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玩家 作者:小斋 文案: 小皇帝被逼揭掉兔子皮,后知后觉沉溺于情事,床上导师却似已有心上人。 倘若是寻常情敌,摆平他自是轻而易举之事。未曾想对方竟是个权倾天下的高富帅, 大开金手指、私带外挂,而且还是个狡诈如狐的!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HE了。 梗概:一疯一BT调教酱油党而后携手搅基,各种道具姿势乱入,文风香艳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怀柔、南烛 ┃ 配角:井岚、白辉容、符离、钟离荣紫 ┃ 其它:宫廷、游戏、无节操、天马行空、灵异奇幻 第1章 出人意料 三月暖风一夜吹绿柳梢,宫人皆换春衣唯江怀柔身着锦袍。 约是觉得中午阳光毒了些,井岚上前提醒道:“殿下,挪到凉荫处去如何?” 江怀柔睁开眼睛,脸上带着些初醒的迷糊,“不用,我感觉现在挺好。” 一只蝴蝶从花丛中飞来,静悄悄落在他额头上,睫毛轻微抖了几抖,却在井岚欲言又止中歪头睡去。 然而,此时走廊下却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我的小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睡?赶快起来随杂家去见皇上,再晚些怕就来不及了!” 对待这个懒散至此的皇子,是人都不知道怎么才好。元真顾不礼仪,跺着脚便上前亲自将人拖走,井岚快步跟上。 皇上病危,太清殿外面跪满了祈福的文武百官,其中又以大皇子江铭和二皇子江诚为首分成两派。 因太子之位一直空悬至今,故这平静表象下实则暗流汹涌的很。 元真行为倒也奇怪,将江怀柔拎来了但往门口一放置之不理,叫声万岁又流泪冲进房里去。 两位年纪稍长的皇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二皇子江诚冷冷瞥他一眼,口中威胁道:“欠教训的臭小子!整天假借身体不好做挡箭牌。偷懒也不看看什么时间,倘若父皇出个好歹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他这歪理说的奇怪,莫非是怀疑自己毒害皇上的不成?但念在江诚性格火爆,恼时连亲娘都劝阻不住,江怀柔更是惧他三分,缩缩脖子也只好跟着跪了下来。 “皇上,皇上!” “各位娘娘莫吵,请保持安静……” “太医,太医,皇上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我父皇可有好转?您光摇头做什么,倒是说句话啊!”江诚怒得恨不能捏碎一双铁拳。 殿前乱哄哄的吵成一团,提着药箱的太医流水哗哗涌进殿来,只是不见谁敢出言回话,于是将太清殿塞了个水泄不通。 午睡未醒又被迫跪了一下午,直至晚上才闻皇帝传诏,滴水未尽让怀柔起身的时候有些发晕。 井岚及时上前扶他,提醒道:“殿下小心。” 说罢又替他整理下摆、又看过仪容整齐后方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皇帝平躺在软塌上,有气无力的半瞌着眼,脸上罩着一层灰气再无平日威严,看到他进来咳嗽了一阵,良久后微微动了下唇,“坐罢。” 江怀柔打量四周,并没有发现一张椅子甚至凳子,但皇上的意思绝不是让他席地而坐,不由有些发怔。 他的生母颜妃一旁急的跺脚,“还不坐到你父皇身边去!” 那可是龙塌,没有人敢和上面那位天子平起平坐,即便是皇帝的儿子也一样。 见他仍在犹豫,皇上眼珠微斜了下,语带轻嘲道:“怕什么?朕去了,这一切还不早晚都是你的?” “儿臣不敢。”江怀柔隐约听出他语气不善,愈发谨慎对待,借着颜妃的一推在龙塌上坐下。 “陪你父皇聊会儿话,只准捡好听的说,否则我打断你的腿!陛下,臣妾去看药好没。”颜妃素知他言语乖张气死人不偿命,临退前不忘再叮嘱一遍。 皇帝微微点头示意其退下,对着眼前的江怀柔幽幽道:“记得有一年在你生辰时,咳……朕问你有什么愿望,你说……你想当皇帝。” 当然记得,就为这句话,害他被颜妃罚整整面壁半年,满朝大臣看到他都贴墙跟儿走恨不得拿刀与之划开界限,简单是噩梦般的往事。 想到此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儿时那时年少尚不懂事……” 皇帝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如今我若真将皇位传让予你,你可愿意?” “……,”江怀柔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应。父皇莫非是病糊涂了?可看他表情又清醒绝不像说笑。 可若是当真,那就更了不得了! 除却皇上对他的素来不喜,再除却颜妃的出身低微,光是江铭和江诚那两派簇拥者都能闹到天上去。 更何况他武不操兵文不读书,真做了皇帝,定将祖宗基业丢个一干二净。 于是犹豫了半天,谨慎道:“您知道儿臣平素喜欢胡说八道,说那话时已有些年头,当不得真。大哥文武兼备二哥天智过人,哪个都胜我百倍,父皇用不着寻我开心。”说到最后他不禁有些气泄。 “嗯,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皇上终于对他露出一丝满意,眼神却暗淡了些,“坏就坏在他们都太过优秀不分伯仲,如今导致朝堂群臣分裂意见不和,传了哪个都怕有失制衡。” 江怀柔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有方才一说,便随意道:“您就选一个最喜欢的,反人没人敢驳您的旨意。” 皇上白他一眼,“手心手背哪个不是肉?十根手指头动动哪个不疼?” 江怀柔点头,“嗯,他们都是肉都是手指头,我就是可有可无的头发丝儿。” “砰!”皇帝终于忍耐不住爆发,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拼命狠捶着龙榻,“你这逆子竟还有脸抱怨!不修学问不求上进,整日醉生梦死装傻充愣得过且过……依这些年的表现,倘若不是怕你母妃伤心难过,我恨不得杀了你这不成材的东西!咳,咳……” “您老别气啊,跟儿臣犯不着,”江怀柔凑过去替他抚背顺气儿,嘀咕道:“就知道我在您眼里落不着半点儿好。” 皇帝怒的脸白了又青,气急竟然一时无语。咳嗽了良久才断断续续道:“本来国师预言朕可以活到七十,都是同你这孽账说话折的寿!气死人不偿命的狗东西!朕西去后一定好好翻翻前账,看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您问我我问谁去?更何况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也不稀罕做什么皇帝的儿子。江怀柔在心里默念,脸上却装的顺从不敢露半点忤逆。 颜妃端来了药,看到皇帝被气的不轻,便知江怀柔又说了什么不当的话,狠狠剜他几眼再安抚皇帝吃药。 “吃什么药,朕什么情形自个儿知道!”皇上固执的将药碗推开,指向江怀柔大喘气对颜妃道:“让他滚,让他滚!看到这不孝子朕就来气。” 颜妃眼神猛转凌厉,“竖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点滚出去!” 每次见面都是如此一顿没来由的责骂,江怀柔早已经习惯,倒也不见半点难过。 满院人都听得房中咆哮声,却都修习得一套充耳不闻的好功夫。见江怀柔出来都直接拿他当透明,多一瞥都显多余似的。 井岚小声上前询问:“殿下无事罢?” 江怀柔摇摇头,正准备离开,却听大皇子江铭冷不丁出声道:“你要去哪儿?” 他心中叫苦不迭,“上茅厕……” “半柱香时间。”江铭跪的笔直,看也不看他一眼。 江怀柔有气无力的被青岚搀扶出去。 “你说跪在那里,当真就能把我父皇的病给跪好了么?人命由天定,大哥二哥竟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井岚面无表情的替他擦拭嘴角,“殿下慢些用。” 皇上病中,宫中斋戒为之祈福,已有半月不沾荤腥,江怀柔方才是饿怕了才偷溜出来找些吃的。 他捏着肉包嗯一声,忽然想起一事,轻声道:“井岚,父皇说要把皇位传给我。” 井岚微怔,“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若不是先前为了白辉容……罢了,我如今觉得犯不着为了一个无心之人失了自由,你说是不是?” “无心之人?”井岚轻声道:“难得殿下看的通透。” “果真看的透倒好了。”江怀柔眼角隐隐闪过一道亮光,迷惑转瞬即逝。 待江怀柔踩着半柱香的点再回前殿,发现殿中人数不减反增。左右丞相携六部官员竟全都到齐,均神色古怪的让开条路给他。 江铭江诚也都已起身立在一旁,皆目光诡异的看着他。 太清殿大门敞开,颜妃跪在塌前,声音嘶哑的唤他:“柔儿,快过来给你父皇磕个头。皇上,老三来看您了……” 皇上病重驾崩,这本在江怀柔意料之中。 可他万万想不到,皇上竟当真将皇位传给自己。 跪在床前的江怀柔,听元真扯着嗓子念完皇上遗旨,却觉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如同做梦般虚幻。 皇帝三天后下葬,举国大丧。浓重的哀伤气氛背后,也隐藏着无数雀跃和庆幸之人,譬如……江怀柔的母亲颜妃。 相较于两个悲痛欲绝的哥哥,江怀柔看上去要平静冷血很多。看着先皇上下葬也不见他掉半滴泪,颜妃几次哭倒过去也不见他上前搀扶。 “他不偷笑便是对得起先皇之灵了!”吴丞相咬牙如是说,作为侍奉过三代帝王的开国元老,他并不忌讳这话被未来的国君听到。 井岚按剑的手指蠢蠢欲动,却被江怀柔单手力压了回去,“犯不着跟老糊涂一般计较。” 吴丞相气鼓鼓的翻着白眼,嘴里嘟囔着什么却再也没能大声说出来。 第2章 朝堂风波 十天后,江怀柔登基,成为月华国史上第六位皇帝。 尽管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上朝时却仍被气势汹汹朝臣咆哮给吓了一大跳。 事情缘自夜池国使的求亲:夜池与月华素来不和,边境尚有几座城池之争,两国史上也常有兵戈摩擦,自江怀柔记事起就不曾消停过。 “陛下初登大宝,根基不稳百废待兴,那夜池国趁此时派来使请求和亲,决非如此单纯。先皇在位时,曾受此贼国侵扰长达三十年,如今突派使者求亲议和,其中必有阴谋。臣昨夜与众下臣商议整宿,觉得其行可疑其心可诛,陛下务必三思不可赞同给其魍魉可趁之机!” “臣不赞同刘将军之语,反倒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只不过牺牲了一位公主,换来的是月华江山几十年安稳和数以万计的将士性命。倘若日后夜池果真做了背信弃议之事,陛下也可以明正言顺的前去派人讨伐,此乃大义所趋也。在此之前,何不先平息了我萧墻内乱?” “内乱?陈大人讲什么笑话,如今我朝百姓安乐举国详和哪里来的内乱?” “安乐?哼,朝堂内戚扰政,凡事由不得陛下做主出面,各地潘王异动频频招兵买马,还有那嚣张跋扈的毓亲王,居然借身体不便从不上朝,……这些难道这不算是内乱?有此良机不劝皇上好好把握倒也算了,竟还蓄意挑拨两关系,你究竟什么用意,你们这是要陛下内外皆树敌才心甘么?” “内戚扰政,你这老匹夫可是在指桑骂槐?” “大将军若问心无愧,又何必如此暴躁丧失礼仪?” “陈规!别以为仗着先皇宠信便可以有恃无恐,再手无凭据信口雌黄我让你血溅五步!” “刘将军三思!” “陈大人小心!” “刘将军熄怒!” “陈大人消火!” …… 江怀柔在龙椅上如坐针毡,见井岚冲他暗使了个勿动的眼神,才蹙眉做出深思的莫测表情打量下面乱糟糟的朝堂。 刘将军一记飞脚猛踹,陈大人被众人手脚慌乱的扯出一丈开外。 陈大人怒而反扑,毫无章法的凌乱招式攻的刘将军狼狈不堪,不小心左眼便吃了一拳。 刘将军震怒,推开众人将陈规抛了出去。 这次谁也没接到,陈规砰然落地,挣扎几下也没能趴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怒指刘文斌,“你这逆贼,竟敢在天子面前行凶杀人……陛下,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哇!” 江怀柔摆摆手,两侍卫飞快将人抬下去就医,下面官员这才由高谈阔论转为交头私语。 刘文斌垂头孤立在原地,明明占了上风却像只斗败的公鸡。 “咳咳,陛下,”吴丞相清清嗓子,“此事还需陛下亲下决断。” 还总算没忘记皇位上坐着个活人,百官纷纷马首是瞻弯腰行礼,“臣等聆听陛下圣裁。” 江怀柔举目求救无援,只得硬起头皮道:“此事朕先行记下了,等同母后商议了再行定夺罢。” 下面一片失望之声,好在方才的闹剧冲击甚大,倒也无人敢在此刻虎口捋毛,悻悻然退朝。 离开大殿后,江怀柔问井岚,“方才为何不让我劝阻他们?” 井岚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罢了,陛下如果插手,怎样都得不到好处,不如让他们自己争去。” 江怀柔点头,“其实就算我开口,他们也不见得能听,都是大哥二哥的人呢。” 言语之中颇有感慨,却并无记恨之意。 瑶兰国太子新婚,江铭作为使者亲自前往贺喜,而江诚则自请命去镇守边疆。 虽说他们也对皇上遗命感到疑惑,可说到底还是同江怀柔血肉骨亲,再加上皇上驾崩时人在跟前,故满腹怨气不知如何发泄,这才有了今日朝堂之尴尬局面。 “陛下今时处境不同往日,宫中人心险恶,以后要谨慎小心的好,不可轻易信人。” “那井岚呢?” “属下也一样。” 江怀柔想了下,笑道:“不,你才跟他们不一样。” 井岚依旧面无表情,眉梢冷肃却稍转柔和。 晚上将夜池和亲的事讲与太后听,她惊的从软塌上跳起来道:“不成!我月华公主有十多个,他夜池国凭什么指名道姓的挑哀家的心头肉?你也不长点脑子,那可是你的亲姐姐!唯一的跟你骨肉相连的姐姐!亏她还为了你……你,你,就算你同意,哀家也不准,不准!” 江怀柔费尽唇舌也说不动她半句,只得退让道:“好好,此事暂且搁下,再来说说刘大将军的事吧。我的好舅舅,一个二品大将军,众目睽睽之下将陈尚书给丢出两丈远,血流了好大一片,当场昏死过去。几十双眼睛盯着呢,当众殴打同级官员,您说这事儿怎么处理?” 太后没好气道:“怎么办别问我!哀家可不是皇帝。” “可他不是您弟弟么。” “他还是你舅舅呢!” 江怀柔被她反驳的讶口无言,安慰了两句便自行请退。 不料出门时却碰到怒气冲冲的梦瑶,连忙赔笑招呼,“皇姐用过膳了么?” “用什么饭啊,气都气饱了!”她柳眉倒竖,当当走过来,干干脆脆的一记耳朵甩在当今皇帝的脸上,“江怀柔我告诉你,别想把我嫁到夜池去!什么牺牲一个公主换来月华十年和平?啧啧,说的好听!那些窝囊的狗人怎么不让自己女儿嫁过去?!” 消息传的倒是真快,江怀柔捂住脸苦笑,“皇姐,我……” 碧瑶杏眼倒竖,“你什么?我跟你说,不准同意,听到了没?你要是敢点头,我就去死!” 不等回应便呼啦掀帘子进内室去,抱着太后哭天喊地的一痛悲诉,听的江怀柔心都跟着抽搐。 “咝……疼。” 井岚手指沾着药娴熟的往他脸上轻涂,“感觉好些了么?” “嗯。” “皇上,您身份尊贵,以后……不可再让长公主如此放肆。” 碧瑶是练过武的,力道之狠让常人望尘莫及。 只是挨了一巴掌而已,江怀柔却觉得脸上骨头都要碎了一样,却强笑道:“没事,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再说她也没用全力……” 井岚薄唇动了下,才要说什么,忽听宫人在帘外禀道:“陛下,毓亲王求见。” “谁?你说谁?!”江怀柔难以置信的转头,井岚不防备将药全涂在他眼皮上,又凉又辣呛的直流眼泪。 宫人又道:“回陛下,是毓亲王。” “宣,快宣!”他揉着眼睛站起来,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 毓亲王走进来,在帘外行了礼,用极为随意的声音道:“微臣见过皇上。” “起来吧,无须客气。”江怀柔坐直身体,拼命流着眼泪怕失了形象便不敢掀帘,隐约看到一团白衣,光彩耀眼。 “谢皇下。” “这么晚了,你找朕有什么事么?” 毓亲王若有所思的立在那里,并不回话。 江怀柔立刻明白过来,推开井岚道:“井岚,你先到外面守着吧。” 井岚却垂眼道:“卑职奉旨保护陛下,不敢有丝毫辜负先皇。” 竟然赶他不动,江怀柔只好为难道:“辉容,你有事便说吧,井岚不是外人,什么都不用瞒他。” 隐约听白辉容冷哂了下,却终未讲出过份的话来,“臣听闻今日有夜池朝史前来求亲,不知陛下决意如何?” 竟是为这件事情来的么?江怀柔略微失望,实话实说道:“朕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太后又当心肝似的宠在掌上,早些招个驸马怕都不肯,又怎么会同意她嫁到千里之外的夜池去?” 白辉容望着他,目光放肆的并不把他当皇帝,“究竟是太后不愿意,还是陛下不愿意?” 第3章 长幼有序 江怀柔沉默了会儿,道:“不妨跟辉容说实话,纵使太后愿意,我也不会同意。朕……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绝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白辉容似感意外,良久后才道:“夜华愿盟誓立约并同意年年进贡,足以表明其求和诚心。陛下若是将眼光放长远些,便应该同意此事。” “不……” 白辉容声音冷了些,“陛下当真如此决定?” 江怀柔心中酸涩,“辉容,我……” 话说一半再次被对方爽快打断,“既是如此,便恕臣告退了。” “辉容,哎!”江怀柔顾不得许多,撞开帘子跑出去,却只触到他一角衣袖。 毓亲王人来去如风,竟是连脚步顿一下都不肯。 井岚及时扶住悬在塌前摇摇欲坠的他,“皇上小心。” 江怀柔望揭帘望着门外,难以置信道:“辉容来过了?却这么快就走了?” 江怀柔喜欢白辉容,满朝文武皆知。 白辉容厌恶江怀柔,满朝文武也皆知。 只是不明白他深夜入宫的目的,竟是为规劝自己同意和亲一事么?可这又与他这闲职王爷又有什么干系? 愣了会儿,江怀柔歪头问身边之人,犹豫道:“井岚,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惹人讨厌?” “不会。” “是么,父皇不喜欢我,碧瑶不喜欢我,母后也不喜欢我,满朝文武都不希望我做皇帝,就连辉容也从不肯与我接触……”江怀柔揉着眼睛低了头。 井岚看着他难过,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强行咽了下去,只提醒道:“皇上,天色不早,该歇息了。” “井岚,”江怀柔突然睁开了眼睛,“你说辉容他是不是喜欢上我皇姐了?是不是?” 井岚眼皮跳了下,随即恢复镇定道:“皇上不要乱猜。” “我怎么能不乱猜!他一直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今日居然会主动来找我,还是为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不是喜欢我皇姐是什么?碧瑶虽然脾气差,可长的却是一等一的美……哪个男人看了不心动?井岚……” “在。” 江怀柔试探道:“既然如此,我把皇姐许给他如何?” 井岚隐约感到头痛,“毓亲王不会喜欢长公主的。” “你怎么知道?” 井岚顿了下,木然道:“属下不知,但毓亲王与长公主相识多年,倘若彼此有意定然会及早提出。依他们两个的性子,断不至于拖到今天。” 江怀柔思索了会儿,终于放心叹道:“这倒是,如此也好,我也算是放下心了。只是不知道皇姐是怎么想的,如今年芳二十二还无嫁人的打算,母亲也放任她自由。难道真让我破了月华长不婚配幼不嫁嫁娶的规矩?” 井岚失声,“陛下要大婚?” 江怀柔却是一幅并未放在心上的模样,脸上隐泛出困意,闭着眼贴在壁毯上轻蹭,“母后日日在催,现在又加了几个老臣唠叨要立后,念的我耳朵眼疼。立就立吧,依母后的眼光,一定能挑个才貌出众的好女子。” 井岚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看着床上少年表情复杂,眼中甚至有丝遮掩不住的愤恨和怒意。 然江怀柔并未真正睡着,片刻后又呓语似的小声唤他,“井岚。” “在。” “如果你是辉容,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井岚道:“臣不是毓亲王。” 江怀柔迷迷糊糊的应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也或许是压根就不在乎这个假设性的答案,懒懒的将身子翻到里面去了。 井岚替他搭了条薄毯,手指却跟着不受控制的颤抖,最后握拳立在一旁,手背上都似要爆出青筋来。 次日临朝依旧争吵不休,全然不将他这皇帝放在眼中,两帮文武官员闹的不可开交,好在没有再次打起来。 就这么一直折腾着,江怀柔看的直打哈欠,最终在争质不休中散了朝。 “现在太后应该在午睡呢,陛下还是歇会儿吧,有事待会儿讲也不迟。”小太监好心提醒道。 江怀柔将朝上压抑怒气发了出来,“朕喜欢现在去!朕就要现在去!你也要跟着那帮大臣一样反了不成?” 小太监吓的得得瑟瑟发抖,再不敢废话半句。 太后未如平常一般休息,此刻正温言软语安慰她的贴心小棉袄,见江怀柔再来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这还不到请安时间你乱跑什么?” 江怀柔犹豫道:“儿臣心里有事,想同母后商量,是关于皇姐的。” 太后声音这才软了些,“坐吧。” “坏东西,如果敢同母后出什么馊主意,我一定饶不了你!”梦瑶拿眼睛狠狠剜着他走出去。 让下人退了后,太后才叹息道:“你有什么事,说罢。” “母后,儿臣想……” “男子汉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江怀柔清清嗓子,道:“吴丞相说她有一女,年方十五,想说于儿臣为妃。” 太后欣喜击掌道:“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吴丞相位高权重朝野中颇有威望,其女也是贤良淑德相貌端庄,只是不知皇儿意下如何?” “儿臣愿听母后之言。” “甚好,甚好!”太后挽袖起身,“依我国风俗,儿女不得同年成家,幼也不得早于长者结亲,不过你是皇帝便可不受此俗礼拘束。陈必,你即刻去请吴丞相入宫商议要事!皇儿,来来,如果婚事太仓促会不会不如你意?” 江怀柔乖巧道:“一切听从母后安排。” “好,好,明日先在早朝时宣布你的大婚之事,然后再召见夜池来使说明情由,如此一来也了断了他们的念头。” “母后说的是。” 太后喜悦了片刻,又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你毕竟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后也知道你的委屈。过去的便过去了,如今咱们娘仨不是都活的好好的么,碧瑶都未放在心上,你也就将它忘了吧。” 江怀柔怔了下,淡笑,“母后指的是何事?” “果真是的长大了啊。”她用手指替他整理耳边发丝,第一次认真端详起这个甚少亲近的孩子,“母后老了,记性也越来越差,恨也恨不不动了。以后的路啊……都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母后才不会老,待来年春天,儿臣亲自去南域去寻天山雪莲,到时候母亲一定能青春永葆容颜不老。” “说什么傻话,那哀家岂不成老妖精啦?”她佯怒用手去拍江怀柔的脸。 不消许久,吴丞相便匆匆赶来,听太后问起此事自然欣喜。 两人相谈甚欢,江怀柔的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待离开太后寝宫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路上只听到他和井岚的脚步沙沙声。 “井岚啊,”江怀柔转脸叫他,“你有没有什么话同我说?” 井岚近乎木然道:“恭喜陛下喜得良缘。” 喜得良缘……江怀柔低头笑道:“凭这几个字,婚宴上我就得请你多喝几杯。” 井岚抿了下嘴唇,眉毛在月光下越蹙越紧,明明人就跟在江怀柔的身旁,一身清冷清气息却显得与人有千里之遥。 江怀柔对着满地朦胧月色生起股莫名惆怅,真的要大婚了啊。 太后旨意一下,朝堂果然一片喧哗。 争执吵闹了半天最终安静下来,头扎绷带的陈规率先开口道:“陛下立后自然是好,只是该如何回应那夜池来使?” “陛下立后自然是重中之中,至于那蛮邦夜池,要么直接回绝,要么让他们来年再派使者前来。”吴承相言语间已有国丈之风。 陈规未再回应,转头与几人低语几句,便道:“既然是太后和陛下亲准之事,为臣便无其它异议了。敢问陛下是否今日召见夜池使者?” 江怀柔想了下道:“即刻宣吧。” “宣夜池大国使者进殿面圣!” “夜池京都刺史李瑞奉我皇旨意前来拜见,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怀柔抬手,冲四名来使道:“尊使请起。” “谢皇上,”为首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剑眉星目很是俊朗,看到江怀柔怔了下,随即却露出有些稚气的友善笑意。 江怀柔对他多莫名多了些好感,微笑着赐了座,摆出皇帝架子道:“贵国皇帝近来可好?朕初登皇位,还未来得及派人前去拜访。” “臣等在此谢陛下美意,我皇素来英武贤明,闻陛下登基便派下臣送来贺礼,不承敬意还请陛下收下。” 说罢几人呈上来几件宝物,件件珍奇诡丽引得众官热议。 “既然如此,朕便收了,改天尊使回去咱们也敬你一份大礼。”江怀柔命人收了下去。 李瑞笑道:“皇上,临行前我主特意叮嘱过,万万不可接受您的回礼,只请……” 江怀柔不动声色看他将话说下去。 他走上前来,亲手呈过一份书信,双膝跪地道:“久闻月华长公主相貌倾城,我国君见其画相便为之倾倒,特派下臣前来求亲,并奉上休战约书,还请皇上准许!” 众臣心照不宣的适时发出笑声,使者不由困惑道:“诸位这是……” 吴丞相上前道:“尊使有所不知,就在方才我天子宣布了立后之事。根据我朝风俗,长公主今年内是不能出嫁的了。” 江怀柔见那年轻人一脸震惊,便安慰道:“尊使不必担心,朕会亲笔修书一封与贵国皇帝讲明此事。” 料那人对月华的风俗也略有耳闻,焦虑片刻无奈道:“既然如此,臣便听凭陛下安排了。” 江怀柔让人拿来准备好的礼单赐下,又让吴丞相带他在城中闲逛几日,此事便算暂且作罢。 江怀柔退朝后去玉清宫向太后请安,大致将众臣反应讲述一遍。 太后颇感欣慰道:“如此甚好,方才我召吴家那丫头过来聊了会儿。的确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子,举止也是难得端庄大方,绝不亏了你。婚期定在下月初九,你有时间便召她进宫来坐坐,有什么不合眼的地方也好早些提出来改正。” 江怀柔口中应允,心里却对这女子提不起半点兴趣。 待回到自己的宫中,他躺在床上连午觉也睡不好,将近半月所遇之事细细想来,竟然有种恍如梦中的错觉。 思来想去更是心烦意乱,伸手唤来内侍太监总管,“杜英!你去召吴丞相之女入宫……不,算了。” 他翻身下床穿靴,“朕还是亲自去丞相府走一遭,速去备些易携带的礼物来。” “皇上……” 江怀柔伸手制止井岚,“我知道你要讲什么,多带两个随身侍卫便罢了,京中现在安定的很,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你,不用担心刺客的问题。” 井岚隧不再劝阻。 第4章 故友重逢 江怀柔来到丞相府后,吴丞相惊慌失措出门迎接,“陛下您,您怎么亲自前来了……真是折煞老臣,万一您路上有个好歹,岂不让臣……” 江怀柔失笑,扶起他道:“丞相多虑了,朕一路过来都风平浪尽,未曾看到有何异常。” “那陛下也不该擅自出宫,着实不成体统这……” 吴丞相嘴上如此唠叨,眉梢却难掩鼓气,“陛下还未曾用午膳吧,如蒙不嫌一同用膳如何?” “好啊。” 江怀柔随他进府,歇了便将礼物奉上,又惹来他一真感激万分的客气话语。 饭前吴家千金也被请了出来,生的柳眉细挑朱唇贝齿,虽比不得江梦瑶倾城却也是不多见的美貌。只是胆子看起来颇小,回话时一直埋头嚅声全然不是太后所形容的落落大方。 用过饭后吴丞相识趣退下,留那雪嫣小姐与江怀柔独处。 他见那女子仍是自顾垂着头,便柔声道:“你很害怕我么?” 吴雪嫣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江怀柔心中叹息,壮起胆子上前握住她发抖的手,“朕和你差不多年纪,不会吃人也不会乱发脾气,下个月我们便成亲了,你用不着如此拘束。” 吴雪嫣细声道:“嗯。” 江怀柔见她一身白衣,缩着肩膀身形俞显娇小,想到自己以后将成为她的依靠,莫名多了些温柔,“你放心,朕一定会对你好的。” 女人默了良久,又轻不可闻的嗯上一声。 回宫路上江怀柔一直在同井岚说个不停,“看她那幅样子,把我也担心的要死,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相处才好。不过性子倒是挺可爱,居然还给我准备了礼物。看,这是她亲手绣的香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女子的礼物呢。下次我也一定回送些东西给她,井岚,你说我该送她什么礼物呢?” “属下不知。” 江怀柔看了看他的脸色,不敢再多问。 “陛下!您可回来了,可曾遇上毓亲王?”江怀柔刚踏进玉清宫,杜英便喜滋滋的迎上前来问。 “啊?辉容来过了?”他下意识的紧张。 “是啊,陛下前脚走毓亲王后脚便来求见,奴才不敢隐瞒,便将陛下行踪如实相告。奴才……这次是不是又做错了?” 杜英是老皇帝的心腹,却是看着江怀柔长大,平时对其诸多照顾,为人虽然稍微有些木讷,心底却是极好。 那白辉容岂不是知道自己去丞相府的事了?算,由他去吧。 江怀柔捏着泛疼的额角道:“无妨,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朝堂闹剧依旧,难得的是那帮人看在他即将大婚的面子上不再来烦,几股势力明争暗斗耍耍嘴皮倒也维持一时平静。 七月初七,江怀柔大婚前的第三天。 傍晚时他和井岚准备简衣出宫,杜英却飞奔跑来急报,“陛下,毓亲王殿外求见。” 平常请他不来,如今他倒是隔三差五便来主动求见,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江怀柔一脸动容,待看了看四周一片大红新房布置却咬牙道:“你告诉他,朕歇息了,不方便召见。” 杜英意外的看着他的打扮,“皇上,您这是……” “让你去就去,管那么多做什么!”江怀柔白他一眼。 事情既已到了这种份上,又何必再做无谓的纠缠? 井岚替他整了整发冠,“皇上此番回绝,那人今夜想必要难以入眠了。” 白辉容性格自负高傲尽人皆知,如今遭遇江怀柔第一次拒绝,猜也能想得出他此刻有多大火。 “陛下……,”井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动作突然顿住,“其实民间灯会没什么稀奇的,比不得宫中好看。外面鱼龙混杂,一定不能让影卫离的太远。” “嗯啊,就是想看热闹而已,可惜你身体不适不能一同前去。”江怀柔顺手将夜池送来的一支凤钗揣入袖中,看着井岚虚白的面孔摇头,“我这是第一次见你生病,怎么吹会风就着凉了?真是的。”说罢伸手拭他额头,“唉呀,好烫!杜英,速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很快赶来,诊治后道:“皇上不必担心,井大人只是一时着凉,待小人去煎贴药服下,发些汗便好。” “果真如此么,”江怀柔将信将疑道,将浸湿的帕子搭到井岚头上,“井岚可是从来不生病的。” 井岚低咳,“人吃五谷杂粮,怎么能一点病不生?没有什么要紧的,皇上还是早去早回吧。”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出去?不去了,不去了!”他泄气的甩开腰带。 井岚道:“陛下忍心让吴小姐久等?” “有什么不忍心的,井岚都病了,我还有什么心思去玩。杜英!派人去跟丞相府说一声,朕有事耽误,今晚就不过去了。” “皇上!”井岚冲他摇了摇头,“不可任性。” “可是……” 井岚目光暗了下去,道:“去吧,陛下一言九鼎不能随便失信于人的,多带些人,千万要注意安全。” 怀着对井岚放心不下,江怀柔却最终还是去了丞相府。 此时丞相府显得格外清冷,吴丞相笑眯眯道:“陛下有所不知,今日七巧节,满城年轻男女都香脂河投放花灯。老夫见府上一干奴才无心侍候,索性让他们放了假,外去玩耍去了。” 江怀柔眼睛一亮,“是么,那香脂河岂不是很热闹?” “那是自然……啊不,皇上,皇上,不可,不可啊!皇上,皇上,您要是有个好歹,要老臣如何跟太后交待啊,皇上!皇上!” 江怀柔嫌他啰嗦,拉着吴雪嫣逃窜出门。 “真看不出,你爹话还挺多,平常在朝上一向保哲保身都不轻易开口。”江怀柔气喘吁吁道,转脸看她竟然呼吸深稳,奇道:“你竟然不累?” 吴雪嫣摇头,“小女偶尔习武,身体尚可。” 虽然此话并无它意,听在江怀柔耳中却是讽刺了,擦着汗道:“朕身体不太好。” “小女知道。” “啊?你竟然知道?” “嗯,听父亲说起过。” 皇宫里从来都藏不住什么秘密,更何况他有几次大病都几近死掉,不被人知倒是稀罕了。 江怀柔道:“是么,那你还听过些朕的什么事?“ 吴雪嫣想了想,道:“朝中之事女儿家不太清楚,不过关于您的喜好,多少都知晓些。” 江怀柔起了兴趣,“哦,那说来听听?” “您擅绘画,尤其是兰花,喜种花、茶道、研香、收集纸扇,口味清淡却嗜酸甜……”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她终于抬起头,高高扬起眉梢,“三皇子,您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江怀柔愣住,将她乌眉秀目看了又看,确是想不起记忆中有过此类清俊脱俗之女子。 她眼睛闪了闪,半蹲下来拍拍肩膀,“殿下,请。” 那声音那模样,分明是……啊?! “你是?!”江怀柔睁大眼睛。 “奴才见过三皇子。”她低头伏首行个标准太监宫礼。 她竟然是他?江怀柔愣了一愣,迷雾瞬间散去,恍然道:“难怪我那时欺你总被太傅责骂,原来你竟然是……吴丞相爱女!” “这其实是先皇的意思,他老人家曾在府上见过小女,两首小诗看的入眼便让太师傅收臣做女弟子。后来入宫伴陛下读书,也是为掩人耳目才故作书僮打扮,还请皇上勿怪。” 江怀柔大笑,“敢情你们都知道,就把我一人蒙在鼓里。前些日子我还向母后抱怨她看错眼,明明是一只畏惧的鹌鹑,哪里有什么落落大方的官女!” 吴雪嫣也毫不生气,笑眯眯道:“本打算待您认出后再如实相告,却哪知……” 江怀柔拍她肩膀,“别那么小气,我哪里会想到当年的小书僮转眼成了娇娇女?更何况,你如今相貌大变,比小时好看多了,哪个还能认得出?” 这话倒是说的实话,她小时长的色极为干瘦,巴掌大的脸上只有一双大眼睛,就像未见过光的黄豆芽,让人看了便想欺负。 所以常被江怀柔指使着去做这个干那个,爬低上高都一定要踩着她肩膀才肯,还经常在茅厕里蹲着让她前来侍候擦屁股……这些事,件件都够让江怀柔颜面丢尽。只好自欺欺人的想,那时年纪尚小,对方怕也不大记得,这才化去一场尴尬。 经此叙旧,吴雪嫣也不再如初见时畏手畏脚,两人话语便多起来,一扫先前的相处羞涩处境。 第5章 谁布棋局 香脂河被誉为月华母亲河,温顺、美丽且极富地域风情,几千年如一日的安详流淌着,甚至汛期也鲜少泛滥伤及无辜。 七巧节放花灯是月华的风俗,凡年满十六的未婚男女都可以提着亲手扎的花灯,在岸边寻找到喜欢的对象交换。 倘若对方同意,两人便算是情投意合,寻来主媒人,便可结成一桩姻。亦可寻找墨宝先生题上祝福诗句,行至上游将河灯顺水漂下,寓言一生平安被河神眷顾庇护。 灵不灵验谁都不清楚,不过看起来倒是有趣极了,江怀柔直着一个牡丹灯笼问:“这个要多少钱,能卖一个给我么?” 女子脸一红,将手中花灯分一个给他,“我这里有许多,送公子一个吧。” 江怀柔得寸进尺,“能再给我一个么?” 女子静默片刻,复又递一个粉色荷花灯给他。 吴雪嫣小声道:“公子啊……那是别人送这位姑娘的。” 江怀柔冲她眨眨眼睛表示明了,再分一个给她,“喏,别说我对你不够意思。” “谢谢公子。”吴雪嫣喜滋滋的接过来,贴在半透明的花瓣上细看,“真漂亮。” 两人提了花灯走了会儿,吴雪嫣指着一处道:“公子,那桥上好多人,高处看风景应该更漂亮,不如我们也过去瞧瞧?” 江怀柔欣然前往,两人拼着命挤到桥上,刚一站定,却忽然听人群传来嗡嗡的吵杂声响。 “不好,着火了!”“快让开快让开!”“桥要断了,大家快逃啊!”…… 两人顿时被横冲直闯的人群挤散,江怀柔试图去抓她,却只摸了个空,眼睁睁看粉衫女子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 急的满头大汗去寻找随行侍卫,却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哪里辨认的出来? 一人手忙脚忙逃生的时候啪的打上他脸,江怀柔低咒一声,余光瞥到对岸粉红身影一闪,刚欲抬脚,却听咔嚓一声,整个人都向河面跌去,桥竟断了! 砰!扑通!扑通!江怀柔跟着跌入水中。 醒来置身一个陌生的地方,江怀柔对着华丽的账顶发了会儿呆,才捏着脖子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一片漆黑,料是夜已经深了,青衣小童趴在床上守着烛台打瞌睡。 江怀柔轻轻掀开棉被,正待下床,听到一个优雅的男音道:“醒了?” 他蓦然打了个冷战,“辉容……你怎么在宫里?不对!这里是王府……我怎么在这里?” 小童擦擦口水,看清来人后急忙退出去,稍后飞快端过来一碗姜汤。 白辉容从门口走进来,食指有节奏的轻扣桌面,“喝了。” 江怀柔乖乖捧起来喝掉。 “苦不苦?” “苦,啊……不苦,一点都不苦。” 白辉容又不知从哪里捏出一颗棋子大小的药丸塞到他嘴里,冷冷道:“含着。” 江怀柔立刻闭上嘴巴,雪莲的清甜在舌间缓缓扩散。先给个糖,再打一巴掌,再给个糖……这是白辉容对他惯用的伎俩。 怔了会儿,江怀柔才突然想起一事,急道:“雪嫣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那是谁?”白辉容转着杯子,睫毛纹丝不动的半垂着。 虽然他从不参与政事,江怀柔却不信他不知道,嗫嚅道:“吴丞相的女儿,吴雪嫣。” “哦?”他淡淡道:“不认识。” “和我一起逛灯会的那个粉衣女子,她是未来的……皇后。”江怀柔突然感觉莫名紧张,声音也显的低沉郑重。 白辉容始终看着他不回应,江怀柔却从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压迫和不满,慌张抱了靴子试图往门口挪,“夜深了,朕就不打扰毓王爷休息了。” “您打算去哪?”一只胳膊拦住江怀柔去路,手指离他的腹部只有两寸远。 江怀柔像被火烧了似的弹了回来,结结巴巴道:“我去丞相……逛花灯,哦不,我回宫,对,朕回宫。” 白辉容身形不动,漫不经心道:“皇上果真要大婚?” 江怀柔用力咬了下唇,横心道:“是,我不能将梦瑶嫁到夜池去。” “只是因为长公主的原因?” “还有……我或许是累了。” “累?陛下累什么?” 他缓缓抬起眼,一双凤目在烛光下讽刺又温柔,江怀柔蓦然想起一人来,刹那失神。 我心累了,我累了背负一份绝望的爱,累了再多付出也不会有回应。 我才十七岁,可我已经喜欢了他十年,几乎整个懵懂年华都在为之苦苦挣扎。 为此我变的犹豫寡断、妇人之仁,喜欢永远依赖他不会长大,我变得越来越痴越来越傻,痛的耻辱恨的记忆都几欲被这可怕的缠绵情丝险些葬送。 倘若有可能,哪怕有一点可能,我都愿意奉上哪上一生换来厮守。 可一点都没有,半点都没有。 我受够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虚伪的谎话,也受够了作茧自缚的自己……所以我选择割舍。 白辉容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用温热指腹一点点摩挲他的眉眼,“如果皇上真的决定放下,不如……投奔我吧。” 江怀柔的泪珠盈在眼眶微微滚动,嘴巴也惊诧的越张越大。 白辉容笑了起来,带点冰凉的独特微笑,声音也是惯用漫不经心的语调,“世人都道你喜欢我,可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嗯?” 夜很静,静的可怕,白辉容依旧残忍的在揭他伤疤。 “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的陛下,您真不会以为自己能瞒过所有人吧?自顾自己的表演,把所有人都当成你剧中的棋子。可您怎么不问问下臣愿不愿意陪您一块儿演戏?” 毫无疑问,他戳中了江怀柔的死穴。 白辉容低头在他额间印上一吻,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睡吧,明天早上睁开眼,一切便都是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他可以么?江怀柔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陷入睡眠,恍惚间又有一个荒唐的念头:他的怀抱竟然比想象中要温暖得多。 第6章 离奇被擒 次日江怀柔醒来,果真是个全新的开始,一个无比糟糕令人发指的开始。 此时他已置身在自己的寝宫,耳边不时传来苍老悲戚的哽咽声,他心一惊,连忙问守在床前的杜英,“谁?是谁在外面哭?” 杜英道:“回皇上,是吴丞相。” “吴丞相……他哭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江怀柔急躁的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朕!” 杜英缩着脖子道:“毓王爷临走前吩咐,万不可惊扰圣上,说要让您好好休息。” “外面这个样子,朕怎么能睡得着!”衣服也懒得整了,“速把吴丞相召进来,快!” “皇上!”吴丞相进门便跪倒在地,痛哭不止,“皇上务必替老臣做主!还雪嫣一个公道!” 江怀柔一把拉起他,“雪嫣?她怎么了?您别一直哭啊,她到底怎么了?您倒是快点说啊!” 吴丞相泪流满面道:“她昨夜……被人糟蹋了。” 江怀柔眼前一黑,几欲晕倒,对着吴丞相欲言又止的脸,着实不知该安慰老人家什么才好。 “昨天,昨天都怪朕不敢带她出去!……她,现在可还好?” “一个女孩子经历这种事,她,她怎么能好得了!皇上,老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魂不守舍几欲寻死……倘若她要挺不过去,这要老臣如何活下去啊!” 杜英拉扯不住,任由他扑倒在地拼命磕头。 “吴丞相,此事都怪朕,千不该万不该将她拉出去玩耍,又将她一人留下……不过您放心,朕既然已下了聘礼,断无收回的道理,三日后大婚照常进行。” “皇上!谢皇上!皇上心胸宽广……只是,”他泣不成声,“委屈您了,臣该死……” 江怀柔将他扶起来,眼眸却是一片通红。 一个皇帝,未来的皇后居然被人侮辱……士可忍孰不可忍!而且这事虽然目前没有什么证据,他直觉却认为并没有表面上的简单。 上朝前去看了井岚,他烧已退了些,身体却依旧虚弱。 “皇上,您怎么……” 江怀柔对着他的脸几乎快要哭出来,将头抵在他胸口道:“我没事,只是见你生病了心里难受,快点好起来吧。” “是。”他身体不由往后倾些拉开两人距离,“属下会尽快好起来的,皇上不必担心。”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我去上朝了。” 井岚静静的目送他离开,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早朝时气氛很是热闹,百官喜气洋洋的讨论着江怀柔的大婚事宜,江怀柔却只是对着吴丞相平日站的位置发呆。 “陛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不知太后还有无什么吩咐?皇上……皇上……” “啊?” “太后她老人家可有什么吩咐?” 他这才清醒过来,掐了掐掌心道:“母后说你们办事她老人家放心的很,没有什么吩咐的。” 下立官员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见他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不再多讲,各奏了几疏不痛不痒的奏折便散了。 江怀柔朝后去永寿宫找太后,她正惊为天人的在做绣工,走的进了才看到她绣的是鸳鸯戏水枕巾,“来,看看这个花样喜不喜欢?” 他将东西拿到一旁,道:“这些事让下人干就行了,您老废心做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做娘的一片心意么,”太后摸摸他的头感慨,“昨天夜里哀家做了梦,你和梦瑶手拉着手躺在摇篮里,可一转眼醒来你们就已长这么大了,时间过的真跟流水一样,哗哗就过去了。” “母后!” “柔儿啊,你真的长大啦!以后……哀家有个好歹,你一定要照顾好梦瑶啊。她虽然对你有时凶,却毕竟是你的姐姐,骨子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外人再亲都比不了,懂吗?” “母后!孩儿不准您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孩子大喜的日子呢。”江怀柔蹲下来,将头埋到她膝盖上。 “好好!不说了。”太后拍拍他的背,“见到雪嫣那丫头了?可还喜欢?” 江怀柔假恼道:“母后真是,明后明知道她是那个假小子,还帮吴大人来隐瞒我!” “哀家瞒你?不知是谁整天眼里只有那个毓亲王呢。” 江怀柔身体一僵,转而笑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母后还提她做什么。” 太后不再提,他却再也无法忘记这三个字,毓亲王……白辉容,思前想后,昨晚之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傍晚,江怀柔简衣出行,为避人耳目只带了两个心腹侍卫。 快到丞相府拐角时,突然感觉身后了阵诡异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回头看两个随侍已不知所踪。 黑衣人影从墙上飘落下来,拿把匕首悄无声息的架到他的脖子上,压低了声音道:“别出声,否则就杀了你!” 那个声音低沉的诡异,隐约还带着熟悉,江怀柔却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你是……” 那人出手点了他的哑穴,拿着一个硕大的麻袋从头顶套下来。 江怀柔被人倒扛在肩上,只觉得那人脚步如飞身手甚好,耳边只听一片呼啸风声,五脏六腑似都要被颠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怀柔被人放下,头顶麻袋也被解开,那人从怀里掏出个冷掉的馒头给他。 江怀柔顺势打量了他长相,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蒙着面,仅露一双大而灵活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躲着他的视线。 此刻天色已然是黎明,停脚处是一片荒外,江怀柔眺望四周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正要靠着石碑坐下,却被上面的字惊到。 沧州!竟然是边疆沧州!这里距离京城有四百里!他比想象昏迷的时间要长得多!三天?还是四天?还有,这人究竟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那人看看他,又递一袋水过来,沉下声音道:“你再撑半日就可不必如此辛苦了。” 江怀接过来喝了几口,敏锐的察觉他手掌虎口处长有厚茧。再看他状似随意的坐姿,脊背却挺的比常人僵直许多,右手随时都保持按压在刀柄上,那是一种军人独有的紧张和警惕。 江怀柔嘴唇干裂不敢喝太多水,将水小口抿含在嘴里一点点渗入喉咙。 那人看他脸色苍白,目光中隐露担心着急,神情恭敬道:“您需要休息下么?” 他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江怀柔蓦然一种十分可怕的想法,“你是……夜池国人?” 对方睁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请恕在下失礼之罪。” 正是方才他的一刹那失神,江怀柔却几乎可以肯定了内心想法。 这人不仅是夜池人,而且是那个不久前才在朝堂碰过面的夜池使者! 无数疑问在心头争斗不休,奈何出不得声,好不令人焦急恼火。江怀柔料他一个普通使者也不敢如此放肆,当下又将那夜池的国君骂了一遍又一遍。 夜池和月华世代不和,两国并无任何商贸往来,就连交界处百姓也因连年征战愈发交恶。细数下来,国恨家仇四字形容也着实不为过,可是对方竟然嚣张到深入他国擒拿国君,说出来倒真是无人相信的荒唐笑话。 直到踏入夜池境内,望见满大街陌生的服饰和建筑,江怀柔一颗心才彻底沉了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尚无实权的皇帝是怎样招惹到了这个难缠的邻居,也不懂对方将自己捉到夜池有何用意。心慌无措的厉害,偏漫目所及寻不到一张熟悉面孔,下意识倒退两步,身后却再无结实的肩膀供他依靠。 第7章 古怪帝王 “人带回来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男声问道。 珠帘后传来女子放荡的嘻笑声,袅袅檀香中夹带的暧昧气息令江怀不寒而栗。 “属下幸不辱命。”使者放下江怀柔,叩首后自觉退下。 江怀柔被点了穴,言不能语心却是清楚的。那珠帘后之人……怕是夜池的国君南烛,也只能是他。 这人言语放肆张狂行事古怪是出了名的,登基不足四年,朝中旧臣去了十之八九,国地几乎扩了将近一倍,手段可见一斑。 然而,江怀柔却始终猜不透对方将自己掳来的目的。虽然夜池气焰如日中天,可月华也是不差的,冒冒失失掠了对方的傀儡国君,若传出去也定不会善了。再则,自己并未与此人有过仇怨,何来此番无妄之灾? 珠帘后仍是一片嘤咛婉转之声,连女子的气息都跟着急促起来,江怀柔垂眸做心如止水状,耳根却是止不住红了一片。 “江怀柔?” “啊?”江怀柔慌张睁开眼,对上一对乌黑深沉的眸子。 对方微挑着眉,眼睛微微眯起透着点惊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却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恍然,“原来竟然是你,难怪……” 他认得自己?江怀柔睁大眼睛看他。 南烛右手轻提衣领,身体慢慢歪向一旁卧榻,女子玉手挽着秀发从帘后走出,细腰宛如柳条一般柔软可折。 “把他穴道解了。”南烛吩咐。 女子走到江怀柔跟前,微笑着掩面将衣袖轻轻一挥,江怀柔便觉得整个身体撑不住似的软下来。他狼狈的趴在地毯上,一旁侍候的宫女眼也不眨的目视前方。 南烛问道:“江碧瑶长你几岁?” “两岁,”江怀柔立刻心生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是不会同意皇姐下嫁给你的!” 南烛犹带嘲讽似的微微一笑,“你又怎见得我会娶她?” 江怀柔看他表情并不像作假,便道:“那你……” “五年前中秋夜你人在何处?” 江怀柔蓦然胸口一窒,强作镇定道:“自然,自然是在宫中。” “是么,”江怀柔也不驳他,淡淡道:“我那日是在芙蓉镇度过的。” 芙蓉镇!他,他竟然知道五年前的芙蓉镇!可那日知情人明明都已经被处死了! 江怀柔死盯着他的俊脸,那是一张悠然、高傲、却也陌生的可怕的脸,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破绽。 却最终在对方完美无缺的表情中败下阵来,他咬了下唇说:“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南烛不在意的道一句,搂着美人欲走,却被江怀柔叫住。 “你,将我掳来目换究竟是想做什么?” 南烛顿了下,良久回头,乌黑的眼珠透着邪气,嘴角不客气的扬着,“一个小误会,不过既然来了,不如留在这里多住几日吧,我夜池是不会亏待任何客人的。” 江怀柔刚想去拉他,却被内侍警告的眼神止住。在月华,纵使他是不学五术的白痴,皇子待遇却是何处都能享受到的,可这里是夜池……与已国有数代恩怨的敌国,没有人会把他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 问了随侍的宫人,知道南烛留给他的住处居然是自己的一处寝宫,江怀柔这才感觉到南烛有点传说中的影子。放荡不羁,桀骜自愎为人肆意,视规矩礼仪如无物,这便是世人对他的看法。 江怀柔素来认床,在这异国他乡自然是睡不踏实,也不知朝野知道他失踪的消息没,井岚又将采取怎样的行动,还有那个自幼伴自己长大的女子…… 直看得天边一钩弯月逐渐透明,方才将头埋入枕中叹息。 南烛当真待也不薄,虽然请人手段卑鄙了些,食物及皇帝待遇却是给了他足够面子。只是一连数日置他于不管不问,倒叫江怀柔愈发心急。 这日实在忍耐不住,便吩咐内侍去请南烛过来。 南烛来时身着暗红锦袍,俊眉入鬓风采如玉,在榻上斜坐下,慵懒道:“何事?” 江怀柔道:“我要回月华。” “回月华?”南烛挥袖自行斟茶,举止潇洒,话却问的诡异,“你回那里做什么?” 江怀柔被他轻挑的语气惹到,冷笑道:“朕是月华的皇帝,自然要回自己国土去,不然留在你这里做什么?” 南烛看着他,缓缓道:“可是……三日前月华传来消息,前国君江怀柔病殁,定于今日下葬,举国皆知。” 这般荒唐的话语,他却说的正经,字字清楚,脸上甚至一丝笑意都没有。 江怀柔盯着他良久良久,缓缓吐气道:“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南烛并不在意,“今日我来,还有两个来自月华的消息要告诉你。一,明日此时江碧瑶将登基成为新皇帝。第二……” 他若有所思的瞟江怀柔一眼,“太后届时将其赐婚给一位名叫井岚的侍卫。” 说罢他便慢悠悠喝茶,一杯终了方才起身离去,江怀柔低着头始终未有一语。 南烛走的极远了,才听得身后一个固执的声音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爱信不信吧!南烛轻扯唇角,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呢?月华还有两位皇子呢,那长公主便如此冒然称帝,真不知她脑袋是如何长的。月华的时局么,于自己来说自然是越乱越好。 “他说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么?”江怀柔问一旁的宫女。 宫女微怔,“奴婢听宫人说起过几句。” 那眼神分明对他流露出可怜之意了。 “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江怀柔抬手将桌子掀翻,杯杯盏盏登时碎了一地。 自己才失踪了几日而已,月华居然便对外宣称病死了?碧瑶登基做女皇?井岚他……要当驸马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过了几日,宫人回禀南烛,“皇上,江公子已有三日未曾进食,也不准人前去打扰,再这么下去奴才怕……” 南烛摆手,“知道了,下去罢。”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果真见到江怀柔时仍是有些意外。 他安静的抱膝坐在床上发呆,额头几缕头发散落下来,眼睛带着茫然睁得大大的。不愤怒也不憎恨,出人意料的安静。 “你不吃不喝是想死么?”南烛问他。 江怀柔摇摇头。 “被人背叛了觉得伤心难过?” 他咬了下唇,转过脸对南烛一字一顿道,“是我应得的报应。” 南烛笑了下,道:“若真有报应,也应是天报,而不是人报。” 江怀柔用不解的眼神看他。 “恨么?” “不恨。” 南烛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吃饭?这里是夜池,就算你饿死了,也不会有谁替你难过掉一滴伤心眼泪。” “我知道,”江怀柔哽咽道:“我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碧瑶即做了皇帝,自然是征得了太后的同意,也就是说自己被他们舍弃了…… 如果一切当真,那五年前的芙蓉镇,突如其来的皇位和自己被掳来夜池……一切都不再是偶然。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不过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人这一生从来都不是为别人而活的。”南烛冲他眨眨眼睛。 江怀柔头又低了下去,沉默了好久,方小声问道:“月华现在怎样?” 南烛摸摸下巴,语带玩味:“时局非常有趣,太后推辞处理朝政入寺清修,江碧瑶顺利登基,而你的两个哥哥则无丝毫音讯。朝野居然也未起任何波澜,如此看来,你那姐姐倒是比你强出许多。” “她自幼好强,事事都比我好,这是月华众人皆知的事。”江怀柔语调平平道。 “难得这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你不准打她主意!”江怀柔急道。 南烛笑,“我对她有兴趣不是性趣。” 江怀柔脸一热,嘴唇绷的更紧了。 南烛又道:“人活着便世事难料。不过若死了,就什么都无法改变了。” 江怀柔依旧不作声,却勉强起身捧起桌子上的白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南烛靠在床边看着他进食,表情仿佛在关注一只有趣的宠物。 “白饭好吃么?” 江怀柔点点头,实则嘴里尝不出半点滋味,肚子里的充实感却极为满足。 “那个……我可以走么?”他有些犹豫的问这个行为奇怪的皇帝。 “你要走去哪里?” 江怀柔捧着碗的双手垂了下去,是啊,能到哪里去呢?回月华?自然是不能的,一入边境后果便难以预料。留在夜池?以自己这样的尴尬的人质身份么? “既然没有可去的地方,你就暂时住在这里罢。” 江怀柔对着他离开的背影道:“谢谢你。” “谢我这个罪魁祸手做什么呢,是朕把你掳来的呢。”南烛头也不回的说。 这人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可是次日所发生事情,便打破了他这种猜想。 第8章 居心叵测 这日清晨大早江怀柔便被人莫名请到御花园中,远处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对其指指点点,议论道,“这便是皇上近日宠爱的神秘人物了吧?长的倒是俊俏。” “那还用说,咱们皇上的眼光怎么可能差得了?” “嘻,姐姐不妨将他唤近些问问话。” …… 江怀柔听到她们调笑,眉头不由自主的蹙起来,正待指袖而去,冷不妨身后一声冷笑,“哟,还挺有脾气呢。” 说话之人是个手持宫扇的丰满少妇,一脸不善的立在人群中间斜瞥江怀柔,冲一旁太监微微颔首:“去,将他带过来。” 太监疾步走到江怀柔跟前,小声提醒道:“那位是宁妃娘娘,正被皇上宠在兴头上,再加上其父掌管天下兵马……您惹不得她,还是劳驾近前几步说话罢。” 江怀柔见那几个女子个个举止风流轻佻,全无后宫端庄之态,本不想理会却碍于此刻身份不得不上前回话。 象征性走了几步,弯腰行了寻常官礼道:“草民见过诸位娘娘。” “草民?”宁妃拿着宫扇将他下巴挑起来,“你姓谁名谁,哪里人士,怎么认识蛊惑的皇上?” 江怀柔推开宫扇,嫌恶道:“请娘娘自重。” “自重?”宁妃掩唇而笑,以掩耳不及掩耳之势捏住江怀柔下巴,力道并不重,指尖却挑逗十足的在他脸颊上游走。 这女人力气当真不小,依江怀柔力道竟也挣脱不得,再加上周围许多人看,江怀柔脸上浮起一层潮红,额头也渗出细汗,喝道:“放手,你这女人好没羞耻!” “咦,恼了他恼了……” “居然敢骂辱骂娘娘,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给他点颜色看看!” 几个女人交头接耳低语,愈发让江怀柔尴尬万分。 好在一旁太监顶风上来解围,“宁妃娘娘,公子乃是皇上的贵客,今日之事倘若传了出去怕……” 宁妃这才从容收手,言辞冷冽的警告他,“虽然你身为男子,但入了这后宫便应该遵守这里的规矩。莫以为有皇上专宠便可以无法无天,君宠不常在,不过三两日功夫,便让你有泪无处流去。” 听她言语之间,似乎已将自己视为男宠后妃行列,江怀柔气的嘴唇发抖,笼在袖中的双手握了又握,最终却慢慢放开,兀自抚袖离去。 望着他走远后,宁妃才疑惑道:“不过是长的有几分姿色的孪童而已,怎么看上去比那些个王孙公子还要傲气?” 太监拭汗,“娘娘说笑了。” 事发不久便被如实禀到南烛处,太监见他若无其事的翻着奏折,暗自偷偷松了口气。 正待要退下,却听南烛冷不丁道:“江怀柔反应如何?” “江公子未作任何解释辩驳,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关系。” “是么,”南烛悠然起身,“依那人性子,怎么会如此轻易作罢?走,看看去。” 事情果真如南烛预料,在离寝宫尚有一段距离时,便能听到从其房间传来辟喱啪啦摔东西声响。 宫女看到南烛,吓的话语都说不全,战战兢兢行了礼。 南烛不理会她,径直掀帘进去,江怀柔刚好举起硕大无比的金玉花瓶,见他突然进来狼狈的收住,摔也不是放也不是。 南烛打量了下满屋狼籍,“朕好心留你作客,这便是你给我的回报么?” 江怀柔抱住花瓶冷笑,“好心?让我住在女人堆里遭人嘲讽,谁知道你接下来还打什么坏主意!” 南烛见他额头热腾腾的冒着汗,不由自主抬起手,却被江怀柔飞快退开,警惕的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南烛笑道:“你现在知道怕了?方才毁东西时却英勇的很。” 江怀柔低咒道:“活该,谁让你的女人那么不要脸!” 南烛不恼也不气,仿佛未曾听到一般。径直走入室内,翻找了本书出来便又走了。 这情形仿佛重拳击打在棉花上,让江怀柔的发泄显的有些幼稚而索然无味,抱着花瓶犹犹豫豫半晌便放下了。 将近中午时,南烛命人抬了一口箱子过来。朱红色的,方方正正拿着绸缎包了。 江怀柔好奇打开,赫然惊见里面摆着个人头,朱钗发型眼熟的很,分明是早上见过的宁妃! 内侍见他受惊,连忙将盒子盖上。 杀人情形江怀柔倒不少见,只是这么恶劣示威般的行为令江怀柔隐隐作呕,喝了茶压惊后方能开口问送盒子过来的内侍,“她,她怎么得罪你们皇上了?” 内侍摇头,“上面只说拿来给公子看一眼,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交待,奴才也不敢问。” 江怀柔不敢再看,带着颤音道:“收了收了,麻烦你带我去找南烛。” 御花园亭子里,一壶茶袅袅飘着香气,南烛懒懒坐在那里看书。背后一片繁花绚烂,映衬的身着白衣的他俊雅非凡。 长的倒是一幅神仙模样,行的却是让人发指的恶魔鬼事。 南烛看到他似在意料之中,神态如常道:“你找朕何事?” 江怀柔气道:“我们早上只不过说了两句话不和而已,你怎么把她给杀了?你有什么火,冲着我发不好么?” “冲你发?”他合了书,起身居高临下冷瞥江怀柔,“杀死你就像只蚂蚁那么简单,不会让朕有半点成就感。” 果然是拿人拿当儿戏的混账,江怀柔道:“你如此残暴行事,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南烛镇定自若道:“我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江怀柔的满腔愤怒逐渐化为无奈,他觉得世间怕是没人能看透这个变态了。 那盒子中血迹淋漓的人头,让江怀柔想起便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在这宫里呆下去了,他想。 犹豫了片刻,江怀柔迟疑的问:“我现在可以离开皇宫么?” 南烛眼皮不抬,“请自便。” “你当真肯放我走?” “不送。” 何时走,去哪里,南烛并未多问一句,离开似乎太过容易了些。 江怀柔半信半疑的自行出宫,竟然当真无一人阻拦。 出宫后只觉外面天亮地阔,江怀柔却不知何去何从。 天渐渐黑下来,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他沿着街道慢吞吞的走,满心迷茫无助。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肚子开始叫饿,身体也冷的厉害,远处黑暗中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时而如野兽狂奔,时而仿佛女子轻泣。眼睛已被夜幕遮蔽失了作用,江怀柔第一次发现夜的黑是如此令人恐惧绝望。 他终于走的累了,最后在一家灯火处停下来,是一家面馆,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葱花香味儿。 老板见人前来,连忙放下碗筷招呼,“这位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江怀柔却望着桌子上的面不说话。 “客官?您想吃点什么?”那人又好奇道。 江怀柔依旧不语。 “火方才已熄了,这碗面是刚做好的,我还未动筷,您要不要先用?” 江怀柔舔了舔唇,道:“我身上没钱。” 老板惊讶了下,见他衣着华贵又不似常人,便道:“没关系,一碗面值不了几文钱,你就拿去吃吧。” 江怀柔与桌上面碗对视良久,手指缩在袖中跃跃欲试,却最终鼓不起勇气去拿。他一生荣华富贵,做梦也不会料到会有向人讨饭的一日。老板温和越发善良,就越显得他无能落魄。 羞耻仿佛巨大的巴掌在他脸上啪啪的甩着,让他惭愧的无地自容。 “我不饿。”他最终润了润唇说。 老板看着他,眼中惊诧自是不言而喻,这人竟然放弃快要到手的免费食物,莫非是头脑有毛病不成? 就在江怀柔抬脚出门的刹那,他听到身后角落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究竟还要去哪里?”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让人心怦然而动,是……白辉容?不,他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江怀柔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头给人徒留笑柄,下一刻那人却近前抓住了他胳膊,“江怀柔,你竟然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这语气,这感觉……分明便是毓亲王白辉容。 江怀柔缓缓转过头,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俊脸。看到江怀柔后,白辉容脸上紧绷神情陡然松懈下来,目光又露出些寻常见的疏离,却又分明与往日不同。 江怀柔这才发现,房间一角黑暗处也支了张桌子,原地还站着两个便衣侍从。辉容一进门起便注意到自己了吧?想到人生最窘迫的经历被活生生展视在人前,江怀柔便无故涌起来些懊恼。 正想着,手被白辉容拉了起来,掌心传来的温暖不由令他神智恍惚,迷迷糊糊的跟着他往屋走。 两个侍卫原本立在一旁,如今见他过来显得有些忐忑,显然是认得江怀柔的,正欲行礼却又念起他如今的身份,只得尴尬的顿住。 江怀柔坐到位置上后,才发现自己肩膀上已多了条披风,白辉容又向老板借来尚有残温的火炉置于他身边。见他一直沉默也不问什么,取了筷子清洗后塞到他手中,道:“吃吧。” 江怀柔低头对着碗口,一边吃一边眼泪大颗的往下掉,吃到一半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白辉容伸出手抚摸他头,轻轻安慰道:“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江怀柔却越哭越伤心,顺着温暖一点点蹭在他怀里呜咽,竟在白辉容的轻轻拍打中睡着了。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耳侧说了声抱歉。 第9章 阴谋交错 江怀柔做梦也想不到,明明睡的是白怀容的怀抱,醒来看到的却是再不想见的南烛。 南烛漠然的看着他,“醒了?” 江怀柔骇然打量四周,发现竟又回到了南烛宫中,惊道:“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南烛偏头看他,嘴角噙着无赖的笑意,“因为……我又不想你走了。” “你!”江怀柔从床上跳起来,“白……白天跟我在一起的人呢?他在哪儿?” 南烛懒懒道:“你是说月华的毓亲王么?” “正是!”走到这一步,江怀柔也知瞒不住他,焦急追问道:“他现人在何处?你将他怎么样了?” “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是不会轻易让一颗有用棋子死掉的。” 江怀柔对着他凝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用身子狠狠撞向南烛,“你,你这个混蛋,居然敢利用我?!” 南烛未曾防备,竟然被他推了个正着,狼狈倒地后也不怒,潇洒抚掉衣摆灰尘,“早听说你们两人暧昧,如今看来关系果真不浅。” 暧昧么?江怀柔怀了下,其实是半点也没有的。可是昨晚……一件披风一碗面,一双绝望中包握过来的手,是如此让人温暖眷恋。 南烛见他兀自出神,便用邪恶的声音诱惑道:“想不想见他?” 江怀柔点头。 南烛笑的愈发让人琢磨不透,丢下他独自离去。 于是江怀柔再次回到被软禁的日子,约莫过了三四天,内侍突然毫无预兆的传召道:“公子,皇上有请。” 江怀柔恍神,“什么事?” 那人吱唔道:“小的不敢问,公子去了自然知道。” 江怀柔从他躲闪的目光中断定绝然不是什么好事,南烛将他软禁在宫中,便像只猫在家中养只老鼠,无聊伸爪子出来划拉两下,此刻想起他定是寻着了什么‘有趣’之事。 果不其然,目的地竟是天牢。侍卫將大門打開,冲江怀柔做个请便的手势。 牢房光线很暗,锈迹斑斑的铁牢外,夜池皇帝悠然自得的拿着酒壶正斟自饮。他心情似乎很好,声音轻快的对笼中阶下囚道:“朕其实想不通,你这样的人物,何必委屈留在月华做一个被人打压的王爷?有无兴趣到我夜池国来?” 牢中人淡淡道:“在下在月华懒散惯了,受不得庙堂约束又认生的很,陛下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南烛不置可否,见江怀柔走进来便含笑起身,“朕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 同江怀柔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突然偏了下头,将唇凑到他耳畔,“这人看起来如铜墙铁壁,对你却装得一往情深,真是有趣。” 江怀柔不理会他,径直走到铁牢跟前,怔怔望着平日如月光般孤高清傲的白辉容。 “你怎么来了?”白辉容嘴上问的不情愿,眼睛却焕发出奇异鲜见的光彩。 江怀柔蹲下来和他对视,抓着栏杆道:“你又是为什么来夜池?” 白辉容愣了下,若无其事道:“无聊四处走走罢了。” “是为了找我么?”江怀柔紧张的追问。 白辉容沉默了很久,就在江怀柔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他轻不可闻的一声嗯。 江怀柔胸口一窒,有些傻气道:“为什么?” 白辉容撩眼看他,不知何故眼中涌起一丝嘲讽,没好气道:“没有为什么,想来就来了。” 见江怀柔始终垂着头,白辉容语气泛起些急躁,“你又来做什么,嫌我平时对你太凶,趁机来看我笑话不成?” 江怀柔红着眼睛摇头,“不,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就算凶也比他们对我好的时候还要好。” 他口中的‘他们’,是指太后、长公主、满朝文武大臣甚至一直陪在他身后的井岚,还有……白辉容狠狠甩了下腕上铁链,“什么好不好的?你还是走吧,看到你我就心烦。” 江怀柔慢吞吞起身,走出几步后轻声道:“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声音虽小,白辉容却是清楚的听到了,气恼道:“哪个要你自作主张?我不需要你救,听到了没有?!” “没听到。” 见他装作充耳不闻,白辉容怒极反笑,“没听到你答什么话?” “不要你管。” 倘若不是有铁牢阻着,白辉容定然扑上去掐着他脖子要他清醒清醒,也不看自己的处境,居然还想着救别人! “江怀柔,你给我站住!” 不理会身后啪啪的捶门声,江怀柔像头固执的毛驴儿一样走开。 白辉容死死的抓着链子,“江怀柔,你若是,若是……我一定饶不了你。” 李子是新摘尚未成熟的,用青盐和美酒腌了许久,涩味已除却仍留着青果独有的酸,咬上一口微咸的新鲜味儿便缠在舌尖半天不去。 很多年前南烛便是个极懂享受的人,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对周围所有东西厌倦憎恨,即使吃着山珍海味却也都如同嚼蜡。 他想,是时候找点有趣事情做了,在这了无生趣的荒谬世界中。 门口传来脚步声,内侍并没有通报,所以他知道来人是谁,摆手让美婢退了下去。 江怀柔走进来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白辉容?” 南烛打量着指尖青李,缓缓道:“或许我哪天心情好时,也或许是要等月华归属我夜池国下,不过最有可能的是他死在这里也等不到那一天。反正无人知道他的行踪,就算我杀了他也没关系。” 江怀柔咬牙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疯子。” 南烛眯着眼看他,似乎很享受别人生气的表情,稍后拿起案头书信在他脸前晃了晃,“你的姐夫,不出意外会在两天后以月华使者身份出现在这里,你猜他来做什么?” “皇姐夫?你是说井岚?”江怀柔对他的身份一时难以接受。 南烛居心叵测的在他脸上观察打量,“听说江碧瑶对他喜欢的很哪。” 江怀柔眼神黯淡道:“那与我无关。” 南烛将书信在掌心轻敲两下,“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不是想救白辉容么,那就拿井岚来换,如何?”南烛意味深长的笑道:“据我所知,此人身手了得心思缜密,想要活捉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他跟在你身边已有十年,想必应该知道他不少弱点。” 江怀柔不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妨坦白说。” 南烛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亮的江怀柔不敢正视,“我想要一场由月华主动开始的战争。” “为什么?” “生活太无聊了。” 前刻笑眯眯的同人说话看起来像是个和善的家伙,一转脸却将别人的头割了送过来。冲他动手也不恼,却不时冒出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恐怖想法和话语,这个不按常理出招毫无逻辑的疯子。 然而江怀柔脸上诧异却慢慢褪了去,“你既然无聊,不如帮我玩个游戏,我保证,绝对会比你预想中枯燥的战争有趣得多。” “嗯?” 江怀柔道:“三天后我可以预支些前戏。” 南烛兴趣果然被挑起,“就这么说好了,我拭目以待。” 三天后,月华果真如密信所述派人前来上贡。 南烛打量那个站得笔直的使者,英气逼人举止潇洒,江碧瑶的目光倒是一点不差。 收下礼物说了一番客套话后,南烛犹豫道:“说起来今日有件巧事,刚好与尊使有些关系,只是……” 井岚道:“陛下但讲无妨。” “说起来不怕尊使笑话,朕先前派人前去月华求亲无果。回来之后颇为沮丧,整日对着美人画像以酒消愁,此事不知怎的传到了东宁皇帝耳中,竟命人送了位相貌神似碧瑶的美人前来。” “难得陛下是个痴情人。”妻子被人垂涎,井岚却脸色不变,语凋亦宛如在讨论陌生人一般。 南烛摆手苦笑,“如今美人在怀笑看他人落寞,尊使就莫嘲讽朕了。刚开始朕也十分不屑,可是见到那美人后却是惊为天人。只因他扮了女装后,竟果真同碧瑶一模一样……” 井岚听到‘扮了女装后’目光陡然震惊,沉声道:“莫非是个男子?” 南烛点头,随即无比惋惜道:“不错,倘若尊使早来一日见着他,定也要大吃一惊。” “莫非陛下送他出宫了?” “非也,”南烛叹息道:“昨夜奴才一个没留神,竟让他服毒去了,好生生一个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真是让朕伤心哪。” 井岚有些失神道:“不,在下的意思是……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南烛扬眉,“尊使不信?来人,将玉浮宫的美人抬过来!” 不消片刻,两个太监便抬了木板过来,锦被裹成人形,拿素白的丝帕遮着脸。 南烛道:“尊使大可亲自去看。” 井岚犹豫了下,最终走上前掀开丝帕,盯着下面人脸看了许久不语。 “尊使可信了?” “果真有几分相似。”井岚将丝帕放下,有意无意中食指触到那人皮肤,冰冷僵硬的让人心里发寒。 清秀眉毛下长睫毛安静的覆合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曾经,这个人扯着他的衣袖说井岚以后跟着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曾经,这个人腻在他怀里叫饿了渴了冷了热了难过了,井岚你快过来陪陪我。 曾经,这个人将额头跟他贴在一起说井岚病了我哪不想去,你快点好起来吧。 曾经,这个人笑眯眯的问他,如果你是白辉容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也正是在此刻,井岚才恍然记起,原来自己跟在江怀柔身边已有十年。 第10章 夜探皇宫 井岚的手指还在僵持着,正欲进一步确认却被人拦住了,南烛神色不悦道:“尊使已经有了碧瑶,莫非还想出来粘花惹草?” 井岚深深望一眼江怀柔,将手拢在袖中,“臣下此番前来已将事情办妥,希望就此告辞。” 待脚步声远去,南烛才道:“告辞?我不信你会这么轻易就走掉。” 瞥见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便也手指去试探他的呼吸,语气困惑道:“莫不会真的死了吧?” 冷不妨江怀柔突然睁开眼,哑着嗓子道:“在未复仇之前,我是不会把自己毒死的。” 南烛蹲下身,手指沿着他脸部轮廓慢慢滑下,“江怀柔,如果我帮你了了心愿,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了了心愿后么,”江怀柔一脸茫然的低喃,半晌后摇头,“不知道。” “那就跟着我吧。” “嗯?” “你喜欢刚才的那个侍卫吧?”南烛淡淡的道出江怀柔的秘密,语气并没有嘲讽或是落井下石,“被心爱的人背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能再三纵容你了。” 江怀柔吃惊的看着他,“你也被人背叛过么?” “嗤,”南烛一脸不屑的将他从地上拉坐起来,这个冷血无情的疯子,此刻像常人一样挨着江怀柔坐下来,招了招手,内侍立刻端了糕点过来。 南烛拿起来送到江怀柔嘴边,“吃罢,你既然决定诈死就该把戏做到底,今晚你还要装下去。” 这亲昵举止,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帝王会做出来的,偏他目光却坦荡如清风一缕,让人看不出任何虚情假意。 江怀柔偏过脸疑惑道:“什么今晚?” 南烛便将糕点放到自己嘴巴里去,“如果我预想不差的话,那个侍卫今晚会过来看你。” 不知是不是药效的关系,江怀柔视线有些模糊不清,轻声道:“他巴不得我早一点死,又怎么会来看我呢。” “若是不确定他今晚会来,你又辛苦白演这场戏做什么?”南烛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换了话题,问:“你擅长药理制毒,是怎么瞒过这侍卫的?” 江怀柔讥讽他,“你这人不是聪明的很么,不妨自己猜猜看。” 似未料到他会卖关子,南烛扬了下眉毛,“我看你身体极其虚弱,人说久病成良医,想必你从就诊太医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居然连身边的人都能瞒过,看来你记忆力也不会差。” 见江怀柔绷紧了唇,他便伸着懒腰站起来,十分得意道:“看来我猜对了。” 江怀柔看着南烛背影,心头涌起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丝羡慕一丝畏惧。 他从未想过,竟有人能集冷血、暴虐、坦荡、随和矛盾性格于一身,做事像风一样潇洒随意毫无顾忌,这样神秘危险的人在他有限阅历中就像谜一样的存在着。 接下来江怀柔开始回忆方才的情形,闭着眼的视线外,不知道井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看自己。 他气息是那么近那么熟悉,让他差一点就要按捺不住坐起来,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十年亲昵时光,在他眼里又算什么,被厌恶之人困住纠缠的梦魇吗? 他今晚会来确定自己是否真死吧,一定会。 深夜,一道黑影像幽灵般从屋顶降落下来,在守卫肩膀上轻轻一点,那人便如脱骨般瘫软下去。 黑影悄无声息推开紧闭的房门,只见里面桌上亮着盏昏暗的油灯,被扑进来的冷风吹的忽明忽暗。 地上的尸体盖着轻薄的白纱微微飘动,诡异尸房在这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恐怖凄凉。 黑衣人放轻了脚步,慢慢来到尸体前,将一边膝盖抵在地上,用微抖的手去掀白纱. 江怀柔闭着眼睛,肢体僵硬脸色苍白,仿佛真的死了一般.脑海和心却是清醒的,那只手带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有种让他有种开口的冲动。 井岚,你果真来了…… 门外响起一声突兀的脚步声,黑衣人目光陡然转冷,却是用力一扯,把江怀柔背了起来。 “砰!”南烛踹门而入,将愤怒表情演绎的恰到好处,“该死的小贼,竟敢觊觎朕的美人,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哧!黑衣人掏出腰间软剑,冷冷指向南烛,“不想死就让开!” “护驾!”“快点护驾!” 铁甲侍卫瞬间将南烛围了个水泄不通,黑衣人像豹子一样弓着背,准备伺机逃走。 一队侍卫急匆匆闯了进来,伏在南烛耳边小声禀了几句,南烛自语道:“我到底还是大意了。退下,朕的私事,自己会处理。” 他捏着手腕自从群中走出来,冲黑衣人勾勾手指,挑衅道:“你来。” 黑衣人周身已经聚起杀气,利剑微微跳动仿佛铁齿游龙般嚣张嗡嗡而鸣。 “兵器不错,只是不知道身手究竟如何。”南烛脸上不见一点惧意,目光中甚至还带了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黑衣人背着一人,身形速度却大大超出南烛预料,只是眨眼片刻,寒光已逼近眼前,剑上锋芒隐隐刺痛他的眼。 南烛躲避不急,竟被对方削掉发丝一缕! 原来是个只会说大话的草包,不堪一击。黑衣人本不想杀他,正欲出言讥讽,忽觉背上一股冷风,待反应过来已是重重挨了一掌。 南烛将尸体顺势夺过去揽在怀中,“身负重伤还敢闯我皇宫,算你有几分胆识,你走吧。” 见黑衣人捂着胸口神情恍惚,南烛声音陡然转冷,“莫非你还想带走朕的美人不成?” 黑衣人低咳两声,凝视一阵南烛怀中的尸身,施展轻功翻墙而去。 “好身手,”南烛情不自禁赞道:“倘若不是知他身受重伤,定跟他好好比试。” 言罢让人退下,从袖中掏出蜡丸一枚,捏碎后将里面液体倒入江怀柔口中,“看他今晚行为,倒不似是个薄情之人,也不枉你对他一番心意。” 江怀柔慢慢睁开眼睛,“那又如何,如果他知道我没死,早晚也会亲自杀了我。” 南烛奇道:“他先是孤身去天牢救了白辉容,然后又返回宫来找的你,你们三个……究竟是什么纠葛?” “井岚是白辉容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我年少无知时……曾经做下错事害他被灭了满门。” 南烛恍然,“难怪他对你感情如此复杂。” 知南烛并不是良善之人,却轻易放走到手的肥肉,江怀柔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只因他在来看你之前,便已救走了白辉容。此番回来,想必白辉容已经安然离开,既然人追不回来,我何不给他们做个顺水人情?更何况……我的目的已经达到,相信他们回到月华情形会更有趣。” “我也相信会很有趣。”江怀柔将头低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表情,用手反复摸索淤青的手腕,试图抚去方才井岚残存下的余温。 井岚走的第二天夜晚,江怀柔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却听到嘎吱一声,竟从窗户处滑进来一个人影来。 “有刺……”客字被噎在喉咙里,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极轻道:“是我。” 这声音……江怀柔靠近了看,只见一片漆黑中那人星眸如电,似笑非笑的吩咐,“起来跟我走。” 江怀柔匪夷所思道:“你在做什么?” 一个皇帝,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竟然学小贼翻窗户? 南烛随手扯了一件衣服辟头抛过来,“私奔。” 直到一路有惊无险出了宫门,江怀柔还止不如心跳如雷,“你身手好厉害。” 月光下南烛双手抱在胸口,笑眯眯的看着他,“除此之外呢?” 江怀柔犹豫了下,“你莫非跟井岚师出同门?我看你们轻功起式相差无几。” 南烛道:“他那招叫什么名字?” “逐风。”这是井岚独有的招式,江怀柔曾开玩笑过,即使在一百个蒙面人中间,只要施展轻功,跑的最快最潇洒的那个便一定是井岚。方才南烛所使的,起式简直是一模一样,这令江怀柔颇为疑惑。 “不要乱想了,我跟他一点都没有,”清冷街道上南烛大步流星朝前走,“跟上。” 江怀柔这才悄悄安心,略显吃力的跟上去,“我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却要像小偷攀城翻墙?” “朕早说过要出宫走走,那帮愚臣死活不肯,只好便衣微服了。” 江怀柔张唇无语,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轻不可闻的两个字,“疯子!” 虽说江怀柔不敢苟同南烛的做法,却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出宫。 大街上冷冷清清,偶闻几声鸡鸣犬吠,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一条人影。 江怀柔体力甚差,不消多时便被拉下好长一段,正当他泄气的准备停下来休息时,南烛却退了回来。 “走不动了么?” 江怀柔连连摇头,却是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想挪了。 南烛等了片刻,见他依旧气喘吁吁的模样,便道:“我们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出城,不然被发现就糟糕了。” “呼,不……不行,我走不动了。”江怀柔索性靠在路旁树上。 南烛忽然道:“等下我要去东宁。” 东宁?江怀柔身上热气瞬间褪了个干净,“去东宁?!” “出了城,我要去东宁。至于你……想去便尽快跟过来。”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开。 东宁!江怀柔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终于在南烛快要消失时,咬紧牙关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天色微亮时,两人一前一后顺利出城。 直到出了郊外,江怀柔看到小道旁拴着早已准备好的马匹,才从心底感慨起此人雷厉风行且心思缜密。 即便如此,百密一忽的南烛也未曾想过江怀柔居然不会骑马。 “我自幼身体虚弱……” 南烛微微点头,未置一词便捡了些石块放入马鞍搭袋中,然后放马朝西而去,自己则同江怀柔骑马朝东。 混淆视听江怀柔是知道的,只是不懂他为何在马上放那些石块。 南烛勒马观望城楼,笑道:“我手下有几人擅长追踪术,单凭马蹄足迹便可判定马上有几人,体重如何。” 江怀柔道:“那我们共乘一骑……” “无妨,至少在今天落日之前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你,更不会想到我们会在一起。你可想好了,当真要跟我去东宁?” “去。” 南烛道:“不怕我利用你或中途杀了你?” 江怀柔一怔,反问道:“你会么?” 南烛扬起剑眉,“日后看心情吧,至少目前还不会。” 不知为何,明知道这人狡诈如狐,擅于利用身边一切所能利用之物,江怀柔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 城内此刻响起慌乱马蹄声,有男人粗着嗓子喝道:“京中有要事发生,速速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一律暂行扣压!” 南烛噙着玩味的笑,声音还有些得意,“反应还不错,看来平日未必全是吃闲饭的。”语罢策马扬鞭,赤马犹如利弦之箭一般向东奔去。 清晨风扫在脸上冰冷如水,路旁景致咻咻的滑向身后。马背颠的江怀柔有些喘不运气来,南烛拉过他手扣在自己腰上,“抓好了,掉下去我可是不会去救你。” 只犹豫了一刹那,江怀柔便将两只手搂了上去,紧紧的同他后背贴在一起。 第11章 结缘东宁 自从踏上东宁的土地后,江怀柔就觉得有股恨意在胸口止不住的愤怒咆哮。在梦里,他曾不止一次来过东宁,就连最不可能的率兵亲征和孤军深入方式都曾幻想过无数遍,只是未曾料到,居然会是跟着一个似敌非友半生不熟的家伙前来。 他五感变的格外敏锐,甚至有些神经质的问南烛:“空气里是不是有股血腥味?” 南烛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若无其事的笑道:“不必紧张,我们这趟出行只是来游玩,仅此而已。” 两人进了城后,下马在集市上慢慢走。 江怀柔虽然甚少出宫,却对路旁热闹摊贩丝毫不感兴趣,看什么都是冷冷的一脸倦色。 反倒是南烛,时不时拿起东西来把玩,只是不买,也不询价,仿佛只是纯粹为满足好奇心一般。 在他打量这些不甚出奇的小玩意时,江怀柔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结论是除了好奇外仍是好奇。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行事从来不能按常理推断。 譬如说先前无故擒了江怀柔,后来虽放了他,却又捕捉了白辉容这条大鱼。 再后来白辉容被井岚救走,也不见他如何在意,仿佛白忙乎一场也心甘情愿似的。 虽然他答应了要帮江怀柔,却始终未提出任何实质要求。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江怀柔深知此言可贵,也正因如此,他便越发猜不透南烛为何会带着自己来东宁。 此刻南烛正端详着一大块赝品劣质玉,仿佛看透江怀柔心思一般开口道:“我都说过只是来游玩而已,放轻松一点。” 能放轻松才怪,只是……这一路颠簸着实有些累到江怀柔了,“能先找家店歇歇脚么?” 南烛一口应下,却抬头问那小贩,“这个多少钱?” 小贩伸出手,“这位客倌,看您身份尊贵,便给您说个实惠价,五两银子。” 江怀柔忍不住道:“假的还这么贵……” 南烛却不理会他,直接丢了一锭银子出去,慷慨无比道:“不用找了。” 江怀柔一片好心付诸于流水,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都说过是假的还买,这人脑袋小时被驴踢过了不成? 两人来到客栈后,南烛只要了一间上房,江怀柔固执道:“两间。” 南烛解下锦囊,吊在他眼前摇摆,“看好,出来时只带了这么多钱,不省着点用的话怕是明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那你还花那么多钱买一块假石头?” “因为它值,”南烛露出两排雪白牙齿,笑的份外可恶,“我自己的钱,难道还没有权利花不成?” 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江怀柔打掉牙齿往自己肚里咽,退让道:“一间就一间。” 身后南烛气依旧死人不偿命,对小二笑眯眯道:“八宝鸭半只,金丝酥雀、如意春卷各一碟,慧仁米粥两碗再加上好女儿红一斤,记着要上好的,千万别掺水。” 进入房间,江怀柔一头扎倒在床上,什么优雅礼仪什么得体举止统统一边去。他现在累的脑袋沉的抬不起来,只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其它什么都不再重要。 天黑时江怀柔醒来,见南烛正对着烛光自斟自饮,似乎一幅悠然自得的神情。 他立刻也感觉到有些饿了,草草洗漱一番桌前坐下。 米粥熬的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八宝鸭油而不腻肉质精细用来果腹实在是美不可言。如意春卷亦是酥嫩鲜香,比起月华宫中御膳丝毫不差。 吃的半饱时,见南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忙用手拭着嘴角残渣问他,“你怎么不吃,反看我做什么?” 南烛不无感慨道:“看你吃的香,着实有些羡慕。” 江怀柔狐疑的看向饭菜,“莫非这些菜不合你胃口?” “我若说是吃它们如同嚼蜡,你会相信么?” “可都是你自己点的啊。” 南烛但笑不语,用手轻晃酒壶,“喝不喝?” 江怀柔本不擅长饮酒,但是此时此地,再加上之前一番经历,心头难免惆怅,便自暴自弃道:“喝。” 女儿红入口香甜绵软,江怀柔很快适应下来,慢慢由细啜变为大口大口的灌。 不多时,酒壶已空了大半,江怀柔不经意抬头,见桔黄灯光映着南烛的侧脸,竟无端从他神情中看出一丝寂寥落寞来。 南烛神情有些冷,喝酒的动作爽快又利索,仿佛喝的是水一样丝毫不作停顿。 江怀柔盯着他,似乎慢慢着了魔,用已不大听使唤的唇舌问他,“你心情也不好么?” 南烛淡淡道:“比不过你。” 江怀柔捏着杯子道:“嗯,此刻全天下没有比我更痛苦难过的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来东宁,可我恨这里。” “我知道。” “你不知道!”江怀柔冲他一声毫无预兆的怒吼起来,凌厉的眼神像被割了尾巴的小兽,“我以为我当上皇上,就可以把这地方给毁个干净,可是我……可是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恨这里。” 江怀柔在南烛凝视中低下头,伏在桌上哽咽起来,握起拳头拼命狠捶桌子,肩膀微微耸动,“恨东宁,恨我父皇,恨白辉容,恨……井岚,为什么连他都要背叛我?为什么?” 南烛平静的看着他发酒疯,待他渐渐入睡后,才拿了件破风给他盖上。 又看了他身影半晌,方道:“我知道,早跟你说过,五年前中秋夜我在芙蓉镇。江怀柔,承你一饭之恩南烛才有今日。之前所做不过是与你互不相欠,至于日后所为……该是你欠我的时候了。” 江怀柔已不知世事,此刻正睡的香甜,手指却还捏着酒杯。恨吗?恨吧。 的确是该恨,被人那样的背叛,就像曾经的自己…… 南烛从行囊中掏出一套夜行衣,快速换上,依旧是窗户跃出去,很快与夜色混为了一体。 次日江怀柔醒来时,发现身旁躺着一人,南烛似乎睡的很沉,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绮丽的黑影。 先是心中一动,即刻紧张起来,竟然与个男人同榻,真是难以置信! 江怀柔觉得有脸有些烫,飞快跳起来穿上衣袍。 南烛在床上微微将眼睛掀开条缝,片刻后又懒洋洋的合上。 约中午时,南烛总算是醒了,江怀柔在一旁看他娴熟无比的穿衣梳洗,心里又多了一丝好奇。 小二送了些饭菜过来,江怀柔吃的津津有味,南烛依旧兴趣缺缺。 吃饱饭后,南烛要出去闲转一番,江怀柔虽不情愿,却最终碍于十分矛盾的心情跟了他去。 外面天气颇好,街上行人也是川流不息,这地方虽然让人讨厌……比起月华却是明显繁华。 两人才出客栈没几步,忽听路旁一个小乞丐道:“两位有钱的公子爷,赏俩小钱给叫花子花花呗!" 江怀柔转过脸,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个破碗,笑眯眯的看着两人,却怎么看都不像是讨饭的模样。 他眼睛又大又亮,圆型也颇为圆润光滑,按理来说应该算得上好看的少年。只是那脸上的笑,让江怀柔看了一眼,便觉得无端厌恶。 见对方表情冷漠,小乞丐身形一闪来到南烛面前,将碗伸到他跟前,无赖嘻笑道:“公子行行好吧!” 依江怀柔的认知,南烛应该不会理睬,却不想他拿起钱袋,竟将所有银子一并倒了出去。 “喂……”虽然说钱不是自己的,但这疯子此刻想必忘记两人此刻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吧? 他不出言提醒还好,话一脱口南烛居然连那上好的绣金钱袋也一并扔了出去。 然后看也不再看那小乞丐一眼,对江怀柔道:“走吧。” 疯子!江怀柔难以置信回望着碗中钱袋。 小乞丐低头摸着碗里的银子,眼神变的越来越古怪。 本以为跟着南烛会有什么收获,却见他只是认真闲逛,一路浏览景致建筑,竟当真是全心全意出来玩的。 再加上方才行乞之事令江怀柔愈发气闷,于是抿着唇安静了一路。 返回客栈后,江怀柔率先进入房间,却不妨门后窜出一条人影,悄无声息拿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坏了,肯定是那疯子街上炫富被歹人盯上了!江怀柔昏迷前恶狠狠的想。 “喂!”江怀柔醒来后吓了一大跳,瞪着被五花大绑的南烛,惊道:“你怎么也被捉了?” 南烛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可这阴沟里翻的船也太厉害了吧?江怀柔亲眼见识过他的身手,同井岚不相上下!可井岚又怎么会有如此落魄的时候?! 偏这疯子脑袋简直不像人生的,竟还颇有兴致的研究房间花瓶,“这个在古董店里买的话最少要三百两银子……” “有眼光!”一人自隔壁走进来,笑眯眯的盯着南烛打量。 江怀柔看他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客栈门口的小乞丐,心想自己厌恶此人果然不是毫无道理的,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人此刻已经清净了脸,褴褛衣衫也换作了锦衣华服,看起来是个白净讨喜的美少年。 只是那双微弯的眼睛隐约透着股狡诈算计,似乎颇带几分熟悉,这愈发让江怀柔感到心神不安。 南烛对少年报以微笑,脸上并没有丝毫紧张害怕。 少年走到南烛跟前,居高临下道:“看你穿着跟出手,想必也是大有来历的,说说是哪里的人,顺便让少爷我也长长见识。” 南烛坐在地上,一脸坦荡诚恳道:“在下只是败家的商人而已,此番只不过想来京城寻些生意做。” 少年摇头,“我看你不像商人,倒像是……” 江怀柔不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千万别透露了两人身份,否则私下潜入敌国,哪里还有命活? “江湖人士,”少年最终笃定道:“你看起来像个武林盟主什么的,很有气势和排场。” 南烛撒谎不眨眼睛,“我若是会丝毫功夫,怎么会被你绑到这里?” “唔,也对。”少年美滋滋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顾忌了。” 江怀柔终于忍不住插口道:“你把我们捉来想干什么?” 少年拍拍手掌,接下来的回答让江怀柔火冒三丈,“这人么,留下来做我的情人儿。至于你……从见面就在瞪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好了!” 江怀柔怒道:“你敢!” 少年闻言蹲下身,挑起江怀柔的下巴嘻笑道:“稍后就让你知道我敢不敢。” 江怀柔看他长相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说话态度却极嚣张狂妄,想必是在东宁有权势人家的公子,立刻白了脸色去看南烛。 南烛忽尔笑道:“我道是谁家的孩子,原来是大明鼎鼎的钟离公子。” 钟离公子?江怀柔吃惊的看着这少年。 少年放了江怀柔,得意看向南烛,“你应该算是个聪明人,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在东宁没有本公子不敢做的事,你也不会再作无谓的反抗吧?” 见南烛竟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明知他不可能答应江怀柔却依旧捏了把冷汗,“疯子,你千万别……” 这人竟然果然是个疯子,居然笑眯眯对那位钟离公子道:“当然,不过……”,他用下巴指了指江怀柔,“这人算是我的朋友,他大概不会想去烟花之地。” 少年盯着他的俊脸移不开眼,“只要心甘情愿跟着我,一切都好说。” 南烛道:“那就麻烦钟离公子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那么生份,直接唤我荣紫便好。” “荣紫,能否将绳子解开?这样我纵使想抱你也不能了。” 少年怔了下,脸颊竟浮现出两片红晕,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放着药丸两枚,他捏起来送到南烛嘴边,“虽然说你同意跟我,但是你身形像是习过武的,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这它吃了吧。放心,这不是毒药,只是暂时压制住你的内力,让你无法运功而已。” 南烛毫不犹豫的将药丸含进口中,有意无意间还碰到了少年的手指。 两人若有若无的暧昧调着情,却将一旁的江怀柔气个半死,又悔又恨,明知这人行事古怪不靠谱的很,却还是脑袋一热跟了出来。 如今好了,南烛如今美人在怀享尽齐人之福,自己却在冰冷的地板上捆的跟粽子一样。 南烛调情的本事,江怀柔是见识过的,他只是在少年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少年便立刻开心的笑起来。 这两人,一个卑鄙专横,一个古怪疯癫,倒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正在江怀柔狠狠腹讥之时,南烛摸了下他的头,“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我去去就来。” 旁边少年不满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看起来竟如此亲密?” 南烛伸手将少年搂住,动作再自然不过,“放心,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没有半点私情。”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哪里人氏?” “我叫令狐冲,东宁乐秋人氏,家里世代从商,至今尚未婚配……” 少年偏头看他,“是么,不过,令狐冲……这名字好生古怪。” “大概是荣紫两字取的太好,听多了便对别的字眼入不得耳了吧。” …… 江怀柔眼睁睁看着两人相拥离去,心里把南烛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个遍。这个说谎成性的马屁精,竟当真把他丢下不管了?混蛋! 第12章 厚颜无耻 临近中午时,有人送来了饭菜,还替江怀柔松了绑,却不允许他出门。 江怀柔问那下人,“你可见到……令狐冲了?他现在何地?” 下人道:“是同公子一起那位玉树临风的俊朗公子么?” 江怀柔无力点头,心道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而已,竟还值得旁人用如此多夸赞词语。 “同公子在园子里赏花呢,这饭菜便是他特意吩咐小人送过来的。” 江怀柔手中筷子顿了顿,冷哼一声。亏他风流快活着竟还能想到自己,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在。 待他用过饭,下人将餐具收走,江怀柔在房间闷的紧,透着窗户缝隙打量外面。 恰见花园中凉亭下摆着圆桌一张,南烛和那钟离公子正在把酒言欢,自在随意的模样愈发让江怀柔恨的牙痒。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于脑海中不停搜寻关于那少年的讯息,钟离荣紫……钟离荣紫?! 江怀柔终于记得了,难怪这少年如此猖狂,他竟是东宁首富钟离耀的儿子!本来一界商贩之子,依江怀柔的身份是不会将其放在心上的。却只怪这钟离荣紫太过出名,已达到在方圆诸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据说其人出生后啼哭不休,闻裂帛声响方止,钟离耀便买来上好绸缎,命人在摇篮旁拿剪刀撕给他听。 只有此例倒还罢了,寻常富贵人家乳母也不过二三人,侍奉一个孩子绰绰有余。而这钟离荣紫,所有乳母皆只吃一次,尝过后便死也不肯再尝,乳母竟达二千人之多! 待他成长后,吃穿用度皆是奢侈华贵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往日江怀柔只将这些传言当成笑话来听,却不想今日当真碰上。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钟离荣紫小小年纪竟然喜好男风! 好男风也罢了,他看起来竟对南烛那疯子情有独衷?!这真是个可怕的世界。 晚饭时,南烛悠然而返,见江怀柔脸色铁青,便道:“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江怀柔气道:“我以为你睡死温柔乡了,怎么想起回来?” 南烛摸摸下巴调侃道:“你这话这语气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在吃醋啊。” “呸!” 南烛坐下来笑看他郁闷,“倘若不是靠我出卖色相,你此刻怕已在青楼接客了罢?” 出卖色相?亏他这身为一国皇帝之人说得出口! 江怀柔怒道:“你既然这么大本事,怎么不让他放我出去?我可不信那两颗什么药丸就能为难得住你!”说罢扯住他手腕,摸了下他脉后冷笑,“果然。” 南烛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着急出去做什么?我们一纹钱都没有。如今吃喝不愁,多住两日有何妨?” “别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了!”江怀柔愤而起身,“你该不会是真看上那个钟离公子了吧?” “我是那种人么?”南烛认真的反问,片刻后对着江怀柔的冷脸一笑,“不过他在床上倒是极放得开,我也有许久未曾遇到过这样主动的人了。” 江怀柔登时像吃了只苍蝇一样,“你还真……你后宫不是有那么多女人么?怎么还对男的有兴趣了?” 南烛厚颜无耻道:“在我眼里,只有美人,不分男女。” “可他还是个孩子!” 南烛笑道:“你见过如此早熟的孩子么?” 江怀柔咬牙嘲讽他,“你还真是荤素不忌。” “不能这么说,若非他长的有几分姿色,我是绝不肯委屈自己的。” “你……”对着如此没脸没皮的人,江怀柔竟言语贫瘠的不知该如何表达了,只将口中骨头咬的嘎吱作响。 未过多久,下人匆匆奔跑进来,对南烛毕恭毕敬道:“我家公子寻不找您,正在书房发脾气呢,麻烦令狐公子赶快过去看看。” 南烛点头,“你先在门外侯着,我们还有些话要说。” 似乎未料到他竟如此大的架势,下人目露诧异的退了出去。 江怀柔没好气道:“什么话?” “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而已,你想不想听?” 江怀柔不屑他的故弄玄虚,“爱说不说。” 南烛道:“你当真不听?同样的话我绝不说两次,过了之后你莫要哭着后悔。” 最终抵不过满心好奇,江怀柔压低声音道:“什么传闻,你说。” 南烛勾了勾手指,江怀柔心理挣扎半天后伏耳过去,任由他暖暖的气息在耳边吹拂,“钟离荣紫并非钟离耀所生,他的生父乃是……夏侯敏之。” 晴天霹雳!江怀柔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当真?” 南烛道:“方才已说过未经证实,不过就我个人来看……十有八九是真。我查过钟离耀的身世,他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内聚集如此之多的财福。怎样,不后悔听这消息了吧?” 江怀柔在桌下攥紧拳头,尽量使自己语调平稳,“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如你所愿,”南烛目光似乎看透他内心深处,“我今天探过这钟离府的虚实,守卫甚是森严。我一个来去不成问题,只是你……” 江怀柔狠狠道:“不用管我,你只管擒了他去,待日后……大仇得报,我也能泉下瞑目了。” 南烛屈指敲了敲他额头,笑道:“何必讲的如此悲壮?我自有方法护你周全。” 江怀柔犹豫了下,最终扯住他的衣袖,“谢谢你,南烛。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谢谢你。” 南烛将袖子抽走,“谢什么,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交易?事成之后你须跟我走,莫要失言。” “令狐公子请。” “走吧。” 江怀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这疯子……其实倒也不是很令人憎恨厌恶。 南烛刚进院中,便听到辟喱啪啦的摔东西声响,钟离荣紫尖锐的声音叫道:“人怎么还没来?” 下人战战兢兢劝,“公子莫着急,已经派人去请了。” “一群……” “究竟是谁做错了事,惹荣紫发这么大脾气?”南烛踩着满地狼藉走进房间,下人立刻松口气退到一旁。 钟离荣转怒为喜,嘴上却埋怨道:“你怎去了这么久?害我好等!” 南烛将东西从他手中接过来,从背后轻搂住他,“原来是我不对,这不回来了么,莫生气。” 钟离荣紫翘起嘴角,略带羞涩道:“不知怎的,我一会儿见不到你便心烦气躁,控制不住自己,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南烛用下巴在他头顶磨蹭,“这不是好事么,说明荣紫喜欢上我了。” “咦?怎么会?”钟离荣紫喃喃道:“我们……不过才认识一天而已。” “感情这种事跟时间关系不大,荣紫没听过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钟离荣紫有些痴迷的偏头看他,“是了,我看你第一眼便觉得心跳厉害,想被你这样搂住。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 南烛眉毛微扬,“自然,难道你以为我是苟且偷生之人才同意跟你在一起?” “不,”钟离荣紫连忙解释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势,绝不像轻易服软之人。” “难得荣紫懂我。” 钟离荣紫踮脚在他唇上吻了下,机警的跳出他怀抱,“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洗下澡,很快就好。” 南烛暧昧一笑,“不邀我一起么?” 少年耳根登时红了一大片,“不要!我会不好意思……” 待钟离荣紫出了门,南烛笑容慢慢了起来,在房间踱着步慢慢打量。 这边少年出了门,脸上红霞尚在,只是眼神瞬间冷却下来,对跟在身后的人道:“去把那个跟令狐冲在一起的家伙给我关到地窖里去。” 下人讨好道:“公子既然不喜欢,为何不杀了他?” 钟离荣紫蹙起眉,“令狐冲好像很在意他……我不想跟他有什么不快。” 下人点头称是,走出几步又道:“今晚要在逍遥林给令狐公子设住处么?” “你说什么?”钟离荣紫阴冷的瞪着他,仿佛两把钢刀钉的那人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下求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钟离荣紫想了会儿,道:“吩咐下去,逍遥林的事,谁惹敢在令狐冲面前提起半个字,一律杖毙绝不宽恕!还有那个人,不要关到地窖了,给我送去逍遥林,吃喝不要缺,派人看好了。” 那人颤微微的退下,“是,公子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第13章 逍遥人间 夜已经很深了,江怀柔却在桌前拨着灯芯不想去睡。 他一直想南烛此刻在做着什么,揣测他以怎样的心情去陪那个并不熟识的少年,猎艳?忍耐?还是…… “咚咚咚,”有人敲门,“公子睡了么?” 江怀柔道:“进来。” 两个下人走了进来,手里拿条麻布袋,在江怀柔还来做任何反应时塞住他的嘴,将麻袋利索的套了上去,“公子得罪了。” 又是麻袋!江怀柔胸闷的喘不过气,这又是在做什么? 不是已经被软禁了么?难道是想杀人灭口不成?思及此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阵颠簸之后,将他放到了地上。 江怀柔钻出麻袋,赫然看到自己身处在一片竹林之中,不远处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喧闹的丝竹声响。 捉拿他的下人已然不知所踪,倘若不是地上的麻袋尚在,他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离奇的夜游怪梦。 膝下起一片都是雾蒙蒙的,仿佛人境仙境一般云雾缭绕,江怀柔辨不清方向,迷迷糊糊的朝亮处走去。 待他走的近了,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在做梦。一群体格精壮的男子在弹琴或唱歌,或舞蹈或吟诵,相貌迥异年纪也相差极大,唯一的相同之处是:这些人都没有穿衣服,就那么坦然的光着,丝毫不影响在做事的心情。 江怀柔掐了下大腿,疼。摸了摸额头,并未发热。揉了揉眼睛,没有出现幻觉。 他畏惧的躲在一棵碗口大小的竹子后面,心惊胆战望着眼前惊世赅俗的一幕,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个眼尖的舞者发现了他,停下来指给旁人看。 江怀柔听得到他们窃窃私语声,“这人为什么穿着衣服?” “他是公子的什么人?” “去,上前问问看。” 一个身体结实的男人哗啦作响的走了过来,他脚还戴着粗铁制成的脚镣,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和烦恼。 站到江怀柔两步外停住,用晦涩不明的目光盯着他,“你是谁?” 江怀柔紧张得双手都不知该置于何处,咽着口水道:“我是……我是被人抓来的。” 男人道:“公子允许你穿的衣服吗?” “……并没有人不准我穿。”江怀柔紧张的扯拽着衣襟,生怕那人一不高兴就扑过来将他剥个净光。 男人在他脸上扫了几眼,带着不友好的表情缓慢离开。 “没什么特别的,他不是公子喜欢的这种。” 一群人好奇的看了他会儿,又去做各自的事了。 江怀柔喉咙有些紧,犹豫了许久,方小心翼翼走到刚问话的男子身旁,“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逍遥林。”