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 作者:十世[上下册]   为了拯救深爱的师兄,柳冥只身闯入魔教,   更忍辱雌伏于教主风天翼的身下。   误以为柳冥是能够生育的摩耶男子,   风天翼本欲利用他繁衍后代,   但柳冥凌厉挑衅的作为、倔傲强势的态度,   让他冷酷的心掀起了莫名的汹涌。   然而,机关算尽、各取所需的关系,   却因武林及前朝势力的异变,   而产生了立场完全逆转的契机。   两人之间注定纠缠不清的,是恩怨,还是情缘?……   人物介绍   柳冥:十八岁。小时被师兄救起带到灵隐谷,对师兄极为孺慕深爱。个性倔傲强势、自私冷淡,趁师兄情伤时,占据了对方的心与身。为救师兄,不惜委身承欢于风天翼。   风天翼:二十四岁,神冥教教主,身材修长,头发因练功是银白色,脸上喜戴面具,容貌俊美。起初想利用柳冥的体质替他生孩子,但后来被柳冥所吸引,注定结下不解之缘。   封底文字:   风天翼把玩着柳冥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道:「柳冥,你为什麽要《静心诀》?」   柳冥沉默不语。   风天翼并不以为意,反而道:「如果你想提高武功,我可以帮你。你要是想练全部心诀也没有关系,我也不用你自废武功。」   「……为什麽?」此时柳冥才注意到,风天翼竟然一直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座」。   风天翼轻轻低笑,勾着他的头发靠近自己,吐气如兰:「因为我想好好了解你。」   柳冥觉得自己皮肤发烫,微微颤了颤,别过头道:「了解我?因为你想要我为你生个孩子?」   「本来是这样,不过现在……」风天翼慢慢贴近,温热的气息传到柳冥身上,「我对柳冥这个人更感兴趣。」   第一章   神冥教,万水宫。   万水宫的大堂很暗,很空旷。四周高耸的柱子黑影重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神冥教总舵,万水宫更是总舵中的第一大殿。不过平时教主并不在此处理教务,只有发生教中大事时,才会召集众人在此处汇聚。   今日教主便驾临了这神冥教的万水宫。大堂正中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个少年被扔在那里。   那少年身姿单薄,一身淡绿色的衣衫,上面溅满斑斑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狼狈不堪。然他伤势虽重,却仍然意识清醒,虽然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却知道那大   堂正上方的幕帘后有人来了。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彷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了。然他的意志十分坚定,竟慢慢站直了身体,挺起背脊,淡淡地抬头望向那巍峨的上座。   大堂两旁点着胳膊一般粗的烛火,只是这些烛火在这深邃昏暗的大堂中显得有些黯淡不起眼。上座的幕帘漆黑沉甸,彷佛后面掩藏着让人无尽恐惧的黑暗。   「来者何人?」   幕帘后方传出一个轻柔低沉的声音,音色十分动听,语气慵懒而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势。   少年抬起了下巴,不卑不亢地淡声道:「灵隐谷,柳冥。」   少年的声音好像被沙子碾过,支离破碎,沙哑难听,似乎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淡色的长眉不由微微一蹙。   幕后后面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些些的兴趣,道:「你闯入七星堂,破了本教的七星阵。」   「是。」   「用毒。」   「还有剑。」   「你求胜不拘形式。」   「是,我只求结果。」少年淡淡地道,丝毫不以自己的手段卑劣而感到羞耻惭愧。   他并非武林正道,没有那般的侠义心肠,更不懂什么光明正大。而且他的师父从小就教导他凡事只求结果,不用在乎过程。虽然他师父的本意可能并非如此,但少年   就是这般理解的。   幕帘后面之人彷佛也并不在意,因为神冥教原本便是亦正亦邪的武林魔道。   「那么,你要见本座有什么事?」   少年深吸口气,缓缓道:「我要神冥教的《静心诀》!」   四周静寂无声。虽然刚才一直只有二人对话,但少年知道这大堂里还有其它人,只是都隐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罢了。在他说出《静心诀》三个字时,他彷佛能看到那些   人隐藏在暗中的吃惊与不屑。   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幕后传了出来,不同于之前那人的慵懒随意,而是充满恼怒和嘲讽:「大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竟然想学本教的不传之秘!」   少年望了望前方黑漆漆的纱幕,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但随即便敛了去,下巴微扬,带着一股高傲和自信道:「我是天下最好的医者,我愿以我的医术为神冥教效力。」   那清脆的声音道:「哼!本教上下,会医术者大有人在,稀罕你吗?」   「可是贵教却没有可与四天门的秋叶原相比的神医。」少年神色不变。   「哦?你自认医术比秋叶原还高?」   「不错。我不仅医术比他高,还有一项比他强。」   「是什么?」   绿衫褴褛的少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比他会杀人!」   那清脆的声音沉默了。能毒倒七星阵全阵二十一人,似乎有资格说这话。   之前那个慵懒动听的声音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充满趣味地道:「你似乎很有自信。」   「是。我的医术天下无双。」   「还有用毒的本领。呵呵。」   「对!」少年对他的嘲弄视若无睹,反正事实确实如此。   「那么,若是本座不同意呢?」他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玩味。   少年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踌躇了一下,道:「无论如何,我对贵教的《静心诀》势在必得。」   那声音淡淡地道:「你闯入本教,伤了多人,本座若是要你性命,此刻你绝不会站在这里。本座念在昔日与灵隐谷的几分交情上,对你多有容让,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回去吧,今日的事本座不会追究。」   少年似乎早知道这个答案。江湖上最神秘的神冥教教主风天翼,绝不会被他三两句话就哄住。   他按住胸口,忍住涌上喉间的腥甜,缓下气息,慢慢道:「风教主,我发誓绝不会把《静心诀》外传!我不要全部心诀,只要到第三重即可。练完第三重后请教主给我   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柳冥愿意自废武功,将《静心诀》的武功即刻奉还!」   「哦?」风天翼此时真正好奇起来。   《静心诀》一共五重,一重练气,二重练经,三重练武,自第四重开始才是练功。若是不练到第四重,前面三重实则没有多大的用处,但只要到了第四重,便会功力   大涨,武艺精进。但是一个人不学后面,只要前三重,并在一个月后便自废武功,实在不得不让人好奇他的目的。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和好奇,又道:「柳冥虽然武艺低微,只有医药之术尚可称绝天下。柳冥愿意以一身医术换取《静心诀》前三重,并以灵隐谷百年声名起誓,一定在一个月后废去所学心诀!若有违此誓,愿终身受五脏俱焚之苦!」   风天翼似在考验他的底线,玩味地笑道:「若是本座仍不同意呢?你还有什么可以换?」   听出他话里的一线机会,但柳冥的心却微微沉了下去。他低下头,手中的落叶剑剑身隐隐泛出幽芒之光,一点一点,被四周的黑暗吞噬殆尽。   他垂下眼帘,幽幽开口道:「我知道风教主不好女色,喜欢……男人。」   风天翼冷哼一声,终于有些不悦,冷然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柳冥紧了紧手中的剑,慢慢抬起头,向前方望去,入目却是一片沉重的黑色,一字一句道:「柳冥愿意,服侍教主。」   少年清冷的声音在大堂里缓缓荡开,却换来神冥教主的低低一笑,讥嘲道:「你觉得自己有做男宠的价值吗。」   柳冥无动于衷,淡然地道:「这要试过才知道。」   风天翼沉吟不语。   眼前这个少年彷佛谜一样让人看不透。之前他的话已经很让自己惊奇,但当他说出要做自己的男宠时,风天翼还是不易察觉地诧异了一下。   现下这个世道,男风并不盛行。自从前朝灭亡后,诸国混战已持续近两百余年,你争我夺,战乱不休,各国人口锐减,阴盛阳衰,男风也因此颇受歧视。何况即便是盛世之时,一般男子也不愿意雌伏于他人身下。   风天翼透过幕帘,细细打量大堂下这个叫柳冥的少年。   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一双丹凤眼细长而精致,说不上漂亮,但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沉甸甸地让人有种凌厉之感。他的鼻梁挺直,看上去有些高傲,双唇丰满,却似乎带着淡淡的冷嘲。   这个少年清秀俊雅,但绝对不算绝色动人。   风天翼冷冷道:「你的模样还算清秀,不过还没有本座最不受宠的娈童漂亮。」   柳冥嗤笑一声,高傲地道:「世上漂亮之人比比皆是,风教主想要多少有多少,柳冥何必去与他们争。红颜白骨,相信以教主的涵养修为,应不会同那些凡夫俗子般只重外表这些虚物。柳冥自认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可应对一二,医术药术更是卓绝天下,服侍教主,应不致使教主无聊。」   风天翼身旁站着一个少年,正是刚才出口喝止柳冥之人,忍不住再度开口讽刺道:「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柳冥对那个声音完全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我说过,我只求结果。风教主,请你给柳冥一个痛快的答复。」   风天翼道:「本座还从没见过你这般如此『渴望』做本座男宠的人。」   身上的内伤和失血过多让柳冥的脸色十分苍白,不由蹙眉道:「教主不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讽刺我,柳冥诚意求取《静心诀》,行与不行,还望教主直言。」   风天翼心思深沉,不知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座谈条件。」   柳冥身形不稳,晃了一晃,知道神冥教主这是拒绝他了,不由心中绞痛,绝望至极。   「我明白了。」他转身向殿外走去。   谁知风天翼忽然唤住他:「慢!」   柳冥生出一线生机,连忙回头。   风天翼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是摩耶人?」   「嗯?」柳冥微微一惊,心思电转,忽然想到一件事,脸上做出动容的神色,似乎挣扎了片刻,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是。」   风天翼似乎有些满意,眉宇间淡淡地松开来,慢悠悠地道:「本座改变主意了。你的条件,本座应允了。」   柳冥浑身轻颤,只听那个声音道:「紫绡,带他下去,等候本座传唤。」最后几个字已从十几丈的殿外轻飘飘地传来。   幕帘后面闪出一个俊秀的白衣少年,应该就是那个紫绡。   「跟我来。」他冷冷瞪了柳冥一眼,向殿外走去。   柳冥听出他就是刚才在风天翼身旁说话那人。他早知神冥教中有紫、红、蓝、橙四大护法,历代都是教主的贴身护卫。这个领路的少年名唤「紫绡」,难道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看他刚才一直跟在风天翼身旁,且能在堂上插话,可见应该颇受宠爱。   紫绡脚步极快。柳冥闯过七星堂,身上受伤颇重,又几近力竭,此时脚步有些不稳,腰间的伤口重新渗出血迹,但却未曾慢下半步。   紫绡领着柳冥穿过道路复杂的层层屋宇,来到一座院落,指着里面一个房间道:「你就住这里吧。」说完懒得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等。」柳冥唤住他。   「干么?」紫绡不耐地回头瞪他一眼,脸上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柳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了过去,「我在七星堂伤了贵教几位兄弟,这是解药。」   紫绡微露诧异,挑眉不语。   柳冥道:「贵教人才济济,柳某的小毒自有高人能解。只是这解药虽然简单,但配制起来极为麻烦,没有三两个月只怕是不成的,拖得久了,难免耽误他们的性命。   这里有现成的,拿去给他们在鼻下闻一闻便可。」   柳冥出手极有分寸。他闯七星堂时所用之毒虽然性烈,却一时半会伤不了性命。风天翼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收下他为男宠,不然对七星堂的教众兄弟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风天翼不会向他一个男宠低头,解药之事自然不会提起。但柳冥却不能不识趣。   他所制之毒本来就很诡异,不是轻易能让人解开的。风天翼即便让神冥教的圣手去解毒,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情。柳冥既然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自然要向风天翼和神冥教众人卖个好。   他这番话说得谦虚婉转,给神冥教留足了面子,紫绡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做手脚,因此只是考虑了一下,便伸手接过小瓶,道:「如此也好,省得我们麻烦。柳公子也受伤不轻,好好休息吧。」说完带上房门离开。   柳冥环视四周,见房间十分普通,但所需对象一应俱全,布置得干净整齐。   他在床边坐下,揭开身上的衣物仔细察看,见自己左腹的剑伤最深,血迹已经止住,并没有伤到脾脏,便随手扯下床帏,用剑割成数条,开始包扎身上的伤口。   伤口很疼。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忍不住想:原来受了伤是这么痛的,难怪师父和师兄们都不让他出谷。   师兄……   想起师兄,柳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缓几欲窒息的心脏,又想:师父回来后若发现我私自出谷,一定会很生气吧?我不仅不听话出了谷,还偷了他的神冥令,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罚我?   柳冥不由叹了口气。那神冥令是他师父之物,是他偷拿出来的,在踏入神冥教万水宫时就被收走了。如果没有神冥令,即使他已经破了七星堂,此刻大概也是一具尸体了。   柳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有着鲜红的血迹。他有些迷惑地想,原来他的血和别人一样是红色的,流多了也一样会死的。   他把自己左腹、右肩和大腿上几个较大的伤势都处理好,摸出一粒白色药丸服下,坐在床上静静运气。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柳冥出了一身大汗,内伤好转许多。他此时已疲惫到极点,终于按捺不住,躺倒在床上,合衣睡了过去。   柳冥在睡梦中彷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山谷。他长大的地方──灵隐谷。   灵隐谷是摩耶人的隐居之所。摩耶是一个奇异的民族,族人不论男女皆能生育,且都生得容貌端庄,各有美丽。   他们是数百年前从一个神秘的地方迁徙而来的异族,由于容色动人,且男人亦能生育,因此很快成为大周王朝贵族与权势之家的玩物,族人几乎消零殆尽。最后摩耶族人终于寻到一处隐居之地,举族避居,慢慢消失在世人眼前。   如今少数奇闻逸事的杂史上还载有摩耶族的事情,但由于年代久远,且摩耶族久不出世,世人皆以为此族已经灭绝,却不知道他们躲在灵隐谷中,自有一片天地。   「师兄,你在这里。」   柳冥在后山的山坡上找到大师兄柳逸舟,他正坐在梨树下的白石上,凝望着满山坡的罂粟花。那妖艳的颜色在夏季里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如海一般壮阔。   柳冥爬上大石,坐到他身边,握住他微凉的手,问道:「师兄,你在看什么?」   这里的景色年复一年。以前柳冥和师兄经常在这片罂粟海里练功,练完功后就坐在这个大石上乘凉。如果是夏末,还可以吃上刚摘下的新鲜梨子。   柳逸舟微微侧头,没有说话。自从他去年重伤回来,发了一个月的高烧,忘记了许多事情,性子也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   柳冥摇摇他的手,轻声撒娇道:「师兄,我练剑给你看好不好?」   柳逸舟笑了笑,点点头。   柳冥跳下大石,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剑,张望了一下,只好从梨树上折了一枝小树杈。   「师兄你看好了,这可是你教我的出尘剑。」他扬起嘴角,忍不住有些得意。这路剑法他练得最好了。   举起手中的树枝,翻身跃进罂粟海。剑身轻轻在空中挥过,扫落片片花瓣。那刹那的沉落,让柳冥心旌神摇。罂粟的味道沾染了全身,熏熏欲醉。手中的剑随着身体游走,翩然翻转间,可以看见自己随风而舞的发。黑色与紫色的交织,勾勒出邪魅的画面。   一套剑法舞完,出了一身汗。   「师兄,我舞的好不好?」   柳逸舟点点头,微笑道:「很好。」   柳冥高兴地跑过去,甩甩头,将凌乱的头发胡乱系好,仰头看着梨树遗憾地道:「可惜现在没有梨子。」   若是从前,柳逸舟一定会笑骂他贪嘴,然后再宠溺地揉揉他的头,说:「等梨子出来了,一定让你吃个够。」不过现在,柳逸舟只是冲他招招手,道:「冥儿,过来。」   柳冥走过去,在他腿旁跪下,头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   柳逸舟把他乱糟糟的头发解开,用手指慢慢梳理,然后再仔细盘好。   柳冥有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发质柔软,光滑如丝,在这谷里引动着无数少女的嫉妒。   他的二师兄曾将谷中美人分为十品,品评柳冥曰:「冥儿容貌虽然清秀,然只能算是六品美人,但若加上他这头又长又软的黑发,便说十品,也是可为的了。」   柳冥对此的回答是:「色鬼!」   他就不明白了,要说十品美人,这谷里还有谁能比得上二师兄自己?   不过他真的不太会梳头。从小到大,都是师兄和二师兄帮他打理。尤其是二师兄,他自己没有这么长的头发,便十分喜欢打扮柳冥这个小师弟。柳冥反正无所谓,自己乐得清省。后来长大后想一想,才觉得二师兄那时候好像是把他当女孩子打扮了。   想起二师兄,柳冥对师兄道:「师父出谷了,说是要去找二师兄。」   柳逸舟道:「师父为什么要去找他?」   「不知道。」柳冥趴在师兄腿上,玩着手里的树枝,漫不经心地道:「师父走得匆匆忙忙,什么也没对我说。」   「嗯。」   「二师兄走了那么久,我都快不记得他的模样了。」柳冥忍不住抱怨。   柳逸舟没有说话,只是帮他把头发系好,扳过肩膀看一看,似乎觉得满意了,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柳冥看着不由轻轻一叹。师兄自从去年重伤返回谷里,神志便一直有些胡涂,许多记忆也都混淆不清。虽然经过他与师父的悉心医治已经好转许多,但柳冥却知道,师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神色一冷。他不知道去年师兄是怎样拖着那重伤的身体回到师门的,他只知道那时师兄不仅受了极重的内伤,更是……产后未满三天!   当时师父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把师兄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但醒来后的师兄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也像痴傻了一般,三魂失了五魄,空荡荡的,只剩了一个躯壳。   现在柳逸舟身体和精神虽然都好转许多,也慢慢回忆起一些事情,但那些记忆都是零散的碎片,顺序也乱七八糟的,更多的时候,他简单地就像个孩子,不多说,不多笑,只是静静地待着。   柳冥看着师兄难得露出的淡淡笑容,心中一喜,伸手抱住他轻声道:「师父不在,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嗯。」柳逸舟无知无觉地捧起他的一束发,在手里把玩着。   柳冥望着他俊逸清雅的面容,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出来。   柳逸舟见他笑了,便也回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柳冥知道自己是喜欢师兄柳逸舟的。从他有记忆开始,脑海里便是师兄温柔的笑容。那时候他六岁,师兄十五岁。   他还记得那时自己睁开眼,师兄就站在床前。光线微微逆射,从他身后氲出淡淡的金色。   柳冥迷茫地望着他。柳逸舟低下头,手掌轻轻覆在他的额上,很凉,很舒服。然后他勾起嘴角,幽深的眸子里笑意盈盈,轻声道:「太好了,终于醒了。」   十一年过去了,那个少年清雅温柔的笑容深深镌刻在柳冥的脑海里,如此清晰,如此鲜明,成为永生的烙印。   六岁以前的事情柳冥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他不是摩耶人,甚至不是灵隐谷里的人。他是被师兄柳逸舟捡回来的。   他听师兄说过。那年柳逸舟按照师父的吩咐出谷办事,办完事后路经战后荒僻的芜城,在狭小黑暗的街巷里遇到了快要病死的他。柳逸舟见他小小年纪境遇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把他救回了谷里。   那个时候许多地方都是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百姓和流落街头的孤儿数不胜数,偏偏就让师兄遇到了他,柳冥觉得这一定就是所谓的缘分。   病后痊愈,柳冥连自己的姓名也不记得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陌生的自己。小小的他整天诚惶诚恐,只知道紧紧抓着师兄的衣袖,寸步不离。   当时二师兄见状,曾对柳逸舟开玩笑说:「师兄你哪里是捡回了一个师弟,倒像捡回了一个儿子。」   所以后来师父就让柳冥跟了师兄的姓。如此,更像捡了一个儿子了。索性连他的名字,都是师兄给起的。   柳冥。冥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柳冥很喜欢这个名字。他和师兄的相遇,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十一年来,他在谷里生活得很开心,很平静。他觉得,只要能和师兄在一起,一辈子不出谷也无所谓。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   罂粟花海随风摆动,在湿热的空气里散发出沉沉的香气。远处大朵大朵的乌云缓缓移动着,看这天气,待会儿恐怕要下雨。   柳冥拉起师兄的手:「师兄,我们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好。」柳逸舟顺从地站起来,被他牵着手回到了拂柳轩。   拂柳轩,顾名思义,这里是柳逸舟和柳冥的住处。以前柳冥便是跟着师兄学武、念书,起居便在一处。   这里原本没有名字,是柳冥读了几年书,有一天突发奇想,给家里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还磨着柳逸舟做了个门匾,挂在了院子门上。这事却被二师兄取笑好久,说他附庸风雅,将来要考状元去了。   柳冥做好饭,刚刚摆上桌,正准备和师兄用膳,忽然远处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柳冥突然想起一事,跳起来大叫:「糟糕,药材还没有收起来!」   他匆匆道:「师兄你先吃,我去去就回!」说着跑出拂柳轩,提起轻功向湖边的药庐掠去。   天色快速暗了下来,瞬间山谷里乌云密布。   俗话说,山里的天气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柳冥心急如焚,忍不住抱怨师父为何把药庐建在湖边,离住的地方那么远。   闪电伴着雷鸣轰隆隆的袭来,让人措手不及。柳冥刚刚踏入药庐的小院,雨点便大滴大滴地击了下来。   院子里铺了许多药材,都是早上刚刚拿出来晾晒的,有些完全不能浸水。柳冥顾不上倾盆大雨,拼命地一趟趟把药材往药庐里搬,身上不过片刻工夫已经湿透了。   第二章   忽然有人闪进院子,一言不发地帮柳冥搬动药材。   柳冥抬头,看清那人的身影,不由又气又急:「师兄,你怎么来了!」   柳逸舟道:「别说了,快点搬。」   「不行,你回去!」柳冥抓住他的手,往屋里推。柳逸舟的身体这一年来好不容易略有起色,怎能禁得起这场大雨?万一受寒了怎么办?   奈何在武力方面,柳冥实在不是柳逸舟的对手。灵隐谷中的众人,按照各自的职责分为红、黄、黑、白四羽。红羽主事,黄羽司财,黑羽司暗,白羽司医。摩耶人善医,医术冠绝天下,白羽便是司医之人。而红羽主持谷内事务,黄羽掌管生财之道,黑羽则是……杀手。   柳逸舟虽然大病过一场,但作为谷中最出色的黑羽之一,仍然可以轻松地将身为白羽的柳冥挡开。   柳冥无论怎么劝说,柳逸舟只是闷头搬着药材,柳冥无奈,只好跟着他跑了无数趟,终于把所有的药材都弄回了屋里。   「师兄,你赶紧把衣服脱了,擦擦身子,去师父的床上躺会儿。我把药材整理好就来。」   柳冥将一方干净的布巾递给柳逸舟,便赶紧清点起药材的类别和浸湿情况,因为有些药材一旦沾了水会改变药效,甚至完全失去功效,必须尽快处理。   他动作利落,熟悉药材,不过片刻便把东西都整理好了。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寒意,又想起师兄,抬头一看,却见柳逸舟拿着那布巾动也未动,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大雨。   柳冥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心中暗叫不好:师兄大概又要犯病了!   虽然柳逸舟这半年多来已渐渐清醒,并恢复一些记忆,但不知为何,一到下雨的天气他的病情就会加重,神志变得胡涂,举止也有些呆滞痴傻。   柳冥把柳逸舟拉进里屋,动作熟练地帮他脱下湿衣,按到床上,取过薄被裹住。一边帮他擦头,一边忍不住唠叨:   「师兄,这么大的雨你干么跑过来?来也不知道打把伞。瞧,淋得这么湿,生病了怎么办?本来你的病就没全好,内力也不如从前,刚才在门口站了那么半天,怎么也不运功祛寒啊?身上冷得跟冰块似的。现在还是初夏,天气变化快,不多注意怎么行。」   他不停地说话,想分散师兄的注意力,唤回他的神智。   柳逸舟呆滞的眼神果然渐渐回温,忽然望着他说了一句:「……小孩子。」   「嗯?」   柳逸舟漆黑的双眸蕴出浅浅的笑意,道:「冥儿对我,好像小孩子。」   「哪、哪有……」柳冥涨红了脸,不明白他这次怎么恢复的这么快,还说出这种话,不由有些窘迫。   柳逸舟指了指他:「你自己也淋得这么湿,不注意怎么行?」   柳冥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柳逸舟主动拿过他手里的布巾,道:「快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擦擦。」   柳冥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柳逸舟身子往床里挪了挪,掀开被角道:「上来暖一暖。」   柳冥脸上一红,道:「不、不用了,我没关系的。」   药庐里没有准备换洗的干燥衣物,这间小屋本来也是放杂物的。以前柳冥和师父常常要整夜守在这里看着丹炉炼药,因此只有一张值夜的小床。   此时他们二人衣服尽湿,只能脱下晾干,而床只有一张,上面的被褥也只有一套。   柳逸舟蹙起了俊美的长眉,担忧地望着柳冥,轻声道:「冥儿,会冷的。」   柳冥心中一跳,不忍让他失望,只好背过身子,匆匆解开衣物。待碰到亵裤时,又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见柳逸舟正靠在床里望着他,嘴角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柳冥面上一红,觉得师兄一定是在笑话他。男孩子这么婆妈做什么!小时候又不是没在师兄面前脱光光过。何况刚才师兄的衣服还是他给他脱下来的呢!   柳冥这样一想,便一咬牙,将最后一件亵裤脱掉,赤裸裸地跳上床。   柳逸舟用被子将柳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卷住,一起躺在床上。他现在虽然消瘦了不少,但身体依然坚韧、宽厚。   柳冥脸上闪过一丝陶醉,安静地窝在柳逸舟的怀里,心跳如擂。他喜欢与师兄这种肌肤相贴的感觉。外面雨声劈里啪啦响个不停,药芦里却温暖安静得彷佛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陶醉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柳逸舟的视线越过了他,望着窗外,神情遥远。   柳冥暗中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师兄那种神情,明明离自己这么近,却又好像远得无法触摸。   「师兄,为什么来药庐?」他轻轻开口。   柳逸舟回过神来,低头摸了摸他的长发,道:「担心你。」   「真的?」柳冥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柳逸舟也笑了,笑容里有一丝宠溺,彷佛柳冥还是那个懵懂无知、抓着他的衣角寸步不离的黏人小孩。   「傻孩子,衣服湿了也不知道换。」   「我不是小孩了。」柳冥动了动,胸口的肌肤无意中与柳逸舟的相贴。他觉得有些热,还有些小小的不安,身体似乎有些异样,小心翼翼地向外挪了挪。   柳逸舟伸手揽住他:「冥儿,你要掉下去了。」   床有点小,平时一个人守夜时不觉得,此时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就显得逼仄了。   柳冥侧了侧身子,与柳逸舟面对面躺着,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隔着薄薄的空气,柳冥几乎能够感受到师兄呼出来的气息,彼此的肌肤更是不时地互相碰触。   「雨好大啊……」柳逸舟喃喃低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柳冥的异样,视线迷离,神情渐渐又变得空茫。   柳冥看着柳逸舟,见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颈边,散落着,不是平日那般整齐模样。一滴没有擦干的水珠沿着他的耳郭,蜿蜒着缓缓经过颈边的血管,滑到喉结下的锁骨中,然后,在那里停留了下来,颤动着,迟迟不肯再移动。   柳冥着了魔一般,紧紧盯着那滴水珠,浑身发热,口干舌燥。然后,他的大脑忽然一麻,什么也没想,凑上前去,轻轻舔舐……   柳逸舟浑身一震,似乎有些惊住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柳冥趁机搂住他的蜂腰,唇舌缓缓移动,含住了他胸前的红色茱萸。   「呃……」柳逸舟闭了闭眼,发出一声轻哼。   柳冥回过神来,心里一惊,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不由一时吓住,不敢去看师兄现在的脸色。   谁知柳逸舟神智本已出了毛病,此时暴雨之中竟又渐渐胡涂起来,不仅没有斥责柳冥,反而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好痒……」声音似喃非喃,低沉慵懒,对柳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柳冥抬头去看,见师兄神色空茫,这才明白他的神志一直胡涂着,不由心中剧痛。   他恨那个让师兄变成这样的人,恨自己没有能力让师兄完全康复。同时,他也恨师兄沉沦在自己无望的世界里迟迟不愿清醒,恨他现在这种失去了灵魂的模样……   柳冥突然觉得忍无可忍,欺上身去,用力吻上师兄的双唇。   「唔……」柳逸舟猝不及防,哼了一声,却并没有阻止柳冥的举动。   柳冥趁势翻身,轻轻将柳逸舟压在了身下,同时双唇更是生疏而懵懂地侵占着柳逸舟的唇舌。   柳冥其实没有经验。他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躲在铸剑阁后的大树下,偷偷看师父与端木师伯搂抱在一起,彼此用嘴撕咬。当时他还以为是端木师伯在欺负师父,但二师兄悄悄把他拉走,告诉他那叫吻,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做。   柳冥当时似懂非懂,心里想着等师兄办完事后回来,自己要吻他。后来他果然做到了。柳逸舟出谷办事回来后,他真的扑上去,对着他的嘴咬了好大一口。   柳逸舟当时被他咬得嘴角流血,满脸错愕。二师兄则在旁捧腹狂笑,师父微微发窘。   那幅画面如今历历在目。   那次之后,柳冥被师父狠狠教育了一番,再也没有对柳逸舟做过这种事。不过现在,他终于真正的,如愿以偿了。   接吻也许真是男人的本能。并没有人真正教过他,但此时柳冥无师自通。   他用舌尖挑开柳逸舟的双唇,用唇瓣与他厮磨,然后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柳逸舟只是微微抗拒了一下,随即便乖顺地张开了自己的唇,轻轻响应他的吻。   柳冥受到鼓励,更加不能自制。「师兄,师兄……」他紧紧抱住柳逸舟,下身与他相互摩擦,带来难以言喻的快感。他终于忍不住,把手轻轻伸了下去,握住柳逸舟的分身,小心反复地揉搓着。   柳逸舟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声,双眸半眯,神色迷离。   「师兄,我喜欢你,你是我的……」   柳冥一边吻着师兄的身体,一边喃喃地念叨,心里却有些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身体在急切地叫嚣着自己的不满足,可是没有经验的他,只会反复用下身在师兄大腿根部来回摩擦。   「师兄,我好难受……好难受……」欲望涨得他要发狂。柳冥无措地抱紧柳逸舟,急促地喘息。   柳逸舟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道轻芒。他忽然低下头,温柔怜惜地望着柳冥,道:「冥儿,别怕……」   他主动分开双腿,拉着柳冥的手,摸索到自己股间那神秘的幽穴。   柳冥轻抽口气,豁然开朗。接下来的一切,那么顺其自然,顺理成章。   他用手指生涩地扩展开小小的媚穴,将自己的分身小心翼翼地推挤进去。当柳逸舟那炙热紧致的肉壁紧紧包裹住他时,忽然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天地一刹那,化成极致的白芒,那是幸福的巅峰。   窗外的雨还在劈里啪啦地落着,药庐里的药材还没有完全归置好,湿漉漉的衣服被随意丢在地上,也没有晾起来,晚饭……   这些他们都忘记了。柳冥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人。   当高潮来临时,他喘息地轻轻呐喊了一句:「逸,我再给你一个孩子,好不好?」   「喂!起来了!」   柳冥睡得昏昏沉沉,突然一声冷喝在耳边响起,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柳冥张开双眼,只见紫绡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床前。   柳冥迷糊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居何处。他有些吃力地坐起身,腰腹的伤势让他行动怠缓。   紫绡指着身后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对他道:「昨天忘了给你指派个小厮。他叫如墨,以后由他来伺候你。待会儿收拾妥了,到秋荷园去用早餐,顺便和大家见个面。」   紫绡冷冷地说完,不等柳冥发问,便转身走了。   那个叫如墨的男孩捧着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柳冥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十三公子,请您更衣。」   「十三公子?」柳冥有些诧异。   「是。您在服侍教主的公子中排行十三。」   明白了,原来是男宠编号啊。   柳冥看着那身衣服,皱了皱眉道:「我从不穿白衣。」   「可是……」如墨迟疑道:「主上的公子,都是要穿白衣的。」   柳冥想起刚才紫绡的衣着,问道:「紫护卫也穿白衣,他也是教主的公子吗?」   「当然不是。」如墨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紫护卫是教主的四大护法之一,爱穿什么就穿什么,没有限制的。」   原来紫绡真是神冥教紫、红、蓝、橙的四大护法之一。柳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免惊异于他的年轻。   不过柳冥并没有在衣物上妥协。他穿回了自己的衣物,浅绿色的长衫沾满血迹,斑斑点点,犹如翠竹红斑,凄目凛风。   如墨张张嘴,还是咽了回去。   柳冥随意地道:「待会儿要去秋荷园里见什么人?」   「是、是公子们。」   又明白了。原来是神冥教主圈养男宠的园子。   柳冥心里不屑地撇撇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在如墨的服侍下梳洗完毕,见他握着自己一大把又长又厚的头发无从下手,便淡淡道:「找根带子绑上就好,赶紧走吧,别让园子里的人久等了。」   「是。」   柳冥随着如墨出了院落,几经回转。他对沿途风景没有兴趣,却留心记下路径。   半山上一片灿若霞锦的艳红桃花,迎风怒放,恣意燃烧。那瑰丽的风景,引起柳冥的兴趣。   他停下脚步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如墨回道:「那边是后山桃海,教主最喜欢桃花。那里是重地,没有教主的允许禁止任何人出入。」   「嗯。」柳冥淡淡地转回视线,随着如墨继续前行。   来到秋荷园,几位公子都来的差不多了。   柳冥对男宠没什么概念,但总觉得男宠之流该当风流妩媚,年少多姿。今日一见,也算大开眼界了。   神冥教主风天翼的十二位公子,来了九位。不过一顿早膳下来,柳冥只对其中几人特意留了心。   一位是大公子风蔚。柳冥暗自惊奇他也姓风,不知道和风天翼有什么关系。风蔚人淡淡的,看见他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用膳。从其它人的态度来看,似乎以他为首,对他十分尊敬。   三公子裘明打扮的最花哨,人看上去也很是俊朗,举手投足间有种大家公子的恣意和风流。柳冥有种感觉,好像他不该是给别人做男宠,而应该是让人给他做男宠的人。   五公子上官言,看上去年纪不大,与柳冥相若。他皮肤微黑,眼睛明亮,笑起来十分爽朗。他看见柳冥的第一件事就是过去热情地拍他的肩膀,道:「你叫柳冥?听说你昨天破了七星堂的七星阵?功夫不错啊,改天我们切磋切磋。」   他那一掌形似无意,力灌其中。柳冥眸底闪过一丝寒芒,轻巧地卸开了三分,挡回了三分,却因伤势未愈,生受了四分。   腰间一痛,刚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看来需要缝合了。柳冥心下皱眉,脸上却不动声色。   用完饭后,风蔚淡淡一句:「都撤了吧。」众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从头至尾,他只看了柳冥一眼。   如墨一直在厅外等候,见柳冥出来,便迎了上去,与他一起往回走。   柳冥见其它几位三三两两的散去,问道:「如墨,他们都住在哪里?」   「教主的公子大多是分开住的。只有几位从男馆里选来的公子是住在后面的西园,剩下几位,像三公子裘明,便是清风堂的堂主,另有住处。」   「那大公子呢?他在教里任什么职位?」柳冥直觉风蔚不是单纯的男宠,在教中应该有自己的地位。   谁知如墨道:「大公子不在教中任职,只是教主的公子。」   柳冥心中怀疑。若风蔚只是单纯的男宠,何以连清风堂堂主裘明都对他的话马首是瞻呢?难道风天翼的后宫里也有大小之分?   柳冥把疑问放在心里,回了房间,便让如墨找来针线,再去打盆清水。   如墨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柳冥坐在床边,拆了腰间的绷带,执针缝着自己腰间血肉翻卷的伤口。   如墨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不由骇了一跳,匡当一声,手里水盆跌落,清水洒了一地。   柳冥被他惊得手一颤,差点一针扎偏,不由抬头蹙眉道:「慌什么。水洒了再去打一盆来。」   如墨颤声道:「公、公子,还是叫大夫来帮您看看吧……」   柳冥淡淡地道:「我就是大夫。你出去吧。我自己疗伤。」   如墨不敢再劝,见柳冥手中的尖针又往自己的腰肉上扎去,不由吓得匆忙而逃。   柳冥终于把腰间那道恐怖的伤口缝好,血染了满手满衣,落得床被上也尽是。此时如墨又重新打了水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边的木凳上。   柳冥把线扯断,清洗伤口,再敷上药,重新裹好绷带。   如墨一直白着脸站在一旁看着,只觉这位柳公子好生恐怖,竟能如此淡定地缝合自己的伤口,难道他不疼吗?   待柳冥处理好伤口,如墨回过神来,赶紧把脏污了的床褥换了新的,收拾好房间。   「如墨,午饭还要去秋荷园和他们一起吃吗?」   「不用。今天只是因为十三公子是新来的,按规矩要让您和众位公子认识一下,才安排了早膳。以后没有其它吩咐,各位公子都是各吃各的。」如墨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道。   不知为何,柳冥此时在他心中的分量一下子重了很多,他的态度和语气都更加敬畏。   柳冥也不想再去秋荷园。他伤势未愈,有些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如墨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抱着换下的床褥退了下去。   柳冥等他走后,便坐在床上纳气练功。他伤势严重,必需尽快恢复元气,不仅为了《静心诀》,也为了自保。只有恢复武功,再遇到上官言那样的一掌才不会吃了暗亏。   之后柳冥静心在院子里休养了几天,伤势好得很快,毕竟他多年的医术不是白学的。   每日除了如墨,再没有人出入他的院子,连那个紫绡也不见,倒也清静。不过柳冥暗暗后悔不该那么早把解药交出去,七星堂的人解了毒,谁知道教主什么时候再想起他来?若是他故意拖延时间,自己何时才能取得《静心诀》呢?   不过事实证明柳冥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半个月后,风天翼召见了他。   紫绡来的时候,柳冥正在院子里刨土。紫绡看见他的样子,微微一愣,问道:「你在干什么?」   「种草药。」柳冥头也未抬。   「种草药?」紫绡冷冷一笑:「你倒有这个心情。怎么,你以为自己能在这里长住吗?」   柳冥语气平静无波:「我能不能在这里长住,不是你说了算。」   「你!」紫绡俏脸一变,怒瞪了他片刻,冷声道:「你要有本事,就在这里住到这些花开。」   柳冥仍是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冷淡语调:「我种的这些是药草,不会开花。」   「你、你……你是白痴吗!」紫绡被他堵得脸色难看,脸涨得通红。   柳冥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紫绡忽然心中一颤,只觉柳冥那一眼极为锐利强势,竟似乎……与教主某些时候的眼神极为相似。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气势。但柳冥与之相比,似乎天生多了一些贵气。   紫绡为自己的想法暗中恼怒,攥紧拳头,深吸两口气,冷道:「教主要见你,收拾一下,晚上到碎星阁来!」   柳冥默然无语。   「怎么?怕了?你不是一心要当教主的男宠吗?今晚就看你怎么表现了。」紫绡有些得意。   柳冥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转身回屋。   「喂。你干什么去?」紫绡皱眉唤道。   「你不是叫我收拾一下吗。」柳冥头也未回,淡淡地道:「我这就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想想讨教主欢心的办法。」   「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紫绡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少年,怎么身上的气势就那么强大?简直岂有此理!   柳冥回屋让如墨准备好浴桶,洗了个澡。因为身上有些伤口还未好,不能浸水,所以只能简单清洗一下。幸好他腰间的伤口已没有大碍,前几天已经拆了线,伤口愈合得不错。   柳冥换上那身不喜欢的白衣,让如墨帮他把头发梳起来。   如墨这几天梳头的技术大有长进,把柳冥的头发拢到后面,编了几股辫子,高高盘起,用根白玉簪子别住。只是柳冥的头发太多太厚,有几缕还是零落下来。   如墨叹道:「若给公子再戴顶冠,便像个王爷了。」   柳冥虽然姿容一般,只能算中上,然身上一股天生的贵气,配上雪白的华袍,便衬托得十分明显了。   柳冥照照镜子,只见镜中人下巴尖削,眉眼细长,容貌实在一般。只是头发束起,露出颀长优美的脖颈,身材清瘦单薄,配上一袭白衣,竟有几分飘逸之感。   不过他想到风教主那几位公子,各个都是姿容绝丽,各有千秋,自己这清秀之姿实在难以堪比。只是他那日既然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便不能太让风天翼失望。   柳冥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张口服下。   晚上柳冥在如墨的带领下来到碎星阁,外面竟一个守卫也没有。   如墨低低道:「公子,您进去吧。没有教主的吩咐,小的不能入内。」   柳冥点点头,迈进大门:「柳冥求见教主。」   「上来。」一个声音从二楼传来。   柳冥听出这正是神冥教教主风天翼的声音。上次他在万水宫的大堂,风天翼一直坐在重重幕帘后面,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柳冥听话地上了二楼,只见靠窗的湘妃榻上,一个高大身影背对他而坐。一袭镶金边的暗紫色长衫,暗金绣线在下摆处描绘出朵朵牡丹,高贵冷艳。衣摆顺着座椅垂到地面,宽带简单地束在腰间,腰肢……竟意外地纤细而优美。   柳冥看见他的背影,不由微微一怔。他吃惊的不是风天翼的身材或打扮,而是那一头直披到腰间的白发。   发为血之本。柳冥学医多年,一眼就看出风天翼的发丝柔亮,晶莹有质,绝不是上了年纪之人。恰恰相反,那应该是精力充沛功力深厚之人所有。   而年少华发的可能性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他天生发色如雪;第二种则是修炼某种密功,使头发变成银色。   柳冥曾听师父说过,神冥教的《逆风大法》乃是世间少有的神功,若是练至最高一层,可返璞归真,天下无敌,便是现下风头正劲的天门也难以堪比。不过至今为止,神冥教除了创教始祖外,还无人能练至最高一层。   看风天翼满头银发如雪,显然是《逆风大法》功力大成的模样,但还没有练到最高一层,否则应该是银丝重归黑发才对。   「看够了吗?」那道声音仍然低沉轻柔,语气慵懒随意,轻飘飘的好像有根羽毛挠在心里。   「柳冥拜见教主。」柳冥屈膝向他行礼。   风天翼淡声道:「走近些,抬起头来。」   柳冥乖巧地起身走近。风天翼此时已经回过身来,一把不客气地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望着自己。   柳冥看见风天翼的正脸,微微惊诧了一下,随即便淡漠下来,一脸平静。   原来风天翼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银色面具完美地遮盖了他大半面容,除了那双犀利深邃的眼睛,只露出优美的下颌和薄薄的双唇。他的眼神很冷,眼眸深处是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像千年雪山上的冰凌,无法触及。   第三章   柳冥隐约知晓神冥教有些不为人知的特别教规,其中对于教主的要求是最严格的,只看风天翼在如此夜晚也要戴着面具,便可知一斑了。   风天翼捏着柳冥的下巴左右端详一番,道:「你长得还真一般。」   柳冥低眉顺眼地道:「是。」   「身材也不怎么样。」   「是。」   「你这种人,去别的地方给人做男宠,一定不会有人要。」风天翼似乎十分挑剔。   柳冥终于忍不住回道:「您不是要我了吗?」   风天翼不以为意,反而轻笑道:「我喜欢你的伶牙俐齿。」   他放开柳冥,缓缓走进卧室,在宽大奢华的大床上坐下,冲柳冥勾了勾手指:「过来。」   柳冥迟疑了一下,慢慢跟了进去。   风天翼斜倚在床头,一手支头,一手懒懒地召唤,语气轻柔:「过来,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柳冥有些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做。风天翼的态度似乎是把他当做一只稀奇的小动物,不见得喜欢,但可以逗一逗。   柳冥不是服输的性子,且他敢作敢当,既然答应了要做风天翼的男宠,此时就不会退缩。他咬了咬唇,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   风天翼饶有趣味地看着,好像正在欣赏一场上演的好戏,眼神中有淡淡的藐视,淡淡的趣味,还有浓重的审度。   柳冥将衣物褪尽,上身赤裸地站在他面前,只留下一条亵裤。   风天翼看清他伤痕未消的身体,似乎有些扫兴,眸色黯淡了些。   柳冥见状,反而微微一笑,主动走到床前跪下,伸手去解他的衣物。风天翼没有阻止,一动不动,只是用目光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柳冥感觉到巨大的压力。风天翼气势惊人,身上时刻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冷凛气势。何况现在柳冥处于弱势一方,感觉更加明显。可是他没有退路。如果今晚不能引起风天翼的兴趣,取得他的好感,以后再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柳冥手指轻动,一颗一颗解开风天翼长衫的盘扣。这种扣子精细紧密,非常华丽精美,但解系起来却十分费力。纵使柳冥手指灵巧,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也不能轻易地解开。偏偏这件紫色长衫的扣子竟一直排到风天翼的小腹处,等柳冥终于解完,背后已不由出了一层冷汗。   他长吁口气,正要继续,风天翼却突然勾起他的下巴,轻轻笑道:「小傻瓜,不必这么麻烦!不脱衣服,你也能让我高兴。」   柳冥疑惑地望着他,却见风天翼已经撩起了自己的长袍,掏出分身,将他的头按向自己的胯下,命令道:「好好伺候它!」   柳冥明白他的意思,顺从地含住了他的分身,伸出舌头上下轻舔。   他不是没有经验的少年。在灵隐谷里与柳逸舟初尝云雨,他便爱上了这种与男性结合的滋味。而且为了让师兄得到更大的快感,他还偷偷去翻过二师兄藏在轻云阁里的春宫图。那上面的姿势与技巧让他大开眼界。   在那幸福快乐的两个月里,他曾磨着柳逸舟与自己将春宫图上的姿势做了个遍。柳逸舟神智胡涂,任他施为。二人整日厮磨,荒诞了无数的光阴。   柳冥虽然知道师兄的脑子不清醒,自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他不在乎。他喜欢那种和师兄在一起的日子。   柳逸舟偶尔也有不乐意的时候。他在出事前对柳冥也是宠溺有加,说得上百依百顺。重病之后性子虽然改变许多,但这种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所以即便他有时不乐意,但柳冥稍一哄弄,稍一撒娇,他也便妥协了。   柳冥闭上眼,幻想着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师兄。他想让师兄快乐,想让他满足,想保护他,陪伴他,永远和他在一起。所以柳冥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灵活地运用自己的唇舌抚慰那不断胀大充血的分身。   他的投入让风天翼的喘息很快粗重起来,按住他的头催促道:「快点!再快点!」   柳冥将自己所知的全部技巧都使用出来,毫不吝啬地讨好他。柳冥不仅是男人,还是个大夫,他比别人更懂得怎么让一个男人快乐。   终于,风天翼轻喘着在他嘴里释放了出来。那一刻,他发出了一声舒畅的轻吟。   柳冥的下颌与脖子上沾着点点白色,他故意不完全拭净,只是偷偷抬头,观察风天翼的反应。忽然他只觉眼前一花,被人捞了起来,扔到床上。   柳冥有一瞬的慌忙,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风天翼居高临下,邪魅地看着他,轻笑道:「你的技术不错,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既然这样……」   他拉长声音,视线顺着柳冥脖子上的液痕缓缓向下游走。   柳冥心里打了个突,紧张地望着他。   风天翼将他翻了个身,微凉的手指沿着柳冥白皙的脖颈向下移动,酥麻的触觉引来一潮一潮的热浪。柳冥咬着牙,知道药性开始发作了。   风天翼很快发觉了他的反应,不由有些诧异,调笑道:「好敏感,背上都红了。」   柳冥的身体微微颤栗。他的敏感取悦了风天翼。风天翼不紧不慢地以掌心摩挲着柳冥光洁的背脊,手指跳跃灵动,慢慢撩拨起他的情欲,来到尾骨处,忽然在某处轻轻一按。   「啊……」柳冥不由轻抽口气,体温骤然上升,身体渴望着他的进一步触摸。   谁知就在此时,风天翼忽然顿住,停了片刻,粗鲁地掐住柳冥的下颌,盯着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冷冷道:「你服了媚药。」   柳冥心里一惊,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自己用药一向小心,不着痕迹,可是风天翼刚才的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风天翼眯起眼:「和本座上床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不、不是的……」柳冥脑子里飞快转过各种理由,道:「我只是想让教主尽兴……」   「哦?你不是在万水宫的大殿上信誓旦旦,说不会让本座无聊吗?你不是自夸通晓琴棋书画,医术更是卓绝天下吗?你不是很有自信做本座的男宠吗?怎么,这就是你的本事?」风天翼狠狠掐着他的下颌,心下恼怒。   他是什么人?是神冥教教主,江湖上无数人讨好畏惧的对象。他的男宠,从来只有自己来主导。有时为了增添乐趣,他也会使用媚药,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凭借自己的手段和魅力来征服对方。   柳冥这个小小的男宠,竟然敢背着自己私下使用媚药!他是真的想讨好自己,还是不愿屈服于自己的魅力之下?抑或是心里有着抵触情绪?   风天翼眸中闪过某种危险的光芒。这种光芒让柳冥心惊,思绪飞转,同时也暗自生出一股火气。   他很快下了决定,傲然道:「教主别忘了,我是为了贵教的《静心诀》才自愿雌伏于您身下。而教主是为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风天翼紧紧盯着他,冷笑道:「聪明的家伙,竟想反将本座一军?」   柳冥挣脱他的手,避开他的视线,强自镇定道:「我和教主只是各求所需罢了。」   「好个各求所需!」风天翼更加恼怒,冷笑道:「柳冥,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摩耶人吗?不错,本座是答应了给你《静心诀》,可本座没答应什么时候给!」   「你!」柳冥一惊,顿时大怒:「你这个无信小人!」   「哼!本座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风天翼轻松挡住柳冥的反抗,将他按了下去,「既然我们是各求所需,那本座也不客气了。」   「你休想!放开我!」柳冥愤怒地挣扎。他果然还是太嫩了,竟不知江湖如此险恶。   「放开?等你给本座生个儿子,本座自会放开你!」风天翼狞笑,猛地分开柳冥的双腿,将他牢牢固定在身下。   柳冥心下一凉,一个坚硬的东西已抵在身后的入口处。   「本座今日要尝尝摩耶人的后庭是什么滋味!」   「啊──」   随着风天翼的宣告,柳冥发出一声惨叫,只觉下体好似被生生撕成了两半,没有经过开发和前戏的后穴,怎能一下子容纳那巨大。   风天翼低咒一声:「怎么这么紧?难道你没和别人做过吗。」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分身推挤进来。   柳冥冷汗淋漓,暗自庆幸自己服的媚药已经生效,不然只怕要痛昏过去了,此时虽然下体疼痛难忍,但身体却燥热难当,渴求着更深的接触。   「我、我没和别人做过……」他咬牙切齿地道:「因为以前我都是在上面的那个!」   风天翼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那本座就让你好好享受一下在下面的滋味。