一个大笼子里,就他们两人。   “君上。”伊利亚小声说,“我瞧不见王后的囚笼,一定离我们远了些,这……这可怎么办呀,王后有了身孕,怎能遭这个罪?”   “我知道。”乌斯曼站在囚栏前,看着狱卒时不时地巡查而过,“我会救他出去,只是……”   “只是?”   “我不知道他还愿意搭理我么?”   “这是什么意思?”   “炎愿意束手就擒,不单单是想把事情理清楚那么简单,他还……不想和我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伊利亚激动道,“君上您是大忙人,可能不知王后在私下时,常和我说起你的事情,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您的。”   “我知道他喜欢我,只是……是我大意了。”乌斯曼垂下眼睫,大约是受的打击不小,对着伊利亚也吐露起心声来,“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喜欢孩子,不代表炎就得生孩子,他若不想要,我也是乐意的,我只要他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好。可是我事先没说清楚,炎又是没什么自觉的人……可以说稀里糊涂就怀上了,所以他才会有那种反应。”   “那种反应?”   “在大夫说是喜脉后,他都没有笑过一下。”乌斯曼道,“他有惊讶,还有些惶恐和不安,唯独没有身为人父的喜悦,想必他是不想要孩子的。”   “这……”经乌斯曼这么一提醒,伊利亚才发觉到炎确实没笑过,炎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但那不是惊喜,更像是惊吓。   “他为避开我,独自静一静,还不惜来囚牢里蹲着,炎炎真傻。”乌斯曼道,“他不必这样,他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他的。”   伊利亚一时无言,一直以来他只当君上是冷心肠的主,翻脸比翻书还快,从没有人能揣测他的心意,就算现在君上喜欢上炎,这人变得鲜活起来了,但他还是君王。   他不可能为炎放弃一切的,可是眼下,伊利亚才意识到君上对炎的感情有多深。   炎对怀孕一事的不悦,还有想要避开君上的举动,无疑是两把刀子直戳君上的心窝,可是君上明明心里难受得紧,却还是只担心着炎,只想让他开心。君上不是不会心痛,而是太爱炎了,爱到把自己放进尘埃里,变得无足轻重了。   伊利亚之前还以为自己是喜欢炎的,就和君上一样,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浅薄,他的喜爱和君上的一比,根本是云泥之别。   “君上,您、您也别太忧心,兴许炎是开心过了头,反倒懵了呢。”伊利亚小声劝慰着,“等王后回神过来,这反应就正常了。”   乌斯曼却没有回答伊利亚,拧眉站着半晌,便抬手将束缚在腕上的锁链给扯断了。   伊利亚看得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实心的铁链子压得他胳膊肘都抬不起,怎么君上跟扯烂布条似的,直接就“撕”个粉碎。   而他是知道君上力气大的,因为见过他举着霜牙玩,但眼下这一幕太惊人了。   乌斯曼把铁链丢在囚牢外头,一队狱卒急急奔过来,举着长枪冲着他道:“大胆!你、你干什么?!”   这喊声都带颤音,显然是怕了,乌斯曼既然可以扯碎这铁链,自然也可以砸烂囚牢笼子,可他没有逃走,只是站在里头,冷声道:“麻烦你们给官爷带个话。” 第123章 不速之客   “带、带什么话!一个假冒的鸦灵术士, 还敢给官老爷带话!”   “你说的没错, 我是假冒的。”乌斯曼微微一笑, 伸手进衣袖里取出一枚金戒指,“把它带去给你们的官爷。”   “戒指?”一个狱卒伸长脖子看了看,不过是一枚金戒指, 浑圆的一个圈,戒面镶的是菱形底座, 座面上刻着一些复杂的纹路, 像是印章。   有些商人会把印信烙在戒指上, 那样更便于携带,签约盖章也容易, 只是像这样的印章戒指是从不离身的。   “搞什么名堂。”狱卒嘴里咕哝着,不想搭理乌斯曼又怕有什么麻烦,想了想还是把枪尖递过去,“你放这吧。”   乌斯曼把戒指悬于枪尖, 狱卒领了之后,放在手心里仔细瞧了瞧,依旧看不出上头刻的是什么字。   狱卒瞄了乌斯曼一眼:“官爷去城主家里喝喜酒了,等他回来才能看。”   “他什么时候回来?”伊利亚性急地问。   “那怎么知道, 城主大摆宴席, 要好几日呢,我们官爷天天都有酒喝, 这大约也要明早才能见着   他人吧。”   “那岂不是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你们是沙匪同党,不在这牢里过夜, 难不成还在官爷府里过,真是笑话!”狱卒收起戒指,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君上!”伊利亚着急地看着乌斯曼,“这夜里冷……”   “我们不会在这过夜的。”乌斯曼道,“那狱卒醒目着呢,一个‘囚犯’会带印信相认,必定不会是阿猫阿狗之流,他想卖我一个人情,又担心身后的同僚抢了功去,才作态骂人,眼下他会寻个由头,去城主家送戒指,若我真是什么有头脸的人,他就是立功,我若不是,他顶多是挨一顿骂罢了。”   “咦?”伊利亚吃惊极了,“还能这样?”   “你好歹也是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的,怎么就看不透这些伎俩?”乌斯曼忽然看向伊利亚,“把你放在炎身边,是不是错了……”   “君上,我还小……”伊利亚实在想不到别的借口了,“以后会好好学的。”   “你还小?”乌斯曼冷哼一声,“不都已经是相爷的人了,等回去就要定亲了吧。”   “您、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菲拉斯同我说的。”   “……”伊利亚暗想,菲拉斯这人嘴巴也太大了,怎么就把不住门呢!   接着他又想,君上方才的怪力是怎么回事?说起来这印章戒指是让狱卒心动,但真正让他行动起来的,还是君上把铁链扯碎的举动吧,他认为打不过君上,才出手“相助”的。   伊利亚想要问君上,跟着王后练武,怎么力道也突飞猛进了?可是他不敢开口,总觉这事不能问。要说是为何,伊利亚想来想去,大概只有“直觉”二字吧。   这事,君上不想他问。   就在伊利亚静默地立着时,斜对面的牢里关着的库尔旦不停挠痒,他运气不好,和一个长满虱子的犯人一个笼,他浑身痒痒,又盯着赫连乌罗这边,别的话他听不清,但是他明明白白听到赫连乌罗向那狱卒承认,自己是假冒的鸦灵术士!   “好哇!他果真是王后的奸夫!”库尔旦牢牢抓着粗糙的囚栏,暗想,“我定要在官老爷面前揭穿此事!再也不能放纵他们了!”   丹炀城,玥琅宫。   菲拉斯坐在御书房内,他扮演了一天的乌斯曼,眼见夕阳西斜,终于可以透口气了。   王后曾说过一句话,叫做“在其位谋其职”,菲拉斯现今算是明白了,他就不是当一国之君的料,所以只能当相爷。   要说那些老臣、部落族长,一个比一个精,这圈套也是打着十八个连环的,王后的大婚都还没举行呢,他们就拐着弯地来问,君上要不要纳妾。   还不是看着王后微服出访了,君上的枕边没人么。   可是君上说过不会再纳妾,此生他只娶王后一人,这些家伙都不知道操的哪门子心。   今天在朝堂上,他就差点中计,给君上添下一门亲事,好在侍立在侧的沈方宇及时打岔,这才险险避过。   菲拉斯长长叹出一口气,自己比起君上真是差下一大截,这容颜可以伪装,场面可以强撑,但这智谋和魄力均不足,他要不是还有些当国相的经验,这副伪装早就被人拆穿了。   说起来,菲拉斯突然想起来他以前也曾替君上伪装过一次。那一年,大燕皇帝派永和亲王出征去铲除嘉兰余孽,这永和亲王是头一回挂帅,君上就乔装成西凉商人,跑去前线看热闹。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君上命他躲在御书房里,假装苦心钻研国策,所以休朝停议。   那一次菲拉斯还好过一些,因为君上自揭身份去见了永和亲王,所以他没有伪装很久。   当时,他还很好奇怎么君上突然对大燕的战事如此感兴趣,还亲自跑去刺探大燕的军力,后来才知道君上就是去瞧未来王后的。   真没想到,这门亲事还真的成了,只是……菲拉斯最近这段时间过的都是朝耕暮耘,勤勤恳恳的日子,他不是不怕累,而是不想让自己去忧虑那件事。   就仿佛只要他不想,这灾祸就不会发生,君上也还是君上,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神女先知的心也太狠了,那是她亲儿子啊,怎么也下得去手……”菲拉斯暗沉着脸,越是不愿去想,也越是愁肠百结,忍不住就又想起来,“可是……于国于民,于天下苍生,她又是何等大义……这天命不可违啊。”   菲拉斯拍着自己的脑门,“唉,我为何要对自己实施摄魂术,就是怕自己于心不忍最后坏了大事。白木法何其精明,知道他摆不平君上了,就让我恢复记忆。唉……想当初,那老滑头也是躲到一边,让神女先知独自承担所有苦果,所以她才会突然自尽……”   菲拉斯只要想起这些事就没个完,他可以一整夜的想,想很多事情,却没有一丁点解决的办法。   天命不可违,祭司塔和神女先知都毫无办法,他又能怎么办?   菲拉斯唉声叹气着,看到霜牙侧卧在窗户旁,一副挺尸的模样,不禁道:“还是做狼好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做人实在太累啊。”   霜牙忽地抬起头来,那表情是生无可恋,仿佛看着一个白痴。   “你瞪着我也没用,是君上不愿意带你去的。”菲拉斯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道,“你和我只能凑合着过。唉,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霜牙亦叹口气,大脑袋又搁地上了。   就在这时,沈方宇风风火火地来了,还屏退了门前的侍卫。君上在离开前,给了沈方宇一个自由进出的腰牌,只是眼下沈方宇风风火火的模样跟火烧屁股似的,很少见他这样失态。   菲拉斯眨巴两下眼,对沈方宇道:“什么事让你走得这么急?对了,我还没谢你今天早朝上给我解围……”   “这事不用谢,君上和王后本就没想过扩充后宫,以及眼下有更大的麻烦。”沈方宇语速匆匆的道。   “是怎么了?!”菲拉斯心里咯噔一惊,难道君上……   “摄政王来了,就在外边的走廊上候着。”沈方宇一脸肃然,如临大敌的站姿。   “西凉哪来的摄政王啊?”菲拉斯呆呆地问,脑袋有些卡壳。   “是大燕的摄政王。”   “什、什什么?!”菲拉斯惊得站起,“大燕的……他不是在那什么地方练兵吗?怎么会突然来丹炀的?”   “摄政王说,他是代表大燕皇帝来送婚书的,此外还有亲王殿下的陪嫁礼单。”沈方宇道,“他是一个人来的,连个侍从都没带。”   “我知道了!”菲拉斯猛然一击掌,“他就是来刺探虚实的,想要看看我们君上对亲王殿下究竟好不好。以及他们的婚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之前王后不是写信给大燕皇帝,说是想要探查巫雀族的起源,这才嫁给君上的吗?”   “对。”沈方宇点头,“这件事亲王没有瞒着,近身的人都知道。”   “大燕皇帝还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吧,所以才来了这么一招。”菲拉斯啧啧地道,“这皇帝行啊,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啊。如果君上对亲王不好,恐怕这门婚事当场就得黄。”   “那……”沈方宇道,“你要见他吗?”   “见啊,为何不见。”菲拉斯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重新坐下了,“既然王后不在,他也不会久留,瞧不出异样的。”   “嗯。”沈方宇嘴上应着,表情却是犹豫的。   “怎么了?”   “摄政王不好对付,你别露馅了。”   “怎么会,我上朝这么多天,那些与君上朝夕以对的大臣都没认出真假,他怎么可能分得出来,你去叫他进来吧。”   “好吧。”沈方宇出去了。不一会儿,他恭恭敬敬的把景霆瑞请了进来。   霜牙原本死气沉沉的趴着,自从乌斯曼离宫后,它一直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羊腿肉都不爱啃了,菲拉斯也管不了它,便随它去了。   可没想一身大燕常服的景霆瑞才走进来,霜牙浑身一个抖毛,竟蹭一下从地上跃起,还呲出一口利牙,凶神恶煞地凶着他。   “这、这……霜牙坐下!”菲拉斯连忙呵斥,“这是大燕来的贵客,不得无礼。”   “不碍事的。”景霆瑞那双深邃的眼透着明锐的光,平静地扫视过霜牙,直接道,“它只是有些怕我罢了。”   “啊?”除了君上,菲拉斯还从没见过霜牙怕过谁。   “西凉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吧。”景霆瑞从霜牙的面前大步走过,它竟然尾巴一缩,把身子贴地上了。   “好、当然好,新婚燕尔的本王能不好么。”菲拉斯微微笑着,心里慌得像失了火,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眼前的摄政王岂止是沈方宇说的不好对付,根本是密不透风,无从下手,而自己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会被他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所以这心是彻彻底底地高吊着。   菲拉斯在心里暗叹:“这就是大燕国的摄政王啊,真是驼羊望见老虎皮,心里生畏啊……刚才他走过来时,那气场、那架势,我差点就给他跪了!”   菲拉斯震撼之余,突然又想到王后与这位摄政王曾有过节,不禁感慨道:“王后真是厉害啊,这种人也敢招惹,就像往老虎身上薅毛一样。”   沈方宇本站在菲拉斯和景霆瑞之间,不知怎么的,他浑身绷得太紧,就往后边退了退,再退了退,最后索性站门边去了。   济纳雅莉来了,她听说大燕国最厉害的将军景霆瑞夜访王宫,可是兴奋地提着一把红缨枪就杀到了。 第124章 接驾帝君   当然, 济纳雅莉知道自己不能贸然冲进去, 那样就让大燕的摄政王看笑话了, 于是她就在殿门外候着,反正御书房的门也没关,她能窥视一二。   门里边, 沈方宇朝她使着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济纳雅莉才不肯听沈方宇的话, 她打定主意要“守株待兔”。   景霆瑞的客套话说完了, 就把随身携带的红丝绸绣金线礼单交给菲拉斯, 尔后就拱手告辞。   可这几句话就让菲拉斯够受了,这冷汗都打湿了他的发根, 得亏有假发套罩着,不然他冷汗涔涔的样子,可就丢大发了。   “……本王知道摄政王您案牍劳形,忙得很, 就不强留您做客了。沈方宇,送客。”菲拉斯装模作样的接过话,只是这微笑有够僵硬。   “不必送了,我认得路。”景霆瑞坚定有力的说完, 转身就走。   “哎, 这么快就出来了?”   见到摄政王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济纳雅莉本想上前打个招呼, 再邀请一战的,可是摄政王那深邃的眸子只是瞧了她一眼便快步走了。   这看似雾里看花、漫不经心的一眼, 却是往济纳雅莉心里丢下一颗炮弹,这心肝都被震得俱碎,哪还有上前邀战的勇气!   “这人……!”望着景霆瑞轩昂而去的背影,济纳雅莉手里的枪杆子都差点握不住,“好可怕。”   “怎么,你不和他比试了?”沈方宇是哪壶不开提壶。   “开玩笑,这人和王后相比,根本就是恶狼和家犬的区别。”济纳雅莉心有余悸地说。   “这……”沈方宇想了想,说道,“他们都是太上皇亲自教的武功,彼此的实力不会相差太大吧。”   “我不是说实力相差大,而是他的眼神太可怕!就像一把刀,能把人心层层剥开了似的。”济纳雅莉浑身一个寒噤,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了,“王、王后虽然也是眼神犀利之人,但心眼好,与我比试时,多少会顾及我身为西凉大将军的颜面,不会让我输得太惨,而这摄政王就是一副……你的死活和颜面与我何干的模样。我即便是在他的剑下碎成齑粉,他都不会眨一下眼,表示出一丁点的怜悯来。”   “我倒觉得西凉王才是这样冷酷的人,”沈方宇为景霆瑞辩解道,“摄政王是好人,忠君爱国、勤劳敬业。他对下属虽然严厉,可是对他自己更严格,在军中威望很高呢。”   “是吗?”济纳雅莉说道,“我觉得他看起来什么都不怕。”   “这倒是。除了皇上,其他人摄政王一概都不放在眼里。”沈方宇点头道。   “大燕的皇帝得有多厉害,才能镇得住这样的男人……”济纳雅莉到现在还是心下震骇呢。   “这个嘛……其实皇上一点都不可怕。”沈方宇胆子不小,才敢品评起皇帝来,“绵绵春雨润万物,皇上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帝王,百姓们都很喜欢他。”   “这敢情是‘一物降一物’啊。”一向迟钝的济纳雅莉忽然开窍,沈方宇看着她,笑了,“就是如此。”   “对了,菲拉斯是怎么了?半天都没吭声。”济纳雅莉回过神,进去御书房。   “大燕皇帝送来的礼物是什么呀?你竟看得这么入神。”济纳雅莉见菲拉斯拿着那大红的礼单在发懵。   “……我露馅了。”菲拉斯倏地抬头,“他知道王后和君上都不在宫里。”   “怎么可能?”沈方宇道,“方才摄政王走时既没质疑,也没生气啊。”   “他大约是不想打草惊蛇吧。完了完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没办好,你们说西凉和大燕的婚事会告吹吗?”菲拉斯急得一头汗。   “不会吧?”沈方宇道,“要是告吹,这婚书和礼单摄政王就不会拿出来了。”   “就是,菲拉斯,你别吓唬自己了。摄政王要知道你是假的,不当场宰了你。他没说,就是没看出来呀。”济纳雅莉笑着说道。   “也对……”菲拉斯深深吸口气,“我先冷静一下。方才摄政王说,过几日他还会再来打扰的。”   “什么,还要来……!”沈方宇吓了一跳。   “对啊,这头一回是侥幸没被拆穿,再来一次,就很可能纸包不住火了。”菲拉斯像吃坏肚子那样,苦着脸。   “我看,还是赶紧给君上和王后递个信吧。这桩婚事要是砸在我们手里,君上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济纳雅莉提议道。   “嗯。”菲拉斯点头,“之前君上来过信,说他们赶往莫阿罗城了,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   “不管什么情形,都比我们这里好吧。”沈方宇拧眉道,“摄政王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这话没人反驳,霎时,包括霜牙在内,全都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此时的景霆瑞正脚下生风,匆匆行走在月光笼罩的皇宫长廊里。   “……乌斯曼不在宫里,却留下一个替身候着我,他是干什么去了?”景霆瑞忽地驻足,眉心皱拢,“炎也不在宫中,难道乌斯曼是偷溜出去找炎了。”   “炎的急性子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改,大婚仪式都还没操办,就先出宫游四方了。”景霆瑞的左手拨弄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黄玉扳指,思忖道,“探查巫雀族起源之事又不急于一时,他这么急冲冲地往外跑,难怪乌斯曼会着急地追出去。”   “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都爱找我的麻烦。”景霆瑞心叹道,“这桩婚事可不能黄。”   诚然,乌斯曼要有一丁点对炎不好,他身为“嫂子”自然二话不说就接炎回去,毕竟他在边境城是真刀真枪的操演士兵,不是来这里闹着玩的。   不过,乌斯曼和炎若是百年好合,那卿儿身边就少了一个成天磨磨叽叽又黏黏糊糊的弟弟,只要想到这一点,景霆瑞心里就很高兴。   他大概是除去乌斯曼之外,最期盼他们成婚、生儿育女的了。   “最近卿儿寄来的信都是问炎儿好不好?炎儿在西凉待得惯不惯?炎儿是胖了还是瘦了?乌斯曼对炎儿好吗?等等一大堆问题。唉……他怎么不问我好不好?”景霆瑞既吃醋,又发愁眼下该怎么回复爱卿才好,毕竟他是连炎的人影都没见到。   “罢了,就写‘万事大吉,只欠东风’吧。”景霆瑞这样想着,便迈开步子朝宫外走去了。   莫阿罗城,府衙牢狱。   天黑之后,寒气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库尔旦不得不蹲下身,双手夹在腋下取暖。   这露天里的囚笼无法御寒,数不清的臭虫更是往人的衣缝里钻,库尔旦被咬得刺痒难忍,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恨不得跳起来自揭身份,他可是西凉王后的随从,他们怎么可以这般野蛮的对他!   可王后都还没出声,哪轮得他来出风头,库尔旦忍了又忍,饥寒交迫之下,这牙一咬,心一横地想,“等见着官爷再上告王后与赫连乌罗的奸情怕是太晚了,天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否熬过今晚,不如现在喊冤,还能早点从这囚笼子里出去……”   打定主意后,库尔旦站起身来。他看到斜对面的笼子里,赫连乌罗和伊利亚都没睡,赫连乌罗站在那儿,一点都不怕冷的样子。伊利亚抖抖索索着,呼着白气,他们望着同一个方向,是大牢的入口处。   库尔旦便也朝那里看着,不知何时开始,那边有着一团团的明亮火光,很快这些火光直冲大牢而来。库尔旦定睛一看,乖乖,都是府衙的精兵,高举熊熊燃烧的火把,安静又迅捷地涌入进来。   “是官爷夜巡?”有时,尤其在关押重犯时,官爷会亲自下牢狱巡查,库尔旦想,定是赫连乌罗假冒鸦灵术士的事情被官爷知晓了。祭司塔有多难惹,官爷心里清楚,这假冒的事情他必定要及早彻查,然后给祭司塔一个交代的。   “天赐良机啊!”库尔旦心中大喜,冲着那些精兵声嘶力竭地喊道:“——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我有重大案情上报给官爷!”   乌斯曼听到库尔旦破锣似的喊叫,眉头微皱,朝他那边看了一眼。   “他在搞什么鬼?”伊利亚吃惊地道,“他就一个混饭吃的,能有什么冤情?”   “大概是想告发我和王后通奸,对西凉王不忠吧。”乌斯曼不温不火地道。   “啊?!”伊利亚更吃惊了,“您怎么就和王后通那什么了……你们不是……”   “赫连乌罗假冒鸦灵术士在先!勾搭西凉王后在后!官爷明鉴!官爷明鉴啊!”库尔旦抱着囚栏,已经是声泪俱下了。   所有的囚犯都骚动起来,私语着:“什么?王后私通?这人是疯了吧。”   “王后怎么可能在这里,肯定是疯了。”   “这什么破嗓子,吵死了,给老子闭嘴!”   没人相信库尔旦的话,还有人抓起小石子往库尔旦的方向扔。   “啧啧,这人……”伊利亚摇头道,“君上,该说他对您忠心呢?还是……”   “他们来了。”乌斯曼道。   老城主、城主的儿子们,官爷以及全部下属都穿着礼服,依照等级排序,恭恭敬敬地走向乌斯曼所在的囚笼。   库尔旦这会儿也有些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那些贵人齐齐站在赫连乌罗面前,毕恭毕敬地躬身,行大礼。   那些举着火把的士兵更是齐刷刷地单膝跪下,低头,行大礼。   接着,老城主阿本尼更是推开长子巴尼克的搀扶,独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拿着牢房钥匙,替赫连乌罗把牢门打开。   打开之后,所有人都低头,向两边退开极为宽敞的一条道。   这堆满囚笼的地方本就狭窄,这些人几乎贴着脏污囚笼而站,可谁也不敢擅动一下,全都俯首低眉,恭迎赫连乌罗走出囚笼。   这其中官爷的脑袋是最低的,就像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着他的头,让他整个人都瑟瑟缩缩,一点官爷的架子都没有了。   赫连乌罗走出去,那些人更是伏低身子,一些官位小的趴跪在那儿,和五体投地没什么差别。   谁也没有出声,就这么静悄悄又翼翼小心地迎着,赫连乌罗走在第一个,他一走,身后的官员才起身紧紧跟随,却也依然猫着腰。   伊利亚方才得了君上的令,去接王后出来,送到官衙专门用以安置御使的官宅居住。那地方虽然不及城主家那么奢华,却也是一处可以静心思考的场所,炎说想要静一静,便让他静一静吧。   伊利亚知道自己该去找炎了,但是他忍不住去到库尔旦的监牢前,有些哭笑不得地盯着他。   库尔旦一脸诧异,不过会出现这个表情就说明他有点知道、又有点不知道,正需要伊利亚来点破这个谜题。   “库尔旦,看你也是在道上混过的人,怎么就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伊利亚感叹道,“王后怎么可能背着君上乱来,这‘乱来’的从来就只有君上一人呢。”   “什么?!”这话虽没有直接言明,库尔旦却瞬时领悟,赫连乌罗就是君上假扮的!   一旦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就都明了了,为何王后对赫连乌罗总是诸多照顾,而且十分信赖,那是因为他就是君上啊!   对自己的丈夫能不特别亲昵吗?   “这、这不能怪我,是王后他……误导的我!”库尔旦脸色惨白地道。   “探险队这么多人当中,唯独只有你,在不停暗示大家王后和赫连乌罗有奸情,为何呢?”伊利亚道,“淫者见淫罢了,而且大家的眼睛都放在探索地下城上,而你的眼睛一直搁在王后身上。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呢。”   “我、我真没有……我对王后和君上都是忠心耿耿的!”库尔旦抓着囚栏,“伊利亚,你快去和君上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啊!”   “君上说了,忠心与否,光靠嘴皮子说没用,得把心拿出来瞧瞧。”   “什么?!”听到君上要挖自己的心,库尔旦一屁股跌坐在地,裤裆都湿透了。 第125章 宴请王后   “现在知道怕了, 当初乱嚼舌根时怎么不怕。”伊利亚鄙夷道, “你就在牢里好好反省自身吧。”   君上方才有令, 关库尔旦三个月,然后遣送回丹炀城,不准他再跟着炎了。   任凭他探路的本事再好, 敢嚼炎的是非,都是留不得的。   伊利亚觉得库尔旦真是好运, 这种事若摆在以前, 他现在就是一条残尸了, 但君上知道炎不会因为口舌之事就处死一个人,所以才饶他一命, 只是囚禁。   不过在这白天酷热、夜晚寒冻的地方关上三个月,也够库尔丹受了。   伊利亚快步走到炎的囚牢前,嬉皮笑脸地道:“王后,您久等啦, 小的这就接您出去。”   监狱里突然闯进来这么多人,炎不是不知道,只是隔着太多的囚笼,他看不真切, 眼下伊利亚来了, 还没有狱卒相随,他便明白乌斯曼是自揭身份, 被人迎走了。   “炎,我们一会儿得烧一口热锅烫羊肉, 这夜里真的太冷了……”或许见到炎的脸上没有丁点笑容,伊利亚努力说笑着,“还有……你也别怪君上,他也是没办法,这牢里天寒地冻的,你也不比往日了,是有……”   “走吧。”就在伊利亚想要说出有孕在身时,炎直接冷声打断。   “好、好的。”伊利亚脸上笑着,心里直发愁,“君上没猜错,炎是不太高兴有身孕,这可怎么是好。哎……”   天就快亮了,烛火通明的府衙大堂里依旧坐满着噤若寒蝉的人。   自打乌斯曼走进来,并在主位坐下开始,他们就一个个忙不迭的上前告罪。说自己接驾太迟,让君上和王后在牢中受苦,心中万分惶恐、实在罪该万死云云。   乌斯曼端着精致的酒盏,那些话对他来说是左耳进,右耳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莫阿罗城的知府大官爷名叫多利库,年过四旬,家里有一个妻子、四个妾,外加九个孩子。往上还有年近八十的父母双亲。他跪在乌斯曼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说自己着实没认出赫连乌罗就是君上。   半个时辰前,当狱卒偷偷摸摸地把那戒指递给他时,他还在城主长子巴尼克的大宅子里酣畅淋漓的拼酒呢。   多利库嫌弃狱卒搅扰了他的酒兴,唾骂了几句,又干了几杯酒。   待他眯着醉眼,借着摇曳烛火,将那金戒指看个真切时,心里咯噔一惊,整个人像泥鳅一样从椅子上滋溜滑倒在地,可把一旁的巴尼克吓了一跳。   “哈哈!老弟,喝不下了就说,可别硬撑啊。”巴尼克大笑着,把他搀扶起来。   “这、这……君君君——君上来了!”多利库结结巴巴,酒意都给惊醒了。   “君上?在哪啊?”巴尼克不相信,他拿过戒指瞅了瞅,“这是真的印信么?也不见济纳将军啊。”   “对了,那个给你戒指的人,他在哪里?!”多利库揪住狱卒的衣领子,一通咆哮。   “在、在我们的囚牢里关着呢……”狱卒也慌了,他有想过那可能是一位达官贵人,但从没想过是君上啊!   “什么?!”多利库吹胡子瞪眼,“君上怎么就在牢里了?”   “就、就是那个鸦灵术士……”狱卒也晕了,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天啊!这是真的!真的是君上的印信!”巴尼克方才一直捏着那枚金戒指细细地瞧,在戒圈内发现一行头发丝般细小的西凉文字,它雕工精美,乍看是花蕊般的纹饰,细看那就是——乌斯曼的名字。   “巴尼克,这可怎么办?!君、君上被我关起来了!”多利库吞着唾沫,吓得不轻。   “快!别愣着了,接驾,接驾啊!”巴尼克还是反应快的,急忙起身招呼身边的人,还让他们把老城主叫醒,一起去接驾。   老城主见过戒指又得知事情之后,急得滚着下床,这长胡须都差点被蜡烛烧着。   老城主一边更衣,一边叨叨着:“君上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且怎么就被你给抓起来了?!”   “就是啊,你还在我这里喝得欢,是想把喜事做成丧事不成?”巴尼克也质疑着多利库。   “我、我怎么知道他会乔装成鸦灵术士啊!”多利库自己也跟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   “好了,快,快走!”老城主毕竟年纪大,见识多,特意叮嘱道,“等会接驾时要安静,不得叫出君上二字。他既然是匿名而来,就不想我们声张,而且大张旗鼓的在牢狱里接驾也有损帝威,大家都安静着来,走。”   ……   眼下这个时候,该赔礼的都赔礼了,该叩首行礼的也都行礼了,在乌斯曼点头后,这满屋子的官员、贵族退下大半,只剩下几个得脸的人守着了。   老城主东拉西扯的拐了十八道弯才含糊的问,昨日在他家中喝酒的大燕青年是不是就是王后?   这个问题多利库没听懂,但巴尼克听懂了,脸也绿了,如果说那大燕青年是王后,那他身边的银发大美人是……君上?!   本来他就在疑惑,怎么会从天而降这么一个绝色大美人,且和君上一样是银发,难不成有什么亲属关系。原来他就是君上啊,想到自己还一直念念不忘“她”的美色,想要去勾搭一下,巴尼克真是后怕不已。   “我这身贵妇人装扮怎么样?”乌斯曼放下酒盏,问道。   “非常好!完全看不出是您呢。”   “对啊,没想到君上对于易容术是如此精通,真是太厉害了。”   这父子俩倒也不是拍马,事实如此,只是他们夸赞的很用力罢了。   “所以,你们认不出我也自然。”乌斯曼这么说,老城主顿时松口气,并庆幸当时没有太为难君上和王后。   这件事本就这样过了,可巴尼克这个脑袋抽风的,竟然追问道:“不知君上为何要乔装来我父亲的府上,可是我父子有任何不妥之处?”   老城主要不是碍于面子,已经起身给他儿子一拳头了。   “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一点情趣罢了。”乌斯曼的鸦灵术士伪装只卸了假面皮,头发还是黑的,身上穿的衣裳也还是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袍子。不得不说,这么俊美的脸孔,在黑发黑袍的掩映之下,透着一股禁欲的味道。   这副模样竟然比那日的华裙美人更诱惑人心。   巴尼克赶紧把头低下了,不敢再看。   “原来如此!”老城主明白似的道,“君上与王后的感情可真好啊,让老夫羡慕。”   乌斯曼没答话,冷淡的神情大有送客的意味,老城主和官爷都不敢多留,便借口天凉了,请君上好好休息,都退下了。   “炎炎……”乌斯曼望着晨曦初透的窗外,“我突然自曝身份,你是不是更生气了?可是……我没法看着你在囚笼里待着。”   乌斯曼从没有怕过谁,可是眼下,他怕炎找自己去训斥,还不敢主动去找炎谈话,怕去了就是火上浇油,但是他又很想见炎,想得浑身都疼。   乌斯曼支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想要闭目片刻,可不知怎么地就睡着了。   莫阿罗城,特使官邸。   老城主阿本尼与儿子巴尼克亲自给王后淳于炎送来一顿丰盛的午膳,还有就是一箱又一箱的华贵衣衫和珠宝首饰。   阿本尼和巴尼克不停地向炎致歉,说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此风华绝代又智勇双全的大燕青年当然只有西凉王后啦。   寻遍整个西凉也找不出像王后这样,意气奋发又豪情万丈的盖世英雄了。   炎自认脸皮挺厚的,在大燕时也没少听那些夸赞的话,但这对父子二人跟说书似的,左一句右一句的夸他的好,这连篇累牍的赞誉之词听得炎身上都起鸡皮疙瘩,暗暗感叹:“他们说的还是我么?我难不成是拯救了莫阿罗城?”   仔细想来,他也只是顺手抓了几个毛贼而已啊。   那些沙匪虽不知道他和乌斯曼的真实身份,不过昨晚那么盛大的恭迎场面,那贼首肯定是瞧见的,想必他已经悔青肠子,泪流满面了。盗窃官府本就是重罪,再加上污蔑罪,是要在牢里“养老”了。   至于城主父子,炎本不想见他们的,但身为王后,他的一举一动亦代表着乌斯曼对他们的态度,所以他必须要接见他们,不但要见还要与他们一同用饭。   在珍馐佳肴刚摆上桌面时,炎就要了一壶驼奶酒,巴尼克立刻说:“这驼奶酒是妇人喝的玩意,都没什么酒劲,您还是喝我们带来的……”   “我就喜欢这个味道,佐着烤鸡肉吃是最美味的。”炎微微笑着,老城主在桌下狠踩了笨儿子一脚。炎会知道他的小动作,是因为巴尼克浑身都震颤一下。   “王后,老夫年纪大了,也喝不了那辣口的烈酒,还请您赏几口驼奶酒给老夫尝尝。”老城主举杯讨酒,炎便让伊利亚给他斟酒。   巴尼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跟着讨要驼奶酒喝,于是席面上预备的几瓶烈酒都没开封,伊利亚原本还担心炎会因心情不佳而猛灌酒,见到他还是顾着自己的身子便松口气。   而且炎吃的比平时都多,拌着牛里脊、酸豆角、和甜椒、玉米等十多种食材的浓汤香米饭,他一口气吃下三大碗,可见是真的饿了。   两位老人家就没怎么动筷子,一直在滔滔不绝的讲话,从盛赞炎到盛赞君上,接着讲莫阿罗城与丹炀城的关系极好,还谈起老一辈的事情。   “嗯,您说的是。”炎连声应着,但手中的筷子不停,汤勺也没怎么停,有些事情一旦想明白之后,这胃口自然大开了。   从昨日直到这一顿大餐之前,炎就喝了几口鸡汤而已,其余的时间都在思考孩子的事情。   眼下还要分神出来听两位大爷叙说陈年往事,炎倒也不是嫌弃烦,只是那些事实在太久远,他的父皇都还没出生呢,也就搭不上什么话。   不过炎自然晓得要礼尚往来,便说“老人家您真厉害!”“真是虎父无犬子!”“莫阿罗城的繁华似锦都是你们父子督导有方。”   可把这两人给乐坏了,巴尼克忽然道:“王后,我可真羡慕您和君上,这夫妻情趣如此……”   “夫妻情趣?”炎正夹着一块烤鸡肉呢,听到这词儿手一抖,鸡肉啪嗒地掉在了桌上。 第126章 噩梦?   “没什么, 年轻人之间的情趣, 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羡慕得来的。”老城主看到炎微拧眉头, 连忙又给儿子一脚,这才刹住了话。   炎没有继续追问,想也知道乌斯曼又说了不知羞臊的话, 还是在臣子面前。   好在这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互相敬酒一杯后, 两位老人起身告辞。   炎见巴尼克走路还有点瘸, 可见老城主下脚挺重的, 不过比起事事口快的巴尼克,老城主才是厉害角色, 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会说。   “炎,你歇会儿吧,看你陪着他们都有两个时辰。”   “嗯, 这顿饭是够久的,但我不累,一直在吃,一旦吃饱了力气也就足了。”炎笑着说, “伊利亚, 麻烦你跑一趟腿,和乌斯曼说, 我想见他。”   “真的吗?”伊利亚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要冷静十天半个月的, 这毕竟不是小事啊。”   “君上和你说什么了吗?”见到伊利亚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炎不禁问道。   “君上很担心你,还有你……”尽管炎没喝烈酒也吃得挺欢,但伊利亚不能肯定炎是要这个孩子,还是不要这个孩子,所以他也不好明说。   “你去吧。”炎点点头,“和君上说,我想明白了,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好。”伊利亚道,“那你好好歇着,有事就叫外边管事的。”   “我知道。”炎应道,端起一旁助消化的药草茶喝了一口。   这里太黑了!   乌斯曼从没见过这样的黑,哪怕他努力睁大眼睛,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不仅如此,他的口鼻被黑暗紧紧捂住,吸不进气也吐不出气,窒息感如巨石重重压住他的胸膛,强烈的痛苦让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震颤,双手胡乱抠抓着四周的石壁,指甲不堪受力折裂,尖利的甲缘倒刺进指头里,疼得跟针戳火燎一样。   他很疼、很难受,他要呼吸,他要从这漆黑的石棺里逃出去,他再也不想在这待着了!   可是没有用,他不但挠不破眼前的黑暗,还被这恐怖的黑压得更实更紧。他抽噎着,浑身痉挛,逐渐失去意识……   一只红眼乌鸦轻轻落在乌斯曼的胸前,它显得特别仁慈,告诉乌斯曼,它将会带走他的痛苦,带走窒息感,他的心再也不会像火烧一样疼,一切苦难都将得到解脱。   乌斯曼的双手不再挣扎,嘴角甚至浮现出微笑,马上就……可以死了,终于可以了。   ……不   他不能死……   不能就这样死去!   乌斯曼突然猛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片桦树林,夕阳的光辉从树干间斜斜穿过,笼罩在那年轻公子的身上。   他手握长弓,背着箭矢,但脚下没有一头猎物,只是站在那儿,望着微风拂过林叶。他长睫半垂,乌黑澄澈的眼睛是那么美……   乌斯曼伸出手,想要触摸他被夕阳染得微红的脸颊:“炎炎……”   忽地,眼前的桦树林消失了,乌斯曼又回到了黑暗中,但这一次石棺已经掀开了,无数倒吊的红眼乌鸦悬在他头顶。   它们像梭子一样耷拉在绳索下方,血已经流尽,被利刃割破的颈项露出深红的肉。   太臭了。   这里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臭味……乌斯曼突然低头,他竟是躺在黑乎乎的血池中,难怪腐臭味熏天。乌斯曼坐起身,抬手抹去胸口的血渍,发现自己的胸膛上画着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符文,且这些符文几乎画满了他……幼小的躯体。   这是几岁?乌斯曼吃惊地看着自己幼小的手掌,一岁多?三岁?   “你、你不可以起来!”惊惶不已又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七、八个鸦灵术士冲过来按着他的头,抓着他的脚,把惊叫着的他重新摁回那满是血污的椭圆石棺中。   “快!把他封起来!”   “仪式一旦破坏,会招来灭顶之灾!”   “放开!——放开我!”   乌斯曼暴怒至极,发出咆哮的同时,那些术士全被弹飞开去,就像撞上了发疯的大象,他们的胸脯被踩扁,骨头咔嚓碎裂的声音令人耳根发酸,术士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七窍喷血,比那些乌鸦的死状还要可怕!   乌斯曼挣扎着爬出石棺,他的脚才踩着满是鲜血的地面,周围便又陷入一片黑暗。   倒悬着的乌鸦不见了,身后的石棺、祭台,还有那些残破的术士尸首也都不见了。   乌斯曼的鼻间闻到青苔的气味,又湿又涩,仿佛唇齿间刚咀嚼过一把青翠欲滴的苔藓。   “叮铃……”柔和的脚铃声化作一只蓝蝶轻舞在乌斯曼的耳畔。   “叮铃……!”   这声音越来越响了。   乌斯曼循声望去,赫然发现那双雪白无瑕,系着银铃的脚丫就在他眼皮底下。   这是一双年轻女子的脚,脚踝特别纤细,一掌可握,脚趾圆润,甲片下透着淡淡的藕粉色。   她戴着的脚铃很美,铃面上刻着复杂的图腾,乌斯曼隐约认出那是一只乌鸦,正当他想要细瞧时,那双脚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叮铃作响地往下走去。   是的,往下。   他们站在一条长而陡峭的石阶上。   乌斯曼便也跟着她走,偶尔,他会低头看到自己穿的鞋子,是一双少年的鞋,精致的蓝缎面上绣着一颗豆大的金珠子。   这是他十二岁生日时父王给他的礼物,一双中看不中用,走两步石梯都会磨破鞋底的贵族鞋。   是啊,贵族出入的都是铺着华丽绒毯的地方,要不就是有人抬轿,怎么会亲自走在这么潮湿又阴暗的地方呢。   “这里是……死囚塔下的地牢。”乌斯曼认出来了,这条路只能通往地下囚牢,曾经关押丹尔曼的地方。   “你不用下去了,丹尔曼不在这里。”乌斯曼停下脚步,对那跃动着的脚铃说道。   脚铃停下,蓦地,一双披着雪白纱巾的手臂从黑暗中伸出,不由分说地抓着乌斯曼的右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走。   乌斯曼终于看到除了脚踝以外的地方,可是,她是谁呢?她身上的纱衣薄若蝉翼,泛着贝壳般的光泽,是极名贵的冬蝉纱。   她的声音,她的面孔,甚至她的躯干依然躲藏在黑暗中,这种感觉很诡异,乌斯曼甚至有一种不是她躲着不见人,而是自己不想见到她的脸孔。   可是,他的心底又明明是想要知道的,想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被这女子拉扯着手腕,乌斯曼不得不继续向下走,但他知道地牢里空无一人,丹尔曼被他关去祭司塔了。   地牢很暗,不知谁点了一盏灯,随意地搁在地上,照亮一隅坑坑洼洼、长满绿苔的石地。   滴答。   地下水凝聚在石壁上,终年不休的往下渗滴。初闻会觉得这声儿清脆悦耳,宛若那精致的脚铃,但听久了之后,便会觉得烦躁,恨不得即刻止住这声音,可是不论怎么用手抹去石壁上的水痕,不让它们滴落下来,还是会从某处响起滴答一声,猝不及防,直坠而碎。   这声似乎印刻在了乌斯曼的脑子深处,哪怕水珠子还未掉下,也会响起那恼人又心颤的滴答声。   女人拉了拉乌斯曼的胳膊,那只纤纤玉手指着牢房内的一口井。   这口井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由谁打下的,它当初可能只是拿来给死囚塔供水,可现在早已废弃不用了。   乌斯曼不解的靠近那口井。和往日干枯、井底遍布碎石的景象不同,里面蓄满着清澈的地下水,井壁布满青苔,井底幽深而黑暗。   那水面就像镜子倒映着乌斯曼的脸,他看着自己,银发绿眸,是一副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这……!”乌斯曼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水面中的自己面部线条稚嫩而圆润。   他正愣怔着时,不知从哪里又滴下一颗水珠,滴答一声击碎水面,他的面孔变得破碎又扭曲,就像被谁用力撕碎了一样。   乌斯曼拧紧眉头,正困惑时,一缕黑发从那碎裂的涟漪下慢慢漂浮上来,一串水泡咕噜涌现,将冰冷的井水搅得越发浑浊。紧接着,一颗头颅——一颗属于丹尔曼的头颅慢慢地从水中浮现上来,长发随波飘散,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乌斯曼,咧开嘴唇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   “什么?!”乌斯曼从椅子里惊跳着醒来,身边茶桌上描花的陶瓷酒壶乒的炸裂,满满的葡萄酒浇在地上,一直弥漫在乌斯曼的脚下,映照着他那张无比苍白又惶然的面庞。   “丹尔曼……”乌斯曼入神的盯着这一滩暗红色的酒,他还未卸掉假发,这漆黑如墨的长发、这张五官深邃的脸都像极了丹尔曼。   从小到大,都有人以为他和丹尔曼是孪生兄弟,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胖瘦,一样的脸面,甚至连笑起来会一勾嘴角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你们的发色和眸色不同,还当真是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呢。”   每个人,包括父王都这么说。   但是他们不一样,乌斯曼知道自己与丹尔曼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比如丹尔曼一旦受了委屈就爱找母亲哭诉,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而他只会一声不吭,默默忍受,因为母亲从不在乎他的感受。   乌斯曼知道丹尔曼多次恳求母亲杀了自己,所以当他掌握西凉大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丹尔曼关进那深不可测的地牢里,派重兵把守。   乌斯曼打算囚禁丹尔曼到直到他死去。   或者——干脆现在就杀了丹尔曼。   反正这个兄长和他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   哪怕他们有着如此相像的容貌,哪怕他们是同父同母的手足,都不能改变互相敌对的身份。   乌斯曼死死盯着地上的倒影,就像那就是丹尔曼,他们彼此对视,目光中充满着深仇大恨。   “或许,我该下令杀了他。”乌斯曼捏起拳头,暗暗地想。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拂过,映照在酒影里的“丹尔曼”忽然动弹起来,他长及后腰的黑发宛若凝聚夜华而透着清幽的光,他的眼眸如黑晶石透着明亮的色泽,他勾起嘴角邪魅地笑着,并抬起胳膊着一个方向,一个朝着西北角的方向。   丹尔曼张开嘴唇,无声的说了什么,那咯咯咯诡异的笑声又充斥在乌斯曼的头脑里。   “什么?!”乌斯曼骇然失色,还未及发出声音,就有人用力摇醒了他。   “君上?君上?!”   乌斯曼倏地睁开眼,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用力闭了闭眼,才看清那是一脸惊怍的伊利亚。   “……什么?”乌斯曼愣怔着,一时弄不清自己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君上!您可算是醒了!”伊利亚大松一口气,那声音里还透着哭腔,“您怎么就睡得这么沉,小的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两条腿都吓软了。”   “我是……睡着了?”乌斯曼发觉自己仍坐在椅子里,不禁看了一眼桌上,那只酒壶完好地摆着,没有碎,地上也没有丹尔曼诡异的身影。   “您岂止是睡着了,您的反应就和昏迷差不离,不论小的怎么叫唤,怎么拍您的肩头都不醒,您还一直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胡话,小的实在没办法,刚才都差人去叫大夫了。”伊利亚脑门上挂着豆大汗珠,诉说着方才他有多么惊惶。   “不、不能叫大夫。”乌斯曼立刻道,“炎要是知道了,会担心的。” 第127章 谈心谈情   “可是……您刚才……”   “我那是太累了, 又是坐着睡的, 气血不顺自然会做噩梦。”一回神过来, 乌斯曼的头就疼得厉害,像是有人在脑袋里点了一堆炮仗,噼里啪啦一通乱炸, 连耳朵都是疼的。   可是乌斯曼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痛苦,只是问道, “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去照顾王后吗?他可有休息、吃饭了没有?”   “回君上, 王后他很好, 上午睡了两个时辰,中午在城主父子的陪伴下吃了不少, 这气色也很不错,倒是您……”伊利亚看着乌斯曼那苍白的面孔,“当真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吗?”   “不用。”乌斯曼左手轻握在扶手上,然后站起身来, “别在王后面前提起此事,除非你的舌头不要了。”   “小的不敢。”伊利亚连忙低头,“王后叫小的来请君上过去一叙。”   “炎炎要见我,你怎么不早说!”乌斯曼满面笑容, 那脸色瞬时就好看不少。   “这不是您睡着……”伊利亚小声说着, 也跟着笑起来,“王后说, 想与您好好谈谈。”   “好!”乌斯曼往外走了两步,忽然驻足, 低头看着垂在胸前的黑色假发,对伊利亚道,“去弄些干花来吧,记住要茉莉花。这种来自大燕的干花,老城主家里一定有。本王要沐浴更衣,梳洗一番。”   “茉莉花?”伊利亚起初不明,忽然看到君上很认真地拉起衣襟嗅了嗅,很快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一股汗臭,可不能熏着炎炎了。”   这样可爱的君上也是伊利亚以前未曾见过的,便笑着道:“是,君上,小的这就去准备。”   特使官邸,客厅。   宴席撤走之后,侍女铺上雪白绣花的桌袱,在中间放上一只色彩缤纷的花篮,沿着花篮开始摆放鲜果和老城主送来的糕点。   “把椰枣放在这里吧。”炎见侍女把乌斯曼爱吃的果子摆在靠里不方面拿取的位置,便指示道。   侍女没听明白,大约是茶桌上已经摆得琳琅满目,就和外头那些卖零嘴的铺子没什么两样,所以不清楚这里是指什么。   “我来吧。”炎接过那只沉甸甸的花瓷高脚盘,把椰枣放在最靠近桌沿的地方,那么乌斯曼坐下来喝茶吃果子时,一伸手就能拿到椰枣。   另位一侍女端来奶茶放在另一张茶桌上。茶器长方的外观看似粗犷,且只有一层薄薄的青釉,但炎看得出那是古瓷,而且是老城主的顶级私藏。   从点心到茶具都别有心思,更别说这壶刚煮好,热气腾腾的奶茶了,光是从壶嘴里漏出来的缕缕香气,炎就知道它不一般。那是椰果汁的香气,可能还有别的佐料,所以这茶香如春风,令人闻着十分舒畅。   侍女摆放完茶器就退下了,但炎可不舍得独自享用好茶,想要等乌斯曼来了一起喝,于是他把目光转向有鸡蛋那么大的椰枣上,拿起一颗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捎回大燕给皇兄,炎一定会选这个椰枣。那是大燕是没有的枣果,表皮如纸片薄,内里又甜又酥脆,一口咬下去生津解渴。   炎拿着果子,忽然低头把果子放在小腹前,暗暗想到:“孩子是在这里么?还是……”   炎把果子再拿上去一点,“是这里吗?”   “大概是这个位置吧。”炎以肚脐做衡量的标准,还参考了皇兄大腹便便的模样,然后轻声道,“那个……娃?崽子?孩儿?这个椰枣你要不要吃?”   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毕竟他还这么小,自己的肚皮也还平坦着,即便问他要吃什么,肚皮除了呼吸上的起伏,也没别的动静了。   “还是太小了,所以听不见吧?这样,爹爹帮你回答。”   反正这里也没人,炎忽地捏住鼻子,娇滴滴地说,“爹爹,宝宝要吃枣子~!”   “对,要吃就对了,爹爹第一次吃这个枣子,可是停不住口,它太好吃了,这还是你的……姑且算你的父王吧,亲自摘了果子送给我的。”   “爹爹,宝宝不懂,什么是姑且的父王呀?”炎的娃娃音是一回生二回熟,越发像那么回事了。   “娃儿啊,这事当真让你爹头疼,你知道么?我一直把你的父王当成是媳妇儿那样宠着、爱着,他要做什么我都依从他。可自打有了你之后,爹爹才觉察到……好像爹爹才是媳妇呀。当初爹爹答应嫁给你的父王时,也没有在意过自己领的是王后之位,只是想着既然西凉国君只能有一个,那我自然是王后了,总不可能学着景霆瑞那样,搞一个摄政王出来吧,那样名不正言不顺,就更奇怪了。”   “现在想来,你的爹爹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嫁给你的父王,成为他的媳妇了。可是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才是当夫君的。身为夫君,就自然要宠着他啊。你说,我是不是被你的父王给套路了?我怎么就这样轻易就答应做王后了?”   “不过嘛。”炎接着道,“这当王后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好喝的。而且我听说夫妻原本就是一体,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他是媳妇也好,是夫君也罢,我不是一样会宠他,对吧?”   肚皮没有一点动静。   炎苦笑:“我这个当爹的很啰嗦吧?看都把你说睡着了。”   “炎炎,你在和谁说话呢?”乌斯曼来了,侍女没有通传,谁敢拦着君上。   炎忙把椰枣往嘴巴里一塞,使劲嚼着,脸孔烧红着,羞窘极了。   “炎炎?”乌斯曼看到炎背对着自己。   “等等,我在吃东西。”炎吐出枣核,咕咚一咽,这才顺回一口气。   “你慢点吃,别噎着了。”乌斯曼连忙给炎倒奶茶,“这些不都是你吃的,还有谁和你抢来着?”   “怎么没有?”炎接过奶茶,喝了一大口,那温热的茶汤润过唇齿间,顺着舌根往下流淌,真是馨香,且回甘。   “我不吃就是了。”乌斯曼笑着摇摇头。   “说的不是你。”炎坐下来,脸孔依然红着,“是我肚子里那个仔,我吃什么,他都能抢一大半去,我说最近怎么这么不耐饿,都是他给闹得呢。”   “炎炎?!”乌斯曼万分惊喜地看着炎,“你、你想要这个孩子?”   “说什么呢?!”没想炎的表情是从羞臊瞬转雷暴,抬手就揍了乌斯曼的胸膛一拳,“谁不要孩子了!”   炎控制着力道,乌斯曼的肋骨是不会断的,但那一声打在肉墙上的“咚!”也是实实在在的。   乌斯曼双手捂着胸口,一边疼得咧嘴角,一边又高兴得眉开眼笑,这表情十分滑稽。   炎浑身炸毛,怒气仍旧未消:“你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炎炎,是我不好,你再多打我两下吧,就当是替孩子打的。”乌斯曼去抓炎的双手,往自己胸口敲。   “你更昏头了!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炎满面通红,分不清是羞的,还是怒的。   “那、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乌斯曼连忙扶着炎坐下来,“你可别气坏身子,这还关系到小的。”   “你还知道我肚子里有个小的,就别老是说瞎话,原本、原本我就……”炎忽然低头,“乌斯曼,大夫说是喜脉时,你知道我为何笑不出来吗?”   “嗯?”乌斯曼就蹲在炎的膝前,依然握着他的双手,温柔地看着他。   “因为我怕……”炎咬了咬嘴唇,也握紧乌斯曼的手,“我怕我当不好这个爹。”   “怎么会,炎炎会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你别给我戴高帽了!”炎瞪了乌斯曼一眼,那笑盈盈的模样真是嘚瑟。   “我不像爹爹那样懂得赏罚有度,也不像皇兄那样有耐心。我这个人性子急,小时候,每当弟弟们犯错,我都只想揍一顿了事,可是皇兄会慢慢地和他们讲道理,让大家都心服口服,所以弟弟都喜欢皇兄胜过喜欢我。如今我要当爹了,这可不一般,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又该怎样做才能给他最好的东西。乌斯曼,我惶恐自己给不了他最好的,教导不好他,会耽误他一生。”   乌斯曼望着炎那双满是忧思的眼,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终于明白炎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真傻。”乌斯曼低头,深情地吻着炎的手背,“不过,我更傻,我怎么会觉得你不要这个孩子呢,你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乌斯曼……”炎看着乌斯曼,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炎炎,你爱我吗?”乌斯曼抬起头,微笑着问。   “当然。”   “那……有多爱?”   “大概就是……”炎深深凝视着乌斯曼碧绿的眼,“会为你付出一切的那种吧。”   “我也是,我会为你付出一切,不管是我的性命,还是别的什么。”乌斯曼含笑地看着炎,“炎炎,我们也会为孩子付出一切。对吧?”   “对。”炎点头,有些不明白乌斯曼到底想说什么。   “这就行了。”乌斯曼道,“我们的爱会给孩子无限的力量和勇气,我们给了他生命,给了他父爱,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礼物。”   炎愣住,旋即恍然大悟,他只要用心去爱这个孩子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不用烦恼太多。   人一旦烦恼多了,反而忘记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乌斯曼,你不正经的话说多了,突然正经一下,还真叫我不习惯。”炎害羞得紧,眼睛都不知看哪里才好。   “可是对我更动心了?”乌斯曼却得寸进尺,起身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将炎困在椅子里。   “你这家伙……想干什么?”炎憋着笑,佯装怒瞪乌斯曼。   “干点当爹的才能干的事情,”乌斯曼挑眉一笑,“我们去床里歇会儿。”   “我不累啊。”   “我累了,娃儿也累了。”乌斯曼说着,将炎打横抱起。 第128章 男孩女孩?   “乌斯曼。”炎也任由他去。   “嗯?”   “你喜欢男娃, 还是女娃?”炎搂着乌斯曼的肩头问。   “你生的, 我还有不喜欢的?”乌斯曼笑着说, “如果是儿子,那他就是西凉第一王子,如果是女儿, 就是西凉第一公主,想想都觉得美好。”   “我希望是女儿, ”炎略一沉吟, “女儿听话, 珂柔妹妹可温柔了,都不用人操心。”   “既然你想要生女儿, 那我就希望是儿子吧。”   “你果然想要儿子啊。”炎嘿嘿坏笑着。   “炎炎,哪有像你这样套路我的,”乌斯曼委屈道,“你都说要女儿了, 我再说也想要女儿,这万一生个儿子出来,儿子心里会难受的吧,两个爹都不选他。”   “那……我一口气生两个!让我们儿女双全!”   “可别!”乌斯曼把炎放在软榻内。   “怎么了?”   “双生子可比一个孩子凶险多了, 我不想你生产时遭罪。”   “这也是, 皇兄生龙凤胎那会儿,差点就……”每每想起这件事, 炎都觉得背后发凉。   “你不会有事的。”乌斯曼也睡进软榻内,有力地搂着炎的肩头, “炎炎,我会一直守着你,看着孩子平安诞生。”   炎有点害臊但更多的是高兴,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笑着勾搭上乌斯曼的腰,打算拿他当“靠枕”抱着,忽然,他想起什么的跳起来:“糟了!”   “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乌斯曼跟着坐起来,忙不迭问道。   “我们不是还没举行大婚之仪吗?”炎一脸严肃地看着乌斯曼,“大着肚子举行婚礼不太好看吧?要不我们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办?”   “好不好看的都没关系,问题在于你身子受不受得住一番婚礼仪式的折腾。”   “我身子好着呢,上战场打仗都没问题。只是那样大婚……似乎不大合规矩,”炎拧眉道,“仔细想来,父王和爹爹是在成婚前有的皇兄,皇兄也是在成婚前有的鸾儿和凤儿,真没想到连我也是这样……唉,这都要成为淳于家的传统了吗?”   听着炎一本正经地说出“传统”二字,乌斯曼再也憋不住笑,直接笑倒在枕头上。   炎回神过来,拿起自己的枕头压住他的脑袋:“笑死你算了!”   “炎炎,你怎么这么可爱。”乌斯曼捉住炎的手腕,一个利索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你……!”   “炎炎,先不说西凉人在不在乎这些,就算有人想要多嘴多舌,我也会让他开不了口。”乌斯曼的鼻尖轻触着炎的鼻尖,就像猫儿般厮磨着。   “你这是要做暴君吗?”   “为了你,为了孩子,别说暴君,恶魔我也做。”   “傻子,哪有人想要做恶魔的。”炎眉眼弯弯地笑着,抬手摸着乌斯曼的脸颊,“不过,我碰上了你,和逢魔遇妖也差不离。”   “什么意思?”   炎微抬起头,凑近乌斯曼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乌斯曼睫毛微微一颤,接着便捧住炎的脸,狠狠吻上他的唇。   “唔!”炎皱起眉头,伸手用力掐一把乌斯曼的腰眼,乌斯曼顿时一愣,以为是自己压着炎了,想要停下来时,炎却勾住乌斯曼的脖子,伸舌头吻了过去。   “……唔。”乌斯曼本想着一个吻就够了,得让炎好好歇着,哪知他出了这么一手,这□□是闷不住了,便伸手解起炎的腰带。   炎也没想让乌斯曼忍着,只是在长吻结束后,在他耳边道:“轻点就成。”   “这话可是你说的。”乌斯曼低声笑着道。   “是我说的,怎么了?”炎挑起眉头。   “一会儿可别嫌我慢了,轻了……”   “啰嗦!”炎红着脸瞪他。   “不过,炎炎,你居然没生我的气。”   “你做什么了我要生气?”   “我……在监狱里暴露了身份,我还以为你会狠狠训我一顿。”   “这事你办得好,所以刚才的吻就是赏你的。”   “咦咦咦?!”   “我有身孕,不宜久待大牢。再说那老城主说‘不见盐城方得平安’,可见盐城对莫阿罗城的人来说是不吉利的存在,”炎滔滔不绝道,“城主之所以痛快告诉我们盐城的大致方位,是觉得反正找不到,告诉我们也无妨,但若真的找着了,他势必要阻挠我们进入遗址,到时候我们一样要表明身份。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早摊牌,还能获得最好的兵力和物资支援。”   炎又灿然一笑,“所以这事你即便不做,我也会……唔!”   “知我者,炎炎也。”一吻结束,乌斯曼笑得可甜了,他也是这么思量的。   “别高兴得太早,”炎却眯起眼,“你刚还说我会生气来着,哼,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讲道理,或者脑袋不会转弯的人么?”   “怎么可能!炎炎,你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乌斯曼急忙道,“且还一等一的善解人意,温柔可人,是我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还望媳妇儿海涵!”   “我这么好呀……”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却突然一个翻身,把身上的乌斯曼给掀下床。   “咚!”乌斯曼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我肚子撑不下船,就一个娃。”炎说完就盖上毯子,闭眼睡觉。   伊利亚守在门外打瞌睡,听到这声巨响,还当炎出什么事了,赶紧冲进来一瞧,结果看到君上竟然跪趴在床前,便愣住了。   这时,炎飞快坐起来,问乌斯曼道:“那玉簪子可是皇兄送我的礼物,怎么一掉地上就不见了?”   “可不是,炎炎,我再找找。”乌斯曼立刻接话,假装在地毯上摸索、寻找。   “大概不在那边。”炎张望着说,忽然又摸着枕头下面,“啊,在这呢。”   “既然找到了,那我上床睡觉了。”乌斯曼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笑眯眯地钻进了炎的被窝。   “小、小的告退。”伊利亚出去了,但还是感到奇怪的挠挠头,那支簪子好像是留在王宫里了呀,而且炎似乎在生气,眼睛一直瞪着君上呢。   不过罢了,谁知道他们又在玩什么,这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眼下怕不是……伊利亚捂嘴窃笑,想听个热闹声儿但又不敢,还是老老实实地守他的门吧。   西凉王和王后来到莫阿罗城的消息没被放出去,但城中明显戒严起来,进出城里的游商小贩都会被多番盘问,尔后才放行。   以及通往传说中的古城——盐城的道上也多了不少人,大多数是士兵,然后是牵着骆驼的驮夫。   这种情况已经有七、八日了,城中开始有传闻,说是有一个杀人如麻的沙匪大盗逃窜进古城,所以官兵在抓人。   还说巡逻士兵一早就抓到几个同伙,通过他们得知贼首就躲在古城遗址内,本想叫他们带路,可惜重伤很快死了。   官爷想要抓住这贼首,但没人知道该怎么去往盐城,于是就这么一寸一寸、拉网式地往沙海里翻找,这才闹到四处戒严。   说也奇了,在这些连绵沙丘、荒山、低丘之间,左不过三、四条古道,每条道若再算上岔路,不太好走的小径,也就是二十来条路。有这么多人在,三日之内就能把每条路的情况都给摸排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没人上报说:“找着古城了!”,甚至连点可疑之处都挖不着。   炎是个闲不住的人,在特使官舍休养了两日后,就又领着士兵组成的探险队,开始寻找盐城遗址。   既然岔路都寻遍了,那就另辟蹊径,找不可能走的路。   炎发现在南边岔道旁是一处悬崖,悬崖下方是一处干涸的河谷,乱石丛生。到开春时,会有一条河流经此处。   