男子继续开始蹲他的马步,坚实肌肉上挂着的细小的汗珠在闪闪发亮。 “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呢?” 男子冷冷瞥他一眼,“没有公子的吩咐,任谁都无法离开这里。” 江怀柔愣住,“你说的公子是指钟离荣紫?” “这里不能随便讲公子的名字。” 江怀柔默默退到竹林旁,恍惚的看着眼前景象,这些人……莫非都是钟离荣紫抓来的吧?可是他们好像都很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一样,悠然自得的生活着。 看的久了,江怀柔反觉得自己不正常了。在一群赤着身子的人中间,突然冒出一个穿衣服的人,感觉是那么的怪异。可是要他脱了衣服跟大家一样么?还不如直接杀了自己,他拽着衣衫痛苦万分的想南烛,那家伙……现在应该在床上享乐吧?过了今夜之后,是不是也会被剥光洗净送到这里来?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什么计划,什么复仇,全都没希望了…… 硕大的珍珠悬挂在竹林上方,仿佛星光璀璨的夜空。 这似乎是个与世隔绝的山洞,又像是个地窖?江怀柔心情复杂的围着竹林转上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出口,愈发开始茫然。 另一边室内则是春光正好,少年像水一样瘫软在床上,鹿眸透着一丝期待和兴奋微微眨动着。 南烛显然是个调情的高手,悄无声息便将钟离荣紫脱了个净光。 “令狐冲……不要……” 南烛张开手臂他圈在怀中,在他脸颊轻轻吹气,“你这是在讨饶还是在勾引我?” 钟离荣紫涨红着脸,“你莫嘲笑我,不然……不然……” “怎么会是嘲笑?”南烛低头亲上他的唇,慢慢吮吸搅动,“你不知道现在自己有多美。” 激吻片刻后,钟离荣紫气喘吁吁的问他:“你真觉得我现在美么?” “当然,不信看我的眼睛,除了你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幽暗的瞳孔似乎带有股强劲的吸引力,钟离荣紫慢慢沉浸了进去,“我看到了,令狐冲……我觉得自己好喜欢你,甚至愿意为你去死。” 南烛用手温柔的抚摸他下身,“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舍得让人伤害你。” “你不怪我喂你吃了化功丹吧?” “不怪。” 钟离荣紫随着他的动作慢慢闭起眼睛,“轻一点……快一些……我,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令狐冲你抱抱我,抱紧我。” 南烛依言抱住他,两人肌肤紧紧贴在一起,钟离荣紫在他胸口急喘,“你弄的我好舒服,比之前那些人都舒服,我要是早些碰到你就好了……啊……” 南烛将挂在手指上的白浊递到他嘴边,“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钟离荣紫红着脸低头,“不……要。” 南烛声音微微强硬了些,“把它给我舔干净。” 有瞬间,钟离荣紫以为自己有些听错了,那语气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是高高在上的命令跟吩咐,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待过他。 然而他犹豫了下,最终试探着伸出舌尖。 南烛缓缓露出暧昧的笑容,“嗯,就是这样。” 这话仿佛是巨大奖励一样刺激了钟离荣紫,他将南烛整根手指都含了进去,舔食的同时,还用牙齿轻轻噬咬他的指腹。 南烛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像是在玩弄心爱的宠物,“乖,就要像这样听话,才会讨人喜欢。” 钟离荣紫弯起眼睛,讨好的扭动着腰臀,“还要,还要。” “好,”南烛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含笑将上面一个小碟子端过来放到床上。 钟离荣紫玩够了他手指,吐出来炫耀道:“喏,吃干净了。” 南烛将他揽过来,趴在自己大腿上,手慢慢从膝盖摸索到他两腿间。 “嗯……,”钟离荣紫将脸埋在锦被里,双腿微微抖动,不由自主张开了些任由他进出。 南烛玩弄了些时间,看他快要受不住了,便拿了点心慢慢塞进去。 钟离荣紫惊叫,“什么东西?” 南烛扬起手在他臀部用力拍了下,“乖乖趴好不准动。” 这巴掌挨的着实不轻,泪花在钟离荣紫眼中几乎快要溢出来,“你,你竟然打我……” 南烛看了看他的脸,竟然笑了,“是打重了么?我替你揉揉可好?” 他手指修长细腻,完全不像是练过武的,轻轻重重揉了几下,钟离荣紫便开始舒服的哼哼,南烛趁机又拿起一枚点心塞了进去。 钟离荣紫依旧反抗,又被狠狠赏了巴掌。 反复几次后,碟中点已被塞进去大半,钟离荣紫也晓得了什么东西,断断续续哽咽道:“你这人好坏,哪有这样让人吃点的……” 南烛轻轻拍打他的屁股,道:“还敢抱怨,莫非还没吃饱?” 钟离荣紫连忙讨饶,“饱了饱了,千万别再喂了,我现在感觉快要涨死了……” 南烛将脸凑到他跟前,柔声问道:“真的涨?不舒服?” 那语气,仿佛暖阳照冬雪,钟离荣紫的心瞬间便融化开来,连忙点头。 “那取出来一颗?” “嗯嗯……” 南烛便用手指慢慢抠弄,故意有心折磨他,耗时许久才取出一颗,钟离荣紫红着眼睛看他,“你欺负人!” “好,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喂你吃点心……” 钟离荣紫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哭笑不得,“你,你,我不要吃……” 南烛淡淡道:“真不要?” “不要!” 南烛将取出的点心放到盘子里去,接下来再无任何动作。 钟离荣紫看他脸色,小心翼翼的抱住他胳膊问:“你生气么?” 南烛视线望向一旁不去理他。 “不要生气啦,”钟离荣紫摇了几下他,最后不得不拿起盘中点心放到口中,吃完后给他看嘴巴,“喏,我吃了。” 南烛又取一颗递给他,被钟离荣紫嘟着嘴吃掉。 直到所有的点心都取出来后,钟离荣紫才将头扎进南烛怀里,委屈道:“我都吃完了,你怎么还不理我啊。” 南烛这才笑起来,“我怎么会跟你生气,逗你玩罢了。” 钟离荣紫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上几口,“坏蛋!” 南烛笑着任由他咬,稍后倒是钟离荣紫后悔起来,“你这人怎么不躲!” “这是荣紫给的,我怎么能不要呢。” “你这人……,”钟离荣紫甜蜜的靠着他,手指摸着咬痕道:“我有了你,再也不想别人了。他们加起来,也比不得你一个。” 南烛眯起眼睛,慢不经心道:“他们……是指谁?” “不,不是,”钟离荣紫差点咬到舌头,“我是说这天底的人,谁都不如你好。” “我方才打过你,还认为我好么?” “好,”他红着耳根小声道:“你打的我很舒服。” 南烛道:“那更舒服的你想不想要?” “想……啊。” “想要什么?” 钟离荣紫用头顶着他的小腹道:“想要让我更舒服的事……” 南烛用手指在他身体边缘轻轻打转按压,让他敏感的呻吟起来,“进,进来,我想要……要……求求你……” “是谁都可以吗?” “不,我只要你……我以后也只要你……啊……” “我只喜欢乖跟诚实的好孩子。”南烛吻了吻他湿热的眼皮,声音仿佛魔咒一样诱惑钟离荣紫接下去。 “我是很乖很……诚实的……好孩子,我是好孩子……嗯……啊……不,不要……” 南烛摸着他软垂下来的部分,调侃道:“荣紫还要么?” “不,不要了……,”钟离荣紫钻进他怀里拼命摇头,“令狐冲,我好累……” “那就不要了,”南烛轻轻抚摸他的头,“睡吧。” 钟离荣紫疲惫的点点头,闭上眼睛片刻便呼吸均匀的进入沉睡。 南烛勾了勾唇角,以指风灭了远处烛火,将少年揽在胸口道:“晚安。” 黑暗中过了许久,钟离荣紫才慢慢张开嘴唇,无声道:“晚安。” 江怀柔在竹林旁坐了很久,他无比渴望黎明的到来,等了很久都不见白天,他这时才猛然想起这是块与世隔绝的地方。 没有阳光,没有沙漏,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天知道他在这地方呆了多久? 小湖旁的石桌上,摆着许多酒跟肉,并没有人看守。 在内心挣扎了很久后,江怀柔终于深呼吸一口,向食物走去。 钟离荣紫醒来时,南烛似乎依旧在沉睡,胳膊极其亲昵的搂抱着他。 下人在门外小声唤道:“少爷,起床了吗?” 他极少恋床,每天坚持早睡早起甚少例外,只觉得今早这敲门声格外突兀聒噪。 下人听不到他回应,便推门进来察看,见床上两人抱在一起,顿时僵住,“少爷,您……” “滚!”他压着声音喝斥道。 下人立刻跳出去关上门,南烛此刻却已经醒了,用手臂撑起头看他,目光和声音都是懒洋洋的,“早。” 钟离荣紫立刻脸红起来,“早……” 南烛一只手依旧揽着他,“不想起床怎么办?” “那就继续睡,睡到饱好了。” 南烛笑着看他发窘,“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 “好啊,我带你去京城最好玩的地方?” “百花楼?” 钟离荣紫身体立刻一僵,“你想去那里么?” “当然不想,我有了荣紫,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隐约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出什么问题来。钟离荣紫坐起身,正色道:“除了我,你谁都不能碰,否则我就杀了他!” “又说什么傻话,”南烛取来毯子将他身体包住,“好孩子是不会整天喊打喊杀的。” 钟离荣紫凝视他片刻,耸着鼻子点头,“嗯啊,我方才是在同你玩笑呢。” 第14章 风流韵事 下人稍后将早饭端了进来,南烛让他们放在桌上,亲自取了粥碗来搅拌,吹温后递至少年唇边。 钟离荣紫窝在棉被里道:“你看起来是极有身份的,怎么做起侍候人的事竟然如此得心应手?” 南烛道:“那也要看对象是谁,怎么你不喜欢?” “不,喜欢,喜欢的要死了,”钟离荣紫咬着汤匙甜笑,之前那些人在他跟前都是唯唯诺诺,待他也未必不如南烛好,只是……比起如今的感觉总是差了些什么。 将近中午时,两人便携手出了门。 南烛素来大方,对他亲热也不在人前避讳,倒让一直花名在外的钟离荣紫有些羞涩了。 随行侍从只敢远远跟着,对这往日无法无天的少爷也甚是忌讳。钟离府中逍遥林中禁脔何止上百,只是哪个也不如眼前这令狐令子风头强劲,这两人在一起,对方竟然还有种反客为主让少爷牵就他的意思。 两人在街上闲逛,尝了一家糕点颇为精致,南烛便让人多做了一份拎着。 钟离荣紫眯起眼睛,道:“你这是要带回去吃么?” “跟我一起的那个朋友。”南烛隐约记得江怀柔喜欢吃这种清淡的食物。 “哦。”钟离荣紫应一声,脸却瞬间垮了下来,再不如方才兴致冲冲。 南钟对他的郁闷视而不见,转了话题道:“出门时我见府上张灯结彩,莫非有什么喜事?” 他一脸不爽道:“后天是我十五岁生辰,每年都是些老俗套,无趣极了。” 南烛揽住他腰避开汹涌的人流,“原来如此,那我也要用心准备礼物了。” 他眼睛一亮,好奇追问:“你想送我什么礼物?” “暂时保密,不过包君满意。” 钟离荣紫这才开欢起来,“好啊,不过我想现在就知道。” 南烛笑而不语。 两人回到府中后,南烛趁钟离荣紫休息时去了关闭江怀柔的住处,却是人去屋空。问下人,皆摇头称不知。 南烛便将点心赏了那些下人,回去找钟离荣紫,刚一入院便听到房间中两人对话声。 “那人在逍遥林中反应如何?” “回少爷,他进逍遥林后只同其中一人说了两句话,用了些水果,其余时间都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离荣紫道:“继续盯着他,别让给人跑了,我总觉得他跟令狐冲关系匪浅。” “是,少爷……” 听到这里,南烛推门而入,盯着钟离荣紫道:“原来人竟被荣紫软禁在了别处,难怪我找不到。” “我……,”钟离荣紫紧张道:“我没有打他,也没有让人折磨他,还以上宾的礼遇招待他。” 南烛暧昧一笑,上前拥住他,“我便知道荣紫不是恶毒之人。” 钟离荣紫脸红一阵青一阵,最终扬起下巴,犹豫不决道:“我,我当然不是……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你不是说后天要送我礼物么,到时我满意便放了他。如果不满意的话,你便要一直送,直到我满意为止,怎样?” 南烛轻轻咬他耳垂,用鼻音道:“好。” 钟离荣紫嘟起嘴,看到下人不识时务的竖在一旁便凶道:“快点走开啦,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逍遥林中,江怀柔抱膝茫然的看着远处。 两人在他身边坐下来,其中一人道:“奇怪,公子这两日怎么不来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我听送饭的下人说,他好像被最近入府的一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叫什么令狐冲……” 狐狸精?令狐冲?江怀柔耳边捕捉到这些字眼,立刻全神灌注竖起耳朵来偷听。 “难不成长的比我们都要好看么?为什么不送到逍遥林反而留在了府上?” “长相不知,不过依公子眼光看想必绝不会差。至于别的么……怕是花样比较多吧,说是这两日大多时间都在房间玩耍,极少下床。” “我还有许多本事未使出来呢,可惜每次公子都不给我机会。” “你?让我来看看什么本事……” 两人说着说着竟然纠缠到了一起,再加上没有衣物阻挡,只消一眼便足以令江怀柔噩梦丛生,连滚带爬的窜进竹林。 该死的南烛,亏自己还替他担心,他……他竟然真沉迷在温柔乡中难以自拨了不成?! 江怀柔环视四周后无处发泄,只得用力在竹子上狠踹几脚。 事实证明,江怀柔并未冤枉南烛。而南烛,也对得起府中下人传言。 吃过生辰酒宴后,钟离荣紫美滋滋冲进了房间,“令狐冲,你送我的礼物快点拿……” 南烛关上房门,捂住他眼睛道:“跟我来。” “什么东西啊?”钟离荣紫兴奋道。 南烛将他带到卧室,提醒道:“礼物就在你面前,猜猜看是什么。” 钟离荣紫噙着笑伸手去摸,是块柔软的绸缎,掀去绸缎后,只觉触手冰凉光滑,这头,竟然还有耳朵……尾巴…… 他狐疑道:“是木雕么?” 南烛诱哄他,“往前,往上一点,对,就是那里……” 钟离荣紫摸了会儿,呀一声红着脸叫出来。 南烛松了手,让他好好打量。 红绸下竟是个栩栩如生的小木马,马身比寻常所见略长,周身乌亮油滑,脖子里系着一个会响的银铃铛。马尾处处还搭着个羊皮小鞭子,末稍还系着艳丽的红绳,手工十分精巧可爱。 若说奇特,到底也不过只是个木马,能让钟离公子脸红尖叫的,自然有其与众不同的特殊之处。 只见马背处,竟然凸起一起男形,并非后天有意组合,而是天然生成的木质,与马身浑于一体。 木马脊背被打磨的光滑无比,隐约露出绮丽的枣红色,而男形顶处还镶嵌着细小的珍珠,泛着淫靡的光泽。 钟离荣紫捂着眼睛,视线却悄悄从指缝里透出来,羞道:“你,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东西的?” 南烛道:“这是我亲自画的图纸,让人替你量身打造的。” 钟离荣紫背过身去,“什么量身打造,胡说,胡说八道!” 南烛将他拉过来,在木马头上轻轻一按,它便嘎吱嘎吱晃悠起来,铃铛也随之发出细碎清亮的声响。 “来,试试看。” 钟离荣紫挣扎了两下,半推半就的被南烛剥光了衣服。 少年赤足踩在毯子上,全身雪白肌肤透着艳红,窘迫道:“我……有些冷。” 南烛将他抱起来,笑道:“等下就不会冷了。” 钟离荣紫见他拿出一个瓶子,便道:“这是什么?” 南烛轻晃两下,将瓶子里的东西自上而下浇灌在木马男形上,“让你快活的好东西。” “不要啊,它看起来好……大。” “荣紫这里……什么都能装下。”南烛用手指在他臀部轻轻打转,抱着他放到木马上方,“乖孩子,张开脚。” 钟离荣紫咬着嘴唇道:“我怕……” “我在这里看着呢,不用怕。” 犹豫了会儿,钟离荣紫慢慢张开腿坐到了木马上,两手却紧抓着南烛的胳膊,“你不要松手,别松手。” 南烛抱着他,“我慢慢放,不用怕,不会痛的。” 钟离荣紫闭着眼睛点头,南烛扶着他身体慢慢往下放,“痛的话告诉我,嗯?” 男形进入身体的瞬间,钟离荣紫全身紧绷成脆弱的细瓷,南烛在他耳边低声哄劝,“不怕不怕……放松一些,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对,就这样,慢慢的……再进去一点,真乖……” 不知道是痛还是觉得羞怯,眼珠从钟离荣紫眼中不自自主的滚了出来,软软叫道:“哥哥你也上来,上来陪陪我,我一个人受不住……” “好好,哥哥陪你。”南烛亲吻他脸上的泪,撩起衣摆也骑到了木马后面,两手自后腰伸出去揽住他小腹,“这样?” “嗯……就这样……” “还差最后一点,荣紫坐下去好不好?” 钟离荣紫含泪点头,低呼着用力从了下去。 南烛将他瑟瑟发抖的身体抱紧了些,低低道:“乖,不哭。” “难受……,我那里难受。” “嗯,咱们就这么先坐着,等下适应了哥哥带你骑马。” 钟离荣紫这才泪眼朦胧的转过头看他,又瞅了瞅脚下,只见脚尖刚好竖起来,大拇指勉强点着地板,这高度……果真像是为他量身订做的。 过了会儿,南烛温柔的亲吻他,“好些了么?” “好……了。”他将身体倾到南烛怀里,痴迷的磨蹭他胸口。 “那我们骑马,”南烛长腿稍稍用力,木马便欢欢的摇摆起来。 “啊……哥哥……慢慢,慢……” “荣紫是要我慢一点还是嫌速度太慢?” “慢……一些,我受不了,哥哥……我受不了啊……” 南烛放慢了速度,慢慢的晃,引诱道:“在我面前不必害羞,难过快乐都可以说出口,荣紫现在告诉我,舒服么?” 钟离荣紫失声哭道:“舒服,我快要死了……,哥哥,不要再摸我……摸我那里,不要了……” “乖孩子要说实话,不能撒谎。荣紫告诉我,到底还要不要?” “不要……不,要……要,要……要……呜呜呜,你欺负我,你……啊……” 南烛娴熟的玩弄着他身体前面,充满略带恶意道:“荣紫不喜欢?” “喜欢,喜欢……哥哥……我真的……嗯啊……” “荣紫,要不要玩一些刺激的?”南烛像个恶魔一样继续蛊惑他。 钟离荣紫虚弱道:“什么刺激的?” 南烛抽出挂在马尾上的羊皮鞭,轻轻拍打钟离荣紫的大腿内侧,“逃亡游戏。” 第15章 扮猪吃虎 “逃亡游戏?”钟离荣紫眼神有些迷茫。 南烛将他从怀中推扶起来,自己下马后将鞭子卷在手心,抖动手腕潇洒一挥,小鞭在空气中发出辟啪一声轻响。 钟离荣紫两手紧紧抓着木马耳朵,一脸懵懂道:“我不懂,哥哥你再说清楚些吧。” 南烛将靴子从他胸口滑推至后背,“我数三声,你便开始跑,不然……” 啪!钟离荣紫屁股上狠狠挨了一鞭,白嫩的肌肤上登时呈现出条粉红印痕。 南烛收起鞭子,笑问:“这下知道了么?” 这羊皮鞭子质的甚软,再加上他力气使的极为巧妙,虽然动静不小打在身上却并不疼痛,钟离荣紫立刻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一,二……,”南烛故意将尾音拖的很长,嘴角翘起古怪的弧度,“三!” 他话音刚落,便见钟离荣紫用脚尖点地,木马哒哒哒哒的摆动了起来,马脖子下的铃铛随之发出轻响,“叮铃叮铃……” “太慢了,”南烛在他臀部又抽了一鞭子,放重了些力道,鞭痕随之加深。 钟离荣紫为难的恳求他,却见南烛一脸严肃,只得横下心用力探脚,当真如逃命一样拼命摇晃起木马来。 只是木马每动一下,那男形便钻入体内几分,就在他感觉逐渐吃不消时,南烛偏偏此刻甩上一鞭,命令道:“快些。” “啊……你莫打我,我这就逃……”钟离荣指发出痛并快乐的呻吟,大力晃动起腰身。 哒哒哒…… 南烛不满道:“还是太慢,荣紫,哥哥来帮你加速好不好?” 钟离荣紫身体已被玩弄到极限,听到他温柔的话语却又情不自禁点头,“加速……哥哥……” 南烛拿鞭子将他双腿缠绑在木马之上,固定好后在马腹下触动一个小机关,然后用力按压马首,木马便疯狂似的开始前后摆动。 钟离荣紫立刻开始尖叫,“不!不要……太深了,痛……哥哥,我痛……” 南烛冷静的立在一侧,双手抱于胸前,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哑剧。 “我要下来……下来……啊……啊……” 南烛冷酷道:“逃亡旅途不能休息,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木马依旧在疯狂奔跑着,任由钟离荣紫怎么惨叫都不能让它停下来,感觉每一下都击在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又痒又痛又涨。 “不玩了……哥哥……不玩了。”他哭的满脸泪痕,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去抓南烛。 南烛看他一幅快要窒息的模样,才拦了木马让它停下。 解开皮鞭后,余韵未消的钟离荣紫倒在南烛怀里,双腿不停的抽搐着。 “好玩吗?” 钟离荣紫盯着他片刻,哇一声大哭起来,“坏蛋,坏蛋。” 南烛任由他在胸口轻捶,语气放轻道:“好了好了,今天不玩了。哥哥带你去洗澡,看看身上都脏了……” 钟离荣紫依旧大哭不止,南烛好脾气的抱着他去清洗。 完后又揽着他在床上安抚半天,钟离荣紫这才嘟着嘴慢慢睡着了。 “荣紫?” 钟离荣紫缩了缩脖子,钻到被窝里埋住头。 “还真是个孩子。” 南烛帮他将棉被拉平,轻轻走了出去。 钟离府极大,南烛凭着绝佳的记忆力也差点迷路。 幸好他如今正得宠,府上下皆对他恭敬有加,甚至有人主动上前前路的。 南烛道:“荣紫他正在休息,我便出来随意走走,不知府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听他对钟离公子直呼其名,下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这人果真惹不得,忙道:“这个小的便不清楚了,不过公子最常呆的地方是逍遥林跟书房。” “逍遥林?”南烛问:“在什么地方?” 下人脸迅速白下来,只因突然想起钟离荣紫曾严令不准任何人在这位公子前提起此处,否则……他白着脸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南烛看着他慌张的身影道:“看来的确应该是个好玩的地方。” 又绕了一大圈后,确定并发现什么有趣的林子,南烛才慢悠悠转了回去。 钟离荣紫依旧沉睡,南烛便用胳膊将他圈起来仔细端详,有手指拭去他唇角口水,微笑道:“晚安。” 又是一天开始,钟离荣紫还未睁开眼便已经开始摸索南烛的身体。短短几日而已,他便已经习惯了这个温柔又古怪的情人在侧,虽然愈发肯定他非池中鱼。 通常他是不会放来历不明的人放身边的,可是这个人……已经让他破例太多次了。 南烛立刻回应的摸摸他头,眼睛未睁开唇角却已露了笑意。 钟离荣紫枕着他的胳膊,小声嘀咕道:“咦,原来你早就醒了啊。” “嗯,看你睡的香,不想叫你。” 钟离荣紫捏捏他结实的手臂,“被我枕了一晚,酸不酸?” “不酸,就像搂了只小猫一样。”南烛扯过他的印下一吻,睁开眼睛温和的看着他,“昨天的礼物,满意不满意?” 钟离荣紫脸立刻烫了起来,偷偷扫下房间。好在那木马已经被收起来了,他神经这才略微松了些,埋在他脖颈处轻轻点头。 两人安静的厮磨了会儿,钟离荣紫见南烛未主动提及江怀柔的事,心情愈发开朗,道:“等下我便把跟你同行之人放出来。” 南烛扬了扬眉,“听说你囚他的那处逍遥林很有趣,不带我一起去看看?” “那里……那里就是一片竹林,”钟离荣紫吱唔道:“一点都不有趣,你去的话肯定会很无聊的。” 见他言语搪塞,南烛也不勉强,微微一笑:“那便罢了。” 江怀柔正蹲在水池旁,拿着大鸭梨,把它想象成南烛的脑袋啃的咔嚓作响,贵族姿态全无。 作为一个曾经的皇帝,在连续看了几天裸男后,他亦觉得自己已经颜面扫地,再没有资格去脸红心跳甚至顾忌自身形象了。 虽然在他一直穿着衣服,却渐渐开始觉得在众多不穿衣服的人中间自己反而更像个异类,保不准哪天脑袋抽筋就把衣服也脱光了,可怕……如果真的落到那一天的话不如现在就去死好了! 正当他认真思索时,有人从后面掩住了他的口鼻,江怀柔眼前黑下来,涌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又是麻袋! 在经过几天短暂分别后,江怀柔终于再次见到了南烛。相较于对方的满面春风,他简直可以称得上幽怨憔悴而容颜沧桑。 南烛拥着钟离荣紫,若无其事的同他招呼,“这几天荣紫待你还不错吧。” 江怀柔才要开口,却见钟离荣紫用冷冷的眼神警告他,便抚了胳膊兀自冷笑。 南烛问怀中之人,“荣紫,我有事同他说,你先进房间等我?” 虽然用的是询问语气,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不再看他。 钟离荣紫扁扁嘴,“那你快点哦。” 临走时还示威让南烛主动亲了他下。 待钟离荣紫走远后,江怀柔才忍不住嘲讽道:“我算是见识了夜池皇帝的好手段。” 南烛笑,“若不是我这手段,你如今还被关在那逍遥林中呢,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瞬间,江怀柔的脸变的很难看,迟疑了下却最终坦白道:“我是被人装在麻袋里带进去的,隐约走了二三百步,绝不会超出这座宅院。那里面像是一个山洞或地窖,而且……,”他顿了顿决定说下去,“有许多男人,全都是钟离荣紫的禁脔。你那貌似乖巧听话的小情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烛摸摸鼻子,道:“逍遥林,听名字便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你在那里……” “他们好像中了邪一样,都一心一意念着钟离荣紫,好生奇怪。” 南烛嗤笑,“这种事,你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 江怀柔眯起眼睛看他,狐疑道:“你,你不会也跟他们一样了吧?” 南烛摊手,“我跟他可是清白的很,什么都没发生过。” 鬼才会信他的话,两个男整天厮混在一起,再看方才钟离荣紫对他的态度,没发生过什么事……哼,当他是三岁小孩子? 南烛见他神情不屑,也懒得出言解释,笑眯眯道:“走了,明日再来找你。” 想必是迫不及待去享受了吧?江怀柔心中狠狠道:“美吧你,过气后小心他也把你剥光送到逍遥林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是清楚相信,南烛绝不会将自己落到那一步的。 第16章 薄幸情人 这夜钟离公子房间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然而全府上下都听从里面传来细碎的哭啼声响直至天亮。 清晨守卫的侍从不由感慨道:“看来这令狐公子果然与之前那些人不同,难道那活儿天赋异禀不成?” 刚说完,当事人噙着笑出来了,钟离荣紫腻在他怀中,将脸贴在他衣衫上遮的密不透风。 两人进了江怀柔房间,见他已用完早饭,南烛便道:“走吧。” 江怀柔迷惑不解,“去哪里?” 南烛道:“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带荣紫回乐秋看看么。” 经他这么一说,江怀柔才记起南烛曾说自己是东宁乐秋人氏,忙作忘事状抚额道:“是了,我这几日也甚记挂家中事,总是忘东忘西的,如此重要事都差点记不得。” 因为空手入的钟离府,走时自然也没有好收拾的。只是想起两人已囊中羞涩,江怀柔便狠狠心将下人送来的几套衣服一并包了,又偷偷顺了些珠宝银两。 依他身份去干这些鸡鸣狗盗之事,无疑是自取羞辱,不过碍于生存也全然顾不得了。 钟离荣紫自然是不在意的,同南烛腻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个没完,看的江怀柔牙齿都渐觉发酸。 一出钟离府,所有人都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自在。 只是看到门口停了辆两匹华丽马车,江怀柔便有些不解的问:“怎么有两辆马车?” 钟离荣紫指着后一辆傲慢道:“你坐那个去,这辆是我跟令狐冲专用的。” 江怀柔懒得同他计较,慢吞吞朝第二辆马车走去,在心中无声感慨道:“真傻,被人卖了还帮忙提秤。” 临行前,江怀柔特意留心了随行人数量:骑马侍从六个,其中五个身强体壮应该是有功夫的。马夫两个,上车动作也是身轻如燕,想必身手也不会差。 出了京城后,马车开始沿着小道一路向北而行,江怀柔才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夜池明明在西南方向,而乐秋却在东宁北部,北部……紧挨着月华国!这个猜测把他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如坐针毡。南烛他究竟想做什么?乐秋这地方是他随口讲出来的还是有意而为? 马车欢快而行,满怀疑虑的江怀柔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一路上,马夫跟侍从将他看的格外紧,甚至不留机会给他去打扰南烛两人。 行了约一天一夜,在清晨时几人到达了乐秋。 让江怀柔相象不到的是,这里居然真的有个令狐府存在!而且……看起来规模竟然不小! 年迈的管家听得通传急忙出来迎接,看到南烛老泪纵横道:“少爷,您……您总是回来了!” 那份真挚深厚的亲切劲儿,连深知南烛底细的江怀柔都很难怀疑其身份真假。 南烛虚扶道:“起来吧,进去再详说。” 进得府内,只见布局摆放处处精致用心,古玩器具也皆是上品。 就连钟离荣也深感惊讶,“令狐冲你们家蛮有钱的嘛。” “勉强糊口罢了,”南烛神情自然道,指着钟离荣紫对那老人说:“许管家,这位是钟离公子,以后要用心侍候,吃穿用度皆和我一般。” 管家道:“是是,小人绝不敢怠慢,那这位是……” 南烛像此时才想起江怀柔一般,“这位是我的恩人,也要好好照顾。” 话虽如此讲,任谁都看的分明,这江公子跟钟离公子两人待遇是绝不相同的。 江怀柔倒不介意,他尚在思索马车上的问题,至今猜不透南烛将‘家’选在这里的是巧合还是有意,他需要尽快亲自同他确认。 然钟离荣紫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缠着南烛拉出去,道:“你陪我在府上逛逛。” 管家对钟离荣紫几位同行的侍从道:“几位请随我来稍作歇息,在下这就去吩咐人准备饭食。” 似有意怠慢,最后竟只留江怀柔独自的站在前厅无人招待。 半晌无事,江怀柔便自行坐了下来,看到房中家居接近全新,买回来应该不会超过一年的样子。墙上挂着幅巨大的深秋枫山图,满山红叶犹如泼血渲染一般红艳夺目,画技新颖独特竟是江怀柔从不未曾见识到过。 他起身细看,越看越觉得入了迷,仿佛已置身画卷安然享受那秋高气爽的美景气息。 直待管家亲自送了饭菜,他才回过神来,随口问道:“这画并无落款,敢问出知哪位大师之手?” 管家笑道:“不过是我家少爷无聊时所作,书房角落还有许多,你若是看得上,抽空尽管去挑拿走便是。” 江怀柔诧异道:“您老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哪里,贵客您要是看上了这图,我这就让人取下来……”管家说着竟然当真打算出去叫人。 此刻南烛自门外走了进来,四指抚额道:“许管家,我不在府上这些日子,你该不会把我那些东西全送人了吧?” 许管家赔笑道:“少爷不在时,小的曾让人拿去卖过两幅,竟才知道这画居然值几十两银子!这白花花的钱,断无白白送人的道理,都在书房收着呢,只是碰上贵客才送几幅而已。” 南烛摆摆手,语带无耐,“好好,你再去看看有什么收拾的,再送付碗筷过来,我还未曾用饭。” 待这管家走后,江怀柔轻声道:“未曾想你书画如此之好,对下人竟也宽容至此。” “他曾帮我许多,自然与别人待遇不同。” 江怀柔看他身后空无一人,便问:“钟离荣紫呢?” “在休息。” “这里……当真是你的宅院?” 南烛道:“自然,我还未野横到去夺人家产的地步。” 想必当真是巧合了……江怀柔心慢慢放下来。 管家送了碗筷过来,两人便默默用餐。 “吃饱了?” “饱了。” 南烛起身道:“那我们就出发吧。” “出发?”江怀柔一愣,“去哪儿?” “去月华。” 月华!江怀柔张开胳膊拦住他,“你竟然当真要带令狐荣紫去我月华?你究竟作的什么打算?” 南烛道:“江怀柔,依照我们的约定,你只须坐等结果便好,至于过程……你参不参与都无妨,我也没有必要事事向你倾诉。我现在要去月华,你去是不去?” 江怀柔咬唇半天,最终道:“去!” 他怎么能不去?虽然……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但是南烛身份至今敌我不明,谁知道他会对月华做出什么事来? 这次换了辆简朴的马车,自然不如之前的两辆宽敞,江怀柔上去后才错愕的看到钟离荣紫五花大绑的置在角落,神智已经陷入昏迷。 南烛拉他一把近前,“愣什么?” 江怀柔惊道:“你就这么把他给抓了?那随行的人呢?如果夏侯敏之追究起来,许管家他们怎么办?” 南烛伸着懒腰道:“钟离府没有人知道我们要来乐秋,至于那些随行下人……自然是已经安置好了。” 江怀柔自然不会傻到再去追问他是如何安置那些人的,却依然觉得忐忑不安。 或许事情太过容易了,什么波折危险都没有,就这样把钟离荣紫给捉到了?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正苦思冥想时,南烛坐了过来,贴了他胳膊道:“这几日累的很,让我靠着休息下。” 这人总是这样,不分时地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亲昵,幸好是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及禀性,不然非生出乱七八糟的误会不可! 江怀柔绷紧着身体任由他靠着,却又忍不住问:“你跟钟离荣紫曾经……现在舍得么?” “逢场作戏而已,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一般犯傻?” “可是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喜欢你。” 南烛闭着眼睛语带不耐道:“倘若要对每个喜欢我的都作回应,多少个南烛都不够许。” 江怀柔没有再问下去,他看着钟离荣紫想起自己,竟从内心生出一丝不忍来。 南烛像是累坏了,慢慢将头垂到江怀柔怀中,害江怀柔愈发不敢动弹,双手更是窘迫的不知该置于何处。 这疯子……相貌虽然生的不错,人品心计却着实不敢恭维,待大仇得报之后……果真要跟他走么?而他又图的什么呢?自己好像并无什么利用价值…… 随即江怀柔却摇了摇头,心中苦自嘲起来,“这只是才看到一丝曙光,不知日后还有多少难路要走,怎么开始想起这般无聊问题了。” 此刻他对南烛的心情很复杂,有些感激有些钦佩,更多的却是警惕和惧怕。 这男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十分危险,日后同他相处一定要慎之又慎才好。 由东宁前往月华,皆是山路丘陵,一路颠簸并不好走。 南烛却靠在江怀柔身上睡的很香,他甚至做起一个五年前的梦。 梦里,少年将手里的点心连同钱袋一并递给他,道:“这些都给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那个少年有着一双黑亮阴郁眼睛,嘴唇在灯光下闪着粉红色的光泽,周身似乎都泛着一圈温柔神圣的光。 血腥的场合中,不美好的相遇情况下,一面之缘,从此再也忘不掉。 直到五年后,他才从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中知道了少年的名字——江怀柔。 第17章 诡计多端 渐近月华,山路愈发崎岖坎坷难行,马车进入两国交界后便逐渐放慢了速度。 随行的虽然只有一个马夫,相貌生的平凡无奇,爬树、生火、打猎却是样样都不含糊。南烛身边的人好似个个都身手不凡,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好运气。 钟离荣紫始终陷在昏迷状态,江怀柔猜测他是被喂了药的缘故。明知南烛对他之前百般温存皆是虚情假意,此刻却见他竟不管不问依旧难免心寒,故有意跟他拉开一段距离。 南烛用树枝拨着火堆,高挑起半边眉毛道:“你很怕我?” “没,没有。”江怀柔连忙否认。 南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将烤好的肉递到他跟前,“钟离荣紫可不是什么善类,倘若换了旁人,早被他生吞活剥了。” 江怀柔知他所言非虚,心想这世界看来还是公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南烛将肉全部给了江怀柔,自己却不吃,状似无聊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拿出买来的那块假玉来认真雕刻。那匕首身长七寸,刀刃于火光之下泛着蓝光,也不知什么来历,削起石头来不发半点声响,仿佛在切豆腐一般。 江怀柔慢慢撕着肉,眼睛却不由自主去偷瞄南烛。 只见他盘脚坐着,手上动作爽利干脆,侧颜完美清晰刀剪影,偶尔吹下手上碎屑,脸上神情认真无比。 这人除了气质外,行为及思想着实不像个皇帝,至少江怀柔辨认不出有毒的蘑菇,不能亲自料理血腥野味,亦不能下马推车,更不能生火煮饭。 而这些事,南烛不仅坦荡自如的做了,而且看起来还颇为乐在其中。 待江怀柔食用完毕,南烛也拍拍身上碎屑站起来,将手中东西抛给江怀柔。 “这是什么?”他困惑的接过来打量,竟是块质地细腻的红石玉牌,触手温润光滑,与方才赝品赫然有天壤之别。南烛还在上面刻了些奇怪花纹符号,像是文字却又完全认不得。 南烛双手置于脑后走出去,语调懒懒道:“送给你。” 江怀柔立在火堆旁怔了良久,心道这种随着佩带的东西,怎么能胡乱送呢?他该不会对自己……不,这绝对不可能。 待南烛散步回来,他依旧放心不下,问:“你经常送东西给别人么?” 南烛道:“不常送,怎么了?” 江怀柔捏着玉牌犹豫不决,“那这个……” 南烛很快反应过来,低笑起来,“只是随手送的玩意儿而已,并非所谓的订情信物。” “我没往那地方想……” 南烛痞笑道:“那你不妨想想?我是不会介意的。” 江怀柔一张俊脸立刻滚烫,也不知是羞是怒。 马车渐渐近了月华境内,江怀柔也逐渐烦躁不安起来,他不想出,以他们几个人的身份万一被人认出后是否有机会存活。 这个问题南烛看来一点却都不放在心上,他还很悠闲的欣赏着路边景致,偶尔会向他提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远处像火一样的是什么花?” “朱焰。” “那里,怎么会有个这么大黑水池?” 江怀柔默了会儿,才慢吞吞道:“那是象石笔洗。” 他表面一脸平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要知道朱焰并不是寻常可见的花,它是……夜池的国花! 至于象石笔洗,则是为纪念月华、夜池两国战争中牺牲的军师所设…… 为什么这些连寻常百姓都津津乐道的事,他堂堂一个夜池皇帝居然会不知道? 江怀柔不动声色解释道:“这笔洗是武台之战后我父皇设立的。” 南烛转了转眼珠道:“那汪孝鹏想必也是葬在这附近了?” 这反问却让江怀柔愈发困惑起来,这笔洗池的确是为汪孝鹏所设,但世人皆称他为狐狸军师、青溪道人,知他真名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身为皇子的江怀柔,也是在老皇帝遗物中偶尔知晓,这南烛不知道朱焰花,不知道象石笔洗,居然知道表溪道人本名?! “不清楚,一说得道成仙了,一说是战败后诈死隐入山林了。”江怀柔继续试探他,“武台之战夜池折了多少兵马?” “十六万八千人,”南烛一脸不屑道:“史书上记载的,至于真假……依我预测当时形势下只怕伤亡者更多。死这么多人只为灭掉一个辅佐军师,夜池此举太不明智。” 江怀柔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当时月华日渐强大,对夜池威胁亦与日剧增。再加上青溪道人用兵如神且极具野心,是以让敌国对他尤其忌惮。 最终夜池与东宁联手使计将其困堵在武台,持续派兵围攻三年,亡死将令无数,最终成功绞杀狐狸军师。 青溪道人在民间颇具威望,坊间也多以神仙形象流传,虽然月华只伤亡了几万人马,却是对月华士兵造成极大的心理影响,是故后来交战节节败退,从此一蹶不振盘踞此处休养至今。 倘若青溪道人不死,依那时月华如日中天的气势,想必此间已无夜池存在。 自然,江怀柔绝不会将这些想法讲与十分可疑的南烛听。 两天后,马车驶入离京城不远的陵州,寻了处干净客栈。 正待准备下车时,钟离荣紫却在此刻醒了,眼睛迷茫的看着南烛,一脸难以置信,“令狐冲,你……” 南烛冲他笑笑,毫无诚意道:“实在抱歉,未经同意就把你带过来了。” 钟离荣紫目光扫向江怀柔,最终投向马车的人群,疑惑道:“这是哪里?” 一旁的江怀柔无端觉得尴尬,手手忙脚乱的抢先跳下车。 马车内,也不知两人低声讲了些什么,片刻后南烛抱着钟离荣紫走出来,身上束缚却是已除掉了。 钟离荣紫不恼也不骂,将头顺从的贴在他胸口,看上去十分乖巧听话。 几人进了客栈,江怀柔走在前面,却一直感觉背后有道冰冷似剑的目光追随,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那钟离公子。 只是江怀柔想不通掳夺他的明明是南烛,怎么会偏偏对自己恨之入骨? 三人要了两间上房,隔着道并不隔音的墙壁,听隔壁呻吟暖昧声响整整纠缠了大半宿,江怀柔被搅得脸红心跳头痛失眠。心中痛骂两人,一个虚情假意,一个没心没肺,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天造地设的一对。 约莫过了丑时,隔壁终于安下来不再闹腾。江怀柔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到约约从旁边传来极轻的谈话声。 累极的江怀柔未作他想,只将头扎在棉被里埋头苦睡。 天色晓亮时,江怀柔最终抵挡不住旅途劳累焉焉睡去,待他一觉醒来时,太阳竟有西斜之势。 他慌张坐起来,匆忙整理完毕去敲隔壁房门,南烛道:“进来。” 江怀柔走进去,却只见床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南烛正悠闲的坐在窗前拿碎点心喂麻雀。 隐约觉得有什么地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江怀柔警惕的在环视了一周后,终于吃惊道:“钟离荣紫人呢?” “走了。” 他心一紧,“去哪儿了?” 南烛道:“我将他交给了夜池的人。” 江怀柔略一思虑,随即惊道:“碧瑶!昨晚是不是我皇姐来过了?” 南烛意味深长的瞟一眼,“你皇姐不曾来,来的是……他那个井亲王。” 井岚!昨晚来的竟然是井岚!南烛他竟然当真把拐骗来的钟离荣紫给了月华! 此人先是对井岚称自己被东宁皇夏侯敏之生擒后送入夜池,再将夏侯敏之私生子送至井岚手中……再加上碧瑶的性子,钟离荣紫绝对无生还可能! 夏侯敏之仅此一子,虽然表面瞒着世人,依他所听所闻实际宠爱却可见一斑。 到时钟离荣紫的消息万一被放出去……两虎相争,南烛则毫发无伤只等坐收渔翁之利,此人当真好心计、好手段! 第18章 御驾亲征 江怀柔将事情理了一遍,心情越来越沉重,慌忙扯了南烛衣袖道:“不行,不行……,夜池如果现在同东宁开战,必定是两败俱伤,而我皇姐对夏侯敏之……钟离荣紫无论如何不能死,你,你快去将钟离荣紫救出来!” 南烛淡淡道:“救,要怎么救?这里距京城有一百多里,你当我是神仙不成?” “你不是神仙,但我知道你可以的,拜托你想办法阻止我皇姐!” 南烛盯着不远处的麻雀,声音极轻仿佛怕惊吓到他们似的,“就算我现在传信给江碧瑶,只怕也已经晚了。” 江怀柔胸口一窒,难以置信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才不是告诉过你,昨夜来的人是井岚,难道你以为他会将人活着带回京城么?” “不!”江怀柔揉着两侧太阳穴脱口而出,“井岚绝不可能杀他。” 南烛笑着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犹如恶魔伏体,“江怀柔,你当真了解那位你那位贴身侍卫么?” 如果是在这天之前,江怀柔可以绝对肯定的回答他当然,因为两人曾朝夕相对亲密无间过十年。 十年之中,几乎清醒的每日每夜都在揣摩试探那人心思,江怀柔闭着眼睛都能嗅出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可是现在南烛的问话却动摇了他的想法,他不懂碧瑶为什么突然嫁了井岚,也不懂依井岚油盐不进的性子怎么就如此轻易顺从。 南烛看着他茫然的神情,又道:“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就得有付出。夏侯敏之的弱点便是钟离荣紫,只有他死,才能迫使此人失去理智,人在难过的时候,什么疯狂事都做得出来。东宁虽然跟月华国力相当,却因军纪懒散疏于操练,真打起来未必会是月华对手,更何况有我在,夜池绝不会坐视不理。” 南烛的话,江怀柔并不敢相信,然而此刻却又不得不信。坦白说他对钟离荣紫一点好感都没有,倘若因此而死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不想冒失的将月华卷入战乱危险之中。 江怀柔思前想后依旧心绪难平,“可钟离荣紫不在那人身边长大,虽然深受宠溺却未必真有深厚父子情,倘若夏侯敏之置若罔闻,你又白白杀了钟离荣紫,一番辛苦岂不皆付诸于流水?” 一缕夕阳打在南烛脸上,他两片长睫毛被橘色光芒浸润的十分温柔,微微抖动出轻不可见的雀跃,漆黑眼珠此刻狡黠如狐的直锁住他,踌躇满志的模样仿佛世间事尽在掌握中,“我已让钟离荣紫修书一封给夏侯敏之,此信会在适当的时候公诸于世,虎毒尚且不食子,到时……由不得他不认。” 江怀柔沉默良久,“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南烛笑,“你跟回夜池看热闹便是。” 看热闹么?这将陷于战火中的国家与他无关,虽然它曾经是属于江怀柔的,可是碧瑶、太后、井岚、白辉容还有这万里江山满朝官员都背叛了他! 那个钟离荣紫……此番横死也不算冤枉,更何况……谁让他做了夏侯敏之的儿子! 十五岁前,江怀柔生命中尚有亲人、温情、有关怀还有年少逍遥自在的梦。 十五岁后,亲情不在温情仁义皆是虚伪以至于他夜夜噩梦,生命中偶尔出现的阳光,也早被仇恨吞噬的半点不剩。 这些……通通都拜那夏侯敏之所赐!他该死!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生剥油煎他死不足惜! 南烛开始还饶有兴趣的观察江怀柔的表情,后来玩味渐渐散去,神色也渐渐正经起来。 离开月华前,江怀柔很想回一次京城,可他作为诈死之人,再无出现在人前的资格。 夜池十月,京都云淡天高,满城空气中都飘浮着丝丝袅袅的桂花清香,木芙蓉在街道两侧开的繁荣热闹。 月华和东宁两国交战已有数月,如今局势僵持不下,就连茶馆说书的都改了时下最热门的西保之战。 “且说这夏侯敏之,妻妾不少为何只有一子,诸位客倌可猜得出原由?据他曾经一名贴身宫女讲,此人虽然风流成性,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关键处比寻常人短四五分,行房事完全不能入道……这位客倌又问了,那钟离公子是如何得来的,且让书生我喝杯茶,润润嗓子后继续讲……” 江怀柔面无表情的坐二楼靠栏杆位置,要了壶清茶慢慢喝,这里的点心十分不错,他无聊时出宫便多来此次。 初时听楼下那蓝衫先生故事讲的极为普通,换了西保之战后却口齿灵利眉飞色舞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 他说的热闹,茶客也乐意打赏,纷纷叫好拿碎银碎砸到书童面前的大铜盘中,不时发出哐啷几声响。 待走到江怀柔跟前时,见他一脸木然便故意晃出些动静,陪笑道:“公子听的可满意?” 江怀柔绷紧嘴唇,“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打赏。” 书童嘟嘴,背过身嘀咕道:“明明听的认真,却舍不得花上几纹钱来打赏。要打败仗的是月华,你不高兴什么……” “当啷!”铜盘上赫然出现一锭银子,书童惊讶抬头,愣了下后忙弯腰行礼,“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华服男子,生的剑眉星目十分俊朗,眉宇隐约流转着一股傲气,气势贵不可言。 江怀柔瞥了下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喝茶。 南烛坐下来,添了个杯子自斟自饮道:“自寻烦恼。” 江怀柔被他说中心事,略带不耐烦道:“你怎么像个尾巴一样总跟着我,朝堂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事事都要我亲力亲为,花钱养那些朝廷官员还有何用?再说这京城都是我的,怎么叫我跟着你了?” 他这皇帝做的比谁都轻松,早朝去走走过场:有事各部先自行检讨无事便退朝。在江怀柔记忆中,老皇帝书房永远堆有批不完的折子,后宫永远有无法平息的争端,哪有这般闲余时间出宫喝茶溜鸟? 江怀柔压低声音道:“现在战况究竟如何?” “你不是在每日都在这里收集消息么,怎么今日反过来问我?” 倘若不是他将消息封锁的紧,江怀柔何必要到这里听这三教九流之人胡说八道? 见江怀柔白脸一片赤红,知是他要恼的前兆,南烛方慢悠悠道:“想要知道么?总得拿点好处来。” 江怀柔忍气帮他倒了茶,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想他堂堂前国君身份肯亲自服侍他,也算是拉下了面子,南烛见好即好,却似故意吊他胃口,“江碧瑶……” “她怎样?” “要御驾亲征。” 啪!茶壶从江怀柔手中跌落摔的粉碎,茶水溅湿衣衫惹来旁人异样目光也浑不在意,满脑盘旋的都是方才南烛口中的四个字。 御驾亲征,碧瑶她竟然要御驾亲征! 南烛看他失魂落魄,微眯起眼睛道:“这决定任谁都无法阻拦,只因她得知夏侯敏之亲自上战争后已率军先行出发……人如今已在路上了。” 江怀柔又气又急,“碧瑶她性烈如火,一见到夏侯敏之必失理智……夏侯敏之那人诡计多端,据我所知碧瑶身边并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拜托你派些擅长用兵的将士前去支援,千万千万莫让我皇姐出了意外!。” 后果他已经不敢去想。 南烛右手任由他紧抓着,脸上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 江怀柔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手心不由自主渗出细汗,一时间周围仿佛全都安静下来,满耳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响。 过了很久,南烛才宛若刚苏醒过来似的恢复常态,笑道:“放心,我自然会帮你。” 过了两日,南烛果然下令派兵二十万援助月华。 得知这个消息后,江怀柔心头绷紧的弦总算暂时放了下来。不管南烛最终意欲何为,只要目前碧瑶平安无事,其它都已不在重要。 反观南烛,依旧生活悠闲,偶尔会转过来同他下几盘棋,心情极好甚至会透露几句最新战况消息。 宫中下人在江怀柔面前全都变成了哑巴,即使不小心眼神碰上也连忙恐惧躲开,要想从他们口中获得消息,无疑难于登天。 于是南烛每天的到来几乎成为江怀柔唯一的期盼,不仅仅是可以从他那里获取碧瑶的消息,两人闲聊几句也好过一人毫无存在感的麻木活着。 他本不是话多之人,此刻却被孤独逼迫的几欲发疯,多少次想逃出宫去再不回来,却想起世间已无江怀柔而顿足。 即使南烛放任他自由,他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 回月华?碧遥远在边疆,那些人见到他如今活着又有何感想?定以国不可一日无群拥上他这个傀儡登上皇位而舍弃碧瑶,就像当时突然间全投靠了江碧瑶一样。 这江山并非非让谁坐不可,纵使国君必要时也是供某些人推出来牺牲的,满朝文武哪个想的不全都是自己利益?他未长期执政,却不代表对朝堂上那些人诡异阴谋赤裸心事不懂。 过去的经历已让他有足够多的教训抱着最坏的打算去看待未来,不是谁都如南烛能将所有事放在掌心轻松玩转,他江怀柔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 第19章 烈性女子 时间匆匆又过了几个月,转眼已近年关深冬,整日北风嘶吼如狂,只将外面吹的天昏地暗。鹅毛大雪亦连下了三日,窗外积雪几乎将梅树躯干掩盖去了大半。 江怀柔披着厚裘坐在窗前,捧着杯子陷入冥想,里面的水已经冷掉快要凝结成冰。 在这处处暖碳的深宫中尚是如此恶劣天气,不知那边疆铁马冰河交战又是怎样一番艰难。威武壮男倒也罢了,碧瑶她……再过坚强也不过是个女子。 他这皇姐,自生下来便与寻常女子不同,骑马射箭布阵兵书无一不通。 幼时江怀柔常被江铭江诚教训,皆是由她出头替他讨回公道。 江怀柔至今记得,她把江诚推倒在地用脚踩在他胸口上趾高气昂的模样。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比她更美丽骄傲的公主了。 她声音清脆响亮道:“有我在一日,谁都想欺负我弟弟,尤其是你们两个也一样!” 说着话时,碧瑶抬起下巴冲他得意的笑,那种温暖和感动,让江怀柔一生都忘不掉。 他的皇姐,能文能武,琴棋书画亦无一不精,就连太师傅也偷偷感慨,“公主若生为男儿身,必能骑马治国平天下!” 碧瑶却将头一昂,冷笑道:“这天下本就是我皇弟的,他坐我坐不还都是一样?!” 那样心胸坦荡无比张狂的话语,整个月华除了她还有谁敢讲出口? 太师傅当下窘迫,好心道:“公主此话切不可人前张扬,皇上正值壮年,太子一日未定此话便一日不可说,以免给三皇子招来杀身之祸。” 碧瑶眯起眼,扬剑将太师傅逼到角落,“江铭江诚虽然不错,可是皇位只有一个,我就不信父皇看不出来我皇弟除了蛮力外样样都比他们强!” 太师傅满头大汗的躲避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这种事微臣请恕实在不便多言……” 碧瑶锵的一声收剑回鞘,拍拍旁边江怀柔的肩膀道:“皇弟,你一定要争气,千万莫让那两个家伙超过了去。” 江怀柔懵懂点头,“可是我不觉得做皇帝有什么好,父皇看起来每天都很累,也不能跟别人出去玩儿。” 碧瑶道:“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象征,你做了皇帝后,就可以修改一下祖宗法令,让女子可以去边关打仗。到时你在朝上做皇帝孝敬母妃,我骑马驰骋沙场去替你开拓疆土,看这天下还有谁敢小瞧欺负我们俩!” “好,到时我就封皇姐做女将军,统领月华所有兵马。” 两人说的起兴,全然不顾一旁太师傅面色如焦土,汗如雨下。 那时的江碧瑶,当真是全心全意待他。倘若不是出了后来的事,两人现在应该……想必都如愿了吧? 江怀柔想的出神,竟不知南烛什么时候进了房间。 他脱去堆满积雪的斗篷,头顶上不断冒出蒸腾的热气,坐下来看着江怀柔,有些迟疑的开口,“今日我得了两个最新消息,一好一坏,你准备先听哪个?” 江怀柔如老僧坐定眼也不眨,平静道:“好的吧。” 南烛鲜少有疑重之色,想必那坏消息一定是极坏的了,江怀柔用手捂了捂胸口。 “夏侯敏之被成功围堵在青霞峰,被江碧瑶亲手砍了头颅。” 死了?就这样死了么?江怀柔手一抖,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垂了睫毛低声道:“那坏的呢?” 南烛观察他脸色,静了许久才道:“第二个消息……” 出奇的紧张让江怀柔有片刻失聪,不过却依旧听清楚了对方传递过来的讯息。 “江碧瑶收兵途中误入埋伏,被乱箭……射杀,我到现在还未查出来对方来历。” 江怀柔颤抖着饮尽杯中茶水,冰冷的如同利刃一般锯割着他的咽喉。 后来南烛还说了什么,江怀柔却是一句也听不清了,他满脑都是江碧瑶被乱箭射杀的情形。 如果这消息被太后知道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哭瞎双眼。没了江怀柔她还有一个贴心的女儿,如果连碧瑶都走了,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要在后宫里怎么生存? 江怀柔打了个冷战,低喃着起身,“不行,我要回月华……” 南烛拦住他,道:“现在雪大道路难行,不如等天放晴了再走。” 江怀柔红着眼睛声音尖锐的甩开他手,气势凶狠道:“不,我现在就要回去!” “你先用些热汤,我吩咐人去准备,”南烛声音转了命令,跨出门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江怀柔你莫忘了我们的约定,如今夏侯敏之已死,你从今便是我的人了。此次回月华,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了却旧事,到时自会有人去接你。” 江怀柔怔了下,他这话……什么意思?还有那什么约定,他早已经忘到脑后了!他现在只想一心回月华,其它什么事情都听不进去! 一路风雪未停,道路曲折难行,待江怀柔历尽千辛万苦站在月华宫门前时,几个侍卫拦住了他。 “滚!”江怀柔低吼,“谁敢拦我,一律杀无赦!” 自夜池出发时,南烛派了几十人护送他,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手起刀落间,两个侍卫已成无头之尸。城上守卫有个年长的识得江怀柔,惊叫道:“是三……是皇上,皇上回来了!” 侍卫皆面面相觑,却不敢轻易退让。 正僵持不下时,一个熟悉的蓝衣身影骑马飞奔而来,看清江怀柔后,素来冷静的脸庞也出现一丝震惊,“皇……上?您没有……事!” 江怀柔看着他,满腹怒气仿佛瞬间消息殆尽,只剩下疲惫不堪的委屈软弱,“井岚,带我去见母后……” 井岚脸色青了又白,最终对侍卫道:“放他进去。” 只是短短几个月而已,宫中布局已然改变许多,再不是江怀柔记忆中熟悉的那个皇宫。 路上,井岚短短同他讲了几句,大致是江铭江诚如今都已返回京城,朝局暂时还算稳定。太后听闻碧瑶离开的消息痛不欲生,任谁都不肯接见已到食不下咽的地步。 江怀柔听的胸口抽痛,入太后寝宫后,他悄悄摆手让侍从退了下去。 太后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憔悴,额前竟然多出几缕白发,比起一年前不止苍老有十岁! 江怀柔在床前跪下来,轻轻抚摸她枯瘦的手掌,还未开口,太后便已察觉了。 她缓缓睁开眼,虚弱唤道:“碧瑶?是你么?” “母后,是我……” 太后身体明显一震,语气却未流露出太多吃惊,柔声道:“你回来啦,在外面这些天……可曾吃了什么苦?” “不,不曾吃什么苦,儿臣让母后操心挂念,儿臣不孝……” 太后摇摇头,轻声哽咽道:“都是母后的错……小时候没有看好你们,长大后也没有看好你们……倘若碧瑶走之前我再坚持些,就不会有今天这局面。” 语罢艰难的抚摸他的脸,叹气道:“瘦了,也长大了。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皇姐不喜欢人落泪,她若尚在,怕是又要骂你了。” “是。”江怀柔强忍住眼泪,问:“皇姐她走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太后从枕下抽出一个信封,“你自己看罢。” “吾弟亲启” 信封上四字刺的江怀柔泪又流了出来,他用袖子胡乱擦把脸,小心翼翼拆开信,那个眉眼英气的女子便跃出纸来,一脸严肃对他道:“莫哭。待我走后,你要好好孝敬劝慰母后,休再自甘堕落。虽然成年后我待你不好,心却同你是极度亲近的。江铭江诚势同水火互不相容,再加上其母颜妃阴险狡诈,倘若江山落入此二人手中,你与母后皆难逃一死。另需提防聿亲王谋反,可令井岚与之抗衡。碧瑶此去已无生还念,二十年姐弟情归土,从今魂游天地间,逍遥自在,勿思。” “皇姐!”江怀柔伸手去摸她,却只触到一缕空气。 “我这女儿,自小便与别人不同,事事要强,样样出众。即使出了那样的事,还是一直强颜欢笑怕我难过……许是太好了老天都喜欢,才早早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江怀柔低头听太后自语,泪水已悄无声息打透信纸,幼时话语在耳边越来越响亮。 “到时你在朝上做皇帝孝敬母妃,我骑马驰骋沙场去替你开拓疆土,看谁还敢小瞧欺负我们!” “江怀柔我告诉你,别想把我嫁到夜池去!什么牺牲一个公主换来月华十年和平,说的好听!那些狗人怎么不让自己女儿嫁过去” “碧瑶此去已无生还日,二十姐弟情归土,从今魂魄落于归于天地间,逍遥自在……” …… 五年,在出了那件事情之后,碧瑶不再骑马提剑,常作娴静打扮,她变的沉默寡言,对江怀柔非打即骂,与从前判若两人。 江怀柔不知她抱着怎样的心情奔赴沙场,也不知她留书给自己时花了多久时间去怀念过往…… 只知那个小时疼他宠他英气勃发的豪情女子,当真如曾经立过的誓言一般,最终在龙战鱼骇、烽火四起的战场上纵情搏杀了一回。 并且死在了那里。 这年冬天漫长的可怕,直到来年三月冰雪还顽固不化,江怀柔重新回到大殿上眄视群臣,一惯温和的脸上此刻多了些难以掩饰的恨意。 碧瑶为什么只带走了十五万兵马却留下井岚? 为什么她在明明已经安全撤退后被来历不名的人截杀? 为什么四处寻不着传说中已死的钟离荣紫尸首? 为什么在他诈死的消息由井岚传回月华后,碧瑶跟太后却都还满心笃定着他会平安回来? ……所有的事情都纠缠成一个巨大的谜团等待着他去破解。 第20章 执子之手 转眼已至三月下旬,慵懒的阳光终于逐渐变得明媚了起来。 江怀柔坐在屋檐下看外面鸟雀追逐,蓦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节来。那时老皇帝跟碧瑶都尚在,江怀柔未坐上这皇位,井岚还以贴身侍卫的职位守在他身边……短短一年而已,这皇宫已然物是人非。 “皇上,该用午膳了。”杜英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提醒他。 江怀柔摆手道:“推迟些吧,我现在还不饿。对了,吴丞相那里的事可都安排妥了?” “已经全都办妥了,请皇上放心。” 对于江怀柔归来,此刻最开心的便是他这未来国丈吴丞相。每每想起吴雪嫣,江怀柔便觉得对她心怀愧疚,只是往事已过了一年,线索已断的无从查起,只好让时间来平复记忆中的伤痛了。 “更衣,我要出宫走一走。” “万万不可啊皇上!”杜英紧张道:“您之前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井大人又不在身边,倘若再让碰上什么歹人,那可如何是好?” “不妨,他们现在还没有要让我死的地步。” “皇上不可啊,长公主之死还尚未查明,您要是再出了事,奴才可要怎么跟皇上交待?” 任杜英如何劝阻,江怀柔只是不听,强行换了衣服后携带个小太监出去了,杜英连忙率领一大批人跟上。 江怀柔来到丞相府找吴雪嫣,吴丞相却一脸窘迫道:“小女自从出了事后,整日关在房中垂泪伤心,任谁都无法劝她出来,您看……” “朕亲自去看他。”江怀柔及时打断他,一个深闺女子出了这种事,任谁都无法接受吧。 吴丞相欣慰道:“微臣多谢皇上,只是待会儿她若无意中冲撞了您,还请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朕知道。” 江怀柔在丫头带领下进了吴雪嫣的秀阁,只见门窗都锁的死紧,怎么叫喊里面都无半点动静。 见下人一脸忧心急躁,江怀柔便让她退下,抬手轻叩了几下门,柔声道:“雪嫣,是我,可以开开门么?” “你,您来做什么?”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惊讶又带着丝恐惧。 “我想跟你说说话,能开门让我进去么?”他说话态度很诚恳,就像一个普通的求爱青年。 等了会儿,门嘎吱被缓缓拉开,一面苍白似纸的脸探了出来,“您……进来吧。” 房间中,吴雪嫣头发散着,脸上没有做任何打扮,身形单薄削瘦的如同细柳,眼神游离不定的四处打转,唯独不敢同江怀柔对视。 “雪嫣……,”江怀柔去拉她手,吴雪嫣却发出尖锐的叫声,抱着头道:“走开,你走开,别碰我!” 江怀柔连忙安抚她,“我不碰,你别怕……相信我,我们一起长大的伙伴,我不会伤害你……” “对,对不起,”吴雪嫣害怕的看着他,咬着嘴唇哭起来,“我不是故意凶你,我只是……” “我知道,”江怀柔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些后,犹豫着将她搂到怀里,“不怕,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 这是他首次主动去拥抱除碧瑶以外的女人,那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柔弱触感,跟井岚坚硬结实的身体完全不同。没有面红耳赤,没有心跳加速,他只想在此刻给这个柔弱女子一点精神支持和安慰。 吴雪嫣靠在他胸口哭了很久,似乎要将整年的压抑都发泄出来,江怀柔不擅长去哄劝别人,只用手去轻轻拍打她的背。这个动作,他曾看到南烛对钟离荣紫做过。 “这一年来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么?” 吴雪嫣哑着嗓子道:“我没脸出去,倘若不是怕父亲伤心,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不是你的错,”江怀柔轻声安慰她,“这件事除了丞相跟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你将来会是我的皇后,没有谁会看不起你,也没有谁敢非议你。” 她抬起哭红的脸哽咽,“出了这样的事,皇上还愿意娶我么?” “愿意,你是个好女孩,我也很……喜欢你。整天闷着对身体不好,我带你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她连忙摇头,“我害怕他们看我的眼神,总觉得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一样。” “你跟我来,”江怀柔带她推开窗户,阳光一下子撒满了房间。金色光芒柔柔笼罩着园中花草树木上,放眼之内皆是生机勃勃的嫩绿色。 “看,去年那么冷的冬天它们都挺过来了,如果重新发芽,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也要像它们一样坚强活着,生命只有一次,我们都应该好好珍惜。如果死了,你再也看不到想见的人,看不到这些美丽的花,做不了想做的事情……” 明明是在劝尉吴雪嫣,江怀柔的心情却渐渐沉重起来,他想起了碧瑶,那个喜欢在春天策马奔腾笑嫣如花的姐姐。 吴雪嫣犹豫着上前握住他的手,“皇上……” 江怀柔却微笑起来,真诚的目光像缕阳光照射进她的心房,“我去前厅等你?” 未过多时,吴雪嫣一袭粉衫走了出来,脸上还略施了薄粉跟胭脂。虽然看起来依旧弱不经风,整个人却焕发出神采奕奕的气息。 江怀柔赞道:“很漂亮。” 吴雪嫣羞涩的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两人牵着手出了丞相府,送出门时吴丞相老泪纵横。 待走到人流渐多的街道上时,江怀柔明显感受她身体在微微发抖,低着头也始终不敢抬起来。 江怀柔正色道:“不要怕,这次就算死,我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吴雪嫣点点头,身体不由自主往他这边靠了些,两人举止在外人看来无异是亲密之极。 逛了一会儿,江怀柔停在一个饰品摊位前,“雪嫣,你看这些有没有喜欢的?” “上次你送我的那支金钗,还没有机会戴过。” 上次那支……江怀柔隐约记得是夜池送来的礼物,至于长什么样子早忘记了。 “没关系,多买几只轮流着戴。” 吴雪嫣凝眉思索了会儿,挑了一只素白玉簪,待江怀柔付钱时却为了难,他出来匆忙不曾带得银两,侍从又遵了他的命令只敢远远跟着,如今连个影子也瞧不到。 江怀柔将全身摸了一遍,竟摸到一块硬玉,是南烛曾经从赝品中取出来的那块,上面刻的花纹和字样都古怪稀奇识不得,他未作丝毫犹豫便递了出去,“你看这个,可以换那个簪子吗?” 小贩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可以可以。” 吴雪嫣这才知他方才神情在为难什么,同那小贩道:“怎么能拿贴身东西去换,这簪子我不要了,你把那个玉还回来。” 江怀柔拦住她,“那玉不值什么钱,留在身上也是多余……” 小贩也赔笑,唯恐他反悔似的反找了几十纹钱,吴雪嫣见江怀柔当真不在意,这才作罢。 江怀柔看她额角渗出细汗,拿着钱道:“走,咱们去喝杯茶。” 这摊位对面便有一家茶馆,门口有两眼活泉还植着些绿竹,看起来颇为雅致。 江怀柔怕她嫌吵杂,便带吴雪嫣直上二楼,刚踏上去,便对上一双犀利阴霾的眼睛,竟然是白辉容。 这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在他们两人在一小小茶馆碰上也属难得的缘份了。 才要笑着打声招呼,却看到他旁边坐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便笑不出了。 算起来江怀柔已有整年不曾见过白辉容,就算是他回宫重新执政也未见其露过面。而井岚虽然常见,两人却再不如先前亲近,话也甚少说了,要江怀柔亲口称他一声皇姐夫,无疑比杀了他更难。 江怀柔正在犹豫是否装作不曾看到,对方两人却起身施礼,恭敬道:“见过公子。” 江怀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出门在外,无须多礼。” 此刻两人无论是哪个对江怀柔来说都是烫手山芋,如今竟然聚到一起,愈发让他显得手足无措。 对视片刻,白辉容出言相邀,“如蒙公子不嫌,还请一起坐下来喝杯茶。” 江怀柔不好拒绝,用目光征询了下吴雪嫣的意见,见她神情淡然却并无特殊反应才道:“好啊。” 吴家长女虽然京城皆知,白辉容却是从未见过其真容。待四人皆坐下后,他有意无意道:“敢问这位小姐是……” 吴雪嫣身体微颤,江怀柔立刻将她手握紧了些,“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原来……,”白辉容尾音拖的很长,“是吴丞相的爱女,在下唐突了。” 吴雪嫣长在深闺,幼时却在宫中学习礼仪,此刻紧张倒也不显拘束,微微点头道:“白公子不必客气。” 井岚一向不同女子打交道,即使是知道吴雪嫣的来历也未曾多看一眼,声音冷冷的询问江怀柔,“公子可是一个人出门的?” “不,不是。” “随从呢?” 江怀柔打量身后,却并未见到半个熟悉人影,只得忐忑不安解释,“许是在楼下守着,我不许他们靠的太近。” 井岚面色微愠,“公子身份尊贵,行事理应万分小心。莫说是在楼下,近身都未必见得安全。之前既得教训,为何仍是疏忽至此?” 这话旁人若听了去肯定讶然,江怀柔却已习惯了他的严厉说词,垂着眼睛道:“知道了,我下次出来一定加倍谨慎。” “还有下次?”井岚手在案上握攥成拳,“府里什么热闹没有,偏要到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来玩?祖母她老人家身体抱恙无暇顾忌公子,莫非侍从也都是死人不敢出声提醒?” 一番话说下来,吴雪嫣反来安慰江怀柔,两人乖乖听着训话,仿佛感觉回到小时候在书房被太师傅责骂的时光。 白辉容适时出声劝道:“罢了罢了,一点小事你怎么还唠叨个没玩了。” “小事?你难道不知道他上次差一点……,”说到这里,井岚突然安静下来,目光由愤怒转为不可思议的阴鸷。 他应是想起了自己先前诈死之事,江怀柔心中格登一声。 第21章 突生变故 接下来的相处,对江怀柔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煎熬,白辉容若有所思的眼神跟井岚铁青的脸色都让他如坐针毡。 吴雪嫣看出江怀柔的为难,便道:“天有些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井岚却皱着眉道:“抱歉在下还有些事要同公子谈,能否麻烦白兄先将吴大小姐送回府中?” 还嫌局面不够冷么,竟然两人还要单独相处?江怀柔搪塞道:“井岚,我们不妨改日……” “砰!”井岚手中杯子瞬间没入桌面一半,江怀柔立刻噤声。 白辉容起身道:“吴大小姐请。” “可是……” “有井亲王在,没有谁敢伤害公子。” 江怀柔也尴尬摸站鼻子道:“雪嫣,委屈你先回去,改天得了空我再出来找你。” 两人前脚刚走,井岚便掷出一锭银子,对小二道:“二楼我包了,麻烦把多余的人全部请出去。” 小二见他们衣着尊贵出手阔绰,自然不敢得罪怠慢,迅速将楼上客人清了空。 江怀柔忐忑不安道:“不知道井岚想同我说什么?” 井岚盯着他片刻,终于问:“皇上消失的这一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江怀柔也敢不瞒他,小声道:“没什么,就是四处转了转,顺便在南烛那里做了会儿客。” “陛下跟南烛并无交际,做的什么客竟达一年之久?” “过去无交际并不代表现在无交际,而且南烛……待我还是很不错的。” 井岚脸又阴上几分,“是怎样的不错?”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井岚你还这么紧张做什么?”江怀柔故作轻松的笑。 井岚却未给他什么好脸色,紧握拳并未松开,“皇上应该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莫轻易让有心人给利用了去。” “利用?”江怀柔看着他笑起来,眼神澄清干净如新月,“此点不劳井岚提醒,我现在一刻都不敢忘。” 气氛有些尴尬,沉默了会儿井岚面色凝重道:“皇上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发生了许多事情。” 江怀柔撑着下巴,道:“譬如井岚娶了我皇姐,一跃成为井亲王?” 井岚一语不发的注视着他。 “再譬如月华同东宁开战,而率军上阵的却是一名女子?” “皇上是在怪为臣么?” “我没有怪谁,”江怀柔垂下睫毛漠然道:“我知她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得了。” 井岚看他神色落寞,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井岚喜欢过我皇姐么?” “没有。” “那碧瑶她……知道么?” “大婚前我曾明白告知过她。” 似乎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答案,江怀柔心中一颤,低喃道:“那她为什么还要嫁你?” “为臣不知,”井岚冷眼反问他,“皇上以为呢?” 江怀柔握了握拳,胸口有刹那间已停止心跳,用尽浑身力气方镇定道:“我也不知。” 如同井岚不喜欢碧瑶,而碧瑶也绝对不会喜欢井岚,却强迫他成了亲,如果没有半点利益存在,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江怀柔感到浑身发冷,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才能解释得通……碧瑶已然知道了井岚的真实身份,她想以此彻底断了江怀柔的念想。 夜池使团突然求亲、大婚前夜吴雪嫣无故被人强暴、自己被掳去夜池一年却安然无恙、诱捕钟离荣紫、碧瑶诛杀夏侯敏之……一桩桩表面看来并无关系事件发生后,所有一切又重新回到起点,最终得利的却是表面最受伤害的自己! 这一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操纵着串联起来,江怀柔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碧瑶一身铁甲皆数被射穿,身中数箭嘴角却噙着笑,“江怀柔,我自己的仇自己报,无须你插手。如今一切圆满,皇姐归还本就属于你的江山!” “我的弟弟,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你若敢再碰他一根手指,江碧瑶定要你好看!” “虽然成年后我待你不好,心却同你是极度亲近的。” “二十年姐弟情归土,从今魂游天地间。” …… 疼,胸口仿佛被植入一根紧绷的弦,每下跳动都能牵动全身的痛觉神经。 见江怀柔满头冷汗目光散乱的寻不着焦点,井岚脸色一变,快速扶住他的肩膀,“皇上,您怎么了?” 江怀柔捂着胸口虚弱道:“疼,井岚,我心口好疼……” 井岚急道:“皇上可有随身带药?” 江怀柔恍若未闻,身体渐渐向下方滑落,“好疼……” 井岚二话不说将他抱起来,两人像仿佛飞燕一般直接从楼上掠了出去。 在井岚记忆中,他幼时曾犯过几次类似病症,每次都痛不欲生差点熬不过去,所以皇上对他素来放任不多强求。最后一次病重约是在六年前,昏迷了半个月才救回一条命。以后下人侍奉他便愈发小心谨慎,冷热食物都严格控制,事事都尽量顺他心意。皇上皇后也只敢责骂,并不向对待另外两位皇子一般动则杖责体罚严厉。 该死!本想这病已经全愈了,怎么今天又复发了? 江怀柔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全身虚弱的像棉花一团,嘴里不断的念碧瑶,一会儿又换作井岚,如此反反复复。 井岚心揪结成团,一路马不停蹄将人送往太医院。 祝太医编制医书恰逢困惑处,见人冒失闯进来正要发怒,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井亲王怎么亲自过来了?” “不必废话,皇上心疾突发,快些过来看看。” “皇上?”祝太医大吃一惊,试试江怀柔呼吸,已然十分微弱了,急道:“请速将皇上置到软塌上放平,另劳烦召集易少卿及诸位医官。” 井岚脚步此刻心急如焚,脚步置在榻前却如重千斤如何都迈不动,“皇上他不会有事吧?” 祝太医谨慎替江怀柔施针,正色道:“臣不敢妄言,须同几位医官商议后方能回复。” 井岚强逼自己出得门去,火速集结了太医院所有医官,杜英闻得消息匆忙赶来,跪在井岚脚前哭道:“明明出去时好好的,怎么无故又犯了这怪病?” 井岚本就烦恼,被他吵的愈加心神不宁,“闭嘴!莫吵到祝太医治病。” 杜英捂住嘴爬起来,井岚拦住他,“去哪儿?” “我要去禀报太后……” 兹事体大,纵使井岚想瞒也瞒不住,想了想叮嘱道:“去了只准往轻里说,不可惊吓到她老人家。” 杜英点头,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江怀柔一直处于昏迷中,隐约似乎看到碧瑶来看过他,却站在床前什么都不讲。待她走后不久,已故的老皇帝也来了,声色俱厉的喝斥他,“你这孽子,把朕气死自己做了皇帝,还是这般不争气,连自己的姐姐也照顾不好!月华数百年江山迟早要断在这混账手里!” 又有面容模糊不清的人道:“我替你了却心愿后,你便跟着我吧。” 最后两个人道:“任谁都看得出,三殿下一向对你令眼相看……” “我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岂是三两句戏言就能抵消的?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江怀柔南烛,你们欺我骗我,此仇不报,我钟离荣紫誓不为人!” “碧瑶走了,难道你也要抛弃母后么……” …… 疼,仿佛有尖锐的钢针在戳进了胸口,每下都扎在心上,江怀柔猛的一阵抽搐低咳,痛苦万分的苏醒过来,眼前慢慢呈现出许多重复的人影。 房间立刻一阵强烈骚动,“醒了,皇上醒了……” 江怀柔用力睁大了眼,辨出了床旁之人,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叫道:“母后。” 太后握住他的手,红着眼睛颤声道:“在呢,母后一直陪着你,还疼不疼?” 他勉强摇了下头,“不疼。” “你这孩子……,”太后拿湿巾润着他的唇,“疼就说出来,别忍着,母后一并替你受着。” 江怀柔想笑,脸上些许表情却都仿佛重重牵动着脆弱的心脏,终是笑不出来。 井岚上前道:“既然皇上已醒,太后不如暂且回宫休息,为臣会好好照顾皇上。” 见太后眼下阴影重重,似有多天不曾休息过,江怀柔愧疚的将手慢慢抽出来,“母后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儿臣不会有事的。” 太后犹豫良久,最终点头,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 江怀柔看到她肩膀微微耸动,心中五味俱全。 井岚及时出言提醒,“皇上,太医吩咐不可暴怒惊喜,应尽量避免情绪变动。” “喜不得怒不得,”江怀柔淡淡道:“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对了,我昏迷了多久?” “九日。” “这么久……,”江怀柔低咳两声,“杜英,召吴丞相进宫。” 井岚却摆手让杜英暂行退下,对江怀柔道:“臣有件事须先回禀皇上。” “你说。” “皇上卧病期间,吴丞相已向太后商议过退婚之事。” “退婚?”江怀柔一愣,“是吴丞相主动提出来的么?” “听说是其女吴雪嫣提出来的。” 这样么,江怀柔神色黯然道:“也罢,我这样的身体,怎么能糟蹋了人家的好女子。” 井岗却神情不屑道:“是她配不上皇上。” 江怀柔诧异道:“怎么?” “只是些市井流言而已,皇上不必当真,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江怀柔知他顾忌自己情绪,便道:“你放心,我什么都能接受得了。你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流言?” “她行为不检有失女德。”说完见江怀柔目光呆愣,连忙住改口,“皇上,您没事吧?” “那雪嫣她?” 井岚道:“为臣街上见到过她几次,扮着男装混若无事的闲逛游玩。皇后母仪天下,自然要找身家清白的女子,出了这样的传言,不管真假,那女人都不配为后。” 江怀安静听完,什么情绪都没有。 倘若真如井岚所说,那吴雪嫣想必应该走出往日阴影了,两人虽然婚事不成,幼时情份却是在的,如今……算了,有缘无份罢。 只是为何真相被隐瞒了整整一年却在他大婚前夕突然走露了消息?如此看来,吴雪嫣去年出事便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此次又是,目的便是要他大婚不成,对方到底是谁…… “此事既已作罢,皇上大可不必再忧心烦恼,眼下只要养好身体。” 杜英在外面小心翼翼禀报:“皇上,安王、信王两位门外求见。” 是他两个哥哥江铭跟江诚,江怀柔在井岚帮助下勉强坐直身体,微微颔首,“请他们进来。” 第22章 羊入虎口 井岚原本打算守在榻前,对上江怀柔的目光才恍然醒悟自己已非昔日身份,一时心中五味俱全,主动请退了出去。 稍后江铭、江诚两兄弟并肩而入,虽然素知他这弟弟长相不错,如今再见却俱是一怔。 只见江怀柔侧身而卧,散发如瀑布绕在枕边,五官清淡脱俗宛如新雨过后的江南,温和道:“两位皇兄怎么得空来了?” 安王江诚将手里东西呈过去,“这给皇上的。” 竟是个红色锦囊,江怀柔打开后,从中抽出一缕染血的发丝,诧异道:“这是?” “这是你皇姐的……” 话未说完被老大江铭冷着一张俊脸呵斥住,“胡闹!皇上尚未痊愈,你又拿这东西出来做什么,还不快点收回?” 江诚尴尬的去讨,却被江怀柔抓住避开,“不,皇姐的东西,朕要留着。” “人既然死了,皇上也不要……” 江铭又横他一眼,冷冰冰道:“你给我闭嘴!” 江怀柔却不在意,“无妨,二皇兄没有恶意朕知道,两位皇兄肯来看我便已经很高兴了。” 江诚无所谓的冲江铭耸肩,“臣得知皇上平安脱险很是开心,所以今天特地前来辞行。” “辞行?” “是,此番未经传召私自回京已然有罪,不敢再于此逗留。更何况……臣已经习惯了边疆的风沙孤城,如今处处受拘束,浑身都觉不自在。” 他这位二皇兄,平日只是脾气火爆肆无忌惮,为人却是直爽心眼甚少。此番归京必是受了其母颜妃,也便是如今的仁惠太后唆使。 江怀柔拉起他的手,道:“皇兄说哪里话,你肯回来我正是求之不得又怎么敢怪罪,回京路途艰险跋涉,不多呆些时日朕怎么省得放你走。” 江诚一向待他严厉,欲收回手看他珠眸闪动却勉强忍耐了下来,正色道:“如今江宁时局不稳,夏侯敏之余孽仍在蠢蠢欲动,皇上暂无心腹之将相可用,臣如何能弃社稷安危于不顾在京中独自享乐?更何况眼下大皇兄也已返京,有他在,白辉容想必也不敢如何嚣张,我好歹也能走的安心。” 江铭亦道:“留在京中也没什么用途,皇上便任放他去吧。” 江怀柔叹息,“既然如此……朕就不再强留了,皇兄在外要千万保重。” “臣遵命。”江诚一脸兴奋退了出去,走到珠帘前却侧身对杜英说:“我回来替皇上带了只小玩意儿,在外面让人拿给你。先好好照顾着,待皇上病大好时再拿给他玩。” 此言让江怀柔胸口激起一股暖流,忙给江铭赐座。 江铭坐下后道:“近年臣不在京中,却也略闻聿亲王之事。他一直假借生病之由不肯上朝,而朝中多数官员则多与其势力苟合结交,据报他生辰之时各地官员献礼累计达十余万两,为臣想知道皇上如何看待此人?” 未曾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干脆,江怀柔慢慢道:“依朕看么,辉容他虽然有些自视甚高,却没有什么恶意……应该不会对我月华江山造成什么隐患吧?” 江铭绷着脸深深看他一眼,“有句话臣知不当说却不得不说,身为皇上应以朝中大局为重,不应拘泥于一己私情。更何况依相貌而言,他白辉容至多算是中上之姿。为臣不反对皇上喜好男风招惹朝中官员,但是唯独此人,皇上应该敬而远之。” 他将话说的如此明白,江怀柔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喃喃低语道:“可是朕……只想招惹他。” 江铭神情肃然,沉默良久同他闲聊了几句后退下。 这时江怀柔还不知道,他这面冷心热的大皇兄日后竟会做出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 约摸休息了十日,江怀柔身体已慢慢康复,杜英便将江诚送来的礼物呈上来,竟是一只体态雄壮的苍鹰。 此鹰尚未被驯化,装在笼中约两尺来高,毛色乌漆油亮,眼神犀利如刀,双掌抓住铁笼拍着巨翅怒飞发出尖厉的鸣叫,比起皇家狩猎场圈养的更显几分猖狂不驯。 杜英见江怀柔眼睛发亮,连忙劝道:“不知安王怎么想起送来送个,奴才看此物凶猛顽劣,实在不适合供皇上赏玩,不如让人放出宫去,改日让人献些黄鹂鹦鹉之类,如何?” “不,朕就喜欢这只。”江怀柔凑近了些看,一不溜神衣袖竟被这猛禽利爪扯了进去。 只是一眼眨功夫,杜英还来不及上前,便听江怀柔一声闷哼,手腕竟被伸探出来的鹰喙狠狠啄得一片血肉模糊。 杜英尖叫,“来人,快来人,速请太医来!皇上,皇上……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将这畜生拎出去!” 江怀柔抓着手腕,全然不顾鲜红的血如溪水一般从指缝往外渗,却是一脸笑意道:“别,放在那里,谁都不准动!” 杜英急的团团转,稍后太医到来包扎安稳依旧心存余悸,“皇上这手可有大碍?” 太医拭着额头冷汗道:“好在处理的及时,不然……皇上切忌此手不可碰水,待会儿下臣去开些方子给御膳房,让他们多在食物上费些功夫,想必十天半月便可痊愈。” 江怀柔双眼只盯着铁笼看,太医叮嘱全然不放心上,待他讲完才反应过来,“知道了,退下吧。” 杜英送太医出去,转回来惊道:“皇上,您怎么还对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上心呢!” “我就喜欢它这性子,去备条结实的绳索、一双厚牛皮手套、几块生铁。” 杜英焦急万分道:“皇上……这种事您交给小的办就好,何必动用万金之躯?” “你不知道,”江怀柔咬了咬紧手上绷带,狡黠和憎恨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有些事一定要自己做。” 就像他的皇姐,明明只用一道诏书,月华便有成百上千的人去替她出征,最终却选择了身先士卒一样。 接下来几日,江怀柔便先将温盐水强灌进这苍鹰喉中,至其腹中饱涨用手指轻压便能吐出水来,如此周而复始三次后将其肠胃洗净。再将它双爪锁扣在绳之上,不再供其水跟食物。晚上则不停敲打绳索,旁边悬挂的铁片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吵的这狂鸟无法入眠。 第一日,这鹰如发了疯般气势彪悍,叫声响亮刺耳。 第二日,兽性略微收敛了些,声音略微嘶哑,只是看江怀柔的眼神依旧凶猛让人不寒而栗。 第三日,毛色蓬乱目光游移,哆哆嗦嗦勉强站在绳索之上。 第四日,这苍鹰终于熬抗不住,跌了下来,倒悬在半空有气无力的望着江怀柔。 见时机已到,江怀柔便用皮罩将它双目蒙上,取些牛羊生肉之类喂之,以此打消其先前带来的恐惧。再用细线将其尾毛缠绕起来,摘去皮罩,放些易捕捉的鸟雀供他捕食。尾部被束苍鹰飞不得高,跃跃欲试了几次都被活捉回来,便彻底弃了逃生的念头,于是这鸟便慢慢变的乖巧起来。却只是针对他一人,甚至于杜英都不敢近身,更休提旁人。 期间井岚来过几次,几次都对其操劳欲言又止。 驯鹰是个极辛苦的差事,江怀柔又不准他人插手,是故这鹰熬了几日,他便几日未睡,只将杜英急的如锅上蚂蚁。 好在中途未出什么岔子,江怀柔顺利将其驯服后取名为江鸠,杜英私下羡慕感慨道:“这厮几世修来的福份竟让皇上赐其国姓。” 江怀柔身体和手上伤口也已完全复原,便拿些折子闲来批批,欲打算正式上朝的前一天却出了件奇闻:江铭把白辉容给打了。 消息是杜英从外面侍卫处听来的,不知真假,只偷偷禀报了江怀柔一人。 此事颇带着些传奇色彩,他的大哥,在月华出了名的冷,冷面冷言冷酷冷静,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懂一点武功。 而白辉容,虽然未见他展示过身手,江怀柔却能肯定绝对不会差。 一个是皇上的大哥,一个皇上的意中人,两个身份都是王爷的人,怎么会如市井泼皮扭打在一起呢? 杜英大胆猜测说应该不会空穴来风,这令江怀柔想起江铭的一番话,眼皮禁不住猛跳,莫非是跟自己有关系不成? 滋事体大,念及此愈发坐立难安,他立刻让杜英去准备了份薄礼,打算亲自去证实这传言。 刚一出宫门,不巧竟碰上井岚,那苛责狐疑的目光恨不得使江怀柔钻进地里面。 走到近前实在躲不过去了,方笑道:“井岚这是要入宫……见太后吧,她老人家如今想必正无聊呢,你就快些进去吧。” 井岚盯着杜英手中礼盒,冷冷道:“皇上这是打算去哪里?” “随便转转。” “是去聿亲王府?” “呃……是。听说辉容身体不适,我想去看看……” 井岚道:“您是君,他是臣,为何不召见而是屈尊去他府上?” 江怀柔想不出借口,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想去看他,你,你去忙你的罢!” 看着他身影匆忙的消失,井岚眼中逐渐蕴满怒气,一拳打得宫门前石柱摇摇欲坠,惊得守卫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怀柔这边出了宫,脸色却极快归于平静,最后竟连杜英都从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到聿亲王府见了衣衫不整的白辉容,看他俊脸果然一片黑紫,江怀柔依旧难以置信,“辉容这伤……果真是我皇兄下手打的?” 白辉容难得尴尬,抽着嘴角半晌无言,最终咬牙毫无风度道:“若不是顾忌皇上颜面,我岂容他如此放肆!” 江怀柔奇道:“那他……有没有说因何会对你动手?” 白辉容又是一阵沉默,脸色由煞白转了铁青,“皇上此番前来是探望还是嘲讽?” “自然是探望,”江怀柔托腮道:“不过我也想知道事情原由。” “一言不合罢了,没什么原由。事情已经过去,皇上不必再牵挂于心。” 他越是遮掩,江怀柔便越发觉得稀奇。依白辉容有仇必报的性子,竟然肯主动化干戈为玉帛,其中必定有见不得人之玄机。 喝了杯茶后,江怀柔起身欲走,白辉容却道:“此时天色已晚,皇上不如在府上过了夜后再走。” 江怀柔笑着点头,“我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还怕你不会留人呢。” 白辉容眼角眉梢显出往日之风流,“怎么会,为臣求之不得。” 第23章 畸形嗜好 江怀柔决定住宿聿亲王府,白辉容当下让人收拾最好的房间出来。 最好的房间自然一直归府上地位最高的聿亲王居住,下人闻此言略有些迟疑,“王爷的意思是……?” 江怀柔劝道:“辉容不必客气,我是客人怎好鸠占鹊巢,随便一间客房即可。” “可您不是一般的客人,”白辉转向那人,眼神锐利如刀,“去收拾吧。” 晚饭时,白辉容取了一壶据说是珍藏瑶兰佳酿出来,酒色金黄口感甘甜清爽,闻上去隐约还有一股奇香。 江怀柔不好推辞,勉强喝了几杯后,便以宽袖掩住头,说话已有几分吞吐,“不喝了不喝了,明早起来要头痛,难受的很。” “皇上可是醉了?” “没,没醉,就是晕得紧。”江怀柔抬起头,脸颊浮起两片嫣红,眼神朦胧的仿佛罩了一层雾气。 白辉容扶起他,“为臣带皇上去休息。” 江怀柔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一语不发的低垂着头。 哄着他进了房间之后,白辉容把江怀柔放到床上,伸手打发下人退出去,自己则在床前坐下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床上之人。 约是察觉到有些冷,江怀柔倦曲着身体,勾着长长的颈部,看起来透着几分可怜气息。 “皇上?” 江怀柔并未睁开眼,迷迷糊糊用鼻音应他一声。 白辉容便替他将靴子除下来,扯下罗袜,然后把脚放在自己怀中,轻一下重一下的揉捏起来。 开始江怀柔反抗了两下,后来渐觉舒服便由得他去了。 白辉容心道,判断一个人是否真正尊贵,不是去看他手和脸、气质和服饰,而是去看他的脚。 江怀柔的脚就很漂亮,五指水润白嫩,圆圆的指甲仿佛精致的小海贝,脚掌弧度也很柔和,每处都找不到一点茧子,这怕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脚了…… 倘若房间此刻有第三人在场,打死也不会相信眼高于头顶的聿亲王会替人捏脚,尽管对方是皇上。 白辉容盯着他的脸,目光清冷褪去换上一种匪夷所思的狂热,低低道:“我听人说江铭曾经提醒你,这天下人谁都可以招惹唯独除了我,皇上是不是没有听进去?” 甜梦正酣的江怀柔自然不予回应,白辉容也未指望他会回应,继续道:“巧的是,这话也有人曾经对我说起过。他长这么大就看上这么一样东西,我也不好去跟他抢……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又主动粘上来?我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次两次的撩拨怎么能忍受得了?更何况送到嘴边的肉,尝尝也无妨吧。” 白辉容的手指悄无声息往上移,隔着光滑的绸缎都能感受到那人紧绷美好的小腿线条。 从门缝乱进来一缕细风,吹的蜡烛扑簌扑簌流下一串晶莹红泪,袅袅淡香随着轻烟渐渐扩散开,房间气息愈发暧昧异常。 白辉容抱起江怀柔往里面躺下,自己则在他身侧躺下来。 这样的相处情形,他曾经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遍,如果人已近在眼前,他却有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切感。 白辉容对江怀柔一直有种强烈的冲动,每次见面都想把他剥干净后搂在怀里,狠狠镶嵌进身体,用力蹂躏让他哭泣、让他求饶、让他伸出粉红的舌尖在自己上下每一处都舔食吮吸…… 这种渴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跟见面的次数变的越来越强烈。 月华都道最美的人是他那泼辣凶悍的姐姐,在白辉容眼里,她却连江怀柔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眼睛初看清澈的仿佛山涧泉水,细察却似隐约笼着一层云雾,总让人看不明也猜不他在想什么。因为极少外出的缘故,他皮肤生极白,隐约透着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唇红齿白笑起来像枝长在春光下的桃花,温和而张扬,让人神魂荡漾不由自主驻步而视。 他总是吸引人而不自知,每当这时,白辉容都想把他圈起来,用铁链锁起来,任谁都休想窥伺。 这种不可告人的念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呢?白辉容也想不起了,隐约记得初见时…… 白辉容本是聿亲王独子,在偏远诸城长大。 大丰二五七年,聿亲王病逝,白辉容被诏回京继承其父封号。 那是他十七岁,却拥天下兵马,比起现在更孤傲清高,莫说是文武大臣,就连老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第一次见江怀柔,是在皇上替他举办的接风宴席上。 歌舞表演到一半时,一个穿着红衣驯马服的少女昂首阔步走进来,立刻引起一阵哗然惊艳的低语,耳旁有人提醒道:“这便是皇上最宠爱的五公主,人称月华第一美人的江碧瑶。” 白辉容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道:“长的确实不错。” 诸城气候高燥,久居之人皮肤多干裂粗糙,眼睛也因风沙太大时常处于半眯状态,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大,相貌出众的白辉容几乎可以算得一朵奇葩。 诸城近人皆知,白辉容喜好美色,多数时却宁缺勿滥,只因他挑衅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其实理由很简单,一个长相不错的人倘若时常揽镜自照,那么在他眼里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堪入目的。 来京城半月,美人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相貌娇好的气质俗艳,落落大方的五官平淡,就连美人如云的销金窟倚翠楼,他也未能挑出来个看得顺眼的。 前日他还向随行之人调侃,这所谓的京城也不过如此,充斥着的不过全是些平庸货色,同那诸城并无两样。 如今见了江碧瑶才知道,原来美人也是有的。 歌舞告一段落后,老皇帝问那姗姗来迟的五公主,“你怎么是独自一人前来?” 那英气逼人的少女环视一周,也露出诧异神情,“奇怪了,皇弟怎么没有过来,他明明比我早来一步。” 老皇帝眼中浮出怒气,最终碍于面子强压下来,“罢了,今日宴客目的是为聿亲王接风洗尘,诸位可开怀畅饮,不必理会往日诸多规矩。” 此话一落,便有许多人前来向白辉容敬酒。他本不喜欢应酬,也不屑与在座任何人攀谈交友,对所有献媚之人一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几番僵持尴尬后,诸官皆拿着杯子狼狈而逃,再无人敢近前招惹。 待宴席快结束时,却又来了一人,顶着老皇帝愤怒的眼神若无其事的走到江碧瑶身旁坐了,笑起来带着股蛮不在乎的随意劲儿。 只无意间扫了他一眼,白辉容便彻底感到惊艳了,目光再也转移不开,这人便是十五岁的江怀柔。 他那时还未长开,亲昵的靠着江碧瑶,不知遇到了什么有趣事,一边讲一边忍不住低笑。 身后声音又及时解释道:“这位是三皇子江怀柔,同五公主一母同胞,故两人格外亲近。好像是说自幼身体不好,文武都比不得其余两位皇子,所以不怎么讨皇上喜欢。” 白辉容喝着酒,眼睛却不由自主瞧着江怀柔,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对方抬头看他,既而弯起眼睛,拿起手中杯子在空气中同他虚敬了下。 无意识间白辉容也同他回了个笑,然后一饮而尽,这杯酒似乎觉得格外醉人。 对方很快又同他那皇姐说话,只见他粉红的唇不停开合,一直说一直挂着笑,嘴角翘的很是好看。 隐约觉得格外的渴,白辉容不知不觉间便喝了许多杯。 初见时两人并未交谈什么话语,白辉容对他的印象却格外深,回府后却一直忘不掉。 他好美色,却是好男色。 官员为讨好他献上来的那些美少年,怎么都比不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江怀柔,看他们一眼都不屑看去。 几次面圣闲暇在宫中走动,却是碰不上江怀柔。据说这三皇子一向深出简出,时常窝在自己宫里甚少与外人打交道。 越是见不到,白辉容便愈发思念如狂,临摹了他画像挂在房中,着了魔似的每日必看,事事同他诉说。 就这样近乎病态般过了半年,连自己都察觉出不对来,便尝试着将画卷收起来,陆续招些少年人侍寝,却发现一个更加恐怖的现状:任人如何挑逗诱惑,他都无法产生半点欲念,反而是对着江怀柔的画相时,脑海里会浮现出一幅幅香艳刺激的画面,于是……床前画卷更换便频繁起来,从含笑得体的皇子,变为满面春情的半裸少年。 每至夜深人静时,画中少年便在他的幻想中走出来,两人交颈缠绵彻夜不休。 这个秘密,除了贴身侍从外无人知晓。 其实他并无故意去叮嘱小心什么,只因他对江怀柔或者应该说对其身体的渴望已达到无法掩饰的地步。 宫中探子经常搜集些消息回来,从他起床用餐读书玩乐事无巨细皆一一禀报。 于是他知道了这个少年除了空有其表外无甚长处,却依旧放不下那张脸,他觉得自己像中了一种上瘾的毒,无药可愈且病情有急速加重的趋势。 半年后,他在皇帝的寿宴上,终于再次见到了江怀柔,他高了些,依旧苍白美貌,笑语宴宴,眉眼比先前更加耀眼夺目。 照例是坐在他对面,举杯至半空中同他虚碰,白辉容清晰听到自己喉咙发出压抑的渴望声。 那个人,那具身体,此刻就坐在他对面,不动声色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诱惑,仿佛全身都浸散挥发着春药,令白辉容掩在桌下的欲望膨胀了又膨胀。 他的嘴唇,吻上去应该极香软,许还带着淡淡的茶香。 他的指尖白嫩而圆润,如果摸在自己的身上,想必光滑绵软。 他的脖颈一段干净修长,倘若臣服的低下来让自己随心所欲,那又该是如何的满足和销魂! 他迫不及待的想上前,倨傲不屑的自尊却又不准,只能对着他一杯一杯的喝酒,越喝越渴。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退去,在坐的只剩下他跟对面的江怀柔时,借着酒意的他终于走上前去。 他应是醉了,神智却惊人的清醒,嘴巴仿佛不受控制似的对江怀柔说出渴望已久大逆不道的话语,“三皇子可愿与我一度春宵?” 出乎意料的是江怀柔并没有恼怒,反而不置可不否的笑着对身后侍卫说:“聿亲王醉了,井岚麻烦你将他送回府去。” 那一脸铁青的侍卫便提剑架到他的肋下,“聿亲王请。” 马车出得宫后,车顶立刻被人一剑划开,白辉容靠在窗户冲对面的侍卫笑,“你这是怎么了?” “我警告你,这天底下你对谁都可以胡来,唯独不能招惹江怀柔。” 白辉容皱眉道:“为何?” 井岚冰冷的回答:“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白辉容不满道:“好容易看上个入眼的货色,你却告诉我不能招惹。倘若没有个正当理由,我可不管你说了什么。” “因为他是我们的仇人。” “仇人不正好么,待我玩腻了将他甩下,再将流言放出去,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多好?” 井岚阴森森的将剑抵在他胸口,“我说过,你不能招惹他。” “你真可会破坏气氛,”白辉容不屑吁口气,酸溜溜道:“说的冠冕堂皇,该不会你想对他有不轨之心吧?” 井岚收了剑,冷冷讽刺他,“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终日不务正业沉迷酒色而忘了真正的自己。” “我说……什么叫做不务正业?你是要我老老实实上朝去跪拜那姓江的,还是要我为了普通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井岚沉默不语,白辉容又继续道:“任谁都看得出,那三皇子一向对你令眼相看,而你又对他整日嘘寒问暖……你们之间千万莫再生出什么枝端。” “我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岂是三两句戏言便能抵消的?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白辉容怀疑的看着他,最终未发现任何说谎痕迹。 马车很快到了聿亲王府门前,白辉容刚跳下车时,井岚不忘再提醒他一句,“方才我的话你最好劳劳记住。” 白辉容不耐烦的挥着手抱怨,“知道了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倘若不是我亲生大哥,才懒得理会你这么多。” 井岚看着他安全进了府,便对那车夫道:“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回去。” 不知为何,他今晚心情格外的烦躁,尤其是当白辉容说出他对江怀柔的企图时。 两人虽然不在一处长大,井岚却是对他这弟弟了解的清楚,放浪形骇桀骜不驯,指南打北阳奉阴伪的表面功夫做的是如火纯青。越是让他朝东他偏向西而行,今晚这番话虽然他讲的慎重,对白辉容而言却怕是一点用都没有。 只要想到日后他会同江怀柔搅和在一起,两人再日久生情……井岚就生出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深夜的冷风将他身体吹了个透,也将他吹的越来越清醒。 待他回到宫中,看江怀柔还留着盏灯,进门后对上他那张干净温暖的笑脸,井岚突然间就想起了白辉容。 他这弟弟,因为小时的经历,有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怪癖,无法忍受被别人碰过的禁脔身体,一个带着快感和罪恶感并袭的念头慢慢在他脑海中成形…… 半个月后,东宁派人出使月华,恰适中秋夜,小太监有意无意对江怀柔提起民间灯市,那个人果然起了好奇,“井岚,我们不如出去玩玩吧!” 恰巧经过的江碧瑶立刻扔了手中彩灯,“等等,我也要去!” 于是,中秋夜后的芙蓉镇,数千口之家,再不复世上生存…… “这么晚了,谁还在那边?” “是我,今晚我值班,怕王爷待会儿有事就在走廊下侯着。” 外面侍卫巡逻动静将白辉容从往事中惊醒,他用食指来回摩拭江怀柔的下巴,带着几分庆幸得意道:“我是最厌恶肮脏的身体,还好当年出事的不是你。” 第24章 王府受辱 因为烛花长久未剪,房间灯光变得越来越明亮。 白辉容动作娴熟的钻进江怀柔衣衫中,即使方才喝了酒,他现在体温依旧微凉,摸上去像柔弱无骨的丝绸。除了身上那种让人念恋痴迷的味道,触感似乎跟想象中的一样却又不一样。 他抓住江怀柔的手,在脸颊旁暧昧厮磨,沿着手心慢慢舔食,将他十指皆数吮吸一遍。 然后迅速除去自己的腰带,大掌包裹着他的手一并向压抑难耐的身下摸去。 在江怀柔手指接触他的刹那间,白辉容身体陡然打了个激灵,白璧无暇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他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低喃道:“很好,就是这种感觉……” 江怀柔依旧沉睡,垂着睫毛一幅不谙世事的模样,手却无意识的被白辉容带着揉搓撸动。 “咝……,”白辉容屈起腿,巅峰到来之前的快感令他全身紧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想要释放却又想把这一刻得来不易的情动拉长。 江怀柔的手无意识动了下,仿佛触动了囚圈泛滥洪水的堤坝,令白辉容这张弓终于被拉到了极限,迫不及待的射了出去。 白辉容急喘着,眼前脑海俱是一片空白。 待激情慢慢退却后,他才看到浊白液体流了江怀柔一手,心头却忍不住涌起股强烈诡异的满足感。 为了安全起见,他本该及时将罪证清理掉,然而白辉容却不想那么做。 他拿起江怀柔滑腻的手,把挂着液体的手指送到他脸上方,粘液慢慢顺着指尖慢慢坠落,滴在江怀柔嘴角。最后还饶有兴趣的将那团东西抹开,皆数涂在江怀柔粉红的唇上。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有种久违的兴奋刺激,无论身体和精神上都满足到了极点。 虽然未拥有江怀柔的身体,他却已在心里笃定的下了论断:这人一定能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次日大早江怀柔便起了床,未曾想白辉容比他起的更早,还意味深长的问道:“皇上昨晚休息的如何?” 江怀柔抚额道:“上好,就是感觉那酒劲太大,头有些晕,日后万万不敢喝了。” 用过膳食后,江怀柔谢绝白辉容护送,自己带了杜英悄悄离开,一路无话。 回到宫中后,杜英让人备了热水,亲自服侍江怀柔沐浴,不知怎的竟然流起泪来。 江怀柔浸在水里闭目养神,听到他的抽泣声便低声道:“杜英,你哭什么,是嫌朕太无用么?” “不不,奴才……奴才是替皇上感到委屈。” 江怀柔把手从水里伸出来,握紧后又慢慢松开,“不委屈,我今日受多少辱,日后便要一分不少的讨回多少回来,你且看着好了。稍后去煮些益香草汤,少量软骨散虽然对身体无碍但是会刺激我的心脏。” 杜英点头,片刻后却恍然惊道:“软骨散?聿亲王竟然敢对您下迷药!” 不然依他今日地位名声借他个胆子也未必敢对自己做出此等猥亵事,江怀柔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无妨,等下去请我舅舅进宫。还有再备份厚礼,去太医院拿几支老山参,送到陈规那里去。” “陈规因为前先同刘大人发生纠葛,后因嫌皇上处事不公便转投了聿亲王,此番好意他未必会心领。” 江怀柔平淡道:“不管他领不领情,先将东西送过去再说。我已忍了这许多年,不在乎再多这最后一次。” 替江怀柔系腰带的杜英不由愣道:“皇上的意思是要……?” “嗯。” “那同皇上回宫的几十个夜池人一直安排在宫外,如今要不要召回来?” 江怀柔阻止道:“不用,让他们继续便衣呆在城中,以后有大用途。” “容奴才多嘴一句,那些人……可信么?” 杜英的话让江怀柔想起南烛,隐约记得他说过留自己三个月时间处理政事,如今已经过去一半了。 江怀柔自嘲道:“可信?这天底下早就没有值得我去相信的人了。” 稍后刘文斌将军进宫,他是江怀柔的亲舅舅,因膝下无子对江怀柔格外亲近。只因脾气暴躁未读太多书,常闹出些啼笑皆非的事让人甚是头痛。 来见江怀柔,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裹,亲切道:“这是你舅母亲自下厨做的点心,记得小时皇上同长公主最喜欢吃,我便带了些进来。” 说罢竟要打开,江怀柔却按住他手,“这个先谢谢舅舅,不过先不急吃,我此番召舅舅入宫是另有要事。” “什么事,皇上但讲无妨。” “如今朝廷局势舅舅想必清楚,我的能力舅舅也是知道,实在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出最终想法。 刘文斌惊道:“皇上莫不是在说笑?” 江怀柔道:“并非说笑,此事只曾讲与舅舅听,也望舅舅守口如瓶,切勿声张出去。” “皇上当这江山社稷是什么,岂可如此草率儿戏?” “舅舅息怒,我且问舅舅几事,您如实回答便可。除却咱们这层关系,我同两个哥哥哪个更得舅舅喜欢?” 刘文斌犹豫良久,方才道:“下臣是个粗人,虽然一向看不起书生腐儒,却是从心底欣赏信王。” “那从治国、心胸、肚量及才能来看,舅舅觉得我与江铭哪个更胜一筹?” “自然是皇……信王。” “舅舅是希望月华江山千古还是断送在我手中?” 刘文斌忍不住道:“皇上……今日何出此言?” 江怀柔拍着他肩膀道:“此事我也只同舅舅说。我曾经想做一件事,这件事非要用皇帝身份去做不可,所以我便登基做了皇帝。如今我又想去做另一件事,而这件事……绝不能再以皇帝的身份去做却偏偏只有我自己才能去做,所以……我希望舅舅日后好好辅佐信王。” 刘文斌急道:“究竟是何事,可否讲与老臣听?” 江怀柔摇头,“不能。” 刘文斌沉默了会儿,郑重问道:“皇上,当真决定了么?” “是。” 刘文斌跪地立誓道:“请皇上放心,有老臣一口气在,定会尽心尽力辅佐信王,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舅舅严重了,我若是信不过你怎会请你前来,”江怀柔将他扶起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付。” 刘文斌猜测道:“若事关太后,皇上尽管放心便是,只是……日后若信王登基,以他生母仁惠太后胸襟未必容得了姐姐。深宫之事老臣实在鞭长莫助,只怕一不小心……” “不必担心,此事朕自会处理。”说这话时,刘文斌瞥见他眼中寒光,不禁打了个冷战。 送走刘文斌后,江怀柔走到鹰笼旁,见已被驯服的江鸠正用力拍打着翅膀,便轻声安慰他,“不急,再过些时日我们便可以自由了。” 稍后杜英端来益香草汤,江怀柔饮了两口问:“给陈规的东西送去了么,他是什么反应?” “回皇上,送去了。陈大人说病已大好,以后无须劳烦皇上挂心。” 江怀柔扬起眉毛,“既然已经好,你去带几个侍卫,将他请进宫来,注意别惊动了旁人。” 杜英点头,“奴才这就去吩咐。” 约黄昏时,两个侍卫扛了个麻袋进宫面圣。 江怀柔示意他们放人,陈规气急败坏的从里面爬出来,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入府捉拿朝廷命官,你们这些……” 话未说完对上江怀柔似笑非笑的脸,立刻噤声跪地磕头。 江怀柔悠悠道:“陈大人好生威风。” 陈规忙道:“不知皇上召见,微臣信口开河无意冲撞,请皇上恕罪!” 江怀柔摆手让人全都退出去,只留杜英一人,自己则撩开下摆坐下,漫不经心道:“陈规,今日朕请你来是想求证一件事。” 陈规忐忑道:“皇上请讲。” “朕听说你与仁惠太后是同乡,幼时关系也不错,你们还曾有过婚约……此事是真是假?” 陈规冷汗涔涔,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此事……是真,不过是父母之言罢了,不过长大后就商议解除了婚约,再无牵扯。” “哦,那入宫前你们可曾有过亲昵之举?” “没有,万万没有!微臣饱读圣贤书,断不敢此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明查!” 江怀柔冷笑,“我若不是已经查明又岂会来问你?陈规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听说你最近新添一对龙凤胎?” 陈规惊怒,“皇上!臣绝对没有做过此等龌龊事,您这是要逼迫臣去污蔑仁惠太后么” 江怀柔道:“杜英。” 杜英看他示意,抬手便扇了陈规一记耳光。 陈规被打的头晕眼花惊恐万分,摸摸登时鼓起来的脸颊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太监打了。 传说中懦弱昏庸的皇帝此刻仍是一脸和气,甚至还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不错,朕就是要逼迫你去污蔑仁惠太后。” 第25章 翻脸无情 陈规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以头砰砰触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如此大逆不道,您就是借十个胆子给微臣也不敢做啊!” “大逆不道……你这是在说朕么?杜英,非言官辱骂皇上是何罪?” 杜英道:“回皇上,灭九族之大罪,陈规你好大的胆子!” “啊,皇上,皇上,微臣口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请皇上恕罪!” 江怀柔为难他道:“那你是做还是不做?” “臣实在是不敢啊,皇上!” “杜英,拟旨……” “皇上!”陈规上前抱住他的小腿,战战兢兢哭诉道:“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微臣家中上下共七十余口,上有老下有皆是无辜之人啊!更何况,即便是微臣愿意听从皇上指示,仁惠太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在下……求皇上看在这么多年微臣尽心尽力的份上,给我家人留条活路啊皇上!” 