柳冥啊柳冥,本座还真有点喜欢你这倔脾气了。」   柳冥心底冷笑。风天翼啊风天翼,你自诩聪明,却不知是作茧自缚,因为他根本不是摩耶人,他只是六岁那年在芜城被师兄捡到的一个孤儿罢了。   从风天翼问他是否是摩耶人开始,柳冥就猜测出风天翼留下他的原因。   摩耶男子能够生育。而风天翼喜好男色,后院里养了无数男宠,怎能生出后代来?神冥教世代由风家统领,是风家家传的产业,岂能断在风天翼手中?因而他只能想办法找到传说中的摩耶人,以摩耶男子能够生育的体质帮他繁衍后代。   不过……   柳冥心中冷笑。风天翼不仅不知道自己不是摩耶人,似乎也不清楚摩耶男子是动情受孕的。只有为对方倾情动心,摩耶男子才能怀上身孕。   他想让自己为他生个儿子,真是笑话!别说他没办法生,就算他是摩耶人,如果没有动情也是无法怀孕的。   当日风天翼在万水宫的大堂上出言试探,柳冥干脆将计就计,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让风天翼默认为自己是摩耶人。风天翼果然上当!   柳冥的身体兴奋欲狂地忍受着风天翼的大力贯穿,在痛与快乐的双重夹击下摇摆欲碎,灵魂却彷佛已脱离了肉体,在看着这一幕冷冷发笑。   风天翼,你以为只有你留了一手,却不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柳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明,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棂,懒洋洋地铺到清冷宽大的大床上。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檀香已经燃尽,余香袅袅,湘妃竹敲打在空荡荡的墙柱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柳冥撑起破碎的身体,感觉腰部以下几乎不是自己的了。风天翼不知所踪,把他像破布一般扔在雅丽空旷的寝室里。   柳冥怀疑自己并没有睡过去多久,因为直到天明的前一刻,他好像还在和风天翼「奋战」。   这是一场男人间的「战争」,难以言述。   风天翼的精力充沛得吓人,一遍一遍索要不停。他的进攻时快时慢,时烈时柔,不断折磨着柳冥敏感的身体,企图让他丢盔弃甲。但柳冥却不肯服输。他初时在媚药的帮助下忍受着粗暴的蹂躏,情欲的刺激掩盖了身体的痛楚。后来药效渐渐过去,他即使已经精疲力竭,也不想让风天翼得意。   这场疯狂粗暴的欢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柳冥隐隐记得风天翼好像在自己身体里做了五次,加上之前自己用嘴帮他发泄的那一次,应该有六次。而后来自己在后穴快感的刺激下,加上媚药的作用,也至少射了三次。最后他们不分伯仲,终于偃旗息鼓。   刚刚痊愈的身体禁不起这样剧烈的「辛劳」,尤其腰间那道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柳冥扶着腰蹙眉。学武之人尤忌纵欲,风天翼如此肆无忌惮,真该庆幸他的男宠都不是学什么采阳补气的邪功,否则肾亏不死他的。   此时一个小厮进来,见柳冥醒了,冷冷地道:「教主吩咐了,待柳公子醒了就给您更衣,送您回后院。」   柳冥瞥了他一眼,道:「知道了,我穿好衣服就走,你下去。」   那个小厮一动不动,仍然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教主吩咐了,待柳公子醒了就给您更衣,送您回后院。」   柳冥冷笑一声,指甲轻弹,那个小厮还来不及惊异,两眼一翻,直通通的向后倒地。   「不识趣。」柳冥冷哼。   他最讨厌师兄以外的人看见他的身体,风天翼算是例外了,一个小厮还敢张狂。不给点教训,只怕都要以为他是好欺负的了。   柳冥慢慢爬起身,浑身像被巨石碾过,红白混合的液体从后穴汩汩流出,微腥的味道、黏稠的感觉让他不悦。他找到衣物,动作怠缓地穿上,双腿无法自然合拢,后身好像破了个洞,痛得厉害。   走出碎星阁,等候在外面的如墨看见他一个人出来,微微一怔。又看见他走路的样子,连忙上前要扶,却被柳冥挥开。   他还没有那么脆弱。他不是风天翼的男宠,而是灵隐谷的柳冥!   柳冥挺直腰背,下巴微抬,虽然一步一挪,姿势狼狈,却始终带着一种不容挫折的傲气。   柳冥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叫如墨准备好洗澡水,泡进舒适的浴桶。   出浴后,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用了最好的药,到了明天,这些伤痕就会消失殆尽。不过后庭的伤稍微严重一点,估计至少要三天后才能痊愈。   他并不在意风天翼的强暴,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只是他痛恨自己的无力,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消失在自己面前,茫然四顾,只余狼藉的寝室里他们曾经翻云覆雨的气息。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任由师兄生死未卜,自己却只能雌伏于他人身下,用身体与尊严换取提高功力的秘笈。他更痛恨自己的无奈,在这陌生而充满敌意的环境里,竟没有更好的方法求得对自己更有利的东西。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像师父说的那样,终生留在那个与世隔绝、单纯宁静的灵隐谷。那才是他今生最好的归宿。   可是不行。纵使明知前路艰辛,危险莫测,他也要努力一搏!因为师兄,在他心底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哪怕用尽一辈子的时间,他也要找到师兄,为师兄报仇!   洗完澡上好药,柳冥本想回卧室休息,谁知一进门,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这里。   「风公子。」柳冥挑了挑眉。   风蔚打量他一眼,拿出手里的东西道:「我给你带了些活血化淤的药膏,不过看来你好像不需要了。」   「多谢,我上过药了。」柳冥在床边坐下。   「我倒忘了柳公子的医术高明,不过东西既然带来了,就给你留下吧。」风蔚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他没有唤柳冥「十三公子」,而是以姓氏称呼。   柳冥点点头,客气地道:「多谢。你的心意我领了。」   「柳公子不必客气,教主的诸位公子以我为首,这也是我应该做的。」风蔚语气并无炫耀之意,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柳冥沉默,等他下文。风蔚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端过手边的茶盏慢慢喝着。   柳冥看他来了想必有一段时间了,如墨给他斟的茶已经不热了,他却品饮自如。   柳冥腰酸背痛,尤其后庭伤势严重,虽然上了药,坐在床上仍然如坐针毡,只不过面上不露罢了。   过了半晌,茶饮得差不多了,风蔚抬眼道:「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柳冥慢慢道:「我以为,是风公子有话要对我说。」   风蔚放下茶盏,望着窗外清风拂柳的景色,淡淡地道:「碎星阁,早上从未有人从教主的卧室里出来过。」   柳冥不明所以,露出询问之色。   风蔚回过头,嘴角轻勾:「我想你也不知道。碎星阁有间寝室,是教主专门用来宠幸公子的,便在教主的卧室的东侧。教主每次宠幸完,若是高兴,便陪着公子宿在那里。若是一般,便回自己的寝室去。能与教主同宿一夜的公子是极少的。机会,也是极少的。」   柳冥眉心微动。   风蔚道:「今早你醒来的房间,就是教主的寝室。」   「哦。」柳冥轻轻应了一声,彷佛并不在意。   风蔚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精巧的方头指环,色泽美丽,雕镂精致,只是过于华丽富贵,与他人淡如菊的气质似乎不太搭配。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指环,忽然转换话题:「你这里种的花草倒是别致,有些我竟也不知道。」   「都是些寻常草药,风公子不学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哦?」风蔚笑道:「有时间,我倒要来请教请教。」   「风公子要是感兴趣,柳冥现在可以带公子去看看。」   风蔚摆摆手:「不用了,你刚得了教主宠幸,想必也乏了,还是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打搅,只盼柳公子别嫌我烦才好。」   柳冥抬眼望着他,慢声道:「柳冥必扫榻以待。」   风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踱了出去。   待他走后,柳冥拿起他留下的药瓶,在手心里抛了一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这个风蔚,不简单。   深夜里,万籁俱寂,人静风息,除了大院外偶尔巡过的守卫,到处都静悄悄的。   一阵轻风吹过,花草树木发出摇曳之声。   柳冥躺在床上,好梦正浓。突然一个消瘦高挑的黑影闪到床前,手里银光晃动,风声疾速划过耳畔。   被子猛然一掀,淡淡粒状薄雾散开,来人急忙后掠两步,伸手去捂口鼻。   「不必担心,只是些小小的软筋散。」柳冥从床上慢慢坐起,并不慌忙,拾起枕边的银簪抛给来人,指指对面的椅子,道:「风公子,请坐。」   来人浑身瘫软,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扯下脸上的面罩,低声道:「你的药还真厉害。」   柳冥道:「不必担心,药效一炷香后自会消失。」   风蔚的眸子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明亮,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想不到你竟可以把分量掌握的如此之好,果然高明。若是你想,把这神冥宫里的所有人迷昏,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未必。」柳冥淡淡地道:「功力深厚之人,自身有排毒防御之能,一般的迷药不会起作用。而功力达到极点的人,更是几近百毒不侵,任何迷药在他面前都犹如儿戏。   例如……风教主。」   「原来如此。」风蔚慢慢恢复雍容淡定的样子,坐直身来,向门口望了一眼。   「如墨已被我下了药,不到清晨的时候不会醒来。」   风蔚眉梢一挑:「你倒准备得周全。」   柳冥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风蔚轻笑道:「我望窗外,你便知道我防着谁。我将指环转了两圈,你便知道我要二更来。我说要请教你的药草,你便请我尝了软筋散。你这个人,果然不简单。」说完深深地望着他。   柳冥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却知道他是高看自己了。   风蔚转动指环,配上所说的话,柳冥确实猜到他可能会深夜来访,因此留了个心眼。但风蔚当时望向窗外时,柳冥却没有多想,迷昏如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至于下药,则是一半一半。既然要合作,便该给他看看自己的本事,另外,也可起到震慑作用。   风蔚见他仍然默不作声,便道:「是不是我不说话,你就不说?这样也好,既然是我找的你,理当由我先说。」   他顿了一顿,眉宇微蹙,似在斟酌酝酿,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姓风,想必你也猜到我和风天翼别有关系。不错,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他的远房堂弟,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他轻轻一笑,苦涩道:「我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什么?」虽然预料他也许会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但听到这个答案,仍然让柳冥微微一惊。   风蔚道:「很吃惊是吗?这件事在教中极为隐秘,除了教主,只有两位长老知道。   「我的母亲是上任教主在外面收的私宠,风天翼的母亲初时并不知晓,直到我十二岁那年,事情不知道怎么败露了,风天翼的母亲惊怒交集,对风雨大失所望,竟因此郁积于心,于一年后呕血离世。所以风天翼对我们母子恨之入骨。   「风夫人去世后不久,风雨便发了狂,在密室里走火入魔,自焚而亡。风天翼那时神功初成,继承了教主之位。他用我母亲的性命相要挟,将我带回教中,软禁在秋荷园……之后的事,便不用我说了吧。」   他抬抬眼,似有似无的自嘲轻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柳冥沉默片刻问道。就算彼此要合作,也不必这么推心置腹吧?   「除了我和风天翼的关系,其它的事在教中并不是秘密,只要有心就可以打听出来。而我之所以把一切告诉你,不过是想取得你的信任罢了。」风蔚十分坦然地道。   柳冥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那么,为什么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值不值得信任?」   风蔚无奈一笑:「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被风天翼软禁了十年,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虽然其它十一位公子也不一定都对风天翼一心一意,但他们与风天翼或神冥教都有一定的渊源,我不能冒险。   「之所以找上你,一是因为你是从灵隐谷来的外来人,闯过了七星堂,武功高强,医术精绝,与你合作,应该利大于弊。二是因为我知道,你对风天翼并没有感情,你屈从于他不是心甘情愿,而是另有所图。至于三嘛……」   说到这里,他颇含深意地望了柳冥一眼,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从风天翼的寝室里走出来的人。」   第四章   柳冥心里掂量他话里的真实性。他并不完全相信风蔚的话,但自己也别无选择。风蔚找上自己,必有所求,而自己也需要盟友。在这个陌生而充满敌意的地方,哪怕一丝的力量支持,对自己也许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所以他必须要赌上一赌。   「……我明白了。」柳冥沉吟片刻,点头沉声道:「既然风公子已经把话挑明,那就看看我们需要如何合作吧。」   风蔚轻击一掌,道:「痛快!既然如此,我也不兜圈子。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拿到,而你,则要帮我配几副药,如何?」   「就这样?」柳冥抬抬眉。   风蔚忽然冷笑,这种怨恨冷嘲的表情出现在他淡雅清丽的面容上,让人觉得诡异而惊心。   「我十三岁开始成为风天翼的男宠,十年来他一直暗中限制我的武学,使我的功力难以精进,武艺平平,就算离开这里也难以在江湖上生存。他心思慎密,早已封掉了我所有的退路。我既不能离开这里,又打不过他,一辈子只能被他捏在手心里。现在我的母亲已经过世,为了自己,我总要试着搏一下。」   是呀,人生苦短,刹那芳华。以他的为人和心性,怎会屈从于一介男宠之位。   柳冥道:「你想要我帮你解开禁制,恢复武功?」他从风蔚刚才进屋试探的一刺便看出,风蔚虽然身法灵敏,招数巧妙,但内力不足,呼吸间有微小的异样,似是血脉运转滞涩的缘故。   「不错。你可能做到?」风蔚赞赏地对他含笑点头。   柳冥想了一下,对他的禁制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便道:「好。但你必须在一个月内帮我拿到《静心诀》。」   「一个月?这么急?」   「不错,一个月!我帮你解开禁制,你帮我拿到《静心诀》!如何?做得到吗?」   风蔚睨了他一眼,清丽的桃花眼中不自觉地流转出一丝妩媚的风情,道:「好,就一个月。不过我觉得很奇怪,《静心诀》是配合神冥教最高神功《逆风大法》修炼的一种内心功法,旨在宁心静气,平和体内经脉,缓和《逆风大法》带来的魔障心火,并无其它特别之处。若与其它武功相配合,也没有多大用处,你……」   「这你不必管。」柳冥打断他的话,有些冷硬地道:「你只要知道,我要得到它!」   风蔚闻言,便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淡然的模样。   谈妥条件后,柳冥帮风蔚诊了脉,确定那个禁制并不难解,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只不过一些药材一时难以集全。他与风蔚约定了时间和暗号,风蔚便离开了。   柳冥并没有问风蔚要怎样拿到《静心诀》。他在神冥教待了十年,又是前任教主的私生子,想必有他自己的手段和办法,反正自己只要看到东西即可,其它事情不想浪费时间。   三天后,柳冥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后,紫绡再次来到了他的小院。   这一次他的面色更冷,看着柳冥的样子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怨毒。   「教主让你今晚去碎星阁。」   「……知道了。」柳冥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情愿。这频率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快啊。   紫绡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后甩袖离去。柳冥不禁纳罕他为何看自己这么不顺眼,难道他暗恋风天翼不成?   如墨听说柳冥再度被教主召唤,很是高兴,再度精心地把人打扮一番,送到碎星阁。   风天翼不在,上次被柳冥迷晕的那个小厮把柳冥领进去后就乖乖退下了,行为举止中多了应有的谨慎和恭敬。   看来二师兄说得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对不长眼的家伙,就要施施手段,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柳冥冷眼看着,心里却有些发苦。出了谷,染了血,受了伤,杀了人……自己还能恢复到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和师兄相知相守的柳冥吗?   上次听了风蔚的话,柳冥不由留心了一下,果然在教主的主卧旁边,确实另有一道雕花扇门,不知道是不是风天翼用来宠幸公子的那间。   风天翼的这间寝室极为精雅,桌上摆了盏琉璃灯,烛火影影绰绰,门窗上挂着湘妃竹,轻轻摇晃,挨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方桌,上面摆着黑白两色的棋盘。   柳冥突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风天翼好像正拿着棋谱在那里摆棋,越发觉得他这里不像黑道第一教主的寝室,倒像是江南世家公子的卧房。   他正想着,风天翼施施然地踱了进来。雪白的长发,银色的面具,一身玄衣,腰间系着金带。   柳冥心里奇怪,明明他的打扮并不如何奢华,却总给人一种华丽的感觉。   「过来,坐。」一句话,一抬手,上位者的气度不言而明。   这个人,好像天生便高高在上。   柳冥恭敬地行了个礼:「参见风教主。」   「怎么样,好点了吗?」风天翼懒洋洋地倚在床上,好像身上没长骨头。「上次弄得狠了,还怕你没十天半个月起不了床,本想叫个人去给你看看,又想到你的医术了得,本教的大夫在你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所以想了想还是作罢,你不会责怪本座无情吧?」   「哪里。」柳冥淡淡地道:「风教主多虑了,柳冥怎么敢责怪教主。」   「你嘴上说不敢,只怕心里在骂本座。」   「柳冥惶恐。」   「你嘴上说惶恐,可脸上一点惶恐的样子也没有。」   这个人,在找碴吗?柳冥干脆默不作声。   「怎么,现在连话也不跟本座说了吗?」   柳冥忽然抬头,对他展颜一笑:「柳冥为教主吹箫一曲好吗?」   风天翼一怔,接着饶有趣味地问:「为什么突然想为本座吹箫?」   柳冥笑得更加开怀:「因为风教主好像火气大得很。柳冥听说妇人每月月信之前都会心绪浮躁,脾气暴涨,甚至喜欢处处寻人吵架。此为内经不调之故,若以音乐舒心,或可开解胸怀。柳冥见风教主今日心烦气躁……」   一阵疾风袭来,气劲之琼森生把他后面的话逼了回去。柳冥眼见风天翼一掌袭来,急忙侧身右避,谁知风天翼手掌一翻,轻松抓来,速度之快让他骇然。   柳冥左肩剧痛,已被他紧紧抓住,像小鸡一样拎至胸前。   「你的胆子真不小,竟敢跟本座这样说话!」风天翼冷然道,眼神中冰冷冷的寒意如有实质,刺人入骨。   柳冥闷哼一声,咬牙道:「没胆子怎么敢来神冥教。」   他旧伤未愈,体内被风天翼的真气侵入,此时忍不住浑身打颤。   风天翼端倪柳冥半晌,忽然勾起嘴角:「你要惹火我,有什么目的?」   柳冥心中一凛。这个人果然厉害,看起来自己的手段还是不够高明。   不过柳冥这个人,天生就是强脾气,闻言挑了挑眉,更加挑衅地道:「说不定,我是想让风教主再强暴我一次呢。」   纵使修养再好的人,此时也要忍不住冒火,何况是风天翼这样的人。他眯起眼,冷冷地道:「那就如你所愿!」   柳冥再次被扔到那张大床上,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没有媚药的缓冲,那种痛简直不是人受的。柳冥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只觉风天翼的每一次进攻都像有把利刃捅在身体里。   不过,身上虽然痛,他心里却轻松起来。因为他并没有真正臣服在风天翼的身下。   这种类似强暴的强迫,让柳冥从心底为自己找到了一丝轻松的借口。   意识朦胧中,他眼前彷佛浮现出师兄的影子。   师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会不会也受到这种苦楚?离开谷里的那一年,你是否也曾被人这样对待?   「逸……」   昏厥前的最后一刻,柳冥喃喃唤出那个刻在心底深处的名字。   第二天午后柳冥才幽幽转醒。他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腰下只半遮半掩地盖了床薄被。身上的痛简直没办法形容,身体有些发热,想必是伤口没有及时处理。   他抬起酸痛的手臂,左手搭在右腕上,给自己诊脉,不由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会发起烧来,这有点不妙。不过想想也好,这个烧发高一点,风天翼至少有十天不能再召唤他了。   柳冥浑身软绵绵,手扶着床沿想撑起身子,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撞到床头。   该死……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虚弱。   柳冥觉得额角剧痛,有液体缓缓流下,不由捂着额头爬在床上一动不动,微微喘息。忽然感觉一个身影来到身旁,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嘶……」碰到身上的伤口,柳冥忍不住倒抽口气,感觉骨头快要散架了。   「原来你也知道痛。」闲适慵懒的声音淡淡嘲讽。   「全、全拜教主所赐……」柳冥虽然睁不开眼,但还张得开嘴。   「柳冥,你怎么不说是你自找的!?」风天翼按住他的头贴向自己,在他耳边冷声道。   柳冥痛得发晕,还想再说什么,却终于敌不过身体的反抗,陷入了黑暗。   「师兄,你看,好大的梨子。」他站在高高的树杈上,高举着手里的大梨。   「冥儿,下来,师父在叫我们回去。」师兄远远地过来,向他招手。   他嘻嘻笑道:「我在摘梨子,没摘完不下去。」   「这些够了,别摘了,小心掉下来。」师兄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他抛下去的梨子,放到地上的篮子里。   「等等,师兄,我给你摘个最大的。」柳冥卷起袖子,向最高处那个沉甸甸的大目标爬去。   「冥儿,太高了。你下来,师兄帮你摘。」   「不不,我摘给你。」他固执地爬上去,对自己的身手深信不疑。然后……   「哎哟!」后脑勺一痛,头发被树枝缠住了。   「冥儿,危险!」师兄一惊。   他摘下那个最大的梨子,挥手去拂头发,身子一歪,从树上掉了下来,砰的一声,被师兄接个正着。   师兄皱皱眉,生气地瞪着他:「叫你下来你不听,轻功刚学了几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以后还怎么得了!」   他缩缩脖子,将手里的梨子递过去,讨好地道:「师兄,别生气,这个梨子最大,给你。」   「小傻瓜。」师兄弹了他脑门一下,火气已经没了,接过那个梨子看了看,笑道:「果然好大,我们还是留给师父吧。」   「……嗯。好吧。」其实他还是想给师兄,师父不是很喜欢吃梨子,每次给他都拿去做糖丸了,是大是小在他眼里也没差别。   师兄大概看出他心不甘情不愿,揉了揉他的头发:「算了,这是冥儿特意给我摘的,还是不给师父了。」   他不由开心地笑了。   师兄牵着他的手,拎着篮子来到溪边,弯腰把梨子洗干净,看了看道:「冥儿,这个梨子太大了,我们分了吃吧。」   「不可以不可以。」他连忙阻拦:「二师兄说过,梨子不能分着吃,分梨分离,两个人一起分了梨子吃,以后就会分离的。」   「小鬼,哪有那么多讲究。」师兄笑笑地弹了他脑门一下。   「总之就是不可以。」他固执地拉着师兄的手,坚决地道:「我不要将来和师兄分开。」   「好吧,我自己吃。」师兄捏捏他的手:「师兄也不想和冥儿分开。」   「真的?」他眼睛一亮,笑得嘴巴都合不上。「那我长大后,和师兄成亲好不好?」   「咳咳……」师兄突然呛住,用力咳嗽了几下,怪异地望着他:「胡说什么!」   他趴在师兄腿上,认真地道:「我没有胡说啊。天哥和小雅哥上个月不是成亲了吗?小雅哥说他从小就喜欢天哥,天哥也从小喜欢他,他们早就约好长大后一起出谷历练,然后回来成亲,这就叫什么两情什么悦的。」   「两情相悦。」   「对。我和师兄也是两情相悦,所以我们以后也成亲,好不好?」   师兄漫不经心地吃着梨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滑过他的发梢。   「师兄,对不对?」他固执地摇摇师兄。   师兄轻轻一笑,道:「等你长大了再说吧,个子还没有我的剑高呢。」   「谁说的!我比你的青冥剑高多了!」他嘟着嘴,有些不乐意。   师兄吃完梨子,拍拍他的头:「走了,师父该等急了。」   「师兄,你看,我明明就比你的剑高。我都九岁了,我都长到你胸口了。」   「嗯,冥儿再长高一点就好了。」师兄牵着他的手,拎着篮子和他慢悠悠地回家。   「那等我长得和你一般高,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师兄?」他没有忘记原先的问题。   「好,好。等冥儿和我一般高,我们就成亲。」师兄有些敷衍地道,不过嘴角一直含着笑意。   修长的眉,温和的眼,清俊的面容,像春天素雅漫天的梨花,时刻在他心中飘飞。   师兄,童年的约定你已经忘记了,对吗?师父让你下山办事,说好半年即归,可是你迟迟没有回来;师父捎信催你,你却说有要事要办……身受重伤,失子而回,这就是你的要事吗?   师兄,我好难过,不是为了你忘记我们的约定,而是为了竟然有人会如此伤害你。   师兄,你爱那个人吗?否则为何会有他的孩子。   师兄,你恨那个人吗?否则为何会遗忘那些过去。   心好痛,心好痛。   师兄,我不管你那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我要保护你,我要给你幸福,就像你曾经给我的一样。   师兄,我已经长大了,和你一般高了……   柳冥慢慢睁开眼,望着垂地的青帐,皱了皱眉。   「十三公子,您醒了。」如墨守在床边轻声道。   「我……怎么还在这里?」   柳冥的嗓子沙哑干涸,如墨乖巧地倒了水来。   柳冥撑起身子,喝了水,问道:「如墨,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您伤得不轻,高烧两天了。大夫说您不适合移动,教主就让您在这里养伤。教主的寝室还从没有人住过呢,教主对您,可真不一般啊。」说到后面,如墨的语气十分激动欣喜。   当然不一般。我身上的伤还不是拜他所赐?打一巴掌再给点甜头,当我是什么人?   柳冥心里不屑地想。他眯着眼给自己把了把脉,感觉还可以。他自己就是大夫,一向注重保养,年纪又轻,没什么撑不过去的。   「如墨,把我的衣服拿来,我们回去。」   「啊?」如墨大吃一惊,忙道:「不行,公子,您现在身体还虚弱,需要休息。再说没有教主的允许,我们不能走。」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的。」柳冥不理会他的话,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如墨拦住他急道:「公子,我们真不能走,您就算想走,也要先跟教主请示过啊,千万别惹教主生气。」   柳冥闻言一顿,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再与风天翼作对。他已经惹恼过风天翼好几次了,此时正是他和风蔚合作的关键时候,还是不要再生事端的好。如此一想,他便躺回了床上,道:「好吧,等风教主回来了,我和他说。」   如墨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公子您昏睡了两天两夜,一定饿了,我去给您端些吃的来。」   用了点清粥小菜,填饱了肚子,柳冥让如墨回小院取来自己制的药,从里面找出一粒服下,然后躺下睡觉。   大概是药效的关系,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也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   「你睡得真香。」来人坐在他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他的黑发。   柳冥僵了一下,随即动了动身子:「风教主。」   「躺着吧,不用起来。」   「……我要如厕。」   风天翼按着他的手一僵,随即松了开。   柳冥翻身坐起,身子还有点发软,动作缓怠地下了床,忽然晃了一晃,正觉得眼前发晕,突然手臂一紧,是风天翼伸手扶住了他。   柳冥没想到他会扶住自己,不由怪异地望他一眼。风天翼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感觉诧异,立刻撤了手,道:「我叫人来服侍你。」   「不必。」这点小事还用叫人吗?   柳冥慢悠悠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自己去解决了需要。   回来时,见风天翼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满天余霞,不知道在想什么。夕阳余晖红彤彤地罩在他身上,整个人好像笼在一层浓雾里。雪白的头发和银白色的面具,让他虚幻得不像人类。   柳冥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道:「风教主,我想我该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风天翼沉默片刻,道:「你就住在这里,等伤好了再说。」   柳冥怔然,不知他是何意,不由蹙了蹙眉。   「就算不愿意,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风天翼轻笑,走到他身旁,勾起他的长发,道:「你不是说过要讨我的欢心吗?怎么却一再惹我不高兴。」   柳冥低眉顺眼地道:「你也说过要给我《静心诀》的。」   风天翼轻轻一笑,呼吸在他耳畔掠过:「我没说不给你呀。」   什么意思?柳冥谨慎地望着他。   风天翼把玩着他的头发,在自己手心里缠绕,漫不经心地道:「柳冥,你为什么要《静心诀》?」   柳冥沉默不语。   风天翼并不以为意,反而道:「如果你想提高武功,我可以帮你。你要是想练全部心诀也没有关系,我也不用你自废武功。」   「……为什么?」此时柳冥才注意到,风天翼竟然一直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座」。   风天翼轻轻低笑,勾着他的头发靠近自己,吐气如兰:「因为我想好好了解你。」   柳冥觉得自己皮肤发烫,微微颤了颤,别过头道:「了解我?因为你想要我为你生个孩子?」   「本来是这样,不过现在……」他拉长声音,慢慢贴近,温热的气息传到柳冥身上,「我对柳冥这个人更感兴趣。」他话语刚落,便扭过柳冥的下颌,在他唇上烙下轻轻一吻。   柳冥瞬间浑身僵直了,瞪大眼睛盯着他。   一直以来柳冥都显得十分冷淡,对风天翼不卑不亢,虽是男宠,却毫无男宠的自觉,反而处处挑衅,在风天翼眼里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他只是生得清秀,以风天翼的眼光原本是看不上他的。只是他一双细长的眉眼虽然显得过于凌厉,不够妩媚美丽,但每次淡淡扫来时,却能让风天翼产生一种挑战之感。   此时风天翼难得看见他吃惊无措的样子,眼睛都瞪成了圆形,不由大感有趣,挑起嘴角笑道:「怎么,小豹子也有变成猫咪的一天?」   他拢了拢柳冥乌黑柔亮的长发,带着淡淡的宠溺,漫不经心地命令道:「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好好养伤,初十和我一起去参加芜城的武林大会。」说完也不看柳冥的反应,放开他径自离开了。   柳冥有些错愕。来神冥教前,他也听闻了江湖上要召开武林大会的事。但他心思不在那里,也没有留意,更没有想到风天翼居然要带他一起去。   这却有些麻烦。他刚刚暗中与风蔚达成协议,助他解开身上的禁制,拿到《静心诀》。若是离开神冥教,与风蔚的交易就难以实行了。   莫非风天翼已经察觉了他与风蔚的私下交易,因而要将他们隔离开,以便分别监视?   不过柳冥再一思索,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风蔚行事谨慎,又在神冥教生活多年,那晚暗中来探,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马脚。而且以风天翼的为人,对付自己的两个男宠,绝不会使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柳冥虽然认识风天翼不久,对他了解不深,但仅凭这几日的短暂相处,也看出他是个骄傲肆意的人。能做教主,手腕和心计自然必不可少,但他却不会将力气浪费在蝼蚁身上。   是的,对风天翼来说,自己只是他取乐、抑或生孩子的玩具而已。而风蔚,更不过是他的一个阶下囚。   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让柳冥吃惊的是,第二天风蔚居然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教主的碎星阁中。   「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风蔚淡淡一笑,彷佛看出了柳冥的疑惑,解释道:「我是教主的大公子,有责任关照好所有教主的人,来探望探望你这位正得宠的男宠又有什么稀奇。」   柳冥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那「男宠」两个字。   风蔚见他皱眉,很是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还在发烧?」说着伸手要摸他的额头,谁知却被柳冥转头避开。   风蔚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接着不以为意地换个方向,轻轻抚了抚柳冥的衣襟,好似他本来就要这么做。   「啧啧,教主真是够狠的,对你这样的清秀佳人也下得去手。」风蔚瞟了柳冥一眼,媚眼如丝。   柳冥并不是有意要避开风蔚的触摸,只是他原本便不习惯与他人太过亲近,被风天翼强迫之后,更是不喜与人接近,因此下意识地避开了风蔚的手。但此时看着风蔚一个大男人却故作妩媚之态,不由感觉怪异,一时没有接话。   风蔚笑了笑,忽然轻轻俯身,一边帮柳冥整理衣襟,一边低声道:「教主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你有什么要求他说不定都会答应你,如果你想反悔,我也不会怪你。」   他用内力将声音束成一线,传进柳冥耳里,语气十分平静。   柳冥淡淡地低声道:「我不会反悔。一个月内你把东西准备好,我给你解药。」   与其等风天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心情好把东西给他,还不如与风蔚合作能更快拿到东西。万一风天翼真要等他「怀胎生子」后再把《静心诀》给他,那可是遥遥无期了。   风蔚轻轻颔首:「有空我会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临走前,风蔚忽然道:「如果七公子和九公子来看你,最好不要见。」   「为什么?」柳冥抬眼。   可惜风蔚却好像无意解释,说完便径自转身走了,这一点和他那位兄长倒是挺像。   第五章   之后几天风天翼一直没有出现,如墨说他闭关去了,柳冥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不用和他「同床共枕」了。而那七公子和九公子,也并没有来找他。   柳冥这几日安心养伤,用的是神冥教内最好的药材,因此身上的伤好得很快。如墨说他白天在万水宫可以自由走动,但晚上必须回碎星阁来。于是白天柳冥就回去自己那个小院,帮风蔚制解药。   不过让他比较惊讶的是自己在万水宫里自由出入,神冥教里竟然真的没有人管,而且连监视的人都没有,这种过度的自由,还真让他吃惊。   转眼到了初九,风天翼出关了,准备出发去参加芜城的武林大会。柳冥对那个武林大会完全不感兴趣,但是芜城……   柳冥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迷蒙。   初十清早,柳冥刚刚准备好东西,风天翼走了进来,冲他招招手。   柳冥顺从地走过去,风天翼打量他一眼,忽然拉住他的手道:「走吧。」   柳冥微微一惊,挣了一挣,却没挣动,只好由着他就那样拉着自己的手走出去。   马车已经准备好。紫绡看见柳冥和风天翼一起出来,眼神不由一冷,狠狠地瞪了柳冥一眼。但转向风天翼时,态度却立刻变得恭敬而崇拜。柳冥不由暗中咂舌。这紫绡变脸的速度,和二师兄有得拼。   风蔚和另外几位公子也在,不过都是来送行的。每个人的神态各异,只有风蔚还是那么淡淡的,好像风天翼和柳冥手拉手的亲密行为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柳冥已经在昨天偷偷将制好的解药给了风蔚。风蔚似乎毫不吃惊,大大方方地送了他一根木簪。柳冥在无人时拆开一看,里面赫然是神冥教的《静心诀》。   风蔚不简单,柳冥早就知道,却不知他能走到哪一步。   风天翼没有和这些男宠多话,不过点了点头,吩咐了几句,便拉着柳冥上了马车。   这次芜城之行,风天翼只带了柳冥一个男宠同行,另有护卫紫绡和红绸贴身随行。   红绸也是四大护法之一。她是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像她的名字一样,阳光下一身红衣,耀眼明丽。   柳冥见过的女人不多,尤其是漂亮女人,不由对她多望了两眼。红绸笑意盈盈地回视,直到风天翼冲她警告似地淡淡瞟去一眼,她才连忙转开视线,再不去看柳冥。   「你喜欢女人?」马车里,风天翼终于放开柳冥的手,斜卧在宽敞舒适的软榻上,握着柳冥的长发懒洋洋地道。   这辆马车外表朴素,里面却是不相称的豪华。柳冥坐的离风天翼很远,可惜他的头发很长,始终被他攥在手里。   「是男人都喜欢女人吧。」柳冥淡淡地道。   「哦?摩耶男人也是吗?」风天翼好奇地问道。   废话!「摩耶男人也是人。」   「呵呵,既然摩耶男人也能生孩子,还要女人做什么。」   柳冥忍不住白他一眼:「既然喝水就能饱,还要吃饭做什么。」   「我说一句,你就要顶一句吗?」风天翼扯住柳冥的头发,把他一点点拉过去,顺手抱住。   柳冥皱了皱眉,却没有挣脱。   「告诉我,为什么摩耶人不论男女都能生育?」风天翼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柳冥道:「你听说过摩耶人的传说吗?」   风天翼摇摇头:「没有。」   也许是他的语气意外柔和,也许是马车里实在太无聊,柳冥想起了小时候师兄给他讲过的那个美丽的故事,不由缓缓叙述出来。   「很久以前,在一片被神灵眷顾的遥远大地上,有一个男子,名叫摩耶。他长得十分美丽,心地善良,医术也很好,百姓们十分爱戴他。   「有一天,天上的天神听说了他的名字,对他很好奇,便化身为一个重病的老者出现在他面前。摩耶没有嫌弃他贫寒的身分和肮脏的身体,细心救治了他。于是天神爱上他,恢复了真身,把他带回天上。」   说着柳冥瞄了一眼风天翼,见他好像很感兴趣,便接着道:「摩耶也很爱天神,但他却更爱大地上依赖他的百姓和自由自在的生活。天神为了让他全心全意留在自己身边,便想到一个方法,赐予了他女性生育的能力,因为只有母爱,才是世间最无私最伟大,也最不能违抗的情感。   「果然,摩耶为天神生育了子嗣,返回人间的愿望便渐渐淡去,可是他依然时刻思念地上的百姓。后来摩耶的小儿子长大,来到父亲念念不忘的凡间,爱上了一个人间男子,不愿回天庭去了。摩耶的儿子继承了他生育的能力,便与心爱的男人留在人间繁衍子嗣,成为摩耶族人的先祖。」   柳冥讲完故事,忽然想起那时候,师兄抱着他坐在高高的山巅上,指着天上的星辰道:「所以摩耶人都是相爱之人的结晶。天神为了不让自己的后代多受生育之苦,便施了法术,摩耶男人只有真正爱上对方,为对方动情时才能孕育子嗣。」   柳冥想到此处,不由心里一阵翻搅,痛得无法呼吸。   师兄,你当初一定是爱上了那个男人,所以为他生了孩子。   师兄,那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和我在一起的开心,是因为喜欢因为爱,还是因为你真的神志不清到连抱着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风天翼突然手臂一紧,勒得柳冥胸口发痛,也立刻回过神来。   「没想什么,我只是感慨,神赐予摩耶人的这种能力,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这么美丽的传说,怎么会是因为恨呢。」风天翼轻笑。   柳冥没有回答,只是斜睨他一眼,道:「没想到风教主竟然喜欢美丽的故事。」   「是呀,为何不喜欢?如果我是天神,我也会这么做。」风天翼邪魅地轻笑,面具下隐藏的双眸隐隐露出一丝魅惑的风情。   风天翼的容貌不得而知,但此时透过面具流露出的眼神,却十分荡漾,和风蔚倒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风蔚,却更加深邃,彷佛多了一些什么味道。   柳冥默默转开视线,转移话题道:「从这里到芜城需要多久?」   「马快的话,大概七八天吧。」   柳冥忍不住挪到窗口,掀开车帘欣赏外面的风景。   风天翼没话找话道:「以前出过谷吗?」   柳冥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出谷,而且是私自的,师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他。   其实,他原本就不该和师兄离开谷里的。   风天翼忽然问道:「灵隐谷的人不是一般十六岁就出谷接受试练了吗?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柳冥皱了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谷里的规矩?还有,当时你怎么知道我是摩耶人?」   风天翼轻笑,却没有回答。   灵隐谷其实是摩耶族人的栖身之地。当年摩耶一族因为男女皆育,被大周皇朝视为异类,大加排挤,且由于摩耶男女都生得极为美丽动人,引起众人觊觎,最后不得已选择避世隐居。   前周灭亡后,天下从此四分五裂,陷入诸国纷争的乱世之中。摩耶人反而因祸得福,避居灵隐谷中,自成门派,不问世事,只是此事极为隐密,一般人纵使知道灵隐谷,也不会知晓那里所居都是摩耶人的事。   柳冥见风天翼避而不答,想起那块神冥令是从师父书房里摸出来的,想必是师父和神冥教有什么瓜葛,才能得到那块令牌,风天翼也因此猜到他来自灵隐谷。只是这上一辈的事,风天翼不说,他也只能猜测。   「小冥冥,如果芜城之行顺利,回来后我就给你《静心诀》怎么样。」   小冥冥?柳冥被这个称呼震得张开嘴。他那吃惊的模样引来风天翼噗嗤一笑,倾身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柳冥再度受惊,立刻用手捂住嘴,惊疑未定地瞪着他。   风天翼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小冥冥,为何我每次亲你,你的反应都这么大?」   那是被你吓的好不好?而且,我一点也不想让师兄以外的人亲我!   柳冥羞恼交集地擦擦嘴,别过脸去不想理他。可是风大教主的心情好像特别好,在后面不断揪揪扯扯地蹂躏他的头发,还唠叨个不停。   「小冥冥,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还长得这么厚这么软,比女人的还漂亮。你平时怎么保养的?是不是给自己用了什么特别的药水?我看你没有一丝女子气,不过这头发可真不得了,你留了多少年了?为什么留这么长?都快长到小腿了,难道你用它练功吗?嗯?」   天!他怎么这么聒噪!他真的是风天翼吗?会不会闭关时换人了?   柳冥再度被吓到,挪身离他远远的,可是风天翼大手一捞,便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继续调笑。   如此一整天柳冥都在提心吊胆。这样「和颜悦色」的风天翼真真让他不习惯。他宁愿面对那个冷冰冰喜怒无常的神冥教主,也不想面对这个话唠又无聊的男人。   去芜城的路上并不太平。明的暗的,有几拨人马来捣过乱。   柳冥真心不明白,这些江湖斗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湖本就是为了纷争而存在的。」风天翼这样回答他。可柳冥只是回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风天翼望了他片刻,忽然叹道:「柳冥,你会武功,会用毒,会杀人,却不懂什么是江湖,这样的你会很不幸。」   柳冥皱了皱眉。他不需要明白那些。只要救回师兄,他就和师兄回灵隐谷去,终生不再出来。到那时,江湖什么的,都离他们很远。   风天翼见了他的神情,忽然低低一笑,紧紧抱住他,低声道:「柳冥,做了我的人,就不要想跑。江湖,你是摆脱不了的。」   柳冥轻轻一颤,别过脸去,淡淡道:「我没想过要跑。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江湖这个东西不那么无聊。」   那种鄙夷又不屑的神情,让风天翼大笑起来,道:「幸好还有我,不然放你到江湖上,不知要出多少乱子。」   神冥教主还怕江湖上出乱子?柳冥嗤之以鼻。   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明白什么叫江湖,但柳冥已经感受到了来自紫绡的敌意。   紫绡显然对他受到教主的宠爱而感到愤怒,暗中处处给他绊小鞋,并一直用一种在看狐媚子的眼光鄙视他。   柳冥对此倒无所谓,只是觉得好笑。难道堂堂神冥教教主是他这样清汤挂面似的人勾引得了的吗?虽然不知道风天翼做什么打算,但柳冥很清楚自己不过是风天翼拎出来的一个挡箭牌罢了。也许他对自己是有些兴趣,但绝对到不了独宠的地步。   不过与紫绡相比,红绸对柳冥就好多了。她很羡慕柳冥的头发,私下里问他有什么保养的秘方。   漂亮女人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虽然柳冥确实没什么秘方,不过还是大方地告诉了她几个保养的方法。为此红绸对他大为亲近。而柳冥在见识过红绸手中那条软鞭杀人的手段后,也觉得她更加赏心悦目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冥自己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却并不在意别人是如何杀人的。而且那种染血后的瑰丽,反而让他有种心陷神迷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师父坚持让他做白羽而不是黑羽的缘故吧?如果他做了黑羽,只怕就像风天翼说的,江湖真要乱了。   离芜城越近,路上遇到的人越多。柳冥不由好奇,这个武林大会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为何来凑热闹的人这么多?   风天翼笑道:「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尤其是武林大会这种难得的热闹。」   柳冥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风天翼拍拍他:「小冥冥,你若是想参加武林大会,我可以帮你哦。想当武林盟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要那些做什么。」柳冥不屑地道。   「哦?那你想做什么?」   柳冥静默片刻,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地道:「我只想看看,用这双手,可以杀多少人。」   风天翼轻笑:「你真该到我们神冥教来。」   「主子,已到了洛水镇,明日过了江就是芜城了。这里没有咱们的分教,是否要住客栈?」紫绡在前面禀报。   风天翼点点头,吩咐道:「找间最大的,包下来。」   红绸领命提前去打点,过了片刻回到马车:「教主,镇上最好的客栈已经被人包下了,属下私自作主,包了另外一家。」   风天翼随意地问道:「是谁抢了咱们一步?」   「是晋城瑞王。」   柳冥手中一松,茶盅失手滑落。风天翼伸手一翻,把即将跌落的茶盅接住,原封不动的放回他的手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一时手滑。」柳冥接过茶盅,不动声色的继续喝茶。   风天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红绸挥挥手:「下去吧。」   马车继续前行,风天翼闭目养神,柳冥心不在焉地玩弄自己的头发。   晋城瑞王──安肃武,原卫国瑞王之子。当年卫国城破,京都芜城兵荒马乱,他带着几名家将逃出京畿,远远投奔了东边的文国。五年后,领十万大军以不可抵挡之势大破敌国,报了昔日灭国之恨,此后被文国封为瑞王,统领晋城及周边的土地。   说起来,这芜城也算瑞王的老家,他以前在这里做小王爷,富贵荣华,放荡不羁,整日游手好闲,现在这样的日子,对他而言也是一去不复返了吧?   柳冥撩开车帘,洛水镇已经到了,隔着滔滔江水,大江那边巍峨青山上的残垣断壁,至今依然孤独地矗立着。   洛女响清曲,芜城繁华舞。卫国曾经的辉煌,芜城曾经的荣耀,如今,也都一去不复返了。   马车在客栈前停下,紫绡恭敬地掀开车帘,风天翼举步迈了出去。   柳冥跟在身后,下车时紫绡故意手一松,车门挡了回来。   「哎!」柳冥心不在焉,没有防备,被撞到手臂,不由低低叫了一声。   风天翼回过头来,冷冷瞥了紫绡一眼,紫绡涨红了脸,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去。   柳冥揉揉胳膊,道:「饿了。」   风天翼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一同进去。   经过紫绡的时候,柳冥不由瞟了他一眼。一路上受够他的小花招了,要不是这次没注意,被他小小的得了逞,还真不知道风天翼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这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不过柳冥觉得,有个靠山的感觉还不错。   客栈很大,在洛水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为了武林大会,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聚集在此,居然一出手就被瑞王和神冥教各包下一间,那些人即使义愤填膺,却也不敢来招惹。这就是权势!   用过晚膳,各人各自回房。风天翼的房间就在隔壁,紫绡红绸分别在左右两间,剩下的人都在楼下。神冥教包了这里,应该无人随便出入。   柳冥并不与风天翼同房。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吩咐道:「准备浴桶,我要沐浴。」   洛水镇最大最好的金玉客栈就在神冥教停歇处的两条街外。   柳冥从房上掠过,落到墙头,只轻轻一望,便知至少有两拨卫队在院子里轮流巡逻。   瑞王这个人好大喜功,排场很大,尤其喜欢张扬。他位列高官,统领一方属地,却结交了许多江湖人士,经常参与武林盛会,但自己却绝不参加,只做观望一方。说他是官府中人,却一身江湖气,说他是江湖人,却一派官场作风。   柳冥观察了一下地势,跃下墙头,从左侧沿着后院矮墙悄悄潜了进去。   「主子还没有休息,你们都仔细着点。」   柳冥听过这个声音,是瑞王最得力的属下──白净云。他知这个人不好应付,心细如发,武功高强,还是避开为妙。上次他偷袭时便是被这个人发现了踪迹,险些一败涂地。   柳冥隐在角落里,望见白净云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想了想,借着院角的大树,腾挪身形,直接翻上二楼,躲在窗外。   「王爷,药送来了。」   柳冥听见白净云的叩门声,然后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屋里响起:「进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接着是托盘轻轻放到桌上的声音。   「好了,下去吧。」   「是。」   门再次一开一合,白净云好像退了出去。   安肃武受伤了?喝的什么药?柳冥心中正在揣测,忽然听见屋子里的声音,浑身一颤,险些从房上栽了下去。   「逸舟,该喝药了。」   柳冥的手指紧紧攀住墙壁,心如鼓跳,但屋里却一直没有回音。   「逸舟,别任性,把药喝了,小心……」   后面的低语听不清楚,柳冥直恨不得闯进屋去,看个明白。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轻哼,接着是衣衫簌簌的纠缠之音。   柳冥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气愤之极,浑身轻颤,下唇咬出血渍,腥咸之味在舌尖泛滥。   突然:「谁!?」   随着一声厉喝,银光一闪,屋里射出的星魂镖直向柳冥袭来。   「好香……你在浴桶里放了什么?」风天翼突然来到柳冥身后,看着他沐浴。   「风教主,没有人告诉过你进屋前要敲门吗?」柳冥微微一顿,仍然保持趴在浴桶边上的姿势没动,略有不悦地道。   「呵呵……」风天翼从水中撩起他的长发,不经意地道:「水都快凉了,你这个澡洗得可够久的。」   「我喜欢。」   「水里放了什么?黑漆漆的,不过味道还可以。」   「草药。」   「做什么用的?」   「旧伤未愈,用来活血化瘀,洁肤凝脂,功效甚多。」   「哦?」风天翼拉长了声音,伸手从浴桶里捞起布巾。   「你要做什么?」柳冥微微往下沉了沉身子,警戒地望着他。   风天翼笑笑:「帮你擦背。」   「不用了。」柳冥冷淡地拒绝道:「我已经洗得差不多了,麻烦您回避一下,我要出来。」   「都是男人,怕什么。再说,」风天翼凑到柳冥的耳旁,暧昧地道:「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看。」   「这是两回事。」柳冥面沉似水,冷冷地道:「而且,我不是你的人。」   「小冥冥好像心情不好啊。」风天翼不以为意,抛下手中的浴巾,摸上柳冥的下颌,指尖缓缓从他的唇边擦过,忽然拇指指腹用力一压。   「呃──」   柳冥轻哼一声,风天翼突然俯下身来,重重封住他的嘴。   和前两次的轻触嬉戏不同,这一次风天翼极为认真,气息直闯进来,在柳冥的口中翻天覆地,霸道而张狂。   「唔……」柳冥背抵在桶边,头昏脑胀,无法反抗。突然对自己的这种被动感到一阵前所没有的暴躁,不由牙尖猛一用力,狠狠地咬了下去。   风天翼抬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唇,眼神已变得像冰一般冷,嘴上却笑着:「小冥冥今天累了,好好休息吧,改天本座再好好宠幸你。」说完居高临下地摸了柳冥一把,那样子轻浮而随意,真正是在调戏自己的男宠。   柳冥蜷缩在浴桶里,气得发抖。风天翼这个人,他完全摸不透。   风天翼离开后,柳冥从浴桶里爬出来,肋下有一道见骨翻肉的伤口。   伤口已经止了血。柳冥给自己上了药,换好衣物,叫来店小二,交代他把泡了药的浴桶倒到后院的泥土里。   安肃武的星魂镖十分厉害,虽然他躲过了正面一击,但擦身而过的倒勾仍是划下一道深壑的伤口。当时,要不是屋里那个人叫了一声「住手」,只怕柳冥是有去无回了。   想到那个人,柳冥不禁握拳。   师兄果然和瑞王在一起。能从灵隐谷的卫岛上带走人的,除了瑞王原也没有别人了。自己从谷中出来,追踪了一个多月,才在两个月前找到师兄的下落,只是当时他只身闯进瑞王的府第,却被白净云发现,最后只好无功而返。但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师兄。   只是,找到之后怎么样呢?   柳冥心里刹那间被茫然、恐惧、忧虑、担心、猜疑等种种所吞噬。卫岛那竹阁里虽然留下了打斗的痕迹,但看着师兄留下的记号表明,他是自愿和瑞王走的。   他们是什么关系?柳冥不敢想,却不能不想。师兄冷静清幽,性子严谨,在外人面前一向少言寡语,不善交际,可是瑞王却与他形迹亲密,同室而居……   柳冥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心脏揪得紧紧的,悬在半空中。   