官爷已经让人寻遍河床,除去死鱼尸骨,枯草外没有别的东西,炎不死心,腰里悬着一条粗麻绳,就从陡峭的悬崖边纵身而下,官爷看得大惊失色,连声叫着:“王后!您小心啊!”   绳索的另一端就套在一块岩石上,见那绳索一圈圈地往下飞去,忽地“嗙!”一声巨响,绳索绷得笔直,还弹起一层浮灰,把官爷的腿都吓软了。   “王后不见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官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什么?!”   他也顾不得恐高,半个身子都探出崖边,眼神慌乱地顺着绳索往下找,神女在上啊!绳索末端没有王后!且绳索似乎缠绕在崖壁半空,那棵横生出来的老胡杨上。   这棵胡杨树上千岁了,树干扭曲,树根嵌生在崖壁上,就像是一棵长歪的门牙。   “快!准备下去救人!”官爷哆哆嗦嗦地爬起身,脸色煞白,“再、再找个人去通知君上……”   “大人!绳子在动!”有人惊喜大喊。   官爷立刻扑过去看,是王后没错!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手拉着绳索跟一支箭似的,“嗖!”一下就窜上来,稳稳立在官爷的面前。   “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古墓葬!”炎兴奋不已,都没注意到众人那目瞪口呆的表情,“那胡杨树横长在墓室前,刚好挡住我们的视线。”   “什么?!”众人回神过来,不敢置信地道,“这是真的吗?悬崖里竟然有墓葬。”   “麻烦官爷找几个身手敏捷的人下去探探路,里面大约有半亩地那么大,我一个人可看不过来。”炎高兴地笑着,一抽便解下腰里的绳索,那系的竟然是一个活结!   官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盯着那绳子瞧。   炎只得一笑道:“即便没绳子也是不打紧的,我能来去自如。”他系着绳索是怕乌斯曼事后知道,会啰嗦个不停。   自打知道他怀孕之后,乌斯曼就成了老妈子,冰水太凉喝不得,火锅太热吃不得,最好马不骑,腰不弯,这啰嗦劲都快比上菲拉斯了。 第129章 突发状况(有修改)   “请问王后, 这下面真有这么大的古墓葬?”莫阿罗城的金石学者是一位八十三岁的老翁, 名叫阿乌罗, 他腿脚不便,由侍从搀扶着才能慢慢走路。   炎本不想他来的,可是他听说找到盐城, 怎么都要来瞧瞧,还说他们家族世世代代寻找盐城古迹, 却只是搜寻到只字片语, 如今帝王帝后亲自来寻, 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是,就在下面!”老翁耳朵也不灵了, 炎大声说道,“好大的一座墓葬呢,里面的木棺都像小艇,而且棺盖上画着红眼乌鸦……”   “那、那乌鸦眼可是用红石所嵌?!”老翁一个激动, 拽着炎的手问。   “对!红色的石头,我也是头一回瞧见。”炎笑道,“起初还以为是红玛瑙,凑近瞧了才发现是石头, 像是朱砂染过的, 打磨得很圆润。”   “那是红砂石!”老翁激动得眉飞色舞,连脸色都红润起来, “女神在上!那是盐城人的墓葬!快!快带老夫下去看看!”   “您老人家别急,他们自会带您下去。”   “他走都走不动, 要怎么带下去?”官爷犯难了。   “我们不是有许多用来搬运砂石的大篮筐吗?”炎说道,“它原本就承载重物,所以十分结实,这绳索也粗,就让老学者坐里面,把他慢慢放到崖壁的古墓葬口并不难。当然,还得先让人下去接应着。”   “对!下官怎么没想到呢。”   “好!好!”老翁看着炎,这眼里都闪出泪花儿,“没想到在老夫快要入土的时候,能遇上王后,还这么快发现先辈们的古墓葬,真是得女神庇佑呀!王后,您有所不知,这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认为根本就没有盐城,这是数典忘祖啊!有眼下的铁证,我看谁还敢妄言说盐城人只是一个传说!”   炎安慰般地拍了拍老翁的肩头:“老学者,您要保重身子,您之后要见证的事情还多着呢。”   老翁连连点头,再也忍不住的拭起眼角的泪。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别说那些年轻人了,连我都有些怀疑到底有没有盐城呢。”   “从小就听说,我们这原本有一座大城,里面都是金银珠宝,后来不知怎么地就消失了……还说,见了盐城会倒大霉……”   “什么倒大霉,那是因为那里面埋着许多宝藏,是为了防止贼人挖盗才那么说的。”有人立刻反驳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若真倒大霉,还能是黄金之城吗?我阿奶曾和我说,我们莫阿罗城人就是盐城人的子孙后代,可是阿奶的阿奶都从未亲眼瞧过,也难怪有人质疑它是否真实存在,真没想到我还能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盐城祖先……”有一年轻士兵满怀期待道。   “都想看,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准备起来。”官爷满脸堆笑道,“我就和老学者一样,坐筐子下去吧。”   “行。”炎点头,并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准备大篮筐还有绳索,记得要检查仔细了,这事可不能马虎。”   “我亲自去盯着。”官爷立刻道,这关乎他的性命呢。   “好,其他人都先休息会儿吧,我们过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众人散开,有喝水的,有坐下歇气的,更多的人在悬崖边好奇张望。   炎打算回去帐篷去,出来大半日了,该回去看看乌斯曼了。   原本他是不想让乌斯曼跟出来的,这天太热了,不论走在岩石还是沙子地上,都感觉置身于一口大蒸笼中,这热气从地面一直蒸腾上去,随时都能把人给炊熟了。   炎用水时不时拍打脸面、浇灌四肢,不断地给自己降温,这才勉强熬住了。   炎经过一条通往帐篷的小道时,几个驮夫没瞧见他,凑在一架篷车底下聊天,一人拉长着脸,满腹牢骚:“哎!这鬼天气真是一年难捱过一年,都已经是秋日了,怎么连点凉快的风都没有,全他娘的是热浪。”   “要我说白日还能躲躲这毒日,夜里才叫难熬,冻得我这口牙打架打得都快碎了。”   “是啊,这裘皮褥子完全不起作用,寒气跟针尖似的往指头里扎,这冻疮都长了好几个,真是不懂这鬼天气,怎么越发折磨人了,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呀。”   “哎,以前夜里也冷,只不过现在更冷。老天爷存心不让我们好过。”   炎没有怪他们怨声载道,因为说的都是实情,他晚上还能抱着乌斯曼取暖,这些人只能团在炭火前过夜,便寻思着再给底下的人发些厚棉被御寒。   这西凉的天极热又极寒,一日之中十分悬殊,没在这里生活过,还真不知在大燕生活的日子有多么舒坦。   不过,炎没想过和乌斯曼一起去大燕生活,乌斯曼是西凉的王,他既然嫁到这里,自然也要守在这里过日子,与其想着大燕眼下迷人的秋景,倒不如多想想怎么帮助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西凉人都是一代代熬下来的,炎觉得自己也可以,即便他不出生在这,但他的孩子将来会出生在这。   炎伸手轻轻抚了一把肚子,微微一笑后去找乌斯曼了。   “炎,你回来啦!”伊利亚守在帐篷口的遮阳伞下,正在吃冰镇的果子,见到炎回来了,立刻跑过来迎接。   “你怎么也不带一个侍从,自己就回来了。”伊利亚道。   “这里的大路小路我都摸透了,哪还要人陪着。”炎笑着说,“辛苦你了,乌斯曼没溜出来吧?”   “没有,君上老老实实地待在里边呢。”伊利亚小声道,“半个时辰前,我偷瞧过。”   “这就好。”炎放心地点头,会把乌斯曼“软禁”起来,实属无奈。   就在四日前,炎起夜时发现乌斯曼没有睡觉,而是坐在书案前发呆,问他怎么了?乌斯曼只是微笑着说,白天不累所以晚上睡不着。   但白天怎么可能不累呢?乌斯曼一直跟着他在古道里兜兜转转,寻找通往盐城的道路,根本没个空闲的时候。   后来,炎便留神着乌斯曼,发现每天晚上他都会哄着自己睡,而每天早上,又是他轻唤自己醒来,中间的这段时间,乌斯曼有没有睡觉?炎是不清楚的。   但炎清楚的是最近几日乌斯曼的脸色不好,有种熬夜似的疲累感,尽管他刻意掩饰,面带笑颜,炎还是能察觉到。   所以炎才让伊利亚守着帐篷,不让乌斯曼再跟着自己去查探古城了。   “乌斯曼,告诉你一个……”炎喜笑颜开地掀开帐帘,却看到乌斯曼横卧在地上,手边掉着一本散开的古卷轴。   “乌斯曼?!”炎的头脑里霎时一片空白,唯有身体飞快反应,他猛扑过去,跪在地上查看乌斯曼的状况。   乌斯曼昏迷着,不省人事。   “这、这!君上?!”跟着进来的伊利亚吓得话都说不出,只是站在那儿浑身直打哆嗦。   “去叫大夫!快!”炎厉声喝道,接着扶抱起乌斯曼,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俯身渡一口真气过去。   “什么?”乌斯曼的身体不接纳炎的真气。炎错愕不已,乌斯曼的内功和底蕴他是清楚的,强壮且温和,就像盛春的清泉汩汩流动,生生不息。   可此时,炎在“清泉”之下察觉到一股黏着之力,它就像是流沙,将送进去的缕缕真气都给缠住了,让它无处可逃,再完全吞噬掉。   换而言之,炎的真气被乌斯曼体内深处的力量给绞杀了,片甲不留。   “大、大夫来了!”伊利亚慌慌张张地撞入进来,身后跟着好些人。   “老、老夫……看看……”是巴拉莫,他已经知道炎的身份,还以为是王后抱恙,进来才看到是君上。   “你快过来!”炎托抱起乌斯曼,把他送到床榻上,巴拉莫回神过来,赶紧过去瞧君上。   巴拉莫坐在床边替乌斯曼把脉,炎的脸色看起来比乌斯曼还要糟糕,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巴拉莫眨巴了好几下眼,看向炎道,“禀告王后,君上这是……”   “他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炎快发火了。   “就是啊,你快点说不行么!”伊利亚在边上嚷嚷道,“怎么每次看诊都结结巴巴的。”   “禀告王后,君上是睡着了。”   “什么?”炎愣了愣,“睡着了?”   “对,君上睡得很沉就是了。”巴拉莫认真道,“君上的脉象不浮不沉,流利有力,是常人之状。再观君上的颜面,色润,呼吸气顺,无咬紧牙关,而君上四肢亦无厥冷,这不是昏迷,只是在熟睡。”   “可、可怎么会有人睡得这样沉?”炎无法置信。   “在下见君上的眼底有浅茶色瘀滞之血,既俗称的黑眼圈,可见君上是有阵子没好好入眠了。这疲乏积累到一定程度,可使躯体进入深度沉眠,类似那冬眠的蛇一样,不易被惊醒,这在人身上虽是罕见,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说他冬眠了?”炎腾一下站起来,“这……”   “唔……”乌斯曼眉头皱了皱,似乎要醒。   ==============================   小剧场:   主持:恭迎西凉君上和王后。   这是个恋爱节目,现在有几个问题想要采访二位。   一、说说对方在您心中的印象。   乌斯曼(笑):帅。太帅。帅极了。特别适合娶回家当媳妇。   淳于炎(瞅了一眼):他……还行吧。   乌斯曼(委屈):就还行?   淳于炎(再看一眼):说多了怕你骄傲。   乌斯曼(笑眯眯):哦。   二、觉得对方的性格怎么样?   乌斯曼:挺好的。温柔大方、敬老爱幼、即便我们之间闹了矛盾,炎炎从来都是君子动手不动口。   主持: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淳于炎(笑容灿烂):他一时口误,我回家之后会好好‘教导’他一下的。   主持:(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三、最讨厌对方的哪里?比如讨厌对方做什么事,抠脚、打呼噜等等。   乌斯曼(认真的):这是送命题吧?   淳于炎(微笑):怎么,你不敢答呀?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乌斯曼(秒答):抠脚什么的,炎炎是不会做的,呼噜要是睡沉了偶尔会打几声,但不吵人,更称不上讨厌了。老实说,我觉得打呼噜的炎炎还挺可爱的。   淳于炎(摇头):不,我从来不打呼噜。   乌斯曼(看着他):炎炎你睡着了怎么知道自己打不打呼噜?   淳于炎:……(一时竟无言以对)   主持(打哈哈):哈哈,那只是举例啦。君上,是说您觉得王后什么都好,一点令人讨厌的地方都没有?   乌斯曼(迫不及待点头):那是自然的,本王的媳妇儿疼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呢。   主持:那王后您的回答呢?   淳于炎(霸气的):我淳于炎爱上的人,怎么会有缺点?你在质疑我的眼光吗?   主持(单身汪没人权T_T):不不,王后您说的有道理!   那么这次采访结束,下次再来叨扰两位啦。^^ 第130章 日常挨揍   “乌斯曼, 你怎么样?!”炎紧张地摸着他的额头, “有哪里难受吗?”   “炎炎……”乌斯曼缓慢地抬眼, 一双银眸透着冰晶般的微光。   “我在这!”炎伸手紧攥住乌斯曼搁在床边的手。   “炎炎,我梦见你……消失了,一点踪迹都不剩下, 我的心好痛啊。”乌斯曼依旧有些迷迷瞪瞪,而且神情哀伤。   “胡说!我好好的在这, 一根头发都没少, 你是不是被大夫的话给吓着了?”   在前两日, 大夫来给炎送寿胎草,因为不清楚巫雀族人的体质, 所以特来询问有关巫雀男子生育之事,炎就把他所知道的,皇兄生产时的情况给说了下。皇兄那时受叛军刺激,生产并不顺利, 加上是龙凤胎,命悬一线,差点就……   乌斯曼在一旁听着,眉头微拧, 还一直握着炎的手, 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   “炎炎,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当时乌斯曼就是一副担心至极的模样, 炎没想到他竟然会忧思至此,还做了他消失的噩梦……   乌斯曼忽然起身, 把炎的头搂紧在胸前,低声道:“要不,我们就别生了吧。”   “胡说什么!你不要我还想要呢!”炎拍了一下乌斯曼的脑袋,这“咚”的一声就跟拍西瓜差不多,把乌斯曼那些坏想法全给拍没了。   “炎炎,是我说傻话了,你别生气。”乌斯曼揉着脑袋瓜子,展现出惯常的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我不气,但孩子生气了,”炎拉过乌斯曼的手,盖在自己肚皮上,“你快点想办法哄哄他。”   “宝贝,”乌斯曼很认真地摸着炎尚且平坦的肚子,柔声柔气道,“是父王不好,因为父王太喜欢你的爹爹了,而这生产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   “咚!”炎又拍了一下乌斯曼的脑袋,“你和孩子说这个干什么?”   “想让他听话一点,不要给你添麻烦。”   “你自己听话吗?”   “咦?”   “我让你哄哄孩子,你倒好,吓唬起他来了。”炎满脸的纠结,“你是怎么当父王的?”   “这是实话,怎么会是吓唬?”乌斯曼显得困惑,“当初父王和我说,兄弟姊妹都是敌人时,我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心下了然。”   “那、那是因为他还是小不点,而你那时已经很大了……”   “炎炎,我那会儿也就六、七岁吧。”乌斯曼笑着,“其实我还有些话想对我们的孩子说……”   “打住,”炎抬手封在乌斯曼的嘴巴前,“我说什么话,你就跟着我再说一遍。”   “咦?”乌斯曼眨巴两下眼,然后点点头。   “孩子,你就安心地长在你爹肚子里,你爹会把你平平安安地生出来,而我,你的父王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能独自展翅的那一日。”   乌斯曼凝视着炎,面带着微笑,一手轻抚着炎的腹部,深情道:“孩子,你就安心地长在你爹肚子里,你爹会把你平平安安地生出来,而我,你的父王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能独自展翅的那一日。”   “嗯。”炎笑了,正要说什么时,乌斯曼捧住他的脸就吻住了他的唇。   大夫还在呢,伊利亚也在,还有跟着他们而来的官员侍从,都很识趣地排着队默默退出了。   自从炎发现到崖壁上的古墓室后,整整十日都没有新的发现,这多少让炎感到挫败。   不过墓室里的陪葬品有不少,除去日常的瓦罐、陶器等,还有古钱币、木箭簇以及一些人骨文。   这些人骨文顾名思义是敲凿在一具具人体尸骸上的,写的是盐城的古文字,可惜的是人骨不比石头那么坚硬,不少人骨文有缺损,金石学者能辨认出来的,大约是“死亡”、“献祭”、“红色的恶鬼”等等字眼。   这些文字都没有提及盐城具体的位置,炎走进这庞大的墓室,就像走进一个死胡同里,哪怕触目所及都是盐城的古棺,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盐城在哪。   炎忙碌完一整日,回到帐篷内,乌斯曼正在研读从墓穴中挖掘出来的人骨文。   偌大的桌面上铺着一张纹理细致的白麻布,一具尸骨按照人形摆放,头颅、颈椎、肩骨直至脚踝处都十分完整。这是一具男性尸骸,骨架粗壮,所以他骨头上雕刻的文字保存最为完好。   “怎么样?”炎接过伊利亚送上来的一盏奶茶,一边喝一边问乌斯曼。   “炎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乌斯曼放下手中的细毛刷,有些吃惊地问。   “就刚才,”炎一笑,“很少见你这么专注。”   “大概是因为这很可怕吧。”乌斯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问,“孩子睡了吗?”   “等我看下,”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嗯,他睡了,你想说什么?”   最近他们时常进行这样的谈话,因为炎决定在孩子出生前,先加强一下彼此身为父亲的自觉,这样当孩子出生后,他们就不会手忙脚乱的。   乌斯曼非常支持,还说会努力学当一个好父王,当然,他对“好”的定义,常常让炎头疼,比如,他告诉孩子,说他是西凉王的继承人,将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比如,他让孩子去和狼做玩伴,还说狼不吃人。   “狼哪里不吃人了?!”炎当时就怒了。   “狼是会吃人,但不会吃自己人就不算吃人。”乌斯曼诡辩道,“霜牙就是。”   “霜牙还能算狼吗?它是你的宠物!”   “霜牙不是宠物,它是狼王。”   “我就没见过这么胖的狼王。”   “你看见霜牙不就见着了?”   “别给我绕圈子,霜牙就不是狼王!”   “炎炎,你是不是理解能力不太好?”乌斯曼耐着性子解释,“霜牙是狼王,只是一头比较胖的狼王。”   “乌斯曼,你是不是耳朵不大好?霜牙是你的宠物,是一头很胖的宠物。”炎环抱着胳膊,纠正道。   “不是宠物……”   “就是宠物!”等两人回神过来,才发现进行了一次极其幼稚的争论,还是当着孩子的面。   而伊利亚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都磕上瓜子了……   “既然你说孩子睡了,那我可以说恐怖的地方了,”乌斯曼拿起一把尖头锥子,指着露骨上雕刻的乌鸦眼图案,“这里,还有浑身上下所有的雕刻文字和图案,全部都是活生生刻上去的。”   “活生生?”炎的头皮发麻,“是说刻下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是的。”   “为何要这么做?这是什么酷刑吗?”   “不是酷刑,而他是一个祭品,”乌斯曼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猜错,他是自愿献身的。”   “还有人自愿做这种事?”炎不觉倒吸一口气。   “这就要看献祭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吧。”乌斯曼看着尸骨道,“可能当时遇到不得已的情况,才会出现这样的生人献祭,这个人的体表上先画满朱红色符文……”   乌斯曼说这话的时候,脑袋里蓦地闪过几个噩梦中的画面,他低头不着痕迹地定了定神,才道,“祭司用一把细长的刀子,沿着这些符文刻下去,深入骨头……一刀刀地刻。”   “难怪你要问孩子睡了么,这话可不是孩子能听的。”炎的脸色都有点白,“这样的献祭和酷刑又有什么不同。”   “最可惜的是,”乌斯曼道,“不论他们做此祭祀的目的是什么,结果都是失败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失败了?”   “尸骨上的古文有‘生’的含义,若成功了,这些人应该都还活着。而那些墓穴中的尸体,”乌斯曼顿了顿,进一步解说道,“我这些天里检查过的尸体一共有二十八具,其中成年男尸十九具,成年女尸五具,孩童尸骸四具,全都没活多久。”   “被刀子刺得体无完肤,若是这样饱受折磨还能活着,反倒是稀奇了。”炎对此倒不吃惊,只是暗暗感叹这样的祭祀活动太惨无人道,那些人也太可怜了。尤其祭品之中还有孩子。   “……接连两座古城里的尸骸都是死于非命,”炎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死于非命,而且同时做了祭祀,且都失败了。”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说不祭祀就活不下去了吗?会不会是受到邪教蛊惑?”   “也有这个可能。”   “唉,我怎么觉得越查越糊涂,而且还不知道古城的位置在哪?”   炎这么问的时候,乌斯曼不知怎么地就想起那日走神时,看到酒水倒影中的丹尔曼,他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乌斯曼仔细一回想,他的食指是朝着斜下方指的,他的眼睛却紧盯着乌斯曼,像是要告诉他什么事。   “炎,那座崖洞墓地是天然形成的吧?”   “对啊,”炎点头,“我检查过洞窟,都是天然的岩石,当然也有人工敲凿过的墙面,大约是为了扩大洞窟,方便摆放棺木吧。”   “那堵人工敲凿的墙是在西南角吗?”   “对,你怎么知道的?”炎担心乌斯曼身体吃不消,所以没让他去过阴森又危险的崖洞墓地,只让他待在帐篷里研究。   “你沿着那堵有人工敲凿痕迹的墙往里深挖看看。”乌斯曼忽然道,“丹炀城的城门也是在地下的。”   “等等,你难道说,这些棺木只是障眼法?它们遮挡着古城的入口?”   “我是有这个猜测,但是不是真的,只有挖开看看才知道。”乌斯曼神色凝重,忽然一句,“但愿不是吧。”   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但愿不是?但他还是按照乌斯曼的话安排下去了。   工人们很快挖到一座像地库大门一样的铁木门,费尽众人之力打开后,里面当真是别有洞天。   谁能想象得到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盐城,竟是一座隐藏在山崖内的城池! 第131章 想你   “快看!前面是一条向下的坡道!”   “前面肯定就是盐城!我们终于找着了!”   “大家仔细着点, 小心脚下。”炎提醒众人道。他高举着火把和众多工人、侍卫一起沿着那条宽可行车的石头坡道往下走, 大家的步伐原本都很快, 速度和冲下去差不多,但在炎的警醒下,都纷纷收住步伐, 改成慢慢前行。   大约千步之后,面前出现一束极亮的光, 是日光, 再继续往前走, 侍卫拨开那密密丛丛生产的藤蔓枝,一个巨大的天然洞口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这座山当真是空心的, 山顶有一圆弧状朝上耸立的口子,就像一座巨大的烟囱,日光从上面投射下来,照亮这别有洞天的崖内景致。   炎吃惊地抬头朝洞口望着, 因为洞口下方悬挂着无数条像极流水冲刷似的石柱群,它们熠熠闪烁反射着日光,乍一看他还当是瀑布。   着那些石柱炎的目光向下方扫去,岩壁上布满藤蔓, 就似他和乌斯曼在临泽古城发现的墓穴。但这里的藤蔓有一半生长在阳光下所以颜色鲜活, 另一半长在阴影处的,枯死了大半, 就像阴阳八卦阵。   士兵挥舞大刀铲去挡路的部分藤蔓枝叶,炎望见陡坡的下方是一座影影绰绰的巨大地坑, 下面太黑,着实看不清是什么情形。   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栋栋类似石屋的建筑。   空气里飘着藤叶的腐臭味、泥土的气息,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炎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之后朝地坑高高抛下,火折子的光不是很亮,但能探查到地坑大约的深度。   火折子往下坠时,好些人紧紧盯着瞧,只见它照亮了蒙有灰色沙尘的房屋一隅,是平顶的屋子,一间紧挨着一间,就像人的门齿那般排列。   火折子坠了好一会儿,才咚一声掉落在地,在这洞内扬起一阵回响。   “大约是崖壁中间到崖底的深度。”炎估量道。   “王后,这里似乎有条石梯。”前边探路的侍卫发现坡道的尽头有一条石凿的阶梯,沿着石壁通往坑底。   “这是阶梯?”炎走近研究了下,说“阶梯”是抬举了它,因为它沿着岩壁挖凿,就像半只嵌在石壁里的碎碗,虽大小不一但数量很多。   炎比划一下,大约是用来攀爬下去的支撑点,岩壁是往里倾斜的,没有一点臂力和腿劲都难以安稳落地。   “这路很不好走,其他人就不要下去了,会武功来二十人,随我一同下去。”炎吩咐道,“带好火折子和武器。”   “要带武器?难道下面有人?”   “是怕有陷阱。”炎说,“既然是城池,一定设有防御设施。”   “对。”众人点头应道,最后侍卫队的二十个精英随同炎一同往下攀,炎还是走在头一个的。   炎带着人才下去一小段路,就发现这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走,因为石壁很滑,他能抓的就是那些突出在外的小石头,真不知道那些古人是怎么进出古城的,还是说他们和山羊一样,天生平衡感就特别好。   炎正想着这些时,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强风呼呼作响地灌入头顶的洞口,顿时,满座洞窟里都响起鬼哭狼嚎似的“呜啊!”声,把围聚在石坡边缘好奇张望的工人们吓得够呛。   有几个人一慌神竟然从陡峭的坡边滑落,从攀在石壁上的侍卫身边擦过,侍卫双手都抓着石块,没法松开去救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啊啊惨叫地摔下去,炎飞身扑出去,两手捞住两个人的腰带,用力往上一掼,愣是把他们送回坡上。   还有两人炎救不急,只听得几声骨头与皮肉一同碎裂的咔嚓声。   那凄厉惨叫声叠加着毛骨悚然的风声,让人宛若置身冥府,好些人尖叫着:“死人啦!”拔腿就往外跑。   而候在外头的人不明所以,以为下面的古城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吓得也扭头奔跑起来,墓室里到处是棺材,这一跑一冲,木棺翻倒,尸骨横陈,充满恐惧的尖叫声更是充满绝望,有人竟怕得想要从崖洞口直接往外跳。   可是这高度跳下去必死无疑,看着崖底便胆怯了,这才犹豫一下,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给撞倒,   一时间,有七、八个人被硬生生地推挤出悬崖,无辜丧命。   一些机灵点的侍卫知道躲在墙根处,避开到处乱喊乱冲的人群,但也被眼前那人人往崖下“跳”的惊悚一幕给震呆。   “果然盐城一出,灾难就降临了啊!”不知谁嘶着嗓子吼了这么一句,这混乱的场面越发难以控制,炎飞身上来,带着几个侍卫使出浑身解数,这才控住了非死即伤的恐怖场面。   最后清点人数,地坑里最先掉下去的有四个人,炎救下两人,而在墓室中被踩踏致死的就有十七人,外加掉下悬崖的十二人,竟然死了三十一人之多!   炎顿时没了发现古城后的喜悦,心情糟糕至极。   看着先前还有说有笑的工人,在坑底摔得血肉模糊,大腿骨直戳在血淋淋皮肉外头,炎心痛得紧,胃里更是难受,他扶着崖壁就呕吐起来,直吐得浑身冒冷汗。   侍卫把尸首搬抬上去之后,炎看到墓室就和战火燎过一样,到处都是血,有些人伤得挺重,斜卧在地上痛苦地哼哼。   有人冲炎狠狠瞪着眼,那是充满恨意与敌视的目光。炎不听城主之言挖掘出盐城,招致这么多人死于非命,几乎人人都是这么想的。   几个亲兵见状立刻将炎保护了起来。   炎却没有要他们保护,反而参与到救治伤员上,帮他们包扎、止血,逐一送上悬顶。   星星布满夜空,天寒起来,炎一直忙个不停,这期间又吐过好几回,难受到眼前都冒出金星。   可是炎甩甩头,继续走向一个伤势比较轻的侍卫,“你还好……”   炎才开口,脚下便是一软,身边的人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炎累得单膝跪地。   “王后!”亲兵连忙上前搀扶。   “我摔倒的事情不许告诉君上。”炎喘着气,一时半会竟爬不起来。   “不用他们告诉本王。”乌斯曼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炎的身后,“本王自己看的见。”   “乌斯曼?”   “炎炎,你别担心,剩下的事交给本王就好。”乌斯曼弯腰搂住炎的肩头,将虚弱至极的他抱在怀中。   “可是,你怎么会……”   “我们约好的一起用晚膳,你忘了吧?”乌斯曼满眼心疼地看着炎,“不过本王不怪你。”   “事情还没处理完,我不能离开这。”   “都说了交给我就好。”乌斯曼把炎抱在一边,让他倚靠着石头而坐,伊利亚连忙给炎送来热水,炎的嘴唇都渴到皲裂,血将唇角都染红了。   君上来了,圣域昭雪的承袭者,那一头银发,那雪白的肌肤无比神圣,宛若神女亲临,工人们怨   愤的情绪逐渐缓和下去,他们全都匍匐在地,万分虔诚地向乌斯曼行礼。   “之前发生的事是意外,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别像惊弓之鸟一样。”乌斯曼声音低沉,似抚慰也似命令,无人敢质疑君主,领命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炎炎,你就先回营地,安心休养两日。”乌斯曼坐在炎的身边,说道,“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太勉强自己。”   炎觉得乌斯曼是生气了,便低头轻攥着沾有血迹的衣摆。   乌斯曼接手古城挖掘之后,炎得以在床上歇了两日,这两日他几乎看不到乌斯曼的脸,因为乌斯曼早出晚归,为不打扰炎休息都是轻手轻脚的进出帐篷。   所以当炎每次醒来,不是听到伊利亚说:“君上已经走了,还交代我照顾好你。”就是“君上传话说,今天他会忙到很晚,让你别等他回来,先睡吧。”   炎为了让身体尽快恢复,按时吃饭睡觉,无奈孕吐这件事,要么没有,一来就没完没了似的。   炎这边才吃进去的东西,过一会儿就能吐个精光,大夫说也有可能是操劳过度的关系,等歇几天,体力上去了,孕吐自然会好一些的。   所以炎很听话的一直卧床养胎,无奈这孕吐不消,弄得他看见痰盂胃里就泛酸水。   “乌斯曼……”炎躺在床里,望着雪白的纱账顶,心叹,“乌斯曼也是这样,每日盼着我快点回来?”   炎之前觉得乌斯曼留在帐篷里,自己才能心安做事,现在才发现他的心是安定了,但乌斯曼一人憋在这里很是难受吧。   自己只待了两日,就有些受不了,时刻想着见乌斯曼,何况乌斯曼待了有半月余,可是炎从未听他抱怨过一句。   “这样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啊。”炎不由发出感叹。   “找什么媳妇?”可巧,乌斯曼回来了。   炎腾一下从床里爬起来,那动作看得乌斯曼瞪大眼,伊利亚更是道:“哎呀,王后,您慢点,小心您的胎!”   “我没事,我的胎也好着。”炎粲然一笑,对乌斯曼道,“两日没见着你了,一时激动……”   “炎炎。”乌斯曼脱去风尘仆仆的外衣,径自走向床榻,伊利亚很识做的转身走人,把帐篷的门帘子拉严实了。   “乌斯曼,今日是什么情况?”炎现在才觉得刚才过于激动了,便假装正经地问,“可还有人不满?”   “才说想我,原来想的还是古城的事情。”乌斯曼露出“受伤”的神情,叹气道,“唉。”   “这想古城和想你不一样的么?”   “哪里一样?”   “你在古城忙碌,我想古城自然就是在想你了。”   “炎炎,你学坏了。”乌斯曼抿唇一笑,抬手轻撩起炎鬓角微翘的一缕头发,“不过我喜欢,我就是喜欢听你说想我了,再说两句来听听?”   炎看着乌斯曼的眼睛,原以为能轻松说出口的,可是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炎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嘴巴微启,竟然吐不出一个字。   乌斯曼也不介意,直接倾身吻上炎泛红的脸颊,并在他耳边呢喃:“我好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嗓音直搔炎的心底,他咕咚地吞了一口唾沫,整个人跟发烧似的烫。   “怎么了?”乌斯曼见炎低头不语,有些不解。   “整日跟着你厮混,要不学坏还真难啊。”炎嘀咕道。   乌斯曼听见了,哈哈一笑:“你说的对,名师出高徒,应该的。” 第132章 红色砂砾   “去你的名师出高徒。”炎捶了乌斯曼的肩头一下, 然后道, “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扶你躺下再说。”乌斯曼可没忘记炎是在安胎。   “不用你扶, 我没那么娇弱。”炎把枕头竖起一些,半卧半躺,乌斯曼环着他的肩头, 抱着他。   “你想说什么?”乌斯曼问,然后想起什么, 说道, “你还不能去盐城, 得再歇两日。”   “在我说之前,我想问, 今日的挖掘状况如何?”   “挖出一些金做的碑牌,还有一些青铜酒壶、锅碗器皿,其余也没什么了。”   “乌斯曼,你还记得我为何要出宫探寻七座古城吗?”   “记得, 你想要查找巫雀族的起源。”   “嗯。但现在这件事,我想缓一缓再做。”   “嗯?”乌斯曼很是意外,看着炎道,“你不是一直急着很想要知道答案吗?”   “没错。但我之前着急, 是因为我与你是假成亲, 未免夜长梦多,当然是越早知道答案越好, 那样我就能与你和离,从此两不相干了。可是现在……你别做出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 我都说是‘原来’了,可现在不一样。”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还是伤心。”   “少演戏。”炎斜睨了乌斯曼一眼,继续说道,“既然我们已是真正的夫妻,我以后都将生活在西凉,那何必急于一时匆匆寻找巫雀起源?再说这七座古城都存在上千年了,它们更不会在乎多等上一段日子,再重见天日。于是我想,与其日日在这大漠里风餐露宿、忙得天昏地暗的,不如先回宫把孩子生下来,再出来挖掘古城。乌斯曼,你认为呢?”   “当然是先回宫了。”乌斯曼之前就觉得炎出来的太匆忙,眼下又有身孕,如果能回去养胎是最好的,但他不会过分干涉炎想要做的事情。   “嗯,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样决定吧。等盐城的挖掘告一段落后,我们就回宫去。”炎笑着,握上乌斯曼的手,“我可是很期待孩子出世的,不知道他会像你,还是像我。”   “男孩像你好,女孩像我好。”   “为何?”   “我说了,炎炎你别生气。”   “嗯,不生气。”   “你难道不觉得我长得比你好看一点吗?”乌斯曼道,“论美貌自然是我胜,但论武力值……”   “你又皮痒了对不对?”炎用力捏着乌斯曼的手指,乌斯曼皱起眉头:“唉,媳妇,手下留情!”   “谁是你媳妇。”   “你是。”   “你才是我媳妇!”炎拉过乌斯曼,跨骑在他身上。   “那……”乌斯曼扬起脸,微笑着索吻道,“快亲亲你媳妇。”   “你!”炎这才反应过来,又上当了。   “哪有丈夫不疼爱自己媳妇的?”   “谁说我不疼你了?”炎俯身吻上乌斯曼的额头。   “你当我是孩子吗?”乌斯曼不满地指着自己的嘴巴,“我要夫君亲这里,这里~。”   “你真是的……”炎羞极了,大约是撒娇的乌斯曼太可爱了吧,他满面通红,但还是亲上乌斯曼高高撅起的嘴唇。   然而,乌斯曼才想要吻回去,炎却脸色一变,连滚带爬地下床,乌斯曼赶紧扶着他,炎抱起地上的痰盂就开始吐。   “炎炎。”乌斯曼心疼极了,一直拍抚着炎的脊背,直到他吐完,再起身给他端漱口的茶水。   “吐完就好了,你别担心我。”炎缓过气来,拿过手帕擦拭嘴唇,还安慰着乌斯曼。   “嗯,我知道。”乌斯曼面带微笑地说,心里早就疼开了,可是他没办法替炎怀胎,这才是叫他懊恼的。   “乌斯曼。”   “嗯?”   “如果你很担心我,就直接告诉我,没必要自己憋着。”   “咦?”   “我上回在你耳边说过的,你忘了吗?”炎注视着乌斯曼,“我遇见你就和逢魔遇妖差不离,我的心,我的魂早就被你勾走了。你心中所想亦是我所想的,你心中想要的亦是我想要的,明白吗?”   “炎炎……”乌斯曼很是动容,他搂过炎,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我爱你。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炎把头靠在乌斯曼的肩上,含笑道:“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到死都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爱。乌斯曼,不管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我都只爱你一个,也只会宠你一人。”   “炎炎。”乌斯曼紧紧地搂住怀里的炎,吻着他的头发,不断地说,“我爱你……”   古盐城因存于山崖内部所以屋舍宅院大体保存完好,而除去最开始的意外伤亡,没再发生不幸的事情。   “不见盐城,方得平安”的说法渐渐得以平息,炎坐在向下倾斜的石坡上,拿着一支炭笔,把光影交错之间的盐城轮廓给画了下来。   这里的场景连做梦都梦不到,炎只有用笔墨来记载。深处坑底的灰溜溜的石屋仿佛来自冥界,底下的房子里住着活人,而死者的棺材就高高悬钉在四周的崖壁上,这死人和活人生活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炎描绘着下古城的通道,觉得除去这些用于攀岩的支撑点,肯定还有别的法子通往坑底,因为木棺里还安葬着老人和孩子,他们不可能这样几乎垂直地爬上爬下。   只是这些方式现今已经找寻不到,炎手中的炭笔越是细致地描绘那一排排的古石屋顶,心里就越是叹服古盐城人的聪慧和勇敢。   他们利用天然形成的洞窟,就地取材地建造家园,他们隐匿之深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找寻得到。   在炎负责记录的时候,乌斯曼则指挥着发掘工作,他们要寻找一些文字或者具有祭祀意义的古物,除去前几日挖到的两块约莫手掌大,纯金打的碑板,剩下的大多是日常之物。   乌鸦、鸦灵的标记在盐城中随处可见,但是有关巫雀族的巫雀纹没有寻见,这多少让炎感到遗憾。   回程的事情也一并在安排,收拾行囊,把重要的物件都收存好,带回丹炀再做研究。   至于库勒和盐城的后续研究、遗址保护等事宜,炎也会一并安排妥当。   第三座古城“蛇屹”离这里颇远,炎想自己暂且去不了,但可以从眼下的探险队中挑选出几个硎发新刃之辈,先行去考察一二。   而这份名单炎要先拟好,才能走得放心。   当炎的炭笔涂绘着崖顶上的石头瀑布时,有人来传话:金石学者泰维克尔来了,请求见王后。   “他怎么来了?”炎既意外又兴奋,泰维克尔一直留在库勒古城做研究呢,眼下突然赶来,肯定是有什么新发现了。   炎骑着骆驼赶回去,走进帐篷的时候,泰维克尔正在和乌斯曼说着什么,见到炎来了,立刻行礼:“王后。”   尔后,他又行大礼道,“卑职喜闻您得娇子,恭喜您了!愿您与孩儿安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正儿八经地贺喜呢,炎怪难为情的,脸颊微红地道:“谢谢。”   “卑职不负您的嘱托,终于把墙上的图文,还有祭台上的铭文都给破译完全了。”泰维克尔看上去不仅是风尘仆仆,还瘦了些,胡须都快比脸盘大了,不过他精神很好,整个人像打了鸡血般的兴奋。   “好,辛苦你了。”炎走到书桌边,乌斯曼拉过一把椅子,让炎坐下来听,而他自己就站在炎的身边。   “你说吧。”乌斯曼道。   “是,君上、王后。”泰维克尔深吸一口气,然后道,“这些图文均有警示之意,提示有灭顶之灾将要来临,加上我们在清理遗址时,发现有不少暗红色砂砾混合其中,推测这灾祸与传说中的沙尘暴有关。”   “是‘赤焰之火’?”炎抬眼问泰维克尔。   “您知道?”泰维克尔有些意外,“这是很古老的传说了,现今西凉人之中知道的也不多。”   “我听菲拉斯提起过,他说,祭司塔称这种可以灭绝一切生灵的沙尘暴为‘赤焰之火’,”炎微微拧眉,“我还当他夸张了,没想到真的有红色的沙尘暴……乌斯曼,你可知道?”   “小时候在祭司塔时,白木法提过赤焰之火,它更像是一种传说中的灾难吧。泰维克尔,你有把那红色砂砾带来吗?”   “有,但是不多,而且它们消失的很快。”   “会消失?”炎不敢置信地问。   “是,刚挖出到的时候,那颜色还挺红的,乍看以为是红玛瑙的碎片,但被风一吹,那些碎片就更碎了,和齑粉差不多,颜色也淡了,卑职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一些。”泰维克尔从袖子深处掏出一只用皮绳捆扎严实的小布包。   泰维克尔解开绳子,把皱巴巴的布包摊平,里面是一把和寻常沙子没什么两样的沙尘。   炎凑近瞧了又瞧,隐约看到一些暗暗的红色:“这真的是赤焰之火吗?看着像是普通沙子。”   “在来的路上,它又褪色了一些。”泰维克尔很遗憾地道。   “你们说,会不会在盐城里也找到‘赤焰之火’?”炎忽然抬头问。   “有可能。”乌斯曼点头,“我会让他们仔细留意着的。”   “真想在这里多待一阵。”炎说道。   “那就多待一阵。”乌斯曼温柔一笑,看着炎。   “你也太没主见了吧,怎么我说回,你就说回,我说留,你也就说留。”炎瞪着乌斯曼,“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炎炎,何谓‘主见’?”乌斯曼笑眯眯地问。   “主见你都不知道?就是指有自己主意的人。凡事有主见、不跟风者,多聪慧、自信,有自我分辨和决断的能力。”   “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炎炎你就是这样聪慧、自信且富有决断之人,既然如此,我何必要反对你的安排和决定,按照你的话去做才是明智之举呢。”   “唔……”这话有理有据,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便笑着点头,“此话不错。”   泰维克尔面对着他们二人,那眼睛都不知道瞄哪里才好,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调情的,而且也没想到君上竟然是这样的——老婆奴。   不过从他会变装偷偷摸摸跟来,也能窥见一二吧。泰维克尔表情严肃极了,就像在专注思考红沙之事。   “但我不会多留一阵,”炎又说道,“挖掘一时半刻都不会完成,但是孩子耽搁不起,所以我们还是得速速回丹炀去,而且那边还有一个麻烦的家伙在。我觉得他八成知道你溜出宫的事了。菲拉斯装的再像,也骗不了那只狐狸精。”   “你是说大燕的摄政王吗?不必太在意他的。”乌斯曼说道,“不过我们快点回去也好。”   “哼,你果然想要我快点回去。”   “没有啦,我们之间不是向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乌斯曼干脆捏着炎的肩膀,撒娇起来。   泰维克尔肃然的表情快要装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孑然一身的日子好可怜,想哭。   “泰维克尔,”炎终于记起还有他在,“你之前说破译好的文字,是什么?可是和赤色火焰有关?”   “对了,文字。”泰维克尔赶紧道,“回王后,这些图文、铭文虽然包含诸多内容,但到最后都指向了一个字。”   “一个字?”乌斯曼和炎异口同声地问。   “对,这很罕见,”泰维克尔说道,“一般来说,古文字会记载一段历史或者主人的生平,甚少指向一个字的。”   “那到底是什么字?”炎很好奇。 第133章 夫君真好   “一个‘献’字。”   “献?”炎不懂, “献什么呢?”   “莫不是‘献祭’?”乌斯曼拿起桌上摆着的盐城小金碑板, “这上面刻了一些祭祀之事, 大约是农耕前的祭祀活动,我研究数日,觉得这样的事情还不值得记载在金做的碑板上, 但这上面所提的主旨便是‘祭’。”   “献祭!”泰维克尔一拍大腿,裤腿上的灰扬起, 他连忙道歉, “卑、卑职一时激动, 失礼   了!”   “献祭……”炎却没在意沙尘,自言自语道, “库勒城是‘献’的含义,古盐城是‘祭’的含义,那么剩下的五座城莫非也代表着一个字?”   “很有可能,”乌斯曼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感叹道,“祭司塔有不少咒术都是七字言的。”   “什么?祭司塔的咒术?这怎么又和他们牵扯上关系了?”炎没想到这上面去,他以为这七个字代表一种预兆,或者又是一个“探秘地图”引领他去寻找答案。   “西凉有一句古话, 是‘祭司塔无处不知, 无所不在’。”乌斯曼道,“炎炎, 亏得你提醒有七个字,让我茅塞顿开呢。”   “你可有答案了?”炎兴奋地问。   “我想到一个有答案的人, 老祭司白木法。”乌斯曼道,“这件事想必他脱不了干系,等我回去查一查便知。”   “白木法吗?我问过他有关七座古城的事情,”炎感到意外地说,“他说他不知情,而且他年纪再大也不可能大过千年古城吧,他怎么可能在这上面做文章?”   “白木法的本事可以通天,”乌斯曼蹙眉道,“他的占卜和预言从没有失败过。”   “既然如此,我们还得早点回去。”炎下定决心道,“我今晚就把这里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我帮你。”乌斯曼对炎微笑。   “好。”炎回以一笑。   泰维克尔愣在那儿,好像一直没他什么事。   入夜,乌斯曼交代伊利亚收拾帐篷里的物品,炎伏案写着去第三座古城的探险人员名单,冷不防地,炎想到了乌斯曼名字的含义,那便有献祭之意。   而他们来寻找的七座古城的头两座,就有献祭之意,这是一种巧合吗?   “献祭……”想到墓室里的那些尸首,炎的眉头不觉拧紧,“乌斯曼才不是什么祭品,他是西凉的王,我的媳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怎么,人选很难定吗?”乌斯曼一进帐篷,就看到炎咬着笔杆子,那表情很是烦闷。   “不,人选我拟好了。乌斯曼,时候不早了,我们歇下吧。”炎松开笔杆子,捞住乌斯曼的腰就往床榻的方向走。   “咦?”乌斯曼受宠若惊,似有一条狼尾蹭一下冒出来,喜得狂甩。   “咦什么咦。”炎把乌斯曼往床里一丢,俯身而上……   伊利亚偷笑着,本想多瞅一会儿,但乌斯曼丢了一只鞋子过来,正中他伸长着窥探的脑袋。   伊利亚这才怏然退出。   三个月后——   三十头骆驼和三十匹壮马组成的庞大车队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丹炀街头,几乎成为众目睽睽的所在。   炎坐在一架宽敞的马车中,打开菱格纹的车窗就能看到街上的店铺。五颜六色的遮阳篷布统统撑开着,篷布下摆的摊档是形形色色,有卖馕饼、卖汤饭的、有兜售毛皮的,还有卖胭脂水粉和小孩玩具的。   这些玩具无非是雕刻圆润的小木刀、小盾牌;纸和羽毛糊起来的漂亮小鸟;大大小小、颜色华丽的蹴鞠。高级一些的,比如腹中藏有机关的小木马,机关由绳子系着,一拉绳子,木马就会咔哒作响地往前走。   一五、六岁大的男孩缠着母亲要买小木马,哭闹的厉害。   车队经过时,年轻的母亲叹着气地买下来,男孩这才破涕为笑。   “炎炎,你可是看中了什么?”乌斯曼见炎出神地望着那个摇晃着木马的小男孩,于是放下手里正在剥的小椰果。   乌斯曼已经剥了一小碗的果仁了,都是给炎吃的。   炎手里拿着一把大燕纸扇,轻轻地扇着风,面前还有一张小茶桌,放着点心和酸甜的蜜饯。   “等他出来了,再买也不迟。”炎说着,低头朝肚子看了一眼。   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孕,炎的腰带系不上去,所以他只是穿着一件湖蓝色锦袍,可以说十分宽松了,但那肚子还是很显眼,向外隆突着,像是往衣服底下塞了一只圆圆的软枕。   这去的时候走得很快,回来却走走停停有三个月。不得不说,炎现在才觉察到有孕前和有孕后,过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原来他是一觉睡到天亮的,可是现在夜里总被尿意憋醒两、三回,等解决完尿意,就感到肚子里空得很,急需饱餐一顿。   但冷食他是吃不下的,最好是热汤和热饭,于是他会在半夜里张罗吃食。   西凉国地广人稀,半路上找客栈投宿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吃饭、沐浴等日常之事都得在帐篷或马车里解决。   炎饿得慌,都只能在马车里烧火锅吃,只是待他好不容易把肚子填饱了,就又感觉撑得难受,他   算是明白什么叫不吃难受,吃了也难受的滋味。   除此外,还有晕车和嗜睡。晚上总是起夜,白天便瞌睡得不行,经常和乌斯曼聊着聊着,便没声了。   还有,在穿行过陡峭的沙丘时,马车不能走,炎只能骑骆驼或靠两条腿走,乌斯曼心疼得不行,都想抱着他走。   可是炎觉得这比坐车舒坦多了,至少不犯晕。这一路行来,炎都佩服自己,当真如大夫所说,是一个相当强壮的孕夫呢。   “来,炎炎。”乌斯曼把果仁喂到炎的嘴里。   “好吃。”炎嚼了嚼,吞下去,“乌斯曼,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   乌斯曼从没有睡沉过,每次炎醒来,他也会立刻爬起身,给炎披衣衫,看顾左右,比伊利亚还要忙。   除日常起居上的照顾外,乌斯曼还负责陪聊、陪下棋,陪解闷。   连炎都忍不住感叹:“你这夫君做到这份上,连我都自叹不如。”   “哪儿的话,炎炎不嫌弃我烦人就好。”   “怎么会嫌弃,说实在的,我喜欢你陪着我,哪怕你只是在一旁静静坐着,我都觉得心里舒坦。”   “为何?”   “因为你长得好看。”炎万分认真地道,“前些日,伊利亚和我说,他老家有个说法,妇人怀孕时,要多朝长相漂亮的人看,那生出来的娃也漂亮。这一路上不是沙丘就是骆驼,就属你最好看了,我当然得盯着你瞧。”   “炎炎,这本就是我的孩子,你就算不盯着我瞧,他长得也会像我。”乌斯曼忍俊不禁,“而且不管孩子像我们哪个,这容貌都不会差的,你就放宽心吧。”   “是呢,我怎么忘了这茬!”炎咂舌,深深觉得自从月份大起来后,脑筋就不太好使,思绪总是跑偏,而且情绪波动大。   就前个月,他看到路上看到一头被秃鹫袭击而亡的小骆驼,竟然哭了老半天,让乌斯曼好一顿哄。   “你不是忘了,你只是太在乎这孩子了,有关孩子的一切,你会严阵以对。”   乌斯曼的话总能像及时雨一样,让炎焦躁的心情得以平复。   “炎炎,回到宫里后,我要去忙一些事,你一个人没关系吧?”乌斯曼又道。   “在宫里你还担心什么?”炎帅气一笑,“那漫漫风沙里我都过来了,你就安心去忙吧,祭司塔   还有白木法的事情,我也一直惦记着,等你去查问清楚呢。”   “好,待我查明就告诉你。”乌斯曼微微一笑,又要喂炎吃果仁。   炎张嘴,乌斯曼却凑过来亲了他的嘴一下,然后再把果仁喂给他吃。   “你这……窗子开着呢。”炎脸红着,把果仁吃了。   祭司塔最高层的占卜殿。   白木法拄着拐杖,拧着眉头看着发出幽冥光芒的鸦灵之石,久久都没有言语。   首席鸦灵术士哈里戈侍立一旁,在他看来,最近这两年白木法像是一下子度过了几十年一般,苍老了许多。   诚然,他的年纪本来就很大了,但是以往可是端着一张四、五旬左右的脸面,现在当真是“老者”了,那皱纹爬得比蛛网还密,大约是忧思过重吧。   “真是失策。”白木法忽然深深感叹道,“还以为那巫雀人能一直引领乌斯曼,破解出当年始皇帝耗尽心力设下的七言封印,但没想那巫雀人竟然有孕,还提前回来了。”   “这件事情您竟然没有占卜到吗?”哈里戈忍不住问。   “我能算天算地,唯独算不到‘圣域昭雪’承袭者的命理,如今乌斯曼与那巫雀人结合,命数更是难料,越发难以卜算到他们两人的事情了。”   “可这是我们祭司塔的使命啊,”哈里戈有些着急,“难道就因为他们提前回来了,您就撒手不管了?”   “哈里戈,我不是撒手不管而是想管也管不了。”白木法无奈道,“当年施加的封印不除,眼下什么事都做不了,我们也只有等那巫雀人生下孩子,再启程去古城吧。”   “哎,这计划如此周全,真没想会在这节骨眼上生出枝节,”哈里戈忍不住抱怨,“我原以为这巫雀人对君上是没感情的,想着利用巫雀族的事情做诱饵,能让他去古城解除封印,但没想他连君上的孩子都有了。如此一来,巫雀人会长久地留在西凉吧,那他更不会着急地去古城探险了,他有的是时间。可是长老,”哈里戈顿了顿,继续愁眉苦脸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知道所剩时间不多,但封印不除,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早知今日这般麻烦,当初就不该给他施加封印的。”白木法眉心的皱纹团得更深了。   “可您也说了,当年是非加不可啊,还死了这么多鸦灵术士……”哈里戈越说越丧气,“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除非……”白木法的眼里突然透出两道晶亮的光,他狠下心道,“杀了那巫雀人。”   “什么?”哈里戈吃了一惊,“杀了他?为何?”   “他太绊着君上了。你难道没发现,自从那巫雀人来了西凉之后,君上就似变了一个人,整日围着他转悠,还越来越讨厌祭司塔了吗?”   “的确如此。”哈里戈默默想着,点了点头。虽然君上对祭司塔的态度一向是不冷不热的,但现在是更冷漠了。君上也不再听白木法的“谏言”了。   “我本不想伤及无辜,何况那巫雀人还有孕在身,但事态紧急,顾不得这么多了。”白木法的眉毛耷拉下来,满面的沮丧,“祭司塔为此已经付出太多生命了,如果命中注定,得再死一个巫雀人才能拯救苍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哈里戈知道让白木法说出杀人的话也是走投无路,这副担子压在祭司塔上千年,终到了放下的那一刻,别说杀一个巫雀人,哪怕灭了祭司塔全族也得做啊。   “是,长老。”哈里戈没再犹豫,直接退下了。 第134章 真正的西凉王?   一回到宫里, 乌斯曼把炎安顿好后, 就去御书房。   菲拉斯终于卸去伪装, 开心得跟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君上,您可回来啦,恕臣下不能出城门迎接, 您和王后的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哎,王后呢?”   “他有些犯困, 午睡去了, 其余一切都好。”乌斯曼的目光越过菲拉斯, 看向眼泪汪汪、憋着一股委屈劲的霜牙。   大约是知道乌斯曼要回来,霜牙的嘴里还叼着一朵鸳鸯美人蕉。   “牙牙, 快过来。”乌斯曼笑着招呼,只见霜牙砰地撞开菲拉斯,猛扑进乌斯曼的怀里,又是磨蹭又是扭着肥臀打滚, 激动得不行。   “牙牙怎么瘦了,菲拉斯,你是怎么照顾它的?”乌斯曼弯腰抱住霜牙,心疼地道。   “君上明鉴, 它是太思念您了, 所以吃的少。”菲拉斯急忙指着一旁啃得都是狼牙印的大羊腿道,“您瞧, 这大羊腿每日供给都有十来只。”   “哎,平时都能吃下三十只的, 真是委屈你了。”乌斯曼拍着霜牙肉乎乎的大脑门,想到炎说的,霜牙摸起来根本就不像狼,都是肥肉,乌斯曼不禁莞尔。   一直激动地甩着尾巴的霜牙,忽地歪过头盯着乌斯曼的脸瞧,那眼神很是专注。   “它在看什么?”菲拉斯不解地问,君上没瘦也没胖,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愧是狼王。”乌斯曼骨节分明的手指揉着霜牙毛茸茸的耳朵,“好孩子,不用担心。”   “……?”菲拉斯依然不解。   “我要去一趟祭司塔。给你放半日假,去见见伊利亚吧,他挺想你的。”   “是。”菲拉斯很开心,尔后又道,“君上,您一回来就要去祭司塔,可是白木法有急事找您?”   “不,我不是去见他的。”   “那是?”   “丹尔曼,我的王兄,是时候该见见他了。”乌斯曼一脸的淡然,“不然就浪费了白木法如此‘费心’的安排。”   “白木法的安排?”菲拉斯愣了愣。   不等菲拉斯反应过来,乌斯曼就带着霜牙走了。   “难道君上突然想起什么了?”菲拉斯震惊地想,但又觉得不可能,封印不是还没解开吗?若君上真的想起什么,怎会一脸从容,举手投足间毫无变化呢?   “……是我想多了吧。”菲拉斯这样想着,回房取了好些要送给伊利亚的礼物,从珠宝饰品到蜜饯吃食都有,兴冲冲去找伊利亚了。   乌斯曼与狼王霜牙一同出现在祭司塔的门前时,着实惊到了哈里戈,他没想过君上会这么快登门,不是才回宫吗?   祭司塔里也养着二十来只的沙漠幼狼,它们有着灰白色紧致的皮毛,异常明锐的黑眼珠,虽然才三个月大,但个头已经比普通家犬大出一半了,雄赳赳得很。   祭司塔本想驯养它们看家护院,可惜狼性难驯,总是伤人,这才关进笼子里。   霜牙的出现让这些狼崽子异常兴奋,呜哩呜哩叫着疯狂刨挖地面,撞着木笼。哈里戈本想叫人盯着君上的,可霜牙一声引颈嚎叫,威震四方,狼崽子嗷嗷叫着纷纷冲破木笼,如一团团从山坡滚下来的雪团,连滚带摔地扑倒在威风凛凛的霜牙面前。   霜牙昂着头,狼崽子学着它的样子嚎着,尽管那些狼吼和霜牙的相比,实在有些奶声奶气,但狼群毕竟是狼群,它们驱散了试图接近或盯梢乌斯曼的鸦灵术士。   乌斯曼犹如行走在王宫中,不紧不慢的走向一条特别昏暗的走廊,那里有一道蜿蜒向上的阶梯。   乌斯曼踩上被火烧过似的黑色木头阶梯,往上一层走去。木梯不断发出吱嘎的响声,伴随这声响,乌斯曼回想起了儿时的时光,这条路他已经许多年没走过了,和儿时的记忆相比,这阶梯似乎更破、更旧也更狭窄了。   阶梯的末端只有一扇看起来很笨重的房门,门环很特别,是一只衔着铁环的乌鸦,那乌鸦眼睛便是门锁。   乌斯曼记得小时候无数次从房间里面,透过这乌鸦锁孔看向外面幽暗的走廊,希望可以看到母亲来看望自己,亦或者是白木法,不管是什么人都好,他已经厌倦了独自待在这里了。   这个房间就像一个记忆匣子,将他短暂的童年全都锁在里面。   乌斯曼抬手推木门,比记忆中的要轻,门板粗糙,油漆都剥落了,门往里开挺,露出圆形的石头房间,这迎面而来的霉味和尘土味,让乌斯曼皱眉。   这里唯一的一扇石窗被木板封死着,所以房内有些闷热。   光照就几乎没有,几片从木板缝隙里投射进来的日光,斜斜地照亮着几许浮尘。   有人站在浮尘后面,身材颀长,大半的身影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里。   乌斯曼走进去,来到窗户前,握拳一砸,那板子应声而碎,掉落在积满尘土、快要看不出原色的地毯上。   午后耀眼的阳光霎时将屋内照了个透亮,亮到刺目。   一面巨大的倚墙而立的青铜镜照着乌斯曼的整个人,乌斯曼望着镜子里面,那银色的及腰长发亮得像一把华钻在熠熠放闪,他看着“他”,一片浮云遮住窗子,镜中的银发不再那样耀眼,而是变得深沉起来。   从发根到发梢,每一丝每一缕的华发都变成了墨染般的漆黑色。   而那双绿眸更是透着黑曜石般的华光,乌斯曼看着镜中的“自己”,低沉唤道:“丹尔曼……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弟弟,”丹尔曼直直地盯着乌斯曼,那眼神充满着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哼,你可真是狡猾。”乌斯曼冷冷一笑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却未曾向我提起半句,任由我被所谓的‘记忆’蒙蔽。不过,就因为你一直都明白,所以我进入盐城后不久就全想起来了,不用再费神去挖掘剩下的古城,这一点不管是你还是白木法都没预料到呢。”   “……。”丹尔曼眉心紧拧,相比乌斯曼那华丽如神祇的容颜,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人,尽管他是镜中之人。   “丹尔曼,”乌斯曼冷声道,“虽然名义上,我是小你七个月的弟弟,但你我都清楚我和你之前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容器?”丹尔曼握紧了拳头,眉眼间全是愤怒,“我是容器,还是你利用巫术抢夺走我的身体,乌斯曼,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利用你的人是祭司塔,还有神女先知,这些陈年旧账你可不能算在我的头上。再说,这身体早就与我融为一体,你又何必惦念?难不成你还天真地认为,母亲当年向你应允的,等我不再有利用价值,就立刻杀了我的事情还能成真?她都已经成白骨了吧?”   “你!”丹尔曼赤目欲裂,对乌斯曼的恨几乎穿透镜面。   “丹尔曼,在我‘诞生’的那一刻,你本该死的。祭司塔清楚,神女先知也清楚,你只是侥幸活了下来。本来这也没什么,就与你做一回‘兄弟’又如何,只要你安分守已地待在里面,我自不会为难你,可是你却处心积虑想要反杀我,你明知道你办不到的。”   “乌斯曼!你别这么得意,淳于炎还不知道吧?”丹尔曼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美,与乌斯曼几乎一致,但透着明显的哀戚,“他大约以为圣域昭雪只是一种传说,以为你的银发是天生的,却不知你根本就是祭司塔造出来的——一个祭品罢了。”   “而我!我才是真正的西凉王,是淳于炎的……”   “你找死!”乌斯曼眼神一凛,青铜镜竟往里深陷一个洞,就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头,“丹尔曼,炎是我的,西凉也是我的。你以前杀不了我,现在更杀不了我,至于那圣域昭雪的力量,我会还回去……”   “还回去?”丹尔曼撑着镜面,哈哈大笑起来,“你懂什么是祭品吗?他们要你救天下苍生,就没想过让你把力量还回去。”   乌斯曼没有理睬歇斯底里笑着的丹尔曼,手指一握,铜镜崩碎。   “丹尔曼,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乌斯曼望着那七零八落的碎片道,“我有炎炎,我们有孩子,哪怕要再经历十次那   样的酷刑,我都不会退让。”   乌斯曼踩着碎片离开房间,现在他要去找白木法好好地清算一下了。   白木法在知道乌斯曼去了儿时所住的屋子时,便明白那道封印自行解开了。   他很震惊,乌斯曼真的很强,超乎他预想的强大。   白木法还记得当初占星卜算出西凉将再次遭遇那毁天灭地的“赤焰之火”后,便急忙找神女先知商量该怎么应对。   想当年,始皇帝为避免西凉灭国,剑走偏锋,利用巫术承袭了“鸦灵之力”。   而所谓鸦灵之力,归根结底来自于亡灵。   西凉有一个传说,人死后会有乌鸦衔着他们的灵魂前去冥府,而这联结亡灵的咒术也因此而产生。   据传远古时,一位法力强大的鸦灵术士发现一些拥有高超武艺灵力的人死去后,体内蕴藏的能量并未立刻消亡,就像武学师父会把毕生功力全数传授给徒儿,这位法师做的是,把这些亡灵蕴藏的能量收集起来,为他所用。   这便是鸦灵之力。   但鸦灵之力并非人人可以承受,始皇帝原本是黑发之人,经历咒术仪式后,一夜白头不说,还忘却了自己深爱的人,性情大变。   眼见始皇帝变得非常陌生,巫雀王伤心至极,离开西凉,前往大燕。   在“赤焰之火”来袭时,始皇帝耗尽全部力量,终于护住国土和百姓,也恢复到原本的容貌,只是他已经几近消亡。   幸而始皇帝“曜”在弥留之际,再次见到了他心爱的巫雀王“翼”。   “翼……鸦灵之力太强了,如果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敢设想,我用最后的力量写了一道封印之术,往后要是有人承袭鸦灵之力,而又不能自控时,你可以和鸦灵术士联手封印住他的力量,这也会一并封印他的记忆。这解封之法,我已经写下七字解封咒……分别藏于七座城内……是库勒、盐城还有……”   “我知道了,曜,我会保存好它,如果我死了,它就将同我一起安葬。”   “我爱你,翼……对不起……我没能选择你……”   “你知道的,我不后悔……”巫雀王紧紧握着爱人的手,直到他逐渐睡去,手指变得冰凉而僵硬,巫雀王的泪一直滴落在他俊美又苍白的脸上……然后是火化遗体,巫雀王将始皇帝的骨灰撒在了他最爱的西凉大地上……   这段历史一直是祭司塔秘密保存起来的,有关始皇帝的白发绿眸也与神女“圣域昭雪”的传说巧妙结合起来。神女力量的承袭一说也更能受到老百姓的膜拜和追崇。   要是说穿了这其实是邪术,是巫蛊之力,恐怕西凉会大乱。   自始皇帝去世后,赤焰之火又在西凉的土地上出现了几次,古城内的祭司想要效仿始皇帝,用咒术召唤出鸦灵之力,试图以此拯救灭亡的命运,但是失败了,而失败会导致力量反噬。   这就是为什么古城内有这么多死于非命的人。   祭司塔一直不明白为何只有始皇帝成功了,可以说每一代的祭司塔的长老都在研究鸦灵之术,可始终不得要领,且不敢随意乱试,导致人亡塔灭。   直到白木法通过占星预测到赤焰之火将要再次降临于世,且空前巨大时,这召唤鸦灵之术不得不提上案来。   神女先知亚斯赛拉作为圣音使者,得以破解出咒术施展成功的关键一环,便是承袭鸦灵之力者必须是始皇帝的后裔。   而那些失败者统统不是王室血脉。   所以,他们必须找王子或者公主来祭祀,还必须是婴孩,但在当时没有合适岁数的王子和公主。   于是亚斯塞拉做出一个惊人之举,她□□了国君,生下了丹尔曼王子。   