江怀柔面色不改的一声轻叹,“陈规,去年你跟我舅舅打闹之事,朕处事确有不公。不过你莫忘了,朕是皇上,即便明摆着偏袒他,你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面咽。更何况事发后朕曾多从派人向你示好,你不理会倒也罢了,竟还同聿亲王连成一线。我皇姐出征东宁时欲带兵三十万,你却因记恨朕执意联名百官只给其十五万老弱病残……朕先前以礼相待,并非是因惧怕聿亲王势力,而是回报你为月华这么多年社稷贡献。如今两条选择摆在你面前,要选哪条都由不得你。莫要欺负朕是个好脾气的软性子,实话告诉你,莫说灭了你陈家,再加上他聿亲王府上下,朕都不会眨一眼。路是你自己走死的,休要怪朕太狠心。” 陈规眼泪都已经忘记如何流,更勿提求饶,只觉得眼前这皇上陌生又可怕,仿佛从未见识过一般。 江怀柔每说一个字,他心便下沉一分,待他说完后身体已然僵硬如同木偶。 沉默了许久,陈规虚弱地无力的仍想辩解,“皇上,并非微臣记恨皇上,而是长公主她篡夺皇上江山……” 江怀柔用目光他气息逼得越来越萎缩,“你陈规,你是不是觉得既然已死到临头,再加几条罪名也无妨?” 陈规瘫倒在地,虚脱道:“如果微臣听令行事,皇上是不是当真可以放陈家老小活命?” 江怀柔道:“君无戏言。” 陈规绝望的闭上眼睛,“微臣听从皇上指示。” 江怀柔微微一笑,仁惠太后……这宫中便如战场,不是杀戮便是被杀,每个人手上都是血污,不是取个虚伪好听名号便能洗得净的。 这天发生了许多事,入了夜江怀柔准备安寝时,杜英却隔了门匆忙禀报道:“皇上,信王送了东西过来,烦请您看一下收还是不收。” 江铭送来的东西?江怀柔问道:“怎么三更半夜送过来,究竟是什么?” 杜英吞吞吐吐道:“皇上还是自己看一眼的好。” “那便拿进来吧。” 两个太监扛了个卷起筒状的锦被过来,这情形江怀柔并不陌生,后宫召人侍寝一向如此。只因对方是江铭送过来的,这令他格外感兴趣。 杜英将锦被竖在地上,微微揭开一角给江怀柔看,里面露出一张闭着眼睛的脸,阳刚十足完全不同于江怀柔的清秀阴柔。 江怀柔大出意外,瞟了眼杜英道:“将人放到床上去。” 做完一切,杜英识趣的带人退下去,房间只剩身着里衣的江怀柔跟床上之人。 江怀柔清了清嗓子,道:“你现在该是醒着的吧?” 那人道:“是。”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却格外舒服。 江怀柔问:“送你来的人可有什么吩咐?” 他回答:“并无特别吩咐,只是叮嘱好好侍候公子,要对公子百依百顺。” 江怀柔道:“公子?你方才未曾听到他们唤我为皇上么?” 那人摇头,“不曾听到。” 居然是个懂得明哲保身聪明人,江怀柔又忍不住打量了他几眼,好奇道:“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 “在下是个眼盲之人。” 这答案又让江怀柔暗暗吃惊,万万想不到江铭居然想的如此周到送一个这样的人入宫。 “你眼盲心不盲,比不起许多常人也强出许多。” 那人无喜无忧道:“多谢公子夸奖。” 江怀柔将锦被扯下来,那下面身体果然未着片缕,肌肉分明骨骼健壮。 他既已知晓对方是个眼盲之人,便大大方方的盯着他从头看到脚,“你是做什么的?” “琴师,”他说完又补充道:“青楼琴师,偶尔也会接客。” “会接客的琴师么,你叫什么名字?又接过多少次客?” “在下符离,曾经接过三次客人。” 在青楼中,逼良为娼的比比皆是,更何况这样已卖出过的人。 江怀柔不由道:“我看你长的不错,虽然目盲却想必有常人所不能及之长处,应该极受欢迎吧,为何接客的次数竟如此之少?” 符离平淡道:“只因在下身价极贵,一般人并付不起。” “多少钱?” “五百两。” “的确是贵,”江怀柔端详他后道:“不过你值。” 符离微微点头,坐起来跪在床上,温顺的低着头请示,“公子是否现在就寝?” 江怀柔摇头,也不管他能否看得到,“睡吧,我的确有些困了。”说罢倒在床上。 符离侧耳倾听房间动静,确定江怀柔躺下后才摸索着展开锦被,替他盖好,自己则在角落里蹲坐着。 江怀柔一直盯着他,始终不见他有任何举动,一个人仿佛抱着膝盖睡着了般,便叫道:“符离?” “在,请问公子有吩咐?” 江怀柔伸手将他拉扯过来,两人共盖一被,“我不需要你侍候,就这样睡罢。” 符离微微偏头,“既如此公子为何不把我送回去,在下可以退还前先那位所付之定金。” “我不想驳了他的好意。” 符离道:“在下也从来不白收别人的银子。” 江怀柔觉得他有趣,一时睡意也消散了,侧身撑起头道:“你的意思是……?” “在下做的就是皮肉生意。” “不,你不是说自己是琴师么,不如我让人拿琴进来弹上一曲?” 符离认真道:“弹琴是附赠的,不收钱。” “如此说来,你是当真非想同我行床事?” “公子放心,在下身体已经清理干净,并无疾病。” 江怀柔道:“不是这个的问题,这种事我往日只是在书上看,还未亲身实践过。” “在下乐意替公子效劳。” 江怀柔征了片刻,却是兀自笑起来。就在符离百思不得其解时,听他道:“真是辛苦哥哥,竟替我寻这么一个妙人来。你很好,可是我不想害你。杜英!” 杜英走进来,看着两人姿态亲密的躺在床上,低头道:“皇上有何吩咐?” “将人原封不动的送回去,顺便去告诉信王一声,说朕领了他的好意,以后此类小事就莫闲操心了。” 符离蹙眉不解,却识趣的未问一句,乖乖由杜英将他包起来打发了出去。 两日后,宫中出了一件大事,仁惠太后暴毙,死因离奇神秘,江怀柔下令任何人不得非议此事,违令者斩。 夜深人静时,杜英同江怀柔道:“回皇上,事情都已经处理妥了,所有下人都已统一口径,信王对此虽然颇为痛心却拒绝太医验尸建议。” 江怀柔道:“自然,哪个孩子知道自己母亲乃是同人交合而死都不会想张扬出去。” 杜英点头,又道:“还有一件要同皇上禀报,倚翠阁昨夜被聿亲王带人以有伤风化之名给查封了。” 江怀柔道:“有伤风化?亏他想得出。我要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皇上吩咐。” 江怀柔思虑了会儿,道:“走,去信王府看看。” 信王府中江铭一脸青色胡茬,看到江怀柔到来颇感意外。 江怀柔道:“我知大哥近日难过,特意前来看看,人死不能复生,大哥务必要节哀顺变。” 江铭失魂落魄道:“今年这是怎么了,先是碧瑶,后是母后,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怀柔安慰他,“大哥心思我也明白,先前一段时间我亦是感觉生活了无生趣,如今事既已发生,便不要多想了,二哥他是否知道此事?” “我瞒着他,倘若传到他耳中,不知气成什么样子,怕是连母后陵前都不肯去。” 江怀柔亦点头,“那便先瞒着他吧,待风波过去,再派人告知他一声,大哥,其实我……” “何事?” 江怀柔欲又止,拉住他手腕用力握了握,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没有什么事,大哥保重好身体,日后月华江山便要靠你了。朕……我还有事,不再府上多留了,就此告辞,大哥不必迎送。” 江铭看着他神色匆忙的背影,困惑的拧起眉头。 出了信王府,杜英见江怀柔的方向并不打算回宫,便问:“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倚翠楼。” 杜英慌张道:“那里现刚被聿亲王查封,还派了重兵把守,万一给碰上了怕……” 江怀柔将手中折扇潇洒的转了一圈,毫不在意的浅笑道:“碰上了又当如何?我是君他是臣,即使想杀我都得要强忍着,更何况是区区招妓小事。” 第26章 桃花横祸 两人来到倚翠楼,果然见外面有许多官差把守,花枝招展的老鸨此刻正甩着帕子在阁楼上徘徊。 江怀柔走上前被人拦住,那人见他仪容不凡倒还客气,“这位少爷留步,倚翠现在歇业整顿,您还是过些时日再来吧。” “大胆!”杜英拿出宫中令牌在他脸前一晃,尖声喝道:“还不让开!” 官差立刻让开,又差一人悄悄出去通风报信。 老鸨看的分明,急急忙忙奔下楼来,“不知这位公子您是来……?” 江怀柔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掏出一锭银子置于桌上,“我找符离。” “公子可要到楼上房间坐坐?” 杜英道:“不必,你让他下来。” “我这就给您请去,”老鸨娇笑着示意一旁愣着的小丫头,“没眼色的东西,还闲着做什么,快快给这位少爷上茶!” 江怀柔打量四周,只见那笑嫣如花的小丫头,四周一片清冷萧条,便问:“你们这里的人呢?” “因为官府下令这两日歇业,大多人都呆在自己房间或出门逛街去了。” “你们这里最火的小倌是哪个?” “回少爷,我们这里头牌是青羽公子。” 江怀柔转了转眼珠,道:“我的意思是问……哪个接客次数最多?” 小丫头微微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向冰公子,不过他……近日身体有些不适。” 杜英深知这烟花之地藏污纳垢,眉头便越皱越紧,“该不会是得了花柳病吧?” 丫头忙道:“不不,不是。” 杜英看她神色慌张,便知自己预想不差,正待细问却被江怀柔阻止,便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老鸨亲自带着符离下楼来,不住提醒道:“哎哟,你慢着点,小心磕到。” 下来后将人推至江怀柔跟前道:“这位少爷你们先聊着,有事尽量使唤这丫头。我呀,得去看看楼上的姑娘们。这两日半桩生意都没有,个个都在生闷气哪。” 江怀柔做了个请便手势,目光却示意杜英跟上去,自己则打量起这符离公子。 今日一袭青衫将他身形衬得愈发挺拔,五官比起那晚也好看许多,虽然眼睛看不到,却侧耳倾听着周围动静保持和客人面对面,气质十分清雅温和。 江怀柔在心里感慨道,这样的人物,倘若眼睛完好不知会是如何的出众! 从始自终,江怀柔都未弄出声响,那符离竟似认出来他来,道:“原来是你。” “我是哪个?” 符离自己摸索着坐下来,“前天夜里交易不成的那位公子。” 江怀柔顿住折扇,“你怎认得出我?” “公子身上的味道与别人不同。” 江怀柔自己嗅了嗅,却闻不出什么味道。 “在下目不能视,故耳朵与嗅觉要胜于常人。” 江怀柔点头,道:“你既是个聪明人,不妨猜一下我今日为何来找你。” 符离低叹道:“那日公子摆明对在下不感兴趣,今日却又主动找来倚翠楼,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江怀柔目光微怔,随即笑起来,“你猜错了,今日我是单纯来吃茶闲坐的。听说你是个琴师,便想顺便见识一下。” 符离并不同他争辩,让丫头即刻取了琴来,涩涩试了弦后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弹奏起来。 江怀柔不知他所抚何曲,却觉得颇为入耳让人浮想联翩,仿佛清风吹过山冈又似明月普照大江。曲调温和自然,在极短的时间带人领略各种清雅美景。听到兴致浓时,慢慢闭起眼睛沉入画卷之中,手中折扇也不由跟着和起节拍。 咚咚的脚步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把江怀柔从梦境拉回现实。 门口背光出现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怒气冲冲的看着两人。 符离也明显听到了,却未停止手下动作,江怀柔只扫了对方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来懒懒放在符离身上。 来人欲上前,恰被从楼上下来的杜英伸开胳膊挡住,两人互不相让,登时陷入剑拔弩张之僵局。 江怀柔对两人争执置若罔闻,直到符离曲罢方对杜英道:“让他进来。” 井岚强忍怒气上前,“见过公子。” 江怀柔拨着茶水道:“有何事找我?” “这种三教九流的场所会污损公子清誉,请公子尽早离开。” 江怀柔道:“我若执意留在这里呢?” 井岚跪在地上,“整治京中风气乃是属下职责所在,请公子不要蓄意为难。” “为难?井亲王这话可就见外了,我只不过来这里看看朋友,顺便歇歇脚而已,起来罢。” 井岚却固执道:“属下待公子离开后自会起身。” 江怀柔看着他,“你威胁我是么?既然喜欢跪便跪着罢。阿离,你继续弹奏。” 井岚低着头,肩膀气的瑟瑟发抖,尤其是听到从他口中吐出‘阿离’两字时,周身崩发出的怒气恨不得吞噬整个房间。 在感受到房间诡异情形后,符离竟然嘴角竟然流露出一丝微笑,旁若无人的抚起琴来。 不待一曲抚完,江怀柔便打着哈欠起身,说:“罢了,我想起手头还有些事未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符离起身,冷不妨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到唇上,听到江怀柔轻笑着说:“这个算是订金,从今以后莫再接除我之外的任何生意了。” 经过井岚身旁时,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待江怀柔走出倚翠楼,井岚慢慢的站起身来,伸手掐住符离脖颈,阴森森道:“你这下流东西,究竟是如何妖魅蛊惑的我家公子?” 符离不急不躁道:“大人说笑,在下不过是个目盲的卖艺人而已。自知身份卑微不堪,被那位公子利用也无从拒绝,望大人明察秋毫。” 井岚将他摔倒在地,用脚踩住他细长手指,“你既然明白,便更应该知道云泥有别。莫再做无谓妄想,以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符离清楚听到自己骨指被踩断的声音,却强忍着未发一语呻吟,颤声道:“小人不敢有非份之想。” 井岚将他看了又看,重重踱着步子走出门去,冷声教训门口官兵,“即日起,任何人不得踏入倚翠楼。所有娼妓也一律不得走出门去,否则格杀勿论。” 符离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楼梯慢慢往上走,摇头自语道:“看来这次非走不可了……” 第27章 请君入瓮 江怀柔回宫时途经吴丞相府,情不自停住了脚步。 杜英知他心意,便劝道:“吴小姐此刻心结已经打开,丞相对您如今也充满愧疚,皇上还是不要再作多想了。” 江怀柔摇头,“你不知道,若不是因为我她一个好好的姑娘绝不会受此无妄之灾。如今听闻她自暴自弃,我心里实在是……” 他话未说完,看到一个玉面书生打扮的窈窕男子从丞相府走了出来。 那人昂着头用手梳理颈后长发,潇洒身形之中透着一丝妩媚,看到江怀柔,目光闪现出意外和躲避,犹豫片刻后却不得不走上前来,施礼道:“见过公子,您怎么站在这里?” 江怀柔看着作女扮男装的吴雪嫣,一时自责又惭愧,柔声道:“我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吴雪嫣笑起来,露出洁白如雪的牙齿,“什么叫好呢,我只知道自己如今过的很快活。名声终归是豁出去了,也不用再如之前顾忌那么多。整天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旁人都道我是内心凄苦脸上假装快活,却不懂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便好,那便好……,如此我也安心了。” 吴雪嫣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不卑不亢道:“那日即便与公子形影不离,您也未必能保我周全。明知宫中生活不适合我还心怀虚荣妄念,有今日之果皆是雪嫣咎由自取,公子无须自责。” 江怀柔犹豫了下最终问出来,“退婚之事……是你自愿还是遭他人胁迫?” 吴雪嫣脸色微变,只道:“公子理应配更好的人。” 江怀柔道:“我已经明白了,你如今是真的开心也好泄愤也罢,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都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我走了。” 走出几步拐了个弯后,杜英渐渐从他身形瞧出不对劲来,急道:“皇上您……” 江怀柔用折扇抵在胸口摇头,一直走到宫门前才肯停下来,他望着金碧辉煌的城楼缓缓吐气,“杜英,我恨死了这该死的地方,有时恨不得亲手毁了它!如果我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便可以守着自己喜欢的人,平凡的安度一生,你说是不是?” 杜英扶住他,略带无奈的感慨道:“可您是是万人之上九五至尊的月华皇帝啊!” 江怀柔低头,手下用力生生将扇柄折断,“所以我才不能,不过是个貌似风光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罢了。” 杜英看着他苍白的脸,几欲哭出声来,“皇上!” “放心,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完,我不会轻易死掉……”眼前蓦然一黑,巍峨宫殿在江怀柔意识中摇摇晃晃着坠落了下去。 杜英立刻尖叫起来:“皇上!皇上!快来人哪……” 两个时辰后,江怀柔在杜英的抽泣声中醒来,虚弱无力道:“近来你怎么总是不停的哭?” 杜英委屈道:“奴才这不……不是担心皇上么!” 江怀柔吃力的坐起来,问:“倚翠楼那个向冰怎么样?” “回皇上,臣已经检验过了,确定花柳病无误。就连老鸨都说治不好了,正准备将他往外赶呢,我给了她二十两银子才勉强将人留下。” “今晚你设法将人弄出来,在城中偏僻荒芜的老柳巷找个地方住,注意别惊动了井岚。” “是。” “杜英,你过来……”江怀柔将他招到脸前,小声吩咐了一番。 杜英脸色煞青,“皇上当真如此决定?” 江怀柔微微点头,“你可自行决定是去是留。” 杜英跪下抱住他腿道:“奴才誓死跟随皇上,您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丝毫不惧。” “起来吧,书房角落密室中有我研制的一些药丸,你切记得全部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杜英满怀激动的起身,“自然,皇上放心,此类小事奴才自会办好。” 江怀柔又道:“我醒来的事不要说出去,对外人只将病情往重里讲,越坏越好,只是千万莫要惊动太后。如果有人求见,一律不准,通通给我打发走。” 杜英问:“皇上不打算将计划告之太后么?” 江怀柔摇头,“母后一生热衷于追逐权势,自碧瑶走之后却似豁然开朗。如今整日闭门诵佛,我的心思虽然不说她也能猜出几分,更何况有舅舅在,我走得也能安心。” “奴才这就下去收拾。” 江怀柔摆手,“去罢。” 次日,江怀柔病重消息传的满城风雨,井岚屡次求见遭拒,耐心已所剩无几。 约等到黄昏时,杜英红着眼睛从房中走出来,对井岚道:“井亲王,皇上请您进去。” 井岚走进去,只觉得房中香气格外重,熏的人晕晕欲睡,白烟袅袅之中江怀柔淹淹一息的躺在龙床上。 他走上前,叫:“皇上?” 江怀柔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道:“井岚,我有一事想同你说。” 井岚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皇上请讲。” 江怀柔抬手欲拉他衣袖,却被井岚飞快避开,捉了个空。 他不自觉苦笑,“你不用避我如蛇蝎,以后我……再不不会如此待你了。” 井岚心中一颤,脸上却勉强镇定,“皇上多心了,下臣不懂您的意思。” 江怀柔一双美目怔怔的望着他,“不管你懂不懂,接下来的话我都只说一次。” 井岚专注的盯着他。 “井岚,我喜欢你。” 如何都想不到他会如此直白,井岚有些不知所措的躲避着他的目光。 江怀柔却笑起来,“不要怕,过了今日,我再也不会缠着你。我会走的远远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找个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人平凡过一辈子。” “皇上……,”井岚难以置信的抚上额头,看江怀柔的笑容越来越浅。 “你是不是觉得头很沉想睡觉?这是我专门为你研制的幽冥香,一旦将它吸入肺腑,人便会很快陷入昏睡。如果没有特殊的解香,它会让你一直睡下去,所以又取名为千年香……你先休息下,过会儿我会叫醒你。” 井岚张嘴说不出话,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疑惑的盯着他倒在地上,最后慢慢瞌上眼睛。 江怀柔下床穿靴,“杜英!” 杜英走出来,以手击掌为号,从外面走进来几个脸面极生的侍卫。他清声吩咐道:“将人送到我说的地方,切忌要小心行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做完这事,你们便可以回夜池与亲人团聚,倘若办砸了后果你知道……” 几人将井岚用袋子装起来扛在肩上,点头齐声道:“是,请公公放心。” 待他们走后,江怀柔穿起便衣,问:“都收拾好了么?” “都收拾好了,马车现停在宫门外。” 江怀柔道:“让人装作井岚的侍从去通知白辉容,约他在今晚在老柳巷见。” “方才进来前就已让人去了,只是奴才有些担心,聿亲王他当真会去么?”杜英脱去外面常服,露出黑色便衣。 江怀柔道:“他个性高傲自负,孤身一人连夜池都敢闯更何况是区区老柳巷。” “那他万一认出送信人是假……” “无论真假他都会亲自去一趟,他还想守住同井岚的关系,不会带太多人手随行的。” 江怀柔打量四周后,一脸决绝的深呼吸,“走吧。” 两人顺利出了宫,果然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上车后江怀柔狐疑道:“这马夫是何人?” 杜英道:“是奴才一个旧时老友。” 江怀柔压低声音道:“还是谨慎些好。” 杜英出了马车,片刻后又坐回来,道:“我已让他吃了毒丸,暂不给其解药,皇上尽管放心。” 江怀柔道:“抱歉杜英,并非我信不过你,当年若不是我与白辉容府上的马夫有些恩情,怕今日还不知道他们竟然是亲兄弟。” 杜英道:“皇上小心的没错,未来我们不知要遭受多少艰难险阻,万万不能因为一时疏忽而酿成大错。” “是啊,跟着我,说不定有今天没明日,杜英你后悔么?” “不后悔,”杜英关切道:“皇上您脸色不好,还是靠着奴才先休息会儿,晚上还要赶路哪。” 江怀柔依言靠在他怀里,近日恰逢大病初愈又劳心伤神,实在是累极了。如今出了宫,虽然前途尚不明确,却觉得陡然轻松。闻着杜英身上熟悉的檀香味儿,不自不觉入了梦乡。 老柳巷也曾经繁华一时,后因出了桩灭门的血案,周围人都觉得不吉利纷纷搬离此地,于是便渐渐荒废起来。 天色一暗,整条巷都鲜少看到人影走动,偶尔更夫路过,提着灯笼如飘渺鬼魅一般可怕。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此刻缓缓拐进巷中,最后停在一户极大的院落门前,杜英轻唤江怀柔,“皇上,到了。” 江怀柔睁开眼睛,在杜英搀扶下跳下马车,吩咐马车隐藏到别处,两人则进了这杂草丛生的院落。 几个黑衣人影从门后冒出来,“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带来的人呢?” 两人将井岚推出来,江怀柔看院子中有个凉亭,便吩咐他们将人搬到那里去。 杜英道:“公子,小人知白辉容长在诸城,那里习武成风,不知依这些人的身手是否能制得住他……” 江怀柔道:“有我在,即便来十个白辉容也能让他有去无回。” 当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取出小颗丹药给在场黑衣人每个发一颗含在口中。又从腰中锦囊中倒出些细碎粉末撒于荒草之上,对众人吩咐道:“等下动起手来,倘若觉得力不从心便将他设法往这边引。注意别伤他性命,我要活口有用途。” “是。” 门口有人小声报信道:“公子,人已经进了老柳巷,现在正往这边赶来。” 江怀柔跟杜英隐藏于走廊柱后,黑衣人也都分别藏匿在树上门后及草丛中,整个院子陷入死寂安静,四周只闻啾啾春虫嘶鸣。 第28章 当年前月 不多时后,门口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有人轻轻推开了陈旧的木门。沙白月光照在他俊朗不凡的脸上,却不知何故带了些忧伤愁容,来的正是白辉容。 他环视四周后试探道:“大哥,你在哪里?” 江怀柔咔嚓将手中树枝折断,拿着绳索的黑衣便从四面八方如同蝙蝠般向白辉容扑去。 白辉容侧身避开,惊道:“你们是谁?” 自然无人理会他,几人闷声不响的同他缠斗在一起,不消两招便有人痛呼着跌飞了出去。 杜英抚着柱子的手心已湿,他万万想不到,这终日沉迷酒色的聿亲王身手竟然毫不逊色于先前御前第一侍卫井岚。 又两个黑衣人被他一脚踹飞,白辉容面色变得恼怒起来,因为秘密被败露逐渐显露出杀意,出手也越来越狠毒。 眼睁睁着众人皆不力敌一个个轮番倒下去,杜英慌张用唇语请示江怀柔道:“那些人竟然无力将他赶到下毒的地方……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似已料到眼前这情景,江怀柔整了整衣衫,一脸平静的自柱后走出来,同平时一般热情唤道:“辉容!” 一个绝不该在此地出现的声音响起,这让白辉容不由愣住,待看清确实是江怀柔本人时,动作变的愈发迟疑不决。 黑衣人瞅准时间,精准的抛出手中绳索,只是一走神的刹那,白辉容被人套住脖子向草丛中拖去。 硬拽几步后,白辉容怒吼一声,扯着绳索竟将对方拉扯过来,抓着绳子在他脖子上反手一转,黑衣人便在闷哼中着死去。 黑衣人数量不断减少,最后只剩下五人,皆不敢再轻易近身,只围着他谨慎打转。 待草丛中毒药渐渐起了作用后,再集体反扑上去,这才勉强将白辉容压倒在地。 一人取出绳索正欲对其施实捆绑,江怀柔却阻止他,“不用,你们可以走了。” 黑衣犹豫不决的看着他,“公子,这万一他……” 杜英冷着脸道:“照公子的吩咐去做,你们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家去了。” 黑衣人立刻起身,见白辉容无半点反击之力后才一致拜别江怀柔。 白辉容狼狈不堪的倒在草丛中,目光始终注不离江怀柔,“你怎么在这里?” 江怀柔道:“我在等你。” “等我?” 江怀柔对杜英道:“将人带出来。” 杜英走向屋中,片刻后带出一个颇有姿色的红衣男子来,只是脸上隐有纵欲之相。 白辉容混迹花丛多年,只消一眼便瞧出那人出自风月场所,愈发狐疑的盯着江怀柔软,道:“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看戏。”江怀柔走到凉亭之面,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井岚口中,淡淡道:“陪井岚一起看戏。” 白辉容见那红衣男子越走越近,绕是平日镇定此刻也不由紧张起来,“江怀柔,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聿亲王不是心里清楚么。” 井岚很快苏醒,诧异的望着院中一幕,只觉得荒唐无比又羞愤难当。 江怀柔在栏杆上坐下,偏头对他微笑,“井岚,我今晚请你看戏,名字叫做《颠鸾倒凤》。” 井岚想起身,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嘴巴都无法张开,只能用眼睛凶狠的瞪着他。 江怀柔悠悠道:“此刻你不该露出这样表情,你应该求我。或许一高兴,我便会心软,把你们放了也说不定。” 井岚自然做不出求饶姿态,江怀柔也浑不在意,看着蹲在白辉容眼前的红衣男子,颇有兴趣的对他们介绍,“白辉容,他的名字叫做向冰,你是依翠楼的常客,想必应该识得他。他不是里面最美的,也不是最富有才气的,而是陪人睡觉最多的一个。啊,好像记得我们聿亲王有个毛病,好像从来不碰被别人动过的身体,可是今晚我只替你准备了他一个。怎么办,辉容你将就下好不好?” 白辉容有气无力的用手肘撞击向冰,“滚开,敢碰我一根手指就千刀万剐了你!” 江怀柔镇定自若的安慰那红衣男子,“不用怕,他现在就是只纸老虎,伤不了你半分。向冰,你今晚如果让我看得满意,我便给赠你治好花柳病的秘药,还附送你百两黄金跟一个你念念不忘的情郎,让你们远走它乡。我不强迫你答应,如何决定看你自己。” 向冰满脸惊喜道:“公子此言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杜英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抛给他,“这是你那位情郎随身携带之物,他亲口说倘若你能医好花柳病,便同你去天涯海角。” 向冰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将玉佩挂到脖子上,目光转为含情脉脉的去扯白辉容腰带,口中讨好道:“请恕小人得罪了。” “混账!”白辉容推不开他,却又极其厌恶那只肮脏的手在身上游走,只得愤怒无比的面对江怀柔,“江怀柔,你这个疯子!” 疯子?江怀柔不知怎的想起南烛来,相处时一直在心里唤他作疯子,如今竟反过来拿这话骂自己,微微有些愣怔。 白辉容见向冰手下动作不停,裤子转眼便已经被扒至腿弯,想起向冰又有花柳病在身愈发痛苦不堪,咬牙切齿的豁出去道:“江怀柔,你害我一家上下被灭门,还逼人在旧宅列位祖宗面前对我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你不怕死后遭轮回报应么!” “禽兽不如……说的好!”江怀柔拍拍手对向冰道:“我们聿亲王喜欢被粗虐残忍一点对待,向公子不必待他如此温柔。” 向冰自幼长在青楼,床上什么类型客人没有见过?听江怀柔如此说立刻神情变冷,一掌刮在白辉容脸上,“老实些,再骂骂咧咧小心我将你屁股捅穿!” 白辉容何时遭到过这样的屈辱,气的浑身颤抖青着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向冰利索的将他身上剥了个干净,衣衫扔到一旁,将他赤身推倒在草丛中。一双极近灵活的手在他身下摸索了良久始终不见动静,便有些为难的看向江怀柔,“这位大人,他好像……有不举之症。” 闻言白辉容不由扫一眼江怀柔,只见月光打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竟有种难以名状的圣洁与销魂夺魄。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视下,白辉容惊奇的感觉到一股暖流急速窜向小腹,下面那根竟然跃跃欲试的亢奋起来。 向冰立刻察觉手中动静,见白辉容一直暧昧不明的盯着江怀柔看,喘气声越来越重,当下心中了然。 便伏在白辉容耳边轻咬,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若不想太难过痛苦,便在心里将我当成那位公子罢。” 他此话一出,立刻令白辉容欲望又膨胀了几分,向冰小声打趣道:“看不出,你这人竟还是个痴情种。” 白辉容脸色立刻灰黯,使出全身力气从口出吐出一个有力气无力的‘滚’字。 向冰自然是不肯放弃,两手抓着他的硬处,故意松了又紧,把玩许久又将下面两团柔软拿来揉捏。只见其色如粉玉,竟比处子还要鲜嫩几分,腿间皮肤光滑细致更是前所未见,不由吞咽起口水当真起了色欲之心。 江怀柔未曾经历过房事,更未亲眼目睹过房事,如今初看真人玩耍也觉得新鲜有趣。 偶尔瞟一眼地上的跪坐的井岚,只见他始终咬牙闭着脸,似乎不想多看院中情形一眼。 以为不看便可以逃得过么?江怀柔对向冰吩咐,“让他叫出声来,动静越大越好。” 井岚立刻睁开眼,目眦尽裂恨不得立刻咬死江怀柔。 江怀柔对他的神情并不以为然,反用手将他头慢慢转过去,淡淡道:“莫看我,看你弟弟。当年……我便是如此看碧瑶遭遇人污辱的。” 月光愈发皎洁明亮,天空一块云彩也没有,将这院中耻辱与愤怒、现在与过往恩怨照的清晰分明。 看着向冰使尽全身解数玩弄白辉容,江怀柔并无一点尴尬与羞赧,他仿佛当真在看一幕戏,冷静无比的在看一场由他自己主导的大戏。 草丛中向冰尽力全力也没能让白辉容叫出声来,多少起了逆反心理,站起身来用脚轻踩在他腿间磨腻,“我倒要看看你能忍耐到几时!” 第29章 恩怨肉偿 豆大的汗珠自白辉容额前滚落下来,悄无声息坠入草丛之中。秸秆与碎瓦砾坚硬的戳顶着他金贵的皮肤,每一下挣扎对其而言都是剥皮刺骨般的残忍酷刑。 向冰脚趾灵巧的戏弄着他身体,嘴上还威胁羞辱道:“你若再不叫一声给那位公子听听,小心命根子就保不住了哦。” “滚……开,唔!” 向冰装作无意间重重踩了他一脚,得意的蹲下身拿起一缕发丝挑逗他胸口两粒樱红,“你叫的真好听,倘若到了倚翠楼,想必那个头牌青羽替你提鞋都不配。” “倚!翠!楼!” “呀,别牵连无辜啊。难道你没听方才那位大人说,我已经被他买下来了,跟那里早无半点关系啦。” 向冰正玩的愈发起劲,却听江怀柔出声道:“够了么?我让你来不是为了单纯让他享受的。” 闻言立刻让向冰打了个冷战,动作立刻粗野暴虐起来,探到他身下硬处用力一掐,白辉容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向冰又吃力的将他身体反个儿,以极其难堪的姿势趴在地上,将手指毫无预兆的探入他身体。这天大耻辱令白辉容几乎将牙齿皆数咬碎,一双凤眼已因仇恨而变得满目血红。 那边江怀柔全神贯注的盯着看,还不忘同坐靠在栏杆的井岚轻声讲话,“我生来有心疾,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当年你父亲身为太医,因替我施错针而惨被灭门,的确是我的过错。可那时我尚在襁褓中,什么都不知道,长至五岁才无意中听宫人说起此事。其实你入宫那日,便有老太医告诉我需要提防。在知道你是方太医之子后,我想方设法的弥补你,万事都由着你,从不敢出言顶撞也不敢妄加责罚。后来再长大些,便觉得你做事好长的也好看,常常因你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开心老半天……” 他将井岚不由自主带到回忆中去,那时的日子没有如今卑鄙算计和报复,那时的井岚冷俊中带着温柔、江怀柔无知而天真。 “即便后来知道你同辉容的关系,知道你是因为复仇才到我跟前,知道你故意放纵我以此若即若离从情感上折磨我……我还是想对你好,想看你开心起来哪怕只有动动嘴角。那时我真的好喜欢你啊……甚至想就算有天死在你手里,也绝对不会有哪怕一丝责怪。可是井岚怎么对我的呢?当年若不是因为碧瑶……我怕早已死在芙蓉镇了。我喜欢你,每一分感情都不容许它被俗事玷污,可你用我给你的信任,毁了这世上唯一会真心待我的人。事情已到这个份上,我还在心存期待,希望你有天能明白我的心意……可是万万想不到,你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背叛月华,害碧瑶在功成撤退时被乱箭射死。井岚,这便是你回报我的一切……”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明明做的那么天衣无缝怎么会被我知晓?”江怀柔掏出锦囊在他脸前晃了晃,“答案在这里,碧瑶临死前将真相束在她的一缕头发中,上面用血写着你的姓名。倘若不是被二哥收尸时发现,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此事。万事源头皆是来自于我,你理应恨我杀我,可是碧瑶她何其无辜?以她公主身份脾性,杀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却一直碍于我忍而不发。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知你心硬如石无可挽回,为彻底断绝我念想逼你娶了她……不过如此而已,你怎么忍心这般对她?还有,你方家一百多口是人命那些随碧瑶死在西保的上千人又是什么?他们本该在辛苦打完胜仗后回家过年同亲人团聚的。” 此刻草丛中向冰什么都听不到,他正尽情享受着得来不易的万金之躯。随心所欲的玩弄一个王爷,这事倘若隔在往日,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可是现在,这个被称为京城最美最高贵的男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聿亲王,正被他扮起大腿狠狠操弄。 他身体是如此美味惹人垂涎,不用任何催情药物都能让人凭着感官本能尽兴攀上顶峰,向冰在他身上用力噬咬着,所过之处皆留下一串深红色的血印,暧昧又惊心动魄的勾动着人之原始野欲。 迷药和身上的剧烈痛楚已让白辉容逐渐有些神智不清,任人鱼肉的情况下他只能自欺欺人的幻想,将在他上驰骋的对象换成江怀柔,竟当真能从那撕裂折磨中享受到丝丝快感。 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白辉容心头的欲兽在疯狂咆哮,他觉得江怀柔比起让自己虚弱无力的东西更像一记毒药。他不仅破坏人的肉体,还催毁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 江怀柔继续道:“我可以容忍你所做这一切,同你冰释前嫌,但是你欠碧瑶跟月华亡死英魂的债,必须要还,你懂么?” 万般无耐中井岚只有闭起眼睛,慢慢从心底封闭掉听觉,以期待自己能从这难堪的场景中脱离出来。 然而江怀柔的声音却像是尖锐的钢刺,一字一句的将他扎回现实。 同他们情绪剧烈波动的三人相比,江怀柔正常的简直不像个人。他依旧平心静气,语气波澜不惊的述说着与仿佛己无关的过往,好似里头那些人那些事都只是遥远的故事。 即便是眼前如此暧昧激欲场景也未能让他有丝毫动容,他的脸仿佛玉石雕琢而成,淡漠得连让这夜空高悬的明月都自愧不如。 他此刻微偏了头看着井岚,说:“我不杀你,却要你尝尝我受过的苦,要你比死了更难过。 向冰感到自己身体已经失控,只是机械的凭借着本能一遍又一遍的侵入退出、歇息片刻后再重新进入。 他感觉到身体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征服欲和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流出,他想让身下这高贵的人永远记住今夜,曾经有个男人如此勇猛的进入过他的身体,逼他这销魂爽快感受铭记到骨子里去。 就在他正准备新一波进犯时,江怀柔起身站了起来,“杜英,将黄金和那人地址留给他,我们走罢。” 考虑到生存逃亡的问题,向冰不得不提起裤子,杜英递抛给他一张银票和写着地址的纸条,飞快跟上去扶江怀柔,“公子小心。” 江怀柔低咳两声,不消去看便能察觉背后两道利刃一样的狂暴目光。 白辉容抓起地上枯枝,用沙哑的嗓子一字一句道:“江怀柔,早晚我要你后悔有今日!” 江怀柔回眸一笑,“你这话我记下了,你回府后莫忘了找个大夫瞧瞧。聿亲王倘若因染花柳病而死,月华官员估计会羞死一大片。”白辉容登时无言以对。 井岚靠在柱了上始终不发一言,眼底却像寂寥冰封的雪原,恨意丛生。 江怀柔在杜英扶持下走出门去,此刻天际一朵厚重乌云姗姗来迟,张开大口将月光一点点包裹住,整个旧宅陷入一片黑暗静谧。 第30章 初露端倪 出老柳巷后已过丑时,京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城门守卫处杜英早已打点完毕,是以马车在路上并未受任何阻拦。 出了城后,杜英问:“公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将这个交给车夫。”江怀柔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砂划出一条红线。 杜英打量了会儿,道:“这看起来是要去东宁。” 江怀柔点头,“借道东宁罢了,我们实际要去的是瑶兰。” 周围诸国之中,瑶兰算是同月华最为友好的邦交。地处月华东北方向,地广人稀,因天气四季酷寒无法种植农田,常拿牲畜肉禽同物质富饶的月华交换粮食。两国各取所需,数百年相安无事。 杜英却深感犹豫,“东宁现与我国交恶,倘若咱们身份被人发现,后果怕不堪设想。” “他们现在局势混乱,又恐惧夜池借机入侵,即便发现我们,也不敢轻易再度激恼月华。若直赴瑶兰,需得翻过大脉群山,耽误时间且容易被人追赶。咱们先入东宁,在它与瑶兰交界处暂歇,观日后形势再决定何去何从。” 杜英点头,“公子所想甚是周到,小人自愧不如。” 待杜英交送地图回来,江怀柔道:“你这几日也陪我累坏了,趁着赶路时间休息下吧。” 杜英点头,靠在角落昏昏欲睡,江怀柔取了披风替他悄悄盖上。 闭目冥想时,听到到马车座位下有啪啪声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那只鹰笼。料是杜英见将他在此鸟身上花费不少功夫,害怕日后想念也一并带了走。 江怀柔却将打开笼子把江鸠取出来,从袖中掏出印有蛟龙的丝带替它绑上腿上,抚其后背依依不舍自语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我今日出了牢笼,你也该去九霄云外自由自在。这条丝带你且系着,日后若有缘相见,也好让我能认得出你,知道咱们曾经一起共患难过。” 苍鹰似能听懂他话语,用头部轻轻磨蹭他的衣衫。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这蓄生却终归与他有了些许感情,江怀柔欣慰的将他送出车窗,用力朝上一抛,“去吧。” 一阵尖锐长啸划破夜空,苍鹰在他车顶盘旋几周后终于离去,化为黑点在微亮的天空渐行渐远。 马车行了两三个时辰后到达一座小镇,杜英下车买了些包子,唤那马夫下来自己继续驾车。 两人中途轮流歇息,如此走了约两日,始终不见追兵,也不闻京城那边有传来任何动静。 杜英说出心中疑惑后,江怀柔也略感意外。白辉容同井岚哪个都非良善之辈,受如此大的污辱断不会如此轻易罢手。 此刻想必是被更重要的事情给绊住了,是江铭?还是舅舅?亦是……一张风流不羁的脸慢慢浮上脑海,不过很快被江怀柔甩开。 同自己回来的夜池侍卫只剩下十几个,全都被自己打发了回去,南烛他又有什么本事能阻拦月华两位王爷行动呢? 他一向对事情看得开,便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省去应对的时间恰好拿来玩耍。 同杜英该吃吃,该睡睡,偶尔驻车欣赏沿途春景,当真如郊游一般轻松惬意。 先前两日杜英还担心他因旅途劳累而吃不消,半个月下来看他愈发神采奕奕,一向苍白的脸上竟像是敷了层粉红胭脂,容光焕发,这才逐渐放心下来,道:“看来少爷还是适合这样的生活。” 江怀柔点头,高兴时也不愿呆在马车里,非要同杜英一起学驾车。他摔着清脆皮鞭,叨根青草将两条腿吊在车辕上晃悠着,便如一个寻常的浪荡少年。 纵使杜英伴他身边许多年,也从未见江怀柔如此开心过,一时心酸又欣慰。 十日后,马车慢慢悠悠来到东宁,果然见村落凋敝,路边生意惨淡无比。守城侍卫也极为懒散,一锭银子便打发了过去。 这日经过一片荒郊时歇脚,恰逢两个猎户在路边生火烤肉,见他们三人在啃干粮便主动出言邀请。 江怀柔欣喜应允,看到那猎户拿出些拇指大小的蛋卵,在耳边晃一晃后便丢入火里去烤。江怀柔好奇,便问其故。 猎户道:“这些都是今日收获的蛇卵,有些已经孵化了吃不得。” 说罢拿起枚来在石头磕给江怀柔看,果见蚯蚓大小的青蛇窝在壳中轻轻蠕动,猎户却道:“奇了,这厮竟是条帝王蛇,它怎么生在了寻常的蛇穴里?” 另一人道:“我还不曾见过这东西呢。” 江怀柔见那小蛇碧绿通透,盘起身体宛若一条翡翠细镯,便起了怜惜之意,同那猎户道:“这位大哥不如将它送给我罢。” 那猎户起先有些犹豫,身边人却劝道:“你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如今连家人都养不活!再说看它尚未长成形便被你硬磕了出来,谁知道能抗得了多久,不如给了这位公子做个顺水人情。” 猎户便叹息着点头,江怀柔开心的将半个圆壳捧在手心,端详许久后问道:“两位大哥方才称它帝王蛇,不知是何缘故,可否说与小弟听听。” 猎户指给他看,“你瞧它全身碧绿,只有颈部跟额头有这一圈金色细纹,待长大后便会愈发醒目出众,如同王袍一般华贵。所有蛇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可不就像传说中的帝王么!” 江怀柔细看果真如此,怀疑道:“这小蛇真有如此厉害?” “公子莫小看了它,这畜生剧毒无比,却又极通人性。再加上此成年蛇罕见寡欲,三年都未必能交配上一次,且每次仅产蛋一枚,今日得到它简直是可遇不可求。倘若让我捕到一条成年蛇,一定能换上千两银子……够我全家花上几世。” 江怀柔示意杜英,杜英立刻掏出银子递过去,道:“这是我家公子一点心意,请两位收下。” 两猎户面面相觑,皆道:“说好是送的了,怎么能再收你的钱。” 杜英见他们衣衫破烂,知道家中生活必定艰难,便道:“两位割爱送我家公子小蛇,我送你们银子,这不正好么。” 两人收下银子好生感激,临行时道:“实不相瞒,这蛇年纪尚幼,看样子未在壳中呆足满月,公子未必养得活。” 江怀柔道:“我会尽力照顾它,在此谢过两位大哥提醒。” 待他们走后,杜英却禁不住担忧,“公子,我听他们说这小东西毒的很,您带在身边怕是不方便,还是交给小的来照看吧。” 江怀柔一口拒绝,将蛋壳送到脸前,“不要,你看它小小的多乖。” 杜英嘴上不说,心里却大逆不道的期盼这隐患早日死掉。 江怀柔带着蛇蛋上路,晚上拿丝绸包裹了,白天滴些蛋清进去给它喝。 细心照顾了两三日后,这小蛇竟然慢慢活了下来,睁开眼睛傻傻看着江怀柔,最后尝试着笨拙的往开始壳外爬。 江怀柔在杜英惊呼中将它放到手心上,笑道:“它还小,不懂得咬人。” 杜英抚去一身鸡皮疙瘩,抖道:“那也慎得慌。” “你放心,那猎户不是说了么,它极通人性……杜英,你看。” 那小蛇在他食指上绕了几圈,首尾刚好接在一起,竟像是只特意戴上去的玉斑指。 杜英神情复杂道:“这熊孩子还真会玩。” 江怀柔得了这么个宝贝,愈发过的舒服顺心,杜英也渐渐不再反驳抗拒,偶尔还会拿着筷子逗它一番。 且说三人到了东宁同瑶兰的交接处,暂时寻了户人家住下来,过起寻常百姓生活。 户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儿子不久前战死沙场,只留一个刚刚懂事的小孩,爷孙俩相依为命,待人甚是真诚。 在此住了约半个月,仍不见月华传出任何消息来,谨慎如杜英也像江怀柔彻底安了心。 一日得了兴致去附近镇上逛集,他们竟然遇到一个意料不到的人物,倚翠楼琴师符离。 那时江怀柔正路边吃粥,却被人不慎推倒饭碗,那人忙同他解释道:“抱歉,我并非……” 一人紧追其后骂道:“你这瞎子好生倔强,宁愿在路边乞讨都不愿跟大爷回去,果真天生命贱享不得福!” 江怀柔不动声色看着符离,心却道他怎么也来了东宁? 符离吃力的趴倒在桌子上,道:“在下只是个卖曲的艺人,请公子自重。” 那人面目猥琐的将银子塞入他衣襟中,“那你便跟我回府上卖如何?” 一人忽然接道:“不行。” 那痞子看着出声的杜英,眯起眼睛道:“为什么?” 杜英扶起符离,冷冷道:“只因他是我家公子的人。” “你家公子?”痞子上下打量江怀柔,咽着口水道:“竟也是个出众的美人……” 杜英怎会容他如此放肆,拿起热粥便朝他头上泼去,怒喝一声:“滚!” 那人捂着满脸水泡便逃,狠话都来不及放。 经此一闹,符离已经辨出杜英声音,背着琴站定后对江怀柔道:“感谢公子解围。” 被这么一搅,江怀柔也没了吃饭的心情,起身道:“走罢。” 走出两三步,见符离依旧立在原地,便道:“你来一起来。” 符离却摇头拒绝,“我与公子并无关系,道亦不同。” 江怀柔奇道:“怎么会无关系,你难道忘记我之前已经付过定金了么?” 他是指亲那一下么?符离啼笑皆非的犹豫了会儿,最终跟了上去。 “你自己来的东宁?” “是。” “是因为在月华呆不下去了么?” “拜公子所赐。” 江怀柔托着下巴道:“我就喜欢你这不卑不亢的性子,你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符离淡淡道:“只是暂时,在下接下来打算去瑶兰,只是路上盘缠被偷才出此下策酬些路费。” 江怀柔道:“巧的很,我们刚好同路,我可以帮你垫付路上全部花销。” “无功不受禄,敢问公子的条件是?” “你去瑶兰也要寻新的去处,不如以后一直卖给我好了。” 沉默了很久,符离才出声道:“在下是个卖皮肉的,前先已经同公子说过。” 他乃目盲,否则定能看到对面江怀柔眼睛闪闪发亮,只听闻一个声音干干脆脆道:“我先前是对此事不感兴趣,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在亲眼看到别人做过之后,忽然自己也想试一试了。” 第31章 寡信轻诺 杜英侍侯着用完饭,压低声音询问江怀柔,“公子,您当真要留他在身边?” 江怀柔道:“有何不可?” “他是个目盲之人,带着一路行动多有不便,怕会成我们的负担。” 江怀柔摇头道:“杜英,你莫忘了倚翠楼先前被重兵把守,他在那种场合能顺利脱身而且徒步赶在我们之后到东宁,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是累赘么?” 杜英道:“如公子所言我们更是留他不得了。” “不,留着他,我要看看他究竟有些什么手段。” 杜英为难道:“那公子晚上还要他侍寝么?” 江怀柔微微扬起眉梢,“你说呢?” 晚些时,杜英将房间收拾完毕,带符离走进去,道:“我家公子乃是万金之躯,不同于凡夫俗子,希望符公子用心侍奉,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在下。” 符离点头,“敢问公子有何喜好?” 杜英想了想,道:“他并无特殊嗜好,对喜欢之物也一律浅尝辄止甚少沉迷,脾性亦甚温和,极好相处。不过有一事须请符公子谨记,我家公子有心疾之症,不亦操劳承受过度和情绪太大波动,再加上从未经历过云雨之事,所以……希望公子尽量提醒着节制些。” “符离记下,请阁下放心。” 杜英见他是个聪明人,也不再多说,出去后带上房门对江怀柔又是一番叮嘱。 “杜英就在此处守着,有事唤我一声便可。公子不必觉得尴尬难堪,小人只是个阉人而已,并无寻常人七情六欲。” 江怀柔脸颊略带了些红晕,“我知道了。” 才要推门进去,却见杜英一幅欲言又止之神情,便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杜英才吞吞吐吐道:“此话小人本不当说,只是……这房事有上下之分,公子是人上之人,切不可落了下方。” 江怀柔怔了片刻,未发一语便进了房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将杜英急的焦虑不安。 符离刚好将窗户关上,听到脚步声响起便回头道:“公子要休息了么?” 江怀柔用鼻音应一声,悄悄走到他跟前,对比了下两人身形后不禁摇头。 “公子?” 江怀柔道:“无事,我们要先聊会天么。” 符离将头低下来,两人脸贴对的极近,“公子想聊什么?” “聊……”江怀柔蓦然睁大了眼睛,只因万万想不到符离竟然毫无预兆的会吻住他唇。 他身上有股清雅的淡香,却不似青楼的那种庸俗脂粉味,嘴唇柔富有韧性,极轻的贴在江怀柔唇上,仿佛在等待缓慢其适应,并未作进一步动作。 过了很久,江怀柔才将他推开,符离淡淡道:“公子后悔了么?” 江怀柔抓住他的手腕走进去,“不,我只是觉得在床上做会更有趣。” 符离微微扬起嘴角,大手回握他道:“在下也这样认为。” 不得不说,有些人在床事上是极有天赋的,譬如符离。只是单纯脱件衣服而已,明明并未接触他身体,却令江怀柔感觉从头到脚都被人撩拨了一遍。 两人翻滚到床上后,皆只剩下里衣。 江怀柔疑惑道:“为何不全脱了?” 符离在他耳朵轻轻呵气,“因为这种事要欲拒还休半推半让才有趣,太过直接只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江怀柔拉扯着衣领道:“可是我现在感觉很热。” “那我帮公子脱。”符离长手顺势滑入江怀柔胸口,修整圆滑的指甲有意无意触碰他凸起两点。由于长久弹琴的缘故,他指尖长着些粗茧,却也因此让江怀柔细嫩的皮肤愈发敏感。 江怀柔抓住他手,蹙眉道:“你弄的我很不舒服。” 符离吻他手指,问:“是怎样的不舒服?” 江怀柔想了想,“感觉有只小猫在胸口里抓,痒痒的,让人感觉毛发直竖。” “情动时本该如此,公子未曾经过难免心中抵挡抗拒,不过要享受完整的鱼水之欢,便须先经历这些压抑折磨。” 江怀柔沉默了会儿松了手,“你继续罢。” 符离抚摸他紧绷的脊背,安抚道:“放松些,这是在床上而不是战场,无需心存羞涩或困窘。一切都要服从自己的身体,想说什么做什么皆可随心所欲。” 江怀柔喘息略急了些,双手紧扣住他腰道:“我想抱你,还想亲亲你。” 符离忍不住笑,“理当如此。” 江怀柔抱住他一番深吻,又道:“我还想对你做些别的。” 符离道:“公子想做什么?” 江怀柔抵着他鼻尖轻声道:“做什么都可以么?” “除了一事,”符离托住他的胸口,“在下虽然做皮肉生意,却是从来不居于人下,不管对方是何身份来历。” 江怀柔定睛看着他俊朗不凡的脸庞,轻声道:“方才杜英应该同你讲过,我身体不好,体力也极差,而且怕疼的很……,如果你让我做一次,便可以随便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就答应你,如何?” 符离不为所动,摇头道:“抱歉。” “阿离,”江怀柔贴着他的脸轻轻磨蹭,“我长这么大还未做过种事,只是见了你才些许欲念。其实人下人上我都不在意,只是……你摸摸我这里。” 他将符离的手带到自己胸口,感受那微弱的心跳频率,“万一我心肌突发死在床上,岂不是很扫兴?” 符离哭笑不得,“公子说什么玩笑话。” “我不撒谎,”江怀柔将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眼,“我第一眼见你,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你目盲我心疾,咱们倘若长久在一起,怕是这天下最合适的一对了。” 符离微微动容,“不敢当,符离自知身份卑微,从不敢痴心妄想。” 江怀柔同他十指相扣,轻声道:“我是说真的,阿离,以后我们便永远在一起吧。” 见符离长久沉默,江怀柔便道:“你可以慢慢的考虑,随时回复我都可以。” 符离叹息,“对我这浮生若梦之人来说,床上一切话语本该皆是寡信轻诺,不过公子是第一个……也罢。” 江怀柔欣喜道:“阿离是愿意同我在一起了么?” 符离摇头,道:“床事我愿雌伏公子身下。” 第32章 初涉云雨 江怀柔见符离肯退让,便勾住他脖子道:“虽然在床事上我不太懂,不过一定不会让阿离受委屈。” 符离犹豫道:“以公子身份年纪,不当保留童子身至今天。” “只因我先前喜欢一人,而他绝对不愿被我触碰,而我又不想强迫,所以……” “那公子是决定放弃他了么?” 江怀柔伸手去扯他衣衫,“这种事需得两人彼此情愿方能长久,单我一人痴缠也没什么意思。不说他了,扫兴。” 符离身体江怀柔是见识过的,肌肤并非如他一般病态糯白,而是如同蜜蜡一般泛着温润光泽。表理如同有吸力一般,抚上去滑腻吸手让人爱不释手。 江怀柔转了转眼珠,竟然趴在他精瘦的小腹上咬了一口,见符离一脸迷惑不解,便道:“我控制不住自己,若是感觉到疼我替你吹吹罢。” 符离摇头,伸手摸了摸他脸部轮廓,“先前听你说话像是个稳重懂事的人,可是如今……竟感觉你长了幅古灵精怪的样子。” 江怀柔抬起起下巴乖乖任由他摸,嘴上道:“我一点也不怪,只是比寻常人好看了一些而已。” 符离摸完赞同,“确实如此。” 江怀柔便笑,在他眼晴上印下一吻,“阿离也很好看。” 两人赤身相见之后,江怀柔很快反客为主,符离性子极好,被他揉捏啃咬皆不发一语。 江怀柔遗憾的想,倘若他能睁开眼睛,定是泛着世上最温柔圣洁的光芒。心里多少存了些疼惜,尽量克制不敢再莽撞用力。 首次床事进行得并不顺利,符离如何配合都架不住新人无知,江怀柔进入他体内仅动了两下便泄了出来。 却将他慌的满头大汗,又羞又气,埋在被中不肯出来,反倒符离过来安慰规劝。 江怀柔道:“书上都说一夜七次郎且持续时间极长,那日我也亲眼见人做了好久,为何我就这么不中用……” “公子不必介怀,男人初次大抵皆是如此。而且房事并非越久越好,倘若能从中享受到巅峰快乐并无谓时间长短。” 江怀柔从被中露出头,小声问:“那阿离你享受到了么?” 见符离神情尴尬便再度钻了进去,“我便知道,自己枉为男人!书上说这样的人连太监都不如,不如去死。倘若传了出去要我……” 符离轻轻拍打棉被,像是在哄劝孩子一般,“全是些夸大虚词不足为信的故事,以后莫再看那些什么野书乱史,倘若有疑惑来问我便是。来日方长,我们以后多相处你便知其中真假。” 江怀柔闷闷道:“即便时间不如传说中那般长,也绝不会如我这样短,而且我看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是太丢脸了,不做了,我以后都不再做这种事了!” 符离将他棉被从他头上拉开,含着他耳垂低语道:“那我来教公子,倘若感到体力不济又不想对方失望,用别的手段也可以办到,譬如这样……” 他不轻不重的咬了下,让江怀柔差点尖叫出来,只觉身下噌的就立了起来,虽然明知符离看不到,却连忙将腿并住夹紧。 “又譬如这样……,”符离将手慢慢探下去,温柔的在他腿间抚摸,唇也不曾闲着,从脖颈一路吻到江怀柔胸前两点。 他忍不住屈起身体,“阿离……” 符离嗯一声,手指却顺利摸上他竭力掩饰的羞耻处,手指半拢替其上下撸动。 江怀柔急喘道:“阿离,不要……不要了,我身体受不了……阿离……” 符离感受到他急剧气伏的心跳,便将动作慢慢放下来,不敢再作撩拨,道:“今日便到这里吧,公子该歇息了。” 休息了会儿后,江怀柔能如平常般开口说话,赞道:“阿离,你好厉害。” 符离淡淡道:“公子难不成忘了,符离便是靠这个吃饭的。” 江怀柔抱住他,道:“以后不是了,我都付过订金了,从今以后阿离便是我的,谁都不能碰。虽然我现在不能让你快乐,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养好身体,再让杜英去寻些补肾壮阳的功夫来练。” 符离奇道;“是谁告诉公子有这种功夫的?” 江怀柔得意道:“这个我不骗你,是真的有哦。前太傅李芳忠先前也是整日疾病缠身,后来练了云游道人的什么功夫,六十五岁那年还让小妾生了个儿子,只是……” “只是怎样?” “那孩子我瞧着跟他长得不太像。” 符离笑起来,也不知他是真痴还是假傻,揽住他在额间轻吻,“不早了,睡吧。” 江怀柔被他圈在胸口慢慢瞌上眼,含糊不清道:“我若早些年遇到阿离便好了。” 待确定他入睡后,符离迟疑的用手细细摸起他的五官,低声道:“你身份相貌皆不俗,可惜我却配不起你。” 清晨杜英不敢前来打搅,江怀柔先一步醒来,赤脚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杜英见他外衣未穿,便道:“公子有何吩咐?” 江怀柔扯着领口,吩咐道:“你去收拾准备行李,我们下午出发去瑶兰。” 杜英瞟一眼房间,压低声音道:“果真要带上他么?” 江怀柔道:“他是我的人,自然要跟我走。” 杜英有些忧心,“可他终归出身青楼,公子偶尔玩耍可以,万万不可当真。” 江怀柔摆手阻止他说下去,“杜英,知道这都是为我好,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以后这种话莫再讲了,尤其是在阿离跟前。” “小人知道了,公子还是赶快回房把鞋穿上以免着凉。” 江怀柔走进房间,符离已经醒了,正在四处寻找衣衫。 “我来替阿离穿。”江怀柔拿起一旁杜英放好的衣服。 符离道:“不敢劳烦公子。” “我们明明都已经行过房事了,怎还这样生疏客气,以后阿离唤我景轩吧。” 江怀柔,字景轩,除宫中亲近之人外鲜少有人知晓。 符离默默任由他替自己穿衣系带,待江怀柔替他绾发是却是万万不从。 江怀柔只得退让,失落道:“我知道阿离坚持什么,你不想永远同我在一起。” 符离道:“公子厚爱在下承受不起。” 江怀柔很快恢复过来,无所谓道:“不急,反正我们以后有时间慢慢相处。” 用完饭后稍作歇息便上路,开始江怀柔揽着符离怕他被马车磕到,后来局势慢慢颠倒,改成倒在符离怀中反被照顾。 杜英一旁脸色也越来越灰暗,恨不得把江怀柔拉起来。 他不讨厌符离,事实上这人一点也不遭人讨厌。但是他不喜欢江怀柔被人控制的感觉,无论身心或是感情,先前井岚之事已让他足够警惕。 一路上杜英都在用极苛刻的眼神看待符离,却也懊恼的发现挑不出他任何错处。 这人性格极为恬淡识趣,手脚亦无比勤快,从不需要人特殊照顾服侍。再加上他目盲不见人脸色,杜英种种暗示皆为枉然,只有将气强勉强忍着。 一入瑶兰地境,立刻能感受到寒意扑面,冷咧北风让马夫在外面皮鞭都挥舞不动,为防马足冻烂竟还给其四蹄包上了小牛皮。 江怀柔裹了厚裘,拿出狐皮大衣亦给符离穿上,不时开窗探望外面。只见四处一片冰天雪地境象,偶有车辆经过上面套的不是骡马而是卷着长毛的大犬,体积宠大堪比小牛,目露凶光令人望而生畏。 知符离看不到,江怀柔便耐心把所见之事一一说给他听。 杜英发出感慨道:“真是为难这些人了,如此境况还生活的有滋有味。不过还好他们房子构造奇特,外面虽有厚冰覆盖,里面却是温暖如春,住起来还算舒适。” “那便好,杜英,等下咱们要挑个好一些的住处。” 杜英问:“公子是要僻静还是热闹的地方?” 江怀柔摆弄着腕上小蛇反问:“那有没有两者兼备的地方?” “这个……小人对这里并不熟悉,稍后找人去问一问。” 符离淡淡插话道:“城中有条丹凤路,那里有家旧宅,收拾一下应该可以住人。” 杜英皱眉,狐疑道:“丹凤路?符公子看来对瑶兰京都熟悉得很啊。” 符离并未搭话,马车这时却停下来,江怀柔掀开帘子问:“不是还未进城么,怎么停下来了?” 第33章 身世之谜 马夫战战兢兢指着车后道:“刚才未曾看到那里有东西便直闯了过来,车轮驶过方才察觉不对……” 江怀柔跳下马车,见是块红布包了团衣服,上面用白麻细绳扎成娃娃状,地上摆着两个雪白的馒头,一旁还扔着三五个铜钱。 他走过去,拿脚踢开了细看。 杜英在身后想阻止却为时已晚,白着脸上前将他拉回来上下打量,焦急无助的转圈道:“老天,这该如何是好,得赶快进城找个人瞧瞧。” 江怀柔一脸迷惑被他拉上车,符离也察觉出了气氛异样,便问:“怎么了?” 杜英道:“公子动了别人乱丢的东西,这下可要糟糕了。” 江怀柔不在意道:“杜英你紧张什么,碰便碰了,谁又不会跳出来说是东西我们偷的。” 杜英急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并非寻常之物,而是瑶兰人所下的污咒。” “污咒?” “就是谁家人有了不治之症,便请人来施法,把病痛转移到那布娃娃上去,然后将其丢到无人烟的地方。倘若谁动了那些随带的钱跟食物,接下来便会要倒大霉了!” 杜英对那车夫道:“麻烦快些进城,别耽误了我家公子!” 江怀柔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便道:“你从哪听来的幼稚故事,不过是些神棍哄骗愚昧百姓的手段罢了,倘若这些有用还养大夫做什么?” 杜英焦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瑶兰根本没有大夫一说,都是些巫医。治人也从来不用草药,皆是我们外人不知道的奇特手段。倘若不是小人亲眼见识过其中利害,哪里会如此紧张害怕!” 符离默不作声搭上他手腕,江怀柔只道他在安慰自己,扯着嘴角道:“没事,我偏不相信这些奇怪东西。” 符离在他背后抚摸了几下,不待江怀柔反应过来便将手抽了回去。 江怀柔道:“阿离,看你对瑶兰应该有几分熟悉,是否也曾听过此类事情?又是如何看待的?” 符离淡淡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过担忧。” 杜英依旧是放心不下,一入城便忐忑不安带江怀柔去附近最有名的巫医馆。 那里房子甚是奇特,门口拴着大狗,屋内亦四处悬挂着成串的骷髅装饰。 唤了半天,从中找出来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待杜英说完来意后扫一眼江怀柔,道:“这位公子元气十足,并未触碰过邪物。” 杜英道:“怎么会,我明明亲眼看到他踢了一脚……” 老者道:“医者父母心,我不会为贪几两银子而欺骗于你,他除有心疾之外一切都好。” 见他未请脉未问话,一瞥便知病情,杜英愈发深信不疑,又道:“那老先生可否帮我家公子治好心疾之症?” 老者摇头,“先天残缺无药石可医,只能延迟缓解病发症状。” 这答案不算意外,只因江怀柔从小到大已听过无数遍,便对那老则点头道:“谢过老先生,我等告辞了。” 杜英留下一锭银子方安心离去。 后寻了一圈,始终找不到令江怀柔满意的场所,杜英便提议不妨去符离所言的丹凤路瞧瞧。 过去之后江怀柔十分喜欢,只因那座宅院极其空旷安静,出门几步却临着集市颇为热闹。 院中家具所需也是一应俱全,只是落了好些尘埃。 杜英从外面雇了两个人回来收拾,铲除院中杂草清理水井,竟还发现后院有一口温泉。 就连江怀柔都觉得奇怪,这么好的宅子,怎么会没落到如此境地? 符离道:“公子安心住下便是,绝不会有人前来叨扰。” 江怀柔便猜测道:“听你说的如此笃定,莫非这里是你家不成?” 他只是随口一问,符离却未出言反驳。这大大超出了江怀柔的预料,看这宅院规模前主人想必非富即贵,可符离又怎么会轮落为青楼琴师? 既知符离不想多讲,他也不会再去细问,几人就此居住下来。 杜英也效仿当地人买回几只大犬,出车时套上小车,比起先前马车还舒服快捷许多。 住了三五日后,杜英从面兴致勃勃的赶回来,揣着袖子同江怀柔道:“公子,有热闹可看了,听说京中文人墨客正在筹办什么梅花节,为时半月。到时会聚集许多才子佳人赛诗比画,还有各种乐器比试,到时咱们也去瞧瞧吧。” 江怀柔道:“自然,只是羸了可有什么奖励?” 杜英道:“未有什么贵重的奖励,好像会赠送几盆奇花。” 江怀柔同符离商议道:“不如我们也去,捧回来几盆花草正好装饰院子。” 符离道:“此时四方文人都会赶往京城,届时能人辈出,哪会羸得如此容易。” 江怀柔道:“去么去么,输了也不打紧,反正没人认识咱们。” 符离被他缠的无法,只得退让道:“那便去罢。” 江怀柔自信满满道:“别的不敢说,但是书法么……我赢他们一定妥妥当当的。” 杜英也在一旁帮腔,“自然自然。” 见一主一仆大夸海口,符离也不忍扫他们的兴,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是需谨慎些对待做些准备才好。” 杜英不满的瞥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个小竹笼,同江怀柔道:“刚才逛街时看到这个,就想起买来装那小蛇。” 竹笼比寻常装蛐蛐的稍大了些,以赤红细竹篾编织而成,里面还垫一层丝绸,暖和又舒适。 江怀柔极为满意,将小蛇从怀里取出来放进去。这小蛇自入瑶兰便精神不济,即使被他捧在手心里也整日懒洋洋的,偶尔舔食一些鹌鹑蛋,平时安安静静的倒算乖巧。 虽然住在符离帮忙找到的地方,杜英却仍对他戒心不减。这日特意从外面买了个皮白肉净的小厮回来,吩咐围在江怀柔身边打转。 开始还算本分,江怀柔也未瞧出异样来,不消两日便整日搔首弄姿让他烦不盛烦。隧同杜英道:“你赶快将这人请出符去,看到他我便眼疼。” 杜英讨好道:“那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小的这就去给您找。” 这话他是当着符离面说的,并未有什么忌讳。 江怀柔已知杜英是有意针对,便将他拉到园中道:“你什么意思?” 杜英哭丧着脸道:“小人只是看不惯符公子,总觉得此人古怪可疑,不希望公子同他走的太过亲近。” 江怀柔也觉符离有异,只是放在心里未曾说出过,沉默片刻问杜英道:“我们果真很亲近么?” 杜英点头,“自那日后,公子夜夜同他宿在一起,无论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即便是对井……公子也未如此痴迷过。” 见江怀柔耳朵开始泛红,杜英忍不住又道:“公子念旧是好事,人总会对第一次记忆犹新,但是此人来历不明,眼下还是尽量疏远些好。公子不喜欢那小厮也无妨,小的再去替您多寻些合适的回来。” 江怀柔低头未曾言语,杜英便当他默认,欢天喜地出了门去。 江怀柔重回房中,看到符离正冷冷清清端正坐在案旁,表情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离。”江怀柔弯腰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枕在他肩头轻轻磨蹭。 符离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江怀柔道:“我想多了解一些你。” “公子想了解什么?” “阿离身世还有过去的一切。” 符离道:“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过去一直在倚翠楼卖艺为生,这些公子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 江怀柔怕他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逼问,笑笑作罢。 杜英自认得了江怀柔准许,晚上便带了三五个少年回来。 江怀柔恼的人一个个赶了出去,气的对杜英道:“看他们一个个油头粉面都嫌脏的慌!以后你少打符离的主意,也别在我身上动脑筋!” 杜英低声劝道:“公子倘若不喜欢,让他们洗净便是,犯不着为此发火伤了身体。” 江怀柔斜他一眼,抚袖朝符离房间走去。 杜英摇着头掏出银子,递给那几个少年,“一人五两拿好了,各位从哪来到哪去。” 江怀柔依旧同符离宿在一起,半夜时想时那夜恍惚如梦感觉,又动了亲热的念头。只是首次床事实在太失败,再加上方才一事愈发感觉对不住符离,忍耐着不敢开口求欢,只偷偷拿脚在不住往他腿上蹭。 符离压住他腿,低低道:“公子你怎么还不睡?” “阿离……” “公子有话直讲无妨。”符离哪里不懂他心事,只不过想听他亲自说出来而已。 江怀柔用手戳他胸口,用商量讨好的语气道:“就是那个……阿离能再让我做一次么?” 第34章 梅林春梦 半个时辰后,江怀柔钻入棉被里死活不肯出来。 符离摇着头在他身边躺下,过了许久才听耳旁极小声道:“阿离,你睡了么?” “还没。” 江怀柔便闷闷的将手伸过来圈住他腰,“阿离,一次两次总是这样……你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 符离轻拍着他的手道:“不会。” 江怀柔犹豫了下,将手探到他腰下,“那我帮阿离摸摸吧。” “不用,”符离下意识的弓起身体躲避。 江怀柔却不肯放弃,吭哧吭哧爬坐起来同他滚在一起。在符离眼中,他那点体力着实微不足道,却碍于他心疾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最后实在躲不过,只好将他双手按住压在身下,柔声道:“公子莫非忘记明日还要参加梅花节,今天就玩到这里,可好?” 江怀柔红着脸喘息,屡次想翻身都不得所愿,只好退让道:“那阿离要让我亲亲。” 符离无耐在他唇上贴了下,“好了么。” 江怀柔却扭捏道:“我要亲别的地方。” “哪里?” “阿离你弄的我手疼,挪开一点让我坐起来。” 符离便小心挪开,江怀柔借机扑过来将他压倒,脸抵在他胸口道:“我要亲这里。” 隔着单薄里衣,他的唇刚好放在他胸口一点上,符离有些窘迫道:“公子……” 江怀柔像只羊羔一样将头扎进他衣服中,噙着他的一粒凸起吮吸,舌间还在在周围不停学着打断。 迎也不是推也不是,符离一时犹豫不决,却听江怀柔含胡不清道:“阿离,你好香。” “公子,好了么……” 江怀柔抬起弯弯的眼睛,两手搂他的腰晃道:“那边还没有吃。” 符离别过脸去,直到他将衣衫扒的零乱两边都舔的濡湿方才罢休。 江怀柔按着他的小腹道:“阿离这样子真美,我真想把你从头到脚都给吞了。” 符离轻笑了下,将脱到臂弯的衣服拉上来,把江怀柔从身上拉下,道:“好了,睡罢。” “阿离……” “公子还要做什么?” 江怀柔把腿勾到他腰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你这样过?” 符离怔了下,轻轻点头。 江怀柔笑道:“真好。阿离……你困了么?那睡吧,睡吧,我看着你睡。” 次日大早杜英便来敲门,“公子,起来了么?一切都准备好了,咱们吃过饭就走。公……符公子,我家公子还未起床么?” 符离走出来,轻声道:“昨日他睡的有些晚。” 杜英愣住,“那怎么办?” “将吃的送进房中吧,我待会儿叫他起床。” 杜英为难的站了会儿,最终按他说的去做了。 符离唤江怀柔时颇费了会儿功夫,他认床也赖床,替他将衣服穿完时人眼睛还未睁开,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儿。 一旁杜英忍不住大声唤道:“公子,要用早饭了!” 江怀柔这才彻底清醒,环视一周后打着哈欠,懒懒道:“不想吃。” “公子!” 江怀柔还带着起床气,一脸嫌恶的望着桌子道:“说了不想吃。” 符离摇摇头,摸着粥碗端起来,拿勺子试过了温度后递到他脸前。 江怀柔笑着将粥吃了,道:“还要还要。” 符离便好脾气的继续喂,真到粥碗空了大半方才作罢。 一旁杜英看的唏嘘不已,他这公子近来倒是越长越倒回去了。再观符离,一脸和气浑不在意,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丝毫不耐。便在心中道,也当真为难他一个瞎子了,还要反过来侍候一个大小孩,当下对他改观不少。 用过饭后几人乘马车出发,一个时辰后到达城东郊外,竟看到一片浩渺如海的梅林,粉红、桃红、海棠红、赤红各色梅花错落有致的参差其中。 江怀柔赞叹道:“好生壮观的景象,这世间怕只有瑶兰能欣赏得到。” 说完看到符离,便立刻改话道:“咳,细瞧不过是些寻常梅花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不看也罢。” 符离但笑不语。 杜英挤进人群中,交了二两银子报名参赛,回来时满头大汗道:“公子,咱们好像来得晚了,已经排到五百多位,怕是要等后天了。” 江怀柔得意道:“没关系,压轴好戏总是在后面。” 这边说着,不远方的台子上已经开始吆喝着开赛了,几人便一同过去瞧热闹。 看了半天,并没有才华横溢的人出现,倒是一男子携小犬上台,令其尾巴染了墨在纸上涂鸦,博得观者喝彩如雷。 江怀柔哈欠连天,看杜英笑嘻嘻的看得认真,便悄悄拉符离挤了出去。 两人在梅林中散步,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推着独轮车,上面摆着两个青釉大瓮,隐隐有酒香从中溢出来。 江怀柔感到有些喝了,便拦住他,道:“这酒卖么?” “卖,卖,小人自家酿的好酒,五文钱一碗,公子要多少?” 江怀柔递出一锭碎银,“要两碗。” 书生从车下皮袋中抽出两个白瓷碗来,揭开木盖,只觉四周都被酒气笼罩,竟让从不贪杯的江怀柔都垂涎三尺。 满满打了两大碗后,书生将酒置在一旁石桌上,摸着腰间给江怀柔找钱。 江怀柔道:“把这两个碗留下,剩下的钱便不用找了。” 书生欢天喜地推车而去。 江怀柔同符离背靠背坐了,捧起碗来细看,只见其酒色如胭脂,淳香扑鼻,未喝已令人先醉。 微风乍起,吹落枝头梅花飘散如雨,偶有两三瓣落入碗中,更增几分雅趣。 “这么好的酒才五文钱,那书生也太不会做生意了。”江怀柔尝了后愈发赞不绝口,“甘甜醇厚还有清香余蕴绕喉,却无寻常酒辛辣割喉之感,当真划算。”说罢干脆捧碗一饮而尽。 转过头去看符离,却见其对着天,仿佛已陷入睡梦中,酒碗置在一旁,半点未动。 江怀柔瞥见他如刀削般的侧面轮廓,从饱满光滑的额头到隆起的咽喉,曲线每个起伏点都透着说不出的诱惑与性感。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觉得体内生出种极强烈的发泄冲动,毫无预兆的开始在他下巴轻舔。 听符离发出一声不解的轻哼,江怀柔便道:“你为什么不喝?” 符离道:“酒会坏事,让人丧失理智。” 江怀柔好奇道:“阿离丧失理智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或许会做出很糟糕难以控制的事。” 江怀柔用带着酒气的嘴去吻他唇,“那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尝到酒味,符离身体登时紧绷,江怀柔笑着喝了一口酒,含在口中慢慢渡给他,笑道:“一点点没关系的。” 符离并未拒绝他的动作,江怀柔便大胆的继续,两人就这样分饮了剩下的一碗。 江怀柔察觉符离慢慢放松下来,便从后面抱住他,“困了,借我靠一会儿罢。” 符离一动不动的依由他依靠着,江怀柔感受着他身上带过来的暖意,不禁慢慢合起眼睛,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于是江怀柔做了个梦,一个令他难以启齿无比尴尬的春梦。 梦里他仿佛躺在一张云雾织成的大床上,衣服被人剥的净光,头发也被打散压在身下,四周白茫茫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能感受到一只手在他身上暧昧抚摸,只是觉得气息感觉十分熟悉,却始终寻不到那人身形跟脸。 明明是很诡异的情形,江怀柔却极享受一点都不想停下,因为对方那只手摸的他很是舒服,或轻或重、或急或缠绵,仿佛看透他心智一般,总是能挠在他心头最痒的地方。 他眯起眼睛,像只猫一样放松四肢,舒展开身体,方便那两只手上下动作,情动时喉间还忍不住会发出无意识低语,“阿离,我还要亲亲。” 那人便仿佛受到鼓励一般,拿唇同他厮磨吮吸,每个吻都长让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他摇头拒绝后方才打住,唇舌开始沿着胸口一直挑逗至肚脐打转。 当舌尖探进浅凹中时,江怀柔感到有种奇妙的快感,仿佛那一下触到他身体最敏感的开关,四肢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就连呼吸都开始变的短促暂停。 他有些痛苦的想去抓些什么在手中,细腰却不受控制的微微弓起迎合。 那人便把手伸在腰下将他翻过来,似乎是将人搭在了膝盖上方,拿手指在他臀缝间来回试探,最后还小心翼翼的探了半根进去。 江怀柔想叫却叫不出,睁眼茫然的望着下面。在床事上他知之甚少,也说不清此刻心慌失措却又隐约期待的情绪,便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那曾经唯一的师傅,“阿离,阿离……” 那人便用温柔的吻回应安抚他,借他意乱情迷时再插一根手指,进入进出。 未知的恐惧跟身体异样感已令江怀柔忘记挣扎,只顾咬着食指丢脸哽咽。 他每次开口一喊阿离,那人便会停下动作来吻他,以此消除他的紧张恐惧。 到后来,江怀柔嗓子也哑了,只能打着咯抽泣,身后却已悄无声息间放至三根。 待他适应后,那人把手指抽出来,将一个火热滚烫的硬物顶了进去,江怀柔再次哭了出来。 身体麻木再加上对方力道拿捏控制的极好,其实说不上痛。他只是看不清对方脸,却分明能感受到进入身体的好长一截,想到自己能容纳那么大的东西就觉得莫名害怕,偏四周又没有能让他抓得住的东西,孤独无依的感觉让他愈发紧张。 想来想去,又只能唤,“阿离,阿离……” 然而,这次那人没停下来吻他,反而加大了身体动作,又狠又重的撞击着他身体,一下,两下…… 江怀柔觉得自己如同苍海一叶孤舟,几经颠簸被风浪吹打的摇摇欲坠,最终因承受不住而昏迷了过去。 第35章 故人重逢 待江怀柔从这离奇艳梦中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察看自己的衣服,腰带都系的好好的,跟进梅林前丝毫不差。摸了摸裤子里面,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丝毫秽物。 符离似乎还在沉睡,待他唤了几声都一动不动,江怀柔拭他身上温度,只觉一片滚烫,竟像是生病了。 幸好不多时杜英便寻了过来,两人将他弄上马车颇费了些功夫。 待回到丹凤路住宅处,符离依旧昏睡不醒,请了大夫来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怀柔守在床前,已将梅林旖旎梦境彻底丢到脑后,满心愧疚的自语道:“都怪我都怪我,好好的让他喝什么酒,倘若有个好歹……” 杜英劝道:“公子无需自责,说不定只是醉了,晚些时候自会醒来。” 江怀柔拉住符离手指道:“但愿如此。” 接下来两日只把江怀柔急的如同热锅上蚂蚁,符离却始终没有任何苏醒迹象。 直到第三日,他才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来,江怀柔欣慰的搂住他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差点要吓死我!” 符离身体僵硬的由他搂着,迟疑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见符离默不作声,江怀柔便以为他饿了,忙让杜英去准备饭菜。 符离进食并不多,江怀柔在一旁看着庆幸道:“阿离你酒量太浅了,竟连我都不如。才喝了半碗便就醉了两日,倘若多喝一些,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符离想到梅林之事,便问江怀柔,“公子这两日可去参加比赛了,结果如何?” “不急不急,昨日风大差点将草亭刮倒,说是停赛两日整休。你先好好休息,待明天我们再去玩耍。” 符离点头,又问他,“那日喝了酒后,我……未做什么事吧?” 江怀柔脸刷的烫红一片,搪塞道:“没有没有,你喝了便睡啦,后来是杜英将你背上马车的。” 符离疑惑的点头,并未再问,也不知心中是否信了他的话。 当晚江怀柔依旧与符离同床,却多少还是心虚,未敢如往日主动同他主动亲昵。 再赴梅林时,只见暖阳普照大地,耀眼金光映射着白雪,再加一地缤纷落红樱,不加半点修饰便足以惊艳所有来客。 杜英特意多带了两个随从,吩咐对江怀柔寸步不离。 几人坐在亭中喝清茶时,听得有人在台上念:济州才子景轩、杜滨。 江怀柔母亲乃是月华济州人氏,报名时便直接用了自己的字,杜英未入宫前俗名杜滨,两人用的都是鲜为人知的名字,是以并无顾忌。 江怀柔道:“阿离,你先坐着,待会儿我们就回来。” 符离微微点头,两主仆一前一后上了台去。 江怀柔虽在月华并无才名,却是出师前太守书法大师秦坊,未曾用得五分力,起笔落款之势便已远胜于寻常人。 杜英自不敢同江怀柔争辉,他参加的是棋赛。虽然身为御前太监,琴棋书画却是样样不俗。见对方年纪颇轻,他还主动让了二十四子。尽管如此,几番起落后依旧胜了出。 江怀柔立在一旁观望了会儿,下台同杜英道:“他那样的水平,即使你让三十六子也未必会羸。” 杜英笑道:“公子说的是,只是怕太过会伤对方的面子。” 待两人下来时,围观者主动让开一条道来,两人行至亭前时,江怀柔瞥了眼亭下,却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 只因符离身旁此刻竟然多出一人来,身着张扬的浅绛色华服,高翘着腿露出一双祥云镶珠乌金靴,右臂上缠着几根银红缎带,阳光下随微风得意的飘舞着,漂亮的桃花眼瞧见他慢慢弯起来,“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杜英不识得南烛,看到江怀柔脸色难看有些犹豫不决,“公子?” 江怀柔抿了唇走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烛反问道:“梅花节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江怀柔心中想,井岚、白辉容都不知道他在瑶兰,这人竟然直接找了来,他难道是属狗的不成?隧拉下脸没好气道:“让开!这是本公子的位置。” 南烛一惯好说话,懒懒的起身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江怀柔脸色由红变绿,“桃林这么大,谁让你偏偏坐到这里来?” 南烛道:“我怕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到不该看的事情。” 这意有所指的话像针一样刺到了江怀柔神经,他跳起来道:“你说什么?!” 符离及时拉住他的手,同南烛道:“南兄,两位有话好好说,莫故意讲些气话。” 南烛瞟一眼江怀柔,笑眯眯道:“好吧,我听你的。” 听两人语气十分熟悉,江怀柔便忍不住悄悄问符离,“阿离,你同他什么关系?” 符离迟疑了下,道:“朋友,好朋友。” 好朋友?江怀柔见南烛在符离另一侧坐下,两人用极低的声音说着话,似乎故意不让他听到,看上去关系颇为亲密,心中便生出几分不爽,便道:“阿离,我有些累了,咱们走吧。” 符离犹豫了下,却见南烛摆手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想在这里转一转。” 待上了马车后,江怀柔心中依旧忐忑不安。南烛来瑶兰是为了找自己么?那他为什么会轻易放弃了这次机遇呢?还是说他另有所图?奇怪的家伙,一向干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之事。 一路上旁敲侧击向符离询问南烛,他只道两人结识于五年前,至于对方来历、背景一概不知。江怀柔虽然心存疑虑,却不好当面提出。 回到府中后,江怀柔依旧难以平静下来,南烛就像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儿,想起来就觉得心烦意乱。 冥思苦想到用晚饭时,多少想开了些,道或许是当真巧合,日后不去那梅林在家里呆几日,想必就躲过去了吧。 热腾腾的菜刚上齐,杜英便从外面匆忙走进来,“禀公子,白天梅林遇到那位客人前来拜访。” 江怀柔手一抖,看到符离明显愣了下,愈发皱起眉道:“不见!” “可是,”杜英在他耳边小声道:“他说他是此宅的户主,两年前买下的,有房契为证。” 江怀柔道:“你让他进来。” 很快南烛便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清秀水灵的丫头,一个漂亮妩媚的书僮。 江怀柔对他道:“你说当初花了多少钱买下这里,我如今多少钱给你便是。” 南烛道:“倘若我不想卖呢。” 江怀柔忍不住磨牙,“那你想怎样?” “住几天而已,江公子想必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 南烛视坦然顶着江怀柔凶光自行坐下来,吩咐身后丫头,“去收拾一间房子出来。” 符离同南烛客气道:“南兄自梅林归来,想必还未用晚饭,不如一起吧。” 南烛道:“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几人正欲起筷,却见南烛带来那书僮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来。 江怀柔怒道:“这是在做什么,还怕我下毒不成?” 书僮嫣然一笑,“公子别生气,我家主人身份尊贵不同常人,理应时时小心处处警惕。” 然后在每道菜上都试了一遍,将筷子递到南烛手中,“主人请慢用。” 江怀柔戳着饭碗,冷声道:“倘若我有心毒死他,莫说是一根破针,十个仵作都在尸体上检不出异样!” 此话一出,书僮立刻露出被噎到似的表情,南烛貌似无辜道:“朝夕相对近一年,你竟还舍得对我如此诅咒……都说人情薄似纸,今日在下总算是见识到了。” 江怀柔低头扒了两口饭,强忍着气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索性直接丢掉筷子,甩袖走了出去,“不吃了!” 符离语带无奈道:“他便是如此孩童脾性,南兄莫见怪。” 南烛笑,“我就喜欢逗他玩儿,气起来脸鼓鼓的像只仓鼠。” 向花园走了几步后,江怀柔渐觉不对,自己这般走了,岂不是让那两人留处?如此想着悄然倒退回来,果然听到厅中谈笑风声,一时心中五味俱全。 第36章 秘密约定 杜英不放心江怀柔,追出来后发现他一脸阴郁的站在屋檐下,便小心问道:“公子,出了什么事?” 江怀柔摆手,“没什么,你去房里呆着。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话,有时间一字不漏的回报我。” 说罢慢慢踱到园中亭子下,那里置有碳炉,长凳也都用棉包过,无风时倒也不算暖和。 他在凳子躺下来,把脚支在石桌上,偏头看新月攀上树梢满天星斗闪烁不定,不由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夜池。 江诚相必此刻已经登基了,只是不知接下来他会如何对付白辉容与井岚,太后病情如今不知道有没有好些…… 正当他想的出神时,忽然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心中立刻一动,片刻后果然是南烛走过来望着他。 江怀柔道:“明知我不喜欢你,又何必主动来找不痛快呢?” 南烛道:“我是来提醒你如今三月时间已过,按照约定,你应当跟我走。” 江怀柔冷笑,“依照哪个约定?谁跟你的约定?是我,还是我皇姐?” 南烛靠着石桌坐了,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错,一年前江碧瑶派人送信给我,内容便是将你掳到夜池好生招待,她去攻打东宁找夏侯敏之复仇,我坐收渔翁之利。” 江怀柔接下来道:“所以她登基为皇,而你则负责入东宁擒拿钟离荣紫。事成后本来该将人交给碧瑶,让她利用这枚棋子诱捕夏侯敏之。而你却临时变卦改交给了井岚,井岚先前被你误导,以为我是因夏侯敏之而死。他便迫不及待杀了钟离荣紫,于是西保之战提前爆发……碧瑶连人手都未来及得安排,尽管知道凶多吉少,依旧带领十五万弱兵残将奔赴沙场。经此战后,东宁已然外虚内空,而月华也元气大伤,你将渔翁之利收到了最大。这些,我说的可有错?” “一点不错,”南烛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虽然如此,江碧瑶既然嫁了井岚便是一家人,我也不算失信于人。江怀柔你还是欠我的,毕竟是你们两国私仇,我夜池却为此命丧六千余人。” 江怀柔偏头看着他,眼珠黑的仿佛无底深潭,“我想不通你这么做的原因,如果将钟离荣紫交给碧瑶,给她些时间整顿兵马,岂不是更好?” “夜长梦多,日久生变,谁都无法保证钟离荣紫一直会在她手中,也没有人能肯定江碧瑶何时决定出兵攻打东宁,月华内部形势你比我清楚,倘若不是在被动强逼情况下,不会有人轻言战争。” 江怀柔道:“我清楚,我比谁都清楚……你的野心。” 南烛丝毫不避讳自己想法,“男人有野心不是很正常么。” “可你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些,你在图谋一件谁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南烛言笑如常,“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 语气和神情都极淡然,并没有什么豪情壮志的誓言,他只是将所有目标都放到了实际行动中去证明。这不是江怀柔第一次觉得他可怕,早在他不动声色杀了风头正盛的宠妃时,他就觉得这人心思不可琢磨。 后来见他计中有计、步步为营,便愈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人说狡兔三窟,他应该远远不止于此。在东宁留有忠仆旧宅,在瑶兰京城买下这么一座大宅空之不用……倘若自己预料不差,月华想必也应该有他的据点跟眼线。 此人才仅仅登基六年而已,目光及心思已放如此长远! 等等……月华,眼线?! 江怀柔察觉到身上汗毛都情不自禁的立了起来,他再也不能用轻松躺着的姿势面对此人,坐起来问道:“倚翠楼,也是你的地盘?” 南烛笑而不语。 依他平日说话为人,江怀柔却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个猜测,“你利用倚翠楼来收集情报……所以符离也是你的眼细,是不是?” 见对方依旧不置可否,江怀柔才恍然大悟,“难怪井岚会封了倚翠楼,难怪符离能顺利离开月华一路跟着我们,难怪你会一直清楚我们行踪。” 南烛眨了眨眼睛道:“话题好像越扯越远了,不知再来谈约定之事,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如果我不愿呢?” “虽然你离开了月华,也应该不会希望看到它沦落为夜池铁蹄下第一个牺牲品吧!” “为什么……非要是我?” 南烛盯着他脸道:“因为你够聪明,而且相貌也不错。” 江怀柔蹙眉,“那又如何?” “带出去不用怕丢人。” 有那么一瞬间,江怀柔想扑上去掐死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疯子。 南烛待戏弄够了他才道:“其实这也是我同江碧瑶的约定之一。” 江怀柔怔住,“我皇姐?” “她说事成之后把江山归还于你,你若好好做皇帝,在我有生之年便不能动月华分毫。而如果你弃了皇位,定然是得罪了白辉容跟井岚,便要我将你带在身边保护周全。她还希望此事永远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身为当事人知道了会比较好。”南烛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书信递给江怀柔,“自己看罢。” 江怀柔咬着下唇接过信,将上面熟悉的笔迹一字一句看下来已然红了眼眶。 南烛道:“这此日子,倘若不是有我派人断后,你绝不能如此安然玩耍。即便你当真认为有本事顺利逃脱他们的追捕,也应该想想江碧瑶临死前一片苦心,莫轻易辜负了他。过完梅花节后,同我一并回夜池吧。” 见江怀柔始终捏着信纸不言语,便笑了笑自己走回房间。 不多时后,杜英在走廊下唤道:“公子,天已经晚了,早些回房休息吧,符公子在等着您呢。” 江怀柔深呼一口气后,将信纸折好收起来,慢吞吞的朝房间走去。 房中符离守着烛火独坐,听他进来后招呼道:“公子回来了。” 江怀柔嗯一声,问他,“夜里冷,你怎么不先睡?” “我以为公子有话同我说。” “早知你身份不单纯,但是未曾料到……你竟是南烛的人,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符离低下头,“公子要随他回夜池么?” 江怀柔略显烦躁道:“我现在心慌意乱,先过了这几日再说罢。” 去掀棉被时,他突然想起一事,动作僵了会儿,转回来问符离,“阿离,你跟南烛他有没有……那个?” 符离沉默了会儿,坦然道:“公子若是问我同他有没有过亲密接触过,那便是有。若是问我们有没有行过床事,那便没有。” 江怀柔好奇道:“那,那是怎么样的亲密接触?” 符离将烛台移至一边,放轻声音道:“公子过来坐这里。” 江怀柔依言走过去,在桌子上坐了,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符离便将手探到他腿间,捏着那团软物揉捏了起来,待他几欲失声叫出来,方道:“便是如此亲密。” 江怀柔怔了几怔,才醒悟过来他这是在演示之前同南烛一起的情景,红着脸小声问他,“那阿离觉得是他那里长得好还是我那里长的好?” 符离忍不住笑起来,眉梢透着异样妖魅温柔,“方才大意了,公子再容我细细摸一遍方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江怀柔的性格设定:遇强则强,遇弱者则更弱,完全取决于对方能吃下什么类型。 关于南烛:前期很无节操,来则不拒看到顺眼的还会蓄意勾引,用个时髦的词就叫种马…… 第37章 美人唐突 符离目盲,手上功夫自然胜人一筹,不消片刻江怀柔便急喘着欲去抱他。 符离却及时收手起身,一本正经下结论道:“公子那里确实生得要玲珑些。” 江怀柔不解其意,还满心欢喜以为这话是夸奖,跟上去扯住他腰带,“阿离,我想要……” 符离束住他双手,“公子明早还要去梅林,不如改日?” 江怀柔并未强求,心里却忍不住乱想。符离平日在此事上对他百依百顺,今天南烛一来便开始找借口拒绝,这两人关系看来绝对不简单。 在床上躺下后,符离也并未如往日一般搂住他,两人背对着背,各睡各的。 次日起床,杜英见江怀柔一脸精神萎靡,便小声问:“公子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江怀柔将他拉到无人角落,“假设你喜欢男的,希望他那里长成什么样子?” 杜英一脸茫然,“公子说的那里是哪里?” 江怀柔瞥他腿间一眼,“就是那里。” 杜英这才醒悟过来,尴尬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越大越好。” 见江怀柔登时乌云罩顶,便立刻道:“小的就是阉人,从来未经历过情事,全是听宫女们胡说或艳书上看来的,不足为信。公子有什么事,不妨同小的细说一番。” 江怀柔却抓住他不放,“那你说那里大了都有什么好?” 杜英欲哭无泪,犹豫不决道:“这,这小人哪里知道……据说那活儿大是性欲强之象征,剥掉衣服后先给对方心理及视觉上的刺激,办起事儿来才更容易让人满足。” 江怀柔将手慢握成拳,一脸阴沉的走开。 早饭时桌子上气氛不同往日轻松,江怀柔板着脸一语不发,捧着碗半晌不夹菜。什么都看不到的符离,一惯维持食不言温雅的态度用餐。南烛倒时刻保持着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的样子,时不时还同身后书僮用眼神调个情。 杜英立在旁边不停拭汗,心中恨透了方才自己的胡言乱语。 吃完饭收拾马车时,杜英有心找个无人时机劝慰江怀柔,却见他始终垂着嘴角没有什么好脸色,便怕越说越错,不敢再多言。 后待江怀柔、符离、南烛三人坐到马车里后,气氛便愈发古怪了。 南烛顶着飞刀询问江怀柔,“是我脸没洗干净还是哪里又得罪你了?” 江怀柔横他一眼,“你明明可以自己去,何必死皮赖脸跟我们挤一起。” 南烛笑的可恶,“一个人多没意思,好歹现在路上有个人供我消遣。” 江怀柔道:“彼此彼此。” 南烛笑着将目光转向符离,“近来身体怎么样?” 符离道:“还是老样子,只是最近想开了些,不再如先前许多烦恼。” 南烛拍拍他肩膀,“那便好,得空就多出去散散心,我期待着你回我身边的那天。”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把你手拿开!” 南烛扬起眉毛问江怀柔,“你在同我说话?” “把你手从阿离身上拿开。” 南烛伸了伸懒腰,反而将腿也伸到符离膝上,符离便神色如常的替他按捏,彻底无视了江怀柔。 过了会儿,南烛道:“往上些。” 符离便将力道从小腿移到他大腿上,见江怀柔气的脸色发青,南烛继续道:“再往上些。” 江怀柔忍不住将他腿从符离身上踢开,怒斥道:“你这无耻之徒少来羞辱别人!”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被维护之人竟然推开他的手,淡淡道:“公子息怒,没有人羞辱符离。” 这情形赫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江怀柔像被扇了耳光般难堪。 符离蹲下身,摸着南烛的下摆轻拍了几下,“没有将南兄衣服弄脏吧?” 南烛笑着说:“没事。” 江怀柔绷着脸重重捶了下车窗,将前面驾车的杜英吓了一大跳。 到了梅林后,几人在亭下观赏比赛,将近中午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声响。 杜英前去打探了一番回来报道:“好像等下瑶兰第一美人要过来,他报的也是书画项,说不定会跟公子作最终对手。” 江怀柔皱起眉毛问:“什么第一美人?” “说是京城欢喜坊的清倌苏锦,京城人皆称其为苏美人。” 经他这么一说,江怀柔的好奇心也被勾上来了,不住抬头眺望远处。 约等了半盏茶功夫,传说中的苏美人戴着面纱姗姗来迟,一幅弱不经风的模样,由身旁彪形大汉虚扶着,所经之处皆一片落魄惊叹声。 江怀柔捡着盘中花生丢往嘴里丢,失望之意溢于言表,“我当什么美人,原来是个装腔作势的娘相公,这幅样子也有人喜欢……” 话未说完下意识扫了眼南烛,果见他捏着颗花生身形不动,目光直直的望着那苏美人。 活脱脱色痞一个!江怀柔心中刚骂了一句,美人便已沿着小道走过草亭,江怀柔才要转脸,忽觉一点黑物触着鼻尖飞了出去,苏美人腰间玉佩悄然落地。 待他走出两步后,身旁南烛善意出声提醒道:“美人,你的东西掉了。” 壮汉闻言放眼去寻,立刻将玉佩找了回来。美人一脸感激的望向南烛,露出惊艳欣喜交加的神情,用悦耳动听的声音道:“苏锦多谢公子提醒。” 南烛笑的暧昧,“不客气。” 待美人依依不舍离去后,江怀柔忍无可忍的对南烛道:“用这种方法跟人搭讪,你也不嫌恶心?” “只要目的达到,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南烛将先前的话还给他,“彼此彼此。” 江怀柔嫌恶道:“哪个跟你彼此了?” 南烛呷口茶,“用其人还其人之身的方法报复你的皇姐夫,这点我可做不到。” 江怀柔用冷冰冰眼神剜他肉,“你对本公子倒是关注的很。” 南烛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一想到碧瑶,江怀柔神情便陡转黯淡,火气也渐渐熄了下去。 梅林旁边有家客栈,中午杜英便在那里订了酒菜。 众人等待用饭时,席间来了位不速之客,交完大作归来言谢的苏锦苏美人。 南烛自然出言相邀,美人客气再三后正欲打算落座,江怀柔却闻不惯他身上脂粉味,毫不留情的指着南烛旁边位置道:“我不习惯与生人同坐,你去那边。” 身为皇族,江怀柔骨子里自有高贵矜持,他可以对符离忍让宠爱,却不代表可以接受其它低等娼妓。 南烛立刻热情道:“苏公子这边请。” 苏锦终归是出自欢场,受了冷落也能嫣笑置之,“公子客气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南烛道:“在下姓李名寻欢,苏公子直接唤我名字罢。” 苏锦见他衣着华贵,便受宠若惊道:“小人怎敢如此冒犯。” “美人唐突无妨,苏公子但叫便是。” 江怀柔一旁忍不住心中冷嘲热讽,记得他上次叫令狐冲,这次又改了李寻欢,惹下风流债后拍拍屁股走人让对方无处可寻,他倒是会打如意算盘。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再来招惹符离。 江怀柔想开后,在桌下捉了符离的手来把玩,符离挣脱不得,便由着他去了。 南烛为人放荡不羁,言语大胆从不懂得避讳,苏锦虽为清倌却也深谙处事之道,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已然开始亲亲我我如胶似漆。 江怀柔瞥见苏锦用脚去挑逗南烛后,不禁想入非非。心道阿离虽然出身青楼,人前却极为约束自律,倘若也学得这般孟浪骇俗,不知道会销魂成什么样子。 他想的出神,脸颊不由便泛起两片桃花,眼中闪动着异样炫丽光彩,水润润的仿佛有东西要流淌出来。 饶是一向百花丛中游蜂戏蝶的南烛,瞟见他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苏锦心头立刻警铃大作,突兀打破气氛道:“快瞧,台上有人在比作诗!” 江怀柔立刻清醒过来,自知失态,窘迫的揉起脸望着符离强笑,却不知落入旁人眼中更是一番风情。 第38章 青楼艳技 此时台上两个书生正在比赛作诗,文采一般算不上出众,江怀柔便看的兴趣缺缺,同符离道:“明日派个人在这守着,有事再请咱们过来,也不用一帮人都在这儿干耗着,行不行?” 符离点头,“公子言之有理。” 江怀柔勾住他手指,兴奋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两人刚商议好,那边南烛已揽了苏锦纤腰起身,“咱们也走。” 马车是杜英听江怀柔吩咐买的,只求舒适无需奢华,回来时再加载一个苏美人,本不宽敞的空间便愈发显得狭窄。 因为能同符离坐的更近,江怀柔也不再抱怨什么,老老实实抱着符离胳膊玩弄他手指,偶尔瞥一眼对面两人。 苏锦表面轻松实则内心紧张,有意同南烛攀谈却恐惊了江怀柔。 方才梅林那顿冷眼便让他明白,那个白面书生一般的俊俏公子看起来不太好惹。 南烛脸上始终挂着笑,抿着唇什么都不说,没有人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 回到府中后,江怀柔在符离房间玩了会儿,听他说身体不适想休息片刻,便不得不孤身一人在府中打转。 转到厨房剁了些骨头出来,拿到门口大狗跟前晃悠,“蹲下,不蹲便不给你吃。” 大狗急的口水直流,呲着白森森钢刀一般的牙齿红着眼睛从他手中将骨头夺走,那气势把江怀柔吓的毛骨悚然,再不敢近前挑逗。 江怀柔在院中转了一圈,感觉甚是无聊,忽然想起杜英曾在后院清理出一眼温泉,心想先去看看如何,夜里再拉上符离一起去泡。 他兴勃勃奔向后院,始料未及的是,迎接他的不是布满卵石的精巧水池,而是一个白花花刺眼的大屁股。 江怀柔及时收住脚步,愣了片刻才看清眼前情形:屁股的主人此时正背对着他埋首池中,不知道在干着什么勾当。南烛赤着背将两手敞在池边,目光促狭的望着他。 江怀柔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情形,满眼都是最先入眼的两瓣白臀,不住在脑海里上下左右的乱晃,脚下一时像生了根样难以自拨。 “看不出,江公子竟还有旁观偷窥的嗜好。”南烛一出声,苏锦便失态扑通跌入水中,知道有外人在场后,连身体都不敢乱转。 江怀柔咽了下口水道:“呸,谁稀罕看你们!” 说罢飞快逃开,一脸懊恼的抱怨道:“光天化日干这种事,也不找个人把着风,不要脸!” 南烛轻扬了下眉毛,伸手将苏锦从水中捞了出来,捏起他湿淋淋的下巴在唇上亲了下,“不理他,我们继续。” 苏锦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可,可是……会不会再有人来?” 南烛道:“应该不会……” 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竟扫到方才兔子一般窜走的人此时竟倒了回来。 江怀柔用手捂着眼睛怒斥道:“别把池子给弄脏了,晚上我也跟阿离一起泡!” 苏锦彻底焉了,下身缩成一小团柔软再也立不起来,手脚老老实实埋在水时不敢乱动,待确定江怀柔当真走后才战战兢兢的同南烛商量:“咱们要不回房间再……” “好,”南烛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过苏苏要先将这池子弄脏。” 苏锦迷惑不解的看着澄清的泉水,“怎么弄脏?” 南烛冲他用目光示意,苏锦狐疑不决的坐下来,腿在水下摊平脚尖刚好触到南烛的小腿,立刻畏惧的收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觉得这个眉眼含笑的人比起江怀柔更加可怕。 南烛道:“不用怕,不会有其它人过来的。” 他语气很轻,却似乎蕴含着极重的分量,会让听者感到莫名的信任。 苏锦长吁了口气,试着将自己情绪放松下来,却不敢再如先前大胆直视南烛的眼睛。 南烛神态悠闲道:“你今年多少岁?” “十五。” “苏苏……当真是清倌么?” 苏锦本应该自信十足的回答他是,却被空气中无形的压力迫得张不开嘴。他沉默了会儿最终摇头,用蚊蝇般大小的声音答道:“之前在红姨逼迫下曾经接过两位客人,但是不准对外面说起。” 南烛道:“那你为什么又肯告诉我?” 苏锦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进水中,急的额头冒汗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难不成说自己害怕他才不敢撒谎?还是讲自己对他一见倾心不忍相瞒? “算了,”南烛轻易放过他,又问:“你在青楼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苏锦心惊胆战道:“鸳鸯秘谱还有花营锦阵二十四式……” 南烛道:“你表演给我看,如果我看的满意,便准任你提任何一个要求。倘若我不满意,今晚你便一直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了。” 苏锦欲哭无泪,本以为攀上个高枝儿,谁料想竟进了个龙潭虎穴,声音禁不住颤抖道:“全,全都要么?” 南烛道:“先上两个最拿手的吧。” 苏锦细察了他脸色,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方才在池中站起身来,双腿略微分开将诱人后背面对南烛。舒展了双臂后抱住膝盖慢慢弯下腰去,少年身体出人意料的柔软,最后竟将头从粉红股下探了出来。 平日习以为常的功课此刻做起来格外害羞,他弱弱向自己身下吹了口气,生涩道:“春风吹渡玉门关。” 南烛微微点头,“继续。” 苏锦看他如此淡然反应,心中叫哭不迭。本指望将他引诱过来好结束这种尴尬的独角戏,如今看来却是妄想了。 只得又在水池中跪下来,将小腿从腰后反掰过来,仅以双膝着地支撑起身体,以双脚脚趾捧夹起身下软物轻轻揉搓,双手则捏住双乳道:“此式名为解连环。” 见南烛看得颇为入神,目光却清明无半点俗欲,只有硬着头皮继续。 尽心表演了六七式后,苏锦额头已渗满细汗,南烛始终却未开口叫停。 苏锦本就在温泉里泡的虚弱无力,再做出些往日床上都甚少做出来的姿势,着实感到体力逐渐不支。 表演的最后一式名为仙人捧桃,即是将身体弯曲到极致,本应该以双手捧了那两颗软物做呈献状,以唇舌自行品箫供人观赏。 但苏锦此刻精力已几乎被耗蚀殆尽,再加上恐急交加,哪里还硬得起来?努力试了几次都叼不到嘴里,急的眼泪都欲流出来。 好在南烛并未继续为难他,阻止道:“做不到便罢了。” 苏锦跌坐在池中,不知所措的垂着眼掩饰满心慌乱。 南烛将半屈的小腿伸过来,用脚探入他腿间拨弄了两下,问:“是你是身体不行……还是在怕我?” 苏锦吓的瑟瑟发抖,两腿又不敢肆意合拢,只能由得他恶意挑逗,结结巴巴道:“小,小,小人只是,只是……” 情急想不到借口,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南烛盯着他,剑眉英目透着股异于众人的疏狂,笑容里溢出一丝邪气,“看来两样都不是。” 苏锦正疑惑他何出此言,顺着他目光往身下一瞥,登时吓的心惊胆战。 方才水中那根半死不活的东西竟在南烛有意无意动作下站了起来,直挺挺的让他尴尬难堪。 南烛依旧是笑,起身裹了件厚毯子,在池边蹲下来逗他,“别忘了我方才讲的话,不将这池子弄脏可不准出来。” 饶是苏锦迟钝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脸颊滚烫让他有种随要燃烧起来的错觉。 一生之中都未遇到如此让人羞怯难堪的情形,偏那人顶着双流光溢彩的眼看得目不转睛。 苏锦只得横下心将一手朝握了上去,另一手则慢慢绕向身后…… 释放的瞬间,苏锦觉得自己目光朦胧什么都看不到,围墙、温泉、梅树及头顶掠过的飞鸟通通都不见,只有南烛狂狷逼人的邪笑。 南烛勾勾手指,“哭什么,我又不会嘲笑你。苏苏,过来领奖励。” 苏锦身心愈怕的抖了下,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但却不得不顺从的偎过去,趴在水池边怯怯的望着他。 南烛捏住他下巴低头吻了下,用十分宠溺的声音道:“苏苏想要我做什么,尽管提。” 不自觉被他语气和目光所蛊惑,苏锦低喃道:“什么都可以提么?” 南烛眼也不眨道:“是的。” 苏锦犹豫了下,最终决定同命运赌上一把,“你……能将我从欢喜坊赎出来么?” “好。” 利索的回应让苏锦感到错愕,他忍不住急着再补上一句,“需要……五百两银子!” 南烛摸摸他的头,“钱我有的是,你不用为这个担心。” 好像是做梦遇到了神仙一样,随便许了个愿,马上便被兑现了。苏锦掐了掐胳膊,虽然疼但依旧是个难以置信的现实。 南烛站起来穿衣服,“出来吧,再泡下去恐怕我得抱着你走了。” 苏锦如获大释的爬上来,在他穿衣服的时候南烛却开始自己往前院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苏锦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以后怕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李公子,等等!”他开口叫住他,最终未敢直接唤他寻欢两字。 南烛回头看他,淡淡道:“不用担心,等下自会有人送你回去赎身。” 苏锦咬着唇,道:“那……以后,我能跟着你么?” 南烛笑了下,未直接回应他的话,“我方才答应过你一个要求,这已经是第二个了。苏苏,做人有时不能太贪心的。” 苏锦看着他笑,却恍惚置身在酷寒萧瑟的冰窟中,胸口一片冰凉。 第39章 一诺奴仆 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江怀柔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晚饭时看到符离竟忘了提起温泉之事。 待他回想起来时,符离已同南烛两人出了门。江怀柔问杜英,“可知他们去哪里了?” 杜英摇头,“不曾听两人提起,看样子约是去散步,稍后应该就会回来。” 江怀柔跳上栏杆坐了,杜英见他神情落寞,便主动道:“公子可是为符公子之事困扰?” 江怀柔点头又摇头,问他,“杜英,现在跟过去的生活,你更喜欢哪个?” “自然是现在,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而且公子看上去比以前开心多了。” 江怀柔道:“在这陌生异域,不用伪装和算计,自然比起勾心斗角的朝堂要开心许多。” 杜英立刻警惕道:“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江怀柔问:“你可知住在这里的南公子是什么身份?” 杜英摇头,“虽不知他身份来历,看气度与打扮想必地位不低。” “他便是夜池圣武帝南烛。” 杜英震惊道:“南烛?!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江怀柔不回答他,反问道:“杜英,你觉得我皇姐如何?” 杜英犹豫了下,答道:“长公主为人果断刚毅,心高气傲不若寻常女子。奴才大胆说一句,她虽在生前有诸多忤逆行为,但是对皇上的心意……却是无人能及。” “我知道,我知道她对我的好,好到她在临死前还替我把未来全都布署了一遍。在她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杜英随着他的话语伤感起来,“公子今日怎么突然提起长公主?” 江怀柔道:“因为碧瑶把我托付给了旁人,南烛此番前来便是带我回夜池的。” 杜英先是震惊,后来郑重思虑了半晌,方道:“眼下我们虽然平安无事,但白辉容、井岚两人一日不除,公子便一日不得安眠。南烛虽然为人城府极深,但既然是长公子主所托,想必应该还靠得住……公子意下如何?” 江怀柔道:“我讨厌被人操纵利用。” 杜英忙道:“那小人立刻去收拾,咱们连夜离开京城。” “回来,”江怀柔叫住他,“待梅花节后,我跟他回夜池。” 杜英不解道:“小人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你以为他当真是因为碧瑶几句嘱托才来找我的么?没有利用好处的事,这人从来都不屑做。这个时候只有我们两人,有心逃走也走不了多远。我此番随他去夜池,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引火自焚养虎为患!杜英,待我走后,你自己重新找个地方藏身,娶个合心意的女人,去过正常人生活吧。” 杜英大惊失色,“公子,您难道不打算带我一起走?” 江怀柔眼睛眯了眯,“杜英,你自小看我长大,这么多年承你一直细心照顾,倘若说这世界上有谁还让我心存感激,便是只有你一人了。如今主仆缘尽,我也没有什么好赏你的,出来时带的盘缠你全部带上,去收拾下东西,连夜离开吧。” 杜英恐慌道:“公子,你这是要赶我走?杜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江怀柔拍拍他肩膀,“我不想多讲,你只用知道,离开我之后天高地阔,杜英却不再低人一等,走吧!” 杜英看着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公子一向心思周全,小人不能揣测端倪,您让我走想必一定会有自己的理由。杜英断不会令公子为难,日后倘若有需要,请在府前悬挂红绸,小人自会设法前来相见。就此拜别,望公子日后健康平安,长命百岁!”说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竟连东西也不收拾便空手离去。 