这一晚风平浪静,风天翼并没有再来试探。   柳冥并不在意。不管风天翼是否知道自己曾去夜探瑞王,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他不会因为风天翼的怀疑而放弃自己的目的。   何况风天翼未必不赞成自己的做法。神冥教虽说和瑞王没有太大瓜葛,但两大势力碰巧遇到,彼此提防也是必然的。而且他轻功极佳,从瑞王处脱身返回,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瑞王也无法找神冥教的麻烦。   第二天,他们启程过江,向芜城而去。   江渡口,神冥教早已准备好船只,恭候教主的大驾。十几丈之外,瑞王的船也悠悠然的停在那里。   风天翼一头银发,脸戴面具,非常引人注目。不过他行事低调,神冥教的船也不张扬,反而瑞王那边却显眼得很。神冥教的船已经起航,瑞王那座夸张豪华的大船仍然纹丝未动。   洛江水仍然声势赫赫,奔腾如昔。芜女山仍然巍峨耸立,峻峭如初。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变化的,是这人世间。   第六章   芜城背靠芜江,位于交通要地,人潮熙来攘往,很是繁荣热闹。   进了芜城,神冥教在这里有自己的分舵,不必去住客栈那么麻烦了。柳冥也是第一次见齐了紫、红、蓝、橙四大护法。紫绡、红绸自不用说,其中有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白衣,看见风天翼露出了妩媚的笑。   柳冥一时以为自己眼花。那个人不是紫绡吗?不不,紫绡是绝对不会这么对风天翼笑的。何况如果他是紫绡,那身后那个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家伙是谁啊。   「教主。」   「紫绵,你来了。」风天翼坐在大堂中,冲那少年勾勾手,把他揽到自己膝下,又轻轻瞟了柳冥一眼。   柳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低身在他另一侧坐下。   过了片刻,柳冥终于搞清楚,那紫绵是紫绡的胞兄,也是原来的紫护卫,现在的九公子。只不知这一次的武林大会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不仅劳烦四大护卫全部出动,连风天翼这位教主也要亲来参加。   柳冥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他江湖经验不多,兴趣也不大,一直胡里胡涂的处于被动状态。但是经过昨日的夜探,现在他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行事了脑子也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在船上时他留心打听,才知此次的武林大会,是因为年初时卫国的亡国秘宝图突然现世,引起轩然大波,江湖人心浮动,为了夺宝纷争不断,这才迫不得已召开的。   那秘宝图据说是十几年前卫国将亡时,卫国的末代君主将卫国历代搜刮收藏的珍宝藏了起来,留待将来给太子复国之用。因为当时芜城已经被大军包围,东西没办法运出城外,只得在城中某处秘密掩埋了。这件事之前并无人听说过,直到今年藏宝图突然出现,才引起轩然大波。   神冥教的落脚处在城中颇大的一处名园,十几年前是卫国国舅的府邸,仍可看出从前的规模和气派。   柳冥在园子里闲庭散步,紫绡紧随左右。柳冥也不在意。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神冥教不缺银子,风天翼性子又高傲得紧,不像会因为宝藏而来凑热闹的人,其中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柳冥转到园子西侧,忽然看见那里零零落落的有几株梨树。他顿了一顿,便走了过去,抚着树干抬头望,上面的梨子只初结一点点,尚不到采摘的时候。   他望着梨树发呆,忽然一声轻唤唤回他的神智。   「十三公子。」   柳冥回头一看,是紫绵。之前他和另外一个公子出教办事去了,直到现在才回到风天翼身边。看来虽然紫护卫已换成他的胞弟紫绡,但他在教中还有其它的职位,并非单纯的男宠。   柳冥想起风蔚当初曾让他小心九公子,恰恰就是这位紫绵,不由心里多了几分小心。谁知紫绵却微笑开口:「一素梨花一谪仙,十三公子果然俊美风流。」   柳冥微微一愣,随即淡淡道:「九公子谬赞了。九公子如此人品,才是谪仙下凡。」   紫绵道:「明日便是武林大会,教主和我等都会出席,望十三公子届时小心行事,莫要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   紫绵勾起嘴角:「柳公子心系他事,恐对我教中之事不甚上心,但你现在既然是教主的十三公子,便要尽好公子的本分,莫要再这般云淡风轻似的做旁观人。」   柳冥沉默片刻,对他作揖一礼:「九公子教训的是,柳冥今日晚上便去与教主侍寝,做好公子的本分。」   紫绵眸中精光一闪。   紫绡在旁冷道:「大哥,我就说了吧,这家伙尖牙利嘴,荤素不吃,你理他做甚!」   紫绵打量了柳冥一番,抿嘴一笑,并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紫绡瞪了柳冥一眼,恨恨地留下句:「你好自为之!」说完便追着他哥的步子去了。   柳冥对这古怪的兄弟俩毫无好感,冷冷一笑,回身抱住身后的梨树。   明天,就是武林大会。那个人,会带师兄去吗?   昔日卫宫的校场旧址,如今已成了熙攘喧嚣之所。   柳冥隔着面纱冷冷看着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议论纷纷,有的说话间竟动起手来。   这就是武林大会?好无聊。   他瞟了风天翼一眼。见风天翼安然地坐在幕帘后面的高座上,享受着紫绵精心准备的点心和清茶,对场下的纷乱视而不见。   今日是武林大会的第一天,风天翼带着他一起来了。只是他等了半天,还不见瑞王出现。   柳冥转回眼,不时地瞥向大门,心不在焉地摆弄自己的发,对一旁紫绵不悦的神色佯作不知。他只是风天翼的男宠,不是神冥教的教众,自然是个旁观人。   不过他很感激风天翼带自己来,不然他怎么会知道瑞王竟然带着师兄也来了。   柳冥正想着,瑞王的人马已经大摇大摆地进来。瞬间,柳冥的眼中只看见一个人。   那人慢步走在瑞王身后,一身玄色长袍,袍摆随风轻动,身姿挺拔,淡雅如月,黑色的长发没有扎起,随意地披散着,风不时吹起他的发丝,拂过他苍白消瘦的面颊。   柳冥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忽然有人靠了过来。柳冥微微一惊,手腕被轻轻握住。   风天翼蹙眉道:「想什么呢?」   柳冥回过神来,将另一只手里暗扣的银针收了回去。   风天翼道:「你在走神。」他语气肯定,目光顺着柳冥刚才的视线方向望了过去。   柳冥心里一跳,轻描淡写地道:「第一次参加这种大会,有点好奇。」   「那边有认得的人?」风天翼抬抬下巴,指向瑞王众人的方向。   「没,只是想看看瑞王的样子。」   「呵,看上他了?」风天翼淡笑着,说着调笑的话。   「他还不配!」柳冥冷冷道。   说起来,他还真没仔细看过安肃武现在的样子,此时望过去,只见他剑眉高额,目若点漆,脸部线条英俊刚毅,硬朗有余,俊雅不足。一顶金冠束发,一束玉带围腰,尊贵的王爷身分一览无余。   王爷……呵呵,亡国的王爷。   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站在台上开始说话,柳冥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透过面纱,一直偷偷注视着远处那个人。   瘦了啊……好不容易养的肉,都不翼而飞了。不过才三个月而已,好似过了一辈子般的漫长。为何那么憔悴?病好些了吗?是否……想起了什么?   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本来面无表情地坐在瑞王身旁,忽然抬起头,直直向柳冥的方向望了过来。   柳冥瞬间心口一紧,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至黑的眸子里,不是从前淡然含笑的温暖,不是病中茫然心伤的清冷,不是温存中迷离情动的炙热……那是一种冷漠的、对陌生人的、审视的目光。   柳冥低下头,用斗笠上的面纱挡住自己苍白的脸和失措的神色。   风天翼不喜热闹,更不喜旁人无谓的注视,因而座帐前挂了青纱帐,帐上是神冥教百年来的教徽。知道厉害的,不敢明目张胆地望过来。望,也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不着痕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只要望过来,就会被紫绡红绸两个狠狠瞪回去,再不老实就出手教训了。   四大护卫中的蓝绫和橙绣一直是居于暗中的,柳冥只在那天刚到芜城时见过他们一面,之后仍然是紫绡和红绸两个护卫在风天翼身边。他们行事是得到默许的,因而该嚣张时十分嚣张。   柳逸舟的视线在帐前巡了几圈,在紫绡他们注意到之前便淡淡地收了回去。   柳冥放下心。他真有些担心紫绡和红绸会去找师兄的麻烦。不过师兄从十四岁出道至今,可算是老江湖了,绝不会在这上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柳冥心里十分矛盾。他一方面觉得师兄肯定看不到自己,就算看见了,自己戴着面纱坐在幕帘后面,装束打扮都不一样,也不见得会认出来。但他又希望师兄能知道自己在这里……如果师兄真的认出了自己,他对自己和神冥教主在一起会怎么想?   柳冥心中纠结,偷偷抬眼望过去,见柳逸舟端起茶盏似乎想喝茶,却按住胸口低低咳了两声,原本便苍白的脸上又白了几分。   柳冥忍住自己想要迈前的脚步,强迫自己别过头不再看他,视线一瞥间,正撞上紫绡的目光。   也不知紫绡盯了他多久了,被柳冥发觉后,他竟微微面上染窘,扭过头去,后又想想,大概觉得这样示弱于柳冥有些不甘心,便又立刻狠狠瞪了回来。   柳冥因着心虚,并未多想,反冲他扯扯嘴角,难得地给了一个笑脸。   紫绡措手不及,一时怔愣住,过了半晌才用鼻子作不屑轻哼状,大模大样地偏过头去,耳根处却讷讷的有些红了。   柳冥微微诧异,没想到紫绡竟是这般好逗,不由心中好笑,觉得这紫绡也没有以前那般讨厌了。   恰在此时,风天翼突然站了起来:「走。」说着负手出帐。   柳冥没有多想,连忙跟上,这才发觉各个帐篷里的武林泰斗也都起了身。众人出了校场,向皇城后面的芜女山而去。   芜城背山靠江,皇城的大部分都依山而建,此时众人从校场往芜女山而去,也不甚远。   风天翼自持身分,不愿与江湖乌众走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而瑞王则因为身分尊贵,又是官府的人,和一干武林泰斗走在了最前面。因此柳冥在人群中只能隐隐看见师兄一个背影。   紫绡和红绸两个上前,对风天翼低声道:「教主,我等先上前探查一番,也不知那藏宝之处是否有什么阴谋。」   风天翼点点头,任他们去了。柳冥这才知道,原来众人竟是往那藏宝之所行去,不由心中一跳,握紧手心。   此时蓝绫突然闪了出来,护在风天翼身侧,道:「教主,武林白道得了藏宝图,知道秘处,不说自己私藏了,却拿出来大大方方召开武林大会,说与天下同享,只怕有什么古怪。」   风天翼冷笑不答。   紫绵道:「教主正是要看看他们有什么古怪,才来凑这热闹。若真是武林大会推选什么劳什子盟主,咱们神冥教又哪年来参加过?教主武功盖世,《逆风大法》天下无双,自不贪图他什么武林秘笈。神冥教经营多年,钱银最是不缺,稀罕他亡国宝藏吗。」   他话说的好听,把风天翼捧得忒高,柳冥暗自叹服他马屁拍得响,心里倒觉得风天翼未必真没什么打算。虽说神冥教什么都不缺,但是人就有贪念和好奇心,风天翼也不见得例外。   至于那卫国宝藏……柳冥垂下眼眸,暗中捏紧了拳头。越往山上走,他手心越沁出冷汗,不由加快脚步,搜索瑞王等人的行迹。   这世上他人生死何曾在他眼里?唯只师兄一人,宁吾死,不累及他命!   渐渐来到半山腰,众人集中在一崖壁内侧,前面是千丈高崖,嶙峋峭壁,青苔古藤漫漫长长,直铺了一壁。   柳冥有些恍惚,模糊的记忆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生惧意。   但愿一切只是他的猜测,可是心惊肉跳地抬眼看去,一位武林泰斗正手举一幅绢制长卷,在壁前指指点点。   柳冥寻到瑞王等人的方向,见他们的位置在另一端,离峭壁有一段距离,不由微微放心。   他观察了一下目前的形势。见前面那些人似乎已经找到入口,正在琢磨着如何打开,打开之后如何应对机关之类的。而柳逸舟站在瑞王身后,面无表情,半垂视线,似乎心不在焉。   片刻之后,轰隆一声巨动,机关打开了,所有人都喧哗起来,尘烟之后,在峭壁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溶洞。   恰在此时,柳冥忽然瞥见瑞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很奇怪的笑容,似乎是愉悦,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得意。   柳冥心中一凛,忽然模糊地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见过这种笑容。当时那个小小的少年,在这种笑容中让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贵气、高高在上的女人顿时生不如死悔恨余生。   那个女人,是瑞王的继母。   柳冥浑身一震,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心底缓缓升起。   难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瑞王策划的?身为卫国皇室遗族,他会知道这溶洞后面的秘密并不稀奇。但是为何他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引来如此多的武林人士来此探查究竟?他是想引起武林争端,还是要……一网打尽?   柳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回头去看风天翼,见他负手而立,冷漠地注视前方,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慑人的光芒。   不知道风天翼和那些武林泰斗有没有怀疑这可能是个阴谋?   柳冥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教主,我想上前面看看,不知道那洞里有什么。」   风天翼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请命,瞟他一眼,道:「难得你也会好奇,去吧。」   柳冥立刻纵身掠起,好似看到新鲜事物的好奇少年一般,脚步轻快地向前方跃去。   前面人很多,紫绡和红绸也在,柳冥几乎挤不进去。众人都围着那个石洞前,既想第一个闯进去,又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去冒险。场面既滑稽又矛盾。   柳冥对进溶洞毫无兴趣,便跃上了旁边一块岩石,视角颇好,正能看见瑞王等人。且他们离柳冥并不远,他觉得自己只要再轻轻走上几步,似乎就能握住师兄拂动的衣角。   也许他的视线引起了白净云的注意,侧头看了他几眼。柳冥不敢轻举妄动,压下心中的迫切,冲风天翼那边示意了一下。面具下,风天翼似乎对他微微笑了下,点了点头。   白净云不屑地瞥他一眼,收回了视线,神色间有些轻蔑,觉得神冥教主对于男宠似乎过于放任了。   柳冥不敢再去看师兄的方向,生怕引起注意,但他的全副心神仍然聚精会神地感受着柳逸舟的一举一动。   灵隐谷里有一种武功,刺激穴络运气其中,可千里追踪探人秘闻,名为「飞花落叶知其音」。   因为这个功夫名字好听,被二师兄第一个拿去学了。灵隐谷的规矩,同一个师父座下弟子所学武艺不能重复,所以既然二师兄学了去,大师兄柳逸舟便不能再学了。不过柳冥却是会这门功夫的,是二师兄私下里教给他的。   此时他暗中以金针刺穴,提高心神,偷偷窥听瑞王那边的动静。恰在此时,他听到瑞王说话了,语气有些戏谑。   「逸舟,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进去?」   柳逸舟低沉的声音淡淡传来:「齐庄主贵为武林泰斗,自有安排。」   「你觉得,他们能在里面发现什么?」   「不知道。」   「你说,如果『他』若得到这个消息,会来吗?」   「死人是不会来的。」   「逸舟,你真固执。」瑞王的语气中明显有些不善。   「比不上你!」柳逸舟说完这句,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   「身体不好就不要硬撑。你现在的身子可不一般。」瑞王说着关心的话,语气里却少了什么,有些阴冷。   柳逸舟压下咳嗽,捂着胸口道:「不劳瑞王费心!」   瑞王冷笑道:「你别想骗我!若『他』真的死了,你今日又何必来?」   柳逸舟淡淡道:「你不信便罢了。我已告诉过你,当年是我亲手杀了他。他若还活着,又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这句话似乎刺中了瑞王的弱处,一瞬间他的脸上竟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你说得对,若是他活着,不会不来找我,不会不……」   忽然他脸色一变,狠狠抓住师兄的手,低喝道:「柳逸舟,他若是真死了,我便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给他陪葬!包括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柳冥浑身剧震,金针刺得过深,滴出血来。   孩子……师兄有孩子了?多久了?是不是瑞王的?   柳冥一阵迷茫。他与师兄分开时,尚未发现柳逸舟有怀孕的迹象……   明明是盛夏暑季,柳冥却感觉周身发冷,瑞王那边的对话便没有留意。直到柳逸舟一声微弱的轻哼传入耳中,柳冥才陡然恢复神智。   只听瑞王道:「柳逸舟,你本事可真不小!才离开本王一年,这么快就和别人搞上了,果然是人尽可夫的烂货!是不是所有的摩耶男人都像你这么贱,生来就是被人骑的?」   柳逸舟身子剧颤,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柳冥也如雷击一般,神色一震,终于忍不住侧头向他的方向望去。   此时人群忽然一阵骚乱,众人喧哗起来。瑞王拉住柳逸舟的手,对白净云点点头,举步向山洞方向走去。   柳逸舟苍白的面上因为刚才激烈的咳嗽,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他一手按在小腹,一手被瑞王扯着往溶洞而去。   柳冥握紧双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洞门大开,众人举起火把,陆陆续续地进去,经过试探似乎并未发现什么机关。   柳冥原一心盯着瑞王等人的方向,谁知突然手一紧,侧头一看,风天翼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走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走丢了。」风天翼的声音里含着戏谑之意,但眸色却有些冷。   柳冥微微一凛,低声道:「对不住,是我莽撞了。」   风天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笑道:「这可是第一次听你认错。难得难得。」   柳冥脸上微红,心里有些着恼,便挣了挣手,谁知风天翼却握得很紧。   「这就恼了?你气量可不像这么小的。」风天翼侧头,贴着柳冥耳边轻轻道,热气都呼在了他脖子上,引起一片酥麻。   柳冥白他一眼,没有言语。他虽对风天翼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有过肌肤之亲,而且风天翼对他算是不错,这些日子也颇为宠溺了。   柳冥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虽然初时风天翼对他有些粗暴,但不得不说,大部分是他自找的。他牙尖嘴利,不肯服软,若是旁人早气得将他碎尸几遍了,风天翼却只是把他扔到床上强要一番。事后反省,柳冥也觉得自己脾气太硬了。他之所以如此强硬,也是因为他不喜欢风天翼,因而毫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的目的只是《静心诀》。其实他和风天翼一直在彼此利用。如今他已经从风蔚手上拿到了东西,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之所以一直没走,只是因为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此时师兄近在眼前,柳冥打定了主意要趁乱将人带走。这一走,与风天翼便没什么瓜葛了。   虽说风天翼误以为他是摩耶人才答应给他《静心诀》,但到底是自己骗了他。且他与风蔚交易,私下得到东西,解开了风蔚身上的禁制,等于给风天翼找了一个麻烦。   想到这些日子风天翼对他不错,柳冥不禁有些歉意,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调笑了。   山洞渐渐走到尽头,竟然豁然开朗,出现另一方天地。巨大的钟乳石垂在半空,面前是一汪清澈如镜的深潭,火把星光隐射下来,在水面上倒映出点点涟漪,焕发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前方似乎已无路可走,众人被眼前的美景所惑,停下脚步,聚集在潭水四周。   柳冥轻轻拉了拉风天翼的手,低声道:「这里人这么多,我们去那边站着吧。」   风天翼道:「不急。看看他们做什么。」   「你对这个宝藏就这么好奇?」   风天翼挑眉一笑:「不好奇来这里做什么?据说卫国是二百年前大周皇室的遗族所建,存有许多前朝珍宝。十二年前卫国亡国时,崔将军的大军冲入皇宫,却只在内库中找到一些寻常珍宝,大部分都不知所踪。只怕宝藏一事确有其事,只是不知这次是真是假。」   柳冥心下着急,却又被他拉着手不能随意走动,便道:「我对宝藏没什么兴趣。我想去那边看看,那边的乳石下似乎有少见的红苔藓,可是入药的好东西。」   风天翼看了他一眼。柳冥真怕他不同意。好在风天翼大概是觉得在这个环境中他实在跑不了,且紫绡红绸等人都在近旁,便松开他的手让他去了,只叮嘱道:「这里人多纷乱,势力复杂,不要惹事,赶紧回来。」   柳冥应了,悄悄往柳逸舟的方向靠去。   此时柳逸舟恰巧离瑞王颇远,想必是不愿意蹚这浑水,自己一人靠在一块大石旁,身边有一个瑞王府的护卫监视着。   柳冥转到那块大石后面,借着暗色,慢慢挪到柳逸舟身旁,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并将声音束成一线,传入他的耳里:「师兄,是我。我来救你了。那人我下了药,一时动弹不得,别人不会发现。」   柳逸舟微微一震,果然发觉旁边那个护卫好像有些呆滞。他嘴唇动了动,向瑞王和白净云的方向望去。   他们二人站在前方的水潭前,正和几位武林泰斗说着什么,柳冥也没心思听,拉着师兄的手悄悄往后撤,轻声道:「洞里有机关,瑞王想必不怀好意。」   柳逸舟的身子颤了颤,任柳冥拉着,却始终没有望他一眼。   容纳了数百人的巨大钟乳石洞内,众人低低的议论之声汇聚成一片嗡鸣,再加上似明非明的火把,昏暗阴沉的岩壁,实是混水摸鱼的好时机。   柳冥拉着师兄刚刚退到左壁后一凸起的岩石旁,就见前面的瑞王突然发现不对,猛然回头,视线扫了过来。柳冥隐在师兄身后,又有岩石阻拦,瑞王一时没有看见,却望见了柳逸舟,沉着脸吩咐白净云把人带过来。   柳冥见势不妙,暗中准备好东西,当白净云带着两个侍卫走过来时迅速弹出了指尖的药粉,同时拉着柳逸舟退到岩石后面,弯腰在下方来回摸索,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柳冥一惊抬头,竟是紫绡皱着眉在远处冲他说话。   紫绡离柳冥有八九步远,中间还隔着三五个人,实际上并没看清柳冥在做什么。他只是觉得柳冥离瑞王那个男宠也太近了些。他一直想找柳冥的麻烦,此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喝问出来。   他的声音引起了白净云和中间几人的注意,视线都扫了过来。   柳冥额上落下一滴冷汗。柳逸舟突然紧紧捏了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快走!」接着便要甩开他的手。   柳冥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眼见白净云就要从人群里冲过来,他摸到刚才确认过的那个记忆中的机关,伸手一推一拧,反复按了一按,随着「咯吱」一声轻响,山壁后面转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穴,正够一人通过。   柳冥迅速地拉着师兄钻了进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七章   重新封好洞穴,柳冥最后一刹那能看到白净云又惊又怒扑过来的脸。   密道暴露,柳冥担心他们很快地找到机关打开洞口,便拉着柳逸舟赶紧往里走。   黑暗的岩石后面是条狭窄低洼的甬道,柳冥拉着柳逸舟很快按照记忆中的地形找到另一处暗门,转了进去,没走多久就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   柳冥在墙壁上摸索了两下,掀开一个窄小的内门,上面静静地放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氤氲出柔和的光芒。   「师兄……」   「冥儿。」   柳冥终于忍不住抱住柳逸舟,将他压在崖壁上。瘦骨嶙峋的身体,硌得他都有些手痛。   「冥儿,你……」   柳逸舟张口欲言,柳冥却凑上前一口吻住他的双唇,用力吸吮,恨不得把他吞进肚中,好似这样才能证明师兄真真正正在他怀中。   柳逸舟柔顺地软下了身体,待一吻结束,把头落在了柳冥的肩上。   「师兄……」柳冥声音沙哑,深吸好几口气才控制好急躁的情绪,拉过他的手腕搭上脉搏。   脉象虽然衰弱,但是确确实实,是四个多月的胎儿的脉动。   柳冥心脏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探过手去,摸到师兄腹上。消瘦的身体下一团柔软微微隆起,若不用手触摸根本察觉不到。   柳冥微微发颤,紧紧拥住柳逸舟无力的身躯。   「是冥儿的呢。」柳逸舟的手轻弱地覆在柳冥手背上,含着淡淡的喜悦喃喃地道:「冥儿的孩子……在这里呢……」   「……嗯。」柳冥哽咽地应了一声,将微凉的唇贴到师兄额上。   师兄是我的!从来就是我的!   柳冥静静地抱着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里,几乎忘记了外面的溶洞内还聚集着上百名武林高手和气急败坏的安肃武。   「冥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柳逸舟忽然动了动,不安地问道。   「嗯?」柳冥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四周的岩石在颤动,隐隐有轰鸣之声传来,大地突然在脚下剧烈地晃动起来。   「不好!」柳冥突然脸色一变,明白了瑞王究竟要做什么。「师兄,快走!」   他拉起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中跌跌撞撞地前进,身后的轰鸣之声越来越近。   「冥儿,那是什么声音!?」柳逸舟喊道。   「芜女湖!」山洞内天摇地动的震动声不得不让柳冥提高声音,紧紧拉着柳逸舟按照记忆在迷宫中狂奔,手中的夜明珠照出淡淡的光芒。「是山顶的芜女湖水!他要淹没这个山洞!」   在寻到出口的最后一刻,汹涌的湖水终于冲破机关的阻碍疯狂地涌进暗道里来。芜女湖水将整个山洞都淹没了。   柳冥用尽全力才打开那生锈已久的暗门,抱住柳逸舟大喊了一声:「闭气!」接着就被巨大的水流冲出甬道,向半山下的芜女江坠去。   幸好那条密道本是下坡,柳冥他们所在的出口已接近山脚下,离江面并不太高。柳冥紧紧抱着柳逸舟,努力用身体护着他,柳逸舟却反把他拥住,一起翻滚着落入江中。   七月盛暑,江水正是最盛的时候。他们刚刚落江,半山上便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在被江水冲走的刹那隐隐听得到身后有巨石不断坠落。   柳冥与柳逸舟在奔流的江水中载沉载浮。他水性一般,实说不上好,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柳逸舟将他用力往水面上提去,喊了一句:「莫慌!」   柳冥忽然想到柳逸舟的水性是极好的,盛夏时他经常潜伏在谷里的碧涛湖下练功,若是此时松手,没有自己的拖累,他定可安然脱险。   柳冥念头一转,身随心动,手便松了一下,谁知却猛然被用力拉过去,温热的双唇覆了过来,渡过一口真气。   柳冥恍然明白,柳逸舟是不会松手的,在他心里,只怕宁可伤了自己,也不会放开他。   柳逸舟现在功力大不如前,真气运行自不如柳冥。柳冥接过他这口气,缓缓运行一周,赶紧慢慢渡了回去。他们师从同门,武功天然一脉,两唇相交,真气运转,渐渐在颠簸奔流的江水中沉稳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被冲到一处平缓的浅滩处,柳冥将柳逸舟抱上岸来。由于真气使用过度,全身几乎脱力,柳逸舟沉在他臂弯里,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已昏去多时。   「师兄?」柳冥顾不得调息内息,赶紧搭上他的脉,察觉他情况不妙,胎息隐隐有小产之兆,探查双腿之间,血迹早已蜿蜒而出。   柳冥慌忙自怀中摸出几个瓶瓶罐罐,找到一瓶蓝色药瓶打开,里面是封了蜜蜡的药丸,并未被水浸泡到。他倒出两粒碾碎,将柳逸舟半扶起来喂下,以内力催化药效。   待柳逸舟的气息渐渐平稳,柳冥四处张望,才发现此处荒芜人烟,大概已离芜城很远了。周围是茂密的芦苇丛,再过去那边是片林子。   柳冥将柳逸舟抱起,寻了方向,举步向林子里奔去。过了大半炷香,望见远处有座木屋,连忙奔了过去,却是一座简陋的猎户们落脚用的小屋。   屋里的角落有张简单的木床,柳冥将柳逸舟轻轻放在上面,摸出针囊,解开他的衣衫,探到那脆弱几乎不见形状的小腹,取过一枚中针,手颤了一颤,用力稳住,咬牙刺了下去。   天色渐渐昏暗,猎屋里干柴劈里啪啦地响着,将屋子烤得暖和和的,驱除了夏季的湿气。一黑一绿两件长衣搭在火旁烤着,篝火上架着口简陋的小锅,里面煮着开水。柳冥坐在草铺边,手里举着根长枝,烤着他刚才打的野兔。   柳逸舟睁开眼时,正望见柳冥被篝火映着的欲明欲暗的侧颊。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眉眼,微抿着的略显倔强的双唇,五官立体而分明,清秀之中透着坚定,只是披散垂地的秀发带出一抹淡淡的柔和,给人一种柔顺的错觉。可是只有柳逸舟知道,在这单薄年少的身体里,有着怎样让人惊异的坚强与固执。   柳逸舟静静地望了他片刻,手指动了动,摸到一缕柳冥垂下的发,轻轻缠绕在指尖。   柳冥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柳逸舟正望着他,不由惊喜地轻喊:「师兄,你醒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地靠过去,「师兄,可有哪里不舒服?」   柳逸舟这才发现全身几乎没有知觉,不由惊道:「孩子?」   「别动!放心,孩子没事。」柳冥握住柳逸舟的手,才发现上面缠着自己的发,心里一暖,轻轻把他的手放在腹上,道:「你摸,他还在。」   柳逸舟细细感觉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道:「师兄错了,竟不相信冥儿的医术。」   「呵呵,师兄该罚!」柳冥勉强一笑,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起自己用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将师兄和孩子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心里便发颤。第一次,柳冥为自己当初选择了司医的白羽而感到庆幸万分。   「好,冥儿说罚什么就罚什么。」柳逸舟轻轻合上眼,感觉着柳冥在身旁的呼吸。   柳冥摸摸师兄消瘦的双颊,微笑道:「罚师兄吃东西,好吗?」   柳逸舟听到吃东西三个字,便觉得胸口闷胀,毫无胃口。皱皱眉睁开眼,却见柳冥担忧地望着自己,便道:「……好。」   柳冥欣喜一笑,起身拾起那只野兔,在火上翻了几翻,看看熟得差不多了,撕下一条肥嫩的兔腿,从地上的瓶瓶罐罐中捡出一瓶,倒了些佐料涂上,小心地将师兄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轻轻喂到嘴边。   柳逸舟想起柳冥小时候生病,自己也如此喂过他,如今位置颠倒,不觉有些感慨。只是他望着那油腻的鲜肉,怎么也张不开嘴。   其实柳冥的厨艺极好,小时候淘气,经常跑在深山里玩耍,打野味换着花样烧烤,吃了让人唇齿留香,也算他医术之外的另一项「绝技」。   柳逸舟自然知道他的本事,这兔肉烤得如此仔细,里面填了野果,外面还涂了佐料,想必味道不错。柳逸舟想起腹中那团稚软,犹豫片刻,终于张了口,将兔肉嚼在嘴里,缓缓咽了下去。   柳冥小心翼翼地问:「师兄,怎么样?」   「还……」「好」字尚未出口,柳逸舟已忍不住伏在柳冥怀里,「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师兄!」柳冥连忙拉过他的手,在手掌的一处穴位上用力捏了两下,缓解他胸口的窒闷和恶心之感。   柳逸舟全身本没有知觉,这一呕之下,身上的感觉倒慢慢复苏了,摇了摇头,实不想再吃。   「不行!师兄说过要受罚的,不能说话不算数!」柳冥强硬道,再撕下片肉递到他嘴边,柔声道:「师兄,为了孩子忍一忍,多吃点。」   柳逸舟无法,被他软磨硬泡,终是吃了半条兔腿下去。柳冥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一直在他穴位处按着,硬将呕吐之感压了下去。   吃完东西,柳冥又用猎屋中找到的一个木碗盛了些开水服侍他喝了,这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取过火旁的外衣摸了摸,干得透了,给他轻轻盖上。   柳逸舟感觉全身酸痛不堪,腹中也隐隐作痛,记起在江中的惊险凶恶,孩子竟然未落,想来一是这孩子命大,二是不知柳冥费了多大的力气。   「冥儿,可有受伤?」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柳冥眨眨眼,冲他笑道。   柳逸舟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早知道了吧,我是中了毒……」   柳冥微微一愣,过了片刻道:「初时我和师父都以为你是高烧之故,失了心智。后来我专心医你,慢慢便发觉了……我的医术早已青出于蓝,我不说,师父也不曾发觉……我想,这『忘尘』虽乱了你的神智,但、但、但也不全是坏处……忘了不好的事,也是、也是好事。所以我、我……」   柳冥说到后面结结巴巴,见柳逸舟默不作声,不由慌道:「师兄,我、我不是想趁人之危,只是你当时的样子,谁都可看出受了极大的伤害……我、我不想师兄伤心痛苦,师兄忘记我,我比谁都难过,可、可……」   柳冥眼里氤氲了层层水气,停了片刻,忽然狠狠一咬牙,哑声道:「我故意不将师兄治好,因为我宁愿师兄是疯的,也是我柳冥一个人的!」   「冥儿……」柳逸舟没想到柳冥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愣愣地望着他,神色有些恍惚。   柳冥哑声道:「师兄,你后悔了吗?」   柳逸舟尚未回答,柳冥已将泪水压了回去,淡淡地道:「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你是我的,我不会放手。」   柳逸舟忽然有些迷茫。当他发现安肃武的阴谋,发现他在身上抹了情种暗中催动自己的情欲,让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他时,安肃武的表情好似也是这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坦然承认了一切。   冥儿和他果然是堂表兄弟,虽然相貌并不十分相像,但此时的神情却惊人的相似,只是少了几分冷酷,多了丝坚定。   柳逸舟忽然心中绞痛。这样子的冥儿如此陌生、如此遥远,是他,让冥儿改变了吗?   「冥儿,我很后悔……」   柳冥脸色立刻苍白。   柳逸舟紧紧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很后悔。我上了安肃武的当,失了身,生了子。我不该忘记与冥儿的约定,我本应该永远留在谷里陪你。」   「师兄……」柳冥的手微微发颤。   柳逸舟道:「你说的对,忘记过去的事,确实挺好。我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有冥儿陪着我很开心。可是……想起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忘尘……其实是我自己服下的。」   「师兄!?」柳冥震惊。   「遗忘毕竟不是办法,纵然后悔,过去了也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柳逸舟笑笑,拉着他的手停在自己腹上,轻声道:「冥儿,我们每次欢好后,我从未服过摩耶人的避孕汤药,难道你真以为我疯得连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了吗?这个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柳冥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忽然欣喜地笑了。那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应有的笑容,清朗而羞涩,喜悦而激动。   柳逸舟也微微一笑。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醒来后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就在心底里下定了决心,这一生,他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将那血泊里的冷笑永远忘记,从此只是这般笑着。   晨曦来临时,柳冥起身,在将熄的篝火里添了些柴,回头望望草铺上仍在沉睡的师兄,轻轻出了屋。   柳逸舟昨晚并未问他如何知晓那个山洞里的秘密,柳冥觉得有些不安,有些忐忑。师兄必定知道他已想起了六岁前的一切,毕竟当年,他给他服的,也是忘尘,「七日忘尘」。   「七日忘尘」和「忘尘」是两种极为神奇的密药。前者让人在七天内忘记过去的一切,七天后则只会想起施药者想让他想起的事。若要强行完全恢复记忆,则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轻则记忆混乱,重则神志全失。   而忘尘虽然药效比七日忘尘更大,让人完全丧失往日记忆,但解开却容易多了,只要服了解药,便能慢慢恢复。   当年柳逸舟给他服下七日忘尘,抹去了他的记忆,改变了他的性格,却没想到他研读医学之术,竟在几年后发现了自己身上施药后的痕迹,并在十二岁那年研究出了解药,一点一点恢复了记忆。好在他服药时年纪尚幼,因而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卫国早已灭亡,就算他这个皇太子还活着又能怎样?柳冥深知在如今这个乱世中,以一己之力无法复国,他也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年前,柳逸舟身受重伤回到灵隐谷,柳冥很快便察觉了他体内的忘尘,却一直默不作声,甚至还用其它药性掩盖了柳逸舟身上的脉象,混淆了师父的判断。为的,就是不希望柳逸舟再想起过去。   柳冥虽然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却绝不后悔。因为师兄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师兄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柳冥嘴角噙着微笑,心情很好地来到那条芜女河的支流边。清凉的河水浇在脸上,凉爽畅快,精神一振。   他不敢离开木屋太久,匆匆洗了个脸,拿出水袋盛满了水,挂在腰间,起身在芦苇丛里打探,准备顺手打只野鸭子回去当早饭。   阵阵风起,茂密的芦苇丛缓缓地倾斜,再缓缓地浮起。水鸭小心翼翼地在河水中游动,却还是逃不出猎人的手心。   柳冥得意地拎起肥胖的猎物,轻轻跃出芦苇丛,一截烟色的水袖,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手臂苍白而优美,手指修长却无力,静静地垂落在那里,宽大的水袖在河面上漂浮。   柳冥走近两步。一头凌乱的黑发散着,水袖的主人宽肩、细腰、窄臀,水下隐隐可见其修长的双腿。烟色的薄纱外衣下是件淡墨色的长衣,腰间,是条华丽宽长的金带,腰肢显得尤其纤细而优美。   这种打扮,这种身材,让他想起一个人。除了二师兄,只有那个人,让他在第一次见面只望见他的背影时,便在心底里冒出了「风华绝代」这个词。   只是,那头黑发……   柳冥过去将那个人翻了过来。苍白的面颊,俊美的容貌。没有面具,没有银发,体内是散功的征兆,和毒发的迹象。   要不要救?   柳冥没有那么大的善心,不过谁叫他好奇,走过来拨弄人家,还给人搭了脉。在他犹豫的工夫,那人微微动了动,浓密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视线混沌地看了他片刻,又慢慢合上。   到了这个地步,不救好像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体内的毒还挺有意思。   柳冥将那人抱了起来,缓步回到猎屋。   柳逸舟醒来时不见柳冥,慢慢起身,见篝火里新添了柴,知道冥儿出去不久。   早上山里的天气有些凉,柳逸舟穿好外衣,扶着墙壁慢慢起身,浑身仍然有些无力,尤其腰背酸痛。摸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庆幸这个孩子命大,昨日在大江里翻腾那么久,竟然无碍。忽然又想起那第一个孩子,黯然了片刻。   那个孩子也命大得很,在亲生父亲的追杀下竟也活到了出生,难道真是天意吗?   把昨夜小锅里剩下的水放在火上加热,柳逸舟在猎屋中细细搜索了一番,破旧的砖瓦,简陋的四壁,竟在屋角找出一小袋贮藏的干粮,还好没有发霉。柳逸舟嘴角轻勾,将干粮倒了一点在锅里,小心地熬成粥。   柳冥抱着那个人进屋,闻到香味,「咦」了一声,看见柳逸舟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道:「怎么我昨日竟没找到?」   柳逸舟轻笑:「所以我是师兄。」看着柳冥放到地上的人,问道:「什么人?」   「不知道,大概和咱们一样,从上游冲下来的。」柳冥让柳逸舟看这人的脸,问道:「师兄有印象吗?」   「你是说昨日大会上?没有,许是没有注意。」   「我也没有印象。难道不是那些人中的吗?」柳冥思索。   此人容貌如此出众,若是昨日武林大会上见过,他绝不会没有印象。柳逸舟记性也极好,他也说没见过,应该是没错。   柳冥拉过师兄的手腕搭了脉,眉眼弯弯:「师兄身上好了许多呢。」   柳逸舟轻笑,望着屋外明媚的阳光,道:「用过午膳,我们赶紧离开吧。」   柳冥皱眉:「你的身体……」   「不碍事。这里离上游太近,只怕会出什么变故。」   柳冥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皱眉道:「早知不捡他回来了,带着他怎么走?要不给他留点药,咱们自己走。」   「救人救到底。这个时候甩手不管可说不过去。」   「是。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柳冥笑咪咪地道。只要和师兄在一起,他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好。   吃完午饭,柳冥让柳逸舟靠墙闭目歇会儿,自己不紧不慢地去给那人搭脉,一边皱眉,一边掏出些乱七八糟的药丸给他塞下,又硬邦邦地扎了几针。   「这就治完了?」柳逸舟诧异地睁开眼,看见柳冥正在收拾东西。   柳冥不以为意地道:「反正死不了。」   柳逸舟哑然。   柳冥道:「我刚才在河边看见远处有渔船,附近必有农家或渔村。师兄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辆马车来。」   柳逸舟道:「好。小心一点,别与人起冲突。」   柳冥轻轻一笑:「你还当我小孩子呐。」说完出了门去。   柳逸舟看着他俊美轻盈的背影,恍然发觉,他的冥儿已经长大了。   下午柳冥弄来了一辆简陋的单辕马车,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扔到车尾,让师兄坐在车里,自己跳上前座,赶起那匹老马慢慢起步。   他们刚刚离开一会儿,一队人马蹄声霍霍的奔到猎屋前。为首那人眼光一闪,道:「净云,进去看看。」   白净云掠进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出来道:「是他们。看来刚离开不久。」   马背上那人正是安肃武。他眯起眼,手紧紧攥住马缰,沉声道:「追!」   柳冥驾着马车一路向西走,傍晚的时候找到一个小村庄落脚。现在柳逸舟身体不好,他还给自己捡了一个麻烦,实在走不快。   找了户农家借宿。乡下人房间少,只给他们腾出一间通房。柳冥把那人搬到床上,摸摸他的脉,喃喃道:「差不多该醒了。」掏出银针扎下去,片刻之后那人果然悠悠转醒。   柳冥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忽然心中一动,盯着他慢慢睁开眼,只见一双深邃如墨的眸子缓缓转动。   柳冥有种熟悉感,道:「你、你……」   那人迷茫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柳逸舟,撑起身子要坐起来,谁知一个不稳又倒下去。   那人揉了揉头,问道:「你们是谁?」   柳冥愣了一瞬,问道:「你又是谁?」   「我?」那人思索片刻,忽然低低一笑:「我是风情。」   眼波流转,如皎皎明月,又似浩浩晴空,千般妩媚,万般风情,都在这一笑间刹那流转。草屋陋室,也彷佛一下蓬荜生辉起来。   「风情?好名字。」柳冥冷道:「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怎么受伤倒在河边的?」   风情茫然地望着他:「我受伤了?谁敢伤我?我……」他忽然住口,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服饰,扯了扯衣角不说话。   「你不记得了?」   风情沉默。   柳冥冷冷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风情蹙眉:「你是在审我吗?」   柳冥反一挑眉:「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没有这个资格。」风情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那好,我不问了。你记得怎样不记得又怎样,反正都不关我的事。现在你已经醒了,请自便吧。」   风情微微一愣,咬唇不语。   柳逸舟扯扯柳冥:「我们出去找点吃的。」   「好。」   二人出了偏房,柳逸舟道:「那人来路不明,你心里可有打算?」   「管他做什么?反正人也活过来了,不干咱们的事了。」   柳逸舟细细看着柳冥,道:「你认得他?」   「怎么会?师兄为何这么问?」   「你刚才看着他的眼神……」柳逸舟想起刚才柳冥看见风情昏沉初醒时的神态,分明有些不对。   「哦。」柳冥轻轻应了一声,状似无所谓地道:「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认错人了。」   说着来到后院的厨房,正遇上那户农嫂。柳冥塞给她一锭碎银,让她宰了一只鸡,整治一桌好饭。   柳逸舟见他不想再谈那个话题,也不再问。二人回到屋里,风情仍呆呆坐在床头。   「喂!你还不走?」   柳冥话一出口,把柳逸舟吓了一跳。哪里有这么急赶人走的?   风情也微微吃惊,眸中闪过一丝恼色。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起身道:「多谢你救了我。」   「我也不是真心想救你,只是对你身上的伤感兴趣罢了。」柳冥冷漠地道。   风情惊异地睁大眼,显然没想到他说话如此直接,竟有片刻不知所措。   柳逸舟道:「冥儿,救人救到底。你何不帮风公子把身上的伤都治好了再说呢?」   「救他有什么意思,他又不领情。」柳冥小声嘀咕。   风情尴尬道:「刚才是在下失礼了,很抱歉。请问恩公贵姓大名,风情来日必有重报。」   柳冥略有不耐地道:「报答就不用了。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   柳逸舟无奈地扯扯他,对风情微笑道:「在下柳逸舟。这是我师弟柳冥。他说话一贯如此,你别介意。」   风情应了一声,看了柳冥一眼。见这少年神色冷淡,周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拒绝之意。他虽不宜久留,但还有许多事没搞清楚,可是看着少年这个样子又觉得难以问出口。   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奇怪声音在房间响起。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视线都停留在风情的腹部。风情一下子脸孔飞红。   柳逸舟微微一笑,道:「风公子不如和我们一起用饭,待明日再做打算吧。」   这倒正好是个台阶。柳冥对他师兄的话一向言听计从,也没什么反应,风情便就势应了下来。   其实他自己也正茫然得很,不明白为何自己一觉醒来竟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受了伤。谁会伤他呢?   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对柳氏师兄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现在身无长物,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倒不如先跟着他们,再做打算。   第八章   三人一起用了晚膳。柳冥让那农户又给风情打扫出一间偏房,打发他去睡了,然后搂着师兄躺在土炕上,帮他按摩腰背。   「师兄,那个人古怪得很,明天打发他走了,咱们自己上路。等回了谷里,我好好帮你安胎。」   柳冥第一次做父亲,而且还是他和师兄的孩子,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表,只盼着赶紧回到谷里,守在师兄身边再也不离开。   柳逸舟道:「那风公子你不管他了吗?你不是对他身上的伤和毒感兴趣?」   「那也比不得师兄重要。」柳冥道:「他身上的散功之症不稀奇,就是毒有些古怪。可是现在我也没有工夫研究那个。看他情形也死不了,不如让他自己去找求治之法。」   柳逸舟对他冷漠凉薄的性格十分了解,此时不免有些感慨,不知这算不算他教育失败?   柳冥却不知他想的这些,只是自己一人在喜孜孜的。   风情一人躺在农舍后面的偏房里,心里也是起伏难安。有些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心里更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想不明白问题在哪。   他打好主意,明天一早一定要放缓态度,好好和那两个人打听清楚。那年纪小的性格有些冷漠,不好亲近,年长那人倒还讲理,还是和他攀谈的便好。   他虽是这么盘算,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天明之时,已是翻天覆地。他怎能知道,他的命运,已和那个冷漠的少年牵在一起,再也纠缠难解……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秋意寒凉,深山里一片凄绿,雨雾让人的视线模糊一片。   风情浑身湿透,身上满是泥泞,狼狈不堪。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一直跟在那个苍然孤单的身影之后,只觉此时自己的心魂都被那个身影吸引住了,无法放下。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绝望,如此愤怒,却又如此执着。他有些好奇,不知那个高傲的少年接下来会如何。为此他的双脚虽已麻木,每一步踩下都是一团冷寒,但他仍然坚持跟在少年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身影越发举步维艰,突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翠绿的衣衫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漆黑的发混成一体。   风情迟疑地想走过去,却又知道那人很快就会再次爬起,然后继续前行。   一道闪电划过,雨点比刚才更大,劈里啪啦地落下。风情透过模糊的视线,果然看见那人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茫然前行。风情想追上他,可不知为何,想起他绝望凄厉的神情,竟不敢靠近。   忽然,那人一个失足,身子一歪,滚落了下去。风情一惊,忙跟过去,才发现下面是个山坡。   柳冥躺在雨里、泥里,浑身酸重,再也无法挪动一步。他努力眯起双眼,却只看见凄迷的天空,灰暗的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只一夜之间,一切都曾拥有,却又很快失去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柳冥蜷缩起身体,紧紧握住双拳,肆意地躺在雨泥之中。   「你没事吧?」一个低低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安和担忧。   柳冥微微睁开眼,细长清秀的眸子透露出冷漠的锐利和冰凉。「你干么跟着我?」   风情浑身都已湿透,头上的发簪也不知落到何处,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眉宇微蹙,脸色苍白,道「你想去哪里?」   柳冥冷道:「我问你干么跟着我!?」   风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跟着他,只是看到这少年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不觉就那样痴痴跟着他。而且他隐约觉得这个少年很熟悉,跟着他能弄明白一些事情。   柳冥见他不说话,也不再理他,把头埋进双臂中,侧身蜷缩起来。   风情在旁坐了片刻,感觉一阵一阵的寒意袭来,低声道:「起来,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吧。」   雨声太大,把他的声音打得七零八落。见柳冥没有反应,他提高声音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找你师兄!?」   柳冥豁然抬起头来。   风情被他的眼神一刺,彷佛挨了一剑。   柳冥挣扎地站起身来,风情慌忙跟在他身后,叫道:「喂,你去哪?」   柳冥没有理他,继续前行。风情咬了咬牙,抬起酸涩的双腿,再次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在灰暗的天色下又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处破败的庙宇。柳冥走了进去,风情跟在后面。   破庙里到处都是灰尘,雨天中散发出浓重的霉味。柳冥面无表情地走到案桌前,抽出腰间的长剑劈碎长桌,摸出怀里油布包裹的火石,在角落里点起火来。   风情抱着自己直打哆嗦,抖着嘴唇学着柳冥的样子,脱下湿透的外衣,举在火堆边烘烤。   「哈啾……」风情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见柳冥直勾勾地望着火堆,没有丝毫反应,不由皱了皱眉,道:「喂,你还好吧?」   柳冥仍然对他不理不睬。风情有些生气,也不再说话。二人沉默地看着火堆,听着屋外不停的大雨。   衣服半干半湿,风情内力不足,只觉身上忽冷忽热,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睡得极不踏实。清晨发生的事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那些人的手段,也委实狠辣。   因为昨夜一直心里有事,风情睡也睡不踏实,兼之身上的伤也不好,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听见旁边那屋有声音,他便披上衣服出去,原来是那个叫柳冥的少年要上山采药。   「这么早去采药?」   柳冥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师兄身上的伤还未好,白天要赶路,现在上山正好。」   风情迟疑了一下,道:「我和你一起去吧。」他左右留在这里也睡不着,而且这柳冥似乎医术不错,他也想问问自己的情况。   柳冥从农舍屋后找了一个竹篓背到背上,无所谓地道:「随你。」   风情就这样和他上了山。   那柳冥轻功卓绝,他跟起来十分吃力。虽然他的步法精妙,却没什么内力,何况又是山路,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好在柳冥不时会停下来寻些药草,虽不是刻意,却足以让风情跟上他的脚步。   「这个。」柳冥忽然递过来一株草药,对他道:「可以帮助你解毒,好好看看,见到了就采。」   「哦,好。」风情没想到他会忽然和自己说话,下意识地接过那草。过了片刻才想起,问道:「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吗?」   「不知道。昨天没细看。」   