身为神女先知不该攀附权贵、以色侍人,但亚斯赛拉清楚她孕育的是承载鸦灵之力的圣器,所以面对无数质疑之声,她处之泰然。   亚斯赛拉还认为她和白木法会让鸦灵之力再度降世,而且她身为神女先知本身就有不错的灵力,这个孩子会继承神女先知和王室血脉,会是最强的“圣器”。   白木法告诉她说,等咒术施展成功,这个孩子会是西凉的至强王者,他会抵抗“赤焰之火”,拯救西凉苍生。   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的进行着,可是亚斯赛拉却低估了一种身为女人,几乎与生俱来的情感,那便是——母爱。   亚斯赛拉深深爱上了这个她原本以为只是“圣器”的孩子,这是她的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第135章 守护炎炎   丹尔曼的一颦一笑是那么可爱, 她甚至想要拒绝在丹尔曼身上施展残酷的如同凌迟的鸦灵咒术。   可是神女使命不可违, 祭司塔以及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召唤鸦灵之力, 守护西凉国。   在丹尔曼七个月大的时候,千年血月如期降临,就像他们预测的那样时机已经成熟, 白木法和赛拉亚斯根据星象在万鸦祭坛上施行召唤咒术。   过程很血腥,但结果很成功, 丹尔曼变成了银发绿眸的“圣域昭雪”。   对内, 白木法激动地宣称, 乌斯曼是“圣域昭雪”的承袭者,所以要把他养在祭司塔里, 由鸦灵术士来教养。   对外,亚斯赛拉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她为国君生下的第二位王子“乌斯曼”。   由于在血月之前,亚斯赛拉就一直假扮有孕, 国君和臣民都未怀疑“乌斯曼”的身份。   虽然蒙骗国君和世人都不难,可要蒙骗自己的心就不那么容易了。   每当牙牙学语的乌斯曼想要亚斯赛拉拥抱时,亚斯赛拉的神情都十分痛苦,因为她认为只有丹尔曼才是她的孩子。   献祭幼小的丹尔曼以召唤“乌斯曼”让亚斯赛拉濒临崩溃的边缘, 幸而丹尔曼在血腥的祭祀仪式后竟得以“生还”, 这让亚斯赛拉有了一丝妄念,那就是她想着等乌斯曼长大, 用他去抵消灾难之后,丹尔曼就可以回来了。   这个念想让她一直留在祭司塔里, 静静等待着。只要她还能见到丹尔曼,这一生的苦难便不算什么。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丹尔曼并不能完全接受乌斯曼,乌斯曼也无法忍受丹尔曼这个“兄长”,二人频繁转换。有时候,早膳时坐在摇篮里的是丹尔曼,到了中午玩着玩具的就是乌斯曼了。   并且随着乌斯曼和丹尔曼年龄的增长,开始懂事,他们对彼此的敌意也更深,都想要彻底毁灭对方。这样激烈的内部争斗导致乌斯曼力量暴走,直接炸毁一层塔,死伤数十的鸦灵术士。   白木法不得不对乌斯曼施加封印之术,把他有关丹尔曼的记忆全都改写、层层封存,让他以为自己有一个王兄叫丹尔曼。   于是,乌斯曼和丹尔曼一同在祭司塔成长着。丹尔曼出现的次数比乌斯曼少一些,但他只要一现身,便会搬回宫里和母亲一起居住。乌斯曼就似丹尔曼的影子,总是躲在黑暗里,“看见”丹尔曼与母亲撒娇,“听见”他们说的每句话。   乌斯曼很嫉妒兄长,也不明白为何母亲一直视他如空气。白木法施加的封印之术让乌斯曼看不清眼前的事实,只能不停的与“王兄”争宠。   有祭司塔的众多眼线打掩护,许多年来,除了知晓当年祭祀仪式的人,竟没人发现乌斯曼与丹尔曼之间的秘密。   哪怕丹尔曼召集众多亲信,想趁着老国王去世抢夺帝位时,都没人察觉到丹尔曼的异样。   没错,丹尔曼会突然“不知所踪”,但他总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回来,并凭借其超群绝伦的武功,离西凉王座仅有一步之遥。   而每当他回来时,乌斯曼就会消失,两人激烈争夺的不只是帝位,更是身体的主控权。   乌斯曼从未意识到自己就是丹尔曼,丹尔曼却一直知道乌斯曼的秘密,他想着趁着白木法施加的封印还未解除,彻底压制住乌斯曼。但乌斯曼才智过人,在谋略上远胜过丹尔曼,他没   给丹尔曼反击的机会,反而一口气剪除他的党羽,把丹尔曼“永远的”押入地牢里。   当然,地牢里并没有人。每当乌斯曼去探视王兄时,他都是与那口浮满地下水的水井倒影说话。   曾有守卫监牢的士兵窥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大惊失色,觉得君上是疯了,地牢里哪有丹尔曼王子呀。这位士兵慌得连夜跑进祭司塔,禀告白木法君上疯了的事,被白木法秘密处死了。   乌斯曼有时会做诡异的梦,梦见自己穿着丹尔曼的衣服在书桌前念书,或者吃着丹尔曼最喜欢吃、而他最讨厌的食物,但他认为这是自己在嫉妒丹尔曼,因为丹尔曼深受母亲的喜爱。乌斯曼能看见的始终都是祭司塔给予他的暗示造成的各种假象。   封印乌斯曼力量和记忆的封印之术是始皇帝留下的,然而这封印容易,想要解封就没那么简单了,得找到巫雀王留存的七言咒。   白木法不知道那七言咒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当年巫雀王带着它下葬。   祭司塔的人找过,死了许多人都没找着,眼见“赤焰之火”即将降临西凉大地,乌斯曼的力量却还被封印着,白木法焦急万分,还后悔当年轻易给乌斯曼加了封印,可是没想到巫雀族的后裔又来到西凉大地上。   又偏偏是这个巫雀人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巫雀王藏起来的七言咒。   这一切像是冥冥中注定似的,连算卦都算不到,白木法越发觉得命运这件事不为外人所能预料和更改。   古时,始皇帝凭一己之力拯救西凉苍生,现今,轮到他们借助“鸦灵之力”来改写亡国之命,即便他们将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或许是乌斯曼的死,或许是祭司塔的灭亡,这些事情白木法心里都清楚。   只不过当年的亚斯赛拉不明白。亚斯赛拉满心以为度过大难之后,丹尔曼就可以回来,死去的只有乌斯曼。直到有一日,亚斯赛拉偶然听见了白木法对哈里戈说——   “不,丹尔曼王子根本不会回来,没有人可以在承受那样的大灾难后存活。始皇帝不能,乌斯曼也不能,至于丹尔曼王子就更不可能……”   “这是为什么?”哈里戈不明白,“承袭鸦灵之力的不是只有乌斯曼吗?”   “这样说吧,丹尔曼王子是很强健,但鸦灵之力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强大,这才诞生了乌斯曼。是乌斯曼承受住全部的施咒之苦,承载住全部的鸦灵之力。丹尔曼王子依旧是凡人,但乌斯曼已经是半人半仙,比丹尔曼厉害得多,我猜,丹尔曼王子迟早会消失的。”   “那乌斯曼呢?”   “乌斯曼的使命就和始皇帝一样,都是把自己献祭出去,以救西凉。”   亚斯赛拉终于明白祭品始终是祭品,在她决定牺牲亲生儿子的时候,丹尔曼就不可避免地要走上献祭之路,所以她想要力挽狂澜,拯救丹尔曼。   “乌斯曼……”望着熟睡中的少年,亚斯赛拉手高举着匕首,流着泪,“你不要恨我,你是半人半仙,不懂母子之情,怎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沉痛。不错,我后悔了,我不想管天下苍生的死活,我只想要我的儿子回来,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杀了你!”   猛然下落的刀尖还没碰到乌斯曼的额头,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迸发而出,将亚斯赛拉给掀翻出去,她的脊背撞破石窗,从高塔上直直坠落……   “……亚斯赛拉自杀了。”   每个人都这么说,是国君厌弃了她,所以她一时想不开跳楼自尽。   亚斯赛拉被白木法救起,腰椎粉碎,浑身是血,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了三日才死去。   “对不起……”这是亚斯赛拉最后的遗言。   当时,是乌斯曼立在她的床榻前,两行清泪顺着他年少的脸庞滑下。   父亲只顾着沉溺酒色,兄弟姐妹们日日勾心斗角。对乌斯曼来说,母亲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憧憬和倚靠。   白木法发现乌斯曼的力量突然变得极为不稳,于是匆忙的对他再次施加封印,还差遣菲拉斯去他的身边伺候,让日子看似寻常的过着……   五行占卜殿的大门缓缓开启。   而乌斯曼的手根本就没有碰到门,随着他继续往占卜殿里走,地上的白沙纷纷吹散开,露出灰白色的石砖地面。   “放开!——啊啊!”   被狼群扑咬得东倒西歪的鸦灵术士们挣扎着,他们想冲进占卜殿保护长老祭司,可是乌斯曼手指仿佛掸灰般轻轻一抬,那沉重的大门便“砰”一声急速阖上,将那些呼喊之声彻底隔断。   “君上。”白木法倒是笑盈盈的迎接乌斯曼,“看来您的鸦灵之力用的甚为顺手。”   “还好吧。”乌斯曼摸着指头上的绿宝石戒指,微笑道,“如果不控着点力的话,很容易拧断什么,比如你的脖子。”   “君上,您为何要与祭司塔、与老夫过不去?”白木法露出困惑的表情,“您的降生可是老夫耗尽气力才得以成功的。”   “白木法,本王从小就看你不顺眼。”乌斯曼驻足在那代表五行的巨大水晶石阵前,看着它们道,“现在才明白,原来就是你夹在我和丹尔曼之间各种搞鬼,让丹尔曼出来逛荡几日,再放我出来逛荡几日……把我们兄弟的感情弄得可真够僵的。”   “不知君上说的是何意?”   “不懂?”乌斯曼一笑,很有耐心地解释起来,“依照祭司塔的古书记载,始皇帝曜在承袭鸦灵之力后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对过往的恋人都不记得了,直到力量耗尽,行将就木之时他才恢复神智。所以施展鸦灵咒术后,是不可能出现两个‘人’同时存在的情况。”   白木法闭口不语,但他知道乌斯曼说的对,在当年,他发现丹尔曼依然残存时,感到万分惊奇。   这就好像在沙漠里发现浩瀚汪洋般的不可能。   白木法身为长老祭司,难免想要对此做一番研究。于是他瞒着亚斯赛拉,对乌斯曼施展意识剥离术,他想要两个‘人’都能听从他的指示,选择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正因为白木法的私心研究,导致丹尔曼和乌斯曼都极度不稳,彼此都想杀了对方,尤其是作为前主人的丹尔曼。   白木法见事态逐渐不可控,这才提出封印乌斯曼的鸦灵之力,以免两人争斗过于激烈,导致力量暴走。但乌斯曼的强大超乎他想象,他居然趁着封印,直接“拿下”丹尔曼,一举成为身体唯一的主人。   而当乌斯曼的记忆恢复之后,他便立刻想起当年白木法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们不是兄弟,只是不同的屋主罢了。”白木法定了定神后,不急不缓地道,“而一间屋子只能有一个主人,这一点您比老夫更清楚。”   “你当初也是这样对亚斯赛拉说的吧?”乌斯曼的手指轻轻点着那颗象征亡灵的黑曜石球体,它顿时发出幽暗的光彩,像在回应乌斯曼的碰触,“你对她说,丹尔曼会回到这个‘屋子’里,重新成为‘屋主’,可你真正的目的在于希望借由她的照顾,来稳住丹尔曼的意识不让他消散。白木法,你太贪心了,你想借由丹尔曼来控制住我,控制住鸦灵之力。”   白木法握紧了手中的拐杖,他内心的最想要的东西第一次暴露出来,是啊,面对那样强大、可以逆天改命的力量,试问有谁能不动心?   “你口口声声说着天命难违,要守护西凉苍生,可你做的事情却是极度可恶的,你用亚斯赛拉的母爱去控制丹尔曼,再用丹尔曼来制约住我。你放着很长的一串风筝,飞往哪儿都由你说了算,但你没想到亚斯赛拉无意中偷听到你的话,她想杀了我,彻底解放丹尔曼……”   “老夫是高看了亚斯赛拉……她太痴迷于做母亲了,以至于毁我大计。我原想让丹尔曼稳定出现,继承西凉大统,而你是我们祭司塔,不,是我手里最强大的鸦灵术士……”白木法扼腕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君上,我知道你心里也舍不得亚斯赛拉,但她的死是你造成的,难不成也要算在老夫头上,杀了老夫吗?你这么做可平不了民心。”   “不瞒你说,我今日来,就是来杀你这个百姓嘴里的‘老好人’的。”乌斯曼手指轻收,那黑曜石晶体顿时皲裂出数道深痕,“不过,不全是为了亚斯赛拉。”   “那……”   “如你所见,我要当父王了,想必任何阻碍你计划实现的人都会被铲除,这头一个就是炎炎吧。”乌斯曼的笑颜如同一朵冰花,散着森森寒气,“你以为我会让你碰他一根汗毛?”   “这!”就在刚才,白木法还想着早知道早点抓住淳于炎,以此要挟保住自己。   “君上!”白木法忽然激动道,“就算我有私心,想要掌控鸦灵之力,可我的目的还是在于西凉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这种事是身为西凉王的我该忧心的,不劳你老人家操心,白木法,你就安心去吧。”乌斯曼伸手一握,殿内原本燃着的豆大的烛火猛地蹿烧起来,形成一条巨大的火蛇,在占卜殿内上下翻飞,所经之处全都染烧起来,最后在白木法吃惊的目光中,火蛇穿透他的胸口……拐杖跌落在地,白木法大口吐着鲜血。   “我、我不该费尽法力,让你这厮降生于世……结果还命丧你手……啊啊啊!”白木法诉说着遗言,哀嚎不止。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种事情不该一早就知道吗?”乌斯曼讥笑道。   被狼咬得满身伤的哈里戈终于冲破紧闭的占卜殿大门,他滚入进来时,看见是烧成火人的老祭司,以及轻轻一挥袖,就把五行水晶彻底粉碎的君上。   他的银发映染着火光,他的眼眸倒映着死亡的色彩,却又是那么波澜不惊。   鸦灵术士全都跪在那里,愣住了。   乌斯曼带着霜牙和狼崽群,在高塔滚滚浓烟下踏上永诀桥,他们身后的高塔里,有喊救人的,有喊灭火的,那以“神力和巫术”蛊惑民心的祭司塔,已经名存实亡。   “乌斯曼,你这是要逆天吗?”是丹尔曼的声音,带着怒气响起在乌斯曼的耳畔,“你知道祭司塔有多重要吗?!”   “本王拥有的一切,本王都会守护住,哪怕逆天而行。”乌斯曼头也不回地走向王宫,待他站在王宫的地界上时,便抬手轻摸永诀桥冰冷的石栏,只听轰隆几声巨响,桥自中央断开,那墨黑的砖石倒影着塔里慌乱的鸦灵术士、旺盛的火光以及乌斯曼那道迷人的浅笑。 第136章 夫夫同心   “啊~真舒坦……。”炎这一午觉睡得很踏实, 醒来后, 看着伊利亚张罗下一大桌的糕点。   有盛在小木船里的“龙凤莲子桂花糕”, 有摆在银月盘里的“贵妃红酥山楂糕”,还有摆在镂花金鸟笼里的“鸳鸯薄脆椒盐乳鸽”,这些御点全是大燕制式, 全因乌斯曼交代饭菜点心必得合乎王后的口味。   王后在外奔波的这段日子,御膳房也没闲着, 一直钻研大燕美食, 尤其是精致的糕点。得知王后有孕后, 御膳房里准备的美食更加用心,连一颗小小的金丝蜜枣都要反复挑拣并剔去枣核才拿来烹饪。当那些枣子缀在雪白的糯香蒸糕上时, 那个头匀称且颜色红亮,让人想起雪里绽放的红梅。   炎看着这一桌从食具器皿到装饰糕点的一片糯米做的小绿叶,全都是御厨精心制作而成,当真是看傻了眼。   大燕的御用糕点确实比西凉讲究得多, 但皇兄素来节俭,用点心不过是青花瓷盘里盛着几块桂花糕罢了,也让炎几乎都忘记这才是大燕宫廷御点,摆在桌上仿若是一座御花园, 亭台楼阁, 飞鸟走兽,好不热闹。   炎的肚子也应景地咕咕直叫, 本想吩咐厨房别那么铺张,但又觉得犯不着替乌斯曼这富得流油的家伙省钱, 只要不浪费便好了。   “伊利亚,你和他们说,以后别用金鸟笼装乳鸽,还有,撤掉这几个太夸张的银盘子,这芝麻饼烘烤得真酥脆,好香啊……伊利亚,你也来吃,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对了,再叫上沈方宇、济纳雅莉一起吃……这牛皮糖也好吃……呜呜。”炎的嘴巴就没空下来过,他好久都没吃到这么地道的大燕糕点了。   “炎,你是要吃点心还是要说话,总得选一个来。”伊利亚给炎倒上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别噎着了。至于沈大统领和济纳将军一会儿会来拜见你的,到时候你再赏赐他们也不迟。”   就在这时,祭司塔的方向传来轰隆巨响。   炎才把一块牛皮糖给解决掉,心里咯噔一惊,差点噎着。   伊利亚是浑身一颤,手里拿着的奶茶壶都差点丢出去,他朝窗外张望:“这是什么声?”   “祭司塔着火了?不会烧塌方了吧?!”炎快步来到阳台上,祭司塔离炎的寝宫太远,中间还隔着空中长廊和御花园,但滚滚烟火在夕阳的紫红色暮色中不断升腾、飘散……   “快!找人去救火。”炎即刻下令,“祭司塔里有不少术士……”   “炎你先别急,祭司塔里面可都是能人异士,这火……我看八成是他们又倒腾什么炼金秘法之类,给弄爆炸了。”   “还能这样?”   “嗯,听说十多年前,就有一层祭司塔被炸毁过,这大火差点波及王宫,老国王大怒,彻查之后才知道是炼金惹的祸。”伊利亚见到是祭司塔起火,便成看好戏的模样。   “王后。”沈方宇匆匆赶来,“卑职来向您请安。”   “是请安还是护驾?”炎看着始终俯首抱拳的沈方宇道,“外面不会是有刺客吧?”   “回禀王后,没有刺客,只是祭司塔内失火,众人正在营救,应该无大碍的。”沈方宇道,“君上担心您受惊,特命卑职来道一声平安。”   “他人呢?”   “在御书房。”沈方宇道,“君上与国相有要事商议,晚点便会过来的。”   “沈方宇。”   “卑职在。”   “抬起头来看我。”   沈方宇一愣,炎的锦鞋便出现在他下垂的视野里,他一个抬眼,与炎的视线瞬时对上。   炎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相反沈方宇倒是眼底乌黑,面如菜色。   “这是怎么了?”炎不解地问,“你病了?”   “不,卑职没病。”沈方宇有口难言,接着他闪烁的目光不觉移上炎的腹部,那里像山包一样明显的隆起着,没有借由披风之类的衣物刻意去遮挡,沈方宇不禁看呆。   孕妇他是见过的,孕夫那是头一回。   在炎回宫前,沈方宇就从济纳雅莉那儿得到消息,炎有孕了,他很震惊,虽然知道炎是巫雀族人,但没想过他当真会怀孕,更无法想象身怀六甲的炎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是乌斯曼,他还能理解一些,毕竟他长相华丽。   而自从知道炎有孕后,沈方宇时不时做噩梦,一会儿梦见炎不小心流产,浑身是血,一会儿又梦见炎难产,连北斗神医都束手无策……   加上摄政王景霆瑞时不时入宫,来找他“吐苦水”,宣泄无法回睢阳的郁闷心情,可是沈方宇看见景霆瑞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得罪摄政王。济纳雅莉又总是找他切磋剑术,不论何时何地,他俩都能乒乒乓乓的“打”起来,沈方宇没得喘气的时候,眼下自然是一副“禅精竭虑”的憔悴模样。   “你是在担心我吧?我最初也是不习惯的。”炎微微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抬手戳了戳肚脐附近,“但现在不摸两下还不放心呢。”   “殿下,别……”沈方宇似要阻止。   “怎么了?”   “您这么戳来戳去的不会碰坏吗?”沈方宇眉心微皱,肃然问。   “碰坏?”炎捧着大肚子,“哈哈,你当它是皮球做的,戳一戳还能漏气?”   “……”伊利亚心里想,“早知道该抓一把瓜子放兜里的,现在看戏没瓜子磕可真难受。”   “是卑职失礼了!请您责罚。”沈方宇的脸孔骤然涨红。见到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当然,炎的肚子是大了,但他的精神和气色都很好,双眼神采奕奕,沈方宇终于从噩梦的阴影中缓过劲来。   “冲你刚才那样盯着我看,是该罚。”炎坐下来,“我本还想赏你品尝大燕糕点,现在就不赏了,你就站着看我和伊利亚吃吧。”   “是。”沈方宇规矩站在一旁,还端起茶壶,帮炎和伊利亚倒奶茶。   伊利亚笑容灿烂,这会儿他连茶都不用倒了,只要放开肚皮吃就好。不过,即便是再好吃的点心也是堵不住伊利亚的嘴巴的,他开始说关于骆驼的西凉民间笑话,还是带点色色的那种,把炎逗乐了,连沈方宇都绷不住那张俊脸,噗嗤笑出声来。   御书房的气氛就没有炎的寝宫那般欢乐了。   菲拉斯得知白木法毙命以及永诀桥被毁后,整个人呆若木鸡。   白木法死了,祭司塔还有继位者,说不定是二把手的哈里戈,可是永诀桥连接着王宫和祭司塔,象征权力和神力的合二为一,毁桥带来的后果十分严重。   “君上,您一怒之下杀了白木法,朝堂和百姓那儿本就不好交代,您还毁了永诀桥……”菲拉斯拍着脑门,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是想说本王图一时痛快,后患无穷吗?”乌斯曼手持水晶杯喝着葡萄酒,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安稳模样。   “对、对!”菲拉斯点头如小鸡啄米。   “呵呵,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话都说不利索。”乌斯曼微笑道,“不过,可见你是站在本王这边的。”   “您这是何意?”   “永诀桥的断裂意味着本王与祭司塔彻底决裂。朝堂上多的是墙头草,本王要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没法两边站位了。要站在本王这里,还是断桥的那一头,他们都必须得做出选择。”乌斯曼娓娓说道,“在‘赤焰之火’袭来之前,本王必得摁灭祭司塔内的‘鬼火’,他们休想在大难之后故技重施,当那拯救苍生的救世主,再次掌控王权。”   祭司塔生生世世不灭,对王室的影响岂止是把控王权,乌斯曼知道自己能当上西凉王,有祭司塔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些个不受祭司塔重视的王子公主是怎么一出生就夭折的,乌斯曼大概能猜出一二。   更甚至他父王当年的暴毙就很蹊跷。   乌斯曼不想他的孩子也要生活在祭司塔密布的阴谋黑云中。   “西凉想要千秋万代,就不能有祭司塔。”乌斯曼坚定地说。   “可是百姓们奉祭司塔为神明,对他们言听计从……”菲拉斯慌得不行,尽管他知道君上的话是对的。   “白木法和那些所谓的高级鸦灵术士,用巫蛊之术让信徒趋利避害,却隐瞒他们这会招致更大的祸事。这哪里是助人,根本是害人于无形。”   一旦封印解开、恢复全部记忆之后,祭司塔的那些伎俩乌斯曼便看得清清楚楚,也知道自己身上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咒术之刑”。   白木法对他施加过不下五次的封印,每一次都是剥皮碎骨之痛。   而乌斯曼只要一想到他的孩子将来也会受到祭司塔的控制,而他的臣民也继续被祭司塔玩弄在掌心,他的灭塔之心就没再动摇过。   诚然,他接下去会面对极大的挑战,百姓的不理解,大臣的愤怒倒戈,但是只要除恶务尽,这些都不算事。   “王后知道吗?”菲拉斯搬抬出炎来。   “‘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乌斯曼嘚瑟地一笑,“是王后说的。”   “……”   “夫夫同心,其利断金。”乌斯曼又补充道,“这也是王后说的。”   “……那王后都知道了?”菲拉斯吃惊于此。   “知道一些,不知道黑暗的那些。”乌斯曼轻叹一声,“他知道祭司塔心存不良,但不知道鸦灵之力,知道丹尔曼要杀我,但不知道丹尔曼是……”   “君上,这还叫夫夫同心?王后他等于什么都不知道。”菲拉斯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这张嘴迟早让你断头。”乌斯曼额上都跳起一条青筋,“那些事告诉他无益,他还怀着孩子呢。”   “这倒是……不能让王后太操心了。”   乌斯曼突然默然地喝着酒,颇有心虚的意味,他不是不想告诉炎,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担心炎会嫌弃自己“不是人”。   “对了,君上,照理说白木法给您施加过这么多回的封印,没有解封之咒,您怎么能自行解开封印?”   “献祭者,鸦灵之子。”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七言解封咒的内容。”乌斯曼说道,“始皇帝撰写它的意欲在于,让承袭鸦灵之力的人明白自己只是一个献祭者。”   “什么?”   乌斯曼放下水晶酒杯:“只有明白到这一点的人才能完成使命。”   “始皇帝为西凉国真是鞠躬尽瘁,可是……臣下还是不明白,您怎么就破解了……”   “不是我破解的,是亚斯赛拉临死前告诉丹尔曼的。”乌斯曼唇内的酒液忽然变得苦涩起来,他轻轻咂了一下舌。   “她知道白木法在欺骗她之后,就利用神女的占星之术查找出七座古城的具体方位,费尽力气破解出七言咒,在咽气前告诉给丹尔曼知晓……她想的是万一她死了,那丹尔曼也可以解开封印,让我明白到我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不过是一个祭品而已,丹尔曼才是她的孩子,亚斯赛拉对丹尔曼是真的疼爱,对我……也是真的仇恨。”   乌斯曼回想到了过去的种种,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亚斯赛拉并不知道她的死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我的力量失控了,白木法不得不再次封印我,也因此而阴差阳错的封住了丹尔曼的部分记忆。当我和炎炎一起探索古城时,那血腥的祭祀场景触动了丹尔曼,他想起了亚斯赛拉的临终遗言,自然也就解开了我的封印。”   “对了。”乌斯曼突然说道,“——‘对不起……丹尔曼’。这才是亚斯赛拉最后的遗言,而我是今日才想起来的。我苦恼了那么多年,到底亚斯赛拉最后说的那句对不起是指什么,原来我一直都知道答案,只是不记得了。”   “……”菲拉斯不知该说什么,傻傻地愣在那,他的使命是侍奉乌斯曼,不是丹尔曼,可是说到底他们两人应该是同一人吧。   这是菲拉斯个人的理解,可是眼下看来,乌斯曼把自己和丹尔曼摘分得很清楚,完全不会混淆起来,称亚斯赛拉也是“她”,而不是母亲。   “菲拉斯。”乌斯曼看着他。虽然说着一些令人痛心的往事,但乌斯曼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仿佛他说着的是别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祭司塔的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请君上吩咐。”菲拉斯赶紧躬身道。   “那七座古城依然要细细研究,我和炎炎这段时间都不便出远门,就劳烦你多跑几趟了。”   “这七言咒都已经解出来了,君上何故还要挖掘古城?”   “如果本王推测的不错,它们都是被‘赤焰之火’吞噬而亡,古城内隐藏的不仅仅是七言咒,恐怕还有不少和‘赤焰之火’相关的东西,我有预感当年巫雀王把咒术隐藏起来时,故意选址这七座城。”   “您、您的意思是……那赤焰之火内含玄机?”‘赤焰之火’是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在菲拉斯还是小小术士的时候,就被导师告知它的威力有多强大。   还有古老的木刻版画,描述赤焰之火屠城后的惨状。那真是一片死寂,就连飞禽走兽、花叶草木都无一幸免。   “但愿有吧。”乌斯曼可没想当真去做什么沙尘暴的祭品,也不想像始皇帝那样耗尽力量而亡,他还要与炎炎相守一世呢。 第137章 老夫老妻   “要说这位始皇帝做的事情, 还真是叫我鄙视。”乌斯曼忽然说道。   “君上, 他可是建下西凉国的大功臣。”   “他是。但他为了完成自己的鸿志就把心上人冷落一旁, 还丢给他一个守护封印的烂摊子。想那巫雀王都下葬了,还天天“盯梢”棺盖上的解封咒,真真是为始皇帝肝脑涂地, 连死都死得不太平,这始皇帝也太不像话了。”   “……”菲拉斯听得直撇嘴。   “你这是干什么?牙疼?”   “君上, 先不说您这番言论对始皇帝是极大的不敬, 其次, 在您喜欢上王后之前,您也是常常有负于人的……”菲拉斯不把憋在肚子里的说出来, 实在难受。就拿废妃希娜来说,她对君上那叫一片赤诚,无奈妾有情郎无意,这番痴心终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时候的君上就跟捂不热的石头一样, 完全没有为情开窍的意思。   当然,菲拉斯也明白君上是半人半仙半颗心,所以对情呀爱呀这些感情,一向是欠缺的。   “对了!”菲拉斯突然意识到什么, 吃惊地看着乌斯曼, “君上,您是怎么爱上王后的?您不是无法对人动情的吗?”   “就用我那半颗心爱上他的。”乌斯曼认真地道, “炎炎是不一样的,别说我还有半颗心, 就算我没有心,也会对他动情。”   “……”菲拉斯突然想问,那丹尔曼呢?他对王后是什么看法,但很快觉得君上根本不会让丹尔曼出现在王后的面前。   “七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乌斯曼说道,“本王要去看王后了,再不去他会担心我的,毕竟祭司塔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是,君上。”菲拉斯领命。   恰好济纳雅莉来了,禀告乌斯曼说,祭司塔的火已经灭了。   “走吧,我们一起去王后那儿。”乌斯曼看着济纳雅莉,“祭司塔情况如何,你一并汇报给王后知晓。”   “是,君上。”济纳雅莉对此见怪不怪,君上喜欢与王后一同商议事务,于是便跟着乌斯曼去炎的寝宫了。   “什么,白木法死了?!”炎瞪大眼睛,看向面不改色的乌斯曼。   “是的,死透透了。”乌斯曼对炎微微一笑,很是倾城。   “你说想要让他永远不能再干预王室,原来是这个意思。”炎眨了一下眼,没被乌斯曼突然放闪的笑颜给蒙骗,“我还以为你是想把他囚禁起来。”   “或许依照炎炎所言,囚禁起来会更好,但是除恶务求连根拔起也是炎炎教的。”乌斯曼笑得人畜无害。   看着乌斯曼一副“不管我干什么都是你教的”的无赖样,炎也是没脾气了,只得继续问济纳雅莉道,“还有没有其他伤亡?”   “哈里戈被咬伤了腿,但不严重,其余的人大多是烫伤或者被烟熏得迷了眼,也不碍事。”   “被咬伤?”炎愣了愣,转头看向乌斯曼,“你带霜牙去了?”   “是,但不是霜牙咬的,霜牙一旦咬人都是直接咬断骨头,才不会‘不严重’……”发现炎的眼神越来越锐利,乌斯曼连忙道,“是那几头狼崽子干的,我叫它们进来。”   “什么?”炎愣住,只见乌斯曼一声招呼,霜牙头一个迈进殿来,后面跟着一群灰不溜秋的狼崽子。   “什么?!”炎蹭一下就跳到黄花梨宴桌上,乌斯曼连忙伸胳膊过去圈住他的腰,“炎炎,你别站这么高,危险。”   “你管这叫危险?”炎指着自己脚下的桌子,又指指那一群狼,“那才是吧!”   “炎炎,这些狼不咬自己人,是霜牙新收的小弟呢。”   炎的手背暴突起一条青筋,霜牙自顾自地趴在地毯上,爪子一团,摆出“老母鸡”的姿势,二十来头小狼在它身边各种嬉闹,互相撕咬,霜牙都是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一时间狼毛如柳絮翻飞……飘啊,飘啊,炎眼瞅着一撮灰白色的毛,掉进自己正在喝的茶盏里。   “炎炎,你看,霜牙真的是狼王……那些小狼可亲它了。”   炎的手背上跳出第二条青筋,暗暗地想:“这是孩子的爹,孩子的亲爹,别生气、别动粗……”   可是正因为孩子的爹,更不能这样乱来不是吗?炎在脑里咆哮。   “多热闹、多可爱的一大家子。”乌斯曼笑着说,“真好啊。”   霜牙竟然叹了一口气,耳朵耷拉,像极被野孩子闹腾的无奈的大人。   “好什么!”炎抬手就朝乌斯曼的脑门敲了一个毛栗子:“你想让我的寝宫变成狼窝吗?!你看看那些毛!都快飞天花板上去了!乌斯曼,让狼崽出去,收拾干净这里。”   “……呜。”乌斯曼揉着泛红的额头,“好吧,济纳雅莉,你带它们出去。”   “嗯?”济纳雅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竟然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直到乌斯曼叫她,这才回过神。   乌斯曼将炎从桌上抱下,还顺势亲了亲他的额头:“不气、不气,它们这就走。”   济纳雅莉胳膊底下夹着两只狼崽子,身上穿着的裙子还在被另一只狼崽子撕扯,她心下想要腹诽但又不敢。她知道这些狼已经被君上收编了。   沈方宇帮着济纳雅莉抓狼崽,一头狼崽咬着他的剑穗子荡秋千,一头狼崽在啃咬他的靴子,沈方宇扑腾着抓起一只又逃了一只,慌张捕捉的模样很是搞笑。而只要它们不咬人,霜牙就不太想搭理的样子。   而且霜牙还有意往炎的身边靠,似乎想与乌斯曼撇清界限。   “你也烦了他,对吧。”炎同情霜牙,莫名喜当爹,霜牙想必也是郁闷的。   “怎么会,牙牙不会讨厌我的。”乌斯曼伸手一撸霜牙毛茸茸的大脑袋,没想霜牙抬起肥爪冷漠地推开乌斯曼的手,接着它扭头把脑袋往炎的手心里拱,还低声呜咽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哈哈哈,活该。”炎大笑,搂着霜牙的头,“我都说霜牙是宠物了,你不信,非要给它找小弟,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哎,怎么会这样呢。”乌斯曼一脸无解的模样。   “沈方宇,小心你背后,有一只扑过来了。”炎见沈方宇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样子,便下场帮着抓小狼,霜牙一口就叼起一只,转头交给炎。   炎把小狼抱在手里,它灰不溜秋,耳朵尖冒着一络白毛,还瘦瘦的,没有霜牙那么胖和软乎,但胜在个头小,和小狗差不多,那眼神别提多亮了。   “娃儿,你瞧,小狼崽,有趣吧?”炎不忘对肚子里的娃进行胎教。   乌斯曼微笑作陪,见气氛不错,就伸手搂上炎的肩头。   “哇!”忽然,炎浑身一个激灵,吓得乌斯曼赶紧把手抽回:“怎、怎么了?”   “孩、孩子刚才踢我了!”炎之前也觉察到肚子里似乎有动静,但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被孩子“踢了一脚”。   炎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手里抓着的小狼一声嚎,炎又忍不住浑身一跳,满面不可思议,又、又踢了我一下!”   “我、我我摸摸。”乌斯曼高兴得都结巴了,炎把小狼举高,乌斯曼便俯身,把耳朵贴在炎的肚子上,手掌也轻盖在上面。   乌斯曼屏息,炎也忍不住屏息,连手里抱着的狼崽都好奇的歪着头。   济纳雅莉和沈方宇也不觉屏息静气地瞧着,霜牙还好奇地拿鼻头蹭了蹭炎的肚皮。   “有了!”乌斯曼眼睛忽地瞪大,“踢在我手心里……轻轻的一下。”   “他是想和狼崽玩吗?”炎笑着说,“之前都不见他这么激动呢。”   “应该是吧。”乌斯曼点头,“看来我的儿也是一头小狼崽。”   “像狼崽……”炎看着满地狼藉,凳子、花盆都歪倒在地,惊叹,“不会这么皮吧?”   “这不是皮,是活泼好动。”乌斯曼笑得只剩一条眼缝儿,“像你。”   “是像你吧,这么爱与狼为伍。”炎瞪他一眼。   “他们可真恩爱。”济纳雅莉不觉低语,她做梦都没想过还能看到君上这么柔情的一面。   沈方宇没说话,但看着炎那甜蜜又开心的笑容,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浮现着笑。   这孩子的胎动要么不来,一来就没个停,炎又开始担心了,是不是孩子哪里不舒服?   乌斯曼即刻招来御医,狼群都被霜牙一波领走了,济纳雅莉和沈方宇抓了半天,都不如霜牙一声吼,狼崽子瞬时安静,屁颠屁颠地跟着狼王走了。   几个御医一番细细诊断,面带笑容地禀告乌斯曼说:“孩子好得很,王后也好得很,君上无需担心。”   “所以,还是他太皮了。”炎笑着说。   “这不是皮,是活泼。”乌斯曼重复道,给炎盖好毛毯,“你睡会儿吧。”   “嗯,我还真有些困。”炎浑身放松地躺在床内,乌斯曼就陪在一旁,握着他的手。   “不知是王子还是公主呢……”乌斯曼轻捏着炎的手指。   “这么小就这么大劲,八成是王子。”炎也握着乌斯曼的手,后来索性把头枕在乌斯曼的肩头,听着乌斯曼叨叨着给孩子取名的事,没多久就睡着了。   经过狼崽们这一闹腾,炎完全忘记了祭司塔的事,这也是乌斯曼想要的。   “炎炎,安心睡吧。”乌斯曼低头吻上炎的额头,“我爱你。”   三日后——   天气极好,炎命人把王后殿内的会客厅重新布置一番。   还让伊利亚拿了一身挺华丽的行头出来:一顶镂雕、镶嵌着红珊瑚和绿翡翠的双龙戏珠金冠,是乌斯曼最近才送他的,采用的是大燕皇族的发冠制式,不同的是镂雕等珠宝加工技艺都来自西凉,所以这发冠特别精致。   炎身上穿的是西凉王族的华服,一拢雪白的用金银线缝制的贯头衣。西凉的贯头衣顾名思义就是在一匹布的中央剪出一个洞,不需其它裁剪,将脑袋穿过圆形衣领,再用带子系住腋下和腰部的衣物。   民间的贯头衣从粗麻布到丝绸都有,王族的衣物就更华丽了,腰带用的是镶嵌珠宝的缎带。   穿好之后衣袖就像蝠翅呈半弧形,颈部的配饰是金项圈,项圈上镂雕着飞鸟走兽的图案,还会缀上金流苏。流苏的样式有许多,有缀宝石的,有缀象牙的,还有只是细细的金链子,简洁而华贵非凡。   轻盈的腰带及地长,后面还拖曳着一点,一走起来就仙气飘飘的。   炎的容貌和身段穿着这样服饰俊得跟画中仙一样,只是他圆耸的肚子也挺显眼的,尤其伊利亚把那绣着沙漠与骆驼的彩色腰带给提拉高了,越发显出炎富足的孕态。   炎还挺享受这样的变化,还对伊利亚说:“我才站着一会儿,腿肚子竟然有些酸。”   “可要传太医来瞧瞧?”伊利亚连忙问。   “不,我的意思是这孩子又大了些,所以我的小腿才会有感觉。”炎摸着肚皮道,“我真不知该怎么和你说,大概只有怀孕的人才能明白吧。像这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伊利亚,你这辈子都是无法理解的。”   “你是在向我炫耀吗?是啦,我不是巫雀族人,享不了这福气。不过嘛,”伊利亚一边替炎整理鞋子绑带,一边道,“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一听到是喜脉,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我才没有那样。”炎矢口否认,还戳了一下伊利亚的肩头,“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是你。”伊利亚起身,也戳了一下炎的胳膊,“就是你!”   “反了反了,连王后的臂膀你都敢碰!”炎正要弹伊利亚的脑门,有侍卫入内禀告:“王后,大燕国摄政王景霆瑞求见。”   “终于来了!”炎一把拉住伊利亚的手,“快帮我看看,还有哪里不妥?”   “炎,你从头到脚都妥当得很,我真不明白……你贵为西凉王后,何必给那什么摄政王这么大排场,重新布置宴客厅不说,你还穿得这么华丽,这份隆重似乎连君上都没有吧?”   “你不用替乌斯曼抱不平。”炎噗嗤一笑,咚的弹了一下伊利亚的脑门,“我和他都是老夫老妻了,不讲究那些虚的,但外面那人不一样,该有的排场都得有,这叫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下马威?”伊利亚瞧瞧坐立难安的炎,“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那眼睛能看出什么来,”炎左看右看,最后在一盆足有一人高的花篮前站定,还冲伊利亚招手道,“快去,把他叫进来。” 第138章 人生四大喜   “好, 我这就去, 你悠着点, 小心动胎气。”伊利亚看炎在那边一会儿挺腰,一会儿直背的摆姿   势,还真有些担心。   “啰嗦!我好得很。”炎瞪着伊利亚, “让我倒立劈叉都行。”   “哈哈……可别……!”伊利亚笑得不行,端着一张红彤彤的脸去请客人。   他之前听菲拉斯说大燕的摄政王很不好惹, 但是他想再怎么样那也是大燕的摄政王, 与他们西凉何干?何必这么如临大敌。   尤其是炎, 他的行事从没这么夸张过,不但盛装打扮, 还把平时嫌弃的金马都搬来了,整座宴会厅那叫一个金光闪闪,华彩熠熠。   伊利亚来到御花园,一眼就瞧见那站在花圃里的身形魁伟轩昂的青年男子, 他负手而立,似在眺望园景,不禁偷偷打量着:“这个头是挺壮实的,唔, 好像比沈方宇还高一些呢……除此之外也   没什么稀奇的, 又不是老虎能吃人。”   “王后有请大燕摄政王觐见。”伊利亚冲那人说道,“请您往这边走……”   景霆瑞转过身来, 那双黑眸深邃至极,那一瞬间伊利亚以为见着了大燕庙堂里那些揣着可怕兵器、面目狰狞的神像。   要说那些神像都是大燕皇帝“请”给王后的, 大燕皇帝说西凉只有祭司塔,炎若想祈福会有诸多不便,于是就差特使恭送而来。   如今这些菩萨、神像都安置在一座新造的寺庙内,伊利亚好奇去瞧过,但给吓个半死,那怒目大睁的神像比祭司塔的雕像还要诡奇!   而这摄政王的气势就似那些神像般可怕,冰冷的眼神仿若看着鞋边草芥,只要他跺一跺脚就能灭绝一座城。   伊利亚想说自己也是陪在君上和王后身边的人,气势可不能被盖过,可是……完全挺不起胸是怎么回事?   被摄政王盯住之后,除了想骂娘外,背后那是冷汗涔涔,伊利亚忽然想金马怕是镇不住他的,得搬一座金山来,才能闪瞎摄政王的鹰眼!   “怎么还不走?”摄政王眉头微拧,有些不悦,原来他在等伊利亚引领。   “啊?是、是,这就走。”伊利亚感到脚下打晃,这不过瞬时功夫,他腿脚都虚了。   炎看见景霆瑞穿过殿门而来。都说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看到景霆瑞穿着大燕摄政王的官服,那身绛红色织锦衣,胸前团着四爪金龙,这熟悉的绣纹让炎的鼻间一酸。   他从大燕带来的使团大多数改穿着西凉服饰,因为这忽冷忽热的天大燕的锦衣并不合适,少数几个文官虽还穿着大燕制式的长衫,但或摘掉贤帽或去掉鞋履,不完全符合大燕装束。   就像眼下的炎,头顶的金冠和身上的服饰是风格迥异,可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大约只有炎这样俊美无俦的公子才办得到。   不过,这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也仅仅限于对景霆瑞身上的官服,一瞄上景霆瑞的脸,炎眉心一皱,端起架子来。   景霆瑞无视那些金马、玛瑙花瓶,冷若玄霜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炎的肚子上,接着,他的嘴角绷不住似的,竟然漏出一抹笑来。   “景霆瑞,你笑什么笑?”能见到景霆瑞笑是很稀罕的,除非皇兄在场,那笑得叫一个行云流水,眼下这笑意摆明不怀好意,炎的火气立刻就来了。   想来,他和景霆瑞是八字不合,天生犯冲的,所以每每见面都会迸射点刀光剑影出来。   伊利亚看到炎居然直呼摄政王的名字,还指着他的鼻子爆粗:“景霆瑞!你笑根毛啊!”   当真对炎刮目相看,想想也是,炎都降服君上了,还有什么人是对付不了的?   “淳于炎,今天这场面真是叫我想不到啊。”景霆瑞站定在周身炸毛的炎面前,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这就怀上了……”   “少唱戏!你怎会不知道我有孕!”炎羞恼地说,“我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你不是一直跑来蹭吃蹭喝!”   “我是来过好几回,但他们都离我远远的,什么都没和我说。”景霆瑞无解地摊开手道,“难道是西凉风俗?”   “风俗你个头,是你瞪人了吧?!”   “论瞪人,从小到大都是你比较厉害。”景霆瑞又是一笑,看来心情大好的样子。   “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摄政王到了。”乌斯曼一身银白华服,一边招呼着一边走入殿内。王者气度,自是一番气定神闲。   “乌斯曼,你怎么来了?”炎惊讶地说,“不是说有公务要忙吗?”   “公事已经忙完了,来找王后用下午茶。”乌斯曼紧盯着炎看,“王后今日特别俊。”   “还好吧,我往日也挺俊的。”炎轻轻咳嗽一声,他不想在景霆瑞面前羞红脸。   “那是。”乌斯曼微笑点头,然后看着景霆瑞,“你向王后行过礼吗?”   景霆瑞和炎都不觉一愣。   两个人都太熟,属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那类,加上景霆瑞其实很吃惊炎竟然这么快就大肚子了,所以就没有见礼。   “对啊,景霆瑞,你还没给我行礼呢。”在大燕时,论官阶,景霆瑞身为摄政王比他高得多。论爵位,炎虽是宗室亲王,拿着比景霆瑞这个摄政王还要高一倍的俸禄,但景霆瑞可是“皇嫂”的身份,相当于大燕皇后了,所以无论怎样都是炎向景霆瑞见礼。   但今日不一样,炎是西凉国母,景霆瑞又是以摄政王的公职身份出使,也就是炎的地位比景霆瑞可高得多,那是君臣之别,景霆瑞必须向炎行礼问安。   “快点行礼。”炎在织锦扶手椅内坐定,催促着景霆瑞,“真是的,差点被你蒙混过去。”   景霆瑞瞅了炎一眼,那眼神就像猛甩出一鞭子,当空炸裂,但那又如何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大燕特使景霆瑞给西凉王后请安。恭祝您凤体康健,千岁金安。”景霆瑞抱拳,深深一鞠躬,这姿态上倒是没有偷工减料。   “好说。”炎下巴微扬,一副斗胜公鸡的姿态,“伊利亚,给摄政王上茶,还有赐座。”   “谢王后赏赐。”景霆瑞的腰都还没挺直呢,又得弯下去谢恩。   乌斯曼笑了笑,在炎身边的扶手椅里坐下。炎看着景霆瑞那俯首帖耳的样子,周身舒爽得很,这多亏乌斯曼提醒,炎不禁朝乌斯曼抛去一个媚眼,秋波暗送。   乌斯曼惊呆,脸孔竟然红了。   “王后。”景霆瑞端过伊利亚送上的奶茶,僵笑道,“大燕皇帝问候您好。”   “多谢皇兄挂念,臣弟一切都好。”炎一提起爱卿,俊气的脸上才有了柔和的笑容。   “陛下,臣这一次来西凉,不仅是为了运送亲王的‘嫁妆’,还有一重要职责在身。”景霆瑞突然对乌斯曼说道。   “是什么职责?”乌斯曼好奇地问。   “给亲王殿下证婚。”景霆瑞喝了一口奶茶,把茶盏放下,又扫了一眼珠光宝气的厅堂,“既然大家都是熟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皇上有旨,让微臣好好考察一下亲王的夫家,是否真的对亲王好。”   “乌斯曼对我当然是极好的。”炎立刻说道,“你也看到这满屋的金银宝物,都是他送我的。”   “金银乃身外之物。”景霆瑞淡然道,“这些只能是一个考量,而非全部。”   “你什么意思?!”炎有些不悦,暗想着景霆瑞你个穷鬼,才送给我皇兄多少值钱玩意,竟然还敢看不起这里的宝贝!   “王后自幼对臣下有偏见,故不论臣下说什么,王后都觉得不悦。”景霆瑞慢条斯理地说,“臣下明白王后的恼火,但圣旨不可违,皇上怎么吩咐的,微臣便怎么做。有道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呀。”   “摄政王,依照你的意思……”乌斯曼思忖着说,“若是你觉得这桩婚事不妥,都无需回禀皇上,这和亲就黄了,是吗?”   “正是。”景霆瑞露齿一笑。   “你这是曲解圣意,假传圣旨!”炎气得站起来,“我们的婚书都已经签好,怎么可能依照你的想法取消。”   “不是我的想法,是大燕皇帝——您的兄长的。”景霆瑞重申道,“您签写与西凉王结亲的婚书是不假,但您现在还是大燕的亲王,您的婚事是由大燕皇帝说了算的,这点,您不可否认吧?”   “景霆瑞!”炎愈发恼了,“你少拿着皇兄来唬我,皇兄是最疼我的。要不然,你能被赶到边塞来练兵?还不是为了看顾我。”   炎不提这事倒罢,一提景霆瑞也气恼:要不是为了你这小子,我大老远跑这来吃沙子!还给你们夫夫二人开刷。   “您知道就好,皇上为您是操碎了心。”景霆瑞不悦的眯起眼,“您若有皇上千分之一的稳妥,微臣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你、你说什么?!我不稳妥?!”炎拉扯着乌斯曼的衣袖,“乌斯曼,你看他!简直反了!”   “不是您在亲笔信中说,为探查巫雀起源才嫁给西凉王的吗?”景霆瑞紧接着道,“那哪是稳妥之人会做的事情。”   “事急从权,你懂个屁!”   “还事急从权,您根本乱来一气。”   “炎炎,不要生气,摄政王不过迁怒于你罢了。”乌斯曼轻轻拍了拍炎的手背,“你坐下慢慢说。”   “迁怒?”   “对啊。你想,我们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如此恩爱,他却独守空房,住的还是吹满风沙的军帐,这心中的空虚、寂寞和凄苦就好比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怎一个愁字了得。”乌斯曼“充满同情”地望了脸色铁青的景霆瑞一眼,然后道,“你也别介意他说的什么证婚,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可那是皇兄的圣旨,被他拿来吓唬我!”   “炎炎,你忘了你的肚子了?”乌斯曼笑容可掬,“这娃儿都有了,婚还能结不成?哪怕摄政王不肯证婚,你的皇兄也会亲自跑这一趟,来祝福我们的。”   “对哦,我怎么给忘了。”炎眨巴两下眼睛,“真是一孕傻三年,我有孩子了,皇兄要当大伯了,开心还来不及呢。”   “……”景霆瑞看着笑得像狐狸一样的乌斯曼,果然比起那个毛躁小子,乌斯曼要难对付得多。   原本他就没想阻拦他们成婚,只是忍不住和炎对着干罢了,果然离开爱卿太久之后,整个人都是心浮气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这满屋子的金碧辉煌。   炎这是在向他显摆呢!可恶的小子,起初还一副和西凉王势不两立的样子,如今竟然小手一牵,在我面前秀起恩爱来了。   也不想想,没有我的助力,你俩能成?   “景霆瑞,我现在是一点都不着急了。你愿意证婚与否,我都没关系,反正我要先生娃,生完还得养身子。不过,你该急死了吧,哈哈哈……毕竟你不证完婚,就不得回宫么。”炎嘲讽全开,还笑得合不拢嘴。   景霆瑞从没有这么“矮人一截”过,依照眼下的情形,不是炎求着他证婚,而是反过来他得求着炎快点拜堂成婚,好让他回国。   而促使炎醒悟过来的,是在一旁始终不急不恼,还笑眯眯的乌斯曼。   “微臣告退。”识时务者为俊杰,景霆瑞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也是被炎继续遛着玩的。   “去吧,好好想想大婚之礼上你该说的祝祷词,最好写下来,给我过目。写不好,我可不要的。”炎一手叉腰,很是嘚瑟。   景霆瑞黑着脸出去了。   “太爽了!”炎一屁股坐下,喝下一大口奶茶,“乌斯曼,我就没见过景霆瑞这么吃瘪的模样。”   “打蛇要打七寸,摄政王的弱点就是你的皇兄了。”乌斯曼微笑着说,“只要吃准你皇兄会同意你结婚,那他这个证婚人即便派头再大,也没什么用处。”   “对。”炎连连点头,“多亏你来了,不然我得被他气死!就像在大燕时,我虽然身为宗室亲王,但处处被他压住一头,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真是气人!”   “炎炎,在这里没人敢小瞧你,更没人敢压在你头上,连我都不能。”乌斯曼笑得宠溺。 第139章 秘密筹划   “你?”炎却敛起笑容, 认真地看着乌斯曼, “我不要压你头上, 夫夫本该平起平坐才对。”   “炎炎,”乌斯曼动情地握住他的手,“你知道吗?你刚才对摄政王说的那些话, 真的好甜,我这辈子都不用再吃糖了。”   “说什么傻话……那都是为了堵他的嘴。”炎之前想也没想就抛出心底话, 此时乌斯曼认真追溯, 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你那么想嫁给本王吗?”   炎想了想,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肚子,然后看着乌斯曼的绿眸:“怕是迫在眉睫的。”   乌斯曼笑了, 突然拉过炎的双手贴在自己的眼睛上。   炎正纳闷这是干什么,忽然觉得指间有潮热,乌斯曼竟然高兴到哭了?   “你真是个傻子。”炎面红着嗫喏,俯身吻上乌斯曼的脑顶。   深夜, 大街一角。   景霆瑞坐在酒肆的方亭内,独自喝着闷酒。   有人约他出来,却迟到了。   这夜深人静之下,独酌越发显得凄凉。   忽地, 一抹穿着斗篷的身影踏着夜露而来, 进入燃着炭炉的亭内,把风雪帽给摘了。   一头银发在月色下宛如凝霜, 那眸绿如翠,雪肤无瑕衬得唇若抹丹, 艳色无双。   这样的美男子不管是在西凉还是大燕,都是能叫人看入神的。   只是对景霆瑞来说,再美都不及他的卿儿,何况来的还是一头狐狸。   “久等了。”乌斯曼不客气,径自入座,“托你的福,今晚和炎炎好一番温存……”   “差不多得了。”景霆瑞提着陶土酒壶正准备给乌斯曼斟上一杯热酒,被这么一念,厚实的手背上暴突起一条粗硕的青筋,“我对你们的床笫之欢不感兴趣。”   “你不是证婚人吗?当然得说给你听,不然你要是回去禀报大燕皇帝,说我们是假夫妻该怎么办?”   “你知道我巴不得把永和亲王嫁给你。”   “是啊。”乌斯曼眯眼一笑,像极雪狐,“本王要不是知道你的心思,你还能活到现在?”   “哼。”景霆瑞冷笑一声,但依然给乌斯曼斟酒,“大半夜的,你不睡热炕头,叫我出来干什么?”   “景霆瑞,在大婚之仪后,你就会回大燕么?”   “当然。”   “多留一段时间吧。”   “什么?”景霆瑞眉头深锁,“你不会还要我帮你们看孩子吧?”   “这哪能,宫里有的是人。”乌斯曼笑着喝酒,“而且这孩子生出来,炎炎是舍不得撒开手的。”   “那是?”   “就是希望你多留一阵子。”乌斯曼放下酒杯,“当观光也好,练兵也罢,多待会儿总是好的。”   “……和那因为大火而垮塌的祭司塔有关?”景霆瑞虽不想干涉西凉国务,但他身为炎的“大嫂”,显然不能袖手旁观。   “炎炎曾告诉我,他的皇兄不放心我。”乌斯曼却转而言他。   “是的。”景霆瑞爽快承认,“卿儿觉得你这个人太复杂了。”   “怎么说?”   “你长得很美,美得不像一个凡人。待人处事又彬彬有礼,寻不出什么错处。”景霆瑞曾经因为这话吃过醋,“但是呢,卿儿说你并不简单,让我离你远点才好。”   “说起来,我与他见了不过两、三回,”乌斯曼微微一笑,“真是可怕的直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能感知一二呢。”   “卿儿心善,容不得脏东西。”景霆瑞道,“对邪狞之物尤为敏锐,不知你是哪种妖?让卿儿敬而远之。”   “呵呵,”乌斯曼莞尔,“妖吗?若真是妖倒也罢了,就怕不伦不类,非人亦非妖。”   “乌斯曼,不要和我打哑谜,你到底遇着什么事?”景霆瑞沉声问。   乌斯曼默默喝着酒。   景霆瑞自顾往下说:“说真的,我没想过还能与你坐在一起喝酒,还成为连襟,炎还有了身孕……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所以哪怕你说你是只千年狐狸精,我都不会奇怪,但你要是不坦白的话,我也爱莫能助。”   “你想帮我?”   “对。”景霆瑞道,“能让你撇下炎来见我,必定不是小事。”   “你听说‘赤焰之火’吗?”   “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在数日之内就毁天灭地的沙尘暴。”   “沙尘暴?那不是天灾吗?”景霆瑞有些不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为灭沙尘暴而生的,你能相信么?”   景霆瑞忽然东张西望:“炎在哪儿,你们两个又联合起来戏弄我是不是?”   乌斯曼苦涩一笑,接着右手松开酒杯,指尖摸着桌上那些沙土粒。   西凉的热风常常裹挟着荒漠的沙土,即便小二早上擦过桌子,到了夜晚便又有沙尘了。   景霆瑞不解地看着他,但那表情很快就变了,变得震惊。   桌上的浮尘全都凝聚起来,乌斯曼像是控制着风,亦或是某种能量,那些沙尘在他的指间游走,像有了生命一般。   “这是鸦灵之力,唔……和你们大燕的武功内力差不多。”   “这……根本不一样!”景霆瑞吃惊极了,他的无双剑诀很厉害,可以天地色变、所向无敌,但那也是借由剑气,乌斯曼看起来就像是妖仙,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他指尖的沙还把桌上的酒杯给托起,就像街边操控眼镜蛇的江湖艺人,这做梦般的一幕让景霆瑞彻底哑然。   “你真是妖?”半晌,景霆瑞才道,说完他自己都傻愣愣地笑了一下。   “我不是妖,我只是承袭了一种古老的力量。”乌斯曼松手,沙子如雪纷纷扬扬落在桌上,“我不知怎么和炎说。”   “这……”景霆瑞看着桌上的酒杯,蓦地站起,“我就当我不知道吧。”   “什么?”乌斯曼瞪着景霆瑞,“你刚还说得那么英雄仗义,说要帮我……”   “我以为你在外边有什么风流债……”   “你才有风流债呢!”   “乌斯曼,这种事你要我怎么帮?我自己都震惊着,就好比……白日见鬼差不离。”   “……”   “乌斯曼,你也不用这样丢眼刀给我。是,我是说过会帮你,这样吧,我得先缓缓,弄清楚什么是鸦灵之力之后,再答复你。”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想在炎生产前告诉他。”   “还是等生产后吧。”   “为何?”   “这妇人生孩子都危险,何况巫雀人呢,你不会想让他心神不宁吧?”   “有道理。”乌斯曼点头道,“是我没想周全。”   “你把这事再仔细和我说说。”景霆瑞把酒杯和酒壶都拿开,露出桌面,以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下:“鸦灵?”   “嗯。”   “怎么来的?”   “祭司塔的白木法还有神女先知,不,还得从西凉的始皇帝说起……”乌斯曼对景霆瑞缓缓讲述鸦灵之力的来源。他思路清晰、侃侃而谈,景霆瑞却时常懵呆,跟不上乌斯曼的话,看来西凉又在他心里留下极其特殊的一笔,暂且他是回不去大燕,见不到卿儿了。   “……频繁的迁徙,只为一次永久的定居。”   午后的阳光正好,炎坐在八角凉亭内,喝着奶茶、闻着花香,看着一本记载西凉地貌的古书。   放下沉重的书,炎看向五彩斑斓、喷泉汩汩的空中花园,不禁感叹:“要是没有先祖不畏艰险的长途跋涉和勇于开创,就不会有如此繁华的丹炀城和玥琅宫了吧。”   “唔?什么?”伊利亚在一张高背椅里歪斜着身子。他本来是听炎读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不过他挺警醒的,炎才出声,他便揉着眼睛醒过来。   自打他们从盐城回来,眨眼就过去两月余,炎的月份大了,行动开始不便,伊利亚更是寸步不离的伺候。   乌斯曼则一直忙于前朝事务。   老祭司白木法的死也招来祭司塔本身的权力动荡,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老都肖想着祭司长的位置,而年轻一辈里,本事最好的就属首席鸦灵术士哈里戈,他也在拼力争夺祭司长之位。   他们还想要趁着白木法余威未消的时候,稳住祭司塔在百姓心中的分量,于是他们把白木法的葬礼举办得十分隆重,堪称万人空巷。   哪怕那具白玉石棺里只剩烧焦的残肢,也不影响祭司塔描述白木法的“圣体”如何不灭,引来无数信徒沿街叩拜。   乌斯曼没有阻止葬礼的举行,还任由他们各种闹腾。   炎明白这叫“窝里斗”,眼下的祭司塔是群龙无首又各怀鬼胎,等他们斗出一个“赢家”后,才是乌斯曼再次收拾祭司塔,并给新长老重新定规矩的时候。   祭司塔内斗得越厉害就越无暇顾及乌斯曼,而正如乌斯曼预料的那样,朝中的墙头草们因为“永诀桥断裂”而被迫开始站位。有人选择了乌斯曼,誓死效忠,也有人趁机兴风作浪。   朝中有些老臣受过白木法占卜的恩惠,或免于灾祸或升官发财,自然是想要向祭司塔报恩的,而有的人则是一直仰赖着白木法而活,白木法的暴毙对他们的打击极大。   这些人怒气无处发,就联合几个素日就不太平的部落,弄出一个“斩妖后”的名堂。   没错,这“妖后”就是炎了。他们认为君上突然与祭司塔决裂,是有人吹枕边风的缘故。妖后迷惑住君上的心智,使他善恶不分、误入迷途,所以他们必须斩杀妖后,才能重新架设起永诀桥,恢复王室与祭司塔的友好关系。   据说他们在向乌斯曼发难之前,先送了好几拨的刺客潜入后宫。   可是炎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不过从沈方宇等将士披坚执锐、全副武装来看,行刺的事是真的,只是在接近他的寝宫之前就被灭干净了。   霜牙这段时间也很忙,跟着他的主人上朝、处理政务,还要带领初长成的狼群巡查王宫的角角落落,是越发有狼王的样子了。   大约是炎总和它说:“牙牙,你都快当哥哥了,不能总想着啃大羊腿,还有你的小弟们也得带好了,不然有损大哥威望。”   霜牙望着炎高隆的肚子,若有所悟,一夜长大。   除去霜牙外,景霆瑞竟然也没闲着,他以两国军事切磋为由,带着一支千人的精锐兵入住丹炀城,就驻扎在离祭司塔不远的一片民宅内。   诚然,景霆瑞的这一驻兵举动也引起朝中某些人的反弹,他们认为这也是“妖后”所为,是引狼入室。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叫骂,炎依然安安稳稳的养着胎,事有轻重缓急,在炎的心里,这肚里孩子的安康就是最紧要的。   至于妖后一说,那是炎从小就听腻了的说辞。他的爹爹被人称作妖物,他的皇兄有孕时也被人说是不详之兆,轮到他自然也会被人骂几句,炎并未放在心上。   再说,前朝有乌斯曼鼎力护着,后宫有景霆瑞和沈方宇协力,再加上选择忠于王室的臣子也不少,所以哪怕现在这艘船遇上风浪有些颠簸,炎的心中还是充满着勇气。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稳如泰山,在这宁静的午后看看书,学学有关西凉的历史。 第140章 风流果   “伊利亚, 你可睡醒了?”炎微笑地看着在伸懒腰的伊利亚。   “醒啦!”伊利亚笑着道。   “去把剑拿来。”   “剑?”   “对, 我想松松筋骨。”炎转动着手腕, “陪我练会儿剑。”   “炎,你能行么?”伊利亚瞅着炎的大肚子,都快八个月了, 感觉肚子比炎的人都还沉。   “对付你,足够啦。”炎站起来, 开始抬腿、抱膝的进行热身, “这些日子不是躺着就是坐着, 我再不动动,怕要没力气生产了。”   伊利亚看着炎笨拙的动作, 他的膝盖根本抬不高,被大肚子顶着呢,不过一想确实如此,人越躺越懒, 力气也不是睡出来的,这腿脚多动动,对生产是好事。   “行吧,你悠着点, 我去拿。”伊利亚很快就拿来了两柄没开刃的剑。   “没开刃啊?”炎端详着剑, 眉头皱皱。   “谁敢拿开刃的给你……”伊利亚认真道,“这刀剑无眼的, 万一你伤着我了怎么办?”   “哦?”炎挑眉看着伊利亚,“原来你是为自己着想才选没开刃的剑。在你眼里, 我就这么笨重不堪,连剑都使不好了?”   “炎,这不是明摆着的。你走路就像鸭子,摇摇摆摆的呢……哇!”伊利亚大叫着逃出亭子,炎的剑说袭来就袭来,比那闪电还快。   炎是大腹便便,但身法招式依旧犀利,且对付伊利亚只需拿出一成功力就够了。   伊利亚先是拿剑阻挡,后来敌不过,干脆抓着剑满花园乱窜,一边跑一边还嚷嚷:“炎你怎么能这样!一打人腿脚就变利索了!”   “可不是么?我自己都觉得稀奇呢!”炎笑逐颜开。不得不说静养是一件很气闷的事,这放开手脚的跑一跑,动一动,整个人都精神气爽起来。   伊利亚跑得满身是汗,正头疼该怎么脱身,乌斯曼就差一位老嬷嬷来给炎送午后的点心,说是某一富商进贡来的,叫做“风流果”。   炎一听这名就觉得稀奇,便案兵束甲,不再对伊利亚开战了。   伊利亚东躲西藏,跑得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手里的剑都成了拐杖,支撑着他往凉亭的方向挪移。   “这就是风流果?”炎除去额头冒着一些汗,面色格外红润之外,一点喘气都没有,他把剑搁在茶桌上,端起老嬷嬷送来的黄琉璃果盘,好奇地瞧着。   这果子长得有点不雅,就像男人的“公鸡头”。浅黄色外壳硬硬的,炎拿起一枚轻轻一捏,果壳便碎开,露出莹白的果肉,有点像荔枝肉,但颜色较为暗黄。   果子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炎放在嘴里慢慢一嚼,肉肉的,有点嚼劲。   “炎,这果子壮阳补肾,还祛湿。”伊利亚终于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地垫上,抬头看着炎,“它是稀罕物,三年才结一次果,收成可少了,君上真是一有好东西就往后宫里送。”   “壮阳补肾?”炎想了想道,“大约是前段时间,大夫说我肾气虚浮的关系吧。”   “君上正是此意。”这位送果子的老嬷嬷长得慈眉善目,她恭敬地道,“君上差奴婢送来前,已经问过御医,这些果子王后是可以安心食用的。”   “嗯,他对我一直都很细致。”炎脸上的甜蜜是藏不住的。   “哎,真是羡煞旁人。”伊利亚不由想到菲拉斯,自从君上回宫后,菲拉斯就出宫去了,也不知在忙什么,连个信都不捎回来。   “来,你也吃,别羡慕了。”炎又徒手剥开一个,把果肉塞进伊利亚的嘴里。   “这是君上特意赏给你的,我可不敢吃。”伊利亚虽然这么嘟囔,但吃得很开心,一边一边嚼着果肉一边笑着说,“好甜呀。对了,炎,你可真厉害,顶着这么沉的肚子,还能追得我跑断腿。你肚子里的孩子,不会一出生就武功盖世吧?”   “怎么可能,不过他一定很健壮。”炎笑盈盈地说,“最近,他踢我可带劲了。”   “会不会是双生子,在里面打架?”   “不会吧。”炎愣了愣,“而且有我在,不许他们打架。”   “你打算怎么阻止?”伊利亚说道,“西凉王子之间的拼斗是老规矩了,强者才能当西凉王,不然这继位者君上该怎么选?”   “储君册立之事,在大燕也是一样吵嚷不休、甚至发生血腥政变的,所以我多少能理解西凉王族定下的规矩,毕竟强者为王嘛。只是我的孩子要是为争夺继位资格,使出那陷害、下毒之类的肮脏手段,看我不亲自废了他的手。”   “炎,你好狠!”   “这不是狠,是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为人根本。也是我爹爹常教导我和皇兄的,他说做任何事都要有规矩、有尺度,不能为私欲、权力而伤害手足。为君者若不能心存善念,眷顾手足亲情,那又如何关爱得了国民?”   “炎,你说的好啊!”伊利亚大力鼓掌道,“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上面去?”   “这些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炎突然轻声叹气,“等到自己快要当爹的时候,才明白当年父皇和爹爹为教导我们操了多少心。”   接着,炎又说道:“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如果西凉老国王能有一点身为人父的引导,就不会发生丹尔曼在宴席上下毒谋害乌斯曼的事了。”   炎听乌斯曼提起过这件事,对此一直如鲠在喉,年幼的兄弟之间如此针锋相对,当真不应该。   “下毒?”伊利亚好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久以前的事,你应该还没入宫吧,不知道也不出奇。”炎便把乌斯曼当时说的事情讲述给伊利亚听。   如此惊险之事,伊利亚自然听得津津有味,还为君上捏了一大把冷汗,一旁的老嬷嬷却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嬷嬷,我哪里说错了吗?”炎注意到她眼里的疑惑,于是问道。   老嬷嬷倒也坦率,直接道:“回禀王后,那次宴会奴婢也在的,给宫里的妃子们端茶倒水。”   “是么?你可亲眼瞧见丹尔曼王子在点心里下毒吗?”伊利亚立刻问道。   “没有。”老嬷嬷摇摇头,“那阵子丹尔曼殿下正病着,老祭司说殿下是得了疫疾,得在祭司塔里治疗。那天出席宴会的只有乌斯曼殿下。我记得当时大家谈笑正欢时,乌斯曼殿下突然打翻了一篮点心,吓得众人一跳,后来才知那点心是有毒的。那时宛妃正巧站在乌斯曼殿下的边上,她看到乌斯曼殿下打翻篮子就急匆匆地走了,所以宫里一度传言是宛妃下的毒。”   “这怎么可能,她是乌斯曼的亲生母亲。”炎觉得这嬷嬷大概是老糊涂了,且乌斯曼明确说了,丹尔曼在宴会上,是他下的毒。   “王后您有所不知,这两位殿下虽是一母所生,但关系极差。”嬷嬷一直伺候着君上和王后,也不见外,直接道,“原因就是苑妃太偏心,只疼爱丹尔曼王子,对乌斯曼王子不闻不问,所以两位王子势如水火,从来不会出现在同一场合,哪怕是老国王的寿宴,也是来一个不来另一个的。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就是苑妃造的孽。”   “说起这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伊利亚插话进来,“君上和他同胞兄弟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差,简直是世仇哇。炎,上次得知你有孕后,君上赦免过一批罪人,把前些年与他争抢过王位的那几个死囚都放了出来,流放到戈壁滩去了。唯独丹尔曼还在地牢里,君上亲口说过,要把他关到老死呢。”   “看来他们兄弟俩真的是水火不容啊。”炎想了想,看着老嬷嬷道,“我知道了!那日丹尔曼是借口生病不参加宴会,其实是躲起来了,想暗中谋害乌斯曼,但没想行踪暴露,被乌斯曼看到了!”   “可那日确实没人见过丹尔曼王子。”这老嬷嬷还挺执拗的,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吧。   “但乌斯曼的记性这么好,没理由记错的。”炎和老嬷嬷杠上了。   “好了,炎,不过是陈年往事,不值得深究。”伊利亚笑嘻嘻道,“炎,你若不想吃,我可就不客气了。”   “好哇,你吃就罢了,还偷偷往兜里藏。这么快就忘了‘规矩’。”炎看到了,伸手去掏伊利亚的口袋,伊利亚笑着挣扎,两人闹开了。   老嬷嬷也笑了:“果子还有,王后莫要着急。”   吃完果子后,老嬷嬷就回乌斯曼身边伺候了,炎打了几个哈欠,犯起瞌睡。   “你眯会儿吧。”伊利亚说,“等太阳落山时,我会叫醒你的。”   炎看看天色,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呢。   “也好。”炎躺进贵妃榻内,向左侧懒懒地卧下,伊利亚帮他盖上一张羊毛毯。   炎没多久就睡着了,伊利亚一直坐在边上的扶手椅里看书、喝奶茶。   但他一个手滑,茶盏歪倒,奶茶流了一桌,把炎的书都给泡了。   伊利亚慌忙抢救牛皮做的古籍,拿手帕掖干茶水,还好只湿了书角边缘,晒一晒就好了。   不过封皮上沾了不少奶茶,有些粘手,伊利亚想要拿到外边的喷泉里去洗一洗,抬头看到炎睡得正香,别看亭子里就他们两人,实则护卫森严。   伊利亚便拿起书,走出凉亭去喷泉那儿了。 第141章 胎梦   炎这段日子说睡得不沉, 却又雷打不醒, 说睡得沉又总是意识恍惚, 像做着梦中之梦。   这不安稳的感觉……又来了。   炎察觉到有人正靠近自己,不是宫里的人,他步伐很轻, 轻到就像一根黑羽飘落在水面上,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无声地漂至他的身边。   炎很想抬头、睁开眼, 去看一看这人到底是谁?   不只一次了, 他神出鬼没的来造访自己,可是对于他, 炎不仅没有一点熟悉之感,反而觉得他每“拜访”一次,自己心中的不安感就越强烈。   “难道是刺客……?”炎迷迷糊糊地想着,可如果他是刺客, 自己应当死掉无数回了。   “……梦魇?”   对,还是梦魇更像。御医不是说胎儿月份大了,睡觉时会压着“母亲”的胸腹,一个孕妇会做噩梦是正常的, 只要不是窒息感就行。   炎现在就有一种石头压在胸前的憋闷感, 他想要深深喘气,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那人——不, 是那个梦魇开始接近自己,炎下意识想要伸手护住腹部, 可是手脚都动弹不得,像鬼压床似的浑身难受。   “我得醒过来。”炎对自己喊,“快点动一动!”   手指或者脚趾,只要有一样动了,他就能醒来了。可是不管他使出多大力气,身体沉得像溺水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梦魇慢慢地伸出手,炎抬不起头,只能垂着眼帘,眼角余光瞥见那只手离自己的肚子越来越近,他慌了,慌得呼吸急促、心跳如雷,当那只手摸上自己的外衣时,炎浑身一个激灵,从软榻一跃而起的同时,右手摸出藏着靠枕下的匕首,快准狠地怼上梦魇的咽喉!   “什么?!”炎睁大着眼,呼吸急促,冷汗已经将他的亵衣打湿,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   “炎炎?”乌斯曼也大睁着眼,他看到炎在睡觉,但似乎很不安稳的样子,便想轻轻拍抚他。   没想炎一个翻身起来,杀气陡升,若不是乌斯曼在刹那之间扣住炎的手腕,这匕首已经刺穿他的喉咙了。   “乌、乌斯曼?!”炎眨巴两下眼,猛地回神过来,连忙站直身子,“我、我以为是……”   “你以为是刺客。”乌斯曼满眼的心疼,扶着惊魂未定的炎坐下来,“我没事,你别慌,坐着歇一歇。”   “可是刚才……”炎还是有些迷糊,刚才的动静明明不是乌斯曼,他不会连自己媳妇儿的脚步声都认不出来。   “听伊利亚说,你下午和他练剑了?”乌斯曼微笑着,拿出手帕替炎擦拭额头的汗水。   “对。”炎看向站在一旁的伊利亚,他也吓得不轻,面色煞白,还愣在那儿呢。   “可见是练剑的关系。你身子重,还是静养好些。”乌斯曼继而握住炎的手,他手里还抓着匕首不肯放下呢。   “……大概是吧。”炎点头,把刀子松了,交给乌斯曼。   乌斯曼拿下匕首后,递给伊利亚,伊利亚连忙接下,这刀柄都是烫的,还有汗,可见炎的手心里有多热。   “炎炎,来,喝口水。”乌斯曼又送上一杯清茶。   炎像是许久没喝过水似的,仰头一饮而尽。   “不可牛饮,小心呛着,慢点喝。”乌斯曼轻轻拍抚着他的背。   “不碍事的。”炎终于恢复过来,“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所以有些失态,没吓着你吧?”   “怎么会,炎炎的反应超级棒。”乌斯曼笑眯眯地说,“我都踮着脚尖走了,你还能察觉到我的靠近,警惕心真强,孩子在你肚子里,我真的很放心。”   “少拍马屁,这孩子除了放我肚子里,还能有别的去处?”炎用胳膊肘轻撞乌斯曼的肋下,“要不,你来怀几天?”   “我倒是想,可惜不是巫雀人。”乌斯曼望着炎的肚子,那是一脸的艳羡。   炎忽然笑起来,他想起前些日,乌斯曼把一只硕大的抱枕塞进衣服里,装出大腹便便的样子,还问他道:本王这孕相是不是很美?   “美你个头。”炎当时就吐槽,“你这身材算是毁了。”   乌斯曼大肚子的样子实在有碍观瞻,炎发觉乌斯曼当真不能有肚腩,太丑了!   炎的嫌弃让乌斯曼委屈得不行,扁嘴问:“炎炎,你难道只是喜欢我的好皮囊?”   关于这个问题,炎到现在都还没回答乌斯曼,那是因为后来阿鲁巴部落和银月部落突发战事,乌斯曼赶去处理军务了。   炎很想帮忙,但又觉得安好胎,在政务上帮忙出谋划策,比起去前朝与那些碍眼的人斗嘴来的强。   “对了,明月公主还好吗?”炎关切地问,“银月部落也是为我出头,才会和阿鲁巴打起来。”   事情的缘由很简单,就是阿鲁巴部落觉得王后是不详的,男人怀孕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便想上奏君上,要求废除妖后,然后纳阿鲁巴部落的公主为后。   明月部落紧挨着阿鲁巴部落,一部分耕地和水源还是共享的,得知阿鲁巴族长的举动后,明月部落非常不满,他们坚决拥护淳于炎做王后,还说巫雀族的男子本就可以怀孕,才不是什么妖异之象,根本是阿鲁巴部落孤陋寡闻,还人云亦云。   阿鲁巴部落就嘲讽说,只知道明月公主是个瞎子,不知道银月部落的人全都是瞎的!   这话激起银月族长的怒火,不顾多年邻里情分,连夜投掷火球开打起来,这战火一起,部落之间的平衡便打破了。   炎知道有的部落在隔岸观火,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在煽风点火,还有人趁机结盟加入战事,以此并吞其周围的小部落。这些部落原本就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想要“不太平”一下,将势力范围重新洗牌。   炎知道银月部落是中计了,阿鲁巴的目的在于挑起战火,圈占银月部落的土地,所以才会语出伤人。   平息部落之间的战火是当务之急的事,所以炎丝毫不怪乌斯曼半夜出去忙乎,还对他说:“这火既然已经烧起来了,就得趁火势还不大的时候就彻底浇灭它,不然火星子会飘得到处都是,烧着整一个西凉。”   乌斯曼握着炎的手:“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济纳雅莉摩拳擦掌地奔赴战线,西凉第一女将的名声果然不假,短短三日的功夫,就把阿鲁巴部落给摆平了,顺带收拾了一波那附近的沙匪。   不得不说,济纳雅莉和沈方宇日日切磋剑法,又得到炎的细心指点,这武功是越发犀利了,遇见她的人都说,大将军以一敌百!武功盖世!   “炎炎,你放心吧,明月公主很好,她还写信来,向我打听你的胎梦是什么,好提前准备小娃娃的衣服。”乌斯曼笑盈盈地说。   “胎梦?”炎也笑了,“没想到这姑娘还知道胎梦一说。”   “可不是,她都还没嫁人就问起这些事,比我知道的还多。明月还说,她部落里有一婶子,做梦梦见一头大黄牛从天上轰的掉下来,她急忙抓住了,结果生下跟牛犊一样健壮的大胖小子。”   “胎梦还能这样做,太有意思了。”炎认真回想一下,顿觉自己的梦境过于寻常,只是“刺客”而已,那也是因为宫里有刺客才会梦见,根本没有什么大黄牛从天而降的胎梦。   “明月还说这胎梦不止孕妇会做,连孕妇身边的亲戚朋友也会有所梦见。”乌斯曼笑着补充。   “真的?”炎感到不可思议,“那我怀着孩子,周围的人都会做胎梦?”   “对,炎炎,我就梦见了。”乌斯曼笑得很甜,娓娓说道,“我梦见我行走在金色的浩瀚沙漠中,一直走,一直走,还爬到高耸的沙丘上头。我站在那里望着远方的滚滚风沙,正想继续往风沙里走时,一只柔嫩的小手抓住了我的尾指,我低头一瞧,是一个小娃娃,光着身子,肌肤雪白,他的银发被风吹拂着,就像无数银蝶在飞……”   “然后呢?”炎听得很入神,“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唔……我光顾着看头发了。”说到这里,乌斯曼很是遗憾地道,“他的小手握着我时,好暖,   我的心都融化了,那一瞬间沙漠里都能开出花儿来。”   “你!”炎抬手就弹了一下乌斯曼的脑门,“你现在给我睡觉!立刻做梦,一定要梦见那孩子是王子还是公主,我好提前准备着。”   “炎炎,不管是王子还是公主,这衣衫、鞋袜、小玩具等等都已经备妥当,你不用着急的。”乌斯曼揉着额头,“而且我这个胎梦是三个月前梦见的,之后就再也没梦见……”   “……好气。”炎不停地挠着胳膊,“我辛苦怀胎,躺着睡觉都会被憋醒,可是连一个胎梦都没做过。你就好了,还和孩子手拉手,真是冤死我了!”   “不气,不气,这孩子不是一直在你肚子里嘛,”乌斯曼笑颜如花,“我也不过是梦里见过一面罢了,还没看清楚是个什么样的。”   “乌斯曼,你就嘚瑟吧。”炎狠狠瞪了乌斯曼一眼,突然觉得胸前痒痒,隔着衣衫用力抓挠着。   “炎炎,你怎么了?”乌斯曼轻握着炎的手,“你这么用力抓,会破皮的,哪里痒,我给你吹吹。”   “大概是下午练剑出了汗,然后也没洗澡,直接小憩了一会儿,”炎却把手抽出来,继续左挠挠、右挠挠的,“这身上痒得很。”   “别抓了,伊利亚,去端盆凉水来。”乌斯曼吩咐道,伊利亚连忙去了。   乌斯曼帮炎脱衣服,才拉起亵衣,他就脸色一变。炎的身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疹子,可能是奇痒无比,炎不停地想要抓,胳膊上都已经破皮渗血了。   “传御医。”乌斯曼对内务总管雅尔塔道。   炎自己低头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就像往身上撒了一把红糖,到处都是红点子,肚皮上也有,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摸着还有点烫。   大约是痒得紧,孩子也不满地开始动了,乌斯曼和炎看到肚皮左一耸右一耸的,就像孩子在里面施展拳脚。   这动静可大了,炎都倒吸一口气。   御医本就在王后宫里待命,来得那叫飞快,替炎细细诊脉后,又叫了几个御医来一同诊断。   炎见到这等阵势,不禁有些紧张,身上还痒得慌。   乌斯曼一直轻揉着炎的颈肩,让他放松,但其实他也紧张得很,背上都有冷汗了,生怕炎和孩子有什么不妥。   自打炎有孕来,乌斯曼也开始信命理那一套,但不是靠祭司塔占卜得来的“命理”,而是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多行善积福。   死囚塔大赦过两回,丹炀城多次开放城门,收留那些无国籍的流民。   乌斯曼还从国库里拨款给各级府衙,扶弱济困、体恤孤寡,没有因为最近政务缠身就忽略这些事。   六位御医的脑袋瓜子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六个御医顶两个诸葛亮呢。炎瞅着他们眉心微皱,认真商讨的模样,心里有些慌,莫不是自己真得大病了吧? 第142章 惩罚?   约一刻时后, 为首的御医终于站出来讲话了。   “禀告陛下, 此乃寻常湿疹, 因王后怀孕,体质略有改变的缘故。请您放心,这不是什么大病, 对于’孕妇’来说,实属正常。”   “既然正常, 为何要六位御医同时会诊?”炎看着他们认真商酌的样子, 就觉得浑身寒毛倒竖。   “回禀王后, 前些日陛下特意吩咐卑职说,您的月份大了, 这照看上更得小心谨慎,所以只要您有任何不妥,就得由三位以上的御医一同看过,方能得出结论。卑职方才以为您请的是平安脉, 所以是独自来的。”御医把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后来又叫了几位同僚前来诊断,待大家的意见一致后,才能告诉您和陛下。”   “对, 是有这么回事。”乌斯曼刚才一着急, 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原来是你……!”炎不停挠着后颈,“真是的, 想要吓死我吗?”   “冤枉啊,炎炎, 本王也受惊不小,你看我头上都冒冷汗了。”乌斯曼赶紧握住炎的手,委屈道,“都怪这个大夫不懂得变通,若没事,早点说一声不行么?”   “对啊,御医,以后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先知会一声,免得吓着陛下和我。”炎不觉盯着为首的大夫。   “是卑职行事刻板了、让王后和陛下受惊,罪该万死。”大夫赶紧下跪赔不是,他还能怎么办,当初君上那话可是说得死死的,王后的每一根汗毛他们都要捋顺当了,有任何不适,哪怕蚊子包都得仔细诊断,这不,他们照足君上的话做,却替君上顶下好大一口锅。   “起来吧,这事也没那么严重,下回记得先说一声就成。”炎也没有问责御医的意思,“我身上现在痒痒得很,你说该怎么办?”   “一般得湿疹之人,需要服汤药祛除体内湿热和瘀滞,但王后有孕在身,这药吃不得,所以只能外敷止痒的软膏,多吃一些清淡之物,不要吃烤肉、馕饼,不出五日,应当可以消去的。”   “好。”乌斯曼道,“你们去准备膏药吧。”   “卑职这就去。”六个大夫跑得可快了。   “哎,这些大夫真是的……”乌斯曼还在小声叨叨。   “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炎斜睨着乌斯曼,“知道我刚才为何不责罚他们吗?”   “因为炎炎宽宏大量,用大燕的话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乌斯曼笑着摸了摸炎的肚子,“还能怀宝宝。”   “不,我一点都不宽宏大量。乌斯曼,你知道的,我只吃我愿意吃的亏。”炎拉开乌斯曼的手。   “炎炎的话越发充满睿智,本王……”   “少夸我,你要是没听懂就直说。”   “是,炎炎,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乌斯曼老实得像个被师傅罚抄写的学生。   “一会儿你就懂了。”炎却卖起关子,还笑得贼开心。   御医回来了,用托盘端着一只小巧的珍珠贝壳,他在炎面前打开它,原来贝壳里装的是软膏,颜色雪白,膏体混着一些细碎纤薄的类似冰片的东西,闻着还带点薄荷香。   “这是什么?”炎好奇地问。   “这是解热的冰薄荷,用薄荷汁液配比草药制成,最后冻成冰,再削成碎片,混在膏体之中,用于外敷更好。”御医恭敬道,“王后,这里的分量就是一次外敷的,待明日卑职会调配新的乳膏来。”   “你有心了,竟然想到在乳膏里加冰片,看着就清凉止痒。”炎笑着点头,“伊利亚,给赏钱。”   “谢王后。”御医领了赏,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乌斯曼一句话都插不上,还伫在炎的身边。   “走吧,我们回寝宫。”炎拿起软膏,便拉着乌斯曼的手回去寝室。   到了寝室,伊利亚给炎准备好不怎么烫的洗澡水,乌斯曼挥退伊利亚,亲自帮炎沐浴更衣,然后再上药。   冰片恰好融化,膏体变得十分清凉。   “让你帮我上药,”炎板起脸道,“这就是我今日对你的惩罚。”   “啊?”乌斯曼不解,愣着。   “御医不知变通,是因为有你的口谕,所以我今天受惊,你才是罪魁祸首。怎么只是罚你上药,还不乐意?”   “炎炎,你这哪里算是罚?”乌斯曼依旧困惑,“你要是让我跪搓衣板,那才叫罚……”   乌斯曼的话才说出口,正在收拾床褥的伊利亚噗嗤一声笑出来,见乌斯曼和炎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着他,忙道:“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就想到好笑的事情才笑的。”   “你出去吧。”炎扬起下巴示意,“一会儿舌头该没了。”   伊利亚冲炎吐吐舌头,憋着笑出去了。   “炎炎,”乌斯曼继续道,“你让我帮你涂抹药膏,这可是美差,怎么是罚?”   炎的月份大了,虽然床也很大,乌斯曼也怕挤着他,加上军情时常半夜、凌晨递送而来,所以这段时间乌斯曼时常歇在御书房。   “我身上这么多疹子,”炎挠着肩头道,“是赏是罚,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乌斯曼还是笑眯眯的觉得这是美差,他洗干净手,左手拿贝壳,右手拿着一只玉做的挖耳勺,它的尺寸用来舀药刚好。   乌斯曼从炎的胳膊开始抹药,炎坐在那儿,大腿上盖着一条毛毯。   乌斯曼干活可细致了,在红疹上抹上药膏后,还轻轻揉按,“炎炎,还痒吗?”   “好多了,凉凉的,挺舒服。”炎笑着说。   “这就好。”乌斯曼继续抹药,胳膊和肩膀上完事了,接着是后背,因为怀孕,炎的腰身明显粗了不少,原本的侧腰曲线都成了搓衣板,可乌斯曼还是觉得炎好美,挖耳勺在炎挺直的脊背上来回摩挲……   “咕咚。”是吞口水的声音,乌斯曼的眼神有点发直。   “你怎么停了,继续啊。”炎催促,“还要抹胸口呢。”   “好、好。”乌斯曼赶紧应声,继续往炎的后背上抹药,背脊上的肌肉还是挺扎实的,不亏是常年习武之人,乌斯曼偷偷摸摸丢开挖耳勺,直接用手指抹药,顺着炎的背脊一点点打圈来到股缝。   “别做多余的事情。”炎忽然这么一句,吓得乌斯曼浑身一个激灵。   “没,我怎么会见色起意呢。”乌斯曼举着贝壳道,“给炎炎上药这么正经的事情,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炎笑了笑,没说话。   乌斯曼却已经硬了,在寝宫内穿得单薄,那擎天一柱显而易见,他只得拿着枕头挡挡,才让炎转身过来,往他的胸口抹药。   炎的肚子可大了,他的身材既不是虎背熊腰的大汉也不是娇小可爱的少年,是刚中带柔,就像他的剑法,犀利却不突兀,充满年轻男子旺盛阳刚的气息。   乌斯曼从来不知道,一个大着肚子的男人都会让自己如此浮想联翩,这色迷心窍的样子和街边的野狗差不离。   乌斯曼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忍不住伸手东摸摸、西摸摸,借着抹药大吃炎的豆腐。   一直看着乌斯曼动作的炎,忽然抬起脚,踩在那只一直捂住乌斯曼□□的枕头上,缓缓施力:“乌斯曼,你现在还认为这是一件美差吗?”   “炎炎……”乌斯曼浑身一抖,狼狈地捉住炎的脚踝,“别闹。”   “乌斯曼,我有两笔账要和你算,哼,就知道你色狼,会按捺不住的……”   “怎么是两笔?那御医就一笔……”乌斯曼也不敢用力抬炎的脚,只能半僵硬着身子坐着。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只看中你的好皮囊,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越想越气!”炎又隔着枕头踩了一脚乌斯曼的“壮丁”,“在你眼里,我就只喜欢你的脸吗?是这样吗?”   “不、不是的,炎炎爱我。”   “再说一遍!”   “炎炎爱我,炎炎好爱我的!”   “知道就好,我这么爱你,大老远地跑来给你生孩子,你却说我只喜欢你的长相……”   “炎炎,你最初可不是那么说的。”乌斯曼辩解道,“你还带着刀子来我寝殿……还说……哎唷!”   炎这一脚下去,乌斯曼怕是要断了子孙根了,好在炎偏了偏脚丫子,踹在乌斯曼的大腿内侧了。   “炎炎,是我记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别气坏身子。”   “乌斯曼,上床来!”   “咦?!”   “气得我想做。”   “啊?!”   “哼,你不要就算了。”   “要的!不过可以吗?御医不是说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得减少……”   “能不能我心里有数。”炎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浑身的软膏……黏糊糊的,算了,下次吧,就当你欠我的。”   “炎炎……呜……”乌斯曼极小声嘀咕,“当真不是你欠的我?”   “少废话!”一个枕头嗖地飞出来,乌斯曼一把接住,“不是吧,我都这么小声了,你也能听见?”   “我用膝盖想也都知道你在嘀咕什么,无非就是我欠你的,对吧?”   “……!”   “睡吧。”炎忽然放缓语气,“这些天你也累了。”   “炎炎,不累,为了你们,我做什么都不累。”乌斯曼立刻宽衣,斜卧在炎身边。   “你又不是铁打的。”炎侧转身,面对着乌斯曼而卧,微笑道,“乌斯曼。”   “嗯?”   炎没说话,只是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乌斯曼每晚都帮炎上药,然后一同入睡,而且他还安分得很,没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不出五日,炎的湿疹就全都好了。   炎精神气爽的想要找乌斯曼温存一二,可是乌斯曼很忙,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晚膳时两人才会碰面,这不,炎刚吃完饭,筷子才搁桌上,乌斯曼就要起身去忙了。   “你喝口茶再走,”炎挽留道,“不差这一时的。”   “御书房里有人等着呢。”乌斯曼微笑着说,“炎炎,我今晚可能睡在御书房……”   “知道了,注意别着凉。”炎点头。   “好。”乌斯曼走得挺利索的,哪像以前还是一步三回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银月部落的战事已经解决了,那他是在忙祭司塔的事吗?那个首席鸦灵术士哈里戈似乎和祭司团闹得挺僵的。”炎一边想,一边轻抚浑圆的肚子,“娃儿啊,将来你当上西凉王,也要像你的父王那样事必躬亲、勤政爱民,懂吗?”   肚皮里轻轻一动,像是在回应炎,炎高兴极了,“你虽然没有托一个胎梦给我,但你还是很给我面子的,所以等你出世后,我就不打你屁股了。”   肚皮又是轻轻一动,炎脸上的笑意更浓,没有做胎梦确实可惜,但仔细一想这事又是强求不得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炎……这、这事真是太气人了!”伊利亚怒气腾腾跑进来,一屁股坐在桌边。他是去御膳房拿水果的,却是两手空空的回来。   “这是怎么了?”炎笑着问,“谁还能惹你生气?”   伊利亚可是王后跟前的大红人,向他拍马屁、送礼物的人都可以绕丹炀城一百圈了。   “炎,”伊利亚抬起眼皮子瞅了炎一眼,“如果他们说的是我,我一拳头就招呼上去……还会回来向你抱怨吗?”   “唷,就你那点力气,还能给人家一拳头?”炎给伊利亚倒了一杯茶,“还是算了,消消气吧,我来替你出头。”   “这事还真得由你来出头。”   “怎么,又有不长眼的人说我是‘妖后’了?”   “妖后那种屁话,我才不屑传达给你听。”伊利亚说道,“而且宫里头没人会那么说,大家都很喜欢你。”   “那是什么?不是你也不是我,总不至于有人说君上的坏话吧?”   伊利亚不说话了,但脸色变得很难看。   “好啊!是谁这么大胆?敢对君上出言不逊?!”炎立刻就恼了,一些傻子说他是妖后,他可以不搭理,但是谁敢说乌斯曼一句不好,他定一掌劈死。   “炎,你先别生气,一会儿得动胎气。”伊利亚嘀咕道,“我现在想想,或许是我隔着墙听错了呢。”   “你还偷听?”炎皱皱眉头,“跟谁学的?”   “唔,跟一个经常半夜里穿着夜行衣,趴在御书房外头的……哎哟。”伊利亚抱着脑门,“你又弹我!”   “谁让你不停绕圈子吊我胃口,快点说,到底听到什么了?” 第143章 捉奸不?   “御膳房里做点心的老师傅说, 他昨夜里, 去给君上品尝新做的大燕点心, ”伊利亚停顿了一下,笑着道,“说起这个事情, 炎,君上对你可真好, 你吃的大燕点心都是他亲自挑选过的, 力求最像大燕的宫廷御点。”   “你又打岔了, 快点往下说。”炎佯装生气,心里是甜滋滋的。   “那老师傅提着食盒去的时候, 可巧了,看见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与君上一同离开御书房,朝角楼花园的方向去了。你知道的,那座花园偏僻, 平时没什么人的,老师傅就纳闷君上怎么去那儿了,这深更半夜的,花园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伊利亚喝口茶, 润了润嗓子, 才继续往下道,“然后吧, 那老师傅就想等在花园门口吧,一会儿君上出来, 就可以直接奉上糕点,谁知左等右等君上就不出来。要我说,那老厨子太笨,他就应该直接闯进去看个究竟。”   “你到底想说什么?”炎皱着眉,越听越糊涂。   “那、那……个老厨子后来听到很诡异的声音,一受惊就跑回御膳房了。”伊利亚这才把这句最重要的话说出来,他一直兜圈子,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   “乌斯曼和一斗篷人深夜离开书房,去了花园迟迟不归,最后还传出诡异声响?”炎很快总结了一遍,又问,“是什么样的诡异声响?”   “这个……”伊利亚像是口渴般的一直喝茶。   “你不说,孩子出生了就不认你做叔叔了。”   “炎,你真坏。”伊利亚咂舌。   “你才坏,讲话一半一半的,存心想急死我吧。”   “好吧,我说。那老厨子没说是什么声,但他拿拳头擂着桌上的面团,发出啪啪!的撞击声,桌腿都吱嘎作响,那些半老厨娘脸都飞红了,还哎呀叫着捂眼睛,说君上太那啥了,还说是因为你有孕在身,君上才另外找人泻火……。”   “这什么不正经的老东西!”炎气得脸孔通红,一掌拍在桌上,全桌的菜盘子都跳了一下,叮叮哐哐的,惊得外边的侍卫都进来看了。   “没事,都下去吧。”炎让侍卫出去,然后道,“伊利亚,去把那老厨子叫来。”   “炎,这可能是一场误会。”   “当然是误会,但是这种误会要立刻解清才好。”炎气咻咻地道。   伊利亚去把那老厨子提了来,老厨子知道自己的多言坏事了,一进来就跪下,各种请罪。   炎也不难为他,只让把他听见的,看见的,都如实禀明就好。   老厨子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这君上要是知道了,老奴还不得粉身碎骨啊。”   炎也不说话,只是五指扣住的一只青瓷茶盏瞬时四分五裂,尤其是底下的茶托都碎成粉了,可见炎的内力之深。   炎吹了吹手指间的瓷粉,问老厨子道:“你说什么?”   “老奴是说,老奴昨日看见君上与一黑衣人……”老厨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他看见的一幕幕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王后,丝毫不敢隐瞒或者添油加醋。   “你下去吧,这件事不准在后厨乱说,不然拔了你舌头。”炎正色警告道,这老厨子并非宫里真正的御厨,而是以前去大燕国学过五年做面点的手艺,被御厨房特招进来帮忙打下手的。   乌斯曼见他手艺确实不错,便提拔了做糕点师傅,没想他连君主的舌根都敢嚼。   老厨子面如菜色,从头到脚抖得像筛子,从今往后是再也不敢乱讲话了。   炎罚没他以及其他厨子一年的工钱,以儆效尤。   “炎,你打算怎么办?”伊利亚说着撸起袖子,“你要想捉奸,我就和你一起去,打折君上的腿。”   “胡说什么呢?”炎赏给伊利亚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也想白干一年?”   “可君上要不是私会佳人,干什么要半夜里去那么偏僻的花园?”   “跟着他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炎托腮道,“如果我没猜错,他说今晚很忙,八成也是去见那个人的。”   “今晚吗?”伊利亚顿时摩拳擦掌。   “不是去捉奸。”炎挑起眉头,“别激动。”   “炎,你可真沉得住气,我一听到就气疯了,脑袋里嗡地一下就炸开了!这事万一是真的……你……你可怎么办啊……你还怀着身孕呢。”伊利亚咕哝着,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可是那厨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实在让人火大。   “不会是真的,他不会偷人。”炎沉声道,“但半夜私会一个神秘人也是事实,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子夜时分,乌斯曼从宫女那儿得知王后已经睡熟后,便去西花园见一个人。   那人穿着厚厚的毛毡斗篷,身材魁伟。   见到乌斯曼来了,那人便取下蓬帽,看着他道:“你就不能换一处带点热气的地方?你看这喷泉都快要冻住了。”   “反正过会儿你就会大汗淋漓,热得要脱衣服的。”乌斯曼嫣然一笑,把手中提着的油灯放在喷泉池的边上,这比蚕豆大不了多少的光亮,只能照见两人的衣袖。   “今晚想脱衣服还脱不下来,全是玄铁片。”斗篷男说着脱去斗篷,露出身上绑着的东西,一块又一块的长条甲片,是玄铁做的。   “你可真惜命啊,竟然把精炼的玄铁做成护甲。”乌斯曼笑了。   “废话,你那什么怪力道,我要不自己护着点,回头卿儿得哭。”   “不是我力道怪,而是我还不太能操控它,所以才叫你陪练的。”乌斯曼说道,“景霆瑞,我答应过你,西凉是不会出乱子的。”   “西凉最大的乱子就是你。”景霆瑞无情吐槽。   “也对。”乌斯曼全盘接受,谁让他有求于人,“我知道我一个掌控不住,整座玥琅宫都会完蛋。”   乌斯曼的封印解开后,越发认识到鸦灵之力的厉害,有时候他一个恼怒,御书房里的桌椅都会被震碎。   霜牙是嗷嗷直嚎,还呲牙咧嘴地冲着他凶,乌斯曼这才发现霜牙对自己的力量爆发很敏感,不得不怀疑当初白木法送霜牙给自己的目的不纯,八成是拿它来当做“警钟”来用的。   不过狼王的心思比白木法单纯多了,它一旦认定主人,就不会再更改,所以乌斯曼依旧让霜牙跟着自己,也很喜欢它。   “我真不知是舍命陪君子,还是上了贼船。”景霆瑞刚越过边境,踏上西凉的国界时,头顶就有一只老大的乌鸦嘎嘎叫着飞过,那声音在荒地里特别瘆人。   他当时就觉得这兆头不好,接下去的日子怕是“多灾多难”的,但没想被炎好一顿削不说,还要给他的丈夫当人肉沙袋!这天理何在?   “卿儿,等回大燕,我可得找你好好诉苦。”景霆瑞心里有着诸多想法,等见着爱卿,不把宫廷秘藏的画本玩个遍就不算完。   “别走神了,一会儿你的脑袋要是飞了,大燕皇帝非掀了西凉的地皮不可。”乌斯曼清楚大燕皇帝对眼前这位摄政王的喜爱,所以他要是缺胳膊少腿的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既然知道,你就给我仔细点来,别像前日,差点把假山都连根拔起。”景霆瑞皱眉道,“要不是我闪得快,那些石头就不是掉泥坑里,而是砸我脑袋上。”   “行、行,本王知道,你再啰嗦,炎炎要醒了。”   “唉,你打算什么时候……”   “看招。”乌斯曼右手一转,一股夹杂着泥巴气流就猛冲向景霆瑞,景霆瑞似乎是暗骂了一声“操。”实在是因为乌斯曼甩出的劲气太强,把他的声都盖过了。   无数从花坛里掀出来的冻得硬邦邦的泥巴块,就像一块块石头激射向景霆瑞。   景霆瑞左躲右闪,快得都出残影了,但脚下的步伐却是行云流水,丝毫不乱,他无双剑法的功力全开,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内力墙,泥团子乍看是砸在他身上,实则是在离开他身体半寸的地方炸裂,还发出“砰砰!”的碎裂声响。   “你给我点杀气行不行?”乌斯曼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翻转手腕便能操控鸦灵之力,“你没杀气,我打的不得劲。”   “……就你事多。”景霆瑞不忘提醒,“话说在前头,你得悠着点,你身上的这玩意……我这些日有研究过,说白了就是很高深的内力。只不过它很邪气,是利用歪门邪道将许多武学奇才的内力融进你的身体。它就像一个可以毁天灭地的炸弹,你若把它当儿戏,搞不好自己先炸了。”   “这不是还有你陪葬呢,不亏。”   “你想得倒美!”景霆瑞贯甲提兵,杀气如狂风舔舐下的火龙卷——直冲云霄。   明明有鸦灵之力傍身,乌斯曼还是被这杀气逼得往后连退三步,之前炎教他武功时,并不这样,可见炎果然是把剑气给收敛起来,而眼下才是真正威力炸裂的无双剑法。   景霆瑞腰间的佩剑“蚩尤”已然出鞘,那寒光照见他那双深邃犀利的眼,就似猛虎下山,乌斯曼满意道:“就是这样才好……”   鸦灵之力在感受到巨大压力,尤其是杀气时,力量会在短时间内暴增,乌斯曼可以趁机练习如何掌控。没有人教他具体该怎么做,全凭直觉一点点摸索。   然而,就在那道刺眼的剑光当空劈下,而乌斯曼打算用鸦灵之力予以反击之时,一道身影如箭矢般劲射而来,还挡在乌斯曼的身前。   ——叮!火花瞬时四溅,殷红的血从炎的左手掌飞溅而出,如被风吹斜的雨珠落在乌斯曼脸颊,他愣了愣,瞳仁震颤。   “炎!”   只见炎右手握着剑柄,左手则抓着剑刃,大约是想把对方的攻击全数接下,所以他把剑横陈在头顶,当做长枪那样使。可即便是这样,对方的劲道依然让他膝盖弯了弯,还差点跪倒,但他骤然发力,硬是将对方的凌厉剑气给顶了回去!   而他之所以能成功,和景霆瑞急忙撤剑分不开。那瞬时纷乱的剑气就像无处可发的怒火,将两边的花草树木、还有喷泉都炸了个稀烂!   景霆瑞在空中连番三圈才勉强落地,把剑收起。   炎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浑身一下就焉了,乌斯曼伸手一搂他后坠的腰身,将他拥进怀里。   炎的剑脱了手,砰一声掉在地上。   “炎炎?”乌斯曼搂着气力全无的炎,并大喝道,“传太医!”   伊利亚满身的泥巴点,头上还挂着一朵残花,瞠目结舌地愣在那,直到乌斯曼再次喊道“快传太医!”他才回神过来,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去。   伊利亚跑得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让炎回神过来,他抬眼看着乌斯曼,确认他没事后,又扭头看向疾步而来的景霆瑞。   “——你!”炎梗着脖子,气得满面通红,这喷出来的话都带着唾沫星子,“景霆瑞!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刺西凉王,我的媳妇儿!”   “媳妇儿?”景霆瑞朝乌斯曼看了一眼,那心疼得快哭的样子,确实很像俏媳妇。   “你这混账!”炎的怒气丝毫不减,“我要禀告皇兄,让他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再休了你!”   景霆瑞是有口难言,以炎的角度来看,他确实值得骂,毕竟是“行刺”乌斯曼。   “炎炎,我们不理他,先看看你的手。”乌斯曼轻抓着炎的左手,那血还顺着指尖往下滴。   “还有你!”炎回头狠狠瞪着乌斯曼,那眼神比看景霆瑞还要恐怖,“你是怎么回事?被他点了穴了,还是吃太多撑着了?他这么笔直地砍过来,你也不知道往后躲一躲?傻傻地杵在这儿被人杀!”   “这、这……景霆瑞不会杀我的,炎炎,你误会了。”乌斯曼一边俯首低眉地说着,一边翻过炎的手掌来瞧,“天……”   炎的左掌被剑刃划拉开一个大口子,血汩汩往外冒,景霆瑞默默上前递了一块帕子。   乌斯曼接过,替炎压住伤口。   “嘶!”炎疼得倒抽一口气。   “都是我不好……”乌斯曼心疼极了,景霆瑞单膝跪下,看了一眼炎后,飞速点了腕骨和肩臂上的数道穴位,这血堪堪止住。   “这真刀真枪的,我误会什么了?”炎因为伤口疼,火气更大了,“还是说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这乌漆墨黑的花园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和他不可能!”景霆瑞终于出声了,他不想背的锅越来越大。   “谁说那事了?!”炎快气晕。   “我们没有在这里密谋些什么,只是……”还是乌斯曼理解炎的意思,眼下朝中叛臣还有祭司塔都有动作,他和景霆瑞联手密谋一些计策不是没可能的。   “只是什么?”炎拧眉。   “我教他武功罢了。”景霆瑞见乌斯曼仍在思量该不该告诉炎,便替他圆场,这事情确实不好说,尤其乌斯曼身上还有一个丹尔曼,这件事比什么鸦灵之力还要棘手。   “对,他教我武功。”乌斯曼看着炎道,“因为炎炎。”   “因为我?”   “我想要守护炎炎和孩子,”乌斯曼看着炎道,“所以,必须要控制住身上的力量。”   景霆瑞吃惊地看了乌斯曼一眼,没想到他这就坦白了。   “什么力量?”炎不解地看着乌斯曼,“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君上,王后,御医来了!”伊利亚带来的岂止是御医,还有沈方宇和侍卫队。   “王后,您没事吧?”沈方宇见到炎依靠在乌斯曼怀里,乌斯曼的脸颊上还有血迹,十分紧张。   “我没事,摄政王练武时不小心弄坏了花园。”炎吩咐道,“有劳你们收拾一下。”   “是!”侍卫领命。   “回寝宫再看诊吧,这里连个坐的地都没有。”炎已经恢复力气。刚才是心急如焚之下,骤然接住了景霆瑞撼天动地的一剑,这才一时虚脱,如今回神过来,便觉得处处有蹊跷。 第144章 跪搓衣板吗?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事, 景霆瑞不会行刺乌斯曼, 他这么做只会挑起两国大战, 皇兄不会绕过他。   其次乌斯曼的反应也太冷静了,他像是在等景霆瑞的剑袭来,只是那时炎根本没有仔细考虑的余韵, 察觉到那极其犀利的杀气时,他整个人就方寸大乱了。   现在想想, 这“杀气”他可是熟悉得很啊, 在大燕皇宫里时, 他也是领略过的。   “炎炎,我抱你。”乌斯曼想要打横抱起炎。   “不用, 我自己走。”炎却推开乌斯曼的手,“伊利亚,过来扶着我。”   “是!”伊利亚这回反应很快,直接上前托住炎的臂弯。   炎不是不能走, 而是想要稳妥些,刚才冲来护驾时,完全忘记了腹中的孩子。   现在自觉有愧于他,便连走回宫都小心翼翼起来。   炎和伊利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乌斯曼正要跟上去, 景霆瑞叫住他道:“你当真要告诉炎?”   “嗯。”乌斯曼停下脚步,然后道, “但不会是全部。”   “什么意思?”   “我之前以为只要不和他说,他就能安心养胎, 但事实证明,我的自作聪明反而害了他,炎是何等机智,我这种伎俩他怎么会看不穿,所以我会告诉他一部分。”   “是哪部分?”这点景霆瑞也失策了,该怎么说呢,炎以前的心思还没这么缜密,果真是有了心爱之人后就变得成熟了。   “我会告诉他鸦灵之力的事情,”乌斯曼接着道,“但是丹尔曼的部分暂且不说。”   “丹尔曼这事确实不好解释,你不说我也理解,不过当真不要紧吗?他不是还在你身体里吗?”景霆瑞觉得那是极其不安定的存在,比那鸦灵之力还麻烦。   “他没有鸦灵之力,兴不起什么风浪。”乌斯曼说道,“我先回了。”   “嗯。”景霆瑞颔首,看着乌斯曼步履匆匆而去,暗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一个痴情种。不过……刚才炎受伤的瞬间,总觉得他的眸色倏地变了……那会是丹尔曼吗?可若是丹尔曼,乌斯曼怎么会没反应?”   “算了……大概是我看错了。”景霆瑞想着夜色这么暗,自己大概看花眼了,便提着剑回去了。   在寝宫里,乌斯曼向炎坦白了有关鸦灵之力的事情,还给他做了一番演示,炎这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玄奇的玩意,乌斯曼身上的力量可以抵御沙尘暴,从而拯救苍生。   “所以,你的名字是祭品的含义……”炎木愣愣的坐在软榻里,似乎有些难以消化。   “那是他们一厢情愿给我取的,这名字不代表我本人就是祭品。”乌斯曼握着炎包裹着纱布的手道,“炎炎,你想有些人叫阿猫、阿狗的名字,难不成他们就成了猫和狗?”   炎满面愁绪地看着乌斯曼,半晌才道:“你身上要是没有那么玄奇的力量,我或许可以不把‘祭品’当回事,可是乌斯曼……这事不对劲。”   “嗯?”   “虽然你杀了白木法,还毁了祭司塔,算是替你母亲、替自己报仇了,可是会对一个七个月大的婴孩下刀子施咒、还自诩为拯救苍生的人,怎么想都没那么简单。我怕你还陷在祭司塔的阴谋里。”炎忧心忡忡地说,“乌斯曼,我只要一想到我在你身边这么久,却什么都不知道,让你独自面对如此可怕的事,我的心就痛得被刀子戳了一样……”   炎竟哭了,泪如泉涌的,根本止不住。   “炎炎,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别哭。你媳妇也不是任他们搓扁揉圆的面团子……”乌斯曼慌极了,他先搂抱一下炎的肩头,不行,炎还在哭,又轻搂着他的腰,柔声哄着,“都是我不好,我满心以为自己能对付的,所以没告诉你……”   “说起这个,我不但心痛,还很生气。”炎抬起哭得通红的眼,不客气地瞪着乌斯曼,“景霆瑞才来多久,你就对他掏心窝子了,把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他,还一起研习鸦灵之力,到底谁才是你的夫君?!我就这么比不上景霆瑞?!”   “炎炎,不是的,那景霆瑞不过是人肉沙袋,我这出招拳拳到肉,怎么可能舍得打在你身上?”乌斯曼慌忙解释道,“更何况你还有身孕呢。我自然是要找一个既本事厉害,又不会与祭司塔牵扯太深的人来研习鸦灵之力了,对吧?”   “……你说的对,景霆瑞在这方面确实很可靠,他口风紧,武功也不错,但我还是不高兴!”炎眉头紧锁,“像鸦灵之力、赤焰之火那样紧要的事,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才是,要不然,我算什么西凉王后?根本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蠢蛋!”   “炎炎,你这么聪明,我才说了几句,你就提醒我注意祭司塔的阴谋了,哪里会是蠢蛋,你可是聪明绝顶的。”乌斯曼绽放一抹迷人的微笑,“我们的孩子将来也会像你这般聪慧,出类拔萃,受万民敬仰。”   “乌斯曼,我要你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陪在我和孩子的身边。”炎慎重其事,看着乌斯曼道,“有些事本就不是一个人可以承担的,我和孩子会是你的支柱,而你要做的,就是别再‘报喜不报忧’瞒着我和孩子了。不管赤焰之火是怎样的祸事,我们都可以挺过去的。”   “你说对,炎炎。”乌斯曼轻轻抚摸炎的脸颊,继而一笑,“我答应你。”   翌日傍晚,景霆瑞一身大燕铠甲,方从乌斯曼的御书房出来,便瞧见大腹便便的淳于炎孤身站在走廊镂空的白玉轩窗下,望着外头与大燕迥异的风景。   庭院里敞亮,廊内阴凉,炎的侧影透着一丝的落寞。   景霆瑞走过去时,炎都没有回头,径自开口道:“如果这里是大燕王宫,那么御花园里开的应该是金桂了吧?”   “嗯,金桂、丹桂都该开了,满园都是浓郁的芬芳。”景霆瑞看着窗外道,那是一棵棵开着大朵鲜花的仙人掌,足有一人高。   在大燕看不到这么粗壮的仙人掌,更别说上面绽放着大如碗盘的花朵,颜色艳丽,姿态优美,宛若新郎胸前的绸花。   “景霆瑞,昨晚我多有对不住,希望你别介意。”炎抬头看着景霆瑞,“也谢谢你这些天陪着乌斯曼,为他出谋划策。”   “昨晚不过是一场误会,我不会放心上。”景霆瑞也不客气,直接道,“而大恩不言谢,你记在心上便好。”   炎扁了扁嘴,像是压着什么情绪,尔后道,“罢了,我今日心情不佳,懒得和你斗嘴。”   “你的手可好些了?卿儿若知道你因我而受伤,一定不会放过我。”景霆瑞眉心微拧,细细打量炎包扎着好几层纱布的左手。   “缝了几针,无大碍了。”炎抬起手指动了动,“你不说、我不说,皇兄又如何知道?”   “对。”   “你兜这么个圈子,不就是想提醒我别告诉皇兄,对么?”   “对。”景霆瑞点头,那压不住的担心已然越上眉梢,“西凉的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还涉及那传说中的天灾,炎,这基本超乎人力可控的范围,你可曾想过,万一乌斯曼无法抵御那沙尘暴……”   “没有万一,”炎截断景霆瑞的话,提起一口气道,“你知道仙人掌开花是很难的吗?少则三、五年,多则二十年,且只在春季开花……如今能在深秋看到如此美丽的花朵,是何等幸运,而这花代表的就是奇迹与希望,你不觉得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你如今也信这些了?”景霆瑞轻声叹道,“当年初雪,宫里的红枫未有凋谢,人人都说是祥瑞之兆,向卿儿贺喜,你却是不信的,还说无非是暖冬罢了。”   “你那时都不在宫里,却连我和皇兄说什么都知道。”炎挑起一侧眉头,颇为不满,“我当初果真是小瞧了你。”   “你以前不理解我为何这么做,现在总该有些共情吧?”景霆瑞说道,“怎么说,你都是快当爹的人了。”   “嗯。皇兄身边有太多心怀叵测之人,你如此小心谨慎的防着也是为皇兄着想,但是景霆瑞,你也该明白我如今会信这些,是因为我必须保持内心平和,如果连我都乱了阵脚,乌斯曼还能倚靠谁?”   景霆瑞若有所思地盯着炎,静了半晌,忽抬手想要拍一拍炎的肩头,以示鼓励。   没想炎察觉到他的意图,整个人都往边上倾斜,闪避开景霆瑞的碰触,满脸嫌恶的道:“可别,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份上。”   景霆瑞难免尴尬的悬着右手,最后放下来道:“你真是从小到大都不讨喜。”   “这说的难道不是你?”炎冷哼一下。   景霆瑞笑着摇头,然后大步离去。   炎略站了片刻,便走进御书房,邀乌斯曼一同用晚膳了。   古城蛇屹,天寒地冻,荒草瑟瑟。   入夜的时候,突起大风,那裹夹着刀子一样的寒风呼啦作响地直往帐篷里戳,菲拉斯刚才命人把帐篷脚堵严实了,暴风恼怒地一扯,掀开偌大的口子,堆满大桌的古籍书页被吹得满帐篷疯舞。   “快点盖住帐篷!”菲拉斯一边喊,一边扑救那些乱飞的书页,它们本就是易碎的莎草纸,被狂风这么一折腾,瞬时四分五裂。   三个侍卫合力才把破损的帐篷布给压住,再用针线缝合。   书页纷纷掉落,菲拉斯望着一桌一地的狼藉,欲哭无泪。   “本来就整理不出什么眉目,这下更是无从下手了。”菲拉斯一屁股坐倒在地,抓起一把残页,瞅着上面的几行字,“千里赤地,一片焦土……”   “赤地……焦土……”这段时间来,菲拉斯一直研究从古城里挖掘出来的文物,尤其是文字类的记载。   起初他以为手里抓着的是从蛇屹城发掘出来的书页,可仔细一瞧,上面的字是第四座古城“布舍”的。菲拉斯没去过,但炎派出去的精锐探险队已经在那里收获不少古物,有一部分就被驼队送来菲拉斯的营地。   这座“布舍”古城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美人之城,出过不少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他们的字也和西凉古文字不太一样,笔画舒卷又华丽,字体呈椭圆形,就像大燕的书法印章。   菲拉斯曾经当做兴趣,仿写过这些花哨的笔画,所以最初看到时没什么触动,这会儿反应过来,这几座古城的书卷上都一字不差的提到这八个字。   ——“千里赤地,一片焦土。”   看着像祭司的预言,但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第145章 相亲吧,霜牙   菲拉斯细细瞧着那几个如同绘画一样的文字, 赫然发现“赤”和“地”这两个字靠得比较近。   在“布舍”的古卷轴中, 凡是代表名字的, 即人名、地名之类的记载,文字之间的距离便会近一些,比如“布舍”二字就紧贴在一起, 乍看就似一个字。   也就是说,“赤地”二字描述的不是赤焰之火降临古城之后, 一片荒芜的场景, 而是指一片干燥的红色土地, 而这个地方的名字就叫做“赤地”。   有这样的可能吗?菲拉斯从未这样大胆的设想过。因为在西凉,没有叫做赤地的地方……   菲拉斯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把正捡拾书页的侍卫吓得不轻。   “地图!快拿地图给我!”菲拉斯叫嚷着,像喝醉了似的满面通红。   “是!”侍卫赶紧拿地图给菲拉斯。   菲拉斯把它摊开在桌上,西凉疆域广阔,在地图上就像一只鼻头上卷, 左后腿上翘的大象。   且边疆地带多是无人区,几千年来疆域有扩大也有缩小,逐步稳定到现在的样子。   “……没有赤土之地啊。”菲拉斯以为自己是忘记了某处偏僻之地,但事实证明, 他对西凉疆域城池早就记得滚瓜烂熟, 连他都想不起来的地方,怎么可能摊开地图就找得见。   “这些城至少千年了……这图不对!”菲拉斯一拍脑门, “来人,拿古地图来。”   “是, 相爷。”一直跟着他的贴身侍卫了解菲拉斯的脾气,平时要用的东西都会用心记好,此时,他从一只带着铜锁的檀木匣子里小心取出一份羊皮纸地图。   这张地图是最老的了。   而这份地图也只是复刻的,每隔五十年,西凉国君就会命人复刻此地图。   “好!”菲拉斯慢慢展开这张暗黄色的羊皮纸,古时的国土比眼下的西凉少了一条“象腿”,不过多了一条象尾。   这条大象尾特别细,上面写的字像是用细针蘸墨戳上去的,笔画还不及蚂蚁腿粗,菲拉斯的鼻尖压在地图上,近距离辨识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赤地”二字。   “还真的有赤地?”菲拉斯吃惊极了。   “相爷?”贴身侍卫是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大汉,他道,“可有什么问题?”   “传令下去,明日午后拔营。”   “这是要去哪?”侍卫早已习惯跟着菲拉斯各处奔波。   “这里,赤地。”   “这地方……相爷,都已经在西凉外头了。”侍卫凑近眯眼瞧着,“怕得走上一年半载的。”   “那就我们几个人去,尽量缩短时间。”   “这太危险了!那是个无国籍的地方,相爷,我们还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形。”   “不管是什么情形,我都要去看一看,君上说过,乌鸦星座应对的七城必藏有玄机,果真是如此。”菲拉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谁让他这些日子里过得无比压抑,还以为要让君上失望了。   “既然是君上的命令,卑职遵旨。”侍卫立刻领命。   “赤地……”菲拉斯再次端详这处地方,这么看起来比尾指还要细短,曾经是西凉的土地,后被生生切了出去。   “为何?”只因为那是无人之地?菲拉斯的脑袋里有无数疑问,这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奔赴赤地,一探究竟。   乌斯曼和银月部落的使者一同用午膳,吃完之后,乌斯曼带着霜牙来到炎的寝宫。   “明月托人把焛云给送来了。”乌斯曼微笑道。   “焛云?就是那头特别漂亮的狮虎兽?”炎正坐在榻上,放下手里的西凉古诗,看了一眼乌斯曼身边的霜牙,它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对。”乌斯曼拍了拍霜牙耷拉着的大脑袋,“明月说,焛云一直思念霜牙,都瘦了不少,所以托人送来在王宫里住上几日。”   “这不就是和霜牙相亲吗?”炎反应极快,言笑晏晏,“不错呀,霜牙大了,是该讨媳妇了。”   “你看它那怂样。”乌斯曼叹气,“在焛云面前龟缩一团,脑袋都抬不起,哪像御前第一带爪侍卫该有的样子,那使者都笑了。”   “霜牙是怎么了?”炎还记得最初明月带着焛云来找霜牙玩耍时,霜牙一副昂头挺胸、爱答不理的样子,怎么现在怕起焛云来了?   “那焛云是瘦了不少,腰臀曲线就似流水,虎纹也更明显了,就像一头纹了身的狮子,那模样别提多漂亮了,反倒霜牙有两头半焛云那么胖……”   “这么说,霜牙是喜欢上纹身的焛云了?”炎笑起来,大约是乌斯曼连比带划的描述太有趣。   “显然是了。”乌斯曼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要说这焛云也是奇怪,当初追着霜牙屁股后边跑,被凶也不怕,如今霜牙也没有比以前胖多少啊,怎么就嫌弃上了。”   “嫌弃?”   “是啊,一开始也是好好的,焛云被领进来,霜牙还上去嗅了嗅它身上的气味,彼此都是老相识了,这气氛也挺融洽,后来午宴快结束的时候,焛云忽然就不理霜牙了。亏得霜牙还叼了自己最喜欢的羊腿给它吃,见焛云完全不理自己后,霜牙也就焉了。”   “还能这样?”炎困惑道,“听你说这相亲一开始还挺顺利的,怎么到后面就……”   “砰咚!”   炎的话都还没说完,殿门不知被什么东西沉沉撞击了一下,不过侍卫也好还是炎都没有受惊。   门外还有狼群的追逐打闹声,霜牙不让它们进来,怕冲撞了炎。   “唔……”炎看了看殿门,又看了看趴在地上,一副哀默大于死心的霜牙,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啊。”   “什么?”   “乌斯曼,当初焛云追霜牙的时候,霜牙可是皇家公子、御前带爪侍卫,还是威风凛凛、极受欢迎的那种。”炎一本正经地说,“现如今它有二十七只小弟,说小弟其实和崽子差不多,在焛云眼里,跟了霜牙,就得照顾二十七只精力旺盛的小狼,是当后妈呀。”   “是呢。一开始小狼还没进殿来,宴席快结束的时候,侍卫管不住它们,只得带来小狼来找霜牙。”乌斯曼瞅了眼霜牙,“真没想到,牙牙是因为小狼才遭了白眼。”   “呜呜……”霜牙抽噎两声,看来受伤不小。   “当初人家抛媚眼的时候你不肯接,现在来哭戚戚有什么用。”乌斯曼一边吐槽霜牙,一边蹲下去抱住那颗毛耸耸的大脑袋,轻轻拍抚。   “这事情还是有转圜余地的,焛云的性子我是知道的,”炎在斗兽场和它多次打过交道,“它温顺体贴,就像她的主人明月,我们可以再安排一次相亲,让它和小狼们认识一下。霜牙呢,就要多多表现出‘严父’的一面,我想,应该可以打动焛云。”   霜牙两眼放闪地盯着炎,听得别提多认真了,都没理睬搂抱着它脖子的乌斯曼。   “这样能行吗?”乌斯曼抬头问,“霜牙在这方面可迟钝了。”   “你都能行,何况霜牙。”炎一时口快,说了实话。   “炎炎,你这是何意?”   “什么?”炎一脸困惑,“我刚没说什么呀。”   “不,你说了,你说我不如霜牙!”   “没有吧,你肯定是听错了。”炎笑盈盈地说,“不信,你问牙牙,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它现在就和你一个鼻孔里出气了,还能听我的?哼,我要听孩子说。”乌斯曼说着放开霜牙,想要抚摸炎的肚子。   “孩子在睡觉,没空理你。”炎转身往软榻里面闪躲。   “炎炎,你心虚了!”乌斯曼扑上去,摸上炎的腰,挠他痒痒。   “乌斯曼!别闹!”炎笑着躲闪,最后放弃抵抗,躺在乌斯曼的身边。   乌斯曼的侧脸贴着炎的肚子:“我听到了,他说,你刚才就是在笑话我。”   “胡说,这么点的孩子,哪能说得那么清楚。”   “我听到的,是你的心声。”   “……”   “你的心声还说,你很爱我,想让我亲亲你。”   “你这笨蛋……”炎看着乌斯曼正儿八经地说着情话,“还敢说比霜牙强。”   “我就是比它强。”乌斯曼笑着亲了一口炎飞红的脸,“它还没睡上它的媳妇呢,我可是连宝宝都有了。”   “论好色,你是比它强百倍的……你这色狼,手往哪儿摸呢!”炎想要抓住乌斯曼的手腕,却反被乌斯曼扣住手腕,拉到他的唇边,吻上手背。   炎状似羞恼地瞪着乌斯曼,直到乌斯曼的唇亲到他的唇上为止。   霜牙皱着眉头,看着床上的两位主人越贴越紧,气息也越来越炽热,忽地,它的大爪子往乌斯曼的腰眼里一推,那力气可大了。   乌斯曼不得不抬起头,看着软榻边站起来像山包那样大的霜牙:“你推我干什么?”   霜牙拿爪子轻轻搭在炎的肚皮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别压着小宝宝了!   “哈哈哈!”炎起身一把搂过霜牙的头,“乖牙牙,果真是比乌斯曼懂事啊。”   乌斯曼其实一直很小心不压着炎的肚子,被霜牙这么一来,倒真显得不如霜牙了。   “你走开,炎炎是我的!”乌斯曼推着霜牙厚实的胸脯。   霜牙昂首挺胸地站在炎的边上,打定主意要守护小宝宝,就是不走。   “好你个牙牙,晚上的羊腿甭吃了!”   霜牙“咕咚”地咽了一下口水,但依旧不为所动。   “我这也有羊腿,晚上我们吃烤羊腿吧。”炎一手揉搓着霜牙的大脑袋,另一手则揉着乌斯曼的头,“都乖~”   “……”乌斯曼无力地倒在炎的身边,一只手横在炎的胸前,装作无意识的般,一点一点地把炎   往自己怀里捞。   霜牙似乎只要乌斯曼不压到宝宝就不会阻拦,看着炎侧身和乌斯曼相对而卧,便又开始舔爪子、清理毛发了。   “你睡会儿吧。”炎微笑地看着乌斯曼,“昨晚不是又忙到深夜。”   “炎炎,亲我……”   “来。”炎朝他勾勾食指。   乌斯曼高兴地凑近,但是等待他的是炎手指一弹,正中脑门。   “哎~!”   “你一亲就没个完,还是老老实实地歇会儿。”   “炎炎是大猪蹄子!”乌斯曼说完这话,就一把搂住炎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肩上。   “你不是就爱啃猪蹄子么?”炎莞尔,低头吻着乌斯曼的额头。   入冬之后,午后的阳光正好,两人相拥相伴,安然入眠。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反正寝殿里就只有伊利亚在,炎给肚子里的娃儿绘声绘色地念着大燕童谣。霜牙来了,它穿着铠甲,连爪子都武装上了,嘴里还叼着一封乌斯曼的御笔信。   上回见霜牙穿这身铠甲时还是在斗兽场,炎惊奇地发现,霜牙这是虚胖吗?这副铠甲居然还套得进去?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霜牙这么一打扮,很是威武霸气,仿若上古神兽。   “我知道了,胖的还是肚腩吧。”当霜牙一屁股坐在炎面前时,炎瞅见那一大坨被两侧铠甲硬挤下去的肉肉,像身怀六甲似的。   “你这肚子看起来比我的还大。”炎忍俊不禁,想要摸摸霜牙的头,无奈都是尖锐铠甲,摸不下去。   霜牙抬起爪,示意炎摸它的肉垫子。   “乖。”炎揉了揉手感极佳的肉垫,并忍下想要拿霜牙的肥肚子当枕头的冲动,“我们来看看乌斯曼写了什么。”   炎从霜牙的嘴里拿下信,信封上还别着一朵玫瑰花。   “他在搞什么?”炎把信摊开来,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西凉文:“炎炎,霜牙的二次相亲我已经安排妥当,一会儿焛云就要来了,霜牙却说非要你在场才安心,所以劳烦你跑一趟了,回头等它们成了,我们可以喝喜酒。”   “原来是这么回事。”炎慎重点头,对霜牙微笑道,“走吧,牙牙,我们一起相亲去,以及伊利亚,你少说废话。”   伊利亚一直站在边上瞧着,还在心里各种笑话:“这两人自个儿的婚事都没搞定,还张罗狼的……”   “什么?!炎,你什么时候学的读心术?!哎~等等我啊!”伊利亚惊悚极了,想要跟着炎去看热闹,结果在半道上遇到太监总管雅尔塔。   雅尔塔逮着无事可做的伊利亚,去帮他做事。   伊利亚最怕皮笑肉不笑的雅尔塔了,即便他有王后撑腰也一样,只得灰溜溜地去帮忙了。 第146章 娃儿的名字   乌斯曼安排的相亲地点位于王宫高层的花园, 在巨大廊柱的包围下, 这里鸟语花香, 流水潺潺,还连接着一座被花草树木温柔圈抱的温泉池。   相亲的主角:焛云、霜牙、二十七头沙漠小狼全到齐了。   在一处攀爬着紫色小花的秋千旁,霜牙威严而立, 小狼乖得像转了性子一样,脖子里系着或红或绿的丝巾, 还整整齐齐地排着方队。   炎看到这一幕实在觉得——太可爱了!好想抱一抱它们, 可是眼下的场面似乎很严肃。   乌斯曼就坐在秋千里, 看到炎来了,立刻起身相迎。   “这些小的怎么变得那么听话?”炎忍俊不禁地问乌斯曼。   “霜牙这两日一直训它们来着, 好歹是有些成果了,你看那些戴红丝巾的是姑娘,绿丝巾的是小子。”乌斯曼扶着炎,让他在秋千里坐下, 然后站在秋千架旁,轻轻摇晃着秋千椅。   炎惬意地看着一头狼带着二十七头崽向一头狮虎兽求亲,这种场面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他不禁想, 要是皇兄在这, 他一定会吃惊到合不拢嘴。   “焛云是瘦了,但毛发还是很亮的。”炎微笑道, 看着霜牙主动走到焛云面前示好。   焛云不为所动,霜牙又回头看看小狼们。   一头个子最壮的小狼上前, 很乖地匍匐在焛云面前,尾巴蜷缩,表现出顺从的一面。   焛云似乎有些吃惊,低头看着小狼。   “霜牙可以呀,竟然拿小狼做文章。”   “可不是,真叫我刮目相看。”炎点头,还以为焛云没那么快接受小狼的,但没想它的眼神明显柔和起来,然后就低头嗅了嗅小狼的头。   “看样子成了。”   “太快了吧!”炎想着自己的屁股都还没坐热,霜牙就有媳妇了?   “等等。”乌斯曼看到焛云下一瞬就张嘴咬住小狼的脖子,疼得它呜哇乱叫!   霜牙忽地反应过来,去焛云嘴里夺小狼,炎觉得自己就是乌鸦嘴,怎么就这样了呢!   猛兽到底是猛兽,一言不合就开打。   焛云很不爽这些小狼,也不喜欢发胖了的霜牙,但是它也打不过霜牙。   它把嘴里的小狼吐掉,那条红丝巾也掉了。   接着,焛云头也不回地就跑出花园了。   霜牙冲着焛云的背影伤心地嘶吼,看起来整颗心都碎了。   乌斯曼和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只被焛云咬住,后又被霜牙救下的小狼,依偎在霜牙的脚边,看起来特别可怜。   “这……这怎么是好。”乌斯曼懵了,“牙牙这下是真没戏了。”   炎看着霜牙舔舐着小狼的头,忽然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以前就想和你说,这狼和狮虎兽怕是不搭界的。”   “嗯?”   “就好像猫和狗,即便在一起也生不出孩子吧?”炎分析道,“焛云来这一趟也是从相思病中解脱出来了,至于霜牙,你看它和狼族待在一起更合适,这就叫做……”   “童养媳!”   “什么?”炎眉头一挑,他想说的是“物以类聚”。   “炎炎,狼崽长大是很快的,比如霜牙面前的这头小母狼,再过半年就很大了,那才是霜牙真正的媳妇。”   “……”炎朝那小狼看了又看,“说不定还真是歪打正着。”   “对吧!”乌斯曼看起来比霜牙还开心,“好了,牙牙的事情搞定了,该轮到我们了。”   “嗯?”炎正在看霜牙和小狼们嬉闹成一团,看样子霜牙从失恋的阴影走出来的速度是极快的,“什么我们?”   “炎炎,你别动,我抱你。”乌斯曼眯眼笑着。   “别,我很重!”   “你知道我力气很大的。”乌斯曼弯腰抱起炎,然后迈开步子去往温泉池。   炎瞧见一只黄蓝相间、极为漂亮的鹦鹉从树梢间扑棱着翅膀飞过。   阳光从林叶间闪烁着投射下来,炎的胳膊紧搂着乌斯曼的肩头,这一刻美得让他恍惚。   到了温泉池,乌斯曼踩着黄玉铺砌的弧形台阶往下走,还道:“你放心,这泉水和你平时沐浴的水温差不多,孩子也会喜欢的。”   “怎么有烤肉香?”炎忽然闻到一股饭菜香,这口水差点就掉下来。   “你的鼻子都快赶上霜牙了。”乌斯曼笑意盈盈,把炎妥当的放下,将他的外衣脱去,只留下贴身的衣衫,水并不深,刚好没过腹部。   水流汩汩流淌,悦耳动听。   乌斯曼抬手轻拂,从温泉池的另一头飘来一只又一只竹托盘。   炎咋舌,鸦灵之力竟还能这样用。   “炎炎,这些都是你最喜欢吃的。”竹托盘稳稳地浮在水面上,盘子里垫着新鲜摘下的芭蕉叶,叶片上摆着削成薄片的烤牛肉、炖鸡、红烧羊肉,还有香煎凤鸟蛋等等佳肴。   至于椰汁、蔬菜汁都盛在小小的银碟里。   其它还有羊奶酒和大燕蔬果,都摆放成一朵盛开牡丹的样子,炎吃惊地看着,他还是第一次泡着温泉享用美食。   “温泉能保证食物不冷,你可以慢慢吃。”快要到落日时分,明显比下午时冷了不少,但泡在温泉水中,炎感受不到寒冷。   “那我就不客气了。”炎看着一只竹托盘被乌斯曼送到自己面前,便冲他一笑道,“你这本事真好使。”   乌斯曼笑了,那笑容就像盛开在树梢的春花,烂漫至极。   “这个好吃。”炎拿着银勺,从一对切开的竹筒内挖出一大勺拌着蟹肉、鸡肉、蛤蜊肉虾子等等十数食材的米饭,竹筒外部已经烤得焦黑,这饭香里还透着竹香。   西凉虽无海洋,但宫内御膳房设有大型冰鲜库房,可以说这竹筒饭里每一两的蟹肉都贵过黄金。   “炎炎,试试这个,这是今早的贡品。”乌斯曼手一挥,又一只竹托盘荡悠悠地来到炎面前,里面全是对切开的海湾扇贝。   “乌斯曼,就算在大燕,这都不是经常能吃到的。”炎舔了舔嘴唇,只有沿海的城池才多海鲜,像这么大的扇贝,逢年过节才会上桌。   而皇兄平时吃的大多是干制的干贝,御膳房多用来炖汤提味,像这样满满一盘子的烤扇贝,简直跟过年似的。   “我知道,我就是想宠你。”乌斯曼回答得理直气壮,“你要是喜欢吃,我以后让他们时常备着。”   “你真不怕我吃空你的国库?”   “炎炎,我哪来的国库,那已经是你的了。”乌斯曼端着一杯羊奶酒,眯眼笑着,“连我也是你的。”   “这样吗?”炎放下筷子,“那我得省着点吃。”   “为何呀?”   “还得给后世子孙留点。”炎笑着说,“毕竟我们的孩子是一代一代,会一直传承下去的。”   “大燕不是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炎炎,我们先管我们自己,等我们老了,你再想吃时可就啃不动了。”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还是继续吃吧。”炎又动起筷子,夹了扇贝肉却是送进乌斯曼的嘴里。   炎吃饱喝足之后,乌斯曼就把竹托盘都撤了,炎很好奇食物都是从哪里来的,就顺着温泉水流往前走,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阔叶林,他看到了正在收拾餐盘的雅尔塔和伊利亚,还有御膳房的厨子。   这还真是现烤现做的晚膳,雅尔塔看见王后,立刻行礼。   “这顿饭很好吃,辛苦了。”炎起身致谢,雅尔塔和厨师更是惶恐回礼,只有伊利亚一直都是笑嘻嘻的,还朝炎努努嘴。   炎游回到乌斯曼身边,看着他问:“你安排的到底是霜牙和焛云的相亲,还是我和你的约会?”   “炎炎,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乌斯曼笑意盈盈道,“我是借花献佛,趁着促成一桩姻缘的功夫,来向你献殷勤。”   “那,还有什么花招没有?”炎靠着温泉壁,“单凭一顿饭可讨不了我的欢心。”   “马上就有了!”乌斯曼来到炎身边,搂着他的腰。   天色已经黑了,炎仰头看着上方湛蓝的星空,正要说什么时,一颗明亮的流星瞬时划过天际,消失不见了。   “什么?乌斯曼你看见没?!”炎急忙拉着乌斯曼的胳膊,“是陨星!”   乌斯曼抬头看着,又一颗飞快划过,继而更多,在天幕激起一串串火花,流星雨降临了。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好壮观啊。”炎看呆了神。   “哈里戈上奏说今晚有陨星雨,若说观星,此处是最好的。”乌斯曼笑着说。   “……真美啊。”   “炎炎,你想不想要星星?”   “嗯?”炎愣了愣,“你不是要把‘流星’给抓过来吧?!”   “唔……”   “别!陨星可大可小,你想轰了玥琅宫吗?”炎伸手想要阻止,忽地只听林间想起叽叽嘎嘎的鸟叫声。   “送炎炎的、送炎炎的。”数不清有多少只鹦鹉在雪鹰的带领下,盘旋在温泉池上,紧接着,无数在月光下亮闪闪的东西从它们的爪子里抛下,就像下着光彩熠熠的雨。   “这是什么?”温泉池里烟气氤氲,炎站起身,伸手接住那掉下来的“雨点”,在池边烛光的照射下,它们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王室工匠打磨且切割好的金刚石,”乌斯曼笑着说,“他们说只有这东西的光彩能媲美流星,炎炎可还喜欢?”   “这……就是传说中的西凉金刚石呀。”炎听说过,但只见过蓝的、黄色的金刚石,这么剔透闪亮的金刚石还是第一回 见。   “产量是不多,但在北面新发现一座金刚石矿。”乌斯曼伸出右手一控,那些掉在温泉水里的金刚石都缓慢升起,像凝结的水晶漂浮在炎的身边,那光彩如梦如幻。   “煜。”炎有感而发道,“意寓着光耀,古书有云: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乌斯曼,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是能照亮黑暗的人,就像我的父皇,淳于煌夜。”   “那就以这个字给孩子取名吧。”乌斯曼点头称许,“‘煜’这个字还谐音大燕的‘玉’字,不管是王子还是公主都非常合适,而且它是带火字旁的吧,正好应对你的炎,我很喜欢,相信孩子   也会喜欢的。”   “可单一个煜字还不够,乌斯曼,你也想想。”炎拉着乌斯曼的手道。   “唔……丹、丹煜如何?”乌斯曼道,“‘丹’在大燕代表着朱红,在大燕的五行中属火,在民间有红红火火之美意,而‘丹’在西凉表示的是赤石,一种最早出现在西凉土地上给百姓带来富裕的矿石。丹炀城的名字由来也有这个含义,除此之外,‘丹’在西凉还代表勇往直前,炎炎,你觉得怎么样?”   “乌斯曼,你不但知道丹在大燕的含义,连五行都参考了,老实交代吧,你是一早就想好这个字了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乌斯曼笑容灿烂,“丹字,男孩女孩都适用,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丹煜吧。”   “……丹煜。”炎默默念着,微笑着念着,摸着浑圆的肚子,小声道,“快快长大吧,丹煜,爹爹、父王,还有你的伯父、姑母好些人盼着你出生呢。”   “煜儿,你出来的时候要乖乖的,别让你爹难受,不然出来就是一顿屁股伺候。”乌斯曼在一旁补充道。   “你要揍谁呢?”炎抬手就是一巴掌,正中乌斯曼结实的屁股。 第147章 深宫刺客?   “当然是揍我自己。”乌斯曼回天旋地, 改口极快, “我怎么舍得揍孩子呀。”   “煜儿, 别怕,你父王是口硬心软,只要你平安降生, 为爹什么苦都吃得。”炎从上到下地抚摸着肚皮,“不过嘛, 想必你父王那日也是不好受的。”   “哎, 到底是炎炎了解我, 疼在你身,痛在我心。”乌斯曼搂上炎的肩头, 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炎炎,我抱你上去吧,他们准备了帐篷, 我们歇会儿再回寝宫。”   “好。”吃饱了,温泉也泡够了,孩子名儿也有了,炎觉得万事俱备只欠生产。   乌斯曼把炎抱去林间的帐篷, 里面有火炉, 十分温暖,乌斯曼亲自替炎更衣, 与他一同在软榻里歇息。   炎很快就睡着了,乌斯曼心里不知怎么的生出一丝不安来, 大约是看着炎的肚子那么大,似乎随时都能临盆,所以紧张吧。   还有就是最近这段日子……丹尔曼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之前灭祭司塔时他还抱怨了几句,眼下却无声无息。   炎的脑袋突然滑向乌斯曼的肩膀,乌斯曼笑了笑,暗叹:“罢了,量他也掀不起风浪来。”   乌斯曼轻吻着炎的额头,然后闭上眼。   破晓时分,寒风匆匆地掠过林叶,发出哗哗巨响。   有几缕风钻进帐篷缝隙,吹得桌上的蜡烛以及软榻上的帐帘摇曳不止。   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透着几许迷离色彩。   浓而纤长的黑睫微垂,那双深邃的黑眸亦倒映着烛光,炯炯发亮地俯视着炎因酣睡而红扑扑的脸。   丹尔曼抬手,食指尖轻轻碰触那一缕攀绕在炎右颊上的乱发,将它悄悄移开,摞到炎的耳后,指头还轻摸了一下他微微泛红的耳垂。   “淳于炎……”弯弓般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外边的风越发响了,帐篷顶被刮得哐哐摇晃,虽不至于坍塌,但吵人得很。   丹尔曼慢慢起身撩开床帐,软榻外没有一个宫人伺立,看来由乌斯曼当政的这些年,王宫内对下人的管束是愈发的松弛了。   不过对于他,倒是好事。   丹尔曼看了看摇晃的帐篷顶,再这么下去,炎会被风声吵醒的。   丹尔曼蹑手蹑足地走下床榻,取过衣架上挂着的织锦斗篷回到床边。   炎睡得像婴孩那般熟,大概是取好孩子的名字之后,心中一块大石也落地了吧。   丹尔曼不止一次听见炎在午睡时梦呓着:“不,不能叫旺旺,这什么名字……”、“乌斯曼混账……”“卿也不行,冲撞了皇兄……皇兄……你怎么来了?”   乌斯曼肯定不知道,炎自打怀孕之后,时常梦到回去大燕的皇宫,说的也都是大燕话。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炎并不想永久地留在西凉,他的心还是属于大燕的。   丹尔曼动作轻柔地像是掬起一捧蒲公英,将炎从榻里托抱起,披好斗篷,系上短带,还把兜帽给戴上了。   丹尔曼凝视着炎一会儿,似乎觉得熟睡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些,毫无防备。   接着他打横着抱起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炎,慢慢地走出帐篷,去往寝宫。   呼呼的风吹在斗篷兜帽上,炎的一缕黑发随风轻摆,撩得脸孔痒痒的,他却皱了皱眉头,抗拒醒来,把脸往“乌斯曼”厚实的胸前一埋了事。   丹尔曼的步伐一顿,但很快继续往前走去,步履很是稳当,炎在暖和的怀抱中再度陷入沉眠……   天蒙蒙亮,王宫内的烛火被风吹灭了大半,还没来得及点上。   一身铠甲的济纳雅莉在长廊内健步如飞,她刚回宫,要给君上送上最新的战报。   前段时间,她摆平了银月部落和阿鲁巴部落的战事,压制住那些所谓富可敌国的部落族长蠢蠢欲动的心,可还是有不怕死的,妄想做什么中部之王。   首当其冲就是鞍察克尔部落的首领,他率领一批自诩为“斩妖后”的勇士,突袭驻扎在莫阿罗城的武卫营,造成武卫营死伤一百余人。   济纳雅莉根据君上的指示,对鞍察克尔部落进行全面包围的彻底清剿,而她就出身鞍察克尔部落,首领济纳沙克是她的亲伯父。   这种大义灭亲,完全不记旧情的剿灭叛贼行动,收到极好的震慑效果,济纳沙克战败求和,还说打算退出族长的位置,让长子继承。   一个部落族长之位的传承需要得到君上的许可,所以济纳雅莉才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向君上请示一二。   此外,挑起战事、挑衅王权之后想以退位就息事宁人也太便宜济纳沙克这个老滑头了,济纳雅莉想君上八成是要没收鞍察克尔部落一大半的人口、财产和土地,以儆效尤。   这一次治得狠了,下一次才没人敢冒头“斩妖后”。   济纳雅莉思忖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战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她能见到沈方宇了,更是兴致勃勃地加快脚步,往后宫里去。   后宫内的侍卫刚换完班,他们早已习惯济纳雅莉带着军情“直闯”君上和王后的寝殿。   济纳雅莉一眼就看到领着大燕精兵巡逻的沈方宇,两人都有公务在身,彼此互望一眼,相视一笑,便匆匆收回视线。   济纳雅莉规矩行礼后进入寝殿,伊利亚不在,肯定还在隔壁的小房间里睡着,不过君上一向起的早。   济纳雅莉往陈设奢华的寝室里张望,果真见到君上站在偌大的床榻边,里边没有点灯,黯淡的晨曦只能照见君上英挺的侧影。   他眉骨如削、鼻梁高挺,单这侧颜就俊如诗画。济纳雅莉南征北战的,见过的人算多了,可就没见过还有谁能比君上更俊美非凡的。   她的嘴角不禁浮现笑容,蹑手蹑脚地走前几步,行礼道:“君上。”   济纳雅莉知道君上不想吵醒王后,所以她也压低着声音,示意君上有新的战报。   可君上依旧一声不吭的立在床边,似舍不得把目光抽离床中熟睡的人。   济纳雅莉以前看到君上盛宠大燕亲王时,心里还会吃醋,现在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君上的臣子,此生只要能效忠于君上她便心满意足。   “……君上?”等了又等,乌斯曼还是不出声,济纳雅莉纳闷地抬头。   一缕朝阳破云而出,似利箭划破殿内暗沉的黑影。   “什么?!”济纳雅莉倒抽一口凉气,右手猛地摸向腰间的匕首,眼前那男子孓然而立,及腰长的黑发在晨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丹尔曼?!”济纳雅莉瞪大了眼。   只见丹尔曼身形一闪,简直如一道闪电直袭向济纳雅莉的身后,济纳雅莉拔出匕首还没来及回转身,便软绵绵的倒向地面,精铁匕首亦脱了手,落入丹尔曼的手里。   丹尔曼面无表情地睨视着被他打晕的济纳雅莉,然后把手里的匕首搁在一旁的花几上,重新回到床榻旁,站在洒满晨光的帐帘下,静静地看着炎。   炎仰卧在华丽的锦被内,双手轻握着放在身体两侧,他的手指尖微微泛红,像染着桃色一般,丹尔曼伸手轻抚上炎的指尖,将他微蜷的右手拢在自己的掌中。   “唔……!”炎蓦地睁开眼,额上浮现一片细密的冷汗,无数次!他无数次察觉到梦魇近在迟尺却无计可施,而这一次他垂死挣扎般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浑身寒颤着惊醒过来!   炎以为会和以前一样,睁眼看见的不过是寻常的景致,可他惊魂未定的目光却对上了一双透着讶异的黑眸。   炎的脑袋瞬时空白,不知是因为那双眼眸、那张脸都像极了乌斯曼的缘故,还是无法置信“他”怎么会在这里,除去心跳得如脱缰野马,炎浑身肌肉紧绷,一时毫无动作。   “淳于炎……”丹尔曼沉吟般的说,炎浑身一个激灵,“砰!”一下从床里弹坐而起,快准狠的一掌已然劈向丹尔曼的颈肩。   这力量足以打断他的锁骨和肋骨,并废他一条胳膊。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溜出地牢,闯进后宫来的,但丹尔曼一直妄想杀死乌斯曼,这来者不善,炎没想过仁慈。   “什么?!”带着虎啸的掌刀劈了个空,而炎大睁的眼里还倒映着丹尔曼的身影,他愣了愣,定睛一瞧,丹尔曼已经瞬移到三步开外了。   炎立刻跳下床,再度袭去,拳拳带风,掌掌犀利,他大腹便便,腿脚难以踢踹,唯有在拳掌上下力。   丹尔曼左移右闪,滑得就像一条泥鳅,炎挥出去的拳头都打在他飘逸而起的衣袂或是飞扬的黑发上。   乍看以为他会妖术,但炎知道他只是轻功了得。   ——非常了得。   “混账!”汗水浸透炎的鬓角,他气得满面通红,丹尔曼却是一脸的轻松,炎觉得对方不言不语,是在戏耍自己,猛地一拳扫去,如千军横扫杀气炸裂,丹尔曼不得不往后一跃,不慎撞到后方的花几。   “济纳雅莉?!”炎终于瞧见斜卧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济纳雅莉,更是怒火中烧,每一拳、每一掌越发狠厉,丹尔曼终于出手与他过招,拳拳、掌掌相互缠斗快如电闪雷鸣,眨眼间就过了百招。   乌斯曼不会武功,但通过与济纳雅莉的切磋,炎大抵知道西凉武功的程度,虽不及大燕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眼下的丹尔曼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武功,拳掌之中无不透出强大的内力,炎心下震骇,宛若面前站着一头巨象,抬起前肢踏向自己,尽管他伸手架住了……却无余力推开它。   这种差距让炎内心极度崩溃,他一直以自己的武功高强为傲,一心想要保护乌斯曼,却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打不过丹尔曼。   “啊!”炎脚下突然一个打滑,往前猛扑去,丹尔曼一掌迎面飞来,炎下意识闭眼,但那掌轻轻地落在炎的肩上,抓住他往回一带,炎竟跌入丹尔曼的怀里,他双目大睁,一时不明丹尔曼是何意。   “炎,乌斯曼告诉你的那些事,都不是真的。”一道低沉而温柔的呢喃落在炎的耳畔,丹尔曼的声音与乌斯曼的不一样,丹尔曼的声音略低沉一些,但他们的气息又出奇的相似,在这一刹那,炎恍惚以为自己躺在乌斯曼的臂弯里。   但这一恍神并没持续多久,炎抬手一掌击开丹尔曼的肩头,并往后一跃,拉开彼此的距离。 第148章 矛盾重重   丹尔曼撞歪花几, 上面的匕首更是“丁当!”一声掉在地上, 殿外立刻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以及侍卫的喊话:“是什么声音?”   “王后,您没事吧……”沈方宇出于担心便进殿来瞧,没想就看见一道黑影一晃而过, 消失在殿内的帷幔间。   “有刺客!”炎面色铁青地喝道,“快追!”   “是!”沈方宇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潜入, 眼下不免震惊, 再一看卧倒在地的济纳雅莉更是揪心, 但他没有停留,直追刺客而去。   “炎, 你怎么样?”伊利亚也来了,满面惊惶,“那刺客伤着你了?”   “我没事。”炎说着飞快来到济纳雅莉的身边,探查她的颈脉, 见脉象强劲、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她被刺客打晕了,速传太医。”   “是!”侍卫领命。   御医施针唤醒了济纳雅莉,她醒来后, 忽地从贵妃榻上弹跳起身, 着急地禀报道:“王后!有刺客!”   “嗯,沈方宇去追了, ”炎安慰她道,“你先坐下来歇歇。”   “末将无用。”济纳雅莉非常惭愧, 直接跪地请罪,“末将不是他的对手,让您受惊,实在罪该万死……”   “他武功高强,不只是你,连我都难以对付……”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丹尔曼这么厉害。”   “丹、丹尔曼?!”得知刺客身份,伊利亚吃惊得张大了嘴,“他不是被关在死囚塔的地下?!”   “看样子是越狱了。”炎拧眉道。   “那么深的地牢,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地牢里还有这么多士兵守着!”   “就算他有本事逃出来,又是怎么潜进后宫来的?”济纳雅莉接话,说出她心里的疑惑,“沈方宇带的卫队是很森严的。”   “难道……”炎咬着唇道,“后宫里有丹尔曼的内应?”   “内应?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不止一人。”济纳雅莉面色肃然地分析着,“光越狱不被知晓,就得收买好些人。”   “是啊。”炎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王朝内还有人妄想推丹尔曼上位,以取代乌斯曼的统治?   这也不是没可能,炎暗暗想道:他们整出来的各种“斩妖后”戏码都被乌斯曼给击溃了,难免不会迁怒到他身上,想要废掉他的帝位。   “济纳雅莉,你去通知君上后宫有刺客,让他加强戒备。”炎看向正在苦思冥想的济纳雅莉,“和他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是!”济纳雅莉身上还有军情要奏,便躬身准备告退。   “还有……”炎忽然间欲言又止。   “末将听凭王后吩咐。”济纳雅莉以为炎要她去办差事。   “暂且不要告诉君上,那个刺客是丹尔曼。”   “王后,这是为何?”济纳雅莉十分不解,“丹尔曼越狱这么大的事情,君上怎么能不知道?”   “他已经忙到分身乏术,这件事就由我来调查,到时直接给他一个结论不是更好?”炎看着济纳雅莉,微微一笑。   炎心里明白,乌斯曼要练习掌控鸦灵之力,还要顾着前朝、部落战事,这行刺既然发生在后宫,就该由他来调查,为乌斯曼分忧。   “是,末将明白了。”济纳雅莉想着王后既然是为君上考虑,那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领旨告退了。   “炎!”伊利亚忽地抓住炎的胳膊,朝正在收拾花几的宫女努嘴,“你看,她像不像是个奸细?她就没敢看我一眼,还有她边上那个丫头……看着也很可疑。”   自从炎说后宫里有丹尔曼的内应,伊利亚就把这宫里正在收拾地面、整理被褥的宫女、太监、嬷嬷全都细细瞅了一遍,但看谁谁都像奸细。   炎抬手一掌拍在伊利亚脑门:“我看你最像了。”   “哎哟!炎,我才不是呢!”伊利亚委屈地扁嘴,“你只会寻我开心。”   炎长长地叹口气,环视一圈殿内正在忙碌的宫人,说真的,他也不知道。   奸细也好还是内应都不会刻在脑门上,但炎此时的内心备受打击。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很好地适应了西凉的生活,适应了崭新的王后身份,觉得自己可以辅佐好乌斯曼,帮他铲除敌人。   可是眼下,他连伺候自己的宫人都弄不清是敌是友,他焦虑得很,却一时无计可施。   不过至少知道最亲近的伊利亚不是坏人,不但因为他心肠不错,还有就是他有太多可以对自己下手的机会了。   “丹尔曼也是……”炎眉心深锁,自言自语着,“他完全可以杀了我。”   “炎,你在说什么?你别吓我!”伊利亚是越活越胆小了,以前见着君上杀人都不怕的,现在听到炎可以被丹尔曼杀死,这腿就直哆嗦。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是刺客,我能确信这一点,”炎盯着伊利亚那张惨白的脸道,“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何不下手。”   “或、或许是怕君上追杀?”伊利亚吞了口唾沫,“你要是掉一根头发,君上都能五马分尸了他。”   “希望沈方宇能抓到他。”炎等得也有些焦急,“我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他。”   “是啊,沈统领怎么还不回来。”   “王后。”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沈方宇大步流星地进来,但是脸上神情不佳。   “跑了?”见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炎心下一沉。   “卑职无能!”沈方宇单膝跪地,“从窗户追出去时尚能看到人影,但追到御花园里就丢了。”   “可有细细翻查?”   “卑职与众侍卫一寸寸地翻查,连狗洞都刨了,没有一点踪迹。”沈方宇的头低垂下去,“他就像凭空消失……亦或者有人帮他逃走。”   “果然是有许多内应吗?”炎头疼似的捏了捏眉心,“沈方宇。”   “卑职在!”   “从今天起,你守着乌斯曼。”   “什么?”沈方宇抬头,“卑职是您的近身侍卫……”   “丹尔曼太厉害了,手段厉害,武功厉害,蛊惑人心的本事更是厉害,国相不在,眼下这王宫中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伊利亚还有济纳雅莉,也只有你们不会受他的影响。”炎定了定神,分析出当务之急要做的事,“而他今日既然不杀我,定有用得着我的理由,所以我身边不需要护   卫。”   “您的意思是,您想做诱饵引丹尔曼再次现身?”沈方宇反应极快。   “是诱饵,也是一道邀约。”炎沉声道,“把身边侍卫调走是什么意思,丹尔曼这么聪明一定会明白。”   “您觉得他有话要和您说?”   “我……”炎深深吸气,“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沈方宇担心地问。   “炎,你的直觉最准了,你想到什么了?”伊利亚紧张地问。   “他……丹尔曼知道所有乌斯曼的事情。”炎叹道,“他们很熟悉。”   “那是当然的,他们是亲兄弟,我听老嬷嬷说,他们长得就似一对孪生子。”伊利亚说道,“能不熟悉吗?”   “我知道孪生子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的弟弟们就是孪生兄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还爱恶作剧,连父皇都认错过一次,但是我看着丹尔曼的感觉不一样,”炎看着伊利亚,“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多奇怪?”   炎顿了顿,表情里透着匪夷所思,“在初见到他的一瞬,我没想过那是乌斯曼的兄长,我以   为……我见到了乌斯曼……的倒影。”   “倒影?”沈方宇和伊利亚齐齐反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像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乌斯曼。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大约是他们长得太像了,而且丹尔曼身上有那种玄奇的气质,让我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炎握了握拳头,试图理清思绪,“我以为我刚才是全力袭向丹尔曼的,现在想来,我竟是留了余力的,就因为那份奇异的感觉。”   “炎,我越听越糊涂,”伊利亚苦恼地直挠头,“你是不是受惊过度,所以有些神思恍惚了?”   “这……或许吧。”炎越说越没底气,他是那么了解乌斯曼,知道他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旧伤疤,又怎么会把黑发黑眼、气质阴郁的丹尔曼错认为乌斯曼的?还倒影?实在有些可笑了。   “王后,您先歇会儿吧,”沈方宇吩咐道,“伊利亚,给王后准备早膳。”   “好,我这就去。”伊利亚终于想起来,炎都还没用膳呢。   “沈方宇,你也去忙吧,”炎说道,“乌斯曼若问起来,就说刺客是冲他去的,所以没伤到我,我担心不过,就把你拨过去了。”   “王后放心,卑职定让君上收下您的这份心意。”   “济纳雅莉也在那边,你去看看她吧。”炎又道。   沈方宇抬头,对上炎微笑着的双眼,便有些不好意思,继而道:“谢王后。”   一个月转瞬而逝,炎用了各种各样的法子,比如设陷阱、排查人际关系等等去探查丹尔曼留在宫里的内应,以及他出入宫廷却不被侍卫发现的法子。   可是无论丹尔曼也好还是他的内应都突然消失了般,彻底没了踪迹。炎不禁想,难道是当初撞破他私闯王后殿,所以就不敢来了?   除去这个不像理由的理由,炎实在想不出他为何会消失匿迹?   炎还不死心地让沈方宇反复地查验当初丹尔曼消失的地方,只查到那座花园有一条小道通着君上的御书房。   这是兵走险招吗?明知道乌斯曼那里守卫森严,还故意朝那个方向走?   炎百思不得其解,而他越是想要分析、了解丹尔曼这个人,得到的答案也就越是五花八门,且充满矛盾。   就像丹尔曼明明胆大包天地闯入王后殿,却又胆小如鼠地不敢再露脸。   有一老嬷嬷说,她伺候过丹尔曼殿下,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为人谦逊有礼,对谁都很亲切。年纪虽小,却晚晚学习到深夜,还懂得心疼人,对他母亲尤其好。   嬷嬷照顾过不少皇室幼子,只有丹尔曼殿下每日早晚都会去给父母请安,反观君上是从来不去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无论宛妃还是老国王显然是更疼丹尔曼,宛妃还多次劝说老国君册封丹尔曼为继承人。   关于这件事情,炎在曾经伺候过老国君的太监那里得到印证。太监说,外界都传老国君不护犊子,只图自己逍遥快活,但事实上他对丹尔曼王子还是很不错的,也在酒意正浓的时承认过丹尔曼是他众多子嗣中,最恭顺孝敬的一个。   “丹尔曼殿下一直是笑脸迎人的,在宫里的人缘可好了,反倒是君上……”还有宫女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炎让她畅所欲言,免她大不敬之罪。   “君上不太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总是独自坐着看书。君上看的那些书呀,恐怕连老国相都看不懂,我们这些宫婢就更不懂了。我们伺候丹尔曼王子时,殿下会与我们说笑,即便不小心犯了错,也无大碍。但伺候君上时,除了沏茶,谁都不敢开口说话。当然,君上倒也不会怎么着我们,而是那些‘乌鸦’厉害,我们怕被诅咒。”   “乌鸦?是说祭司塔的鸦灵术士吗?”   “对。君上身边经常有鸦灵术士伺候着,浑身乌漆墨黑的,面无表情,很瘆人。对了,国相大人就是出身祭司塔的,王后,您不知道吗?”宫女问道。   “听说过。看来乌斯曼和丹尔曼虽是亲兄弟,差异却很大呢。”连炎都不免感叹。   “是如此。”宫女点头,炎让她退下了。之后又召见了其他的下人。   这些与丹尔曼王子直接或者间接打过交道的人,显然对他的好感都不小,而对他的评价似乎除“与乌斯曼王子交恶”这一条外,就没有任何的毛病。   不过,这些人都排除了内应的可能。   有件事炎想不明白,既然丹尔曼是一个尊老爱幼的谦谦君子,为何千方百计地想要谋害亲弟弟?很显然他做的事情和别人对他的评价是冲突的。   “炎,乌斯曼告诉你的那些事,都不是真的。”丹尔曼的这句话,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炎的心里,他相信乌斯曼不会说谎,可是调查了整整一个月后,他竟然也相信那些人说的话,丹尔曼不是一个坏人。   “这兄弟二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炎沉沉叹气,仿若置身一团迷雾之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身缠乱绳,越是挣扎绑缚越紧,连口气都透不出来。   “炎儿,你又在瞎想什么了?”一道分外明亮的声音响起,那若梅香扑面而来的大燕语,让炎紧缩的眉心稍稍舒展开,点头道,“北斗,你来啦。” 第149章 生啦!   北斗神医来了西凉有半个月余, 说起来, 炎当年还是他接生的呢。   对于巫雀族男子生产一事, 北斗的经验极为丰富,他还撰写过一本《巫雀秘要》,记载着巫雀人的方方面面。自从炎有孕后, 乌斯曼就派特使去大燕请他来,而爱卿更是派了一支军队来护送北斗, 还送来二十来车的珍贵药材。   “你今日感觉怎么样?”北斗送来寿胎草熬的鸽肉汤, 还加入少许大燕丹参, “来,趁热喝了它。”   “说实话, 我觉得不好。”炎吐吐舌头道,“北斗,你每天给我喝这么多补汤,我觉得肚子好胀, 才上过茅房就又想去,我都想住在里头了。”   “如果你想让孩子生在马桶里,尽管搬进去住。”北斗晒黑了些,但依然无损那张童叟无害的俊脸, “我可不会拦着。”   “你十天前就说我要生了, 可现在我除了想解手,什么感觉都没有。”   “正因为你临盆在即, 这胎儿往下走,压着尿脬, 自然总是想要解手了。”北斗把汤碗端给炎,“你爹当初生你时,都没那么多废话。喝了它,生产需要体力,现在多存点力气,到时候好生一些。”   “好吧。”炎可不敢违逆北斗,乖乖地喝了个干净。   “把窗子都关起来,最近王后不能受风,不知道吗?”是伊利亚的声音,正在训斥一位宫女。   “可北斗神医说了要通风,且就开了一条缝。”宫女低头应道。   “是么……那就开着吧。”伊利亚挠着头,“但记得,天黑前得关上。”   “是。”宫女点头,退下了。   “他们都很紧张你,西凉王也不停地找我问东问西的,生怕你有什么不妥。”北斗微笑道,“炎儿你知道吗?我和他说生产这事,其实巫雀族男子与普通妇人没多大差别,都是‘孩奔生,娘奔死’,是极为风险的一件事,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若发生危险,我只要王后活着。”北斗灿然一笑,“这男人对你很是痴情呀。”   “他说的什么话,哪是当父王的人。”炎脸红道,“你别理他。”   “炎儿,你放心,你身子好得很,不大会发生保大还是保小的事情。”北斗略抬起头、看着炎道,“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嫁人,且还是嫁到西凉这么远的地方,我总以为你会留在睢阳,一辈子陪在皇上身边。”   “嗯,我何尝不感到意外。”炎把喝净的汤碗放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皇兄,真想回去见一见他。”   “皇上也很想见你,他还想过让永安和永裕亲王代为处理朝政,那他就可以来西凉见你了。他是真的放心不下你,但那对孪生亲王不把朝堂拆了就不错了,还理政,根本不可能。皇上左思右想,还是没能与我一同过来。”   “皇兄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若是他可以来,早就在这儿了。”炎微笑道,“况且,他已经把他最要紧的人给了我,见到他,就和皇兄亲临一样。”   “是啊,他们如胶似漆的,一日不见都如隔三秋,皇上为了看顾你,当真是很舍得。”   “只是苦了景霆瑞,”炎夸张的感叹,“在大燕时还挺精致的一个人,到了这里都留起胡子,整个人是越发地粗糙了。”   “哈哈,可不是,我那日见到他,差点没认出来。”北斗拍腿笑道,“这胡子拉碴的壮汉是谁啊。”   “哎,笑得肚子疼,”炎揉了揉腰道,“我去方便下。”   “我陪你去。”   “不用。”炎一笑,“我这还没动静呢。”   “那你小心些。”北斗叮嘱道。   炎快步去到恭桶房,那是一间石砌的小房子,很通风也很干净。   “怎么越来越疼了……”炎不禁想,“北斗放的什么千年老丹参不会是馊了吧?”   他已经很久没闹过肚子了,而且来到西凉也没有脾胃不和,连乌斯曼都夸他胃口很好,身体倍儿棒。   “嘶~~~~~~~疼疼疼!”这种痛是从腹部迅速蔓延至后腰,炎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哎!”炎咬着牙根,眉心紧拧,他脱去裤子,好容易坐在恭桶上,想要方便,等拉出来就不疼了,可是肚子疼一下又一下地袭来,让他使不上劲。   “哎呦,太疼了,我、我得找北斗!”炎深深吸着气,疼得脸色煞白,他想要扶着墙站起来,没想身下一热,腿间都被“尿液”给打湿了,他竟然疼到“失禁”了!   “什么?”炎一手提着亵-裤腰带,一手扶着墙,窘得不行。   “他给我喝的是十全大补汤,还是毒-药啊!他娘的,好疼啊!我……我……!”这疼痛越来越频繁,炎原本还想把裤子提上,冲出去找北斗算账的,可他疼得都想直接滚地上算了,管它是茅厕还是刀山,他双腿发颤,这剧疼还游走似的,从上腹移到下腹,连带身下都疼得跟被捏爆蛋蛋一样。   “操!”炎使劲捶了一把墙,指头却是软绵无力,他得出去啊,总不能真疼晕在恭桶房里吧!   “呜……什么东西?”感觉有东西沉沉的,坠坠的,还热乎乎的,炎伸手往腿间那么一摸,惊到飞起,这、这好像是孩子的脑袋瓜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炎这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让王后殿内的鹦鹉、老鹰惊得飞起,北斗一抓随身的药箱就冲炎喊叫的方向奔跑,伊利亚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嘶声大喊着:“有刺客,有刺客!快护驾!”然后也拔腿朝着那方向奔跑。   王后殿内的卫队全出动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冲向茅厕,将那不过豆腐干大的地方包得水泄不通。   “炎儿!你没事吧。”北斗一脚就踹开恭桶房的门,里面有血腥味,地上落着猩红的血点子。   “北、北北北北北斗!”炎牙齿打着架,都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慌的,“那、那那那个出来了!”   “我都说你快要生了嘛。”北斗露齿一笑,“你扶墙站稳了……”   “你你你你不是要我在这里生吧?”炎急促的喘着气。   “等不及把你扶出去了。”北斗说道,“伊利亚,去通知西凉王……”   “咚!”很大的一声响,北斗回头就瞧见伊利亚不知是晕血还是怎么的,竟然直挺挺地往后倒下了……还翻着白眼。   “没用的东西!”炎瞪着伊利亚,“老子疼得要死都没晕,他倒是先倒了,来、来人,去叫太医,看看他怎么了。”   “他不会有事,你先顾着自己吧。”宫女送上干净的褥垫,北斗拿过,垫在炎的身下,“若是现在移动你,父子都会有危险,你就这样生下来吧。”   “草!我的孩子竟然是在恭桶房……!”   “你将来别告诉他不就行了。”   “那得灭多少人的口。”炎看着外头,那么多侍卫都立着呢,但眼睛不敢乱看,低头候着。   “别胡说了,专心点生。”   “我他娘的,就是疼得专心不了……啊啊啊!真疼啊!”炎紧握着拳,抵在墙上,他快站不住了,双腿打弯着。   “你撑住了,就这样站着生,也好使力。”北斗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继续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你刚才就说过马上了。”   “——君上驾到!”   乌斯曼赶来了,听雅尔塔说炎在生产,丢下正在议事的大臣急匆匆跑着来的。   侍卫和宫女纷纷跪下,炎浑身轻颤着道:“乌斯曼,你给我在外面等着。”   “为何!”乌斯曼正要进恭桶房呢。   “我怕……呜呜……我忍不住打你。”炎不知为何超级想打人,尤其是乌斯曼,想狠狠暴揍他一顿。   “呵呵。”北斗却笑了,笑得特别灿烂,然后用力按压着炎的肚子,“绷住了,一口气挤出来。”   “你说什么,挤?……唔唔!”炎顺着北斗的手势,使劲地推挤着那份疼痛,想着只要把它用力推出去就好了。   忽地,炎浑身一松,那沉重的玩意终于出去了。   炎瞪大眼,愣怔着,感觉很不可思议。   北斗在他湿透的腿间忙乎了一会儿,就双手托抱着一个皱巴巴又浑身通红的娃儿送到炎的面前。   “你看,好大一个胖小子!也只有你身子强,才能这么顺利就生下来。”北斗正笑着呢,那娃儿脸蛋一皱,嘴一张就嗷嗷大哭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也是,生在恭桶边上,这份委屈谁受得了。   这哭声洪亮透彻,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   “炎炎!”乌斯曼再也忍不住地冲进来,看到炎怀里抱着娃儿,一脸惊奇地盯着那小东西看,北斗则在善后。   “乌、乌斯曼……”炎抬头看着乌斯曼,这才反应过来般地笑道,“我们有儿子了。”   “儿子……煜儿,”乌斯曼一副惊喜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站在炎面前,“他、他好小啊。”   “不小了,刚掂了掂,大约有七斤重吧。”北斗笑着说,“西凉王,您先抱着孩子吧,我要送王后回寝宫歇息。”   “我来抱炎炎,让炎抱着煜儿。”乌斯曼立刻道,“走。”   “也行。”北斗笑着点头。   于是乌斯曼打横抱着裹上斗篷的炎,炎怀里托抱着嗷了几嗓子后就开始东张西望的小王子,在众人或惊奇、或惊喜的目光中回寝宫了。   伊利亚方才被侍卫搀扶了下去,太医都没施针,就用一杯水唤醒了他,伊利亚慌里慌张地说:“我梦见王后生了!”   众人哄笑,御医道:“不是梦,你快去瞧瞧吧。”   伊利亚赶到的时候,炎正在喝红糖水,还笑着对正在给孩子擦洗身子的北斗道,“我怎么知道孩子说出来就出来了,跟拉粑粑一样。”   “你爹说的不是你。”乌斯曼则笑眯眯地对孩子道,“你不是粑粑。”   “他还太小,听不懂。”炎笑着说,眼睛看着孩子。他才放下孩子没多久就又想抱着他了,谁让他软软的,小小的,特别好玩的样子。   而且炎还有一种恍惚感,就像这一切是在做梦,这娃儿在他肚子里待了这么久,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如今生出来了,他真真实实的躺在自己面前,怪稀奇的。   “炎,你真是有福气。”北斗把孩子的襁褓裹好,抱给炎,“这头胎生产能这么顺。”   “你是说,我以后生第二个、第三个时会更顺当吗?”炎连忙伸出手,不敢太用力,也不敢不用力,绷着两条胳膊环抱住孩子。   “你还想给煜儿生个弟弟妹妹?”乌斯曼脸上的笑,比春花还要荡漾。   “当然,生孩子也不是很疼嘛,亏我紧张了大半年!”炎完全是有娃万事足,刚才想要杀人的疼痛已经抛之脑后,“他真是太可爱了,乌斯曼,你看那他的眼睛,乌溜溜的,很像我呢,这胎发……”之前兵荒马乱,光线也暗,炎眼下是瞧清楚了,“哇!是银色的!”   娃儿胎发像一层细小又柔软的绒毛,贴着头皮长着,只有一小撮银发在脑顶发旋处,顽固地挺翘着。   “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能生得这样好看。”乌斯曼轻轻摸着孩子的头,乐不可支。   “他的脸怎么皱巴巴的,眼皮子还这么肿,真像一个小老头儿。”伊利亚冷不丁地说了句实话。   炎和乌斯曼齐齐瞪眼,那眼神就像刀子雨,伊利亚吓得躲在北斗身后,浑身哆嗦!   北斗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那样,在羊水里泡了好几个月,不皱皮才怪,过两天就好了。”   娃儿的嘴一直在动,就像有话要说似的,炎不禁担心地问:“他怎么一直撅小嘴?可是有话要说?”   “他是要喝奶了。”北斗噗嗤一声笑了,“才出生的娃儿,哪能说话。”   “来人。”乌斯曼急忙招呼,“拿奶樽来。” 第150章 有娃万事足   “奶樽?”北斗稀奇地问, “那是什么?”他之前见过西凉王为即将诞生的孩子选的奶妈, 一共三位, 身体都很好,是西凉人。   老嬷嬷很快送来一只琉璃瓶,瓶底嵌着金底座, 可以竖直摆放。   瓶子的嘴部很小,套着一截软羊皮, 做成乳-头的样子。   北斗看得稀奇极了, 很显然瓶子里装的就是母-乳。   “我来喂煜儿!”炎之前去莫阿罗城时, 就见过一妇人拿着奶樽喂养孩子,他当时就稀奇得很, 乌斯曼告诉他说,百年前的西凉很贫苦,仅靠放牧和栽种耐旱、耐寒的粮食过日子,即便如此, 因为风沙肆虐收成也有限。妇人普遍瘦弱,生下孩子后没奶水,只能给孩子喂羊奶或者驼奶,于是奶樽就应景的出现了。虽然现在的西凉富裕多了, 但奶樽已是西凉百姓的不可或缺之物。   当然普通百姓可用不起琉璃瓶, 大多是用陶罐、木瓶做奶樽,富人家用的就考究多了, 有象牙瓶,牛角瓶、琉璃瓶, 瓶身上镶金嵌银,据说都是传家宝。   “炎说,想要亲自抚养孩子,不用奶娘带。”乌斯曼微笑着说,“我拗不过他。”   “亲自喂奶能增进父子感情,也挺好的。”北斗点头道,“只是别累着了,毕竟王后是刚生产,落下病根可不好。”   “北斗,你看我生完和没生过似的,就知道累不着我。”炎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百倍,他拿着温热的奶樽,小心翼翼地把奶嘴凑到娃儿的嘴前,小家伙一点也不客气,嘴巴一张,小舌头一伸,就把皮□□衔进嘴里,接着砸吧砸吧的使劲吮吸起来。   “真是无师自通啊!”炎还以为要教他怎么吸-奶呢!   “我们的儿子果真聪明!”乌斯曼也是一脸诧异,“还没教就会吃奶了!”   北斗暗暗叹道:“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君上,”沈方宇面带微笑的进来禀报,“大臣们都在殿外候着,想向您和王后道喜。”   “先让他们候着吧。”乌斯曼连眼皮子都不抬,专注地看着儿子咕啾咕啾地啜奶-嘴。这可是他的宝贝儿子第一次喝奶呢。   “你还是去吧。”炎笑着说,“你有子嗣是大事,是该和他们说一声的。”   “……好吧。”乌斯曼怏然起身,再俯身温柔地亲了亲炎的面颊,“我爱你,炎炎。”   “还有呢?”炎抬头问。   “还有宝宝。”乌斯曼微笑道。   炎笑得很开心,继续喂奶。   当事人不觉怎样,但北斗在边上是面红耳热,这西凉民风果真是开放啊,这满屋的人伺候着呢,西凉王完全不在意。   乌斯曼出去了,接受群臣的贺喜和送礼,西凉终于有小王子了,王室后继有人了!   炎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祝贺声,还有人特意用大燕话高喊:“王后万福!王后千岁!王子千岁!”   炎微笑着,心说:“煜儿,你来的真是时候,给你的爹爹和父王帮了大忙。”   乌斯曼有继位者,对于丹尔曼等叛党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能狠狠动摇他们的“军心”。而那些个对巫雀人抱有疑虑、甚至是敌意的西凉贵族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毕竟炎连王子都已生下,很显然木已成舟,他们再怎么反对,也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依照西凉风俗,在新生儿出生后满二十日时,要举行剃胎发礼。   在剃发之前,孩子得先沐浴,裹上雪白无瑕的纱衣,再用狼毫笔蘸取朱砂,往眉心“点红”。   炎亲手给丹煜的眉心画了一颗圆润饱满的红珠,这寓意大吉大利、百毒不侵。   “哇!小煜儿真漂亮!”伊利亚俯身在婴儿摇篮旁,有感而发道,“我真没想到小婴儿的变化也能这么大,刚出生时就像一个小老头,现在就跟捏出来的瓷娃娃似的,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捏出来的?”炎下巴一扬,自信满满道,“有本事你捏一个看看?能有我煜儿一半可爱,就算我输。”   “是啦,你和君上都长得这么好看,你们生的儿子自然是捏都捏不出那么好看的,”伊利亚笑着,“炎,你真是护崽狂魔。”   “当爹的自然是要护崽的。”炎笑着,轻轻抚摸儿子的小脸蛋。   小丹煜水汪汪又乌溜溜的眼睛忽闪着,盯着炎看,穿着可爱小白袜的小腿还蹬两下,似在回应炎的抚摸。   “炎,你那朱砂画完了吗?”伊利亚忽然道,“我忍不住了,我要抱抱他!”   “可别,你一抱就哭,哄的还是我。”炎的眼底挂着两团乌青呢,天晓得这二十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娃儿太能吃,也很能拉,无法相信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能吮吸这么多奶,吃完就睡,给他拍嗝还不开心地瘪嘴,吃太多,还吐过几回奶,吐完继续想找奶吃……   炎不得不怀疑,难道是怀着他时自己太能吃的关系?   不过好在娃儿很健康,北斗来看了好几回,都说不碍事的,有可能只是拍嗝动作不到位导致的吐奶。   炎就跟着北斗学怎么抱孩子,北斗还笑着说:“你小时候,我也这么抱过你。”   这话被乌斯曼听见,莫名吃醋,非要搂抱着炎摇晃,结果被炎一顿揍才消停。   “怎么只有你抱,他才不哭呢?”伊利亚唉声叹道,“连君上抱着,他都会哼哼唧唧的。”   “我是他亲爹,这是必须的。”炎笑得灿烂。   “炎炎。”乌斯曼来了,带着一套金剪子,剃胎发得由双亲来做,他手里还拿着送给儿子的小玩具,一匹彩绘的小木马。   “你不用每来一趟就带一件玩具的。”炎一点都不惊讶乌斯曼这种近乎犯傻的举动,这寝殿内的玩具快堆成山了。   “总有一件能讨煜儿喜欢。”乌斯曼笑得可美了,大臣都说自从小王子降生以来,感觉君上走路都是打横着、特别拽的样子。   乌斯曼来到那竹编、垂着蓝色纱幔的摇篮边,拿着小木马逗儿子:“煜儿乖,你喜欢吗?你看着木马尾巴可以摇晃哦,你喜欢的话,就把你的爹爹借给父王抱抱如何?你不能总霸占着爹爹,该让父王抱一抱了。”   “有你这么和孩子争宠的吗?”炎哭笑不得,“说出去也不怕大臣们笑话。”   “他们自己也有老婆孩子,怎么会笑话我。对吧,煜儿,倒是你的亲爹,把父王我赶到外边睡……空虚寂寞冷,别提多可怜了。”乌斯曼拿木马逗着儿子。   “怕了你了,手伸出来。”炎灿然一笑。   “嗯?”乌斯曼把木马放在儿子的摇篮里,乖乖地伸出右手。   “儿子就画了一点,你看我对你多好,给你画一匹马。”炎握着狼毫笔在乌斯曼的手背上画下一匹四蹄腾空、跑得风驰电掣的宝马,就和那玩具木马一样,它的尾巴像飞扬的拂尘,霸气的很。   “哇!”伊利亚在边上惊叹,“炎你真厉害,随便勾勒几笔就能画出这么生动的一匹马。”   “本王的王后真是无所不能。”乌斯曼得寸进尺,嬉皮笑脸道,“既然马都给画了,再来一个亲嘴儿也是可以的……”   炎正要拿笔杆敲打乌斯曼的脑袋,雅尔塔进来禀告说,大燕的特使又来了,这次送的是孩子的首饰。   “……”乌斯曼和炎相视一笑,乌斯曼道:“你还说我送的多,你的皇兄是恨不得把大燕所有关乎孩子的东西都搬来你的寝殿吧。”   “他想看煜儿,但是又不能来,只能不断送礼。”炎微笑着说,“而且不全是他送的,还有父皇、爹爹,皇妹,他们给的礼物也不少。”   “炎炎,我来照看煜儿,你去见特使吧。”乌斯曼知道炎很想亲自去谢过。   “好。”炎点头,“等煜儿长大一点,我想带他去见见皇兄,你不会反对吧?”   “当然不会。”乌斯曼笑着说,“走亲戚可是好事情,尤其抱着煜儿,能收不少红包回来呢。”   “去你的。”炎轻轻一捶乌斯曼的胳膊,然后笑着出去了。   这次皇兄派人送来的是一套金首饰,有刻着长命富贵的小金锁,还有一副孩子佩带的螺纹金镯子。和之前送来的首饰不同的是,   这套金器的做工不像是皇家工匠所制,那金镯子上的螺纹有粗有细,特使正想解释这是怎么回事,炎的眼眶便湿润了。   “皇兄,你竟然亲自给煜儿打了一套首饰吗?”炎细细抚摸着上面刻的每一道纹路,皇兄本就不擅长手工,想必这手指头上受了不少伤吧。   “王后说的不错,正是皇上亲自做的。”特使很高兴地说,“皇上还担心它粗陋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送来。”   “怎么会呢,这么精致的纹刻,皇兄一定吃了不少苦。”炎把红木首饰盒盖好,说道,“烦请特使回禀皇上,臣弟太喜欢了,煜儿会好好戴着它的。”   “是!”特使领命退下。   “皇兄……谢谢你。”炎的心头暖暖的,皇兄一边说不赞成他的婚事,一边却把孩子的礼物都给备下了。长兄如父,炎觉得对于爱卿,他这辈子都是亏欠着的。   因为他没能实现当初说的,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的誓言。如今想来,他那时是何等夸夸其谈,说到底他连爱是什么都不懂,就妄想守着皇兄一辈子。   而如今,他有了乌斯曼才明白,爱一个人是会想要和他朝夕相对,不管是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还是惊心动魄、危机四伏的日子,只要拥有彼此就不会有任何遗憾。   “皇兄,臣弟这辈子注定是要守在乌斯曼的身边了……”炎轻轻抚摸着精致的首饰盒,“你放心,他对臣弟很好,臣弟也会好好地保重自己。”   炎满是笑意的眼里闪着泪花,他抬手轻拭双眼,双手捧着盒子回寝殿,还没进门,就瞧见伊利亚和霜牙在庭院里玩儿。   “你怎么在这?”炎问道。   “君上说用不着我,我便出来歇歇。”   “你就会躲懒。”炎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   “我不躲懒,难道还在里面当那不识相的?”伊利亚挤眉弄眼道,“炎,你进去吧,随你们怎么折腾,我保管没人进去打扰。”   炎明白他的意思,抬腿就是一脚。   伊利亚笑着躲开了,霜牙站起来,把伊利亚扑倒在地。   “哈哈。”炎笑着走进殿内,午后的阳光正好,煜儿的摇篮上方系着一串带有铃铛的娃娃,此时那些铃铛正发出悦耳的声响。   “乌斯曼,皇兄他……”炎笑着抬起手里的盒子,想说快来看看皇兄送给煜儿的礼物,可是那笑容瞬时僵在了脸上。   黑色华发笔直地垂在那宽阔的肩头上,那人微微侧着脸,看着瞬时冻结的炎。 第151章 风云骤变   “——丹尔曼?!”砰一声!红木首饰盒从炎的手里坠落在地, 他想要冲过去, 但猛地站住了, 身子微微往前倾着,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毕现。   就这样袭过去,可能会伤着煜儿, 炎很担心丹尔曼会一把抱起摇篮里的孩子以做要挟,所以站在原地不动是最好的。   丹尔曼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 相较于满眼憎恶且怒气冲冲的炎, 他眉眼舒展, 丹唇微勾,露出一道“故人重逢”般的微笑来。   “淳于炎。”丹尔曼的声音很柔, 像初春柳条轻拂堤岸,毫无威胁,“煜儿很可爱,长得像你。”   “我算是弄明白了……”炎兀的眯起眼, 从上往下的打量着丹尔曼的那身装束,不就是乌斯曼今日所穿戴的?   “你是伪装成乌斯曼才得以顺利进出宫闱!”炎真想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查了这么久的内鬼都没查到,怎么就没想想丹尔曼和乌斯曼长得如此相似, 他大可以假扮成乌斯曼啊, 这样的话,那些放他进出后宫的宫女、太监, 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就是“内奸”。   更甚至连伊利亚、雅尔塔等人都会被蒙骗在内!   “伪装?”丹尔曼低头一扫自己身上的帝君华服,自嘲似的笑了笑, “也对,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伪装成亲弟弟、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耻之徒。”   “难道不是吗?”   “炎,我不是那样的人。”丹尔曼往前走了几步,不再挨着婴儿篮,“你应该多相信用眼睛看见的事实,而不是只听乌斯曼说。”   “你的意思是,你千方百计的想要暗杀他、给他下毒的事情都是假的?”炎冷言冷语,不动声色地往右边走了几步,想把丹尔曼再引过来一些。   果然,丹尔曼跟着往前连迈三步,似在自辩:“我那是自保,这里的……”   丹尔曼忽地顿了顿,深深地望了炎一眼,语带苦涩道,“这里的一切,原本就都是我的。”   “才不是你的!”见到丹尔曼终于离开摇篮了,这等奇袭的好机会,炎可不会放过。而之前是因为怀着煜儿行动多有不便,才会输给他的,这一次一定要生擒了他!   炎腾空飞掠,力注拳上,他犀利的眼神亦和拳峰融为一体。   丹尔曼宛若深渊的黑眸微微一敛,身子往后一跳,如柳条抽打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却是无声无息。他的轻功出神入化,在炎之上,但炎这次也是铆足全力,这一拳头虽没能直接命中丹尔曼的脸,但他突踹的一脚,结结实实地扫在丹尔曼的下腹。   “哼~。”炎那拳头不过是幌子罢了,对付狡猾的人,自然要用狡猾的法子。   丹尔曼没能躲开,身子略微晃动,炎没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又是一掌劈向丹尔曼的脸面,丹尔曼竖掌一拦,将他灌注全力的掌劈一把拦下。   炎恼火,正要使出下一招时,忽然看到他右手背上有丹砂马,是他画给乌斯曼的。   丹尔曼显然也注意到炎瞧见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似乎也是第一次发现那里有一匹马。   炎吃惊极了,反手扣住丹尔曼的右腕,丹尔曼也不挣扎,任凭他拽过去,放在面前瞧个仔细。   “这……怎么会?!”炎抬头怒视丹尔曼,叱问道,“怎么我给乌斯曼画的小马,会在你手背上?你连这东西都临摹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丹尔曼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背,那表情里透着无奈,尔后看着炎道,“我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的。因为你才生产,需要好好休养。”   “少废话!”炎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可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丹尔曼,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不是我在搞鬼,是乌斯曼没说实话。”丹尔曼不急不躁地反问,“炎,你觉得我需要临摹小马吗?我只要穿上乌斯曼的装束就好了,不是么?”   “……!”炎被问得愣住,确实如此,不管丹尔曼手背上有没有画这匹马,他只要伪装成乌斯曼,就可以自由的出入宫廷。   还有这马是他才给乌斯曼画上的,丹砂墨质地较厚,不易干,自己还特意把马尾处的丹砂墨涂抹得稀薄一些,方便晾干,而丹尔曼手背上的马是如出一辙。   “乌、乌斯曼人呢?”炎突然问,喉咙发干,“你把他藏哪儿了?快告诉我!”   丹尔曼既然能做到立刻仿造乌斯曼手背上的画,说明乌斯曼就在这里,炎能猜到这一点,可是他想不出丹尔曼是怎么办到的?   就算丹尔曼武功很犀利,但乌斯曼有鸦灵之力,理应不会被他擒住的,还有就是他们只是兄弟,又不是孪生子,为何丹尔曼连手都长得那么像乌斯曼的手。炎上回接触时间短,没在意,眼下紧拽着丹尔曼的手,才发现他们的手指、腕骨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这种全然一致的感觉让炎感到浑身不适,跟大白天见鬼似的。   “你快说!你对乌斯曼做了什么?!”炎佯装镇定,但眼里惊疑满满,他狠狠瞪视着丹尔曼的脸,似要将他脑袋里秘密刨挖出来,并昭示天下,他是怎么利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下作伎俩,去冒充乌斯曼的!   “炎,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在装神弄鬼!”炎很生气,咬牙切齿道,“还一直在我身边神出鬼没!”   “一直吗?”丹尔曼忽地一笑,那笑颜像极了乌斯曼,让炎更加毛骨悚然,忍不住呵斥道,“不准笑!”   “炎,”丹尔曼还当真敛起笑容,认真道,“你不但聪明,还有着很强的直觉,你一直都有察觉到吧,那种有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我没有!”炎矢口否认,哪怕他一直觉得丹尔曼上回说“乌斯曼告诉你的那些事,都不是真的。”充满着疑点。   如果丹尔曼一直被关在地牢里,与世隔绝,那他如何得知乌斯曼对自己说过什么?   尤其有关丹尔曼的事,都只在他们两人独处时才会说起。   若丹尔曼仅凭猜测就能知晓他们私下说的话,那这对兄弟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你还不止一次感知到我的存在,就连乌斯曼都没察觉到。”丹尔曼望着炎,那眼神透着无奈与辛酸,“这世上,除去被乌斯曼杀死的母亲,没人能感知到我。”   “乌斯曼杀了宛妃?你少血口喷人!”炎觉得丹尔曼一定是得上癔症了,且还病的不轻,“宛妃是自尽的,还有什么我感知到你,少胡诌了!”   “我的母亲是不是自尽的,我是最清楚的,因为我就在那里,只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乌斯曼杀了我的母亲,他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炎,你知道吗?他从来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好,他也不是一个值得你相濡以沫、托付终身之人!”   “丹尔曼,我不知道你躲在哪条密道里,又窥见了什么,但我长着眼睛,是好是坏还是分得清的,哪怕我当真嫁错人,那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混账来念叨。”炎火气冲天,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想和丹尔曼打交道了,只想尽快拿下他,丢给乌斯曼去处理。   “炎,你在怕我?”丹尔曼忽然柔声道,“你的手心在冒冷汗。”   丹尔曼说的话,还有他身上诡异的感觉都让炎很不舒服,这冷汗不自觉地往外冒,炎磨着后槽牙,强打精神道,“少废话,你这次再也别想逃!”   “炎,这话该我说才对,”丹尔曼的黑眸亮极了,“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走,你越是回避着答案,就越清楚这里面有问题,不是吗?”   “你!”炎扣紧丹尔曼的手腕,正要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却见丹尔曼闭上了眼睛。   “你这是干什么?”炎感觉自己被耍了,怒瞪着丹尔曼,忽然,炎的瞳孔骤然放大。丹尔曼的头发变了,那倒映在炎眸中的黑发开始闪出朦胧光彩,就像被雾笼罩住的星光,那黑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银如刀芒的银色华发。   炎像个木头人那样愣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白,那抓着丹尔曼右腕的手忽然失去力气,松开了。   丹尔曼依然站在那里,不过已经不是丹尔曼了。   炎震颤的眼眸里明明白白印刻着乌斯曼的面庞,只见他慢慢地睁开眼,那双绿眸如此鲜艳,就像青翠欲滴的翡翠,他看着炎,只是那双眼里还蒙着氤氲,宛若薄云遮着明月。   炎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全无,浑身上下更如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冰寒彻骨,止不住地瑟瑟冷颤:“乌、乌斯曼……怎么会……”   “炎炎,”乌斯曼回神过来,看着炎那满面骇然的表情,立刻问道,“你怎么满头的汗,可是那大燕皇帝说你什么了?”   炎却如同惊弓之鸟般往后一弹,然后他疯了似的冲向摇篮,将熟睡的煜儿抱起在怀里,煜儿被炎的动作惊醒,嗯哼唧唧地咧开小嘴,开始啼哭。   “炎炎?”乌斯曼很是诧异,炎方才不是出去见大燕特使了吗?这是怎么了?   “乌斯曼,”炎紧抱着哇哇直哭的儿子,声音喑哑,“你……到底是谁?是乌斯曼,还是……丹尔曼?”·   “什么?”乌斯曼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绿眸颤动,似乎不敢相信丹尔曼竟然在炎的面前展露了他们二人的秘密……   “你说啊!”炎突然暴怒,“你说过不会再骗我!你说你身上有鸦灵之力,那是祭司塔搞的名堂,与你无关。但原来……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甚至都不是……!”   炎无法说出“不是人”这三个字,他就像做着一场醒不了的噩梦,乌斯曼竟然就是丹尔曼?既然如此,丹尔曼又如何杀的了乌斯曼?   “大骗子……你说的……都是假的。”炎哆嗦着嘴唇,满心疮痍,“丹尔曼说的对,你一直在骗我。”   “不,炎炎,我……”看着炎如此崩溃,儿子又哭得小脸通红,乌斯曼心如刀绞,想要上前安抚他们,想要从头到尾的解释这一切,但他的靠近却让炎更加神经紧绷。   “不准过来!”炎侧身护着儿子,连给乌斯曼看一眼都不肯。   伊利亚和沈方宇闻声赶来,他们从未见炎这么大声、这么凶的训斥乌斯曼,有些愕然。   以前炎和乌斯曼拌嘴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纯粹闹着玩的,可今日的气氛显然不对。   “炎,你这是干什么?” 伊利亚被惊到了,战战兢兢地说,“发这么大火,小煜儿都吓哭了。”   “是啊,王后,您有什么话就坐下来慢慢说。”沈方宇也劝道,很不解地看着炎,“殿下这么小,可经不起吓。”   “你们把煜儿抱走,交给景霆瑞照顾。”炎气息依然紊乱,脸色煞白,“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许接近他一步。”   “炎炎!”乌斯曼欲上前阻拦,“煜儿他是我的……”   “乌斯曼!你站那别动!煜儿和你没关系……他是我的儿子。”炎护犊心切,满面凶煞,乌斯曼的面色亦苍白如纸,气息瞬间瞬凝,很显然炎的话就和拿刀子扎他心窝没差别。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伊利亚看着满面心碎却有口难言的君上,再看着出离愤怒、六亲不认的炎,急得原地直跺脚,“刚还你侬我侬的!怎么就吵成世仇了?炎,就算你再生气,怎么可以不让君上看孩子!”   “因为他……不是君上。” 炎冷冷地盯着乌斯曼,眼眶却是通红的,“煜儿不能和他在一起。”   “炎,你在胡说什么啊?”伊利亚也好,还是沈方宇,都觉得炎是不是气晕头了,伊利亚更是哭笑不得地说,“君上不是君上,那还能是谁啊?”   “王后,您若是哪儿不舒服,卑职去请北斗大夫来……”沈方宇柔声说着,神情很是担忧。   “他是……是……丹尔曼。” 炎突然闭上眼睛,众人看到泪水从他眼角滚落,更是愕然。   “丹尔曼?” 伊利亚和沈方宇相视一眼,完全懵了。   “炎炎,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谈谈,好吗?”乌斯曼眼圈赤红,紧握的双手轻轻地发抖,“我真的很爱你。”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炎望着乌斯曼,仿佛直到今日才认得他似的,眼里充满着失望,以及畏惧,“若不是丹尔曼主动现身,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知道你是谁。”   突然,炎又嗤笑了一下:“呵……就算我知道了,也还是搞不懂你是‘谁’。”   “炎炎……”乌斯曼的眼泪簌簌落下,想要上前,“我……”   “你别过来,我……呜!”