江怀柔并不阻拦,目送他出了去后,才耸肩低咳起来,笑着喃喃道:“健康平安,长命百岁呵!” 南烛同符离回来时,一入府门便瞧见江怀柔身影孤单坐在走廊下,手中百无聊赖的耍着一根枯枝,便主动道:“天这么冷,你也不怕冻着?” 江怀柔抬眼看了看他,却未搭理,待两人走近伸手扯住符离的衣袖道:“阿离,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南烛似笑非笑的打量两人,将手背在脑后道:“那我去休息了,欢喜坊的花酒真不错,明日有空可以再去。” 符离道:“在下奉陪到底。” 待南烛脚步声走远,符离慢慢将脸转过来,问:“公子想说什么?” 江怀柔定睛望着他,“如果我去夜池,阿离愿不愿跟着我?” 符离身体明显僵了下,淡淡道:“抱歉。” “如果,是南烛这么问阿离呢?” “南兄与我关系不同,他……” “我知道了,”江怀柔将手收回来,稍后又带了一丝希冀问:“那阿离有没有喜欢过我?” 期待的看着符离许久,才听他低声道:“抱歉。” 抱歉……江怀柔明显感受到脆弱的心猛颤了下,站起身抱了抱符离,扔了手中枯枝后离去。 符离蹲下身寻着那根枯枝,末端似乎还残留着江怀柔的温暖,心逐渐迷茫起来。其实对他,多少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纵容他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符离忽然间很想知道江怀柔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在原地立了许久,最终摇着头将枯斜插到栏杆上,不,不可以…… 没有人看到,枯枝在他手下飞速钻出花苞继而怒放,在他转身的时候,花瓣迸发着凋落了一地。 事情只发生在寂静无人的刹那,片刻后所有一切都在微风里悄无声息碎为齑粉。 未来几天江怀柔将自己关房间里,直到梅花节最后比试日才肯走出来。同符离说笑已恢复往日常态,仿佛那夜并未给两人造成任何芥蒂。 去梅林的路上,南烛好奇道:“你那个下人,怎么这几天都不曾看到?” 江怀柔道:“你也知是我的下人,他去哪里干卿何事?” “脾气这么糟糕,莫不是被你赶跑了?” 江怀柔瞥他一眼不理会,南烛便继续道:“你今天比试的对手,是我在欢喜坊的一个朋友,到时我可能从旁助阵。”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这人心眼小,提前打声招呼怕你到时候又生气。” 江怀柔怎么可能不生气?他堂堂一个皇子的对手竟然是个欢喜妨的娼妓!虽然南烛算不上他朋友好歹却算是认识的,竟然帮着外人助阵来对付他……思及由不由冷笑,“我巴不得呢,待会儿要你们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的!” 南烛悠悠道:“别夸这么大口,万一输的是自己可怎么办。” 江怀柔怒道:“我若是输了,给你当一个月仆人!你若是输了便反过来侍候我一个月,你敢不敢打赌?” 南烛抬手同他击掌,“有符离为人证,到时你可别找借口反悔。” 符离才要开口劝江怀柔,却听他用力在南烛手上甩了下,“谁敢反悔便是乌龟!” 梅林今日果然比往常热闹许多,台下被围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一入场地,便有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跑过来同南烛打招呼。 南烛笑着搂住他同江怀柔介绍,“这位便是季香,待会儿要同你比试书法的人。” 江怀柔不屑冷哼,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少年心生不爽,伏南烛耳旁有意羞辱道:“看他脸生的很,不知是哪个园子里的?” 江怀柔对他道:“识相的就给我滚,否则立马让他替你收尸。” 少年见他气势凌人,面上噤若寒蝉心中却是不服,撒娇的去拉扯南烛胳膊。 南烛安抚道:“你不如先去准备,待会儿比试时再出这口恶气不迟。” 少年扭捏了会儿乖乖离去,南烛见江怀柔盯着他不住冷笑,便道:“莫非你也想让人替我收尸?” 江怀柔道:“你若再这么惹人讨厌,连尸体都不用收,我直接下毒后将你挫骨扬灰!” 南烛摇头起身,“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十个女人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狠……别瞪了,我现在就走,去安慰下季香公子,免得让你赛前吓乱了心思影响正常发挥。” 符离握住江怀柔的手,劝道:“公子不必将南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喜欢逞口舌之快,并无恶意。” 江怀柔心生嫉妒,却不想将手抽出来,闷闷道:“你就会替他说话。” 符离温和的笑了笑,并未解释什么。 过了约半个时辰,台上有人道:“感谢各位前来捧场,经顾老丞相携同门下弟子六人、圣上钦点新科状元刘愈忠、各地举荐书法家三十人,从近六百幅书法中挑出两组最终比试:分别为月华济州才子江景轩公子,瑶兰京都欢喜坊季香公子。烦请两位近前,终赛规则不同往日,两位倘若觉没无把握可请身边朋友相助代书,只是这最终奖励会折半而已。” 江怀柔心存疑惑,不过是写几个字,怎么还冒出这般奇怪的互助规则?只是见南烛果然跟在季香身后一起上了台,忍不住心生嘲讽,还道他风尘出身想必有些本事,现今看来不过尔尔,竟连孤身比试都没有勇气尝试! 待三人皆走上台后,顾丞相揭开比试题目:临摹朱芳之《霜刃》,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江怀柔手心泛起了一层薄汗,抬眼去看对方果然也是神色慌张,唯有南烛淡定如常。 须知这朱芳之乃是三百年前仙去的书法大家,独创一手梅花篆字,经历连年战乱后如今唯有《霜刃》一幅流传于世。全文共一千两百三十五字,悬于墙上近看是幅字远观则为几丛梅花,极为考验墨色浓淡及笔锋功力。还有据说书写时一反常态改由从下到上、从左至右书,倘若一处掌控不好便会轮落为败笔,莫说是临摹,直接盖上去照描都怕难看之极。 顾丞相捋着白须笑问:“两位考虑的如何,是亲自动手还找人代笔?” 季香道:“我请身后这位李公子代笔。” 顾丞相上下打量南烛,赞道:“公子仪表堂堂好相貌!不知是否有把握顺利完成此题?” 南烛笑看江怀柔,“在下愿尽力一试。” 第40章 睚眦必报 既然南烛表了态,江怀柔自然不甘落后,掐着手心道:“我自己来。” 顾丞相欣慰道:“甚好甚好,真是后生可畏啊!倘若今日《霜刃》重现于世,两位定能震惊在座名动四方。” 名利之类江怀柔才不在意,他此刻满眼都是南烛可恶的笑,绝不能此刻气势上输了他。 比赛时间规定为半个时辰,两人布好文方四宝后却皆是迟迟不动没了下文。 半盏茶时间过去后,周围忍不住泛起一片低议声,就连顾丞相也开始着急起来。 然而就在此刻,江怀柔终于将目光从《霜刃》拓本上移开,神色凝重的提笔沾墨。 自一开始起,南烛便盯着他看,蹙眉神情及握笔手势两人竟有九分相似。 江怀柔瞥他一眼,先是意外后勾起一抹冷笑,遂将毛笔转至左手。此举立刻引起众人瞩目骚动,鲜少有人知道他曾经是个左撇子,后在老师秦坊竭力校正下改为右手。然而他私底下从未放弃过左手练习,甚至比起右手书写更为流利出色。 南烛扬了下眉,也将毛笔转了左手,江怀柔心中郁结之气更甚。 两人诡异气氛引起顾丞相注意,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两位公子,时间已过了一半,再不下笔怕要来不及了。” 江怀柔方才收敛心神,闭目凝思良久,渐渐将周围吵杂声从心中摒弃了去。 待他再次睁开眼时,视野里只剩眼前那张白纸,脑海之中《霜刃》字字清晰,每一处线条笔法都婉转清晰如刀石铭刻,这才郑重落笔。 众人只见其手腕扭转,笔尖急疾行走纸上宛若游蛇飞龙,一行墨气淋漓的字迹便跃然纸上,笔锋恣意潇洒却是不乱章法,端底一手任谁都无法辩驳的好字。 然而书法虽好,却完全不扣题意,横竖细看都瞧不出其中所蕴藏的梅花来。江怀柔静心书写,全然不受外人干扰。 直至经将《霜刃》全文书写完毕,方又将笔转回右手,在刚书过的每个字上都增上寥寥几笔,其形近观不改,远远望去却恰似朵朵梅花绽放! 江怀柔书写的急,周围赞叹声亦是此起彼伏。待快修饰完毕,不知怎的忽然瞟了一眼旁边南烛,竟见两人进度竟然丝毫不差! 南烛正似埋头苦书,突然间抬起头,冲他露出一惯可恶的笑容。 江怀柔皱起眉,却知剩余时间耽误不得,平复了心思后将剩下梅花点完。 待比赛时间截止前,两人几乎同时收笔。 众人争相上前围观议论,两人竟反被冷落下来。 互相看了眼对方后,南烛笑,江怀柔亦冷笑,两人异口同声道:“莫忘了先前赌约!” 江怀柔脸上镇定,心中却深感忐忑,他知南烛并非平庸之辈,却未曾想他果真能写得出梅花篆字,而且还是同他一样双手并用! 顾丞相派人将两人作品悬于梅树上,好让所有人欣赏得到。江怀柔忍不住瞟向南烛作品,觉得其字里行间处处流露着莫名熟悉感,默默比对了两人细节处,愈发感到无比震惊。 需知字如其人,即使是两人竭力将整体字形写的相似,所展现的情调与意境也绝然不同。而此刻的两幅作品,倘若互作调换,江怀柔一定猜不出哪幅是出己手!如此诡异情景,已是不能用简单的巧合两字来解释! 顾丞相叹道:“果然是江山自有人才出,两位功力让在下都深叹不如……只是有一疑处麻烦两位解惑,请问是否师出同门?” 见两人摇头,顾丞相也是万分惊讶,“当真有此巧合么?奇哉怪哉!” 方才本应出赛的季香此刻立到南烛身旁,道:“依我看,公子书法明显要胜上一筹。” 江怀柔目光一冷,负手讥笑道:“连字都写不对的人配谈什么书法?!” 众人闻言哗然,顾丞相取下南烛作品细看,始终未瞧出有何不对来。 江怀柔在一字上点道:“李兄,此处为‘茲’而非‘兹’。” 顾丞相定睛一看,果然有异,失望道:“竟然有当真有个错字。” 南烛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终自然是江怀柔胜出,奖励三株梅花:舞朱砂、紫蒂白、绿萼。梅虽珍贵江怀柔却并不稀罕,只是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让他此刻连看南烛都觉得颇为顺眼。 回去的路上,江怀柔问南烛,“上午我们打了什么赌?” 南烛道:“其实那个字……以后会变成我写的样子。” 江怀柔当着他那书童面儿踢了他一脚,“输便输了,是男人就别找那么多借口。” 南烛无奈道:“好,我便侍奉你一个月,是从现在开始么?” 江怀柔窃笑,“今天已过了大半怎么好算,自明天起!” 南烛懒懒道:“那便将脚从我身上移开,我会想忍不住想要还手。” 江怀柔深知他喜怒无常的性格,立刻将脚老实收了回来。 南烛安然享受书童替他捶腿,问:“明天回夜池?” 江怀柔无所谓的倚靠着符离,道:“随你便。” 回到府上后,江怀柔小睡了一觉,醒来后竟然在园中看到欢喜坊的季香,季香此刻背对着他,张开双臂拦住符离去路。 下人道是南烛派人接回来的。询问南烛现在何处,却是摇头不知。江怀柔心中嫌恶道,这人已不能用滥情两字形容,昨天还同那个苏锦打的火热,今天便同另一人你侬我侬。 江怀柔本就不待见他,此刻又见他蓄意刁难符离便愈加反感,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近前几步,听季香得意的说:“才两年不见而已,我们的右卫大人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符离道:“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原因。” 季香笑起来,“不错,是我派人在你药中动的手脚。只因我受够了你总是在我眼前晃,诸事都抢我风头,凭什么大家同级我却要事事听令于你?凭什么只有你同主上称兄道弟?如今主上没了你,不照样风生水起诸事顺利?” 符离淡淡道:“说完了就让开。” “急什么,我只想让你离开主上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自甘堕落到委身于男人。堂堂夜池右卫指挥使,你也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 符离反问:“这种事你有资格说我么?” 季香双手抱于胸前,似已料到江怀柔在身后,侧身毫不诧异的瞥他一眼,道:“不错,我也是人床上客,不过你认为他比得了主上?” 江怀柔蓦然紧张起来,心头冒出来的一丝渴望却最终被长久的沉默压制了下去。 符离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管他人究竟如何,事实上也只是他了。” 说罢便同季香擦肩而过,行至江怀柔跟前脚步未作丝毫停留,似乎完全未察觉到有第三人在场。 季香怔了会儿,对江怀柔挤出一丝冷笑便欲离开。 “站住!”江怀柔喝斥住他,“阿离眼睛是你弄坏的?” 季香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懒懒道:“是又怎样?” “你不怕我告诉南烛?” 季香笑起来,“我若害怕便不会承认了,你以为主上会为一个废掉的棋子而自断手臂?” 这话令江怀柔止不住心寒,以他对南烛的认知却是的确如此。用人的时候万般宠溺百依百顺,待榨干所有利用价值时再一脚踢开,没有丝毫感情的冷血家伙。 见江怀柔从腰间拨出一把五寸长的小匕首,季香忍不住嘲讽道:“就凭你也想跟我动手?” 江怀柔笑了笑,却将利刃放在自己腕上,“你觉得我们两人,在你主上心中哪个更重要一些?” 季香脸色立刻变了,“你要做什么?” “我若是死在这里,你猜南烛会怎么想?” “你吓唬三岁小孩……,你疯了?!”季香冲上去将匕首夺了回来,难以置信的瞪着江怀柔血流成河的手腕。 江怀柔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么?” 季香僵硬的甩开他,勉强镇定道:“一点小伤还不至于让人致死,我若杀人绝不会用如此儿戏手段,你想借此诬蔑我未免可笑了些!” 江怀柔从怀中取出药瓶,将白色粉末撒在伤口上,慢吞吞道:“我当然不会拿自己命来开玩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江怀柔迟迟不肯出声,待到季香耐心快耗尽时,方晃了晃手腕,“只不过想把你引过来好下毒而已,虽然这药还可以拿来止血。不过终归是毒药,能毒死人的……” “你又吓我?”季香没好气道,说完却觉得腹中传来一阵巨痛。 江怀柔看着他骤然变色,便慢悠悠道:“你现在还认为我是在吓唬你么?” 季香想杀江怀柔却忌惮南烛反应,两人僵持的越久,他便愈感觉浑身虚弱无力,额头手心直冒冷汗,连正常站立呼吸都愈感困难,最后不得不靠着墙壁坐下来。 江怀柔捡起掉落的匕首,吹掉灰尘在季香身旁蹲下来。 季香白着脸问:“你想杀了我替符离报仇?” 江怀柔摇头,“我是替自己报仇。” 季香咬牙想了想,道:“我跟你有何怨仇?不过是在梅林调侃了一句,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 江怀柔将刀尖抵在他脸颊上,道:“正是此仇,倘若是寻常人挑衅倒也罢了。你却知道我是谁才故意出言羞辱,倘若我不给你点教训,怎么对得起自己身份。” 季香心中咒骂不停,嘴上却十分强硬:“罢罢罢,我既然落到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怀柔却问:“你喜欢南烛对么?” 季香极为干脆的点头。 江怀柔道:“他那人一向肤浅,如果我剜掉你的眼睛,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要你。” “你!” 江怀柔拿着利刃在他眼前比了下,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心里有些怕,还是算了罢。” 季香心中小小松了口气,看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必只敢拿话语恐吓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才想到这里,忽然脸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温热的粘液便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季香绷紧身体错愕的看着衣襟上的鲜血,依旧难以置信他当真下了手。 江怀柔道:“你最好别动,否则我手滑怕会割掉你鼻子耳朵。” 季香忍着刺痛一动不动,“你……你居然划毁我的脸!” 江怀柔一本正经的纠正道:“不是划毁,而是刻字,左边‘娼’,右边‘妓’。你方才说自己是同阿离一级的官员,应该是左卫或中卫指挥使职。日后您若顶着这张脸出去,一定比会今日更加风光。而你那位见色忘义的主上,想必也会喜欢的紧。” “江怀柔,你……啊……” “已经提醒过你不要乱动,如今好好的一笔被你扰得入肉三分,难道要我把方才写过的地方再用力描上一边?” 季香咬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个文文弱弱的月华前皇帝,此刻比起郐子手更让让人心惊战胆。 江怀柔在他脸上写完了字,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朱砂瓶,拿手指涂在他伤口上,轻声道:“这是我亲手研制的染料,日后伤口会红艳分明却不留疤,任谁都休想将它洗掉。本来我想留作它用,今日却先给了你。” 做完一切后江怀柔扬长而去,他本打算去同符离话别,思来想却觉得无话可说。 回到自己房间后洗净了双手,将匕首用布擦干后别回腰间,衣衫不解的在床上躺下来。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南烛便会过来找他。 第41章 鹿死谁手 待夜色笼罩大地之时,南烛携带着一身酒气姗姗来迟。他步子走的极稳,眼睛也清醒无半点醉意,将手伸到江怀柔面前,道:“解药拿来。” 江怀柔眼皮不抬,“没有,如果能抗过今晚他就可以活下去,前提是他不介意成为一个废人。” 南烛收了手,懒懒道:“你是替自己报仇还是在为符离打报不平?” 江怀柔道:“都有。” 南烛偏头打量他,“符离要比你想象中强得多,即便是现在要对付季香也是易如反掌,可他却最终选择了沉默。至于原因么,我大概不方便说,想必符离应该会亲自过来找你。” 江怀柔冷笑,“如果他会来找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真不知哪里得罪过你,每天都要给我几分颜色看。”南烛摇头,掏出一个红色娃娃抛给他,“今天是瑶兰的驱邪日,人人都要佩带菖蒲艾草,我出去玩顺便带了一个给你。待会儿早点睡,明早还要赶路,我走了。” 待他走出去后,江怀柔还捏着娃娃困惑,莫名其妙道:“就这么走了,莫非他脑子有病不成?” 嗅了嗅将香囊扔到桌子上,不屑道:“这这么普通的绣工谁稀罕!” 江怀柔烦闷了会儿正欲睡下,外面却响起敲门声,“公子可曾睡下?” 当真是符离,难道是为季香说情的?江怀柔坐起来,“还没有睡,阿离你进来罢。” 符离进了房间,道:“惊扰公子休息着实不该,但我有事实在睡不着……” 江怀柔盘脚坐在床上,笑道:“我们之间不必客气,坐下来慢慢说吧。” 符离在椅子上坐下来,道:“符离此番前来乃是有不情之请,希望公子能赐予季香解药。” 听到这话江怀柔差点要跳起来,却终是压制住怒火,“为什么?” 符离道:“他自幼同我一起长大,我们两人相识已有十二载,即便曾经有过不快,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江怀柔看他专注认真的神情,再结合方才南烛‘不方便’的说辞,忽感有如当头棒喝,声音苦涩道:“阿离,你该不会喜欢他吧?”受到伤害不想着去报复只是一味忍让,听到他中了毒反而着急来求药……也只能用这个原因才能解释的通了! “公子当真聪慧过人。” 江怀柔苦笑,“我倒希望自己此刻笨一些,你不愿跟着我我倒也认了,可喜欢上这么一个人,你不是替自己找罪受么?” 符离轻声道:“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可能……我也希望在他之前遇到公子。” “砰!”江怀柔狠捶了下床头柱,生了半天闷后掀开枕头,从下面盒子中瓶瓶罐罐里挑一瓶狠狠放到桌子上,道:“拿去拿去,我本打算要他多受几日万蚁钻心痛楚的。至于他脸上刻的字,那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关你的事,改日待我心情好再说。” 符离浅笑,“公子是个豁达之人,日后自会吉人天相,事事顺心。” 江怀柔青着脸道:“豁达?你就别再嘲讽我了。在我反悔之前赶快带着你的解药走吧!” “多谢公子。”符离在桌子上摸索,指尖触到一缕丝线,神色微怔,道:“公子原来知道瑶兰习俗。” 江怀柔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还不是那个混蛋南烛送过来的,你要是喜欢就把它拿走,看到就心烦。” 符离摇头笑了下,将解药握在手中起身,“符离告退。” 刚抬起脚,听到江怀柔登登从后面跑过来,搂住他腰道:“阿离,你再让我抱抱。” 符离沉默了会儿,道:“我待会儿送了药就过来陪你。” “不用了,”江怀柔将脸贴在他后背上蹭了蹭,“我受不了你睡在我身边却想着旁人,这样……就很好了。” 符离默不作声的任由他抱,直到江怀柔将其推出去关上门。 想走却走不动,脚下如有千斤重,符离心头涌起股前所未有的迷惘跟焦躁。 立了许久后,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葱绿色香囊,轻轻将它系到门环上。 江怀柔本就心情低落,想到明日便要出发去夜池,便加睡不着,天刚晓破便起来洗漱。 南烛也起的极早,两人一起用过早饭,待他上了马车才发现,偌大的空间竟然只有他同南烛两人。那个俊俏小书僮还有妩媚的丫环,还有他在欢喜坊招惹的那些零零碎碎,竟然全都扔下不要了? 江怀柔提醒他,“你确定不需带个下人?” 南烛道:“不必,出了瑶兰后我们便改为骑马,人多目标会太大。” 江怀柔道:“也好,反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仆人。” 南烛抚额,“早知便同你赌点别的。” 江怀柔今日穿了件绛紫袍子,整个身体都缩在胭脂色厚披风中,全身裹的密不透风,只露一张白净如瓷的脸,笑眼弯弯道:“那就麻烦阁下照顾了,不知我该唤你什么名字好?” 南烛不甚在意道:“我从来没对你掩饰过自己身份,叫什么都随便。只是你当真不同符离亲自告别一声?” 江怀柔摇头,望着渐远的宅院一声叹息。 丹凤街江府,秦香靠坐在床上由符离喂药,一脸失落道:“主上他就这么回夜池了,我这脸……他不带上也就罢了,怎么也将你留在这里?” 符离道:“是我自愿留下的。” 秦香喃喃的说:“谢谢你替我要来解药,昨晚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 “有我在,你不会死的。主上留话说,等你伤好了后便回夜池,到时他设法替你把脸医好。” 秦香低头,“我若走了,你该怎么办,就像之前一直漂在外面么?” 符离道:“之前我一人也过了。” “阿离……,”秦香去拉他的手却被避了开。 符离道:“以后你直接唤我名字。” 秦香苦笑,“我已经唤了这么多年,再改口怕不容易。看来你是真的对那人动了情,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对我……” 符离道:“从你把别人推到我床上时,我便已对你死了心。替你讨来解药,也不过是看在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份上。” “阿,符离,就算我们缘分已尽,你也不要同那个江怀柔纠缠下去了。你看不到……主上看他的眼神都与寻常人不同。” 符离手一抖,碗中汤药溅了些出来,他却似浑然不觉。 季香正色道:“主上禀性你我比谁都清楚,他若对人好起来便是将对方捧到天上去,但划好的界限绝对不容许跨越。在梅林中,江怀柔再三嘲讽出言不逊,他都始终笑容不改。还有那个看似儿戏的赌约……要他给人做一个月奴仆,你能想象么?” 符离沉默了会儿放下碗,“那又怎样,我同景轩已有了身体关系。雏鸟恋母,他永远都忘不掉。” 季香瞠目结舌,“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同主上抢人?” 符离低声:“有何不可,虽说他身份比我显贵,但是情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鹿可谁手未可知。” 季香抓住他肩膀喝道:“快醒醒,符离你莫非疯了?!” 出了瑶兰京都,路面不再如先前平坦,江怀柔被颠的七荤八素,虚弱的冲南烛勾勾手指,“过来让我靠会儿。” 见南烛神情异样,便道:“别忘了你现在身份是小爷的仆人。” 南烛便坐过去,大方敞开身体道:“请便。” 江怀柔依在他肩头昏昏欲睡,困意涌上来渐渐有些支撑不住,脑袋便慢慢往下滑。最后枕着南烛的腿,方才觉得舒服了。 南烛拿出一本书来慢慢翻着看,马车毫无预兆的突然刹住,江怀柔无意识中转了下脸,嘴唇刚好贴上南烛鼠蹊部位。 南烛看到他仍闭着眼睛,便自语道:“还好是睡着的,不然指不定讲出什么狠话来。” 此刻前面传来马夫哆哆嗦嗦的声音,“不好了,有人……打劫!”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为剧透 固定CP:江怀柔VS南烛,两攻相逢必有一受。 情节走向:打怪升级、招揽后宫提高H值……南烛是穿过来的毋庸置疑,后面会慢慢对身份进行揭秘。 关于肉:前面说过了,能抗到这一章的估计都知道了。其实这文就是我吃素太久猛一沾荤腥就戒不掉的产物,其它没有要说的了,要低调、和谐。 第42章 风月情债 南烛推开江怀柔,“起来,我要出去一下。” 江怀柔揉着眼嘟囔,“什么事啊,我才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有人打劫。” “打劫?”江怀柔迟钝的看他跳下马车后,才掀开布帘往外面看。 此时尚在瑶兰境内,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连个村落人影都看不见。 南烛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周围什么可疑身影,却见那马夫盯着前方不远处瑟瑟发抖。 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只见小土丘上插着两只巴掌大的小旗,一红一黄与洁白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有些像是孩子们玩的游戏,可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怎么会人来玩耍呢? 南烛走过去,看清旗帜上绣着不是很明显的狼头。从干净的布料来看似乎才插上去不久,可是周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南烛将旗帜拔下来,带回去问那马夫,“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马夫缩着身体牙齿打战,半天也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怀柔接过看了看,脸色也郑重起来,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让瑶兰人闻风丧胆的杀旗盟。据说存在已经有三百多年了,是个专门打家劫舍的组织。具体人数和巢穴极其神秘,外人都说不清楚。杀旗盟一共有七种旗帜,每种旗都代表不同的意义,出动前会将旗帜送与目标人知晓。其中黄色代表取财,而红色代表取命,我们才出门就被人送上最糟糕的两面旗,前途堪忧。” 南烛道:“最糟糕的?那剩下的几种旗又如何说?” 江怀柔道:“橙色只是简单警告提醒,而青、蓝两色则是杀旗盟有意招揽,同时也向别的帮派发出警告不准为难,而紫色么……” 南烛看他犹豫了下,便追问道:“紫色如何?” 江怀柔摸着小旗道:“这些只是听戏文里说的,不知真假。据说历届杀旗盟主都是女人,且是内外阴粘在一起无法与常人交合的石女。因为憎恨床第情爱,所以经常会选取一些貌美男子送上紫旗,将其掠来羞辱折磨至死。” 南烛摸下巴道:“如此说来红黄两色旗帜倒不是最可怕的。” 江怀柔讥讽道:“你连钟离荣紫那样的人物都能降服,区区石女又何足为惧?倘若收到紫旗,我们尚有一线生机。如今直接倒好,财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倘若之前你听我建议多带些人手,也不至于……” 马夫焦虑插话道:“都已死到临头了,两位公子还是莫吵了吧!” 南烛道:“你怎知死到临头了,我们同那杀旗盟无怨无仇,说不定人家只是无聊在插在路边等下一拨人呢。待会儿碰上面说个明白,咱们也就平安无事了。” 马夫哭丧着脸,道:“这位大爷,您想的真开!可是那些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么会同听我们解释?” 南烛笑起来,对他道:“车到有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你如方才一样驾车就好,不必理会这神神叨叨连个鬼影都未曾出现的东西。” 马车继续行驶起来,江怀柔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南烛神态轻松还似带了些期待,道:“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这样的江湖组织,没想到真的能存在,今天能碰上真是幸运,正好长长眼识。” 幸运?江怀柔真想一脚踹在他那张与从不同的俊脸上!忍了又忍,却只有压着火气道:“你能平井岚打个平手,想必应该能保护我们平安吧?” 南烛笑,“放心,我是不死之身,来几个人我便能对付几个。” 他越是这般儿戏态度,江怀柔越是心中没谱,“你究竟怎么惹来的这帮人?” 南烛古怪的瞟他一眼,“怎见得他们不是为你而来?” 江怀柔道:“我只同井岚、白辉两人有过节,江湖仇怨根本无从讲起,怎会与我有关?” 南烛道:“你好像是比我清白一些,不过我也不曾跟江湖人士打过交道,除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住了嘴。 “除了什么?” “花街柳巷招惹过几个而已。” 江怀柔眉毛纠结起来,“说清楚些!” 南烛道:“昨夜在欢喜坊为一美人打了场架,当时对方好像是几个带着佩剑兵器的江湖人物。” “什么叫做好像?” “多喝了几杯酒,记不得了。” 江怀柔怒道:“你也不想着自己身份,到那种地方还不低调些,惹出麻烦不说还牵连旁人!” 南烛安抚道:“别这么不近人情,我好歹……” 两人正说着,忽听车外一声惨叫,待江怀柔快速掀开帘子时车夫已滚落马下,位置上流淌着一滩血迹。 南烛把江怀柔拖车中,“老实呆在这里别出声,我先出去看一下。” “喂,小……”‘心’字却被江怀柔强咽下去,冷冰冰道:“莫把我也拖累死了。” 脸前掠过一缕轻风,南烛人已经拉开布帘下了马车。 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辟喱啪拉的打斗声响。 江怀柔坐在马车中大气也不敢喘,方才还显拥挤的空间此刻竟感觉空荡荡的。 外面始终没有说话声,江怀柔急的抓心挠肺却不敢掀帘去看,突然眼前一亮,一把冰冷利刃架到了他脖子上,“出来!” 总算是……吊着的心可以放下来了。江怀柔摸了摸腰间,那声音便警告道:“最好别动,我知道你擅长使毒。” 江怀柔抿着唇小心翼翼走下马车。 劫持他的是个蒙面高大强壮的黑衣人,手背上纹着一个蓝青色狰狞狼头。他似乎知道江怀柔不会武功,所以只是将刀虚架在他脖子上并未用太大力,同南烛道:“李寻欢,我劝你赶快住手,否则你这朋友性命不保!” 听他一开口叫李寻欢,江怀柔心中便又气又恼,果真是那家伙在欢场招惹来的情债。 此刻南烛手正抓在一人肩膀上,闻言多用了几分力,那人便哀嚎着倒了下去。他这才收了手,平静道:“凭你们的身手,想抓我简直是异想天开。他是个局外人,你倘若应放过他,我便同意跟你回去,如何?” 黑衣人思索了会儿,道:“此事我做不得主,不过暂时可以先饶他一命,回去之后再请盟主定夺决策。” 南烛点头,黑衣人便使了个眼神,剩下一人从怀里掏出绳索将两人五花大绑起来。 南烛同江怀柔叹道:“看,你又拖我后腿。” 江怀柔恼羞成怒,“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两人被扔回马车继续前行,只是车夫换作了黑衣人。 江怀柔不解道:“不是说发了红旗和黄旗么,怎么还会留活口?” 南烛头抵着车壁叹气,“唉,不说也罢。” 江怀柔咬牙道:“你快点说!” 南烛道:“黄旗其实是给那车夫的,原本只想让他散些钱财。而红旗是给你的,谁知如今颠倒了个儿。” 江怀柔甚是不服气,“他们凭什么给我红旗?” 南烛摇头道:“你若知道给我发的是紫旗后,感觉会不会好受些?” “紫旗?”江怀柔想起方才黑衣人拎他们上马车后在南烛胸口塞了个什么东西,不由瞥了一眼,果然见其襟内露出一角紫色,愣了会儿后大笑起来,“你活该!想到你日后被女人蹂躏,我的确感觉好受多了。” 南烛看着他也笑,压低声音道:“江怀柔,你莫幸灾乐祸。须知你长的也不差,倘若被那石女一并看上,岂不是下场落得跟我一样?” 江怀柔果真笑不出了,狠狠踢他一脚,“都怪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南烛道:“你这是让我提前适应被人蹂躏的感觉么?” “你去死吧!” 两人吵的不亦乐乎,驾车的黑衣人忍不住掀开看了看又合上,“闹吧闹吧,等进了杀旗盟,让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车内两人面面相觑,江怀柔终于累极了垂下眉眼,“你真是扫把星,只要同你单独一起,我无时不无刻不在倒霉。” 南烛扬着眉毛道:“怎么会呢。” 江怀柔道:“怎么不会?先前在东宁,你同钟离荣紫尽情享乐而我则在地窖中担惊受怕。本来我同阿离感情好好的,你一来便闹成如今这个鬼样子。现在我还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觉得此行比我之前境遇还要更糟糕……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遇水水顺遇风风止,从来不会有这般挫折跟霉运,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扫把星?” 南烛一脸无辜,似乎比他更委屈,“你道我过的多逍遥快活?遇上你之前,我做事十拿十稳,也从未出现过这么多意外。东宁那次,为了救你将钟离荣紫都打包送了人。秉承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任符离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都未碰过一根手指,才几日却被你拐带了去,往日无欲无求的人被你教唆的犹豫不决还对我生了二心。至于方才之事就更不用说了,我大可直接拍屁股走人。替你做这么多事不讨半点好就罢了,竟然还对我成见十足……” 江怀柔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闭嘴闭嘴……莫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了,还是想想待会儿该怎么办吧。” 南烛道:“放心,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死。” 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死……江怀柔听他说的信誓旦旦,头里不由泛起一层层涟漪。 很多年前有人曾经对他说过这话的,也如约做到了。可是后来,她死了。 第43章 时来运转 现实并未容江怀柔感慨太久,因为到了所谓的杀旗盟后,他才发现情况比自己原来预想的还要更糟糕。 那里好像是个与世隔绝四面环山的地方,气候也不同瑶兰处别处,十分温暖怡人。只是满山遍野的女人,衣衫单薄眼神火辣让他有些望而生畏。 江怀柔第一次惧怕起这些妩媚如花的女人,当然有这种心态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那些蒙面黑衣人早已被人注视习惯了,而南烛则像是狐狸掉进蜜罐,从表面看过去,他正享受的很。 待几人走到一处极大的建筑前时,一个粉衫女人被突然挤到江怀柔跟前,将他吓了一大跳。 还来不及避开,黑衣人便抓起女人头发拖到一边去,骂骂咧咧道:“死女人发什么骚,没有见过男人么?” 女人吃痛,被推倒在地还却用手指绕着胸前头发娇笑,“见是见过,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南烛伏江怀柔耳旁小声道:“方才我在马车上的话成了现实吧,倘若那个盟主也一眼看中你该怎么办呢?” 江怀柔毛骨悚然的打个冷战,“少胡说八道!” 两人被推入院中后,黑衣人吩咐道:“你们等在这里侯着,我们回去复命,别随意走动更不要起逃跑的念头,光是外面那些女人就能将你们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待两人进去后,江怀柔打量院子,困惑道:“这什么鬼地方,除了方才那两个灰衣人之外竟然全部都是女人,莫非她们也全是石女不成?” 南烛道:“莫看我,在今天之前,什么杀旗盟我连听都没有听过。不过依我个人经验来看,她们绝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而是享受过鱼水之欢的女人,那种独特气息与常人不同。” 江怀柔嫌恶道:“谁让你说这个?” 南烛道:“不是你问的么。” 江怀柔心有余悸的看着大门,“不过那黑衣人说的好像没错,这院子里的确要安全的多。” 南烛道:“未必,在我看来……房里那一个比外面那一群都要可怕。” 江怀柔青着脸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她敢蹂躏我的话,我就……去死!” “啧啧,看不出你居然这么有志气。” 眼看又要争吵起来,此时从房中走出两个气质清傲的少女,冷冰冰问道:“谁是李寻欢?” 江怀柔抬了抬下巴,“他是。” “我们盟主要要见你,跟我来。” 南烛一脸郁闷的被带走,剩下一名少女对江怀柔道:“你笑什么?” 江怀柔心收起幸灾乐祸的神情,正色道:“没什么。” 少女瞥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去哪里” “去了自然就会知道。” 江怀柔只得跟着她走,绕到后面一个院子时,只见里面有九个独立的小房子。除却铁门上的花纹略有不同外,其余各种看上去竟然一模一样。 少女带她走到最后一间房子,敲门道:“大公子,盟主让我把此人交给你,但不准把他弄死。” 江怀柔这才注意到,每扇门都从外面上了锁,竟然连窗子也没有。 过了老半天,里面才传出声音道:“知道了,让他进来。” 少女从腰上取出钥匙,打开门锁后把江怀柔推进去,迅速把门重新反锁了上。 或许是因为不通风的缘故,房间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房间封闭且灯光极暗,这让江怀柔的五感都变得有些木然迟钝。 他狼狈的爬起来,才注意到桌前坐着一个戴铁面具的怪人,守着蜡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对视了很久后,那怪人终于道:“你不说话,莫非是个哑巴?” 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有了些年纪,江怀柔摇摇头,“只是在想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怪人吃吃笑道:“因为我喜欢男人,尤其喜欢折磨男人。” 江怀柔不禁后退了两步,靠着门道:“你竟然是女人?” 怪人拍桌怒道:“胡说!” 江怀柔故作无知道:“你既然是个男人,又怎么会帮着囚禁你的女人折磨男人?” 怪人起身冷笑,“牙尖嘴利,待会儿我便让你一个字也说不出!” 江怀柔紧张道:“我警告你别再靠近,否则……” “否则如何?”那人靠上前,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长的倒是不错,可惜态度实在让人讨厌。” 江怀柔撇过脸,紧张的汗都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你滚开……呃!” 那人在他小腹上猛力击了一拳,用胳膊架着他下巴将他整个身体都顶起来,只有脚尖勉强点着地。 坚硬的脊背撞着腕骨,再加上后面靠着坚硬的铁门,江怀柔感觉到浑身骨头都辗碎了一般痛苦。 看到他吃痛的表情,那人便道:“你方才不是很能说么,再讲两句来听听。” 江怀柔求饶道:“方才挑衅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好吧……” 面具怪人目中乖戾黯淡了些,却又迎面捅了他一拳,打得江怀柔的脸猛然转向一边,嘲讽道:“我当是个有几分骨气的男人,竟然是个这么快就服软的怂货!” 江怀柔本以为他打几下便会收手,谁知这人像是疯了一样,将他暴打了个许久还不肯歇息。 他自小到大便是被人捧在掌心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渐渐有些自暴自弃的想,这般痛苦丢脸的活着,还不如当真死了算。 就在江怀柔要绝望的时候,那人在他腰上踢了两脚,“死了么?” 江怀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嘴里却是几乎咬出来血来。 怪人伸手试探了他鼻息后,把江怀柔拉起来放到床上,犹豫片刻又替他松了绑。 “喂,醒醒,”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掐江怀柔胳膊以作试探,见他果真没有反应才有些慌张,去桌前倒了杯冷水过来,泼到他脸上,自语道:“莫不会真的死了吧?” 过了许久,江怀柔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呼吸却似乎慢慢正常起来,怪人收回手悻悻道:“还好你命大。” 他那床小的可怜,江怀柔缩着身体躺上正好。 房间不甚宽敞,只有一桌一椅,怪人便只能在椅子上坐下来。挨着那温暖的红烛,只觉得其中散发出的香气愈发浓郁,熏得他晕晕欲睡。转脸看了看江怀柔后,才放心在桌子上趴下来。 待他再次睁开眼时,却看到一张鼻青眼肿的脸近在眼前,心中格登一声响,然而想动却动不了,手脚不知何时都被绳索牢牢捆住,整个身体都同椅子绑在一起。 江怀柔手里拿了一根从床上拆下来的木板,冲他面止狰狞的冷笑,“醒了?现在你享受的时候到了。” 怪人声音愈发嘶哑,口中道:“你惹敢动我一根手指,休想活着走出杀旗盟!” 江怀柔拿木板敲着他的铁面具,一字一顿道:“我生平最恨别人威胁,一根手指都不能动是么?” 说罢勉强掰开他的手指置于桌上,拿木板挨个儿重重敲打下去,“看你能耐我何!” 十指连心,更何况是此刻被他重力敲击,不消两下指甲盖便皆数批开,怪人发出凄厉的叫声,痛苦乞求道:“求求你,别打了,好疼……” 江怀柔在他后脊椎处狠狠抽了一板泄气,将方才听到的话骂还给他,“我当你是多有骨气的人,原来竟是个无用的怂货!” 见那怪人噤了声,江怀柔去倒了杯冷茶来喝,悠哉悠哉道:“别着急,先让我缓口气。方才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想了一百种折磨人的方法,待会儿便在你身上一样样的试。” 怪人铁面具下泪眼朦胧道:“这房间统共不过几样东西,你哪里能想得出一百种?” 江怀柔阴阳怪气道:“我先将你头发一根根拨下来,只剩顶上最后一撮,然后将你脱了裤子吊到这房梁上,再把这两片木板绑到你的脚底板上。头发若是受不住断了,肯定能撕掉你头盖骨上一层血皮,你整个人掉下来后,板上的钉子便会刚好刺入脚掌,让你痛不欲生。倘若头发抗得住,我便将蜡油滴满你全身上下,耳朵眼睛还有嘴巴里也都淋上,把你做成人烛,拿火慢慢的烤。我这里还有把匕首,待你肉烤至七分熟的时候便割一块下来,倘若你吃倒罢了,倘若不吃,我便一块一块的割,一直将你削成一幅骨架……” 那人摇头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江怀柔道:“你现在信了么,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说得出便做得到,而且保证在你死前把这些方法全都尝试上一遍。” 片刻后,江怀柔搁下茶杯,精神又上了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内心有些不正常,每当折磨人的时候就有种精神亢奋的快感。然而眼下他顾不了这么许多,把方才所受折辱加倍奉还回去才是最至关紧要的。 他说到做到,立即挽起袖子开始拔那人头发,可是任谁也想象不到,方才对他施以暴行的怪人此刻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声音沙哑再配上那张诡异的铁面具,让他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江怀柔笑起来:“你这人……多大了竟然还做这丢脸的事,被拔几根头发而已,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怪人道:“我本就长的不好看,你再将我拔成秃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被他这么一说,江怀柔却对铁面具下那张脸起了好奇心,看他眼睛清亮有神,不像是个貌丑的才对。 抓起铁面具用力提了下,那人便怪叫起来,“好疼,动不得!这面具跟了我已有五年,怕是已长到肉里去了。” 他越说江怀柔便越好奇,道:“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看的,等着,我用匕首将它割下来。” 怪人哭道:“你还是杀了我罢!” 江怀柔嫌聒噪,掰着他头三下五除二便将面具强撕了下来。 呈现在眼前的是张苍白的脸,额头上有条长长的斜刀疤,因为伤口被撕裂正不住的往下流着血,看上去无比凄惨。 江怀柔心中骂道说什么貌丑,这人原来是在故弄玄虚,他不但不丑,而且看上去楚楚可怜漂亮极了!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怪人看脸绝不会超过十七岁,竟然只是个处于变声期的美貌少年。 少年眼巴巴的望着他,“我是不是变的更丑了?” 江怀柔拿匕首拍着他的脸,道:“我现在改主意了,决定用另一种新方法对付你这个……丑八怪!” 第44章 化敌为友 少年闻言身体立刻紧绷,乌溜溜的圆眼睛盯住江怀柔,道:“你,你究竟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 他本非善人,在这狭小封闭的屋子里,不知道曾用手段折磨死过多少人。但也只有这次亲身面临困境时,才感觉到死亡是如此让人恐惧。 江怀柔皱眉道:“少在我跟前装可怜,倘若不是现在身上还疼的厉害,我都要被你这张无辜的脸给瞒过。” 少年垂泪道:“我只是想给你些教训罢了,不然也不会将你抱到床上,还给你喂水喝。” 江怀柔抬脚将椅子跟少年一并踹倒,踩住他脸道:“这么说难道还要我感激你不成?” “不,不是的……” 江怀柔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通红的一粒药丸,掐着下巴强行塞到少年嘴巴中。 少年惊道:“你喂我的什么东西药?” 江怀柔笑道:“放心,吃不死人,只会让你手脚虚弱无力罢了。” 少年一脸感激,“谢哥哥手下留情。” 江怀柔利索的甩了他一耳光,“叫谁哥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么称呼我?!” 他下手又快又狠,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带有心肌的病人。 少年半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惨兮兮道:“那,谢主人手下留情。” “主人?”江怀柔思索了下,道:“这个倒还勉强入耳,看你还算懂事听话的份上,我就替你松了绑吧。” 少年目中泪光闪动,“主人您真好。” 江怀柔将匕首收起来,替他解了绳子,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会对你很好。” 少年站起来,温顺的像只小绵羊,见江怀柔笑眯眯的望着他,也回以甜甜的笑,一幅心无诚腹的天真模样。 江怀柔坐下来,吩咐他,“我胳膊有些酸,你帮我捏捏。” 他并非故作姿态,而是体力真的有些不支,方才被少年残暴殴打一顿,此刻缓过劲儿来,竟感觉身体被人肢解了一般痛楚难当。 少年走到他身边,老实替他揉捏肩膀,像是做惯了这种事,力道不轻不重按得人很是舒服。 江怀柔惬意的闭起眼,未曾见那少年悄无声息间已将木板操在手中,口中试探道:“主人?” 江怀柔并未睁眼,口中轻嗯了一声。 少年见状,脸上笑容瞬间收了个干净,换回一幅憎恨冷酷,正准备操起木板往他头上拍的时候,听江怀柔懒懒道:“别忘了你方才吃过药,倘若被毒死了可中咎由自取。” 少年立刻放下木板,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道:“主人,我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 江怀柔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看我鞋子是不是有些脏了?” 少年卑恭的举起衣袖替他擦拭,还左右吹了几下,讨好道:“现在已经干净了,主人。” 江怀柔十分满意,问:“起来吧,你先前说自己喜欢男人?” 少年低着头,眼珠转了几转,待抬起来时眉梢便多了几分羞涩,“是的,所以盟主便会经常赏些人给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长得全都比不上主人。” 江怀柔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即是转瞬即逝,淡淡道:“你别打错了主意,天下男人不皆是断袖,即便我喜欢男人,也不见得会看上你。” “小人不敢。” “把衣服脱了。” 少年错愕道:“主人不是说……” 江怀柔扬起眉毛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 听他这么讲,少年便不再犹豫,干脆的将衣服全脱了下来。因为不见天日的缘故,他皮肤泛着种略青的惨白。身体长的倒是极漂亮,而且难得的是竟还很干净。 少年坦然自若的看着他,天真无邪道:“主人想要小的做什么?” 江怀柔道:“你趴下。” 少年乖巧的趴下来,撅起浑圆的臀部对着他。 江怀柔摸了两把,道:“手感不错,想必……打起来会更舒服。” 少年身体僵住,未带任何防备便狠狠吃了几木板,转脸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主人,您还没有原谅我刚才的错么?” 江怀柔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我跟前怎么装都没用,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主人,我没有装……” “你的这些手段,小爷十年前就已经玩烂了。” “主人,我真的没有……” “我可不是李寻欢那厮,从来不懂怜香惜玉四个字的意思。” “主人……” 任他如何哀求江怀柔都是不依不饶的打,少年终于撕破脸皮,痛不欲生的奋起冲江怀柔叫道:“你这个疯子!敢这么对我,就算下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你以为自己能得意多久,待会儿有人送饭过来,看你怎么死的!” 药效此刻发作,他很快被江怀柔压了下去,“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现在你只用知道,你方才拳打我了四十三下,踢了二十六脚,现在该是我还击的时候了。” 少年怒道:“不可能还有那么多,你方才折磨我的算什么?” 江怀柔道:“先前的自然是利息,从现在起,你便数着,次数够了就可以叫我停手。” 他一向自视甚高,自然不会同少年般动粗鲁用拳脚,只拿木板找那少年身体软处敲打。 少年疼的哇哇大叫,却不再如方才动不动便掉眼泪,心中明白此人绝不会善罢干休,只好默默记住所挨板数。 “够了,够了!” “什么够了?” “次数够了!” 江怀柔故作恍然,“哦,我方才忘了告诉你,我报仇,都是要加倍的。” 少年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哑着声音道:“好,你打!” 直到江怀柔打够了方才歇手,那少年已是呼吸微弱,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江怀柔,握拳道:“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江怀柔摸摸他的脸,柔声道:“那你千万别忘了,我也记仇的人,而且还要加倍。” 两人互殴半天,此时皆是伤痕累累,江怀柔将少年拖到床上后,气喘吁吁的坐回椅子上,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少年生涩道:“我要喝水。” 江怀柔瞥他一眼,道:“少爷我从来不侍候人。” 见少年目光灼热的跟火一般,江怀柔便道:“瞪也没用,想喝就像方才一样求我。” 少年咬了咬牙,隐忍道:“主人,麻烦帮我倒杯茶好吗?” “这还差不多。”江怀柔倒了一杯茶,替他送到嘴边,“慢些喝。” 少年喝的很急,水流着嘴角直接流淌到脖子里去,江怀柔放眼四处寻不到毛巾,便横了心拿袖子替他擦拭,道:“说了让慢些喝,水本来就凉,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少年身体僵了下,随即冷笑,“倘若死了,不正好如你意么?” 江怀柔又替他倒了一杯,靠坐在墙边道:“你跟我又无深仇大恨,我怎么会想你死呢?要是我长时间呆在这里,怕是也要发狂了,你今年多大?” “十八。” 江怀柔道:“你看起来要比年纪小很多。” 少年冷笑,“倘若你被关在这里五年不见天日,表面看上去也会小很多。” “为什么要把你送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江怀柔道:“我以为你关这么久,应该很想同外面人好好说会儿话对。” 少年沉默了会儿,道:“我父亲欠下巨额赌债,就把我送到了这里偿还,结果一来就被人打破了额头,便被那女人赐了铁面具,戴上之后不准再取下来。” 这些痛苦过往,他已在心里埋藏许多年,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伤,格外软弱想找人来倾诉一番。 江怀柔不曾经历过这些,却能想象得出一个孩子被送到这刀山火海中艰难的处境,唏嘘道:“原来你这么可怜。” 少年不满的看着他,“你呢,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这话又狠又准戳到了江怀柔的痛处,“我是被一个混蛋无辜牵连进来的。” 少年道:“看你衣着华贵,举止言行都像是个大人物,手上也没有茧子,应该不曾吃过什么苦。” 江怀柔道:“如今都落魄到这份上,还什么大人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纪凡。” “纪凡?”江怀柔念了句,竟见那少年竟然一脸动容,便问:“你怎么了?” 少年道:“这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江怀柔笑了下,“她们都叫你大公子?” 纪凡点了点头,“这里一共囚禁了九个人,依进入盟中时间为先后为排行。” 江怀柔问:“她们囚禁你们做什么?” 纪凡本来以为这话是讽刺,待看江怀柔一脸懵懂才淡淡道:“你说女人圈养几个男人能做什么?” 江怀柔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你还是个孩子。” 话音刚落,便听纪凡笑了起来,江怀柔问他笑什么,纪凡便道:“对一个十八岁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在床事上肯定是个雏儿。” 两个男人之间的话题,这并不令江怀柔感到尴尬,“淫欲过纵会耗损精元。” “哈,”少年道:“你这话倒是说对了,有时做太多次腰会直不起来,需休息好久。” 江怀柔问:“你说这里一共养了九个男人,可我进来之前看到过很多黑衣人。” 纪凡道:“他们是杀旗盟的地下杀手,据点并不在此处,这里鲜少有男人进来,凡是送进来的……全都住在外面的院子里。那人吩咐不准伤你性命,想是有些顾忌,只给你些教训,怕是看上你了吧?” “我不喜欢女人。” “我都喜欢。” 江怀柔略感诧异,“什么意思?” 纪凡道:“无论男女,只要长相好看,我都喜欢。” 江怀柔点了点头,“这里究竟有多少女人,你们只有九个……能照顾得完么?” 纪凡打着哈欠,道:“女人好像有几千也有几百,反正全都是母的。你以为这里真的只有九个人男人么?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人送进来,然后被那些人吃的精尽人亡,直接将尸体拖进后山去喂狼。至于这些个房子的主人,也不全是长住的,说不定一夜之间就全换作了新人,这要看盟主的喜好了。” 看他昏昏欲睡,江怀柔便推了推他,“这么多年,你有想过逃跑么?” 纪凡打了个激灵,“什么逃跑?” 江怀柔环视四周,道:“这里我一天都住不了,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纪凡喃喃道:“你当我不想么,可是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人能从这里逃脱,被抓到的下场更是凄惨之极,还会连累无辜亲人。” 江怀柔道:“我要想办法逃走,可以顺便带上你,当然下场不能预料。不过就算是死也值得一搏吧,我可不想让自己有限的生命耗费在这个鬼地方。” 少年目光闪动,思虑良久却最终恢复平静,“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我又伤得这么重……两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逃得了?根本不可能的。” 江怀柔却丝毫不受打击,坚定道:“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有不去努力的人,更何况我们不是两个人……外面还有一个厉害的家伙呢。” 少年眼中亮光复又燃烧起来,“什么人?” 江怀柔顿了会儿,道:“疯子,一个不按常理行事的疯子。” 第45章 惺惺相惜 本指望靠南烛在外出奇不意打个翻身仗,未让江怀柔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南烛也被送了进来。 当时江怀柔正在询问有没有吃的,纪凡说每天只有一餐,都是有专门的人送进来。 此刻外面哐啷一声响,两人赶紧伪装好,推进来的却不是同往日一般的饭菜,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送来的人道:“大公子,此人是盟主要你好好招待的,是死是活都看你意思。” 待那人走后,纪凡还未开口说话,江怀柔便火冒三丈抢话道:“你这人怎么关键时候总是出岔子!” 南烛摸着鼻子讪笑,“我有什么办法,他们盟主那幅尊容,我这胃实在是消化不了。” 纪凡瞧出两人熟识,便低声询问江怀柔,“这就是说的那个疯子?长的倒真不错。” 江怀柔替南烛解开绳子,忍不住爆粗道:“长的好看有个屁用!还不是被关到这里来了?” 南烛笑嘻嘻的走进来,将烛台移到墙壁凹槽中,自己坐到桌子上,“气什么,我这不来救你了么。” 纪凡趴在床上道:“救他?我看你自身都难保。听方那人说的话么,是死是活都要看我意思。” 南烛道:“你这样子,能动得了我?” 江怀柔静了片刻,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说说你在外面碰到了什么。” 南烛道似心有余悸道:“什么都没碰到,不过是惹恼了她们盟主被送到这里来,我的清白之身总算是保住了。” “你什么清白身?连钟离荣紫那样的小魔头都能降伏,还怕她区区一个女人?”江怀柔嫌恶的看着他,这人说话从来不分轻重缓急,随时随地都能开得起玩笑。 南烛道:“女人?你是没看到她,身体有我们两个加起来大,五官像个发面馒头全都是扭曲虚肿的。” 听他这般说,江怀柔又有些想笑,强忍住道:“那你又是怎么得罪她的?” 南烛道:“她居然要我亲他,我当然抵死不从,说怕被她胡子扎破脸,于是就被送来了。” “女人,胡子?” “当然是胡子,比寻常男人三天不刮还要长。”南烛将视线放到床上纪凡脸上,“我生平未佩服过什么人除了你们,对着那张脸我连饭都吃不下,你们竟然还能侍候得下去。” 纪凡一脸不在乎道:“为了生存下去,这点忍耐算什么。就算她是个石女,至少上半身还是可以找回点安慰的。” “真是没想到,这种地方竟也藏龙卧虎。” “过奖过奖。” 两个无耻之人凑到一起相互恭维,下流话题也能讨论得兴致勃勃。 江怀柔听他们越说越不对劲,便打断道:“莫讲那些没用的了,如今要想想怎么逃出去。” 南烛道:“逃出去倒也不难,只是找不到马匹。” 纪凡道:“这里有个牧场,我识得路。” 江怀柔道:“不急着走,先说说你的计划,看看是否可行。” 南烛道:“此时外面是傍晚,我们再过一两个时辰再这样……” 听完他的话,江怀柔拧起眉毛道:“要我们扮成女人?” 南烛道:“大丈夫能曲能伸,我们两个都能扮,你为什么不能?” 江怀柔心中冷笑,你们?一个厚颜耻,一个长在女人堆里,什么恶心事没有做过? 沉默了会儿,纪凡坐床上坐起来,同江怀柔道:“我现在全身都疼,你身上可有带什么药,借我擦一下伤口。” 江怀柔把怀中小瓷瓶掏出来全都看了一遍,摇头道:“全是毒药,没有疗伤的。” 纪凡埋怨道:“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你这人心肠有多坏。” 江怀柔怒道:“我长这么大,除了今日何曾受过什么伤?哪里记得要带那些没用的!” 两人瞪了一会儿,南烛冷不妨用手指按了下江怀柔的脸,他立刻捂脸怪叫,“你干什么?” 南烛道:“你们这样的两个人互殴……是吃饱撑到了么?” 纪凡同江怀柔互相瞪了一眼,无语。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送饭的人迟迟不来。 纪凡疑惑道:“往常都很准时,莫非今日想故意饿我们?” “倘若他们没有人前来,我们该怎么办?”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铁链声响,南烛将绳子虚套在腕上使了眼色,其余两人立刻做昏睡状。 门开了一条小缝,一碟咸菜一碗薄粥被推了进来,南烛出手如电扣住来人手腕,对方连呼声都发出便将其打昏拖了进来。 南烛飞快将她外衣扒下来穿上,头发打散松松挽个结,同两人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再弄两套衣服来。” 江怀柔见他双手还在女子身上摸不停,便压着声音不悦道:“你还在干什么?” 南烛找出一串钥匙,冲他笑笑溜了出去。 纪凡自语道:“看不出,这位公子还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心人,竟然会想起要救其他人。” 江怀柔冷笑,“他好心?不过是想利用那些人来引开旁人注意力罢了。” 说话间,门竟又打开了,南烛顺利带了衣服回来。 纪凡道:“公子好快的身手!” 江怀柔边穿衣服边讥讽道:“若是论起扒人衣服,恐怕天底下还真没几个能快过他的。” 他本是下意识调侃南烛,却不想纪凡道:“我在这方面也不差。” 说罢竟同南烛相视一笑,两人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无耻味道。 两人跟着南烛小心翼翼走出屋子,果然见其余几间都是门户大开,里面人都已经逃之夭夭。 江怀柔摇头道:“这些人怎么不长一点脑子,什么准备也不作,被抓回来岂不是死路一条?” 南烛道:“你可怜他们还如先可怜下自己,我们倘若被抓了,比他们下场还要凄惨。” 江怀柔打了个冷战,瞟一眼纪凡,只见他忍着痛楚道:“我没事,只要能顺利逃出去,什么痛苦我都能忍。” 依纪凡带路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牧场马圈,挑了两匹马后却发现一个棘手问题摆在眼前,三人中只有南烛会骑马。 南烛揽着江怀柔同纪凡道:“莫说我不尽人情,眼下我只能照顾他一个。” 纪凡面如死灰,正当绝望时江怀柔道:“我有主意,只要你忍得住痛。” 说罢去割了几根结实的马缰绳,对南烛道:“将他手脚绑在马上,即使颠簸也能保证不会掉下来。我们走在前面,我替他牵马。” 纪凡感激道:“大恩不言谢,倘若能逃出这鬼窟,在下愿做牛做马报答两位公子!” 南烛将他搭到马背上,手脚系在一起,揽着江怀柔飞身上马,“走!” 此时杀旗盟中正因几位公子出逃乱成一片,而牧场则较为偏远所以疏于看管,一路并未遇到什么大麻烦,都被南烛轻而易举解决。 顺利冲出杀旗盟后,南烛对江怀柔道:“我们现在被盯上,处理这些人大概需要三五日,期间不易再前行,只能先找个地方隐藏起来。” 江怀柔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瑶兰地广人稀不易隐藏,而此处距东宁距离又尚远……我们改道向西南而行,自月华去夜池!” 南烛道:“你不怕在月华碰到白辉容跟井岚?” 江怀柔蹙眉,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碰上便碰上,月华还是姓江的天下。朝廷是我大哥的,边疆又有二哥驻守,我就不信他们敢闹出太大动静!” 说完不见南烛接话,见他低头盯着他看,眼睛黑的深不见底,便问:“你在想什么?” 南烛道:“我越来越觉得当初答应江碧瑶是对的。” 江怀柔冷哼一声,“只要不与我为敌的选择通通正确。” 南烛才要开口,听到后面纪凡被颠得断断续续道:“你们莫……打情骂俏了,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 江怀柔迅速拉下缰绳,“说什么打情骂俏?你还没死呢!” 纪凡道:“快……了。” 说完竟再无了下文,任江怀柔怎么喊都没有反应,他有些忧心道:“怎么回事,你去看看,莫不会真的死了吧?” 南烛去看了看,很快回来,“无妨,只是昏过去了,他身上的都是皮外伤,未严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江怀柔嘘气道:“那便好,他还说逃过此劫要做牛做马报答我呢,倘若这么快死了岂不便宜他。” 南烛道:“你有了我一个还不够么,还到处去招惹旁人。” 江怀柔不屑道:“你?不过是输给我一个月罢了,他可以侍候我一辈子。” 南烛故作沉思状,道:“侍候你一辈子不太可能,不过你要是反过来侍候我的话,倒还可以考虑。” “被我侍候?你也不怕短命折寿?” “不怕,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不死之身么,可以长生不老的。” 江怀柔受不了他满口胡言乱语,道:“小爷才不需要,收了纪凡,他还可以替我暖床。” 南烛道:“我也可以帮你暖。” “我怕得花柳病。” “在那个地方呆着,他累计下来安抚过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得了吧,你比他干净不了多少。” 这话在南烛听来简直就像夸奖一样,“这就是男人的荣耀,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两人观点迥然不同,江怀柔懒得再同他废话了。 行了一夜,进了连绵山脉,江怀柔才舒口气道:“到了这里,我便可以安心了。父皇在位时颇为忌惮江湖势力,严令任何人拉帮结派,那个邪恶的组织还不敢把触角伸到这里来。” 南烛却道:“别太大意了,须知你那贴身侍卫还有聿亲王,要比那群女人难缠多了。” 第46章 故地重游 南烛的提醒江怀柔又何尝不知?每当想起离开月华时那两人的眼神便犹如锋芒在背,再见面不知道会把他恨成什么样子,只是眼下顾不了这许多了。 山中人烟稀少,江怀柔又同纪凡身负重伤,只得暂时寻了户人家暂住。 主人是山中猎户,家中备有常用草药,南烛讨了来让两人敷上,总算是多少止了些疼痛。 一起用饭时,江怀柔看那猎户虽然相貌粗鲁举止却十分得体,便问其何故会隐藏在这深山之中。 主人叹道:“如今这世道,时局混乱,朝廷又拿普通百姓不当人看,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反倒安心些。” 因为此处已属月华国土,这让正在喝汤的不由江怀柔呛了下,“此话何解?” 猎户道:“别的不讲,但说皇上那一大家子吧。据说先皇最中意的二儿子,结果居然传位给了老三。老三做了几个月,又换作了大公主坐。一年后,传闻已死的老三复活重掌了这帝位,两个月后却又撂了挑子,最终皇位到了老大手里。期间还发动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伤亡无数百姓,你们说皇权都乱成这样,老百姓日子能好过吗?” 并未看到江怀柔脸白了又青,那猎户摇头继续道:“我本在外有房有田,只因隔壁住的是聿亲王府总管,硬是将原本划的地界往我这边扩了两丈。告去官府莫说是讨回公道,就连状纸都无人敢接,我一怒之下便隐居在这里。不瞒几位公子笑话,在下其实也曾读过几本书,算是个文人,倘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会走到这步田地?” 待用完饭,主人收拾出一间空房给三人,自己则早早去休息,江怀柔翻来覆去睡不着。 南烛靠着墙问:“你被晚饭时那人的话刺激到了?” 江怀柔阴戾道:“敢在背后私议皇亲,他已是犯了杀头重罪……可是白辉容纵容属下作恶欺民,更该死!” 南烛道:“你忍心杀他么?” 江怀柔反问:“为何不忍?” “记得当时你在我那里坐客时,他因前来寻人而被抓入大牢,你当时看望他时还颇为感动,不像是作假。” “他肯不顾安危的来找我,不管抱着怎样的目的,我都感激他。不过也只限于此,只因是他自己找来的,我并不欠他什么。” 南烛道:“我收到消息说他同你那位贴身侍卫是亲生兄弟,可是真的?” “真的。” “我看你喜欢那个井岚,但是民间怎么会流传你同白辉容暧昧,你是想借此离间他们两人?” 江怀柔冷哼一声,“他们能联手害我,我怎么不能借此折磨他们?” 见南烛莞尔,便道:“你笑什么?” 南烛道:“我笑你这人活的辛苦,喜欢一个人还要时刻算计着他。” “哼,”江怀柔道:“他待我若有我对他千分之一好,我又何至于此卑微可怜?”说着猛踹了一脚打着呼噜的纪凡,“别装了,吵得很!” 迟疑了会儿,纪凡睁开眼睛讪笑,“你们什么话……我是一句话都没听见。” 江怀柔道:“你那日说出来替我做牛做马,可是当真?” 纪凡坐起来搔头吱唔道:“那个……其实……” 江怀柔道:“既然你不愿,我绝不会加以为难。天亮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从此各不相欠。” 纪凡急道:“你再容我想一想。” “我讨厌含糊不清的男人。” 纪凡道:“那你能保证日后不会随便杀了我么?” 江怀柔道:“前提是你不能背叛我。” 纪凡犹豫了会儿,道:“好,我以后愿意跟着你,反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只是……你究竟是谁?” “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纪凡道:“大半夜的听你们讲这些皇亲国戚纠葛,现在我都没有心思睡觉了。” 江怀柔同南烛对视一眼,各自躺了下去,低声道:“睡不着也得睡,明天开始你便要侍候我,我可不想看你一脸萎靡不振。” 纪凡小声嘀咕了两句,慢慢合了眼。 次日清晨纪凡被江怀柔踹醒,伤口裂开疼的他呲牙咧嘴,叫道:“干什么啊,有话不会好好说么?” 江怀柔道:“你是头猪么,这都日晒三竿了居然还能睡得着?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侍候别人的。” 纪凡才要顶嘴,却想起昨晚答应过的话,爬起来硬着头皮道:“我的长处就是睡觉,陪别人睡觉,其它什么都不会做。” 南烛倚在门口对江怀柔道:“真不知你收个这样的人在身边能做什么。” 纪凡连忙跳起来,溜到江怀柔跟前冲他笑。他本就生的漂亮,清洗干净再加恢复自由后整张脸都焕发着光采,表面看上去无疑是个英气逼人的美少年。 江怀柔上下打量他,道:“我现在也开始后悔了。” 碍于他们这番对话,吃早饭时纪凡学得客气了些,还知道主动与江怀柔添饭,或多或少挽回了些声誉。 纪凡是个聪明人,仅花一日时间便学会了骑马,江怀柔看着他由摇摇欲坠变成策马如飞,心生羡慕道:“他在这方面天赋比我好。” 南烛揽着他悠哉悠哉慢行,但笑不语。 眼下已近六月,随着离月华越来越近,气候也变的温暖干燥起来,行了两三日后几人便改穿了单衣。 离开瑶兰时,江怀柔将路上遇到那条冬眠小蛇装在锦袋里,吊在腰上一并带了出来,此时在囊中也有些蠢蠢欲动。 江怀柔便将他放出来,缠在腕上,南烛皱眉拉开些距离道:“这东西养在身上危险得很。” 江怀柔以为他怕蛇,便将小蛇举到他脸前,笑道:“小弟,同你哥哥亲亲。” 小蛇昂起头打量南烛,居然当真吐着鲜红的信子飞快在南烛脸上舔了下,然后有些畏惧的迅速收回来。 南烛用衣袖擦着脸道:“你这玩笑开的太大了,他唾液中藏着剧毒,能隔着皮肤渗进人体内,倘若换了旁人怕已然死了。” 江怀柔听他说的煞有其事,便嗤笑道:“少危言耸听,照你所说,我整天同它相处岂不已死过很多次?” 南烛道:“它名字唤作帝王蛇,据说是上古神侍,出壳时身上挂着一层粘液,便是蛇毒的解药,被人碰了后身上便有种特殊气味,它便会认对方做主人。你应该是第一个碰触它的人,所以你的血也能解此蛇毒。” 江怀柔道:“难怪这小东西这么听话,不过只要不会伤我,带在身边也没什么关系。我是它的主人不会中毒,那它方才它明明舔了你,怎么会没事?” 南烛打趣道:“你若学它舔我一下,我便告诉你其中缘由。” 江怀柔扫他一眼,同小蛇道:“去,咬死他!” 出群山后,便是繁荣的城镇,此时有两条路可以去夜池。 一条是最近的,需得横穿京都,遇到老熟人的风险无疑格外大。另一条则是绕过京都,却至少要多上十天日程。 江怀柔问南烛,“倘若我选择京城那条道,你敢不敢走?” 南烛道:“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不敢走的路。” “好,”江怀柔此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那就选择绕过京城。” 纪凡一旁不解插话道:“为何?” 江怀柔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是勇敢,更多时却是愚蠢。我们此番不过多走十天路,倘若在京城被人缠上,怕要比起这个麻烦的多。” 南烛道:“你在小事上计较,大事上却不糊涂,我还以为你会为赌一口气刻意去去京城。” 江怀柔道:“如果只有我一人的话自然会选择走京城,但是现在我需得提防着你不出乱子。” 行了半日后,却有官方消息传出来,汛期洪水冲破了堤坝,将另一条道已经毁了个乱七八糟,朝廷已经下令封路。 于是只剩下一条去往京城的,南烛道:“人算不如天算,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加倍小心的。” 江怀柔拧眉道:“那是最好,不然我便要你死在月华!” 纪凡打了个冷战,忙替上水壶道:“公子喝口酸梅汤,消消暑气。” 他有些想不通,那个南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但为什么被放了这么狠的话后,还能好脾气的维持一脸笑意? 进京城前一夜,几人在附近镇客栈里住下。一共选了两间房,南烛一间,江怀柔同纪凡一间。 纪凡睡在地上,如今跟着江怀柔有吃有喝,比起先前在杀旗盟待遇自然要好许多,他也没什么要抱怨的,只是…… 之前在杀旗盟时,有时一天要侍奉七八个女人,鲜少有歇下的时候,虽然多数是被强迫进行的,但也能乐在其中。 这半个月来每天骑马赶路,闲下来便同江怀柔在一起,甚少有时间独处。 每到夜晚躺下来时,欲望就像逆火一般爬上来,顺着身体开始燃烧让他痛痒难忍。 经历了互殴一事后,他对江怀柔也算彻底死了心,那么恶毒高傲的性子他也染指不起。 内心矛盾纠结一番后,他尝试着将手伸到裤子里去安抚自己。因为天气热,并未盖什么东西,才动了两三下,便听身后江怀柔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纪凡立刻将手伸出来,弓起背粗着嗓子道:“你说做什么,男人不就那点事么。” 静了会儿,江怀柔道:“你今晚过来跟我睡罢。” 纪凡愣了会儿,自语问:“我没听错吧?” 江怀柔轻斥,“愣什么,还不过来!” 仅犹豫了那么一下,纪凡便朝床上扑了过去。对他来说,主动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第47章 养儿不孝 江怀柔用脚支开他,道:“急什么急,先把衣服脱了再上来。” 这个好办,纪宁三下五除二将衣服剥了个干净,迫不及待跳上了床,心里却依旧对江怀柔存着畏惧,不敢轻易下手触碰他身体,略微木讷的看着他。 江怀柔拿手指在他胸口划了个圈,问:“你在杀旗盟时,同男子做过的次数可算多?” 纪宁虽然在床上阅人无数,多数都是直来直去单纯为发泄肉欲,调情少段见识过的是少之又少。此刻见江怀柔神态慵懒,眯起微显狭长的眼睛,清秀俊雅的脸庞竟透出一抹动人明艳来,呼吸不由自主急喘起来,点头老实答道:“少说也有几十个。” 江怀柔微微一笑,“那便好,想必你身体也已经习惯了,我再不用再顾忌什么。” 纪宁点头道:“习惯习惯,我早就说过,在床上男人女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江怀柔斜躺着用手臂支撑着头,道:“你跪下。” “啊?” “跪下。” 他声音并没有命令强迫的味道,反而像是极温软的情话。 纪宁犹豫了下,在床上跪了下来,自语道:“跪便跪,反正我这辈子都要跟着他,也不算太吃亏。” 江怀柔顺着抚摸他的脊椎骨,轻声道:“你这样子乖乖的,倒是比平常可爱多了。” 纪宁由他摸了两下,后退道:“痒的很,你该不会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药吧?” 江怀柔抓住他在唇上亲了下,吩咐道:“那你转过身去,主人来替你止痒。” “你要替我抓痒么?”纪宁心无城府的转过去背对着他。 江怀柔忍住笑,“嗯,你趴下去,我抓起来会更方便些。” 纪宁隐约觉得的不对,却又讲不出具体的感觉,老老实实跪趴在凉席子上,从后面看上去就像只光溜溜的小狗一样。 江怀柔用手摸上去,纪宁便忍不住舒服的哼哼,道:“再往下一些。” “是这里么?” “往左一点。” “这里?” “好像再往右一些……你怎么抓我的我全身都痒?” 江怀柔在后面已脱了衣衫,从后面卡住他腰道:“马上就不痒了。” “咦……啊!” 江怀柔毫无预兆的将手指戳了进去,奇道:“你怎么还这样紧?莫非是因为这段时间没做?” 纪宁泪汪汪道:“老子一直都是上别人的主儿,那里何曾被人碰过!” 江怀柔眼中寒光一闪,拔出来又加一根手指猛的插了进去,“你说谁是老子?” 纪宁趴在席上挣扎,嘴上骂道:“我是你老子!啊……你,你个混蛋!竟然……对老子用强!” 江怀柔将身体挤了进去,两手紧卡着他的腰不放,剧烈的撞击着他的臀部,“再说谁是老子?” 纪宁心中叫苦不迭,本来依两人体力来说,想要翻身是轻而易举的事,却又怕不小心伤到他惹江怀柔记恨。只觉得后面又痛又涨,左思右想衡量一番,最终决定咬牙忍了,两手抱着头道:“你,你是我老子,成了吧?求求你慢着点……我那里很难受。” 江怀柔笑道:“既然我是你老子,那你就叫一声来听听。” 纪宁气道:“你别太过份!” 江怀柔看透不敢反抗,便将手伸到他前面玩弄那团,指尖轻轻划过软囊,“你叫不叫?不然我一生气,指不定做出什么坏事来。” 纪宁冷汗直冒,攒着眼角泪珠道:“我叫我叫……” 斟酌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下文。 江怀柔猛的在他身体上捏了一把,“只有我们两个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点叫。” “啊,”纪宁忍不住一声尖叫,扭捏了良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爹’字。 江怀柔故意使坏,道:“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我什么都听不见。” 纪宁用拳狠狠捶着床,干脆得索道:“爹!这次你听到了吗?” 江怀柔道:“听到了,不过乖儿子,你爹到现在还没有成家,你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纪宁哭笑不得,“是你辛苦怀胎十月生出来的,难道不记得了吗?” 江怀柔也忍不住笑起来,“别人生儿子是为防老,我生你做什么?” 纪宁委屈道:“做什么?不就是做现在在做的事情么。” “回答的真好。”江怀柔将身体抽出来,捏住他下巴吻了一番,“老子生你出来就是为了做现在的事,再叫一声来听听。” 一向脸皮厚如城墙的纪宁也抗不住了,苦丧着脸道:“我的公子,小爷,你就饶了我吧!清明节才过没把月,我可怕那位真老子从地府上来找我……” 江怀柔道:“好好,我不为难你了,不过前提么……你得听我的话才成。” 纪宁嘟囔:“我这还不够听你的话?连后面都让你给糟蹋了。” 江怀柔哄道:“我体力不好,你自己到我上面来,好不好?” 纪宁止不住嘴角抽搐,道:“体力不好?我刚才看见你挺猛的。” “真的?” “……真的。” 且不管真假,能听到床伴恭维的话怎么都能算得上开心事,江怀柔却不就此放过纪宁,继续纠缠道:“我还想要,你得让我再做一次。” 纪宁粗鲁道:“凭什么,没见过强奸还要人主动往鸡吧上爬的!” “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 “当真没有?” “……一点点啦。” 江怀柔在符离跟前已屡屡受挫,如今脸皮也逐渐厚了起来,不依不饶道:“那便再来一次,绝对会比方才感觉好不一止点点。” 纪宁被他半威逼半是哄骗赶鸭子上架,半蹲着身体把江怀柔耸立的东西吞含进去。 江怀柔躺着不出什么力便能享受到,而纪宁则自己控制深浅倒比任由对方横冲直撞来得要爽。 经过一番努力尝试后,结论是两人居然都感觉不错。 折腾了大半夜,至全都释放出来后才算是消停了。 纪宁壮了胆子去搂江怀柔,见他没有吱声反对胆子便大了些,将他圈在臂弯里,感慨道:“我觉得咱们这样相处才算是合适的,你力气块头都不如我,何苦还要争着做这种辛苦差事?” 江怀柔迷糊道:“我可从来不居于人下,谁若敢打我主意,便要他死无全尸。” 纪宁摇头,“你这话说的未免太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连权倾天下的大官儿,也得臣服在帝王身下。倘若真要你碰上了这种人,该怎么办呢?” 江怀柔抓了抓下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我就算是碰到了皇帝,也是同他平起平坐的。” 纪宁倒吸了口冷气,将他脸端详了又端详,犹豫着将手从他胳膊上抽了回来。 且说第二日一出门,江怀柔便觉得众客瞧他们的眼神有些不对。 南烛精神萎靡道:“其实这话不当说,但是我觉得必须得提醒你们。所有客栈的房子都不怎么隔音,以后请尽量不要再做见不得人的事。” 江怀柔白他一眼,“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南烛道:“又是爹又是爷爷的,吵得我头现在还痛。” 纪宁羞耻感本不多,此刻更是借机溜须拍马屁,对江怀柔道:“这说明公子你精力旺盛,体态雄健。” 江怀柔抚额,“打住打住,莫夸了。这种话私底下两人说说就好,不用拿到人前来炫耀。” 南烛凑近问:“待会儿要不要帮你点些驴肉狗肉?” 江怀柔不解道:“做什么?” 纪宁低声道:“全是壮阳的。” 明白过来后江怀柔瞪一眼南烛,“你留着自己吃吧,本公子不需要,是吧纪宁?” “公子说的对。” 两人一起一后走了出去,未曾察觉身后南烛笑意渐渐隐没了去,颇带玩味的低声自语道:“倘若让白辉容或井岚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第48章 风雨欲来 几人进京城之前都作了改装,粘了胡子跟伤疤,衣服也尽量低调避免招摇。 一路风平浪静,并未发现城中有何异常,江怀柔却觉安静的有些太过诡异。 因为怕引人注目,特意雇来一瘦弱老马。脚程也慢的惊人,行了大半天,还在城中晃悠,几人却都感到饿了,商议后就近找了家酒楼。 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整个二楼只有一个白衣少年独自坐着喝酒,看到有人来不经意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江怀柔身上。 是她?江怀柔快步走过去在她跟前坐下,“雪嫣。” 吴雪嫣蹙着柳眉难以置信道:“当真是……公子?” 江怀柔点头,“是我。” 吴雪嫣扫了眼楼下,道:“您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江怀柔问:“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吴雪嫣看着南烛跟纪宁,犹豫不决道:“请问这两位是?” 江怀柔挥手,“但讲无妨。” 吴雪嫣便迟疑道:“听父亲讲,聿亲王同井亲王联手参安王拥兵自重,而且对皇上推行新政也颇有微词。现在局势正呈胶着状,很不明朗。” 江怀柔冷笑,“白辉容握着月华全国五分兵力竟好意思参我二皇兄,他好厚的脸皮!” 吴雪嫣才要开口,小二上来沏茶,完了却留在原地不肯走,几经问话才犹豫道:“等下店里会来位贵人,小的将饭菜给客倌从后门送到楼上,能否请几位尽量不要下楼避免冲撞。” 吴雪嫣道:“什么样的贵人可否说来听听?” 小二道:“乃是聿亲王府的刘大官家。” 江怀柔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待小二点头哈腰的退下后,南烛同纪宁默默喝着茶水,吴雪嫣嫌恶道:“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他算什么贵人!公子有所不知,如今聿亲王在京城势力愈发嚣张跋扈,但是刘进忠一人便惹了六条人命出来。碍于聿亲王的面子,如今连官府听到此人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 江怀柔道:“这狗东西的行迹我远在外地便有所耳闻,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路闯进来。今天碰到了我,非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正说话间,刘进忠携同两个仆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选的是正中间的位置,刚好在几人楼下。 点过菜后,一个仆人献媚斟酒道:“大总管,我有个表弟从乡下过来,现闲在家里没事做,不知道您能否帮下忙?” 刘进忠道:“好说,明天我在官府寻个油水多的差事给他,包管胜过他在外面胡混十年。” “谢谢大总管,您真不亏是聿亲王心腹,一句话便解了小人半个月的头疼之症。” 江怀柔听得来气,恰逢小二端来一罐油汪汪的鸡汤,心中便有了主意。接过后直接朝楼下刘进忠脑袋上砸去,酒楼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刘进忠头破血流的从桌子上爬起来,捂着眼睛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混蛋竟然如此莽撞?伤了大爷可是你等能赔得起来的!” 小二一旁心中叫连连叫苦,却见吴雪嫣扯住江怀柔袖子,示意他不可冲动,自己则伏身在栏杆上道:“唉呀,我道是谁,原来是聿亲王府的刘大总管。真是对不住,刚才一时失手就……您看,我陪你去找个大夫瞧瞧?” 刘尽忠正要上楼拿人,却从指缝中辨清吴雪嫣的脸,只得忍气吞气道:“是我位置选的不好,怎么敢劳吴大小姐的驾。” 吴雪嫣道:“既然如此,您就快点去请大夫,瞧瞧这一滩血……万一让聿亲王知道,还以为是我蓄意杀人呢。” 刘尽忠心中腹讥不停,却只得带着几个人懊恼离去。 吴雪嫣转回来,同江怀柔道:“这人可不是个好摆平的主儿,公子您还是尽快用饭,早早离开此地。” 待几人快用完饭时,吴雪嫣便起身告辞,“这京城认识我的人着实太多,雪嫣就此告辞。不能再送公子出城,还请您见谅。” 江怀柔道:“我明白,你也要好好保重。” 吴雪嫣深望他一眼后匆忙离开。 南烛摸着下巴道:“这女人有点意思。” 江怀柔淡淡道:“你单纯欣赏可以,但我绝不容你玷污染指她。” 这个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虽然遗憾未与之结成夫妻,如今却成了他心头多年来唯一不曾改变的记忆。 离开酒楼时,尽管小二保证已喂足了饲料,老马却显得比来时更加虚弱,走起来路软绵绵的,将几人晃的头晕眼花。 近傍晚城门欲关时,马车总是晃晃悠悠出了去,纪宁长长舒了口气,道:“总算是平安出城了。” 他从江怀柔跟吴雪嫣的对话中已推测出江怀柔身份,对其态度便转变的格外恭敬,知道京城势力有与他不合的,生怕弄出点声响就给人抓了去。 南烛笑了道:“出了京城也不见得安全。” 他话音刚落,便听车外有人高声道:“几位贵客,我家王爷有请府中一叙,劳烦下马同我们前去!”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江怀柔心中怒的想把南烛嘴巴直接缝上! 纪宁掀开车帘,脸上顿时变成了调色盘,“好多人……” 江怀柔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担心,张开锦囊同对腕上小蛇道:“还是要委屈你再进袋子中。”小蛇颇为乖巧的钻了进去。 见车中迟迟没有回应,那不得不高声将话重复上一遍,态度十分恭敬。 江怀柔终于接话道:“你家王爷是哪个?白辉容还是井岚?” “回贵客,是聿亲王。” 江怀柔道:“我路途疲乏,行不得路,你亲自前面骑马带路吧。” “是,小的听命。” 那人跳上马车,方向却是沿着护城河外小道行驶。 纪宁奇怪问:“这王爷怎么不是住在城里,而是在这荒郊野外?” 江怀柔道:“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跟我皇兄明着来。” “那我们会不会有事?” “我曾让窑子里的小倌上过他,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事?” 纪宁露出被噎到似的神情,钻研半天江怀柔的的语气猜测他是否在说笑,可即便是笑话也未免太过了些,总之此行前景堪忧。 马车停在一座依山傍水的大宅院前,纪宁扶着江怀柔下了马车,看到随行而来的侍卫个个面无表情不由腿软,走路都略显踉跄险些跌倒。 江怀柔扯住他道:“你怕什么,怯弱成这样哪有一点像是男人?” 纪宁心中止不住抱怨,倘若不是被他方才说出的话吓到,又怎么会怕成这样?才要顶嘴,冷不妨看到南烛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嘲讽。待定神后细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一如既往的微笑。 路上这几日,虽然南烛什么都不说,纪宁却能感到他待自己极为冷淡,先前在杀旗盟生出的惺惺相惜之感也全都消失无影踪,思来想去却不知哪里曾得罪过他。 正想着,先前在酒楼见到的刘管家缠着绷带迎了出来,他是认识江怀柔的,以大礼跪拜道:“小人刘进忠见过三公子。” 江怀柔道:“起来吧,白辉容人在哪里?” 刘进忠谨慎道:“回公子,我家王爷现还在城中忙碌,不过事前已吩咐设准备酒菜款待您。” “你的意思,倘若他不来,我便一直要在这里等下去么?” “小人不敢,只是我家王爷为政务缠身,又怕与公子错失见面良机,所以才作如此安排,望公子体察见谅。” 江怀柔哼一声,道:“我现在的确有些饿了,却不吃你们准备的那些东西。菜单你听好了:一个椒盐肘子,不能太肥也要太瘦。蜜糖乳鸽,年纪要在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天的。三菇浸鱼云,只要青月湖的白鲢。馄饨香蕉卷,只要南海焦……” 他一口气点了十二道,又详述条件忌讳。刘进忠不住点头,额头却已渗出细汗,“小人记下了,这就吩咐主人厨房去准备,劳烦公子先坐下来稍作歇息,喝杯茶润润喉。” 待他退下后,纪宁小声道:“公子吃饭原来竟有这么多讲究。” 江怀柔用手指在他额头敲了下,“在别处可以将就,但是在这里,一丝一毫都要讲究。” 看他一脸苦思不解的模样颇为可爱,江怀柔便捏捏他下巴道:“看来你的聪明只适合用在那鬼地方,一出了杀旗盟,整个人都笨的不像样子。” 纪宁别扭的转过身,不小心瞥到南烛的眼睛又暗了几分,心中思索道,这次依旧是错觉吗? 准备开饭时白辉容回来了,见到江怀柔虽然面不改色,眸中却无丝毫笑意。 江怀柔道:“两月不见,辉容好似清减许多,是不是为朝政太过忙碌了?” 白辉容道:“比不得公子整日在外面玩耍潇洒自在。” “来的太急,并未备下什么礼物,辉容应该不会介意吧?” “公子肯来府上,对我来说便是最大的礼物了。” 白辉容是识得南烛的,两人礼貌性寒喧几句后落坐,看到纪宁紧挨江怀柔坐下,便问“这位是……?” “他是我的人。”江怀柔笑了下,夹了个珍珠丸子叼在嘴里,微抬下颔,纪宁便识趣的乖乖伏过来,贴上他唇咬了一半分食。 纪宁本就是个随性之人,再加上长在杀旗盟并未受什么礼教约束,见在场气氛还算和谐便放下心来,小声道:“这丸子真好吃。” 江怀柔弯起眼睛,“那你学方才喂我一个。” 纪宁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饿的咕咕叫,听江怀柔如此说便取筷夹了一个,却是放到嘴巴里自己吃了。 江怀笑骂道:“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看到吃的居然连主人都不放在眼里。” 纪宁讨好的笑着塞一个给他,“不敢不敢。” 两人只顾一味调情亲昵,全然不把身旁两个人放在眼里。 南烛垂眸饮酒,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倒还看不出具体心思。而白辉容,一张俊脸已呈铁青色,压抑着气势简直是要吃人一般凶险。 第49章 冤冤相报 一顿饭吃下来,大概能用心品出味道的也只有纪宁一人了。 白辉容道:“在下已经让人准备了房间,请几位暂时住下,明日再抽空闲聊。” “只要两间就好,”江怀柔搂住纪宁道:“他与我同住。” “放心,既然是在下做东道主,自然会让公子十分满意。” 一旁侍从恭敬答道:“回王爷,依照刘管家吩咐,早已都准备好了。” 白辉容深望一眼江怀柔,“那还不带公子下去休息?” 侍从忙对江怀柔道:“公子请。” 三人走出去后,南烛凑到江怀柔耳旁轻声道:“依我看今晚凶险的很,你不如跟我一起睡?至少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江怀柔用古怪目光上下打量他后道:“依我看你比他更凶险,这是我们自己的恩怨,不劳你这外人插手。” “既然如此,出了事莫怪我不及时救你。” “你不是要带我回夜池么?倘若我真死在这里,白辉容也绝不会放过你吧。” “好吧,晚上我会尽量警惕些,倘若你遇上意外便高声叫喊,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 “汝子可教也。” 走了十几步后,从门外走过来两个青衣女子,分别同南烛跟纪宁两位道:“麻烦公子跟我走。” 江怀柔指着纪宁道:“我说了他要跟我一间房。” 女子小声道:“这是王爷的吩咐,请公子不要为难。” 江怀柔蹙眉,“所以人欠就要反过来为难我?你大可现在去请示白辉容,我就在这儿等!” 侍从连忙陪笑,“王爷已经吩咐,一切以公子满意为上,回头我再去同他禀报。” 不知白辉容在玩什么把戏,居然想将几人分开而住。被带到隔壁一个富丽堂皇的院落,而江怀柔处的地方环境则较为清雅。 侍人小心翼翼推开门,道:“公子请。” 待江怀柔跟纪宁前脚刚一迈进房间,后面便听咔嚓一声门竟然被锁了上,声音之响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纪宁用力拉了拉门,再绕四周观察一圈后黑着脸询问江怀柔,“先前你在马上车讲过同这王爷的恩怨,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又没有什么好处。” “完了完了,原来当真是来报仇的。”纪宁一脸绝望的拍门大叫道:“喂!快点把我放出去,我同这人压根儿不认识!” 江怀柔坐下安然倒了杯茶,“别吵了,不会有人理你的。” 纪宁道:“你明知刀被人架在脖子上,为什么还一点都不急?” “什么刀?” “你难道看不出,这实际是间精铁打造的牢笼,不过是从表面伪装成了普通的房屋?更何况,从方才关门的声音听得出,这附近想必还有机关……这下咱们算是成了瓮中之鳖。” 江怀柔道:“你承认自己是王八就好,别把我带上。” “倘若这个时候能放我出去,就算王八我也认了,我说……公子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事已至此,着急又有什么用,而且你我都不会武功,更别妄想逃跑了。” 纪宁在房中排徊了会儿,问:“倘若方才你不执意与我同房,我此刻处境应该会好些吧?” 江怀柔淡淡道:“或许吧,不过说不定会更惨。” “能惨成什么样子?我同他无怨无仇,他应该不会舍得花这么大血本也为我准备这么一间牢房。您出了事儿就算了,何必还要费尽心思捎带上我呢?” 江怀柔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既然跟了我,就理应同我甘苦与共才是。” “我的命可真苦,刚自由没几天,这花花世界还没见识够,居然又被人关起来了。”纪宁坐下来叹气,“我看那位南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公子为何不答应同他一个房间,出了事也好共同进退以作商量。” “他?”江怀柔自嘲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在哪个角落等着我们上演一场好戏呢。” “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江怀柔道:“你不必明白,只用知道他心机深沉似敌非友,虽然表面十分和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却给人致命一击。” “公子这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么?” 江怀柔道:“难道你说要跟我一辈子,只是随口讲讲并不当真?” 纪宁连忙摇手,“不不,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先前看他对公子……还以为你们是知己好友。” 江怀柔道:“我同他注定做不了朋友。” “你们之间好复杂。” 江怀柔笑着捏了捏他脸,道:“你还是个孩子,理应保留些孩童天性,不必通晓这许多繁琐世故人情。” 说这话时,他语气甚是温柔,一双明眸如珠看的纪宁脸颊不由发烫,渐渐有些窘迫道:“你,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不必在我跟前装什么大人。” 江怀柔在他面颊上亲了下,“我本来就是大人,在比你如今更小的时候,就已整天在为情人茶饭不思了。” 纪宁见他脸上难得落寞,便好奇问道:“依你的身份地位,喜欢什么样的人得不到?” “这话问的天真可爱,有没有听过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于强权不弯身于钱财不动心,就算许他万金也难买他一句好听话。” “当真有这样的人啊,那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江怀柔笑容越来越淡,整张脸仿佛隐匿在雾中的青莲,“后来我们做一些彼此伤害的事,再也无半点结合的可能了。” “那可真遗憾,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纪宁抚摸着他的眉眼道:“他不喜欢你,那我喜欢你吧。” 江怀柔恍神,“什么?” 纪宁跨坐他腿上,两手勾住江怀柔脖子吻住他的唇道:“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喜欢你,怎么样?” 江怀柔闻言失笑,“怎么还做起交易来了,好像我是讨厌鬼一样。什么叫对你好?我现在对你还不够好么?” 纪宁埋首在他脖子间较咬了下,“你以后多听我的话,少命令吩咐我一些……再给我足够多的钱……不准打我,随便对我下毒。” “就这些?” “其它的容我再想想……” 江怀柔将他从身上拉开,拇指揉搓着他粉红色软唇,“只要你不背叛我,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当真?” “当真。” 纪宁转着眼珠道:“我要击掌,免得你将来反悔。” 江怀柔才要伸出手,却只门口哐啷一声响,白辉容目光直直的盯着江怀柔走进来。 纪宁想跳开却被江怀柔扯住,两人姿态亲昵的继续拥在一起,江怀柔道:“进门前怎么不先敲一声,打断旁人亲热可不是个好习惯。” 白辉容并未搭理他,抓住纪宁提了起来,直接朝院子里一丢,铁门又哐啷一声自动锁上。 外面纪宁发出一声惨叫,江怀柔紧张站起来道:“白辉容,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一起跟着陪葬!” 白辉容扯了扯嘴角,声音冷的像冰一样,“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威胁我?你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还是那个由着你胡来的聿亲王?江怀柔,我说过有天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他在墙上捶了下,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四周哗啦啦垂下青蓝色的布幔。 整个房间地板都突然间开始下沉,江怀柔抓住桌角还不至于跌倒。 待嘎吱嘎吱的声响过后,白辉容阴冷的揭去帷幔,两人竟然到了个极大的地窖中。 四周被火把照的通明,地上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青铜浇铸成的大鼎,花纹上刻着烹人的场景。铁链下垂着把精钢打造的巨大铁梳子,齿缝里沾满了腐肉和斑斑血迹。用碳烧得通红的石头槽,里面盛着被融化的铜汁。粗如手臂的木棒上,镶满寒光四射的银针……还要各式各样说不出具体名字的东西,再配四周铁柱上绘制的酷刑图,看得人不寒而栗。 江怀柔道:“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么?” 白辉容走过来,将他下巴捏的吱吱作响,“不错,都是为你准备的。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所以将全部史书上有记载的刑具都打造了一样出来。” 江怀柔强笑,“我这人最是吃不得苦,你将它们用在我身上,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白辉容也冲他挤出一丝堪比魔鬼的笑意,“杀了你,我怎么舍得?怎么不笑了,我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第50章 阴险狡诈 江怀柔在他注视下脸色愈变苍白,语气陡然虚弱道:“抱歉,我的身体大概陪你玩不了多久……” 白辉容暴怒,“江怀柔!你少装病,别指望我会像井岚一样心疼你!” “疼,”江怀柔双手无力的垂下来,黑眼珠恍然无助的斜睨着他,“我心疾大概又复发了,好疼……” 白辉容捏着他下巴将整个人提起来,“我说过了,这招在我面前没什么用,我看你还有什么……江怀柔!江怀柔!” 江怀柔头也低了下去,整个人仿佛瞬间失了生息,白辉容犹豫着伸到他胸口试探,居然完全察觉不出心跳。 沉默了会儿后,他长眉凝成川字,暴喝道:“江怀柔,我知道这是你的诡计,我数三声倘若你不肯睁开眼睛,当心扭断你的脖子!” 没有人回应他,江怀柔安静的跟真死了一样。 白辉容卡住他脖子,“一、二……”指下突然用力,面前那张脸却连睫毛都没有抖动过。 白辉容突然松了手,任由江怀柔瘫倒在地上,却单手负后不去看他,重重击了下墙壁机关。 面目狰狞的刑具慢慢从四周消失,房间很快恢复掩饰成最初的样子。 白辉容推开门,带着极难以言表的愤怒离去。 待确定脚步声慢慢走远后,倒在地上的江怀柔却慢慢睁开了眼睛,露出狐狸一般狡诈精光,哪有半点柔弱心疾的样子?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朱红色药丸,噙着笑意将它放入嘴中,然后继续躺在地上诈死。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略显匆忙的脚步声,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提着药箱疾步跟在白辉容身后。 推开门后,白辉容冷冷道:“你去帮他看看。” 老者上前,在江怀柔腕上搭上脉,神情变的越来越古怪凝重,又试鼻息心跳观其口鼻,良久后方迟疑不决禀道:“回王爷,这位公子的病情好生蹊跷,鼻息心跳表面看来皆已停止,脉搏却还尚在,瞳孔也如常人并未扩散。王爷方才说他有心疾在身,想必是一直精心调理又被名贵药物给控制了住,否则断然活不到今天。但凡药物皆有利弊,出现这样的情况想必是药物服用过量之故。” “倘若不救治他,结果会怎样?” “倘若不医治,他便会一直陷入假死状态,也就是俗称的活死人。” 白辉容见老者在江怀柔衣襟内翻找,冷眼喝斥道:“你想做什么?” 老者战战兢兢道:“有心疾之人多半会随身携带药物,小人想检查一下看能否有所发现。” “你让开,我来。”白辉容蹲下身,在他胸口摸索几下,掏出来一推瓶瓶罐罐,都是素白玉瓶并无任何标识。 老者逐个打开嗅上一遍,神情乍变。 白辉容疑惑道:“这些莫非全都是治心疾的药?” 老者摇头,“不,全都不是,而是……” “而是什么?”白辉容见他吞吞吐吐,便欲伸手拿过来自己看,却被老者阻止。 “王爷且慢,这些都是剧毒之物。” 白辉容眼中掠过惊讶,“都什么毒?” “恕小人暂时不能回答,需带回去细细分析方能确定。至于这位公子的病,小人暂时只能想出用针灸法一试,不过……风险却极大。” “什么风险?” “保持现状的话,他只是昏睡不醒,倘若用施针法排错了毒,恐有性命之忧。”老者欲观察白辉容神情,却被他吓得连忙低头。 白辉容道:“那先不治,我还不想他现在死掉。” “那这些毒药……” “放在那里我自会收拾,不用你操心。” 老声立刻噤声,白辉容将他送出去后转回来,摸着江怀柔的脸道:“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宁愿变成如今这样都不肯开口向我求饶。不过你还是太天真了,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后,还以为简单诈死就能逃避得了?你若真愿意装下去,我自然是情愿奉陪。不过江怀柔,我且看你能耗得了多久,是忍到我大仇得报月华江山移主,还是这一辈子都如此沉睡不醒!”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一条浅灰色人影像蝙蝠般蜇伏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不知道已经潜伏了多久。 透过天窗可以将屋内情形看的一清二楚,白辉容把江怀柔从地上抱起来放至床上,以掌风熄灭蜡烛后,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又守了半盏茶时间,神秘人伸手抓住木椽悄翻至屋脊红瓦之上。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身形仿佛微风中一片细羽。 沙白月光悠悠撒落大地,来人沐着清辉摇头自语,“看来我这一趟果真是多余的,江怀柔你当真好本事。” 入了夜后,新月逐渐斜过西边树稍,隐约听得远远传来夏虫及鸡鸣声响,安静睡在白辉容身侧的江怀柔却蓦然睁开了眼睛。明知身上毒药都被白辉容收敛了去,却还习惯性的摸了下怀里,果然空无一物。 他并未露出一丝慌张神情,将手在腰间锦囊的拉绳上轻扯两下,白辉容却立刻察觉到了,点了他穴道后凤眼在黑暗中爆出利剑一般的冷光,“我猜的没错,你这个阴险小人果然替自己留了后路!” 江怀柔身体不能动弹,话却是能说的,抿了抿唇后道:“我还没活够,怎么会自己找死呢。” 白辉容坐起来,冷冷道:“所以你就不惜再次欺骗我?” “我……很怕疼,倘若那些东西用在身上,肯定抗不住的。” “别讲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白辉容一手辟断床头柱,“说你是如何诈死又是如何自己解毒的?” 纱账垂下来盖在江怀柔身上,轻风吹拂进来半遮半掩使他看上去颇有几分神秘,而他轻轻软软的声音也似不带半点威胁,“我制了一颗空心药丸,糖衣外面沾了毒药,而里面包裹着解药。” “为什么方才大夫没有发现?” 江怀柔坦白道:“大夫看病只观舌苔咽喉,我将药丸藏在舌下。” 白辉容咬牙切齿道:“原来你算好了这个时辰醒,倘若我不曾发现,你又打算对我?” 江怀柔这次并未出声回应,仿佛没听到一样。 白辉容将他脸上纱帐撩开,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说,倘若我方才不醒,你打算如何对我?” 是黑暗中的错觉吗?他竟然觉得江怀柔的脸变红了。 “我知道你小腿上藏着一把匕首,是不是想拿它杀了我?” 江怀柔垂着睫毛道:“不是,我说出来怕你会生气。” 白辉容冷笑,“你不说我会更气!” 江怀柔小声道:“我……闻到你身上香香的,就想抱抱你。” 愣了下后,白辉容拳头慢慢握起来,“该死的江怀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就说你会生气了……” 白辉容看着他,气愤得浑身发抖,“你这个……这个……” 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情急之下辟手打他了一个响亮耳光。 江怀柔细皮嫩肉经不起打,白净的脸上立刻鼓肿起来,几个紫青手印月光下赫然分明,眼睛却直直盯着他。 白辉容怒道:“你目光还敢如此放肆?!” “辉容,我脸上疼……嘴里好像流血了。” “装什么可怜,你以为我会心疼你同情你?” “辉容……” 啪!江怀柔另半边脸也吃了一掌,白辉容道:“你叫,叫我名字一次,我便赏一耳光!” 江怀柔两颊红肿,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我知道错了,你若恨我便随意打吧,我绝对不怨你。” “错?你知道错?江怀柔,今日若再信你一言一字,我名字便要倒着写!” 江怀柔看着他,眼圈慢慢红起来,“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那件事发生后,我日日都在痛心自责……当时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干出那样的混账事,你不肯原谅我也是理所当然……” 白辉容冷冷看着他,“编,我看你接下来如何编!” 江怀柔看着他,大颗泪珠从眼角里滚落出来,“我不是编,我只是怕你弄出来的那些奇怪东西,你打我骂我罚我写字都可以,只是别将它们用在我身上好不好?” “罚你写字?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唔!”正说话间,白辉容飞快从脖子上扯下来一条小蛇,难以置信询问他,“这又是你搞出来的东西,是不是?” 江怀柔道:“别动,它是毒蛇之王,据说被舔上一口都是要死人的。” 白辉容恼道:“回答我,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江怀柔道:“它是一直跟着没错,不过我可从来没教过它咬人。你被咬到了么?解了我的穴道,我帮你看看。” “江怀柔!” 江怀柔辩解道:“真跟我没关系,你看我现在动都动不了,又怎么可能唆使它什么。” 白辉容捏着小蛇七寸同他道:“这次休想我会放了你,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妄想能逃走!” 江怀柔看到他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便急道:“你放了它,我替你解毒就是!” “解药在哪里?” “在被你搜走的那一堆药瓶之中,不过需要我动手简单调配就是了,每种分量都要控制好,多或则少都会使人致命的。” 白辉容思量他话语真假,却感觉体内毒气乱容,手脚冷的像冰一样全然不听使唤,更使不出半点力气。 江怀柔道:“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怎么能逃得走?而且我也不希望你死,你若死了,手下人肯定误以为是我皇兄所为,到时闹腾起来我岂不更要头疼?你快点替我解开,否则晚了毒发怕一切都来不及!” 白辉容骑虎难下,只得替他解开穴道。 江怀柔讨来小蛇缠于腕上,点上蜡烛后又依他指示找回精制毒药全都确认过一遍。 白辉容全身脱力,脚下如有千金重,靠着床头坐下,有气无力道:“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调配解药?” 江怀柔挑了几样掺掺摇摇,最后选了一瓶递给白辉容道:“喏。” 白辉容见他态度敷衍,狐疑道:“你确定这解药分量不差?” “自然,我总不至于在这时候卑鄙的落井下石。” 听他说的信誓旦旦,白辉容心下稍安,便将解药服下,却将江怀柔又掏出匕首来,在自己指尖划了两下,挤出嫣红的血滴出来,送到白辉容唇前,道:“这个是药引,必不可缺的。”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江怀柔见他犹豫,便将手指戳到他口中,“毒不死你,放心好了。” 白辉容半信半疑的服下药后,渐觉寒气慢慢从身体里去,手脚却较之先前更加绵软无力,尝试着运力后心便沉向深渊。 江怀柔道:“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白辉容道:“你少在这里我眼前假惺惺的,我现在怎么样,你比不是比谁都清楚?” 江怀柔扬眉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倘若你不把我请来,又怎么会有今晚这一出?