柳冥直率的回答让他差点噎住,顿了顿道:「可是我身上没什么感觉啊。就是胸口有点疼。」   「毒是慢性的,暂时要不了你的命。不过你的内伤和散功之状厉害点。」   「散功?」风情迟疑道:「我的散功之状很厉害吗?」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   「我的内力并不高。若是散功,应该不会这么厉害……」   柳冥似乎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极淡。   「怎么?」风情有些不安。   柳冥不再说话,只是继续采药。风情听说那草对治身上的毒有好处,便也低下头细细寻找。   二人在山间转悠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亮白。风情无意中从半山腰望去,忽然浑身一震,失声惊道:「怎么回事!?」   柳冥顺着他的目光向山脚下望去,登时脸色大变,扔下竹篓飞快地向山下掠去。只见山脚下那村庄的地方,竟升起了熊熊火焰,燎烟直冒云霄。   整个村落已没有一个活口。昨日还和乐融融、日出而作、日暮而歇的村庄,此时只剩下满地烧焦的尸体和满目狼藉。   风情赶回村子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正当他茫然无措的时候,便看见柳冥风一般冲进昨日留宿的农家。   「师兄──师兄!」   柳冥势若疯虎般冲进尚未熄灭的烈火之中,风情根本抓不住他。   天空乌云滚滚,似乎也在为这幕人间惨状而悲恸。   师兄不知去向,村子里也烧成一把灰烬。柳冥失魂落魄地游走在山间,风情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此时在破庙里睡着了,后半夜倒也睡得深沉。   太阳初上,暖洋洋的阳光照进来时,风情正睡得舒服。忽然有人踹了他一脚,登时一头滚到地上,醒了过来。   「谁!」   风情又惊又怒,翻身坐起,却见柳冥冷冰冰地站在他面前,道:「要跟着我就起来,不然就继续睡。我要上路了。」   风情一惊,慌忙爬起来。   柳冥熄了篝火,举步出了破庙。风情饥肠辘辘,却不敢多说,紧紧跟着他。   二人从昨日清晨开始至今滴水未进,柳冥好似没什么反应,风情却开始觉得身上发虚。尤其昨天又淋了一天的雨,此时有些昏昏沉沉。   他觉得柳冥和昨天不大一样了,不像昨天那么浑浑噩噩,胡乱前行,而是向着东边的方向直走。   「我们去哪儿?」风情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   柳冥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丢给他。   风情接过一看,是枚药丸。他略感诧异,还未开口,柳冥冷冰冰地道:「吃了它。」   风情拿着不动。柳冥见他迟疑,突然哼了一声,转身前行。   风情忙仰头将药丸吞下,急跟上去,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吃了。」   柳冥没有理他。风情便有些彷徨,只有更加跟紧他。   那药丸似是包了一层糖浆,吃到嘴里并不如何苦涩,咽下去后,只觉腹中暖暖,身上有些发热,不适之感轻了许多。   走了两个时辰,日上三竿,风情几近虚脱时,终于看见前方有个小镇。   二人走进小镇,不由引人侧目。实在是二人太过狼狈,浑身泥泞,狼狈之极。   风情有些尴尬,不敢抬头。柳冥却无所畏惧,泰然自若地进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   店小二打量二人一眼,还未说话,柳冥已抬抬手,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一间上房,一桶热水,一桌好菜。」柳冥说完抬腿向楼上迈,忽然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风情,道:「要两桶热水。」   小二热情地高声道:「没问题。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上房不大,放不下两桶热水,只能一个一个来。   风情觉得身上脏兮兮,好似有无数虫子在咬,眼见着热水备好,不由双目流露出极度渴望的神色。不过他现在寄人篱下,还知道克制。   柳冥看了看他,道:「你先洗吧。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风情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暗想这少年年纪轻轻,却怎地如此心重。等柳冥出去,他便连忙脱了衣服,跳进浴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柳冥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见风情还泡在浴桶里,便抽出几件衣物挂到屏风上,淡淡道:「我去买了两身衣服,洗完后换上吧。」   风情没想到柳冥回来得这么快,自己也是泡得太舒服了,竟忘了时辰。他见柳冥去买新衣物还给自己带了一身,不由又是感激又是赞叹他心细。只是见柳冥在桌边坐下,却有些尴尬。他从未在外人面前赤身裸体过,一时不好意思起身。   柳冥见他没有动作,皱眉催道:「水都凉了,快出来。我还要洗呢。」   风情心想都是男人,那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便抬脚迈了出来。   柳冥虽面对着门口,却用余光仔细扫了一眼那颀长赤裸的身躯。   风情没有发觉,只是抖开新衣,见柳冥十分心细,连内衣亵裤都一起买了,便一件件穿好。正在披衣时,忽觉脖后一暖,有只手帮他撩起了长发。   他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见柳冥正站在他身后,帮他擦拭头发。   风情皱了皱眉,觉得这姿势好似暧昧了些。柳冥却泰然自若,道:「你的头发很黑亮啊。」   风情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撇嘴道:「你的头发才是漂亮,连女子都比不上。」   柳冥顿了顿,没有说话。   风情穿好衣,正好店小二上来送吃食,又重新换了一桶新热水。   柳冥淡淡道:「你先用饭吧。我洗澡。」   「……好。」风情觉得自己先吃饭似乎有些不合适,但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柳冥的意思。他早已饥肠辘辘,在桌边坐下便等不及地狼吞虎咽起来。只是虽然吃得急促,动作却十分优雅。   待他吃饱后,柳冥那边也沐浴完毕,风情转过脸去,正好望见那出浴之人。修长而略为单薄的少年身材,纤细完美的比例,苍白细腻的肌肤,只是上面竟布满了不少疤痕……   风情一时有些怔愣,忽然感觉眼前人有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独特……魅力,竟让他怦然心动起来。   风情心下大惊,连忙别过脸去。他想起刚才少年帮他擦发,好似身高比自己还矮了几分,却为何总有种错觉,彷佛这个少年高高在上,需要仰视。那种从容泰然的风度,宛如一个天生的上位者。   柳冥那边已经穿好衣物,将换下的泥泞绿衫仔细收好,并未丢弃。   他走到桌边,风情给他留着饭菜,他也不嫌凉,就着吃了,反而风情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吃自己的残羹剩饭。只是柳冥没说什么,他也不多嘴。   这日二人在客栈里歇了。柳冥下午又出去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就瓶瓶罐罐地鼓捣。   「好了,过来。」   风情知他大概在弄易容的东西,默默地过去坐下。柳冥上来就在他脸上抹了起来。   风情似乎有些不大情愿,紧皱着眉头。   柳冥看出他的心思,道:「给你下毒之人你心里没谱吧?你长得这样扎眼,不想被仇家找到,就改下容貌。不然太惹人瞩目了。」   风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柳冥给他易容完,房间里也没镜子之类,风情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心下有些气闷。   柳冥给自己也简单易容了一番。风情见他妙手几下,便「面目全非」,变成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不由佩服他手艺高明。又摸摸自己的脸,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晚上柳冥睡床,将风情赶到地上打地铺。风情现在身无分文,拿人手短,只好在地上蜷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风情就被柳冥叫了起来,趁着天色未明,店小二迷迷糊糊地还在打瞌睡,没注意他们的容貌,结了银子走了。   柳冥在镇上买了匹马,对风情道:「我银子不够,只能买一匹。」说着盯着他不语。   风情脸色僵硬,过了半晌道:「你骑马,我在后面跟着。」   「你跟得上吗?」   风情苦笑:「跟不上也要跟。」   柳冥翻身跃上马背,冲他伸出手:「上来。」   风情诧异地看着他。   柳冥挑挑眉:「怎么?真想在马屁股后面跟着跑?」   旭日初升的阳光照在柳冥身后,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他高高地坐在马背上,淡淡地挑着眉,清秀俊美的容颜一刹那彷佛是位嘲笑世人的神只,狭长的清目透出那种漫不在乎的神色,遥不可及,却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让人更加狂热地想要接近。   风情心中一热,眯了眯眼,握住他的手,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仍然向东行。过了大半个时辰,风情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   柳冥不紧不慢地驾驭着马,淡淡道:「晋城。」   风情心中一动,道:「你师兄在那里?」   柳冥握缰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师兄在哪里,但他知道掳走师兄的人,一定是晋城瑞王──安肃武!   风情坐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道:「那你打算怎么救他?那伙人看来势力强大,不是易与之辈。你一个人单枪匹马……」   「不是还有你吗?」柳冥打断他。   风情愣了一愣,身子向前探去,望着柳冥的侧首道:「你是认真的?我一中毒散功之人,能帮上你什么忙?」   柳冥侧首回望着他,慢悠悠地道:「毒,我会帮你解。散功之状,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我想以你风教主的本事,帮我点小忙以还救命之恩,还是能做到的吧。」   风情愣住,眸中闪过迷茫之色,过了半晌才道:「你是什么意思?」   柳冥一直盯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心中也是一愣,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风教主此时就不要装了。你我二人『情分』不一般,你以为瞒得了我吗?」他说话时手中一直暗扣银针,只要对方稍有不对,立即就制服他于马背之上。   谁知风情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道:「你知道我的出身?可是为何管我叫教主?你说我们情分不一般,难道我以前就认识你了?」他眉宇微蹙,似在用力回忆。   柳冥皱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风情懊恼地道:「我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了。要不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那其它事呢?」   「什么事?」   柳冥神色冷了冷:「比如你的身世。你还记得你是什么人吗?」   「当然记得。我是……」风情突然住嘴,警惕地望着柳冥,道:「你以为我是谁?」   柳冥冷笑:「难道你不是神冥教的教主风天翼?」   风情看了他半晌,道:「风天翼是谁?我承认我是神冥教的人,但我不是风天翼,也不是什么教主……你为何这么说?」   柳冥冷冷盯着他:「你还想不承认?」   风情皱眉,有些不耐地道:「有什么不承认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教主,也不叫风天翼。再说我只有十五岁,神功未成,如何能做教主?」   柳冥猛然勒住马缰,回头直直地盯着风情。   风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道:「你看什么?」   柳冥突然拉着他跳下马背,冲向前方树林中的小溪,将他一把按到溪边,撩起清水往他脸上揉去。   「喂喂,你做什么?呜呜……」   风情被他强迫地洗净脸上的易容之物。然后柳冥猛地按住他的脑袋对着水面,喝道:「你自己瞧瞧,你看看自己多少岁?」   风情又气又怒,心里正莫名其妙。但奈何他此时的功力打不过柳冥,只好由着他发飙。   他被迫低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心中忿忿,初时根本没有注意,但过了片刻,水面渐渐平静,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容颜,他凝神一看,不由呆住。   水面上的人斜眉修长,英气而不失淡雅,一双黑眸深邃流转,鼻梁挺直,唯红唇略显坚毅之色。这张脸棱角分明,哪里是一十五岁的少年容颜,分明是一俊美风流的成年男子形象。   风情趴在溪边,面色苍白,心中冰凉。   这是他,却又不是他。他明明记得上一次照镜,自己还是个少年模样,怎么突然眨眼之间,便成年了?难怪这几日他总觉得哪里古怪,原来是自己不论身高还是体型,都比从前成长不少。   柳冥见他跪在溪边半天不说话,倒有些后悔自己鲁莽了。   这人本来中的毒就离奇,散功之状更是罕有,自己这帖猛药下得狠了,万一把人激出什么毛病,反而得不偿失。   「风情,你还好吧?」   风情一时没有反应。柳冥无法,只好陪他在溪边坐下,等他冷静下来。   如此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风情终于动了动,艰涩地道:「你说……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一夜之间长大十岁呢?」   柳冥淡淡道:「这种药我没听说过。不过,我却知道有些药能一夜之间让人忘记过去。」   风情震了震,骇然望着他:「你是说我……」   柳冥道:「那我不知道。不过看你脉象,还有骨骼经脉,不是突然长大了的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你因为散功,忘记了中间一段记忆。」   风情默然片刻,慢慢起身,扫干净衣服下摆,道:「走吧。」   柳冥看着他。   风情淡淡道:「你不是要去晋城吗?我陪你去。」   二人重新启程。柳冥给风情再次易了容。   风情一路没有说话,柳冥也没主动搭理他,不过心里却在琢磨这件事。   他此刻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也许这风情真不是风天翼。他在神冥教也住了些日子,知道风天翼生来便是教中少主,没听说他曾叫过什么「风情」。而且风情的神情不似作假,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与那个「风天翼」有什么关系。   难道真是自己搞错了?   他当初与风天翼虽有肌肤之亲,实际上却并不如何亲密。当时他在河边「捡」到风情时,见风情身上的衣物与风天翼极其相似,而且昨日出浴时,那矫健却又不失风流的身材,也勾起了柳冥对风天翼的回忆。   不过这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可能真是自己错了。   柳冥虽然心里疑惑,却并未将此事完全放在心上。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如何救出师兄。   安肃武!你抢走师兄一次,又抢走了他第二次!这次,我必不会放过你!   柳冥怒极,人也越发阴沉肃穆。   风情本来极为困惑烦恼地坐在他后面,忽然感受到他身上的怒火和僵硬,倒回过神来,把自己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他原本因为身无分文,功力尽散,且身中奇毒,唯这个少年解得了,这才厚着脸皮赖在他和他师兄那里。可后来见这少年因为师兄被掳,竟伤痛欲绝到如斯地步,心里暗暗为他的深情所打动,竟不由自主地步步跟随着他,不忍离去。   风情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心情。但是看到这个少年,他就忍不住想接近。而且看到他伤心,就忍不住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果他高兴起来,大概自己也会跟着高兴。   风情隐约了解些自己的心思,但毕竟没有那么明白。他今日受了打击,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长大这么多岁,不知究竟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对前途也不安起来。   他知道神冥教在晋城有分舵,原打算与柳冥先去晋城再徐徐图之。但现在看来,情况显然不那么乐观。   先不说自己为何会突然散功,按说他功力不高,明明到不了散功的地步,但如果自己丢失了几年的记忆,倒有可能期间练成了神功第六与第七层,那散功也成为可能。可是自己既然练到如此高的境地,如何又会散功呢?   风情微微眯了眯眼,心下沉吟。他平素并不轻易与人亲近,因此能给自己下毒之人必是身边极为信任的人。而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中毒而散功。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尤其风情现在的心理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于是越发觉得恼恨非常。只是他终究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记忆,恐怕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在找到那个叛徒之前,回神冥教很可能不是救命,而是催命。   他默默望着眼前的少年,压下了立即回教寻找叛徒的冲动,反而紧了紧扶着少年腰肢的双手。   第九章   柳冥心急师兄的情况,所以振作起来后便一路催马加鞭,到了第四日傍晚终于来到晋城。   晋城原是卫国的一个大城,住着许多旧卫遗民。现在的统治者安肃武又是旧卫的小王爷,管理极为用心,所以这城里百姓倒没有其它地方的那般困苦颠沛,有种平和安逸的归属感。   柳冥牵着马默默走在晋城的街道上,望着四周的景色,神情十分复杂。   他记得多年之前他曾经来过这里。那时他锦衣玉食、身分尊贵,坐在华丽高贵的玉辇里,看着两侧跪倒在地的百姓。   当时他的父皇指着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对他抚须笑道:「我儿,日后这些人都是你的臣民,你要时刻记得,让他们仰望,是你终身的权力。」   当时他挺着小小的身板,端坐在父亲身边,认真地点头。母亲在他身侧,怜爱地搂着他,与他和父亲一起享受这至高的尊荣。   柳冥眯了眯眼,不知不觉走到一座高大的宅邸前面。   他抬起头,望着上面高高悬挂的牌匾,恍惚想起当年玉辇也是停在这里,迎驾的老瑞王携全家与晋城众臣,叩首跪迎。那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也在其中。只不过他不太安分地偷偷仰起头颅,用那双漆黑莫名的双眸直直望着自己。   那个男孩,就是如今的瑞王──安肃武。   武哥哥,你究竟,想做什么?   风情看着柳冥进城后熟门熟路地来到瑞王府,不由心下疑惑他是否认得这里?又见他在王府面前久久不语,怕惹人怀疑,等了片刻轻声问道:「柳冥,你认识这王府中人?」   柳冥回过神来,淡淡道:「不认识。」说着牵着马从门前走过。   风情跟着他:「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晋城,你打算怎么做?」   「投宿。」   「嗯?」风情有些没反应过来。   「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柳冥很平静地道。   风情无语。他实在摸不透这个少年在想什么。   二人寻了家客栈暂且住下,柳冥对风情一直跟着自己的行为似乎已经默许,并没有刻意轰他走或为难他,反而主动给他买衣吃饭,甚至还给了他几两碎银零花。   风情拿着银子,神色变幻,眼角抽搐,似乎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他哆嗦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柳冥惊讶道:「你难道从没有过零花钱吗?」   风情吼道:「当然有!本少爷难道没花过银子吗!我是问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可怜我吗?」   柳冥皱皱眉,老气横秋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晓事。我在晋城要办事,哪能时时带着你。你身无分文,给你几两银子也好在我不在时可以去楼下吃点东西,或随意去街上转转,哪里有什么可怜你的意思。」   说着又瞥风情一眼,哼了一声,道:「再说你哪里值得可怜?看你长得比我壮,个子比我高,身上穿的也不比我差,用得着可怜吗?」   风情又气又羞,虽然易着容,但可以看见他脖子耳根涨得通红。   他说不过柳冥,支吾了半晌,道:「这些都是你买给我的……我、我不想白拿……」说着突然挺直腰板,道:「还有,我不是孩子,你才比我大几岁啊。啊,不对,应该是我比你大才对。」   柳冥不和他争辩,道:「我出去办事,你不要跟着。要不在房里休息,要不自己去城里转转。」说着扭头出了房间。   风情气鼓鼓地倒在床上,嘀咕道:「不去就不去,稀罕跟着你啊。」不过躺了片刻,又翻身坐起,拿着那几两银子在手里来回翻看。   说实话,以前还真没人给过他零花钱,不由有些新鲜,心里也有些怪怪的。   风情想了想,将那几两碎银仔细塞进怀里,嘴角微微笑了。   柳冥不敢引人怀疑,只围着瑞王府转了一圈。又在城里打听了一下,知道瑞王竟然还没回来,不由皱了皱眉。   按说从那小村庄到晋城,只有几日路途,就算路上走得慢点,这会儿也该到了。   莫非出了意外?还是安肃武根本没打算回来?   不,不会。他的根基在这里,又离那村庄如此近,不会绕远去别的地方。何况……他千方百计抓走师兄,必是为了引自己来。而谁都知道晋城是他老家,要引别人找到他,只有回到这里。   柳冥的猜测没有错。傍晚时候,他守在瑞王府对面的街巷里,看见安肃武的贴身亲信白净云回来了。   柳冥三个月前为了救师兄,曾经潜入过瑞王府,却被白净云发现并击伤。他知道这个人武功厉害,自己不是对手,若非用毒,当日恐怕都逃不出去。有这个人在,自己救出师兄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而且柳逸舟此时有孕在身,就算救出来,只怕他们也跑不远。   柳冥叹了口气。看来除了那个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了。   晚上柳冥回到客栈,推门走进房间,不由愣了愣。只见风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桌上还摆着饭菜。   柳冥顿了顿,心中有些感动,走过去推推风情:「哎,起来了。」   风情睡得迷迷糊糊,并不踏实。柳冥走进来时便已察觉,但辨出是他的脚步,心里十分安心,仍是趴在那里不想起来。但此时被柳冥这么大力摇摆,不得不揉着眼睛起来,道:「你回来啦。」   他大概刚沐浴过,已经卸了易容,恢复原貌,头发乌顺地披在身后,衣衫也非常随意清凉。   柳冥早知他长得好看,但此时见他这副慵懒的模样,成年的身体配上少年人的心性,竟有种芙蓉初开般的清新美丽,不由愣了愣。   风情对他灿灿一笑,体贴地道:「出去一天了,累了吧。我叫了晚膳,等你回来一起吃呢。」说着想起来,叫道:「哎呀,菜凉了,我去叫他们热一下。」   柳冥按住他:「不用了。就这样吧。」   二人用过饭,风情道:「你要不要洗澡?我去唤小二准备热水。」他与柳冥朝夕相处几日,知道他素喜干净,因此殷勤地问道。   柳冥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别叫人了,我自己去吧。」   风情道:「你歇着,我去。」说着匆匆跑出了房间。   柳冥对他的殷勤有些奇怪。但他心事重重,也没多想,只是沉思着明日的计划。   风情兴冲冲地跑去厨房,叫起值夜的小厮帮他烧水。一边烧着,一边摸着怀里的东西嘿嘿直笑。   那东西是他下午去街上转悠,无意中看到的,很是稀奇。他想到柳冥最近为了他师兄的事一直闷闷不乐,心事重重,所以为了让他开心特意买的。   待会儿等柳冥洗完澡,把这东西给他,让他乐一乐,哪怕暂时忘了那位师兄一会儿也是好的。   风情这样想着,不知为何有些期待。   谁知等他提着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却见柳冥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风情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赶路,到了客栈后又没有休息,在外面待了一天,只怕早已累坏了。没办法,只好将热水轻轻放到一边,自己蹑手蹑脚地过去,轻轻帮他把被子盖上。   柳冥这几日也熟悉了风情的气息,对他的靠近并没什么反应,反而有些迷糊地唤了一声:「师兄……」   风情望着他疲倦憔悴的清秀面庞,忽然有些嫉妒。   那个柳逸舟,就那么好吗?   第二天柳冥很早就起来了。他望着在地板上裹成一团的风情,心下有些复杂。   说实话,做为灵隐谷的一名白羽,他还是有点医者父母心的。何况救人救到底,风情又跟着他好几天,一路餐风露宿,多少有些感情。如果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人撂下,柳冥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想到师兄……   柳冥不再犹豫,弹弹手指,一股轻烟向风情飞去。   很快受药效的影响,风情睡得更加深沉了。柳冥将他抱起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想了想,还是走到书桌前,研墨备纸,给他写了封信。又留下几锭银子,小心地和信一起放到风情的枕边。   做完这些,柳冥没有走大门,而是从窗户中轻巧地跃出,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客栈。   天色还有些朦胧,尚未完全透亮。   柳冥静静地守在瑞王府的角落里,只刚刚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蹄的声音便从大街的另一边响起。   柳冥看见那队人马渐渐来到瑞王府门前。华丽厚重的马车车门打开,一人走了下来。   魁梧矫健的身材,英俊威严的容貌,沉稳霸道的气质。正是安肃武本人。   安肃武对后面的人说了什么,有个侍卫打开车门,从马车上又抱下一人,走进王府。   柳冥心中一紧。虽然看不清那被抱走之人的面容,但应该是他师兄无疑。是不是安肃武给他下了药?为何虚弱至此,竟要被侍卫抱着?   瑞王府的警备十分严密,上次柳冥闯过一次,已没了信心,何况还有白净云在。他没见过安肃武出手,但他知安肃武自小习武,幼时武艺便十分厉害,现在肯定更加高明。   柳冥心中忧急,面上却渐渐沉稳,缓缓上前,在门口侍卫警戒的眼神中,拍响大门。   「柳逸舟,回到这里,可有什么感想吗?」安肃武端坐椅上,望着床榻上面色灰白、气息孱弱的人。   那人似已支离破碎,身上软得紧,半倚在床头,身体却仍然无力地下坠着。   他微微抬眼,漆黑的双眸里沉着一股死寂。   「不说话吗?」安肃武拿起桌上的药碗,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药?」   柳逸舟眉梢微动,双手无力地捂着腹部,仍不言语。   安肃武叹了口气,缓缓走近,伸手按在他那已圆隆起来的小腹上。「快五个月了吧?应该会动了。现在打掉,会不会可惜?」   柳逸舟闭了闭眼。   安肃武柔声道:「你瞧,当年我们也曾恩爱过。就是在这间卧房里,你也曾为我孕育一个孩儿呢。那孩子哪去了?死了?还是被你扔了?」   柳逸舟浑身轻颤,似乎连腹中的胎儿也感受到母体的折磨,微微颤动。   安肃武感受到,手掌轻一按下,叹道:「唉,真的会动了呢。」   「呃──」柳逸舟轻呼一声,奋力想拨开他按在腹上的手,可双手却绵软无力,徒劳无功。   安肃武微微一笑:「还是心疼吧。不知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唉……可惜了我那孩儿。」   「你……」无限伤痛与愤恨汹涌而来,柳逸舟睁开血红的双目,似含着无穷的怒意。   安肃武面无表情地移开手,将药碗举近,淡淡道:「喝下它,还是告诉我?」   柳逸舟微微轻颤,瞪了他半晌,忽然死心般地合上双目。   安肃武皱了皱眉:「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那日救走你的人吗?他曾闯过瑞王府,你不知道吧?那个少年武功不高,不是净云的对手。你师父也不会来救你,那个老东西,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最后一句说得狠绝,杀意尽现。   柳逸舟周身力气已被掏尽,但闻得他对师父的不敬与杀意,指尖仍是一紧,用力握住被角。   他凝起力气,断断续续地道:「安……肃武,你若有什么怨仇,便找我好了。为何……咄咄逼人,与我师为难?」   安肃武眼底焚出火光,脸上却平静之极,字字句句,寒如冰霜:「当年卫国将破,卫成王与崇明王结成联盟,同守芜都,只待我父瑞王率十万边疆大军赶来,便可破简国大军于城下。但简国却派来刺客,暗杀崇明王于芜都,卫成王百口莫辩,结盟霎时烟消云散,军将皆如散沙。   「成王见事不可为,连夜命人带太子出逃,只盼与我父瑞王大军相会,留得皇室一线血脉。奈何简国卑鄙无耻,竟派刺客追杀一六岁小儿。待我父赶到时,成王早已自焚,芜女山后留下了众多大内护卫和追兵的尸体,太子却不知所踪。」   安肃武逼近柳逸舟,眸中如火,锐利似电:「柳逸舟,你可知简国派来的刺客是谁?你可知,我那太子弟弟,现在何处?」   柳逸舟浑身轻颤,神色惘然。安肃武并未接触他,却恍如有千斤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安肃武紧紧盯着他,终于见他渐渐低弱下去,呼吸一寸一寸间,彷佛都带着绝望的气息。   安肃武笑了笑,将药碗逼近他唇边:「你还是喝了吧。你们摩耶人生下来的种,天生就带着罪孽。世上有你们这种人,真是恶心!」   柳逸舟奋力挣扎,口中呜咽,却被他强按住口鼻,药碗塞到嘴边,吐不出话语。   「喝了!」安肃武厉喝一声,就要将药强行灌入他口中。   忽然门外有人急禀:「王爷,门外有人自称卫国遗民,有要事求见王爷。」   安肃武手中一顿:「卫国遗民?」   「是。那人手中有信物,请王爷一见。」   柳逸舟趁安肃武愣神的工夫,用力一挣,竟将唇边的药碗泼洒出大半。   安肃武见药汁不够,看了看他,冷道:「罢了。待本王处理完要事,再来亲自给你喂药。」说完将药碗随手一扔,拂袖而去。   柳逸舟倚在床边大咳,腹中胎儿激荡,让他脸色愈加灰白。神色朦胧间,他彷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一日。   那天芜城兵荒马乱,城门大破,到处都是逃命的百姓和厮杀的士兵,大火蔓延在皇宫的高空中。卫国最后的末代皇帝,已变为一具焚焦的尸体。   他在皇宫里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沿着血迹一路追踪,在芜女山后找到了那个被众多大内护卫的尸体环绕的卫国太子。   那个孩子浑身是血,与一名大内太监倒在十几丈外。太监骨骼寸断,内脏破裂,想是最后拼尽全力搏得一击,将追剿他们的将领击毙,可抱着太子没走多远便倒地身亡了。   他从太监身下将太子拉出来。那个孩子尚未断气,奄奄一息,微微睁开双眼,对自己轻轻一笑,细声道:「你来晚了……你们要找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他从不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可以有那样的眼神。   「你们都想要……父皇给我……我、不会给任何人……你们、谁都不会得到。呵呵……」   他的笑声娇嫩清脆,似乎无限天真,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寒意。他忽然剧烈的咳嗽,嘴角流下鲜血,却仍然微笑着。   「我要死了……你、你救不了我……所以、我不会说……」他扯着那抹天真的笑容,眼神却冷冷的,冷酷得不像一个孩童,宛如沉寂了千年的恶鬼,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寒意,缓缓走来。   「灭我戴维者,不得好死!」   他吐出这几个字,小小的头颅垂了下来,细小的身躯染满血迹,贵气娇嫩的面容上仍带着让人心惊的笑容。   那个六岁的孩子,就是卫国的亡国太子──安心明。   铺天盖地的剧痛突然袭来,柳逸舟从睡梦中惊醒,捂住胸口大声咳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中,夹带着丝丝血迹。守在门外的小厮连忙进来,熟练地将他搀起,顺着穴道帮他抚着胸口。待他咳嗽稍停,又快手快脚地到外面将煎好的药端进来,喂他服下。   「柳先生,好点了吗?」   柳逸舟困难地点点头。   那小厮道:「你再睡会儿,不舒服了就叫我。姚大夫早上会来给你诊脉。」   柳逸舟点了点头,重新躺好,炎炎夏季,却要盖着温暖的锦被。   自从那日安肃武要灌他服下堕胎药,却被人临时唤走,之后半个多月竟一直没再进过他的房间。前些日子,他突然让人将他带到别院,派了小厮来服侍他,还准备了许多安胎补身的药物给他服用。   这番态度的转变,让柳逸舟心下忐忑不安。他此时功力尽废,又受创过重,身子好似破布烂偶一般,千疮百孔,实不堪一击。以他现在的身体,想平安生下孩子,简直痴人说梦,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可孩子毕竟是保下来了。柳逸舟略识药性,知道这些日子那个姚大夫给他开的都是保胎的药物,所以虽然心下疑惑,却还是一一饮尽。   他不知道安肃武究竟有何打算,但只要能保住腹中的骨肉,万事他都可以忍耐。   那天安肃武被叫出去,他神智有些模糊,没有听得清楚,只隐隐听见「卫国遗民」几个字。   是谁呢?自称卫国遗民的,会是谁呢?冥儿……会是他的冥儿吗?   不,不会!冥儿早已前尘尽忘。他只是个在灵隐谷长大的,随自己的姓氏,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   安肃武究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呢?   柳逸舟心力交瘁,默默想了半晌,终敌不过身体的虚弱,昏昏睡了过去。成年男子消瘦的四肢,与那孕妇一般隆起的肚腹,异常不成比例,看上去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在旁强撑着眼伺候的小厮见他睡熟了,这才打着哈欠出去。姚大夫提着药箱进来,见他哈欠连天,问道:「今天那人的身子怎么样?」   小厮揉揉眼,道:「又折腾了半夜,这会儿才睡下。姚大夫,你晚点再去吧。等他醒了我再去叫你。」   姚大夫皱了皱眉,自语道:「还是没有起色吗?」   那小厮嗤笑了一下,道:「男人生子,可真够怪的。我看着他那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看上去真是个怪物。」   姚大夫道:「不要胡说。摩耶男人可以生子,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古怪。」   那小厮靠近一步,低声道:「姚大夫,你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吗?」   姚大夫瞪他一眼:「这种事,咱们怎么可能知道。」   「那王爷干么让咱们这么伺候他?」   「王爷自有安排,你少说话。」   那小厮撇撇嘴,突然道:「那您也是摩耶人吗?」   姚大夫吓了一跳:「我当然不是。自从两百年前大周朝覆灭后,天下纷乱,摩耶人都灭绝得差不多了。里面那个姓柳的,大概是剩下为数不多的摩耶人了。」   「可看您对他的症状挺熟悉的啊。还以为您生过呢。」小厮摸摸鼻子。   姚大夫气结:「混帐话!我哪里生过。那是因为他曾生……咳咳,我是大夫,自然懂的比你多。」   小厮眼睛微眯,好奇地道:「他曾生什么?难道他不是第一胎,以前还生过不成?」   姚大夫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话这么多。出去出去,别来烦我。」   小厮被他轰了出去,不屑地撇撇嘴。「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男宠吗?有啥藏着掖着的。哼!」   他转出走廊,向厨房走去,想着姚大夫的话,眼角眯了眯。摩耶人……呵,可真是有意思。   「你什么时候让我见他?」   「呵呵,这么着急做什么。怎么样,明儿,今日有没有想起什么?」   「还是老样子。」柳冥坐在园子的小亭里,望着花团锦簇的后花园淡淡地道。   安肃武陪他坐在一边,不在意地笑道:「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反正时间有的是。」   柳冥皱了皱眉:「你答应过的事,不要忘记。」   安肃武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失言。过几日,我就带你去见他。」   柳冥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当日上门求见,并未想到会是如今这个情形。   那日柳冥以卫国遗民的身分找上门来,手中并无什么信物,只有武林大会时在芜女山后山那个山洞里,与师兄逃跑时随手摸来的一颗夜明珠。   卫国皇室有个习惯,凡皇室之物,无论什么样的金银珠宝,只要封于国库中,便要留下卫国印章。那夜明珠不大,但确实镌刻了一个小小的「卫」字,足以说明其来历。   安肃武是卫国皇室遗族,自然知晓这规矩。见了此物,立即召柳冥进来。   柳冥当时已做好了所有准备,无论安肃武是打算囚禁他,审问他,或是逼供,或是软语相商,种种种种,他都已有应对之策。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当时安肃武看见他,竟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紧紧盯着他。   这时间太长,长得柳冥渐渐不安起来,终于打破沉默:「瑞王爷……」   安肃武打断他:「掀开你的左衣袖,给我看看。」   柳冥一愣。   安肃武缓缓走近,来到他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沉声道:「掀开你的衣袖。」   柳冥迟疑了一下,抬手慢慢撩起左手的衣袖。   安肃武仔细看着,忽然面色微变,一动不动。   柳冥也在观察他,发现他神情有异,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等了许久,道:「王爷,在下的左手可有什么不对?」   安肃武抬头看着他,眼神幽远,深不见底。他慢慢道:「没有。没有什么不对。」   柳冥蹙眉。安肃武道:「你说你叫柳冥,是柳逸舟的师弟?」   「不错。不知王爷可否告知我师兄的下落?」   安肃武淡淡道:「你自己的师兄,本王怎么知道?」   柳冥微微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王爷掳走我师兄,如何不知他的下落?」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柳冥漫不经心地整理好衣袖,道:「王爷,我说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您又何必不承认呢?村庄、大火,几十口人命。您以为就无一丝痕迹可寻?」   安肃武看着他:「那日山洞里,带走柳逸舟的人是你!」   柳冥又是一笑,黑发绿衣,从容淡定,显得十分秀雅俊美:「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安肃武也是一笑:「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王爷不想知道芜女山的秘密吗?王爷不好奇那颗夜明珠的来历吗?」   第十章   安肃武走回自己的座位,安然坐下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本王是卫室遗民,怎会不知芜女山的秘密,难道你会比本王更清楚?至于那颗夜明珠……你是哪里弄来的?」   柳冥微微一笑,更加胸有成竹,道:「王爷既然自认为知道芜女山的秘密,又如何不知那夜明珠的来历?」   「哦?」既然这么说,那颗夜明珠便是来自芜女山的山洞了。安肃武心下愈加确定,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芜女山的秘密的?你又知道多少?」   柳冥道:「王爷想知道,便来交换吧。」   「你想用柳逸舟来换?」   「不错。」   安肃武摇了摇头:「他不值得。」   柳冥微微一愣,随即怒道:「既然在王爷眼里他如此没有价值,用那后山的千万珍宝来换,又有何不值?」   安肃武看着他,淡淡道:「你不该恼怒。你一怒,我便知道你重视他甚过那些宝藏。你应该喜怒不形于色,让我猜不到他在你心中的分量,谈判才有可能成功。不然我提高条件,也许你便付不起了。」   柳冥也知自己刚才莽撞了。但他对柳逸舟感情深厚,又知他不仅重伤在身,还有身孕,担忧这么多时日,不免有些焦急。但他却不想在安肃武面前示弱,道:「我既然找上门来,已经表明了他对我的重要。那么要不要掩饰也无所谓了。一句话,卫国的宝藏富可敌国,你要不要?」   安肃武沉声道:「我说他不值得,不是指那些宝藏。而是指,他不值得你为他冒如此大险,送到敌前!如果今日不是我,而是另外的仇家掳走了他,你是不是也要亲自前去用卫国的宝藏,或其它条件,甚或是你自己,来换取呢?」   柳冥头颅微扬,冷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安肃武猛然将手中的茶盏向地下一摔,大怒站起:「安心明,这不是你自己的事!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下贱的杀手将自己送入虎口!」   柳冥浑身一震,面色苍白。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尘封多年,已恍如前生的名字,会在此时此刻,猝不及防地,被人唤出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柳冥极力想镇定自己,他也确实镇定自如。若不是那过于苍白的面色,和刚才措手不及的震动,确实没有一丝破绽。   安肃武抓住他的手,一把撩开他的衣袖,指着左臂小肘处一个小小的伤疤。   「不要否认。如果你不是明儿,怎会知道芜女山的秘密?怎会比我还清楚那些密道和机关?怎会有这个小小的伤疤?」   望着柳冥茫然的神色,安肃武凄然一笑:「你不记得了?这个伤疤,是你五岁那年因我弄伤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虽然你年纪渐长,容貌已变,但还是有幼时痕迹可寻。而且你肖似母亲,你的母亲却是我的亲姨妈,我母亲的孪生妹妹。」   柳冥心思电闪,默然不语。   其实安肃武早已怀疑他了。那日柳冥伴在风天翼身边,安肃武只以为他是神冥教教主的男宠,没有留意。可事后柳冥竟带着柳逸舟从山洞的密道中逃脱,还启动了逃生机关,不由让他大起疑心。   那芜女山后的秘密,只有当年卫国皇室中的寥寥几人知晓。安心明是卫国太子,虽然年幼,但国家动荡不安,叛乱四起,领国虎视眈眈。卫成王怕不知哪日自己身遭不测,所以早早地安排了后路。   后山的秘密,安肃武其实并不完全知晓,而是从其父口中略知一二。后来他又花了无数心思,寻找负责当年修建密道的工匠官吏,好不容易才将其大体打探出来。   如今卫国已亡国十余年,若说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比他更清楚其中的秘密,那无疑是卫成王本人和他的太子。而卫成王自焚而亡,整个宫中人都是见证。只有太子安心明,下落不明。   卫成王为人多疑,对身边人素来不会完全信任。安心明是他唯一的太子,王位的继承人,虽然年幼,却十分聪明灵慧。卫成王对他宠爱有加,五岁时便带着他与自己一同上朝听政议事。太子小小年纪,诸多见解,往往让朝臣钦佩。   假若卫国不亡,安心明继位,说不定今日卫国已是天下第一强国,恢复当年大周之兴盛,一统天下也不无可能。   可惜天不予人,卫国百年的社稷,还是亡在乱世之中。卫成王虽算不上明君,却也不是一个昏君,但前几任卫王昏庸无能,奢华无度,朝堂腐败,社稷早已千疮百孔。卫王纵然有心,却也是无力。   眼见儿子才华出众,有安邦定国之才,却很可能等不到他长戴维国便危矣,卫成王便将卫国百年财富尽数埋葬,以期有朝一日可为太子复国之用。所以这芜女山的秘密,安心明虽然年幼,却是最知详情之人。   安肃武查到那日带走柳逸舟的人是柳冥,心下便已怀疑他的身分了。所以他一出现在眼前,还以芜女山的秘密为交换条件,很快便让他确定了身分。   安肃武道:「你想见柳逸舟,可以。但我有条件。芜女山的秘密,原是先帝留给你复国之用的。这几年我潜心经营,也有一些势力。我要你答应日后起出宝藏,有我从旁协助,重新复我戴维。」   柳冥震惊:「你说什么?」   安肃武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恢复身分,光复戴维!」   柳冥对这个条件保持沉默。他并不承认自己的身分,只说六岁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宝藏的秘密却是当年无意中救过一名卫国的工匠,这才得知详情。   安肃武哪里肯信如此巧合之事。何况一个工匠怎么可能完全知道芜女山的秘密?但柳冥油盐不进,只道:「既然我能在山洞里救走师兄,又能拿到这颗夜明珠,已足以说明一切。信不信由你。」   安肃武皱眉:「你为何不承认自己是安心明。你只要承认了自己的身分,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不记得的事,如何承认?」   二人僵持不下,最后勉强达成协议。柳冥献上芜女山的宝藏,并在他没有想起旧事之前,安肃武对柳逸舟以礼相待,保证他安全无忧。   二人互有顾忌。柳冥目前只求师兄平安,其它也不能再强求了,毕竟人在安肃武手上,而安肃武的狠辣无情,他是早知道的。   柳冥在瑞王府住下的第二天,忽然有人上门求见。他被人匆匆叫出去,刚来到前院正厅,便见一人扑上来哭喊道:「公子,青儿可找到您啦。」   柳冥浑身一僵,立刻认出那扑到自己身上「嚎哭」的人正是风情。   他一刹那有些头晕。这家伙是怎么找来的?而且这里是瑞王府,龙潭虎穴,他怎么贸贸然地闯进来了?而且他这身打扮……这、这是怎么回事?   风情一身小厮打扮,俊美风流的面貌稍稍易容。他易容的手段显然比柳冥高明,只是略略在自己的眼角眉梢间动了些手脚,整个面容便大相径庭,看上去平凡普通之极。而且还在右额上弄了好大一块黑斑,看上去又恶心,又可怜。   「公子啊,您失踪了一整天,青儿快被您吓死了。以后您可不能再这么吓青儿了,您去哪里青儿就去哪里。为了公子您,青儿上刀山下火海,死不足惜!」   风情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表着忠心。   柳冥只有初时一刹的震动,之后便有些头疼地看着风情一副忠仆形象,木然地想着:这家伙果然是个麻烦!   「明弟,他是你的小厮?」安肃武坐在一边,嘴角带着一丝趣味地看着他们「主仆」重逢。   风情哭道:「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小人已将公子视为一生之主,别说小厮,就是做牛做马,我王青也毫无怨言。」他一边抹泪,一边偷偷向柳冥打个眼色。   柳冥何等聪慧,抽抽眉角,顺着他的话淡淡道:「他是我路上救的难民,原本进了城想放他自由,没想到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找到这里来了。」说着皱眉看着风情,温声道:「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看我现在寄住在瑞王府里,不愁吃不愁穿,也有人伺候,你不必担心,还是拿着银两去寻个好去处吧。」   风情道:「公子已经收了我做下人,怎能出尔反尔?再说这王府虽大,公子也不见得有个伺候的贴心人。青儿跟随公子多日,自问服侍得公子周到,难道公子就如此狠心,舍得丢下青儿?」   柳冥心思一动,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瑞王府,身边没个贴身人确实不妥。风情虽说不上什么心腹,但有求于自己,倒比安肃武更加值得信任。   他有意留下风情,却更加叹息婉拒:「唉,虽然如此,可公子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怎能擅作主张?你还是好好去吧,待寻了安身之地,托人给我带个口信,以后我会去看你。」   风情与他颇有默契,做震惊状:「公子,难道堂堂瑞王府,竟不容公子带个贴身小厮?这、这……总之我不走!我说什么也不离开公子!」说着还「怯怯」地看了安肃武一眼,紧紧抓着柳冥的衣袖。   柳冥神色却更加坚定,拂开他的手,悲壮地道:「不可以!你赶紧走吧。」他的眼神将寄人篱下的无力、防备、悲愁、无奈等种种情感把握得正是火候,恰恰好让安肃武看个正着。   安肃武在旁看了半天,一时也搞不懂是真是假,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明弟,既然他是你的小厮,留下又何妨?你也想得忒多,瑞王府就是你的家,别说你自己的小厮,这府里所有的下人也都是你的下人,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柳冥淡淡道:「王爷说笑了,柳冥岂敢。」   安肃武一笑,又奇怪地望了风情一眼,道:「他多大了?这般年纪还做小厮?」   柳冥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王爷又说笑了。王青今年才十五,只是长得高大点,心思还是个孩子。」   风情在旁点头,低声嘀咕道:「刚才我就和拦着我的那个管家说了我才十五,他还不信,非说我是骗子,哼!」   在他年龄这点上,柳冥和他也是出奇的默契。   安肃武疑心暂释,便点点头,让柳冥带他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柳冥皱了皱眉,道:「青儿,如今你我身在王府,再不可像从前那般随意,做事须得谨慎小心。」   风情看这院落颇大,位置虽然偏僻,却十分幽静,可见那瑞王爷对柳冥颇为上心,心中也是纳罕。听了他的话,知道附近有瑞王的亲信监视,便恭敬地应道:「公子放心,青儿知道了。」   可是他话虽这么说,柳冥却担心他不能做个合格的小厮,生怕他露出马脚。同时也奇怪风情是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只是现在却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只好把疑惑放在肚子里。   好在风情做事还算利落,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院里自有瑞王的下人,也轮不到他做。这小厮的工作,倒也装得似模似样。   如此过了几日,柳冥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偷偷询问风情为何跟着自己。   风情只是一笑,道:「救命之恩,自当倾力相报。」   柳冥当然不信,却也知问不出什么来,又道:「你如何知道我在瑞王府?还敢混进来,不怕瑞王爷查出什么不对来对你不利?」   风情呵呵一笑,轻描淡写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这几日看瑞王爷对你这么看重,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轻易动我。」   柳冥沉默片刻,道:「如今他已把你看作我的心腹。你若真心跟着我,少不得要为我出力。我若让你做何事,你可会真心去做?」   风情笑道:「我是你的小厮,理应如此。」   柳冥仔细凝视了他片刻,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过两日我会求瑞王爷调你去服侍个人。到时你要尽心伺候,不可出半点差错。」   风情微微一震,心中猜到一二,却还是问道:「什么人?」   柳冥没有直接回答,道:「那人身怀有孕,如今算算该有五个月了。他身子虚弱,又有伤底在身,如今只怕更不行了。这几日我会教你些安胎补身的方子,和一些简单救急的手法、按摩等等。等你到了那个人身边,不至于手足无措,帮不上忙。」   风情诧异,既然是怀孕之人,那肯定是女人,莫非不是他的师兄?   柳冥行事一向高深莫测。后几日无论风情如何直接询问,或旁敲侧击,都打探不出那个人是谁,反而被柳冥逼着学了一堆应对重病怀孕之人的方子和手法。   他本是为柳冥而来,如今却被他打发走照顾别人,自然心头郁闷,抱怨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如何能服侍怀孕的妇人?公子你莫非在耍我?」   但柳冥油盐不进,不论他说什么一概置之不理,只一味强塞猛授,竟几日间生生把风情逼成了半个护理高手。   如此过了数日,柳冥不知与安肃武如何达成协议,风情竟真的被调走,去服侍那个人了。   安肃武看着风情恋恋不舍、却又老老实实地跟着下人离去的身影,望向柳冥笑道:「明弟如此可满意了?」   柳冥冷冷道:「你既然不让我见师兄,我只好让我的小厮替我去照顾他,才好放心。」   安肃武笑道:「明弟多虑了。那柳逸舟怀着你的孩子,就是咱们安家的骨血,我如何会不尽心照顾?不过你既然不放心,让你的贴身小厮去伺候也好,一来你放心,二来我也松口气,不至于被你当个恶人,生怕我害了他似的。」   柳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拖着拦着,不许我与他见上一面?」   安肃武神色莫名地望了他半晌,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咬牙忍住,没有说话。   柳冥更加恼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本就身姿颀长,此时又被迫穿着卫国旧室的服装,宽袖长袍,腰间轻束,衣摆洒洒,更显俊雅风流。一头乌黑如瀑、美丽胜过女子的长发,只是简单在头上盘了个冠,其余皆披散在身后,随着他的离去在风中徐徐飘逸。   安肃武望着他的背影,迟迟移不开目光。直到人走得都看不见了,才幽幽一叹,自语道:「我不许你去见他,是害怕你见到他后更加爱他,却更加恨我。你与他多年情谊,早把当初与我的承诺忘得一乾二净了。只我是个傻子,十三年来念念不忘……」   风情看到柳逸舟的时候,惊吓不是一般的。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柳冥让他来伺候的「孕妇」,竟真的是当日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师兄。更没想到这位师兄明明是个男子,竟会身怀六甲。   他着实吃惊不小,但总算没露什么马脚。   柳逸舟没有认出他的身分,只当是一般小厮。风情因为恼着柳冥竟没告诉自己要服侍的人是他师兄,所以便不肯主动将柳冥的消息告诉柳逸舟。   其实柳冥也没打算将自己的处境透过风情之口让师兄知道。那无疑是让师兄更多担忧而已。他也是算准了风情的性格,若知道自己骗了他,必不甘心,虽不会对师兄不好,但多余的事也是不肯做的,所以干脆什么都没交代。   风情知恩图报,为人也讲义气,当初是柳逸舟几次劝柳冥帮他医治的,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因此此时见柳逸舟落在安肃武手里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他心下也是不忍,所以小厮的职责做得尽心尽力,只是在外人面前不敢表露,还要不时地表达一下轻蔑厌恶之感。   这日他从那个姚大夫那里套了些话出来,知道柳逸舟还曾生过一个孩子,不由心中嘀咕。他本以为柳逸舟腹中的孩子是安肃武的,但看起来又不像这么回事,那就可能是柳冥的。   这个念头让他十分不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是看柳逸舟这时好时坏的样子,人也总是一时清醒一时昏迷,风情还是期盼着他能早点好起来。若能平安诞下孩子,不管是谁的,只要柳冥开心,自己也就开心了。   风情发觉自己这阵子心态越来越诡异了,恨不得搧自己一嘴巴。   他是什么人啊!怎么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做小厮也就罢了,还这样心心念念着一个眼里没你的男人,像什么话?看来要加紧练功了,别哪天又走火入魔了!   风情狠狠下了决心。   每过五天,风情便可以回趟瑞王府向柳冥报告柳逸舟的近况。   柳冥知道师兄情况不好,却没想差到这个地步。风情第一次回去和他说,他便差点和安肃武翻脸,一定要亲眼看看师兄的情况。安肃武自然不肯,二人闹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安肃武让步,允许他去别院看望一遭。   风情心下佩服柳冥的手段。瑞王这般老辣狠戾的人,这些日子竟被柳冥「调教」得服服帖帖,照他看,竟有些讨好的意思在里面。   风情心下越发好奇。若不是他自己现在也有许多问题未解,不然一定派人好好探访一下柳冥的身世。   「这个时候去,他刚服过药,一定正睡着呢。」风情好意提醒。   