炎的气息突然一窒,脸孔憋得通红,那模样像极一时气急攻心而失语,伊利亚赶忙上前拍抚炎的脊背,帮他顺气:“炎儿,你别那么动气,万一气坏了……”   伊利亚话音未落,炎就猛地咳呛出来,好大一口鲜血!喷溅在孩子的襁褓上,连小脸蛋上沾着点点血腥。   “煜儿!”炎气息依然不稳,却第一时间伸手擦拭小脸蛋上的血,煜儿哭得快要岔气,被炎那么一摸小脸,倒是缓和了些。   “炎,你这是干什么呀!”伊利亚跟着哭起来,他看看像丢了魂魄似的君上,再看看极其崩溃、急促呼吸的炎,急得满头是汗。   “把孩子抱走。”炎却把煜儿往伊利亚的怀里一放,“记得,除了景霆瑞、北斗和你们二人,不准任何人靠近煜儿。”   伊利亚着急地望向君上,想知道君上是什么意思。什么君上就是丹尔曼,这种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可是君上面白如纸,眼睛里只有炎,都没有看他一眼,更没有任何的指示。   “王后。”满面震骇的沈方宇好不容易回神过来,他抱过伊利亚臂弯里哭闹着的小煜儿,问炎道,“卑职斗胆问一句,您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炎不由看了沈方宇一眼,那又沉又痛、仿若分崩离析的眼神让沈方宇心头一滞,瞬时明了,不禁把怀里的小王子抱得更紧一些,然后对伊利亚道:“我们走。”   “什么?你也跟着胡闹上了……”伊利亚看着沈方宇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没办法只得重重一跺脚后,追了出去。 第152章 “乌斯曼,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方宇心下是骇然的, 这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虽然不知道乌斯曼是怎么办到的, 但炎方才说的显然就是——乌斯曼和丹尔曼是同一个人。   这太离奇,太不可思议!这里面涉及多少阴谋,会危害到大燕吗?他沈方宇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炎方才做出一个选择,那便是无论如何, 要先护住孩子。   沈方宇的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伊利亚跑起来才能追在他身后:“沈方宇!你倒是说句话啊, 就这么留下他们不管吗?他们看起来都像疯了似的!”   “是的,都疯了。”沈方宇忽地驻足, 他的唇角流下一丝鲜血,难以抑制的怒火让他咬破了嘴唇,眼里满是愤恨:“乌斯曼竟如此摆布炎,早知如此, 我就不该退让的……”   花园里,忽然出现大批的西凉侍卫。   沈方宇怀里抱着嗷嗷直哭的小王子,他们当然不会让他离开。   济纳雅莉站在头一个,她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但从沈方宇的表情里看出了不一般。   “沈方宇, 你带着小王子想去哪?我可没接到君上让殿下离宫的旨意……”   “不管如何,我今天是一定会带殿下离开这里的。”把孩子送到景霆瑞那里是炎的嘱托, 沈方宇觉得哪怕要与济纳雅莉兵刃相见,也一定要完成对炎的承诺。   伊利亚看到这么多士兵包围着他们, 脑门上都是汗,但很快,沈方宇带来的大燕侍卫也纷纷冲出来,列阵迎敌。   伊利亚看到这一触即发的阵势,又急又慌的抓乱头发:“真他娘的全疯了吧!”   “叮叮当当!”激烈的短兵交接之声!   “快!拦住他们!一个都不准放走!”是济纳雅莉用西凉语在嘶声叱呵!本就纷繁杂沓的脚步声更是炸裂般砰砰作响,外边又来了一拨侍卫,与沈方宇的卫队激烈地纠斗在一起。   炎听着那声响,赤红的双眼一直瞪视着乌斯曼,眉头亦深深拧起着:“乌斯曼,你下旨让他们走。”   “炎炎,我不能让煜儿离开……”乌斯曼完全不知丹尔曼是怎么出来的?更不知他瞒着自己做过哪些事,在事情明了之前,煜儿留在宫里是最安全的,至少还有武卫营保护他。   炎冷冷一叹,转身就往殿外走,然而他才走出两步,身子就被什么东西捆住而动弹不得。   “什么!”炎猛一挣扎,那东西就捆得越紧,他低头清楚看见衣袖上都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炎炎,我不能让你出去。”乌斯曼抬手操控着鸦灵之力,它就像一条扭曲的气流从乌斯曼的掌尖而出,从肩膀开始往下绕行,形成十多道螺旋圈,牢牢锁套住炎。   不用鸦灵之力的话,乌斯曼根本拦不住他。   “你放开!”炎瞋目切齿,怒不可遏,“乌斯曼!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知道你会。为了保护煜儿,你什么都做得到。可是炎炎,我也是煜儿的亲生父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他的,你让他留下来吧。”   “你不配做煜儿的父亲。”炎疾言厉色道,“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   “炎……我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不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我出生在祭司塔的祭台上,在那充满血腥和痛苦的仪式里,承受着一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承受的痛苦。一次又一次,我皮开肉绽、筋骨寸断,血淋淋得像被乌鸦啄啃过,就这样……我降生于世,拥有着鸦灵之力,我确实非人,但我也确确实实地活在这世上……”   在记忆被解封的那刻,乌斯曼也回忆起那惨无人道的施法过程,白木法虽然成功的“创造”出了他,但因为鸦灵之力太过强大,而孩子的躯体太过弱小,于是他的力量时常暴走。   而丹尔曼会趁他虚弱的时候冒出来,鸦灵之力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木法从未想过还会发生这样的事,连同神女先知再次举行仪式,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降生”。尔后又因为他力量的不稳定,造成不少鸦灵术士的死伤,不得不进行封印仪式……对乌斯曼来说,就好比往骨头里扎入一枚枚铁钉,不管是承袭力量还是封印力量,都是极其痛苦的过程。   而这所有的痛苦都由他来承担,同时他也拯救下了——丹尔曼那幼小残破的躯体。   “你说什么……生于祭台?”   对于乌斯曼来说,祭司塔也好,还是鸦灵之力都是从远古传承而来,所以并不会感到惊奇,但是对于炎而言,那无异于天方夜谭,还是最匪夷所思的那种。   人怎么可能出生在祭台?炎越发觉得乌斯曼是个“妖怪”,因为只有妖怪这种东西是他从小知道并且能够理解的。   而炎,从小最怕的就是妖魔鬼怪了。   “炎炎,不管我以何种方式来到这个世上,我依然是我,和丹尔曼是不同的。我不会伤害你或者我们的儿子。”乌斯曼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来向炎证明自己句句属实。没能察觉到丹尔曼的动静,是他的严重失误,让丹尔曼趁机向炎下手更是罪不可恕。   “在你说‘不同’之前,可有认真照过镜子?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你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炎的内心已经完全崩溃,声音更是嘶哑,“你说你不会伤害我,可你现在就用鸦灵之力捆着我,不让我出去救煜儿。乌斯曼,对你来说,我是不是特别好骗?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你就一直耍着我玩。先是假扮西凉商人接近我,再来又骗我结盟。你自己说,你派过多少细作来刺探我?连我最信任的萨哈也是你的奸细……对了,你还在我不知情之下,睡了我两次……呵呵。”   “炎炎……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乌斯曼哽咽着不住道歉,他那时还不知自己对炎抱有爱意,他对人的基本情感都严重缺乏认知,表达喜爱的方式更是错得离谱。   “你不用和我说抱歉,我明知道你是这样狡猾无耻的人,还……”炎的身子摇晃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这是喝了迷魂汤,还是自我作践,怎么就爱上了你……一个满口谎话的混账!哪怕是现在,你还在说你和丹尔曼是不同的,还想继续狡辩!乌斯曼,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说。让我连睡在自己枕边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你太无情!我只要一想到丹尔曼随时都可以杀了我,杀了煜儿,我的心……就好痛,煜儿还这么小,如果他因为我而稀里糊涂的死掉,我也活不下去。”   炎真的无法接受让煜儿生活在如此危险的境地,而促成这一切的还是自己,是自己毫无察觉,与狼为伍!   “炎炎,我会解决丹尔曼的,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找出一个办法,让他彻底消失……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你信我……”乌斯曼六神无主,声音发颤。从炎的话里他听出决绝之意,为了保护孩子,炎可以连命都不要,何况只是舍弃一个满口谎言的夫君。   “乌斯曼,你到底想要什么?”炎却打断乌斯曼的话,目光如霜。   “我一直以来想要的都只有你。”乌斯曼定定地望着炎,肝胆俱裂。   “我?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吗?我们连孩子都有了。”炎冲乌斯曼不冷不热地一笑,“所以,你现在可以放了我吗?”   “炎炎。”乌斯曼再也忍受不了,上前想要去轻抚炎的脸颊,但是炎侧脸避开了,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乌斯曼,让我和孩子走吧。”炎眼睫低垂,复又抬起,“还是说,你想要多睡我几次,还是那个丹尔曼也想睡我?你们不是一直在戏耍我?”   “不,炎炎……”   “不是就放我走!”炎狠瞪着乌斯曼,“乌斯曼,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就是着了你的道。”   “炎炎……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走。”乌斯曼落着泪,一掌击晕了炎。   景霆瑞抱着小煜儿进殿来时,就看到乌斯曼用力抱着炎,跪坐在地上,无声的哭着。   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景霆瑞一时沉默,倒是沈方宇看了他们一眼,小声地问济纳雅莉:“怎么办?”   济纳雅莉从没见过这样悲痛欲绝的君上,而方才景霆瑞带兵冲进来,及时阻止他们的内斗之后,就把乌斯曼和丹尔曼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下。   济纳雅莉听得一愣一愣的,乌斯曼和丹尔曼是同一个人,至少身体是同一个,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她可是无数次想要刺杀丹尔曼,幸好没成功。   伊利亚虽然已经知晓,可是再听景霆瑞说一遍,依然听得如坠云雾。祭司塔居然这么厉害吗,能把两个人合二为一?还是把一个人一分为二,那炎嫁的到底是君上,还是丹尔曼?他整个人都是懵呆的。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不知是生气打不过沈方宇还是单纯心疼君上,济纳雅莉发起脾气,“你问我,我去问谁!”   景霆瑞沉沉地叹口气,抱着哭累了,正在睡觉的小煜儿,走上前道:“你就这样抱着炎直到地老天荒,炎也不会留下来。”   “……。”乌斯曼的肩头微微一颤,反倒把炎抱得更紧。   “炎从小就拧得很,认死理。说真的,我从没想过他真的会和你在一起,毕竟他那时是那么讨厌你,”景霆瑞继续道,“他能摒弃前嫌地嫁给你,还给你生孩子,说明他是真的爱你,而他既然爱你,就不会轻易放开你。所以,不管他现在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要太当真,不过都是些气话罢了。”   “气话?”乌斯曼缓缓抬起头,双眼红得不像话,“可是炎炎,真的很讨厌我……”   “这么大的事,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是丹尔曼突然跑出来挑明的,换做谁都会受到不小的惊吓。”景霆瑞轻揉了一把小煜儿的脚丫子,“他还当了爹,自然要替孩子考虑,才会又气又惊,恨不得立刻与你斩断关系。等他回过神来,会想明白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一定是把你当成妖怪了吧?”   “……。”乌斯曼没说话,但那受伤的表情足以言明。   “你应该早点打晕他的。”   “什么?”乌斯曼拧眉,甚至有点生景霆瑞的气。   “这混小子一旦认定什么想法的时候,特别难沟通。你越解释就越火上浇油,倒不如打晕了再说。”   “所以,炎炎讨厌你不是没理由的。”乌斯曼的眼神幽怨极了,“你出的什么鬼主意,我是担心炎炎气坏身子,不得已才放倒他的。”   “可这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景霆瑞说道,“把炎放床榻上去,然后把你的儿子抱去。”   “你抱着煜儿吧。”乌斯曼嗓音沙哑,“他在你怀里很乖。”   “是的,摄政王,这孩子很喜欢你。”沈方宇也注意到了,小煜儿方才一直哭嚎,哭得小脸通红,都快岔气了,不管他怎么抱,怎么哄都没用,可是景霆瑞来了,这娃一到他手里,被他轻轻地颠了两颠,立刻收住哭声。   “不亏是当爹的人。”伊利亚知道景霆瑞有一儿一女,这哄孩子果然有一手。   “你说过,用不着我帮你们带孩子。”景霆瑞额头上的青筋突跳着,至于他这么会哄孩子,那可是从带卿儿就开始的,还有卿儿的弟弟妹妹们,自然很有经验。   可这不意味着他还要给乌斯曼和炎的孩子当保姆,外头这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炎原本就说,要把煜儿带给你照顾。”乌斯曼应道,“你就安心带着他吧,我不知道丹尔曼何时会出来,我带着煜儿会有危险,还有,你们就住在宫里,我会安排好的。”   “……。”这是强塞过来的意思吗?还说什么安心带着。景霆瑞眯起眼,心里一通腹诽:这两人是吃准自己奉旨而来所以没办法说不?他算是明白了,炎怎么会看上乌斯曼的,他们两根本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登对得不能再登对了。   “伊利亚,你留在这里照顾炎炎。”乌斯曼却不再理睬景霆瑞,而是小心翼翼的抱起炎放到床榻上。   景霆瑞看了眼在自己臂弯里睡得安逸的小煜儿,再看看有意回避自己目光的沈方宇和济纳雅莉,还能怎么着,只能拉长着脸带着娃儿走了。   “他要不要紧啊?”济纳雅莉望着景霆瑞的背影,“看起来很不爽。”   “摄政王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被君上和王后牵着鼻子走,难免会不开心,但他很疼孩子的,你大可以放心。”沈方宇道。   “我去加强王宫里的戒备,”济纳雅莉神情严肃道,“这宫里随处可见大燕士兵。”   君上和王后一闹矛盾,大燕士兵立刻举刀相向,济纳雅莉明白到这大燕兵到底是向着大燕人的,而景霆瑞刚才还带了一大拨人马来,她得调动武卫营去制约大燕兵。   “济纳雅莉,你不用紧张,我们不是敌人。”沈方宇解释道,“这都是误会。”   “误会?”济纳雅莉冷笑,“等到不是误会的时候,再调兵遣将就晚了。”   对此,沈方宇也无话可说,不管如何,他都会护着炎。   乌斯曼安顿好炎,并叮嘱沈方宇要守卫好王后的寝宫,因为从现在开始,他不能再靠近炎了。   “不能靠近王后?”沈方宇不明白。   “我不知道丹尔曼什么时候会出来。”乌斯曼说道,“我会待在御书房里,等我弄明白丹尔曼是怎么出来的,又做过什么事之后,不……等我杀了丹尔曼之后,我再来找炎炎。”   “您是说,杀了丹尔曼?”沈方宇不知道这要怎么做到,他们不是一体的吗?   “白木法有句话说的对,我和丹尔曼本来就不可能共存……是我,或是他,总该有一个人离开。”乌斯曼说着站起身,想要离去,可是走了两步,他又不舍地回过头,看着炎。   沈方宇方才还对乌斯曼恨得咬牙切齿,此时心里又觉得唏嘘,这种事情若发生在他的身上,恐怕也是有口难言。光是想一想自己身体内还活着另外一个人,就觉得浑身涌起鸡皮疙瘩,乌斯曼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沈方宇开始同情乌斯曼了,尤其当他知道乌斯曼瞒着炎,完全是因为不想炎担心的时候,对乌斯曼的怒气顿时消散。   只是……乌斯曼离开后,沈方宇走到床边看着昏睡着的炎,心里百感交集,被乌斯曼骗得最惨的人是炎,正所谓爱有多深便有多心寒,无论炎想要怎么做,他都站在炎这一边。   “炎儿没事吧?”北斗急匆匆的赶来了,他之前去集市采买西凉特有的药材,刚回宫就听说出大事了。 第153章 真相大白   在回后宫的半道上, 北斗还遇到景霆瑞, 见他一边哄着煜儿, 一边在和侍卫说话感到很惊讶。   景霆瑞便把这事与他说了,并交代他要照顾好炎。   北斗听得愣愣的,身为御医, 他也听说过拥有两种性格的病人,但他们的容貌是一致的, 乌斯曼和丹尔曼的情况是头发和眼睛均可以改变, 且两人拥有的力量也完全不同。   北斗觉得这一趟来西凉真是太值了, 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神奇的人。如果可以,他更想去“照顾”乌斯曼, 说不定还能帮他想出解决之道。   景霆瑞自然看出他蠢蠢欲动的心思,提醒他不要插手干预西凉内务,不然挑起两国大战,柯卫卿会很生气的。   “你的眼睛也太毒了吧。”北斗吃惊地瞪着景霆瑞, 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最怕”的人是柯卫卿呢?   每当柯卫卿难过或者郁闷,他也会跟着难过和郁闷,只是这份情愫埋得很深,深到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景霆瑞先是微微一笑, 语气肯定, 尔后神色一正,肃然道, “我当然得了解每个在爱卿身边出没的人的‘弱点’是什么?”   “怪不得炎儿讨厌你。”说完这话,北斗就跑了, 接着又在寝殿门口遇到了乌斯曼。   “北斗神医,”乌斯曼低头看着他道,“麻烦您照看炎炎了。”   “这是自然的,西凉王……您的面色不佳,”北斗关切道,“要不,在下先帮您搭把脉。”   “不用了。”乌斯曼低声应道,转身离去。   “可惜啊……”北斗望着他高大却分外孤寂的身影道,“那么好的研习材料……西凉巫术果然名不虚传。”   北斗大步迈进寝殿内,看了眼床榻上面色略苍白、昏睡的炎,感叹道:“……卫卿的孩子也这么不顺啊。”   听见北斗毫不见外的直呼皇太后的名讳,沈方宇只能当做没听到,他躬身道:“卑职在外候着,神医有事传卑职便可。”   沈方宇出去了,伊利亚还在,满面心焦。   北斗右手搭在炎的寸脉上,细细诊道:“炎儿的脉细如线,气息空浮无力,是急火攻心后损着心脉了。”   “对的,神医。”伊利亚连连点头,“炎他吐了好大的一口血!”   “哎,可怜的孩子,跟你的爹爹一样,都是情关难过……”北斗爱怜地看着炎微皱的眉心,唉声叹道,“就让他先这样睡着吧,养养精神也好。”   “是!”   北斗将炎的手塞回厚实的毛毯下:“我写一张安神养心的方子,你去御药房取药材来,我们熬药给他喝。”   “好。”伊利亚领命,对北斗的指示不敢有丝毫疏忽。   “轰!”   御书房的一切瞬时崩裂,花瓶、书卷、笔架统统成了碎片,当空飞舞!   “出来!丹尔曼!你给我滚出来!”鸦灵之力缠绕在乌斯曼的周身,宛若狂怒的游龙,将触及的一切瞬间撕碎。   霜牙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小狼们早就跑光了。   “别给我装死!你到底想对炎炎做什么?!”乌斯曼一伸手,一块破碎的瓷片被吸入自己掌中,他用力紧握,血立刻涌出,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   疼痛让感官更加敏锐,丹尔曼一直在,却不出声,但他能感受到掌心尖锐的痛,也怕自己的躯体受到更重的损伤。   “住手!乌斯曼,你除去自残就没别的法子叫我出来了?”丹尔曼嘲讽的声音响起在乌斯曼的脑海里,“你不疼,我还疼。”   这种仿佛中邪一般的感受是很折磨的人的事,自己的头脑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乌斯曼一直强迫自己适应这一点,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承袭鸦灵之力后,丹尔曼本该“死去”的,不知道为何一直存在着,就如同花圃里的杂草,永远都除之不尽。   “乌斯曼,”丹尔曼接着道,“你一定很气愤你和淳于炎的大好姻缘被我给破坏了,但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乌斯曼沉声问,他紧紧攥着瓷片,任由鲜血滴淌。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爱上他。”   “你在胡说什么?!”乌斯曼怒不可遏,锋利的瓷片入骨,血汹涌而出。   “呜!”丹尔曼吃痛地一哼,然后道,“我没有胡说,如果不是我,你永远都不会对淳于炎说:我爱你。”   “……?!”   “白木法一直说你是半人半仙半颗心,因为你很失败,没能在降生的时候杀死我,让我拥有了另外的半颗心,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死不了的原因。”丹尔曼说道,“而你之所以还能爱上淳于炎,不是因为你那半颗心动了情,而是因为我,我也爱上了淳于炎,我们各自的半颗心才得以合二为一,你才能‘开窍’,感觉到自己对炎的爱。所以,你说即便没有心也能爱上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凭你那半颗比石头还要冷硬的心,才不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乌斯曼,炎要是知道,你对他的爱都是假的,他会怎么想?”   “你骗人!你从小就爱骗人!”   “是,我不否认我爱骗人,尤其爱戏耍那些分不清我们的人,可是乌斯曼,我爱不爱淳于炎,旁的人不知道,你的心里难道还没数吗?”   “……!”   “你一直都知道的,所以才这么防备着我。”丹尔曼呵呵地笑着,“可惜啊,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把我防的严严实实,却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   “我就是你啊。”丹尔曼直言道,“只要你一直待在炎的身边,我也能一直待在炎的身边,这机会不是很多么?”   “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母亲在你沉睡的时候,教会我摄魂术。每当你入睡或者走神时,我都能趁机向你施展,诚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只要有一次,我就能亲眼见到炎,看着他安然入睡的样子,静静地守在他身边,这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乌斯曼愕然地立在那里,他一直自信于控制住丹尔曼,结果是反被丹尔曼玩弄于鼓掌。   “丹尔曼,你到底要干什么?炎炎是我的,他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这话该我问你,乌斯曼,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可是你不听!非要去招惹他,让他爱上你。”丹尔曼的声音忽然忧伤起来,“你知道么……母亲身为神女先知,早已预料到今日的结果,所以她才想要杀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我们都是祭品,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我们的宿命。母亲恨祭司塔骗了她,杀了你,等同毁了祭司塔、毁了西凉的未来。母亲想要所有人给我陪葬,她是疯了,因为她爱我,所以彻底疯了。”   “我已经毁了祭司塔,我不会再被这些咒术随意摆布了。”   “呵呵……‘弟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天真了?”丹尔曼低语道,“祭司塔即便是彻底完蛋了,我们依然还是祭品,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御案最底下的东西。”   乌斯曼大步走向御案,桌子已经破碎不堪,他一抬手,将最底下那只还算完整的抽屉提出来。   里面有一卷羊皮信,上面还印有菲拉斯的纹章。   “这是……”   “这段时间你忙着处理前朝,又要看顾炎的身子,菲拉斯的来信,我都代你审阅了。”丹尔曼说的理所当然。   乌斯曼打开信,里面写了不少有关叫“赤地”的地方,还画了详细的地图。   “这信的内容很长,费了菲拉斯不少力气,不过我可以讲给你听。”丹尔曼深深吸气,用一种说故事般的腔调道,“古时的西凉有一个叫‘赤地’的地方,那里有七座大小不一的火山,地震频发,并不宜居,可偏偏西凉的两条大河都会注入赤地前的大平原,所以那里有个非常非常宽广的湖泊,叫做赤日湖,据闻那里水鸟成群、百兽兴旺,是沙漠中的世外桃源。”   “我们的先祖想要珍贵的大河水灌溉田地,而非一个火山谷里的什么湖泊,所以他们决定建筑堤坝,截断赤日湖的水源。说起来这很不可思议,区区一些凡人,怎么可以截断如此宽广湍急的河流,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的先祖竟然做到了,赤日湖的水源统统被截断,而自此,火山谷一整年都不会有一滴雨,有的只是毒日当空。”   “不出三十年,这偌大的赤日湖干涸见底,所有鱼鸟死绝,枯骨布满干涸的湖底,曾经的天堂之地成了鬼狱,一个不会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地方。”   “而我们的田地则得到了很好的灌溉,西凉从散落的部落逐渐凝聚成国,‘曜’就是那时候崭露头角的,他把西凉建立了起来,还设了更多的堤坝,几乎榨干了无人区每一滴的水,或许是赤日湖的报复吧,又或许只是命中注定,当乌鸦星座的七个星全部出现在西边的夜空时,赤地的火山群就会爆发,掀起足以吞噬西凉全境的赤色沙尘。谁能知道他们搬走了赤日湖水的同时,也搬走了可以阻挡赤色沙尘的天然屏障!”   “‘曜’得知这一切后,十分焦急,他实在没办法接受西凉才建立就灭国,只得求助于巫术,强大的巫师团从赤湖底那些枯骨身上获得灵感,耗尽自身的性命创造出鸦灵之术,曜得到强大的力量,又全部耗尽以阻拦下沙尘暴……曜死得英雄,但这不是结局。”   “巫师们早就知道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就连曜也清楚,不然不会在弥留之际,把一切都交代给巫雀族的王。西凉国需要以人献祭,去抚慰赤湖的冤魂们才得以续存。乌斯曼,你可有看过最近的星空,还剩下一颗星,西边的乌鸦星座就齐了呢。”   乌斯曼手里的羊皮卷轴滑落在地,他走向窗边,夜幕早已降临,乌鸦星座不知何时高悬在西面的夜幕中,忽闪忽闪着,像扑簌滑落的泪水,亮得很。   只剩下最后的一颗星还没有亮起,乌斯曼愣在那里,仿若失神。   菲拉斯信中所写的就是他去赤地探得的秘密,这一切都是真的,“赤焰之火”不日就要到来。   菲拉斯赶不及回来,就用飞鹰传信,生生累死好些鹰。   “我知道你很想赶我走,尔后和炎相守一辈子,可是我们……是没有那个福分的,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只是祭品,母亲的力量这么强大,都没能改变这一点,我本不想管你的死活,也不想管西凉的死活,可是……我没法看着炎无辜的死在这里。”丹尔曼叹道,“在遇见炎之前,我每天想着的都是怎样报仇,怎样宣泄内心的怨恨。我从未做错什么,却被祭司塔当做祭品,除了母亲没有人爱我、在乎我。可是当我遇到淳于炎之后,当我默默地守着他的笑容,看着他那充满阳光的模样,我竟然也开始感谢起自己的降生来,是他让我这条注定献祭的命运,多了一点点鲜活的色彩……他是我唯一想要保护的人。乌斯曼,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在炎面前显露自己了吗?”   “你想让他彻底讨厌我,远离我……回大燕去。”乌斯曼缓缓开口,“不能让炎知道,我是将死之人。”   “对。”丹尔曼沉沉叹息,“真没想到我和你会有达成一致之日。与其看着炎哭得撕心裂肺,从此一蹶不振,倒不如给他一条生路。以炎的性格,他会恨你一辈子,但也会坚强地活下去,会照看煜儿长大,这样不是很好吗?”   乌斯曼没有说话,一直站在窗边望着那乌鸦星,小时候常听宛妃说,乌鸦送灵,它出现的时候,他的命也不久矣了,所以他从小到大都讨厌乌鸦。那日,当他看到墓地里那漫天的红眼乌鸦时,就把它们全杀了。   但原来宛妃指的是,乌鸦星座……   “炎炎……”乌斯曼抬手,染血的指头在琉璃窗户上慢慢划过,把最后一颗乌鸦星染得殷红。   他不想相信丹尔曼的话,可是又不得不信。   因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什么是鸦灵之术,什么是活人献祭。   这豁然揭开的谜底,和他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重合在了一起,清晰到不容他有半点的质疑,或者心存任何的侥幸。   没有“或许不会有事”,也没有“或许还有转机”,有的只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丹尔曼不再开口,也无话可说了,他沉沉叹息,不见了。   乌斯曼定定地注视着琉璃窗,想着炎的脸孔,想着他微笑着说:“煜儿好可爱啊,乌斯曼,我们多生几个像煜儿这样的娃好不好?”   “才生完又要?你不怕辛苦吗?”   “我才不怕辛苦,孩子多这宫里才热闹……不过嘛,就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腰力了,毕竟白天你要操持这么多政务……”   “炎炎……你别逗我行不行,你知道我根本经不起……”乌斯曼的胳膊情不自禁地搂上炎的后腰。炎抱着孩子在哄睡觉。   “哈哈哈!”炎果然是在逗他。他这破功一笑,让煜儿哭了,炎连忙去哄,这一晚自然也没得亲热了。   炎每次都是撩完他就跑……让他“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对于炎炎,他总是没办法的。   “我爱你,炎炎。” 乌斯曼泪流满面,“我爱你……”   “我真的很爱你……”   ——但原来我不配。   如果真如丹尔曼所说,是借由他的半颗心才爱上了你,我当真是不配爱你的……   “砰!!”   乌斯曼双手紧按在窗框上,烧灼着眼角的泪水不断滴落,五内俱崩之下,银睫微垂,目断魂销,再也不能好了。 第154章 册封太子   一晃便过去十日, 这些天里, 炎在北斗的悉心照顾下, 气色恢复不少,只是仍旧沉默寡言。   景霆瑞帮忙带孩子,还要忙进忙出的——准备启程回大燕。   要说这十天里发生的事情, 当真比过去一年都要多,且件件不小。   ——十天前, 乌斯曼昭告天下, 表示等丹煜王子满月后, 会和王后举行婚礼,并大赦天下。   从那用金粉所书的皇榜上, 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君上有多么喜不自胜,而这也是自祭司塔垮塌后,最抚慰民心的一条喜讯了。   在皇榜张贴后的第二日,乌斯曼突然指名首席鸦灵术士哈里戈继任祭司塔的新祭司长。   众人皆知祭司长的位置向来都是由祭司塔的长老团商讨决定后, 再上报给国君的。可是这一次是由国君和长老团共同选定,可见君上和祭司塔之间达成了某种协定。   第三日的午后,哈里戈在继位“祭司长”的仪式上,明确表示祭司塔将永远效忠君上和王后, 身为新一任祭司塔的长老, 他会率领祭司塔全员上下,履行好身为人臣理应担负的所有职责。   说起来祭司塔存在千余年, 这还是第一次表明自己并非西凉特殊的存在,而是西凉王的臣子。   哈里戈还再三澄清祭司塔的火烧和占星殿的垮塌都是意外, 前祭司长白木法是为救火而亡,什么“妖后灭塔”都是无稽之谈!   事实上,君上和王后为祭司塔的修缮付出极大的心力,虽然永诀桥难以重建,但祭司塔依然可以修缮如初。   那些污蔑王后清誉,试图破坏西凉和平的罪孽之人,会受到君上和神女的严厉惩罚!   而像是印证哈里戈所说,在第四日的傍晚,大将军济纳雅莉在丹炀城最繁华的街头,与诸多大臣一起公开审判四位试图诬陷王后、并挑起西凉内战的部落族长,并在审判结束后,就地斩首示众。   围观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那些致使人心惶惶的谣言和死伤过千的部落内乱,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这第五日的朝阳刚刚升起,乌斯曼就开始料理朝堂上的“墙头草”,那些劝他废后,为白木法“报仇”的臣子统统流放,不留任何情面。   接着,乌斯曼发布诏书,册封丹煜王子为西凉国太子。   群臣齐齐恭贺,虽说西凉从没有这么早就册封储君的先例,但君上视幼子为珍宝是有目共睹的,那么君上出于疼爱,早早册封王子也就不出奇了。   何况王子出身显赫,将来他继位后,西凉与大燕国的联盟会越发紧密,于西凉的发展是好事。   不过就在众人以为,君上和王后的婚礼也要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时,乌斯曼却说婚礼要推迟。   而这推迟举行的消息在第六日的早晨公之于众,这推迟的理由是:“王后身体欠安,需要静养。”   这推迟还是无限期的,有大臣大胆猜测,难道西凉与大燕的婚事要黄?   但也有臣子觉得不可能,毕竟连太子都册封了,君上怎么可能不娶王后了?婚书也早已签下,可是儿戏不得的。   到了第七日,乌斯曼在朝堂上修改了一条有关婚嫁的律法。在西凉不但婚嫁自由,离婚也很宽松,夫妇二人离异之后,彼此就再无干系,但凭再娶再嫁都互不干涉。   但这仅限于普通人家,王室贵族尤其正宫嫡妻在改嫁上就没那么宽松了,而历史上也从未有出现过王后改嫁的事情。   乌斯曼改的就是这条律法,他让王公贵族的正妃也能离婚、改嫁,来去自由。   这律法一改,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君上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想与王后和离,然后让王后自行改嫁?   对此,乌斯曼没有任何的解释,他想改这条律法,他便改了,然后宣布退朝。   可大臣们觉得事态严重,与大燕国的联姻岂能是说废就废的,万一激恼了大燕皇帝,挑起两国战事可怎么是好?于是有人大胆牵头,六十多位大臣齐齐赶去   王后殿“泣泪鸣冤”。   王后确实是卧病在床,这满殿里都是浓浓的汤药味,但事情紧急,大臣们顾不得这么多,就在王后面前把君上擅自修改律法的事情讲了出来。   王后原本静静坐着,听到君上有让他改嫁的意思后,直接从床里起身,穿上鞋袜,要去见君上。   众臣见事情可行,都还来不及高兴,就见王后面色惨白、头重脚轻地往地上一栽,竟是气晕了过去,而且是牙关紧闭,气息全无!   这下可是闯大祸了!好在北斗神医就在殿内,他急忙施针,这才救回王后一命。   这些大臣被乌斯曼罚得极惨,挨了一百下鞭子、降了职还罚没三年的俸禄。   自那日以后,再也没人敢去王后面前说些什么了。   包括君上自己,都没出现在王后的跟前过。   到了第八日,景霆瑞受乌斯曼传召去御书房议事。乌斯曼说自己蒙骗炎在先,所以不求炎的原谅,只求双方解除婚约,各自得以安好。   景霆瑞只得把乌斯曼的“歉意”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了炎,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在被爱卿派来西凉前,景霆瑞还以为自己不会再遇到那种“迫于无奈”的困境,毕竟他人生中的所有苦难都已经过去,但原来并没有。   哪怕这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但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更别说,乌斯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前朝的纠纷和重建祭司塔的事,还有处决那几个叛乱的部落族长后,如何平衡各部落间的势力,安置剩下的百姓。   有些事,景霆瑞只要稍微往深一想,就觉得没有一件是可以含糊以对的,光和那些看起来比千年老妖还要老的祭司塔长老团打交道,就足够他膈应上好几天。   而对于眼下的局面,景霆瑞觉得就是一个迷局,不走到最后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其实炎早就原谅乌斯曼隐瞒丹尔曼的事情了,炎认为乌斯曼是有难言之隐,想要与他好好谈一谈。可是乌斯曼完全不敢见炎,一直在“东躲西藏”。而炎从吵着、闹着、追着要见乌斯曼到逐渐心灰意冷,在昨日,炎终于不再去御书房堵人了,而是下令回大燕。   所以今日,王后殿的人都在整理行囊,准备“大搬家”。   炎可是下了死令的,必须在今日傍晚酉时动身,谁没跟上的,就留在西凉不必走了。   于是大伙都忙得满头是汗,偌大的王后殿弄得像打过仗似的,到处是七零八落的物件,大燕侍卫无人会违抗炎的命令,西凉人又不敢来说什么,怕又触怒天威,挨君上的鞭子。   眼瞅着还有两个时辰就是酉时了,景霆瑞怀抱着吃饱了奶,正在酣睡的煜儿轻轻晃着,想要说些什么,到底只是叹气而已。   北斗端着钵大的一碗补药,送到炎的王后殿。   沈方宇正在安排装载事宜,他手里抓着一本大簿子,哪些东西要装上马车,哪些东西用骆驼载,都得由他来敲定。   “神医大人,您辛苦了。”北斗和沈方宇在廊上相遇,彼此问候一声。   “看你也忙得很,要整理的东西很多吧。”北斗瞧着沈方宇汗流浃背的样子。   “是啊,且都是亲王从大燕带来的,还有皇上的赏赐。”沈方宇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说道,“亲王吩咐了,西凉的东西一件不带,大燕的东西一件不留。”   “哎,倒像是炎儿会说的话。”北斗眉心微拧,“那你忙吧。”   “好。”沈方宇转头叫住一个正搬运红木衣箱的侍卫,“这里面都是皮毛大氅,得放到马车上去,用绳子捆紧了。”   “是!”侍卫去了,沈方宇又去盯别的人,当真如陀螺般地转不停。   北斗进去炎的寝殿,这里倒是清净的,只有炎和伊利亚在,家具摆设也都摆放工整,并没有要打包带走的意思。   很显然这些东西都是属于西凉所有,哪怕有些家具,比如桌椅是大燕制式的,但应该是西凉王所赠,所以都没人搬动。   北斗把汤药碗放在黄琉璃的茶桌上,伊利亚在为炎更衣,是大燕亲王服。   自从来到西凉,北斗就没见过炎穿大燕国的衣衫,西凉的天确实很怪,一滴雨不见,风沙极大,白日热浪滚滚,晚上银霜满地,也只有穿脱自如的西凉袍是最合适的。   北斗此时穿着的也是雪白的西凉锦袍,所谓入乡随俗吧。   而炎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得十分严谨,他头上戴的是刻着祥云纹的青玉冠,冠下缀着朱红垂缨,身穿的缎蓝锦袍绣有彩鸾和云霞。鸾鸟为祥瑞,非亲王不得着。   “炎儿,汤药熬好了,最好是趁热喝。”大约是这殿里静得过分吧,明明外头人来人往的,北斗忍不住出声道。   “你来了。”炎似乎这才察觉北斗来了,冲他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炎……”伊利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忽然抬头道,“你瘦了些,这衣带系上后都是松垮的,我得叫针线匠来修改一下,要不,你明日再走吧。”   北斗闻言不禁看着炎,这段时间炎茶饭不思的,是瘦了不少,他不仅是下巴变尖了,整个人都显得单薄起来,但到底是龙血凤髓,那灼灼之光、夭夭风姿依然是呼之欲之。   “把腰带扎紧点就行了,这没什么。”炎垂眸看着伊利亚,“明日再走也是要走,何苦再撑一晚?”   “炎,你还是别走了吧!”伊利亚立刻哀求道,“你不是还没见到君上吗?君上他是太忙了,所以才没能见你,你可不能一时生气就离开西凉……”   “伊利亚,我是在生气,但是在气我自己,我虽然嫁给乌斯曼,却走不进他的心里,他若当真爱我,就不会有任何隐瞒。”炎自己系起腰带来,“而我离开西凉,是因为他想要我走。他和丹尔曼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他要废我后位,我依然插不了手。眼下总还有一件事是我能做的,便是依照他的心愿,解除婚约,各自安好。”   “炎!你知道这不是君上的真心话,他这么爱你,怎么舍得让你走,还什么各自安好,你怎么知道那个景霆瑞是不是假传口谕!”   “景霆瑞不会这么做,也没必要这么做。”炎微微一笑,“好了,我要喝药,你出去帮沈方宇吧,这么多行李要整理,他快来不及了。”   “你!”伊利亚想说什么,但又气又急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他重重一跺脚,一边哭一边跑了出去。   “北斗,麻烦你去劝一劝他,有些事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炎说这话时,神色极为黯然,就像风中之烛。   “好,我会去劝他的,炎儿,你快些喝药吧。”北斗看着炎捧起茶桌上的药盏,忽然发现他右手的手指受伤了,像是被针扎的,有许多细小的红点,指关节还有些浮肿,昨天还没有的。   北斗正要问,炎似乎也注意到他看见了,便把衣袖垂下些,遮住了。   这显然是不想他问,北斗想了想,退了出去。   在外面的长廊里,北斗找到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伊利亚。   “好了,别哭了。”北斗拍着他的肩头,坐在他身边安慰道,“你在这就算哭瞎眼,也解决不了问题。”   “北斗,你说炎是不是想气死我?”伊利亚抽噎着问。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让他去见君上,他就是不去,我真是不懂,别的夫妇吵架总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们两人是见也不见,说散就散了。哪有这样决绝的,他们不心疼不委屈,我还心疼,我还委屈!”   北斗笑了笑,摸了摸伊利亚的脑袋,尔后叹气道:“怕是见过的了。”   “什么?”   “仔细一想,若不是见过了,炎怎么会突然下令回大燕。”   “他们当真见过了?”伊利亚忽地止住哭泣,瞪着北斗道,“什么时候?”   “大约是昨晚上,”北斗推测道,“炎的手指上有伤,我估摸着是仙人掌所刺,而御书房外可种着不少仙人掌。他们应当是见过、聊过,尔后又不欢而散吧。”   “那炎刚才怎么不说?”   “有些话……实在难以说出口吧,尤其当心彻底破碎的时候,连提起来都会疼极了。”北斗说道,“或许炎儿只是不想在我们面前失态,让我们更担心他罢了。”   “炎……”伊利亚愣了愣,俯首埋于膝上,哭得更凶了。 第155章 口是心非   滴答。   一颗泪珠滑下炎苍白的面颊, 落入乌黑的汤药碗中, 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滴答……   又是一颗泪落在炎捧着药碗的手上, 他愣了愣,看着手背上湿濡的痕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而一旦意识到了, 这泪水更如倾盆,直接哭到抽噎……   “我怎么……这么没用!”炎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泪, 自怨自艾着, “这世间走不到头的夫妻多得是, 我又何必这样痛哭流涕……淳于炎!你立刻振作起来!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药都喝完,把身体养好, 你还要带煜儿回大燕,大漠的路可不好走……”   可是道理懂得再多,汤药喝得再饱,也没办法填补内心那巨大的“豁口”, 乌斯曼把他的心整个地挖走了,徒留一片凄惨的伤,是怎么都无法愈合了。   “乌斯曼……”炎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哭到肩头颤栗, 汤药碗从手里滑脱, 倾倒在茶桌上。   就像昨晚,他悲愤之下摔碎了乌斯曼面前的酒樽, 汁液四溅,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瞬支离破碎……   在一开始, 他只是想弄清乌斯曼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肯见他,所以他换上夜行衣,避开所有人去了御书房。   烛火摇曳的御书房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乌斯曼稳坐在簇新的御案后,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本。   还是霜牙上前迎接炎,乌斯曼才抬起头来。   “你怎么来了?”乌斯曼的脸上清楚地写着“意外”二字。   “怎么,不欢迎我?”炎眉头一皱,心里猛地蹿起一把火。   “当然不是,本王只是听北斗神医说你气血两亏,需要卧床静养,因此……”乌斯曼从容地放下手里的奏本,“炎,你还好吗?”   不是“炎炎”而是“炎”,让炎不禁怀疑那具华丽躯壳里的人是丹尔曼。   “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我是乌斯曼,不是丹尔曼。”乌斯曼微微苦笑了一下,“丹尔曼要是现身了,我的眸色和发色都会变的。”   “所以,”炎顿了顿,努力抑制心中的愤懑,“你和他是达成某种协议了?”   “协议?”   “对。比如你们共用一个身体,从此和平共处之类。”炎眉头紧拧地道,“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冷静,还把整间御书房都布置一新,‘你们’是想要重新开始吗?”   刻意加重“你们”二字,炎看到乌斯曼轻叹一口气,似乎对于他毫不掩饰的厌恶反应,显得相当无奈。   “炎,没能一早告诉你丹尔曼的事情,是我不对,也是我把‘丹尔曼’这个人想得过于简单。”   乌斯曼沉声道,“他不是什么幽魂野鬼,可以用法术驱散,他也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所以我控制不了他的行为和思想。我们是共用一具躯体的两个人,也就拥有着同一条命。说起来,你可能会不信,但我当真试过了,就在那日,我回到御书房后,使用鸦灵之力试图杀死丹尔曼,可根本不行,就算自戕也……”   乌斯曼说着拉起衣袖,在炎的面前展示出包着纱布的右手腕,纱布上还有层层渗出的血印子。   “丹尔曼快要被我逼疯了,我也快被丹尔曼逼疯了,我们互相咆哮,互相折磨,到头来谁也不能消灭谁。”乌斯曼沉沉地叹息着,“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到这么多年来,希望对方可以消失,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我和丹尔曼的命运从出生前就已经安排下了,除去与他‘共存亡’外,没有别的出路。”   “共存亡?”听着乌斯曼语意透彻的解释,炎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利刃正剜挖着他的胸口,疼痛从   深处开始,沿着脊椎、肺腑向上攀升,他每吸一口气都不敢太大力,因为会疼,疼得撕心裂肺。   “炎,是我负了你。”乌斯曼站起身,吐露心声道,“我太自以为是,总认为所有的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出生,无法控制丹尔曼。我的命、我的一切从来都不属于我自己。既然它都不属于我,又该如何属于你?”   炎像一个木头人那样地僵立在乌斯曼面前,就好像身处噩梦之中,周遭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这些天来,乌斯曼从未到后宫露脸,却一直在前朝忙碌,炎还以为他是怕丹尔曼伤着自己和孩子,所以才刻意远离后宫的,但原来不是。   乌斯曼只是“想通”了,他决定放弃联姻,和丹尔曼“共存亡”,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出路”,所以乌斯曼才能这么快振作起来,去处理祭司塔和前朝的事宜。   “我记得……”炎深深的呼吸着,以掩饰声音里的颤抖,“济纳雅莉和说我过,你是半人半仙半颗心,所以不会爱上任何人。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的说爱我,要娶我吗?怎么会只有半颗心呢?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乌斯曼,你说话很直接,很冷静,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呢。”   “炎……”乌斯曼眉心微皱。   “你的意思……我们和离?”炎像是不死心般,把这话问出了口。   “是。”乌斯曼点头,思路相当清晰,“大婚仪式尚未举行,也未派发请帖,宴请各国使节,此时和离是最好的。”   “呵……”炎忽然发笑,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就笑了,明明这眼里已经掬满了泪,在莫名发笑的同时,泪也滚落下来。   “炎,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我们连孩子都生了,却走不到最后,但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乌斯曼语气温柔,简直是苦口婆心,“我们要是不分开,你就等同于嫁给两个男人,这对你来说……”   “可以啊。”炎斩钉截铁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   乌斯曼明显一怔,大约是没想到炎居然可以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一时没了言语。   “乌斯曼,我不知道你和丹尔曼是怎么商量的,或许你是彻底想明白了,知道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丹尔曼,又或许你只是一时糊涂,觉得就这样和离最好,可是我……我的心里很明白——我离不开你,我爱你。如果说,要嫁给丹尔曼我才能与你在一起,那就嫁吧,我不后悔,我只想要你……”   炎的声音已然嘶哑,泪如泉涌。   “炎炎……”乌斯曼似乎想要起身,但终究又坐下了,“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与别的男人分享你。何况这有损大燕国的颜面,你忘了你的皇兄了?”   “我难道不知道吗?!”炎瞬时怒了,冲到御案前,一把揪起乌斯曼的衣襟,“我和你孩子都生了,我们眼下分开,大燕的颜面早就不存在了!我对不起皇兄,我心里难受,可是我还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面子,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懂吗?!混账!”   “炎,”乌斯曼伸手轻轻拢住炎的手,“你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就算是为了煜儿,为了他的将来考虑,你都得认清现实,重新振作起来。我们既然不能白头到老,那就好聚好散,这何尝不是一条出路?”   “不准你提煜儿!!”炎怒目以对,抓起御案上的酒樽狠狠地掷地,砰一声响,一地狼藉。   “炎……”乌斯曼眉头轻皱,“你可以生我的气,但煜儿还是我们的孩子,西凉国的太子,你一向是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明白‘大局为重’这个道理,我们的恩怨可不能波及下一代……”   “恩怨?”炎的心猛一把揪起,痛得胸前一抽,唇内立刻尝到一口腥涩,但他丝毫不在意舌间的苦涩味道,往下说道,“原来,我和你之间都已经是‘恩怨’了……我来这之前,还以为你有太多难言之隐,所以无法向我诉说,但原来你早已翻篇,只有我还想着我们之前那点情……乌斯曼,你要不要这么‘理智’,这么无情……”   “炎,你也该理智一点,你知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现实,哪怕现在可以和平共处,总有一天你也会因为受不了而要求分手。与其日后闹得不可开交,导致两国交恶,倒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不是更好?”乌斯曼的眼神认真极了,“炎,你还这么年轻,还愁以后遇不上对的人吗?”   血色弥漫上炎的唇瓣,他愣在那里,就像初次认识乌斯曼似的,盯着他的脸。   “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以为这些道理不用我来告诉你的。”   “乌斯曼……”炎生生咽下唇内的血腥,却仍有一些染红唇角,“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天真……”   天真地以为,我们是当真相爱的。   “炎,你没事吧?”乌斯曼终于注意到他在呕血,殷红的血都染红了他的齿间。   炎像没听到似的,霍然转身走出御书房,乌斯曼也没做挽留,霜牙呜咽了几声,趴在地上,似乎只有它在不舍炎的离去。   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御书房的,他站在寒风栗栗的花园里,空茫地看着那些仙人掌,花已经凋零了,景霆瑞说的对,不该相信什么祥瑞之兆的。   情生情灭……花开花谢,就跟命里注定似的,没有人或者任何事可以改变他和乌斯曼的分道扬镳。   炎觉得自己应该折回去,杀了乌斯曼,这不是对付负心人最好的法子吗?根本没必要听他啰嗦。   可是炎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哪怕是这样的境地,依然还是下不了手。   他是煜儿的父王……永远都是。   炎自惩似的把一束仙人掌紧握在右手中,宛如钢针的尖刺猛地扎进炎的手里,血珠子不断冒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疼吗?疼,但这个疼还不够犀利,都不能掩盖过心尖上的疼。   “不是说十指连心,会很疼的吗?”炎望着自己血淋淋的手,一脸漠然,“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炎喃喃自语,回忆也戛然而止,他拾起桌上的汤碗,看着碗底那残留的少许药汤和药渣。   哪怕是心丧若死,哀哀欲绝……他还是得吃药,因为他还有煜儿要照顾。   炎面无表情地把苦涩至极的药渣都吞咽下去。接着他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洗干净脸,见时辰差不多了,就传人进来,宣布启程。   进来听令的是沈方宇,他看着神色不佳的炎,一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炎抬眼问道。   “殿下,”沈方宇柔声道,“您若能想开便是最好的,以后我们再也不来西凉就是了。”   炎没搭腔,长睫微垂,静默极了。   沈方宇心里很疼,不忍见到这样落寞的亲王,转身出去忙了。   炎蜷握在衣袖下的手,像怕冷似的微微颤栗着…… 第156章 你回来了!   血红的斜阳西坠, 大燕的车马在滚滚风沙之中启程。   乌斯曼立在城墙后, 目光哀伤地望着游龙般的车队蜿蜒行进, 他们走得很快,没有半点迟疑。而列队中间那架大燕制式的篷车,就是炎的车辇。   “炎炎……”乌斯曼伸出手, 似抚摸着炎的背影,眼里的泪水随之滑落, “别走……”   自从昨晚与炎“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后, 乌斯曼就像失了魂似的坐在御案后,除了心碎其它什么都感受不到。   原本他还想把戏演得更彻底一些, 比如亲自去王后殿把婚书交还给炎,可他实在做不到了,他浑身上下痛不欲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炎炎, 我爱你,我是真的很爱你……”他没办法再面对炎,只要一看到他,心中的真实情感便会宣泄而出。   就像昨夜, 他每对炎说出一句冷酷无情的话, 内心便激烈否认着:“不是的!炎炎,并不是这样……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白首到老, 好不好……”   这样矛盾的痛苦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乌斯曼,他无法忍受自己对炎撒谎, 更无法忍受炎误解自己的心意,实话一直徘徊在嘴边,看着炎泪流满面的样子,他真的演不下去了!他想要对炎坦白真相,想要解释清楚这一切!   可这真相对炎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乌斯曼生生把话忍下了,他宁可炎记恨自己一辈子,也不能让炎和煜儿留下。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私心了。   炎不是西凉人,他没必要为西凉陪葬。   “炎炎……”   滚滚风沙宛若一拢黄色纱幔,将炎的车辇遮盖起来,越发的看不清了。   乌斯曼却痴痴地望着,直到夜幕降临,星宿满空。   “乌斯曼,别看了……”丹尔曼深深叹道,“等炎回到大燕之后,他会过得很好。我听说大燕皇帝很疼他,必不会亏待他和煜儿的。”   乌斯曼闻言垂下眼帘,接着徐徐转身,望向角落里的那一片星空,乌鸦星座的六颗星灿若银石,这第七颗星虽然还未显现,但想必也用不了太久。   菲拉斯一直奋战在第一线,他把赤谷七座火山的变化通过飞鹰传信带回丹炀,那些信不止一次用到“难以置信”、“威力十足”等等骇人字眼。   这提醒着乌斯曼西凉大难当前,他绝不可掉以轻心。   “君上,原来您在这!”伊利亚气喘吁吁地喊着,他找了许多地方,终于在这处很不起眼的城墙边角上,找到了乌斯曼,他扭头冲着石梯下喊,“将军,君上在这。”   济纳雅莉和总管雅尔塔先后登上陡峭的石梯,爬了上来。   “君上万安。”三人一同躬身行礼,表情都是哀伤的,尤其他们见到君上脸面上的泪痕犹在。   伊利亚很想问君上,既然那么舍不得,为何要伤害王后的心,还赶他走,但是伊利亚不敢开口,君上看上去冷若冰山,那寒气很是瘆人。   “你们来的正好,传本王令,西凉上下需枕戈待旦,全力备战‘赤焰之火’……”乌斯曼面沉似水,语气坚定,“西凉绝不会亡国,本王不允许!”   “什么?!”伊利亚惊到面色煞白,“赤焰之火——那是真的?!”   西凉史书上确切记载过“赤焰之火”毁天灭地,导致生灵涂炭之事,可以说在西凉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它发生在千百年之前,早就成了一个神话传说,很少人相信了。   伊利亚就从未当真过,但雅尔塔是一早就知内情的,眼下是肃然领命。   济纳雅莉惊惶的脸色和伊利亚差不多,她瞪着眼,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慌张竟不知从何问起。   “济纳雅莉,你代本王传令群臣,明日起早午晚三朝,商议如何抵御天灾。还有,西凉即将遭遇赤焰之火的事,谁也不准透露给王后知道。”乌斯曼说完,别有用意地瞥了一眼伊利亚。   伊利亚正想着炎肯定不知道这事,得赶紧去通知他,被君上这么冷眼一瞧,立刻心虚低头。   “……末将领旨。”济纳雅莉定了定神,步履匆匆地下去了。   “君上……”伊利亚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您是因为西凉即将遭遇大难,才逼王后离开的吗?”   乌斯曼没有回答伊利亚,面无表情的转身下楼。   伊利亚紧随伺候,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而自那以后的三个月,乌斯曼都没去过王后殿,一直往返在御书房和朝堂之间,没日没夜地筹备着应对大灾难的一切事宜。   西凉虽然被亡国的阴霾笼罩,但由于乌斯曼事必躬亲、处置得力,民间倒也没掀起骚乱来。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炎这一路上走得有些慢,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自然要经常歇脚。   煜儿天天在车马、骆驼上颠簸很是辛苦,但大约是身子强壮的关系,倒也不见头疼脑热,长得是白白胖胖、很结实。   今日又是坐马车赶路,景霆瑞忍不住说道:“煜儿到底是有着一半西凉人的血脉,够健壮的。”   “我那一半也不差啊,至少不会说谎骗人。”炎说着,一个大大的白眼翻给了景霆瑞。   景霆瑞被呛得无话可说,唯有抱着煜儿哄着。   煜儿咧嘴笑着,口水滴在景霆瑞的胡须上。   “你那胡子什么时候能剃了?都扎我儿子脸上了。”   “他喜欢被扎呢。”景霆瑞说着抱起煜儿,用胡子去搔他的小肚肚。   煜儿咯咯咯直笑,两条小腿蹬得可带劲了。   “马上就到大燕边境了。”炎看着前方说道,“一到那儿,我就折返回西凉去。”   “你舍得就这么撇下煜儿?”   “煜儿在大燕国境内是安全的,要不然乌斯曼也不会拼命地赶我走。”炎拿起儿子的拨浪鼓,轻轻转动着,“我怕再耽搁下去会出事。”   “这是天灾……就算你赶回去又有什么用。”景霆瑞看着煜儿道,“要我说,你还是留在大燕照顾煜儿好,也不枉费乌斯曼的一番心意。”   “那是他的心意,我有我自己的。”炎不爽地说。他这一路上从坐上车辇出发开始就魂不守舍,等到了驿站,抱着儿子歇息时,心中所想的都是乌斯曼美好的笑颜,想着他满眼柔情的说着:“炎炎,我爱你。”   一个人怎么可能变脸变得这么快,先前还说要杀死丹尔曼,转脸就说共存亡,这实在不像是乌斯曼会做的事情。   诚然,他是有看到乌斯曼割腕的伤口,说明他是真的想要杀死丹尔曼,可是转念一想,乌斯曼怎么会用这么蠢的方式去杀丹尔曼呢?   他们共用一个身体,这血放干了,丹尔曼死了,乌斯曼也活不了啊。   他要赶走丹尔曼,一定有别的、更行之有效的法子,而不是冲动到自杀。   还有,乌斯曼册封煜儿为西凉太子,可是却不阻拦自己带走煜儿,这不是自相矛盾?   哪有太子带往别国抚养的,又不是质子交换。   炎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多,而一旦心存质疑后,乌斯曼说和离时的每一个表情,都似乎充满着卓越演技。   想当初,乌斯曼假扮成鸦灵术士赫连乌罗,不也把他骗得团团转吗?   眼下,乌斯曼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再扮演一回负心汉也有可能啊。   还有就是景霆瑞的态度了,他那么顾着大燕、顾着皇兄的面子,怎么会对乌斯曼如此无礼的悔婚无动于衷,依照景霆瑞的脾气,应该直接带兵开打才对。   所以乌斯曼八成又是在演戏,而景霆瑞就是他这出戏里最大的马脚!   炎原先还以为要暴揍景霆瑞一顿,才能从他嘴里撬出秘密,但没想自己才开口,景霆瑞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统统“招”了。   什么乌斯曼要保护西凉,消灭“赤焰之火”,什么乌鸦星座就剩一颗星……还有乌斯曼做了最坏打算,怕他不能救下西凉,那王后和孩子就没了生路,才想到利用丹尔曼的事,演出一场“负心汉”的戏码……   炎听完,愣了好久,又狠揍了景霆瑞一拳,这才哭出声来。   痛哭过后,炎想要直接折返,但看着襁褓中酣睡的煜儿,又不敢拿他冒险,思量再三后,决定把儿子送到大燕边境,再折返回丹炀。   只是这一路上带着奶娃实在走不快,这都半年才勉强到西凉与大燕的接壤之地,炎心里焦急万分,恨不得插翅飞走。   “吁!”忽地,马车突然停下。   煜儿载在景霆瑞的肩头,小鼻子大概撞疼了,哇哇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炎有些恼,一边拍着儿子的脊背,一边问外边道。   车帘掀起,是沈方宇。   “殿下,是、是……”沈方宇激动得满面通红,他也晒黑不少,这一激动就更显深色了。   “不会在这里还有沙匪出没吧?”这路上他们遇到过几次匪徒,全都拿下了。   “不——是、是皇上!皇上在这儿!”沈方宇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什么?!皇兄!”   “卿儿?!”两人惊得齐齐起身,倒把煜儿的哭声给止住了。   炎第一个跳下马车,前面就是大燕的国境,景霆瑞先前便驻扎在这练兵,此时岗哨上站着大燕精兵,旗帜飒飒,很是威武霸气。   哨岗立在一座山坡前,皇帝专属的金黄仪仗布满山岗。   “是卿儿!”景霆瑞抱着煜儿迈下马车,“他竟然来这里等我们。”   “把马给我。”炎直接借过一旁侍卫的马,飞身而上后直奔皇兄的仪仗而去。   “这小子。”