所以说,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公子变脸绝技让人自叹不如。”他方才含泪悔过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刻却已转了另外一副自得嘴脸,白辉容愤怒之余心中还存有些庆幸,果真是装出来的,幸好方才未被他迷惑!不过……终归还是上了他的当。 江怀柔笑道:“好说好说,人有时为了生存,不得已做出些虚伪表相,算不上什么丢脸事。” “被同样的毒迷倒两次,我警惕心不足低估了你的狡诈程度,至此无话可说。” “不错,我的血才是真正的蛇毒解药,而你方才服下的那些所谓解药,不过是你先前在旧宅那次所中过的毒药。” 白辉容淡淡道:“这里终归是我的地盘,房间也只有我们两人而已,接下来公子打算怎么对待我,又计划怎么离开呢?” 江怀柔含笑将匕首收起来,“怎么离开不劳阁下费心,不过我接下来的打算……方才不是同辉容说过了么。” 怔了会儿,白辉容凤眼涌起一片赤红血色,“江怀柔,你若敢再动我一根手指……” 江怀柔单膝跪在床上吻了他的唇,“你不是一直发疯的想要我么,此刻又装什么贞女烈妇,嗯?” 第51章 爱之欲生 见他如此浪荡轻浮,白辉容愈发怒火中烧,“江怀柔,你莫非当真不想活了?” 江怀柔正色道:“怎么会,我觉得万岁都不够活啊。你又为什么生气?往日牵肠萦心的事成了现实,所以一时欢喜过头了?还是被那娼妓上过后就尝不惯别人的滋味了?” 白辉容瞪着他气恨难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才将你当成不堪世事的少年。” 江怀柔叹气道:“我本良善,奈何你跟你那大哥总是一步步逼我。” 两双视线碰撞,击出数串火花,江怀柔却忽尔笑道:“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如今皓月当空,四下人无人,我们还是不要浪费这大好夜色,做些有趣味的事情罢。” 白辉容道:“你不是喜欢井岚么?不怕他知道后伤心难过?” 江怀柔笑容僵了下,却很快道:“到现在还不明白的原来是你,如今这个状况,我们哪里还有什么情意?我只会害怕他活的太顺心,又怎么会有闲功夫替他担忧呢?你这房子四周想必布满了眼线,若是感到害怕尽可大声叫喊,好让他们都来看一看堂堂聿亲王居然也会被人压于身下。” 待适应目前局势后,白辉容逐渐冷静下来,“江怀柔,经历了上次事件以后,你还觉得再用这招能羞辱得了我?” 江怀柔食指点着他的眉毛道:“怎么叫羞辱呢?我是真的有些喜欢你,那天在老柳巷旧宅中,你躺在草丛上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江怀柔!” “啧啧,耳光都红了,你这是生气还是害羞?千万别以为我是在说笑。我过去只敢在心中偷偷惦记一个人,以为这才是喜欢。那日见了辉容后,才对情事产生好奇,方才明白喜欢是分有两种:一种是在心里,另一种则是身体上……” 江怀柔以手背划过他的脸部轮廓至下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不亲热一番该有多可惜,辉容你说是不是?” 白辉容冷笑,“你就不怕我把花柳病传染给你么?” 江怀柔道:“不怕,辉容不必替我担心。” 说罢扯过纱帐,以匕首划成长条,将白辉容手脚束缚住。 “我都成了这幅模样,你竟然还不放心么?” “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不放心自己。我这人向来粗心大意,中途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当真会被辉容杀掉的吧?” “我不会杀你,因为那太便宜了你!” 江怀柔笑着拍拍手,“不讲这些丧气话,太过刹风景。辉容好像出汗了,是着急还是热得?” “滚开,别碰我!”白辉容对他怒目而视,只见其面白如玉,一双长眉飞扬入鬓,星目五冠般般如画,即便处境狼狈尴尬,却依旧不减风姿气度。 江怀柔将他衣衫扒开,露出结实平坦的胸膛,用舌尖在他乳首上舔了下,得意道:“辉容当真不想我碰么,可是身体好像渴望的很呢。” 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中,心里明明恨他恨的要死,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跟着对方手指战栗。 江怀柔抓住他一缕黑发轻吻,眼神润的仿佛一池春水,“辉容……” 那目光那声音,当真宛如柔肠千转爱他至深的模样,可是白辉容清楚明白的知道,江怀柔对自己一点情感都没有,抑或者说他这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情感。 同样是喜欢,井岚可以口是心非一直隐忍不发将仇恨埋葬,为他头疼脑热之类琐事忙的脚不着地。而他的喜欢,则是在井岚最防不慎防的时候在他胸口捅上一刀。两人相处十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居心叵测的自己。 眼前的这张脸,粉红色的唇跟柔弱的眼神,甚至每个细微的表情都透着别样诱惑,白辉容即使心知肚明一切,却也无从拒绝,亦不想抗拒。江怀柔在他一帆风顺的生命中,仿佛是道永远避不开的劫。 江怀柔弯着眼睛打量他,“辉容不专心,这个时候难道还在想别人?” 他生的精致漂亮,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惊艳动人,语气亲昵的如同两人已执手经年。 白辉容道:“我在想,怎样才能亲手杀了你。” 江怀柔伏在他胸口上笑,“为何非要亲手杀我,反正横竖是死,谁杀我不都一样?” 白辉容眼神失了往昔凌厉精明,此刻仿佛笼了一层氤氲迷雾,“不一样。” 江怀柔咬住的他的唇瓣,轻轻拉扯厮磨,“不必为这个费心,说不定就这两年,我心疾抗不过去,自己就死了。” 白辉容认真专注的看着他,似在衡量此言真假。 江怀柔偏头大笑起来,抵着他额头道:“开句玩笑而已,你莫不会当真了吧?” 白辉容却没笑,“倘若有朝一日你真快病死了,就来找我。” “你能起死回生么?” “不能。” “那我又何必来找你?” “这是你欠我的。” 江怀柔挑起眉毛道:“我不欠你,我现在谁都不欠。” 白辉容道:“六年前芙蓉镇一事我也是被大哥蒙在鼓里,碧瑶出征前夕我并未拨兵给他确有其事,不过却不全是为一己之私。去年夜池寻你被抓,老柳巷无故受辱,这些都你欠我的。” 江怀柔不屑笑道:“既然觉得我对不住你,还何还不狠下心杀我?相信你现在高喝一声,保证会有大批人从外面涌进来。” 白辉容语气淡淡道:“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教。” 江怀柔怔怔望了他会儿,语气缓慢道:“好,我答应你。倘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定回来找你。” 白辉容合上眼睛,“接下来想做什么,随你意吧。” 江怀柔解开自己衣衫道:“别说的好像我欺负你一样,床事不过是彼此各取所需而已。” 白辉容道:“你说的一点不错。” 记得初行房事时,江怀柔多少有些不敢正眼去看符离身体,而如今的他已经懂得光明正大的去审视对方细微之处了。白辉容无疑是男人中的上品,肌肉比起符离更加坚硬结实,容貌也比纪宁更加成熟俊朗,就像是朵开在院中艳压群芳的牡丹,美得张扬霸气。 江怀柔同他身体绞在一起,近乎痴迷用鼻尖抵着他后背嗅道:“辉容不仅人长的好看,就连味道也与众不同。” 不管他说什么,任他如何挑逗,白辉容都始终抿着唇一语不发,江怀柔渐渐失了耐心,开始专注于他下半身。 饱满挺翘的圆臀看上去很是诱人,不日前被人侵犯过的地方如今安然隐藏在缝隙之中。 江怀柔手滑过去,察觉白辉容身体一阵轻抖,便安慰道:“不用紧张,我保证会很小心的。” 隐约间白辉容脸埋在纱账里低咳了几声,自持力有限的江怀柔却也顾不得了,草草抚弄了会儿便冒冒失失撞了进去。 “辉容那里好热……” “痛不痛?” “辉容,我要开始动了,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一声……” 后来的情事进行的太过出乎意外,以至于江怀柔有些神智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白辉容的顺从刺激了他,还是驾驭这个清高自负的人物使他颇获成就感,有种难以言说的爽快感在胸口喷涌而出,他甚至觉得自己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般疯狂,驰骋在荒原上带着股前所未有拦我则死的豪放气势。 白辉容并未从中享受到什么,虽然手脚被束缚失了力,却连细小的挣扎都没有,倘若不是看到他那凤眼尚且睁着,江怀柔几乎要怀疑他昏迷过去了。 待江怀柔停下动作时,窗外天色已微现曙光,正想动手替白辉容清理身体却被他阻止,“不用管我,留下解药后走吧。” “你说什么?”江怀柔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辉容不着什么情绪的重复一遍:“留下解药,你现在就走,机关在墙壁上下数第五块砖。” 江怀柔问:“为什么?” 白辉容闭上眼睛,“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你确定要放我走,外面的人不会拦着我?” 白辉容伏在床上未理会他。 江怀柔半信半疑的下床穿了衣服,依他所言找到了机关,打开门后看到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在院中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唯一让人迷惑不解的是白辉容为什么突然会放了他,可是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依他所认识的白辉容,即便是想杀人,也不会用这种不耻的迂回手段。 江怀柔转到另一个院中,依下人指示顺利寻到南烛跟纪宁、马夫。南烛一脸困焉焉的神情,而纪宁则是鼻青脸肿的同他哭诉自己被丢出来后的惨痛遭遇。 江怀柔道:“别哭了,依他为人没杀了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赶快离开这里吧。” 待拖回马车,几人坐上去后,江怀柔却突然跳了下来。 南烛问其故,江怀柔道:“我有样重要东西落下了,要回去找找。” 其实他并没有忘记带走什么东西,只是单纯的想回去看一看。 待他回到房间后,白辉容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衣服凌乱的丢了一地。 江怀柔犹豫了会儿,道:“你还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白辉容道:“没有。” “那……我走了,你保重。” 待江怀柔踏出门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你放心,倘若有天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一定回来找你,我说到做到。”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白辉容才将头抬起来,凝视枕边解药良久,方将其倒出来塞进嘴里。 休息了片刻,外面响起敲门声。 白辉容动作缓慢的坐起来,拿了薄毯裹在身上,低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包扎着脑袋的刘进忠,始终弯着腰不敢抬头,“禀王爷,人已经全都离开了。” “记得把他们后面车马痕迹清理掉。” “小人知道,已经让人跟着去办了。” “咳……下去吧。” 刘进忠脚步却有些迟疑,“王爷,要不要再请吴太医来看一看?” 白辉容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本王好的很,用不着你操心,下去!” 马车在官道上疾速而行,车上三人却各怀心事寂静无声。 南烛率先开口道:“不知这个聿亲王经历了什么事,总感觉跟先前所见完全判若两人。” 江怀柔也有所察觉,却始终想不出哪里奇怪。 纪宁道:“我未曾见过他之前的样子,不过看他气色不怎么好,力气却大的吓死人!” “气色不好么?”江怀柔托腮思索后自语,“那日老柳巷我已在草丛中撒过清毒丹,昨夜看他身体也无异样,理当不会是花柳病才对。” “清毒丹?花柳病?听起来就不怎么科学。”南烛一旁道:“小心胡搞乱搞得AIDS。” 江怀柔不懂他所讲怪语何解,却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话,便瞪他一眼道:“你比我私生活乱多了都没有得,我又怕什么?” 马上渐行渐远,随行的黑衣人逐渐撤退了回来,准备回白辉容处复命时,却见一队侍卫浩浩荡荡从城中赶了出来。 白辉容才坐入沐桶中,背后的门砰一声被人踹了开来,来人面色阴冷道:“人呢?” “什么人?” “江怀柔在哪里?” “走了。” 井岚一剑将屏风辟开,怒道:“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白辉容缓慢撩着水道:“那还怎样?” 井岚气的剑的都几欲握不稳,“他将你害成这个样子,你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便宜了他,还替他隐藏行踪,当真疯了不成?!” 白辉容凤眼微撩,“不然要怎样,现在杀了他……我可舍不得。” 第52章 贪得无厌 接下来几日,南烛一行人只顾埋头匆忙赶路,直到进入夜池境内方才放慢行程。 这一路上江怀柔都极少讲话,他一个人倚坐在马车角落,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沉默着,谁也不知他在想着些什么。 纪宁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旅途波折又陷入水土不服,整个人都困焉焉的消瘦一圈。 南烛到了自己地盘上,虽然无人理会却也能自娱自乐,偶尔会唱些任谁也听不懂的歌,调子奇怪旋律却低低的颇能入耳。 这日江怀柔听他用鼻音轻哼,认真听了会儿,问:“你唱的是什么?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南烛道:“那是因为你之前没有遇上我。” 江怀柔问:“是你自己编出来的?” 南烛笑道:“不是,之前我的异国女友喜欢的歌。” 江怀柔蹙起眉,“异国女友?是什么,指未婚妻?” 南烛道:“差不多,不过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江怀柔暗暗观察他脸色,“那她现在哪里,不在夜池?” 南烛摸了下鼻子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或许嫁人了吧。” “嫁人?”江怀柔半信半疑问道:“依你的身份,还有得不到的女人么?” 南烛懒懒道:“不是我得不到她,而是我不要她了。” 再问下去似乎有些逾越了,江怀柔便总结道:“负心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南烛笑道:“井岚、符离、白辉容、还有这生病的小子,你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我。” “男人坚韧而女子柔弱,事关清誉名节,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看不出,你还是个绅士。” 江怀柔道:“绅士?你说话跟做事都很奇怪,跟一般夜池人也很不相同。” 南烛道:“我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当然跟他们不同。” 江怀柔道:“那你是从哪来的?” 南烛道:“天上掉下来土里长出来或者水中浮出来的……我哪里知道,总之莫名其妙就来了。” 江怀柔听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便情不自禁摇了摇头,南烛也未再解释什么。 夜晚几人在客栈住下,纪宁觉得胸闷气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担心惊扰到隔壁的江怀柔,便打算在院中走一走。 到院中却看到了南烛房中灯还亮着,不时从中传来对话声响,纪宁好奇走了过去,透过窗户缝隙往里面偷偷张望。 看到两个黑衣人跪在地上,南烛神情似乎与平时一样,声音却带着不常见的冷厉威严,“他还做了什么事?” 黑衣人道:“回皇上,他还纵火焚了朱宴宫……火势蔓延到慈心宫,差点惊扰到了太后。” 南烛食指点着桌案道:“知道了,先容他嚣张几日吧,待朕回去后再慢慢收拾。” “如果皇上没有其它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南烛摆了摆手,两个黑衣人便退到门口纵身一跃而去,窗外纪宁吓的连忙躲在黑暗中,却听房内声音道:“进来!” 他犹豫着打量院中,确定四周只有自己一人,尚在思考要不要进去,又闻南烛道:“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两次。” 纪宁这才自知瞒不过去,最终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南公子好。” 南烛瞟他一眼,“江怀柔睡了?” 纪宁点头,“睡了,我睡不着,刚出来走走,所以……”对上南烛的视线后,他竟然觉得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罩着,再也无法开口。 南烛浑不在意道:“江怀柔对你怎样?” “好,很好……” “怎么个好法?” 纪宁吞吞吐吐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是先前被囚杀旗盟也不过是床上辛苦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曾侍候过什么人。如今跟了江怀柔后,虽然并未受什么苛责诘难,却终归要守基本的主仆礼仪,时日尚短还未能适应过来。 南烛道:“你现在应当知道我的身份了,比起一个失势的皇子,我能给你的要多得多。” 纪宁嗫嚅,“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南烛起身捏了他下巴,“你跟江怀柔没什么前途,不如改着跟我?” “南公子是……喜欢我么?” “你说呢?” 纪宁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红了脸,小声道:“可是……我还是喜欢江公子多一些,而且我答应过永远不背叛他的。” 南烛立刻索然无味似的放了手,仿佛玩笑开到了尽头,“既然如此就算了。” 纪宁忐忑不安的走出房间,南烛却看着他慌乱背景勾起嘴角,“经不起半点诱惑的人,怎么可能忠心得了?” 进入夜池京城后,南烛并不着急入宫,江怀柔猜不透他在玩什么把戏,却也乐得在外面轻松自在。 这日南烛邀江怀柔去茶楼听书,纪宁却推辞说身体不适留在客栈中。 江怀柔疑惑道:“这几日怎么了,总感觉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南烛知道纪宁是在刻意躲着自己,便道:“你才认识他几天,莫非要他把所有秘密都倒出来不成?” 江怀柔道:“我才不稀罕他什么秘密,只要……罢了,吃茶去。” 纪宁躺在床上郁闷的观望房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南烛同他说过那番话后,他脑海就开始不住的胡思乱想。 江怀柔身份是不差,却也只是个落魄的皇族而已,倘若跟了南烛……外面突然想起敲门声。 他以为是小二进来察房,便道:“进来。” 进来的却是两个孩子,十四五岁年纪,五官长的一模一样,竟是对漂亮如玉人的双生子,只是一个眉梢长了颗小痣,一个脸上白璧无瑕。 纪宁怔了怔,问:“你们是走错房了么?” 两个孩子笑着走上前,天真无邪道:“没错,我们找的就是纪公子,主人特意叫我们前来侍候您。” 纪宁连忙摆手,“可是我不认识你们,什么主人,他是谁?” “就是南公子啊。”两个孩子笑嘻嘻的解开衣衫,毫不羞涩的露出干净稚嫩的身体。 纪宁紧张的一动也不敢动,“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种事。” 有痣的看起来个性要活泼些,挨着纪宁爬到床上去,在他耳边吃吃笑道:“公子不用担心,主人说了,只要我们把您侍候好了就行。” 另一个寡言的也脱完了衣服,用小鹿似的眼眸望着纪宁,跪在地上替他脱去袜子,顺势温顺的吻上他脚。 纪宁虽然床事行的不少,却都是些直来直去单纯为泄欲而为,哪里见过这般三人调情阵势?虽然起先略存了些抗拒不安,但一路上已禁欲多日,再加上这两对孪生子技术过人,不消片刻心理防线便溃不成军。于是自我安慰道:“反正那两人去看戏,没有半日也回不来,我偷偷享受下也没什么,大不了日后抵死不认就是。” 沉默少年将纪宁脚趾含在嘴里,挨个儿用舌尖安抚挑逗,不时还发出渍渍的暧昧声响,有痣的那个则剥扯开了纪宁的衣襟,拿平坦胸脯去跟他前面两点磨蹭。 纪宁只觉得身下肿胀疼不可耐,急喘着对床下少年道:“莫玩了,莫玩了,你也上来吧。” 待少年赤身上床后,自行乖乖趴于枕上,撅起白嫩挺翘的雪臀,以唾液打湿手指后,自己尝试着慢慢往里面送。 只将纪宁看得心急如焚,把他两手拨开扶着腰急急撞了进去,感觉里面温湿滑腻且收缩自始,再加上少年小声啜泣呻吟的模样,当真销魂之至。 活泼少年也不闲着,自胳膊下面抱住纪宁,指尖轻掐住他红樱揉捏玩弄。待纪宁腰部摆动起来时,也跟着他一起动,口中还调皮道:“他往日总是仗着自己大欺负我,公子现在要好好替我报仇,多用些力,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好,我这就替你报仇。”纪宁说着,便用尽全力狠狠撞击这少年身体。他虽未曾习武,却有一身热血方刚的蛮力,将那少年弄的由轻哼改为痛哭出声。 纪宁才生出些犹豫,身后少年却道:“公子莫被他表象迷惑了,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就知道靠这些技巧来糊弄人,其实我知道他开心喜欢的很,不信公子问问他。” 纪宁并未收力,半信半疑的问身下少年,“你喜不喜欢我现在对你做的事?” 少年虽然背对着他将脸埋在枕里,纪宁却清楚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便道:“那我厉害不厉害?” 看他又点了点头,纪宁颇为开心,将他抱起来在自己腿上推送。 两人正做的尽兴时,身后那少年却突然松了手,似闷闷不乐乐道:“你们只顾玩的开心,怎么都不理会我了?” 纪宁摸着他的屁股,冷不丁将手指顶了进去,“你这不甘寂寞的妖精,里面竟然都好像时刻准备好了一样,湿滑的厉害。” 少年扭摆着腰身,道:“人家不要手指,公子你快点啦。先将他弄坏,结束了后再跟我玩……” 纪宁被他诱的心火大盛,每动一下都用尽全身力气,少年很快便被他做到疲惫,释放后倦着身体连连摇头叫不要了。 纪宁转回来玩那有痣的少年,这少年颇为疯狂,也不懂一点避讳害臊,不停叫还要还要再深用力一些的话,把纪宁指挥的晕头转向。 不过他身体韧性极好,又将纪宁全身上下每个地方吮了个遍儿,让他也舒服的跟着一起叫。 待三人都累极了方才停歇下来,少年吻着他的咽喉道:“纪公子,我们侍候的您好不好?舒服不舒服?” 纪宁道:“好极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尽兴的玩过。” “那你想不想以后天天都跟我们这样玩?” “想。” “那纪公子为何不跟着我们主人呢?跟了他,不仅有我们两个,还有数不清的漂亮哥哥一起侍候你。” 少年冲他弯起眼睛,纪宁竟从其笑眯眯的表情中看出一丝南烛的影子,间无故冒起一头冷汗,“这……,不好办。” “怎么不好办?” 纪宁道:“不是有话叫一仆不侍二主,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弄不明白,南公子那样的人物,为何非要我一个侍从不可?” 少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跟着主人可没有坏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任谁都知道的道理。何必为了所谓的承诺跟面子,失去眼前一个大好机会呢?需知我们主人可不是普通人,倘若这次错过了,说不定下次跪着求他也不见得会收容。” 纪宁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还觉得不踏实,总觉得他对我种反感,好像哪里得罪过他似的。” 少年托腮思索道:“你应该多心了吧,他若是讨厌你,又何必苦心于招揽你呢?” “可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他招揽的。” “嘻嘻,谁说的,你在床上不是很厉害么。” “床上厉害有什么用,莫非他想跟我……可又不像啊。” 在纪宁自言自语迷惑的时候,少年笑着在床上滚动了两圈,爬起来穿衣服,道:“我们该走啦。” 纪宁失落道:“以后咱们还能再见面么?” 少年亲了亲他的脸,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会想你的,告辞啦。” 一直沉默的少年也过来在他另一边脸上亲了亲,“后会有期。” 纪宁慌张穿了衣服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两人踪影,转回来时心里空荡荡的,独自在房间坐着思索良久,最终道:“我若继续跟江怀柔在一起,定是天天被他压着欺负,哪会享受到今日这样的快乐?他不过是把我从牢笼里随手带出来而已,一没有契约二不付工钱,我也没必要跟着他一辈子,侍候了他半个月,应该也足够偿还人情了罢?方才那人说的不错,男人的确应该有点大志,不能总是跟人后面当跑腿的,没出息。” 当下打定主意,待江怀柔回来后便设法同他说明。 江怀柔并不知客栈中发生的事情,喝完茶听完说书人的故事后,还让小二做了些点心带给纪宁。 回到客栈后,见纪宁一脸苦恼,便问其故。 纪宁不好意思开口,只好不断的偷瞟南烛,却见他一脸若无其事竟没有半点示意,只好暂时将心事强压下来。 待夜深人静时,纪宁瞥见隔壁房间熄了灯,方才起来去找南烛。 南烛房间灯还亮着,这让纪宁十分怯喜,抬手敲了两下后听南烛问:“什么人?” 纪宁道:“是我。” 房内安静了会儿,南烛并未请他直接进去,而是继续问:“有事么?” 纪宁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想好以后要跟着南公子了,只是不知该怎么同江公子说。” “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 南烛道:“江公子,你对此事怎么看?” 那语气分明是询问,江怀柔此刻就在南烛房中!纪宁心中格登一声,壮起胆子推开门,果真看到江怀柔正在同南烛下棋。 听到开门声,那张斯文秀气的脸便转过来看他,眼眸中温和凝成一片冰霜,语气却是淡的没有一丝情绪,“既然他想跟着你,我自然不会强留。只是今天他背叛了我,明天便会背叛你,留这样的人在身边着实不太好。” 南烛执子而笑,连看一眼纪宁都不屑看,“说的极是。” 纪宁被凉在一旁良久后,才生涩道:“南公子,以后我便跟着你好么?” 南烛淡淡道:“你是景轩的人,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倘若因此伤了我们两人感情……不好。” “那我该怎么办?” “天高任鸟飞,水阔凭鱼跃,随便你去哪里,都跟我毫不相干。” “南公子……” 南烛冲凝眉思索的江怀柔微微一笑,“该你落子了,还有最后一口气,我看你怎么反败为胜。” 那轻松调笑的语气,志在必得的眼神,着实已令现场容不下第三人。 仿佛间明白了些什么,纪宁踉跄后两步出了房间,满脑子都是方才南烛对江怀柔的笑。 走到外面被夜风吹了吹,方才顿悟过来。是这样,原来事情起因是这样…… 第53章 徒劳无功 待纪宁离开后,江怀柔捏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只是盯着南烛目不转睛的看。 知他心思全不在棋局上,南烛便问道:“你在想他为什么会背叛你么?” 江怀柔摇头,“我在想你怎么让他背叛我,又为什么要让他背叛我。” “想到原因了么?” “没有。” 南烛笑眯眯道:“如果你问,我肯定如实告诉你。” 江怀柔迟疑着将子落下,“可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你应该很清楚,无论是从个性还是为人来看,他都不是个好随从,容他在身边跟着早晚会坏事。” “那也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南烛道:“算我多此一举,改日赔你一个更好的便是。” 江怀柔看着他,慢吞吞道:“你说过的话,可当真算数?” “君子一言九鼎,这点你大可放心。” 江怀柔推了棋局,“那就好,我们之前打过的赌你应该还记得吧?如今还有十余天,我身边没了下人,是不是该换作你侍候?” 南烛道:“这几日除洗衣煮饭外我什么事没干过,又哪样事不依着你?除了献身外其它都好说。” 冷不妨听到他后面一句,江怀柔差点被茶呛到,板着脸故作镇定道:“为什么?” 南烛道:“只因我是个随性之人,而你凡事又看得太过认真,倘若强迫于我发生关系的话,日后大吃起干醋来,我岂不是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这话说的其实不错,依江怀柔的脾性,倘若两人关系确定便只能全心全意跟他一个人,符离如此纪宁亦是如此。 江怀柔听的脸颊一红,口中却冷哼道:“你放心,即使这天底下人都死光死绝了,我也不会打你主意。” 南烛促狭笑道:“那便最好。” 江怀柔心中气恼,想借此羞辱他一番,便道:“我肩膀酸的很,你帮我捶捶。” 却不想南烛竟然当真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挨着他在椅子扶手上侧坐下。 两人坐的极近,江怀柔除感觉到他身上传过来的温热气息外,还隐隐嗅到有凤髓香的熏衣味道,混在一起十分奇妙。 南烛将手放到他肩膀上,江怀柔立刻身体紧绷,顿感骑虎难下。南烛平常虽然不曾摆出什么架子,却端底是一国之君,尽管两人有赌约在前,可是让他拉下面子做这种事……会不会太过分? 江怀柔念及此眼珠偷偷斜瞟了下,却不想刚好与南烛视线碰了个正着,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南烛却浑不在意道:“你身体怎么僵的跟木头一样?放松些,不然我稍微用力你便会疼的受不了。” “你才像是木头,啊……你轻些!” 南烛扬起眉毛,“很痛?” “废话!” “所以我才要你放松……” “你这样子要我怎么放松?离我远些!” 南烛将身体从他肩膀上移开,手下动作用力也轻了两分,“现在怎么样?” 江怀柔不由闭起眼睛,含糊道:“还行。” 其实舒服的不得了,许是因为习武的缘故,他手指力道掌控的极佳,而且每下都揉捏的恰到好处。本来大半夜的,两个并不算亲密的男人在一起做这种事是很诡异的,当事人却都没往旁处多想。 南烛做坏事从来不动声色,坏水被挑破也鲜少逃避开脱,却并未对江怀柔产生过直接伤害,是以他的警惕心便略放轻松了些,竟然一时大意睡着了。 “江怀柔?”南烛试探着叫他名字,不见回应便伸手点了他的睡穴。 桌上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窗外隐隐传来子时打更声,南烛翘起嘴角在江怀柔唇上轻轻吻了下,道:“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事,这就算作讨回的报酬。” 次日清晨,江怀柔从睡梦中醒来,伸臂时触到一具温热身体,先是疑惑后是惊讶,抓起南烛衣襟责问道:“喂,你怎么会跟我睡一起?” 南烛懒洋洋道:“江公子,请看清楚,这里是我房间。” 江怀柔环视一周后微怔,“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南烛伸手摸住他额头,道:“你年纪轻轻的也没生病,记忆怎会这么差?” 江怀柔愤怒甩开他手,“我只记得你帮我捏肩膀,后来……我是怎么到你床上的?” “我抱上来的。” “该死的,你竟然轻薄于我?” 南烛笑着跳下床,“公子需我要负责么,在下乐意的很。” 江怀柔瞪着他良久,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浑蛋!” 因为夜宿之事江怀柔耿耿于怀,吃饭时都未理会南烛一词。 待两人安静用过饭,南烛忽道:“玩够了,今天回宫。” 想到他那群嚣张跋扈的后宫,江怀柔便嫌恶道:“找处宅子,我要住在宫外。” “那也得需要时间吧。” “我可以暂时住在客栈里。” “那我回宫后,谁来保护你?” 江怀柔竖起眉毛,“哪个需要你保护?”说的好听,可谁不知道自己此行就是变相的质子软禁!怕他走大不了多派些人手,他南烛又不是没有! 南烛道:“白辉容知道你现在跟我在一起,井岚想必也已知道,路上虽然未对我们出手却在设法跟踪,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 江怀柔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跟你住一起。” 南烛佯装叹气道:“既然软的不吃,我只好用强了。” 江怀柔立刻紧张,“你敢?!”话音刚落,只觉颈后一痛,竟是有人偷袭辟了他一掌,意识尚在的一瞬间,江怀柔瞪起眼睛,“我要杀了你……” 接下来恍惚听到南烛的声音道:“说过他没有武功你还用这么大力,伤到他怎么办?” “属下只用了两分力而已……” “还敢顶嘴?” “属下知罪……” 江怀柔一觉醒来后,人已经处在皇宫中,忍着一把无名火四处转了转,一个小丫头含笑上前道:“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江怀柔道:“南烛呢?” 听闻他直接对皇上直呼其名,丫头先是一惊,随即勉强镇定道:“奴婢不知皇上身在何处。” “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丫头摇头,“没有。” 江怀柔压下心中烦躁,饮了杯茶后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之前住的是什么人?” “回公子,这里是永乐宫,皇上的预留寝室,有时一些大人深夜入宫商议政事便是暂歇于此。” 江怀柔脸色多少好看了些,起身道:“我要出去走一走,你不要跟来。” 丫头慌张跟在他身后,“可是……” 江怀柔面目阴沉道:“没有可是,如果你不怕死就跟着来。” 丫头咬唇怯怯的看他远去。 其实江怀柔对这皇宫其它地方并不感兴趣,他只是不想呆在南烛耳目的线视中。走出去没多久,便在花丛中寻了个石凳坐下,胸口闷闷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夜池宫与月华朴素喜好不同,多是红砖蓝瓦,建筑也雄伟高大,映着蓝天白云更显巍峨庄严。 时至六月,草绿树旺,四处繁花开的烂漫,倘若静心欣赏倒是一片好景致。 江怀柔靠着柱子闲坐,抬头望到天际一只远远飞过来的怪鸟,晃晃悠悠的飘在空中摇摆。 盯着看了会儿,他发现原来是只纸鹞。明明是被绳索牵绊的竹纸而已,却偏偏做成攀云九霄的苍鹰形状,当真可笑。 歇了片刻,他仍是觉得无聊,却没有地方可去,更没有认识的人可以谈天说笑,正觉得孤独时,脸前毫无预兆的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身着龙袍,头戴金玉九旒冕,耳旁垂下两条红艳长缨,目光邪里邪气的对着他。 江怀柔精神噌的就窜了上来,一拳挥了过去,“你这个浑蛋!” 南烛笑嘻嘻轻而易举抓住他手,“反正都已经来了,还生气什么,大不了我设法补偿你,只有我力所能及,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江怀柔将另一只手探入怀里,冷笑不止,“那你就去死!” 南烛知他身上携有奇毒,便将他两手都抓牢了,劝尉道:“天热气躁别动肝火,有话好好说。” 江怀柔愤力挣扎,竟将腕上拽出两圈青紫来。眼下人被南烛吃的死死的,又没个帮手在身边,情急之下竟然拿嘴去咬。 南烛始料未及,被他狠狠咬个正着,待松开时手背上已经血肉淋漓,两排清晰牙印让人看的不寒而栗,惊道:“你属狗的不成,怎么还咬人?!” 江怀柔狼狈不堪的拿衣袖擦嘴,一双黑亮眼睛闪着无法掩饰的恨与得意,“谁让你欺负小爷,活该!” 南烛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江怀柔道:“你设法勾引我身边的人犯错,还让人从背后打晕我,这难道还不算?” 南烛捂着伤口道:“是你自己容不得他岂能怪我?先前在瑶兰时,你亲口答应跟我回夜池,后来却临时变卦逼着我用强,明明是你有错在先。” 江怀柔指着他喝斥道:“休要诡辩!我只说跟你回夜池,却未答应要跟你住到宫里,我现在就要走,你不准拦我!” “不识好歹,”看着他负气而走的背影,南烛笑容淡了去,身形一晃追了过去,拦腰把江怀柔扛在肩上,“我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欺负人。” 第54章 死生荣辱 南烛回到永乐宫,砰的一声把江怀柔扔到床上,对旁边目瞪口呆的宫人道:“出去,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江怀柔路上头朝下被晃得七荤八素,再加上被他这么一摔,头脑此时全是空白。 南烛见他呆呆的躺在床上,目光有片刻寻不着焦点,便将伤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不妨江怀柔张口又咬。 “你还敢来!”南烛倒抽着凉气将手移开,把江怀柔按压在身下,道:“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江怀柔已经气的眼圈发红,全然丧失了理智,偏全身被固定得死死的,也有尽力用头去撞南烛胸口,一幅与他同归于尽的拼命气势。 南烛力气极大,将他两手抵在头顶固定住后,把他全身上下摸了遍,对着搜出来的一大堆东西唏嘘不已。 除却常见的那些瓶瓶罐罐不说,还有几根极细的金蚕丝线,一把吹发可断的镶玉匕首,几颗淬过毒的金珠子包在帕子里,还有盘踞在香囊里蠕动的小蛇……表面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特别,随便拿出一件来却都可轻易致人于死地,再加上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又可让对方警惕降到最低。 南烛将这些东西一古脑放进自己怀里,道:“在朕宫里不需要带这些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 江怀柔气的身体发抖,“你就是想借机偷东西吧?快点还给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偷!言而无信的浑蛋!” 南烛收刮完后,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居然还骂人,我让你骂!” 江怀柔怒视着他,颈上青筋都鼓了起来,牙齿格格直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你,你……你……” “我怎么着?我这就是在欺负你。” “我要杀了你!” 南烛道:“还死不悔改,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说罢三两下将他裤子剥了下来。 江怀柔抖动着嘴唇,全身肌肤都憋成了粉红色。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向我道歉就放过你。” “做梦!” 南烛便将他拽过来趴放在腿上,毫不留情的在他屁股上啪啪打了两掌,正色警告道:“今晚不道歉今晚就别想睡觉,明晚不道歉明晚也休想睡……朕闲得很,有的是时间跟你耗。说,认不认错?” 见江怀柔不愿出声,南烛心中便来了邪火,道:“我知道你诡计多擅于装可怜博人同情,但我不是白辉容也不是井岚,你若想借此耍什么手段,就大错特错了。” 说罢又用力抽了几掌,将他两瓣雪臀打得通红一片,南烛也不忍再下手了。 依江怀柔脾性,断不至于忍受这羞辱到现在还能沉默,南烛将他翻过来,果然见其眼睛紧紧闭着,嘴唇流着血,长而卷曲的睫毛下赫然一片泪光,神情甚是凄惨。 南烛心中暗道不好,轻轻晃了晃道:“江怀柔,你若再装下去,我就将你在花院吊起来,叫上旁人一起过来看热闹。” 江怀柔依旧没有动静,南烛便伸手试了试他鼻息,竟发现弱的已几乎感觉不出来。不仅如此,一直紧握的手此刻松开也甚是冰凉,四肢也有几分僵硬,这点决不是能轻易装出来的。 便立刻高声道:“来人!” 丫头慌张进了来,看清里面情形不禁愣了住,只见南烛衣着完好的抱着江怀柔,怀中人却赤着下身,一条白而修长的腿垂在床前,甚是诡异离奇。 南烛火冒三丈道:“看什么看,还不速去请太医前来!” 说完将怀中药瓶全都翻了一番,却不敢冒然拿出来喂他吃。 江怀柔身体一向不好他是知道的,有心疾之症也略有耳闻,更知有此病者最忌大喜大怒情绪起伏,方才一心只想给他些教训竟然忽略了这点,竟然活生生将他气昏厥了过去,倘若万一因此…… 思及此南烛不由懊恼道:“倔什么,说句软话又不会死,之前不是在白辉容跟前装的跟条小狗一样么。” 心急如焚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太医前来。 南烛替他穿好衣服,感觉江怀柔气息比起先前更加微弱,思虑再三,便将唇贴上去替他渡气。 待太医匆忙赶来时,还以为两人正在亲热,跪倒在地连呼该死。 南烛道:“你是该死,都这个时候了还那么多规矩,快点过来给他看看。” 太医上前观诊,见南烛始终目不转睛守在一旁,愈发感到紧张不安,施针的手不停忍不住颤抖。 南烛不满道:“你怕成这样真不会扎错地方么?” 话音刚落那太医就将银针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羞愧欲死却忍痛不敢出声。 南烛看的连连摇头,“我还是先出去吧,不过你务必、一定要将他救回来。” 太医汗如雨下,“卑职一定皆尽全力,请皇上放心。” 南烛走出房间,在院中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带着一个粉衣美婢,蹙起眉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女子盈盈一拜,“回皇上,臣妾路上遇到胡太医进宫,以为皇上出了什么事,便着急跟过来看看。” 南烛道:“那你现在看到了吧,朕好的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以后不准随意踏入永乐宫。” 身旁奴婢忍不住插话道:“皇上,齐妃娘娘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看到过您了,现在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南烛桃花眼微微上挑,打量这擅自出声美貌女子,“所以?” 这话是在指责皇上还是指导他该怎么做?不管哪种意思都足以令自己砍头了,宫婢醒悟过来,立刻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奴婢逾矩了,奴婢该死!” 齐妃亦梨花带雨的同跪于地,“请皇上恕罪,臣妾只是……” 南烛神情平淡的打断他话,“退下吧,待朕忙完就去看你。” 齐妃满脸惊喜的叩首道:“臣妾谢皇上,这就回去准备。” 待走出永乐宫后,齐妃阴沉的瞥一眼身旁宫婢道:“你这贱婢好大胆子,竟然在我面前勾引皇上?!” 宫婢心惊胆战的摇头,“青儿不敢,青儿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做任何无谓妄想,只是想为娘娘分忧解愁而已。” 齐妃思索片刻,拂袖而去,“罢了,这次我就饶了你。下次再敢在皇上露出狐媚的样子,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南烛在院中徘徊良久,胡太医终于从里面走出来道:“启禀皇上,里面那位公子病情目前已经稳住,只是苏醒的时间还不能确定,不过……” “有什么事尽管说,恕你无罪。” “回皇上,他心脏极其脆弱,已经不起任何严重刺激,如果再出现类似状况,即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难医治……” 南烛见他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太医连忙摇头,“没,没有了。已经写了方子,其中一味药需得卑职亲自去太医院去取,请恕卑职先行告辞。” “去吧。” 南烛走进去,见江怀柔安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几近透明,五冠精巧如完美瓷器,秀气的粉唇微微动着,似在梦呓。 守在床前坐了会儿,南烛对他的梦起了兴趣,将耳朵贴上去一听,江怀柔说的竟是:“我杀了你,杀了你……” 反反复复几个字,软绵绵的语气讲出来没有半点威慑力,温热气息吐在南烛脸颊,痒痒的还有股奇特药香。 南烛轻轻拍了拍他脸,叹气道:“还不死心,就你这模样能杀得了谁?早晚把你的爪子剪光光!” 角落里,宫女正蹲着焚香,听到这话后不由偷瞄了南烛一眼。 一直听说这皇上性情古怪难测,待人冷酷异常,可是看这情形……倒与传言颇为不同呢。 江怀柔昏迷了整整三天,这几日南烛天天过来闲转,偶尔会在他旁边侧躺着歇会儿,没人说话竟然也不觉得无聊,连他自己都觉得稀奇。 第四日,江怀柔睁开了眼睛,只觉大脑昏昏沉沉的,手臂也如重千斤,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 宫婢见他睁开眼忙跑过来搀扶,拿枕头垫在他腰上道:“公子先别着急下床,要用些粥后才能有力气。” 江怀柔点头,由着她喂了半碗后脑袋总算是慢慢缓过劲儿来,脸色由白变成铁青,无论如何都吃不下饭了。 宫婢看出不对,安慰他道:“公子大病初愈,太医叮嘱且不可动气!” 江怀柔握起拳,道:“出去!” “公子……” “出去!” 宫婢不敢惹他恼怒,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刚到外面见南烛过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南烛挑眉问道:“醒了?” 见宫婢点头,心情忽然之间豁然开朗,快步走进去,迎接他的一个飞过来的软枕。 江怀柔单是听他声音都觉得五雷轰顶,如今人在眼前出现更是气的喘不过气。 南烛接过枕头道:“看来你精神真不错。” 江怀柔习惯性摸了摸胸前,东西都被南烛拿了去,里面自然是空无一物。如今连站起来力气都没有,又何言报仇呢? 思索飞快转了几个来回,别过头气喘吁吁道:“你滚!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南烛大摇大摆走到他跟前,道:“这是我夜池的皇宫,你想要我滚哪里去?” “你不走我走!”江怀柔掀开棉被,奋力从床上坐起来,未曾想落地后双腿也软的没有力气支撑。 膝盖眼瞅就要跪倒在刹那,南烛及时将他搂在怀里,道:“刚醒就要乱跑,这是在逞什么强。” 江怀柔垂着胳膊由他抱着,口中念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南烛全然不理,将其放到床上后,端起桌子上的粥碗,试了试温度后送到江怀柔嘴边,对着他恶狠狠的眼神道:“想杀我也要等病好之后再说,何必拿自己身体赌气?记着,这里是夜池,没人会心疼你。” 僵持了会儿后,江怀柔似乎是想明白了,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不咀不嚼,直接含到嘴里吞咽。 南烛有些心虚,想开口说两句却怕又怒火重燃,看着碗中已空便替他拭了下嘴边肉屑。 江怀柔身体明显僵了住,愣怔片刻却毫无形象的大哭起来,口中吱吱唔唔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往日晶亮有神的眼睛此刻红的像只兔子,因为含着粥没咽下所以脸颊撑得圆圆的,再加上翘鼻尖不时耸动着,看起来当真无辜可怜之极。 那一刻,南烛感觉心脏仿佛被针尖扎了下,竟像着了魔似的将人抱住,手抚后背替他顺气道:“别哭了,待病愈后我容你欺负回来就是。” 第55章 似是故人 依南烛为人做到这种地步无疑属罕见,江怀柔却并不领情,哽咽道:“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伪君子,滚!滚开,别碰我!” 南烛怕他过于情绪激动,便松了手道:“好好,我不碰你。” 江怀柔扁着嘴躺到床上去,赌气将身体转向里面。 南烛坐了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动静,凑过去一看,竟然又睡着了。 他昏迷这几日并未吃多少东西,再加上方才这一闹腾,想必是累坏了,耷拉着眼皮睡得极香。 南烛起身替他盖了薄毯,顺便抱了抱他,得意道:“不让我碰,我偏碰。费这么大功夫将人骗来,不讨回来些便宜怎么行?” 此时已接近正午,南烛也有些饿了,本想留在永乐宫用膳却想起几日曾允过齐妃之事,走了几步便转了方向。 南烛喜好美人,宫中嫔妃自然不少,自皇后病逝于六年前,位置便一直空悬至今。满朝文武皆知南烛脾性,不敢轻易插足这帝王私事,经太后再三督促无用后,也都随了他去。 这齐妃乃是当朝大将军之女,相貌虽然漂亮却颇有其父风范行事彪悍,尤其善嫉。 南烛将她纳入后宫本就是权宜之计笼络人心,一直对她不咸不淡,所以入宫两年也未怎么被宠幸过。 他此次前去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想起了那日她身边跟着的宫婢,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这几日却屡屡在他脑海中浮现,总感觉似曾相识一般。 齐妃尚未用膳,听闻南烛前来自是欢天喜地,立刻让人另外去准备饭菜。 南烛拉住她一双纤手道:“不用麻烦,朕跟爱妃吃一样的便好。” 齐妃羞涩道:“这几日都未见圣上前来,还以为……” “以为朕食言了?” “臣妾不敢。” 南烛环视一周,问:“那日跟你一起的婢女如今何在?” 齐妃脸色一变,搪塞道:“哪日?臣妾不大记得了。” 南烛笑道:“爱妃不用担心,朕只是觉得她有几分眼熟而已,故才有此一问。” 齐妃露出思索的表情,半晌后道:“臣妾记得了,是束青,现在想必在园中采花,皇上可以诏她一见?” “姓束?”南烛扬了扬下巴,“让她进来。” 未过多久,粉衣宫婢自外面走了进来,身材比寻常女子略高,梳着普通双髻,头上只有一串绿珠装饰,打扮甚是清爽。 眉毛生得黑且极浓,脸部轮廓也不似寻常女子柔婉,颇有英气线条却不显突兀生硬。 被南烛盯着打量,神态虽然略显紧张,眼中却不见恐惧惊慌。 齐妃小心翼翼道:“皇上可看出什么问题?” 南烛点头,问束青,“你是哪里人,入宫几年,现在又多大?” “回皇上,奴婢云阳章丘人,入宫七年,今年二十一。” 齐妃一旁插话道:“年龄着实不小了,待做满今年就会被放出宫去。” 南烛沉吟片刻,笑同齐妃道:“朕若讨了这名女子,爱妃会不会生气?” 齐妃笑容顿时僵住,却悠悠道:“臣妾怎么敢。” “不敢就好,即日起束青调往永乐宫。” “永乐宫?”齐妃错愕道:“还是去做宫婢?” 南烛夹了一筷送至齐妃碗中,“自然是做宫婢,爱妃以为是做什么?” 齐妃红着脸道:“皇上明知臣妾性子,还故意让人家误会……” 下人见此暧昧情形,悄无声息的全都退了下去,果然不消片刻,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欢爱声响便从房中传出来。 江怀柔歇息了两日,期间并没有看到南烛来打扰,是以虽郁闷倒还不至于动怒。 待病医稳定住后,南烛立刻闻讯而至,江怀柔看到他便来火,“你来做什么?” 南烛道:“别对我摆这幅晚娘脸,今日来,我是有件礼物要送你。” 江怀柔斜着眼不屑道:“我才不稀罕。” “待你见到了再说。”南烛击掌两下,一个粉衣宫婢便低着头走了进来。 江怀柔狐疑的走过去,对那女子道:“你抬起头来。” 女子缓缓抬头,江怀柔难以置信的后退两步,“碧……瑶?不,不是。” “奴婢名为束青,今日起奉命侍候公子。” 南烛对江怀柔道:“如何?”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恢复镇定后的江怀柔却摇头道:“我不要,就算长的再像她也不是碧瑶。” 嘴上虽然已经拒绝,目光却始终不曾从束青脸上移开,南烛道:“当真不要?” 江怀柔欲言又止,却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坐了会儿,南烛笑着问:“这几日你都做什么?” 江怀柔没好气道:“被你圈在这里能做什么。” “我并未让人限制你任何自由,只要你想,拆了这宫殿都没关系。” “那你让我杀一回。” “杀一回……你当是剪羊毛呢!” “你不是说自己是不死之身么,让我杀一次又何妨?” 原来是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南烛道:“如果我真同意,你会用什么方法杀我?” 江怀柔眼睛刷的亮起来,“我会研制一种毒,让你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不会有半点痛苦。” 想想之前他对付旁人的那些手段,这种死法也多少算上是善终了吧? 南烛心头刚浮上一丝庆幸,却听江怀柔继续道:“待你死后,就把五脏掏空再填充满香料,拿铁链悬挂在城楼上,裤子剥了,早晚鞭尸各一遍……” “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恶毒?” “恶毒?”江怀柔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南烛道:“我从未这么说过,不过我与你不同,即便当这世界一切如游戏,也做不出鞭尸这种事。” 沉默片刻后,江怀柔阴恻恻道:“你不喜欢被鞭尸的话,我还有别的死法供你选择……” 南烛摆手道:“不必了,我怕听多了晚上会做噩梦。有个美好的童年果然很重要,我实在好奇你是如何长大,又是怎么把内心扭曲成这样子的。” 江怀柔道:“那你让不让我杀?” “自然不能,虽然我不怕死,但是我怕死无全尸……” “那就滚!” 南烛道:“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当心我……” 待对上江怀柔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时,他自觉的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只是打了几巴掌就将他气晕了四天,倘若再做出些别的事情那还了得?! 江怀柔上来推他,“走走,我不想看到你。” 南烛乐得有人投怀送抱,两人拉锯似的闹了会儿,看江怀柔额头渗出汗珠方道:“好,好,我走,你先歇着吧。” 他走之后,江怀柔深深吁了口气,目光扫到愣在一旁的束青脸色缓和了些,柔声道:“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这夜,江怀柔梦里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碧瑶还是个假小子一样的姑娘,经常背着江怀柔在御花园疯跑。 可是一转眼,情形便转换为战场,满身是箭的碧瑶嘴角淌着血,眼神倔强的带着微笑。 “皇姐,皇姐……”他摸到身边一只柔软却略带粗糙的手,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待睁开眼时见到束青,江怀柔愣了许久才清醒过来,怔怔道:“原来是你啊。” 束青躬身道:“是奴婢,听到公子在梦呓就过来看看。” 江怀柔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开,犹豫道:“以后……我可以叫你青姐么?” “奴婢不敢……” “我本来有一个姐姐的,可是后来……,”江怀柔说不下去了,垂下眼睑轻声道:“是我对不起她。” 时间匆匆过去了半月,江怀柔身体已经调理到正常,同束青关系也日渐亲密起来。 他看得分明心里也清楚,她同碧瑶除了长相外没有任何处相似之处。碧瑶高傲,束青谦卑。碧瑶热情奔放,束青性子冷清。碧瑶说话妙语连珠又急又快,束青则语速缓慢言词贫瘠。 可是对失去姐姐的江怀柔来说,一张酷似的脸便已弥足珍贵,他着实不敢再奢望更多。 这日江怀柔见她在院中提着竹篮捡些凋零的残花,便问其何故。 束青道:“奴婢家中经营的是酿酒生意,自小也学了些手艺。这几日见公子脾虚体寒,便想试着制些花酒补补。” 江怀柔惊喜道:“原来是给我酿的么,那为什么不选枝头正开的那些呢,我去拿剪刀……” 束青恬淡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宫里的花过于肥硕,入味后会压了酒香难以入喉。只有选这些饱经日晒的花瓣,色彩花香才不会太过浓艳。” 江怀柔闻言便钻进花丛中,“我也帮着你一起捡。” 束青耐心教他辨识挑选,两人在园中有说有笑,却不知有人自开始便站在外面看着。 南烛此刻心情有些复杂,见江怀柔喜笑颜开的样子自己也跟着轻松起来,可是想到他绝不会给自己那样笑又有些郁闷,思索片刻最终决定出声打断两人,“江怀柔!” 花丛中探出一张清秀如玉脸,蹙着眉不满道:“又是你,叫我做什么?” 南烛道:“这几日京城庙会,你要不要一起出去转转?” 江怀柔心动,口中却道:“不去,我要陪青姐酿酒。” 灿烂阳光照射下,南烛的眼中迅速聚焦起阴霾,束青在暗处看得心惊胆战,忙小声劝道:“公子还是出去散散心吧,奴婢这次只是尝试,未必见得一定能酿成。” 江怀柔捏着花瓣询问南烛,“青姐能跟着一起去么?” 南烛语气淡淡道:“不能。” “那我也……” “已经够了,公子不用再捡了。”束青提着花篮匆匆从花中钻出来,经过南烛眼前时已然面如白纸,“奴婢……告退。” 时已接近正午,花丛中自是十分燥热,在里面并不好受。 江怀柔也悻悻跟着走出来,脸颊泛着两片红晕,几缕细发贴伏在耳前,额头上还贴着一瓣粉白芍药。 “你这人讨厌的很,总缠着我做什么?” “邀你出去玩居然还被嫌弃,罢了,我自己去。” 南烛转身便走,却听后面江怀柔急急叫道:“喂喂,等我换身儿衣裳!” 南烛扬起嘴角,脚下却不肯停步。江怀柔三两步上前扯住他袖子,“等我等我!不许走……我马上就出来。” 想必真的被憋坏了,南烛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背影得意道:“这个时候还想杀我么?” 第56章 烟花柳巷 出了宫门后,江怀柔就像刚出笼的鸟儿,看天天更蓝看水水更绿。 夜池闹市比月华热闹,行人络绎不绝却井然有序,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 只因在夜池住过一年,江怀柔对这里并不算陌生,只是觉得变化甚是巨大,几日不见街头便涣然一新似的。 路边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吃摊子,香气弥漫令人食欲大开,江怀柔想吃却不好意思开口,坐在穿行的人流中他更是拉下脸。 南烛见他一步三回头,便道:“我有些饿了,先吃些东西吧。” 江怀柔道:“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又没有人认识我们。” 南烛拉他在家看起来较为干净的铺位前坐下,指着锅里花花绿绿的东西点了几样。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两只白碗便端了上来,里面有肉有菜鹌鹑蛋还有切片的蜡肠,附送两只小碟子,盛的是鲜红的油状物。 江怀柔从未见过,拿筷子沾了些尝尝,脸骤然变色,“有毒……” 好在南烛及时送了一杯冷茶过来,“毒什么毒,别搅黄别人的生意。这是辣椒,一种调味料而已。” 江怀柔半信半疑喝了茶,却依旧感觉舌尖滚烫,仿佛在油中过了一遍似的,木然的尝不出任何味道。 却见南烛挟了肉片在碟中两面染的鲜红,坦然自若放入口中,脸上表情居然还是享受。 江怀柔对那东西敬而远之,捡碗中顺眼的东西挑几样来尝,味道竟然还都不错。 两人正准备大吃时,身后一人拍江怀柔肩膀道:“这位小兄弟,如果吃惯辣椒不妨将它给我这位朋友……” 江怀柔甚是不喜陌生人近身,嫌恶的皱起眉毛对身后人道:“凭什么给你?” 那人听他语气不善,便好声好气解释道:“只因此物稀少,老板一人只给一碟,你不吃放着也是浪费。” 江怀柔直接将碟子反倒扣在桌子上,“浪费了也不给你。” “你……,”男子正要同他理论一番,却见南烛缓缓转过脸来,两人目光对视后皆一脸惊愕,然后迅速恢复至平静。 江怀柔还欲开口,南烛却抓起他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人群中,摊位老板气的跳脚,“喂,你们两个还没给钱哪!” 隔壁中年男子扬手道:“我待会儿一起付。” 到了僻静无人处,江怀柔把南烛胳膊甩开,“你干什么?” 南烛道:“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争质期间江怀柔从未回头,对那声音感觉也很是陌生,哪里会知道对方是谁。 南烛扬眉道:“他便是你一向推崇以水墨丹青闻名于世的李云贤,也是曾经的夜池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也就是本人的恩师,你因一碟鬼辣椒跟他争吵,你说我们不走的话该有多尴尬?” “此话……当真?” “废话,我骗你做什么?” “他不是辞官云游去了么,怎么还会在此出现?” “谁知道他是不是将地球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江怀柔狐疑道:“……,你见了恩师也不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 南烛叹气,“他离开时曾说过此生都不愿与我相见,再见亦是我死之日。” 原来是师徒不和,江怀柔道:“他功夫很厉害?” 南烛摇头,“不,他只是个文人,半点武功也不会。” 江怀柔奚落他,“你不是说自己是不死之身么?” 南烛讪笑:“我就是怕自己总死不了气到他老人家。” 两人面面相觑,江怀柔懊恼道:“一开始我就说不太好,你偏要在那种地方吃……” 南烛道:“都是我的错,你满意了吧?走。” “去哪儿?” “当然是去好玩的地方,而且绝不会再次碰到我那顽固的老师。” 燕君楼,江怀柔看到个偌大刺眼的招牌后有些头皮发麻,他只曾进过一次青楼,还是在倚翠楼被迫歇业的时候。此时被带到这里,进与不进都是个问题。 南烛见他犹豫不决,便问:“你不敢进?” 最简单却最有效的激将法,江怀柔明知是陷阱也一脚踏了进去,未曾留意身后南烛此刻笑得像只狡猾狐狸。 老鸨似对南烛颇为熟悉,将两人带至上好的雅间后,送了茶跟点心之后便退了下去,半天后也没有人再前来招呼。 一路走来并未看到什么恩客,偶有几个抱琴擦肩而过的公子也甚是得体,清静的全然不像传说肉林酒池的销金窟。 到了房中后,有人奉上最好的明前新茶,配着甜糯入口即化的点心,淡绿纱账下欣赏廊外一览无疑的景色,倒也十分有趣。 江怀柔饮着茶道:“这里当真是烟花之地,怎么看起来比茶舍还要清雅。” 南烛讳莫如深的笑笑,“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倘若能参透这房中玄机,定让你眼界大开。” 江怀柔闻言便起身环视一周,目光被墙壁上巨大的牡丹秋菊画幅吸引了住。看似出自书法名家之手,细看并无落款日期,江怀柔道:“这技法与寻常所见的不同,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东宁乐秋的那个府宅里,这些全都是你画的?!” 南烛道:“早知道你记忆力不错,没想到眼光也不差。” 江怀柔摸了摸上面栩栩如生的花瓣,竟隐隐嗅到从画中散发出来的淡香,不由道:“是错觉么,好生奇特。” 南烛道:“不奇特,取鲜花研香掺至颜料中,不但香气扑鼻还可以让色彩更鲜艳。” 江怀柔问:“我从未听说过如此绘法,你是如何想到的?” 南烛功成弗居,“我可没这份闲情,都是老祖宗们的想法。” 江怀柔又开始听不懂他的话了,思考了会儿道:“你是指你的恩师李云贤?” 南烛吃着点心模楞两可道:“或许是他,或许不是,反正不是我。” 江怀柔又观摩了会儿,又问:“你说的玄机,便是指这几幅画?” 南烛高翘着腿道:“秘密要自己发现才有趣,被人说破就不好玩了。” 他这话倒真把江怀柔好奇心提了起来,徘徊两个来回后将画掀起来一看,背面果然大有文章—却是形形色色的春宫图。 与寻常所见的春宫不同,这些乃是用细毫绘制成的格子图,放眼看上去每幅似乎一样,两人身体相接处却略有不同,掀开合上的一刹那所有画都连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幅动了起来的画儿。 江怀柔反复掀了四五次,画上两人反复做着抽、插、抽、插……的事情,他觉得好玩又好笑,“这些也是你画的?” 一画两面并不鲜见,但是以这样堂而皇之的正经来掩饰下面的放浪形骸,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大手笔跟无聊透顶。 南烛毫不避讳道:“是啊。” 江怀柔道:“你将画挂在这里,不怕被人发现?莫非……这青楼也是你开的?” 南烛笑道:“我对这种皮肉生意没什么兴趣,不过开在我夜池地盘上,自然要归本人管。所以这个雅间是单独为我辟出来的,你是第一个被我带来享乐的人,是否为此感到荣幸?” 江怀柔道:“我不觉得上青楼有什么好荣幸的,更何况,我也没有享乐到什么。” “那是你还没有参透这房中玄机。” “还有好玩的?” “多的是,只要你有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江怀走到角落处,发现上面有块砖像是活动的,用手按上去,表面墙壁自动移开一块,露出一人来高的向个暗格来。 暗格分为两部分,上面是书籍,各式各样讲述关于床事的,下面是工具,鞭子、钉子、铁链、金环……还有几套型大小不一的玉石男形。 他从未见过这些稀奇古怪东西,拿着该如何使用这些器具的小册子将东西全都摆弄上一遍,偏头问南烛:“这些东西是你自己用的,还是给别人用的?” 南烛道:“东西都是我亲手绘制让人打造出来的,目前只是放在这里赏玩还没有人用过。” 江怀柔将东西放回去,按了方砖后墙壁恢复成原样,未经多久,又陆续发现隐藏在其它地方的机关。 倘若擅自移开椅子,下面便会突然冒出一个棒槌似的东西,倘若不小心捅进屁股里……着实让人心生恐惧。 床也是活的,分成两半,不管你选择躺在哪一边都会有出来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来,而当人下了床后,两边便会自动沉下去,恢复成普通的床。 用了半天时间,江怀柔才算将所有东西都玩了一遍,大到地板屋脊小到丝绳网线,处处玄机暗藏,每样东西都不简单。回到桌前再不敢轻易落坐,感慨道:“你究竟是有多闲,竟连椅子都不放过。” 南烛道:“无聊总要找些事做,不然晚上睡不着觉。” “除了我发现的这些个,还有别的么?” “最大的一个你没有发现。” “哪里?” 南烛指了指身后,江怀撩开纱账,竟在后面看到一面倾斜的镜子,更让人震惊的是,竟能看到并不在房间存在的香艳景象…… 一个手脚被束缚住的少年,身上竟同时游走着四五双大手,下身正被奋力侵犯,嘴巴里也被迫塞着巨物吞吐,脸上露出痛苦又欢愉的神情。 而一旁的几人,则因镜面大小限制看不清面目,不过也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江怀柔看的口干舌燥,指着镜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南烛道:“一点普通光学原理罢了,这房间至少还有六面这样的镜子,每张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哦。” 江怀柔心跳如鼓,仿佛做了坏事一样迅速拉下纱帐遮住,忐忑不安道:“这样偷窥不太好,让人发现估计会往死里打的。” 南烛无赖道:“谁敢?出来嫖还怕被人看?看了都是他们的荣幸。” 江怀柔捂着胸口道:“你,你是皇帝,还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万一被人发现,你还有何颜面立足朝堂之上?” 南烛含笑瞥他一眼,道:“皇帝也是人,七情六欲一样不少,再说虽然主意是我出的,但是我从来没看过,怕长针眼。” 看过活春宫后,身体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就连空气都似乎暧昧起来,江怀柔踹一脚南烛,“走啦,再呆下去天都黑了。” 两人走出去后,立刻有人将这房间上了锁,只是江怀柔总觉得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敢抬头看人。 两人回到宫中一起用膳,传上来的却全是些鹿肉、羊骨、猪腰、粟米补肾壮阳的食物,江怀柔只顾想着白天经历的事,未作它想。整天只用了一些茶点,着实感到有些饿,连着吃了两碗饭饭才算是彻底饱了。 到了晚上江怀柔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只觉浑身燥热胸口跟烧火一样滚烫,耳朵里嗡嗡直响不说,就连鼻血都流不停,将束青一干奴婢吓的要死。 南烛天亮时听到永乐宫消息传来,立刻吩咐让人去请太医,摸着下巴无奈自语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后还是慢着点补吧。” 第57章 将计就计 接下来几日,永乐宫的菜式翻来覆去不过那几样:牡蛎、甲鱼、小牛肉……只不过里面掺了不少药材中和。 天天吃顿顿吃,饶是江怀柔反应迟钝也渐渐察觉出不对来,虽然并未再有流鼻血,可身体却变得异常敏感,任谁同他靠得太近都变得万分紧张。 最终忍无可忍怒道:“你们御膳房究竟是聋了还是死了厨子?说过几次我不要吃这些鬼东西,撤了撤了!” 南烛得知他发火之事,平淡的对前来通报之人道:“不吃就饿着,不必惯着他。” 本想饿他一饿,好让他知道做客人的规矩,谁曾想这只金丝雀高傲得很,竟当真打算饿死不吃。 过了一日半,永乐宫再次差人前来,道江怀柔已有两日不曾吃过东西,刚调理好的身体眼看又要虚弱下去,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南烛放下笔摇头,“唯女子与小人之难养也,孔老夫子果然说的对。罢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到了永乐宫,见下人皆满面愁容,全都生怕不小心被无辜牵连到。 江怀柔衣衫不解躺在床上,神情焉焉的,拿眼角不屑瞟着南烛道:“你想饿死我!” 南烛指着满桌饭菜道:“我想饿你的话,这些又是什么?这些食物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未必能吃不上。” 江怀柔道:“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谁知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南烛知他懂通医理,也不相瞒,道:“这些都是太医吩咐给你补身体的,莫说你看不出来。虽然你得的是心疾,但也应该知道肾为先天之本,主藏精,以气为用。肾强则筋骨壮,肾竭则人衰败。” 他说的句句在理,无耐江怀柔却听不进去,转过脸道:“又腥又臭,我才不吃。” 南烛佯叹道:“肾的重要性怕恐怕没有人告诉过你,有一句话我本不想说,但是不说又觉得对不住你……” 江怀柔道:“什么话你说,最讨厌人藏着掖着。” “作为一个男人,可以无钱无权无妻无子貌丑无人理会,但是绝不能肾虚。否则即使你富甲天下雄霸一方也会遭人耻笑私议。” 江怀柔想起先前同符离、纪宁行床事每每力不从心,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心里如何评价自己,当下握紧拳头脸色白了又青。 南烛笑道:“我再问最后一句你吃不吃?不吃的话就让人撤了,以后想吃什么随你自己的便。” 沉默了会儿,江怀柔从床上爬起来,嘀咕道:“我吃不吃管你什么事,讨厌的很。”说罢挪到桌子跟前,磨磨蹭蹭逼迫自己吃了些。 南烛在一旁看着他,“吃完了我去逛庙会,你去不?” “上次就说逛什么庙会,结果变成了青楼,这次不会还是去那种地步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千真万确的单纯逛庙会。” 犹豫了下,江怀柔吱唔道:“我要去!” “最好多吃些,到时候走不动路我可不背你。” 江怀柔低头将脸埋进碗里苦苦奋战,“我才不稀罕。” 出永乐宫后,江怀柔又看到天上飘着苍鹰纸鹞,好奇问南烛:“好像是宫里头的,究竟是谁总是在放风筝?” 南烛定晴看了会儿,道:“无聊人吧。” 江怀柔道:“恐怕是讨厌这皇宫又出不去,才放个风筝安慰自己,改天我我也要做个放一放。” 南烛笑了笑,目光看向天际却是若有所思。 每年六月六都是夜池最热闹的时候,传说建国时皇帝因战乱流落街头,后有大批蚂蚁为其寻来食物奉上。 皇帝得了江山后便将这天改为夜池独有的节目,每逢此时民间都会烙一种极薄的面饼,两面沾上芝麻后放到铁锅里炕熟或者油炸。 因为和面时需掺加大量的鸡蛋所以薄饼极酥,咬下去会有许多碎屑掉落到地上,也借此还了蚂蚁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传说江怀柔也曾有耳闻,见大街上人手一饼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形象,同南烛各买了一张拿在手里。 面饼煎的两面金黄,嗅上去还有芝麻的焦香,一个咬不好面饼就会碎成渣渣。 江怀柔吃相极其斯文,小心翼翼捧着面饼轻咬一小口,抿唇细嚼半天方才点头,“好吃。” 南烛拉着他胳膊将人扯到一旁,“小心,别被马车撞到。” 江怀柔面饼还没吃完,又瞄到五颜六色的糖人,伸手道:“那个我也……” 南烛却用强将他拖走,“乖孩子,你已经过了吃那些东西的时候。” 江怀柔舔着手上的芝麻,声音软软道:“买一个吧,我小时候可没玩过。不!要买两个,我一个人拿着不好意思。” “没钱。” “有,我看到你钱袋里多的是,而且里面还有很多小金豆子。” “唔,什么时候偷窥到的?你这眼力,不去做小偷都可惜了。” “买两个吧,你又不差这几文钱。” 南烛缠不过他,便掏钱给他,江怀柔喜笑颜开的去挑了两支,一支抓耳挠腮的猴子,一支肥头大耳的猪。 强塞一支到南烛手中,自己则拿着猴子美滋滋的。 南烛瞟他一眼,见江怀柔此刻嘴唇红润润的,眼睛还在阳光下闪着绚丽光彩,看起来端底一个温良如玉的佳公子。不由在心中道:“他这样子倒是可爱的很,只是隐藏的脾性糟糕了些。” 两人雇了辆马车,赶到庙会时只见那里搭着高高的戏台,台子下面一片乌漆漆的,卖拨浪鼓的,卖冰糖葫芦的,支着小摊子买赌的,还有买各类花生坚果的……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台子上已经开唱,两个花旦咦咦呀呀的全被下面闹腾的声响给压了下去。 江怀柔好奇心重,看到什么没见过的非要凑上去琢磨一番,两人被挤散了几次,南烛干脆将衣袖上丝带扯了下来,一头递给江怀柔,“绑上,别跟丢了,这时候找起来很不容易。” 江怀柔不情愿道:“我不要被拴着。” 南烛态度强硬道:“那你得拉着我的手。” 内心衡量了下,众目睽睽之下到底还是存了些顾忌,江怀柔把丝带一端系在了自己腕上。 “这里,这里。”江怀柔看到一处热闹,拉着丝带将南烛扯了过去。 两人挤到一个小摊子跟前,只见小贩脚下摆着个木盒子,里面分为六个格子:第一格安了个弹簧,上面放着一个鸡蛋大小的木球。其余几个格子是空的,上面用毛笔分别写着数字一到五。 其实便是赌术的一种,交一两银子,用手拉动第一格弹簧,木球滚落到哪个格子里小贩便会返回多少钱。倘若小球跌回第一格,先前交的银子就打了水漂。 玩法简单直接,能羸钱的却少之又少。 江怀柔看的心痒难耐,对南烛道:“出钱,我也要玩。” 南烛拿了十两银子,江怀柔玩了十把,木球始终在第一个格子里直上直下的奔跑。 “还玩么?” 江怀柔不服气道:“别人都多少拿回来些,为什么我运气这么差?” 南烛懒懒道:“想羸还不简单?” 当下又拿了十两,握着江怀柔从旁协助,一连十把,每次都是五两,除去本钱,竟还赚了三十两。 江怀柔见好就收,“不玩了,这些银子都是我的。” 南烛道:“不就几个钱么,谁稀罕跟你抢……”下意识摸了下腰间钱袋,脸色却突然一变。 环视一周后目光锁定不远处蓝衣人身上,一个跳跃上前抓住那人肩膀,“把偷到的东西交出来!” 蓝衣人立刻将钱袋奉上,“小人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公子千万不要把我送进官府……” 南烛也懒得同他计较许多,钱袋系回腰间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扯了几下腕上丝带,果见其已经被人从中切断。 再回头找江怀柔,只见人海茫茫全是些陌生的脸。 江怀柔被刻意挤到偏僻处尚不自知,正捧着银子开心时,背后有双手捂了他的眼睛,一女声娇滴滴道:“你猜猜我是谁?” 他未接触过市井骗术,只当对方认错了人,便试图解释道:“姑娘,我不认识你,麻烦放手……” 一颗滑溜溜的药丸趁机塞进了他嘴里,对方恐吓道:“吞下去,否则我就杀了你。” 江怀柔银子瞬间脱了手,正欲出声求救,却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给捂住嘴巴,捏着他的下颔骨强行将药丸吞咽进去。 那药效上来的极快,不消片刻,江怀柔便已感觉头晕眼花,连眼皮都跟着粘一起再难睁开。 旁边出来个相貌普通的男人扶住他,后面女人也跟着松了手,两人对视使了个眼神,才要准备把江怀柔架走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两颗金豆子点中穴道。 南烛从人群里挤出来,上前接住江怀柔,在他脸上轻拍了几下,江怀柔却只动了动睫毛,眼睛却并未睁开。 南烛目光刀一样落在眼前两人身上,“你们喂他吃了什么?” 男人畏惧道:“只是寻常的迷药而已,洗个冷水澡便会清醒过来。” 本以为南烛会继续追问是谁指使的,又意欲何为,却见他只是诡异的扬了扬唇角,道:“来人,将这两人带回天牢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探望。记得要看好,倘若中途逃了或者死了,你们也不必回宫复命,自行了断吧。” 本来四周还算僻静,他话音一落眨眼便多了群伪装成普通人的侍卫,上前将两个行凶歹人打晕后拖了走。 南烛摸着江怀柔的下巴道:“本来我想多等些天的,不过……机会眼下自己送上门来,断无往外推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南烛带江怀柔回宫,去请了太医过来,同他道:“我想要一种药,可以增进房事情趣的那种……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虽然知道这个皇帝一向行事不规矩,却未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太医连忙点头,打开药箱底下的暗格给他看,解释道:“烈女贞效果更强一些,不过用过后会有几日疲惫无力。春风雾效果要淡一些,却不会给身体带来任何负担……” 南烛伸手将春风雾拿了过来,又道:“床上那人你去看看,他中了什么毒。” 太医观察后请脉,思忖道:“回皇上,此人并未中毒,只是寻常的迷药罢了,无须用药,洗个冷水澡便好。” 南烛却道:“你是否有办法将他弄至三分清醒?” “三分醒?” “不错,三分清醒。” 太医沉寂片刻,大汗淋漓道:“这个……这个……或许拿湿帕擦擦脸跟手脚就好。” 南烛笑道:“有劳了,你且退下罢。” 太医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忐忑不安的退了出去。 南烛让人端了清水来替江怀柔擦脸,见他果然好似清醒了些,只是神情依旧慵懒,因为先前吃了面饼所以现在咋着嘴巴开始叫渴。 南烛把手里的春风雾瓶塞拔了去,递到他跟前道,骗他道:“这是茶,喝吧。” 手指大小的一瓶,哪里够喝?江怀柔嘟囔道:“我还渴。” 南烛坐在床上,低头亲了他的唇一下,问:“江怀柔,你知道我是谁么?” 江怀柔摇摇头,不一会儿又慢吞吞的点头,“滚开,讨厌鬼南烛。” 南烛道:“再骂我就不给你水喝。” 江怀柔扁了扁嘴唇,迷迷糊糊道:“那我不骂你了,给我倒杯水吧。” 南烛去替他倒了杯茶,转回来已见春风雾起了效果,将江怀柔粉颊烧得嫣红,双手则不停在微敞的衣襟处乱抓。 南烛将他半扶着倚到怀里,“水来了,喝水。” 江怀柔喝了几口推开,迷迷糊糊道:“好难受,我怎么又生病了?” 南烛装模作样将手放他额头上,“让我看看……哪里不舒服?” 江怀柔激动道:“别动!” 南烛以为他清醒了,满怀失望的怔了下,却见江怀柔眯着眼将脸贴着他的手掌慢慢磨蹭,声音愉悦道:“这样子好舒服。” 第58章 天生一对 “江怀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 “你这是在勾引我?” 江怀柔微微睁大了眼睛,重复他话道:“你在勾引我。”中了春药尚失理智后看头猪都是清秀的,更何况是一美男近身挑逗? 南烛只觉手下皮肤光滑细腻,引得人心荡神怡难以自持,表面却不动声色的佯装君子风范,不怎么用力的抽手。 果然中途被江怀柔抓住不放,南烛道:“你方才中了别人的毒,我已经找太医过来看过,说只是些催情的药,硬抗几个时辰过去就没事了。” “不、要。”江怀柔神智只恢复了一半不到,反应也格外迟钝,黑眼珠上仿佛蒙着层氤氲水气,雾蒙蒙透着些傻愣,说话也颇为吃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南烛一本正经安慰他,“不必担心,你如果抗不住,我去给你找个女人来。” 江怀柔摇头,“不要女人。” “那我给你找个白净的小太监。” “不要小太监……” 南烛道:“这个不要那个也不要,你究竟想怎么办?” 江怀柔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扭捏道:“我觉得你长的还不错。” 南烛扬起眉毛,“所以?” 江怀柔只是脑子转的略慢,有些弯子一时绕不过来却并不傻。小心挪动着身体,准备伺机偷袭南烛,却被锐利的目光制止。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江怀柔朝南烛爬过去,把手放在他膝盖上,“你让我上一次吧。” 南烛咳嗽下,反问道:“凭什么?” 江怀柔掰起手指头数了两遍,满头大汗的比出两根手指,“你跟我打赌,把自己输给了我一个月,时间还没过完……我要行使主人权利。” 南烛看他呆头呆脑甚感有趣,有意捉弄他,一本正经道:“你算错了,昨天就过了最后期限。” 江怀柔低头又数,春风渡的药效逐渐变强,热得他将衣领扒开露出两块精致锁骨,两点樱红也藏在襟边若隐若现。 浑不知觉间,南烛眸色变的深暗而危险,江怀柔却低头数得起劲儿。 “不用数了,你是对的,刚才是我记错。” “啊,你骗我……” 对上他泫然欲泣目光的刹那,南烛理智线仿佛被他皆数击断,大脑还未做出任何回应,身体已抢先一步把江怀柔压在身下。 江怀柔问:“你同意了么?” 南烛哑着声音道:“完全同意。” 两人脸贴的极近,江怀柔忍不住诱惑,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鼻尖。 南烛将他拉起来跪坐在自己腿间,拿手指摩擦着他下唇道:“不是有过几次经验了么,怎么反应还跟个雏儿一样?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做真正的亲吻,先把眼睛闭上。” 江怀柔难得温顺的闭上眼,南烛揽着他腰吻过来,用舌尖在他齿间挑逗搅动,不时发出暧昧的渍渍声响,待江怀柔懂得回应后才偏头给他深吻。 江怀柔连着被下了两次药,此时再加上一记深吻,愈发感到虚脱无力,两手勾在南烛脖颈间才不至于让身体滑下去。 记忆中南烛曾亲吻过无数人,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身心投入而且满足。江怀柔双唇饱满柔韧,口中淡淡散发着若有若的药香,着实令人沉迷回味。 南烛从视线缝隙里打量江怀柔,见他此刻紧闭着眼睛,长睫毛随着情绪微微跳跃,神情看似沉醉又彷徨无助,真让人垂涎三尺,狠不得将其按到怀里死死蹂躏一番。 想了又想,却是竭力将这疯狂念头压制了下去,南烛将他抱起来,两腿分开骑坐在自己大腿上,两人近一步亲密的同时,也能最大限度减少江怀柔的身体负担。 江怀柔也顿感轻松不少,两脚环着他的腰爬树一样,身体难以自控的微微耸动。 南烛容顺着他脖颈跟耳朵来回吸啜,进一步把江怀柔撩拨到极限。 “嗯……呀……” 南烛吻着他的咽喉,轻声问道:“知道我是谁么?” “南烛。” “错了,床上你应该叫我老公。” “公公?” 南烛用力咬他一下,“是老公,记住,不能叫错,否则会有惩罚!” 江怀柔一脸迷茫道:“老公是什么?” 南烛道:“老公就是你的良人,这辈子同你相濡以沫,疼你、宠你、在外受了委屈回来替你撑腰的那个人。” “可你对我一点都不好,还总是欺负我……” “你难道没听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么?若想我对你好还不容易,从今天开始,我一定好好对你。” “当真?” “千真万确,不过先叫一声老公来听听。” 江怀柔还以为得了便宜,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傻笑,甜甜道:“老公。” 简单两个字南烛却听得心神荡漾,捏着他下巴笑道:“真乖,等下老公一定会好好疼你。” 两人亲热间,南烛已把江怀柔衣襟打开,用指尖刮上胸前一点樱红,道:“长的真漂亮,嫩的跟个婴儿一样。” 江怀柔挺起单薄的胸膛,声音带了些得意,道:“我有次亲过阿离这里。” 南烛声音陡然转冷,“在床上不要跟我讲别人的事。” 江怀柔不解的看着他突然皱起眉毛,委屈道:“我只想知道什么感觉而已。” 南烛闻言邪笑着用舌尖在他凸起上打转,看他身体一点点往后缩,便道:“这下知道了吧,什么感觉?” “好痒……” 南烛摇了摇头,扯开他腰带将手滑了进去,隔着亵裤抚弄他肿胀的一团,道:“原来已经这么期待了。” 江怀柔抬腰撞了他一下,感受两人膨胀的下身紧贴在一起,对着他笑道:“你不也一样?” 南烛用食指弹着他那处,“忘了该称呼我什么?” 江怀柔扁嘴,“老公……” “乖。”南烛蜻蜓点水似的在唇上安慰了一下,拍着他屁股道:“裤子脱了,让老公跟你小兄弟打个招呼。” 这次不用解释江怀柔也听懂了,将裤子褪到膝盖处,目光灼灼的盯着南烛,“你也把裤子脱了。” 南烛姿态慵懒的将衣服脱了,每个动作都刻意撩拨似的放慢,江怀柔看得目不转睛,情不自禁伸手在他腿间摸了下,羡慕道:“好大……真硬。” 南烛亲着他耳光道:“都是给你的,喜欢不?” 江怀柔哭丧着脸,道:“我现在好想要。” “要什么?” “我想要你。” 南烛大方道:“想要就拿去,今天随你煎炸烹煮怎么吃都行。” 江怀柔带着哭腔道:“可是我没力气……” 南烛内心道,连着被下了两次药,还被蓄意蓄意撩拨这么久,还有力气那才叫怪! 江怀柔弱弱道:“你在上面让我做好不好?” 之前他同纪宁用这样的姿势做过,效果也是丝毫不差。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而南烛也绝不是乖乖听话的纪宁,说话态度自然要放软些。 此时已接近黄昏,天际赤红的火烧云连成一片,映得大地都是一片莹粉的光彩。房内光线不再如先前明亮,灰蒙蒙的使帐内情形更添几分神秘旖旎。 见南烛始终拨着他下身不回应,江怀柔便主动去吻他,算是施舍了些甜头,再次征询他道:“你让我做好不好?” 南烛冷静如冰的眼眸中迸绽出几星火花,“不好,因为你完全没有办法满足我。” 江怀柔吃了个闭门羹,尴尬的想要推开他,喃喃道:“那我自己想办法。” 南烛双手却揽着他的腰纹丝不动,态度慢慢转的温和些,低语道:“为什么要执著于上下呢,我可以让你比上面更快乐,而且我的身份也不委屈你。” 体内莫名骚动已让江怀柔有几分犹豫,却是倔强的咬着唇不肯出声。 南烛含着他的耳垂呵气,“倘若我对你有企图,也不至于等到今时今日,那么多机会都不下手,你该相信我才是……要不然,我去给你找个人来?” “不要!”江怀柔紧张的叫住他,最终在南烛灼热目光中闭起眼轻不可见的点下头。 南烛忽觉心情豁然开朗,将他从腿上抱起来放平在床上,拿了软枕垫在其腰下。 江怀柔床上经验不多,却并无羞涩不安,乖乖将腿打开。长这么大他一向严于束已,并未在情事上捅出什么篓子,再加上身份地位,自然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要对身体负责。 是以在他看来,只要两厢情愿,上床着实跟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一向自视甚高,再加上杜英多次提醒且不可居于人下,为了颜面死撑直今天。其实他心里也在一直好奇,现实中居于下是不是也跟那日梅林春梦中一般销魂难耐? 南烛看着他光溜溜坦诚的身体,再看那张天真秀气的脸,忍不住道:“老天真是厚待于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 江怀柔屈起膝盖,拿脚不住来回勾他的腰际,求欢之意甚是明显急切。 南烛却用手指挑逗着他邪气道:“不急,你得知道,能轻易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言江怀柔用脚蹬了他一下,却也是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道。 南烛抓住他脚腕,板着脸厉声道:“还敢踢我,跟老公道歉,不然就挠你脚底板。” 江怀柔失笑,“别……别挠,我,我再也不敢啦。” 知他体力有限,南烛也不敢太过折腾,从桌子上拿出个羊脂玉般的小圆盒子,将淡绿色的膏状物挖出来前后都给江怀柔涂了些。 江怀柔被他灵巧手指抚摸的舒服,并住腿夹住他手不肯再放,“我还要再抹。” 南烛手下用了些力,迫使他松开,“想要就乖乖的听话,不然有得你罪受。” 江怀柔三番两次被拒,理智已被药效抵消的所剩无几,脸色一变阴恻恻道:“我要杀了你……” 南烛摇了摇头,见他额头发丝都被汗水浸湿,也能想象得出他处境艰难。便用一手指探在他身下慢慢打转往里面送,一手揉着前面缓和,嘴上道:“说狠话没用,你老公比较喜欢温顺型的。” 手指伸入带来的不适在南烛安抚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江怀柔渐渐得了其中滋味,嘴角慢慢翘起来。 南烛看时机已到,便将自己坚硬抵着他入口处,打着圈儿来回厮磨,却是屡过洞门而不入。 江怀柔想骂却想起他方才的话,咬着指甲道:“老公……” 他这声叫得南烛甚为开心,“叫我做什么?” 江怀柔抬了抬臀部,“进来……啊……” 能忍到这一步便属奇迹,再装下去的话就铁定不是男人了!南烛跪坐在床上,将自己分身慢慢送进去,并未受任何阻碍,却感到里面又紧又热,仿佛有张小嘴在他顶端吮吸。 更奇怪的是,江怀柔也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叫骂声,只是微蹙起眉尖,喉中发出小猫似的唔咽声。 “疼么?” “好涨……” “那是因为老公喜欢你。” 江怀柔看着他眨眨眼,睫毛上挂着颗硕大的泪珠,一幅懵懂无知的表情。 南烛心中诧异,便问:“之前没有人这样子对待过你?” 见江怀柔摇头,心头不禁涌上诡异的窃喜,他慢慢试着动几下,也不见江怀柔如何痛苦,不由道:“真是个尤物,初次被进入就能这么顺利,喜不喜欢老公这么对你?” “嗯……啊……” “叫老公。” “老公……慢些,疼……呜呜……” “亲亲就不疼了。”南烛扶着他坐起来,煞有其事的吻多少令江怀柔分了些心,虽然因姿势改变而进入的更深,却似乎感觉真的不那么疼了。 察觉到他表情变化后,南烛加快了动作,托着他的双臀由温柔进入变成猛烈的撞击。 江怀柔枕着他肩膀呜咽不止,胸口随着节奏起伏不平,“太深了……我受不了……老公……” 南烛道:“怎么会受不了,你看我们契合的多完美,简直就像天生一对。” 江怀柔低声抽泣,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开始南烛还以为他是兴奋的,后来却渐渐感觉不对。 将他脑袋扶起来一看,竟然果真昏睡过去了,嘴巴却还在嘀嘀咕咕的梦呓。 “有没有搞错?!”南烛又气又好笑的将他放下来,自己掳着发泄了一遍,伏身咬着江怀柔的唇道:“你可真会打击男人的自信心。” 江怀柔倦在他怀里,嘟囔道:“老公,我还要……” 南烛恨不得掐死他,磨着牙没好气道:“要个屁,等将身体调理好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59章 暗渡陈仓 一夜风流缱绻后,江怀柔至日过三竿才醒来。此时南烛早已离开,床上一侧却还留着他睡过的痕迹。 江怀柔坐着发了会愣,昨天虽然神智有些模糊,大致细节跟对话他却是记得清楚。拿手指试着摸了摸后面,除了头有些晕外未曾感到任何不适。 从头到尾南烛都未逼迫过他,甚至还是自己主动出言相留,如今两人做出这样的事……反正事已发生,就随它去罢。 在束青侍奉下,江怀柔臭着脸穿好衣服,之后用了些早点。在院中甚感无聊,便带了束青一起出去散步,远远看到路上走过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便问:“这些都是他的嫔妃么?” 束青点头,“走在最前面的是齐妃娘娘,父亲乃是当朝大将军,奴婢之前便是在她跟前侍候。” 江怀柔冷哼一声,又忽然起了好奇之心,“你在宫里呆的久,可知道他有多少个女人?” 南烛昨夜留宿永乐宫,却也不第一次,束青一直看他们两个关系颇为怪异,似友非友,随意却鲜少亲密,便诚恳道:“倘若奴婢记得没错,应该有九十六个,其中并不包括西宫未有名份的。” “西宫?” 束青指着遥远一处宫城道:“就是那里,居住着一些无法册封的公子,具体有多少个人,奴婢也不清楚。” 江怀柔打了个哈欠,道:“原来那里住的是男子,我说怎么总是看到有人在放不伦不类的风筝。” “风筝?”束青道:“宫中是严禁放风筝的,敢这么做的想必只有一人。” “是谁?” “钟离公子。” 江怀柔愣住,难以置信道:“你说他叫什么?” “宫中奴婢都称他为钟离公子。” 江怀柔抓住自头顶垂下的柳枝,“可是脸型圆圆的,眼睛很大又嚣张跋扈的少年?” 束青讶然道:“原来公子认识他。” 江怀柔一脸阴森道:“岂止是认识!他居然没死……我早就应该想到,死人怎么可能见不着尸体,那厮又怎么舍得杀了他!这钟离公子可是今年入宫的?” 束青小心翼翼道:“想必不是,奴婢记得去年就曾见过他一面,公子可是前去拜访?” 江怀柔摇头,想去亲自查证却最终将这念头强压了下来,确定是他又能如何?身边连个能用的心腹都没有,辛苦研制出来的毒药跟小蛇都被南烛收了去,见了面必然也讨不了便宜。 可是被南烛像傻瓜似的蒙了整整一年,他又感到气愤难平,无处可发泄只好对着柳树狠狠踹上几脚。 束青在一旁吓的不敢上前,“公子,走的太远,咱们还是回去吧。” 江怀柔紧握着拳头,“回去。” 两人回到永乐宫,看到一个小太监正跪着被辟头盖脸的责骂,弓着身体吓得瑟瑟发抖。 偏那老太监不依不饶,还伸手上前在他胳膊上连掐数把,嘴上小骚蹄子小贱人之类的骂个不同。 束青在江怀柔示意下上前询问:“李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监瞄到江怀柔,立刻同同她赔笑道:“原来是束青姑娘,是这样子的,这是新调来整修花圃的小宁子,干活懒散且吃不得苦头,奴才正在教训他呢。” 那小宁子此时两手伤得鲜血淋漓的,只顾在地上猛然磕头,虽看不到表情却感觉甚是凄惨。 正恰碰上江怀柔心中烦躁,便同那老太监怒道:“滚!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老太监错愕道:“公子……奴才在这儿侍奉了三十多年了,您要奴才去哪儿啊?” 江怀柔道:“随便去哪里,反正永乐宫留你不得!” 束青知他从方才开始便情绪不佳,不由冲老太监使眼色,“还不快走。” 老太监战战兢兢走了出去,江怀柔站着看了那小太监会儿,“起来,跟我房里去。” 待他走了几步后,那小太监才抬起头,却是生的脸皮白净可爱,咬唇有些痴迷的看着前面的身影。 到了房间后,江怀柔让束青去拿了创伤药,命那小太监伸出手,亲自替他处理包扎好后道:“下去吧。” 小太监却低头在原地不肯走。 江怀柔皱眉,再看他身形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便皱眉命令道:“你抬起头。” 小太监微耸着肩膀慢慢抬起下颔,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庞便显露了出来。 江怀柔睁大眼睛,惊的跌坐回椅子上,“纪宁!怎么会是你!” 这小太监,赫然正是先前被江怀柔从杀旗盟带出来的纪宁,后因南烛挑拨而生出背叛之心故被江怀柔遗弃。 谁曾想才一个多月时间,再见已经变成了太监之身! 纪宁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道:“我好吃懒做,又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就想入宫寻份事做,混口饭吃。” 江怀柔摇头道:“倘若单纯为混口饭吃,在那里寻不着事,何必要到这深宫里来?” 纪宁哇的一声哭起来,“你说过要我跟着你一辈子的,但是你不要我了……” 且不说相处那些日子,但是两人床上那层关系,便足以让江怀柔生出几分愧疚。如今再看此情此景,更是不知所措,搂住他道:“我当时一时气愤才……你若不是做出那样的事,又怎么会不要你呢。” 纪宁犹豫不决问道:“那……我以后还可以跟着公子么?” 江怀柔不忍拒绝,沉吟片刻道:“不准再有二心。” 纪宁道:“我再也不敢了。” 两人重逢之下颇多感慨,江怀柔让他坐下,道:“早知道是你,方才就该把那老匹夫狠狠收拾一顿!” 纪宁抽泣道:“离开公子我才明白,你对我真好。” 江怀柔替他擦眼泪,“别哭了,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纪宁红着鼻子反驳:“我都这样子了,还能算什么男人?!” 江怀柔摇头道:“你几时入的宫,来之前可知道我住在这里?” 纪宁断断续续道:“那天离开客栈后,我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留在杀旗盟这些年,我已经把外面的事情都忘的差不多了,连跑堂都做不好……总是被老板骂还被客人动手动脚,才两天就被赶了出来。想再回去找你却已经人去房空,只好沦落为乞丐。后来看到官府公告,想到还有可能见你,就头脑一热报了名……也是我运气好,今天才正式分下来干活儿就被分到这儿……这是老天的指示,你再也不准赶我走了……” 江怀柔道:“你这笨蛋,就算去青楼卖也比净身强啊。” 纪宁道:“说的也是,不过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可以再见到你。再说虽然已经不举,可是东西还健在,多少也算是有些安慰。” 江怀柔听了便用手摸他下身,奇道:“你怎么没有被净身?” 纪宁道:“你不知道,这夜池跟其它地方不同,所谓的净身也不过是喝几天苦药,使命根子自己萎掉。除了硬不起来尿尿有些不方便外,其它倒也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江怀柔思索道:“这样啊,不知道是谁想出的妙法,倒是可以让人少吃许多苦头。” “就是当朝皇上啊。” “是他?”倘若是南烛的话,江怀柔就不觉得稀奇了,那疯子做出什么古怪的事都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江怀柔道:“你既然还是我的人,就不应该再做什么小太监之类的活儿,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纪宁看着他呜呜哭道:“能跟着公子真是太好了!” 正值宫中孤立无援时,纪宁主动回了来,江怀柔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怀,“去吧。” 纪宁手上有伤,洗澡甚是不便,江怀柔不想假借宫女之手,便亲自替他脱了衣服,道:“能被本公子服侍,你算是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以后要好好珍惜才是。” 纪宁也极为感动,不管身上还带着水就起身抱他,结果搞得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江怀柔用手拉住他下面软软的一团,拨弄了几下,问:“当真起不来了么?” 纪宁无比郁闷的点头,“我已经试过很多遍了,不过公子想要的话,后面还可以用。” 江怀柔拍他额头,“胡说什么,坐进去浴桶里。” 他虽未曾给别人洗过澡,做事却一向认真严谨,拿着皂液把纪宁全身上下都涂一遍,连臀股及脚趾间都极细致的揉搓。 不多时,江怀柔额头便渗出细汗,眼神却依旧无比专注,仿佛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纪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越看越觉得痴迷。心道他长这么漂亮而且对我又好,当初怎么会被两个小孩子就哄弄得晕头转向呢?还好如今醒悟过来,就算那人再给我一座金山也不坚决换了。 洗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江怀柔才拿毛巾替他擦干身体,如释重负道:“好了,现在把衣服穿上吧。” “公子,”纪宁在他疑惑的时候吻住他的唇,“谢谢你。” 下午两人未出房门一步,纪宁将这些天经历的辛酸往事一一道来,听得江怀柔连连摇头。 御膳饭虽经江怀柔屡次抗议,却坚持不改菜式,看纪宁吃的欢喜江怀柔也不愿扫他兴,两人有说有笑吃了些。 晚饭后两人早早歇下,同以往在客栈时般睡在一起。 江怀柔这些天都在进补,再加上昨夜之事好比吃了道餐前开胃小菜,再加上纪宁光滑溜溜的身体在他怀中不停翻来滚去,心中便愈发奇痒难耐兴奋的睡不着。 纪宁察觉他身体变化,便小声问:“公子想不想要我?” 顾忌到他的身体,江怀柔拍了拍他的脸,道:“不要,睡吧。” 纪宁却拉住他的手放到嘴里,吮吸着他的食指道:“可是我很想要公子啊。” 第60章 容忍极限 深夜,南烛书房批完奏折后却仍无半点睡意,想起昨夜之事不自觉勾起了嘴角,起身对身边内侍道:“不必跟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七月的夜晚凉风习习,将白天燥热吹拂了去,他穿过熟悉的御花园,脚步朝永乐宫方向走去。 束青正蹲坐在院门前台阶上赏月,看他过来吓了一跳,脸上透着说不出的慌张与恐惧。 江怀柔此时想必已经睡了吧?好像自大病初愈后,整个人都焉焉的没什么生气。 “皇……奴婢见过皇上……” 南烛皱眉制止她行礼,“继续做你的事,不必通传我自己进去。” 江怀柔房间的门是紧闭的,南烛还未推开便听到有暧昧的呻吟声从里面传出来。 “好好亲,小心牙齿别碰到了,就这样……嗯……” “唔……” 房里人在做什么勾搭,他不用想都知道。南烛一脚踹开门,床上两人愣在当场。 江怀柔侧躺着,衣衫不整诧异的看着他。纪宁跪趴在床上,将含在嘴巴里属于江怀柔的东西小心翼翼吐出来,忐忑不安的躲江怀柔身后。 两人对视了会儿,空气中迸发出激烈焦灼的火花,江怀柔开口道:“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进门前不知道先支会一声么?” 南烛走进前,对纪宁干干脆脆道:“出去!” 许是被他眼中杀气吓到,江怀柔还来不及阻止,纪宁便已如兔子般窜了出去。 看着依旧坦然自若的江怀柔,南烛心中涌起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大半夜的能做什么?再说你不都看到了么,何必明知故问。” 南烛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把纪宁拖回内侍省依淫乱后宫罪论处,二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们两人日后必须保持单纯主仆关系不得有任何逾矩行为。” 江怀柔坐起来不满道:“他是我的人,凭什么要受你这里管?” 南烛道:“先前我不管,但他既然入了宫立了契约便要依宫中规矩行事。” 江怀柔冷笑,“倘若我不选呢?” “那就按第一个处理。” “南烛你别欺人太甚!” 南烛对他的愤怒视若不见,转过身背对江怀柔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择。” 走了约两三步,身后抽泣声,“昨天你还说要疼我宠我,今天就又开始欺负人……你还我的药!还我的小蛇!以后我再也不,不跟你好了!” 那一刻南烛特别想拐回去安慰他,念起方才的情形却压制了下来,狠狠心朝外走。 出了房间后,纪宁畏畏缩缩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磕头行礼道:“奴,奴才见,见过皇上。”绣有金龙戏珠的靴尖进入视线中同时,脖颈也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钢刀所挟持,他初次经历这种命悬一线的恐惧。 南烛声音极淡,并未透出过多情绪,“我可以容忍江怀柔所做一切,却不能容忍一个没规矩的内侍。让你入宫的目的并不是在床上安慰他,若想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应该安份守己,有些事朕不想说太多但你也应该知道,谁都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惦记。” “奴,奴才知错,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有下次。”南烛瞥他一眼拂袖而去,待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纪宁才缓缓舒了口气,用手摸摸后背,竟然已经湿透了。 次日一大早,南烛命人把江怀柔的东西送了过来,传话道:“皇上说了,公子只可用来脱险自保,倘若乱伤及无辜的话,随时都会再收回去。” 江怀柔一句也未听进去,确认东西不少后欣喜收了起来。打开锦囊一看,小蛇似乎比先前还大了一些,不过仍是比蚯蚓略微大了一点点。 用完膳后束青捧出一个小陶瓮来,“这是之前酿的酒,公子要不要尝尝?” “让我先闻闻,好香……快点拿杯子来。” 束青倒了一杯给他,色泽比茶略浅了些,剩在琉璃碗中波光凛凛,仿佛剩着一杯金色流沙。 江怀柔饮了半杯,闭目回味道:“入喉绵软齿留余香,腑内清凉而不燥热,好生奇特的酒……纪宁,你也来尝一尝。” 纪宁看着他递过来的杯子连忙摇头,“小的不擅饮酒,喝了皮肤会起红疹。” “那你真是没口福,青姐酿的酒真是一绝,比我先前梅林喝过那次还要好。青姐,再给我倒一杯吧。” 束青却盖上封布笑道:“这可不是寻常的酒,里面泡有各种药草,每天只能在饭后喝一小杯。” “再倒一小杯,一小口也好……” 束青不理会他,抱着酒瓮转向里间。 江怀柔叹气,放下杯子同纪宁道:“整天在这里闷的很,你能不能想些好玩的事做?” 纪宁道:“我才来几天,哪里想得出什么好玩的。” 到院中转了会儿,江怀柔瞥见天空的纸鹞,当下吩咐侍从道:“去找些纸、浆糊还有长竹子,咱们也来做纸鹞。” “纸鹞?” “对,他钟离荣紫放小鹰,咱们就来做只鲲鹏,气死他。” 纪宁不解道:“钟离荣紫是谁,公子为何要跟他斗气?” 江怀柔沉下脸,“他是南烛的玩宠,也是我仇人之子。” 不多时东西便已经准备停当,江怀柔并未做过手工,但是劈竹蔑一项便吃足了苦头。 束青一边紧张道:“公子想玩何必自己动手,让人去宫外买只回来便是。” 江怀柔吮着指上血珠道:“那不一样,我就想要只大的,亲自做的。” 束青叫了两个太监过来帮忙,好半天才绑好了骨架,整体约有五尺来长、三尺之宽。糊上宣纸后,江怀柔取了笔在上面重墨涂抹绘描,一只黑色大鹏慢慢呈现了出来。 最后系上绳线,再将翅膀向上绷成半月弯弓状,放在一旁晾干。 “公子画的真好,”纪宁观摩着担忧道:“只是这么大的纸鹞,一般人怕放不起来。” “说的也是,看来得找个会功夫的人。” 几人宫奴婢皆慌忙摇头,束青道:“奴婢认得几个侍卫,去看看有没有空闲的。” 不多时便叫回来个赤红脸膛的强壮男子,同江怀柔道:“属下秦江海见过公子,不知有何吩咐?” 江怀柔指着风筝,道:“你能不能将它放起来?” 此人原本在休息,被束青急急叫来,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原来只是个公子哥儿在玩耍,心中有气,只瞟了一眼便毫不留情道:“怕是不能,这风筝做的头重脚轻两翼失衡,而且身体太过单薄,稍微用力便会扯破更别提飞上天了。” 江怀柔大受打击,“飞不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那侍卫本打算就此告辞,见他一脸失落沮丧却生出几分犹豫。蹲下身将宣纸小心拆掉修改了结构重新糊过,完工后居然从表面完全看不出修改痕迹。举起来试了试,道:“应该可以了。” 江怀柔道:“那有劳秦侍卫他放飞,飞的越高越好!” 这日天公作美,阳光并不毒辣,风力也极大,纸鹞左摇右摆着飞上高空。 “再高些再高些,看到那边那只小鹰了么,一定要超过它!” 蓝天白云下,两只纸鹞飘在高空甚是显眼,西宫那边似已注意到这边动静,见风头被抢很快收了纸鹞。 此举引来江怀柔同纪宁一阵欢呼,束青却在一旁隐隐担忧,据宫中流言来看那位钟离公子并不好惹,此行为无疑是在挑衅,不知是否会因此惹来祸端。想了又想,最终将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江怀柔却道:“我怕他么?我怕他缩在乌龟壳里不敢出来!” 纪宁也帮腔道:“对对,凭什么他能放我们就放不得?他惹敢来闹事,就让他有来无回!” 江怀柔大笑着在他脸上摸一把,纪宁立刻僵着脸后退。 “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 束青仍是不放心,出宫转了一圈回来急道:“不好了不好了,我看到那钟离公子带了几个人,好像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江怀柔道:“来的正好!” 束青紧张不安道:“公子有所不知,那钟离荣紫身边人都是有功夫的,平素嚣张跋扈不说,有次还差点烧了太后寝宫!即使这样皇上都没有责怪过他,所以宫里头没有人敢惹他……” “别在我面前提南烛!”这几天的事都让江怀柔窝着股邪火,此刻听束青提起来无疑更恼。 永乐宫中一片沉闷,钟离荣紫带着三个内侍趾高气昂的走进来,看到江怀柔并不意外,扯着嘴角笑道:“月前便听说这里住了个有心疾的家伙,几近濒死却给救了回来,原来是你。” 他依旧是圆脸圆眼睛,长的跟记忆中出入不大,气焰也一如既往的嚣张让人无法忍受。 江怀柔道:“没办法,阎王不肯收我。倒是某些人,被当成傻子似的拐卖走,末了还帮别人数钱,最可悲的是居然还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被南烛欺骗一直是他的伤疤,此时被江怀柔当众揭了出来便口不择言骂道:“你以为自己好得多少,不过是他圈养的一条狗罢了!仗着还有些利用价值就狂吠不已,待月华灭了后不照样将你像破鞋一样丢弃!” 江怀柔身体虽弱,反应却丝毫不慢,辟手一记耳光打到他脸上,“你什么东西,竟敢骂我?” 钟离荣紫何许人也,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挥拳反扑了上去,“你这个死病殃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两人都不是省事儿的主儿,旁人不敢劝阻更不敢轻易插手,眼睁睁看两人扭打在一起。 钟离荣紫比江怀柔个头略矮,身板却要更强壮一些,眼瞅江怀柔就要落了下风,纪宁忍不住冲上去帮忙,两人合力将钟离荣紫按倒在地。 钟离荣紫脸上沾着尘土,嘴上叫骂不停却无法翻身,狼狈不堪的冲随行之人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上来帮忙!” 江怀柔压住钟离荣紫,“谁敢上前,本公子将他五马分尸!” “混账东西,你们究竟……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哎哟!” “你老子那笔账还没算完,你个兔崽子还敢跑来找小爷麻烦,这次非给你点教训不可!”江怀柔将手腕贴近他的脖颈,上面缠绕的小蛇本能在钟离荣紫下巴上舔了下。 钟离荣紫身边虽然跟着几个高手,对这位江公子事迹也略有耳亲,知他有心疾更不敢轻易触碰。此时见三人均没什么本事,混战起来推推搡搡全然不知如何使力,料也捅不出什么大乱子索性一旁围观。 院中正打的热闹时,忽听一个尖锐古怪的声音道:“大胆!皇上驾到,还不赶快住手!” 院中登时跪倒一片,江怀柔两对一多少占了便宜,听到声音便松了手,由纪宁扶着勉强站了起来,弱不经风摇摇欲坠的模样跟方才彪悍作风完全判若两人。 钟离荣紫狼狈的趴在地上,黑白分明的圆眼睛蓄满泪水看向来人,委屈的叫道:“皇上!” 南烛着赭石色朝服玉树临风,沉默的看着院中闹剧,良久后才开口道:“怎么回事?” 江怀柔拍着前襟踹一脚钟离荣紫,“靠山来了,赶紧哭诉去吧!” 钟离荣紫捂着屁股爬起来,同南烛哭诉道:“我在西宫看到天上有只大纸鹞,好奇过来看一看,结果江怀柔不由分说就上来打我,将我手心都擦破了……呜呜……” 南烛走上前,将他花脸抹了两下问江怀柔,“他说的可是真的?” 江怀柔道:“是真的又怎样?” 南烛道:“做错事就要道歉。” “道歉?我跟他道歉?!”江怀柔两手扶着后腰道:“本公子可从来没做过这件事!纪宁我们走。” 南烛冷冷提高嗓音:“今日所有在场奴仆无视宫规纵主不知规劝,一律仗责五十。江怀柔教吮内侍禁足三月,即日起不得踏出永乐宫一步。” 江怀柔闻言推开纪宁,冲到南烛跟前道:“哈,禁足?你罚我?你当自己是谁!” 南烛瞥他一眼冷冷道:“江怀柔,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这里是夜池皇宫,不管你以前什么身份,到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钟离荣紫耸耸鼻子露出得意的笑,却觉得眼前不由一阵阵的发暗,脸色都开始变成诡异的青色,手脚也跟着变的冰冷。内侍掩唇惊叫出声,“公子你的脸!” 江怀柔失笑,“哈哈,中毒了吧!活该!我们走。” 南烛抓住他的手腕,道:“果然不该把这些东西还给你。” 江怀柔驳道:“你也知道是还,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只不过是物归原主!” “把他毒解了。” “我—不—要!谁让他先招惹我在前,等死吧!” 南烛指下微微用力,江怀柔却强忍着痛,狠狠的瞪着他,“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不可理喻,”南烛扯着他另一只手腕送到钟离荣紫跟前,“他的血就是解药。” “南烛!” 