柳冥似是笑了一下,又似忧愁地扯了一下嘴角,淡淡道:「他哪里肯让师兄清醒地见我。只要能看上一眼,我也知足了。」   风情心头烦闷,没有说话。马车里只有他们俩,不过外面却是一干王府侍卫,驾车的更是白净云本人。   柳冥似是知道他心情不好,忽然笑笑,道:「情儿,这阵子真是辛苦你了。你的恩情我都放在心底,总有一天会回报你。」   风情的假名王青,青同情音,柳冥每次略提音调念这个字时,别人听不出来,他却知道有什么不同。   风情回道:「公子说笑了。青儿是您的小厮,为您做事是应该的,哪里谈得上什么回报,折杀青儿了。」   柳冥拉过他的手,按在他脉上。车外虽然有人监视,车内他们却看不见。   他略皱了皱眉,一边和风情说着些虚话,一边给他喂下一粒丹药,在他手心里写道:遗毒已清,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风情知道自己所中的毒颇让人头疼,柳冥不知费了多大工夫才能研究出解药,又要背着安肃武制作出来,着实不易,不由心下感动。   他的嘴上一边应着那些废话,一边也回写道:你现在就给我清了毒,不怕我甩手不干了?   柳冥低低一笑,忽然轻声叹道:「人的心啊……情儿,你若有一天想走,我绝不拦着你。」   风情道:「公子又说这话。」   柳冥笑了笑,打开车窗,倚在车厢旁,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风情见他神色间甚是落寞孤寂,眉间压着层层忧云,明明是个少年,却彷佛经历了千年风霜雪雨,身心都已沧桑碎裂了。   他不由后悔刚才写了那些话。凑过去笑道:「公子放心,青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公子的。」   柳冥回头看着他。   风情鬼使神差地,也不知怎么地,就郑重地道:「情儿发誓,永远不会抛下你。」   这话说完,二人都怔愣了片刻。   柳冥神色复杂,笑着岔开话题,哄着他道:「好了,我知道了。青儿放心,公子也不会抛下你。」   风情明明说的是「情儿发誓」,柳冥却回的「青儿放心」,这其中的差别,二人心知肚明。   风情一时不知是失落还是难过,喃喃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柳冥别过头去,望着车窗外繁华明媚的风景,不再说话。 ——上册完——   绿叶森林系列805   作者:十世   书名:刹那芳华·下   绘者:殊弥   出版社:鲜欢   出版日期:2012/12/11   作品简介:   失忆的风天翼任性张狂,却独独心系柳冥的深情,   堂堂教主不惜主动引诱柳冥,委身承欢,   只求能分得对方的一点点在意、一点点温柔。   然而,当他恢复记忆,重掌魔教,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异状……   明明追逐着师兄,但仍情不自禁地对风天翼心动,   柳冥恼恨着自己的同时,   亡国弑父的血海深仇,对象竟直指师兄!   一个是难以忘怀的初恋,一个是亏欠良多的真爱,   究竟该是对谁尽仁尽义、又该与谁携手相依?   人物介绍   柳冥:十八岁。小时被师兄救起带到灵隐谷,对师兄极为孺慕深爱。个性倔傲强势、自私冷淡,趁师兄情伤时,占据了对方的心与身。为救师兄,不惜委身承欢于风天翼。   风天翼:二十四岁,神冥教教主,身材修长,头发因练功是银白色,脸上喜戴面具,容貌俊美。起初想利用柳冥的体质替他生孩子,但后来被柳冥所吸引,注定结下不解之缘。   封底文字:   「师……师兄……」喝醉的柳冥在风情的身上律动着,情到高潮,忽然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风情不由大怒,猛地一巴掌拍到柳冥脸上,喝骂道:「混蛋!你睁开眼看清楚我是谁?」   风情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艰难地爬了起来,赤裸裸地站在柳冥面前。这是一具矫健修长、比例完美的男性身躯,极有魅力。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柳冥,眉宇间尚有着未曾消退的情欲。   「柳冥,我是谁?」   柳冥秀长的双眸里满是迷茫,只能直愣愣地盯着他。   风情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弯下腰,挑起柳冥的下巴:「说,你刚才抱的人是谁?」   「风、风情。」柳冥呆呆地道,心脏彷佛被什麽东西抓住,不能跳动了一般。   第十一章   到了别院,柳冥迫不及待地来到柳逸舟的房间。柳逸舟果然正在昏睡。他最近心律不齐,浑身浮肿,不能躺卧,只能靠在厚厚的软枕上,半坐半躺地靠在那里休息。   柳冥看见他的第一眼,眼圈就红了。   风情站在柳冥身后,见他小心翼翼、彷佛宝贝一样地轻轻握住柳逸舟的手,心里又酸又涩,不去看柳冥脸上的神色,径自出了房间,在外面耳房守着。不过他虽离开了,柳冥却不能单独和柳逸舟在一起。白净云像尊大佛一般泰然地站在一旁。   柳冥哪里管他。他现在眼里只有师兄一个人。   柳逸舟憔悴了许多,脸庞看着胖了,却是浮肿的。身上也瘦得厉害,只有肚子隆圆,看上去沉沉的。   柳冥心情激动,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努力了半天,才勉强镇定地去诊他的脉。   柳逸舟的脉象沉屙,心律衰弱,似乎还没有腹中的胎儿康健。柳冥知他自从当年受伤之后,武功尽废,底子早已损伤了。若还在谷里,有他细心照料,这一胎定会养得好好的。只是……   安肃武!柳冥想起他来,就恨不得亲手生剥了他!   白净云不懂医术,看他面色阴沉,偶有愤恨之色闪过,不由沉吟片刻,缓缓道:「当初那两个月,王爷并未如何苛待他。这次将柳逸舟带回来后,更是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为他医治。那姚大夫也有几分本事,曾是卫国御医,诊断他身子虚衰,有许多是从前的旧伤引起的,积得太深,才一并发作。」   柳冥冷冷道:「师兄的旧伤我比你更清楚。若非他将师兄从谷里抓走,师兄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到旧伤,那最重的旧伤,难道不也是瑞王爷所赐?」   白净云一时无语。柳逸舟与安肃武从前的旧事,他也是知道的。   当年柳逸舟与安肃武无意中相识,结为莫逆。安肃武骗他留在王府,日日暗中给他下「情种」。那「情种」是一种十分高深的迷药,可催动人心底的情欲与爱恋之欲。   安肃武那时日日伴在柳逸舟身边,温柔细语,刻意勾引。柳逸舟受药性影响,不知不觉爱上了他。二人水到渠成,自然成了一对情侣。后来即使不用情种,柳逸舟也对安肃武情深不疑。   再后来……柳逸舟是摩耶人,动情受孕,有了孩子。他与谷外人私通,似是犯了什么族规,一时不敢回灵隐谷去,便与安肃武商量要等孩子出生再回去。   安肃武本是利用他,有了孩子虽是意外,却更合他心意,便骗他安心在府中住着,旁敲侧击地打探着消息。   谁知那柳逸舟也不是一般人,竟不知怎么发觉了他的阴谋,又知道了当初情种之事,心志立即动摇。他对安肃武的爱恋本是出于药性迷惑,虽心底也有几分真情在,但毕竟不是发自本心,根基不稳。   当时柳逸舟怀着七个月的身孕逃了出去,为了躲避安肃武的追杀和埋伏,也为了不让他知晓灵隐谷的所在,一路东奔西跑,用了三个多月时间,最终甩开了追兵,回到谷里。   安肃武当时失去了他的踪迹,却知道他半路生下了孩子,只不知那孩子的死活。最后花了两年时间,终于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和从其它地方得来的消息,再度找到柳逸舟,将他抓了回来。   这些恩怨白净云都是知道的,包括当初安肃武对柳逸舟的追杀和下药,甚至有些埋伏还是白净云亲手去做的,因此对柳冥的恨语无话可说。   柳冥心中恨意滔天,却知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道:「把师兄这些日子的药方拿来我看。」   白净云让人将药方找来。柳冥看了大怒:「这些都是重子轻母、以母血养育胎儿的方子,这是将大人置于何地?」   白净云知道安肃武对姚大夫的吩咐,让他一切以保下胎儿为重,却不知这方子对大人是有损害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冥气得发抖,撕了原先的药方,自开了一副新药,将风情唤来:「以后按这个方子给师兄抓药,再不许服从前的药方。」   白净云却拿过药方,道:「这必须先请示过王爷才行。」   柳冥冷冷道:「好,你去请示他。如果他不许,大不了我到黄泉去与师兄相会罢了。」   白净云皱了皱眉,拿着方子走了出去。   柳冥待他离开,终于忍不住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柳逸舟的手,哀泣出声。   风情站在一旁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样子,沉默无语。   他想起那个大雨磅礡的昏天,自己跟在失魂落魄的柳冥身后,看着他在雨中跄踉颠倒,又爬起来继续前行,似乎全世界都沉浸在他的悲伤里。雨那么大,他的背影那么孤单,双肩那么沉重。   也许就是在那个昏暗的傍晚,在那另有目的的跟随中,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个少年吧……   一个人可以多么爱另一个人呢?柳冥的爱也许不是最深的,但却是最让风情动容的。他是这么爱着床上那个人,爱得忘我,爱得心碎,爱得……让自己嫉妒,也让自己渴望。   风情转身离开了房间。他默默地坐在外面,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外艳阳高照的院子。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他的神情,绝对想不到他的身分只是个小厮。因为他的神色那么肃穆,他的眼神那么深沉,他的气质……让人感觉彷佛是一把深藏在剑鞘中的利剑,锋芒隐锐,不知何时会爆发。   风情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见柳冥的脚步声从里间传来,立即神色一变,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厮感觉。   柳冥眼睛红红的,不过神色十分平静,见风情站了起来,便示意与自己一起坐下。   风情给他倒了杯茶,迟疑道:「柳公子情形如何?」   柳冥握着茶杯,轻声道:「多年忧虑郁结于心,又曾伤了身体根本,虽然调养多年,但折寿损身还是无法挽回。原本……」他强忍了片刻,平静道:「现在打掉孩子也来不及了,只望他能平安生下孩子,再细心调养,抛掉心里的负担,我还可保他二十年元寿。」   风情见他态度平静,彷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时怔愣。听到后面,安慰道:「二十年元寿也很长了。这期间再细心调养,多寻些灵丹妙药,必能延年益寿,平安终老。」   柳冥却没有说话。   这些都要师兄能平安生下孩子啊。可是以师兄目前的状况……   柳冥闭了闭眼。他的医术早已超过师父,如今就算师父在,只怕也想不出比他更好的主意。何况师兄一向心事重重,郁结于心。如果不放下那些心事,就算平安生下孩子,也难渡心魔那一关。   当年旧事柳冥虽不清楚,但是柳逸舟曾丢失过一个孩子,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亲生骨肉,只这一点,柳逸舟便终生无法释怀。   这些事柳冥没法对风情说,对他的安慰也没有回应。   风情见他不说话,又道:「姚大夫的方子我应该早打听出来告诉你,是我疏忽了,抱歉。」   每次姚大夫开好药方,都是交给王府里的下人去抓药煎药,不经风情的手。风情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屋内照顾柳逸舟,其它都被别人严密监视着,所以也无从知道药方。   柳冥知道这不是他的错,道:「这不怪你。你将师兄照顾得很好,我很感激。」   风情暗暗羞愧。他并非做得很好,也不太会照顾人,小厮的工作一直马马虎虎。只是由他做,毕竟比让王府中其它下人去羞辱柳逸舟要好得多了。   「那接下来……公子有什么打算?」风情知道屋外还有人在监听,但他们之前说的话都没什么特别需要避忌的,现在问到以后的打算,便向柳冥打了个眼色。   柳冥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目前没什么打算。不过一切都只待师兄平安生下孩子,我才能心甘情愿地和瑞王合作。这期间若师兄、孩子、还有你出了什么事,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是不会善罢罢休的。」   风情没想到他将自己也考虑在内,不由有些感动。   二人才说话没多久,白净云就回来了。他拿着刚才的药方道:「王爷说了,柳逸舟的事可由您作主。方子改了就改了,只要大小均安就好。那姚大夫医术不济,枉为晋城名医,已被王爷轰出府去了。」   柳冥皱了皱眉:「那日后谁来给我师兄看诊接生?」   白净云笑笑:「柳公子放心,我们会另派稳妥的人来。」   柳冥沉吟片刻,道:「不好。还是让那个姚大夫来照顾我师兄吧。」   白净云挑了挑眉:「为何?」   柳冥淡淡道:「他照顾了我师兄这么长时间,对师兄的情况最为了解,贸然换人不见得做得比他更好,说不定还会耽误师兄的病情。」   白净云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还是柳公子想得周密。在下会和王爷说的。另外王爷说了,您如果真的不放心,可每五天来别院看看柳逸舟,不用王青回去禀报了。」   柳冥心中喜悦,却只是眉间一动,淡淡道:「知道了。」   白净云越发看不透这个少年,顿了顿道:「时间差不多了。公子请随在下回去吧。」   柳冥站起身,向内室的方向看了看,并没有多做留恋的样子,只对风情低声道:「一切就拜托你了。」   「请公子安心,青儿一定会尽力照顾柳公子的。」   柳冥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踏出房门,头也未回的走了。   当天傍晚柳逸舟醒来时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   之后每过五日柳冥就来一次,但每次来都是在柳逸舟服药昏睡的时候。帮他诊脉,调整药方,为他疏导真气,再叮嘱风情些注意事项。   风情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看得出柳逸舟的情况在慢慢好转,人也有些精神了,偶尔还可以在他的搀扶下到院子里走一圈。   柳冥的事风情一直没敢告诉他,一来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件事,二来柳冥似乎也不想让他师兄知道自己身陷在瑞王府里。   不过风情总觉得柳逸舟似乎知道什么。这个男人太沉默,心思太深。而且他是柳冥的师兄,这就注定他不是一般人。风情对他从不敢大意,尤其在他清醒的时候。这一点在一个偶然的下午得到验证。   那日柳逸舟精神还不错,不想在屋子里待着,柳冥也说有机会要让他多出来走一走,运动一下。所以风情很尽责地扶着他慢慢踱出屋子,在院子里散步。   柳逸舟的肚子已经七个多月,这让他越来越笨拙,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不过精神却是好的。   他们刚散步了一会儿,便听见前院传来躁动之声。柳逸舟站在树下,似乎没有在意外面的声音。风情仔细聆听,忽然发现院子里蜷伏的暗卫走了两个,只剩下屋檐后的一个。看来前院的事情不小呢。   他正想着,忽听柳逸舟低低叹道:「还有一个呢……」   风情心中一凛。   柳逸舟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动动嘴唇,未发声音地道:「可惜了这个好机会。」   风情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他的肚子,暗示即使没人盯着,以他现在的身子也逃不出去。   柳逸舟背转过身,似乎是累了,靠着大树休息,其实是避开屋檐后那名暗卫的视线。他仍然没有出声,只是动着嘴唇道:「我走不了,可是你可以走。」   「我为什么要走?」   柳逸舟笑了:「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认出了你。你是风情。」   风情没想到他仍记得自己。他的易容术大巧若愚,虽然只是简单地修改了一下眉角眼梢等小地方,但却大大地改变了脸部的整体气质,若非熟悉的人是认不出来的。可是柳逸舟却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冥儿……现在在瑞王府吧。」他用的是肯定句。   「嗯。」   柳逸舟眼神一阵迷离,喃喃道:「还是让他找到了……是我连累了他。」   风情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逸舟回过神来,淡淡道:「有机会你还是回去他身边吧。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   风情轻声道:「他不放心你。」   柳逸舟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越发低落,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让风情转告柳冥,不要为了自己陷在这瑞王府,早点离开。可是他知道冥儿不会听他的。只要自己还在安肃武手上一天,冥儿就会为他留在这里一天。   风情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忽然低声道:「你想离开吗?或许我有办法。」   柳逸舟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有什么办法,而是问道:「为什么?」   风情淡淡道:「你知道,你不走,他是不会走的。只有先让你离开,才有办法带他走。」   柳逸舟没有说话。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没多少时间考虑了。」风情看着他的肚子,声音极轻极轻。   两名去前院看情况的暗卫又悄悄潜伏了回来,看见院子里风情神色恭谨地搀扶着柳逸舟,绕着大树慢慢遛达。直到柳逸舟气喘吁吁地道:「累了,我们回吧。」   「是。」   除此之外,似乎二人再没说过别的话。   柳冥不知道风情在做何打算。他的全部精力都被如何调理师兄的身体和如何应对安肃武牵制住了。所以当安肃武闯进他的院子,冷声道:「柳逸舟被你的小厮王青救走了。」   当时柳冥真的十分惊讶。安肃武看他的神情不像作伪,道:「你不知情?」   柳冥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淡然道:「现在知道了。」   安肃武似乎并不如何恼怒,反而有些淡淡的欣慰与骄傲:「果然不能小瞧你。不愧是明弟。那个王青到底是什么人?我派人查了两个月,竟没能查出他的出身来历。」   「我也不知道。」柳冥坦然道:「我只是偶尔救了他,对他的出身来历毫不知情。」   「你就那么信任他?不怕柳逸舟落入虎口?」   柳冥冷笑:「再差也不会比落到你手里更糟糕了。与你相比,我宁愿他被王青带走。」   「你──」安肃武深吸了两口气,强忍住怒火:「明弟,你别高兴得太早。柳逸舟身怀六甲,他们走不远,我会将他们找出来。至于你……不要以为柳逸舟不在,你就能离开这里。」说罢拂袖而去。   柳冥知道师兄逃离后,安肃武对自己的看守会更严。不过他只希望师兄能一切平安。另外,他从神冥教千方百计弄来的《静心诀》,希望能对师兄有所帮助。   过了几天,安肃武一直没有找到柳逸舟和风情。柳冥渐渐安心。他见识过白净云的手段,知道他身为安肃武的第一心腹,肯定会全力搜捕师兄。而风情的实力究竟如何,是如何救走师兄的,他一点都不知情,难免提心吊胆。   这日安肃武又来找他,似乎还是往日那般模样:「明弟今日过得如何?」   柳冥放下手里的书,淡淡道:「还是老样子。」   安肃武笑笑:「看来我是小瞧你那个小厮了,净云到现在还没找到柳逸舟的下落。我原想柳逸舟不便远行,应该还藏在城里,可如今看来,说不定他早已逃了出去。」   柳冥不知他是不是在套自己的话,干脆什么都不说。   安肃武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明弟,你想不想知道我与逸舟当年的瓜葛?」   柳冥心下一跳。   柳逸舟当年回谷时神智疯癫,前尘尽忘,自然不可能对他讲述自己的遭遇。后来虽然神智渐渐好转,却始终没有想起当年的旧事。不过前些日子他与师兄在芜城重会柳逸舟已经解开忘尘恢复了记忆,但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起这些便再度分离。   说不好奇是假的。柳逸舟当年究竟是如何和安肃武好上的,甚至还曾生了一个孩子,此事一直是柳冥心中的结。   在谷里时,他和师兄两情相悦,但其中有多少是多年的情分,有多少是柳逸舟神智混沌时的胡涂,还有多少是真正的情意……柳冥委实没有把握。   安肃武并未理会柳冥的反应,彷佛陷入回忆,自行开口道:「当年我与逸舟在湘湖相遇。我第一眼看见他时,他正站在岸边,一身黑衣,气质冷肃,行人远离。我一看便知他是江湖人,当时正在下雨,我在湘湖上游船,也不知怎么就开口相邀,请他到船上避雨。现在想来,说不定这就是缘分。」   安肃武一向喜欢招揽江湖人。他自己身为王爷,行事作风却是一派江湖气息。当年与柳逸舟相遇,对他产生好感,主动相邀,也不稀奇。只是当时安肃武没有想到他邀请到船上的,竟是与自己有如此多瓜葛的人。   安肃武继续道:「我本没想到他会答应,谁知他竟真的上船来了,那一手轻功实在漂亮。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好客人,那一晚,竟将我船上珍藏的十二坛美酒都饮了个干净。后来我才知晓,那次他出行任务,误杀了一个无辜之人,心下懊悔烦闷,才一时冲动跑到我船上喝酒。」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轻轻叹道:「逸舟外冷内热,外刚内柔,实不应做一名杀手。行杀戮之事,却良心未泯,存正义之心,这是他的悲哀。」   柳冥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紧。安肃武那淡淡亲密的口气,那隐隐怜惜的评语,让柳冥恍然发觉,安肃武与师兄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自己。而且让人心惊的是,似乎他比自己更加了解师兄。   柳冥突然意识到,他认识的柳逸舟,只是灵隐谷中的大师兄。而谷外的柳逸舟究竟是什么模样,他毫不知晓……   他心底泛起一股不安,不想再继续听安肃武说下去。他隐隐觉得听安肃武说得越多,他离师兄就越来越远。   安肃武却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停了片刻,继续道:「当时逸舟喝得酩酊大醉,一连三日未醒。我当时正要回城,没办法只好将他一并带了回来。   「我原先只当他是一名普通的江湖高手,单存结纳之心。他在我府上住了些时日,我们相谈甚欢,互为知己。只是他身世隐秘,一直不愿与我多说,我也不曾追问。若不是我后来偶然发现……只怕现在我们会成为一对真正情投意合的情侣也不一定。」   安肃武的口气平淡,但其中蕴涵的信息却让柳冥愈加心惊。他终于忍不住追问:「你发现什么了?为何后来如此对他?」   安肃武看了看柳冥,忽然淡淡一笑,那笑容有些冷,还有些自嘲之意,意味难明。   「明弟,你可知你父皇母后,当年是怎么死的?」   柳冥脸色一变,抿了抿唇:「当年兵临城下,芜城大破,卫成王与孝献皇后自焚而亡,天下皆知。」   安肃武冷冷一笑:「自焚而亡?敢问明弟,当年你可是亲眼看见先王与皇后自焚的?若我没有记错,那时你已被大内侍卫带着逃离了皇宫吧?」他不待柳冥回答,仰天打了个哈哈,声音愈加嘲讽:「自焚?自焚可真是最好的选择啊。人都烧成一把灰了,有什么线索也都难以查到了。」   事关亲身父母,柳冥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肃武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先王的遗体家父曾亲自查过。先王并非死于自焚,而是死于刺、杀!」   第十二章   柳冥浑身一震,猛然手足俱软,浑身冰凉。   在灵隐谷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不知道谷里的规矩和基业。当年也许是师兄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也可能是师父出于某种防范心理,他被下了忘尘,六岁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眼就是师兄,然后是师父、二师兄、端木师伯……   那时候他的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仇恨,只有单纯美丽的幽谷生活。但是他在医术方面极有天赋,人又聪慧,九岁时便独自制出了忘尘的解药。当时年纪小,好胜心强,又大胆莫名,不知轻重,竟偷偷以自身做实验检查药性,谁知却胡里胡涂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忘尘。   他慢慢想起从前的事,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九岁的孩童,回忆起从前的生活和梦魇,却可以守口如瓶,不露声色,这等心机连柳冥自己都觉得可怕。   后来他在谷里待得久了,慢慢了解了谷里的事情,也知道师兄和二师兄每次出谷是做什么,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不,也许有过怀疑和困惑,只是不敢、不愿去多想但是现在突然被安肃武说出来,如此明显地直指那个秘密,不得不让他震惊、失措、恐慌和无助。   「你有什么证据……」柳冥觉得自己的声音都轻飘飘的。   安肃武冷冷一笑:「证据,你可以自己去查。」   此话诛心,柳冥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灵隐谷的黑羽,以刺杀为己任。摩耶人当年受大周皇室及贵族高官的迫害,险些灭族。大周皇室崩溃后诸国林立,大多是大周旧臣所建,卫国更是继承了大周血脉的遗族。摩耶人可说与其有血海深仇。   当年为何自己会那般巧合地被师兄救走?当时师兄出谷,一定是在执行黑羽的刺杀任务。而他刺杀的人……是谁?   人人都以为还躲在晋州城里的风情和柳逸舟,确实已经逃离城外。   风情料到他们以为柳逸舟的身体无法远行,必定藏在城里,便偏偏反其道而行,在逃出别院的当日将柳逸舟化妆成一马夫,自己扮成管家模样,打着陈府的名义慢悠悠地离开了晋州城。   陈府是神冥教的一个暗桩,而且是不为人知晓的、最隐蔽的暗桩。陈家老爷体型发胖,身材魁梧,便尤其喜欢这类结实富态的仆人。一个月前他刚刚新聘了一名马夫,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因为嗜酒如命所以有个特别大号的将军肚,白白坏了一副好身架。   最近因为夏季多雨,城外庄子里多有旱涝的情况,陈老爷担心不已,经常派管家出城探查。于是城门的守卫都习惯了陈府那辆不大的马车上,一边坐着个面无表情、不善言语、有些神神叨叨的高瘦管家,一边坐着个酒不离手、整天昏昏沉沉的大肚子魁梧车夫,早上晃晃悠悠地出城,傍晚再慢慢腾腾地进城。   所以那日,当陈府的马车一如既往地出城时,守卫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挥挥手便让他们走了。   马车渐渐驶出官道,走上人烟稀少的小道,然后向乡间慢行,终于停在一片密林里。   那高瘦的管家跳下车,扶住身旁的车夫,低声道:「你没事吧?」   车夫满身酒味,原本迷迷蒙的双眼忽然瞬间清明起来,低声道:「没事。」   管家笑了一下,道:「明知你有身孕,不宜饮酒,不过现在便宜行事,只好辛苦你了。」   车夫也笑了:「只是小饮几口,余下的都洒在衣服上了,没关系。」   管家扶着他慢慢下车,冲林里打了个手势。两条魁梧的身影窜了出来,正是陈府真正的管家和车夫。   他二人平日经常进出城门,守门的都熟识他们了。因此头一天换装易容,提前潜出了城外。此时再看他们,那管家似乎矮了几寸,那车夫的将军肚则奇迹般地消失了而这日大摇大摆出城的,自然是风情和柳逸舟了。   与他们换过衣服,那车夫一运气,将军肚又凸了回来,松口气道:「没想到俺这缩骨功,还有一天能用到俺这大肚子上。这下松快多了。」   风情呵呵一笑,道:「赵老您这肚子可是好福气啊。我看您这肚子越大,功夫越深啊。」   车夫一挺腰,骄傲地道:「那当然。教、咳,公子可别小看俺这身功夫,没十几年的苦练,成不了气候。」   「那是当然。」风情笑咪咪地又夸了他们几句,转到正题,叮嘱道:「你们傍晚照常赶着马车回去,一切小心,等我的消息。」   赵老道:「公子放心,我们晓得。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在林子里头,有事您尽管吩咐。」   风情点点头,让他们去了。   柳逸舟一直在旁看着,这两人显然都大有来头。动起手来,只怕全盛时候的自己都不是对手。   他暗暗心凛,不知这风情到底是什么人?自己和他出来,不知是对是错。   风情待那二人走远了,回头看着柳逸舟,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咪咪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我现下自身难保,把你救出来,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你不用感激我,也不必害怕我。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就两清了。」   柳逸舟道:「我既和你出来,就是信你。你不用解释。」   风情赞道:「不愧是柳冥的师兄,果然气度过人。」   柳逸舟苦笑:「气度不气度我不知道,不过我这肚子却快受不了了。」   风情一惊,忙道:「可是动了胎气?哪里不舒服?」   他知道柳逸舟这一路随他逃出府来,又伪装成车夫赶了一上午的马车,怕快坚持不住了。   柳逸舟撑着早已酸软的腰背,道:「还好。我们还是快走吧。安肃武心智过人,他手下的白净云更是工于心计,只怕此时已经发现我们离开了。」   「好。随我来。」风情搀住他,提气运功,携着他向密林行去。林子深处停着一辆平稳小巧的马车,一应事物俱全。   风情赶车带着柳逸舟北上而行,由于柳逸舟身体不便,不能过于赶路,因而用了二十来天才进入明国境内。   风情原想将他安顿妥当,再回去找柳冥,只是发生了一些突发状况,绊住了他的脚步,当他再次得到柳冥的消息时,才知他已随瑞王去了芜城。   柳冥舒适惬意地靠在瑞王的马车里,手上拿了本书悠闲地看着,长发整整齐齐地束了个男簪,余发沿着后背温顺地垂下,宽大的袖子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而轻轻摇摆。   瑞王坐在他对面喝着茶,眼神却不住地盯着他看,忽然轻轻一笑,开口道:「明弟倒沉得住气,莫非真以为我找不到柳逸舟不成?」   柳冥淡淡道:「柳逸舟原本便对你无足轻重,你一心要找他,无非是为了以他挟持我罢了。你堂堂瑞王,竟手段低下到这等地步,委实让孤有些失望呢。」   瑞王笑了一笑:「看来柳逸舟逃走倒有好处。我没想到他一脱离我的控制,你倒承认了自己的身分。」   柳冥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看着安肃武,眸色阴沉:「孤本来便是卫国太子,有何不敢认的。说来你是孤的表兄,幼时也曾相处过,多少该知道孤的性子。你越是拿师兄要挟于孤,孤便越不能遂了你的意。如今师兄逃出你的牢笼,孤便可以肆意妄为了。」   安肃武一拍掌,赞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是我的明弟!这才是我卫国的太子!」   他突然起身靠近柳冥,伸手轻轻捻起他背后的黑发,呼吸都喷到柳冥的面颊上,眸色沉沉,声音却极为低哑柔和:「你这样做,无非是希望我放弃寻找柳逸舟。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一个杀死你父母的仇人,你到此时竟还护着他。明弟啊明弟,你这样如何面对先皇和娘娘的在天之灵?」   柳冥猛然伸手抓住安肃武的手臂,将他扯离自己的发丝,双眼微眯,阴沉之中带着一股狠戾:「安肃武,孤将来如何面对父皇母后用不着你操心!谁杀了孤的父母,孤自己会查清!」   柳冥断不会凭安肃武寥寥几句就恨上柳逸舟,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让他心头不免暴躁。   安肃武松开手,淡淡道:「你不信也罢。先皇和娘娘的遗体是我父王当年亲手安葬的,这次去芜城,你该去祭拜一下。」   柳冥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没有说话。微蹙的眉宇和苍白的脸色让他显得有些脆弱,但安肃武却知道这个少年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强大。   当年只有六岁的卫国太子,宁死也不肯说出宝藏的下落,在重伤之余还能嘴角带笑,那丝震慑了柳逸舟的决绝和狠戾,安肃武同样深有体会。   时光彷佛回到了那一年,年仅五岁的卫国太子随皇上巡视晋州,御驾停留在瑞王府。   安肃武的母亲与卫国皇后乃是孪生姐妹,因此他与太子安心明既是堂兄弟,又是表兄弟。卫后大婚后独宠后宫却始终无孕,多年后才生下太子安心明,对其的宠爱可想而知。   当年卫后与瑞王妃有意让两个堂兄弟亲近,安肃武也是独子,因此对安心明有着一种天然的兄长之情。   但安心明的高傲和冷漠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对安肃武的亲近之意表现得极为淡然,那种君主高高在上的淡漠,让年仅十一岁、一直心高气傲的安肃武暗自不满。   不过他颇有兄长的自觉,且他二人的身分原本便是一君一臣,因此安肃武只是腹诽这个太子堂弟少年老成,脸上却十分友爱而尊敬。   改变安肃武对安心明的印象,是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太子养有一只极为宠爱的白色毛团犬,小名雪球。这雪球憨态可爱,聪明伶俐,安心明十分喜爱牠,走到哪里都带着。但到了瑞王府后,可能是水土不服,又或者一路颠簸劳累,雪球的性格有些暴躁。   有一日他们在后花园中玩耍,安肃武可能将雪球逗弄急了,小家伙嗷嗷叫着扑了过来,安肃武下意识地撤脚避开,却暴露出了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小太子。当时安肃武心中一凛,暗叫不好,他竟将守护太子这第一职责给忘记了。   安心明当时并没留意安肃武和雪球在玩闹什么,待反应过来时,便见雪球张着嘴露出一口利牙,冲着自己扑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左臂抵抗,被雪球重重咬伤,血流如注,留下一个小小的伤疤。   当时安心明似是吓傻了,愣愣地盯着知道自己犯错而缩成一团的雪球。安肃武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御医,将安心明抱回去诊治。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安心明抱着包扎的手臂坐在软榻上。卫成王大怒,要处罚当日在场的所有侍卫和宫女。瑞王也请罪,由于安肃武没有尽到保护太子的责任,请卫成王将安肃武也一并惩罚了。   太子安心明是卫成王的心肝宝贝,从出生至今未曾受过一丁点的伤,如今却被一只畜生咬了一口。虽不到天子一怒、万里伏尸的地步,但卫成王一定是要处死当日那几名侍卫的。安肃武也会受到责罚。   当时坐在榻上的安心明却淡淡地道:「父皇,是儿臣自己不小心被雪球咬到的,不关武哥哥的事。武哥哥是瑞王世子,将来的国之栋梁,怎么能因为一个畜生之过而惩罚我戴维的未来栋梁呢?」   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可见其天资之盛。   卫成王对太子十分宠爱,闻言便道:「那太子想怎么做?」   安心明垂下眼帘,小嘴抿了抿,眸中闪过一丝情绪,淡淡地道:「把雪球杀了,那些侍卫一人杖责二十,也就是了。」   安肃武当时跪在地上,离安心明很近,他微微抬头,可以清晰地看见低着头的小太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舍和悲伤。   自己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安肃武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相信五岁时的自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肆意孩童。喜欢自己所喜的,厌恶自己所厌的。如果那时自己有一个如雪球般可爱的心爱宠物,一定舍不得就这样把牠杀掉。可是眼前这个五岁的孩子,卫国的太子,却平静地下令杀死自己的爱宠。   卫成王哄慰儿子:「以后朕再送你几只更可爱的小狗,保证比雪球更听话更懂事。」   太子轻声道:「孤以后再也不养宠物了。」   那件事之后,安肃武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太子弟弟便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有敬畏、有钦佩、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种难以克制的疼惜之意。   那时安肃武心中便确定,安心明是他唯一承认的君主!日后他愿意为了这样一位主上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从晋州到芜城并不远,瑞王一行并不着急,行事非常低调。到达芜城时,距离上次的武林大会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芜城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柳冥此时已经猜到当日安肃武做了什么。那是一个陷阱,安肃武打开了机关,引入芜江水,将那日洞穴中的武林人士淹死泰半。只是此事他做得极为机密,没有几人知道这宝藏的陷阱从一开始就是瑞王设下的。瑞王表现得便如一个受害者,带着匆匆逃出的手下愤然离开。   柳冥望着昔日的旧殿,问道:「你为何要对武林中人出手?卫国旧日的密道和机关,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就不怕被有心人查出来吗?」   安肃武淡淡道:「没有证据,本王是不会认的。」   柳冥垂下眼:「侠以武犯禁。你觉得武林人碍眼了?」   「当初卫成王和王后就是死于武林人的手中。我并非针对所有武林中人,只是那一日进入洞穴的,有许多都是与当年芜城城破有关的旧人。」安肃武紧紧盯着柳冥,认真地道:「你相信我,我不会滥杀无辜。那些人,都该死!」   柳冥慢条斯理地道:「我也差点死在里面。」   安肃武一噎,过了半晌才道:「我实在不知你也在那里。明弟……」   柳冥打断他:「神冥教与当年之事有何关联?」   因为当日柳冥在风天翼身边非常低调,且一直戴着面纱,安肃武并未留意到他,因而也不知晓他当时是与神冥教主在一起。此时听他一问,道:「并没什么关系。想来那神冥教主只是一时好奇才参与此事,算他倒霉。」   柳冥听他语气轻描淡写,知道他对那些被意外牵连进来的人并没有任何同情心。为了杀死几个旧日仇人,引来无数人跟着一起陪葬并不稀奇。柳冥出身皇室,也不会对此特别惋惜,只是他毕竟与风天翼有过肌肤之亲,且风天翼对他还算不错,不免心中叹息一二而已。   安肃武见柳冥不说话,以为他心软,不由轻笑道:「明弟是在同情那些人?」   柳冥淡淡道:「觊觎我卫国宝藏之人,皆是贪婪之辈,是福是祸都是咎由自取。」   安肃武拍掌:「说得好!这才是我的明弟!为上位者,不该有任何怜悯软弱之心。」   柳冥冷笑:「孤一贯铁石心肠,你该早有体会。他日可别后悔。」   安肃武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虎眸星亮,彷佛发下誓言一般,轻声道:「本王绝不后悔。」   他的心,越来越热了。只要看着眼前这个冰冷的少年,就觉得全身的血液彷佛都要沸腾起来一般。   柳冥并不知道安肃武对自己的感情在慢慢变质。   安肃武是个很骄傲、很偏激的人,他少年时立下志愿辅佐卫太子,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这些年来费尽千辛万苦,在查出当年卫成王之死与灵隐谷有关后,便布下种种陷阱,终于找到接近柳逸舟的机会。   事实并不像他告诉柳冥的那般巧合和无意。实际上他早已查到柳逸舟的身分,当年也是刻意接近,以结交之名将柳逸舟诓骗到自己的王府。而且他与柳逸舟并不能说是「两情相悦」。一个心怀不轨,一个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情种」。   这「情种」非常神奇,是瑞王早年从蜀地那里得来的一种近似于「蛊」的东西,把它当做暗香悄悄点燃,常闻此香者就会慢慢对当时与他接触最多的人产生情愫。   那时瑞王刻意伪装得与柳逸舟性情相投的样子,每日与他形影不离。柳逸舟并非轻易信任他人之人,但受「情种」的影响,渐渐便将安肃武当做知己,甚至晚上抵足而眠。加上安肃武的刻意引导和诱惑,最终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   这个手段十分卑鄙,安肃武自然不会告诉柳冥。   柳冥随着安肃武走进昔日的卫国旧宫。这里已经破败不堪,多年来无人居住。由于流传这里闹鬼,因此附近都已荒芜了。芜城的新城墙也东移了十几里。   「我们要住在这里吗?」柳冥心里不太舒服。   他并不想回到这里,虽然皇宫早已面无全非,倒塌颓废,但对出生于此地的他来说,却仍然熟悉非常。   童年那尊贵而无忧的生活早已离他远去,他并不想回忆起来。   安肃武道:「你不喜欢吗?」   柳冥没有说话。   安肃武轻轻一笑:「这里的建筑物基本上都在当年的大火中焚毁,只有后面的飞鸿殿还能勉强住人。那里离主殿很远,所以才逃过一劫。今晚我们就在那里过夜。」   柳冥在一片废墟中闲庭信步般地走着。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旧卫服装,宽大的袖口和紧收的腰身,以及下面随着脚步轻轻摆动的鱼麟垂摆,让他有一种飘然欲仙的公子风流。只是此时天色黄昏,他黑发白衣,面无表情地走在昔日旧宫之中,不由有种诡异的幽惧之感。若是胆小的人看了,怕会以为这里真的闹鬼。   「这里原是昭阳殿。」柳冥指着一片倒塌的废殿,语气平静无波:「是母后昔日的居所。」   瑞王一直跟在他身后观察着他的反应,闻言便道:「你是否要过去看看?也许还能找到成王后的遗物。」   他原以为提起卫王后,柳冥定会有所动摇和软化,谁知柳冥却嗤地一笑,冷冷道:「这里还有什么会剩下?就算留下些东西,难道孤要以那些残破低贱之物来祭怀母后不成?」   瑞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只是看着柳冥的眼神更加明亮。   这般孤傲决绝、彷若站在天顶俯视众生如蝼蚁的神明。这才是让他心驰动摇之人啊!   来到飞鸿殿,这里勉强还保留着十几年前的原样。只是殿宇也早已破落不堪。   刚才白净云已经先行派人过来收拾了一番,当柳冥和安肃武踏进殿里的时候,里面已经簇新一团,点着熏香、摆着屏风,燃着明亮的烛火,彷佛便与当年一样,甚至还有几个旧卫宫女打扮的侍女站在一旁服侍。   安肃武是故意的。他要让柳冥回忆起当年的尊荣,重燃复国的火焰。   奈何柳冥睫毛微垂,清秀的脸上一片寡淡,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不过如果他是让人一看即透的人,那也不是从小被卫成王捧在手心里悉心教导的卫太子了。   在众星捧月的服侍中,柳冥安然若素地吃了晚饭,淡淡道:「孤要休息了,你们都退下吧。瑞王,你也跪安吧。」既然安肃武喜欢玩回忆的把戏,他便顺着他了。   安肃武微微一笑,一挥手,那些服侍的「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柳冥见他留了下来,心中升起一丝警惕,眉宇微蹙,冷嘲地撇了撇嘴。口口声声劝自己复国,却连一丝太子的权力都不赋予,说白了就是想让他当个傀儡罢了。   安肃武看出了他的心思,含笑道:「明弟莫怪。我永远是你的臣子,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君主。不过在戴维复国前,我还是守在明弟身边比较放心。」   「随你的便吧。」柳冥起身进了卧室,不动声色地脱了外衣,径自上了床榻。   安肃武轻轻吹熄烛火,来到床边看了一会儿,见柳冥背对着他似乎睡得安然,静默了一会儿,转身在旁边一个临时搬来的湘妃躺椅上躺了下来。   床上的柳冥暗中松了口气。他有时摸不透安肃武在想什么。明明身为瑞王之尊,这些日子却与他同车同房,每次在客栈都把床留给他,自己去睡脚踏,又或打坐一夜难道真这么怕自己跑了?   柳冥隐隐觉得安肃武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炙热,也越来越古怪。他捂住胸口,想到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兄,不由心中暗自祈祷,希望风情已经带着他去了安全之地。   只不知师兄现在身体如何?腹中胎儿是否安好?   第十三章   「教主,柳公子的情况不太好,恐怕这几日便会早产。」   「哦?」坐在蒲团上刚刚收功的人微微睁开眼,双眉微蹙,道:「苏无知不是说还可以多保十天吗?」   「医圣说他只能医身,不能治心。柳公子心事太重,影响了身体,只怕撑不了那么久。」   蒲团上的人淡淡地道:「如果自己说过的话都做不到,也不必做我教的医圣了。告诉他,『苏无知』这个名字自有人能继承。」   跪在地上的人闻言,立刻一脑门冷汗,俯首道:「是。属下这就是去转告医圣。」   那人屈膝退下。蒲团上的人慢慢站起了身。   如果此时有外人看到,一定会惊讶于那人一头灰白的头发。黑丝之中夹杂着缕缕白发,白发之中黑色隐没,看上去正邪不分,诡异非人。   这人正是风情。细看他的眉眼,还是那般俊美风流,完美精致,然却再也不是风情那般懵懂清纯的少年神色,而是浓郁阴沉,眉宇深重,隐有一股慑人的威仪。   他站起身来,体态修长,肩宽腿长,腰肢柔韧纤细,双手如白玉雕琢般完美。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个玲珑球。   这玲珑球材料一般,只是普通的香木所做,但样式却十分精巧。   捏住球的两端轻轻一掰,就可打开成两半,里面左右各有几个小格子,可以放置香丸、碎银、又或是丹药等小对象。   这玲珑球是近些年才流行起来的东西,平时可以代替荷包和香囊挂在腰间,又好看又好玩,还可以时时拿在手中把玩。只是此物制作精巧,且容易碎裂,有些华而不实的感觉,因而买的人不多。   那日风情也是无意中在街上见到,觉得新奇有趣,用柳冥给的碎银买了下来,美滋滋地带回客栈想等柳冥回来后送给他,让他解解闷。   谁知那夜柳冥回来太晚,沐浴之后便直接睡了,风情一直没有机会给他。到了第二天醒来时,见柳冥不辞而别,风情又气又恼,决定暂时没收此物。   之后……这东西便一直留在他怀里直到现在。   风情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此物,掌心大小的玲珑球在他白皙的手掌中轻轻滚动,孤零零的,有些寂寥。   也许这个东西再也没有机会送给柳冥了。   风情只觉心口一痛,不由皱紧双眉。   那柳冥究竟有什么好?不就是救过自己一命吗?脾气又冷又硬,经常面无表情,说出的话也时常气死人,恃才傲物,自以为是,简直是个混蛋!而且这个混蛋还一心一意地爱着别人!   风情双手一紧,险些将那木做的玲珑球捏碎。他连忙松手,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其没有受损,又小心翼翼地揣回了怀里。   他想了想,推门而出,往西院走去。   这里是明国边境的一个城镇。   明国势力强大,国力稳定,远非形势混乱的中原诸国可比。   且四天门的北门之主北堂傲乃明国唯一的异姓王爷,征战杀伐,手段了得,早已为明国打下大片的土地,目前正在征讨西北异族。   只待明国周边诸国臣服下来,这天下早晚要被明国与文国平分。   明文两国似有默契,旧卫之地应是文国的势力范围,明国不会插手。同样,身为旧卫晋州之主的瑞王想把手伸到明国来,也是不可能。因此当日风情才会带着柳逸舟辗转来到明国。   他走进西院的里屋,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然后苏无知的声音响起:「柳公子,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风情蹙了蹙眉,轻轻推门而入。只见靠墙的床榻上,柳逸舟面向外侧侧卧着,衣襟松散,露出滚圆的肚皮,苏无知正拿着一个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棉布巾在他的肚腹上一边按揉一边热敷。   苏无知看见风情进来,微微一惊,就要起身,风情摆摆手道:「你继续给他治疗。情况怎么样了?」   柳逸舟艰涩地抬起眼皮,看向风情,心里惊觉他的变化似乎比前几日更加明显,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风公子。」   苏无知皱眉道:「柳公子的胎位有些下移,怕早产之日会提前,我帮他用药物热敷,再配合按摩,尽量温暖他的孕囊让胎儿舒服一些。这样也许可以延缓临盆的日子。」   风情嗯了一声,对柳逸舟道:「你要听苏大夫的医嘱。苏大夫的医术不错,一定能保你父子平安。」   柳逸舟点了点头,额上冷汗未消,强忍着腹中疼痛。   过了半炷香时间,苏无知手上的棉布巾热气消散,按摩得也差不多了,便拿起旁边铜盆搭着的干净布巾帮柳逸舟擦了擦腹部,帮他盖好衣服,收拾起东西来。   风情道:「你先出去。我和他说会儿话。」   「是。」苏无知收拾好东西走了。   风情在床边坐下,问道:「今天感觉如何?」   柳逸舟撑着身子往上躺了躺:「好多了。多谢风公子关心。」   风情瞄了一眼他隆起的腹部,那里有着柳冥的骨血,让他又嫉妒又好奇,总忍不住瞥上一瞥。他克制住想要摸一摸的欲望,淡淡道:「我有了柳冥的消息。他和瑞王去了芜城。」   柳逸舟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风情道:「你不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我相信冥儿能保护好自己。」   风情不悦地皱皱眉:「他会落入瑞王的手中都是为了你。」   柳逸舟抬眼盯着风情,那视线太有穿透力,好似能看透对方的心思。风情有些心虚地别过头。   柳逸舟道:「你喜欢冥儿。」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风情刹那间有种被揭穿心事的恼怒感,张口要反驳,可是想了想,便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柳逸舟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不怎么样。你喜欢冥儿,我很高兴。」   风情挑眉,不悦道:「你很高兴?我喜欢他,算起来就是你的情敌了,可是你居然觉得高兴!在你心中柳冥到底算你什么人?你究竟是不是真心爱他?」   他莫名地为柳冥不平起来。   柳冥为了他师兄掏心掏肺,甚至把自己都搭进去了,结果他师兄却并没把他放在心上。   柳逸舟垂下眼帘:「你如此激动,说明你是真心爱他。我自然对他有情,否则不会有这个孩子。只是……我们之间许多事,你是不会明白的。」   风情冷哼一声:「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我答应过他把你救出来,保你平安,就算还了之前欠你们的恩情。   「但柳冥身上还有我要的东西,只有他能解清我身上的余毒,所以我一定要回去找他。在那之前你最好能平安产下孩子,否则我也无颜向他交代了。」   柳逸舟低声道:「那就拜托你了。我会保住自己和孩子的。」   风情无奈道:「可是苏无知说你心事太重,身子太虚,可能会早产。你就不能想开点吗?」   柳逸舟淡淡一笑:「有些事如果说放下就能放下,这世间早不知是何模样了。」说完他话题一转:「你想摸摸他吗?」   风情愣了一愣,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柳逸舟拉过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腹上,道:「他正在动,你可以摸一摸。」   风情感觉到手下热乎乎的皮肤,还有里面那滚动的小东西,不由骇了一跳,慌忙想缩回手来,又怕被柳逸舟小瞧,僵着身子不敢动。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说不出为什么。   风情回到自己的房间,摊开双手审视自己的手掌,回味起刚才的感觉,心头十分复杂。   那是柳冥和柳逸舟的孩子,真是……让他又恨又爱啊!   如此过了几天,终于到了柳逸舟生产的时候。风情听到消息匆匆赶到柳逸舟的院子,进门一看,屋里已经备好了接生的一切事物,药也煎了起来。苏无知正在给柳逸舟检查。   柳逸舟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腿竖起分开,盖着被子看不见里面,但想必下体是赤裸的。   「啊──」柳逸舟突然扬起脖子低吼了一声,五官紧皱,一脸痛色。   风情被他吓了一跳。自相识以来柳逸舟一直淡然自若,善于隐忍,即使是逃离晋州的那段时间,车马颠簸,乔装改扮,他也不曾露出一丝痛色,难受时最多捂着腹部皱眉不语,即使呻吟也如闷哼一般。但此时他突然痛叫出声,倒让风情愣住。   柳逸舟发作极快,苏无知鼻尖冒出一滴冷汗,道:「羊水破得太快了,必须赶紧把孩子生下来,不然他的体力支撑不住。」   风情不懂这些,只是皱眉道:「都交给你了。一定要保他们父子平安。」他俯身对柳逸舟道:「刚才苏大夫的话你都听到了?一定要坚持住!」   柳逸舟只觉腹中一阵一阵越来越紧密的急痛,快要喘不上气来,闻言攥紧身下的被褥,勉力点了点头。   风情让人竖起屏风,并不离开房间,只在屏风外的椅子上坐下,静等柳逸舟生产。   苏无知等人见他这模样,显然是不放心柳逸舟生产,要在这里陪着,不由更加仔细谨慎起来。   苏无知和这院子里的诸多手下都以为柳逸舟腹中的胎儿乃是风情之子,才得他如此重视,因此一直都是小心翼翼。   风情修习的《逆风大法》,神功非凡,却有一个弊端,便是不能亲近女色。然神冥教一直是父子相传,若想留下子嗣,便只能与这世上唯一能以男身产子的摩耶男子结合。   「苏无知」这个名字乃是神冥教医圣的专名,只有成为医圣的人才能继承此名。如今这一代的苏无知年龄只有二十几许,虽无为摩耶男子接生的经验,但神冥教的历代医圣都有留下相关手札,因此他也并非没有把握。   柳逸舟的叫声时紧时松,每次他呻吟出声时,风情在外面总免不得手抖上一抖。光是听着,便有些心惊动魄。何况还有不断端出的血渍污水,让风情更是有些坐立不安。   他原不是这般没有定力之人。只是他中毒之后被重伤散功,功力大退,甚至心智和记忆都一度退回年少之时。   现在虽然解了毒,但散去的功力却没有那么快恢复。而且他的记忆也只回来部分,还有一些只怕需要柳冥相助才成。   风情摩挲着手中的灰发,散乱的记忆中有着柳冥的存在。虽然记不清楚了,但似乎自己一度与柳冥极为亲密,不该是柳冥最初时表现出的素不相识的模样。   不过自己若是继承了教主之位,必定是要戴上面具的,柳冥也许并没见过自己的真面目,那么不认得也不稀奇。   可是以柳冥的聪慧,风情又觉得他不可能没察觉出异样。   真是矛盾。喜欢上这样一个深沉内敛的少年,实在是自己找罪受。尤其柳冥的身分好似还不一般。   风情叹了口气。他知道目前最紧要的是处理好教中的叛变,可是他却忍不住把柳冥的事情放在前面,甚至爱屋及乌地要安排好柳逸舟。   柳逸舟的情况不太好,到了半夜孩子也没有出来。苏无知时重时柔地按揉着他的腹部。   风情等得有些不耐烦,抽空问苏无知道:「怎么生个孩子这么慢?都好几个时辰了还没生下来?」   苏无知腹诽:您以为是母鸡下蛋呢?   他耐心地对风情解释了一下柳逸舟的情况。虽然柳逸舟不是初产,但却是早产加难产,肯定有些艰难。   风情闻言无法再保持淡定。他答应过柳冥要保柳逸舟父子平安的,现在早产了不说,还是难产,万一有个什么自己可怎么对柳冥交代?   苏无知看出他脸色不好,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属下保证,一定让柳公子平安产下孩子。」   风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想了想,冲里面喊了一句:「柳逸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没脸去见他了,到时他的事我风情绝不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苏无知傻眼。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能对临产之人如此凶悍?主上之前不是很关心他的吗?   风情出了屋,站在院子里并没有离开。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激将法,现在就看柳逸舟能不能坚持下来了。   柳逸舟疼痛中忽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在那深山的破庙中,若不是遇到那位天门的神医,当时胎儿错位他又受了重伤,只怕那个孩子会保不住。   那时他虽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但都是皮外伤。且之前在王府中安肃武一直对他虚情假意,对他腹中的骨肉也表现得殷勤关切,因此胎儿养得十分健壮。   后来他发现了安肃武的阴谋,逃出王府,数次遭遇安肃武的追捕和伏击。他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甩脱了追踪之人准备返回灵隐谷,却在半路突然临盆,幸好遇到了进山采药的天门神医秋叶原。   犹记当时秋叶原帮他把孩子接生出来,不停地夸赞那孩子长得漂亮。小小的一团,皮肤白白嫩嫩,头发乌黑乌黑,粉红粉红的小脸,真是个漂亮的女娃啊。可是他却不得不把孩子丢下!   柳逸舟心口一痛,忽然迸发出一股力气。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这一个!这是他和柳冥的孩子,他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绝不再舍弃!   