景霆瑞啧一声,抱着丹煜坐回车上,下令马车快些跟上。   不一会儿,炎就已经飞奔到爱卿的面前。爱卿穿着明黄龙袍,站在山岗上翘首而望,见到炎朝他飞驰而来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炎儿!”爱卿急切地伸出手。   “皇兄!”炎一把握住爱卿的手,两人相视一眼后,紧紧相拥在一起。   周围的侍卫统统跪下,还齐齐喊道:“卑职等恭迎永和亲王归来!”   “皇兄……臣弟……”炎直掉眼泪,“臣弟对不起您。”   “从小朕都是哭包,怎么今日轮到你掉泪了?”爱卿轻轻擦拭炎的面颊,“不哭,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不,臣弟没有受委屈,”炎深深吸气道,“是臣弟让您操心了才是,竟还跑到这样的荒山僻壤之地……”   “瑞瑞一早就捎信给朕说,西凉有变,你可能要回来,朕实在坐不住,便让父王和爹爹暂理朝政……炎儿,你瘦了,我就没见你这么瘦过……”   爱卿一边说,一边眼泪哗哗地掉。   “皇兄,你别担心,我身子好着呢。”炎心疼地看着爱卿,“我原以为来到西凉,可以为您和父皇、爹爹探寻巫雀族起源,结果……除去零星的线索,我什么都没找到,也没能追溯本源。”   “傻炎儿,”爱卿轻抚着炎的脸颊道,“或许巫雀族的先祖是有在西凉生活过,但这不重要,这都已经成为了过去,重要的是未来。在未来,我们巫雀族一定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你就放心吧。”   “皇上说得对。”不等炎表态,景霆瑞就插话进来。   “瑞瑞!”爱卿这才瞧见景霆瑞抱着丹煜来了。   “微臣携西凉太子丹煜,恭请皇上圣安!”景霆瑞一本正经地行礼。   “快免礼!”爱卿放开炎,两眼放光地盯着景霆瑞怀里的丹煜,“这就是朕的小侄子?”   “是。”景霆瑞应道,“可惜还不会说话,不然让他给你行礼。”   “谁家的孩子半岁就能说话了!”炎狠狠瞪了一眼景霆瑞。   “这娃聪明着,应该开口也早的。”景霆瑞耸耸肩头。   “让朕抱抱。”爱卿伸手要抱。   “皇上,他有些怕生。”景霆瑞说着,把丹煜递过去。   爱卿才拥住小煜儿,想要亲一亲他的小脸蛋,没想丹煜小眉头一皱,开始哭了。   “真不给大燕皇帝面子啊。”景霆瑞在一旁说道。   爱卿很舍不得,但还是给景霆瑞抱去哄了。   “皇兄,煜儿就拜托给您了。”炎说道,“臣弟很想多留一会儿,但更想回丹炀城帮乌斯曼的忙。”   “有关西凉天灾的事情,景霆瑞有写信告知朕。若可以,朕不想你回去,听说赤焰之火一来,天地都会变色,这太危险了。”爱卿深深叹气道,“但朕也知道你的心在那儿,朕不可能拦得下你。所以炎儿,你去吧,不用担心煜儿,朕会看顾好他的。”   “臣弟谢皇兄成全……”炎下跪,连磕三个头,爱卿想要拦都拦不住。   接着,炎充满柔情地看着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抽身离去。   景霆瑞一个眼神示意,一支全副武装的精锐兵紧随炎而去。   爱卿颇为赞许地看了景霆瑞一眼,因为他正想要这么做。   “卿儿,”景霆瑞左手抱着煜儿,伸出右手道,“来。”   可是爱卿的目光却追逐着远去的炎,满面的心疼和不舍。   景霆瑞回想了一下乌斯曼是怎么和炎撒娇的,于是厚着脸皮凑近些道,“卿儿,你知道我在西凉过得有多辛苦吗?整日的提心吊胆。”   “提心吊胆?”爱卿立刻回头,看着景霆瑞。   “乌斯曼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日日找我商议,却要我瞒着炎,你说这种事……我说或不说,到最后都是里外不是人。”景霆瑞顺势搂上爱卿的肩头,“再说,炎是那么好哄骗的人吗?乌斯曼那出戏演得再逼真,炎还不是瞧出了破绽。这一路上啊,炎气得天天喊着要杀我……卿儿,你在听我说嘛?”   “啊?”爱卿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道,“炎儿要杀你,我听到了,但你放心,他那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动手的。”   “怎么不动手了?若不是要照顾煜儿,我天天被他打。”景霆瑞注视着他朝思暮想的爱卿,心里有些委屈,这和他幻想中的重逢不一样,爱卿的神情看起来怪怪的,嘴角都在抽搐。   “炎儿从以前就嚷嚷着要宰了你,但有哪次当真过,而且你们的武功都一样厉害,谁也杀不了谁的。”爱卿安抚般拍了拍景霆瑞僵硬的肩头,然后问道,“你这胡子蓄了多久了?”   “也就一年……卿儿,你是因为我的大胡子所以一直在走神吗?”景霆瑞眉头皱皱,“真有那么丑?”   “没、挺好的,煜儿不也在瞧你的胡须。”爱卿笑了笑,而这一笑嘴角就再也绷不住,抽搐得更厉害了,“就是……长得有点像……山羊。”   说完,爱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景霆瑞原是想剃胡子的,但一路上很颠簸,又要照顾煜儿就懒得弄,如今被爱卿一笑,立刻转头道:“剪子呢?让我绞了它!”   “别,回头我帮你剃。”爱卿连忙道,“你这么乱来,会弄伤自己的。”   “你总算心疼我一回了。”景霆瑞叹气,“我撒了半天的娇,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光顾着看我的拉碴胡须。”   “你什么时候撒娇了?”爱卿一脸不解,“我怎么不知道?”   “在我说提心吊胆的时候。”   “那是在撒娇?”   “当然!”   “啊,抱歉,我没听出来,因为你……”爱卿笑着道,“你说你在西凉吃了不少苦,可我看你的气色那么好,而且这身材看着似乎更壮实了,果真西凉的烤肉和馕饼很合你的胃口吧,所以我想你应当只是夸张了……瑞瑞,你去哪?”   景霆瑞抱着煜儿,头也不回的离去。   “我和你说笑呢,瑞瑞,你不是要撒娇吗?我的肩头给你靠,别走啊!”爱卿快步追在景霆瑞身后,侍卫们想笑不敢笑,全都憋得慌。   景霆瑞大步流星地走了一阵,叹一口气,忽地停下脚步,爱卿“哎”一声,撞在他的肩头。   景霆瑞转回身,一掌托住爱卿的后脑,密实地吻上他的唇。   煜儿好奇地望着,伸手抓扯络腮胡,生生打断了这久逢甘露的一吻。   “果真是炎的崽。”景霆瑞看着在自己臂弯里咯咯笑的小坏蛋,哭笑不得。   “他长得真漂亮,不说还以为是女娃呢。”   “卿儿,你小时候更漂亮,跟小仙女似的。”景霆瑞搂着爱卿的肩头,往后方的营房去了。   侍卫们这才松口气,展露出了笑脸。   三个月后。   大漠里的风暴说来就来,但从没有像这样劈头盖脸地煽下来,整支行走在沙山上的骆驼队被掀翻下去,连人带骆驼的往下翻滚,惨叫声四起。   这风就跟海上的风暴一样,呼啸着扬起冲天的沙尘浪,卷着他们往下滚动,根本站不起身,大量的沙子如倾盆大雨般浇灌全身,难以吸气不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快!快起来!”有些动作慢的,几乎直接被沙子就地掩埋。   炎从一堆厚沙里拔拉出一个满面惊恐的侍卫,边上一头摔断腿的骆驼在仰天哀鸣,还有人被骆驼压在底下没了声。   “快救人!”炎继续去救人,风沙呼呼地卷着,他浑身沉重得像灌了铁水,走一步还被逼退两步,在众人惊惶莫名的时候,风忽然就变小了,洋洋洒洒的黄沙落了一头一身。   “哎哟!哎呦!救命……”和骆驼一起被埋了大半截的侍卫,有气无力地伸着手。   少数几个没受伤的赶紧帮忙,炎回头望了一眼,方才的沙丘已经不见,周遭的路都变了,留下一条清晰的风暴划拉而出的深渠。   头顶是湛蓝如镜的天,要不是满地伤员,谁能相信刚才起过风暴。   血染红着黄沙地,救人、包扎,重新整顿,出来时共有三十人,如今是二十六人。   炎记得上一回遇着风暴时,是在夜里。   篝火呼啦啦地猛窜上天,形成巨大的火龙,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条火龙摧毁了好几座营帐,害他们损失了不少干粮,一路上跋涉得更是艰辛。   炎遇到过好几回沙尘暴,但没见过今日这么厉害的,他越发担心乌斯曼,觉得这异常的天象和赤焰之火脱不了干系,更是心焦不已。   眼瞅着再赶一个月的路就到丹炀城了,可这一地的伤患……   “殿下,有一侍卫肺部受伤严重,怕是……”侍卫长来向炎汇报情况。   “其他人呢?”   “大多是皮外伤,有三人腿部骨折。”   “距离这里十里地有一个小部落,派六人送伤患去部落医治,其余没受伤的留下,原地安营休整两日。”炎恨不得插翅飞往丹炀城,可不能不顾这些侍卫。   “是。”侍卫长下去了。   炎往沙丘上爬,站在沙巅眺目远望。烈日炙烤之下热浪滚滚,风沙带来的降温早已不复存在。   炎望着丹炀城的方向,忧心忡忡地想:“乌斯曼,你可得等着我,千万别做傻事。”   最远处有个芝麻大的黑点子,在滚滚热浪里飞奔前行着,可能是行脚商,也有可能是盗匪。   炎朝沙丘下打了手势,让他们戒备起来。   侍卫立刻把伤员保护起来,并拿上武器。   炎望着黑点,他走得还挺快,眨眼功夫就能依稀辨清人影,他□□的骆驼在奔跑,显然是在急切赶路。   等再靠近一些时,炎瞅见骆驼上的人双腿都被颠得上翘,快飞起来了。   肯定不是商人,但也不是沙匪,因为他只有一个人,却带着两匹骆驼,一头载人,一头载物。   这骆驼是可以与汗血宝马媲美的“沙王骆驼”,十分昂贵,它浑身筋肉,腿骨粗长,擅长在沙漠里快速穿行,但它负重小,当不了杀人越货的骆驼。   “这……”炎眨巴了两下眼,“伊利亚?”   可不就是伊利亚嘛,整个人像是在浪里翻飞的小艇,颠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他目不斜视,直往前冲,全然没瞧见匍匐在沙丘阴影下的大燕侍卫。   “伊利亚!”炎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只见伊利亚浑身一跳,吆喝着叫停了骆驼。   骆驼直喷唾沫,嘴巴咧得老大,火气十足的样子。   “伊利亚!我在这!”炎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滑下沙丘,屁股烫也顾不上了,看见伊利亚比看见亲人还高兴。   “——炎!!!”伊利亚终于侧头瞧见了炎,他跳下骆驼,双腿一软,竟然摔趴在地上。   侍卫们见是认识的,便纷纷起身,拍落身上的沙尘,继续执行炎的指示,送伤员去部落医治。   “伊利亚!”炎跑到伊利亚身边,把直不起腰的伊利亚扶起来,“你怎么在这?你这么急,是要上哪儿去?”   “我是……呜呜!”伊利亚喘着粗气,还没说话眼泪就先下来了,“炎,我是来找你的!我想告诉你,因为赤焰之火,君上才突然要赶你走的……”   “我已经知道了。”炎摸着伊利亚汗湿的脑袋,“辛苦你了。”   “还有,”伊利亚慌急道,“赤焰之火就要来了,第七颗星亮了,就在我离开丹炀的时候……”   “什么?!”   “我出来的时候,丹炀发生了地震……君上说,和古书中记载的一样,七星亮起,地震频发,赤焰之火将降临于世。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找到你,想告诉你君上很想你,他真的很爱你,可是……我告诉你一切,就等于让你去送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一路猛跑,一边想着找你,一边想着就让我死在大漠里吧,也好过死在赤焰之火里……”   “伊利亚……”炎将痛哭流涕的伊利亚用力抱在怀里,然后道,“别怕,有我在呢。”   “呜呜!”伊利亚埋首在炎的颈窝,哭得颤抖不止,“我不想你有事,也不想君上有事,我不想西凉就这么完蛋……”   “我也不想。”炎拍抚着伊利亚的脊背,“这样吧,我这里正好有伤员在,你带领他们去莫克部落疗伤,我去找乌斯曼。”   “炎?”伊利亚抬起头,“你和君上都不会有事的,对么?”   “对。”炎微笑着点点头,“我这人天生命好,乌斯曼是我的人,自然不会有事。”   “嗯。”伊利亚这才缓和下来。   与侍卫汇合后,炎对他们道,“我一个人走更快一些,你们和伊利亚都去部落吧。”   “亲王殿下,护送您去丹炀城是君命……”侍卫长肃然道,“而且我们不怕死。”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汉,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炎一笑道,“所以,你们听我的就成。”   “……是。”侍卫唯有领命,“殿下您多保重。”   “嗯。”   “炎,你真得小心些。”伊利亚满脸担忧,“那可不是一般的灾祸。”   “嗯,我知道。”炎拍了拍伊利亚的肩头,“我的侍卫可都交给你。”   “你放心,”伊利亚望了望那些灰头土脸又满身伤的侍卫,说道,“那部落里有一位很不错的大夫,我能照顾好他们的。”   “这就好。”炎微微笑了笑后,利落地登上骆驼,大声吆喝着,奔驰向丹炀城。   这无比颠簸的一路上,炎有想象过‘赤焰之火’是怎样的,它大概就像巨大的龙卷风或沙尘暴,裹夹着灰蒙蒙的沙尘铺天盖地,让人站都站不住。   但只要在屋里躲藏起来,说不定就能逃过此劫,他想抓着乌斯曼然后藏身于宫殿某处,玥琅宫这么高大,层层叠叠,宛若巨大屏障,不会连一个人都活不下来吧。   然而当炎跑死了两匹骆驼,勉强赶到丹炀城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在丹炀城外两千里的地方有一与天幕相连的巨大红色“围墙”,它赤红如火,内里如乌云暗沉,时不时发出可怕的吼叫声,而且它还在不断攀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天地的一切。   炎看着它把世界活生生的一撕为二,一面炼狱,一面人间。   但是人间这里也维持不了多久,它正咆哮着奔腾而来,就像遮天蔽日的巨浪,足以毁掉丹炀城!   炎终于明白伊利亚为何吓得想逃走,玥琅宫在它面前根本微如尘芥,没人可以在这场灾难里活下来。   炎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他并不怕死,可是面对这做梦都梦不到的可怕场景,身体还是凉透了。   要怎么做才能从这灾难中逃生,炎根本想不到,或许自尽还能死得痛快一点。   就在炎愣怔时,有一匹快马从丹炀城内飞驰而出,那一抹银色的华发宛若流星划破一切的晦暗。   “乌斯曼!”炎吃惊地盯着乌斯曼的背影,他头也不回直朝那吞天食地的“赤焰”疾驰。   风呼啸着,连马蹄声都掩盖了。   乌斯曼显然是没有听到炎的喊叫,但他的出现让炎缓过神来,急忙抛弃骆驼,施展轻功飞掠急追上去。   越靠近“赤焰之火”,炎觉得身体越不听使唤,仿佛被套上绳索抛上了天,绳索的另一头是赤焰之火,它肆意抛甩着炎,让炎的轻功化为无用之物。   炎几乎是直直坠下来的,乌斯曼像是察觉到什么往后看了一眼,见到摔下来的竟然是炎,竟直接飞身下马,他都忘了自己会鸦灵之力,奋力地飞奔过去,一把接住了炎。   两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撞到石头上,这才停住。   “咳咳!”炎剧烈咳嗽着,沙粒被呛进喉咙,难受得紧。   “炎炎!”乌斯曼的左肩撞得不轻,应当是脱臼了,胳膊无力地垂着,可他依然用右手紧紧的拥着炎,“你、你怎么样?”   “乌……咳咳……乌斯曼……”炎拼命咽着口水,湿润干燥的喉咙,然后拉扯着乌斯曼的衣袖,“你、你跑这么快,是要干什么?”   “我要用鸦灵之力去驱散它。”乌斯曼又惊又喜地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就去送死了!”炎是又惊又恼,还看向越来越近的风沙,“乌斯曼,这除非天上的王母娘娘显灵,否则单凭你的鸦灵之力又如何驱散得了它。”   “炎炎,你就是我的王母娘娘。”乌斯曼忽地笑了,“所以,我能赢它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嘴!”   “你别生气,我现在是太高兴了,有些得意忘形。是啊,现在刀口都架脖子上了,可我满心想的都是,炎炎你就在我的面前。这是真的,不是梦,你真的回来了。”   “既然这么舍不得我,为何要赶我走!还把我骗得这么惨!”炎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捶了一下乌斯曼的胳膊,乌斯曼不禁拧眉,表情略显痛苦。   “这……”炎终于察觉到,“你受伤了?!”   “不,只是扭到了。”   “少来!你的胳膊都动不了了!”炎连忙查看乌斯曼的伤势,发现是脱臼了,“你的鸦灵之力呢?都不会护体的吗?”   “一看到你,哪还顾得上别的。”乌斯曼深情地注视着炎,仿佛怎么看都不够。   “我帮你接上,你忍着点。”炎下手利索,一手紧握着乌斯曼的左手腕,一手捏紧屈起的手肘部,将上臂由外往内这么轻轻一转,再用力一推,咔一声响,接上了胳膊。   乌斯曼的眉心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然后他扳过炎的肩头,关切地说,“炎炎,你听我说。你快进丹炀城去,城中的百姓我都已经妥善安置在玥琅宫里,虽不是完全的固然金汤,但也能够抵挡一阵。”   “你让我丢下你,自己逃命?”   “不是丢下我,是为了我,保护好自己。”   “你这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意思不都是一样?还是让我丢下你,不管你的死活。”炎拧着眉头,满脸不悦,“乌斯曼,你以为我为何回来?”   “为了……揍我?”乌斯曼小心翼翼地道。   “你信不信我卸掉你另一条胳膊?”   “我说笑的。”乌斯曼立刻正色道。   “乌斯曼,”炎凝视着乌斯曼的绿眸,认真地说,“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们既不能同生,但若能共死,我淳于炎此生便也无憾了。”   乌斯曼愣愣地看着态度决绝的炎,眼泪瞬时就落了下来。   “炎炎……”乌斯曼嘴唇哆嗦着,“可是……我舍不得啊。”   “我自己的命,轮不到你舍得还是不舍得。乌斯曼,要么我们一起进丹炀城,要么我们一起守在这,就让我看看你的鸦灵之力有多厉害吧。”   “炎炎……”乌斯曼看着炎炯炯发亮,宛若灿星的明眸,“当初,我故意‘偶遇’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你狠狠瞪了我,那目光让我再也不能淡定。我想要你一直看着我,忍不住去设计你,想要获得你全部的注意,我从没有这样费尽心机去占住一个人,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爱上了。能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乌斯曼,那就把幸福一直延续下去,我们一起去对抗……”   “君上!王后!?”是菲拉斯,他策马赶来,身后还有济纳雅莉、哈里戈、雅尔塔等人。   “你们怎么来了?”乌斯曼扶着炎起身,问道。   “哪有让国君只身奔赴战场的道理。”菲拉斯灿然一笑,尔后看着炎,“王后不也来了?”   “君上,王后。”众人行礼,风沙太大了,他们都像是河岸边的芦苇,被吹得身子摆荡,连行礼都行不好了,但还是坚持去做。   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向君上行礼了。   “看顾好王后。”乌斯曼叮嘱道,炎立刻不爽了,“说好的一起去……嗯?!”   炎发现四肢竟然动弹不得!   乌斯曼又用鸦灵之力将他“捆缚”在原地。   “你!混账!我果真该卸掉你另一条胳膊!”炎气恼得不行,脸都涨红了,“你们快拦下他!”   “王后,请您息怒。”菲拉斯柔声劝着,“这事就交给君上去做吧。”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炎吼道,“伊利亚还知道去找我帮忙!”   “伊利亚果真去找您了……他一直很惦记您。”菲拉斯苦笑了一下,尔后道,“王后,不是我冷静,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根据古书记载,还有我的研究所得,这赤焰之火生于赤谷之地,它毁天灭地的力量在空中凝聚,尔后突袭向大地的某处,就像……像雷电。今日,这赤焰之火落在丹炀城外,将吞噬以丹炀为起点的大片西凉大地。这丹炀城、祭司塔建在这里,城墙和城门口还如此奇特,是始皇帝一早就计划好的。”   “你是说,这场战斗从千年前就筹备下了,就等敌人来袭?”   “对,所以这是君上的使命,我们在这里陪着他就好。”菲拉斯说着,望向前方。   炎也看着乌斯曼的身影,他又跨上马,朝那片巨大的红色巨幕奔驰而去,周遭的景致昏天暗地,风沙吹得所有的东西都发出撕裂般的悲鸣。   炎感到呼吸困难,他眯着眼,远远地看着乌斯曼迈下马,一步步地走向迎面而来的“赤焰之火”,不知为何,他没有回头。   “乌斯曼……”炎的心在滴血,他紧攥着双拳,多么想和乌斯曼一同面对灾难。乌斯曼若有事,他岂能苟活?   料峭的风把乌斯曼的银发吹得上翘,就像一缕缕银色的光,很快,漫天的红色沙尘就吞没了乌斯曼的身影,它速度极快地往炎的方向推移,炎试试身上,鸦灵之力的束缚不在了。   “王后,小心!”济纳雅莉把身上的披风遮挡在炎身前,无数碎石如同暗器四处乱飞,哪怕功夫再好,也免不了中招。   没几下功夫,济纳雅莉厚重的披风便满是疮痍。   “我们去那边躲着。”菲拉斯拉着炎,躲到岩石后边,才瞬息的功夫,赤焰之火便袭来。   炎就似被人提起双脚,往水里狠狠一掼!瞬时耳鼻口都被堵满了沙尘,呼吸不过来,亦听不清声音,更无法睁开眼睛。   他所能感觉到的是无尽的恐怖和车轮碾压过全身的疼痛,炎紧紧抿着嘴,憋着气,耳朵里尖啸不止,他感觉到身边的济纳雅莉被抛开去了,他想要抓的,却只是摸到一把披风角。   手牢牢攥着这破碎的披风,隐约听到菲拉斯他们的惨叫,那声音毛骨悚然,就像地府发出来的。   炎浑身寒透,怕得不行,因为如此可怖的沙暴,乌斯曼……!   炎尽可能蜷缩起身子,躲在岩石下的角落里,不然他身上的皮肉会被风刃活剥了去,他无法喘息,手指深深抠在岩石缝里,满手的血,快要憋不住气了。   身上的沙尘越来越重,炎恐惧自己将被活埋,却毫无办法。   炎觉得自己有昏迷过一阵,再次因为剧痛而醒过来时,那一直把他压在地上,任意踩踏的狂风忽地消失了。   他身上骤然一松。   炎愣了愣,才松开紧咬着的唇瓣,就吃到一口沙土。   炎呸地吐掉,舌尖全是血腥味,他艰难地展开僵硬的身子,从厚厚一层红沙里直起腰,睁着一双干涩的眼,跪在那儿,望着四周。   到处都是一片红色,就像流着血的海洋,没有破碎的马车,岩石,也没有任何的人,周围安静极了,没有风声,没有鸟声,头顶是烈日,天空亮极了,把这片赤地照得像在燃烧。   炎不得不眯起眼,阳光太刺目了,眼睛疼得很,他扒拉开埋住双腿的红沙,跌跌撞撞地从地上起身:“乌斯曼……”   炎的声音嘶哑至极,才开口嗓子里就像藏着砂砾,磨得生疼。   “咳咳!”炎咳出一口血,这喉咙里才有了些许声音。   “乌、乌斯曼!”炎沙哑地喊道,往前走了两步,到处是“火海”,什么声音都没有。   “乌斯曼……你在哪……”炎分不清方向,忽地,他看到前方一抹强光下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炎借着那高大挺拔的轮廓,认出来那是乌斯曼!   他飞快地冲乌斯曼奔跑而去,在乌斯曼即将摔倒的瞬间,将他接个满怀。   “乌斯曼!”炎脸上的笑容都尚且在,但他的目光瞬时惊呆。   “炎……”乌黑的长发,半睁着的乌黑眼眸,竟是丹尔曼。   丹尔曼勉强抬眼看了一下炎,然后手便滑落在地。   “丹尔曼?”炎一弹他的鼻息,弱不可触,立刻背起他,往丹炀城的方向狂奔。   这时,从丹炀城的方向来了很多侍卫,他们喊着:“快!快救人!”   济纳雅莉等人都被他们从红沙里刨挖出来,而炎就背着丹尔曼,急喘着出现在他们面前。   众人惊呆,因为相比昏迷不醒的丹尔曼,炎看起来就是一个血人,他的眼睛肿了,衣服褴褛,双脚都是血,他还在往前跑,想要把丹尔曼送进王宫,找御医……   待炎跑过众人面前,那血腥味依然不散,不知是谁先回神过来,喊了一句:“快呀,快去帮王后!”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跑过去帮助王后,从他的背上接下丹尔曼,抬着他继续往城门奔。   炎在后面紧紧跟着,然而,他忽然就倒下了。身上的血把红沙地染更艳了,那巫雀族胎纹宛若彼岸花开,无声又无息…… 第157章 真的不在了?   炎的背后有一道从左肩斜拉到右腰的割伤, 可能是被木板条之类的硬物划破, 所以血流不止, 数位御医联手缝合一百余针才勉强地止住血。   炎一直发着高烧,嘴唇上的皮都起壳了,他迷迷糊糊地喊着:“乌斯曼……煜儿……”   让侍奉在侧的人无不伤感落泪, 菲拉斯和济纳雅莉也受了伤,但没有炎那么严重, 菲拉斯拄着拐杖, 右大腿骨折, 济纳雅莉的肋骨断了三根,右臂骨折, 左脚背骨裂,两人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压伤数不胜数,在床上躺了十天, 才能下地。   他们守在炎的病榻前,看着他面无人色的样子,很是忧心。   好在北斗大夫来了,还有沈方宇, 他们在炎启程后没多久就跟着来了, 只是半道上遭遇巨大沙尘暴,没能追上炎的步伐。   如今看到命悬一线的炎和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丹尔曼, 沈方宇彻底慌了神,竟然跑去宫外跪着, 想要以诚意感动上苍,保佑炎可以度过危难。   周围正在清理红沙的百姓得知他是为王后乞求上天庇佑,便跟着他跪下了。这一天一夜的功夫,丹炀城里到处都是跪倒请求上天赐福的百姓。   北斗知道自己不快点医好炎的话,那么需要他去救治的人会更多,且都是跪伤膝盖、腿脚的。   他可是拿出毕生所学,用尽了御药房最好的药材,再结合自己炼制的丹药,三管齐下救治炎。   四日后,炎的高烧终于退下,整个人都清醒起来,认出了北斗。   城内的百姓得知此消息,高兴得互相拉着手,振臂高呼:“王后万岁!西凉万岁!”   但他们还不知道君上是什么情况,自从大难过去后,君上就再没露过脸,一切事宜都是菲拉斯在主持,所以大伙猜测君上是忙着照顾王后,才没出来的。   沈方宇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连跪数日,膝盖肿成两个大,脚都跪得失去知觉,要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可他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济纳雅莉瞧着他,不知该做何表情,最后只有对他一笑了。   北斗给炎施针,从脸面到小腿肚,几乎把他扎成了一个刺猬,沈方宇见到这样的炎,很是心疼,连声责问北斗:“这样能成么?好好的人都给您扎坏了。”   北斗听完,微微一笑,双指轻撩,这一针就戳在沈方宇红肿的膝盖上,疼得他哇哇惨叫。   炎抬起一丝眼皮缝儿,看着沈方宇,但很快沈方宇就不喊疼了。   “好神奇啊!”沈方宇吃惊地说。   “我学医的时候,你都不知在哪儿呢。”北斗对自己的医术很是自傲,下巴微扬,“去那边坐着,医一个也是医,医一双也是医,本神医就顺带把你也治了吧。”   沈方宇极不好意思地作揖:“有劳神医了。”   “可你这臭嘴和笨脑子我可医不好。”北斗冷言道。   “呵……”是炎,他发出轻笑声,但很快因为背后疼痛而直抽冷气。   “还有你,淳于炎,你那犟脾气我也医不好。”北斗回头瞅着炎,不客气道, “你非要我把你速速医好,你想要站起来,想要去看丹尔曼的伤势如何,想把乌斯曼叫出来,这些我都懂,但你身上的伤可不是画出来的,我随便一抹就没了,你给我老实地躺着,没十天半月的,休想下床。”   “……”炎红肿的眼皮上,还有嘴角上的银针都在颤抖。   “什么,你还敢说没事,没事我费那么多针把你扎成刺猬!”   “神医,您竟然能看出殿下在说什么吗?”沈方宇太佩服北斗了,在他看来,炎浑身都是银晃晃的针,就只在关键部位盖着布。   “我看着他出生、长大,这屁股墩子一抬我就知道他要干啥。无非就是他没事,没有看上去伤得那么重,和他爹的脾气当真是一模一样的。”北斗气恼道,“迟早把自己折腾死。”   炎努力摇头,无奈脖子后面也是银针,他的动作幅度很小,看起来十分诡异。   “殿下,您就好好歇着吧,我陪着您。”沈方宇笑道,“而且,您放心吧,有北斗神医在这,没有他医不好的人,丹尔曼也会没事的。”   炎从眼皮缝隙里看着沈方宇重伤的膝盖,终于不再勉强着想要“速好”,乖乖听从北斗的话了。   转眼便是二十日,炎身上的银针只剩下一半,他可以拄着拐杖下床行走。   北斗很满意自己的医术,不过也承认炎求好的意志很强,所以再难受的治疗他都能忍受下来,这病人这么配合,自然好得也快些。   只是想要完全痊愈没有一年半载的怕是不成。任凭炎的底子再好,那也是血肉之躯,哪像有鸦灵之力护体的丹尔曼,衣衫烂成破布条,都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只是一点皮外淤伤罢了。   那点伤北斗完全都不够看,三两下功夫就解决了,问题在于丹尔曼的深度昏迷,当真是各种针扎上去,各种汤药强灌下去都毫无反应。   炎得知丹尔曼体征正常,已无性命之忧,可就是不醒来,很是心焦,这二十日的期限一过,便命沈方宇拿来拐杖,要去看丹尔曼了。   祭司长哈里戈说丹尔曼能活下来是“神迹”。根据古书记载承袭鸦灵之力者就是活人祭品,由他去献祭“赤焰之火”,在灾难消失时,鸦灵之力也会耗尽。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力量反噬,始皇帝当时也是因为此事而亡。   但丹尔曼活下来了,那就说明乌斯曼撑下来了,这除去“神迹”二字,没有别的解释了。   而因为丹尔曼的意外存活,哈里戈对神女“圣域昭雪”越发地虔诚了,还说没有神女庇佑,西凉就躲不过这样的大难。   炎只要乌斯曼还活着,就什么话、什么神都信,他让哈里戈主持盛大祭祀仪式,向神女祈愿,让丹尔曼尽快苏醒。   炎去到丹尔曼的寝殿时,一位侍女刚给他换了一身衣衫。不知为何,侍女捧着换下来的衣衫却没有走开,而是站在床边,双眼痴迷地盯着丹尔曼那俊美如仙的睡颜不放,连炎的拐杖和脚步声都没在意到。   当炎轻轻咳嗽一声时,侍女吓得不轻,连忙跪地,羞得满面通红:“王、王后……奴婢一时糊涂……!”   雅尔塔就跟在炎的身后,他怒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从王后跟前退下!”   侍女哭着,羞愧不已地跑走了。   “卑职失察,请王后责罚!”雅尔塔连忙向炎请罪。   “罢了,骂过就算了,量她也不敢再犯。”炎望着床里的丹尔曼道,“哈里戈说过,女神不爱杀生。”   “是。”   “你也退下吧。”炎说道,“让我和他待会儿。”   “您有事就叫卑职。”雅尔塔退到殿外,恭恭敬敬地候着。   炎看着丹尔曼,那一头黑发在雪白的锦枕上就像阳光下的瀑布,特别闪耀,特别吸引人,再加上那么深邃的五官,也难怪方才的丫头会看呆眼了。   可是炎竟然不吃醋,心里一丁点儿的醋意都没有,如果这里躺着的是银发的乌斯曼……炎稍微一想,胸前的醋意便泛滥成灾。   “我在想什么呢,好不容易能来看他了,当然是做正事要紧。”炎在床边坐下,抬手轻摸丹尔曼的额头,“乌斯曼,你醒醒,我来了,你快醒醒吧。”   丹尔曼的黑睫挺翘,气息平和,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乌斯曼……”炎也不敢太大力的拍丹尔曼的脑门,于是改用手指弹他。   咚、咚、咚咚咚!这脑瓜崩弹得那叫一个清脆。   “炎!你在做什么呀?”北斗是来给丹尔曼把脉的,瞪圆着眼珠子,瞧着炎在对病患“施暴”。   “哈里戈说,眉心和额头是最容易‘招魂’的,我就想试试看。”炎回首瞧着北斗,手下可没停,继续在“咚咚咚”。   丹尔曼眉心已然通红,在那雪白肤色的映衬下,就像点了一团朱砂。   “什么招魂,他是昏迷不醒,又不是死了!”北斗气得快翻白眼了,“还有,你说来叫醒乌斯曼,我以为是用那种方式……”   “那种方式?”炎终于停手了,不解地看着北斗。   “你好歹也为人妻了,这也不懂么。”北斗很是无奈,还把嘴巴撅起道,“自然就是啾啾啾,猛亲他几口啊!”   “亲他!?”炎眉头立刻皱成一团,“那乌斯曼岂不是戴绿帽了!”   “这不也是乌斯曼的身体吗?!”   “当然不是,这昏迷的是丹尔曼,亲了他,乌斯曼会生气的,他会不想理我,就再也不愿出来了。”炎回答得理直气壮。   “……”北斗转念一想,似乎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炎抬起右手,往指头上哈口气,打算再给丹尔曼一个清脆的脑瓜崩,一只大手忽然抬起,轻轻握住炎的右腕。   炎一愣,北斗更是一呆,谁能想到炎这么乱来也能叫醒昏迷的人?!   所以他这些天围着丹尔曼做那些施针、喂药的事,都不如炎弹几个脑瓜崩?北斗彻底傻眼。   丹尔曼睁开眼,看着呆若木鸡的炎,轻轻地说了一句:“炎……”   “什么?”炎猛地弹开些,站在床边瞪着丹尔曼道,“怎么是你醒了?”   “唔……”丹尔曼撑着被褥缓缓起身,黑发垂落在他的肩头,亵衣的领子半开着,露出大片胸肌。   瞬时,炎想到了乌斯曼曾经故意露出胸前肌肤,来“诱惑”自己。   在这一瞬,炎以为自己看到了乌斯曼,胸前猛地一抽,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只是面色煞白地立在那里。   “炎,你……”丹尔曼似乎注意到炎身上包裹着不少绷带,而且还靠一条腿踩着地,那身子是倾斜不稳的,立刻忧心地问,“你怎伤得这么重,这怎么是好?”   “咦?”北斗眨巴两下眼,忽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不关心自己在哪,又发生了什么事,只关心眼前的人要不要紧,这丹尔曼难不成……是喜欢炎儿的?   北斗瞅着丹尔曼,他的神情里写着心疼和担忧,甚至想要下床,去搀扶炎坐下。   只可惜他躺着那么多天,身子根本适应不了太快起来。   “呜!”当丹尔曼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从床沿摔下来时,炎不由得上前将他一抱,并咬着牙关,又把他送回床上。   “炎……对不起……”丹尔曼一直盯着炎,都没朝北斗看过一眼。北斗心下明了,这是何等稀奇,明明是相互排斥的“两个人”,竟然会同时喜欢上炎儿。   方才,叫醒丹尔曼的怕不是脑瓜崩,而是炎本人的呼唤吧。   北斗轻轻叹气,孽情啊,孽情,这身体可以医,“心”他治不了。眼下显然没他的事情了,未免添乱,北斗悄然退出去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醒来一个也是好的。”炎说完,转头去找北斗,“你来看看他……人呢?跑哪儿去了?”   “不是的,炎,我是真的对不起你。”丹尔曼握着炎的手,眼圈通红,相比银发绿眸、人仙莫辨的乌斯曼,丹尔曼更像是一个人,有着一份实在感。   炎看着他虚弱又急切的模样,便也不好太为难,只能拍着他的肩头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炎……”丹尔曼以一副悲恸的神情望着炎,“乌斯曼不在了……在那个时候,我感觉到鸦灵之力吞噬下赤焰之火,然后一切都崩溃了,乌斯曼都没来得及留下只字片语,就这么支离破碎……我清楚的感觉到他不在了……我想要留住他的,可当时的我……根本有心无力……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丹尔曼。”炎的眼神冷若玄霜,盯着痛哭着的丹尔曼道,“乌斯曼说过,你的话都不能信,你是不是想趁着乌斯曼虚弱的时候,把他赶走,然后在我面前说他死了吗?!我不会信你的!”   “炎,你杀了我吧。”没想,丹尔曼更难受了,他紧紧扒拉着炎的手臂,“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赤焰之火太厉害了,乌斯曼若不能拼尽全力,根本赢不了。他心下明白,曾对我说过,此生负你,是他最大的憾事……而我耗尽全部内功,连腿也……”   “你什么意思,北斗说过你没有受伤……”   “我的骨头是没断,但双腿的经脉全废了。”丹尔曼沙哑道,“我知道,我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乌斯曼更可怜,他就这么粉身碎骨……我以为我会开心,但根本没有……直到他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想他死,因为他若死了……”   丹尔曼望着炎的眼睛,说道,“你会很伤心,我不想见到你哭,可是……我没能守住他,你杀了我吧,炎,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用处……”   炎浑身都像冷水浇背,止不住地打着寒颤,他不信丹尔曼的话,乌斯曼说过要和他白首到老的,怎么会粉身碎骨……这一切都是丹尔曼设计好的,不过是骗自己相信罢了。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炎摇摇晃晃着站起身,语气森寒:“丹尔曼,既然乌斯曼死了,我自然也不需要留你。”   炎一把拔出腰后的匕首,快准狠地冲着丹尔曼的心房扎去。   刀尖一把扎进丹尔曼的皮肉里,血一下子流淌出来,丹尔曼不躲不闪,反而伸手握住炎的手,示意他继续往里捅。   “谢谢。”丹尔曼微笑地看着炎,“能死在你的手里,我此生无憾。”   这一句话如一道雷直劈在炎的天灵盖,他猛地松开匕首,双目圆睁地瞪着丹尔曼,一边摇头一边流泪,蹒跚着往后退。   “不……你又骗人!乌斯曼不会死的,他这么厉害,他不会的……”炎全然忘记自己的腿伤,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腿骨支撑不住,让他跌坐在地。   炎瞬时觉得天旋地转,他想要站起来,想要质问丹尔曼为什么要这么骗自己!   可是他的心好痛,生生撕裂着,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乌斯曼不在了……炎摇摇晃晃着,晕了过去。   “炎!”丹尔曼爬着下了床,大声叫着,“快来人啊!救命!”   北斗闻声赶来,看到丹尔曼胸口流着血,还抱着昏迷不醒、满面是泪的炎,高呼救命,显然他更要想人救炎,而不是自己。   “这、这是怎么了?”见多怪事的北斗都不免惊惶,连忙回头招呼人,“快!把王后扶床上去,还有,拿药箱,丹尔曼需要……”   “别管我,先看炎。”丹尔曼着急又悲痛,“他、他……”   “行、行,我先看他。”北斗连忙扶起炎儿,这才察觉到他浑身冰凉,这可不是小事。   “炎儿?”北斗轻拍着炎的脸,“炎儿?”   可是炎毫无反应,宛若丢了魂魄。   “殿下怎么了?”沈方宇赶来了,见状立刻紧张地上前帮忙北斗扶住王后,还刻意阻隔着丹尔曼。   “你抱炎儿去床上。”北斗定了定神,“另外叫御医给丹尔曼医治。”   北斗原以为丹尔曼是严重的那个,近看才发觉丹尔曼胸前的伤口偏离了心脏一寸,也不是太深,反倒是炎,那脉象虚的跟什么似的,不立刻施针吊住他的命,怕真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转眼又是半月余。   菲拉斯发布沉痛悼文,宣布乌斯曼伤重驾崩的消息。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姓在大难过后缺衣少食,尤为无助,他们见不到君上,这高悬着的心也定不下来。   且他们觉得赤焰之火会再度来袭,不敢在城中久留,大大耽误清理和重建的工作。   还有人觉得反正会亡国,撒开手抢掠杀人,部落之间纷争四起,眼瞅着事态在恶化,菲拉斯不得不请示病床上的炎,问他该怎么办。   炎明白菲拉斯是希望他发布国丧,可是他不愿意,也做不到。   日子拖了一日又一日,后来是丹尔曼拿的主意。乌斯曼死了,理应由太子丹煜继位,但太子不在国内,朝臣便推举丹尔曼为摄政王。   丹尔曼坐在一架木头打造的,带有大轮子的椅子里,被菲拉斯推着上朝。   炎的面前总算清净了,没有人再跑来和他说,要尽早做决定。   乌斯曼不在了,炎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是灰暗的,没有什么事是他想要去做,想要关心的,他孤单地坐在床里,是因为无处可去,没有乌斯曼的玥琅宫,没有值得可去的地方。   任凭王位是丹尔曼的还是丹煜的,他竟全都不在意了,甚至觉得当初就该把乌斯曼抓去大燕的,为了乌斯曼,自己就做一回自私自利的小人又如何?   可是如果时光逆流,炎觉得自己还是会陪着乌斯曼,留在那场灾难中……   “所以,都是我不好……”炎开始觉得乌斯曼的死都是自己的错,因为没有能力救他,才导致了乌斯曼的死亡。   “这怎么会和你有关呢?”伊利亚回到丹炀来照看炎,大家都怕炎会想不开自寻短见,因为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活气了,连煜儿都不能换回他的精神气。   “就是我的错。”   “炎,你想想煜儿……他还需要你……”   “他用不着我,我是个没用的人,我救不了乌斯曼……”   “炎,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君上要是在这,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该有多么心痛啊!”伊利亚捧着炎的手,放在自己脸边磨蹭着、哭着,“你就算是为了君上,为了煜儿,也该振作起来啊。”   “我不想,伊利亚……我不想振作……我也害怕振作,我怕……我这一振作,一想开,他就真的不在了。”炎看着伊利亚,表情淡漠地说完,便又望着窗外了。   伊利亚哭得直抽气,还是菲拉斯把他拉走了。   炎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因为他看见了,看见假扮成赫连乌罗的乌斯曼,站在随风摇曳的芦苇旁,他伸着手轻轻撩拨着仿若点点繁星的萤火虫,让它们在指尖起舞,让原本暗淡的河滩照得宛若银河一般。   “炎,你看,我还能让它们绕圈飞……”   “嗯,乌斯曼……”炎微笑着,伸手向半空,泪水无声落下,再一次沾湿衣襟。   炎一直拒绝承认乌斯曼死了,在发丧的那日,他突然冲出后宫,跪在水晶棺材之前,没人敢去拦他,炎跪了片刻,然后开始怒斥在场所有人。   “你们疯了吗?这里面都没有乌斯曼!你们给他造墓?”炎气恼得额前暴突青筋,“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乌斯曼为救你们而亡,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你们却急着让他死……他不会死的!”   “王后,请节哀!”众臣纷纷跪下。   “我不要节哀!我没有需要节哀的地方!”炎激动极了!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他好久没下床,此时一番嘶吼,更是摇摇欲坠,步履不稳。   丹尔曼忽然出来,将差点摔倒的炎一把搂紧在怀,众大臣不禁松口气,终于可以继续给君上发丧了。   “你……你怎么?”丹尔曼是站立着的,炎吃惊地望着他。   “他们给我配了一副可以绑缚双腿的支架,我花了些功夫练习,总算可以走几步了。”丹尔曼满眼深情,“炎,我知道你不舍得,但是乌斯曼真的不在了,你这么折磨自己,也等于在折磨乌斯曼的在天之灵。炎,你就让他走吧,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你什么意思?”炎双眼赤红,看着丹尔曼宛若世仇。   “已经半年了,他们都说你疯了,但我知道你没有,你只是太清醒了……炎,我已经命人接丹煜回国,他都已经一岁多了,见见他,你也振作起来吧。”   “煜儿……”炎想到儿子,这泪就如雨下,他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可是唯独这一次,他不想坚强起来,不想承认乌斯曼已经不在的现实。   “对不起。”丹尔曼往炎的颈后轻轻一点,炎摇晃了一下,便昏在丹尔曼的臂弯中。   丹尔曼抱起炎,将他送回后宫歇息,同时宣布仪式继续。   菲拉斯在仪式结束后,公布一道众臣决议的公文,那就是太子年幼,回国后仍旧由摄政王和王后辅政……   而在太子回国前,丹尔曼身为摄政王打理起西凉全部的政务,他还亲自照顾时常呆坐着,一言不发的炎,为他梳头,劝他用膳。   这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除了炎,没人还觉得乌斯曼活着。 第158章 回家吧!   丹煜在景霆瑞的护送下, 来到丹炀城时, 刚好满两岁。   全城百姓都因太子的回归而载歌载舞, 在他们眼里,丹煜就是西凉国君,丹尔曼殿下只是辅政的臣子, 他们发自肺腑的喜欢丹煜,哪怕他只有这么丁点大。   银发乌眸、雪肤丹唇, 团子似的丹煜不但有着西凉人的鲜明五官, 额头饱满、小鼻子挺翘, 他的长相也融合着大燕人的雅致。   眉眼弯弯如画,一双大眼睛极亮, 水汪汪的,被他这么巴巴一望,整个人都要酥了,更何况他挥着白嫩嫩、肉嘟嘟的小手儿和大伙打招呼, 那模样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景霆瑞抱着时而要起身,时而在他腿上蹦跳,活脱脱一只小猴子的丹煜,坐在敞开车窗的驼车中。沿途无数百姓欢呼, 一束束的鲜花、彩布做的小马、布娃娃纷纷往车驾上抛洒, 随行侍卫连忙接住,连声喝叫他们别扔过来, 可是没什么用。   “太子殿下长得真漂亮呀!”   “是啊,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孩子, 这是神女送来的吧。”   “肯定是了,这么美,比画片上的娃娃都俊。”   “快看!殿下冲我笑呢!”一膀肥腰粗的大汉惊喜道。   “是冲我吧!”边上一青年不爽了,“他看着我手里的小马驹呢。”   “借我一下。”大叔就把青年手里的布娃娃抢走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光天化日的抢我东西!”青年大怒,“这是献给太子殿下的。”   “我都说是借了!”大汉脾气爆裂,揪起青年的衣领,青年也不怕,回手抓住大汉的头发,这架说开打就开打。   “你们要打边上去,别吓着殿下了。”   “就是,太讨厌了。”周围的人纷纷指责二人,他们这才撒开手,风波得以平息。   车队继续前行,景霆瑞注意到这一幕,伸手摸了摸丹煜的小脑袋,他的银发柔滑如丝缎,性格也讨喜,爱卿对他是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抱着不肯撒手,连鸾儿和凤儿都嫉妒了。   “这娃儿将来可不得了。”景霆瑞不禁感叹,“不知有多少姑娘家要为他得上相思病……唔,或许还有公子哥儿。”   “不坐车车……”丹煜奶声奶气的说着,开始扒拉车窗,似乎想要翻出去。眼瞅着要成功了,景霆瑞一把抓住他的尿布,将他抓了回来。   丹煜不开心地想哭,景霆瑞递给他一匹小木马,他立刻就忘记了,开始咔吱咔吱地啃咬小马的头。   景霆瑞又拿下小木马,把奶瓶子递给他,丹煜这才老老实实坐下,捧着奶瓶开啜,有奶喝就什么都好说了。   景霆瑞才把视线转向车窗外,突然听得咚一声,奶瓶子被丢下,只见丹煜正手脚并用地爬向车门。   “……”景霆瑞额头冒出一条青筋,喝奶是在演戏?骗过自己想要逃出马车才是真的!   “煜儿。”景霆瑞按住他的小脚丫,“你太淘气了。”   丹煜一听,立刻回身,双手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叔伯,煜儿是乖宝宝!”   景霆瑞被逗笑,摸着他的小脑袋再也训不了话。   只是景霆瑞以为炎会在丹炀城外迎接他们,可是炎不在,他的身子真的这么差吗?   这让景霆瑞颇为担心,有关丹煜的秘密该不该告诉他。虽然爱卿说,这是炎的儿子,炎必须要清楚。   蜿蜒的车队到了宫门前,景霆瑞终于看到了炎。   炎直奔向马车,看到虎头虎脑的丹煜时,却愣住了,流着泪,哀泣道:“煜儿……都这么大了,上回分开时,他还那么小。”   “也才两岁,能吃得很,所以结实。”景霆瑞笑着,轻轻一拍丹煜的屁股,“快叫人。”   丹煜看看景霆瑞,再看看泪流满面的炎,忽地就伸出两条胳膊,唤道:“爹爹,抱抱煜儿。”   这一声甜甜的“爹爹。”直把炎的心都喊化了,这些日子来,他脸上头一回有了鲜活之气,炎哭着一把搂起儿子,亲他的小脸,亲他的小手,把对儿子的无尽牵挂都化在这些亲吻和拥抱中。   “一路上可还太平?”丹尔曼上前招呼景霆瑞,那语气像是故人重逢般,毫不见外。   “还好,没遇着什么沙匪,也没遇到沙尘暴,算是顺风顺水而来。”景霆瑞看着丹尔曼,这个人看上去不像乌斯曼形容的那么可怕,要说有什么让景霆瑞感到不舒服的,大概就是他看着炎的眼神吧。   完全都没有掩藏对炎抱有的深情,他很爱炎,这个意思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虽说乌斯曼和丹尔曼是“同一个人”,但还是有点不太一样,丹尔曼眼下的做法,不就是“夺弟之妻”吗?   就在景霆瑞无法自控地想着那些戏本上曾经出现过的剧情时,炎抱着丹煜,很感激地躬身:“景霆瑞,若没有你的悉心照顾,煜儿不会这样好,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   “炎,你言重了,我是孩子的叔伯,你有事照顾不了他,我和卿儿代为照顾一下又何妨?哪里算的上是恩情。”景霆瑞伸手扶住炎,看着他瘦削的面庞,心里不免难受。   “你……还好吧?”景霆瑞想要这么问,但又问不出口,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卿儿让我带口信给你,我们进去聊吧。”   “是、是的。”炎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宫门口呢,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恭送王后和太子殿下回宫。   在王后的寝宫内坐定,伊利亚和沈方宇,还有济纳雅莉都围着逗弄白白壮壮的丹煜。   一时间,殿内满是孩子和大人的欢声笑语。   霜牙也来了,大约是怕吓着这个小人儿,远远趴着不敢过来。   景霆瑞见状不禁笑道:“煜儿不吓着霜牙就不错了。”   “他胆子这么大吗?连狼都不怕?”炎正在给丹煜去葡萄籽,再把果肉切小,他要亲自喂儿子吃东西。   “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摇篮的围栏很高,他扔两个枕头出来,直接就往外翻,这小屁股还偏偏落在枕头上,一点都不疼,倒把我们这些大人吓得够呛。”   “这么聪明啊!这哪是奶娃子会做的事情。”济纳雅莉听着稀奇极了。   “可不是……”景霆瑞正要说什么时,就见到丹煜摇摇摆摆地走向霜牙,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大型布娃娃,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拍在霜牙的黑鼻子上。   霜牙瞪了瞪眼,委屈地直起身,显然是鼻子疼。   丹煜似乎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霜牙的大爪子,还把小脸蛋凑过去蹭霜牙茂盛的胸毛。   霜牙低头嗅嗅这个小人,忽然,它发觉的什么似的,右爪一抬将小人儿揽进怀里,还舔他的脑袋。   在旁人看来,一头巨狼露着獠牙,舔着一个幼儿的脑袋,着实吓人。   但丹煜笑得口水都掉下来了,还对霜牙吚吚呜呜地、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霜牙眨了下眼睛,放开丹煜,趴在地上。   丹煜撅着小屁股,哼哧地爬上霜牙的背,手脚并用地扒拉住霜牙的毛。   霜牙待丹煜坐稳了才站起来,在偌大的宫殿里走来走去的遛弯。   “霜牙居然会听煜儿的话。”炎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自从乌斯曼不在后,霜牙都瘦脱相了,也很少出宫去狩猎,经常一趴就是一整天。   乌斯曼给霜牙领养的小狼崽们早就长大了,一头名叫“煤花”的母狼做了霜牙的王后,给它下了一窝崽,两公一母,但霜牙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十足的“负心汉”。   不过“煤花”不介意,依然对霜牙情有独钟。狼崽们才半岁大,但已经有霜牙的影子,尤其是小公狼,不但浑身雪白,个头比一般的小狼要大出一倍。   炎看着霜牙驮着煜儿开心转圈的样子,不禁想起它对丹尔曼的态度,不会凶,但也不会亲昵,只是有时候,霜牙会抬起爪子搭在丹尔曼的膝盖上,歪着头看着他,那眼神里写满了渴求。   炎知道霜牙是想让乌斯曼回来,它太想乌斯曼了,所以对丹尔曼乞求。   丹尔曼也明白,可是除去抚摸霜牙的大脑门安慰一下,别的他什么都办不到。   “霜牙,对不起,乌斯曼已经不在了。”丹尔曼不止一次这么对霜牙说,霜牙也不止一次低头呜咽,对啃大羊腿再也没兴趣了。   “炎,不只是狼,还有狐狸,猫狗什么的,都特别亲近煜儿。”景霆瑞忽然道,“就像他天生会和它们沟通似的。”   “什么?”炎走神了,一时没听清景霆瑞的话。   “有件事,我想和你单独聊一聊。”景霆瑞看着炎道。   “你们都下去吧。”炎挥退了沈方宇他们,霜牙叼了一只缀有铃铛的彩球给丹煜玩,殿内全是欢快的叮铃声。   “皇兄可是有话要交代我?”炎问道。   “是有关丹煜的。”景霆瑞顿了顿,说道,“我和卿儿考虑许久,都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但你作为煜儿的父亲,理应是第一个知晓的。”   “到底什么事?”炎不免紧张,“煜儿的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他身子很好,甚少生病,哪怕是病了,三五天的就能好。”景霆瑞说道,“炎,煜儿他有鸦灵之力。”   “你说什么?”炎愣住。   “但鸦灵之力不是一直显现的。”景霆瑞看向玩着彩球的丹煜,“最早发现是在他一岁时,奶樽是放在桌上的,他本该够不着,但是卿儿转头发现,他拿着奶瓶正在喝,屋内没有别人,卿儿还以闹鬼了,又过了一个月,我们亲眼看见他隔空把一朵花给摘了,他拿着花,送给卿儿。”   “这是真的?”炎瞪着景霆瑞,猛抽一口气,“他有鸦灵之力?”   “嗯,煜儿特别想要什么东西却又拿不到时,就会使用鸦灵之力……”景霆瑞正说着呢,炎就看见丹煜伸了伸小手,那滚落在地上的彩球竟然反弹而起,直接落入他的小手里,他抓着球,开心得笑着,然后又丢出去,让霜牙去追。   炎蹭一下起身,快步来到霜牙身边,将玩得满头热汗的丹煜抱起来,转身就走。   “炎,你要去哪?”景霆瑞赶忙追上去。   “祭司塔!那些术士又对煜儿做了什么!”炎气得不轻,鸦灵之力是通过祭祀才能承袭的力量,有关这一点,炎在乌斯曼消失后,做过很深的研究。   也就是没有祭司塔插手的话,丹煜不可能有鸦灵之力。   炎怒气腾腾地而去,他能想到的就是哈里戈。哈里戈曾在他怀孕时,代表祭司塔敬献过一批安胎蜜丸。北斗细瞧过,是给孕妇进补的蜜丸没错,且都是珍稀药材熬制成的,炎就吃了不少。   现在想来,哈里戈一定是在药里做了手脚!   然而当炎揪着哈里戈的衣领,提着他悬在祭司塔的窗外时,哈里戈差点吓尿了,他也不敢挣扎,怕衣衫扯碎,摔个粉身碎骨,但他更不明白王后在怒斥什么。   景霆瑞捂着丹煜的眼睛,这等场面可不能被孩子瞧见。   炎晃了晃哈里戈,哈里戈慌得面无人色,手指着头顶的蓝天,再三以女□□义发誓,他从没有对安胎药做过什么手脚,祭司塔秘术再多,也不敢毒害西凉储君啊,他着实没这个胆。   炎把他从窗子外拽回来,哈里戈都不会站了,直接软趴趴的瘫倒在地。   “那煜儿怎么会有鸦灵之力?”炎怒气未消,质问哈里戈道。   “这……是不可能的!鸦灵之力得由祭司们……”哈里戈正要复述一遍鸦灵之力的由来,就被炎粗暴打断,“这我知道,说点别的。”   “别的……哪还有别的,这鸦灵之术从古至今也就成功过两次,王后您也是知道的,便是始皇帝和君上了。”哈里戈面白如纸,生怕炎一个不高兴,再把他扔出去。   “没错,只有两次成功……”炎忽然愣怔,反复咀嚼这这句话,景霆瑞不禁问:“炎,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哈里戈!”炎再次揪起哈里戈的衣领子,吓得他缩成一团,连声讨饶,“王后,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没有白木法那么高深的法力。”   “我只问你一件事。”炎肃然道,“乌斯曼得以承袭鸦灵之力,是你们学习始皇帝的经验而来,对么?”   “……是。古书上怎么记载我们就怎么做,不过……还有些缺漏的地方,所以试了又试,好不容易才、才成功的。”见炎不会再把他丢出窗外,哈里戈这才顺过气来。   “也就是说自古至今,这个召唤鸦灵之力的法术都是不完全的,始皇帝去世时没有孩子,西凉王位是他的弟弟继承的,所以祭司塔根本不知道除去鸦灵之术外,通过血脉同样能承袭鸦灵之力。”   “咦?!”哈里戈愣了愣,又啪啪眨眼,“这……王后,微臣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但您说的……也挺有道理。”   “既然鸦灵之力可以通过血脉继承,”炎双眼炯炯发亮,脸孔也激动得满面通红,“而祭司塔对此一无所知,那是不是说明祭司塔所记载的,消灭赤焰之火后,鸦灵之力的承袭者也会消亡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   “这个……”哈里戈蹙眉深想一下,“古书上所记的结论,确实都是根据始皇帝的经历而来,传闻他的尸骨是巫雀王秘密埋葬的,但君上的情况和始皇帝不同,我们谁都没想到丹尔曼殿下经历赤焰之火后竟能活下来,所以王后……对于赤焰之火、鸦灵之力还有献祭消亡一说,微臣现在也不敢说一定会如何了。”   “所以,乌斯曼也有可能还活着!”炎越说越激动,竟然一把揪起哈里戈的衣领,“你说,如果乌斯曼还活着,那他会在哪?”   “这、这……君上是因鸦灵之力而降临于世的,严格来说,他依附于鸦灵之力,”哈里戈头上直冒汗,不敢说假话,只能和盘托出,“如果按照这样推算,那么君上消失在什么地方,就存在什么地方。”   “你是说,在丹炀城外?”   “炎,先不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但鸦灵之力又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你要怎么去找?”景霆瑞怕炎沉迷太深,不得不出言提醒。   或许炎说得对,祭司塔的记载并不准确,但是寻找已经消失了的鸦灵之力,也就是乌斯曼的所在,未免太玄奇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丹煜承袭了鸦灵之力,但不代表乌斯曼还活着。   “总有感觉的吧。”炎已经投入全部的热情,“风吹过,人会凉,淋着雨,人会冷,只要他在那里,我就能感觉到他。”   “就算你感觉到了,你能怎么办?和魂魄对话?炎,我知道你放不下乌斯曼,但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   “景霆瑞,我不想和你吵,这件事也不用你插手。”炎主意已定,他要出去寻找乌斯曼,哪怕寻得一丝蛛丝马迹,也能证明乌斯曼还活着!   “炎,你是走火入魔了!”景霆瑞怀里的煜儿不知何时睡着了,他压低着声音道,“今日是煜儿的生日,你打算丢下他不管,出去瞎找吗?”   “等给他庆贺完,我就去。”炎走到煜儿跟前,轻抚他的额头,“景霆瑞,这事你劝不了我,还是算了吧。”   “你……”景霆瑞叹气,“罢了,你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要受这个苦,我不拦你就是了,只是这件事你别告诉卿儿,不然,他又要吃不下饭了。”   “我知道,皇兄那里,就有劳你多照顾了。”炎说着,低头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煜儿留在宫内就好,伊利亚和济纳雅莉会照顾他的。”   景霆瑞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确实不能在西凉久留,可是他也放心不下炎。   入夜,丹尔曼给丹煜张罗了盛大的生日宴,文武百官以及部落族长都来了,载歌载舞的万分欢闹。   丹煜给霜牙穿了一条花裙子,拉着它一起蹦蹦跳跳,这可爱的样子真是人见人爱。   丹尔曼很喜欢丹煜,但当丹煜突然伸手向丹尔曼索抱时,丹尔曼不敢抱,而是抬头看炎的反应。   炎看着儿子满脸的笑容,轻轻点头,丹尔曼这才抱起煜儿,带他去看驯狮表演。   夜深了,丹煜早就在丹尔曼的臂弯里睡熟,宴席上的宾客也都告退了,炎突然对丹尔曼说,他要出宫去寻找乌斯曼,所以丹煜得由他照看着。景霆瑞是大燕的摄政王,不能久居西凉。   “我听哈里戈说过你去找他的事,就知道留不住你。只是炎,你确定要把煜儿交给我照顾吗?你忘了我一直想要杀死乌斯曼,这可是乌斯曼的孩子,你觉得我不会趁机下手?那样西凉就是我的国家了。”   炎突然微笑。   “你笑什么?”丹尔曼不解。   “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些日子里,炎有注意着丹尔曼,他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心肠并不坏。   “你以前对我说过,你恨乌斯曼,恨他杀死你的母亲,可你心里也知道,那并不是乌斯曼的错,但你只能恨他,把这一切过错都归咎在他身上。因为你……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炎看着丹尔曼怀里睡得香甜的儿子,“你都想得那么清楚了,日日在反省,还要我提防什么。”   此外,丹尔曼虽掌握着西凉大权,却并未洗削更革,而是始终在实行乌斯曼主政时的国策,西凉年号也没变,也未撤换深受乌斯曼信任的官员、武将,武卫营的兵权在济纳雅莉那里,他只是在摄政,让炎很欣慰。   “你是煜儿的伯父,”炎轻抚儿子的银发,又看着丹尔曼,“我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炎,有你这句话,我定不会辜负你。”丹尔曼抱着煜儿,感动的瞧着炎,“感谢你愿意接纳我的存在。炎,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只要你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千万别累坏了。”   炎望着御花园绚烂的灯火,点头道:“我知道。”   天未亮时,炎就乔装一番,骑着马出宫去了,丹尔曼不知道炎会去哪些地方寻找乌斯曼的踪迹,但肯定不会只有城外,还有遥远的地方。   没找到乌斯曼的踪迹,炎是不会轻易回来的。   丹尔曼在城墙上望着炎骑着快马奔驰出城的样子,无比惆怅地想:“炎,乌斯曼是真的不在了,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所以我不说,不拦着你出去。但是炎,我真舍不得你受这样的苦,当初留下的人若是乌斯曼,你应该会很快乐吧。”   “可是你,从来不会因为这件事来责怪我,不质问为何活下来的人是我,而不是乌斯曼。你只是傻傻地坚信乌斯曼还活着,炎你真是一个好人,好得让我心疼。”   “炎,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但即便如此,我仍旧期盼着有朝一日,你或许会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炎这一走便是一整年,丹煜三岁的生辰到了,他披星戴月的赶回来探望。   但是丹煜认不出这个胡子拉碴、还裹着粗麻斗篷的男人是谁,不但吓得躲到伊利亚身后,还哇哇大哭。   炎很受伤,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着解释:“小、小煜儿,不怕,都是爹爹不好,连夜赶路太急,都没来得及梳洗一下。”   “煜儿,你爹爹是为了赶上你的生日才那么匆忙的。”丹尔曼拉过伊利亚身后的丹煜,抱起他,柔声说道,“伯伯怎么教导你来着,不能以貌取人。”   “伯伯。”丹煜抽噎着,看着丹尔曼,小脸蛋红彤彤的,显然是不好意思了,“煜儿知错了。”   才三岁的娃,这话说得如此利索,可见平日里,没少得到大人的教导。   “这道歉应该对谁说?”丹尔曼微笑着问。   丹煜望向满面通红、眼含热泪的粗犷男人,小手抱起一个拳,怯生生道:“对不起。”   那模样既可怜又可爱,炎忍不住笑了,可这眼泪也掉了下来。   “你是不是少说了什么?”丹尔曼对丹煜还挺严格的。   “……爹爹。”丹煜看了丹尔曼一眼,再看向炎道,“爹爹,对不起,是煜儿错了。”   “傻孩子,是爹爹对不起你才对。”炎哽咽着,伸出手想要抚摸丹煜的脸颊,可是见到自己粗粝的指头,怕伤着孩子,便作罢了。   但没想丹煜主动伸出双臂:“爹爹,抱抱。”   炎一愣,泪水兀自流淌,心里既欢喜极了,也难受极了,宛若冰火两重天。   “炎,别愣着了,快抱过去吧,我这胳膊都酸了。”丹尔曼打趣道。   炎连忙搂过丹煜,他身上有一股奶香味,小小的人儿,软软的身子,炎不敢太大力,不过还真是挺沉的,至少比看起来要沉。   “他可是大胖小子。”伊利亚在边上开心得直抹泪,“霜牙见他就绕道走,实在驼不动他了。”   “小煜儿,我的煜儿。”可显然炎都没听到伊利亚在说什么,他紧紧抱着丹煜,要说这一路上有什么他日思夜想的,那便是儿子了。   尤其当看到年龄相仿的孩子,这思念更如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   “爹爹好想你啊。”炎对煜儿道,“真的好想你。”   “爹爹的胡子好扎人,”丹煜咯咯笑着,“像瑞伯伯!”   “对了,景霆瑞来过两回,都是独自来的,他来看丹煜,还带了许多礼物。”丹尔曼道,“他让我告诉你,大燕一切都好,让你无需记挂。还有,你的皇兄已有身孕,算算日子,到今月应该有七个月了吧。”   “真的吗?”炎闻言大喜,“我得好好恭贺一下皇兄和景霆瑞。”   “炎,”丹尔曼垂了垂眸道,“我已经以你的名义,给大燕皇帝送去贺礼,你不会怪我僭越吧?”   “怎么会,我不在宫里,你能帮我去做,我感激不尽。”炎对丹尔曼微笑道,怀里的丹煜在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怎么,要睡觉了?”炎柔声问着儿子。   “嗯。”