南烛全然不理江怀柔,同钟离荣紫道:“还在犹豫什么?等毒发么?” 钟离荣紫看了看乌青的指甲,狠心在江怀柔腕上咬了下去。 与此同时,纪宁也被强行按倒在地,板子辟喱啪啦的落在他身上。他咬着袖子呜呜的哭,却不敢再看江怀柔求助。 江怀柔蓦然睁大眼睛,疼的全身发颤却没有叫出来。 谁知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做了什么?被一个男宠吮血!他们当自己是什么,低贱的药引吗? 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悄然碎了一地,那是他的自尊跟骄傲。 在这里,他不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而是被随意软禁折辱的质子。 他怎么会以为这人满腹心计却始终会善待自己,怎么会忘了他笑眯眯表情下另一面残忍?什么宠他疼他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话,不过是床上一时情动的戏言,自己怎么就傻傻的抱有期待上了心呢? 方才居然还笑钟离荣紫笨,其实在南烛眼里,自己跟他又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仗着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真是当局者迷! 不知道什么时候,南烛松开他的手,让人 把钟离荣紫背走。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太医前来替他草草包扎了两下又去看其它人了。 院中只剩下两人时,江怀柔却看着缠着绷带的手腕笑了起来。 南烛问:“你笑什么?” 江怀柔道:“我笑自己终于醒悟了一件事。”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伤害你。” “如果可以?真是可笑,好像被谁逼迫你一样。” “江怀柔,你这样的脾气总要改一改,没有人会无限制的纵容你。” 江怀柔扬起长眉,眸色如水晶一般透亮,“你怎么知道没有人?只不过那人不是你罢了。” 南烛才要开口,却有人急匆匆进来回报,“启禀皇上,右卫大人御书房请求觐见。” 第61章 往事如烟 御书房中,符离一袭白衣在案前端坐,手里拿着盏冰镇过的紫苏梅子茶,却始终没有往嘴里送,怔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南烛微微一笑,制止他的跪拜,“没什么外人,不必拘礼了。” “谢皇上隆恩。” “此行收获如何?” “符离不负重托,已在瑶兰京城、宫中布满可靠眼线,如有动静会有飞鸽传书及时送回夜池。” 南烛拍他肩膀,“做的好,只是辛苦你了,接下来没有什么事要做的,你便留在宫中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本是属下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这是刺探情报的人员名单及详细资料,请皇上过目。”符离从襟内掏出书册奉上,“皇上近来如何?” 南烛看也不看便将东西收起来,“简直好到不能再好,吃得饱睡得香而且无聊还有人负责斗嘴找乐子。” 符离浅淡的笑了下,“皇上是指江公子?” 南烛长嘘口气道:“除了他还能有谁?脾气暴躁又记仇,小人难养的很。” 见符离笑的讳莫如深,南烛便问:“你笑什么?” “符离怕说出来皇上会生气。” 南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高翘起二郎腿,“别人倒也罢了,你是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符离道:“那属下就直言不讳了,江公子身份脾性不比钟离荣紫,他并不适合做皇上玩物。只因其表面看起来天真无邪,实则七窍玲珑聪慧狡黠。一个能毫不犹豫舍弃皇位、亲情、甚至包括喜欢了多年的爱人的人,这世间怕都找不出几个来。这样无懈可击的棋子,稍有失控便有烧手之患,皇上需步步慎重尽量远离才是。” 南烛思索了会儿,摸着下巴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该招惹他的,不过……算了,改天让他挠回来就是,两人算是扯平了。” 符离微笑,“属下告退。” 南烛百无聊赖的吹着手指,“拜拜。” 待符离走出去后,南烛同门口内侍道:“跟出去看看,符大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内侍追出宫门,不多时转回来禀报,“回皇上,好像是去的永乐宫。” 南烛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仿佛早已在预料之中一般。将符离送过来的书册飞速翻了一遍后直接在火上焚了,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火苗自语道:“整整六年才布好的局,我的确不该再横生枝节浪费时间。” 此时倘若有外人在场,一定会为他们皇帝流露出刹那迷茫而错愕。 在人前,他一直都是含笑淡定运筹帷幄,疲惫沮丧这种东西向来与其绝缘。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出身。 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出日落,这世间悄无声息间改变了多少东西,还有谁在为渺不可及的希望而努力。 南烛……南烛……很久之前,很多年之后,他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唤作成俊。 在略显偏远被人戏称为四线小市的江城,成俊被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尊称为九哥。 并非因为他排行老九,而是取九九归一九五至尊之意。 这原因倘若放在古代,肯定会以大不敬之罪被诛九族,即便是在所谓人人人平等的现在,也不是谁都敢这么猖狂的。 成俊不入官场、不混黑道,外人除能从他站如松坐如钟的挺拔身姿中猜出曾经当过兵外,再也打听不到与其有关的半点消息。 住在郊区的大空房子里,养三条大黑狼犬,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出门溜狗。穿白T恤或者格子衬衫,普通黑框眼镜也遮不住眼中傲气,看到眼熟的邻居扬扬嘴角便算是招呼过了,鲜少主动出声。 人帅狗也帅,一圈溜回来,迷倒一片晨练的小姑娘,成俊视而不见,走路专心致志向来目不斜视。 回来后楼下买四份早餐跟三份骨头,狗跟主人一起吃饭。 白天很少出门,晚上有时去附近酒吧坐坐,灰姑娘约会一般准时,绝不会呆过凌晨十二点。 这么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怎么会被被以黑势力闻名的江城人抬这么高,问来问去竟是谁也不明白他底细。 已经洗白的江城前老大肖文俊曾对属下训话说:“看到他都要收敛着点,无论如何不能招惹,已经惹到的就躲着点儿,躲不开撞上了老子咬牙忍着,秉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优良黑道传统共创和谐江城。” 听起来像笑话的话却没人敢当笑话,肖文俊的彪悍残忍连附近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倘若不是成俊大有来头,他断不会讲这番灭自己威风的话。 成俊常去的那家酒吧保安倒是有些料,称常在酒吧群殴混战中看到成俊,一片血肉狼藉中愣是坐如老僧入定,慢悠悠的喝酒,眼皮儿都不抬下。 那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行于色的从容淡定,百分之百是个狠角色。 而且他拿杯子的虎口长满厚茧,显然是长期拿枪摩擦出来的。 但是他的猜测从来没有得到过验证,因为没人招惹成俊,他也从来不在人前动手,整个酒吧掀翻天只有他方圆三尺是安全禁区,仿佛拿什么咒给护住了一样。 喝完酒就直接走人,混战人群中愣是专门给他腾出一条血路来,成俊一脸心安理得神情。 这就是成俊最满意的生活,平淡安逸而又规律,倘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来到这陌生久远的空间中,化身为夜池的皇帝南烛,面对着四分五裂的大陆跟远古人类作伴…… 想到这里,南烛的手下多用了几分力,竟然生生将花梨纹紫檀木抓断,这把刚进来通报的太监吓了一跳,“皇上……” 南烛迅速恢复冷静,“有什么事?” “钟离公子身体不适,嚷着非要见您一面。” “你先退下,我待会儿过去。” 南烛对着墙壁上悬挂的地图凝思了会儿,虽然他已把这上面每一个国家跟岛屿的信息都已了如之掌。 除夜池、月华、东宁、瑶兰四大古国以外,还有中益、宏安、康乐十一小国,零碎分布的版图,需要凭借他一己之力拼合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到曾经的现实生活里。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什么事都不做,留在这里不生不死的歌舞升平,坐拥江山美人安享千年甚至万年荣华富贵。 若想继续平庸的活下去,就得玩过这个危险而荒唐的游戏,这就是那人给他的选择。 他当过兵,在军旅生活中,也曾因执行任务而杀过人。 手指轻轻一按,对方的头便爆炸开来,脑浆迸裂,红红白白的粘腥物四处飞溅。 最初杀人后的整整半个月,他都觉得睡梦中那人趴在床前安静的看着自己。 但是他不后悔,因为有种垃圾活在世界上除了祸害旁人之外一无是处,必须得有人去阻止制裁他们,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正义的英雄梦,南烛很乐意做这把利刃。 到了这个世界后,过去的认知却被突然间颠覆。 每天被无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敬佩的、痛恨的人跪迎朝拜,杀人也成了迫不得己的选择。 凡事不问对错,只看利弊,这就是身处高位的迫不得已。 监查御史董海少弹劾军机尚书张之佩收受贿赂反被入罪下狱,威武大将军兄长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目无法纪却至今逍遥自在外,礼部尚书举荐十人皆是自家门生心腹…… 在如今的南烛心中,军机尚书虽然收敛财务却也有治国之才,一个大将军的心远比几个百姓性命更让能让他达到某种目的,礼部尚书虽然徇私对他却衷心庚庚毫无二心……为此,他的授课恩师李云贤愤而归隐,清高自负的官员皆数请辞,朝堂上奸佞阴险之辈日渐嚣张狂妄。 这一切都在他默许之下发生,南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他来说,这些人都是双刃剑,只要用得好远比那些循规蹈矩的官员更能事半功倍。 开始时或许还有几分自责不忍,但经历的越多,他就越麻木,如今更是不会有半点情绪波动了。 那人一向爱他不择手段,却也深为痛恨他的恬淡跟可笑的正义观念,于是寻遍各国能人异士给他设下这样的局。 倘若一直被困在虚幻梦境里,自然也就不配做他的接班人,失去这样的儿子也不算可惜。 如果能顺利通过这场考验,他的心性也会大变,一切都会朝他预想中的性格发展。 夜里南烛时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一直在想这个空间的生命对他而言算什么,棋子?障碍?还是负责打磨他的卵石? 不管是哪样,他都可以确定,六年前那个正直恬淡的青年已经距离他越来越远了。 南烛思索着出了书房,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间生出这许多回忆感慨,是因为离目标日渐接近,还是因为被某人打乱了心绪? 不知此时江怀柔在做什么,符离性子温软随和,与他的娇纵蛮横倒也刚好相容……南烛不由自主握了握拳头。 符离安静的朝永乐宫走,目盲似乎并未带给他任何不便,仿佛能从心里感应到万物一般,就连路旁斜长出来的花草都被他轻易绕了过去。 束青从门口走出来,惊喜的看着他,“符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符离淡笑,“今天,江公子在么?” “在在,只是心情不太好……说了不见任何人。” 符离道:“麻烦通传一声,就说是我来看他。” “诶,我这就去,大人稍等。” 没过多久,便请他进了去,江怀柔从里间匆匆走出来,揽腰抱住他开心道:“阿离!真的是你!” 束青识趣的退下去,符离道:“是我,刚从御书房过来,公子最近过的可好?” “不好,”江怀柔干脆的伸出缠着绷带的手,“南烛总是欺负我,你看,把我手都给弄伤了。” 符离抚摸绷带,“痛么?” 江怀柔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另一只手比画道:“好痛,是被人咬的,伤口这么深,快要把我手腕都咬断了!” 见符离眉尖微蹙,江怀柔却开心的笑起来,“骗你的,只有当时一点点痛,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公子请跟我来。” 江怀柔不明所以的跟着他走到园中,在一株木芙蓉跟前站住,疑惑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符离摘取一片绿叶盖到他伤口绷带上,食指无名指并起轻轻从上面抚过,一束莹绿光芒便从木芙蓉上面延伸至江怀柔腕上。 与此同时,江怀柔感到一股沁凉的冰爽在伤口缓缓涌动,盖在绷带上的绿叶也由青转为枯黄,那株方才还枝花繁茂的木芙蓉轰然晃动,倾刻间繁花调零,满树花瓣如急雨般飘洒而下。 被眼前这阵势惊了好一阵后,江怀柔揭去腕上绷带,看着光滑如初的伤口处喃喃道:“居然痊愈了,阿离你好厉害!” 符离微笑不语,江怀柔愈发好奇,“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符离道:“公子该感谢这株木芙蓉,我只不过把伤转移到它身上了而已。” 江怀柔接住几片花瓣,见每片上面都有一个浅浅齿印,这才信了,兴高采烈道:“阿离不如教教我吧!这可比医术好用多了,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符离不忍扫他兴,却不得不实话实说,“公子体质并不适合,而且过于虚弱恐怕学不得。” “那我如果养好身体呢?” “公子……”符离闻言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安。 江怀柔却故作洒脱的笑,“算啦,我知道心疾无医,这辈子都治不好。你别想太多,我只不过是在同你开玩笑。” 符离缓缓道:“公子吉人天相,会长命百岁的。” “是嘛?” “是。” “你骗我。” 符离虽然看不到江怀柔的脸,却能从失落声音中想象出他的神情,本欲抱他安慰手却迟迟不肯动作。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符离才道:“我一生从不说谎,公子以后会治好心疾,跟正常人一样能跑能跳。还会有个很疼爱你的人,对你百依百顺。远离权势阴谋,生活美满幸福……” 江怀柔抓住他声音激动道:“当真?那个人……是阿离么?” 第62章 风情月思 很多年后,木芙蓉丛中,草亭下,符离月下举酒独酌,他还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时间重来自己会怎么回答。 肯定的回应他是,还是跟当时一样模棱两可,“如果你希望那人是我,那就是我。” 夜已经深了,江怀柔却没有一点睡意。白天符离的话似乎给了他无穷希望,以至于想起未来生活就很兴奋,虽然他不太懂符离当时的回答。 窗户嘎吱一声轻响,江怀柔立刻坐起来,警惕的望着溜进来的影子,借着走廊灯光隐约辨出来人身份,怒道:“又是你!” 南烛身上带了些酒气,说话却似乎清醒的很,“今晚有流星雨,要不要去外面看看?” “不去!”虽然腕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那份仇他却记得清楚。 “当真不去么?据说是千年不遇呢,错过就永远看不到了。” 江怀柔把头扎进薄毯里,“你走,我才不稀罕!” 房间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江怀柔拉开毯子,见窗户虽然依旧开着,南烛人却已经不见了。 翻了个身,想起他方才的话却动了好奇心,起来将身子探出窗外去看天空,却冷不丁从下面伸出两只手将他揽个正着,整个人都像拨洋葱一样倒栽了出去。 江怀柔又惊又恼跌落到南烛怀里,气的浑身发抖,“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无聊的疯子!” “嘘,你瞧。”南烛的声音很温柔,掰着他头转向东边,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向天际。 两人贴的极近,以至于江怀柔鼻端缠绕的都是他的气息,仿佛为衬托那颗流星的存在,此时四周一片寂然。 江怀柔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南烛笑了笑,将他抱起来一个纵身,两人悄无声息起落在屋顶之间。 夜风有些凉,四周弥漫着白玉兰的甜香,江怀柔难得安静乖巧,偷偷睁开眼睛去看身下那些笼在黑暗中的建筑。 偶见几个带刀侍卫从下面经过,他连忙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心头涌起一股做贼的侥幸窃喜。 因为有心疾,他不能习武,甚至不能如常人一般跳跃奔跑。 没有人告诉过他,将皇宫踩到脚下在夜里飞翔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直到南烛将他放下来,江怀柔才有种恍然梦醒的错觉。 两人处在一座地势极高的楼台,视线开阔无半点阻隔,瞭望四野,似乎让人感觉凌驾于万物之上。 南烛席地而坐,“这里是观星台,看夜景的最佳地方。符离白天在永乐宫呆了很久,你们都谈了什么?” 江怀柔有些痴迷的仰望天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江怀柔……喜欢符离么?” “当然,他将来要做我老公的……干嘛这样看我?” 南烛用力拽着他衣摆,江怀柔踉跄跪倒,好在南烛及时伸出条腿,并未让他直接磕在坚硬石头上。 江怀柔狼狈的坐下来,骂道:“南烛你个疯子,我讨厌你!” 南烛将他轻而易举的拉过来,两人鼻尖顶在一起,能清楚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姿态暧昧而又亲昵。 愣了刹那,江怀柔情不自禁伸出舌尖,随后自己也感觉诧异,身体好像完全失去控制了一样。 满天繁星仿佛有几颗跌落到南烛曜石般的眼中,使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更具蛊惑,还有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熏得江怀柔仿佛也跟着醉了一样,浑身都软绵绵的。 接下来南烛并未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看着他笑,声音极轻道:“真的讨厌我?” 江怀柔曾听人说有一种媚功,练了后可以通过眼神及肢体动作操纵对方心智,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着了这种道,一步步走向南烛设好的圈套。 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僵硬的点头,“嗯啊。” 南烛眉毛微微挑了下,眼睛紧跟着弯起来,语速缓慢道:“我却不讨厌你。” “呃……” 南烛笑道:“我非但不讨厌你,而且好像还很喜欢你,景轩你说这可怎么办?” 江怀柔脊背挺的笔直,“你,你又骗我!上过几次当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 “闭上眼,”南烛给了他一记深吻,又送了顶高帽子出去,“用心感受……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景轩这么聪明想必能辨得出我话中真假。” 江怀柔果真不好再辩驳,却转过脸嘀咕道:“我感觉你就不像个好东西。” 南烛脸皮一向厚,只当没听到他的低语,揽着他肩膀将人偎到自己怀里,“看流星吧。” 整片天空繁星就像水洗后的钻石,一尘不染闪闪发亮,流星在灰蓝天空划出条条亮线,转眼消失不见。 江怀柔道:“据说星星跟地上的人是一一对应的,今晚掉了这么多,是不是又要死很多人?” 南烛摸着他头道:“我们那里的说法不一样,说是对着流星许愿,什么梦想都可以实现。” “我想杀了南烛!” “这个不行……” “南烛去死吧!” “这么盼着老公死,你难道想守寡不成?” 江怀柔趁他抬头时在他脖子上啃一口,“咬死你!” 他明明用了七分力,南烛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可恶的笑道:“come on baby~” 江怀柔奇道:“你说什么?” 南烛紧紧揽住他的腰,声音又低沉了下去,“我说……白天的事,对不起。” 江怀柔满脸诧异,“你在跟我道歉么?” “是。” “本公子拒绝接受。” “为什么?” “一刀将人砍个半死再惺惺作态的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换作是你,你接受么?”在自尊心极强的江怀柔看来,白天情形着实跟拿刀杀他没什么两样。 意料之中的答案,南烛笑着道:“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知江公子要怎么才能接受在下的歉意?” 江怀柔抠着他手指转动眼珠,“你把钟离荣紫杀了,或者让他当着永乐宫人的面儿给我下跪道歉。” “这怕是不成,我留着他还有用途,不过……” “不过什么?” 南烛道:“我已经计划好过两天将他送回东宁,只要出了夜池,随便你怎么折腾我都不会插手。” 放在眼皮下且奈何不了他,更何况是待他回到东宁去?江怀柔知南烛故意为难,冷笑道:“你想让他恢复皇族身份接替东宁政权,然后把他当成傀儡一样操纵?” 南烛道:“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有时要比成千万马的兵马更有用。” “所以你就强迫我留在夜池,将来借以要挟我皇兄?” 南烛用食指抬起他下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不会太好听,但绝对是真话。虽然你身份显贵,但是在我眼里却远不及钟离荣紫有用。而且你同江铭、江诚关系并不亲密融洽,即便当作筹码也讨不了多少便宜。更何况留你在夜池,还会招井岚、白辉容的记恨,实在是得不偿失,弊大于利。” 这话无疑像利刃一样刺伤江怀柔,他冷哼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让我走?” “有两个原因,”南烛手指娴熟的沿着他脸部轮廓游走,“第一个方才说过了,我喜欢你。第二么,难道不是你自己想留在我身边?” 江怀柔羞怒道:“少胡说八道,谁想留在你……” 南烛用亲吻将他后半句吞了下去,待察觉江怀柔呼吸急促后方才将唇移开,“你不想摸清我的想法?不想知道我会什么时候对月华不利?不想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每个都无比犀利直戳在江怀柔要害上。 江怀柔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却阴沉无比,“我说过一定要杀了你,不想死在我手中现在就杀了我!” 南烛在他耳朵上吹了口气,“这么美好的夜晚谈这些多煞风景,不如跟老公做些有趣的事。” “你疯了?这里可是……”江怀柔紧张的差点要跳起来。 虽然是空无一人的观星台,可是平常被人仰望膜拜的建筑,露天野外离天还这么近,他现在怎么能有这种亵渎神灵的想法?! “怕什么,不会有外人来打扰我们的。”南烛的手滑进他衣襟中,像剥粽子一样三两下把衣服扯开。 一如方才高空夜行,刺激而又让人恐惧不安。 满天星斗似乎化成了无数围观的眼睛,每一下闪动都让江怀柔羞怯不已。 温柔的夜风像情人的手,不遗余力抚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他微微闭起眼,喘息道:“不要……有人在看……” 南烛亲着他欲拒还休的手心,笑着问:“哪里有人?” 江怀柔急道:“天上,还有这黑色的地方,都藏的有眼睛……很多眼睛……” 知是因为他紧张过度,南烛噙着坏笑调侃道,“看得到吃不到,让他们羡慕死好了。” 被南烛摸着安慰了好一会儿,江怀柔才慢慢卸下紧张,胳膊却不小心触到围石台,立刻发出凄惨惊呼,“好痛!” 南烛扶着他翻了个身,让江怀柔趴到自己身上,吹着他碰到的胳膊,“老公皮糙肉厚,勉为其难替你当回肉床,算不算对你好?” 他身体结实肩膀宽而结实,比起又冷又硬的石头自然要舒服许多,江怀柔道:“还不错。” “既然还算满意,就不给我点什么奖励?” 江怀柔拿下巴抵在他胸口,“你这是……想让我上你么?” 南烛道:“我怕你有心无力。” 江怀柔起了兴趣,“你让我试试……重死了,你翻个身,我搬不动。” 南烛两手捧住他脸,“别闹,不然体力耗尽又像前夜做一半昏睡过去,多扫兴。” 江怀柔坐在他腰下,感受南烛身下巨龙逐渐抬头,便故意来回蹭他那里。 南烛默不作声的任由他玩,倒是江怀柔率先沉不住气了,“你怎么还不来?” 南烛道:“我在等。” 江怀柔奇道:“等什么?” “等你叫老公。” 江怀柔得意道:“别想啦,我已经打算让阿离做我老公了。” 南烛的手在自他腿间挤进去,中指在洞口处打转试探,“他是修仙之人,注重养生节欲之道,床上最多像条死鱼乖乖任由你戳。你老公我就不一样,年轻力壮而且精力充沛,可以日日同你翻云覆雨,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次。最重要的是,在我这里能享受到与众不同的快感,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每天换一种全新的方式,保证别人没有见识过。” 他说的其实不错,符离在床上永远缺少主动,他不会像南烛变着花样撩拨,也不会像纪宁一样热情奔放,可是……江怀柔咬了咬下唇,“阿离对我好,他也从来不骗我,不像你这么讨厌,啊……” 南烛用指尖轻刮他敏感处皱仄,满意的看江怀柔手脚发抖,“这些我也能做到,但我与他毕竟不同。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只是有些隐瞒不说而已。还有长这么大,说我的讨厌的,你可是第一个……” 江怀柔乌溜溜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声音变得细软柔弱,“别用手指……那里,好痒……要那你里……” 南烛托着他的腰,将自己的雄伟慢慢送入他身体,“叫老公。” “老公……” “老公叫什么?” “死南烛……” “再说叫什么?”南烛猛力撞击他一下。 “啊……南烛,叫南烛……”江怀柔感觉自己意识被撞的七零八散,身体前面也激动的冒出透明水滴。 南烛极富技巧的把玩着他的前端,“你只能有一个老公,那就是我,不准再对符离有乱七八糟的念头,知道了么?” 每次都在紧要的关头给他灌输这些奇怪想法,但是不听又不行,江怀柔委屈的想哭,“阿离从来不会这么对我。” 南烛用牙齿磨咬他后颈,“他当然不会,因为能这么对你的,只有我一个,记住了没?” 平常脾气倔强的像头毛驴,让他往东偏要往西,也只有在两人欢爱时,才会大脑发昏失去些理智变乖巧一点,此时不借机套牢他又待何时? 江怀柔被半逼迫着微微点头。 南烛却不轻易饶他,加快动作抽插,“把老公方才说的话背一遍。” “啊……痛……你……混蛋……嗯……” “嗯?” “不……我说错了……我老公是南烛……嗯……只能跟他一个做这种事……不行了啊……啊……呜呜……” 待江怀柔释放后,南烛还将自己留在他身体里,吻着他汗湿涔涔的额头道:“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63章 自作自受 江怀柔记忆力很好,尤其擅长记仇,哪怕时间隔的再久,他都会清楚记得某人某天某时某地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虽然跟南烛表面没有再产生摩擦,也心甘情愿有第二次亲密接触,却并不代表他忘记了先前的仇。 次日一整天他都在处心积虑的想着如何展开报复,以至于食不知味,连午休都取消了。 第二日依旧如此,纪宁看他闷闷不乐,便问其故。 江怀柔道:“钟离荣紫说不定明天就要被送回东宁,我们得赶在他走之前做点什么。” “公子想杀了他?” “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纪宁点头,犹豫道:“公子觉得皇上是喜欢您多一些,还是喜欢他多一些?” 江怀柔眼睛挑成柳叶状,“你说呢?” 纪宁也知他一向自负,好的坏的只要能胜过常人的帽子都喜欢自个儿头上戴,忙道:“呸,我说错话了,他什么东西,怎么能跟公子比。皇上已经连着两天住在路们永乐宫啦,听说之前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钟离荣紫他不是一向很喜欢皇上么,听说又是个醋坛子,就连齐妃都曾吃过他的苦头。” 江怀柔敲他额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纪宁故意卖关子,冲他挤眉弄眼道:“公子这么聪明,应该懂得怎么做才能让他更难过。” 他不把话说的太明,故意让江怀柔自己去理解行动,以免将来形势不对推卸责任。 江怀柔虽然聪明但缺乏对人性的认知,纪宁先前同他讲述过的宫外经历皆是真事,却有意隐瞒了一些东西:辟如南烛让人给他指路,又许诺了他一些东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曾吃过南烛的亏,如今已是不举之身,再也无法享受鱼水之欢。但除了色之外,他还喜欢财,喜欢依伏权势的那种狐假虎威感觉。虽然信誓旦旦保证再不会背叛江怀柔,但也曾在之前对南烛立下过效忠誓言。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下这情形在他看来,摆明是南烛喜欢上了江怀柔,所以才不允许自己再存半点非份之想。在纪宁看来,两人长相出身无一不般配,个性虽有天壤之别却能相处融洽。如果能凑到一起,对他们对自己来说都不失为一件美事。 江怀柔琢磨了片刻走出去,纪宁连忙跟上,却被他劝住,“你不必跟着。” “公子……万一过去动起手来没人帮着你哪!” 江怀柔毫不客气的拒绝他,“你连我都打不过,跟着能帮什么忙?老实在这儿呆着禁足!” 明明是自己出的主意,却没法跟着看热闹,这让纪宁感到委屈又失望。 南烛说了要禁足三月,宫门口自然要守上几名侍卫。 江怀柔大摇大摆走出去,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昨晚半夜南烛抱着他回来,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再说这人动不动就有心病,真真假假的,谁嫌命长敢惹他? 夜池宫殿布局跟月华大不相同,江怀柔迷糊转了半天才走到正殿,平常整天闲着,几圈下来膝盖竟然累得有些发软。 门口老太监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陪笑招呼道:“江公子,您怎么来了,可是皇上诏见的?” 江怀柔扶着腰摇头,大喘息道:“南烛现在做什么?” “批折子,正在发脾气呢,说是谁都不见,这不把奴才都给撵出来了。” 江怀柔伸头探望,“为什么事啊?” “这个,奴才可说不准,您是要喝杯茶歇歇脚还是等晚会再过来?” “不,我现在就进去。” 老太监为难的看着他笑,“诶,那您自个儿进去?” “嗯。” 江怀柔撩开下摆迈进殿中,此时南烛正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飞快的翻着奏折,眉头紧紧皱成川字。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认真,江怀柔放轻了脚步想吓他一下,却不想南烛看到气时,直接将硬皮折子丢了出来,不偏不倚击在江怀柔脑门上。 “唉呀!” 南烛抬头,语带困惑,“怎么是你?” 江怀柔捂着捂头惨叫,“咝~你这死人不长眼睛么,想要杀我不成?痛死了!” 南烛起身走过来,将他手拉开,“让我看看伤着没。” “肯定伤着了,流血了没?有没有破相?明天肿个包的话我该怎么见人呢?快点拿药……请太医……” “哪有那么严重,嗯,红了一点,呼……好点没?” 江怀柔被他吹的耳朵发热,一脚将奏折踢开,“不要你假好心!” 南烛被他逼退半步,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进来之前怎么不先招呼一声?” 江怀柔这才想起正事,捂着额头道:“你现在还忙不?我们出去转……吡……转。” 南烛不解道:“我们?去哪儿?” 江怀柔心虚道:“钟离荣紫应该是明天走吧,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南烛挑眉,“什么话?” “你不用问了,一会儿不就知道了么,”江怀柔拽起他胳膊,“走啦,走啦。” 江怀柔拖着南烛走出正殿,穿过御花园时却不小心踩到卵石跌了一跤,膝盖重重在地上磕了下,腿抖个不停,这下连路都走不稳了。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气恼道:“我早就说过,一碰上你我就倒霉,昨天被人咬了一口,今天又被你差点砸破脑袋,现在连块石头都欺负小爷!该死的……” 南烛感觉冤枉的不得了,嘴上却明智的不作辩解,去拉他被屡次推开,怎么劝都不肯再走了。 南烛摇了摇头,在他跟前蹲下身,江怀柔戳着他背道:“你这是在干嘛?” “背你啊……要不要?” “真的背我么?”江怀柔开始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又抽了,这家伙应该还记得自己身份吧?他可是皇帝啊! 记忆中好像只有一个碧瑶背过他,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童年的记忆好像很不错…… 南烛道:“愣什么,我数一二三,不上来我就自己走了啊,让你一条腿蹦回去。” 江怀柔这才起来爬上他背,两手圈住他脖子,笑哈哈道:“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关我的事!” “嗯,我自找罪受。” “我很重吗?”他背比自己宽多了,江怀柔感觉新鲜的不得了,已然忘记呻吟喊痛。 南烛道:“还没有头山猪重。” 江怀柔僵住,“山猪?!” 南烛见他反应也忍不住笑起来,“是的,很久之前我在山里曾捉到一只山猪,将它在身上背了五天。” “你背山猪做什么?”对江怀柔来说,他整个人都像谜一样神奇,时不时冒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要不就说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难以想象的往事。 南烛道:“那时在进行野外生存训练,没有人提供你食物跟水,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找,野菜、草菇、鱼、青蛙、蛇……甚至老鼠,所有可以吃的东西生的都可以往嘴里送,甚至连这些东西都找不到,所以只能将山猪背在身上一路带着。” 江怀柔听得新奇又惊讶,“你为什么会过那么苦的生活?” “苦么?”南烛嘴角扬了扬,仿佛陷到某种回忆里去,声音也比平常温柔许多,“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江怀柔偏头打量他,自语道:“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南烛问:“你确定要去见荣紫,不怕被他反过来笑话?” 江怀柔将贴在他后背上的脸抬起来,“怕什么?是你在背我又不是我背你,要笑也是笑你才对。” 两人正说着,钟离荣紫出现不远处,拿着纸鹞有些不知所措,“皇……上……” 见他眼神中愤怒与痛苦精彩交织,江怀柔喜笑颜开的同南烛咬耳朵,道:“叫你呢。” 南烛把江怀柔放下,他扶墙站稳后道:“你走开,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他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钟离荣紫冷冷的拒绝他,一双圆眸紧紧盯住南烛不放。 南烛道:“我去亭下喝杯茶。” “皇上!” 南烛笑道:“不用担心,朕不会消失。” 待南烛走开后,钟离荣紫的脸迅速拉了下来,所有温柔都已消失不见,阴沉沉的瞪着江怀柔道:“你要说什么?” 江怀柔笑眯眯道:“你很喜欢南烛是么?” “是,”钟离荣紫压着怒火道:“不过这不用你操心。” 江怀柔道:“你以为我想操心?只不过想要告诉你,他喜欢的人是我。” “你少自作多情!令狐冲他不过是……” “令狐冲?你居然还叫他令狐冲?他在这宫中光是女人就不计其数,又怎么会是宠你一人的令狐冲呢?大傻瓜。” 钟离荣紫握起五指,冷声道:“你不一样可怜,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其实不一样,嘴上这么说,钟离荣紫心里却明白。从南烛看他的眼神中,从方才背着他走过来时,他就知道不一样。 南烛在自己跟前,虽然谈笑自如却始终感觉高人一等,宠溺之中透着更多的命令和强迫。 江怀柔句句带刺的那股随意劲儿,还有嚣张跋扈的样子,自己在他面前永远都做不了。 在别人面前,他是骄傲尊贵的钟离公子,可是在南烛跟前,他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追求者,那么渺小黯淡。 这一点,在一年前他就已经看清楚了。 江怀柔笑的甜蜜而恶毒,“那家伙有在晚上带你去看流星吗?有跟你道歉吗?有没有在人前背过你甚至抱过你?没有吧……无论在私底下他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全都是假的,在人前跟你亲昵都嫌掉身份的家伙,你敢说他喜欢你?还有,你知不知道他已经答应做我老公了。老公的意思你懂么?说是这辈子同我相濡以沫,疼我、宠我、只喜欢我一个人的人……” 他每说一句,钟离荣紫的脸便青上一分,脚步也迟疑的开始缓慢后移,自欺欺人道:“不,他说过他喜欢我的。” “他是不是只在床上对你说过这话?”看到钟离荣紫反应后江怀柔愈发得意,慢慢逼近他,“骗你的,这都信?大呆瓜!” “不,不是!” 江怀柔将细白的手腕伸出来,炫耀上面吻痕给他看,“瞧,这就是他昨天留给我的,你有么?” 经过一年前惨烈的变故后,钟离荣紫再不曾经那个冲动少年,如今的他本性虽然尚在,却已有了审时度势的世故圆滑。竭力控制住快要燃烧起来身体,他咬牙道,“幼稚的家伙,你说完了么!” 居然未激中他,江怀柔愣了下,瞟着眼不远处的南烛,将声音压低了些,“我还有些话跟你说。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他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你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在我眼里不过……是弃之如敝屐……” “住口!”钟离荣紫抓住江怀柔衣襟,“江怀柔,我不准你污辱他!” “污辱?真是可笑,好像他多圣洁似的,我还怕他污辱了我呢!” 钟离荣紫一拳击在江怀脸颊上,待他欲再度挥拳时,手却被人牢牢的钳制住,南烛语气平淡的问:“你在做什么?” “令狐冲……我……”“他打我!”江怀柔恶人先告状,肿着脸泪眼朦胧的模样好不凄惨,南烛却未理会。 钟离荣紫咬了咬唇,“不是,他……”他无法重复江怀柔不堪入耳的话语。 江怀柔其实说的不错,在他心中,南烛就是最圣洁不可侵犯的,就算是自己也一样,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南烛没继续追问原因,只道:“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还要上路。” 江怀柔白吃了一拳,自然不依,伸手去扯钟离荣紫后领却被南烛强拽了回来。 眼睁睁看着钟离荣紫离开后,江怀柔依旧感觉到难以置信,“他方才居然敢打我,你就这么就他放走了?!” 南烛看着他,眼眸冷洌似冰,“你还想怎么着?指望我这个破鞋帮你报仇么?” 江怀柔登时一幅被噎到的表情,捂着脸再也不敢轻易出声。 跟着南烛走了两步,江怀柔在后面一瘸一拐道:“等等……你背我。” 南烛道:“破鞋没力气,去找你的新鞋吧。” 江怀柔蹲下来抱住头道:“我只不过是想气气他而已,没有想过要真的骂你……再说了,我说话声音那么低,谁想你耳朵居然还那么尖。” 南烛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江怀柔在身后拖着长尾音叫:“南烛……老公……” 见南烛脚步顿了顿,江怀柔又道:“你已经说话不算话过一次了,还要再骗我第二次么?” 沉默了会儿,南烛转回来背起江怀柔,却是任他如何挑逗都不开口,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回到永乐宫后,把江怀柔丢床上人就出了去,江怀柔对着空气嘀咕道:“我还以为有多大胸襟,原来也开不起一点玩笑,小气鬼!” 咚!咚!咚!南烛居然踩着重步转了回来,江怀柔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阴沉的脸,忍不住床角里缩,“你,你想干什么?” 南烛伸出两手紧紧握拳,作势要揍他却迟迟没有下文,半晌后松开手捏住他脸用力往两边扯,“法克,老子在上你之前还是个处,你他妈竟敢说我是破鞋?!” 江怀柔垂眼看到自己被拉长的脸皮,嘴巴更是快要撕裂苦不堪言,心道这次算是栽了,白白挨了一拳不说还把这家伙给彻底惹毛了,自作孽不可活! 徒劳挣扎了会儿,江怀柔疼得吱唔着哭了起来,“放手……呜呜……我错了,对,对不起……呜,呜,我是破鞋……我是破鞋还不成么!” 第64章 后宫之事 这件事后来成为江怀柔这辈子最不愿回忆的过往,他一生都那么狼狈那么尴尬过。 纪宁蹲在外面守夜,听房间里整宿不时传来暧昧又撩人的呻吟声、叫喊声、似哭非哭的呜咽声,既羡慕嫉妒又庆幸,他觉得自己这把算是押对了。 两天后江怀柔送了幅画给南烛,一只巨大的乌龟,南烛的头从里面伸出来,画的微妙微肖传神极了。 南烛在御书房收到画后,直接在上面加了几笔,派人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江怀柔打开就被茶水呛到了,连忙把画从下人手里夺了出来。 南烛这厮竟然在乌龟背上加了另外一只,同样伸出一头来,却是哭的梨花带雨,那张脸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这是暗指前几天背过他呢,江怀柔把画撕碎狠踩几脚,“啊呸,死南烛!” 虽然仇没有报成,钟离荣紫也顺利离开夜池,江怀柔却莫名觉得心里少了块石头,居然渐渐轻松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经此一事,江公子的名号在后宫愈发响亮了。 走了一个钟离荣紫,南烛后宫里头还有一百多口,这下齐齐把苗头指向了他。 其中以气焰最盛的齐妃为首,早就听说这个江公子是不同的,只因其住在永乐宫而非后宫管辖之所,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可是两天前有消息传来,光天化日下南烛竟然背着他走在御花园,这还罢了,皇上这几天似乎都留宿在永乐宫。 这可是件大事,虽然南烛风流不羁为人放荡,却鲜少留人侍寝,更少留宿于后宫,不然依他身强力壮的年纪,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子嗣。 齐妃派人打听了两天,竟连江怀柔的出身全名都没有打听清楚,终于按捺不住想去亲自见识下对方的厉害。 宫婢劝她不住,却怕她惹出什么乱子不得不提醒道:“皇上吩咐,后宫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那钟离荣紫倒是胆子大,可是您看,没几天就被赶出宫去了……娘娘务必三思啊。” 齐妃气道:“本宫堂堂一个贵妃,居然见不得他一个男宠?!” “我的娘娘,这话千万可不能再说了,据说……去年柳妃就是因为主动去骚扰了他,第二天就被……”宫婢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当时虽然把消息封了,可是娘娘应该还记得罢。” 齐妃顿住脚步,“柳妃?她不是因为病死吗?” “那是对外面说的消息,不久前奴婢见到了曾经侍奉柳妃的人,现在洗衣局做事。说是柳妃太过轻佻,在御花园碰到那江公子,见对方生的白净如玉便挑逗了几句。结果被皇上知道,直接将头砍了给那江公子送去,就连柳妃的父亲都被革职入了狱……” 齐妃冷笑,“她是什么出身?不过一个校尉之女,焉能拿她来跟本宫比?” “娘娘……” “不必说了,我今天非要去看看那个姓江的到底长什么狐媚模样!” 虽然已经八月,中午暑气却依旧不减。 江怀柔惬意的躺在凉席上,纪宁端着琉璃碗将碎冰往他嘴里送,里面加了各式水果,酸甜可口,在这季节吃起来真是无比享受。 冰是南烛让送来的,说是冬季时让人挖了口地窖,特意将冰运进去封存起来,天气热时才会拿出来一些消暑。 除了他,也不会有人做这么无聊的事了。江怀柔连着吃了两碗,纪宁却不再许他再吃了。 “皇上吩咐的,公子身体虚寒,不易多吃这些东西。” “你到底是本公子的人还是他南烛的?怎么一天到晚将他挂在嘴上?” 纪宁耷拉着眼皮听训,态度却是半点不让,江怀柔也不好腆着脸再要,翻个身去睡了。 束青上前替他打着扇子,才合眼的功夫,却有人慌张闯了进来,“公,公子,齐妃娘娘驾到。” 江怀柔已有困意,懒懒道:“嚷什么,来就来了,我又不认识她,不见。” 束青见他反应也吃了一惊,小声道:“公子,齐妃娘娘怕是惹不得……” 江怀柔却是置若罔闻。 下人不得不照原话去回复,不消片刻,门外便传进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这齐妃幼年习武,又有其父火爆脾性,被拒后竟然二话不说闯了进来。 纪宁上前去拦,却被两个宫奴婢推到一边,其中一人趾高气昂道:“没规矩的东西,还都愣着做什么,所有人还不近前迎接凤驾!” 些话一出,束青、纪宁自然跪了下去,江怀柔道:“都给我起来,某些人要摆架子最好回自己宫里去,别在这里狐假虎威惹人嫌。” 齐妃一脸不悦,看着床上傲慢懒散的江怀柔,“你叫什么名字?” 江怀柔道:“本公子的名字你叫不起。” “你……” “最好在惹烦我之前离开,否则南烛过来也救不了你。” 齐妃忍着怒火思虑片刻,却最终领着来人拂袖而去。 出了永乐宫后,齐妃咬牙切齿道:“他竟然敢直呼皇上的名字,看来的确有些来历……” 在宫中数年,气焰嚣张的人也曾见过不少,只是嚣张成江怀柔这样子的还是闻所未闻。但是那种波澜不惊的镇定,贵气流露而不丝毫做作,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宫婢小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齐妃道:“他以为仗着皇上宠幸本宫就奈何不了他?别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个人,就连皇上都得对她言听计从……” “娘娘是说太后?” “不错,她老人家可是最讨厌后宫圈养的那些男宠,倘若把方才的事告诉她,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说着直接让步辇调转方向,朝太后寝宫走去。 待这帮人走后,江怀柔表现便不再如先前平静,拿了枕头砸出去,气道:“什么东西,竟然来找我的麻烦?!” 纪宁道:“不如把这事告诉皇上,给他们些教训。” “告诉他做什么?事情还不都是他惹来的!”江怀柔对门口内侍道:“以后这女人再来不必通报,直接撵走!” 束青知道这齐妃的手段,心有余悸道:“公子这般得罪她,以奴婢的猜测,她定然不肯就此罢休,万一此事惊动了太后……” 江怀柔道:“惊动了太后又怎样,她还杀了我不成?” “公子有所不知,”束青担忧道:“太后曾有铁腕天女之称,助皇上坐稳帝位以后就潜心修佛,鲜少理会朝……但是她老人家对……龙阳之好甚是嫌恶,曾经仗毙过几位风头正盛的公子。” 看江怀柔脸色铁青,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江怀柔道:“南烛当时什么反应?” “回公子,皇上虽然为人不拘小节,但是个极为孝道的人,出事后……他好像没任何反应,依旧每天准时去请安问候。” 江怀柔冷哼,“这一对母子真够极品的。” “公子慎言……这话在人前千万千万不可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江怀柔道:“怕什么,就算是太后来,本公子也不惧他!” 约等到黄昏传膳时,束青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太后那边派人来请江怀柔,说是请他前去一同用膳。 一共来了四个人,一个太监三个侍卫,这架式摆明是非去不可了。 江怀柔淡淡道:“将我那件紫檀色衣服拿来。” 他不比南烛身材结实,却是腰细腿长,配上这凝重的紫檀色,缺少霸气却也凸现另一种华贵大气。 纪宁束青自请跟随,被来的太监劝退,“干什么哪,不过是太后请吃顿饭而已,多大的荣幸啊!怎么都苦丧着脸跟要去龙潭虎穴似的?” 要真去吃顿饭就好了,众人虽然焦虑却也无可奈何,待他们前面一出门,纪宁立马就溜去了南烛处求救。 江怀柔对这趟鸿门宴也很慎重,怀里甚至带齐了各种毒药。虽然现今只是个落魄无名的活死人,但他拒绝任何污辱看轻。心道如果到时情形不对,大家就索性来个同归于尽,但愿这个老女人不要逼他过甚。 因为从小在江碧瑶庇护下长成,他对女人总是格外敬重,当然前提是在对方不得罪他的情况下。 他耳光极灵,一入太后寝宫就听到梆梆的木鱼声响,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有些感慨又有些难过。 内侍停住脚,对着珠帘深深一躬,“回太后,奴才把人请来了。” 一个和气的女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内侍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江怀柔一人,木鱼声继续,没有人主动招呼他。 江怀柔打量了下周,墙壁上发现几张有意思的画儿,《八仙祝寿》、《仙鹤望松》、《仙翁醉酒》……好像全都是出自南烛的手笔,比往常见过的画风更加细腻也更加独特,看得出是格外用心之作。 看来束青说的果然不错,南烛对这太后倒是真的孝顺。 他一幅挨一幅看的入神,全然不知木鱼声何时停止,更不知一个中年妇人已经在旁边打量他了许久。 江怀柔冷不丁听到有人出声道:“这些,都是皇儿在往年寿诞时献给哀家的。” 这太后好像有四十岁年纪,手中拿着一串佛珠,眼白已经有些混浊,脸上却一条皱纹都没有,显然平时是个极严肃的人。虽算不上漂亮却另有一番威严气度,江怀柔在他脸上找不到半点南烛的影子。 依江怀柔路上的打算,本不想跟他行礼,想了想却退让了些,以晚辈子之礼躬身道:“景轩见过太后,太后好福气。” 太后抬了抬手,“坐吧。” 江怀柔依言落座,“不知太后找在下有何事?” 太后道:“没什么事,哀家曾经听说过你的事,再加上齐妃方才过来时说了些,故想见识一下江公子。” “不敢,”虽未明说江怀柔地能想象得出,想必她所听到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江公子既然住在永乐宫,应该是皇上的朋友吧?” 谢天谢地她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江怀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算不上,在下不是夜池人,他不过请我来做客而已。” 太后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不知江公子的真正身份是……” 江怀柔苦笑,“不瞒太后,如今在下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实在不便说出口。” 太后道:“皇上曾经对哀家提起过江公子。” “他说我什么?” “江公子聪慧过人,性格也颇与他合得来。” 江怀柔强笑,“太后过奖。” 太后打量了他一番,让人去传膳,竟然没有刻意刁难为难他。 吃饭时,江怀柔却有些食不下咽,这太后虽然未讲太多话,犀利眼神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两人都吃的不多,饭菜很快撤了去,太后道:“看来是哀家太过担心了,江公子仪表不凡,应该不会与西宫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同流合污。” 江怀柔皱眉,“自然,不过太后若是别有所指的话,恐怕还是要让您失望了。在下虽然与那些人身份不同,却亦有龙阳之好。” 太后目光微寒,“那皇上留宿永乐宫的事也不是传言了?” “事实。” “江公子既然出身富贵,何必要自甘堕落?” “天性如此,跟身份无关,在下并不认为好男风便有辱斯文,不然太后要置当今圣上于何地?” “牙尖嘴利!”太后怒而拍桌,一串佛珠竟被她击了个粉碎。 这还是个修佛的,先前更不知道凶悍成什么样子! 江怀柔吃惊之余恼道:“太后不能管教皇上何必迁怒于人,天下断袖之人何止千万,您还能将他们纠出来一一正法不成?话不投机半句多,请恕在下告辞!” 他将毒丸捏在手中,想就此溜之大吉,心想倘若有人敢来阻止他,就捏破毒丸谁都休想活命。 “站住!”太后果然厉声叫住他,“哀家准你走了么?没规矩!来人……” 江怀柔手中渗出细汗,千钧一发之际,太后却道:“把江公子送回去,哀家请来的人自然人自己送回去,以免有些人多心。” 凶险情势陡转,江怀柔时时担心那人会在途中对自己下手,一直平安回到永乐宫才脚软道:“好险好险,这太后怎么跟死南烛一个德性,做事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纪宁抱住他哭,“公子您终于好好的回来了,皇上当时跟我这么说,我还不信……” “南烛?他说什么?” “我见公子跟着太后的人走,就跑去找皇上,结果皇上说不必担心,太后不会把您怎么着的……” 江怀柔怒道:“他说的轻巧,那个老太婆曾经活生生打死过十几个人知不知道?万一她也抽风把我……这个混蛋!” “……总是欲人守六根绝六尘,而六根六尘之不净者……”被骂为混蛋的人正在太后寝宫端坐着念诵佛经。 太后床榻之上闭着眼道:“中间漏了两句,从头开始……” 南烛面露菜色,“母后,这都已过亥时了……” 太后转着佛珠复道:“从头念。” 初到此间时,南烛被烦乱局势扰的寝食难安,暴躁易怒。太后说他杀戮心重,每天都监督着他念诵佛经,后来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渐渐平稳心性,便不再强迫他了。 谁知今天又把他叫过来……念吧念吧,反正都已经闭着眼睛会背了,南烛放下书,平静心绪后开始背,“般若,智慧也。波罗蜜,到彼岸也……” 待他背完离开时已经快到子时了,一个人走在路上自语道:“怎么好好的又让念佛,难道她想让我出家不成?” 第65章 漏网之鱼 南烛进了永乐宫后,无比自然的掀开窗户翻了进去,谁料刚一落地,背上就重重挨了一棒。 黑暗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神注视着他道:“就知道你会从这里进来。” 南烛将他手里东西夺过来看,竟然是根洗衣服的粗棒槌,直接从窗户丢了出去,道:“哪来的这种东西……三更半夜还不睡觉,难道就是为了打我?” 江怀柔理所当然道:“是!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危险,你母后她差点杀了我!” 南烛笑了笑,揽着他肩膀将人推进去,“有话床上说。” 江怀柔赤着脚回到床上,“你为什么跟纪宁说太后不会杀我?” 南烛道:“因为你老公省不得你死。” 江怀柔不屑道:“得了吧,她今天不杀我不代表就会放过我,还有明天、后天呢?” 南烛打着哈欠搂住他,在他额头吻了下,“不用担心,有我在,他不会动你的。” 虽然不算是承诺,却从他话语中听出种莫名的安定力,江怀柔渐渐放松,困意也席卷而来,头抵着他下巴安静睡去。 江怀柔在永乐宫静侯了两天,太后竟似当真就此作罢,再也没有了下文。 倒是符离留在宫中,隔三差五的便过来看他。 江怀柔近日夜里被南烛吃的死死的,体力透支严重,对符离也没有太过非份的想法,不过碍于两人之前的关系,亲亲抱抱倒是做的极其自然。 符离依旧不主动不反对,低垂着眼眸任他为所欲为,过后淡然一笑,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日束青新酿了石榴酒,江怀柔来了兴致,让人上几个小菜,欲跟符离对坐着慢慢喝。 符离一改温和个性,执意不肯碰酒,江怀柔给他斟上劝道:“喝一点没什么关系,万一醉了就留宿在这里,怕什么。” 符离只是对着他笑,却不说话。 江怀柔奇道:“你笑什么?” 符离道:“公子可还记得梅林那次?” “记得,怎么……怎么了?”提到梅林难免想起那个香艳的荒唐梦,江怀柔还未尝酒便已两颊泛红。 符离好像能看到他的紧张一样,“公子想起了什么?” 江怀柔吱唔道:“没,没什么。这跟你今天喝酒又有什么关系……” 符离道:“只因那日公子被强行哺酒,符离才做下冒犯之事。” 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那日梅林的事……不是在做梦?!江怀柔忽感晴天霹雳,怔怔然望着他,喃喃道:“阿离,你这不是在逗我玩吧?” “符离不敢。” 江怀柔反复打量他神情,迟疑道:“这么说,那天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符离点头,“我本不擅饮酒,醉后会迷失本性,做出难以自控的事来,之前一直未敢实说,还请公子见谅。” 江怀柔憋了半天,才挥手尴尬道:“没,没什么关系。”内心却在不住哀号,原来一切都是阿离的无心之失,所以才让自己尝了其中滋味,从此被南烛压在身下,竟似再也没有了翻身之念。 符离手抚着酒杯,道:“不知道现在……这杯酒在下还能不能喝?” 江怀柔道阿离果真是含蓄的人,表面意思是问喝酒,其实蕴含的意思是我还能不能上你……这下倒真把自己给问住了。南烛床上手段的确厉害,也一直照顾他的感受想法,虽然自己身体经不起折腾,两人却总有方法都能玩到尽兴。 但是对符离,江怀柔一直有种特别的感情,男人总是喜新厌旧却又总念旧的矛盾生物,更何况曾是他求而不得的人。 明知他目盲,江怀柔也敢轻易抬头,声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这要看你喜不喜欢了,我不强迫你。” 符离含笑将杯中酒饮下,江怀柔掩饰自己慌张又倒了杯给他,两人不知不觉间都喝了许多。 符离越喝眼睛越亮,眉梢也似乎比往日飞扬上走,脸上温雅淡泊渐渐褪去,换上另一种猖狂不驯。 江怀柔趴在桌子上痴迷道:“阿离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感觉比平时还要好看……” 符离伸手摸他脸,问:“这样你喜不喜欢?” 江怀柔点头,符离便霸道的伏身过来,两人疯狂的吻到一起。 束青原先站在一旁,看这情形慌张白着脸退下去,想到屋中情形焦急如焚,想找个人商量却四处寻不着纪宁。 她自然找不到人,只因纪宁此刻本不在永乐宫。 纪宁原来也是站在一旁侍候的,听到两人对话后便道不妙,知道自家公子在情事上极度缺乏定力,那符离又生的气质卓然眉目如画,两人搞不好就要勾搭成奸。想到这里,便偷偷溜出去,找南烛报信去了。 南烛赶到永乐宫时,江怀柔衣衫已经褪了大半,眼神迷离的低声呻吟,见人有闯进来转过脸半天还对不上焦点。 南烛冷静的看着两人沉默,符离迟疑了下,最终把江怀柔衣衫拉了回去,“属下符离参见皇上。” 南烛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皇上。” 符离沉默着没有接话,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后悔退让,南烛又道:“出来,朕有话跟你说。” 身后江怀柔不满的嘟囔道:“死疯子又坏我好事!” 南烛冷冷瞥他一眼,“好事?就你这身板,我一个都能玩死你,还敢胡乱勾搭别人?” 因为说的是事实,江怀柔立刻就噤声了。 南烛带符离来到园中凉亭下,皱眉道:“你不该喝酒的。” 符离道:“我现在觉得酒是好东西,它可以让我去做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南烛道:“是么,不过我不喜欢现在的你,不够清醒明智。我若是你,绝不会去碰江怀柔。” “为什么?” “第一因为这不值得你放弃一直来的坚持。第二你的对手是我,几乎没有胜的把握。第三江怀柔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他说白了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狗,虽然表面亲热但是内心警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符离勉强笑了下,“这种事……值不值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皇上如果真有必胜的把握,也不会满腹怒气出现在这里。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皇上难道就不怕被咬么?” 南烛道:“如人饮水……说的极是,不过第二第三你却是大大的错了,因为有些事我本不是很在乎,但你却未必会受得了。” 说罢笑笑朝房间走去,符离立在亭下身形未动,听他脚步声渐渐远去。 因为目盲,听力就格外敏锐,没过多久,房间就传出有意无意传出来的对话声来。 “阿离呢?” “拉去浸猪笼了。” “混蛋……啊……你干什么?别碰我……嗯……” “真的不要碰?” “……要。” …… 听着耳边对话越来越暧昧亲昵,符离觉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南烛其实说的对,他想要的不过是份完完整整的爱情,但是江怀柔给不了,而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约束管教他。 上天好像有意捉弄他似的,每当打算真心喜欢一个人时,收回的却只有伤害,或许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一辈子孤单下去。 “现在亲你的人是谁?” “老公……南烛……” 房间的调情依旧在继续,符离想走开却感觉脚步无比沉重,他很希望自己耳朵也聋了,这样就不用再受这种痛苦折磨。 他似乎能想象得出,此时南烛定然是得意的笑,“看,我说的不错吧?你如果放弃一切,却得到这样的结果,能接受得了么?还是趁早放弃吧。” 一转眼又换作江怀柔楚楚可怜道:“阿离有没有喜欢过我?” 头疼的厉害,符离用两手捂住太阳穴两侧,苦笑着低语,“我若不喜欢你,也不会难过成这样子……可是你呢?对符离又有几分真心?还是玩笑般随便说说?” 满园繁花开的热闹,他一袭白衣孤身立在亭下,竟像是一片寒雪般的冰冷寂寞。 此后,符离便不再来永安宫,江怀柔也寻他不着。 一日半夜推醒身旁的男人,责问道:“你究竟把阿离怎么了?” 南烛将他搂到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道:“他可是我的心腹,我怎么舍得把他怎么着?符离是个聪明人,他应该很快会想明白的。” 过了九月,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南烛夜宿永乐宫已成为家常便饭一样的事。 江怀柔也逐渐习惯晚上身边多一个人,手脚酸痛可以让他捏一捏,口渴只用轻唤一声,甚至半夜三更尿急也可以由他抱着去。 虽然有时还是觉得他这人讨厌,不过做起事倒是没半点话说,比起之前侍候过自己的那些人强多了,还常冒出些新鲜有趣的点子。江怀柔甚至想,他如果不是皇帝就好了,自己可以花些钱将其买回来使唤…… 近来夜池跟瑶兰有边境摩擦,折子也比往常多了几倍。南烛便让人全都送到永乐宫,晚上斜靠在床上一边跟江怀柔说话一边飞快批阅,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江怀柔随手翻了几本,心中暗暗吃惊,南烛笑道:“是不是开始佩服你老公了?” “切,”江怀柔扁扁嘴,装作打哈欠的样子,“我困了,你给我说个故事。” 有天夜里江怀柔失眠,南烛便讲了个故事给他,后来慢慢竟成了习惯,不听完就不想睡。 南烛便说了个快乐王子的童话故事给他,他声线放的很低,在深夜的烛光下听起来格外温柔,江怀柔伏在枕边打量他的侧脸,不知不觉入了迷。 时光一点点逝去,两人相处模式一如往常,却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被改变了。 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江怀柔听到一个震惊消息,齐妃怀孕了。 因为这是南烛第一个孩子,所以太后特别郑重,吃用度都依皇后之礼拨予。 消息是几个下人背着他议论时听到的,叫来束青一问,原来大家竟都知道了,只有意瞒着他一人而已。 江怀柔很不爽,想到那个曾来找茬的嚣张女人心里更像长了块疙瘩,绷着脸连纪宁都不敢同他如往日一般玩笑。 傍晚时南烛来了,自被江怀柔揍过一棒子后他便不用爬窗,反正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 江怀柔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去看看你未来的皇子公子?” 南烛道:“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江怀柔胸腔腾的燃起一把无名火,“是,我知道了,你究竟还想瞒着我多久?从今天起,不准你再来永乐宫,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吃醋了?” “谁稀罕吃的你的醋,已经有了孩子还在外面花天酒地,你这个大畜牲,滚!” 南烛长叹一声,坐下举杯一幅落寞神情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江怀柔抚额道:“你这又发的什么疯?” “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 南烛悠悠道:“那女人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而我这两个月都跟你睡在一起,不觉得这件事很诡异么?” “啊?” 江怀柔震惊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说她背着你偷男人?!” 南烛瞟他一眼,“你现在该知道我心情了吧?本来想从你这里找些安慰的,结果……唉!” 江怀柔自知方才鲁莽,替他斟了杯茶问道:“你母后可曾知道?” 南烛道:“你这不废话么,以她的脾气,倘若知道真相,那女人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江怀柔思索了会儿,觉得戴了绿帽的南烛竟有几分可怜,放轻声音道:“把那女人抓起来,我可以帮你审问出奸夫是谁……” “然后呢?” “然后杀了他们!”江怀柔所所当然道,这种宫廷丑闻怎么可以轻易流传出去! 南烛却摇了摇头,道:“事情既已发生,再添几条人命又有何用?” 江怀柔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热心,道:“你的意思不会就这样算了吧?怎么能便宜那一对狗男女!你若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摆平。” 南烛道:“你帮我?” 江怀柔道:“我给你一种药,派人悄悄送到齐妃宫中,想办法让她喝下去。一旦她与男子有亲密接触,两人就会当场毒发,神不知鬼不觉……连查都不用查那奸夫是谁。” 南烛道:“不必查,我知道。” “你知道?” “是她身边侍候的一个太监。” “太监?!”江怀柔更吃惊了。 南烛道:“此事说来话长……” 江怀柔目瞪口呆的听完,已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传达内心惊讶了,长话短说就是本来太监入宫都要施以宫刑,阉割后方才能入奴籍。 夜池这位皇帝不知道哪来的悲天悯人情怀,竟然觉得宫刑对男人太过残忍,不人道。特地让人研制了缩阳的药物,使那活儿麻痹失去性功能。也不知是那位天赋异斌还是这药物出了问题,竟有人成了漏网之鱼,于是悲剧发生了…… 感慨了半天,江怀柔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南烛道:“这就是让我为难的原因,那太监主动找我前来坦白,如今人被秘密关在天牢里。” 江怀柔惊道:“为难什么,直接杀了灭口!不然你还想怎么办?” 南烛道:“我想将他们逐出宫外流放,永世不得入京。” 江怀柔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你居然想要成全他们,你真的疯了?!” 南烛笑道:“我在你眼里不一直都是疯的么?” 江怀柔想了想,面色复杂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觉得有亏于她,对么?” 南烛道:“我不喜欢她是真,也从来没有真正碰过她,不过这并不是我的错,只是在替前人收拾打理烂摊子罢了。”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纳她为妃呢?” “这一点相信我,本人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良家妇女。” 他的意思是说那些女人都是倒贴上来的么?也对,他的确有那种资格,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长相。 不过什么帮前人打理烂摊子,所谓的前人是指谁?为什么他行事总是如此怪异莫测?还有那些从不曾听过的奇怪话语是从哪里学来的……江怀柔心中疑团越来越大,愈发感觉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了。 南烛迎着他质疑的目光,坦荡荡没有丝毫闪避,似乎眼中还有跳跃着种莫名期待,似乎在等着什么。 思虑再三,江怀柔终于郑重道:“你究竟是谁?” 第66章 漏网之鱼 你是谁?这个问题再是简单不过,南烛却不知该从何回答,“我怕说出来你会以为我又疯了。” 江怀柔却道:“只要你说实话,我就相信。” 南烛道:“我其实……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而是从另一个世界,很远很多年后的地方来。” 江怀柔果然蹙起秀气的眉毛,“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我不清楚是怎么来的,但是我知道,只有在统一这片大陆之后才能离开。” 他的野心在江怀柔面前从不加以掩饰,虽然隐约知道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江怀柔道:“你想灭了月华、东宁、瑶兰诸国?” 南烛道:“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一派胡言!你不过是想找一个行使野心的正当借口罢了,但你不该这么荒谬的!”江怀柔恼他再次编出这些谎话来欺骗自己。 南烛睫毛闪了闪,闪电一般抓住他手腕,将藏在那里的匕首翻了出来,递到江怀柔手中。 江怀柔讶然道:“你,你想做什么?” 南烛平静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杀我么,现在就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杀了我,月华就能保住,不然……谁都无法阻止我去完成这件事。” 江怀柔攥着匕首微微发抖,“你是在耍我,还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南烛闭上眼睛,指着心口道:“我说过不骗你,就绝不跟你说谎。你懂医理,应该知道扎在哪个地方能轻易致命,不妨在我身上试试。” “你!” 南烛翘起嘴角,“你不是常说我欺负你利用你么。现在可以报仇了,千万别错过了,因为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江怀柔手心微微出汗,他实在摸不透这个笑眯眯的男人此刻在想着些什么。到底哪一句冤大头是真,哪一句话是假,自己究竟要不要相信他?还是就此顺势验证一下? 杀他,心里终归有些不舍跟畏惧,平心而论他对自己还算不错。可是杀了他就能除掉心头一大患,月华就能保住千年万年江山社稷! 江怀柔最终咬了咬牙,举起匕首朝他胸口刺去,“这是你自己找的,别怪我……” 当听到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时,江怀柔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仿佛整个灵魂都飞了出去,手上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南烛从容淡定的看着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江怀柔对上他的眼睛,看他青白色便服前襟前渗出一片血红,忽然感觉脚软,后退两步扶住椅子,颤声道:“你……你……” 南烛低头插在胸前的匕首道:“怎么跑了,是不敢杀人还是舍不得我?” 江怀柔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双手,却满眼看到的都是他胸前殷红血色,“你怎么不躲?” 南烛道:“我若躲了,你以后怕会更不相信我。” 江怀柔闭上眼睛,“我信了,你……你赶快去找太医。” 南烛笑了笑,将匕首拔出来递给他,“喏,还你。” 江怀柔吓的连忙躲开,“不,拿走!我不要……你,你赶快走!” 南烛却偏凑在他跟前道:“我现在痛的一步都走不动,感觉血都快要流光了……你说我要真死了可怎么办?” “你……你怎么会死,我明明……都已经刺偏了几分……”江怀柔话中已隐带有几分哭腔。 南烛道:“真的么?” 江怀柔拼命点头,“我其实不想你死的……也没想过要真的杀你……” 南烛居然还有闲情在他耳边吹气,“是么,那我就不死了。” 犹豫了半天,江怀柔才将眼睛睁开条小缝,壮起胆看南烛胸口,却蓦然奇道:“咦,血呢?” 方才还明明流着许多血,怎么一转眼就恢复成干干净净的了?! 江怀柔怒吼,“死疯子,你又骗我!” 南烛摇头,将自己衣襟拉开露出胸膛给他看,“我如果骗你,这是什么?” 在江怀柔的注视下,那条伤口正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愈合着,渗出来的血迹也慢慢流了回去。 “这下总该真的相信了吧?” “为,为什么?” 南烛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不死之身么?不信?匕首给你……” “不,不要!”江怀柔心有余悸的摸着他伤口,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莫说是你,刚开始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江怀柔疑惑道:“这样不好么?倘若我变成这样,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南烛摇头,“如果将你放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再给你这样不老不死的身体,你就再也不会觉得开心了。” “你原来的那个地方,跟这里不一样么?” “不一样,很不一样。”剩下的话南烛没有再说下去,何止不一样,现在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虚幻出来的!根本不曾存在,可是……他却好像喜欢上了一个虚幻出来的人物。 江怀柔脸色因为方才激动有些苍白,长睫毛一撮撮湿湿的粘在一起,眼中透着好奇跟讶然,“究竟哪里不一样?” 南烛道:“衣食住行都不一样,穿的比现在自由随意的多,如果你喜欢,甚至可以只挂一片布在身上。吃的要丰富许多,无论什么季节都可以吃到想吃的东西。至于住就没有这里舒服了,很多人居住在一个高楼上,即使有钱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大的地盘跟空间。行么……马车已经被淘汰了,都是坐汽车或者飞机,一天之内可以穿梭几千里……” “那岂不是很快就能从夜池到月华了?” “差不多三四个时辰。” “听起来好厉害……那你的家人呢?” 南烛脸上温柔褪去了些,“我没有家人。”那个将他丢到这个虚幻空间的父亲,打死他都不想承认。 江怀柔继续好奇道:“你在那里是什么身份,也是皇帝么?” “我们那里没有皇帝,法律上规定人人是平等的,男儿只跪苍天父母,不会轻易行此大礼。” “也没有皇宫么?” “没有。” “那谁管理国家?” “一群变态的疯子。” “变态?” “就是六亲不认为权势失去理智的疯子。” …… 江怀柔的问题很多,南烛嘴里的另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存在于故事里的一样,往日里难以想象也无法想象。 南烛答的累了,便将他推到床上,两人躺在一起慢慢聊。他来这里已经快七年了,这些事藏在心里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此时的江怀柔是个绝佳的听众,温顺、安静,问题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可爱。 两人有问有答像是终于寻到知音良友一样,竟然一直谈了大半夜。 最后江怀柔困的实在不行,打着哈欠问:“你的这些事,都有谁知道?” 南烛替他拉上棉被,“我只告诉过你一人而已。” 这答案让江怀柔很开心,谁都希望是被独特对待的,“先前的南烛又去了哪里?没有人发现过你的不对?” 南烛笑笑,“太晚了,睡吧,剩下的改天再跟你说。” 待江怀柔呼吸均匀的沉睡后,南烛却望着帐顶陷入沉思。 江怀柔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曾思考过很多遍,至今却没有明确答案。莫名其妙就进入这样的世界,除了姓名之外什么都不曾改变,就连太后也是跟他记忆中的母亲丝毫不差。所有人都坦然自若的接受了他,好像他生来就是南烛一样,没有任何不对跟疑问。 在他身边的人,都仿佛是刻意守着某种默契,对南烛的过往曾经绝口不提。外人倒也罢了,他的母亲竟也从来不曾说过他幼时的事,这岂不太让心人诧异? 如果自己预料的不差,这个世界就是为成俊专门量身打造出来的,每个人、每件事、每个地点……在现实生活里或许都是一些机械的数据,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打磨锻炼自己。 在这个庞大辉煌的游戏里,真正的人类玩家只有一个! 没有人会想知道自己只是枚棋子,扮演着一些被人创造出来虚构角色! 江怀柔枕着南烛胳膊睡的很熟,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自己进入了一个离奇荒诞的世界中。 在间大大的屋子里,一个黑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抽烟,袅袅白烟中,慢慢呈现出一张俊朗帅气的脸,神情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阴狠毒辣,看人的眼神就像苍鹰一般锐利毫无感情。 是……南烛?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怀柔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疼。 醒来后江怀柔表情复杂道:“我好像看到你以前的样子了。” 南烛兴趣十足道:“是么,长什么样?在做什么?” 江怀柔道:“头发很短,大概只有两寸长,穿着纯黑的衣服,上面有几粒圆圆的珠子,脖子里还系着一条奇怪的带子,不笑也不说话,样子很奇怪……对了,还在喷云吐雾吹白烟……” “哈,你说的是西装吧?我以前可从来不穿那种正式的衣服,也从来不抽烟,不过你想象真是不错。”南烛习惯性吻了下他的额头,笑着道:“时间还早,接着睡吧,我去上早朝了。” 江怀柔安静的目送他走出去,自语道:“之前从来不穿那种衣服么?可是……我看到的似乎是你以后的样子。” 第67章 漏网之鱼 时间渐入深秋后,连绵阴雨也跟着多起来,江怀柔只能整天呆在屋子里,哪也不去了。 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把这季节的沉闷添上抹色彩。自从束青入手酿酒以后,江怀柔便跟着上了瘾似的,晚饭后都要喝一小杯才能睡觉,哪天忘记了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日束青却抱了一坛沉痛的告诉他,因为所酿有限再加上这季节青黄不接,喝完这半坛后就再也没有了。 江怀柔道:“怎么会,我们不是酿了十坛么,我明明每天只能喝一小杯的!” 束青道:“都怪奴婢看管不力,方才去酒窖查看,才发现剩下的几坛全都被人偷换成了清水……” “可恶!哪个小贼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了!” “奴婢该死,请公子恕罪!” 江怀柔气道:“这不关你的事,起来。这酒不喝了,我非要把小偷给找出来严惩不可!” 当下去巡视了遍酒窖,最终在离地一丈来高的天窗发现些泥土痕迹,而且根据泥土干湿判断还进来不止一次,看来是日积月累偷的。 江怀柔把仅剩的半坛放回原处,掀开木塞倒了些药粉进去,又取出湿巾将酒坛上上下下都擦拭一遍,冷笑道:“竟敢虎口夺食,这下我要你知道,小爷可不是好惹的!” 这夜因为雨下的极大,南烛迟迟没有过来,江怀柔却一直兴奋的睡不着觉。 约到子夜时分,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从外面走进来,跪倒在江怀柔宫门前。 因为白天发生的事,纪宁跟束青一直不敢睡觉,彻夜守在外面,看到来人吃了一惊,只因滂沱大雨中他的脸竟是墨水一样的黑色,嘴唇更是肿的跟两根香肠一样,吱吱唔唔连话也说不清楚。 连忙去屋里通知,江怀柔穿着里衣便跑出来,倚靠着门笑,“你既然知道主动回来认罪,看来还不算太笨。” 那人看衣服是个寻常侍卫,看到江怀柔就拼命磕头。 江怀柔摸着下巴思索道:“我怎么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呢,先进来罢。” 进入房间后,江怀柔掏出枚红色药丸,让纪宁递过去给那侍卫服用,来人脸色才渐渐转为正常,嘴唇也消肿了去。 江怀柔看着他的脸,道:“原来真的见过,那天在宫外放风筝,束青叫个侍卫过来帮忙,那个不就是你么?” 那人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属下秦江海见过公子,属下知错了,请公子恕罪!” 江怀柔道:“你好大的胆子,偷我的酒,竟敢还敢要我恕你罪?” 秦江海犹豫着不知如何回应,江怀柔又道:“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便给你一条生路。听说京城一家肉骨店的酒肆不错,你若能在一个时辰内帮我买回想要的东西,此事就此作罢。” “肉骨店?”纪宁插话道:“我在那里帮忙洗过碗,可是现在这三更半夜的又下着暴雨,莫说是一个时辰,怕是一天都回不来。” 江怀柔笑着看那人道:“你怎么说?” 秦江海道:“属下愿意一试,只是现如今……月俸未发,囊中羞涩。” 江怀柔笑,让纪宁取了一锭金子给他,“一份骨头、一份肉、一壶招牌酒。倘若能准时回来,剩下的全部赏你。倘若一去无回,看看你的手……它会在一个时辰后烂掉,就算到时我再给你解药也是无济于事。” “这……”秦江海看了看自己殷红如血的双掌,沉着脸深深一拜,“属下会尽快回来。”说罢一转身,身形已伶俐如飞燕般凌空而去,眨眼消失在众人眼前,速度比起电闪雷鸣竟也丝毫不差! 江怀柔震惊道:“这人好厉害的轻功,怕是还要胜出井岚几分……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平庸侍卫?”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纪宁趴在窗户上摇头,道:“我看他是回不来了。” 江怀柔虽未搭话,却也在心里惋惜。束青劝道:“夜已经深了,公子还是歇了吧。” 江怀柔摆手,“不急,再等等看。” 他话音刚落,就听纪宁跳起来惊呼道:“天啊,他真的回来了!” 秦江海满身雨水不敢擅自进门,立在屋檐下将怀里东西取出来。 两个不大的油纸包,外面却紧紧裹了有十几层。一小瓶胭脂酒,周身被雨水冲的乌黑发亮。 纪宁难以置信的接过东西,看他头发凌乱脸上已无人色,嘴唇更是白的如同蜡一样,便同江怀柔道:“公子,解药……” 江怀柔掏出一个瓶子丢过去,“你先下去休息,改日我再传你问话。” 秦江海又勉强拜了一拜,方才攥着解药离开。 江怀柔打开纸包,见里面的肉跟骨头竟然还都是热的,在深夜里散发着扑鼻香气,格外令人垂涎。纪宁一旁急的口水直流,才要开口,却听门口有人道:“我说天这么晚了还不睡,原来是在偷吃东西。” 某些人还真是会赶时候,纪宁只得把嘴角的口水擦擦,乖乖跟束青告退。 江怀柔道:“这么大雨,你怎么还过来了?” 南烛笑道:“本来不打算过来的,可是发现一个人居然睡不着。” “先声明,这些东西全都是我的,你不准吃。”江怀柔夹了一块软骨放到嘴里,却被南烛捏着下巴叼走了去。 “嗯,味道不错,好像是出自城西那家肉骨店。” “哗,你连这都知道?” 南烛扬起眉毛,“这东西哪里来的?” 江怀柔得意道:“我让人去买的。” 南烛追问:“什么人?” 江怀柔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并将秦江海轻功大肆赞扬了一番,夸到天上地下绝无绝有。 南烛继续跟他抢骨头,还抱怨道:“我轻功也不错,怎么从来不见你夸过一句?” 江怀柔横他一眼,道:“你能现在去给我再买一份骨头么?” 南烛笑眯眯道:“补钙要适量,一天一分就够了。更何况,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陪你啊。” “切,本公子才不稀罕。” “真不稀罕?” 江怀柔笃定的点头,南烛直接将油纸包拿了走,“那剩下的都别吃了,全是我的。” 江怀柔急的跳脚,“喂,疯子,快点还给我!” 南烛道:“亲一口还一块,拒绝接受其它方式。” 看着他欠扁的脸,江怀柔很想扑上去咬他几口。 闹了大半夜,起床晚也是理所当然。 江怀柔醒时身边已经空了,本以为南烛去上朝了,却听到院中传来欢呼喝彩声。 隔窗往外边一看,原来已经晴好了,园子空地上围着许多侍卫跟宫婢,竟然是南烛在跟昨晚那侍卫比试。 南烛头发拿玉带简单束了,一身铅白色便服,腰束的很细,打扮干净利落,跟平常纨绔奢华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待江怀柔梳洗完毕,院中人已经散去,南烛走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意犹未尽的纪宁。 “公子,您醒啦。”纪宁同他招招呼,感慨道:“你没看到方才的情形,可热闹了。皇上跟江宁海比了四回,轻骑剑射样样都胜他一筹!” 江怀柔瞥一眼春风得意的南烛道:“得了吧,跟他比试谁敢羸?” 纪宁想辩驳却被南烛挥手退下,江怀柔看着他坐下来,便道:“你今天怎么不去上朝?” 南烛道:“一天到晚的忙,我也给自己放两天假。” “你忙?我简直都不到闲人了。”江怀柔声音里都是讽刺。 南烛道:“我当然忙,给燕君楼那本春宫图到现在还没画完……” 江怀柔觉得对这人已经不能用鄙视两字形容了。 南烛对着他可恶的笑了笑,道:“那个侍卫我已经帮你把过关了,功夫还不差。为了怕妹妹被欺负才跟着进宫的,你若喜欢可以留在身边,日后或许可以帮你一把。” “嗯。”江怀柔颇感意外,这么快他竟然把自己要做的事情给做完了。 南烛道:“明天瑶兰要派使者前来,可能会送一些有趣的东西,你要不要一同参加宴会?” 江怀柔拧眉,“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南烛道:“这还不好办,三四五六七品官职任你选,喜欢哪个我封你哪个便是。” “你们夜池加官进爵都是这么随意吗?” “不,你例外。” “不会有人说什么吗?” “大概……或许没有人敢吧。” 江怀柔道:“我真不知道,你如果统一了诸国后会是什么样子……” “开创盛世?名垂青史?千古一帝?” 江怀柔被他的厚脸皮噎的说不出话来,“你就封我个没有实权不做实事的文官吧,但别太小了……” 南烛笑的颇为耐人寻味,让江怀柔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打死他都不会承认自己是虚荣心作怪。 次日瑶兰使节盛宴,江怀柔以银青光禄大夫身份出席,官居三品,却坐在离南烛最近的位置。 席间他见到了一个消失两月的符离,似乎清瘦了些,安静坐在他对面,一袭白衣胜雪。 明知他看不到,江怀柔却感受到他在漠视自己,心里存着很多疑问,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瑶兰使者中途近前献宝,只把江怀柔看的目瞪口呆。 一件刀枪不入的金蚕丝甲,一只刚断奶的小花豹子,一个金镶玉枕,一个能擅长弹琴舞剑的美人。 玉枕跟丝甲都是好东西,小豹子就让江怀柔看不明白了,使者解说是金钱豹,原因是它能吃铜钱且能如常消化,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 大概正常人都不会想养这种败家的东西吧?江怀柔不知道那使者涛涛不绝的自信跟骄傲从何而来。 更让他不解的是那美人,居然是雌雄一体的……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不过或许会合南烛那家伙口味也说不准。 南烛笑眯眯收了三样,独独拒绝了那美人,道:“朕后宫美人已足够多,不想再增烦恼。美人不如在席上挑选一个合心意的,朕便将赏赐给他。” 那美人生的细腰肥臀,胸部饱满让人垂涎,五官也颇为妖媚,透着股雌雄莫辩的诡异美感。南烛话一出,席上诸人或低头沉默,或雀跃期待,自然也有不少如江怀柔一般心怀畏惧的。 江怀柔心中震惊,却眼观鼻、鼻观心强装镇定,美人眼波流转,娇笑着走到符离身边跪坐,斟了一满杯酒送到符离唇边。 南烛笑道:“既然如此,美人便赏给朕的右卫大人了。” 符离并不理会送至脸前的美酒,只淡淡回道:“谢皇上厚爱。” 美人不甘就此被冷落,同符离越坐越近,最后整个胸部都贴在符离胳膊上,还主动凑过去试图吻符离。 符离脸一偏,那饱满红艳的唇便贴在脸上,留下一个暧昧分明的红印。 江怀柔心中暗骂那妖人无耻,却也管不住眼睛不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美人越来越过份,竟开始试图往符离怀里钻,符离忍无可忍起身,“属下略感不适,请皇上允许符离先行告退。” 南烛瞟一眼江怀柔,道:“退下吧,回去后好好休息。” 待符离前脚一走,美人立刻尾随跟了出去,引起在场人哄堂大笑,那些或嘲讽或暧昧的笑声,在江怀柔听来简直刺耳极了。他狠狠剜了南烛两眼,亦起身而去。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廊下,江怀柔连忙唤住他,“阿离!” 符离闻声立刻顿住脚步,同他招呼,“公子原来也在。” 席上江怀柔虽然未发一语,却也不相信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 江怀柔忽略一旁碍眼的美人,问:“阿离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到我那里去玩,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符离淡笑道:“没有的事,公子多虑了。” “那就好,”江怀柔松了口气,“阿离去我那里坐坐吧。” 符离拒绝道:“不了,我今天还有事,改日吧。” 江怀柔顿感失望,目光停在那美人身上,“这样啊……” 符离冲他微微点头,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江怀柔忍不住叫住他,“你喜欢他么?” “嗯?” “你身边的这个人,你喜欢么?” 符离道:“素不相识而已,谈什么喜不喜欢。” 江怀柔道:“那你能不能……把他送给我?” 符离沉默了会儿,道:“抱歉,皇上赏赐的东西不能随便转手的。” “我知道了。”江怀柔后退两步,“阿离再见。” “告辞。” 南烛结束席宴回到永乐宫,对上江怀柔狂喷怒火的一双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了?” “你故意用一个妖人羞辱阿离!” “从头到尾你都看在眼里,我怎么知道他会选中符离?君无戏言,我话已说在前面,难道让我收回去不成?”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感觉得得到你对阿离的不善!” 南烛怒极反笑,“我对他不善是真,但是自认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倘若今晚换作旁人收了那美人,你还能有这种感觉吗?江怀柔,你很聪明没错,但不要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好,好的很!既然如此,请你这位君子以后不要呆在这里,以免玷污你的圣体!” “江怀柔,你……” 江怀柔气的推他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南烛无可奈何的揽住他,“你到底在气些什么?都说了不关我的事,你怎么还一味相信自己的臆想……好了,你说的都是对的,我是故意针对符离的,这总行了吧?” “你终于承认了么?” “我终于承认了。”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南烛将他推进房间,不再让外面宫婢看了笑话,“从头到尾你都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看得眼睛都快要掉下来了,我羡慕嫉妒恨成么?” “呃……”他这么干脆的承认,倒让江怀柔生出几分犹豫来,倘若说那美人选中符离是种羞辱的话,那么瑶兰送美人给南烛岂不也是种污辱?在眼前这种局势下,怕借他们个胆子都不敢。如此说来果真是自己多心了么? 江怀柔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看他神情似乎想明白了,南烛笑起来,“我看你是被这些天的秋雨给闷糊涂了,待天晴之后,我带你去围场狩猎。” 江怀柔飞快道:“我想要一条狐皮大衣。” “行。” “还要一个兔皮帽。” “没问题。” “一双貂皮手套……”穿齐这一套的话冬天外出再也不怕冷了。 南烛抚额,“OK,你想要星星我都去给你摘。” 江怀柔抬眼看着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终于感受到我对你的好了么?”南烛将他抱到床上,“原因我待会儿慢慢告诉你。” 第68章 情不自禁 时间转眼已过十月,这天夜池下了第一场雪,江怀柔起床自然也晚了些。 直到快中午时束青才忍不住进来唤醒他,“公子,符大人已经在园中等侯您多时了。” 江怀柔懵懂道:“哪个符大人?是……阿离么?” “是,大清早就来了。” 江怀柔让她推开窗户一看,只见外面鹅毛大雪下的纷纷扬扬,树上屋瓦之下已经覆盖了层厚厚白霜,符离孤身坐在凉亭下,身影似乎要与皑皑白雪融到一起去。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符大人说不要。” 江怀柔心头蓦然生起一丝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符离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不会有什么好事。 勿勿梳洗完毕,江怀柔搓着手朝园中走过去,积雪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符离转过脸,对着他微笑,“公子起来了?” “嗯,阿离怎么不去屋里坐,这里好冷的。” 符离道:“不冷,这只是冬天的开始而已。” 江怀柔吹着白雾笑道:“我也不冷,只是刚起床有点不适应。抱歉我不知道你过来,所以贪睡到现在……” “没什么关系,我刚才坐在这里倒想了许多事情。” 江怀柔在他对面坐下来,“阿离今天有事么?” 符离道:“怎么,没事就不能看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怀柔窘迫的连连摆手。 符离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其实我今天来的确有事……我是来跟公子辞行的。” 江怀柔吃了一惊,“辞行?阿离你要去哪里?” 符离平静道:“我如今双目已盲,在朝中做事会有诸多不便,故向皇上辞了官。准备接下来四处游历一番散散心,所以特意来跟公子话别。” 江怀柔怔怔道:“已经辞官了么,那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江怀柔颤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符离淡淡道:“或许三五年,或许留于它乡随遇而安,日后是否能再见,便要看我们的缘份了。” 江怀柔抓着栏杆,将上面残留的积雪一点点融化成水,低声道:“是南烛逼迫你的吗?” 符离笑,“公子不必多心,南兄虽然行事离经叛道却心胸磊落,而在下也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只是不想再受世俗牵绊,去完多年未隧的心愿而已。” 江怀柔生涩道:“你一个人么?” “是。”浮离站起身,衣衫随风而飘好似神仙,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成仙。 “阿离……” 符离微微一笑,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给他,“这个是我留给公子的礼物,只能在你最难过、心灰意冷时才能打开,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江怀柔接过锦囊,恳求道:“就不能过几日等天晴了再走么……我,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符离摇头叹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公子珍重,符离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离去,江怀柔伸手抓了个空,跟着符离疾走几步,最终因体力不支只能目送他背影渐行渐远。 江怀柔看着手中锦囊,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犹记得去年月华宫中初见,锦被下温顺淡然的脸,当时倘若知道两人会有今日,一定不会那么轻易让他离开。 他禁不住想,冬天真的来了,寒风吹在身上好像刀子割。可阿离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离开呢?这么冷,一个人,眼睛又不方便…… 江怀柔突然后悔自己怎么没跟他一起去。 待他气喘吁吁追出宫外时,却是连符离的脚印都看不见了,远处一片白茫茫素色,只有几只飞鸟于天空盘旋。 这天江怀柔在雪里立了许久,直到束青撑着伞把他寻回来,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手冻的跟冰一样。 接连灌了两碗姜汤还缓不回来,纪宁忍不住抱怨道:“公子你难道傻了么?就算舍不得符大人,也不该一个人站在外面啊!万一没人发现,岂不是要将身体冻坏!” 江怀柔失魂落魄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阿离走就想跟他一起走……可我跟了那么久,他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如果我有事做错了,他大可以直接讲出来,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此时像个被抛弃的小孩一般无助,是纪宁从未见过的可怜神情,便跟束青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悄去跟南烛报信。 宫门外,妖娆少年拍去符离肩头积雪,道:“走啦,他已经被下人劝走啦,你再等也不会有什么转机的。” 符离道:“他体质虚寒,又在外面这么久,不知会不会冻出什么问题……” 少年一脸不耐烦道:“你如果不放心,大可以前去关怀一番。傻傻站在这里痴等,他看不到,自然也不会心疼。” 符离握拳低咳两声,同身旁少年道:“你虽然是皇上赏赐给我的,日后却不必再跟着我,府上家产全部记在你名下,要留要卖全都随意。” 少年眼中透着股邪气妩媚,双手抱在胸前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告诉你,既然我看中了你,这一辈子都要跟着你,到你死那一天为止。” 符离蹙眉道:“夜池好男儿遍地都是,你何必非缠着在下不放?我接下来要去哪里,连自己都不知道,你跟着我也是吃苦受累。守着那些家产,做个富家少爷岂不更好?” 少年踢着地面积雪道:“花钱难买我乐意,你不管着,接下来要怎么做也不需要你来教。” 符离摇了摇头,挥袖在少年眼前一晃,整个人就此消失不见。少年惊的目瞪口呆,将四周都打量一遍后,慢慢握起拳头冷笑,“哼,想甩掉我?没门儿,咱们走着瞧!” 南烛赶到永乐宫时,江怀柔正坐在暖炉前发呆,看到他只动了动眼皮,连话也懒得开口讲。 “符离走你很舍不得?” “嗯。” 南烛凑过去跟江怀柔挤坐在一起,在他脸上仔细打量一番后道:“哭了?” 江怀柔道:“你帮我找回阿离好不好,我想跟他一起走。” 南烛拒绝道:“不好,他要走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要有自己的生活跟未来,不能事事都围着你转。” 他这话说的直接又伤人,江怀柔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垂着睫毛问:“你将来也会像他一样待我,是不是?” “怎么会?”南烛笑吻上他的眼睛,“我是你老公,咱们俩个的未来生活都是绑在一起的,跟他们外人自然不同。” 江怀柔闷闷道:“可我还是很难过。” “哪里难过,来给我摸摸。”南烛佯装正经将手放到他的胸口前,“嗯,好像确实有点严重……不过还好我有事先准备。” 江怀柔奇道:“什么准备? 南烛从怀里掏出一本羊皮册子,“安慰你的礼物啊。” 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江怀柔狐疑接过来一看,耳根蹭的溅起一片绯红,“你这人,怎么总是没个正经!” 竟然是本手绘春宫图,里面两人用或抱或跪或走的姿势极尽缠绵,长相更与江怀柔、南烛有九分相似。 南烛嘻笑道:“这是我费尽心思画出来的,喜不喜欢?” 江怀柔草草翻了两下,被里面画面惊的瞠目结舌,“这样……这样也可以……” 南烛开始毛手毛脚,道:“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试试。” 江怀柔推开他,心情却多少轻松了些,“走开!” 南烛顺势将他手拉住,“这么凉……帮你暖暖。” 江怀柔的手放在他解开的衣襟里,渐渐感觉温暖起来,心头却也浮起一丝异样,忍不住偷偷瞄他。 南烛低着头,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的手上,“改日我画张图,让人把这屋子改造一下,加个壁炉,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让江怀柔平静的心掀起一层巨浪。 为什么……为什么感到一丝丝的甜?为什么心会跳的如此厉害?为什么觉得他现在样子很好看?为什么想就这样下去一辈子……天啊! 江怀柔像被蛇咬到一样蓦然收手,声音微微颤抖道:“不,不用了,我就喜欢现在这样。” 南烛抬起桃花眼,眉梢微微挑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江怀柔冷淡道:“没有,我只是困了,想要休息,你……也早些回去吧。” 南烛笑,“你这是在赶我?” 江怀柔生硬道:“是。” 南烛神情微变,接下来却并未说话,只是定睛看着他。 江怀柔视他如无物,直接脱靴上了床,闭上眼睛假寐。房间中静默了许久后,才听到南烛离开的脚步声。 待他走后,江怀柔旋即睁开眼睛,被刚进来的纪定逮个正着,“皇上好好的怎么走了?公子你又生他气了么?” 江怀柔愣住,“我原来经常生他气么?” “是啊,不过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就没啦!” 江怀柔神情复杂的抓着棉被,脸色白了又青,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他再过来永乐宫,你就告诉他我在休息,不想见任何人。如果送东西过来,一律不准收全都退回去。” “公子这是怎么啦?” “不必过问原因,照做便是。” “是……” 纪宁走出房间,在门口立了会儿,嘀咕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感觉人都变得怪怪的。” 晚上南烛没有过来,纪宁睡觉前似不经意道:“我刚才听说,皇上今晚好像去了甘露宫……” 江怀柔道:“他去哪里管我什么事?以后在我跟前不要再提。” 纪宁吐着舌头走了出去。 次日宫人送了贡橘跟桂圆过来,纪宁依江怀柔吩咐回绝。 晚上南烛亲自过来,江怀柔却是房门紧闭,束青小声道公子已经睡下了,请皇上不必再等。 如此大概持续了五六日,东西倒是继续送,南烛却不再来自找没趣了。 江怀柔整天将自己关在房内,看书写字教纪宁下棋打发时间,日子过的倒也平静闲适,只是晚上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半夜总被冻醒。 半个月后的上午,江怀柔正在房中无聊翻看杂史游记,南烛的贴身随侍却突然前来求见。 纪宁将人刚带进来,那太监还未开口人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江怀柔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奴才是被太后授意,特意来求江大人救救满朝大臣!” “怎么回事?” “皇上近来龙颜大怒,已经连续斩了一十六名过失官员。今天看过折子又记了一份两百余人的名单,说是全都要拉出去砍了,谁都规劝不住,如今正在跟朝中元老在太极殿僵持不下……” 江怀柔笑道:“好生奇怪,出了这样的事,你们不去劝着你们的皇上,竟然跑到我这里来求救,未免太器重在下了吧?我虽然在朝中挂有官职,却从未参与过政事,而且没有半点实权,你想必应该也知道吧?” 太监重重叩首道:“奴才知道,奴才本不敢来打扰大人,只是皇上现在气头上,连太后的话都听不进去,为了夜池江山社稷,特意来求公子前往规劝!” “太后的话他都不听,又怎见得一定会听我的?”江怀柔抿着茶道:“你走吧,我是不会去自寻羞辱的。” 太监急道:“大人应该知道,皇上心中,您与旁人不同……” “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胡言乱语?”江怀柔厉声喝止他,“纪宁,送客!” “大人!大人倘若不肯前去,奴才就只好长跪不起!” 江怀柔冷笑,摆手让纪宁退到一边,拿起书继续翻看,“让他跪着,我倒要看看他能跪到几时!” 那太监倒也硬性,从中午一直跪到晚上,嘴上竟未言一声。 自从那晚冷落南烛后,江怀柔休息的时间便格外早。 黄昏时小睡了会儿睁开眼,见房中跪着一人,吓的心口扑通一跳,烦躁不安的坐起来,道:“你怎么还在?” 那太监道:“回大人,奴才不敢离开。那些官员虽然有错,却罪不至死,太后言皇上此举会动国之根本,酿下大祸……求大人看在往日皇上待您不薄的情份上,务必前去劝一劝,每个夜池人都会感激大人的!” 江怀柔捂着胸口道:“他一向都不是冲动的人,这次却突然发的什么疯?” 太监道:“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半个月前开始,皇上便性情大变,发起脾气与往日判若两人……大人自去看看便知。倘若不是万不得已,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前来叨扰……” 江怀柔看了看外面天色,叫纪宁进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还早的很,才刚过戌时。” 江怀柔穿起靴子,道:“成心不让人睡觉,更衣更衣!” 太监闻言立刻痛哭流涕,“奴才谢过大人!” 江怀柔不快道:“不必谢,又不是我心甘情愿去的。束青,扶他起来擦些药酒。纪宁,走,我们看热闹去。” 到了南烛的太极殿后,江怀柔才知道什么叫天子之怒,整个宫殿都照的灯火通明,园中跪了大片身着红绿朝服的官员,全都以头触地看不见脸,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江怀柔刚抬踏进殿中,就感到一股凌利暴戾肃杀扑面而来,几乎是立刻间就心生后悔了。这本是夜池自己的朝事,与他有什么相干?自己还不过是枚被软禁的棋子呢,又有什么资格去拯救别人呢? 就在他迟疑不决之时,忽然听到里面一声暴喝,“人呢?滚进来一人!” 那声音分明熟悉,却让他有些不敢认,江怀柔脚步顿了顿,最终硬起头皮迈了进去。 大殿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利刃般横扫过来,然后僵住,“你怎么来了?” 第69章 情不自禁 江怀柔这时才知道那太监为何说他性情大变,犹豫了会儿也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南烛走过来,拉过他手摸了摸,对纪宁冷声道:“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给他加件厚衣裳,你就是这么侍候人的?” 纪宁平常就极畏惧他,再加南烛此刻一脸阴沉,更是吓的立刻跪地不敢辩解半句。 好在江怀柔道:“起来吧,他不过是说说,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纪宁却不敢动,心道我又不是你怎么敢放肆,直到南烛让他起来方才解脱似的退出去。 “你……”“你……”剩下两人几乎同时出声,然后都对望着闭口沉默。 江怀柔道:“你先说。” 南烛放开他的手,却道:“这里冷的很,没有暖炉,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江怀柔道:“我要不想回去呢?” 南烛摇了摇头,将扔地上的折子捡起来,“走吧,我送你。” “你不还有事要忙么?” “事情是做不完的,更何况你过来……想必是母后的主意吧?” 他果然聪明,一猜即中。江怀柔扯了下嘴角不语,由着南烛牵着手走出去。 两人走出院子后,南烛对身后纪宁道:“你去告诉里面的人,今天太晚了,都散了吧,改日再议。” 纪宁调头去传话,转回来时看到两人已经走得远了,想了又想,终归不敢再跟过去,自己抄小道偷偷溜回了永乐宫。 距离上一场雪已经有五天了,地上的残雪如今全都化完,北风吹得又干又冷。 两人牵着手走在月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行至一段回曲长廊下,南烛转身道:“我还是觉得不甘心,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嗯?”江怀柔抬头撞上他的胸口,抚额反应过来,“不,你没错,是我有些事情想不通……” “什么事?”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你啊。” 闻言江怀柔红了脸,“除了我呢?你不是说自己还有什么异域的女友么?” 南烛道:“是她强追的我,烦的不得了才答应交往一段时间,早八百年就分了。” 江怀柔道:“我好像喜欢过很多人……井岚、阿离、吴雪嫣,有时候看到纪宁都觉得很可爱,甚至连白辉容……” 他每说一个名字,南烛的脸就黑一分,待说到纪宁跟白辉容时,已经阴沉的不能看了。 好在江怀柔后知后觉住了嘴,两人对视良久无言。 “排这么多人都还没轮到我么?” “啊?”江怀柔诧异的看着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有啊……” “在哪儿呢?” “我心里……” 南烛终于浮出一丝庆幸来,叹气道:“别傻站在这里了,到房间里再说吧。” 江怀柔执意不前,“不,你还没说过,为什么会喜欢我?” 南烛笑了笑,潇洒跳上栏杆,“我想你应该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了。” “怎么不记得,不就是两年前你派人挟持我那次么。” “不,要比这个早的多。” 江怀柔苦思冥想了会儿,摇头,“想不出。” “七年前,芙蓉镇。” 江怀柔打了个激灵,失声道:“你……你当时难道真的在场?” 记得他曾用玩笑般的语气提起过,江怀柔却未当过真,只当他胡说八道撞了个正着,却不想他当时竟果真在么? 南烛道:“不错,那时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从山上滚落下来,到处都是伤,没有钱去医治,也没有钱买东西吃,寄居在破庙里发高烧。