风情在院子里等了一夜,天色将明时,柳逸舟生下了一个未足月的孱弱男婴。   风情嫌弃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撇嘴道:「真丑,跟只小猴子似的。」   苏无知暗地里翻个白眼,嘴上却笑道:「孩子刚出生时都这个模样,过些日子长开了就好了。」   风情怀疑地道:「真的?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生过孩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一定要生过孩子才能知道这些事吗?   苏无知嘴角抽了抽,转移话题道:「主上,小少主和柳公子身体都太虚弱,只怕要留在这里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风情道:「知道了。就让他们住在这里,你留下照顾他们。等教中之事解决,我再召你回去。」   「是。」   风情又去看了看柳逸舟。柳逸舟身体很虚弱,没有一年半载好不了。不过只要人活着就好,有苏无知在,他比较放心。   风情这段时间已经将教中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他虽失去了部分记忆,但柳冥帮他解毒之后,随着功力的慢慢恢复,有些事也便渐渐想了起来。   他毕竟做了多年教主,手下有些隐藏的力量,对于这次背叛他的人也心里有数。他一边暗地里安排着夺回大权的计划,一边赶往芜城。   此时芜城,柳冥正在祭拜自己的父母。   卫成王和王后当年是被老瑞王偷偷收敛的尸骨。卫国皇陵也在那场灭国之战中被趁火打劫,盗取干净成为了废墟,因此老瑞王在芜城后山中选了一处山青水秀之地,建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陵墓。   柳冥跪在墓碑前,望着上面的六个字:安氏夫妻之墓。   这短短六个字,代表了卫国的最后一代帝王和王后,实在可悲。可是比起那些历史上亡国后尸骨无存的亡国之君,他的父母还算幸运了。   柳冥恭恭敬敬地给父母磕了头,上过香,起身对安肃武道:「谢谢。」   他转身向着山脚走去,安肃武道:「就这样?难道你不想让先皇和皇后得回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荣耀吗?」   柳冥冷冷一笑:「你还不死心吗!」   安肃武皱眉:「你当真如此铁石心肠?」   「逝者已矣。我早说过,我对复国没有兴趣。」   「你……」   安肃武心里对柳冥爱意渐深,便做不到之前的狠戾逼迫了,此时不由有些气馁。但同时又觉得,若柳冥无意复国,身分便与自己平等了,这样长久相处下去,永远   在自己身边似乎也不错。   柳冥不知他的念头,只施行一个拖字诀,绝口不提宝藏的事,安肃武问起来也是矢口否认。   师兄已经被风情救走,他相信风情的人品,想必不会为难柳逸舟。且神冥教与灵隐谷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他师父还有神冥教的令牌,因此他不太担心柳逸舟的安全。没有了可以要挟他的人,柳冥对安肃武的态度自然不再畏惧。   也不知安肃武是怎么安排的,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住在旧卫的废殿里也没有人管。   且安肃武竟然一点一点将宫殿修葺了起来,里面布置得十分舒适华丽,大有长住下去的打算。   柳冥冷眼旁观,知道安肃武是希望这片曾经的旧土能唤起他复国的愿望,却不知对他来说,芜城只是个伤心地,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离开的太久,且那时年纪太小,虽然太子的尊荣曾经刻到骨子里,但十几年的灵隐谷生活让他早已不再在乎那些外物。   卫国太子安心明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柳冥。   他们在芜城住了半个多月,互相耗着。   安肃武带着柳冥在芜城中逛过两回,可惜芜城对柳冥来说很陌生,当年他连皇宫都没出过几次,因而对这里也没什么感情。   安肃武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算无遗策之人,却没想到在柳冥身上接二连三地栽了跟头。柳逸舟逃脱也就罢了,毕竟当时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柳冥身上,根本没想到柳逸舟武功尽失大着肚子还能逃走。   可是当柳冥也从他眼前消失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旧卫太子。   安肃武不知道,他最大的失策就是让柳冥住在了旧卫皇宫中。而这里不仅是柳冥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一个秘密最多的地方。   第十四章   风情简直想放声大笑。他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把柳冥「偷」出来了,顺利得不可思议。   「你就这么出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风情想起刚才看着柳冥大摇大摆从芜城后山中走出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柳冥淡淡地道:「卫国皇宫建立一百余年,经过几代帝王的改造,最多的就是密道。他让我住在那里就是最大的失策。」   风情终于忍不住以拳抵唇,低低笑了好一会儿,才板起脸道:「估计现在瑞王该气得跳脚了,我们赶紧走吧。」   柳冥道:「不用着急,他找不到我们。可惜白净云不在,不然我真想让他也尝尝无韧骨的滋味。」   风情好奇道:「无韧骨?那是什么?」   他觉得几个月不见,柳冥似乎出落得越发出尘,举止间淡雅从容,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高贵,气质与从前大不一样。   「旧卫皇室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使人彷佛失去了骨头和韧带,行动无法自主,没有解药的话要过七八天才能恢复,内力也无法使用。」   风情眸中精光一闪,笑道:「这么厉害的毒药你是怎么搞到的?瑞王看管你那么严,你藏在哪里了?」   柳冥平淡地道:「不用藏。皇宫里有的是。」   风情想起那一片废墟的「皇宫」,不由一阵无语。谁会找得到啊!   这次他快马加鞭地赶到芜城,早已查知柳冥和瑞王就住在旧宫唯一一座还矗立的废宫里,本以为见到他不太容易,谁知柳冥竟然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去逛街了。   瑞王派人跟得紧,不过白净云不在,其它人风情还不看在眼里。于是他偷偷联络上了柳冥,本以为带他离开要费些力气,谁知柳冥与他约定好时间和地点后,如此轻松地便走出来了,风情都替瑞王感到哭笑不得。   「你既然早就能离开,为何不走?莫非是在等我?」风情嘴角含笑,长眉斜挑,漂亮诱人的眉宇间带着一丝艳丽的魅惑。   柳冥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的脸,道:「当然是在等你。」   风情突然心口急跳,原本不正经的表情也不由微微一变,有些紧张却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你真的在等我?」   「你不来,我如何去找师兄呢。」   彷佛一盆冷水陡然淋下,风情浑身湿透,寒冷的感觉从心底里蔓延。   「哦……」他有些苦涩地道:「是啊。你根本不用我救,之所以没走是等着我来找你,好带你去找你师兄是吧。我要是不来呢?你就一直和瑞王耗下去?他可不是吃素的,能逃你都不逃,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柳冥顿了顿,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风情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一阵冷一阵暖的,有些酸又有些甜,他已经完全被柳冥牵制住了心神,想问为什么,又不敢问出口。   过了半晌,风情道:「你放心……柳逸舟很好,孩子已经生了,父子平安,就是身体都有些虚弱,我留了人照顾他们。」   「嗯。多谢你了!」   柳冥露出一个真心诚意的笑容,风情却宁愿没有看到。   「我们现在去哪里?」   风情抬头见天色降明,淡淡的白雾中有暗光从东方透出,声音有点冷:「去神冥教总舵。我帮了你,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柳冥对此并无异议,看了他一眼,道:「你的记忆都恢复了?」   风情揉揉额角,道:「还差一点。」   「那我是该叫你风情,还是风天翼?」   风情顿了一下,道:「还是叫我风情吧。」   柳冥虽然无意探究神冥教的秘闻,可毕竟有些好奇心。当初他与风天翼确确实实有过肌肤之亲,虽然风天翼偶尔有些粗暴,但总的来说对他不错。细算起来,反而是柳冥私下里和风蔚合作,背叛了风天翼。   这次神冥教出事,柳冥猜测应是风蔚搞的鬼。那样一个善于隐忍又心计深沉的人,必然不甘心长久雌伏于人下。而且风天翼被人下毒散功肯定不是风蔚一个人能做得出来的,必然还有其它帮手。   柳冥实在不想掺和到神冥教的那烂摊子里去,可风情救了柳逸舟,于他有大恩,且柳冥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心里对风天翼愧疚,这才同意帮他一把。   风情在芜城后山早已备好车马,带着柳冥出了山便上了马车,一路向神冥教总舵所在之地奔去。   马车不大,风情和柳冥都是身量高挑的男子,坐在里面便有些局促。风情总忍不住去看柳冥,但心里却对自己的这种情不自禁十分恼怒,最后干脆闭上双眼养精蓄锐。谁知柳冥却主动说话了。   「那个……孩子出生时可还顺利?有几斤重?我师兄遭罪了吗?」   风情心里不舒服,闷闷地道:「生的还算顺利吧。我把教里神医圣手叫来给柳逸舟接生。虽是早产,但好歹父子平安。孩子几斤我不知道,你回去自己看吧。」   柳冥低低哦了一声,见风情面色不豫,便转换话题道:「你的身体如何?把手给我,我帮你诊脉。」   风情顿了一下,伸过手去。   柳冥细细把脉了一番,道:「毒已经清了,但内力紊乱,散功之状还没有完全恢复。」   风情随手摸了摸自己半灰半白的头发,道:「我神冥教的《逆风大法》乃是举世无双的神功。只要练至高层,一头黑发便会变成银丝。这两个月我虽努力修炼,但功力只回来了五六分,始终无法完全恢复。」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柳冥很识时务,一颗玲珑心,不用点都是透的,很是自觉地问道。   风情道:「也不难。你既然能帮我解毒,自然也能做到。我必须在短时间内恢复全部功力,这需要一个精通医术之人以金针引气法帮我疏导全身经脉,并且内力深厚,可以配合调息。」   柳冥微微蹙眉:「以金针帮你引气这个没问题,但我内力不够深厚,所学武功与你不同,只怕有些困难。」   风情道:「金针引气法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非十分信任之人不能胜任。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你救过我,而我又帮过你。内力不够没关系,我将本教的《静心诀》传给你,以它为辅就不会有问题了。」   柳冥一愣,不由暗自苦笑。当初他为了《静心诀》不惜献身给风天翼做男宠,谁知现在却这么容易从风情手中得到了。果然世事无常啊。   《静心诀》并不是一门武功,而是一门心法,一共五重,一重练气,二重练经,三重练武,自第四重开始才是练功。前三重并不难练,之前柳冥为了给柳逸舟治疗失神后遗症早就研究过,因此练起来十分容易。   他们一路走风情一路处理些事务,有些避开柳冥,有些却不忌讳他。最后二人商定在进入神冥教总舵前先去一个地方,帮助风情彻底恢复功力。   进入神冥教范围后,风情让赶车的心腹先离开,自己亲自驾驶马车绕进山中。   柳冥见只有他们二人,忍不住问道:「风情和风天翼,哪个才是你的真名?」   他敏锐地察觉出风情似乎比风天翼更好说话,性格也随和许多,就像一个人有两种性格似的。   风情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面具。那是和风天翼脸上戴的一模一样的面具,只是风情一直拿在手里,不曾戴上。他闻言顿了顿,道:「其实这在教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天翼』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风情』是母亲给我起的名字。」   他看着柳冥,忽然露出一个有些神秘的表情,倾身靠近他,食指抵着下唇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教的《逆风大法》虽然天下无双,却有一大缺点,便是不能亲近女色,否则便会走火入魔,武功尽废!」   柳冥原本因为风情的靠近而微微僵硬,正在犹豫是否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却听到这话,不由愣住,忘记躲避。   他想起风天翼那满院子的男宠,想起自己从师父那里偷来的神冥教令牌,以及风天翼不只一次说过与灵隐谷有交情,又误以为自己是摩耶人而将他留下做男宠……   这一瞬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神冥教代代都是父子相传,教主两百年来一直姓风,如果镇教武功《逆风大法》不能亲近女色,那些教主的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原来神冥教与灵隐谷的关系果然十分密切。   风情嘻嘻一笑,道:「你明白了吧?神冥教的教主从来只近男色,为了生育后代,便只有与摩耶男子结合才可以。你以为以灵隐谷那般隐世的风格是如何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来?没有我神冥教的保驾护航,灵隐谷怎能数百年来一直如此隐秘平静?」   「原来如此。」神冥教和灵隐谷是互惠互助的合作关系,一切答案都迎刃而解,不过柳冥却更加好奇,道:「那你怎么会有母亲?」   风情道:「神冥教每代教主一旦《逆风大法》练至第八层,便可去灵隐谷中选一男性伴侣。当年我父亲去了灵隐谷,谁知却没看上任何男人,而是爱上了我的母亲,一位摩耶少女。」   他忽然笑了一下,神情冷漠中带着一股嘲讽:「我父亲为了爱情,放弃了修炼多年的《逆风大法》,娶了我的母亲后生下了我。也许他天生便喜欢女人多于男人,一旦解禁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对我母亲的情意只维持了两年,很快便移情别恋,在外面养了私宅,甚至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子。」   柳冥心中一动,立刻想起了风蔚。   风情道:「我幼时父母都叫我『情儿』,以彰显彼此之间的心意,当真是好笑。   「一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母亲才知道父亲在外面另有侧室和儿子,那儿子竟然都有十二岁了。当时母亲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闻讯此事大受打击,竟然流产了,身子也因此大败,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因为这件事,灵隐谷当时的族长慈安上人非常恼怒,与我父亲断绝了关系。」   柳冥突然听到师父的名字,不由暗吃一惊。   风情却没有留意。他压在心底的私密一旦开始吐露,就彷佛山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只想说个痛快。   原来他当年痛失母亲与未出世的弟妹,恨极了父亲,知道他废去了《逆风大法》转而改练别的武功,但体内仍残存着《逆风大法》的部分反噬,便趁他在密室练功时偷袭,引他走火入魔。   原本风情只是想藉此困住父亲,自己接掌神冥教大权,然后好好地报复那对外室母子。谁知他父亲走火入魔后性情癫狂,竟在密室中放火把自己烧死了。风情虽然不是直接弑父,然父亲的死毕竟与他大有干系,不由心中也是惊悔,这股子恨意便都转移到风蔚母子身上去了。   之后的事风情没有多说,柳冥却猜得出来。他给风蔚之母下了毒,以其性命挟持风蔚,逼他做了自己的男宠。   那时候风情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风情,而是神冥教主风天翼了。他在父母双亡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做事不留余地,手段更是狠辣。他逼奸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乃是天理不容的乱伦丑闻,然他却并不以为意,甚至没有刻意隐瞒风蔚的身世,肆意妄为,邪性得厉害。   由于风情在父亲去世前《逆风大法》尚未练到第八层,母亲也很少和他说灵隐谷的事,因此竟不得知联系灵隐谷的方法。且他母亲去世后慈安上人恼怒之下与神冥教断了联系,因此等风天翼掌控住了神冥教,大权牢固且神功大成后想到传宗接代这件事时,才发觉自己竟然无法找到灵隐谷。   风天翼的母亲是摩耶女子,生育的子女都有很大的机率会继承摩耶人血统。不过风天翼却不清楚这件事。就算他知道,也不可能自己去为别的男人生孩子。   灵隐谷的禁忌非常强大,历代神冥教主入谷寻找伴侣前都会被迫发下重誓,不到时机成熟时,不会向下一代继承人透露太多灵隐谷和摩耶人的情况。因此风天翼当初才会缺乏摩耶人的常识,以为是个摩耶男人就会生育,却不知要动情受孕方可。也是因此他才会自以为是地把柳冥收下做男宠。   风情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痛快了许多,神情上带着一种轻松。只是想起当年事仍然让他郁郁不欢,突然沉默下来。   柳冥可没想打听这种神冥教的秘辛,但风情一古脑说出来,着实让他后悔。自己没事好奇什么啊?现在知道了这等隐秘,总觉得和风情更加撕掳不开了。   他见风情突然不说话了,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不会安慰人,此时更觉得尴尬,便也闭口不言。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风情道:「之后的路不能坐车了。下来,我们走进去。」   他早已把入山的东西准备好。二人一人一个包袱背在身后,扔下马车进了山。   柳冥对神冥教的地界并不熟悉。当初也是拿着令牌在山脚下的小镇中找到神冥教的分舵,被人蒙着脸带进去的。此时进了这座深山,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他跟着风情一路东拐西走,攀高爬低,在山里行走了大半日。直到来到群山某处的一座半山腰后,那里有一个隐秘的山洞。   风情熟悉地拨开山洞外遮掩的树枝杂草,弯腰率先走了进去。柳冥跟着他行了一段,里面似乎布有阵法,风情每走一段便要停下来解阵。   柳冥跟在他身后,如此走走停停,大约一个多时辰后,狭窄幽长的山洞突然豁然开朗,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是一个小山谷。山谷尽头有瀑布,瀑布下方形成一个小湖,湖旁有座精美的二层竹楼。   二人进了竹楼,发现里面满是灰尘,屋顶有大片的蜘蛛网。   风情喃喃自语道:「好多年没来了,没想到变成这样了。」   柳冥见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打扫一下?」   风情把包袱随便往满是灰尘的地上一丢,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把这里打扫干净。」说完很不负责任地走了。   柳冥抽了抽嘴角,打量了一下四周,无奈地去找清扫的东西了。   好在小楼后面便有旧水缸、扫帚等物,旁边就是清澈的小湖,因而等月上柳梢,风情踏着月色慢悠悠地回来时,柳冥已经累死累活地把小楼打扫一清了。   风情手中拎了只肥大的野山兔,先四周打量赞了一声:「好干净啊。」接着把兔子尸体往竹木桌上一扔,道:「可以开饭了。」   柳冥奇怪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大少爷的派头?想风情刚失忆那会儿跟在自己身后,乖巧得很啊,一点都看不出这么会使唤人。看来是风天翼的作风在慢慢回归了。   他取过那只野兔,问道:「你想怎么吃?炖了还是烤了?」   风情道:「肚子饿了,还是去外面把牠烤了吧,这样快点。」   「好。」   二人出了竹楼,风情去拾柴,柳冥把兔子剥了皮收拾好,等风情回来就点起火,把兔肉插在尖锐的树枝上烤了起来。   他们带来的包袱里有盐和调料等物,柳冥坐在湖边的大石上,一边洒盐一边转着兔肉。风情回了竹楼一趟,过了一会儿,拿了两个酒坛子出来。   柳冥奇道:「哪里来的?我刚才打扫时没看见。」   风情淡淡道:「埋在后面地下的。」说着扔给柳冥一坛,道:「尝尝吧。酿了十几年,味道应该不错。」   坛封一打开,酒香扑鼻,饶是柳冥这个不常饮酒的人也不由赞了一句:「好酒!」   风情很高兴,带着些得意和炫耀道:「这是我娘亲手酿的,是她最拿手的青梅酒,清冽醇香,还有梅子的酸味呢。」   柳冥喝了一口,温辣的酒气充斥在喉间,酒香之后果然有股淡淡的酸甜。   「好酒!」他用力地又赞了一声。   风情非常高兴,举起自己手里的酒坛和他撞了一下,道:「来!干!」   月色下,小湖边,有酒有肉有个应该能算谈得来的朋友,柳冥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豪情,道:「干!」   兔子肉烤熟了,二人一人一条肥兔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竟是十分痛快!   那青梅酒喝着似乎不烈,其实后劲挺大,又酿了十来年,酒劲就更加醇厚了。柳冥不太善于饮酒,半坛下肚就晕晕乎乎起来。   「这、这个地方不、不错……和我家很像。」柳冥大着舌头道。   风情道:「你家?是在灵隐谷吗?」   「嗯!」柳冥大力点头:「是我和师兄住的地方,叫、叫拂柳轩。就在湖、湖边。」   「拂柳轩……拂柳轩……」风情喃喃念了两遍,忽然盯着柳冥问道:「以后有机会,你会请我去你家吗?」   柳冥思考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好、好呀。」   柳冥的脸庞染上红色的酒晕,月光下,清秀的容貌竟展现出一种艳丽的风情,让风情不由看直了眼睛。   他挪到了柳冥身旁,紧紧挨着他,低声道:「我恍惚记得,我们似乎曾经有很亲密的关系……」   他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想起了前几年的事情,二十岁后的记忆仍比较模糊。他这番话是一种试探。他确实模模糊糊地对柳冥有印象,也觉得二人曾经极为亲密过,但他还想象不到柳冥这样骄傲的人真的做过自己的男宠。   「呵呵……」柳冥低低笑了起来。   他虽然醉了,但对风天翼的事还是非常敏感。   以他骄傲的性格和曾经的身分,对做风天翼男宠这件事其实是极为厌恶的。只是当时形势比人强,曾作为太子被教养多年的他骨子里有一种老练的深沉,懂得什么时候该强势,什么时候要忍辱负重。所以他可以去做风天翼的男宠,但不可能从心底真正认同这件事。   此时听到风情突然提起这件事,柳冥原本迟钝的大脑立刻本能地防备起来。   他笨拙地推了推风情近在眼前的脸,却无力得彷佛是在抚摸:「我们能有什么关系?你、你喝多了……」   风情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两下,笑咪咪地道:「喝多的是你才对。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柳冥道:「我、我自己走……」他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却忘记手还被风情握着,不由身子一歪,倒在风情身上。   风情一把抱住他,心跳得极快,情不自禁地紧了手臂,心里很想更进一步,但又觉得是趁人之危,不由矛盾之极。   这时柳冥在他怀里挣了挣,忽然老老实实地不动了。风情察觉,以为他睡着了,正想扳过他的身子看一看,却突然腰间一紧,被柳冥的双臂缠住了。   风情奇怪地低下头,谁知柳冥忽然抬起了脸,胡乱地贴了上来。   风情僵住,感觉到柳冥灼热的呼吸,不由心口怦怦直跳。   柳冥彷佛色性大发一般,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风情的下颌处舔了舔,呵呵笑起来,然后杂乱无章地抱住他狂啃。   真的是啃啊,风情脸上都被咬出了牙印。   这是什么情况?风情一时有点发懵,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柳冥是属狗的吗?   事实证明,柳冥不仅属狗,还是只色狗。他一边又啃又咬,一边双手在风情身上乱摸,手指彷佛蛇一样灵巧地滑进他的衣襟,在他的胸膛上抚摸起来。   风情浑身发烫,心脏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他顺应着柳冥的动作,在他吻上来的时候张开双唇响应了他。   柳冥的吻出乎意料地技巧成熟,勾得风情与他狂舞,彷佛来了一场口腔交合,下半身不受控制的硬了起来。   风情激动了。他刚想再进一步时,柳冥动作比他还快,不知怎么地推了他一下,风情大脑晕眩了片刻,再睁眼就是灿烂的星空……恍惚了片刻才发觉,自己竟然被推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的躺着,而柳冥压在他身上正在为所欲为,甚至已经扯开了他的衣襟,解开了他的腰带。   第十五章   这是什么情况?风情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位置好像不对啊?   「呃……」风情正想着把柳冥推开,谁知柳冥此时却趴在他身上,舌尖灵巧地含住他的乳珠,极为技巧地嘬了一口,那种又麻又酥还微微疼痛的感觉,激得风情微微拱起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   他娘的!这事儿不对!   风情脑子有些不清了。他也喝了不少酒,不醉是不可能的。不过他酒量比柳冥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还不至于醉到不分东南西北的地步。只是他的身体也多少有些不受控制,大脑的反应也慢了半拍。被柳冥这么一挑逗,全身像着火一样,压在身上的又是喜欢之极的人,实在不舍得这么推开他,不由就有些放纵了。   柳冥的动作十分熟练,技巧竟然也很不错。风情不是没有经验的雏儿,收了那么多的男宠,手段也是有的。此时感觉着柳冥火热的动作,把自己挑逗得什么似的,哪里不知道缘由?   他原本还有犹豫,此时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柳冥和他师兄肯定做过不只一次两次,不然柳逸舟那个孩子怎么来的?   他风情在柳冥心里算个什么?怕是连给他师兄提鞋都不配!如果自己趁着酒醉占了柳冥的便宜,就是自己理亏,会将柳冥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但如果情况正好相反呢?趁着酒醉占了便宜的是柳冥,不知道明天柳冥醒来时会是什么表情?   这一刻风情狠狠地下了决心。   他是爱极了柳冥,怎么也不舍得放过这个拉近二人距离的机会。也许卑鄙了些,但只在一旁看着柳冥和他师兄恩爱而自己什么都不做,绝不是风情的风格。   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只要能把柳冥的心稍稍往自己这里拢过来一些,不管是什么手段什么方法,他都愿意试一把的。   风情想明白这些,便放松了身体,甚至热情地响应着柳冥的挑逗。   柳冥显然在这方面极为体贴温柔,虽然醉得失去神智,却仍然习惯性地抽动手指,帮风情简单地开拓了一下。不过当他挺着身子闯进去的时候,风情仍然疼得皱起了五官。   他心底咒骂了一句,却双腿缠着柳冥的腰肢配合着,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如果是记忆全部恢复的风天翼,也许不会让柳冥做到这一步。但现在风情还是风情,他更加直接,更加肆无忌惮,因而他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甚至极力配合柳冥。既然都进来了,怎么也要让自己也舒服些才是。   「师……师兄……」柳冥在风情的身上律动着,情到高潮,忽然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风情听到了,不由大怒,猛地一巴掌拍到柳冥脸上,喝骂道:「混蛋!你睁开眼看清楚我是谁?」   柳冥「啊」了一声,泄了出来。   风情皱了皱眉。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上,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快感,而且后穴还有些疼,恐怕明天一定会肿了。   「风……风情?」柳冥迷茫地眨着醉眼,终于认出了身下的人。但他整个人还被酒气占据着,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风情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艰难地爬了起来,双腿一时合不拢,便微微分立地站着。   他就那么赤裸裸地站在柳冥面前,矫健修长的身躯比例完美,线条流畅,肌肉分明,腰肢纤细不输女子,双腿笔直修长,白皙的肌肤在月色下氤氲出白玉一般的柔光。   这是一具极有魅力的男性身躯。晴朗的星空下,那一头灰白色的长发淡淡地反射着月光,使他那张俊美漂亮的面庞染上一种邪魅的魅力,彷佛是从月色下走出来的修炼成精的狐狸精。   风情完全继承了他那摩耶母亲的美貌和魅惑。摩耶人不论男女都是容色出众的,且能将他那位因修炼《逆风大法》而不能近女色的父亲迷到放弃功法,可见其母魅力之大。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柳冥,眉宇间尚有着未曾消退的情欲。   「柳冥,我是谁?」   柳冥望着他似乎呆了,秀长的双眸里满是迷茫,只能直愣愣地盯着他。   风情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邪魅的五官在柔亮的月光中显得倾国倾城。他弯下腰,挑起柳冥的下巴,声音轻柔,带着一股勾人的媚色:「说,你刚才抱的人是谁?」   「风、风情。」柳冥呆呆地道,心脏彷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不能跳动了一般。   「乖!答对了!」风情倾身吻上柳冥薄润的双唇,辗转吸吮,手臂勾住他的头颅,热情火辣,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柳冥在这种灼热的深吻中感觉心脏好像恢复了跳动,一下一下,快得好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一般。   他觉得纠缠在自己身上的这具火热的身躯就是一个狐狸精。一定是夜色中从丛林里走出来的狐狸精,专门吸人精气,勾人失魂的!   这一次风情非常主动,他压在柳冥身上热情地与他纠缠,两具火热的身体很快又不分你我了。   湖边的篝火已经熄灭。山里的天气还有些阴寒。但是草地上的两个人却毫无所觉。   他们在凌乱的衣服上翻滚,双手在彼此的滑润弹性的肌肤上不断游走,色情地揉捏彼此的臀部。   风情盘腿坐在柳冥身上,一边亲吻他的双唇一边抚摸他的背脊。柳冥再度挺硬起来的分身顶在他的下穴。   这一次进入得十分顺利。风情原本便有摩耶人的血脉,体质在这方面比常人优越许多,而且刚才二人已经做过一回,再来一次便有了如鱼得水的感觉。   风情攀在柳冥身上,感觉着他单薄却充满力量的躯体,心里喜欢之极,道:「说……你现在抱的人是谁?」   柳冥喘着粗气,低哑地道:「……风情!」   「呃……啊、啊……」风情仰起头,灰白的长发在身后摇摆,反射着不可思议的银光。他又继续问道:「说……你现在干的人是谁?」   「风情!风情!是你……」   「对……叫我!叫我的名字!呵呵……你叫啊……」风情低哑地笑着,叫着,呻吟着,声音在小山谷中轻轻回荡,魅惑之极。   「风情……风情……风情……」   风儿带着呢喃,将那个充满情欲和火辣的名字洒向整个山谷。   柳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他躺在竹楼二层寝室的竹床上,听着远处的瀑布声,只觉头痛欲裂。   「哦……」柳冥使劲按揉着额角。他以前很少喝酒,所以不知道酒醉之后会如此难受。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然浑身一僵。他全身赤裸,不着寸缕。胸膛、下腹等敏感地方还有隐隐的红痕残留。   柳冥一瞬间有被雷劈了的感觉,接着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翻腾,更是让他面色惨白,双唇都微微颤抖。   柳冥呆坐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慌乱地寻找自己的衣服,然后在窗边的一把竹椅上看见了一套干净的新衣。   在穿衣的时候,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昨夜发生的事虽然让他震惊,但不至于让他厌恶和懊悔。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事不是和风情发生了关系,也不是风情竟然愿意雌伏于他身下,而是昨夜那种火热、激情与心动的感觉,让他蓦然心惊。   柳冥自觉是个性格凉薄、冷淡的人。在灵隐谷他便与其它人不太亲近,除了师父和两位师兄,他对其他人都是淡淡的。当时二师兄还曾笑话过他没有悬壶济世的医者之心,做了白羽真是浪费了,应该做黑羽去才是。结果被师父慈安上人一巴掌拍到后脑勺,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柳冥学医只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确实才华过人,他又需要一门最适合自己的谋生手段,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做了白羽。但私心里,他确实没什么悲天悯人的济世心肠。   柳冥自己事自己知。他在灵隐谷漫长的十年生活中最亲近的人就是这几位了。其中师父有端木师伯,二师兄也心里有人,只有大师兄柳逸舟一心一意地照顾他,所以他对柳逸舟的依赖最深,不知不觉产生了某种独占欲。   他喜欢师兄,他能确定。可是他和柳逸舟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昨晚那般的惊心动魄。如果说柳逸舟是水,缓缓滋润他的心扉。那风情就是火,烈焰焚烧般的让人窒息。   柳冥现在心头烦乱之极,可是却不能不去面对。   他下了竹楼,发现风情并不在屋里,心底不由松了口气,但又隐隐地有些失落。   他出了竹楼,转了一圈,确定风情不在附近。他想了一下,也没去寻找,而是挽起衣袖和裤腿,去湖边捉了几条鱼。   风情回来的时候,还没走进竹楼就闻到了浓郁的鱼汤味,不由一瞬有些恍惚。   小时候他与娘亲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每天早上从林子里练功回来都能闻到娘亲亲手做的鱼羹香味。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平静最美好的生活。当时父亲对他们母子心怀有愧,每次来小谷时都温柔慈爱,对他的要求也无所不应。   自从母亲去世后,风情将母亲葬在小谷后面的山腰上,让她可以继续凝望着这片美丽宁静的世外桃源,自己却再也没有来过。   他没想到事隔多年,他会再次踏进这里。   柳冥透过竹窗,看见风情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着脸,双目轻闭,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柔到近乎虚幻的笑容。   柳冥望着他的眼神渐渐迷茫,忽然灶台下的柴火发出劈啪一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柳冥你这个混蛋!你忘了师兄吗?师兄刚刚生下你的孩子没多久,你竟然有心情肖想别的男人!?   柳冥几乎想搧自己一巴掌,转身走进了厨房里面。   风情此时功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刚才柳冥站在厨房的窗口旁看他,他心里一清二楚。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柳冥似有懊恼地皱眉退开,不由嘴角勾起了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这顿早饭二人吃得有些沉默。他们彼此分坐在竹桌两端,各吃各的。不过风情显然胃口极好,一连喝了两碗浓稠的鲜鱼汤。   柳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反而是风情落落大方地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柳冥镇定了一下,极力想恢复从前的冷淡,不过声音有些小:「那个……你的身体……没事吧?」   「哦……」风情古怪地拉长了声音,慢吞吞地道:「还好吧。就是早上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肿了。你知道你昨晚喝多了,力气很大,好几次射在我里面,我……」   哗啦一声,柳冥打翻了手里的竹碗,脸孔涨得通红,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   风情有些惊讶。柳冥一直是副少年老成、冷漠疏离的冰山模样,即使当初在大雨中狼狈前行,也未曾见过他如此窘迫失措。   这时的他,才真正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模样。不管柳冥心智如何深沉如何成熟,他确确实实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我、你……我……」柳冥语无伦次,面对着风情又是尴尬又是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风情道:「你紧张什么?要是愧疚,帮我配副药就好了。」   柳冥瞪起眼,一双狭长的丹凤秀目生生被他瞪成了圆形。   风情只觉他此时可爱无比,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柔声道:「好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昨晚我也喝多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怪不得你。」   「你情我愿」四个字深深地刺了柳冥一下。   他不能完全借口说是自己喝多了,因为他还记得昨晚自己一直抱着风情叫着他的名字,可见自己是认得出怀里的人是谁的。也许酒只是个引子,其实他心里一直对风情有欲望?   柳冥刹那间深深地愧疚了。不是对风情,而是对师兄柳逸舟。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很小,只容得了师兄一人。现在才发觉自己和其它男人没什么两样,竟然也会见异思迁。   风情见柳冥的脸色有些发白,立刻猜出他想到了柳逸舟身上,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已经将东西准备好,今早练功时状态也不错,这两天我们就开始金针引气吧。」   柳冥的思绪果然被拉回来,道:「这么快?」   风情正色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教中现在情况未明,我不想拖延。」   这是正事,柳冥也严肃起来,道:「我尽力而为。」   吃过早饭,风情便将金针引气所需注意的情况一一详细地说与柳冥听。   柳冥医术过人,本以为这件事情难不倒他,谁知听了之后却不由倒抽口气:「这么复杂?」   风情道:「现在你知道为何一定要找一个精通医术之人才可以了吗?这金针引气法要疏导我全身经脉,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必须十分精细才可以。」   柳冥脸色凝重,道:「我需要先熟练一下。而且《静心诀》我还不熟,也要再巩固一下。」其实《静心诀》他早已学会,却不想让风情知道在此之前他便从风蔚那里学过,因此装作生手的样子。   风情想了想道:「那下午我们先试试。你什么时候有把握了,我们再正式开始。」   柳冥点头,自去准备不提。   下午在寝室中,风情将衣衫尽褪,赤裸裸地坐在竹榻上。柳冥一进来,差点把手里的东西都掉地上,瞠目道:「你、你……」   风情一双媚眼向上挑起,眼尾有着无限风情,却是一脸纯洁之色,道:「怎么了?」   柳冥深吸口气,暗道:不慌不慌!金针引气涉及全身一百多处穴位,不脱了衣服怎么行?又不是第一次给人施针了,镇定!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针包放在一旁,缓缓打开,又拿出各种药瓶等物。   风情见他这么快就镇定下来,不由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不过想到柳冥最初那错愕之中带着惊艳的表情,自己也不是没有魅力,心情又好了几分。   「开始吧。」柳冥拿起金针,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在风情身上摩挲着穴位,缓缓扎入。   风情的肌肤滑腻有弹性,散发着灼灼的男儿热气,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留下的痕迹。柳冥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白天的日光下看去,风情的身材和皮肤都出奇的好,深邃的五官更是俊美迫人,不能直视。   柳冥是个很认真的人,尤其医术是他的老本行,针灸之法也钻研多年,所以最初虽然心有杂念,但到了后面就逐渐专注起来。   风情感受到体内的气息涌动,也收起杂念一心配合。   一时间二人静默之中非常有默契,竟是细细地将金针引气法走了一遍,只是没有真正催动内息罢了。   柳冥一根根收起金针,问道:「感觉如何?」   风情身上出了一层细汗,轻轻吐了口气,睁开眼道:「没有问题。」   柳冥道:「那这几天我抓紧时间修炼《静心诀》,三天后可以正式开始。」   风情点点头,道:「我这里有能提高内力的丹药,你是否需要?」   柳冥想了想,道:「好。」   虽然依靠外力并不是正道,不过非常时期,他并不介意利用丹药提高自己的武功。多一分内力,便多一分自保的力量。   风情悠悠起身穿衣,柳冥这才注意到他还是赤裸的,不由脸上微微一红,转过头去。   想他当初与风天翼滚过床单无数回,除了面具下的那张脸,风天翼浑身上下他哪里没有见过?那时他面对风天翼的身体毫无感觉,健美的躯体在他眼中和猪肉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此时他却忍不住红了脸。其中的变化,他心下隐隐明了,不由暗自唾骂自己无耻,毫无定力。   风情看着他的反应,却是心中暗喜,更加确认柳冥对他并非无动于衷。   柳冥收起气息,静静冥思。   他此时正坐在山谷尽头的小瀑布下的一块大石上,借着冰凉的瀑布冲击修炼《静心诀》。其实他完全不必在这里练功,只是他觉得很难面对小竹楼里的风情。   风情就是风天翼,当他在江边将人救起时就有了怀疑。虽然发色不同,但二人的衣服却是一模一样的。且他与风天翼毕竟有过肌肤之亲,为他施针救治时便隐隐确认了。只是没想到风天翼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还说自己叫风情。当时若不是师兄柳逸舟出言将人留下,柳冥是绝不会进一步帮他的。   只是后来,柳冥反而渐渐拿不准他是不是风天翼了。   风情性格直白,少年人性情,对他的感情一目了然。他们去晋州的路上,风情不喊苦不喊累,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好似生怕被他丢下。当时柳冥满脑子都是师兄的事,对风情实在没有太多耐心。后来他把人丢在客栈,自己去了瑞王府,却没想到风情没过多久就追了过来。   柳冥虽然脸上冷淡,但其实心里是十分惊喜感动的。   那时他在瑞王府里四面楚歌,又没有师兄的下落,十分被动和担忧。风情的到来帮了他的大忙,柳冥是非常感激的。尤其后来风情冒着极大的风险将柳逸舟救了出去彻底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这才使得柳冥有力与安肃武一搏。   这些事情,柳冥都暗暗记在心底。   不管风情当时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继续有求于他,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就是他在柳冥最危急的时刻帮助了他!   柳冥并非一个无心无情之辈。他虽然性情冷漠、甚至怪癖了些,但这只是因为幼年的遭遇而导致的性情大变。他其实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所以在灵隐谷中安心做白羽,所以对柳逸舟有着难以割舍的雏鸟情结。   柳冥的血不是冷的。人心都是肉长的。风情一次次的付出,不可能让他一直无动于衷。尤其在芜城时,他拖延着时间一直在等待着风情的接应,这种等待彷佛成了他当时唯一的期待。   他其实不知道风情到底会不会来。当时风情帮他救走柳逸舟,他便答应帮风情做一件事。由于决定做的很匆促,他们的结盟也说不上非常的牢固,所以柳冥对风情有所疑虑也是正常。   正是因为没有牢固的信任基础,所以当风情毫不犹豫地出现在芜城时才成为意外之喜。尤其一路走来,风情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感情,甚至将神冥教的秘辛都告诉了他。柳冥不是傻子,怎会察觉不到呢?   而让一切变质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柳冥明知是风情主动勾引了他,但做了就是做了,他不能否认自己当时确实受到了诱惑。他对风情,多少是有些心动的。   这才是最要命的!柳冥烦恼地叹了口气。   他还未满二十岁,感情经历简单,不管心智再怎么成熟,遇到这种事也是各种烦恼。偏偏那个让他烦恼之人似乎毫无所觉,居然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第十六章   「你在做什么?」柳冥阴沉沉地道。   风情好像现在才发觉他的存在,讶然道:「你躲在瀑布下面干什么?想偷看我洗澡吗?」   柳冥从瀑布下飞身跃出,跳到岸上,瞪了他一眼,道:「我在这里练功。」   「哦。」风情一边继续脱衣服,一边泰然自若地道:「我饿了,你该回去做饭了。」   柳冥差点噎住,好不容易忍了下去,道:「你想吃什么?」   「随便。」风情已经脱光了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修长的手臂在湖面划动两下,人已经游到了中心。   「哎,柳冥,我想吃红烧狮子头!」风情对着岸边的柳冥大喊。   柳冥正在拧干身上的湿衣服准备回竹楼,听见他的喊声不由心头憋火,道:「哪来的狮子头啊!不会做!」   风情一边在水中划动,一边笑着道:「林子里有野猪,你去打一只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打到一只大个的哦。」   柳冥忍不住白他一眼,道:「明知道我武功不好还叫我去打猎,万一受伤了怎么办?谁给你扎金针!」   风情在水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双对于男人来说略显妩媚的长眸里闪烁着讨好和期待之色。   柳冥从没遇到过这一招,不由有些招架不住,口气软了下来:「我去试试。打不到可别怪我。」   风情笑咪咪地道:「路上小心啊!」   柳冥气闷地回了竹楼,拿好剑和迷药等物进了林子。   他没有发觉,这几日和风情相处下来,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口气也更加丰富,不再是那个冷漠高傲的卫国太子,也不是那个依恋师兄总是严肃克制的神医白羽。   此时的他更加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柳冥进山转了一圈,没有打到野猪,却收获了一只梅花鹿。   他扛着鹿回到竹楼,天色已近傍晚,风情一身黑色锦衣坐在竹楼前的台阶上,一腿屈起,一腿向前直伸,手里拎了个酒坛,往后靠在上一阶台阶上,望着前面的小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他原本容色便是极好的,这几天随着功力的日益深厚,原本灰白的长发也更加光泽柔亮,衬着一身黑色锦衣,说不出的好看。他腰细腿长,这般舒展的姿势更是身材尽显。   柳冥望住他的一刹那,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动和身上的燥热。   他低头从风情旁边走过,道:「我回来了。」   风情出手如电,一把拉住柳冥的手腕,嘿笑道:「猎到什么了?给我看看。」   柳冥猛地甩开他的手,又觉得这个举动太突兀了,连忙掩饰地取下肩上的猎物:「没有打到野猪,猎了只鹿。」   风情看了他一眼,忽然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神色古古怪怪的。   柳冥脸色不好看,道:「你笑什么?」莫非是笑话他没本事,打不到野猪那般几百斤重的大猎物?   风情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快去做吧,我等着吃鹿肉。」   柳冥不高兴地道:「你到底笑什么?不说今天就不做饭了!」   哟呵,还敢威胁人了?   虽然风情恢复了大部分记忆,但对近几年的事还没想起来,他对柳冥的大部分印象都是自芦苇丛里被柳冥救起来之后的,因而早已习惯了柳冥的各种冷淡脸色。不过见他这般情绪化的恼怒却是第一次。   风情慢悠悠地抿了口酒,笑看着柳冥道:「我只是想到鹿肉壮阳嘛,正适合男人吃,大补啊。」   柳冥瞬间脸黑了。风情斜挑双眉,笑微微地看着他,神色间带着一股淡然自信,显得别有风情。   柳冥现在有些进退维谷。这鹿肉做还是不做?   风情十分自然地催促道:「我饿了。快去做饭啊。」   柳冥沉声宣布:「今晚不吃鹿肉了!」   「那吃什么?」   「昨天挖的野菜还有剩,吃菜!」柳冥断然地走进厨房。   风情撇撇嘴,暗道这人真是不禁逗啊。   柳冥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两个大男人吃菜肯定是不会饱的。他们进山时匆忙,只带了些调料、换洗的衣物和药品等物,不可能傻乎乎地背几袋大米进来,所以柳冥只是说说,那鹿肉他还是挑选了鲜嫩的大腿部位,佐以去火的野菜搭配着炖了。   风情一边吃一边暗中观察柳冥,心想他不会在炖肉里下了泄阳药,好使自己不会动欲吧?   好在柳冥还不至于这般恶趣味。二人吃完晚饭一直平安无事,风情既没觉得身体燥热,也没觉得有何其它不适,失望的同时也不免佩服柳冥于药膳上的研究。   转眼三天时间已到,二人决定开始施展金针引气之法。   这几天二人反复探讨多次,都比较有把握了。风情衣衫尽褪,盘膝坐在竹楼中间的地板上。旁边放了个大木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黑色药浴。   柳冥将金针一根根扎在风情的穴位中,每扎一根金针,就要催动一遍内息。   这个功法对柳冥的要求最大,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帮风情把所有阻塞的经脉尽数打通,并以自己的内息帮助他运行,才能使风情武功尽复。   这比想象中的困难多了。柳冥虽然医术高绝,但内力却不够深厚。虽然有《静心诀》和丹药相助,但风情原先的武功实在比他高出太多,需要的助力也就更多。二人差   距比预想得大,柳冥的劣势尽显无遗。   但他是个非常骄傲且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风情要帮他恢复全部功力,无论如何也必须做到。到了后来,他已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内力尽数输入风情体内,丹田部位甚至都隐隐发痛了。   柳冥暗道不好,睁眼看向对面,却见满身金针的风情正运行到关键时候。一头灰白发色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白,肌肤隐隐泛光,汗水都被蒸腾起来。   柳冥眼见大功就要告成,怎可因为自己力竭就前功尽弃?他一咬牙,反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看也未看,一口将里面的丹药尽数吞下。   那丹药极为霸道。下肚之后丹田立刻灼烧起来。柳冥催动仅剩的内力,一鼓作气冲入了风情体内。   风情将急速运转的内力慢慢收回丹田,结束第二十一个小周天的运行,只觉全身体力充沛,内力尽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不由豁然一惊。只见柳冥脸色惨白地倒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晕厥了过去,一动不动。   风情身上的金针已经被收了下去,有一根还握在柳冥手里。显然柳冥内力不足,强行以丹药催生内力帮风情冲关,之后又坚持到把金针取下,终于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   风情一直在运功,丝毫没有察觉。此时清醒过来,忽觉头疼难忍,各种片段在脑海中翻涌,失去的记忆全部回来了,也记起了事变始末。   那几个叛徒谁也别想好死!风情……不,现在应该是风天翼了。他的眸中闪过利光,一拳狠狠砸向地面。   一拳砸下,他突然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倒地的柳冥,忍着头疼过去将他扶起,扶住他的脉搏探了探,不由大吃一惊。   柳冥丹田内空荡荡的,内息全无。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不啻于被判了死刑。   风天翼忙拍了拍柳冥的脸,见他毫无反应,连忙将自己的内力输入他体内,却如石沉大海,在柳冥空荡荡的经脉中转了一圈就不知所踪了。   这可如何是好?风天翼有些着急,突然瞥眼看见旁边的木桶,想起那是柳冥怕自己走火入魔而准备的药浴,此时他灵光一闪,死马当活马医了,剥掉柳冥的衣服就把他塞了进去。   那药浴果然有些用处。虽然水已经凉了,但风天翼以内力相助,丝丝药气仍然缓缓浸到柳冥身体里。过了一炷香时间,柳冥的脸开始恢复血色了。   风天翼大喜,更加不遗余力地催热药浴,帮他吸收其中精华。   他不懂医术,但习武之人都略知一些药材,柳冥准备药浴时和他商量过,他知道这药浴可以防止自己金针引气法失败而走火入魔,有凝神镇气、疏通经脉之效。   只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药浴给内力充沛或内息紊乱的人使用再正确不过,但柳冥此时却是内力使用过度,丹田空洞,内息无力,因此效用便出了岔子。   随着风天翼帮柳冥催化药效,柳冥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明明水温已经凉了,但他额上却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风天翼有些迟疑。柳冥体内的内息并无起色,但看他的情况又好似有些不太对劲,风天翼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是否要继续下去。   忽然柳冥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睫毛轻颤。风天翼连忙唤道:「柳冥?你醒了吗?」   柳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皱着眉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半晌才发觉自己竟然浸泡在为风情准备的药浴中,不由大吃一惊,虚弱地道:「快、快让我出来……   风天翼闻言,连忙将他扶出木桶,向卧室的竹榻上走去。谁知柳冥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就要滑到地上。风天翼赶紧将他拦腰抱住,突然发觉二人都是赤身裸体的,而且好巧不巧,柳冥滑下时脸颊正好蹭到了他下体的分身处。   风天翼刚才收功醒来看见柳冥昏倒在地,一时忘记穿上衣服。柳冥被他剥光了塞进浴桶,自然也是没穿衣服的。现在二人赤裸相对,还是这种姿势,风天翼下腹一紧不由心中尴尬。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突觉柳冥手臂一紧,缠上了他的腰间。   风天翼微微吃惊道:「你做什么?」   柳冥刚才的清醒彷佛只是昙花一现,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似乎神智不清起来,抱住风天翼的细腰贴了上来。   他的脸在风天翼的下腹处来回蹭,双唇几次轻轻擦过风天翼敏感的分身。若不是他现在神智不太正常,风天翼简直以为他在勾引自己,恨不得按住他脑袋用口舌帮自己来一回。   风天翼下半身已经半硬起来。他抓着柳冥的双肩,想把他提起来。但柳冥紧紧抱着他的腰在他小腹上来回摩挲,不着寸缕的肌肤滑溜溜的,风天翼不由有些分神,抓了一下竟然没抓住。   此时柳冥身上的体温更高,散发着灼灼热气。他突然脑袋一歪,竟然含上了风天翼的分身。   这下风天翼是真的吃惊了。柳冥这到底是清醒着还是胡涂着呢?   其实柳冥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本能。那药浴对功力充沛或紊乱之人来说是良药,但对丹田空虚内力尽失的人来说就是虚不受补,热火攻心。柳冥此时体内像着了火一样急需散火。   他的情况紧迫,来不及以正常方法舒缓,风天翼也不懂医术和针灸,在这方面也帮不了他。唯二比较快捷的解决办法,一个是放血,一个是泄欲。   