丹煜揉着眼睛,小脑袋直往炎的肩头上靠。   “走,爹爹抱你去睡觉。”炎立刻带着他走向寝宫,丹尔曼和伊利亚跟随在后。   王后殿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显然是有人日日打扫,只是……炎总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仿佛他已经离开了许多年,这精致的仿大燕制式的桌椅、床榻在他眼里都变得陌生了。   “快去给王后殿下准备沐浴。”伊利亚利索地吩咐宫女,又担心她们动作慢,自己跑去浴室忙乎了。   “都成亲了,还是一副急性子。”炎笑了笑,把丹煜放在床上,替他脱去外衣,盖上锦被,再轻轻拍着他圆鼓鼓的小肚子。   丹煜半眯着眼地看着炎,小嘴嘟囔着:“爹爹……是爹爹没错。”   敢情他这会儿才认出来。   “爹爹在这。”炎笑了,轻轻摸着丹煜的头发。   不一会儿,丹煜就睡着了。   “炎,你去沐浴更衣吧,这里有我看着。”丹尔曼柔声道。   “嗯。”不想让儿子再见到不修边幅的自己,炎站起身,眼睛却还盯在儿子身上,这一步三回头的,磨蹭老半天才去浴室。   “炎,你再不来,水都要凉了。”伊利亚光着膀子,拿着剃胡子的铁片,浴桶里撒着干花,一旁还放着皂角、刷子和华丽的衣衫。   “有药吗?”炎一边脱衣服一边问。   “药?”伊利亚不解,但看着炎□□着的脊背、腰臀,瞬时失语。   炎的背后全是伤,大大小小,最长的那条疤是上回赤焰之火来袭时留下的,其余的像是新伤。   炎脱下来的贴身衣衫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半道上抄近路,没想反而掉进猎人设的陷阱里了,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炎开玩笑地说着,“那箭簇上还有毒,所以这伤口总是反复。哎,都不知道是狩猎猛兽还是杀人,反正我把那些陷阱都拆烂了。”   “炎,”伊利亚心如刀割地看着炎这满身的伤,“你都去哪儿了?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我是去了很多地方,有我和乌斯曼一起去过的水晶洞,有赤谷之地,我也见到了许多人,他们有的住在沙漠深处,靠游牧为生。有的把村落搭建在崖壁上,每天上下山崖就靠一根绳索,伊利亚,你能相信吗?原来西凉竟有那么多不同的人、那么多奇异的地方,可惜那些人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们也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不过没关系,伊利亚,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乌斯曼的。”   “你这是执迷不悟!”伊利亚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你看煜儿都认不出你了,君上若还在世,也不会舍得你受这份苦。”   “我的确对不起煜儿,可我知道……乌斯曼他还活着……”炎微微握拳,“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他。”   “炎,你觉得煜儿天生有鸦灵之力,所以祭司塔说过的话不作数,这我能理解,曾经我也想着君上也许还活着。”伊利亚拧起眉头,满面酸楚,“可当你离开后,我看着小煜儿一天天长大,他会跑了,会自己擦屁股了,会念诗了,多么可爱的孩子啊,而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时刻,你都不在。炎,我觉得你为了一个根本没法证实的猜想,就抛下最需要你的煜儿,根本不值得。”   “我……”   “还有!”伊利亚强势打断炎,“你这次能从陷阱里逃脱,能回来看煜儿,下一次呢?你去的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缺衣少食的,饿肚子都是小事,万一遇到野兽、中毒、生病,任凭你再厉害,也总有踢到铁板的时候,小煜儿已经没有君上了,你想让他连你也失去吗?”   炎垂下眼眸,肩头微微颤栗着,好一会儿才道:“伊利亚,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但我也没办法拿出直接的证据,证明乌斯曼还活着。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他不会扔下我和煜儿不管,乌斯曼当初说他出生在祭祀台上,所以有关他的一切,都不能按照常理去解释,至于……我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炎顿了顿,用极其坚定的语气道,“一年找不到那就找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十年……伊利亚,对于乌斯曼,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伊利亚望着炎半晌,终于“哎!”一声,算是服了。   “你现在可以先帮我上药了吗?”炎一笑,“伤口还疼着呢。”   “知道了!我让雅尔塔去拿药。”伊利亚走出热气氤氲的浴房,赫然发现丹尔曼正立在门外,看样子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那表情很是落寞。   “摄政王,”伊利亚道,“我看是没人能劝得动那头倔驴了。”   “辛苦你了。”丹尔曼明白地一笑,“有些话我说不方便,炎也不会听我的,但你说的对,他这么爱乌斯曼,又怎么会轻易听从别人的话而放弃他呢。”   “摄政王,以前我错怪了你,以为你喜欢炎,所以会有什么不轨之心,”伊利亚面露歉意,“但这些日子来,你悉心抚养丹煜殿下,还告诉他乌斯曼是父王,淳于炎是父后,你对炎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这些话你不请我去说,我自己也想要说……”   “所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炎听见有人声,便披着外衣出来一瞧,正好看见丹尔曼和伊利亚在说掏心窝子的话。   “炎……”伊利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被你撞破了。”   “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他。”丹尔曼连忙道。   “等我洗完澡,再找你们算账。”炎转身回去了,伊利亚冲丹尔曼笑着吐吐舌头:“你放心,他不会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   “我能听见!”炎在里面喊着。   “是、是。”伊利亚应着,让总管雅尔塔去取上好的金疮药来。   待炎一番梳洗完毕,小煜儿都睡醒了,他看着焕然一新的炎,像是终于想起这是谁了,小跑着冲向了炎。   “慢点。”炎抱起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丹尔曼一直陪在炎的身边,看着他们父子温情的一幕幕。   “爹爹,伯伯说你去找父王了,”丹煜一脸天真地问,“找到了吗?”   “还没有。”炎抱着丹煜坐下,“不过,爹爹会找着他的。”   “父王肯定是躲起来了,跟牙牙一样,每次一和我玩就躲起来……”丹煜说着,两只小手抱头上,做出“躲”的样子。   “那是捉迷藏,”丹尔曼在边上微笑地道,“霜牙很喜欢和煜儿玩这个游戏,一整天都不会腻。”   “是么?那煜儿能找到牙牙吗?”炎微笑地看着儿子,一旦熟络之后,他的话变多了,就像一个小大人。   “嘿嘿……”小煜儿得意笑着,“牙牙的大尾巴没藏好……白白的,煜儿看得见。”   “煜儿真聪明。”   “煜儿,给你。”丹尔曼把一只拨浪鼓拿给丹煜,丹煜高兴地拿在手里摇摆着,嘴里还会嘟囔几句西凉儿歌。   “山坡上的羊呀,如同天边云,白呀白……”巧的是,炎当初学西凉文字时,也学过这首,便与他一起念,父子二人摇头晃脑、一唱一和的样别提多温馨了。   丹尔曼觉得自己不便再打扰,便起身告辞:“炎,我还有一些奏本要处理,先回御书房了。”   “嗯,”炎抬头看着丹尔曼,微笑着道,“丹尔曼,谢谢你。”   大约是和孩子在玩吧,炎这道笑容是丹尔曼从没见过的温柔,饱含着春风拂面般的暖意。   但仔细一想,他是见过炎的笑容的,只是时隔太久忘记了。   那一日,乌斯曼熟睡,他趁机溜出来,站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花园。   炎提着宝剑进来,他浑身是汗,莞尔一笑满屋生辉:“乌斯曼,你可睡醒了?我们去游泳吧?我都快热死了。”   丹尔曼看得入神,若不是乌斯曼忽然醒来,他差点就能遇上炎了。   “炎……”丹尔曼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识时务,不该把话说出来,可是炎就在自己眼前,和丹煜在一起玩儿,他的心情是这么地好,这让他觉得或许还有机会。   “嗯?”   “我不可以吗?”丹尔曼深情地望着炎,“我可以照顾你,我喜……”   “丹尔曼!”炎皱起眉头,打断丹尔曼的话,接着他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小脑袋,容色稍霁道,“我觉得乌斯曼留下你,是为了看顾西凉,而能照顾我们父子的人就只有乌斯曼,我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   “……好。”丹尔曼微微点头,离开了。   炎看着丹尔曼离去的孤寂背影,沉沉地叹口气,他是可怜丹尔曼,但可怜也好,同情也罢都不是爱,更不可能替代乌斯曼。   “炎,你这么说话,会不会太狠了?”一直在偷听的伊利亚冒出头来,“丹尔曼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了,又这么辛苦地照顾煜儿,你好歹说的软乎点……”   “那你说说看,我该怎么讲,即明确拒绝还不伤他的心?”炎反问道。   伊利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才发现当真是没有的,既然是要拒绝,再轻柔的话也无济于事。   炎也不说什么,带煜儿吃点心去了。   丹尔曼回到御书房,五十多本奏章摞在案头,看起来吓人,实则都是些小事。   不用一个时辰他就能批阅完毕。   乌斯曼在消失前,早已做下万全准备,留给他的并非一个烂摊子,而是欣欣向荣、百姓安康的西凉,他只要继续执行之前的国策,按部就班的进展下去就行了。   所以他可以陪丹煜玩耍,教他识字、唱童谣。   但他不是丹煜的父王,丹煜像极了乌斯曼和炎,这一点无法改变。   想着小煜儿奶声奶气地叫着“伯伯”时,他心里从没有这么甜过,真是恨不得把天下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可这天底下对孩子来说最好的东西——双亲的陪伴,恰恰是他给不了的。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父亲……”有一回在小煜儿入睡后,丹尔曼喃喃自语,“我要是你的父王该有多好。”   丹尔曼想着这件事,把刚打开的奏章又合上了。   不知炎这次会陪煜儿多久,说不定过两天他又要离开了,到那时,煜儿一定会哭鼻子,炎也会舍不得,但他还是会走。   “乌斯曼,小时候你总说我命好,因为母妃疼我,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丹尔曼自言自语着,“但你的命也不错啊,你都已经不在了,炎还是这么爱你,不愿放开你……”   “你当真还活着吗?可你若还活着,怎会看着炎如此受苦,却置之不理呢。”丹尔曼蹙眉道,“我知道你不在了,可是炎不信啊,他太爱你了。这一回他满身是伤的回来,下一回呢?他去的地方都这么危险,要是一个不小心……我都不敢往深处想。乌斯曼,你若真的还活着,好歹应我一声?”   ……   四周很安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这是怎么了?”丹尔曼从御案前起身,惆怅地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乌斯曼不在的事实,现在却质疑起来,难道我是受了炎的影响?他是那么坚信乌斯曼还活着……”   丹尔曼一步步地往外走去,不知不觉已是落霞满天,遇见他的侍卫纷纷行礼。   丹尔曼却像没看见一般,继续向他的目的地——死囚塔而去。   狱卒看到丹尔曼很吃惊,连声问:“摄政王,可是要提审犯人?”   “不,我一人随便看下便好。”丹尔曼微微一笑,走向西凉最深的囚室,狱卒不敢说什么,递上一个石漆做的火把,就退下了。   丹尔曼举着燃烧旺盛的火把,沿着潮湿的沾满青苔的阶梯往下走着,一步又一步,走得十分稳当。   自从这里不再关押他这个“头号重犯”之后,阶梯上不再设有看守,这条陡峭的路变得异常死寂。   “炎,”在这忽明忽暗的道上,丹尔曼忽然想到,“如果一开始,乌斯曼没有诞生的话,你会爱上我吗?”   “如果,最早遇见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乌斯曼呢?”   “如果,我更早一点现身,你会爱上我吗?”   丹尔曼心绪涌动,他很想要叫炎回答这些问题,可转念一想,这世上要能有这么多的“如果”,就不会留有遗憾了。   他和炎之间没有“如果”,有的只是“不可能”。   炎不可能爱上他,因为炎已经选择了乌斯曼。   “炎,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爱乌斯曼,我就有多爱你,只有这件事不需要‘如果’。”丹尔曼说完,微微一笑。   他在那简陋的囚室前站定,那里有一口古井,今日恰好是地下水上涌,井水蓄满的日子。   汩汩流动的水已经漫溢上石井,乌斯曼被祭司塔封印住力量并抹去部分记忆后,曾深信他的“王兄”就被关在这里。   有时候,他会来“探视”,总以为自己是在和“王兄”对话,但事实上,他见到的不过是水中的倒影罢了。   “乌斯曼,炎一直说你没有死,但他找遍了你曾经去过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你。”丹尔曼来到井边,看着水中悠悠晃晃的影子道,“但有一个地方他从没找过,就是这里。”   “白木法曾经说过,我们两人是不能共存的,他这一生恐怕就说过这一句实话吧,”丹尔曼轻轻叹道,“我相信你不在了,因为我根本感知不到你,但不知为何,我也相信炎的话,大概是因为他很坚定吧。如果说,你真的没有彻底消失,那么我想你能存在的地方恐怕只有一个——在我的身体里。”   丹尔曼双手浸淫在冰凉彻骨的井水中,“如果我死了的话,能不能换回你呢?”   “当然,这么做很冒险,很可能我死了,你也没能回来,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丹尔曼对着自己的倒影一笑,“反正我是没办法看着炎留下煜儿,继续出宫冒险了,他若死在外面,我也没法活下去。”   “乌斯曼,在我死之前,有件事我想对你坦白。”丹尔曼黑眸低垂,“我骗了你……我对你说,你是因为我的那半颗心才爱上的炎,可真实的情况是,我那会儿被你深深压制着,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惊醒’过来,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人,你那半颗心彻底地活了起来,变得炽热、鲜活、充满激情。你强烈的情绪波动把沉眠的我给唤醒了,这才是真相。”   “于是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你如此冰冷的心都给捂热了,我趁着你休息的时候,偷溜出来窥探炎,毫无意外的,我也爱上了他。”   “乌斯曼,我们先后爱上了炎,但最终还是你赢了。”丹尔曼坐到井沿上,“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赢。”   “我以为我会很恼火,但是只要一想要炎和煜儿能够幸福的生活,竟然觉得即便输给你也没什么关系。”一滴泪无声的滑下丹尔曼的脸庞,“乌斯曼,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难道是在怜悯我?还是想要让我看清楚,炎是不会爱上我的,哪怕我们有着如此一致的面庞。”   “如果有下一世,乌斯曼,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   丹尔曼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微笑地道,“炎……遇见你是我此生之幸,而爱上你,是我此生最满足的事,永无遗憾。”   ……井水“哗!”一声漫溢而出,幽幽深井将那颀长的身段彻底吞没。   “摄政王孤身一人去死囚塔了。”   因为济纳雅莉曾嘱咐心腹侍卫盯梢丹尔曼,不管他现在是不是摄政王,济纳雅莉对他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去那里做什么?”济纳雅莉有些不放心,便把此事禀告给了炎。   她希望炎可以留下来,在宫里主持大局,而不是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丹尔曼。   “死囚塔?”炎不解地问,“他去那里做什么?”   “末将不知。”济纳雅莉道,“可要派侍卫去瞧瞧。”   “嗯。”炎点头,随即又摇头道,“不,还是我去一趟吧。”   “王后,我去吧,您才回宫,得多歇歇。”   “我没事的,济纳雅莉,麻烦你陪着煜儿。”不知为何,炎有些担心丹尔曼,大约是想不出他去死囚塔是要做什么吧。   “是。”济纳雅莉领命,煜儿正抱着霜牙的大尾巴在玩。   炎没有带侍卫,独自前往死囚塔,这地方还是一点没变,阴森恐怖、臭气哄哄,只是那些为难过他的狱卒早已撤换掉了。   “摄政王在哪?”炎问一个狱卒道。   “王后殿下,他去最底下的囚牢了。”狱卒慌忙回答,“也不知他去那里做什么,黑灯瞎火的,那里也没犯人呀。”   “是么……”炎皱皱眉头,也是不解他为何去那里。   “卑职去找摄政王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炎心里沉沉的,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但他又说不出为何不安,仅仅因为丹尔曼去了深阶下的囚牢?   炎拿着火把找了去,才走了几步,一股霉臭味扑鼻而来,他忍住了,继续往下走,不知是否这地牢太深的关系,这条石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似的,让他的心绪更加烦躁焦虑。   好不容易走到地下,却只看到忽明忽暗的火把斜搁在墙上,没有人影。   “丹尔曼,你在哪?”炎呼喊着找了一圈,这里地方不大,显然是没人在。   炎朝那口不断溢出井水的古井看去,鬼使神差的,他走向它,往里一探。   “什么?”井水清澈,火把明亮,炎一眼就看到水中有人,他丢开火把,扑下去捞,失去光源后,井里黑得很。   “丹尔曼!”炎憋着气,使劲抓住他的肩头,双脚费力地勾着井沿。他若是滑下去的话,两个人陷在这么狭窄的井道里,可是要出大事的。   炎被刺骨的井水泡得浑身颤栗,丹尔曼沉得很,他的头发绕在自己的指尖:“你可不能死!”   虽然一直找寻不到乌斯曼的踪迹,可是炎从没想过让丹尔曼去死。   大约是黑发黑眸的丹尔曼看起来就是活生生一个人,一个和乌斯曼截然不同的人,哪怕他们是共用一具躯体,炎都无法把他们视为同一人。   “唔!”狠狠憋着一股劲儿,炎把丹尔曼从井底捞起,两人重重地翻滚下井口,水花把火把剿灭,一下子漆黑如墨。   炎摸索着丹尔曼湿透的身体,他气息全无,心跳也全无。   “这……”炎慌了,握起拳头捶打着丹尔曼的心房,想要他恢复心跳,还不停地渡气给他。   可丹尔曼还是没醒。   炎见这样子不行,摸黑扒拉开他的衣衫,直接渡了不少内力给他。   然后,再次进行捶打心房和渡气。   炎折腾得满头是汗,终于听得一声咳呛,应该是吐出了不少水。   “太好了!”炎扶着丹尔曼,让他靠着井壁坐着,“你先坐这,缓一缓,我去拿火把。”   炎找到墙边的火把,他得快点把丹尔曼送到上面去,找御医来瞧……“什么?!”   炎举着火把,愣在那里。   银色的长发在火光映照下分外华丽,那双绿眸轻轻抬起,同样有些愣怔,他望着炎,满面的不可思议:“炎炎……”   “乌斯曼……”炎眼眸震颤,气息亦在颤抖,“——乌斯曼!”   炎猛冲向乌斯曼,火把再次滚落在地,燃烧着。   炎跪在乌斯曼身前,紧紧搂住他的肩头,乌斯曼也抬手紧紧抱着炎的脊背:“炎炎,我回来了。”   “混账!”明明有千万万语却只冒出这一句话,炎不知道该气自己没用,还是别的……他用力拥住乌斯曼,生怕这不过是一个幻觉。   “丹尔曼他……”乌斯曼忽然道,“死了。”   “什么?”炎略略松开乌斯曼,看着他。   “丹尔曼本该一早就死的,但是他意志顽强……所以才会与我并存,”乌斯曼沙哑着声音道,“但这一次,他放手了。”   炎再次拥紧了乌斯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乌斯曼,我很高兴你回来,但我也难过他走了。”   “炎炎,反正我是挺高兴的,这一次是他自己选的路,也没法再埋怨我了吧。”乌斯曼叹道,“在那场灾难中,可以说,我是‘魂飞魄散’才保他存活,这事真的很稀奇,炎炎,我们从小都巴不得对方死掉,可是真当生死存亡的时刻到来时,我却没法看着他死,还耗尽力气救他一命……或许,比起憎恨,我们更可怜彼此吧。”   “乌斯曼,别说了。”炎泪如泉涌,“我只想要你,你可别再这么消失在我眼前,这样生离死别的事情,我经受不起第二次了。”   “炎炎,我不会了,既然我和他都已做出选择,”乌斯曼捧过炎的脸,擦拭着泪,“这一次我是真的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快!下去看看。”是济纳雅莉的声音,她见摄政王和王后一直没回来,实在不放心,还是带人来察看了。   她冲到地牢,看见君上和王后抱在一起,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走吧。”炎扶起乌斯曼,“我们回宫。”   济纳雅莉这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道:“末将恭迎君上、王后回宫!”   一时间所有的侍卫都跪下了,呼喊声响彻死囚塔。   济纳雅莉给乌斯曼披上一件斗篷,他身上的衣衫都给炎撕扯烂了。   乌斯曼和炎不觉相视一笑。   他们互相牵着手,全然不顾旁人会怎么想,就这么回宫了。   还没有进王后殿呢,丹煜从里面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屁股后面还跟着霜牙。   “爹爹!爹爹!”丹煜手里拿着拨浪鼓,想找炎玩,接着他看到爹爹身边的男子,银发绿眸,与伯伯长得像极了。   爹爹说过,那就是他的父王。   “父王。”丹煜急急停住,一本正经地行礼,“儿臣向您请安。”   乌斯曼吃惊地看着豆丁大点的娃儿,竟然这么聪慧,可比当年的自己厉害多了。   过来,父王抱抱。”乌斯曼伸出双臂,但丹煜跑向了炎,霜牙倒是一头冲向乌斯曼,还投了个满怀。   “哈哈。”炎抱起丹煜,笑看乌斯曼被霜牙狂蹭、暴舔的惨样。   “牙牙,乖,”乌斯曼抱住霜牙的大爪子,“知道你委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回头给你大羊腿吃。”   “走吧。”炎抱着丹煜,乌斯曼放下霜牙,但它依然兴奋得在他们周围打转,各种嗷嗷叫。   最后,丹煜一屁股坐在霜牙的背上,它才老实地往前走。   乌斯曼和炎双手交握,看着丹煜开心地抱着霜牙的脖子,喊着:“冲鸭!”霜牙一脸无奈,简直是一物降一物。   “走吧,回家了。”炎和乌斯曼十指交扣,一点都不想松开。   “嗯,回家了。”乌斯曼微笑着,凑上前吻住炎的唇。 第159章 番外   夜深人静, 月色微醺。   朦胧的月光穿过雕花窗棱照见一张分外奢阔的龙床, 床上有二大一小三个人, 躺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好在床铺够大,全然不显得拥挤。   睡在右侧的是淳于炎,大概是嫌热吧, 他身上的单衣都掀到胸前,露出大片平坦又结实的腹肌。   薄而阔的丝质裤腿也被蹭得老高, 结实大腿上拢着昏暗的烛光, 在忽明忽暗之间, 那微翘的臀部曲线也呼之欲出。   “咕咚。”支着手肘斜卧在最外侧的乌斯曼,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粗重的吞咽, 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   炎没被吵醒,依旧睡成一个豪迈的“方”字,他横陈着的手臂给儿子丹煜当枕头。   丹煜虽然才三岁,但生得白白胖胖, 个头不小,他就像猫儿似的蜷卧在炎的身侧。   而脑后响起的那一声响亮吞咽让丹煜哼唧了两声,他才戒掉喝夜奶的习惯,所以晚上容易醒。   乌斯曼无声抬起手, 轻轻拍上丹煜的脊背, 安抚他入睡。   不一会儿,丹煜又睡熟了。   “乖儿子, 好好睡,别给你父王添乱。”乌斯曼灿然一笑, 轻轻捏住儿子那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将他一点一点地往床尾挪。   可怜的丹煜睡得正熟,全然不知自己正被父王搬离大床的中间,最后给安置在床尾。   乌斯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真的那么干了,自从炎决定给儿子戒夜奶之后,儿子就一直跟着他们睡,都已经有十多天了。   其实嘛,他觉得喝夜奶也没什么,小孩子本来就是少吃多餐的。   可是炎觉得煜儿都三岁零一个月了,晚上保证充足的睡眠比哭着起来找奶喝更重要,而且煜儿吃得足够多了,所以这顿夜奶必须得戒。   这不,老大的一个“灯笼”每晚照在他和炎中间,那真是一点点私密时光都没了,虽说儿子是亲生的,但怎么能和媳妇比呢?天大地大,媳妇最大!   乌斯曼好容易“赶走”儿子,得以亲密的依偎在炎的身边,但他也不敢有太大动静,这些天,炎除去照顾孩子还忙着准备大婚,光是大燕制式还是西凉制式的婚仪,就让大臣们吵翻了天。   诚然,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想给炎一个最体面的婚礼,也好让大燕皇帝明白,西凉对与大燕国的联姻是多么欢迎和重视,只是西凉国关于婚礼有不少风俗,大燕也有不少风俗,这对撞在一起,火花四射,是越想协调就越难协调。   连原本就筹备好的一些婚仪都搁浅了,最后还是炎出面去调停,这才把婚期给拟定好了,就在十日后,是一个大吉之日。   至于这仪式嘛,西凉和大燕的风俗结合一下就成,乌斯曼是娶,淳于炎是嫁。   “炎炎,辛苦你了。”乌斯曼半抬着身,深情凝视炎的睡颜,接着便低头想要亲他一下。   “啪!”炎一巴掌按在乌斯曼的脸上,下手有点重,乌斯曼“嘶”地抽口冷气。   “乌斯曼!快起开!你压到煜儿了!”炎声音闷钝,但表情惊慌,像是被吓醒的。   “炎炎,别急,”乌斯曼连忙解释,“我没有压到他。”   “什么?”炎揉了一把眼睛,再定睛看看身旁,不解地问,“儿子呢?”   “对啊,儿子去哪了?”乌斯曼只能装模作样。   “哎,他在那里。”炎看着床尾那团着的小人儿,忍不住发笑,“真是的,怎么跑那边去了。”   “炎炎,就让他睡那边吧。”   “不行,我们要是不小心踢到他怎么办,”炎蹑手蹑脚地起来,把儿子抱回原处,打着哈欠问,“天快亮了么?”   “快了。”乌斯曼怏然道。   “那你别睡了,准备上朝去吧。”炎躺下来,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眼睛也闭上了。   “……”乌斯曼无声地滑下床,宫女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伺候他盥洗更衣。   “炎炎……”待晨曦初透的时候,一身西凉帝君华服的乌斯曼不顾仪态地蹲在床沿边,扒着床单,小声地问,“你还是爱我的,对么?”   床内悄然无声。   乌斯曼的小腿都快蹲麻了,他只得起来,转身去上朝。   忽地,一只羽枕从床里飞出,不偏不倚击中乌斯曼的后背,然后噗一下掉落在地。   总管雅尔塔和宫女们见到君上挨打,不禁吃惊地瞪圆眼。   乌斯曼愣了愣,随即对着众人粲然一笑,那笑容把攀上窗沿的晨曦都给比了下去,真是艳光四射:“他果然是爱我的!”   雅尔塔呆站原地,显然是忘词了,他伺候在君上身边这么多年,那一套心领神会的本事早已折煞在君上那日渐清奇的思路中。   “怎么,你们觉得不是?”乌斯曼忽然斜睨着众人,殿内登时冷了几分。   “当然不,君上和王后恩爱极了,相濡以沫、鸾凤和鸣,是百姓的表率。”雅尔塔恭敬地回答,眼角示意宫女们照做。   宫女纷纷躬身行礼,以表附议。   乌斯曼还想说点什么时,床里又飞出来一只带着怒意的枕头,这一次直中乌斯曼的后脑勺。   乌斯曼往前一个踉跄才站住。   “好,本王上朝去了,多谢炎炎提醒。”乌斯曼笑眯眯地走了。   炎这才从被窝里起身,咬牙切齿地想:“气死老子了!”   一大清早的就被枕边人问:“你还爱我吗?”这是几个意思?   炎觉得不就是婚礼流程安排得慢了些,乌斯曼竟然还闹起脾气来了,也不想想他的那些大臣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多,一会儿要新建大婚仪殿、一会儿要举行祭祀,说君上大婚是西凉头等大事,得一丝不苟的来……   炎一听就来气,别说两国联姻的婚书早已签下,这孩子都三岁了,所有的婚礼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哪需要这么麻烦,还得占星算卦的看老天爷的意思,真是没完没了了。   要不是自己快刀斩乱麻地敲定一切,省去“六礼”中大部分的繁琐礼仪,别说十日后,十年后他们都还在筹备婚礼。   他既操心又出力,乌斯曼非但不感激,还敢抱怨,要不是担心会吵醒儿子,他刚才就下床去,好好地问问他,“是不是皮痒了找抽?”   “真是的,一大早就让人不爽。”炎气咻咻地给儿子盖好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他不需要宫女伺候,在西凉四处搜寻乌斯曼下落的那段日子里,已习惯了一切事情都自己来。   炎洗漱更衣完毕,宫女送来早膳,他正要叫醒煜儿的时候,忽然间察觉到一丝“杀气”。   这杀气是说不出的诡异,卧在地上的霜牙鼾声如雷,丝毫没动。   眨眼间,这杀气就笔直袭来。   “这什么玩意?”看着一条丑不拉几的麻绳向自己飞来,炎皱着眉头一把扯住它,并用力一拽,将绳索套那头的刺客给生生拽了过来。   居然还有两个人!   在这大白天里穿着夜行衣,醒目得不能再醒目了。   “呃……”高个的刺客在挠头。   “我就说行不通嘛,炎的功夫这么好,我们这是送人头……”矮个的刺客在抱怨。   “伊利亚,你在搞什么鬼?”炎斜眼看着蒙着脸的刺客,“你都乔装得这么好了,就不知道变下一声?”   “哎,我忘了。”伊利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扯掉面罩,嬉皮笑脸着,“炎,你别生气,我们是来抢亲的。”   “抢什么?”炎一时没听清。   “抢亲。”菲拉斯也从地上起来了,兴致勃勃地说,“替君上抢。”   “我本来就是要嫁给他的,”炎稀奇道,“这还用得着抢?”   “风俗上是这样的,”伊利亚笑着说,“这西凉不是讲究强者为王嘛,以前要是看上哪家姑娘,都是直接叫上兄弟上门去抢……唉哟!”   炎抬手就给他一个又快又狠的“脑瓜崩”,伊利亚双手抱着脑门,眼泪都飞出来了。   “炎,你干嘛弹我?”伊利亚委屈极了,还躲到菲拉斯的身后。   “弹你都是客气的,”炎吹了吹泛红的指尖,“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怕不是活腻了吧?”   “王后,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菲拉斯一边护着伊利亚,一边解释,“那是西凉的旧俗,过去的西凉百姓多以游牧为生,男众女寡,娶媳妇都是以武力取胜。但现在不一样了,不管看上哪个部落的姑娘或汉子,得隆重的上门提亲,没人敢明抢了,那可是砍头的罪。”   “那伊利亚说什么抢亲?”   “都说是风俗啦!风俗!”伊利亚躲在菲拉斯身后叨叨着,“西凉有句老话,是说凭实力抢来的媳妇最稳固,所以好些部落,包括丹炀城在内,还保留着‘抢亲’这一步骤。当然,那是双方事先商量好的,女的假装被关在家里,男的假装带兄弟上门去抢,经历一番激烈‘争夺’,方将媳妇抢回家,然后是双方父母亲出面调停,正式成婚。”   “王后,这说白了就是图个热闹,”菲拉斯笑着补充,“和大燕百姓接亲时‘刁难’新郎倌差不多,只是更兴师动众一些。因为沿途遇见‘抢亲’的人都能加入队伍凑热闹,沾喜气。伊利亚说,您从未感受过西凉的‘抢亲’有多么热闹,所以怂恿……是建议,建议让您来玩一玩。”   菲拉斯改口得极快,但炎还是看到伊利亚伸手拧了一把菲拉斯的腰,他们之间显然是有古怪。   炎伸手越过菲拉斯的肩头,五指山直扣上伊利亚的头:“你躲国相后边干什么?”   “炎,你、你想干什么?”伊利亚瑟瑟发抖。   “呵,没什么,”炎忽地露齿一笑,“只是想夸夸你,伊利亚,干的好!”   “啊?”伊利亚愣在那里,任凭炎揉搓着他的头发,就好像撸着霜牙。   “就让我们来抢乌斯曼吧。”炎点着头。   “这……”菲拉斯提出疑问,“君上要怎么抢?”   “刚不是说汉子也能抢吗?那我就抢他呗。”炎收回手,握成拳,“让他看看我多么有诚意,不管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娶……嫁给他。”   炎一直觉得“王后”也好,还是奉旨“嫁到西凉”也罢,那都是外边的说法,他内心一直把乌斯曼当媳妇来疼的,虽然有时候很想一脚踹他下床,但大多时候还是随他喜欢的。   炎很有身为“夫君”的觉悟,既然早上乌斯曼挺不开心的,那就玩一次抢亲,哄他笑一笑吧。   “可是,”菲拉斯又道,“君上身边有那么多人守着,恐怕不太好抢啊,万一闹来闹去的,不小心把婚事给搅黄了……王后,您可不要生气啊。”   “不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炎皮笑肉不笑,“要是抢不到乌斯曼来和我成婚,你俩也就散了吧。”   “什么啊,炎,这怎么可以……”伊利亚抗议,“当初我为你和君上的事情伤心欲绝,菲拉斯见我太难过,硬拉着我把婚结了,是想我有个依托,这么好的情郎我可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你们就使劲地帮我抢乌斯曼。”炎笑着拍了拍伊利亚还有菲拉斯的肩头,“这抢亲到底是怎么整的,你们给我仔细说说。”   “这抢亲步骤大致分为八项,王后,是这样的……”事关自己的终生幸福,菲拉斯不得不严肃以对,伊利亚本来端着苦哈哈的表情,但听着菲拉斯眉飞色舞地说着“八项”,也开始活跃起来。   片刻后。   “嗯,就这么办!”在三人目光炯炯地互相望着时,丹煜醒了,乖巧得很,不哭不闹,坐在床里看爹爹摩拳擦掌,打算花式盘父王。   “等我先给儿子喂个奶粥。”炎笑眯眯地说,去床上抱儿子了。   在朝堂上议事的乌斯曼打着响亮的连环喷嚏,惊得众臣纷纷进言:“君上保重龙体!”   “本王最近好着呢。”乌斯曼摆摆手,“大婚将至,龙体自然安康。”   “是。”众臣纷纷附和,一片恭喜之声。   “那就这样吧,散朝。”乌斯曼急着回寝宫看媳妇。   说也奇怪,他们什么都做了,儿子也有了,偏偏还没举行大婚,尽管世人皆知淳于炎是他的王后,他们的儿子是西凉的太子,可总觉着差点什么。   “这人生大事果然还是需要点仪式感。”乌斯曼一边摸着纯金刻花的王座扶手,一边感慨着。   “有君上这句话,臣下就好办事了。”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菲拉斯,还穿着夜行衣。   “大白天的,你们在搞什么鬼?”乌斯曼拧着眉头不悦地看着菲拉斯,还有他身后畏畏缩缩的伊利亚,“你怎么不去伺候王后?”   “王后那边暂且用不到人,”菲拉斯微笑着,从背后拿出一捆粗绳,“君上,我们现在是您的‘家人’,麻烦您配合一些。”   乌斯曼一言不发地盯着菲拉斯,再看着伊利亚慌里慌张地扯着菲拉斯的衣袖:“要不要玩这么大,意思意思就行了,你还真捆君上啊……君上可不是王后,刀子嘴豆腐心,这君上的刀子多快啊。”   伊利亚的眼睛还往王座两边的侍卫上瞟。   王座两边的侍卫,要不是见到黑衣人是国相和国相夫人,早就拔刀相向了。   但他们明显有些吃惊,不知相爷在做什么,但只要相爷再上前一步,他们当真是会拔刀砍他的。   “难道是……抢亲?”乌斯曼盯着菲拉斯手里的绳索,“若本王没记错,王室可没有那样乱七八糟的风俗。”   “那是,谁不乐意嫁给君上呢。”菲拉斯眉开眼笑,“但今日不同,是王后想要抢您去成亲……”   “什么?!”乌斯曼蹭一下从王座中起身,惊得众侍卫手里的刀剑纷纷亮相,“你怎么不早说,速速绑了本王,送去给王后!那什么把礼金也带上,就地成婚。”   菲拉斯呵呵一笑,“君上,您想得很美好,但抢亲不是这么玩的。”   “本王自愿被抢还不成?”乌斯曼冷哼一声,一旁的侍卫把剑都收回鞘内。   “君上,您当然是自愿的,现在哪还有真抢亲的人,只是既然是‘抢亲’,自然得像那么一回事,您说对不对?”   “你是要本王表现出‘百般不情愿’的样子么?”   “正是如此。”菲拉斯赔笑道,“君上,这民间的抢亲活动么,无非就是把新娘‘五花大绑’地锁在一只大木箱里,让新郎倌带着亲友兄弟们上门抢,经过一番‘酸甜苦辣’的混战,把新娘家人统统捆在廊柱上,‘逼问’出钥匙,再开箱把新娘‘掳走’成亲。”   菲拉斯的笑容愈发灿烂:“您若是愿意配合臣下是再好不过的。这‘抢’亲嘛,注重一个抢字,要知道不是香饽饽没人抢。”   “按照国相的意思,本王就是那香饽饽,要等着王后来抢,才显得这婚事足够的热闹和诚意?”乌斯曼双手交叠,搁在膝头,“是谁给你壮的胆?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戏弄本王?总不会是那怂包吧。”   乌斯曼冷飕飕的眼神盯向一直在菲拉斯背后缩头缩脑的伊利亚。   “当然不是戏弄,这不是正儿八经地在商议么。”菲拉斯很仗义的护着自家媳妇伊利亚。   “这、这是王后的意思。”伊利亚就只发声,不见人。   “炎炎吗?”乌斯曼轻抚着拇指上的琉璃宝戒,面带微笑,“看不出他这么喜欢西凉的风俗,真是可爱啊。”   “咦?您刚才还说这是乱七八糟的风俗呢。”菲拉斯拆台的本事又上一层楼了。   “那是在炎炎喜欢上之前,”乌斯曼是临危不惧、正气凛然,“他喜欢上之后,自然就不同了。”   “……”伊利亚眯着眼,显然不知说啥好。   “君上果然是君上,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菲拉斯笑着赞许。   “别啰嗦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炎炎喜欢玩抢亲,我们就认真些,若扫了他的兴致……”乌斯曼一抬手,侍卫就又纷纷拔刀,那刀锋都是铮亮铮亮的。   “君上放心,臣下定当不辱使命,让王后乘兴而来尽兴而去,您只管叫‘不愿意’、‘死也不嫁’就成。”   “还只管呢,”乌斯曼眉头皱皱,“这么违心的话,本王当真难开口。”   “他们都准备好了?”炎勒紧小牛皮腕带的绳结,问济纳雅莉道。   “是的,王后,末将去打探过,君上被藏在御书房,由伊利亚他们守着呢。”济纳雅莉看着炎一身利落的大燕侠士装束,不禁说,“您这一身真好看。”   “今儿不是去抢亲么,这是大燕跑江湖专用的,”炎紧窄的腰身上还系着一只暗器袋,“不瞒你说,我早就想试试这身行头,无奈没什么机会。”   “大燕人可真讲究。”济纳雅莉瞧着炎的绑腿都是皮革做的,针线很是细致。   “你每天和沈方宇出双入对的,难道就没想过嫁去大燕吗?”炎笑着问。   “大燕不是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和他虽然还没成亲,但是他愿意守着您,那末将也会留在这,守着您和君上。”   “难为你们一片忠心,”炎微笑道,“等你们成亲那日,我必送上一份厚礼。”   “谢王后,也替沈方宇谢过您。”济纳雅莉笑了笑,“可惜沈方宇不在这,不然他一定很高兴。”   “是菲拉斯太厉害了,竟然能把他拉去守乌斯曼,”炎捏了捏拳头,“那边也就沈方宇能打一点。”   “嗯。”济纳雅莉点头道,“好在我们还有霜牙,靠它就能吓退不少侍卫。”   “说起牙牙,”炎低头看着一直趴在脚边,宛若废狼的霜牙,“它是吃坏肚子了吗?”   “不会吧,早上还好好的,”济纳雅莉说道,“不过,自从末将派它去御书房探听情报后,它就变得没精打采了。”   “难道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炎摸着霜牙的脑门,“也是,乌斯曼被关在箱子里,牙牙一定是想不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救你的主人出来。”   “呜呜。”霜牙终于抬起那大脑袋,苦兮兮地望着炎,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却无从说起。   “乖乖。”炎心疼坏了,“走,我们这就去抢人。”   还没靠近御书房那奢华的大门,炎就先听到乌斯曼销魂的哀叫:“本王不嫁人呐~!”“谁也别想抢走本王!”   这声音让炎原本匆匆的步子瞬时刹住,侧耳听了会儿,问济纳雅莉道:“他不是被关起来了么?”   “呃……照风俗是要被‘五花大绑’,关进箱子里的。”济纳雅莉也不解,“可是听这声音像是在外面呢。”   “啧,”炎揣测道,“乌斯曼是不是在算计我?”   “这……不会吧,君上应该巴不得被您抢走才对。”   “总觉得有诈,我们得小心应对。”   “是,王后。”   炎让霜牙打头阵,霜牙一靠近御书房的门就激动了,爪子划拉着门扉,似要往里冲。   “真是忠心的狼王。”炎摸了摸它的头后,抬掌“哐”一下击开门扉!   黄灿灿的玉米粉哗地倒下,瞬时扬起一片“浩瀚黄沙”。   霜牙作为先遣部队第一个遭殃,白毛上全是玉米粉,脑袋使劲甩着。   “什么!”炎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一进门就有玄机,济纳雅莉挥着纷纷扬扬的玉米粉,抬头瞧见两个侍卫站在高梯上,还在往下抛洒,阻止他们前进。   “谁的主意?”济纳雅莉眼神凶狠地问,吓得那两侍卫丢下篮筐就跑。   “还用得着问。”炎拍落头发上的玉米粉,目视前方,大大小小的方桌、圆几跟搭积木似的垒在一起,堆得老高,炎的视线也随之往上。在“积木”的顶端搁着一只精雕细琢的大金笼子,着实耀眼得很。   “这不是那什么部落族长送给霜牙的金窝么?”炎高仰着头,看到乌斯曼被绳索捆着丢在金窝里,他看见炎很是高兴,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哀叫起来:“唉,本王不嫁啊!”   “这由不得你吧。”炎入戏了,望着那堆得乱七八糟,还没有丹煜堆的积木稳固的桌山,“乌斯曼,今日你就得嫁给我!”   霜牙眼巴巴地望着金光灿灿的笼子,呜咽得更伤心了。   “原来他们抢了你的金窝,”炎继而替霜牙打抱不平,“太不像话了。”   “你若是想抱得美人归,得先过我这第一关。”菲拉斯站在方桌的后面,桌上摆着油盐酱醋几个碟子,还有一篮子胡辣粉,伊利亚笑嘻嘻地站在菲拉斯身边,沈方宇负责看笼子,他朝炎和济纳雅莉笑了笑,那笑容很是勉强。   “什么意思?”   “本来嘛,按规矩是得武斗的,但我们都不是王后您的对手,未免吃大亏,所以先来文斗。”   “来文的?”炎抱起胳膊笑道,“谁不知我淳于炎文韬武略、无所不通,你们打不过我,还妄想聪明过我?”   “是啊,”济纳雅莉握了握腰上的刀柄,“还是趁早放我过们过去吧。”   “哪能这么容易的,”伊利亚嬉皮笑脸着,“菲拉斯,别和他们啰嗦,快出题吧。”   “好说。”菲拉斯抓起放满胡辣粉的篮子道,“王后,臣下就问您知不知道君上为何被关在狼窝里,而不是木箱中?”   霜牙刷一下抬头,看着炎,显然把夺回金窝的希望都放在炎身上了。   “这还用说,”炎呵呵一笑,“他显摆呗。”   “哎呀,”菲拉斯举起篮子,“臣下对不住您了。”   “什么?”炎满心以为自己答对了,所以压根没防着那篮隔老远就呛人的胡辣粉,菲拉斯猛地提篮一浇,胡辣粉正面袭来。   “王后小心!”济纳雅莉拼命拦在前头,吃了满满一脸的胡辣粉,瞬时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   “济纳雅莉!”炎扶着她,济纳雅莉一屁股跌倒在地。   “末、末将无用……咳咳咳!”济纳雅莉是话都说不利索了。   “扶她下去沐浴。”炎痛失一员大将,恨得直咬牙根,“怎么就不是呢?!”   “君上他确实不为显摆,”菲拉斯笑盈盈地道,“他怕您瞧不见他会着急,所以硬是把木箱换成了金狼窝。”   “什么……”炎这才发觉误解了乌斯曼。   “好了,下一题。”   “等等,一共有几题?”   “不多,就五题。”   “五题要是都答错呢?”炎问道。   “这人您今天就带不走了。”   “要不,减少到三题吧?”顶上,乌斯曼小声地威胁着,“菲拉斯,你别把本王砸手里了,本王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乌斯曼,你闭嘴。菲拉斯,五题就五题,我刚是没想清楚,再来吧。”炎却和题目杠上了。   才说的聪明绝顶,怎么可以自抽嘴巴。   “君上不能闭嘴,这第二题还得他来参与。”菲拉斯笑嘻嘻道。   “行吧。”炎点头。   “王后,您能否说一段有关您过去的事,什么都行。”   “过去的事?”炎抱起胳膊想了想,尔后一笑,“这道题好像有陷阱啊,不过我不会踩中的。”   “是,您请说。”   “我小时候经常和皇兄一起捉弄太子师,有一天玩得有点过分,被爹爹罚打了手心。”炎一边说一边窥视菲拉斯的表情,看他想做什么。   “好,臣下知道了,”菲拉斯依旧捉摸不定地笑着,然后仰头问乌斯曼道,“君上,这桌上有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您觉得王后方才讲的事情,在他心里代表着何种滋味?”   “当然是……”炎想插话,但菲拉斯很快抬手道,“你们两人可以一起说出来。”   “甜的。”   “酸的!”乌斯曼很大声地说。   “什么?”炎皱眉,“这怎么会是酸的?”   “一起挨打又怎么会是甜的?”乌斯曼也皱眉头,不满地问。   “和皇兄的点点滴滴都是儿时美好的回忆,哪怕是苦的,回忆起来也带点甜,你这酸的才奇怪,酸在哪儿?”   “是本王酸了!哼。”乌斯曼的额头贴着金栏杆,“本王还以为你会说与本王的过往……”   “我和你的过往,”炎眯起眼,“你是指你在大燕失信于我吗?那味道倒是酸得倒牙。”   “哈哈,炎,你刚才还夸口说五题没问题呢,这都连错两题了。”伊利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是乌斯曼答错了,”炎怒瞪伊利亚,“也怪我?”   “你们不是一体的么?”菲拉斯帮着伊利亚,“自然是有错一起罚了。”   “我这是抢亲还是挨罚来的?”炎额角爆着青筋。   “愿赌服输。”伊利亚冲炎做鬼脸,然后把一碟醋端给炎喝。   沈方宇则拿过一碟蜜糖,送上去给乌斯曼。   “炎炎,本王对不住你。”乌斯曼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害炎喝醋,自己却在吃糖。   “既知道,下一题就别再乱答。”炎求胜心起,仰头一口气喝下了醋。   “是……”   “下一题简单。”菲拉斯笑着道,“王后,请问您看上君上哪十点?”   “什么?”炎揉着酸得发胀的耳根,“十点?”   “对,就是十点。”   “一般不都是问哪一点的么?”   “本来问题也确实是这样,可君上觉得他如此风姿卓绝,顶天立地,怎么着都要有十点的好处,是您看得上的。”   炎手背上的筋脉突起,昂头看着乌斯曼道,“你这么不想嫁给我?”   “没有啊……本王这、这也是实话实说啊。”乌斯曼靠着笼子栏杆,似有些委屈。   “王后,您不会想不出来十点吧?”   “怎么可能,”炎伸出手,扳指头道,“第一,他头发好看。”   “这是。”菲拉斯点头,“银闪闪的。”   “第二,他眼睛好看,”炎得意道,“绿如翡翠,亮似星辰。”   “那个,王后……”菲拉斯似乎想要说什么,伊利亚却拦下道:“你别拦着,让他说完。”   “第三,乌斯曼的鼻子挺直,”炎竖着三根指头,现又加上一根尾指,“第四,他唇若涂脂,微笑起来特别好看。第五,他肤白胜雪。第六,他肩阔腿长。第七,他……他……”   “他什么呀?”菲拉斯问。   “他手指好看!”炎终于接上话了,“还有第八他的脚趾头长得也好看,这第九……待我仔细想想,他的胸肌不错,第十——当属腹肌!”   炎相当满意自己的回答,还给自己鼓了一下掌。   “讲完了?”菲拉斯和伊利亚一同问道。   “对啊,不是十点么?我都说了。”炎抬头看向乌斯曼,发现他脑门抵着笼栏,似乎很无力的样子。   “王后,您又输了。”菲拉斯笑嘻嘻地摊牌,“不过这题臣下真的挺意外的,还以为您会说许多优点出来,但没想您原来只是相中——君上的好皮囊。”   “我哪有……菲拉斯,你是不是诓我,是你说十点……”   “可您说的优点,一言概之不就是‘君上长得好看’吗?”菲拉斯啧啧叹道,“王后,真没想到您也是只看皮相的肤浅之人……今日真叫臣下大开眼界了。”   “这、这实话实话怎么就成肤浅了,”炎据理力争,“再说了,除去长得好看,乌斯曼也有别的优点,比如他……他学富五车……通晓多国语言……还会驯兽!连狼王都臣服于他。”   霜牙相当机智地嗷了一声,威武极了。   “还有呢?”伊利亚憋着笑问。   “不是已经有很多优点了么?”   “王后,您就别挣扎了,乖乖领罚吧。”伊利亚端起一碟火红的辣椒,“吃吧,吃下三根就算过了。”   “我才不要!”   “你不吃,今日可是抢不走媳妇的。”伊利亚笑得贼开心。   “炎炎……你太伤本王的心了,”乌斯曼似乎忍不住了,呜咽着,“你喜欢本王的脸,本王没意见,这天生丽质自难弃,可、可你怎么就说不出来本王其他的优点来?”   “那你自己说啊,还不是你出的烂题!”炎被迫吃辣椒,本就不爽,还要听乌斯曼叽歪。   “炎炎,这题目不烂啊,”乌斯曼伸出手比划,“本王长得好看、本王聪明绝顶、本王的王后帅气非凡……”   听到这话,炎一愣,自己竟然是乌斯曼引以为傲的优点,不免心下动容。   “还有,本王还器、大、活、好。”乌斯曼一字一顿,似乎对于炎没有提出这点感到非常不满。   “你说什么?”炎正想认命地嚼辣椒呢。   “器大活好啊,”乌斯曼大声重复着,“器大和活好就占两条优点呢,你这都想不到吗?”   沈方宇听得双耳通红,伊利亚捂嘴偷笑。   菲拉斯则露出“唔,君上果然很厉害”的表情,那些帮忙守卫君上不被抢走的侍卫,全都是一副不知该笑,还是严肃的样子,弄得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狰狞”。   “你给我闭嘴!”炎面红到脖子根,抓起辣椒往笼子里丢,“我看你脸皮厚、不知丢人才是最大的‘优点’!”   “哈哈哈!”伊利亚索性放开笑了,“炎,这三题都错了,还有两题,你还答不答啊?”   “答!为什么不答,我就不信我全都答错!”   “那第四题,”菲拉斯趁热打铁,“请问王后,您会拿什么东西去交换君上?”   菲拉斯用这题本意是想问炎会拿多少礼金来娶君上,可是炎的脸色显然一变。   伊利亚飞快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刻拽了一把菲拉斯的胳膊,咬耳朵道:“你这什么破问题,害王后心里不舒服。”   “怎么?”菲拉斯还没反应过来。   “你忘了君上是怎么回来的?”   “呃……”菲拉斯浑身一凛,他当真是没想到那事,连忙解释,“臣、臣下的意思是……您准备了多少礼金?”   “不知道。”炎低头回答。   “这、这不知道的话,算过还是算不过?”菲拉斯有些慌张地问伊利亚。   “你捅的篓子,你问我?”伊利亚已然斩断与菲拉斯的联盟,还对炎招手道,“炎,你放心,我是站你这边的。”   当真上演一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这个……”菲拉斯忽然觉得这个游戏没那么好玩,王后要是输了,不抢君上回去了,那他这颗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这最后一题,”菲拉斯默认方才那题过了,并篡改了最后一题的题目,变得极其简单,“君上今年几岁?”   炎忽地抬起头来,望着菲拉斯道:“我不知道这是从哪日开始算的?若是指瓜熟蒂落那日,那他应该和丹尔曼一个年纪,若是算上祭司塔的巫术,那么……””   “菲拉斯!你这脑袋是榆木雕的?”不等炎说出来,乌斯曼首先恼火,“你问这些干什么?”   “臣下该死!”菲拉斯吓得扑通一下跪下了,这满御书房的人都跪了,伊利亚知道君上恼了,吓得浑身发颤,拉着菲拉斯的衣袖道,“完了!完了!我们都要掉脑袋了!”   炎什么也不说,直接飞掠上桌上顶,沈方宇见状也不拦,还把锁住狼窝的钥匙丢给了他。   炎接过钥匙打开门,乌斯曼双手、双脚当真是被困得严严实实,据说,捆得越紧夫妻关系越好。   “你是傻子吗?都淤血了。”炎用暗器袋里的刀子割开绳索,乌斯曼眼帘低垂:“炎炎,我是想哄你开心的。”   “我本来就开心着,何须你来哄。”炎说着一把扛起乌斯曼,飞身落地。   菲拉斯和伊利亚依旧在地上跪着,如同风中落叶瑟瑟发抖。   “人我带走了,但这事没完。”炎留下这话,便带着乌斯曼走了。   “啊……这可怎么是好啊!”菲拉斯抱着伊利亚的肩头,“我们要做亡命夫夫了吗?”   “不要啊,呜呜。”伊利亚吓得直飙泪。   “砰!”   乌斯曼跌进柔软的大床里,还面带娇羞地“哎哟~”了一声。   “行啦。别再演了。”炎在床边坐下,顺便拍了拍裤腿上的玉米粉。   “炎炎,你说,菲拉斯会不会吓得连夜辞官?”乌斯曼笑嘻嘻地说。   “这个么……”炎想起菲拉斯和伊利亚浑身发颤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就算不辞官,也会惊得好几晚都睡不安稳,毕竟我会找他‘算账’么。”   “想必伊利亚也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想要耍弄我们,结果反被我们戏耍了。”乌斯曼笑着说。他早就发现菲拉斯和伊利亚“鬼鬼祟祟”的密谋着什么,敢在他眼皮底下设计炎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倒觉得‘抢亲’还挺有意思的,原本这就是民间的‘闹婚’,我们身为西凉王和王后,他们闹不到,才想出这样的‘阴谋’。”炎笑着看着乌斯曼,“反正不管怎样,我都抢到你了。”   “炎炎,你既已抢到了,何不入洞房?”乌斯曼顺水推舟,起身搂上炎的腰。   “不了。”炎一笑,拉开他的手,起身道,“我得去看下煜儿……哎!”   炎突然被拽回床里,他还没来及想明白是怎么了,乌斯曼就已经押着他的双手,吻了下来。   他们已经有段日子没亲热了,这一吻无疑天雷勾地火,炎从最初的瞪眼到逐渐的眼神迷离,忽然一个翻身将乌斯曼压到身下,眼含深情地看着他:“乌斯曼,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炎炎,你要么不说情话,要么一说起来就勾魂摄魄,让我欲罢不能。”乌斯曼吻上炎的指尖。   “……这很好,”炎用湿润的指尖抚着乌斯曼的脸颊,嗓音沙哑而哽咽,“你要深深地迷恋我,迷到神魂颠倒,这辈子没我不行。那样你就不会又消失不见,任凭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炎炎,我早就说过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乌斯曼微微笑着,“事实也果然如此,因为有你,我才活了下来。”   “因为我?不是丹尔曼……”   “炎炎,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无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乌斯曼凝视着炎微红的脸道,“我本该活不了的,能保住丹尔曼最后一口气,让他守住劫后余生的西凉,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我的下场该是烟消云散,可就因为……因为你给了我丹煜,我才能活下来。”   “我不明白……怎么会和煜儿有关?”炎疑惑着。   乌斯曼微笑着:“再怎么追本溯源,我都是因为鸦灵之力而生的,它消亡我便消亡,但这份力量在丹煜身上得以续存,所以我才没有灰飞烟灭,而当丹尔曼选择成全我们时,我才得以苏醒。”   “这、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没有丹煜的话,你就真的不在了……”炎说这话时,眼睫微颤。   “嗯。”乌斯曼点头,深情道,“炎炎,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和孩子,直到……生一打孩子。”   “生一打孩子?”炎倏地瞪向乌斯曼,“我还以为你要说地老天荒什么的。”   乌斯曼眉开眼笑地看着炎,炎瞬时反应过来,乌斯曼故意的,他在等自己说“地老天荒”。   “你又耍我!”炎抬手敲了一下乌斯曼的头,“你这人太坏了。”   “但是炎炎,我只对你是‘坏心眼’,比如……” 乌斯曼起身,舔着炎的耳垂嗫嚅了一句话。   炎的面孔轰地涨红,就知道这家伙是没脸没皮的。   “我们做嘛,”乌斯曼魅惑地微笑着,“除非你怕了。”   “谁还怕你!乌斯曼,我看你最近是飘了啊,该好好教训一顿了!”炎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是利索地宽衣解带。   乌斯曼笑嘻嘻地起身,热烈地吻住炎的嘴唇,将他压进床里,共赴那难舍难分的云雨去了……   大婚将一连举行十日,除去首日的迎亲、结亲等仪式,其余九日皆为庆祝。   不止丹炀城张灯结彩,西凉国境内大大小小的城邑、部落全都扎着彩旗、摆设鲜花。所有的瓜果、糕点任凭取用。   百姓们除了载歌载舞,还纷纷制作一对穿着花衣裳的可爱泥娃娃。这代表着君上和王后,他们把泥偶打扮得漂漂亮亮,再拿凤尾叶、黄沙和织物制作吉祥佩,戴在泥娃娃身上,以示君上和王后无病无灾,受天地与女神的庇佑。   百姓们还进行比赛,看谁捏的泥娃娃最美,谁制作的吉祥佩最精细,获胜的人能得到部落族长的嘉奖不说,这对泥娃娃还会敬献给君上和王后。   在玥琅宫里,在那些铺着织锦缎布的花几上,已经摆着一些部落送来的精致泥娃娃,有穿金戴银、奢靡非凡的,有不施粉黛、典雅秀丽的,还有穿着大燕服饰的。   炎对那一双大燕服饰的泥娃娃特别喜欢,一问,竟是银月公主亲手做的,她看不见,做坏了好几个,这才有了这对活灵活现的祥瑞娃娃。   炎命人把它们摆在婚房内,明月公主得知此事后,开心得原地转圈跳舞。   这首日的吉时一到,一身大燕正红喜服,头戴豪华金冠的炎就披上缀满宝石的红盖头,登上一辆装饰有鲜花、织锦帷幔的大马车。   前方的车夫是沈方宇,他一身大燕铠甲,穿得十分帅气,而负责开道的是由菲拉斯率领的文武重臣,手腕上绑着鲜花扎起的花束,寓意迎亲。   炎已经身在西凉,所以原本该去大燕迎亲的一步骤,改为在丹炀城内□□,以接受城民的祝贺。   车尾跟着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的武卫营和王室礼乐队,车马经过的地方全都铺着纯白的锦缎,撒着花瓣,芳香萦绕,宛若盛春。   沿街的百姓全都面带笑容,双手朝上举着,呼喊着神女圣域昭雪的名字,恳求她赐福给西凉王后,他们手腕上戴着银白的铃铛,随着祈福的动作而叮铃作响,和乐队的弹奏完美融合,宛若天音。   按照规仪,炎只要在花车内安稳坐着便好,这辆车不仅厚重且十分宽大,六个车轱辘上描着富丽堂皇的彩漆,宛若一座行宫。   可是炎太感激百姓们虔心的祝福了,不禁起身,挥着手向他们致谢。   百姓们更是兴奋,高声呼喊着:“王后千岁!王后万福!神女必定保佑王后陛下。”   快要到王宫正门前了,炎有些按捺不住,全因头顶的红盖头,这是皇兄命大燕匠人赶制,金丝银线绣出凤凰的红盖头本就厚重,送来西凉之后,乌斯曼还嫌弃不够,往上面加了好些珍稀珠宝。   西凉人崇尚珠宝,总能用它们拼砌出最为华美的图案。   炎的红盖头便更是耀眼了,那对凤凰简直栩栩如生、美不胜收,就是重的很,压得他脖子疼。   炎真想立刻冲到乌斯曼面前,揪着他的领子吼:“快点把老子的红盖头揭走!”   当然,他只是这么想想,一直以来他和乌斯曼都是有婚书在身的,可直到穿上喜服、披上红盖头,再坐上花车,才真有一种“要嫁人了”的实质感。   “万万没想到……我还真的嫁给他了。”炎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就算他们该做的都做了,这娃儿都三岁了,可他总觉得心跳得很快,脸越来越红,紧张得不行,就像大姑娘头回上花轿。   “其实我会慌张也没错,我的确是头一回上花轿啊,以后就不会紧张了。”炎恍然大悟地嘀咕,又慌张摆手,“不对不对,瞧我说的是什么话,这花轿当然只坐头一回,我还想坐几回啊……真蠢。”   沈方宇使劲憋着笑,那英俊的脸孔都扭曲了。   忽地,前方人群涌动,“万岁!”的欢呼声如雷鸣,啧啧惊叹声更是不少,炎知道定是乌斯曼等不及,跑到宫门外迎接他了。   今日慕名来观礼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还有不少大燕商贾,炎的耳朵尖,立刻便听到那些话。   “西凉国君竟然如此华艳!当真是人间绝色啊!”   “我走南闯北的做了三十年的买卖,就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   “是啊,虽说我们大燕的亲王也是一表人才,可这西凉新郎倌真美得跟神仙似的……”   周围附和声不少、惊叹声不断,炎心里难免吃醋,暗自嘀咕:“哼,早知道把这红盖头给乌斯曼,看他招蜂引蝶的样儿。”   当初就让他别出来接亲,外面人多,这不就被众人围观了。   “新娘子以后就是我们西凉的王后了!”忽然,有一妇人插话进来道,“不再是你们大燕的亲王了。”   不知为何,炎听到这话,心里涌起一阵伤感,生他养他的大燕国,这往后确实是很难再回去了。   但他的心里永远装着大燕国,而他也永远是大燕人。   思及此处,炎的心里又好受一些,乌斯曼也对他说过,只要有机会,就会陪他一起回娘家探亲。   “噼里啪啦!”   花车前喜炮一响,王宫中布置的上万烟花傲然绽放,在这五光十色的灿然光景中,众人纷纷下跪,大声贺喜。   济纳雅莉牵着太子的手走了出来。乌斯曼抱起儿子,在两列花童中间走过,温柔地扶炎下车,微笑着说:“炎炎,你辛苦了。”   “还好,上车后就没再犯恶心了。”炎小声说。   谁能知道大婚在即,却怀上了呢?而且都有一个月了,这一胎和上一次有些不一样,炎有明显的孕吐,简直吐到天昏地暗。   大婚前,御医给准备了缓解恶心感的安胎药,炎喝了之后,好转不少。   “爹爹,我们快走吧。”丹煜吧唧一口,亲在炎的红盖头上,“父王都等你好久了。他说爹爹你再不来拜堂,他就要去大街上抢亲了。”   炎噗嗤笑了,紧紧握住乌斯曼的手:“我又不会跑,这么急干什么?让孩子看笑话。”   “炎,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乌斯曼反握住炎的手,两人并肩迈入宫门。炎发现他的手心湿滑,竟和他一样,都紧张的冒汗了 。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炎炎,我都只娶你一人。你若迟迟未来,我当然紧张了,心慌得很呢。”   炎忽地驻足,红盖头微微摇晃:“乌斯曼,我淳于炎从今日开始,就是你的媳妇。缘定三生,不弃不分。”   乌斯曼愣住,眼里霎时噙满了泪。   “走吧。可别在这哭鼻子。”红盖头下,炎微微笑着,两人十指交缠,亲密地往前走去。   大殿内,恢弘的喜乐奏响,笑语声不断。   在众人的起哄和欢呼声中,乌斯曼和炎先是按照大燕礼制跪拜了先祖,接着又跪拜了西凉神女,最后夫妻对拜,完成了这最后的大婚仪式。   “想送入洞房?没那么容易!”菲拉斯仗着人多势众,拦在君上前头,“上回抢亲就被你们骗过,这次可不会轻易地……”   “丹煜,上!”炎和乌斯曼竟把儿子推在前头。   只见小丹煜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衣袋里,抓出两把黄橙橙的金叶子就冲着人群抛洒。他身旁还站着霜牙,霜牙身披有多个口袋的喜衣,那些袋子里塞满着金叶、银钱。   “发喜钱啦!”有人兴奋地喊。   “还有王钱!”乌斯曼故意喊道。   这下,那些准备闹洞房的臣子立刻扑了出去,菲拉斯溃不成军,根本拦不住人,连伊利亚都跑去抢了。   乌斯曼一把抱起炎,喜笑盈盈地往洞房去了。   “你们这些家伙,君上和王后都跑啦。”   “急什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济纳雅莉笑道,“还愁没有闹他们的时候。”   “这喜钱抢光了,可就真的没了。”沈方宇两手的金叶子。   “哎呀!给我留点!”菲拉斯一拍脑门,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加入抢钱大战。   ……   红烛高燃的洞房内。   乌斯曼和炎正美美地喝着合卺酒。   雅尔塔帮忙斟酒,端上象征多子多孙、百年好合的佳肴。   “炎炎,嫁给我,离家这么远,着实委屈你了。”乌斯曼手握金酒杯,如此言道。   “乌斯曼,嫁给你我不委屈,而且我还赚了呢。”炎也握着金杯,与乌斯曼双臂相绕。   “怎么说?”   “没有你,怎么有那么可爱懂事的小煜儿,”炎笑道,“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这不是很值当的么?”   “炎炎,你学坏了,竟然这样撩我。”   “这洞房花烛夜,我不撩你,更待何时?”炎坏心眼地道。   “炎炎……”乌斯曼笑了,“我真的好爱你。”   “我知道,”炎一笑,“因为我也一样爱你。”   两人深情相视,甜甜一笑,一同喝下合卺酒,这份姻缘,白首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