就在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 “屠镇,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那时的情形,南烛一直记得清晰分明。 外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破的古庙中却有种诡异奇特的安宁详和。 南烛安静的坐在角落,黑暗将他隐藏的很好,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站在门口的少年。 佛前烛光映出少年温和柔软的脸部轮廓,仿佛那道冷酷命令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一股秋风突然从破窗席卷而入,南烛忍不住低咳两声,少年立刻警惕的转过脸,“谁在那里,出来!” 南烛没有理会他,继续剧烈的咳嗽,少年注视着角落,举着烛台走过来,蹲下来看他。 靠的近了,南烛才发现对方长的真是漂亮,眉毛修长肤若凝脂,眼睛像宝石一样漆黑闪亮,高翘的鼻梁下镶嵌着两片粉色唇瓣。 两人对视了会儿,少年道:“你快要死了。”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南烛甚至怀疑他会不会为了证明这话在自己脖子上来一刀。 少年见他不出声,反倒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又将方才的结论重复一遍,“你真的快要死了。” 南烛无所谓的笑了笑,在这个虚幻的世界活下去跟死在他看来没什么差,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拥有不死之躯。 少年问他,“你会说话么?” 南烛开口,干裂的喉咙却发出些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音调。 “原来是个哑巴。”少年自语着将烛台放在地上,走了出去。 南烛慢慢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却再次听到了脚步声,竟是方才那少年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两个馒头,“给你。” 说罢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地上,“吃完你就可以走了,走的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今天看到的一切,最好也通通忘记掉。” 一个下令屠杀全镇的人竟然会救助自己,莫非他以为自己是个哑巴就不会把事情传扬出去?南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外面疾步进来两个黑衣人,冲少年重重一拜,“回三皇子,事情都已经办妥,全镇八百二十一人全都……”话没说完便顺着烛光看到了南烛,噌愣一声将刀拨了出来。 少年却道:“出去。” 黑衣人错愕道:“三皇子……” “出去。” 黑衣人不敢再留,弯着腰退了出去。少年举起蜡烛把佛前席垫点燃,抬眼对南烛道:“如果你能在一盏茶内恢复力气就可以逃出去,不然……就跟这寺庙一起焚化西去吧!” 加上外面钻进来的大风助阵,火焰很快汹涌燃烧起来,迅速蔓延到木柱上的经幡,椽子屋梁…… 少年早已离开了,南烛却觉得手腕上似乎还留着他带来的冰冷触感,再看怀里的馒头,嘴角慢慢扬起来。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这般无趣。 …… 南烛伸手在江怀柔脸前晃了晃,“想起来了么?” 江怀柔依旧觉得难以置信,“那人竟然是你,这未免太过巧合!” “我也觉得巧,”南烛笑道:“倘若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南烛,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一直待你特殊了吧?” 江怀柔道:“可是那时……我并没有真的想放过你。” “你不也没杀我么。” “这倒也是……” 南烛拍手跳到他跟前,“至于说喜欢你什么,我怕自己也说不准。大概是在瑶兰的时候,一次乘坐马车,突然就觉得你笑的很漂亮,心想倘若把我换成符离就好了。” 江怀柔皱眉道:“那倘若我老了,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头子呢?” 南烛犹似认真的想了下,道:“那时我的审美应该也跟着变了,如果你还是现在这幅性子,我肯定还是喜欢的。” 江怀柔道:“那你以后……会不一直对我这么好?” 南烛道:“要不要我对着月亮发个毒誓?” “要!” “你……够狠,不过我喜欢,”南烛蜻蜓点水般碰了下他的唇,举起四指道:“我南烛在此郑重立誓,以后倘若对江怀柔一点不好,就要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江怀柔补充道:“肠穿肚烂,死无全尸,断子绝孙……” “你什么时候能心疼我一点就好了,”南烛看着他无语。 江怀柔却正色道:“我有心疾,不能疼的。” 南烛摸了摸他的头,“走吧。” “你背我……” “你身体不好,多散散步有好处。” “你忘了刚才立过的誓……” 南烛无可奈何背起他,“倘若我有天挂了,一定是被你诅咒死的。” “你又不会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到时让你做鳏夫,受了欺负都没有人帮你。” 江怀柔把脸贴在他背上笑,“你若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到时候做鬼你也要继续对我好……” 两人暧昧的斗着嘴,方才还皎洁如昼的月亮也变的温柔朦胧起来,行走在长廊下的两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江怀柔并不重,南烛却感觉此时像是背负了一座大山。 他背的不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份责任,对方吝啬、脆弱、小气的信任。 而江怀柔,也像只蜗牛一样开始慢慢伸出触角跟头,学着去真正喜欢一个人。 回到永乐宫后,两人如胶似漆整整缠绵了一宿。 南烛一向照顾他身体不敢太过火,可是今天却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身体,要了一遍又一遍。 江怀柔在床上极懂享受,只要不弄疼他,怎么玩、玩几次都没什么关系,伏在枕上媚眼如丝,像块让人垂涎的精致糕点,让南烛恨不能一口吞了他。 纵欲的后果就是两人第二天都没下床,南烛不去上朝,而江怀柔则动都不想动,躺在床只懂张嘴等吃的。 南烛喂了他半碗粥,道:“明天我帮你制订一套健身计划,每天早上准时起来跑步锻炼……” “不要。” “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男人,会让别人看不起,你难道不在意?” “谁敢看不起我?” “没人,我只是打个比方……不如这样,明天起,你跟我一起上朝。” “要早起吗?” “当然。” “不要。” “白天也可以跟我在一起哦。” “呃……那好吧。” 南烛满意的拍拍他的头,感觉自己在勾引一只自诩高贵的懒猫。 就这样,江怀柔开始每天跟着南烛上朝。虽然只是个三品文官又没有什么实权,认识他的却不少,开始对他心里都存着些鄙夷,后来听说百官获释便是采用了他的建议后便都大为改观。 江怀柔起先是抱着去玩耍的心情,参与了后才发现夜池早朝居然十分有趣。因为南烛刻意纵容,朝堂多是奸邪古怪之辈,行事手段也与正派人物很不相同。 譬如征税,月华至少要征整整三个月,而夜池只用半月就能将税银粮食送至京中。 譬如治水修堤,月华都是贴出悬赏招工布告,待人员集齐汛期也已过了大半,毁去不少庄稼。夜池这些官员,全是采用强迫手段,每户必须义务出借一名壮丁,虽然民间多有愤怨最终却也得了好处,倒还算相安无事。 粗暴简单,效率极高,这就是南烛惯用的手段。 江怀柔不敢苟同,只近小人而远贤臣一条在他看来就非为君之道。 南烛道:“我没学过正统的帝王经,但明白怎么才能建立一个强盛的帝国。治国需要良臣没错,但乱世必须重用枭雄。” “你不怕千百年之后史书笔伐?” “千百年后的事又跟现在有什么关系?让他们写去!” 江怀柔不喜欢他做事方式,却爱极了他这种潇洒恣意的张狂。 两人每日散了早朝后便在宫中闲逛,傍晚江怀柔伴着南烛一起看折子,有时嫌太多甚至会仿着他笔迹一起批。 虽然结论不尽相同,南烛却从来不更改他定下的批语。 有时江怀柔甚至开始刻意忘记自己的曾经身份,想这样一直过去也不错,他是他也明白,这种自欺欺人的心态其实维持不了多久,南烛从未放弃或掩饰过他的政治野心。 倘若未来有一日,夜池对阵月华,江怀柔不知道自己是袖手旁观还是该怎么做。 吃过蜡八粥后,冬天似乎到了最冷的时候。南烛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要攻打瑶兰,且要御驾亲征。 江怀柔对这个决定很不赞成,瑶兰本来就是雪国,虽然人丁稀少,但这个季节同夜池交手无疑点尽优势。 而南烛的看法则是完全相反,瑶兰因为气候问题一直靠周围几个国家援助粮食,而月华今年洪水泛滥收成大减,自然不会再有余粮交换。东宁现在做主的是钟离荣紫,南烛手下的一只忠犬,更不会未经同意向瑶兰出借一粒粮食。 现在宣战,只需用用拖延战术,到明年开春又是播种季节,瑶兰粮食会愈发难筹,既无战粮,便可不战而胜了。 江怀柔道:“即便如此,你也不用亲自前去。” 南烛道:“你该知道夜池眼下的剧势,生活富足民心安定,百姓们都不想主动打仗。此战最为至关重要,如果能轻易取胜,获得战利品及土地,才能进一步刺激他们的征服欲,未来的路才会更加好走。” “你若去了,夜池政务怎么办?” “不是有你在么。” “我?” “是啊,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江怀柔怒道:“你从一开始带我上朝就没安好心,是不是?” 南烛搂住他道:“把江山交给别人我怎么能放心……你总喜欢把我往阴险狡诈的方面想,不想做就不做么,我又不会逼迫你。” 江怀柔道:“那你打算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 南烛道:“最多明年三月份回来。” “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月中,等我回来,给你带瑶兰最美的冰莲。” “我不要,也不想你去。” “我走以后,你要准时吃药,不能擅自改变膳食,宫外到时应该会混进一些瑶兰奸细,尽量不要出去,尤其是燕君楼。” 江怀柔靠在他怀里点头,“那好吧,你要小心些,早点回来。” 南烛吻着他说:“我会尽量的。” 快近年底的时候,京城大街上已经开始偶尔响起爆竹声响,南烛却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正式出征。 送军那天,江怀柔穿着白裘,把南烛晃的有些头晕,众目睽睽之下紧抱住他,“真希望你不要来,我这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想着回来了。” 江怀柔捏住他的手指,“那就不要走了,又不是非你不可。” 南烛道:“说什么傻话,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能临时变卦?乖乖呆着等我回来,床下我留了些东西给你,如果想我就打开看看,不准同别人胡搞知道么?” 江怀柔纳闷:“什么东西要留在床下?” “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南烛在他耳边邪气一笑,三两步跃下城楼飞身上马,披着金甲振壁一呼出发。 全军铁蹄刹那齐动,那般恢宏霸气,似乎让天地都黯淡了几分。 江怀柔在城楼上看蚁军渐渐远去,心中既羡慕又感到不舍。 这一刻,他无比渴望有具健壮的身体,这样就可以跟他并肩跨马前行,目睹铁血沙场风云变幻。 此时的他无法想到,南烛这一去便是两年。 而两年后,许多人许多事已然是谁都无法想象的另一番景象了。 第70章 情不自禁 南烛离开之后,江怀柔的生活又恢复成一潭死水,整天呆在永乐宫大门不出。 一般的折子三省六部都会有专人检讨后批阅,至急的事情才会劳烦到他,由人直接送至书房中。 此时江怀柔烦躁的扔下书,提笔在一旁白纸上的正字添上一笔。这已经是南烛离开的第十天,也是直到现在,江怀柔才发现他对自己的影响是如此的大,简直无处不在。 “公子,该起床了,皇上说早上要您准时起来散步……” “皇上说您不能挑食,更不能擅自更改食谱……” “这是皇上临走前吩咐的,每天要给公子准时送过来。” “公子,皇上他……” 江怀柔用棉被捂起头,“出去!” 纪宁看到他突发脾气,也不惧怕,吐着舌头跟束青一起走出去。 过了好久,江怀柔才闷闷的坐起来,皇上皇上全都是皇上,平常见南烛对这些人都凶巴巴的怎么一个两个还总念叨着他!有什么好! 他拿手指在地图上量了量,猜测想必大军已经快到夜池边境了,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做什么。 无聊,真是无聊。 江怀柔转了转眼珠,突然想起南烛临走前说过的话,什么东西在……床下? 他把床单掀开,果然瞥见有一个朱红色的木箱,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拖拽了出来,打开时却颇花了一番功夫。 箱子外面并没有挂锁,只有正中间有个小凹槽,任由他怎么掰都纹丝不动,最后只能试着把手指戳进去,箱子虽然没有开,却似乎隐隐中动了一下。 江怀柔索性把箱子抱到床上,两脚抱住拿手指拼命的戳,磨蹭了老半天箱子才腾的一声算是打开了。 他看着快要磨破的手指跟那个凹槽,总算是迟钝的反应过来,拿手指在襟前用力擦了几下,咬牙骂道:“下流!” 从这一刻起,他已经笃定箱子里面绝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而且南烛也做不出什么正经东西。 果不其然,打开箱子后,稀奇古怪的东西挨个儿排开跳入眼帘。 一个尾端吊着兔尾巴的透明玉势、外面镶有一圈狼牙的软皮套、一串鹌鹑蛋大小的白珍珠链、一个水晶瓶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糖丸…… 他一边在心里骂南烛无聊,一边却看的兴致勃勃。 琢磨了会儿后,南烛将水晶瓶塞拨下来,倒出来一枚绿色糖丸,嗅到一股清甜的苹果香气。 见放瓶子的地方还留着一张小纸条,便打开来看,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想我时就吃一颗,不过不能贪多,老公留。” 虽然不认为这只是普通的糖果,江怀柔却抵挡不住鲜艳色泽的诱惑,忍不住将糖吃了,清凉甘甜,味道果然很不错。 然后他又翻出一个瓶子,里面是水一样的液体状,并没有什么味道。拿起下面纸条一看,原来是跟那狼牙皮套一起用的。 他将皮套拿起来,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做的,只觉软滑而富有弹性。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颗糖果的关系,他竟然觉得下身有些蠢蠢欲动。 犹豫了会儿,他尝试将那透明的液体倒进皮套内晃均匀,褪了裤子将它慢慢套在微扬起来的亢奋上。 手指触感及凹凸不平的狼牙隔着皮套传过来,顶端又仿佛有着张小口在轻轻吮吸,那感觉诡异又舒服,套弄了几下江怀柔就泄了出来,不过身体还是感觉不太过瘾。 他在玉势、珍珠链跟几个金属环之间犹豫了会儿,最终拿起那个毛葺葺的兔尾巴。 拿起来摸了几下,却又觉得脸红发烫不好意思,仿佛感觉南烛就在一旁看着他做贼一样,又依依不舍的放了回去,将箱子合上悄悄塞回床下。 南烛御驾亲征,宫中过年也不敢大肆张扬。 官员依照夜池旧例放假半月,该拜年拜年,该省亲省亲。 这样的好事在其它几国是没有的,江怀柔记得他父皇可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时常带病上朝,更别说全国官员一齐放假,想都不要去想。 除夕夜束青跟纪宁几个人亲自去包了饺子,永乐宫中被江怀柔特赦没规矩一天,上下都热闹成一团。 除了江怀柔外,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这个春节很快乐。 束青透过窗户看到江怀柔坐在廊下发呆,便小声同纪宁道:“瞧,公子大概又在想着皇上了。” 纪宁摇头道:“真不知道这皇上在想什么,放着好好的平静生活不要,非要大过年跑去打什么仗,还要让公子白白受相思苦,我得去劝劝他。” 不一会儿,纪宁跑到江怀柔跟前,“公子,咱们明天出宫去玩玩吧。” “有什么好玩的,不去。” “你以前不是总喜欢去宫外面么?” 江怀柔兴趣缺缺道:“我现在感觉没意思了,哪儿都不想去。” 纪宁扁扁嘴,闷闷不乐的走开。 中秋节过后,边城有战报送回来,还有南烛写给江怀柔的书信一封,一根手指那么厚,好像还夹了一根漂亮的野鸡毛,据江怀柔说是他亲自拨下来的。 信里写什么内容纪宁不知道,他只看到江怀柔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而且脸上笑容明显比往常多了。 对于江怀柔的转变,纪宁隐隐觉得有些担心。 说不出为什么,当一人轻易被另一个人牵着情绪走的时候,在他看来绝非什么好事,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插足提醒。 二月中旬时,阳光渐渐暖和起来,江怀柔也像度过了冬眠期开始复苏,性子渐渐活泼起来。 纪宁看着他神彩奕奕的眼睛,又开始庆幸自己先前担忧好像是多余的。 江怀柔那条小蛇受了刺激一样疯狂成长,几乎隔天就长出两指长,三五日就蜕皮一次,颜色由绿变红又变白变黄,就连江怀柔也开始记不得它最初的样子。 小小锦囊早已容纳不它的身体,江怀柔特意在房间放了个竹篓,偶尔还会让人拿些活鱼虾之类的来喂。 三月树梢枝头已经开始冒出嫩芽,战报传回来瑶兰已经上缴降书,南烛不日将搬师回朝。 瑶兰与夜池国力悬殊甚大,这结果本在江怀柔意料之中。 不过这仗要让别人去打,说不定要拖个一年半载的,南烛说三个月就三个月,竟然不多不少着实让人另眼相看。 这期间,江怀柔接触了不少夜池机密情报,他甚至拿到了一册在月华的奸细名单,还有南烛派人布置下的关系网。 当这些东西初次摆到脸前时,江怀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边震惊夜池对月华朝野内外的了如之掌,一边为南烛缜密计划部署感到担忧恐惧。 月华比起瑶兰境遇略胜一筹,不过也只有一筹而已。 如今南烛大陆几乎已得了四分之三,如果联合起这些兵力围攻月华,莫说是三个月,怕是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虽然离开了故土,可他体内却永远流着夜池的血,那份深切眷恋,一辈子都无法改变。 他喜欢南烛,可是如果有一天夜池拿月华开刀,他纵使手无缚鸡之力,也会奔赴回去与月华共存亡。 个人感情跟国土荣辱,他分得清。 于是,江怀柔雀跃期待的心情又在悄无声息中沉寂了下去,他开始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矛盾之中。 不过这种困扰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南烛马上就要回来了。 三月十五日,夜池京城万人空巷,夹道欢迎他们的帝王凯旋而归。 江怀柔没有前去接南烛,因为目前身份将他凌驾于一种无比尴尬的境地。更何况前去的女人跟官员已经够多了,还以并不十分待见男人的太后为首。 然而消息很快传来,南烛竟然拒绝接见任何人,把所有人前去的人都大大失望了一把。 江怀柔猜不出他这次又在玩什么把戏,直到御辇一路浩浩荡荡抬到永乐宫。 束青兴奋的替他更完衣服,“公子,皇上就在咱们宫门口,快点出去迎驾吧。” 不见太后,不见百官,竟然一直赶到永乐宫,这行为着实让人匪夷所思了些。江怀柔不由低声自语,“他这次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江怀柔走出去,看到明黄耀眼的御辇旁立着一名神色肃穆的青年男子。 江怀柔识得他,此人就是当年前往月华求亲的使者李瑞,也是将他掳入夜池皇宫的人。 李瑞对他十分恭敬,口上尊称江大人,行的却是君王大礼。 想起那时的麻袋待遇,江怀柔就从心里感到不痛快,道:“起来吧!” 御辇中一片安静,四周被丝绸包裹的密不透风,江怀柔沉默了会儿,上前掀开帷幔,立刻又松开后退两步,脸色红白交夹了一阵后瞪着李瑞冷声道:“皇上太困已经睡着了,把御辇抬进去,李将军请!” 李瑞神色面色不改的提刀跟入。 待御辇抬进去后,江怀柔把闲杂人员全部都退出宫外,只留李瑞一人。 江怀柔再次拉开帷幔,露出空空如也的坐垫,上面只摆放了一个圆盒子,哪里有半个人影?他生气道:“李将军能否告知在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瑞登时跪地,声音这才失隐隐失控,“属下该死,未能保护好皇上,请大人责罚!” 江怀柔一愣,“你什么意思?” 李瑞更咽,“皇上他……” 江怀柔急道:“他怎样你倒是说啊!”他不是不死之身么,难道还会出什么意外? 李瑞哽咽道:“皇上他……失踪了。” 江怀柔陡然拨高声音,“失踪?他怎么会失踪!他在玩什么把戏?” “不,大人请容禀……在回京的途中,皇上坐在马车上休息,属下跟在一旁寸步不离,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可是皇上他……他就这么神秘的马车上失踪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属下不敢!属下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谎言,当时马车前后左右跟的都有士兵,不可能皇上离开没人看到,可是这样的事情当真发生了……” 江怀柔注视着李瑞的神情很久,才道:“此事当真?” 李瑞道:“如果有虚一句言属下甘愿受死!只因此事太过离奇,属下若非亲眼所见也是不敢相信,所以只有大胆连太后跟诸位娘娘一起瞒过,直接来大人宫中禀告起因始末。” 江怀柔这才信了他的话,脸色煞白的指着御辇中的盒子道:“那是什么东西?” “皇上特意带给公子的冰莲……一路上怕融化了,一直随身携带用内力护着。也正是如此,属下才认为皇上不可能在快到京城时抛下盒子离开,除非遭遇了什么不测……” “住口!”江怀柔摆手让他停止,小心翼翼取出盒子打开,只见里面积了大半盒水,只浮一些细小残冰,冰莲花的形状早看不出了。 李瑞看他眉头紧锁唇无血色,紧张道:“大人请务必保重身体!皇上现无兄长且无子嗣,属下唯恐消息传出去江山会动摇……李瑞大胆肯请公子给拿个主意!” 江怀柔颤抖着将盒子盖上,“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入城前大概有五六十人……可是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了。” 江怀柔点头,“很好,劳烦李将军即日起派重兵驻守永乐宫,除我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出。另对外宣称皇上偶染风寒,再请个太医过来看看。” 李瑞惊道:“可太医过来不就露馅儿了?”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此事若想瞒下去,太后必须得知道,我须亲自去跟他说一声。至于朝政,我会继续代理……直到他回来。” “属下叩谢大人!我这就前去布置。” “去吧。” 待他走后,江怀柔一人对着御辇发呆,满心惆怅疑惑不知该与谁说。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是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了?还是碰了别的事情? 还能不能、会不会、什么时候再回来? 没有人能告诉他。 与此同时,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暂时不用再为月华的明天担心了。 太后不知道南烛的真实身份,更不相信儿子会神秘消失,虽然这的确比他死在沙场更难让人接受。 江怀柔道:“我跟太后的想法是一致的,可事实是南烛已经不见了。人自然也是要找的,目前却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这消息。” 太后知道南烛待他特殊,也正因如此她才至今未动江怀柔。虽知他这样做是对的,却不免猜测他的想法,“你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江怀柔道:“好处?你若不相信我大可自己去处理朝事,我亲自出宫寻南烛。”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知道又如何?我不过是喜欢他。他把江山交给我,将来我还回去时总要完完整整的才好。” 太后闭目转起佛珠,眼角滑落一片清泪,“哀家大概是老了,猜不透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儿子,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在佛主前替他日日祈福,求菩萨慈悲,让吾皇儿在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江怀柔起身,“太后放心,我什么都不缺,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在南烛回来之前,我一定替他守护好这片江山。” 傍晚时,永乐宫门前已经被派出的重兵把守,江怀柔让身边侍卫秦江海吃了药,躺在床上伪装成南烛,命太医隔着纱帐悬丝诊脉。 连着来了四五个,结论都是一样,脉象虚弱却无大碍,想必是旅途太过劳累,休息些时日便好。 此事便被暂时隐瞒下去。 勉强撑过一个月,朝中元老都不免有些忧虑,几次三番请求亲自面圣。 江怀柔又让秦江海吃引爆体内毒素的药,一夜之间红疹疙瘩起了满脸,莫说是外人,就连他自己多看几眼都觉得抗不住。 自从偷酒事发,秦江海便老实听命于江怀柔。他是练武之人,身材魁梧,后背跟南烛颇有几分相似,躺在床上旁人更是看不出来。如今面容大毁,又按江怀柔的吩咐不时皮笑肉不笑,见了他的官员都觉得心惊肉跳,哪里想到去辨认真假? 三五次私底下表忠心关切的不少,敢直接面圣打扰的人却渐渐门可罗雀。 江怀柔也总算暂时得了轻松,只是夜晚时常失眠,半夜还会对着李瑞带回来的冰莲盒子发呆。 白天的时候不停的忙,时常连饭都顾不上吃。如今不但要处理夜池国内的事,还要插手东宁、瑶兰的事,每每感到力不从心时,他都会想到那个在批折子兼画春宫图的南烛。 真不知他哪来的精力跟闲情雅致。 不知不觉间,一年时间已经过去。因为刚打过瑶兰的胜仗,期间也未出过什么大乱子。 暖春四月,江怀柔原本在端坐着批阅奏折,却慢慢来了睡意,竟然伏在案上睡着了。 纪宁替他盖上披风,退出去同束青道:“这一年可怜了我家公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现在都能轻易抱动他。” 束青也是一脸担忧,“明日我再请太医过来看看……” 纪宁叹气,“没用的,心结难医。” “唉,公子如今性格变化好大,记得刚到永乐宫时,他贵气十足又爱说笑,现在……虽说行事稳重许多,却整天拧着眉毛,脸上又总是很疲惫,对他而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我也觉得他太累了,不如改天再劝他出宫散散心罢。以前他每次出宫都很高兴的。” “也好,不过一定记得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 窗户玉兰树投到窗户一片绿荫,微风温柔的吹拂过江怀柔脸颊。 他梦到南烛回来了,还是记忆中一脸可恶的笑,张开胳膊对他道:“来,给老公抱抱!” 江怀柔耸了耸鼻子,嘴角慢慢扬起来,然后就醒了,揉揉眼睛后怅然若失。 看着墙壁上挂着满满的正字,他不由低喃道:“你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就舍不得回来了,连我也不想要了么?” 第71章 情不自禁 两日后,着实经不起束青、纪宁再三鼓动,江怀柔终于决定放下手头政事出宫走走。 距离上一次出宫隔了多久,江怀柔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半年,又好像是一年半…… 反正自从南烛走后,他就没有了玩乐的心情。不过既然今天出来了,索性放下一切烦恼劝当散散心吧。 走了半条街后,江怀柔看到一家招牌凋零的茶楼,不由顿步出神。 纪宁忙道:“公子怎么了?” 江怀柔道:“很久前,我经常跟他在这里听人说书,怎么现在居然破成这个样子了。” 纪宁笑,“是公子太久没有出来的缘故吧,要不咱们进去坐坐?” 江怀柔点头,“去看看那先生还在不在,他可是有一张让人起死回生的巧舌。” 茶楼生意并不好,小二伏在柜台上打盹,看到两人进来连忙招呼,“两位里面请。” “要楼上雅座。” 小二赔笑,“不好意思客倌,楼上……已经封了有大半年了,现在堆放着些杂物,您看要不要这里挑张靠窗的座儿?” 江怀柔有些失望,“封了啊……那你们以前在这说书的先生呢?” “一听您就是老客人了,不过蓝先生现在如今也不说书了,改去闹市卖唱了。” 江怀柔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是一片苦涩,原来一年多时间,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东西。 好在茶的滋味没变,清香扑鼻,点心也是甘甜适口,多少让江怀柔找回了些旧时安慰。 小二见他穿的贵气,便坐在一旁蹭话,“客官应该很久没来小店了吧?” 江怀柔道:“嗯,以前每天都来听蓝先生说书。” 小二道:“以前这里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热闹,如今不行了,对面不远处开了花楼酒坊,里面也有吹拉弹唱,把生意全都抢跑了,单有好茶也揽不住客人的心啊。” 江怀柔只是笑。 小二又要说什么,看着门口突然跳起来,“几位客倌赶紧里面请!” 江怀柔听他招呼的格外热情,便瞟了眼,是几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身材大多高壮皮肤略黑,并不像是夜池人氏。 果然一开口就带了外地口音,“两壶好茶,随便上几道小菜。” “好咧,您稍等,马就就来。” 几人也注意到这对白净斯文的主仆,冲他们露齿一笑坐在了旁边。 其中一人道:“不是说他们皇帝都已经病了整整一年没上朝么,这京城看起来怎么还是如此繁华热闹,看来那个叫江汝靖的娈童也有些手段嘛。” 秦江海欲拔刀却被江怀柔用眼神阻止,纪宁也气呼呼的瞪着几人,独江怀柔却转着杯子神色不变。 只因他们所说的江汝宁正是自己在夜池的化名,朝中官员都以此称呼他。 几人笑侃了会儿,方才那人又道:“再往前面走就是有名的燕君楼了,咱们不如去见识下这里的小倌儿,说不定还能碰上那个江汝靖呢!听说他长的面白似玉唇如朱丹,比女人还要美几分,再加上还有几分头脑,越发让我感觉到好奇了。” 纪宁重重摔了下杯子,引起几人侧目。 那人却对江怀柔笑了下,目光邪气的很,仿佛能直接扒人衣服似的荡着淫气,这不顾忌的调笑道:“夜池美人倒真不少。” 他声音略低了些,秦江海却耳力极佳,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一年来他深知江怀柔辛苦付出,如今被人诋毁轻薄哪里受得了?提刀一晃,旁边桌子便轰然被破成两半。 众人皆惊,端着茶壶的小二更是说不出话来。 江怀柔微微颔首,“我们走。” 纪宁掏出锭碎银扔到桌子上,冷哼一声跟着江怀柔走出去。 秦江海气愤道:“公子为何不让我杀了他们?” 江怀柔淡淡道:“杀了他们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公道自在人心,无聊的话语随他们说去吧。” 纪宁偏头打量他,“公子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 “如果是以前,公子肯定会很生气,然后让他们后悔说过今天的话。” 江怀柔道:“人总是会变的,如今我忙碌的很,也懒得计较这种小事了,出来一趟不要让这种人败了兴致,走,去前面转转。” 秦江海却突然贴近江怀柔,“公子,后面有人跟踪……是方才茶楼大放厥词的小子,鬼头鬼脑的不像是好东西。” 江怀柔想起他方才的目光,便皱眉道:“带他去巷子里,要给他些教训。” 三人以眼神示意一起拐入小巷,那人果然很快尾随跟入。 秦江海一个后翻身,便将那人踢趴在地,牙齿重重磕在石板上,抬起来是已经满嘴鲜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江怀柔蹲下身问他,“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人吱吱唔唔道:“路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说我在跟着你们。” 他长的并不丑,甚至还可以称得上俊秀,只是目光太过露骨下流,直勾勾跟瞅着一具裸体一样冒着邪欲。 秦江海重重在他头上踩一脚,“你这狗东西往哪里看?” 那人虽然弱不经风,嘴上倒硬气的很,“看看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谁让他长的好看来着……” “啪!”纪宁也看的手痒甩他一个耳光,“死淫贼!” 那人吐着血水反驳,“我,我淫什么了?我做什么了?凭什么,这么对我?” 江怀柔忍不住笑起来,对纪宁两人道:“他其实说的也对,算了。” 那人看到他笑,眼珠愈发转不动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江怀柔道:“我的名字?方才你不是在茶楼破口大骂过么?” “你,你就是江汝靖!” 江怀柔笑了笑便走开。 那人冲他背景喊,“喂,我叫金飞波,你一定要记住!” 金飞波?江怀柔脑海迅速筛选出这个名字,莫非是瑶兰的金世子?看他衣着打扮,想必应该是了。 金家是瑶兰最大的望族,无论权势、金钱、地位都可以与皇族媲美。 不过老天是公平的,据说他们世代单传且都有些痴傻,金飞波话语也有些不似常人,看来想必是误会他了。 不过江怀柔也没有拐回去道歉的打算,这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生活小插曲,而且他不认为两人日后会有任何交际。 出了小巷后,纪宁道:“公子,接下来您想去哪里?” 江怀柔沉吟了片刻,“燕君楼。” 纪宁脸刷的青了,“公子!那种地方……皇上要是知道了,非剥我的皮不可。” 江怀柔垂下眼皮道:“放心,我只是去看看,而且他不会知道。” 秦江海不知道宴君楼是什么地方,进去之后脸也变得铁青,两人一左一右夹着江怀柔,就连待客丫头都不敢轻易上前招呼。 老鸨从楼上扭下来,看到江怀柔眼睛一亮,“今天吹的什么风,怎么公子都大驾光临了!” 江怀柔道:“莫贫,劳烦在下面照顾好这两位,我上楼去坐坐。” “公子!”纪宁叫住他,圆眼睛瞪的鼓鼓的,“您不能做这种事啊!” 江怀柔敲他额头,“乱想什么呢,我只不过上去看看而已,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罢自己上去了,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那个房间,只见里面收拾的一尘不染,跟一年多前没什么差别。 在房间转了一圈,仔细把所有东西都看了个遍,甚至连墙壁上的春宫图都觉得无比可爱,再想起南烛初次带他来的情形,想笑却笑不出来。 江怀柔在房间呆了很久,待下楼时,见纪宁跟秦江海两旁都侍候着相貌俊美的少年,而他们本人已都已近石化状了。 纪宁曾经饱经风月,如今却碍于身体有心无力,秦江海则是老大光棍一根,绝情寡欲的自然不知其中滋味。 看到他下来,纪宁几乎快要哭出来,“公子您总是出来了!” 江怀柔道:“怎么,你还怕被他们吃了不成?” 两个少年识趣乖乖让开,老鸨还未出来送客,楼上此刻却走下一个剑眉乌眼的青衣少年,看到江怀柔眼睛一亮,“乖乖,楼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好的……客人。” 他识趣的很,也算是有些眼光,话说到一半从江怀柔服饰跟几人神情中看出些名堂来,随即改口把美人称作客人。 这少年长的英气勃勃,眸中带着顽皮淘气,与一般柔弱小倌很不相同,走到江怀柔跟前嘻笑道:“这位客人贵姓?” 因为有方才巷中的登徒子在前,纪宁抢先一步把江怀柔拉开,趾高气昂道:“你还不配知道我家公子身份。” “哗,这么大架子,在燕君楼里少爷我什么官儿没见过,他难不成是当今皇上?”少年开玩笑说完,却见对面几人都没有丝毫笑意,便立刻正色道:“开个玩笑,几位不必当真。” 楼下正僵持着,老鸨走出来,看到这少年便满脸怒气道:“你又在这里捣乱,还不给我滚出去!” 少年道:“妈妈这话说的,我这还不是在帮你赚钱揽客……” “闭嘴!”老鸨瞪他一眼,忙对江怀柔赔笑,“这孩子才来不久,还没管教好,顽皮的很,公子千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江怀柔心不在焉的轻嗯一声,却听那少年插话道:“妈妈,今天您让我侍侯这位公子好不好?” 江怀柔眼眼波扫了他一眼,少年便借机冲他抛了个媚眼,确实白净可爱,诱人的很。 老鸨气呼呼的将那少年推到一边,跟江怀柔道:“公子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江怀柔道:“没有,我正准备跟您告辞,谢谢招待。” 老鸨立刻诚惶诚恐,“能为公子效劳本是小人荣幸,不敢言谢。” 江怀柔微微点头,“我们走罢。” 几人走到门口时,那少年却执意跟了出来,语气生硬的对江怀柔道:“我是不是哪里长的惹人讨厌?你为什么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江怀柔头也不回道:“你很好,可我不喜欢。” 回宫路上纪宁郁闷道:“公子好多烂桃花,一天就碰到了俩,改天我托人去寺里请把桃木剑回来。” 见江怀柔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便道:“怎,怎么了?” 江怀柔道:“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爱操心,话也越来越多了。” “公子这就开始嫌弃我了,”纪宁一脸委屈,“哪里是我话多,分明是公子话越来越少……还居然嫌我聒噪。” 江怀柔低头道:“是么,我有时也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说,可是一开口就不知道要说什么。” “公子!” “没事,走吧。” 这夜,江怀柔又严重失眠,他坐起来轻轻推开门,想一个人到园中走一走。 天空悬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这让江怀柔想起南烛背着他走在花园的那个夜晚。 月有阴晴圆缺,总缺却总能圆。 人有悲欢离合,离了还能再合么? 没有人能告诉他。 他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望着天空思索发呆,突然感觉腿上一凉,竟是那个小蛇也一并溜了出来。 因为它身上带着剧毒,江怀柔很少放他出来,不过总挡不住一时疏忽,就像现在一样让它溜出来。 小蛇如今已有手腕粗细,展开约有五六尺长,全身碧绿通透,月光下每个鳞片都散发着锐利的冷光,盘起来一团威风凛凛,不过也极吓人。因为自出世便跟人在一起,它对寻常人都没什么恶意,同江怀柔也格外亲昵,常吐着信子吻他的手跟脸。 江怀柔摸着它头道:“你又调皮了,以后不能随便跑出来,会吓到人。” 小蛇在他下巴上撒娇似的蹭蹭,江怀抱着它看了看,道:“长的真快,又重了不少,看来马上就要换笼子了。” “咻~咻~” “别动,又偷吃什么了啊。”江怀柔替他将鳞片的羽毛摘掉。 小蛇盘旋着缠上他的身体,江怀柔无奈道:“别玩了,我今天心情很糟糕。” 见小蛇立刻乖乖的停止不动,他才道:“嗯,汝之可教。” 一人一蛇坐了很久后,小蛇开始拿尾巴缠了他的脚腕往房间拖。 “喂,别闹……让我再坐一会儿……好吧好吧,我睡觉。” 回到房间后,小蛇无论如何都放不回竹笼,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不放。 江怀柔道:“莫非你还想跟我一起睡床?” 小蛇立刻从善如流的缠着床柱往上爬。 “不行,你身体太冷了,我一个人都暖不热……” 小蛇定在床头柱上装死,晶亮的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 凭江怀柔的力气也扯不动它,大半夜的更不想惊动旁人,便道:“你最好乖乖在这里,不准爬到床上,否则我以后都关着你,知道么?” 小蛇安静的甩甩尾巴,江怀柔便摇头睡下。 不知道是不是小蛇在身边感觉很安全的缘故,他这次很快进入了梦想,而且睡的很熟。 翌日纪宁来叫江怀柔起床,被床上情形吓了个半死,小蛇缠着江怀柔的腰上,头抵在他脖颈间,就像是两个缠绵的恋人,诡异的很。 他才要开口,却见小蛇猛然警惕的昂起头,已经吐着信子伸到纪宁眼前,吓得他连叫都叫不出,跌坐在地上一点点的用手爬着往后退。 好在江怀柔睡的极轻,睁开眼看到小蛇后也颇感意外,却并无过激反应,不以为然道:“就知道你会不听话,让开,我要起来。阿宁,你怎么坐在地上?” 纪宁哆嗦着身体说不出话,在小蛇冰冷注视下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吃饭时,江怀柔将小蛇关在竹笼内,看纪宁依旧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道:“早上的事吓到你了么?” 纪宁点点头,仍觉脊背上冷嗖嗖的,压低声音道:“公子,我跟你说……我觉得这蛇很邪气……真的。我知道公子将它一手养大,它对公子的感情也非比常人,但是……早上我看到它对您……还有它看我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一样!吓死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江怀柔又想起昨晚它身上的羽毛,顿时也隐入沉默中。 他知道这蛇从小一直很灵,那时它还很乖很听话,但是现在,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有些闹腾的变本加利。 不管用什么方法关它、关在哪里,它总有方法逃出来,然后缠住江怀柔,不准任何人靠近。 江怀柔批奏折时,它就盘踞在桌子一角,束青送茶跟点心都不能进门,只敢放在门槛上,小蛇自己出去把它们用身体托进来。 两天不见江怀柔,就暴躁的想咬人,有几次倘若不是他阻止及时怕已经闹出人命了。 于是江怀柔认真考虑起它的去留问题,当时留着它一来是好玩,二是为了防身。未曾想它体形越来越大,且朝着巨蟒方向发展,脾气也变的古怪,再养下去,出人命是迟早的事。 三年时间,江怀柔将它一手养大,倘若说送走是一万个舍不得。尤其是此刻,小蛇盘在竹笼里看它,缝隙里露出晶亮乞求的光芒。 江怀柔深呼一口气,道:“先养着吧,实在不行到时候再说……” 就在这决定做了才没几天后,就出件让他直冒冷汗后怕的窘事。 第72章 情不自禁 一天夜晚,江怀柔半梦半醒之间逐渐觉得呼吸困难,睁开眼一看,竟然晃小蛇又私逃了出来。 紧缠着他不说,尾部还绕在他腿间上下磨擦。 江怀柔有些羞怒,“你在什么?快点放开我。” 小蛇并未像往常一样乖乖走开,反而将信子在他脖颈上来回舔食,像情人求爱一般极尽温柔缠绵。 江怀柔挣扎不开,偏这小蛇还提着尾巴试图往他衣服里面钻。这令江怀柔蓦然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人说四月万物春情动,这小蛇该不会将自己当成了思春对象吧?! 很不幸他猜测是正确的,蛇的发情期都在四五月份。这蛇自小跟在他身边,如今年纪渐长,也抵制不住身体本能,因为未接触过别的蛇类,就慢慢把江怀柔当成了对象来求欢。 江怀柔这时才知何谓养虎为患,因为事情太过诡奇,再加上小蛇浑身有毒,他也不大声呼喊求救,只尽量装作平静道:“我身体现在很不舒服,你快点放开。不然我死了,就没有人再跟你玩了。” 小蛇固执的摆着尾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江怀柔叹气,尽量将声音放到最温和,“你放开,我想办法帮你解决,好不好?” 连哄带劝说了老半天,小蛇才不情不愿的放开它,江怀跳下床,心有余悸的看着床上一团。 出了今日之事,即使它再乖巧听话,自己怕也容不得它了。小蛇做下错事犹不自知,还天真等待着他来兑现自己承诺似的,老实盘踞在床上一动不动。 托南烛那厮的福,书房里堆着许多艳书奇闻,有几本就是专门讲人蛇房事的。置身事外看看倒也猎奇香艳,江怀柔虽然向来情感奔放,却从不敢想跟异类发生关系乱了纲常。 在他思考完毕,又觉得腿上一片湿湿滑滑的,还残留有一些略带腥味的粘液,想必是那小蛇留下来的,心情愈发复杂惆怅。 设法将小蛇骗回笼中关好,大半夜的又出去洗了个澡,至于那张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躺了。 次日天一亮,江怀柔便吩咐秦江海准备了马车,将竹篓放上去带到荒郊一处树林。 路上江怀柔买了许多东西喂它,也算是尽了主人的心意,到了城郊外,江怀柔让马车赶远了些,自己留下跟小蛇独处。 小蛇警惕的很,明白江怀柔的意思愈发显得依依不舍,将头抵在他膝盖上轻轻磨蹭。 江怀柔自然舍不得他,却不想再发生先前的窘事,更何况它毕竟是异类,长久跟自己生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横下心道:“你走吧,以后找个漂亮的母蛇,再让它给你生一窝蛇宝宝。如果有时间,我就来这里看你,好不好?” 小蛇烦躁的扭动着身体,甩着尾巴露出狂怒攻击姿态,江怀柔索性席地而坐,用手将它慢慢安抚下来,轻声道:“别生气,我心里也不好过,只是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心力再照顾你。” 周围很安静,只有微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响,小蛇倚靠在他腿上,像是一个绝佳安全的听众。 这一年来,周围所有人都说他变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思念沉默,而是因为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玩笑跟说话。 虽然有些事并非他亲自处理不可,但是他却始终放心不下,只为南烛临走之前的托付。 他说不相信别人,所以才把江山交由自己看管,既然自己接下来了,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打理到稳稳妥妥。 长期的心力交瘁已把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拖累到了极限,他却拒绝太医的看定期看诊,自己写了方子让束青前去拿药,没有谁会比病人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在离开月华之前,决意报复井岚跟白辉容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毫无顾忌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负责任的丢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去收拾。 生命如此短暂,他也想纵情为自己活一次,去做些真正喜欢的事。可是现在,他却被一个消失的南烛给束住了手脚。 这个时候撒手夜池政事不管,把南烛消失的真相揭露到众人面前,对月华对诸国都是天大的好事吧? 他却始终无法这么做,只因南烛那句“把江山交给别人我怎么放心?” 南烛本质上跟他是同一种人,可以大方给予周围之人一切除了信任。 江怀柔曾对杜英说过,他除了自己谁都不信,包括跟了他十年的井岚甚至他的同胞兄弟。 南烛曾说:“你过的这般谨慎小心,难道不累么?” 倘若一个人只能把事情埋在心里,真正的快乐哀伤都不能与人分享,他怎么可能不累? 二十多年来他活的小心翼翼步步谨慎,除了对井岚之外的人都是一味索取从不回报,直至遇到南烛。 “老公就是你的良人,这辈子同你相濡以沫,疼你、宠你、在外受了委屈回来替你撑腰的那个人。” “我南烛在此郑重立誓,以后倘若对江怀柔一点不好,就要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感情是种奇妙的东西,它总让人在收获的时候失去某些东西,以此彰显公平合理。 得到了南烛信任的江怀柔,失去了自由跟快乐,他不知道这笔交易究竟划不划算。 “公子!您没事吧?”远远传来纪宁的问候声,想必是见他待的太久,有些担心了。 “没事。”江怀柔拍拍身上的草屑,推开小蛇道:“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将来碰到了喜欢的蛇,一定要看着他,千万别让她出去乱跑……” 小蛇困惑的看着他不同。 “走吧。”江怀柔冲它摆了摆手,“记得不要主动去伤害人,很危险的,要照顾好自己。” 小蛇望了望四周,显得迷茫而又新奇。路旁有野兔缓慢路过,看到它后吓的咻然钻进草丛中消失了。 野花丛中嘤嘤嗡嗡飞着许多蜜蜂跟蝴蝶,身边的草地上还有数不清的小蚱蜢跳来跳去……大自然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召唤着它,空气中的草木气息明明陌生却又带着几分熟悉。 小蛇渐渐似乎有些彻底明白过来了,身下这片陌生亲切的土地,才是属于自己的真正地盘。而之前所呆的竹笼,不过是被人类圈养的一种方式。 江怀柔站起来,微风将他衣袖吹拂的格外飘逸,整个人淡雅的就像是展在四月的一幅春景。 他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小蛇依旧盘在原地不动,欣慰之余却又掩不住几分失落。 送走小蛇后的江怀柔再次感到迷惘,他觉得自己彻底沦落为一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守墓人,没有希望没有尽头,单调枯燥的活着。 墙壁上写了两张满满的正字,每天嘲讽似的对着他。 夜里依旧辗转难眠,他披着衣服起来对月独坐,看蝙蝠双双飞过林梢,听虫儿在窗外吱呀的欢叫,它们似乎都比自己活的更快乐。 一个月,再给他一个月时间,如果还不回来,我就想办法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江怀柔对沉浸在夜色中宫殿自语。 时间刷刷飞逝而过,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江怀柔每天都在幻想着从这种局面里解脱,却每天都在犹豫不决,万一他明天就回来了呢? 如果南烛回来了,自己又能跟他怎样……江怀柔其实也不晓得,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可他却知道自己不愿放弃。 这一年夏,夜池大旱,民间瘟疫横行,护国将军蠢蠢欲动…… 每件事情都把江怀柔折腾到焦头烂额,人也比起先前清瘦许多。 纪宁心疼他,悄悄道:“公子,咱们不如走吧。” “去哪儿?” “去月华,去瑶兰,随便去哪儿都比呆在这儿强……皇上他说不定不会回来了,您总这么操劳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就算他回来了,您的身份……他不会落到什么好,平白帮人作嫁衣。” 江怀柔打趣道:“奇了怪,你平时不都总替他说话么?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偷偷过去报信,今天这是怎么了?” 纪宁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是为了您好?今时不同往日,我虽然不懂朝政之事,却知公子你如今已经得罪了许多人,外面什么难听的话都在传,我怕将来您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怀柔放下毛笔,好奇问:“外面在传什么?” “传您……”纪宁犹豫了会儿,却最终说了出来,“说您妖媚惑主,挟持帝王独揽朝政,野心难测乃是祸乱夜池的奸佞。” 江怀柔气定神闲道:“由他们去说,反正也奈不得我何。” 纪宁闷闷打量了他一会儿,小声嘀咕:“您倒是越来越稳重了。” 沉默片刻,江怀柔冷不丁出声叫他,“纪宁……” “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可笑?”迎着众人嘲讽执著于一件没有希望的傻事,明明知道未必有回报却还不想放弃。 纪宁连忙摇头,“不,不会,我没读过什么书,也很难猜测你们在想什么。不过公子这么聪明,决定了的都应该是对的。” 江怀柔轻声道:“我也不想图他什么,只是先前答应好的,就应该做到,谁想到他竟会一去无回……过完今年吧,如果他还不回来,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 “公子此言当真?”纪宁又惊又喜。 江怀柔淡淡一笑,“君子一言九鼎,自然当真。” 春秋时间总是短暂,还未享受到几天温适天气,就飞快进入了酷寒三九。 清晨起床,江怀柔推开窗户,看到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红梅枝头站着两只长尾巴喜鹊喳喳直叫。 纪宁从他胳膊下钻出来,指着外面那只鸟叫,“这鸟在夜池可不常见,莫非今天专程是来给公子报喜的?” 江怀柔淡淡道:“我哪有什么喜。”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纪宁说到一半对上江怀柔略带渴望的眼神,再不忍继续说下去,连忙转了话题,“公子赶快梳洗吧,饭菜待会儿都凉了。” 待江怀柔用过了饭,等了许久,却不见南烛身旁内侍刘公公前来。 以往每天他都会在这个时候送奏折过来的,莫非今天有事耽误了不成?江怀柔对纪宁道:“你等会闲了前去问问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纪宁应声出去,不多时便跑了回来,“公子,大事不好了!” 江怀柔心一惊,“什么事快说!” 纪宁大声道:“咱们门口守的那些侍卫全都不见了,您说奇不奇怪?” 莫非是宫变?不,绝不可能,一点预兆都没有,纪宁没有说看到什么打斗痕迹,而且永乐宫内也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动静。 等等,或许还有一种原因是…… 江怀柔拉住纪宁,“你快去刘公公那里,看看是不是南烛回来了!” 纪宁先是一愣,半信半疑着飞跑了出去。 等待消息的时候,江怀柔才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起先只是负着手在房中急速的踱着脚步,最后竟迫不及待的走到宫门前去眺望。 纪宁总算是跌跌撞撞的回来了,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公子……说得对,皇上他,他果真回来了!现正召集六部议事中,任何人不得打搅,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日日盼的事成了真,江怀柔却有点不敢相信,后退两步喃喃道:“他果真回来了。” 纪宁见他一脸震惊全无喜意,急忙劝道:“公子不必担心,皇上想必忙完就会到永乐宫来看您,不如先回屋里等着?” 江怀柔却白着脸挤出一句,“我为什么要像个女人一样等他临幸?” 纪宁不知所措,“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子……” 江怀柔推开他,步履踉跄的往宫里走。他现在心情很复杂,有几分开心,几分失望,更多的却是愤怒。 整整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人影消失音书断绝?而且一回来就召六部议事,不相信自己么?还是认为江山要重于一切?在他心中自己又算什么? 官员还是他的,江山还他是的,除了江怀柔外自身外一切都不曾改变过…… 两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变。 纪宁说的对,为他人做嫁衣裳……可如今等到南烛平安回来的消息,他居然觉得这嫁衣做得心甘情愿无丝毫后悔。 他一定是傻了,要么就是跟南烛一样疯了! 纪宁看他几欲跌倒,连忙上前扶他,江怀柔甩开他,捂着胸口虚弱站定,盯着雪地看了许久才小声道:“阿宁,药,我的药,在书房第一个抽屉……” “好好,我去取,您站着别动,千万别动啊!” 大雪翻飞中,江怀柔看着纪宁身影渐渐远去,细汗止不住从额头渗出来,视线也跟着渐渐模糊,最终随着一阵北风狂呼而过而倒在雪地上。 他没有昏迷,相反此时还清醒的很,看着雪花一片两片从天空飘下来,江怀柔感觉自己灵魂也同它们一起随风而舞。 这一刻他想起了井岚,想起了白辉容,想起了在这个季节跟他告别的符离,最后想到了那个月夜里背着他慢慢走的南烛。 他想,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他一定不容让自己被任何人蛊惑,因为那种付出真心却被人轻视的感觉实在是很难过。 纪宁带人赶回来的时候,江怀柔还在雪地里躺着,除了脸色有些发紫外没有任何异状。 纪宁不敢动他,小心翼翼将药送到他嘴里,眼圈忍不住红了起来。 江怀柔看着他笑,虚弱道:“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死。放心,我算准了,自己还有几年时间可以活……” 纪宁这才大哭起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如果死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江怀柔道:“在此之前我会给你找个好归宿,我们几个月前不是说好年底就离开这里么,你现在去收拾东西。” 束青急道:“先别说话了,还是把公子送回房里吧。” 秦江海上来欲抱江怀柔,却被纪宁一把推开,“不准你们碰他!我自己来。” 江怀柔道:“你背得起我么?” “你可别小看我!”纪宁哭着将他背起来,果然没费什么力气。 “你好像又长高了,还变壮了。”江怀柔的声音有些感慨,此时的情形不由让他想起那个月夜。 “当然!只是你从来都没有心情正经看过我……” 江怀柔笑道:“那以后我每天都正正经经看你。” “说好的,别到时候耍赖!” 纪宁不停跟他斗嘴,眼泪也流不停,他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南烛失踪后现身应该是好事才对,可是公子为什么全无喜色?莫非南烛对公子好一直是假的?那自己先前拼命撮合两人岂不是将他送到火坑里去了? 倘若不是顾忌背上的江怀柔,他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再看身旁束青、秦江海几人,愈发觉得个个眉目奸诈,全都居心叵测! 呸,就是因为他们的主子,公子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以后再也不要相信这些人了,更不会把公子交给他们照顾! 束青看出他眼中的敌意,跟在一旁干着急,替江更换湿衣的时候,见其也是神情冷漠不同寻常。 正值她坐立难安时,听到了南烛回来的消息,立刻欣喜如狂的前去禀报消息。 纪宁在房中服侍江怀柔歇下后走出房间,刚出门就碰到顶着一层厚雪的束青,嘴唇都已经被冻的青紫起皮。 毕竟两人有些交情,纪宁也不忍无视她惨状,便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束青沉默欲走,却被纪宁拉住,狐疑道:“你是去皇上那儿了是不是?” “不,不是……”束青连忙摇头。 “你骗我,是不是去皇上那儿了?他现在做什么?知道公子现在的病情吗?” 束青咬了唇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自己过去问!” “等等!你别去……千万别去!”束青张开手臂拦住他,目光闪烁道:“我刚从那儿回来,刘公公说……以后永乐宫的事无论大小都自行处理即可,不用事事都前去劳烦皇上。” 纪宁气道:“这个老阉奴什么意思?什么叫劳烦皇上,他难道不知道皇上跟公子的关系?” 束青垂下头,吱吱唔唔道:“他说……皇上此番带回来了个叫苏锦的公子,如今两人正是形影不离,十分亲近,无瑕顾忌公子的事。” 纪宁震惊,半晌后才咬牙骂道:“难怪……你们夜池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宁!你这话是要杀头的……” “我难道说错什么了?之前待公子百般好,原来全是装出来的,这两年长眼睛的人都应该看得到,倘若不是我家公子,他怎么可能会有今天?没良心的东西,天底下那么多人不找,偏偏死缠着我家公子!公子身体来就不好,变成如今的样子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人给害的!” 束青紧张道:“嘘,别吵到……公子……” 纪宁依旧愤怒,“什么苏锦?哪有正经男人取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好东西!那人见异思迁的正好,就算他再来缠公子,我还不准备答应呢!啊呸!” 身后传来一声低咳,“阿宁。” 纪宁定住身体,僵硬的转过脸看江怀柔,“你,你不是在睡觉么,怎么……醒了?” 江怀柔道:“你声音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方才不是让你收拾东西么,去吧。” “哦,对哦。”既然已经被他听到,纪宁也不用再避讳什么,临走前对束青一声冷哼,“记住,是我家公子不要他在前!” 束青担忧的看着江怀柔,“公子我……” 江怀柔摆手,“下去吧,我还要休息呢。” 苏锦么?苏锦……江怀柔记得他,曾经在瑶兰欢喜坊做小倌,梅林宴上被南烛带回旧宅,两人在温泉欢爱还被自己看到,记得当时南烛好像替他赎了身,后来就不见了。 原来……只是让他沉寂一段时间,好为其出身洗白么。可笑,他南烛什么时候也怕起世俗眼光了? 钟离荣紫也是,苏锦也是,一个撒谎成性的人怎么可能指望他会对自己吐出真言?! 至目前为止,南烛这两年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江怀柔再无半点好奇。 江怀柔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纪宁守在桌前玩蜡烛。 “阿宁你过来。” 纪宁乖乖走到他跟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江怀柔替他把了把脉,又道:“把裤子脱掉。” “脱,脱裤子?”纪宁神情错愕,犹豫了会儿道:“公子身体还在生病,这样不太好吧。” 江怀柔道:“想什么呢,让你脱就脱。” 纪宁这才扭捏着把裤子脱下来,江怀柔仔细察看他小腹跟鼠蹊部位,还伸出手指轻弹了两下。 “疼不疼?” 纪宁夹着腿呲牙咧嘴,含着泪花拼命点头,“疼……” “看来问题还不算太大,”江怀柔起来洗手,“穿上吧,别冻着了。” 纪宁提着裤子哆嗦道:“公子你刚才在做什么?” “给你治病。” “我没病啊!” “都硬不起来了还叫没病?” 纪宁愣了会儿,喜道:“那公子,我以后还能不能重新做回男人?” 江怀柔道:“配以针灸治疗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还好当初没有一刀给你切了。” 纪宁也庆幸不已,江怀柔又问:“东西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咱们要什么时候走?” “等我吃饱肚子后。” 纪宁惊讶道:“可是,现在大半夜的,宫门早就关闭了啊!” 江怀柔道:“关就关呗,反正我们不会走正门。” 纪宁思索片刻恍然,“公子难道想让秦侍卫帮忙带我们出去?那皇上……您真不跟他见面说一声么?万一有什么误会……” 江怀柔持筷的手顿了顿了,却淡然道:“没什么好见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做到了当初承诺的,从今跟他也没什么相干了。” 第73章 情不自禁 当夜月黑风高,秦江海悄无声息来到江怀柔门前,轻轻扣了两下门。 里面传来江怀柔的声音,“进来。” 秦江海身形矫健的闪了进去,看着案前的人问:“公子都准备好了么?” 江怀柔点头,“你先带纪宁出去,安置妥善后再回来接我。” 此时纪宁已经换了蓝色便衣,看着他却生出几分迟疑不决,“公子您的身体……当真不要紧么?” 江怀柔推开窗户,“没什么关系,你先带着行李跟江海走吧。” “好,那请公子要千万小心,我在外面等你。”纪宁背了包袱,被秦江海架着胳膊翻出窗外,屋脊上几个起落,两人便彻底融入夜色中了。 江怀柔关上窗户,先把墙壁上曾经用来计算日子的纸张全都撕下来烧了,而后和衣坐到床前思索,环视四周总感觉像落下了些什么,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耐心等了约两个时辰,秦江海仍旧没有回来,江怀柔渐渐感到不安起来。那个雨夜,他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折了个回来,如今虽然多了一个纪宁,却也不至于要花费上这么久。 就在他在徘徊不定的时候,一个黑衣人从窗外翻了进来。 江怀柔喜道:“你终于回来了,纪宁已经送出去了么?” 对方点了点头,江怀柔才安了心,拉着他胳膊道:“那我们走吧。” 蒙面人却盯着他纹丝不动,江怀柔目光心感诧异,回头看他,脸色渐渐由困惑转为震惊,“你……你究竟是谁?!” 两人对视良久后,江怀柔鼓足勇气揭掉黑衣人的面纱,而后失声退开,“怎么会是你!” 站在他对面的人,剑眉俊目气宇轩昂,赫然是两年前莫名消失的南烛。 不过知道他已经回来,江怀柔也很快恢复镇定,“他们人呢?” 南烛皱起眉毛问:“你说的他们是指谁?” 江怀柔对他装聋作哑的行为很是愤怒,“我指谁还用说吗?你心里再明白不过!” 南烛却道:“我不明白,这大半夜的你要跟谁,去哪儿?之前从你房中出去的黑衣人又是谁?” “你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我就想知道你在什么,所以才这样出现。” 江怀柔冷笑,“那你现在知道了么!” 南烛缓缓道:“你想要离开这里,为什么?” “你都说我想了,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南烛沉默了会儿,“就算你不说那人是谁,我也有办法查出来。” 江怀柔冷冷拨开他伸过来的手,推开窗户道:“那你就去查好了!现在请你好走,不送。” 南烛欲言又止,最后只将手默默的收了回去,“那个黑衣人跟我交手后负伤潜逃,现在永乐宫外有重兵把守,足够保护好你的安全,别想太多事情,好好休息。” 江怀柔闻言气的浑身发抖,“滚!” 待南烛离开后,江怀柔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发呆。 依南烛的为人是不屑说谎的,想必当真是秦江海回来碰到他,交手后自觉不敌而逃。 还好只是受伤,纪宁也没出什么事……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倘若再想离开,无疑是难于登天。 他脑海里不停的想着方才揭开南烛面巾的一刹那,两年不见,他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解释这两年的变故,也不说明苏瑞为何会突然冒出来,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他果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寒气顺着地面漫延到他腿上,冻得他整个膝盖麻木,想站都站不起来。江怀柔用力揉了几下膝盖,把溢出来的眼泪强逼了回去。 接下来的两天江怀柔都过的寝食难安,南烛没有再来过,也没有任何关于纪宁跟秦江海的消息传来。 这日早上头晕脑涨的刚醒,束青便兴致勃勃道:“公子,方才太后那边派人过来,明日在景阳宫设宴,庆祝皇上大病初愈。” 江怀柔焉焉道:“他们母子团聚管我什么事,不去。” “公子,”束青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太后说任何人不得缺席。” 江怀柔怔了会儿,扯起嘴角无所谓道:“那便去吧,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 “奴婢这就下去准备,”束青犹似不放心的叮嘱道:“此次宴会想必极其隆重,公子要谨慎行事。” 江怀柔让她退出去,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只见屋檐下悬挂着排一尺来长的冰琉璃,天上明明挂着一轮惨淡薄日,大雪却还在下个不停。 明天想必会更冷吧,他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居然有些怀念起瑶兰的那些日子了。 瑶兰虽然全年都是冬季,却是干干脆脆的冷,并不像夜池潮湿阴冷,寒气似乎要从骨头缝隙中渗进人体。 想到瑶兰,他又忍不住念起杜英,也不知道人如今身在何方,过的怎么样。 站了良久,正出神时看到束青抱着个酒坛子经过廊下,江怀柔便问:“拿的什么酒?” 束青道:“新酿的梅花粟米酒,里面加了菟丝子跟胡麻,正要开封呢,公子要不要尝尝?” 这两年他为了让自己随时保持最清醒的状态,极少饮酒。束青却是照酿不误,除却赏给下人的,酒窖都快要储满了。 江怀柔道:“一个人喝没意思,要不青姐陪我喝?” 束青摇头道:“奴婢可没这雅兴,不过公子想要跟人喝酒么……瞧,这不有人就来了。” “李瑞?”江怀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当年擒他入夜池李瑞。 李瑞步子极大,三两步来到江怀柔站立的窗户前,探头打量道:“你这是在干嘛,赏雪么?” 他少年得志深得南烛信任,性格直爽也不喜拘于官场礼节,再加上同江怀柔差不多年纪,两人平时倒不乏来往。 “李将军来的正好,让青姐去准备两个小菜,咱们喝两杯如何?”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叫什么李将军,直接唤我名字就好。”李瑞抖了抖身上的雪,从正门走进来。 江怀柔见他穿的衣衫单薄,便道:“你这样不冷么?” 李瑞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习武之人身体要结实的多,看,比你的可暖多了吧。” “真是让在下羡慕不已。”知他没有轻薄的意思,素来不喜别人主动近身的江怀柔也未怒,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去。 “羡慕什么,我这次来,就是来给你送宝贝的。” 江怀柔道:“什么宝贝?” 李瑞取了一串赤红的珠子出来,放到江怀柔手中,“你握着它,握一会儿,看有什么感觉。” 江怀柔握了会儿,感觉有股暖意慢慢从手心传递过来,竟好像捧了个小手炉。 他将玉拿起来看了看,忽忆起南烛曾经也送过他一块相似质地的,不过后来被他在小摊上换成了送吴雪嫣的金钗。 李瑞见他面色有异,便问:“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江怀柔摇头,“好玉,只是在下不好接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李瑞道:“没什么,昨天我在皇上赏赐的东西里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总见你穿着比别人要厚,想必是惧寒的,再加上今天皇上召见,就顺便带过来了。” 这算是江怀柔收到第一份来自朋友的馈赠,直接套在了手腕上,“谢谢,我也没什么东西好回送的,待会儿就请你多喝几杯吧。” “当然。” 束青端了酒菜过来,却是两壶分开装,李瑞奇道:“为什么我们要喝不同的两种酒?” 束青含笑解释,“我家公子有心疾,太医嘱托不能饮用寻常烈酒,所以这大壶酒是给将军独享的,小壶才是我家公子的!” “可是我对这小壶酒更感好奇,能不能也让我尝尝?” 江怀柔道:“当然可以,我也是第一次喝,还不知道什么滋味,不过青姐酿的酒一定不会差。” 束青却面露为难,“可是公子……” 江怀柔见她神情有异,便问:“怎么了?” 李瑞闻得香气早已忍耐不住,自己下手倒了杯,一饮而尽。闭着眼回味良久,方喜道:“这么香的酒,我还是第一次喝……青姐,我能不能再讨一杯?” “诚蒙将军不弃,只是……” “青姐不要那么小气嘛。” 束青不好再拒绝,红着脸道:“那好吧,只是切忌不可贪杯,两位先慢慢喝,我去看看厨房菜好了没。” “谢谢青姐!” 束青慌慌张张走了出去,待半盏茶后回来,那小壶酒已经空了。李瑞跟江怀柔俱靠倒在椅背上,脸颊都泛着粉色桃花。 束青慌张把菜放下,轻轻晃了晃江怀柔,“公子,公子……你喝了多少?” 江怀柔伸出两根手指,“两杯,只比平常偷偷多喝了一点而已。” “还好……糟糕了!”束青看李瑞焦虑道:“来人哪,速去找几个侍卫把李将军送回府上!” 李瑞已有几分醉意,“这么着急赶人么,我还没喝够呢。” 江怀柔拿大壶替他斟满,“那就继续喝,醉了今晚就留宿在我这里。” 束青急道:“万万不可!”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 束青跺脚,“反正不行!会出事的!” 两人对视而笑,江怀柔道:“住一晚会出什么事?” 李瑞点头,“我又不像皇上有龙阳之好,不过……你今天好像比平常还要好看些。” 江怀柔趴在桌子上笑着问:“我长的好看么?” 李瑞老实道:“好看,你……你……别离我这么近,我心突然跳的好快。” 束青立刻上前把江怀柔拉开,让人把他送去隔壁房间。 只剩下一人的李瑞不满站起来嚷道:“好好的这是做什么,我还要跟景轩喝酒呢,青姐你怎么让人把他带走了?” 说着竟是要出门去找江怀柔,束青情急之下从后面揽腰抱住他,“李将军,请恕奴婢得罪了!您万万不能去找我家公子,求求您了……真的不能去,如果出了什么事,怕整个永乐宫的人命都要赔上!” 李瑞怔住,“为什么?” “酒,那酒是奴婢专门酿给公子调理身体的,正常人喝了……会,会心生邪欲,奴婢事前未说明已是难辞其咎,如今……更不能让将军去找公子了!” 李瑞神智还算清醒,愣了会儿道:“你放心,我是不喜欢男人的,更不会做出什么错事,你放开我吧。” 束青却不敢松手,两人抱着僵持了会儿,侍卫迟迟不来,被一个温香软玉的女子抱着的李瑞却有些受不了了,开始微微用力挣扎,“青姐你放开我……我……” 见束青抵死不放,李瑞也不忍心伤她,索性将掌上运足了力气,一掌辟晕了自己。 “李将军!”束青看着他倒下自己也快要晕了,还好侍卫及时赶到将人抬了出去。 侍卫抬着李瑞走出永乐宫没多久,便被刚下朝的南烛给拦了下来。闻到李瑞身上的药酒气味,额头还印着个掌印,便问一旁侍卫,“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众人皆摇头,南烛掐了他的晴明穴,灌输了些内力进去,李瑞睁开眼,迷迷糊糊间竟然抱了南烛的脖子就亲上去。 南烛眼明手快,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李瑞复又陷入昏迷。 “送他回去!”南烛青着脸道:“再去查查永乐宫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战战兢兢的抬起李瑞,南烛却站在原地心生烦躁,只恨方才那巴掌打得轻了。 只是比平时多喝了一杯,江怀柔除头有些晕外并无大事,这觉反而睡的极为香甜,次日赴宴都要比往常精神许多。 江怀柔带着束青去太后宫中,路上竟碰到了李瑞,长嗷一声狼狈而逃。 倒是原先同他走在一起的黑衣男子,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再加上时间短促,江怀柔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却辨认不出对方身份。 他来的不算早,席上已经落坐了大半,侍从看到他,连忙上前来引路。江怀柔却打量着席位,脚步不动。 南烛懒懒的坐在主位上,怀里坐着个美少年,正剥了葡萄往他嘴里送。这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情形,在他做来却是再自然不过,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放荡奢华一般。 南烛左手边两个位置坐的是朝中元老,依次是方才见过的面具男子跟李瑞。而右手边首席是空的,接下来分别坐着几个俏丽妩媚的女子。 南烛看到他,笑着指了指右边席位,众人皆对他一举一动,也很快发现了迟迟不肯入席的江怀柔。 束青身后紧张道:“公子,您怎么了?” 江怀柔低垂着眼,径直走向左边首席,对一脸幸灾乐祸的齐山道:“让开。” 这齐山乃是齐妃之父,原本手握重兵却被江怀柔逐渐削分了权,如今南烛归来,还以国丈之礼待他,自然不会再给江怀柔什么好脸色,怒喝道:“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一个佞臣放肆!来人哪,把他给我拖出去……” 南烛并未出声,外面侍卫自然不敢擅自闯入,两人陷入僵局之中,在坐之人皆屏息不敢出声。 两人对持了会儿,齐山尴尬看向南烛,“皇上,您看他……” 南烛拉过怀中少年的手轻轻抚摸,漫不经心道:“既然江大人看中了那个位置,那你便让给他吧。” 齐山气的浑身一震,老半天才抖须起身一拜,“老臣突感身体不适,想回府上休息,请皇上恩准先行告退。” 南烛道:“去吧。” 待齐山离开,束青连忙上去把座位重新擦拭过,江怀柔才神情木然的坐下,垂着眼皮什么人也不看。 太后刚在寝宫梳洗完毕,听罢内侍传回来的一幕愤而拍桌,“太不像话了!去告诉皇上,哀家也感到身体不适,就不去赴宴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内侍不知她是在气江怀柔目无皇权还是在气皇上的纵容包庇,只好将原话传给南烛。 南烛浑不在意的点头,大太监高声传话道:“皇上有旨,今日设宴本为庆祝圣上龙体痊愈,犒劳诸位大臣尽心尽力辅佐我夜池江山,诸位可以尽情放饮,不必理会往日朝堂规矩!” 圣旨一出,气氛多少放松了些,南烛对怀中少年耳语了两句,少年便笑盈盈的举杯朝江怀柔走过来。 “苏瑞见过江大人,皇上说卧病期间承蒙江大人辛苦操劳,特命小人前来敬您一杯。” 席上立刻投来许多意味不明的暧昧目光,江怀柔淡淡扫他一眼,道:“跟我喝酒,你还不配。” 苏瑞未料他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不讲情面,进退两难之间只得求助南烛。 南烛笑了笑,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将这杯酒拿给江大人。” 这杯酒很快经苏瑞的手呈送到江怀柔面前,苏瑞用几分得意的目光看着他,这可是皇上御赐的,他不信还会有人拒绝。 江怀柔扫一眼南烛,勾起嘴角将杯子拿了起来,快要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间,南烛却道:“罢了,我突然忆起江大人有心疾不易饮酒。苏瑞,那杯酒便赏了你吧。” 少年轻蹙了下眉却很快舒展开,示威一般把酒从江怀柔手中拿了出来,一饮而尽后重回南烛身边。 束青看江怀柔脸色比起方才更难看,便担忧道:“公子如果不舒服的话,咱们也早些向皇上提出回去吧。” 江怀柔刚点头起身,却只旁边哐啷一声巨响,苏瑞竟僵硬的顺南烛的腿滑了下去。 南烛皱眉扶起苏瑞,只将方才还白净的脸此时竟笼着一层黑紫,嘴角还有乌血不断的渗出,显然是中毒之兆。 方才那杯酒有毒!江怀柔同南烛目光碰撞在一起,俱感震惊难以置信。 毒酒,他竟然赐自己毒酒……倘若不是最后一刻突变心意的话,如今要死的便是自己了吧?江怀柔忍不住大笑着拂袖而去。 “江汝靖你给朕站住!”南烛怒气冲冲叫出他的化名,“把解药交出来!” 有没有听错?南烛竟然跟他讨解药!这出戏又唱的什么,栽脏陷害还是李代桃僵? 见一干官员皆视他如洪水猛兽,目光愤慨恨不能将其亲手除之而后快,江怀柔笑着将所带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来扔到地上,“你不是一直很有本事么,解药就在这里,你自己找罢。” “拦住他!” 两个侍卫立刻将刀架到了江怀柔脖子上,锋刃冷光刺灼着他的眼,江怀柔却不觉得有丝毫畏惧。 待太医赶过来时,苏瑞早已气绝身亡,好好一场喜宴,却活生生折腾出了条人命。 南烛走到江怀柔跟前,目光复杂道:“你若恨我便冲我来,何必牵连他一个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自己何尝不无辜?江怀柔笑道:“我不恨你,因为你不配。” 李瑞怕他激怒南烛,立刻挺身而出,“臣相信江大人绝不会此类事,请皇上三思……” 南烛闭起眼,“此事朕会亲自调查,先送江大人回永乐宫,除非有朕的手谕,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出。” “皇上……” “给朕闭嘴!” 李瑞看江怀柔离开后,才小声道:“短短一眨眼功夫,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下毒不被人发现?” “那倒未必,”他身旁的面具人冷笑道:“此人诡计多端,当初我还不也是吃了他的亏?李将军认为苏公子的身手能强过我?” “他为什么要下毒?动机是什么?” “动机?”面具人猛然揭开脸上面具,指着脸上两个耻辱的‘娼妓’反问他,“我跟他素不相识都被弄成了这幅模样,更何况是被皇上宠爱的苏公子!” 李瑞握拳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南烛冷冷瞥他一眼,“你跟他关系很好么,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席宴上很快空无一人,南烛躺坐在椅子上,提着酒壶自语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已……谁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真能醉一次就好了,什么事都可以不必理会。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酒应无酒泉……” 南烛一边自语一边猛灌,酒壶被他远远扔到一边,重新提了一壶来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感觉快要醉了的时候,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皇,皇上!” 南烛对着闯进来的婢女不满道:“发生什么事了,慌张成这样子?” “江公子他……” 南烛心一紧,酒意立刻褪了个干净,翻身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他突发心疾……” “那还不去请太医!” “回皇上,太医已经过去了,只是说事态严重,务必要请您过去一趟……” “愣着做什么,快点跟上!”南烛二话不说立刻走人。 来到永乐宫后,太医正在廊下徘徊,看到他后欣慰道:“皇上,您终于来了,老臣正有要事回禀……” 南烛正色道:“他病情怎么样了?” 太医忧心冲冲道:“病情暂时算是稳定了,不过……” “有话直说,但讲无妨。” “江公子近来过于劳累,再加上心事郁结于胸,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南烛胸口一紧,拉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 太医唯唯诺诺道:“皇上,老臣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时间,请尽意避免他大悲大喜,最好事事都顺着他意,如此调理得当或许还可以活三五年……” “你下去忙吧,”南烛怔了许久后松开手,在太医离开之后一拳击打在石柱上,“三五年,三五年?” 门口缠绕着安心定神的脑髓香,炉火放在床前烧的极旺,房间暖的像春天一样,江怀柔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生机。 南烛摆手让下人退出去,自己悄然走到床前坐下来,手指极轻的抚摸江怀柔的脸,“还是这样的性子,早知道会有今天这局面,我当初就不敢招惹你。现在进退两难,这可要我怎么办呢?” 江怀柔似乎听到了声音,抖了抖睫毛微微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后又迅速合上,微微皱眉,脸上显示出痛苦神色,声音沙哑道:“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怎么,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才来可怜施舍我一次?” 南烛收在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松开,脸上镇定如常道:“只要你开口,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如果要你永远不觊觎月华,你会答应么?” 见南烛默不作声,江怀柔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做不到,又何必拿这种场面话来糊弄我。” 南烛道:“除了这一件事,其它我都依你。” 江怀柔道:“除了这一件,我其它什么事都不要。” 安静了会儿,南烛道:“你之前不是想要出宫么,待你这次病好了后,我就放你走。” 江怀柔眉尖紧蹙了下,下一刻却笑了,“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五十岁时带碧瑶出宫,二是轻易相信了你的话,把自己当成一个傻瓜。如果你这次是说真的,当真愿意放我走,那就请不要派人跟着我,永远不要打听我的行踪,以后倘若狭路相逢,也要装作跟我素不相识。否则的话,我宁愿死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南烛感觉喉咙像被人卡住了,每吐一个字都极为困难。 江怀柔摇头,“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之前你救过我,对我的诸多好,这两年……我也算是一分不少的还了你,我们如今两清了。” 南烛替他掖了掖被角,“好,我答应你。” 江怀柔听脚步声在耳边渐渐远去,眼角却忍不住一片湿热。 哭什么,没出息!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你又在渴望期待着些什么,想听他的解释还是道歉呢?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南烛,他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南烛跟江怀柔性格不同却又相同,江怀柔为了自己想要的可以牺牲一切,自知生命有限所以只为贪图快乐随意。 南烛亦是如此,不过他想要的要更实际一些,为了到达目的他可以牺牲掉一切,包括所有快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能肯定他们追求的是对是错。 待过了年后,江怀柔才可以尝试着慢慢下床。 外面天气似乎暖和了一些,屋檐上冰雪融化着往下滴答滴答的流淌着,花园泥土里似乎也长了些绿意。 夏天他曾跟束青在这里拾花酿酒,放风筝。 园子里青藤下,他正午时常揣本书坐在这里休息。 廊亭下,符离对他言笑晏晏……打量着四周熟悉的一切,他突然泛出些许不舍。 这感觉来的离奇,在离开生他养他的月华时似乎都没有这么牵挂过。 束青拉住他的手道:“公子大病初愈,还是要记得多注意休息。” 江怀柔道:“没关系,这几年承蒙青姐照顾,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日后你若有缘去到月华,上安王府或者信王府,报出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替我招待。” “公子……”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 束青对着他哽咽,将怀包袱递过来,“这是公子的东西,皇上派人送过来的。” 江怀柔打开看,原来是那日宴席上丢下的各种药瓶。这些药全是他在夜池宫中研制出来的,如今大都失了药效,而他再也没什么精力和心情去做这些东西了。 “带着也没什么用,麻烦青姐给扔了。” 束青点头,“我把这些药瓶拿走,其余这些财物,公子一定带在身上,出了宫后用得着。” 江怀柔轻笑,“青姐心意我领了,不过他给的东西,我是一点都不想再要。”说罢坐上马车,放下布帘,冲前面的车夫道:“我们走吧。” 马车慢慢驶过去把宫殿抛在身后,江怀柔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感到难以明状的寂寞失落。 从此,那个总是笑的居心叵测、在床上戏弄他、说是要宠他一世对他一辈子好、又辜负了自己信任的人,再也与自己不相干了。 第74章 形同陌路 江怀柔来到同纪定约定好的客栈,遣送走秦江海,对他道:“你是个人才,不应该跟着我被埋没。我知道你妹妹尚在宫中,回去找她吧,依南烛为人应该不会为难你。”秦江海面色沉重的告辞而去。 这些日子纪宁因为担心江怀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圆脸活生生变出一个尖下巴来,兴高采烈的询问道:“公子,我们离开京城,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啊?” 江怀柔沉思片刻,道:“去瑶兰吧,那里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说不准能碰上符离跟杜英呢。” 两人雇了个车夫跟辆马车,连夜离开京城。 纪宁路上只喝水极少吃东西,如此这样过了两日,江怀柔才渐渐察觉出不对来,便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手伸过来我看看。” 纪宁老实伸出手,“没什么,只是胃口很差,近来都不怎么想吃东西,闻到气味就想吐。” 江怀柔只觉他手心潮热,替他把了脉后忧心冲冲道:“还有哪里不舒服?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啊,有时觉得胸口很闷,晚上睡觉会出很多汗。” “这里,疼不疼?”江怀柔用手指点着他胸口处。 “好像……疼,又好像不疼。” “这种情况多久了?” 纪宁想了想,道:“也就这大半月时间,公子,我应该没事吧?” “没,没事。”江怀柔有些恍神,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他披上,“不过还要找个大夫看看,开些药吃,这样总饿着可不行。” 纪宁推托道:“还是不用了吧。” 江怀柔态度坚决道:“不能讳疾忌医,有病一定要及时去看,以免给耽误了最侍治疗时机。” “可是公子,”纪宁吞吞吐吐道:“咱们带的钱不多了,还要留着路上用呢。” 他连夜收拾行李,一时情急居然忘记了带钱,两人此行费用还是秦江海掏出来的。江怀柔没有什么金钱观念,再加上出宫时恨不得与南烛一刀两断,哪里会再拿他的钱? 也是到了现在,江怀柔才体会道什么叫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咬了咬牙道:“身体要紧,先看病再说。” 纪宁小声道:“这荒村野外的,看病又贵又难……咱们这点钱,一路上吃烧饼馒头或许还能抗到瑶兰,若是看病,恐怕连出诊钱都不够。” 竟然已经窘迫到如此境地了么?江怀柔问他,“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十五两。” 这么少啊,江怀柔沉默了下来。 晚上在一座小镇歇脚,江怀柔下车便去找了当铺,将自己一块贴身玉佩当了。 老板看他脸生,再加上又要的死当,本来价值连城的东西却只给了他五十两。 江怀柔问:“这些钱够请大夫么?” 老板笑道:“瞧公子这话问的,倘若是头疼脑热之类小病,够您请十个八个的了。” “这便好。”江怀柔自语着走出去,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让小二去了个大夫过来。 却不准大夫当着纪宁面说病情,待他看诊完后两人走到院子里轻声详谈。 江怀柔送完大夫回来,纪宁眼巴巴的望着他,问:“公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要不您为什么要跟大夫背着我说话呢?这两天我这心里总是堵的慌……” “大夫说的都是术语,就是怕你听不懂胡思乱想才到外面去说的。别担心,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小二已经跟过去拿药了,我让厨房做了几个好菜,你待会儿多吃些,这样才能好的更快。” 纪宁点点头,愧疚道:“对不起公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怀柔道:“没什么,往常都是你照顾我,现在颠倒过来照顾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待晚饭送过来后,纪宁在江怀柔反复劝慰下吃了一些,喝过药后陷入沉睡之中。 江怀柔在他床上坐了一会儿,听小二在外面敲门,便走出去问:“有事么?” 小二眺望一眼房内,拿着碎银递给过来,压着声音道:“公子,这是您的房钱,我家掌柜说……明天一早,就请两位尽早离开。” 江怀柔料是他跟去医馆拿药时向大夫问过了纪宁病情,便道:“来之前我打听过,附近只有贵店这么一处客栈,而且这两天化雪,路上泥泞难走……麻烦小哥行行好,让我们多住两天。” 这一生他都未用过如此低三下四肯求语气同人说话,是以说的断断续续情感真诚。 小二见他衣着不凡又生的清雅俊秀,也不忍口出恶言,面露为难道:“不瞒公子说,我家掌柜的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一心只往钱眼里钻。他既然吩咐了我来,便是铁了贴了心的要赶人,再加上里面那位公子的病,万一传染给了别的客人该怎么办……” 江怀柔连忙掏出身上的银子,“我会小心照顾他,一定不会给店家带来麻烦,就让我们在此多住三五日,待他病情稳定了住再上路,行么?” 小二摇头,将银子推了回来,“抱歉小人只是给人打工帮忙,实在做不了这主,公子就别再为难我了。” 看江怀柔一脸无助便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劝道:“说句老实话公子莫见怪,这得了痨病的人,哪里还能再治得好?就算人参仙草山珍海味供着,也不大可能活得下来。公子还是省些钱,留着用来办后事吧。还有件事要跟公子说……您雇的那个车夫,已经连夜逃回家去了,好在不是没良心的人,把马车给留下来了。小人刚去喂过饲料,明天您可以放心的赶路……公子您接着歇息,小人这就不打扰了。”说罢摇头而去。 江怀柔神色黯然关上房门,桌上蜡烛被窗户隙风吹的扑簌扑簌直淌眼泪,丁点火焰最终挣扎着被黑暗吞噬,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走到床前坐了,只觉周围寒气浸袭而来,将他身上最后一丝残存温暖也夺了去。 纪宁睡的并不踏实,极重的喘息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句梦语,“娘,娘……别不要我……我好难受……公子……” 江怀柔将他伸出来的手轻轻放回被窝里去,以袖子拭着他额头的冷汗自语道:“你娘不要你没关系,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夜深了,江怀柔伸了伸快要坐麻的腿,小心掀开棉被坐了进去,贴着纪宁身上传来的一点点热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次日吃完饭就要上路,纪宁奇道:“公子不是说要再住几天的么?” 江怀柔笑道:“昨夜我想通了,咱们还是早些赶到瑶兰,到时再替你找个更好的大夫看一看。” 纪宁狐疑着问:“怎么不见那马夫?莫非也生病了还没起床?” “不是,他家里人昨晚追过来,说有人生了重病唤他回去照顾,所以只剩下我们两个啦。” “真的么?” 江怀柔一本正经的扬着鞭子,道:“骗你做什么?之前跟杜英一起瑶兰的时候,路上都是我在赶车。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就叫我一声。” 他把狐裘脱下来垫在马车上,好让纪宁坐的舒服一些,又将周围布帘围的密不透风,自己戴了斗笠坐在前面赶车。 路上冰雪融化,道路坎坷泥泞,遇到车轮隐入低洼之中,江怀柔便不得不下来推车。 湿透的靴子被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虽然已经到了二月,野外空气却依旧冷峭如冬,几个时辰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寒池里不着片缕,从头到尾都被风吹了个透,一双白净的手已经冻肿麻木,鞭子都无法在寒风里挥舞开来。 他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心酸苦楚,曾经那个被人宠着疼着的江怀柔于他仿佛是场光鲜的梦,距离现今已经越来越远了。 孤注一掷抛弃帝王身份选择斩断情丝过往,容许自己掉进南烛的温柔陷阱,他心甘情愿,亦不后悔。 然而江怀柔并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他跌下云端的一个小小开始。从他离开夜池皇宫起,一双报复的眼睛便紧紧盯住了这主仆两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抛弃了奢华与安乐的江怀柔到了此时,才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强迫自己去学许多之前不曾接触过的生存之道。 譬如怎么在野外结冰的池塘里捉鱼,站在闹市上面不改色的讨价还价,怎么去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人,如何忍辱负重看别人脸色去说最合适的话…… 纪宁病情始终没有转好的迹象,尽管被江怀柔尽心照顾着,身体却一天天衰弱下去。 这几年来,江怀柔的变化点点滴滴都被他记在心里,但是直到离开夜池,才察觉他仿佛脱胎换骨,除去华服仪表和架子,乌亮的眉目之中充满坚毅,他开始活的像个真正的男人。 江怀柔呵气暖着手,听到车内传来纪宁压抑的咳嗽声,便道:“阿宁,你如果感不到舒服,就先拿片甘草含着,待会儿到了镇上歇息一晚,明天就进瑶兰地界了。” 纪宁收起掩在唇边的手帕,闭着眼听窗外呼啸的风声,道:“知道了,公子,你现在冷不冷?” “不冷,在外面活动着,都快要出汗了呢。阿宁你坐好,前面的路有些簸……” “嗯。”真的不冷么?纪宁的眼角不由有些潮湿。感觉空气里都渗着冰渣子,光是听耳边风声嘶吼都觉得肉疼,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把狐裘留了自己,居然还在马车外说他不冷…… 马车嗄吱嗄吱行过小道,最终停在一家镇上的小客栈里。 江怀柔扶着纪宁走下马车,不小心车辕碰到手,不由咝的抽了口凉气。 纪宁拉过他的手一看,只见被冻伤的地方又龟裂开了,血红嫩肉触目惊心的外翻着,十根手指竟然无一处完好。 江怀柔看他哽咽,笑着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又哭又哭,先前是杜英,现在是你,全都是水做的一样,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眼泪真不值钱。” “公子,您的手……” 江怀柔的眼睛乌黑细长,很亮的仿佛闪烁着流光,嘴角却微微翘着说:“没什么,一点冻伤而已,不疼。别哭了,让别人看到笑话,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两人在客栈住下,用过饭后早早休息,为方便互相照顾两人路上都是睡在一起。 到了半夜,江怀柔隐约察觉床前有人走动,眼皮却沉重的一条缝隙都睁不开。 待天亮睁开眼,才错愕的发现行李全都消失无踪,包括供纪宁盖在被子上的狐裘。 两人将房间找了个遍,确定是被贼人偷盗,而且连后院的马车都不见了。 江怀柔找了小二来问话,对方却死活都不肯承认,反借口以两人无钱付房钱将人给赶了出来。 屋漏偏逢下雨,两人清早便孤零零的立在大街上,均感觉前所未有的落寞无措。 纪宁咬着嘴唇道:“我觉得这事蹊跷,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们丢了东西?一辆马车,又不是几串钱,怎么可能说偷就被偷呢,店家肯定跟那贼人串通好的。” 江怀柔叹气,“就算如此,咱们也没有证据,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两人对视皆双手空空,非本地人氏而且都没有什么谋生技能,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好想? 江怀柔两手在身上摸了个遍,目光最终放在手腕那串红珠子上,这是李瑞当时送他的贡品,应该值得几个钱。 这算是朋友心意,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当掉,可是到了如今的境地…… 等过两个时辰,两人步行找了家当铺,将串珠拿下来询价,店家还算忠厚,看他们主仆落魄便开了二十两银子。 纪宁辩解道:“您再看看,这可是采自西山的天然红玉,颗颗圆润饱满价值连城,怎么可能只值十两?” “东西不可否认是好东西,但是……”店家打量了四周后小声道:“这可是贡品,不好销出去而且还有杀头的危险,这是偏远小镇才敢接纳,您换别的地方看谁敢收留?” 江怀柔咬牙道:“二十两就二十两,当了吧。” 结了钱后,两人添置了几件棉衣,剩下的钱再买辆马车是绝无可能了。 可徒步去瑶兰京都,怕是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无疑是在痴人说梦。说话间两人都有些饿了,找了路边小摊要了两碗面。 纪宁问:“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怀柔沉默半晌后,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去弄辆马车。” 纪宁不解道:“上哪儿弄?” 江怀柔捧着热茶喝了口,脸孔沉浸在缭绕雾气里模糊不清,“你忘记咱们马车是怎么丢的了?” “啊?您是要去偷……”话未说话便被江怀柔捂住了嘴巴。 “别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纪宁小声道:“可是,上哪儿偷啊,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被打死?” 江怀柔心把一横,道:“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铤而走险一博。” 纪宁咬着唇,“公子您不能做这种事,如果真要这么做……我去!” 江怀柔并未应他,两人默默吃完了面,找了镇上另外一家客栈住下。 白天里,江怀柔一直在窗口打量往来客人,最终敲定一行的四五个中年男子身上。他们好像是富商,出手极其阔绰,车子极尽奢华,几匹良驹全都肥的膘肥流油,极其适宜在雪地奔走,这对江怀柔毫无疑问是个极大的诱惑。 江怀柔在园子里转几圈,偷偷折了些夹竹桃跟黄蝉树枝,取了脸盆打来开水,将树枝剥皮折断浸在水里,反翻将树枝换了四五回,盆中水渐渐呈现浅绿色。 “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嘘,不要碰,这都是有剧毒的……” “剧毒?” “嗯,时间太紧,没有时间跟材料去做的别的毒了。但愿我能控制好份量,不会闹出人命……阿宁,你忍着饿,晚上不要吃店里的东西,更不要喝水,知道么?” 纪宁小心翼翼点头,见他把毒汁倒到牛皮水袋中后便要走,急忙拉住他问:“公子,您要去哪儿?” 江怀柔道:“你不要管,先休息着,待子夜时分帮我打开客栈的大门就好。” “公子要小心啊!” 江怀柔冲他温和笑了下便溜出去了。 纪宁看着他背影,只觉温暖又辛酸,却又想不出方法来帮助他,情急之下觉得胸口堵塞,口鼻仿佛被人捂住了一样呼吸艰难。 他扶着桌子半弯下腰,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咳嗽,腹腔豁然开朗的同时嘴角也渗出一丝红渍。他用手帕擦了擦直接收起来,对上面的血迹视而不见。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纪宁悄悄出了房间,院中只有一盏高挂的灯笼,角落皆是漆黑。 他蹑手蹑脚躲到暗处,观察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才放心偷偷过去开门。 江怀柔已在外面守了多时,伸手将人扯了出去,将身上的银子皆数塞到纪宁怀里,“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我一会儿就去驾着马车去找你。如果半个时辰等不到人,你就直接改道往东直接去月华找我大哥,千万千万不要回来,知道么?” 纪宁哭道:“我不,我要在这儿等你。” 江怀柔一把推开他,板起脸怒道:“你难道忘记自己身份了?连我的话都不听,去前面等着!” 纪宁从未见识过他这般严厉的一面,当下被喝斥的泪眼朦胧,僵持了会儿小声道:“好,我去前面等你,不过公子一定要小心啊。” 江怀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偏头靠在墙壁上冲他微笑,“去吧。” 纪宁一步三回头,见江怀柔也不急着走,站在暗处冲他不耐烦的挥手。 送走了纪宁后,江怀柔进了客栈内,看了看楼上下,一个亮灯的房间都没有,这才放了心去后院。 在马圈摸索了半天才解开了缰绳,那马却仿佛认主,死活不愿跟他走,还发出响亮的鼻息跟喷嚏。 江怀柔轻轻抚摸马鬃安抚,最后抱上马脖子,才渐渐平息它的愤怒。好不容易将马牵了出去,正准备将马车往上套时,却见楼上黑影一闪,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来人哪,有人偷马!” 江怀柔心惊,想逃走却舍不得已经到手的马车,咬着牙不理会对方喊话继续去系马腹上的皮绳。 对方喊了十几声,院子里依旧一片安静,江怀柔已经利索的整理好马车,抬起鞭子扬手一挥,马车便飞快闯了进去。 顺利出了客栈后,江怀柔难抑心惊,因方才受到惊吓的缘故,激动之余胸口隐隐作痛。 江怀柔以鞭柄抵着胸口道:“真是疼的不合时机,不过……还好现在已经安全了,不怕不怕。” 他庆幸的似乎早了一些,就在快要转弯的时候,方才客栈的黑衣人居然凌空追了出来,壁虎一样贴伏在马车顶上冷笑,出言讽刺道:“堂堂月华三皇子,竟然轮落为宵小之辈,可怜啊可怜,可悲啊可悲!” 这话像针一样刺着江怀柔的心,他勒住马车,转脸看着近在眼前的黑衣人,“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黑衣人跳下来,笑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就算报出名来你也不见得认识。不过怨有头债有主,总是你得罪过什么人才对。对方不要你的姓命,却要你比死了更难过……” “我们之前丢了行李跟马车,也是你做的?” “对,不仅如此,你那个侍从无缘无故染上痨病在下也功不可没。” 江怀柔握缰绳的手指微微发抖,“你对他做了什么?” “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江怀柔扬鞭朝他打去,“畜牲!” 那人轻松扯过鞭梢,用力一拽把江怀柔扯下马车,拿鞭子将他绑了个结实,丢上马车,居然又把马车原路赶了回去。 江怀柔脸贴在车板上,胸口一阵一阵的泛着疼,疼的他脸整张脸都跟着抽搐,剧烈的晃动让他意识都有些恍惚了。 待重新回到客栈后,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了,门口聚集着许多人。 黑衣人毫不留情的把江怀柔抛下马车,笑着对众人道:“偷车的小贼,我帮你们抓回来了。报官还是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身着褐色厚袍的男人率先冲了过来,一脚踩在江怀柔的头上,“娘的,连爷的马车你都敢偷,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又有两个人走上前,皮靴重重踹在江怀柔身上,“报关?私了?都太便宜了你这小子,给我打!重重的打,打死了爷负责!” 黑衣人在旁边抱着拳冷眼看着,待众人发泄的差不多时才上前扯住江怀柔的头发,“啧啧,多漂亮一个美人,居然落魄到如今境地……在下去将此情形回禀给雇主,他想必一定会很高兴。” 江怀柔抿着嘴唇不说话,额头带着伤痛半边脸上沾着泥土,乌黑的眼珠像寒星一样注视着黑衣人。 没有求饶跟对方乐于看到的凄楚,他身上下里外带着伤,狼狈不堪的卷曲着身体躺在如冰的冻地上,神态却一点都不卑微,神情清冷骄傲的跟个皇子一样。 黑衣人怔了下,松手后冷笑一声离去。 周围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其中为首的中年男子摸着下巴道:“奇怪,这人好生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一人拉着江怀柔把他扯了起来,江怀柔推开他,在对方注视下擦了脸上的土碴。 “大哥,他跟公子书房的那副画儿好像……” 男人眯起眼睛,问道:“你可是姓江?” 莫非又是一个寻仇的不成?江怀柔淡淡道:“是又如何?”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对他态度蓦然转为客气,男人拱手道:“在下不知道是江公子,方才出手太过鲁莽,还请见谅。” 江怀柔笑着抹去唇角的血迹,“你又没做错事,见谅什么。” 有人立刻奉了热气腾腾的毛巾,江怀柔也不客气,直接拿过来了擦净了脸。 对方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斟酌良久道:“公子现在手头不方便么?” 已经轮落到这步田地自然也没什么矜持好装,江怀柔干脆道:“是。” 那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奉上银两,江怀柔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在下家主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近来思慕成疾……倘若公子不弃,不妨收下这些银子,也算是家主的一点心意。再倘若……得了闲跟在下去瑶兰走一遭,也好让我家主人略尽地主之谊。” “你们都是瑶兰人?” “是。” 江怀柔将毛巾递给旁边的人,“我正要去瑶兰,也好……不过我还有一件事。” 那人喜道:“公子但讲无妨,只要在下能做得到。” “我有个侍从,现在北边那条路上等我,麻烦派人将他请回来。” “好说好说,在下这就派人过去,此时离天亮还早,公子还是……,”那人说了一半脸色开始隐隐作呕,愧疚道:“抱歉,昨晚吃的东西好像有些不干净,夜里身体一直不适……” 江怀柔道:“让厨房准备些加盐的温开口催吐,再喝些绿豆汤就好。” 众人不知中毒原因,还将他再三感谢了一番。 一盏茶功夫后,瑶兰人将纪宁带了回来,两人相拥良久。 为首的瑶兰人喝了绿豆汤,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同江怀柔道:“在下沈荣光,路上有什么需要公子尽管开口,几个兄弟也可随意吩咐使唤。” 江怀柔见其举止不凡,想必是出身大户人家奴仆,却也无心追究他家主是谁,一心只想借助他们尽快到达瑶兰,安定下来好替纪宁治病。 次日下午,众人恢复的差不多了,才一起出了夜池前往瑶兰。一路上对江怀柔跟纪宁百般照顾,两主仆也总算暂时苦尽甘来。 这夜夜池宫中,李瑞急匆匆闯了进来,内侍拦他不住,急道:“将军,这大半夜的,您有话改天再说也不迟啊!” 李瑞道:“此事耽误不得,倘若那人有个好歹,岂是你我能够担当得起的!” 南烛床上听到争吵声,打着哈欠走出来问:“什么事这么急?” 李瑞将红色珠串奉上,“禀皇上,这是……您当时赏下臣的,臣后来转手送给了江公子……” 南烛神情一冷,眸色暗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 其一,皇上赏赐的东西他竟然敢随意送人!其二,他竟然觊觎皇上的情人!无论哪条都够他万劫不复的,李瑞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您听臣把话说完再责罚不迟。” 南烛用力捏着珠串,“说。” “因为上面刻着将军府的标记,不久前有人将它送了回来……说此物是他从远阳当铺中买回来的,当它的人只得了二十两银子!在下派人沿途去查,传回来的消息说……” 南烛面上若无其事的将手下珠子捏成齑粉,“说什么?” “跟在公子身边的纪宁得了痨病,车夫闻讯逃了回来,不仅如此……还有人偷了他们的马车跟为数不多的银子,离开客栈时两人身无分文,至今下落不明。” 房间里冷的仿佛结了冰一样,南烛垂了眼睛,“知道了,你退下吧。” “皇上!” “别让朕的话重复两遍!” 李瑞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半晌后默默退了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南烛扬声道:“张公公,宣季香入宫。” 一个时辰后,季香伏地跪在南烛脚边,一动也不敢动,气氛压抑紧张的令他大气都不敢出。 南烛道:“你是不是认为朕不会杀你?” 季香头上的汗悄无声息滑落下来,“属,属下不懂皇上的意思。” 南烛弯下腰,手指卡着他的下巴将季香整个人提了起来,“在朕面前装傻?