柳冥大脑都快被烧胡涂了,不可能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自然就剩最后一个选择了。何况风天翼赤身裸体地站在他身旁,就算脑子不胡涂估计也会扑上去。   风天翼的体温比他较低,抱起来十分舒适,稍微缓解了柳冥快要烧起来的感觉。那根半立起来的蘑菇状的东西一直在眼前晃,于是柳冥下意识地含了上去。   等他真正含住那物,他便想也不想地吸吮起来。风天翼抽了口气,按住了柳冥的脑袋。   这可是他自己找上来的,怪不得我了!   风天翼心中暗暗舒爽,只觉柳冥的技术大有进步,竟弄得他十分舒服。   他刚刚恢复了全部功力,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何况柳冥又是他心里喜爱之极的人,赤身裸体地跪在他面前吸吮他的男根,诱惑和冲击力太大,因而没有把持多久就泄了出来。   白浊的液体喷到柳冥的脸上,他麻木的表情似乎呆了呆,双手按住风天翼的臀部。   此时风天翼正全身舒爽,注意力有些松懈。他刚想低下头看看柳冥,忽觉身体一轻,腾空而起,摔倒在旁边的竹榻上。   风天翼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双手臂极为有力的箍住了他的腰肢,接着下体被粗鲁地抬起,大腿掰开……   「我操!你……」风天翼话没骂完,便觉下体剧烈疼痛,那硬邦邦的棍子直接插了进来。   风天翼一时两眼都疼得冒金星了。太他娘的疼了!   上次在湖边柳冥虽然喝醉了,但好歹还记着与他温存一番,开拓之后才闯了进去。但这次柳冥理智全飞,动作自然粗鲁莽撞。   其实风天翼刚才来得及将柳冥推开,只是一来他心里对柳冥有情,下不去这个手;二来柳冥是为了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心里有愧。因此这般一犹豫,竟生生被柳冥闯了进来。   想他堂堂神冥教教主何时受过这个罪?而且还是两次!   风天翼欲哭无泪。但见柳冥全身发红,面目痛苦之中有些狰狞,双颊通红,满身热汗,一看便知其情形不对。   这时风天翼已经想到是自己帮他泡药浴泡出的祸害。他是习武之人,知道这种情况下必须让柳冥把内火都散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这苦果只好自己吞了。   他分开双腿,夹住柳冥的腰肢,随着他的横冲直撞而牙关紧咬,直到柳冥终于泄了一次才好转。到了第二次时,他的后穴已经适应许多,虽然撕裂出血,但也竟然渐渐产生了快感。   柳冥正是性欲最为旺盛的年纪,这般癫狂起来,竟半天也持续不泄,直把风天翼撞得呻吟不已。   风天翼来了感觉,干脆抱着柳冥运起了双修功法。这是神冥教的不传秘法,他的紫、红、橙、蓝四大近侍,除了红绸身为女子,剩下三人为何心甘情愿做他的男宠?原因之一便是与修习《逆风大法》的教主欢好可以提高功力。   风天翼原先都在上位,这是第一次自己做为承受一方施展此法,却没想到功力一运转起来竟然异常的顺畅舒适,经脉中充斥着充盈的内息,效果比从前好上数倍。   风天翼微微惊异,但正是情动之时不及细想,只更加流畅地运行起来。   他的内力送入柳冥体内,恰好柳冥此时经脉空荡,运转之后再输回己身,不仅风天翼受益,柳冥的经脉也慢慢恢复,有浅浅的内息运行。   这一次持续时间颇久,当柳冥终于泄了出来,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舒适的感觉通畅全身。   柳冥轻哼了一声,恢复了些微神智,抱着怀中人哑声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风天翼低低一笑,声音慵懒性感:「给你做了回解毒灵药,感觉如何?」   柳冥想了想,皱眉道:「谁让你把我放浴桶里的!」   风天翼嘀咕了一句:「我又不知道……」   柳冥道:「你还真敢做。差点出了大事!」   风天翼微怒:「我还不是想救你?不知好歹!」   二人此时仍然身体相连,柳冥的分身甚至还放在风天翼的后穴之中,风天翼一动,那物事又慢慢有了感觉。   风天翼立刻察觉,挑眉勾唇,邪坏地看着柳冥。   柳冥有些尴尬,抱着他的手似乎松了松。   风天翼反手一勾,在他耳边道:「火都泄出来没?」   柳冥脸上微红,呐呐道:「差不多……」   风天翼倒是落落大方,道:「刚才感觉不错,我们再来一回。」说着翻身坐起,居高临下地跨坐在柳冥身上。   柳冥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床事上可以这么「勇猛」。他察觉到了那道流淌在二人之间的内息,而且随着那内息的流动,自己的经脉也被缓缓滋润,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功法?」   风天翼攀在他身上,与湖边那夜一样的姿势,双手抱着柳冥的脖子,忽然在他唇上亲了亲,轻笑道:「小冥冥不要多问,乖乖动作就好。」   小冥冥……柳冥瞬间回到了被风天翼调戏时的感觉,道:「你都想起来了?」   风天翼应了一声。   柳冥在他的敏感之处慢慢抽插,不动声色地道:「那我以后是叫你风情,还是教主呢?」   风天翼被他顶得轻轻战栗,一边喘息一边笑道:「还是叫我风情吧。这个名字除了我父母外……呃……只有你叫过。其实我很想有人能一直这么叫我……」说到后面,微微有些叹息和感慨。   柳冥不置可否,道:「那我就不再是你的男宠了。」   风天翼低低笑了起来,盘在他腰上的双腿紧了紧,贴近他的脸颊,一双凌厉妩媚的眸子似乎认真、又似嘲讽般地盯着他,轻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说完他后穴忽然用力一缩,内息随即跟着抽了回来。   柳冥仰起脖子,喉间低吼了两声,不由自主地射了出来。   灼热的液体击到风天翼的肠壁上,似乎要把肚子都击穿的感觉。随即那些液体便向下涌去,慢慢溢出了穴口。   风天翼皱了皱眉。虽然这几次身处下方的经验给了他不一样的激情,甚至快感远远多于自己在上方时,但是他不太喜欢这种黏糊糊的污秽感觉。   「你射到我身体里了。」他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   他原就长得非常俊美,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眉梢挑起时有一种冷冽的妩媚风情,十分惑人。此时他盘坐在柳冥怀中与他肌肤相亲,双臂抱着他的脖子,脸颊微侧,好像在撒娇一般。   柳冥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神冥教那个变态教主风天翼在向自己撒娇。如果是风情还有可能,风天翼却绝对不会!   「我帮你弄出来。」   「等等。」风天翼动了动,臀部摩擦着柳冥的大腿根部。这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刺激有点大,于是……   柳冥涨红了脸。自己怎么如此饥渴无度了?就算是受了那药浴的刺激,三次也足够了。   风天翼挑起长眉,道:「精力不错啊。」他抬起了身子,随手拿起扔到床脚的衣服,也不看是谁的,扯了一件里衣在身下擦了擦。低头看着柳冥那又隐隐精神起来的小兄弟,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   柳冥微微一颤,察觉体内的内力竟然恢复了二成左右,不由又惊又喜。   当时他用猛药催动丹田里的所有内息帮风情冲关,让丹田受伤不小,经脉也有所损伤。没想到风天翼双修功法如此厉害,这才不过半夜,就让他恢复了丹田和经脉的损伤,连内力也回来不少。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在风天翼赤裸的身上瞄了一眼,又有些蠢蠢欲动。   风天翼的身材非常不错,精壮有力,却不显得魁梧,反而修长柔韧,比例完美。尤其腰肢纤细,臀部也挺翘。   也许是柳冥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渴望,风天翼微微一顿,身体干脆压到他身上,道:「你是对我心动,还是对恢复功力心动?」   柳冥一时无法回答。   风天翼眯起眼审视了他一会儿,低低一笑,挑起他的下颌亲了亲:「小冥冥,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柳冥纳罕:自己还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对人心动还是对那双修功法心动,他竟知道了?   风天翼躺在柳冥身上抚摸着他紧致光滑的肌肤,心里对这个少年实在喜爱。他做教主时对柳冥只是一时兴趣,觉得他的倔强和反抗都很有意思,想要调教他。故意宠溺他是想收拢他的心,尤其知道他是摩耶人,更是盼着他能给自己生个孩子。   后来在武林大会中风天翼受人暗算,不仅身中剧毒还因为散功而记忆混乱,回到了十三四岁甚至更早一些的少年时代。当时柳冥是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虽然对他的态度不友好,可还是不自觉地产生了依赖心理。   直到柳逸舟被瑞王抓走,柳冥失魂落魄地走在大雨中,他一直跟在身后,对柳逸舟不由有些羡慕。   能得到一个人如此倾心相爱,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因此他心底对柳冥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在那之后,这种感情好像就一发不可收拾,即使现在自己恢复了全部记忆,却觉得越来越喜欢这个少年了。   柳冥被他摸得身体发热,下体更加硬挺了。他不想向风天翼求欢,却也不好推开这个刚刚和自己欢好后的人,因而只好强自忍耐着。   风天翼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柳冥脸上潮红,身体被自己摸得蓄势待发,却忍着不动,不由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爱,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可悲。   他低低一笑,主动翻身坐上,臀部微微一摆,将柳冥那物含了进去。他觉得自己好像满有这方面的天分,做起来并不困难。   柳冥吃了一惊,身子动了动,但很快又再次沉浸在欢爱和双修的快感中。   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柳冥和风天翼到了后来都双双沉迷,忘却其它,极尽欢好。   第十七章   柳冥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正是午时。床边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坐起身,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不由揉了揉额头。运行了一圈内息,发现自己不仅伤势全好,内力也恢复到三成左右。   他起身穿好衣服下了竹楼,没有看见风天翼的身影,却在竹桌上发现了一张信笺,上面写着柳逸舟所在之处。   柳冥沉吟一下,想起昨晚风天翼对他说的话:「你救过我,我帮你救了柳逸舟。你帮我恢复了全部功力,我也帮你疗了伤。你做过我的男宠,现在我回报你,今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柳冥拿着那张信笺,明白了风天翼的意思。如今二人两不相欠,就算再无瓜葛了?   不知为何,柳冥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和失去师兄时的痛苦不同,这一次彷佛……心有些空。   他在山谷转了一圈,确信风天翼已经离开了。他在谷里又待了三天,一是准备一些药品毒物,另一个理由是再恢复一些功力。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想等着风天翼出现,但他知道风天翼一定是回神冥教处理叛乱之事,不会再回来了。   柳冥并非当断不断之人,准备好一切后,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个小山谷。辨明方向,先回到当初和风天翼落脚的小镇子,做了简单的易容并买了一些物品后,便向着明国柳逸舟所在的地方行去。   神冥教万水宫里,风蔚正笑吟吟地看着风天翼曾经的男宠──五公子上官言。   上官言神情恼怒:「风蔚,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我们说好的事你要反悔不成?」   风蔚道:「你不要着急。当初我承诺帮你取得帮主之位,如今已经兑现诺言。只是鲸鲨帮的内乱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神冥教实在不便插手。」   他暗自心道:如果你连平息自己帮内内乱的本事也没有,今后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上官言看出他心里所想,怒道:「如果当初你帮我杀掉二长老,现在鲸鲨帮又怎么会出内乱?当初我父亲被大长老和二长老陷害,失去帮主之位,为了讨好神冥教,他们甚至将我送来做风天翼的男宠!这些我都忍了。若不是你答应帮我夺回鲸鲨帮,我怎么会背叛风天翼?   「现在你做事留一手,是想吞并我鲸鲨帮不是?我鲸鲨帮虽是一小帮派,但也在江湖中立足数十年,上下有数百教众。你若逼急了我,大不了我和二长老拼个鱼死网破,散尽势力,谁也别想渔翁得利!」   风蔚脸色一沉,恼意尽显。他没有开口,身旁却有一人说话了,正是神冥教清风堂堂主,原来的三公子裘明。   已经入秋时节,裘明手中仍不忘拿把折扇,一派风流公子模样。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哎哟哟,五公子此言差矣。大家都是兄弟,干么这么凶巴巴的?我们教主也是为你好,这正是你立威的时候。只要你解决了二长老的事,鲸鲨帮还有人敢不服你吗?如果我们神冥教出了手,底下的人只会觉得你是靠别人出力,自己没本事。对你收拢大权可是不利哦。」   上官言冷笑:「你话说的好听,反正都是你们神冥教有理!」   裘明笑道:「这话就不对了。你也是咱们神冥教出来的,半个自家人,我们不帮你帮谁呢?当初大家在西园都是兄弟,如今也还是兄弟嘛!」   上官言心里唾弃:谁他娘的和你们是兄弟!给别人做男宠卖屁眼,你们以为小爷我乐意吗!?   不过他颇有心计,此时有求于人,即使翻脸也留有余地。   有裘明插科打诨,终于将上官言暂时安抚下去,安排他去休息,鲸鲨帮的事等神冥教考虑之后再给他回复。   如今风蔚已经自封教主。神冥教这一代只有三名长老,其中一名是紫绵和紫绡之父,站在风蔚这一边;另一位长老常年闭关,对神冥教的叛乱一事似乎并不关心,   暂时属于中立;唯有一位长老忠心于风天翼,在风蔚叛乱时带着手下人杀出了万水宫,此时不知所踪。   上官言退下后,风蔚对裘明道:「鲸鲨帮的事你怎么看?」   裘明眼珠一转,以扇遮颊,垂眸道:「教主独断乾坤,属下不便多言,此事还请教主做主。」   风蔚微笑道:「你我不必如此生疏。若无你的协助,本座怎能如此顺利地接掌神冥教?你是我的心腹,有什么意见直说就是,本座不倚重你倚重谁呢?」   裘明想了想,低眉顺眼地道:「多谢教主看重。那属下就说说自己的想法。上官言只有小聪明,并无大气魄。若是这次我神冥教任由鲸鲨帮自生自灭,不论上官言和二长老谁胜谁负,都元气大伤,留下个烂摊子给神冥教收拾。既然如此,不如出手帮上官言一把。一来让他彻底承了神冥教的情,另一方面可以借他的手,彻底掌握鲸鲨帮。」   风蔚想了想,微微一笑道:「裘堂主不愧是神冥教最年轻的堂主,果然有见解。此事本座再思量一下,你先下去吧。」   「是。」裘明恭敬地低头行礼,眸中闪过一道不屑的光芒。   既然利用了上官言,却又留了一手;想要渔翁得利,却又没有完全地把握将上官言变为傀儡。畏畏缩缩,疑心太重,缺少魄力。这样的人也配做神冥教主?   他退下后,风蔚坐在教主之位上沉思,有个俏丽的身影转了出来。风蔚笑道:「我的心肝,你觉得裘明刚才的话如何?」   那身影的主人轻笑出声,一身紫衣,虽是男子却明丽动人,正是九公子紫绵。他倚到风蔚怀里,妩媚轻笑:「裘明是个墙头草。教主别看他现在对您表忠心,那是他见风天翼大势已去。不过他这人最识时务,现在你已经是教主,他应该不会动歪念头,不过却不好太信任他。」   「那是当然。除了你,我谁也不信。」风蔚揽住紫绵的纤腰,深深一吻。   二人抱在一起吻得气喘吁吁。若非这里是万水宫正堂,几乎便要忍不住滚到地上缠绵一番了。   好不容易彼此分开,紫绵已经衣衫凌乱。风蔚一边摩挲着他白嫩的躯体,一边低哑道:「你这个小妖精,看我晚上办了你!」   紫绵妩媚一笑,手指伸到他的裤裆里,娇喘道:「人家任你处置。」   风蔚眸色更深,火气更旺,啃咬着他的耳垂脖颈:「再勾引我,现在就办了你!」   紫绵手指在他的裤裆里来回搓弄,一边帮他泄火,一边娇声道:「教主,紫绡已经被关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我已经将他说通了,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分上,您就别和他计较,把他放出来吧。」   风蔚顿了顿。紫绵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风蔚很快坚守不住,闷哼几声泄了出来。紫绵温顺地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干净,撒娇道:「教主,好不好嘛?」   「哼,你倒是疼他!」   紫绵撅了撅嘴,有些委屈地道:「人家就他一个弟弟,不疼又怎么样?人家身心都是教主您的,此生再无他求。但父亲只有我和紫绡两个儿子,总要有一个给我吕家传宗接代啊。您就是不看在我的情分上,也请给父亲几分面子吧。」   风蔚亲了亲他嘟起的红唇,道:「好好好。谁让你是我的心肝。既然你这么说,就把紫绡放出来吧。不过去和你爹说,我这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有,人你要看好了别再让他出什么妖蛾子。那贱人现在下落不明,如果紫绡敢背着我有什么小动作……」   紫绵自然懂得他的未尽之意,忙亲了亲他,搂着脖子哄道:「教主放心。风天翼中了我吕家的独门剧毒,必定没救了。就算侥幸活着,也是武功尽失的一个废人,翻不起大风浪。紫绡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再死心眼下去。」   「那就好。」这么长时间风蔚一直没有找到风天翼的尸体,对谁都不会放心。   裘明出了万水宫大殿,回了自己的居所,换了一身青竹色的华丽衣衫,打扮得雍容潇洒,对着铜镜反复照了几次,才满意地勾起唇角,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踱步而出。   服侍他的小厮看到,笑道:「堂主,您这是要出门吗?」   裘明笑嘿嘿地道:「我去山后散步,你和我一起去。对了,去准备一壶酒和一些吃食,我要去邀慕容公子。」   那小厮露出一个明白的神色:「堂主放心,小的这就去准备。」   自从前教主风天翼下落不明,新教主风蔚继位之后,裘明对前教主的七公子慕容兰的意思便表露无遗了。   慕容兰原是小倌出身,长得清丽动人,为人温婉,性子是极好的。只是身体孱弱,老是病歪歪的,这几年年纪大了,不太得前教主的喜欢,为人低调地住在西园。   风天翼出事后,住在西园的几个男倌出身的男宠──四、六、八、十、十一、十二公子都被风蔚放出去了,只有慕容兰因为身子孱弱,且裘明对他有意,被留了下来。   剩下的几个男宠,三公子裘明已经投诚风蔚,五公子上官言当了鲸鲨帮帮主,九公子紫绵早就是风蔚的人了。而二公子蓝绫是风天翼的四大护法之一,行踪神秘,风天翼失踪后他也下落不明。因而西园现在只住了慕容兰一人,显得清清冷冷的,院落更加萧条。   裘明邀了慕容兰出来,去往后山散步,小厮提着篮子跟在身后。   「好了,你把东西放这吧,我和阿兰在这赏花,你去外面看着。」到了后山的凉亭中,裘明吩咐道。   那小厮把东西在石桌上摆好,低眉顺眼地退下,守在凉亭外二十丈外处。余光看着裘明把凉亭里的竹帘都放了下来,心里明白堂主这是要和慕容公子幽会了。   果然过了一炷香时间,他竖着耳朵顺着风声隐隐听到了从小亭中传来的男人喘息声,一个低哑深沉,一个清吟温婉,正是裘明和慕容兰的声音。   那小厮暗自撇嘴。他早已被新教主风蔚暗中收拢,让他监视裘明,只盼着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可以报告教主请功,无奈裘明从来不离开总舵,除了去万水宫议事和去清风堂处理堂务,剩下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风流事,委实没啥好汇报的。   他却不知,此时凉亭中只有慕容兰一人。他口中一会儿发出低沉喘息声,一会儿发出娇嗔呻吟,有时甚至可以两声同发,其口技之巧,任何人听着都不会怀疑此处不是两个人。   裘明早已从凉亭中遁出,来到与后山相连的那片桃林禁地深处,一人正背手而立。   「属下参见教主。」   「起来吧。」那人正是风天翼。他看着裘明一身青竹绿衫,心里动了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最近教中有何异动?」   裘明将最近风蔚和教中的动向都一一汇报。风天翼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三日后等本座信号,该动手了。」   「是。」裘明禀完正事,恭喜道:「看到教主如今功力尽复,风采依旧,属下心中好生欢喜。」   风天翼一头银发恢复了原先的银润色泽,脸上戴着面具,周身气势更胜往昔,可见功力又精进了一层。   他看了裘明一眼,道:「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了,回去后本座自会论功行赏。」   「为教主做事是属下的本分,不敢求赏。」   风天翼轻笑:「本座面前你还装什么样子。你是本座的心腹,这些年来让你顶着『三公子』的名号,也是亏待你了。你放心,本座心中有数。回去吧。」   裘明嘿嘿一笑,道:「是。」   他转身要走,忽然风天翼又淡淡说了一句:「以后别穿绿衣。」   裘明奇怪,上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道:「可是属下这身有何不妥?」   风天翼面无表情地道:「太骚包了,闪得本座眼花。」   裘明抽了抽嘴角,心中腹诽教主眼光不好,居然看不出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是多么的风流倜傥。   柳冥为了避开安肃武的人,一路上小心翼翼,易容成各种模样,还绕了一个大远路,终于于一个多月后进入明国境内,找到了柳逸舟安居的小镇。   他拿出风天翼留给他的信物,敲开那户普通民宅的大门,心情急迫的同时,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   留守在宅子里的人除了柳逸舟父子,还有苏无知和一个小厮并一个奶娘。苏无知进山采药了,那小厮认得风天翼的信物,恭恭敬敬地迎了柳冥进来,道:「柳公子与小公子在后院里晒太阳。」   柳冥在他的带领下走进后院,小小的庭院里秋菊绽放,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坐在椅上,怀里抱着个孩子。   「柳公子,您师弟来找您了。」   随着那小厮的禀报,柳逸舟的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正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柳冥四目相对。   苏无知傍晚时回来,那小厮轻声对他道:「教主说的那个人今天下午寻来了。」   苏无知闻言皱了皱眉,道:「人呢?」   「在屋里和柳公子说话呢。」   「小少爷呢?」   「奶娘刚才喂了奶,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苏无知点点头,又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那位公子来时柳公子正抱着小少爷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在外面听了几句,都是些思念的话,然后那位公子给柳公子把了脉,进了屋,我就不清楚了。」   苏无知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晚饭做丰盛些,款待客人。」   「是。」   风天翼离开前对苏无知交代过了,所以他知道那个孩子不是风天翼的,而是那位柳逸舟和他师弟生的。现在他师弟寻了来,听说医术很不错,也许可以交流交流?等柳公子和孩子身体好了之后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苏无知心里算了算,希望年底能赶回总舵过年,那时教中之事想必已经平定了。   这天晚上苏无知、柳逸舟和柳冥三人一起用了晚膳。   柳冥十分感激地道:「这些日子多谢苏先生对我师兄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今日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苏无知笑道:「二公子客气了,这些都是教主的吩咐。教主对柳公子和小少爷都十分关心,特意交代苏某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柳公子人品性情都是极好的,与苏某颇谈得来,如今以友相称,苏某更要竭尽全力才是。只是苏某医术有限,小少爷的身体还是过于孱弱了。苏某愧对教主的信任,愧对柳公子的一腔情谊啊。」   苏无知是个很聪明的人。风天翼临走前对他特意交代过,他隐隐猜出这位柳冥柳二公子只怕才是教主看重的人,所以必须要让他承教主的情才是,自己不敢领功。至于柳逸舟,这些日子他们确实相处得颇为愉快。本心来说,柳逸舟沉稳内敛,性子也颇为爽朗干脆,他私心里觉着和教主更般配些。   柳冥道:「师兄都和我说了,苏先生对他和孩子尽心尽力,照顾得十分周到。无论如何,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您的!您的恩德,柳冥记下了。」   苏无知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觉得柳冥虽然年轻,却懂得礼数。   柳逸舟坐在一旁微笑不语。风情对柳冥的心思,他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不过他并不觉得嫉妒,反而隐隐有种骄傲之感,彷佛吾家有子初长成,得到越多人的喜爱越说明他家孩子出色。   晚上二人相携回到房里。苏无知原给柳冥安排了房间,但柳冥要以门中一脉相承的武功帮柳逸舟疗伤,这才住进了柳逸舟的房间。   「师兄……」   一回房,柳冥便紧紧抱住了柳逸舟。下午时因有外人在,且他忙着给师兄和孩子诊脉开药调理身体,所以不方便亲近。这时却忍不住了。   相比于柳冥的激动,柳逸舟淡定许多。他拍拍柳冥的肩背,又捏捏他的膀子,道:「几日不见,冥儿长大许多,更加健壮了。」又摸摸他的脸,微笑道:「人也晒黑了看上去更有男子气了。」   柳冥破涕一笑:「师兄,我早就长大了。现在我有儿子了,你可不能再把我当孩子了。」   柳逸舟有些恍惚,叹了一声道:「是啊,真快呢……」   柳冥握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师兄的气色不错。我听说你生孩子时险些难产,心里真是担心。不过如今看来,苏无知的医术是极不错的。你和宝宝的方子都不用改,再调养段日子身体就更好了。」   他已经看过宝宝。那孩子先天不足,只怕不论怎么调养都难以永寿,实是柳逸舟怀孕时自己身体就不好,又遇到各种险难,能平安出生已是大幸。不过万事都说不好有他这个灵隐谷的白羽在,倾尽医术能保孩子平安长大。   柳逸舟道:「这些日子我和孩子吃的用的都是风情准备的。我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我和孩子调养所需的药物十分名贵,有些更是千金难买。这份恩情,我们难以还清啊。」   柳冥听他提起风天翼,不由垂下眼帘,有些心虚。   没见到柳逸舟和孩子之前,他还觉得风天翼那句「两不相欠」并未说错。然而此时见到被精心照顾得好好的大人和孩子,他便觉得欠了风天翼一份无法还清的债。   这种东西,不是你欠我一次我欠你一次就能扯平的。柳逸舟和孩子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不能那么算的。   柳冥叹息一声,想起自己和风天翼还有肉体上的纠缠,更觉得说不清了。   柳逸舟见他低头不语,便拂了拂他的发,道:「宝宝还没起名字呢。你给取个名字吧。」   柳冥精神一振。之前与师兄分别,又一直有各种事情缠心,虽知自己将有子嗣,却也没心情想名字一事。直到风天翼告诉他柳逸舟已经平安生下一子,在寻来这里的路上他才琢磨起来。   此时听柳逸舟提起,他便道:「叫柳若安如何?」   「柳若安?」   「嗯。取其平安之意,如何?」   柳逸舟深深地看了柳冥一眼,轻声道:「那便叫柳若安吧。」   柳冥松了口气。他对安肃武说自己没有复国之意,此话是真。但他生为卫国太子,对丢弃父母的期望和祖宗的荣耀却是深感愧疚的。   他已经抛弃了「安」姓,可若儿子也抛弃这个姓氏,更是大大的不孝了。将来百年之后,他不畏面对安家的列祖列宗,却不忍心将这个姓氏完全抹去,便想折中一下,让儿子以「安」为名,倒过来便是「安若柳」,也算对祖宗有个交代,自己求个心安。   柳逸舟看他双目朦胧出神,不由微微垂了眼帘,道:「我听说孩子幼时身子骨弱,取个贱名好养活,便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微儿』。微尘如土,拂去无踪,越是轻贱,越好养活。」   柳冥也听过这种说法,但听了柳逸舟的解释,却略显诧异,隐隐觉得这个名字透着些不祥。不过他并不会拂了师兄的意,便道:「好。以后还是叫孩子『微儿』吧。这个名字也很好。」   「你喜欢就好。」柳逸舟笑了一下,面露倦色:「冥儿,我有些累了,我们休息吧。」   「好。师兄,我帮你暖暖内息。」   柳冥说帮柳逸舟疗伤并非假话。他们的武功一脉相承,灵隐谷原就有一些温养经脉、疗伤健体的内功心法,柳冥身为白羽更是精通此道。此后每晚都帮柳逸舟以内息调养,慢慢滋润经脉。   他原想找到师兄和孩子后,便与他们一起回灵隐谷。但柳逸舟身子虚耗,还没有完全恢复。而且微儿也先天不足,孱弱不堪,又正值冬季来临,寒风冷冽,实在不宜上路。柳冥只好暂时打消了回灵隐谷的念头,在风天翼的这座小宅子里住了下来。   第十八章   刚刚入冬,苏无知便得到总舵的消息,风天翼已于一个月前成功夺回了教主之位,将叛徒风蔚和吕长老等人拿下,把神冥教大清理了一遍,并急召苏无知回总舵。   苏无知早盼着回总舵,一直念叨着要回去过年,但今早接到消息时却并无喜色,反而脸色凝重,匆匆收拾了行李就走了。   他临走前对柳冥道:「教中来信,教主急召我回去。你们安心在这里住着,房契和银两你收好了,这是教主临走之前交代过我留给你的。   「有事你可用我教你的密法联系。瑞王那边有什么消息我教的分舵也会密信告知,尽可放心。」   柳冥张了张嘴,犹豫着问道:「神冥教现在没事了吗?风……教主现在如何?」   苏无知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教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柳冥便不再问。   苏无知带着小厮匆匆离开,宅子里只剩下柳冥一家三口和一个乳娘。   柳逸舟这段时间经过调养,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但再也不可能回到全盛时期了。   他比柳冥大八岁,今年只有二十六,但身体却比四五十岁的男人还不如,一直在走下坡路。   他是灵隐谷中的黑羽,自幼习武,以刺杀之术见长,失去武功对他来说比死还难以忍受,现在却不得不习惯自己的虚弱。   柳逸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曾经因为练剑而布满老茧的粗糙双手变得有些柔软,肤色苍白得不像他的肌肤。这是一双陌生的手,不是一个黑羽应有的手!   柳逸舟眸色黯了黯,抿住唇角,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   「师兄。」柳冥抱着微儿过来,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发会儿呆。」柳逸舟淡淡一笑,伸手逗弄他怀里的婴儿。   柳若安已经四个多月大了,但比寻常婴儿略小了些,体重也才将将十斤重。   圆圆的小脸长开了,眉清目秀,看得出来像柳冥更多些,有一双安家人的细长秀目。   柳冥道:「我明天要进城一趟,有些药材要买。师兄要不要一起去?就当散心也好。」   柳逸舟道:「好。」他自从进了这个宅子,还没有出过门呢。   第二天他们把孩子留给奶娘照顾,坐车进了城。   城里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柳冥买好药材,也不急着回去,便与柳逸舟在城中闲逛。   他们二人易了容。自柳冥悄无声息地离开芜城,安肃武那边就变得极为低调,风天翼一直派人盯着,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安肃武已经知道了灵隐谷的位置,很可能会在去灵隐谷的路上设下埋伏,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这也是柳冥他们不便回谷的原因之一。   「师兄,我们去那边的酒楼休息一下吧。吃过午饭也该回去了。」柳冥见柳逸舟略有倦色,且似乎心里惦记着孩子,便主动道。   柳逸舟点点头,与他一起进了酒楼。   他们上了二楼,要了间僻静的雅间,在窗边坐下。柳冥点了一桌柳逸舟爱吃的菜,柳逸舟不由笑道:「冥儿怎么不点几个自己喜欢吃的?」   柳冥笑了笑,极为自然地道:「师兄喜欢吃什么,冥儿就喜欢吃什么。」   柳逸舟顿了顿,道:「冥儿,你不用处处迁就我。我的病已经好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柳冥面不改色地笑着:「这怎么是迁就呢?若是这样说,小时候岂不是你一直在迁就我?这都是我愿意的,你应该明白才对。」   柳逸舟思索了一下,道:「冥儿,有些事你可能已经知道,也可能猜到了。在家里不方便说,现在此处没有外人,我们正可以谈一谈。」   柳冥道:「我们只是出来散心,有什么好谈的呢?师兄吃菜,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多吃一点。」   柳逸舟道:「安肃武是不是和你说过了?当年有些事……」   「师兄!」柳冥忽然厉声打断他,脸色极为苍白,斩钉截铁地道:「没什么好谈的!我是柳冥,是师兄救回谷里的柳冥!当年的事我都忘记了,安肃武说了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柳逸舟深深地看着他,见柳冥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目光中不由溢出某种悲哀之色,同时又有一种释然。   当年卫国灭亡,他赶到芜城执行任务,正是要杀掉亡国之君卫成王。   他到达芜城时已经破城,皇宫里一片混乱。卫成王夫妇决定一起殉国,于是卫成王封闭了王殿,先亲手刺死了自己的爱后,再举剑自尽。   但许是那时他已经没了力气,自尽的一剑竟然刺偏了,没有立时就死,倒在一地鲜血中挣扎。   柳逸舟闯进去时,卫成王尚有余息,若是施救还能救得回来。但柳逸舟为何要救他?本就是来杀人的。   卫成王看见他,就知他是敌人派来的刺客,苦笑一声,反而求他给自己个痛快,只是麻烦他在自己死后把尸体和皇后放在一起,莫要让他们夫妻分离。   柳逸舟二话不说,给了他一个痛快,将他们夫妻用衣带绑在一起,算是完成了卫成王的遗愿,然后一把大火把王宫烧成了灰烬。   这就是事实的真相。甚至当年他追到后山,也是为了斩草除根,杀了卫太子。但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稚龄儿童,用一双坚韧而怨恨的双眼盯着他,竟然动摇了他的心志。   安心明深居后宫,年龄幼小,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何况柳逸舟找到他时,那忠心的太监早给他换了寻常百姓的服饰,身上没有一丝能证明自己身分的对象。   柳逸舟便把他当做寻常幼童带回了灵隐谷,这些年来也从未追究过他的身世。   但是安肃武找了上来,一串又一串的阴谋为的是谁,柳逸舟能不清楚吗?当年师父虽给柳冥下了忘尘,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柳冥医术高明,也许早就自己解开了。   柳逸舟不想自欺欺人,但他看着柳冥苍白的脸色和隐含哀求与惧怕的双眸,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别过了脸去。   「咦?」   柳逸舟原是不想逼迫柳冥才避开视线,但他望着窗外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咦。   「怎么了?」柳冥奇怪地问。   「……不,没什么。」柳逸舟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道:「刚刚眼花认错人了。我有点担心微儿,我们赶紧吃饭,吃完早点回家吧。」   柳冥见柳逸舟不再揭穿彼此的伤疤,乐得继续自欺欺人,忙点头应是。   「本座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不必顾虑,直说就是,本座心里有数。」风天翼蹙眉,淡淡地盯着苏无知。   苏无知的表情从震惊转为疑惑,又从疑惑转为惧怕,听了教主之言才慢慢淡定下来,道:「回禀教主,若是属下没有诊错,您这是……喜脉。」   风天翼敲了敲太师椅的扶手,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苏无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续道:「已经快三个月了。」   「嗯。」风天翼应了一声后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   苏无知不敢说话,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碎星阁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与教主二人,他不会被教主灭口了吧?越想越怕。   过了好一会儿,风天翼才慢慢道:「本座是摩耶人?」   苏无知愣了一下,斟酌道:「先教主夫人是摩耶人,先教主之生身之父也是摩耶人,再往上追溯……我教历代教主夫人都是摩耶人。因此您……」只怕也是,不然这世上还有其它男人能怀孕吗?   神冥教的历代圣医之所以都叫「无知」,便是因为他们守着这个大秘密:历代教主都是摩耶男子所生。不过教主亲自怀孕的……之前有过,但实在少见,这次让苏无知赶上了。   风天翼淡淡道:「知道了。年底事情多,此事不要泄漏出去。给本座开些安胎药,本座生产之前你不要离开总舵。」   「是。」苏无知低头应道,不敢多问,退下去开药了。   风天翼独自坐在碎星阁的书房中,逆着窗外的光线,人影昏暗,脸上的银白面具显得更加诡异。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小腹上方,犹豫又犹豫,似乎没有勇气抚摸下去。   真是……太奇怪了。风天翼想,他居然会怀孕?他怎么没想过自己祖上这么多的摩耶父祖,自己也会继承摩耶人的血统呢?他怎么没想过……自己也能给柳冥生个孩子呢?   在那个宅子里时,看着柳逸舟给柳冥生的那个瘦瘦小小、皱皱巴巴的婴儿时,自己心里曾经涌现过羡慕之情。当时……他是多么希望那个婴儿是自己和柳冥的孩子啊现在,他这个愿望竟然很快就会实现了!   风天翼有些不敢置信。之前身体一直不舒服,胃口不佳,避开人后就呕个不停,心口也不舒服。但他运功没有问题,当时教中正在关键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多想。   最近终于尘埃落定,但身体的异常也越发明显,他才将苏无知急召回来,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让人又惊又喜的消息。   惊的是现在教中刚刚平定下来,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这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但喜的却是,他有后了,而且还是他和柳冥的孩子!   风天翼有一瞬间非常雀跃,简直迫不及待想告诉柳冥。但他已经不是风情了,兴奋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落手在肚子上摸了摸。难怪最近小腹胀胀的,腰腹有些膨胀了,以后会越来越明显吧?   他突然想起柳逸舟以男子之身而大腹便便的模样。当时心里还有些唾弃,现在马上就轮到自己了。不知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时是什么模样?肯定不够威武好看吧。   风天翼面具下的脸皱了皱。看来此事还是要好好计议一番。   他召来蓝绫:「最近瑞王那边有什么消息?」   「瑞王派人埋伏在去灵隐谷的路上,被慈安上人发现了。慈安上人把他的手下大将白净云击成重伤,目前瑞王已经将人都撤走了,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风天翼皱了皱眉:「慈安上人隐退多年,据说是和他的伴侣端木英去云游四海了,怎么突然回来了?瑞王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属下不知。慈安上人行踪诡异,我教的人很难探查。不过听说好似是他的二徒弟在明国出了事,慈安上人才回来的。他现在已经发现了柳逸舟和柳冥失踪之事,正在追查二位公子的行踪。此事属下不知该如何做,还请教主示下。」   风天翼不想和慈安上人扯上什么关系。   他的母亲是慈安上人妹妹的女儿,按理来说他应唤慈安上人一声舅老爷,但当年他母亲病逝,慈安上人大怒,曾来大闹过神冥教总舵,并将风天翼之父击成重伤。因此风天翼对他颇为忌讳。   最重要的是,慈安上人是柳冥的师父……换句话说,风天翼比柳冥小了一辈。这个辈分让风天翼吐血。   而且瑞王那边绝不会善罢罢休。神冥教刚刚平息叛乱,风天翼一时离不开,且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利于对上瑞王。   因此他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把柳冥和柳逸舟的消息透露给慈安上人吧。瑞王那边你要小心谨慎,不要让他察觉我神冥教插手其中。另外武林大会是瑞王一手设计之事尽快散播出去,趁着白净云受伤,把他手下的势力都牵扯住。」   「是。」蓝绫领了命令,并未退下,迟疑了一下道:「教主,属下冒昧想问您,您要如何处置紫绡?」   风天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背叛本座的是紫绵,与紫绡无关,本座不会迁怒于他。怎么?本座罚了他几天禁闭你心疼了?」   蓝绫脸上一红,道:「属下不敢。紫绡只是受了紫绵的哄骗才想偷偷放他走,其实他对教主非常忠心,大公子叛教时他一直站在教主这边,很多消息也是他偷偷透露出来的。请教主看在他一片忠心的分上,别计较他的一时胡涂吧。」   风天翼道:「紫绡是什么样的人,本座最清楚不过。你这般替他操心,不若早日把他收到自己羽翼之下看护起来,免得他再犯胡涂。」   蓝绫脸上越发红了:「教主取笑了……」   风天翼低低一笑,正色道:「本座并非玩笑。吕长老已死,风蔚和紫绵被废去武功关入地牢,终身无法出来,这已是本座最大的宽容。若他们还不知足,紫绵是紫绡的胞兄,下次再以亲情诱之,紫绡说不得还会心软。有你看着他,本座才会放心。否则,本座身边绝不容吃里扒外之徒!」   蓝绫神色一凛:「属下明白了。」   风天翼虽然放走了柳冥,却是以退为进。他对柳冥已经情根深种,早就难以自拔。当时他需要回教处理叛乱一事,而柳冥也一直惦记着他那位师兄。   风天翼深知人心,他越是大度地说二人已两不相欠,当柳冥看到生活安逸完好无损的柳逸舟父子时,越会觉得欠自己更多。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了身孕,好好利用,也许境况对他更加有利。   风天翼转眼间脑海里已经无数个计划出笼。他沉思良久,终于选定了一个较为温和的方法,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此时柳冥远在明国,却是焦急万分。   「师父,请您让我去找大师兄。」   「你给我跪下!」慈安上人黑着脸喝道:「你们师兄弟做下的好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谁也没想给为师报个信,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师父?」   柳冥跪在地上,心中焦急,却垂着头不敢说话。   慈安上人已年过六旬,但因为内力深厚且医术高明,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模样,头发大部分还是乌黑的。   他得到消息一路寻来,终于找到了这两个失踪已久的徒弟。只是他来时柳逸舟刚刚离开,端木英追了上去,他则留下教训小徒弟。   「我和你端木师伯也是师兄弟,却是堂堂正正禀过师尊拜过天地的。你若是和逸舟情投意合,为何不给我写信让我回来主持你们的事?却要私下苟合,连孩子都生了你让我回灵隐谷怎么和族人交代?」   摩耶人并不忌讳男子相恋,但与世俗夫妻一般,还是注重礼法的。柳逸舟当年回谷时身受重伤且产后未愈,心智大失,慈安上人怜惜之下才没有苛责他,还出谷去帮他找药。谁知他不过走了一年,谷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徒儿错了。但徒儿是真心和大师兄在一起,请师父成全!」柳冥磕头哀求。   慈安上人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冷脸喝道:「你先把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柳冥无法,只好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却没有说自己卖身给风天翼做男宠的事,只说自己偷了师父的令牌去了神冥教,又无意中救了散功中毒的神冥教主,得到他的相助。   慈安上人听了他的话,冷哼道:「难怪神冥教会给我送消息说你们住在这里。风情那个小儿从前可不是这般大度的人。也罢,此次我灵隐谷承了神冥教的情,将来与神冥教的联姻将会继续,为他们风家繁衍血脉,也算还了这个情。」   柳冥心中一动,听到灵隐谷将会与风天翼联姻,心中有些不快和醋意。不过他刻意忽略了这种感觉,道:「师父,大师兄……」   慈安上人摆摆手,叹道:「他可能是看到了流觞留下的记号,去了遥京。」   「二师兄?」柳冥诧异。   二师兄流觞美貌之极,是师伯端木英和族外的女子所生,并不具有摩耶人的血脉,但从小生活在灵隐谷,与柳冥的感情很好。   慈安上人道:「流觞是你师伯当年在谷外和外族女子所生,那女人其实生了一对龙凤胎,你端木师伯把男孩抱回来抚养,女孩则留给了那个女人,所以你流觞师兄还有一个胞妹。   「他那胞妹三年前嫁给了东阳太子,去年还为太子诞下了长子。但遥京从去年起便局势不稳,你二师兄担心他妹妹,便赶去了遥京,却一直音信全无。我在城里看见了流觞留下的记号,应是近期留下的,想必逸舟也看到了,才追了过去。」   「二师兄不会有事吧?大师兄的武功只剩下原先的五成,能追上他吗?」柳冥拧紧眉毛,暗骂自己粗心,上次去城里竟然没有留意到谷中的暗号。   慈安上人瞪他一眼,道:「逸舟的本事比你强多了,就算失了几分功力,只要神智正常就不会有问题。何况你端木师伯也赶了过去。流觞是他亲生子,逸舟是他的师侄,他自会看护住,你就不必去凑热闹了!」   柳冥张嘴想说话。慈安上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听说外面还有人在找你,你还敢明目张胆地在外乱转?」   柳冥心下一凛,不知瑞王的事师父是否知道了,若是知道自己与瑞王有牵扯,难保不会让师父怀疑起他的身世,便不敢吭声了。   慈安上人道:「好了,把孩子抱过来给为师看看。我们在这里等到你师伯他们回来,到时若孩子身子骨可以,你就带着孩子跟为师回灵隐谷去。」   柳冥抱了孩子来。柳若安自出生以来一直在调养,现在虽比同龄的婴儿小,但也说得上白胖了。   慈安上人十分喜欢,把了脉后道:「我有一块玄石白玉,最适宜改善体质孱弱的幼儿,不过没带在身上,回谷后我就给微儿,可使他的体质慢慢改善,以后说不定与常人相同。」   柳冥闻言大喜:「多谢师父。」   慈安上人在这里住了下来,知道这座宅子是神冥教送给柳冥的,不由微觉奇怪,不过倒没怎么怀疑,只是心下更觉欠了神冥教一份大人情。   自从风情的母亲过世后,慈安上人已经决定斩断和神冥教的联系。那是他妹妹唯一的女儿,他曾发誓要好好照顾。   当初风情之父按照历代约定去灵隐谷求亲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选择自己的外甥女。但那二人两情相悦,慈安上人只得允了。谁知最后却害得外甥女早早去世。   按说风情算是他的侄外孙,但血缘毕竟远了,且还有着那个男人的一半血脉,所以慈安上人对他并没什么感情。   但这次两个徒弟都承了风情的情,还有他的徒孙柳若安能平安出世也多亏了风情,因此慈安上人对他的观感大为转变,决定与神冥教重修旧好。   原以为端木英和柳逸舟都赶去遥京,流觞的事应该能平安解决。谁知刚刚过了年,遥京就发生政变,东阳太子神秘暴毙,流觞的孪生妹妹清妃殉葬,整座东宫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慈安上人和柳冥闻讯都是勃然变色。柳冥道:「师父,我们赶紧去遥京找师伯和大师兄二师兄吧。」   这些日子端木英和柳逸舟有传消息回来,只是言辞间含糊不清,似乎是有变故。   柳逸舟恢复神智后多了许多心思,而柳冥因为与风天翼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面对柳逸舟时有些心虚和羞愧,因此二人便无法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尤其当年芜城之事,虽然没有捅破,但二人都各有所思,相处间也小心翼翼,反而显得疏远了。   柳冥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重修旧好,柳逸舟却在城里看到了流觞留下的记号,便给柳冥留了张纸条去寻流觞了。若不是慈安上人恰好赶来,柳冥早就追上去了。   慈安上人对明国皇室的政变不感兴趣──原就不关他灵隐谷什么事。那清妃虽说是端木英的亲生女儿,但当年端木英与那女人断绝关系时已将女儿留给她。   慈安上人发过誓再也不想听到那个女人的任何消息,能收下流觞为徒已是最大让步。   不过流觞毕竟是他亲手带大的徒弟,而且端木英和柳逸舟仍在遥京,因此慈安上人没有犹豫,道:「为师要立刻赶去遥京。你留下照顾微儿,在我和你师伯回来前不许离开!」   柳冥仍想力争一下,慈安上人却瞪他一眼,道:「微儿身子骨弱,寒冬腊月的如何跟着你奔波?就算你不心疼,也体谅一下逸舟的感受吧。」   柳冥顿时哑口无言,只好留在宅子里看孩子。这让他十分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当日柳逸舟没有告诉他二师兄的事自己一个人追上去,怕也是想到微儿身边需要人照顾,所以特意把他落下。   「你这个小麻烦精。」柳冥点点儿子的鼻尖。微儿伸出小手抓了抓,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合上眼。   柳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般调养下来,柳若安的身子骨还是比寻常婴儿弱,这一生只怕都强健不了了,不由心中一软,安心留下照顾儿子。   第十九章   慈安上人走后的第二天,柳冥抱着儿子在廊下晒太阳。   过了元月十五,冬雪融化,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柳若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在他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柳冥正逗着儿子,忽然察觉有人走近,不由微微一惊,豁然转头,却不由呆住:来人正是已经分别数月的风天翼。   「你、你怎么来了?」柳冥有些结巴。   风天翼一头浓发已经变回纯银之色,好似功力不仅恢复,还更上一层楼。他里面仍然穿着一身黑色镶金的华丽玄服,不过外面罩了一件纯黑大氅,看上去有些臃肿厚重。   「我来看看你,你不高兴?」风天翼淡淡地,还是那个懒洋洋的样子。   他走到柳冥对面坐下,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孩子,问道:「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   柳冥沉默了一下,道:「柳若安,小名叫微儿,『微尘』的微。」   风天翼会心一笑:「微儿,这个名字很好,好养活。」   柳冥道:「正是此意。」他顿了顿,道:「神冥教的事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二人一时沉默不语。最终还是柳冥先咳了一声,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风天翼道:「哦,是有些事。」却没再说下去,反而话题一转:「我能抱抱他吗?」   「啊?」柳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风天翼说的是他怀里的微儿。   风天翼挑眉:「他刚出生时我比你还早抱他呢,有什么奇怪的。」   还是有些奇怪啊,他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人吗?   柳冥心里嘟囔,却没说什么,把孩子递过去道:「你抱吧。」他这时才发现风天翼竟然并没有戴面具。   风天翼小心翼翼地接过柳若安。柳若安的性子极安静的,被他抱住也不吵闹,反而因为风天翼那头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灿灿发光,吸引了他的目光,两只小手抓住那垂下的长发,依依呀呀地揪在手里研究,似乎极为喜欢。   风天翼掂了掂他,微笑道:「沉了不少啊。来,微儿叫声叔叔听。」   柳冥道:「他才多大,哪里会叫人啊。」   风天翼对婴儿的事完全不懂,理直气壮地道:「那是你没教他,多教教就会叫了。」   柳冥抽了抽嘴角,道:「你倒教个试试。」   风天翼逗了逗柳若安。没过一会儿,柳若安可能是累了,张嘴打了个小哈欠,脑袋歪在一边。   柳冥道:「他困了,我抱他进去睡觉。你……」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柳冥看了他一眼,抱着柳若安进了屋交给奶娘,想了想去后厨房准备了些饭食,端回廊下,见风天翼一手支在圆桌上,一手轻轻拢着身前的大氅,长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柳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天气还有些冷,喝点热面汤暖暖吧。」   风天翼眼睛一亮,勾起唇角看着他,接过热汤面吃了起来。   柳冥静静地看着,觉得他连吃面时都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动作很是好看,不免有些痴了。   风天翼一路赶来还真有些饿了,尤其他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碗面便吃得十分舒心。   「味道不错。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做面。」风天翼放下碗筷,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柳冥道:「风教主日理万机,来我这里不会只为吃碗面吧?」   「来看看你,你不高兴吗?」其实他来了有几天了,但慈安上人一直在,他不方便出现。直到慈安上人离开,他便迫不及待地登门。   柳冥皱了皱眉:「你来到底有什么事?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有话你就直说吧。」   风天翼挑起长眉,眼角妩媚地略略弯起:「我若说是想你了,你信吗?」   柳冥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你……」   风天翼抬手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个。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为何要否认?」   柳冥慌乱地道:「胡说!我、我怎么会……」   风天翼眸色微微一利,随即幽幽含怨地望向他。   柳冥心虚,强撑着道:「当日你留下信,明明说好我们两不相欠的……」   风天翼道:「你还真信了?那你觉得我们是否真的两不相欠?」   柳冥哑口无言。   风天翼柔声道:「你便当我是个老朋友。故友重逢,难道不值得欢喜?你的内力恢复了没有?那日分别后,我心里很是惦记呢。」他深知柳冥吃软不吃硬,只要以柔情打动,柳冥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果然柳冥不好再板着脸色,想起当日风天翼以双修之法助他恢复功力,便低声道:「好多了。那日……多谢了。」   风天翼微微一笑:「那就好。」突然他脸色微变,皱起眉头,手掌往下抚摸到肚子上。   柳冥见状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   「没、没什么。」风天翼有些慌乱地拿开手,岔开话题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柳逸舟不在吗?」   「师兄有事去遥京了。」柳冥心下怀疑他真不知道师兄不在吗?   风天翼面色坦然,道:「那我今晚在你这里住下。」   柳冥一愣,道:「你堂堂神冥教主会没地方住?」   风天翼一脸苦相:「是啊。收留我一晚吧,好歹宅子还是我送的呢。」   这话说的,让柳冥如何拒绝?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好吧。」   风天翼这才展颜一笑:「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带我去房间歇会儿吧。」说着起身,然后一撑腰,拧了拧眉。   「怎么了?」   「没事。」风天翼故作无事地站直身子,脸色不好,倦倦的,还有些发白。   柳冥心下愈加狐疑,不由放柔了声音道:「你若是不舒服,别强撑着,我给你看看。」   风天翼惊喜道:「你这是关心我?」   柳冥别开脸,有些别扭地道:「你不是说我们也算故友重逢吗?对朋友,我岂是无情之辈?」   风天翼欣慰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没事,可能是赶路累到了,歇一歇就好。」   他越是掩饰,柳冥越是怀疑,而且不可抑制地担心起来。莫非他真生了什么病?否则以风天翼的功力岂能因为赶路就露出这种神色?   柳冥带着风天翼来到自己的房间,道:「客房还没有收拾,厢房是我师父住的,不方便让你住。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晚上再换房间吧。」   风天翼打量了一下屋子,道:「你和柳逸舟同房了没有?」   「什么?」柳冥瞪大眼睛。   风天翼淡淡道:「这间屋子原是柳逸舟住的,微儿就是在这里生的。你现在住在这里,是不是和柳逸舟同房了?」   柳冥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结巴:「当、当然。我自然是和师兄一起住的。不过没、没……师兄身体还没好,我每晚要帮他暖功调养。」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和师兄怎么样都是他们的事,为何要向风天翼解释?   风天翼闻言,笑了起来:「那就好。」说着在床边坐下,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柳冥气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炷香时间,他估摸差不多了,偷偷打开房门又溜了进来。他怕风天翼武功太高突然惊醒,刚才离开时偷偷在屋里洒了自制的安眠粉,只要闻上半炷香,就能睡得神魂颠倒人事不知。   他进屋一看,风天翼盖着被子面朝里侧躺着,一动不动,大氅和外衣扔在一旁的椅子上,果然睡得香甜。   柳冥走过去,见风天翼的一只手臂正好露在枕边,手腕朝上,便小心翼翼地捻起两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不过片刻,他瞪大了双眼,露出一种极为吃惊的神色。   这、这、这……不会是搞错了吧?   柳冥一时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的医术极精,绝不会出错的。那就是说……   柳冥突然轻轻掀开风天翼身上的被子,朝他腹部看去,从侧面看,那隆起的弧度非常明显。   柳冥十分震惊,不由后退两步,大脑有些混乱。   这是……他的孩子?风天翼有了他的孩子?   他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匆给风天翼盖好被子跑出了房间。   风天翼的母亲是摩耶人,父亲其实也算是摩耶人,因而他具有摩耶人的血脉并不稀奇。只是柳冥奇怪的是摩耶男子都是动情受孕,风天翼竟真的对他动了情,有了爱?   柳冥呻吟一声,不得不承认心中其实是十分欣喜的。风情喜欢他,而他……实际上也喜欢风情。   如果说柳逸舟是他难以放弃的初恋,那么风情则是他成熟之后真正爱上的人。柳冥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之前他一直不想承认罢了。   风天翼一觉睡到晚上才醒过来,起来时察觉自己睡得太久了,有些不对劲。他低头摸了摸肚子,嘴角露出一个轻笑。柳冥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他对柳冥十分了解,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以退为进、用怀柔手段才能更好的达到效果。   他穿好衣服大摇大摆地出了屋。这座宅子是他送给柳冥的,大小二十来个房间,多少人都住得下了,可是因为人口少,柳冥便封了两边的院子,只留下主宅居住。但即便如此,也有一排九个大间,他却偏偏让自己住进了他的房间。   风天翼心下一笑。   「起来了?洗把脸吃饭吧。」柳冥正在摆着碗筷,他算好时间人该醒了。   「微儿呢?」   「奶娘带着,吃过了。」   「这宅子里就你们几个?」   柳冥道:「雇了一个厨娘和一个跑腿看门的。再就是我和微儿并他的奶娘了。」   风天翼洗过脸,在桌边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菜道:「这是厨娘做的还是你做的?」   柳冥顿了顿:「我做的。你多吃点。」   风天翼满意地弯起眼角。   柳冥看他吃得香,心里其实也高兴,不时地偷瞄几眼他的肚子。   柳冥虽然是个颇有心机的人,但在情爱方面并没有多少经验,这时候不由就有些苦恼了。   吃完饭,风天翼捧着一杯茶水抿了口,奇怪地道:「这是什么茶?」   柳冥道:「我自己做的养身茶,配了些药物。你最近、那个……最好别随便喝茶。」   风天翼哦了一声,也不多问,微笑地看看他。   柳冥觉得这事还是要问清楚,便鼓起勇气,正了正身子,望向风天翼。风天翼的眸子很黑、很深,里面蕴含着无尽的温柔,不由让他愣住,一时呆呆地回望,忘记了要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傻傻地对看半晌,柳冥终于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正要开口,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   风天翼脸色一变,站起身来。   「怎么了?」柳冥莫名地跟着起身,见风天翼掠了出去,忙在后面跟上。   院子里有个人如大鹏展翅一般从墙外跃了进来,看见风天翼便急急地道:「教主,瑞王来了!」   柳冥一下脸色煞白。风天翼刚才出来时已经戴上了面具,看不见表情,淡淡地问:「来了多少人?」   「有二十来人,白净云不在,瑞王亲自带来的,武功都很厉害。红绸带人将他们截在城外,但他们人多,只怕挡不了多少时候。」   风天翼对柳冥道:「立刻收拾东西,带上微儿去追你师父。」慈安上人刚走不久,只盼此时追上去还追得到。   柳冥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天翼皱眉:「没时间解释了,我去安排马车,你快去收拾东西。」   柳冥返身进屋,不一会儿将行李收拾好,带着奶娘抱着柳若安出来,道:「你带了多少人?」   「十个。」   这么少?柳冥皱眉道:「让奶娘带着微儿上京找我师父,我留下来。」   风天翼要说话,柳冥打断他:「瑞王是冲着我来的。你带的人不多,挡不住,我若和微儿一起走,被他追上怎么办?不如让奶娘带着微儿去找我师父,我把瑞王引走!」   「不行!」风天翼脸色一变。   柳冥已经想明白了,瑞王这次是有备而来,风天翼带的人手不够,又有了身孕,不能硬拼,自己必须挺身而出把瑞王引走,才能最大可能保大家平安。   「我意已决!你说服不了我!」柳冥斩钉截铁。   奶娘抱着柳若安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车,风天翼抽出一个高手护送,让他们沿着慈安上人进京的路线追去遥京。他则留了下来,和柳冥骑马走了另外一条路。   这次的事是风天翼失策了。他原安排了人一直盯着瑞王的行踪,且在江湖上散布了当初武林大会的真相。   瑞王本不算完全的江湖人,武林人士对他多抱有微妙的不认同感。根据神冥教暗中散布的线索大家一查,果然疑点都指向瑞王,因此这段日子瑞王着实被弄得焦头烂额,且势力损伤极大。白净云又被慈安上人所伤,更是独臂难支。因此风天翼对他多少放松了警惕,一打听到慈安上人离开小镇去了遥京,就迫不及待地来与柳冥相会。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瑞王不知何时已经怀疑上神冥教,竟由明转暗,盯上了风天翼。他让受伤的白净云假扮自己吸引江湖人和神冥教的注意,自己则躲了起来。   白净云追随他多年,易容之后假扮得唯妙唯肖,果然让所有人都信了。而这个时候,真正的瑞王却带着人暗中跟上了风天翼。   风天翼匆匆和柳冥解释了一下情况,道:「是我大意了。现在坐镇晋州的『瑞王』一定是白净云假扮的!」   柳冥道:「他的目标是我。你带着人先离开,我轻功极好,只要赶到遥京找到师父师伯,他就没办法了。」   风天翼摇头:「没那么简单。红绸已经带人和他对上了,双方既然撕破脸,就是不死不休。你单身一人对付不了他。而且遥京……也不一定安全。」   遥京宫变,东阳太子暴毙身亡,皇上惊怒悲愤,北堂王连夜返京勤王,政局乱得一塌糊涂。他们若是一头撞进去,也落不得好。   柳冥沉默不语,只是担心地瞟了一眼风天翼黑色大氅下的肚腹。   风天翼这次只带了红绸和蓝绫两个护卫及几名高手,除了一名护送奶娘和柳若安去了京城,剩下的全部留在小镇上牵制瑞王。他与柳冥则一路快马加鞭,从另一条路引开瑞王。   二人疾驰了两天两夜,暂时甩脱了瑞王,不过同样也与牵制瑞王的蓝绫等人失去了联系。   他们走的是偏僻的山道,错过了宿头,晚上只好在一间破旧的宅院里落脚。   风天翼因为一头银发和银质面具比较显眼,所以头发都束了起来,摘下面具戴了个黑色斗笠,遮住了面容和发色。   二人下马进入破宅,柳冥收拾了一下大堂,拿木板挡住漏风的墙洞,见地上有些前人留下的干草和树枝,便取起火来。   「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打到猎物。」   风天翼道:「不必麻烦,吃干粮就好。」他已摘下斗笠,虽然内力深厚,但这两天奔波不休,脸上还是露出疲色。   柳冥看着心疼,道:「你还是歇着,我去去就回。」   风天翼见状,也没再说什么。   柳冥出去转了一圈,天色已黑,实没找到什么食物,便捡了些干柴回来。风天翼靠在墙角闭着双眼,柳冥进来时他耳朵一动,听出是柳冥的脚步声,便没睁眼。   柳冥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将柴火放下,将火堆点得更旺些,在风天翼身边坐下守夜。   他忍不住一直去看风天翼,摸摸怀中带的药物,里面还有一些是他当初为柳逸舟做的安胎药,这次都一并带了出来。   他悄悄靠近风天翼,侧耳听着他的呼吸沉稳,便大着胆子将手轻轻放到他的小腹上。由于有厚厚的大氅遮掩,他摸不真切,见风天翼好似睡得沉,便将手探进了大氅里面,终于摸到了那隆起的小腹。   恰好此时风天翼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这孩子十分活泼,越到晚上折腾得越厉害,尤其这几日奔波劳顿,好似更加喜欢凑热闹了。   柳冥摸到那强健的胎动,不由呆愣住。   柳逸舟当时被瑞王软禁,后被风天翼直接救走,柳冥再见到他时孩子已经出生,实没感受过自己骨血的胎动。但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不由十分激动,忍不住靠得更紧,脑袋几乎贴到了风天翼的胸口上。   风天翼突然动了动,柳冥吓了一跳,立刻弹身坐直,等了半晌,却见风天翼毫无动静,侧头去看,仍酣睡正香。   柳冥不由长吁口气,心中暗骂自己怯懦:这有什么可怕的?   风天翼同样心中暗骂:这没胆小贼,敢做不敢认吗?   柳冥等了一会儿,见风天翼没有动静,便又大起了胆子,打定主意这次好好摸摸,于是又凑了上去。   这次他把脑袋都贴到了风天翼的肚皮上,双手掀开大氅,小心翼翼地在那隆起的肚皮上抚摸。偶尔感受到里面传来健康活泼的跳动,便不由自主地扯起嘴角傻笑出来。   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风天翼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沉着个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柳冥十分尴尬,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风天翼眯眼道:「一直就没睡。」   柳冥脸色通红,突然想到他刚才装睡,那自己的行为他不是都知道了?不由有些紧张,道:「孩子是、是、我的吧。」   风天翼没好气道:「你说呢。」   摩耶男子动情受孕,风天翼既然怀了他的孩子,心意昭昭,柳冥不能无动于衷,便结巴道:「我、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风天翼道:「那你师兄呢?」   柳冥微微一僵,皱了皱眉,似是有些苦恼。   风天翼垂下眼眸:「我不为难你。孩子是我的,将来不管是男是女,都跟我姓风。以后你想他了,随时可以来看他。这样如何?」   柳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不由十分愧疚地望着风天翼。   风天翼勾勾手指,道:「过来,让我亲一口。」   柳冥纠结了一下,凑了过去,抱住风天翼与他对吻。   轻轻一下,忽然有些不可收拾。两人许久不曾亲密,不知不觉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这一刻柳冥意识到,他真的很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风天翼第一个回过理智,推开了柳冥。再亲下去就要出火了。他现在不方便,既做不了上面的,也不想做下面的,最好是适可而止。   柳冥深吸两口气,与他靠在一起,道:「睡吧。」   长夜漫漫,二人相依而眠。   第二十章   第二天两人继续上路,休息了一夜,风天翼的精神好多了。   他们又赶了一日,傍晚时到了青州的郡城。从这里再往遥京,快马加鞭三日就可到达了。   眼见离京城不远,瑞王一直没有追来,柳冥不由有些松懈,道:「今晚我们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准备些干粮等物,中午再启程吧。」   风天翼道:「还是一早启程的好。瑞王心思缜密,我们引他走的这条路,沿途留下不少踪迹,他不会不追来。」   柳冥皱了皱眉:「他不会没上当,去追微儿他们了吧?」   「不会。他不认得奶娘和孩子,有我的护卫在,乔装不是问题。他肯定不会想到你舍得丢下儿子独行。瑞王是个聪明人,他必定会沿着我们走过的路追来。」   柳冥闻言稍稍安心。   二人找了家大客栈住下。柳冥出去转了一圈,却意外地在客栈角落的墙角下发现一个标记,赶紧跑回房间道:「我在这家客栈发现了我二师兄留下的标记。」   这几天一直赶路,风天翼腰酸背疼,小腿有些抽筋。他不好意思对柳冥说,正打算自己揉揉,谁知柳冥突然回来了。   柳冥见他弯着腰笨拙地坐在床上,挺着肚子揉着腿,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说着过去,往他腿上捏了捏,道:「抽筋了。还有些浮肿。」   「我自己揉揉就好了。」   柳冥低着头:「我来吧。」   风天翼好面子,此时不由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道:「刚才你说看见了你二师兄留下的记号?」   「对。那记号还很新,应该是近期留下的,也许二师兄还在这城里,我想明天找找他。」接着又有点奇怪地道:「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风天翼道:「别多想了,找到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嗯。」柳冥的手法十分专业,很快就让风天翼舒服起来,道:「下次抽筋了告诉我,你现在不方便,我帮你揉。」   风天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揉这一阵子有什么用?揉一辈子才好呢。   晚上两人上床安息,不由感觉有些奇妙。这些日子一直风餐露宿,即便在农家借宿,条件简陋,也没心思想东想西。但这是青州城里颇大的一家客栈,房间也是上等的,床铺也够宽够软,这个……饱暖思淫欲嘛。   摩耶男子身怀有孕时,身体会变得十分敏感,因此风天翼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柳冥自从与他分开,和柳逸舟在一起时一直没有做过,这个时候也冒出些想法。   二人躺在床上,还是风天翼主动出击,在被子下面拉住了柳冥的手。   柳冥心里怦怦直跳,道:「怎么了?」   「有点睡不着……」   「那怎么办?」   风天翼低低一笑,道:「你帮我摸摸。」说着拉着他的手覆到自己半挺起来的分身上。   柳冥顿了一下,轻轻动了起来。风天翼很快发出低沉的喘息。   「做一回吧。」他声音沙哑,主动帮柳冥解开了衣衫。   柳冥的感觉很奇妙。风天翼的体温很热,动作很热情,两人都有点忘乎所以了。   柳冥正值一生中最青春冲动的时候,他自去年与风天翼分开后回到柳逸舟身边,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曾与师兄发生过关系。憋了这么久,风天翼如此主动,又是他所喜欢的,便不由自主起来。   风天翼的独占欲很强。夜才开始不久他便发觉柳冥这些日子似乎很是守身如玉。这个结果让他十分满意,便更加热情。   客栈的床榻很宽,两人在上面颠鸾倒凤,动作很大,床板轻轻晃动,幔帐里传来粗重而激情的喘息声。   柳冥不断撞击着风天翼的身体。开始时他还有点理智,此时却顾不过来了。   风天翼很是享受。有孕后的身体原本便需要滋润,因此很是热情。不过后来怎么结束的他就不太清楚了,毕竟现在体力有限,肚子里的小家伙挺有分量,最后竟然累得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柳冥睁开眼,发现自己从后背紧紧抱着风天翼,手正放在他隆起的肚皮上。   他回忆起昨夜的癫狂,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摸摸风天翼的肚子,又把上他的脉搏。   风天翼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仍然埋在枕间酣睡。一头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脸上全是睡意。   柳冥心下愧疚,跳下床去收拾了一番,叫来热水亲手服侍他。   风天翼又睡了一会儿便起了。他身子强健,胎儿也很是健壮,竟然没什么大碍,反而神清气爽。   柳冥也是精神抖擞,二人都有种小别胜新婚之感。只是这感觉有些不合时宜,两人都没太表现出来,只是私下暗暗欢喜。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吃个早饭也互相夹菜,亲密尽在不言中。   用过早饭,柳冥便将二人都简单易了容,一起出了门。神冥教的势力大多在文国,不过明国也有不少分部,风天翼去联系在青州城里的据点。柳冥则是去找二师兄的下落。   流觞留下的线索很清晰,只要是他灵隐谷的师门,就能很轻易地找到。   柳冥根据丝丝线索,下午时来到了西城的一座寺庙,名闻落马寺。他进寺打探,有个小沙弥道:「后院是有位客人借宿,施主进去看看,许是您要找的故人。」   柳冥谢过,进了后院,只见一棵大松树下,有一人与一大和尚正在对弈。   柳冥不用见那人相貌,只看背影便认了出来,轻轻走过去唤道:「二师兄。」   流觞微微一震,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普通之极的面容。但与那面容不相称的,却是那一双眼睛,漆黑有神,绝代风采。   「没想到最先找来的,竟然是你。」流觞微微笑叹。   那大和尚双手合十:「施主有客自远方来,贫僧不打搅了。」   流觞微笑回礼。   那大和尚离开后,只剩下师兄弟二人。柳冥有一肚子话要问,流觞先道:「你怎会来此?可是一个人?」   「呃……不是。」柳冥犹豫了一下,把师父走后的事说了。   流觞道:「没想到师父也去了京城,却是错过了。」说着他瞄了柳冥一眼。虽然易着容,但那双眼睛流露出的绝代风华仍然难以遮掩。   「你与那风天翼是何关系?他如何   会陪你一起来寻我们?」   柳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做答。   流觞轻轻一叹,双手合十,道:「罢了,我是要出家的人了,这些俗事还是你自己去理吧。」   柳冥大吃一惊,结巴道:「二师兄,你、你要出家?」   流觞道:「是。我在等父亲和师父来。等见了他们,了结了俗世尘缘,我便要剃度出家了。」   「为什么?」   流觞幽幽一叹:「我的事你不会明白,不要再问了。冥儿,我从未想过你会和大师兄在一起。大师兄对你多是兄弟情谊,而你对他只怕也是依赖之心更重。在我看来你们更多是亲人,而非……罢了罢了,不说了。你先回去吧,过不了几日师父和父亲就会寻到这里了。」   「那微儿怎么办?」柳冥想起儿子,不由十分焦急。   流觞想了想,道:「我手里还有些人手,是他……东阳太子留给我的。你放心,我让人去遥京等他们,必会把孩子给你带回来。那个瑞王你也不用担心,敢打灵隐谷的主意,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流觞办事一向是靠谱的。柳冥听他这么说,便暂时放下心来。他隐隐感觉二师兄和东阳太子的关系有些不一般,不然东阳太子为何会把自己的力量留给他?只是这个话题他不敢碰触。流觞性格刚烈,不想说的话任谁也是问不出来的。   柳冥被二师兄打发走,落落地回到客栈,风天翼已在等着他了,那一头银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染成了黑色,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了。   「找到你二师兄了?」   「嗯。」柳冥郁郁寡欢。   风天翼道:「先吃晚饭吧,菜都要凉了。」   柳冥这才发现桌上放了几道菜,都是他爱吃的,不由心下偎贴,道:「你吃了吗?」   风天翼微微一笑:「等你呢。」   柳冥感动,道:「快别饿着了,我们一起吃。」   二人用过晚膳,让店小二把东西收拾下去,柳冥将今天的事说了。   风天翼不认识流觞,对他是否出家也不感兴趣,但见柳冥情绪不高,便安慰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你二师兄如果一心度入空门,也不一定是坏事。」   柳冥勉强点点头:「二师兄说安排了人手去对付瑞王,这两天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风天翼暗中皱眉,不过随即又展开。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就算多了流觞这个变数也无碍大局。   「如此也好。」他捏了捏柳冥的手,双眸深处隐隐闪着亮光,暧昧地缓声道:「我们正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柳冥脸上一红。   此时他的儿子下落不知,二师兄要出家,师父师伯和师兄正在赶来,还有一个瑞王虎视眈眈地追在后面,他居然还有心情和风天翼风花雪月,委实羞愧。   可是虽然觉得不妥,但被风天翼勾住手心,热呼呼地靠在一起摩挲,仍是起了反应。   与风天翼一起倒到床上时,柳冥颇有种破罐子破摔,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   第二天柳冥起了个大早,出门去楼下买早点时却看见大厅里坐着一个灰衣男子,正是他二师兄流觞。   柳冥呆了一呆,忙上前道:「二师兄,你怎么出寺了?」   流觞看了他一眼,道:「我本是来找你的,可是却听掌柜的说你和另一人同屋。我不便去敲门,便在这里等你。」   柳冥登时脸上通红,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无法解释。   流觞平静地道:「师父和大师兄今天只怕就会赶到了。」   柳冥手足无措起来。   流觞突然抬起头,向柳冥身后望去。柳冥随着他的视线回头,只见风天翼披着那件厚重的大氅懒洋洋地从楼上走下来。   他没戴面具,容貌精致,染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闲庭信步地走下来,周身散发着一种被滋润过的慵懒舒缓的气息。   流觞一贯风流,是最有经验的人,不由暗中皱眉,瞥了柳冥一眼。   风天翼微笑着对流觞拱拱手:「在下风天翼,久仰阁下大名,果然风采过人。」   流觞淡淡回礼:「端木流觞。不敢当风教主夸奖。」   「端木兄客气了。我与令师是远亲,大家都是一家人。」说完风天翼不等流觞说话,转头问柳冥:「你吃早饭了吗?饿了吧,让小二上菜吧。」   柳冥还没开口,流觞起身道:「风教主对我师弟多有照顾,在下感激万分。家师等人今日便会赶来,冥儿不方便住在客栈了,我们先告辞了。冥儿,收拾下东西,随我走。」   风天翼脸色微沉,盯着柳冥不语。   柳冥没想到二师兄和风天翼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不由有些出汗。他想了想,对风天翼低声道:「我先和二师兄走,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我会回来找你。」   风天翼挑挑眉,冷笑道:「你自去你的好了,出了这个门就不用再回来,我不稀罕!」   柳冥道:「你别这样,我……」   风天翼冷冷扬起脖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眼神却似有所待:要不留下,要不离开!   流觞咳嗽了一声。柳冥微微一震,终是下了决心,道:「我先和二师兄回去。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   风天翼眼神变冷。   柳冥不敢看他,暗自叹气,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他上楼收拾了东西,拿着包裹下来,风天翼背对着他在吃早饭,二师兄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等着,气氛十分僵硬。   柳冥匆匆跟着流觞走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但风天翼却一直没有看他。   流觞没好气地道:「既然如此舍不得,那就干脆留下吧。」   柳冥脸上一红,讷讷道:「二师兄……」   流觞看他可怜,便忍住气道:「都是你自己招惹的,别让大师兄难过就好。」   提起柳逸舟,柳冥羞愧交加,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随流觞走了一路,突然发觉不对,道:「二师兄,我们这是去哪里?」   流觞已经带他出了城,闻言道:「我布下陷阱,以调虎离山计将瑞王一人引到了城外的羊劳山,今天我们过去解决了他!」   柳冥心中一跳。他与安肃武虽有幼时的情谊在,但柳逸舟曾多次折辱在安肃武手里,柳冥也曾遭过他的步步紧逼,因此恨意滔滔。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主,闻言冷声道:「那就彻底解决这个祸患,为大师兄报仇!」   二人赶到羊劳山,尚未靠近便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那声音正是他们的师父慈安上人。   两人脸色微变,连忙运起轻功飞奔过去。   流觞暗中奇怪。昨夜他以计策分化了瑞王的力量,将他的手下都引开,只将瑞王一人引到了那个迷踪阵里,怎么此时师父竟然会在里面?   迷踪阵内正是一片混乱。这是灵隐谷最出名的一个阵法,如果不懂阵法的人闯进去可能数日都无法摆脱。   不过安肃武也非常人,瑞王世代都是卫国征伐沙场的武将,岂能不懂阵法?因而安肃武虽然被引诱进陷阱,却并不慌张,一边破坏阵法一边寻找生机。   恰在此时,慈安上人和端木英及柳逸舟等人寻着流觞留下的记号来到青州城外。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慈安上人无意中发现这迷踪阵,认出是自己徒弟的杰作,便想进去看看里面关的是什么人。端木英和柳逸舟也想看个究竟,便跟在后面。   谁知进阵后不久,西南方向的阵眼突然被破掉,那棵巨木倒下,安肃武从后面窜了出来。柳逸舟离他最近,且失去了五成功力,功夫大不如前,一时没有防备,竟被他挟持住了。   慈安上人和端木英纵横一世,这次却是失策了。且瑞王竟然不是孤身一人来此,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正是白净云。   白净云之前被慈安上人所伤,功力尚未恢复,但他生性狡黠,足智多谋,不知何时接应了安肃武,而且随身带着一筒暴雨梨花针。他将针筒对准慈安上人和端木英,安肃武又把柳逸舟擒住,双方一时僵持不下。慈安上人恼怒之下发出长啸。   白净云道:「上人果然内力充沛,不过你以内力相激,只怕你的宝贝徒弟要先撑不住了。」   端木英按住慈安上人肩膀,两人已发觉柳逸舟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显然承受不住师父的内力清啸。   慈安上人怒道:「安肃武,逸舟和你毕竟曾有一番情谊,你竟狠得下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可还有良心在!」   安肃武面无表情地道:「我对不起他,自会向他赔罪,不劳上人操心。」   「你──」   端木英按着他肩膀,以内力束成音丝传音道:「别激动,有人进阵了,也许是流觞。」   慈安上人这才闭嘴。   柳冥和流觞进入迷踪阵,很快便找到了众人所在。看见眼前的情景,二人都是一惊。   柳冥叫道:「大师兄!」   安肃武将柳逸舟提到身前,道:「明儿,你过来跟我走,我就放了柳逸舟。」   柳逸舟对安肃武早已恨之入骨,此时更恨自己功力尽失,毫无反抗之力,不由沉声道:「冥儿,不许过来!你过来我永远不原谅你!」   「你闭嘴!」安肃武大怒,伸手在柳逸舟的穴位上一点,柳逸舟登时又痛又麻,脸色发白。   柳冥急道:「你别伤害我师兄,我跟你走!」   慈安上人气得肺都要炸了。灵隐谷这么多高手在,竟然还让安肃武挟持了他的徒弟,他这么多年的老脸都丢尽了。   他拂尘一摆,就要上前,谁知白净云手中的针筒立刻一动,喝道:「别动!上人再上前一步,你躲得过这千枚毒针,你的两个徒儿只怕躲不过!」   暴雨梨花针共有一千支,每支都是浸透了剧毒的,且喷射范围极广,速度又快,是一种大面积杀伤武器。慈安上人和端木英武功极高,躲过也许可以,但以流觞和柳冥的速度是万万不可能的。   慈安上人脸色发青,怒道:「你要怎样!」   安肃武看向柳冥。   柳冥咬牙:「好,我跟你走!你我的恩怨和灵隐谷无关,你放开我师兄!」说着不顾师父师伯的阻拦,缓缓走到了安肃武面前。   安肃武扔给他一粒药丸,道:「吃了。」   柳冥看也不看,仰头服下。他一闻便知这药物有束缚内力的作用,果然不过片刻,丹田的内力就变得空空如也。   安肃武低头对柳逸舟道:「逸舟,我不想伤害你。今生是我对不起你,来生我一定补偿你!」   柳逸舟深深地望了柳冥一眼,回头盯着安肃武,忍痛冷笑道:「若有来生,我只盼着再也不会遇到你!你欠我的,今生就还吧!」   安肃武一叹,正要说话,突见眼前一阵刺眼的白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就在此时,柳逸舟忽然搏起全身之力,抱住安肃武用力向后一撞。   柳冥大喊:「不要!」   可惜已经晚了。这座迷踪阵是流觞在羊劳山山顶所设,周围的树木被破开,后面就是悬崖。柳逸舟出身灵隐谷黑羽,对这个阵法十分熟悉,自然知道死门所在。他所撞的方向正是悬崖边的死门。   柳冥内力尽失,阻拦不及,生生地看着柳逸舟抱着安肃武坠下悬崖,不由浑身冰冷,脑中一片空白。   身边一个身影临空窜向悬崖,却是白净云跟着跳了下去。   这一变故瞬息发生,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慈安上人瞬间暴起,想去抓柳逸舟,但他离得远,却是伸手不及。   悬崖顶上一片静默,柳冥彷佛化成了一块石头,趴在崖边一动不动了。   寒风吹过,芬芳落尽,刹那芳华,转眼成空。   第二十一章   「冥儿,我要走了。」流觞已经剃度,穿着灰色的僧袍,胸前挂着佛珠,缓缓走来。   柳冥一身孝服,茫然地跪在墓碑前,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道:「二师兄,大师兄走了,师父和师伯也走了。如今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阿弥陀佛。你还有微儿。」   那日柳逸舟和安肃武同归于尽,白净云也跳下山崖。他们花了三天三夜才在崖底找到一些被野兽咬碎的尸骸和破衣,勉强能看出其中有柳逸舟三人的衣物,却是分辨不出是谁了。   柳冥坚持不肯相信师兄已死,但仍是遵从师父的命令,带着柳逸舟的残衣回灵隐谷建了一个衣冠冢。   师伯端木英因为女儿随东阳太子殉葬,在遥京又经历一番变故,已是油尽灯枯之势,柳逸舟又在自己面前落崖,打击太大,回谷后第三个月就去世了。他去世后的第二天,慈安上人将后事交代清楚,便守在端木英的灵柩旁散功长逝。   短短三个月间,柳冥失去了世上最亲近的三个人,现在师父师伯的头七刚过,流觞便剃度出家,要离开灵隐谷了。   柳冥茫然苦笑:「真像一场梦……二师兄,你走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流觞双手合十,低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柳冥知道自己留他不住了,呆呆地跪了一会儿,踉跄起身:「二师兄,我送你出谷。」   「不用了。缘生缘灭,何必强求?微儿还小,你早点回去照顾他吧。」   柳冥默不作声,跟着流觞来到谷口。流觞轻轻一叹:「回去吧。」   柳冥道:「我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呢?」   流觞道:「从来处来,回来处去。人生尽如是。」   柳冥低头不语。   流觞见状,忽然有些担心,怕他与自己一般看破尘世。   柳冥本是性格偏激之人,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反而变得沉寂,有时流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连微儿好似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如此才让人担心。   流觞想了想,忽道:「那个人,你应该去看看他。」   柳冥愣了一下,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流觞道:「你说过会回去找他的,可是发生这么多事,你却是失约了。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等你。」   柳冥算算日子,发觉不知不觉已近风天翼临盆之日,不由心下微颤,突然有了心焦之感,道:「好。我去找他!」   流觞见他眸中又有了些微色彩,这才放心,一身僧袍,飘然而去。   柳冥将微儿托付给族人照顾,自己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明国那座小院子。他也不知为何会先来这里,只是觉得风天翼若是还在等他,一定是在这里。   他本是个冷情冷性的人,甚至有些凉薄无情。但对自己动心之人,他却有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从前沦为风天翼男宠时,二人剑拔弩张,柳冥即便有求于他也不肯低头,肆意展现自己的骄傲,若非风天翼包容,只怕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如今想来,柳冥深觉那时的自己过于执拗。待动心之后,反省过去,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风天翼了。   他一心二用,一边想着大师兄,一边又利用风天翼,依仗的无非是风天翼……又或是风情,对他的一片真心。   风情的性格浅显,他可以轻易察觉。虽然后来风情恢复了记忆,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冷傲邪气的风天翼,却没有藏起自己的真心。柳冥已知道,将瑞王引至那个小镇的就是风天翼。   想他堂堂神冥教教主怎么会就带区区几人赶去那里?他所图所谋柳冥即便猜不出全部,也能推测出大概。无非是想以安肃武来逼迫自己倚靠向他。这也是这几个月柳冥刻意忽略风天翼的原因。   也许风天翼并未想到在青州柳逸舟会和安肃武同归于尽,但毕竟他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是现在师父师伯相继过世,柳冥彷佛也有些看破世情了。   他早已知道,逝者已矣,留恋无用,人活着还是要向前看。曾经繁华如锦的戴维皇室,如今也只剩一片废墟。曾经骄傲聪慧的卫国太子安心明也早已死在那场浩劫之中,活下来的只是柳冥。   小镇的宅子还是一如往昔,只是已经到了初夏,树木繁茂起来,郁郁葱葱中将宅子掩得越发幽静。   柳冥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上前推门,大门从里面掩住,他便用力敲了敲。   很快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谁啊?」   柳冥看见那人愣了一下,那人也吃了一惊,瞪圆眼睛喊道:「是你?」   柳冥挑眉:「紫绡,好久不见啊。」   紫绡戒备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来做什么?」   柳冥无视他的冷淡,举步迈进,淡然道:「这是我的宅子,我怎么不能来。」   紫绡原想阻拦,但听了他的话不由呆住,竟被他推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进去。   「等等!你等等!」紫绡回过神来,匆匆关好大门追了上去,伸开双臂挡在柳冥面前。   柳冥道:「风天翼在这里吗?」   紫绡挺着脖子道:「我们教主在不在关你什么事?你不能进去!」   柳冥道:「我和他约定会回来找他。顺便再说一遍,这是我的宅子。不信你要不要看看房契?」   紫绡无话可说。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教主等待的人居然是柳冥?这简直……太难以相信了。可是隐在暗处的蓝绫并没有出来阻止,这、这说明……啊啊啊──他不能接受啊!   柳冥没心情理会呆若木鸡的紫绡,绕过他飞快地闪进了内院,走进房间。   只见靠窗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新添了一张湘妃榻,眼熟得很,似乎就是碎星阁里风天翼摆在寝室里的那个。   一个高大身影背对他而坐。一袭镶金边的暗紫色长衫,暗金绣线在下摆处描绘出朵朵牡丹,高贵冷艳。衣摆顺着座椅垂到地面,宽带简单地束在腰间。   此情此景,竟和柳冥当年第一次去碎星阁承欢时一模一样。只是那时那人的腰肢纤细优美,此时却略有臃肿。   柳冥愣愣看着,直到那人低沉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看够了吗?」   柳冥回过神来,发觉连对话也与当初一模一样的,不由生出一股恍然隔世之感。   「风情……」他顿了顿,道:「我来见你。」   风天翼并未回头,依然倚在湘妃榻上对着外面的春光翻着手里的书。   柳冥默默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师兄死了。师父和师伯也去世了。」   风天翼微微一顿,讶然回身道:「慈安上人去世了?」   慈安上人离世刚刚将满一个月,灵隐谷一向行事神秘,消息绝不外露,因而风天翼毫不知情。   他的母亲是慈安上人妹妹之女,说来他也算慈安上人的外甥孙子,闻言甚是惊讶。倒是青州城外柳逸舟、安肃武及白净云三人一同坠落悬崖之事他早有耳闻。   柳冥看清风天翼面容,发觉他憔悴许多,脸上未戴面具,微有浮肿,眼睛下方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是。我师伯上月初三过世,第二天师父就跟着去了。」   风天翼呆了片刻,轻叹道:「慈安上人对端木英当真是情深一片,生死相随。」   柳冥对师父师伯之事没有过多评价,走到风天翼身前,弯腰摸了摸他沉隆的肚腹,道:「你最近还好吗?算算日子,快生了吧。」看那肚子的模样,胎儿似乎已经入盆,生产也就这几日了,幸好来得及。   风天翼冷哼一声:「若非为了肚子里这个,想必你也不会来见我。」   柳冥道:「你也不用说这话。我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瑞王之事,你若说全与你无关,我是不信的。不过我也不怪你,更多是造化弄人罢了。你对我的一片情,我是尽知的,以后我也一样回报你,如何?」   风天翼甩开他的手,怒道:「我不稀罕你的回报!我承认那姓安的是我引来的,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二师兄会在青州城?何况纵使我不将他引来,你当自己能在这里藏一辈子吗?我不过想寻了一个契机罢了。你就算怪我又有什么资格?那本是你自己引来的烂摊子!」   柳冥眉梢一挑,有些恼怒,但仔细一想,风天翼说的不全错,他与安肃武的事本就与风天翼无关。即使风天翼动了些手脚,但以安肃武的本事,早晚有一天会寻到自己。至于后来青州城发生的事,实在有太多巧合,只能说是天意。   这么一想,他也就平息了。经历这么多的变故,他的性子也不像从前那般尖锐了,何况他对风天翼有情,便多了许多宽容和温和。   「是我错了,我道歉。你别生气。」这还是他第一次低头对风天翼道歉。可惜风教主不稀罕了。   「柳冥,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等你,而是我现在的样子不方便回教中去。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姓风,与你没有关系,你走吧!」   柳冥见他在气头上,便柔声道:「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就先离开。不过我不会回去的。我先去厨房看看,给你做点吃的,晚上再来看你。」说着起身要走。   风天翼在后面喊:「紫绡,把他给我轰出去!」   柳冥就当没听见,径自出了屋。   他对喜欢的人有无限的耐心,当初柳逸舟神智尽失呆呆傻傻,他也耐得下性子仔细照顾,现在对风天翼的话更不会放在心上。   紫绡听了教主的吩咐,摩拳擦掌地跟在柳冥身后要轰他走。   柳冥若无其事地进了厨房,一边看厨房里有什么蔬菜肉食,一边慢悠悠地淡声道:「房契上写着我的名字,即便找到县衙,也没有主人被赶出自家宅子的道理。而且你想清楚了,你们教主肚子里还有我的骨肉,他岂会真想赶我走?你前脚把我赶走,说不得后脚他就迁怒于你。忠心也要聪明点!」   紫绡气急,却想到刚才蓝绫偷偷跟他说的那些话,只好咬牙忍了,小声嘀咕道:「不过是我家教主的男宠,神气什么!」   柳冥一边架火炖汤,一边道:「我听见了。麻烦紫绡护卫去帮我这个男宠收拾间房间,就你们教主隔壁那间吧。被褥要新晒过的,不用熏香,撒点花露水就成。器具要瓷器的,不要漆木的。还有我原先留下的衣物,该浆洗的请帮我浆洗了,以后还要换穿。」   紫绡气结,指着柳冥的手直哆嗦,然指了半晌,终于哼了一声,跺跺脚出去了。   他早看出这个柳冥是个狐狸精,当初刚进总舵时就把教主迷得神魂颠倒的,脾气臭得要命,又冷又硬!现在更是翻了天了,竟敢让教主给他生孩子?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心里骂虽这么骂,他也情知柳冥恐怕真是教主的心上人,还是聪明点,就像蓝绫嘱咐他的,不要掺和到教主的夫夫私事上去。   柳冥在厨房里专心炖汤。   他现在也不剩什么了,除了微儿,便只有风天翼了。他天性冷清,亲生父亲临终前交代的让他复国的遗命他都可以放开,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柳逸舟死了,与那安肃武一起跳落山崖,其实柳冥心里是有些怨恨的。为什么师兄宁愿与那人同归于尽,也不愿活在这个世上与自己在一起?哪怕当日他真的被安肃武带走,也总有回来的一日。可是柳逸舟却选择了一种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其实师兄心里对安肃武还是有感情的吧?无爱哪里会有恨?   柳冥看得明白。就像他喜欢柳逸舟却也爱上了风天翼一样,也许柳逸舟也是。他对自己有感情,但同样对安肃武也有情意,不然只靠那「情种」之效怎会生下安肃武的孩子?   柳冥不想再钻牛角尖。师父和师伯相继去世,二师兄也出家了,他应该更多的珍惜身边人。   不过他也知道,他和风天翼的脾气都很激烈,以后少不了吵闹的时候。而且他是灵隐谷这一代白羽中最出色的医者,在培养出足以继承世代相传的下一代白羽前,他是不会离开灵隐谷的。   柳冥正在细细思索这些问题,忽然紫绡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慌张地道:「不好了不好了!教主肚子疼,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柳冥跳起来,奔向风天翼的房间。   原本苏无知是在的,不过因为离风天翼生产还有些日子,他便带着小厮先进山采药了,说好了明晚就回来。   谁知今天柳冥一到,风天翼气恼了一通,待柳冥离开没多久就肚子疼起来了。等紫绡收拾好柳冥的房间,战战兢兢地来向教主请示的时候,风天翼已经疼得起不来身了。   混蛋!怎么这么疼啊!   风天翼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刚才他开始疼的时候就好像突然一下子肚皮抽筋了似的,毫无预兆,吸气忍了好一会儿才过去。他觉得有些不对,便撑着身子慢吞吞地离开湘妃榻,挪回了床上。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他刚坐上床不久,肚子又开始猛烈地疼了起来,肚皮一阵阵颤动。   他双手撑在身后,高高挺着肚子,双手在被褥上使劲攥紧。有一刹那肚子疼得厉害,他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等到这波疼痛过去,他才发觉被褥下方湿漉漉的,竟好像是破水了。   风天翼有一阵脑袋发懵。上次柳逸舟生产时他是守在外面的,后来苏无知也和他谈起过,因此他知道羊水一破就是要生了。可是他有些无法接受自己这种状况。   这、这、这就是要生了?不是说还有几天吗?   风天翼心中恐慌,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了,叫苏无知……该死!那家伙不在!   风天翼想起苏无知昨天就进山了,说好明日回来,还是自己亲自准的。   这个混蛋!不知道本教主要生了吗?居然还进山采药……而且不是说还有十天左右吗?怎么会突然发作?   风天翼心中大骂苏无知,随即又觉得这都是柳冥的错!若不是柳冥突然来了,让自己动火生气,也不会提前发动。   哎哟,疼!疼!又疼起来了!   风天翼疼得眼前发黑。实在发作得太快了,毫无准备,而且上来就十分猛烈,几乎没有缓冲的时间。   风天翼也喊不出来,只能紧紧咬着牙关忍着。   没过一会儿,紫绡把柳冥的房间收拾好,迟迟疑疑地在门口道:「教主,属下有事向您汇报。」   里面传来教主模糊的一声低喊,紫绡脸色一变,还以为有什么刺客之类,摸着腰间的短剑冲了进去,谁知却吓了一跳,只见教主面色惨白地坐在床边,额上一层薄汗,肚子沉甸甸地垂在双腿中间,一鼓一鼓的。   「教主,您怎么了?」   风天翼忍过这波疼痛,知道柳冥不会离开,扶着肚子道:「我肚子疼……快去找柳冥!」接着肚子又疼了起来,他绷直身子龇牙咧嘴,沉沉长长地哼了一声。   紫绡一看教主的脸色就觉得大事不妙,再听了这句话,赶紧踉踉跄跄地跑去找柳冥了。   柳冥丢下厨房的东西冲进风天翼的房间,见风天翼发作得很快,羊水都破了,还坐在床边呢。   「快躺下!快躺下!」柳冥扶着风天翼躺好,赶紧帮他检查,一看后穴都开了四指了,情况还不错。   他放了些心,见紫绡苍白着脸站在后面,便吩咐道:「你去厨房烧热水,再准备好干净的棉布巾,最好是热水煮过或太阳晒过的。再准备些烈酒,还有剪刀。」   「哦哦哦!」紫绡此时前嫌尽去,只会傻应着,赶紧出去准备了。   风天翼一向身体强健,武功又好,他在这里养胎待产,没事还在院子里练练功,又有苏无知在旁帮着调理,因此情况意外地好,看情形用不了两三个时辰就能生下孩子。   柳冥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你放心,生孩子很简单的,一会儿就好。」他在灵隐谷时也曾帮摩耶男子接生过,因此毫不陌生,这套流程也是很熟的,安慰风天翼的话也是顺着习惯跑出来。   谁知风天翼反手攥紧他的手,拉到唇边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柳冥双眉一皱,忍了下来。不过真他娘的疼啊!   风天翼松开嘴,唇边还有些血迹,冷笑道:「让你也尝尝疼……嘶──呃……」   柳冥叹道:「你省省力,待会儿生孩子用吧。」   风天翼疼得双腿乱踹,柳冥把他的腿掰开,喝道:「别乱动!让你省力气你没听到吗!」   风天翼气得要命。在教中谁敢这么和他说话啊!   柳冥才不管他的破毛病,这时候医者最大,他说什么风天翼就要听,不然遭殃的是他自己。   幸好风天翼发作得实在太快,紫绡第一锅热水刚煮好,他已经疼得顾不上发脾气了,只能按照柳冥的吩咐行事。柳冥让他用力他就用力,让他吸气就吸气。   「呃──啊、啊──」   风天翼疼得喊出来。他现在觉得越来越疼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赶紧出来吧,他可不想象柳逸舟那样生上一夜啊。   柳冥初时听说他生产,还慌了一下,但随后医者的本能就开始发挥了,一副淡然冷静的模样,说话也条理分明、不紧不慢,不知不觉给了风天翼和紫绡主心骨。   「柳冥!」产程进入关键时刻,风天翼忽然抓住柳冥的手,五官因为疼痛而紧皱,咬牙道:「我生下这个孩子,你不可再离开我身边!」   柳冥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呃啊──」风天翼又是一阵剧痛,觉得肚子好似要炸开了,那沉沉的东西使劲往下坠,难受得简直想去死。   他攥紧柳冥的手,力气之大几乎捏碎他的手掌。   柳冥彷佛感受到他有多痛,原本想说的话便改了口:「我自会留下来。」   「呼……呃──」   风天翼眼角飙出泪水,纯粹是因为疼痛的缘故,只是他顾忌面子,死活不肯喊疼,但那声嘶力竭的低吼也十分惊心动魄。   他并不满足于柳冥的答案,捏紧他的手还想说话,可是突然一阵剧痛,比先前都要猛烈,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太阳穴都在蹦蹦直跳。   「啊──」   他猛然大吼一声,只觉伴随着肚腹的剧痛下体还产生一种撕裂般的痛,有什么东西好像出来了。   紫绡好奇地往教主被褥下的双腿间瞄了一眼,谁知却吓得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头、头……孩子的头……」   柳冥赶紧掰开风天翼的手去查看他的情况,果然是孩子的头顶了出来。他十分欢喜,鼓励道:「风情,孩子的头出来了,你再加把劲儿,马上孩子就出来了!」   风天翼耳朵嗡嗡的,柳冥的声音好似十分遥远。他没精力再想其它,憋足了力气挺起身子,向下拼命用力。   「呵……啊、啊──」   风天翼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喊,被疼痛激出的汗水和泪水沿着脖子滑落,整个人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头银润的长头也黯然无光了。   孩子的肩膀有些宽,生生地卡在那里,转不出来。柳冥伸手扶住孩子的头,小心翼翼地往外拽动,风天翼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紫绡翻着白眼已经昏过去了。   「住手……啊──」风天翼受不了地喊。   柳冥催促道:「快用力!马上就出来了,你忍一忍。快用力!」   风天翼撕心裂肺地喊了一炷香时间,一个七八斤重的胖小子终于扭扭捏捏地从他爹的肚子里出来了。   这小家伙一出生就比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胖大了一倍,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风天翼心里得意:这才是他风天翼的儿子!   这一晚他睡了个好觉,照顾新生儿的柳冥和紫绡却是一脸憔悴。   转眼过了洗三,小家伙长得越发干净圆润了。事后赶回来的苏无知原本还想留下喝个小教主的满月酒,谁知前脚还没进门就被风天翼暗中打发了,苦兮兮地背着包袱回了神冥教老家。   没了教中圣手,这帮教主调理身体的活自然就落在了柳冥身上。   柳冥医术实在高超,且风天翼身体极好,才不到十来天,风天翼已经可以行动自由了,只是还未出月子,处处被柳冥和紫绡管制着。   风天翼心里还恼火着柳冥,彷佛自己是他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选择,因此十分不待见他。但柳冥这些日子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和小胖团子,风天翼心中其实欢喜。   在柳冥问他儿子叫啥名字好时,他便勉勉强强地道:「先前说好儿子随我姓,自然是姓风的。不过你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便叫风柳吧。」   柳冥闻言,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父亲叫风情,儿子叫风流?这也太风花雪月了些。我看不如中间加个字,就叫『风随柳』吧。」   风天翼差点翻脸!凭什么他的儿子要叫「随柳」啊?难道他姓风的就一定要跟在姓柳的屁股后面?   他正要张口,柳冥不紧不慢地追了一句:「或者倒过来,叫『柳随风』也可以啊。」   风天翼登时闭口,过了一会儿闷闷地道:「风随柳就风随柳吧。」   反正只是个名字罢了,只要人是我的就成!   风天翼看着柳冥越发淡雅清秀的面容,自我安慰道。   ──全文完   番外   风随柳满月后,柳冥便回了灵隐谷,风天翼则抱着儿子回了神冥教总舵。   原因是二人吵架了。风天翼原本便是霸道脾气,柳冥又是个性格高傲冷淡的,一点小事吵了起来,柳冥一气之下跑了,回谷看大儿子柳若安去。风天翼见他跑了也不留恋,立刻让紫绡收拾收拾东西,打包回神冥教了。   过了两个月,风天翼捎信给柳冥说小随柳病了,柳冥快马加鞭赶去,谁知小随柳长得胖乎乎的一团,啥事都没有。   柳冥被风天翼诓骗,扣在神冥教总舵关了大半年,气得要命,窥机又跑了。   风天翼让神冥教下的分舵到处找人。过了一阵柳冥气消了,又回头与风天翼和好了。   风随柳从懂事起就看着两个爹爹分分合合,吵吵闹闹,不由十分好奇,有次咬着手指问柳冥:「爹爹,你是不是又和父亲吵架啦?」   柳冥皱眉,淡淡道:「不许含手指,拿下来!再让我看见,罚你喝三天汤药。」   风随柳吓得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去:「不含了。爹爹,柳儿不含了。」   「乖!」柳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弯腰抱起小豆丁,道:「谁告诉你爹爹和父亲吵架啦?」   风随柳长得和风天翼十分肖似,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只尖尖的下颌像柳冥,性子却随了个十足十,常常面无表情一副冷淡的模样。   他歪头一本正经地道:「没人告诉我,我自己看出来的。爹爹和父亲吵架,就不一起吃饭了。」   「小鬼,你倒精怪!」柳冥笑着点了点儿子的鼻尖,道:「我们没吵架。这是爹爹和父亲之间的情趣,过两日就好,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他与风天翼在一起的时候,吃喝同住,风随柳自然是一起的。不过一吵架,二人就各干各的,等怒气平息再和好。   现在柳冥基本半年在神冥教,半年在灵隐谷。他不能放弃灵隐谷里的族人,何况还有柳若安在。风天翼初时对此很不满,后来便也习惯了。有时柳冥还会带着柳若安一起来神冥教,只是柳若安身子弱,不适宜长途赶路,还是留在谷里由族人照顾最好。   风随柳健康聪明,骨骼清奇,十分适合学武。   风天翼对这个继承人很满意,没有再生子嗣的想法。一来生孩子太痛,他不想再受罪;二来因为其父及异母兄弟风蔚之事,使他心生戒备,认为继承人一个就够了,多了易生异端。因此柳冥给他配了摩耶男子专用的药物,防止他再度受孕。   风随柳不大懂两个父亲之间的事,不过他知道爹爹和父亲都很疼他,他还有个哥哥住在遥远神秘的灵隐谷,在和爹爹学很厉害很厉害的医术。不过他和父亲在学武,将来也会很厉害的。   他就是很奇怪,爹爹和父亲经常会为「上面」、「下面」什么的吵架,这有什么好吵的呢?难道是玩荡秋千?一个在上面荡一个在下面推?那一人一次不就可以了吗?为这个吵架,大人真是幼稚!   风随柳有次把他的这个想法说给紫绡叔叔听,结果紫绡听后抱着肚子笑个不停,让他十分气恼。于是他眼珠子一转,转头就去找蓝绫叔叔了。事后整整半个月紫绡叔叔都是一脸菜色,看见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再也不敢笑话这位小教主了。   这个结果让风随柳十分满意。当然,这件事情也一滴不漏地让风天翼知道了。   「柳儿真是聪明,这个主意不错。本座就吃点亏,今后与你一人一次好了。」风天翼微眯双眸,挑着柳冥的下颌笑道:「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啊。」   柳冥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道:「好,今后就一人一次。你若是动武,我就下药,谁犯规就罚谁在下面三年不得翻身!」   风天翼想起几次被柳冥下药占去的便宜,不由脸色微黑。其实他身为摩耶人在下面更有快感,心里并不怎么介意。但他身为一个男人,一教之主,必定也是希望能拥抱自己的爱人的。可惜柳冥性子太强,每次都弄得很不愉快。难道是从前做他男宠时的不良印象太深刻了?   风天翼暗自懊悔,不过没有表露出来,每次在上时都极尽各种温柔手段,务必要让柳冥爱上这种感觉。柳冥后来也就渐渐不在意谁上谁下这个问题了。不过一人一次这个规矩必须保持!   他和风天翼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地闹了一辈子,其实说来也算恩爱。   当他们都逝去时,风随柳按照父亲遗愿,没有将风天翼葬在风家历代的祖坟中,而是与爹爹柳冥一起,葬在了灵隐谷。   灵隐谷中的梨树开满美丽的花朵,花开花落,刹那芳华。然,那芳华却是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世代延绵。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