景阳宫太后举办的酒宴上让人下毒诬陷江怀柔不够,你居然还敢落井下石?别以为朕不跟踪不打听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 季香感觉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晃了晃脚尖却始终触不到地,这才露出慌张恐惧起来,“皇,皇上,属下知错了,您看在我往日忠心的份上,饶了属下这次吧……” 南烛蓦然松手,季香扑通一声摔趴在地上,又艰难的摆成跪姿,拼命磕头,“谢皇上,谢皇上!” “先别谢,你现在最好祈祷自己对他没做什么过份的事,否认让我出来……” 季香身体一僵,泪眼婆娑道:“皇……皇上,您不是已经答应了江公子,不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么……”话未说完,整个人再度被南烛抓着衣襟提了起来。 第一次,季香发现这个死心跟随了几年的帝王红了眼,脸上张扬着杀气腾腾的暴戾,“这是朕跟景轩之间的事,不用你们这些外人来过问。更何况,就算我们两人形同陌路,也不代表他可以被你任意欺凌羞辱!季香……” 叫着他名字的南烛目光一瞬间似乎变的很温柔,手指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摩挲。 他这幅神情,只是因那里有江怀柔留下的字迹。明知道这份温柔并不属于自己,纪香还是忍不住痴痴的望着他的脸。 南烛的声音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如果你让他受了什么委屈,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第75章 形同陌路 沈荣光带江怀柔到达瑶兰京都后,让他们两人暂时在客栈住下,每天好酒好菜供着,却只字不提让他们离开。 毕竟寄人篱下诸多不便,再加上眼睁睁看着纪宁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江怀柔饶是再镇定也装不下去了,便同侍候他们的下人道:“麻烦去请沈总管来,我有要事同他商议。” 没过多久,沈荣光便满面春风而至,微笑道:“不知公子请在下过来有何吩咐?” 江怀柔道:“承蒙阁下一路照顾,在下本应尽遵守为客之道,奈何侍从身染重疾,需尽快寻访名医。如果沈总管没有别的事,在下想就此告辞。” 沈荣光脸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这些日子府上忙的很,难免一时冷落了公子,还请您务必体谅。至于令侍从的病么,小人稍后会去请京城名医胡大夫前来就诊,江公子安心住下便是。” 江怀柔思索了片刻,最终妥协应下,“多谢,那就麻烦沈总管了。” “应该的,应该的。”沈荣光同他寒暄了几句后告辞。 待沈荣光前脚刚迈出门,守在一旁的侍从便匆忙跟了上来,“大总管,大总管,我能问问为什么不把江公子请到咱们府上住么?” 沈荣光叹气,道:“只因我到现在还没下决心要不要让他们两人见面,咱们世子你是知道的,有些痴傻又一味执著,这江公子看起来并不是个善茬……我在是担心啊,万一世子迷上他闯出什么大祸来,没人能收拾得了。” 侍从搔头道:“我觉得这江公子为人很好啊,说话温和总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像个斯文的读书人。” “正因如此,你难道不曾听过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的话么?你是没看到,那晚在客栈他偷马被抓的情形……神态倨傲不驯,虽然脸上看起来很平静,眼睛里却像隐藏着两把刀子。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服侍咱们公子呢!” “大总太多心了吧?不过他看起来倒是有些来历。虽然穿的不怎么样,却感觉比咱们公子还要贵气……” 沈荣光道:“是啊!可偏偏到现在我还查不出他的真正身份,你说怎么能把他带进府中呢?” 侍从摸着下巴琢磨,“可老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沈荣光长叹一声,“今天一来,我也很头疼啊!” 侍从笑笑,“说到底,总管就是觉得他傲气,怕不好管。这个容易的很,他现在不是缺钱么,还急着给他那病殃殃的下人看大夫,想必极其重视此人。我瞧着那个下人好像病的不轻,昨天我还看到他咳血,怕是生了痨病……总管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倘若真是的话,就跟他说病人需单独隔离就诊。大总管到时手里拿捏着那侍从,再瞒着他病因,纵使那侍从死了也不怕江公子不老实,到时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 沈荣光怔了下,笑道:“你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就这样办,你现在就去请大夫侍来。” 下人请了大夫过来给纪宁诊治,完毕又同江怀柔商议良久,最后摇着头走出房间。 沈荣光忙让大夫叫进另一房间,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大夫那少年究竟生的什么病?” 大夫警惕的看着他,“抱歉这位爷,里面公子吩咐过要给病人保密。” 沈荣光笑着取出一锭银子置于桌上,“胡大夫,鄙人是金府的总管。那两位呢,都是府上的客人……所以请大夫务必告知在下实情。” 听到金府两字,大夫露出惊愕的表情,斟酌了会儿,小声道:“回大总管,那位公子看起来像是生了痨病,实际上却是被人伤了肝肺,就算是神仙也难以救治了。” “伤了肝肺?能否请大夫详说病因?” “取六寸银针扎其肺叶,针针穿透而不伤其性命……肺主一身之气,却被人活生生给折磨成这样,除非将其掏出来修补一番再塞回去,您说这普天下之下谁能做得到?” 沈荣光冷咝一声,纳闷道:“究竟是结了怎样的血海深仇,才会想出这样恶毒的报复来……” 大夫点头,“说的也是,老夫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病。可怜了那年轻人……只能硬生生抗着疼痛,倘若有天熬不住也算是种解脱了。” 沈荣光问:“敢问大夫可曾告知那位江公子实情?” 大夫摇头,“那位江公子看来是懂些医理的,只是缺乏观诊经验,所以也误以为是痨病……老夫看他们主仆两人亲密无间,再加上那位公子气短虚寒,想必是有心疾的,不敢讲出实情来刺激他,以免徒增伤悲。” “大夫做的好,做的对啊!”沈荣光又掏出一锭银子,“在下想再求一件事。” “有话请说。” “实不相瞒,这两位乃是府上的远亲。那位公子自幼同侍从一起长大,故感情深厚异常,倘若眼睁睁看着下人死去想必痛苦难当。在下想请大夫说个谎话,瞒过那位公子,将两人暂时分开照顾……” 大夫连连摇头,“不妥不妥,病人此时正需要亲人在旁安慰,怎么能……” 沈荣光打断他,“大夫,请看在金府的面子务必答应在下,医者父母心,您也不想因为一人病情而搭上两条性命吧!” 大夫被他说的动容,犹豫良久才叹气,“那好吧,我尽量试试。” “他的病当真能治好?”江怀柔喜出望外的拉住胡大夫的手,“您不是在骗我吧!这一路上看过许多大夫,都说……” 胡大夫和蔼道:“公子放心,老夫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但是会尽力医治,只是……” “大夫请讲!” “需得花费很多时间跟精力,不能整天呆在这里,而且病人需得隔离疗伤,以免传染了他人。倘若公子放心,可以将病人交给我带回医馆之中,那里环境清雅人烟稀少,倒是极宜养病。” 江怀柔立刻生了警惕之心,“将人交由你带走?” 大夫忙道:“公子倘若不放心,可以随下走一趟。老夫行医已有五十载,决不会做有违良心的勾当。” 江怀柔看他慈眉善目语态温和,便咬牙道:“好,我先随你去看看。” 两人去了趟春归堂,那里果真如胡大夫所言,再加上药铺挂着许多乡民送来的感激匾额,江怀柔总算是对他的医术放下心来。 纪宁起先不愿意去,却禁不住江怀柔苦口婆心规劝,最后点头同意,“公子,您一定要每天都来看我。” 江怀柔道:“自然,你放心,我就打算在归春堂附近住下,每天都守着你。” 沈荣光急道:“不可不可!” 主仆两人齐声反问道:“为什么?” 沈荣光吱吱唔唔道:“大夫说江公子身体虚寒,府上正好有一眼药泉,公子倘若住在府上,每天闲暇之余泡一泡,想必对身体大有好处。而且府上离春归堂也不远,坐马车过去也就是半个时辰……” 江怀柔想拒绝,纪宁却在思索后连声道:“太好了,就这样吧,公子就暂时住在金府!” 待沈荣光退出去,江怀柔冷笑看着门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宁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纪宁道:“咱们这一路上都不太平,我担心公子住在外面会被贼人所伤,还是住在他们府中安全些。” “未必啊。” “公子何出此言?” 江怀柔摸他头,道:“你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这沈荣光并非好东西。” 他本欲告知纪宁沈荣光的目的,却担心纪宁胡思乱想,便道:“总而言之,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今日占便宜明天便要吃亏。你在春归堂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跟金府下人要。只因我们现在用他们多少,将来他们就一定讨回去多少,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知道么?” 纪宁懵懂的摇头,“不太明白,公子是说他们现在对我们好是另有目的,将来他们还会对我们不利是么?” “羊毛出自羊身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那咱们现在就走,不要他们的恩惠!” 现在走?从在客栈答应跟他们一起上路时这麻烦怕就甩不掉了了吧? 江怀柔安慰他,“你现在只用一心养病,尽快好起来,别的事都有我呢。” 纪宁哽咽道:“对不起公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怀柔微微扬起眉梢笑,“应该的,谁让你当初选择跟了我呢。” 第76章 形同陌路 纪宁搬进春归堂后,沈荣光把江怀柔带回府上。 马车在大街上行了约有半个时辰,最终停在一座气派的大宅子前,红漆大门足有一丈来宽,上方悬挂着金光闪闪的匾额,书着苍劲的金府两字。 沈荣光面带得意道:“公子,请下车吧。” 江怀柔蹙眉,“你家主人,莫非叫做金飞波?” 在一年前,江怀柔曾带纪宁出宫游玩,中途被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跟踪,只因印象太过深刻,故至今还记得他那双充满野欲的眼睛。 沈荣光惊呼:“唉呀呀,原来您竟还记得我家世子!” 江怀柔冷笑,“印象深刻。” 沈荣光见他阴阳怪气神情,见到院中奢华摆设也毫无动容,心里不由有些发凉,便笑着转了话题。 这金府果真财大气粗,比起南烛皇宫竟也丝毫不差,江怀柔刚被他带书房前,忽听房中传出一个含糊不清的男声,“我饿了,你饿不饿?我喂你梨吃,张嘴……不理我,为什么还是不理我……呜呜……” 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沈荣光登时一脸焦虑道:“世子,您怎么了?” 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钻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影来,手里拿着一幅烂画,对沈荣光哭诉道:“沈叔,他不跟我玩儿!” 江怀柔先前见他时,便察觉出此人心智不齐,如今看来好像是比先前更傻了。 沈荣光从怀里掏出一包莲子糖,像哄小孩一般安慰他。 金飞波含着糖呜咽,把手里画儿展起来看,发现画像被撕破缺了脑袋,哭的愈发厉害了。 沈荣光忙道:“不哭不哭,世子,您以后都不用看画儿了,你瞧我身后的人是谁?” 金飞波这才瞪大眼睛把目光放到江怀柔身上,立刻破涕为笑着跑过来,紧紧搂住江怀柔。 他身材高大,比江怀柔高出许多,人傻用力也不知轻重,更加不听沈荣光的劝,差点把江怀柔给勒窒息。 沈荣光看江怀柔脸色发青,便着急去分开两人,无奈金飞波搂抱的愈发用力。 江怀柔痛苦难当,快要撑不住时才从嗓子眼中艰难挤出几个字,“疼……你,你放开。” 这话金飞波总算是听到了,乖乖松了手,笑呵呵的望着他。 沈荣光及时去扶江怀柔,却被金飞波一把推开,头扑通一声撞在柱子上出了许多血。 金飞波嚷道:“不准你碰他,不准你碰他!” 沈荣光捂着脑袋站起来,勉强笑道:“好好,我不碰,世子你跟江公子先慢慢玩儿,我去……我得先去包扎下伤口。” 金飞波看也不看他一眼,盯着江怀柔拼命点头。 江怀柔甩着胳膊暗恼,这傻子的力气还真是大的可怕! 沈荣光离开时,不忘叫来几个下人在远处守着,再三嘱咐后才飞奔而去。 剩下两人时,傻子冲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小靖!” 江怀柔在夜池时曾化名江汝靖,对这称呼倒还不算陌生,只是从他嘴里喊出来,却有种鸡皮疙瘩四起的感觉。 意识到金飞波又要上前,他便及时退开两步,喝斥道:“站远点,不准再碰我!” 金飞波捏着食指扁扁嘴,一脸委屈的看着他,脸上的泪珠还未干透,看上去像条惨兮兮的大犬。 不过江怀柔的同情心还来不及萌发,便被他充满色欲的视线给打消了,心道这傻子傻的也不招人待见。 他环视四周,发现七八个下人站在远处直勾勾的观察着此处,而眼前的金飞波,就像戴了张假脸一样对着他,嘴角弧度跟眼皮好半天都不眨一下。 江怀柔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有些喝了。” 金飞波才慢悠悠的清醒过来,“那去我房间喝。” “不要!”意识到失态后江怀柔压低了声音,“还是在亭子下坐坐吧。” 金飞波点头,对远处下人喊道:“小靖要喝茶,要喝顶好顶好的!” 江怀柔有些尴尬道:“随便,不用那么讲究。” 傻子还跟他认真,“不行,小靖一定要喝最好的。” 江怀柔走一步,金飞波便在后面跟一步,他停金飞波也站着不走,连甩胳膊的顺序都跟他保持一致。 江怀柔嫌恶道:“你走前面。” 傻子笑嘻嘻的跳到他前面,却是突然转身,把脸转向江怀柔,倒着走。 江怀柔感觉他像是块砖头,踢一脚动一动,让人头疼不已却又莫可奈何。 勉强顶着尴尬在对方注视下喝完茶,江怀柔问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金飞波嘿嘿笑道:“因为你长的好看。” “谢谢。” “不用谢。” 江怀柔脸上镇定,心中却已然不耐烦,左等右等都不见沈荣光回来,眼瞅金飞波的目光越来越露骨肆无忌惮,最终忍不住起身欲告辞。 一听说他要走,那傻子瞬间便换了幅哭脸,泪眼汪汪的扯住江怀柔的胳膊,叫道:“你不要走,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你说……我房里,还有很多东西要送给你!” 下人听到这边动静立刻望了过来,江怀柔尴尬道:“给我放手……不准哭,让人看到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金飞波讨价还价道:“那你答应我不走。” 江怀柔怎么可能答应?两个扯来拽去,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饶是江怀柔往日沉着冷静,如今也恼出一头汗来,试问谁能同死心眼的傻子讲道理?倘若不是心知肚明占不到便宜,江怀柔早尝试着上拳脚了。 还好沈荣光及时赶到,却对江怀柔的狼狈视若不见,笑呵呵道:“看来你们玩的很开心啊。” 金飞波迅速点头,“是啊,是啊。” “沈总管……麻烦让你家世子松开手,这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没关系,两个孩子玩耍么,没人会说闲话的。” 江怀柔对他的老奸巨滑气愤不已,索性甩开胳膊任由金飞波拽着,“在下有心疾之症,精力不若贵世子旺盛,现在有些累了,不知沈总管能否先为在下安排住处歇息?” 沈荣光见他嘴上说的客气,目光却锐利如针闪着警告,言下之意便是本公子身体不好您最好小心侍候着,倘若出个好歹你这番辛苦岂不全都白废?忙道:“是,住处小人已经安排好了,这就让人带您过去……世子,能不能容江公子歇息下,待明日再跟你一起玩。” 金飞波眨着眼睛道:“小靖住我房间。” 江怀柔脸白了下,看向沈荣光。 他这世子虽然傻,平时却与下人分的极清,莫说是旁人,就亲人进他房间都不准许。 沈荣光也知此事不妥,奈何好言相劝都安抚不了这位傻世子,半晌后只得为难的看向江怀柔,“江公子您看,这也是我家世子一番心意……” 江怀柔着实疲惫了,又被金飞波吵的耳膜嗡嗡作响,抚额退让道:“随您便吧,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金飞波闻言立刻兴奋起来,硬扯着江怀柔向房间奔去。 江怀柔如今的身体哪里还经得起跑?才两三步便踉跄捂着胸口栽了过去。 还好金飞波反应快,将他抱在怀里,这次也不敢再用力了,小心翼翼像托着一片羽毛似的,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担心他再疯癫起来,将自己往死里折腾,江怀柔便艰难道:“我不能奔跑,不能跟你一样蹦跳,不能生气,甚至不能太高兴……这几样你千万记住不能犯,倘若我死了,就没人陪你玩了。” 尾随在后的沈荣光连连摇头,这个玩具可真像瓷器一般脆弱,比起他家世子居然还要金贵! 金飞波似懂非懂的点头,吞着口水道:“我会小心,很小心……不会让你死的。” 他力气大,托着江怀柔进房间气居然气都不喘,轻轻将他放到床上后,见沈荣光也跟进来,不由分说便将人推了出去,关上房门道:“我不让你看!” “世子,您开开门啊,我是看看江公子的病……要不要请个大夫来,开开门啊……” “不要!”金飞波滴咕着走到床前,看江怀柔闭着眼睛,便走出去对沈荣光道:“小靖要睡觉,你不准吵!” 这么快睡着了?难不成是晕过去了?沈荣光欲往里挤着看,这傻世子便生气招来一旁侍从,“把他拉走!” “世子!唉呀……世子,我这是为您好,您让我……” 金飞波拿过丫头的手帕塞到他嘴里,“嘘,你要把小靖吵醒了……他会很生气的。” 沈荣光又急又气,却抵不住年轻家丁身强力壮,被强行拖拽了出去。 “呼,终于安静了。”金飞波安心的转回房间,将靴子脱掉躺到江怀柔身边,拿手指拨着江怀柔的睫毛道:“真好看。” 也是江怀柔命不该绝,昏睡了半天居然自己慢慢睁开了眼,清醒后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偏了下头,却看到两只神色奕奕的眼睛近在脸前,吓得心脏又扑通扑通疼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金飞看他脸色变的煞白,也迟钝的察觉出不对。 江怀柔大喘着气道:“我忘记还有一样没跟你说,我禁不起吓,会死人的……” 金飞波拼命点头,“知道了,你饿不饿?” 他不提还好,一提江怀柔的肚子居然咕咕叫了起来,便干脆道:“给我拿点吃的来。” 金飞波赤脚跳下床,不一会儿,就让人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江怀柔看着桌子,见全是肥腻肘子跟鱼肉,也没什么胃口,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白饭。 那傻世子连咸菜都不吃,弯着眼睛看他只扒白饭,却足足吃了四碗。 真是傻人有傻福,江怀柔一边感慨一边心里羡慕,做个傻子也未尝不好,无忧无虑没什么烦恼。 金飞波见他醒了,便捧出箱子,把里面的宝贝东西一一展示给他看。 其实并非什么稀罕之物,草蚱蜢、小面人、九连环、阳光下泛着绚丽色彩的碎琉璃……江怀柔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个童真世界,饶有兴趣的将它们拿起来把玩,偶尔也会同金飞波说上两句话。 每当这时,金飞波就会停下所有动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着了迷似的。 或许是相处下来觉得他这人本性不算坏,江怀柔对他诡异的目光也看淡了些,不再如先前排斥忌讳。 到晚上睡觉时,江怀柔有些为难。 虽然他对这傻世子反感有所减少,却仍是无法接受跟这么一个人同榻而眠。 金飞波作息时间似乎很规律,过了戌时就开始不停打哈欠,嚷着要上床睡觉。 江怀柔道:“你去别的地方睡吧。” 金飞波一脸固执,“不要,去别的地方睡不着。” 江怀柔皱眉,“那我去别的地方睡。” “不要,我要看着你睡……” 此时夜深人静,江怀柔又怕他犯傻吵闹,便将锦被扔到床前地毯上,“那你睡地上。” 这还算如了傻世子的愿,也不争辩什么,老老实实抱着棉被躺在羊毛地毯上合起眼。 在江怀柔看来,让金飞波睡在地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却不知无意间竟触动了沈荣光心头绷得最紧的一根弦。 在这个衷心耿耿的大总管心中,他的主子是至高无上任谁都不能轻视小瞧的,江怀柔这行为,无疑是将金家的尊严踩在脚底,给了府中上下几百口人一记响亮耳光。 第77章 形同陌路 沈荣光得到消息赶到金飞波房中时,江怀柔刚洗罢脸,随手将毛巾放到金飞波手中。那坦然自若的神情,愈发让沈荣光恼火。 江怀柔夜里睡的并不好,以至于到现在神智尚有些恍惚,察觉到沈荣光神情异样也未作它想,随口道:“大总管能否备辆马车,我想去春归堂看看。” 沈荣光才要拒绝,却听傻世子也跟着凑热闹,“备马车,我也要去!” 江怀柔蹙眉,“你去做什么?” 金飞波理所当然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当着外人面江怀柔不好说什么,目光中却微露嫌恶,沈荣光看在眼中,心头疙瘩越越大。 饭后送走了金飞波跟江怀柔,沈荣光站在门口出神良久。 一旁看门人笑嘻嘻搭话道:“沈总管这是不放心世子么,怎么不一块跟着去?” 沈荣光看了看他,原来是曾经在客栈里侍奉过江怀柔主仆的下人,摇着头道:“我倒是想跟着去,可是世子不准。” 下人道:“不过是出趟门罢了,大总管用不着如此满面愁容吧?” 沈荣光看这下人一脸机灵,便道:“我是怕世子被这个姓江的玩弄于股掌……你进来,我有话同你商量。” “大总管有事尽管吩咐,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谁要听你这些不着调的虚话?我想要的是让那个姓江的好好听话,别总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不可一视,拿世子当仆人耍。虽然说咱们手里已经有了他那个下人,可我这心里依旧是不踏实。” 下人狡黠一笑,“法子我倒是有,只是怕大总管不肯。” 沈荣光急道:“快说,别卖关子!” “敢问大总管世子今年几岁?” “二十有五。” 下人暧昧道:“既然早已成年,大总管就没想过要替世子寻门亲事?” 沈荣光道:“哪里是我没想过,只是世子总不肯,美人不知道见过多少,从来不准近身……” “可我看他对那江公子倒是亲昵的很哪。” “是啊,所以我才担心……等等,你莫不是说他对江公子是?” 下人道:“正如大总管所猜测,世子若不喜欢,谁也办法强迫他,是以二十五岁房事上仍是个雏儿。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合心意的,大总管何不顺水推舟,说不定公子经历过情事后幡然清醒,一高兴娶回来几房媳妇,您也不必再为金家无后操心了不是?” 这话着实说到沈荣光的心窝里头了,却端底仍存了些忧虑,“那姓江的眼高于顶,他未必肯愿意……而且身体又像个瓷人一般,碰不得气不得打不得骂不得,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下人笑道:“沈总管不是嫌他傲气么,正好借此杀杀他的威风,倘若您信得过,尽管将此事托付给小人,一定帮您办得漂漂亮亮毫无后顾之忧!” 沈荣光思虑再三,终于点头,“您且去办,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下人只讨了几张银票便揣着离去。 江怀柔来到春归堂,纪宁正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 两人不过一日不见却似已隔了多年,挤坐在一起相谈甚欢,逐渐冷落了同来的金飞波。 “阿宁住的可还习惯?有没有缺什么?” “没有,这里什么都有,倒是公子……” 金飞波突然从后面推倒椅子,江怀柔连忙扶起纪宁,对金飞波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金飞波上前拉扯开两人,“你跟我玩,不准跟他说话……”他力气甚大,三两下又将纪宁再度甩了出去。 纪宁身体虚弱不堪,伏在地上咳嗽半天爬不起来,江怀柔又急又气,偏被金飞波拦抱着挣扎不开,只得恶狠狠威胁道:“金飞波,你这个傻白痴!快点放开我,日后休想我再理你一句!” 金飞波半张着嘴,露出受伤的表情,“我不是傻白痴……我不傻……” 江怀柔拿手肘连击他胸口,撞了约四五下后才逃脱出来。去扶纪宁时,发现他手心都被蹭破了一大片皮肉,忙去跟胡大夫找了草药来敷,直至包扎完毕也不肯看身后那条尾巴一眼。 临近中午时,金飞波才壮起胆去扯江怀柔衣袖,“小靖,我饿了,咱们回家吧。” 江怀柔道:“那是你家,要回你自己回!” 金飞波只好忍耐着,春归堂会提供一些简单饭菜,纪宁手不方便江怀柔就喂他吃。纪宁吃过药很难自控,饭吃一半便困焉焉睡去,江怀柔坐在廊下却不想离开。 阳光暖暖的,院子里晒着许多中草药,几只兔子雪球一样在地砖上跑来跑去……这样的安静详和的生活无疑是他梦寐以求的。 到了太阳西斜时,纪宁仍陷在昏睡中,沈荣光却派人来催第四遍了,江怀柔不得不坐上回金府的马车,路上仍是不看金飞波一眼。 回到金府,江怀柔推说不饿自己回了房中,独留金飞波对着晚饭食不下咽。 沈荣光叫来同行的下人询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小声道:“江公子在春归堂生气责骂世子,所以才……” 沈荣光怒道:“你们跟着全都是吃白饭的么,竟由着他对世子无礼?他江汝靖是什么东西……” 金飞波拿筷子戳他背,警告道:“不准骂小靖。” “是是,小人口误,再也不敢了。”沈荣光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一个蓝衣侍从在门口望了望,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对金飞波道:“世子,想不想让江公子理你?” 金飞波立刻点头,“想啊。” “我找了一个人,他会教你怎么讨好江公子。” “他能让小靖一直跟我玩么?” “当然,不仅如此,他还会更加喜欢跟你在一起。” 金飞波看看他身后,眨着眼睛道:“人呢?” 下人道:“在西厢房等着呢。” “那我不吃了。”金飞波立刻放下筷子跑出去。 西厢房一直空着用来待客,往日里都是空的。金飞波走过去,看到桌前端坐了个白衣少年。 少年微笑着看他,“金世子?” 他眼睛修长妩媚,脸上似乎擦了粉的缘故,轮廓看上去竟跟江怀柔有几分相似。 金飞波不自觉靠了过去,“你能让小靖喜欢我么?” 少年答道:“是啊。” “那你教教我吧。” 少年道:“劳烦世子先把门反锁上。” 金飞波虽然不解其意,却老实的照做了,转回来那少年衣衫已经褪了一半,露出圆润白嫩的肩膀跟胸膛。 金飞波吓了一跳,“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少年眯起眼睛,“脱了衣服小靖才会喜欢你啊。” 金飞波半信半疑道:“是么。” “当然,不信世子您过来,”少年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慢慢拖到衣襟里,“什么感觉?” “滑滑的。” “摸起来舒服么?” “舒服。” 少年笑站了起来,把金飞波带到床上,慢慢剥掉他的衣裳,温和道:“世子不用紧张,坐下来,我会慢慢教你……” 金飞波目光天真的看着他,“我现在不紧张了,接下来呢?” “世子身体可真结实。”少年在他胸口轻咬了下,看金飞波瞪起眼睛连忙解释,“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世子千万不要害怕。” 金飞波不说话,拧起浓眉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一路吻着他的胸口滑下去,最后停在他腿间蛰睡的软物上,两手揉搓了两团将他命根托送至唇前,伸出舌尖绕圈挑逗撩拨。 他那眼神,还有动作,似乎是想要吃了自己!金飞波紧张的握起拳头,紧张道:“你,你在做什么?” 少年冲他莞尔一笑,“在告诉您怎么讨好小靖啊!” “小靖……他不喜欢这样。” 少年微微一愣,“世子怎么知道他不喜欢,莫非您对他这么做过?” 金飞波摇头,“没,没有。” 少年像蛇一样攀附上他身体,圆臀不时摩擦着他的腿根,吮上他耳垂道:“世子放心,只要照我教你的方法去做,保证那个小靖会爱死你……” 纱账慢慢抖落下来,掩盖住床上一片旖旎春色。 沈荣光徘徊在窗外,听着房中逐渐传出来的莺啼娇喘,紧锁的眉头总算是慢慢舒展了开,他这世子虽然痴傻却还至于一窍不通,如此看来,金家添丁想必也是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贺! 窗外夜已深,房中热情却依旧不减。 少年手指拨开金飞波的额发,对着他黝黑乌黑的眼睛满足道:“没想到世子你这么厉害,怎么样?方才觉得舒不舒服?” 金飞波迟疑着点了点头。 少年吻着他的唇,道:“我也很舒服。” 金飞波怔了下,嘴角露出羞涩的笑,少年看的出神,不由自主问道:“你笑什么?” “我想让小靖也舒服。” 少年笑起来,在他胸口吻了吻,反身骑坐在他身小腹上,“倘若小靖不让你碰,你该怎么办?” “啊?”金飞波恍惚的左顾右盼,好半天才小声道:“那我就不碰。” “错了。” 金飞波疑惑的看着他,“哪里错了?” 少年伏身将两手撑开放在他胸侧,贴在金飞波身体上道:“寻常人都喜欢在床上事上旁敲侧击,说话也不能以常理判断之,你亲他时,如果他说不要,其实是他很想要。你抚摸他时,倘若他脸红气喘,却依旧摇头,说明他只是抛不开面子。这个时候你非但不能放弃,而是应该努力继续,但是不要弄疼他,直到他点头同意为之,懂了么?” 金飞波似懂非懂的点头,“小靖不能疼的,他有心病。” 少年歪头看着他,斜扯着嘴角笑,“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嗯。” “有多喜欢?” 金飞波挥着手比划,“很多很多。” 少年媚笑道:“他长的比我好看么?” 金飞波对他的蛊惑毫不所动,神情郑重道:“小靖最好看。” 少年没好气的说,“再好看也没用,有心疾的人通常都活不久的。” 金飞波抬手将他掀下床去,怒气冲冲道:“你走你走!背后说小靖的坏话,以后都不要再来我家!” 少年未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一时抚着手臂进退两难,见金飞波胡乱套了衣服欲走,连忙上前拉住他,“世子,我方说错了话,还请您见谅。” 金飞波却毫不理会他的道歉,掰开他手冲外面大声叫道:“来人,来人啊!把他赶走,赶走!” 沈荣光还未睡下,听到动静便急急赶了过来,只见少年正赤裸的跪抱着金飞波的双腿请求原谅。 金飞波却一脸烦躁,丝毫不为所动。 沈荣光听了几句,弄清事情起因后劝道:“他一个娼妓不曾见过什么世面,无意冲撞了江公子也情有可愿,世子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金飞波连连摇头,道:“不要,你带他走,我不要再看见他!” 沈荣光心知事已无挽回余地,便给了那少年些银子,让人立刻送出府去。 事毕已经过了子时,在金飞波一再坚持下,沈荣光将他送回江怀柔处,路上不忘再三叮嘱,“世子,切记不可再睡地上了,会生病的。如果你生了病,那江公子怕会更加不理你。” 金飞波道:“我喜欢跟小靖一起睡床。” 沈荣光便厚着老脸说:“那就一起睡,方才那人教您的可曾学会了?” “嗯。” 沈荣光仍是不放心,顿住脚步道:“世子,倘若江公子还是不肯,你就跟他说‘纪宁生病需要钱’,记住了么?” 金飞波懵懂道:“这么说小靖就会愿意么?” “他会愿意的。”沈荣光把金飞波送到走廊下,“少爷自个儿进去吧,小人的话一定不要忘记了啊!” 金飞波虽然傻,礼仪却还是懂的,进房前先敲了敲门,得了江怀柔的准许才进了去。 江怀柔迷迷糊糊道:“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金飞波道:“跟人学东西。” 江怀柔自然没什么兴趣跟他详谈,丢了一床棉被下来,“睡吧,别吵我。” 金飞波抱着棉被道:“我要睡床。” 大半夜的江怀柔也不想同他争什么,往里翻了个身,嘟囔道:“让你睡让你睡……” 金飞波兴奋的趴到床上,犹豫半晌搭上江怀柔的腰,“我要脱光了衣服睡。” 这话像记响雷劈在江怀柔脑袋上,他立刻彻底清醒了,冷冷道:“你说什么?” 金飞波小声道:“我要跟你脱了衣服睡觉。” “你做梦!下去睡地上!” 被严厉拒绝后,金飞波正迟疑着退让,却想起方才沈荣光的话来,便道:“纪宁生病需要钱。” 江怀柔怔了下,冷笑道:“那又如何?” 金飞波捏着手指头道:“我有钱,你跟我睡觉,我给你钱。” 这话就像耳光一样打在江怀柔的脸上,黑暗中他的脸由白变青,摸了床头案上的烛台迎面砸过去,金飞波立刻大声凄厉的哭了起来。 房中动静很快惊动了所有人,沈荣光提着灯笼闯进来时,被房中情形惊的说不出话来。 金飞波蹲坐在上血流满面,江怀柔站在旁边一语不发。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快点去请大夫!” 金飞波看到沈荣光,捂着额头哽咽,“沈叔,小靖打我……” 沈荣光替他按着伤口,怒视江怀柔,“自路上相遇在下便尽心侍奉,入府后更是将您视为上宾,谁知你竟然恩将仇报伤害我家世子。江公子,您不觉得自己行为太过份么?” “过份?”江怀柔冷嗤,“你怎么不问问他对我做了什么,抑或者是你教唆了他什么?” 沈荣光早已对江怀柔心存不满,如今见他伤人后还不思悔改,随请金飞波去隔壁就诊,命两个下人把江怀柔给绑了起来。打定主意要给他些教训,便让人去请家法并喝斥他跪下。 江怀柔红着眼睛道:“沈荣光,你敢!” 沈荣光气道:“我为何不敢?金府祖上曾救驾有功,特赐予免死金牌并永久免除赋税杂役,可骑马进宫遇天子不行跪拜之礼,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再三挑衅欺侮我家世子!你莫以为世子宅心仁厚,我金府便人尽可欺!” 言毕把江怀柔按倒于地,拿来棍棒结结实实打了五十下。 江怀柔手指扒着青砖,指尖都被磨出血来,相对于众目睽睽之下受到的污辱,他觉得身体那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沈荣光,金府……倘若江怀柔还有明日,定然让你们消失于世间! 自被责罚之后,沈荣光便把江怀柔囚在柴房,言笑道:“大概是之前好生招待惯出来的,如今倒要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什么时候他肯求饶,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瑶兰夜晚是极冷的,江怀柔埋在稻草里也得不到半点温暖,背上伤痕累累,他只能趴着睡,意识渐渐恍惚的时候,他听到了气急败坏踹门的声音。 还好,看来老天还不想他就此死去,给了自己一线转机,江怀柔瞥见来人正是金飞波后,抱着庆幸复杂的心情陷入昏迷。 待江怀柔醒来时,傻世子正焦急的守在一旁,额头上的伤似乎给了他很大阴影,看到江怀柔眼中闪着丝恐惧,不敢再如先前放肆随意。 沈荣光送来药,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这次是世子心疼你,倘若下次敢再冒犯就把你送官坐牢!” 江怀柔不理会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之后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一只手怯怯探上他的胳膊,“小靖。” 江怀柔淡淡道:“不要碰我。” 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求助的看向一旁,“沈叔……” 沈荣光道:“世子您先出去,小人有话要同江公子说。” 待金飞波离开后,沈荣光方不满道:“看来你是没长记性,竟还敢用如此态度对待世子,就算你不在乎生死,也不想想跟你一起的那个仆人么?他病的可不轻,倘若断药缺诊,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从今天起,你若好好听话,我便同意你七日去看一次,倘若不听话,哼……” 江怀柔神色平静道:“说完了么?那就出去,别影响我休息。” 沈荣光气不打一出来,却觉得已言尽于此也没别的话好说,冷哼着离去。 不一会儿,金飞波又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 江怀柔睁开眼斜睨着他,“你喜欢我?” 金飞波立刻点头。 江怀柔道:“那你过来,靠近些……” 金飞波又喜又怕的凑过来,江怀柔抬头在他唇上碰了下,扬起嘴角道:“喜不喜欢我这么对你?” “喜欢。” “想不想我快点好起来跟你一起脱光衣服睡觉?” 金飞波摸着嘴唇大力点头。 江怀柔弯着眼睛道:“我听说在府门前匾额上悬挂红绸,就会去邪消灾。” 金飞波立刻道:“那我现在就去挂!” 金府门前悬挂红绸约有了四五日,却始终不见一点动静。江怀柔的伤虽渐渐复原,走路时不小心牵扯伤口随时都会绷裂开。 已经隔了六七日未见纪宁,江怀柔着实对他病情牵挂的很,便让金飞波去准备马车。鉴于他这几日表现还算老实,沈荣光也就应允了。 江怀柔到春归堂后,看到纪宁更加消瘦,两只眼睛格外大,仿佛随时都要掉出来一样让人担心不已。 “公子这几日在忙什么呢,都不来看看我。” “被那傻子缠着,走不开。阿宁,这些天你当真感觉病情有所好转么?我总担心这胡大夫是在骗人……” 纪宁笑道:“精神的确实是好多了,倘若公子能天天来看我,就更好了。” 江怀柔打定主意以后设法天天过来,金飞波却看看太阳插话道:“小靖,回家吃药。” 纪宁紧张道:“什么吃药?莫非公子心疾又犯了?” “没……”“小靖背上有伤。”傻世子抢话。 纪宁随即把江怀柔衣衫扒开,看过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手指拂着他狰狞的伤疤颤声道:“公子,这是……这是谁做的?!” 江怀柔故作镇定的笑着拉上衣服,“沈荣光,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放心,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早晚有天我会加倍讨回来。” 纪宁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公子,我们逃走吧,离开这里……” 江怀柔摸摸他的头,“别傻了,这春归堂里里往往都是金府的人,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逃脱?不必担心,我这打挨便挨了,现在也学乖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你就放心养病,别的事都不用想。” “不,公子你这么聪明,肯定有方法逃走的……是不是为了我?”纪宁泪眼朦胧的垂下头,“都是我不好,又给公子你添麻烦了。” “不关你的事,别胡思乱想,”江怀柔忍痛揽住他肩膀。 纪宁咬着唇道:“公子,你离开金府吧,别管我……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江怀柔把金飞波支开,拍着纪宁的后背道:“别再说这种话,当初你选择跟着我时,便说了是一辈子的。这一辈子咱们都在一起,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纪宁抽泣道:“公子你做到了啊,在杀旗盟时……我还以为会那样过一辈子,后来跟着你到了夜池,才慢慢活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公子是天上的蛟龙,就算隐性埋名也不该受这种罪啊!这一路上,公子做的已经跑够多,纪宁就算是去死也很满足了。” 江怀柔搂着他,两人头抵在一起,声音温和道:“离开夜池的这些日子,过的虽然苦,但我却觉得很充实,能照顾你,为你做些事,我也很开心。咱们两个就别再讲这些见外的话了,阿宁再忍两天,如果杜英能找到我们,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带你去找阿离,他很厉害的,肯定能帮你把病彻底治好。” 纪宁点点头,眼泪一颗颗滴在江怀以柔发间。 江怀柔离开春归堂时,纪宁依依不舍的跟了好远。 “回去吧,别着凉了。”江怀柔替他紧紧衣衫。 纪宁强笑道:“我想再看公子一会儿。” 江怀柔打趣道:“那我就不走了,等你看个够。” 金飞波有些急了,在马车上嚷嚷着乱催,纪宁这才推开江怀柔,“天色已经晚了,公子还是早些走吧。” 马车行了好远后,江怀柔掀开布帘往后看,纪宁还在原地挥着手,灰衣立在医馆门口如一缕轻烟,淡淡的融入到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 随着马蹄哒哒声响,江怀柔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慌,额头也不自觉渗出细汗,隐隐升起种沉重的不祥感。 快到金府时,江怀柔突然叫住车夫,大喝一声道:“回春归堂,快转回春归堂!” 马夫被他喝的心惊胆战,却有些犹豫不决,江怀柔走到前面,推开车夫,自己扬鞭赶着马车离去。 金飞波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江怀柔,吓的大气也不出。 待满天繁星初现时,马车重新回到春归堂。 江怀柔跳下马车,直接冲到纪宁房间,“阿宁!阿宁!” 纪宁房间门是反锁着,里面并未掌灯,从缝隙看进去漆黑一片。江怀柔连撞了四五下无果,才想去找东西,到院中搬起碾药的石头,用力将门砸开。 胡大夫早被这边动静惊到,提着灯笼进门一照,吓的甩手扔了出去。 纸灯笼倒在地上,呼呼的被风刮的燃烧起来,房间一瞬间彻底被照亮,房梁上垂下长绳,灰色人影吊在上面一动不动。 “阿宁……阿宁……”江怀柔上前抱住他腿,将人取放下来,纪宁身体虽带余温,却已经僵硬了。 纸灯笼静静燃烧完,房间再次隐入黑暗,江怀柔一动不动的抱着纪宁坐在地上。 胡大夫醒悟过来后,叹息一声把灯点上,待他欲离开时江怀柔突然出声问道:“当初你说他的病能治好,是真还是假?” 胡大夫迟疑片刻,道:“这位公子乃是被人迫害至五脏受损,药石罔效。只因当时金府总管担心公子身体,所以才让老夫欺瞒于您……有句话可能不当说,斯人已逝也不失为一种解脱,公子还是应当好好保重身体。” “沈荣光……” “大总管也是为了公子着想,您千万莫怪错了好人……” 江怀柔五指握攥成拳,“倘若不是他欺瞒于我,阿宁何至于孤单落寞一个人忍受病痛,倘若他告知我实情,又何至于我们两人如今阴阳相隔?沈荣光,此仇不报我江怀柔誓不为人!” 胡大夫欲言又止,“世子还守在外面,江公子是否要把纪宁带回金府安葬?” 江怀柔理了理纪宁脸上凌乱的发丝,轻声道:“既然你都不在了,我也没必要再回那狗屁地方。阿宁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我提起过的梅林么,我这就带你去。” 江怀柔忍着后背疼痛,吃力抱着纪宁回到马车上,金飞波吓的带着两个下人不敢靠近。 他捡起地上的鞭子,抬手对金飞波道:“你回去告诉沈荣光,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一定回来找他报仇!” “小靖!” “滚开!”江怀柔毫无顾忌的将鞭子在他头顶甩开,用力勒紧缰绳,“驾!” 马车夹杂着寒风匆匆而去,金飞波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叫:“小靖走了……你们快追啊。” 天色越来越暗,沈荣光焦急的对门人道:“世子怎么还不回来?不等了,去备马车,我要亲自去春归堂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姓江的又在搞什么鬼!” 待马车来到春归堂前,他一眼便瞧见矗立在夜风中的熟悉身影,慌张跳下去道:“世子,您怎么傻站在这里啊!” 金飞波哭诉道:“沈叔,小靖他走了……” 沈荣光皱眉,询问一旁侍从,了解事情起因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劝这傻世子道:“世子,江公子走之前不是说,他一定会回来找小的么,您先跟我回去吃饭,有事明天再说。” 几个下人半推半用强的将人弄上了马车,沈荣光给胡大夫付过诊金后带金飞波离开。 胡大夫长长的舒了口气,以为这事儿到目前总算是完了,打算去关门时,冷不丁从外面伸进来一只白手,吓的他差点尖叫出声。 借着门口的灯光,他看清了来人的脸,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眼中透露着精明睿智的光芒。 来人很客气道:“不好意思惊扰胡大夫,在下是来找一位姓江的公子。” 胡大夫道:“可是指那位白净斯文的江公子?” 来人喜道:“正是他,可还在这里?” 胡大夫摇头,“他已经走多时啦。” 来人紧张道:“可知他去了哪里?” “不清楚,”胡大夫又惊又怕的准备关门,看来人一脸焦虑便又道:“我听他走之前提起了什么梅林……” “梅林?我知道了,多谢!”话音刚落,人便已经骑马而去了,动作甚是利索干练。 来的人正是江怀柔曾经的随侍大太监杜英,从小看着他长大,是以两人情如父子,比一般主仆更为亲厚。当初江怀柔离开瑶兰,担心杜英跟自己一起进入牢笼,便将杜英赶走,两人约定以府前红绸为再见记号。 江怀柔让金飞波悬挂红绸时也不敢做太多幻想,不曾想杜英一心记挂着他,每日闲暇便在京中游走,竟当真看到了。找看门人一打听,果真有位姓江的公子,询问言谈举止,愈发跟江怀柔相符,所以才一路寻了来。 如今得知这江公子赶往梅林,杜英已有九分肯定对方正是江怀柔,只是不清楚他去梅林有何用意。 夜风又急又冷,杜英却全然顾不得,只想快点到达梅林。 金府在城西,距梅林甚远,连夜马不停蹄,到黎明时分才算赶到了梅林。 他将马拴在梅树上,顺着地上车辙痕迹寻去。 马车最终停靠在一片空地上,杜英打量四周,识得这是曾经举办梅林群英赛的地方,四处寻不着人,只好放开嗓子道:“公子,你在哪里?我是杜英,我来找你来了!公子!” 喊了约有四五遍,才听到梅林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江怀柔从花丛中走出来,看着他难以置信道:“杜英!真的是你!” 杜英两步上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心酸道:“公子,您怎么……”江怀柔身上穿着白衣,却已沾满泥泞,再加这一路上吃许多苦,眉目间虽多几分成熟,却也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愁。 “公子似乎长高了,也瘦了……” 江怀柔搂住他,从瑶兰到月华,从月华到夜池,从符离到南烛,从金府到纪宁…… 同符离表白被拒绝,喜欢上南烛却又被欺骗,唯一待他忠心耿耿的纪宁,却受尽折磨死状离奇…… 一桩桩一件件都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郁结的心情总算找到了发泄出……在跟纪宁来瑶兰的路上,他吃那么多苦都没哭。入了金府后,被沈荣光强行下跪打了五十棒也没哭。 可是如今见了杜英,他却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了出来。 梅林花瓣在天空挥散如雨,一片片一层层覆盖着大地,仿佛时间始终不曾在这里流动过。 三年前,婆娑梅树下,他跟符离背靠背笑着饮酒,跟南烛赌气上台比试,一身傲骨满腹才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凡事含笑应仿佛世事尽在掌握中。 三年后,一个人,一具尸体,除了无以言表的心酸历程外别无它物。 时如白驹过隙,倾刻间已物是人非,满身伤痛归来,还好有个暂时躲避风雨的地方。 杜英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似乎将他看成二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婴儿,“公子,咱们回家,以后杜英一定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家?” “是我们的家,二少爷不久前还曾来做客呢。” “二哥?” 杜英点头,“外面冷,咱们回家。” 江怀柔指着梅林一处道:“我回家,可纪宁怎么办?” 杜英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灰色身影孤伶伶的靠坐着梅树,头发已经落了许多花瓣。 杜英迟疑道:“他……死了?” 江怀柔心口一痛,“他为了我自尽了。” 杜英道:“我看这里风景很好,不如将他埋在这里,公子也方便日后过来探望。” 江怀柔打量四周道:“就埋在这里吧,等我以后死了,也埋在这里跟他作伴……” “公子!” 江怀柔看着他,表情像哭又像笑。 杜英大附近找来两个农户,把杜英葬在一株树旁。 江怀柔道:“阿宁,你等着我,以后咱们还在一起。” 杜英一旁听的心酸,又担心他身上的伤,便劝其尽早离开。 马车把江怀柔带到城南一座宅院前,虽然地方不大却沿袭月华传统习俗,方方正正简朴素雅。 请了大夫过来帮江怀柔诊治后,杜英服侍江怀柔歇下,请了个手脚利索的小厮帮忙看着,自己则抽出床上佩剑,飞身上马。 在他心中,江怀柔便是天,任谁都不可污辱侵犯,这金家竟然如此嚣张,这口气不讨回来他怎么有脸面对主人? 待杜英赶到那里时,不见金家富贵豪宅,只见满地尸首血流成河,火焰冲天直上云霄。 拥有免死金牌富可敌国的金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而府上三百多口,竟无一人逃脱此劫难。 杜英远远在马背着上看,痛快的同时也感到一股惧意,对方究竟是谁?竟敢对金府出手,而且还出这样的狠手! 夜池皇宫,南烛正执笔出神,笔尖迟迟不肯落于纸上。 太监快步进来,小声道:“皇上,据瑶兰飞鸽传书回报,您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只是……” 南烛目光一黯,“说。” “江公子不知所踪,派出去的人正在找,暂时还没有消息。” 南烛蓦然将手中毛笔折断,“把秦香叫进来。” 不多时,秦香忐忑不安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不知皇上……有何事召见属下?” 南烛道:“朕之前说过,如果查出你让他受了什么委屈,朕一定亲手杀了你。” 秦香震惊的望着他,辩解道:“可是皇上!明明是他污辱必属下在前……他在属下脸上刺字,属下不服才……” “才在太后酒宴上嫁祸给他,让人伤了他的侍从,还在路上偷他马车、吓他的马夫,吩咐客栈赶客不得收留他,是不是?”南烛说话语速缓慢而沉重,他每说一个字,秦香便感觉呼吸紧促一分。 待南烛将他所做之事一一道完后,秦香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南烛张开五指卡住他的喉咙,慢慢收紧,声音像钝刀一样锯割着季香脆弱的神经,“我答应过景轩,不准任何人欺负他。” 秦香挣扎起来,“皇,皇上……您不能这么做……”他一直以为,自己跟符离是南烛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那么多年尽心尽力卖命做事,竟然抵不过江怀柔身边一个侍从么?他不甘心! 南烛嘴边溢起抹残酷的笑,“朕不能?这个世界没有朕不能做的事!我连瑶兰金家都可以灭掉,又何必在乎你一个区区指挥使?你们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堆无生命意义的数据而已,实话不妨告诉你,除了景轩之外,谁死了我都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开始后悔曾经做下的那些事了?可是……晚了……” 咔嚓一声脆响,秦香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便垂着头死去。 南烛松开手,看着他软软瘫倒在地上,声音依旧平静如前,“来人,把他拖出去埋了。” 第78章 形同陌路 冬天里围着碳炉而坐,几盘素菜,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花猫懒懒的靠在脚边打瞌睡,世间再也没有这个更惬意的事情了。 杜英递过来烤的酥焦的肉饼,对江怀柔道:“奴才今日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城中有人打发女儿,吹吹打打很是热闹,新娘子很漂亮呢。” 江怀柔道:“杜英你想说什么?” 杜英犹豫着说:“我想问问公子可还有成家的打算?” “成家?”江怀柔扬起眉毛,“我这样的人成亲做什么?白白糟蹋人家姑娘后半生。” 杜英缓缓道:“话不能这么说,公子的身份,看上哪家都是他们的荣幸。更何况公子正值壮年,将来添个一男半女也说不准。” 孩子么?江怀柔脑海中闪现出几个肉乎乎的胖娃娃来,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杜英看他有几分动容,立刻道:“公子倘若不愿娶妻,也可以先纳个妾,至于别的日后可以慢慢来。” 江怀柔默默挟菜没有出声。 杜英道:“还有一事要回禀公子,城中金府在半月前没了。” 江怀柔诧异,“没了是什么意思?” “满门被灭,还被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算是彻底断了后。” “知道是谁做的么?” 杜英摇头,“这么大的事,还做的如此干净不漏一点风声,想必是个大人物。” 江怀柔立刻想到南烛,却又觉得不可能,他看起来并不嗜杀,而且答应过绝不追问自己行踪,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杜英让小厮收拾了碗筷,同江怀柔招呼一声出了门去。 待他再次回来时,身后多了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大红衣裳笑的合不拢嘴。 杜英对她道:“这位便是我家公子。” 女人立刻夸奖道:“江公子果真一表人才,瞧瞧这脸长的比我年轻时还要俊俏,只是不知道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江怀柔反应过来这是个媒婆,杜英做事还真有效率,自己尚在考虑中他便把人给请过来了,怕是担心自己日后反悔吧。心中叹了口气,道:“喜欢什么样的……我也说不大准。性子活泼一些的吧,但是别太吵,至于相貌出身则没什么关系。” 女人绕着他转了一圈,拍手道:“好,好!公子尽管放心,奴家一定给您挑个正正经经的好女子。” 见江怀柔也没别的话说,杜英便把人给送走。 过了半日,那媒人再次主动登门,对江怀柔开门见山道:“之前公子说不介意女方出身,不知是说笑还是当真?” 江怀柔道:“当真。” 媒人道:“奴家有个远亲,因战乱中失了父母,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投亲。女孩生的眉清目秀,性子也还算活泼,我把她给带来了,就在门口,公子如蒙不嫌弃就让她进来瞧瞧?” 这媒人摆明是把这亲戚当成包袱往外推,至于那姑娘想必也是被迫无奈,江怀柔便对杜英道:“把人带进来吧,一个姑娘家站在门口不好看。” 不多时,杜英将一个蓝衣素朴的女子领了进来,背着一个灰布包,脸长的不丑,却也算不上好看。 杜英心生不满,用目光将那媒人看到无地自容。 江怀柔却温和道:“姑娘贵姓?” 女子菀尔一笑,“姓朱,叫明琴。” “朱姑娘,在下江景轩,非瑶兰本地氏,自幼体弱多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杜英着急打断他,“公子!” 江怀柔摆摆手,继续对那朱明琴道:“另外还有心疾,即便得到悉心照顾也未必能长寿,说这些话是希望姑娘事先知晓,以免将来后悔终身。” 朱明琴仔细打量他的脸,道:“可我看你是大富大贵之相,至少能活八十岁。” 此言一出,杜英立刻对她好感倍增,江怀柔也笑起来,“朱姑娘请坐,没想到你居然还懂得相术。” 朱明琴坦然坐下,“一点皮毛而已,不足为外人炫耀。” “那你能帮我看看姻缘么?” 朱明琴笑吟吟道:“好啊。” 杜英跟媒人看他们聊的投机,便识趣的悄悄退到院中,留两人单独相处。 朱明琴仔细端详了江怀柔后,道:“你情路曲折,但命中应该有一妻,婚后生活美满,虽无子嗣却能享尽如天之福,并不像你自己所述那般凄惨。” 江怀柔半信半疑道:“是么,几年前也曾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不过现实却太难让人相信。” 女子笑着搔头,“我只是读过一些父亲留下的书卷而,胡说八道博人一笑而已,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哪里,姑娘说在下命中有一妻,不知道她现今何处?” “啊?这个啊……抱歉我也不知道……”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瞬间都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 事后杜英同那媒人商议结果,朱明琴孤身一人流落在京城,见江怀柔长相斯文彬彬有礼,再加上杜英小有积蓄,双方都还算彼此满意。 于是婚期便订在四月初六,日子是杜英亲自挑的,巴不得日子越近越好。 因为江怀柔有过娶妻不成的经历,杜英这次便格外谨慎小心。 似乎是单纯为了杜英的一桩心愿而成亲,江怀柔并无多少期待热情。 在成亲前几日,江怀柔突然想起符离来,对杜英道:“你可曾去过丹凤路那座宅院?阿离不知道在不在。” 杜英当即派人去打听,回来说院中已空多时,很久不见人住了。 这让江怀柔很失望,他在瑶兰没有朋友跟亲人,虽然是形式婚姻却也渴望有熟人前来祝福。 成亲前一夜,天气忽然转阴下起冻雨,树上挂起一串串雨凇,地面也结出一层层厚滑的冰。 江怀柔坐在廊下,心情无端被阴霾气息裹缠着。明明就要成亲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杜英才要劝他进屋,忽听外面响起一阵砰砰敲门声,杜英撑开伞道:“公子您还是进屋去吧,我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坏的天气怎么还拼着命串门儿……” 杜英去了片刻,一个人回来,脸上带着怒气,胳膊被雨水打湿了不自知,外面敲门声依旧在继续。 江怀柔道:“是谁啊,怎么不让人进来?” 杜英道:“一个疯子罢了,公子不用理他,咱们还是进屋去吧。” 外面那人脾气看来不怎么好,哗哗大雨中仍能听到门口传出来不小的动静。 江怀柔疑惑道:“杜英,到底是谁啊?” 杜英了将伞挂在栏杆上,没好气道:“害公子最深的那个人。” 江怀柔怔了下,皱起眉尖,“南烛?” “除了他还能有谁!公子明日大婚,他今天便跑来捣乱,谁知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江怀柔垂下眼皮道:“他若想来,你关上门也拦不住。” 话音刚落,果然见一个人影从墙外跃了进来,在江怀柔跟前站定,“还是景轩了解我。” 南烛衣服被雨水浸得湿透,下摆上还挂着冰碴,头发上不住往下滴着水,整个人好像水里出来的一样,脸上却是浑不在意的神情,靠在柱子上对江怀柔笑。 江怀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南烛道:“我现在后悔了。” “可惜这世界不卖后悔药。” “所以我才赶来找你。” 江怀柔看着道:“也好,我正愁没有人捧场,你去换件衣服吧,明天我请你喝酒。” 南烛不解的眨眨眼,跟着杜英进屋了,不过瞬间却像阵风一样闪出来,指着房中布置好的喜堂道:“那是什么?” 江怀柔道:“你来的巧,我明天正好成亲。” 南烛难得犯了傻,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成……亲?” 杜英拿了一套衣服递过来,面无表情道:“我家公子明日大婚,您若喜欢就来喝一杯,不喜欢现在就可以走人,反正也没人欢迎你。” 南烛接过衣服,默默进去换了,转回来时见江怀柔还在廊下发呆,便在他对面坐下来,问:“为什么要成亲,你喜欢上那个女人了?” 江怀柔道:“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我不讨厌她。” 南烛低声道:“那我呢?” 江怀柔温柔的扬起嘴角,“我曾压上所有信任跟努力去赌跟你在一起,但是结果输的什么都不剩。就算现在对你还存着那么一点奢望,却没有任何东西能支撑我再继续下去了。我现在时间有限,每一天每一刻都很宝贵,不能跟你一样肆无忌惮的挥霍。每天清晨起来喂喂鸟,看看书,喝喝茶,这就是我最想过的生活,但愿老天能保佑我这么一直下去不被人打扰。” “你不想听我解释么?” “如果是两个月前,我想听。可是现在,听不听都无所谓了。” 南烛死死盯着他,“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受到点挫折就拍拍屁股放弃,置对方死活都不管不问?” 江怀柔声音放的极轻,“或许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凡人,没什么野心,不想经历大风大浪去修炼感情。不相信至死不渝的誓言,也没见识过海枯石烂的坚贞,只想寻找一份安定平淡的感情归宿。我不去理会你以后的路,你也别试图打乱我现在的生活,咱们就这样,像这两个月一样平平淡淡的就好了。” 南烛捏着他肩膀,并未用力却也让他无法挣脱,“江怀柔,我从未把咱们两人的感情当作儿戏,我不是白辉容也不是符离,我们既然开始,就没道理由着你一个人说放就放。” 江怀柔黑白分明的眸子定晴望着他,“有没有人说过你不但无耻而且还很贱?依你的权势地位,这天底下男的女的大可以随便挑,何苦纠结回头啃我这株塞牙的枯草?” “当初是我不对,没有说明原因,可是你也从来没有问过原因!” “你躲着我不愿意相见,我又何必要问?” “你不问过,怎见得我就不会说?” 两人目光对视片刻,江怀柔将他手指掰开,道:“我现在也不问,你也不要说,咱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好么?” 在他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南烛突然从后面抱住他,“景轩,不要成亲。” 江怀柔平静道:“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江怀柔你别逼我……” “你又想做什么?像灭了金府一样杀了她?还是杀了我?不过就算你不出手,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南烛,你不要毁掉我最后的幸福……” “你所谓的幸福就是跟个不喜欢的女人成亲过一辈子?” “她能给我一种安定的家的感觉,或许还能给我一个孩子,这些……你永远都给不了。” 南烛的手颓废的垂了下去,在江怀柔抬脚进门的刹那,听到身后南烛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如果要忍受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宁愿你死在我怀里。” 江怀柔随手关上门,身体疲惫的靠在门上不想动。南烛就在门外站着,两人背靠着背,中间只隔了一扇门。 声音轻而易举的从外面传进来,南烛低低的似在自言自语,“这两年我被人召回去了,家里发生了很多事,至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病床上等着我去见……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苦心布局什么,只有一统大陆后才能回去。两年……最多三年,我就可以完结这场游戏。你是这场游戏中最大的意外,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喜欢上一个虚拟出来的人物。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你做了一个梦,明明清醒的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情不自禁的去爱。” 梦?虚拟出来的人物?这是在指自己吗?江怀柔软心情复杂的默默听着。 南烛似乎笃定他有认真在听,继续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三年后会是怎样的情形。我没办法带你离开,但是又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景轩,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沉默了很久,江怀柔才道:“三年后的事,天知道,那时或许我已经死了。我若是你,就想尽方法斩断所有牵挂,把那人彻底忘了,再不跟他有什么牵挂,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做那些白费心力事呢?” “你说的对,”南景的视线似乎从门缝中探了出来,“可我不是你,我也不想这么做。景轩……再给我一次机会,陪我做完这个梦。” “给我个答应的理由。”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南烛用声音编织成妖艳的牢笼,“你陪着我,我用心爱你,咱们谁都不吃亏。至于三年后,各走各路相忘于江湖还是别的,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好不好?” 江怀柔道:“我拒绝,未来三年对你来说只是人生长河中微不足的一截,但它却是我的全部未来,这不公平。” “不,这很公平,因为你永远不会喜欢我像我喜欢你这么多。不用着急拒绝,你好好想想,明天早上给我答案。” 这个骗子,又开始用花言巧语来蛊惑自己了!明明在经历过那么刻骨铭心的教训后,为什么还会对他的谎言心动?不不,江怀柔,你不能再犯傻了,因为没有第二个三年陪他玩,你应该把这些时间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南烛……南烛……任你如何巧言令色甜言蜜语,江怀柔都不会再上第二次同样的当了! 江怀柔整天都未出房门一步,直到第二天清晨,杜英才前来唤他起床,“公子,时间不早了,今天需得早起去接新娘子。” 大红喜服将他衬托的白润如玉,杜英一旁打量着他既得意又感慨。 江怀柔梳洗后出门,天色才显蒙蒙亮,南烛从廊下站起身,眼中有惊艳有愤怒,神情甚为复杂。 “你不是要我现在给你答案么,”江怀柔看着他平静道:“我拒绝。” “杜英,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回公子,全都备妥了,轿子马匹都在外面。” “启程吧。” 南烛站在廊下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眼底掀起一层层波涛汹涌的巨浪。 江怀柔,你想成亲么,我便成全你好了…… 朱明琴寄居在媒人家里,距离杜英住处并不远。因为双方都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一切仪式尽量从简。 江怀柔骑了马,轿子跟在后面,四个壮汉扛着扁担,里面依当地风俗放满谷类跟肉,总计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人。 一行人到了媒人家,却被拦在门外不准进,说是新娘子还在化妆。 寒风中约等了两个时辰,媒人才扭捏着走出来迎客。 杜英命人把礼物抬了进去,媒人则去叫新娘子出来,取出红绸各执一端,由江怀柔牵扶着上了轿。 之后媒人请江怀柔回来劝酒,形式上挟了两筷菜,一行人便抬着新娘子返回杜英府上。 冻雨早停了,地面结着厚厚的冰,并无泥泞。杜英跟那媒人便在堂上各自坐了,由小厮一旁喊着拜完天地,这礼便算是成了。 杜英欣喜道:“这一路上公子想必累坏了,都是自己人也没那么多规矩,您还是早些跟夫人回房里休息吧。” 江怀柔牵着朱明琴进了洞房,两人分开坐在床头床尾,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自早上后江怀柔便不曾见过南烛,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心到现在还是悬着。 再加上对着新娘子,说不紧张那自然是骗人的,手心都不由自主渗出了细汗。他觉得两人不该这么晒着,却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朱……娘子你累不累?”江怀柔别扭的改了称呼,“我帮你把盖头掀了吧。” 朱明琴点点头,江怀柔深呼吸后小心翼翼揭开盖头,却看到一张意料不到、再熟悉不过的俊脸,南烛似笑非笑道:“这亲也成过了,天地也拜过了,你应该不会再反悔了吧?” 江怀柔惊吓的连忙后退,舌头都跟着打结,“怎么会是你?!” 南烛扬眉道:“你希望会是谁?” “朱姑娘呢?” “一百两银子发打发了,说是去找个更好的男人。” “你……你刚才你明明比我矮的……” “有一种功夫叫缩骨功。”南烛站起来伸伸懒腰,身体突然舒展开来,那件小号红嫁衣裹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可笑。江怀柔对着他,不知是该气该笑。 “开始后悔娶亲了?” “我后悔上轿前没有掀开盖头确认一下。”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好像晚了。” “我可以写休书么?” 南烛揽住江怀柔的腰,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第79章 进退两难 红烛摇坠的灯影中,江怀柔对着南烛可恶的笑脸陷入进退两难之间。 倘若赶他出去,让外人白白看了笑话不说,杜英也会气极一番辛苦付诸于流水。 可若是留下来,这洞房花烛夜,在这暧昧喜房中,怕又将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情。 越发觉得大红喜服刺眼的厉害,就在他正打算要脱掉的时候,南烛突然道:“你穿这样很好看。” 这句话某种程度上提醒了江怀柔,对于对面这只伪善的笑面虎来说,或许此刻宽衣解带对他来说都是种刻意暗示,想及此他立刻拉上了衣襟。 果不出所料,南烛低笑道:“如此美景良宵,咱们就这么干耗着,是不是太过可惜?” 江怀柔道:“倘若不是你节外生枝,此刻当真算得上美景良宵。” 南烛笑容蓦然淡了些,眼中却多了丝阴戾,“你居然还把那女人放在心上?不过可惜,她拿了钱,答应我永远不再回来了。” 江怀柔觉得要说的话早在昨天便已说完,此时对着这种死缠烂打的人只能妥协,“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我想跟你在一起,景轩,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我真的不想再后悔。” 江怀柔看着跳跃不定的烛芯火光,内心两个声音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一个道:“你不是还喜欢着他么?他现在找来了,不如如他所言再给彼此一个机会?毕竟依他之前种种好像的确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你还记得月下他背着你的誓言、两人在床上厮磨的那种甜蜜么?答应他吧,别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另一个道:“吃过一次亏上过一次当居然还不学乖,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心,你当真好骗。迫不得已?他有第一次,便会第二次,你忘记这两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么?你忘记他答应你回归路人时绝情的脸么?你忘了你怎么掏心掏肺对井岚却换来一次次伤害欺骗么?别再傻了,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值得你全心全意去托付的人!” “不,他跟井岚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全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虚伪的嘴脸!” …… 南烛突然压上他的手,“别太为难自己,如果感觉难以决择,我们就看天意,好不好?” 江怀柔困惑道:“天意?” 南烛用指尖夹着一枚铜板,“如果是正面,就是上天要我们在一起,如果是反面,我就不再强求。” 铜板高高的弹起来,在两人视线中飞速旋转,最后落到南烛的手心中。 天下太平四字赫然对着他们,是正面。 南烛笑起来,“我早说过咱们是天生一对。” 江怀柔把铜钱拿起来看了看,扬眉道:“两面一样,嗯?” 秘密被揭穿后南烛依旧镇定如前,“那我们再找一枚重新掷好了。” 江怀柔摇摇头,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锦囊,“这是阿离临走之前留下的,要我在最难过心灰意冷的时候打开,我一直没舍得用,不如你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由着一个外人掺和呢?” “我相信他,你不敢打开?” “我……,”南烛难得显出犹豫,“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要你去找他,或者要我们分开……该怎么办?” 江怀柔道:“一切听凭天命。” 南烛捏着空扁的锦囊,迟迟没有动作,与此同时,江怀柔也不轻松。 两人都未预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命运会被一只小小锦囊左右着。 江怀柔缓缓吐了口气,“打开吧。” 南烛深望一眼江怀柔,小心翼翼打开了锦囊,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两人沉默的看着纸条良久,南烛突然笑了起来,神情透着说不出的轻松与庆幸,“我早说过,咱们是天生一对的。” 江怀柔的心也豁然开朗起来,阿离,这便是你给我的提示么? 人生苦短,的确应该顺从自己心意纵情欢歌,至于前尘往事缥缈未来都是空的,随它去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南烛开心的拥着江怀柔,“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如果出现跟我预想中一样的情形,我怕自己会永远活在噩梦之中,谢天谢地,感谢符离……” 岂止是他,自己也不担心的要死?江怀柔小声提醒他,“你弄疼我了……” 南烛笑着吻上他,“抱歉,待会儿我保证一定不会让你疼的。” 江怀柔道:“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南烛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我听着呢。” “想要碰我,就要先约法三章。” “谈判完毕追加条约可不厚道。” “不行就算了。” “……好,你说。” 江怀柔推开他,竖起食指,“第一,不准阻碍或强迫我做任何事,重点是任何。” 南烛道:“能不能更详细点?” “不能。” “行!” 看他到他忍辱负重的表情江怀柔便不由自主扬起嘴角,“第二,别让我看到你跟任何人有亲密关系,男女或不男不女都不行。” 南烛干脆道:“这个没问题,反正后宫那些人原本也不是我的。” 江怀柔笑意更深,“第三,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不能主动向月华出兵。” 南烛沉思片刻,“要是月华主动挑衅呢?” 如今东宁跟瑶兰都已归属夜池,月华主动挑衅的可能性应该为零。作为一向护短的他,自然也不想让自己的爱人太过委屈,大方道:“只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遇到主动挑衅允许你自由反击。” “成交。” 江怀柔道:“别急,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不会违背这些承诺?之前你立过誓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结果又如何呢?” 南烛道:“你想要我怎样?” “倘若此三条南烛有任一违背,”江怀柔缓起手指,“便要我江怀柔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安生!” “你!”南烛震惊的看着他,“为什么发这样的毒誓……” 江怀柔云淡风轻的笑,“如果我屡次识人不善,误信人言,也活该受这样的责罚。” 南烛张开胳膊紧拥住他,“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保证。” 烛台被移至一旁,江怀柔的手撑在桌子上,不解问道:“我可以知道咱们为什么不到床上去,而非要这里吗?” 南烛摸着他的脸理所当然道:“因为这是洞房啊,我想给你个印象深刻不一样的夜晚。说真的,真舍不得替你脱这件喜服,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不过想到这衣服本来不是为我而穿……还是脱了吧。”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灯光太亮了。” “我巴不得更亮一些,这样才好看清楚你,”南烛嘴上笑着,却识趣的拿了琉璃灯罩扣下,灯光被雕刻的花纹所分割阻碍,顿时暗了几分。 江怀柔的喘息声在南烛抚摸下逐渐加重,“太后办的接风宴上陷害我的那个人,跟折磨纪宁的是不是同一个?他是不是你的右卫,毒瞎符离后被我在脸上刻字的那个人?” 南烛微怔了下,“是,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江怀柔微眯起眼睛,“你亲手杀了他,舍得么?” 南烛低头吻上他的唇,“没什么舍不得,他帮我做事,我给他金钱地位,从不曾亏欠过他什么。” “可是他喜欢你。” “那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只喜欢你。” 江怀柔指尖抵在他胸口画圈,“他如果听到这番话,大概在九泉下都死不瞑目,会难过的痛哭流涕吧?” 南烛道:“我以为这是你所希望的。” 江怀柔拉着南烛脖子回吻他,“不错,他向我报仇没关系,却害得纪宁要白吃那么多苦,我凭什么要他死的安生?” “嘘,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夜晚,不提他们这些外人。” 江怀柔点点头,随着南烛手指探入发出轻声呻吟,在看到南烛促侠的笑意后,报复性的一口咬在南烛肩头。 “唔,你还当真舍得下口,”南烛将他两腿分开支在桌子上,“不怕我一会儿恶意报复?” “有本事你就来。” “唉呀,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居然敢主动勾引我了……” 坚硬冰冷的桌面并不舒服,略显粗糙的木质磨蹭着皮肤却有勾起人类内心异样的骚动,江怀柔微微抬起身体迎向南烛。 “冷么?”南烛托着他的臀部问,眼睛在黑暗中亮的惊人。 “还好。”江怀柔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南烛道:“可是我感觉好冷,你帮我暖暖……” 江怀柔困惑的摸着他滚烫的肌肤,“你怎么会冷……啊,你这个混蛋!” 南烛故作可怜道:“我是真的冷,所以想进你的身体里暖暖……” 江怀柔忍痛皱眉,“你可真不要脸。” “我还想对你更不要脸,”南烛嘴上这么说,却揽着江怀柔的腰将他抱坐在桌沿边,等待他一点点适应下来。 “现在还痛不痛?” “还好……唔……别动!为什么它会这么大啊!” “这是你老公的最大的骄傲啊。” 江怀柔吸着凉气道:“该死的,我真想拿东西堵上你的嘴!” 南烛腆着脸凑过来,“要亲亲……” 江怀柔十分想给他一巴掌,“滚开……别碰我……嗯……” “你的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南烛吻上他,将舌头强硬的伸过去。 江怀柔被吻的晕头转向,想要骂出来话也全都被堵了回去。 南烛看他渐渐舒服,便拿了自己衣服铺在桌上,让江怀柔平躺在上面,把他两条腿抬到肩膀上开始缓缓进出。 “唔……,”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后江怀柔立刻咬紧嘴唇。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我喜欢听你叫出声……” “杜英……他不知道,唔……你在。” 这倒是,如果让那个护主心切的太监发现入洞房的是自己,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南烛进出的同时,不忘替他轻轻揉搓前面,江怀柔身体微微发抖,声音里夹杂着哭腔,“不,别碰……” 之前在夜池江怀柔都有在按时进补,时隔两年不沾床事身体难免生涩敏感。 南烛安抚了几下,江怀柔便难以自控的射了出来。 南烛替他将脸上浸湿的头发拨到一边,“我走之前不是留给你一个箱子么,里面的东西没有用过?” 江怀柔摇摇头。 南烛低声道:“不好意思还是不想?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当真没有想要过?” 江怀柔拿脚踢了他肩膀,“滚,那些天我忙的很……谁像你一天到晚都这么无聊……” 南烛拉住他的脚,见洗的白白净净的忍不住吻了下,“抱歉,那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怀柔别扭的垂下眼,“我背痛……” “那我带你走走。” “走走?” 江怀柔疑惑的时候,当真是揽抱了起来,两人身体还紧密的连接在一起,南烛也没有一点要分开的意思,双手托着他的臀道:“腿勾着老公的腰,咱们走走运动一下。” 江怀柔两手搭上他的肩膀,两具火热的身体贴在一起,相连处随南烛走动轻轻磨蹭。 南烛像个勾引人犯错的恶魔,贴着江怀柔耳朵道:“舒不舒服?想不想叫出来?害怕被你那个仆人听到就吻我……我能把你发出来的声音都吞下去……” 江怀柔瞪着抱着他依旧活力四射的家伙,却意外发现他的嘴唇长的十分好看,有些单薄但是弧度完美,因为刚刚亲热过所以现在还有些湿润…… “嗯……你,你慢……点。”江怀柔犹豫着吻上南烛的唇后,陡然有种天旋地转的幸福感。 “景轩,叫老公。” “老公……” “舒服不舒服?” “舒服的快要死掉了……” 老公是什么?南烛说:“老公就是你的良人,这辈子同你相濡以沫,疼你、宠你、在外受了委屈回来替你撑腰的那个人。” 江怀柔累极了贴在南烛胸口,感受着他强健的心跳,慢慢合上眼睛。 似乎此时此刻抱着他,这几年来的辛苦操劳,离开路途中吃的那些苦,被人欺凌的屈辱,一瞬间全都值了。 他想有句话果然说的对,再聪明的人爱上一个人都会变成傻瓜。 南烛下巴抵在江怀柔的头顶,轻轻在心中叹口气,还好这次来的及时,不然怕是要后悔终身吧。 抱歉我不能预测结局,亦不能保证生活和各自要走的路,但是现在…… 对不起,亲爱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次日是个瑶兰鲜少见的艳阳天,杜英推开江怀柔的门后却突感晴天霹雳。 南烛及时掩住他张开还未发出声音的嘴巴,“有话出去说,景轩还在休息,”说罢再意犹未尽的补充一句,“昨天晚上他累坏了。” 杜英已经风中凌乱的找不回正常的自己,在花园中傻站了老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怎么在公子房里?” 南烛道:“你领我进去的,难道不记得了么?” 什么叫做引狼入食,什么叫做送羊入虎口……杜英此刻罪恶感满溢,他觉得很对不起江怀柔。 南烛拍拍他的肩,“别想那么多,我跟景轩已经和解了,以后我会好好待他的。” 杜英嘴唇哆嗦着问:“那夫人去哪了?” “什么夫人?”南烛故作困惑的看着他,“昨天跟景轩拜天地的也是我,如果你觉得夫人这个称呼合适我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的。” 晴天白日,朗朗乾坤,杜英突然涌上一股有冤无处申的绝望。 他迷迷糊糊的想,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糟糕更令人发止的一天了。 其实……有。 在看到南烛当着他面坦然自若的搂着江怀柔的时候,在看到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哺喂食的时候,在看到他的公子越来越像个幼稚孩子的时候…… 杜英深深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时光的脚步了,也看不透年轻人的世界了…… 而这一切的起因,似乎都是因为他无端让江怀柔成什么亲。 所以他是自作自受,还白白牵连了江怀柔…… 就在杜英日渐憔悴的时候,江怀柔的脸上笑容却越来越明朗,南烛往常不时流露出的戾气此时也全都消失不见,两人相处时意外的温馨和谐。 这两人似乎从身份、身高、地位、学识、能力种种方面来看都是很合适的,除了性别……杜英发现自己有这种认知后精神愈发颓废。 南烛最先察觉不对,问:“你有没有觉得杜英最近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怀柔把脚从他怀里收回来,疑惑道:“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南烛问:“那你发现我今天有什么变化没?” 江怀柔懒懒道:“换了套从来没穿过的新衣服,头上多了条蓝丝带。” “还有呢?” “额头好像长了小红包?” 南烛一本正经道:“这是欲火,无处发泄才在额头憋出来的,如果得不到舒解,会越长越多……” 江怀柔笑,“哈,那你岂不是要变成赖蛤蟆?” “你先让我吃口天天鹅肉,我就变给你看……” 杜英放下盘子,面无表情的退下,内心却在无何止的咆哮,这姓南的究竟给他们公子下了什么毒,为什么连自己这么大的变化都没发现,居然会记得他额头一个小小的红点点! 他阴暗的想,或许南烛走以后,江怀柔就能恢复正常? 但这又好像是不大可能,因为杜英隔天就在书房发现了几张宫殿建筑图纸! “迁都?!”江怀柔从摇椅上坐直,“这家伙疯了么?不不,他从来就没正常过。杜英你确定是夜池的宫城建筑图么?” 杜英道:“奴才绝对不会看错,公子如果不相信,我现在把它拿出来给你看。” “那倒不用,南烛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不过他好好的夜池不呆,迁都到这冰天雪地的瑶兰做什么?没道理啊!” “公子不知道?” “不知道。” “这么大事,他都没有跟公子提过一句么?”杜英发誓自己绝不是在挑拨离间。 江怀柔沉默了会儿,“等会儿我问问他。” 没多久,南烛提着芙蓉糕笑眯眯的进入院中,杜英识趣的退下,躲到角落偷偷观察。 江怀柔接过芙蓉糕,故作不经意道:“国不能一日无君,你在瑶兰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吧。” 南烛揉捏着他肩膀道:“你已经开始厌烦我了么?” 江怀柔斜他一眼,“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南烛道:“我不打算回去了。” 江怀柔差点被芙蓉糕噎到,“这么说迁都的事是真的?” 南烛及时递上茶水,“真的啊,你怎么知道迁都的事?” “我猜的。”江怀柔伸手搭上他额头,“你没病吧,迁都又不是儿戏,劳民伤财不说,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南烛道:“怎么会没好处,可以跟你在一起啊。”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呢,说不定我会同意跟你回夜池呢?” “你会吗?” “当然……,”江怀柔及时住了嘴,“我随口说说而已。” “就知道你不肯走,所以还是我搬过来好了。” “南大爷,迁都跟搬家是一回事儿吗?” “差不多吧,反正都是搬。” …… 那欲擒故纵的虚伪姿态还有接下来的话,杜英已经不想去看也不想去听了。 他此时只想安静的呆在这阴郁的角落,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一个阴谋! 宫城建造图这么机密的东西,南烛如果真想瞒着江怀柔,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它大大咧咧出现在书房桌子上吧? 可惜,据目前江怀柔犹豫不定的神情和事态发展来看,大势晚矣! 倘若公子跟他再回夜池,自己岂不是又将他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都怪那只狡猾的狐狸! 第80章 手足同胞 半个月后,杜英的担忧变成现实,江怀柔决定跟南烛一起返回夜池。 南烛亲自斟了杯酒给杜英,“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景轩。” 杜英闷闷道:“夫人不必言谢,照顾公子本来就是奴才的份内之事。” 南烛粲然一笑,“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以为是我算计景轩。却不知依他的性子,倘若不情愿的话谁又能奈何得了?” 既然话说开来,杜英也就不再拘礼,“既然夫人跟公子情投意合,就不应该互相有所隐瞒。” 南烛摇了摇头,冲院子里晒太阳的江怀柔道:“景轩,我方才在你房间藏了份礼物,你能不能在一盏茶时间内把它找出来?” “啊,礼物?我现在就去找。”一条身影兴致勃勃的从门前闪过。 南烛起身对杜英笑,“或许他高兴被我瞒呢?爱人相处,迂回曲折一些比直来直去会更有趣。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跟我们一起同去。” “不,”杜英断然拒绝,“我在外面等着公子,以备它日有不时之需。” “随便,不过你应该没什么机会了,”南烛无所谓的走出门,“我可以得到他不折手段,自然就会维护他不惜一切。” 杜英略感宽慰道:“但愿如此。” 因为杜英不肯一起跟去夜池,这让江怀柔离开时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便在同南烛的互相调侃中消散了。 途经月华时,南烛揽着江怀柔道:“我有月华的消息,关于你两个哥哥的,想不想听?” 江怀柔好奇道:“什么事?” “江铭召江诚入京就职,而江诚以边疆战乱为由屡次拒绝,月华有人借机传播江诚造反的流言,我担心他们会……” “不会,”江怀柔信誓旦旦打断他的猜测,“他们两个是一母同胞,关系从小便亲密异于常人。二哥生性洒脱,并不喜欢朝堂纷争。而大哥一向面冷心热,对江诚照顾不遗余力,就算他现在是皇帝,我也不相信他会对二哥会有什么隔阂。” 南烛微微扬起眉毛,“譬如?” 江怀柔正色道:“记得五岁那年,二哥顶撞父皇被责罚,书房外不吃不喝跪了两天。这本不干大哥的事,他却都一直陪着二哥。十一岁时,我亲眼看着二哥失手打翻砚台,毁了父皇绘给祖母的寿礼,但是站出来认错的却是大哥。就算到了十六岁,他们两帮后台势力开始互不相容,两人虽然不再如幼时一样表面亲近,但是却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大哥拒婚后被罚宝相寺禁足一年,期间二哥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把大哥之前未做完的事全都接下来了,交还的时候也对父皇只字不提……还有,就在三年前我还在月华的时候,二哥从边疆回来,分别给我和大哥带了礼物。如果说他们对我有些介蒂或许可能,但是他们之间产生矛盾……我绝不相信。” 南烛若有所思道:“听你所说,江铭对江诚当真不错。不过你已有三年未见过江铭,身在高位本就有许多迫不得已,再加上权势地位对人的诱惑,他心态发生转变也并非不可能。” 江怀柔陷入沉思,江铭江诚爆出不和,民间再传出造反言论,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绝…… 外忧最大的可能就是眼前的南烛,但看他坦然的态度和语气又都不像,更何况他答应过自己不参与月华政事。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内患了,不是井岚就是白辉容,更有甚者两人联手……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南烛手指抚着江怀柔的眉头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烦恼。” 江怀柔点头,“我如今的身份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随他们去吧。” “说的极是,你只用想着我就好了,”南烛含笑吻上他的唇。 月华御书房中,江铭俊秀清冷的脸此时溢满怒气,缩在袖中的手更是抖的难以自持,“更衣备马,朕要亲自去看看他都在忙些什么!” 内侍惊恐劝道:“边城多凶险,皇上要三思啊!” “滚开,莫非连你也敢不听朕的话了?还不快去!”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吩咐……” 江铭看着内侍退走的地方,狠狠的在桌子上击了一拳,砚台被打翻后,乌墨泼了一桌。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江诚不小心弄花了皇帝的墨宝吓的躲到桌子下不肯出来,自己便站出来请罪,被整整打了三十下手心,肿的一个月不能抬手拿笔。 后来江诚过来看他时,抱着他的腿一直哭一直哭,嗓子都哑了也劝不住。 自己虽然疼,心里却还是甜甜的,能照顾弟弟,这让他成为一个心怀骄傲的哥哥。 后来……两人慢慢长大,关系开始疏离,江诚比起小时候却更加桀骜不驯,发气脾气就算是皇帝也不肯服软半句。 尤其是他神情暴戾跟大臣争吵时,脸上的厌恶毫不遮掩溢于言表,江铭很多次都觉得他像头不服管教的狮子,任谁都无法约束。 事实却是不管双方吵的有多凶,只要江铭开口,江诚态度就会慢慢放软,最后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忍无可忍时甩袖而去,却从来不会当众人顶撞他一句。 可是现在,他居然连自己的话也不听了,三道密旨竟然召他不回! 这次他要亲自去看看,到底边城有什么好,让他的弟弟舍不得放不下滞留于今! 因为先前同东宁的战争,夜池死伤数十万人的同时,边城也日渐荒芫。 良田万倾如今已化为寂原荒原,繁荣热闹的小镇已经变成断墙荒郊。 走几步拨开碎石乱草,就能看到尸首残肢。开始还觉得触目惊心,可是看得久了,心就慢慢麻木起来。 江诚放下马任由它去吃草,自己则在石头上躺着休息,听狂烈疾风在耳边呼呼吼叫,不时把牛皮袋中的酒打开饮上两口。 常年的风沙天已将他皮肤吹成金黄色,曾经豪掷千金的手如今布满条条伤痕,如果脱掉身上的将领战袍混在士兵当中,大概没有谁会把他这个王爷给一眼认出来。 马慢悠悠的甩着尾巴,不时打个喷嚏,再低下头继续吃。 江诚枕着胳膊合上眼睛,夕阳在不知不觉中缓缓西落,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他警惕的坐起来打量四周,落日余辉中看到一匹白马朝自己慢慢走过来。马背上的人也是穿着白衣,身后光芒万丈的天空将他衬托的神圣万分。 心在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待他看清楚来人的脸后,眉毛却微微皱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 来人一直骑着马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诚愣怔的看了他一会儿,下跪行礼,“为臣参见皇上。” 江铭勒马不动,“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诚低头看着马蹄,“放马。” 江铭压抑着怒气,“起来吧。” “皇上来这里做什么?” “朕先前下了三道圣旨安王都熟识无睹,所以就特地前来看看你到底在忙什么,这就是你回复脱不开身的原因么?剿匪?保民?备战?” 江诚慢慢站起来,“今天恰巧平安无事而已,皇上若信不过我,大可找个心腹来察看,用不着自己前来。” 江铭冷冷看着他,“朕的决定不用你操心,此番前来是带你回京城的,跟我回去。” “我不走。”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走,皇兄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流言,开始怀疑我,所以才把我叫回京城?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我不会走的。” 江铭气不打一起来,跳下马扯住他的胳膊往回拽,“由不得你,跟我回去!” 江诚自小习武,一把扣住他的手身形不动,“那你告诉我回京做什么?打造个笼子把我关起来?在京城做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到死,还是替我找个穷酸的地方给发配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告诉你的?” “难道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江铭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混账!你喝的醉醺醺的说什么醉话!” 江诚似乎被他一个耳光打懵了,将手放在嘴里吹了声口哨,战马立刻听话的跑了回来。他翻身上马,看也不看江铭一眼便策马回营。 江铭看着远去的身影,又急又气。 两人僵持了两天,江诚不是训兵便是外出剿匪,偶尔与江铭打个照面也是行礼后匆匆而去。 边城将领多与江诚亲近,江铭微服出行也不好声张,他感到自己的威信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第三日江铭在营中打转询问江诚去向时,冷不丁听两个守卫在交谈。 “你说咱们跟着安王吃草喝稀的,皇帝却在京城里享受。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无端猜忌安王造反,你说这是什么亲哥哥,他是不是吃饱撑到了?” “皇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为争夺帝王王杀父拭兄的还少么,只是我也觉得安王很憋屈。就说这几天吧,东宁屡次派兵偷袭,每次闹点事就跑,连人影子都追不到,几个兄弟跟着安王已经几宿没合眼了……” “就是,依我说,安王体恤下属为人耿直,就算当了皇上也没什么关系,说不定比现在这个重文轻武的还强呢。现在天下大乱,夜池连着吞并了瑶兰几个小国,还把东宁当作傀儡,照这样发展下去,咱们说不定哪天咱们也成丧国之民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 “嗨,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天高皇帝远的,怎么着也传不到京城去。” 江铭脸色煞白的立在原地,内侍一旁轻轻拉他,小声提醒道:“皇上,咱们不如回京吧,奴才觉得这里……十分危险啊。” 沉默很久后,江铭吃力的点点头。 待江诚率兵回营时,属下告诉他江铭人已走多时了,江诚一脸疲惫道:“走便走了,早走早安生,这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江铭回到京中,书房已经堆积了许多奏折,越看眉头越紧锁,他抽出其中最厚的一份折子来看。 是聿亲王白辉容联名百官上奏,参安王拥兵自重、抗旨不归、目无法纪、蓄意谋反四大罪状。 只看了一半,江铭便摔了折子,对内侍怒道:“拟旨,聿亲王手无实据诬陷朝廷重臣,罚俸三年。另这名单上所有的官员,牵强附会结党营私,一律降职两级。” 收到圣旨后,白辉容若无其事的放到一旁,井岚皱眉道:“早告诉过你他们两人自幼亲密无间,绝无可能被挑拨。在参江诚之前你就应该知道是这个结局了,却为何还要去做?” 白辉容握拳低咳,道:“依他往日精明睿智,这无中生有的事大可以笑而置之一旁,但他却一怒之下贬了这么多官员,这说明什么?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亲兄弟又如何?自古皇权不可挑衅,他容得了江诚一次、两次,不代表能容得了他一世。” 井岚看着白辉容的脸有些担忧,“你到底有没有按时吃药?怎么不见一点好转?早知就该留着那个向冰的命,让他死的太过便宜!” 提到向冰,白辉容便无法不想起那个夜晚,那夜老柳巷中,江怀柔月下清冷的眼睛,还有后来地窖中的那晚…… 井岚看他神情,气道:“你又在想着谁了?醒醒吧,还嫌被他害的不够么!” 白辉容收回神,懒懒道:“我有种预感,快要见到他了。” “无可救药!”井岚瞪他一眼抚袖而去。 这日江铭处理完政后觉得格外疲惫,才要准备休息时忽听内侍禀道:“皇上,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他的生母仁惠太后在三年前莫名去世,如今后宫由江怀柔的生母掌管。早在她还是颜妃的时候,江铭就十分不喜欢这个贪恋权势的女人。 直至后来江碧瑶战死沙场江怀柔离开月华,她才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日参禅打坐吟佛诵经,对自己日常生活十分关怀,这也让失了母爱的江铭开始对她变的敬重起来。 太后让他吃了碗亲手煮的粥后,似不经意道:“皇上近日是不是跟安王有些不合?” 江铭放下碗,道:“母后一向不理政事,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太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给他,江铭扫了一眼奇道:“这好像是景轩的字迹?” 太后点头,“安王脾气虽然火爆,但是却为人耿直,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皇上千万不要受了奸人挑拨。” 江铭拿了信,强笑道:“儿臣知道了,多谢母后提醒。倘若没有别的事,儿臣想先行告退。” 太后柔声道:“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累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铭拿了江怀柔的信回到自己宫中,沉思良久方才打开。 信上只有廖廖数行,内容跟太后方才的话相差无几,亦是劝他行事谨慎,小心外人借机生事。 江铭看了信后,心中却生起一股悲哀。 太后劝他,三弟也劝他,就连自己都在劝自己,不要跟这个莽撞固执的二弟一般见识。 可是自己毕竟是皇帝啊!千里迢迢去边城找他,结果怎么样,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江诚从小喜欢自由讨厌被规矩束缚,应该不会对皇位有所觊觎,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 因为不信任白辉容,这几年逐渐架空了他,所有兵权都转移至江诚手中,倘若他被人鼓动,抑或是一时迷了心智,生出要造反的念头,这该怎么办? “依我说,安王就算当了皇上也没什么关系,说不定比现在这个重文轻武的还强呢……” 这样的话,不是自己已经亲耳听到了么?就算不对自己的亲弟弟如何,多一份防备也是应该的吧? “安王好像在招兵买马……” “安王根本不用招兵买马,这月华的兵马本就是他的。” “边城百姓只知安王不知皇上……” “天高皇帝远嘛,一群目光短浅的蛮夷,只会跟着对他好的人瞎起哄,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 怀疑的种子渐渐在他心里发芽,且随着聿亲王坚持不懈的奏折越来越大,他愈发压抑,怀疑便愈发旺盛。 “李中顺,朕命你携圣旨赶往边城,取代安王兵权。倘若安王拒不顺从,允许你将其活捉后送返京城!”江铭艰难的命令完,忍不住出声叫住对方,“等等,千万……不可伤了他性命。如有意外,一律处死。” 七月,江诚被人强行押解回京。 一身破烂铁甲,往常骄傲凶狠全都不见,站在大殿下用一双凄哀的眼睛望着他,“原来皇兄还是不相信我。” 龙椅上的江诚被他看到狼狈不堪,“朕是体谅你这些年守城辛苦,兄弟之间哪有什么不相任?接下来你在京城歇歇,好好陪着朕转转玩玩。” “好。” 事实却是下了朝后江诚便整日呆在安王府闭门不出,而江铭也从来没有召过他入宫一次。 有心腹不解的问江诚,“事已至此王爷也不必介怀,皇上又没说不准咱们出门,何必整天将自己困在王府内?” 江诚道:“我怕出门次数多了,又惹人闲话。” “王爷没做过,又何怕他们说?!如果王爷不嫌弃,属下请您去喝酒,京中最贵的长青楼,姑娘最漂亮的逸香园,随便您点!” 江诚想了想,“也好,只要不跟京城官员有什么交际,他应该不会多想才是,再这么下去本王都快要憋疯了。” 长青楼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 江诚才坐下喝了一杯酒,便看到了白辉容。虽然有几年没见,他整个人好像变化很多,神情也有些病焉焉的,但那种鹤立鸡群的贵气,还是鲜少见的醒目。 此时回京多拜此人所赐,江诚一直恨他恨的牙痒痒,手下多用了三分力,生生将杯子给捏碎了。 小二看的震惊,亦不敢声张,立刻添了新的过来。白辉容看到后,竟还若无其事的走过来同他招呼,却被侍卫拿刀隔开。 “王爷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么?” “朋友?咱们压根儿就没什么交情吧。” 白辉容淡笑道:“莫非王爷还在因为奏折的事怪罪于我?” 江诚横他一眼,“我今天心情好,不想理你,你也敢识趣些,别来招惹我。” 白辉容道:“说到底还是皇上对您不信任,不然也不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 “你闭嘴!”江诚拿了酒便朝白辉容脸上泼去,被白辉容用袖子挡开,“在下只是说实话而言,王爷何必动怒?” “还敢说!”江诚一跃上前,抬腿便朝白辉容踢去。 白辉容闪开,身后下人及时冲了上来,两方人顿时打在一起。 整个酒楼砰砰直响,桌破杯碎,路人吓的慌张外逃。江诚操起酒坛朝白辉容砸过去,却误中了逃离的路人,惨叫一声血溅酒楼。 白辉容目中闪着幸灾乐祸,口中却道:“安王恼恨在下,在下离开便是,何必伤了无辜之人?” 江诚本就暴烈性子,此时被激的理智全无,只想一心杀了白辉容,出手愈发凶狠。 最后惊动了城中侍卫,将两人强行分开,此事才算暂时告终。 总共死了三名路人、两名侍卫,江诚、白辉容分别受轻伤。 白辉容借机大作文章,联人再参江诚打砸酒楼、无故杀害平民百姓。 江铭花了费了许多功夫才暂时把事情给压下来,提出种种补偿外,还勒令安王前去聿亲王府道歉,并罚俸三年以敬效尤。 此事一出,激起朝中文武两派奋起争质,文官认为此举不公,对安王责罚太轻不足以平民愤。 而武官则认为聿亲王挑衅在前,后果不应该由安王承担,至少不应该全部由安王承担。 双方各执其词争质不下,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隐隐由两人恩怨发展成双方利益争斗。一个处理不好,怕会影响整个朝堂局面。 第81章 形同陌路 转眼已过去了半个月,事态非但没有如预料中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最后就连太后有所耳闻,不得不亲自催促江铭尽快处理此事。 江铭问:“母后能否指点儿臣该怎么办?” 太后叹息,“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极深,但安王众目睽睽之下连杀四人也是事实,这件事牵涉甚大哀家本不该插手,但是皇上,国以民为本,尤其是如今局势纷乱,更应当以百姓为重啊!” 江铭道:“母后的意思也是要朕重罚江诚?” “唉,哀家看着你们兄弟长大,对江诚这孩子也喜欢的很,只是眼下此事委实不能再拖了。” 这道理不需太后说他也懂,所有人都指望着皇帝给个所谓的公道,可是作为兄长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江铭脚步沉重的离开太后寝宫,在书房苦坐半日后,脸色终于好了些,问贴身内侍满福,“前先我从瑶兰带回来的酒可还有?” “回皇上,还剩一坛。” “取出来,朕要带去安王府,更衣。” “皇上要将此酒赏给安王么?” “嗯,我们两兄弟很久没有一起喝酒聊天了,有些事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满福替他换了衣服后,把酒坛抱了出来,不经意提醒道:“现在暑气正重,路上热的很,皇上要不要先喝杯凉茶?” 江铭点头,接了满福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尽,随后携带几个侍卫离开皇宫。 安王府中,江诚正坐在湖中心的亭子上百无聊赖的投掷石子,忽听下人匆忙禀道:“王爷,皇,皇上来了……马上过来了。” 江诚才坐正身子,就看到出现在长廊下的江铭。 江诚错愕惊喜交加,“皇兄?你怎么来了?” 江铭挥手屏退所有人,“不想看到我来?” 江诚苦笑,“怎么会,你肯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亭下恰刚好摆有酒菜,两人便坐下来把酒斟上,江铭才欲开口,江诚却抢先道:“皇兄今天过来,是不是已经决定了如何处理?” 江铭点头,“只是以后可能要委屈你……这是从瑶兰带回来的酒,名为忘忧,酿制方法特殊,据说喝过三杯就可以大醉一场。之前的都赏给了别人,只留这一坛,我还没有喝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忘忧?”江诚接过杯子道:“皇兄是读书人,喝个酒也是文绉绉的。” 江铭安静喝了酒,并未出声反驳。 江诚笑了笑一饮而尽,又随手倒了一杯。 江铭问:“你之前滞留不归,当真是喜欢边城么?” 江诚毫不犹豫道:“是,我喜欢在边城杀人的感觉,刀枪擦脸而过的惊险刺激可以使人忘记一切。” 江铭看着他,不解道:“你从小衣食无忧,也不曾受过什么挫折委屈,又想忘记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江诚笑着饮下第二杯,脸上有着任谁都看不懂的忧伤。 江铭感慨,“你当真长大了,曾经……咱们兄弟可是无话不说的。” 江诚道:“我怕说出来,你以后都不会再理我。” 江铭从他眼中隐约读懂了些什么,却又始终想不明白,替江铭倒上第三杯,“这件事闹的很大,白辉容的势力怎么都不肯轻易罢手,所以我想……” 江诚的脸色蓦然有些白,却随即若无其拿起酒杯,笑着问他,“皇兄想怎么处理?” 江铭在桌子下的手微微握了起来,“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你会做背叛我的事,我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此事要委屈你像……” 江诚突然垂头握住他的手,“皇兄……” 江铭以为他醉了,担心扶着他的肩膀道:“你是不是醉了?江诚……二弟!” 江诚抬起头,方才还神彩奕奕的脸此刻已经变成灰白色,嘴角也溢乌黑的血丝,毒……中毒!酒中有毒?! 江铭震惊的站起来,“怎么会这样,来,来人……” 江诚突然抱住他的腰,“别,先别叫人,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不能等会儿说,你现在最需的事就是去请太医!” 江诚痛苦的把到喉头的血给咽回去,“不,你让我先说,不然我死不瞑目,酒里有……毒,大哥不知道,是不是?” 江铭茫然的看着他,慌张道:“不,不是我下的,我怎么会会舍得给你下毒?!” 江诚笑了起来,似乎安心许多,“那,那就好,那样我就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江铭一反往日的温雅如玉嘶吼起来,“你不会有事的!来人哪,请太医!快请太医!” 江诚道:“皇兄,我还有话跟你说……” 江诚颤抖擦着他嘴角的血,“现在什么都别说,等你好了再说。” “我怕没有……机会了,大哥不用难过,我走了,你就不用再为难了……这样也很好,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活着没什么意思?你还有我,有景轩,有母后……有那么多衷心你的属下啊!” 力气似乎在一点点的流走,江诚情不自禁合起眼睛,虚弱道:“那,那又有什么用,我只喜欢你一个,可是你不,不喜欢我。” “不,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我弟弟啊!不准睡,不准合上眼,听到没!睁开眼看着我……大哥在跟你说话……江诚?!” 外面的侍卫终于听到声音冲了进来,焦急万分的站在亭前,“王爷!” 江诚已经睁不开眼睛,积攒着使出最后的精力道:“传本王的话,此,此事跟皇兄……无关,是我自己做错事,不想他为难,任何人不得借此作乱,违令者,斩……” “江诚?江诚!”“王爷!” …… 八月,重新开张的长青楼生意一落千丈,生意再不如先前兴旺。 两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上喝茶谈天。 “江诚的死对江铭打击很大,他已经有十几天没有上朝,据说私底下正在派人四处查江诚的死因。” “只怕他什么都查不到,满福已死,什么线索都断了。” 白辉容安静看着井岚,“你现在变了很多,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子的……” 井岚道:“是人都会变的,更何况是背负着血海深仇,我说过要血债血偿,姓江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会连他一起杀么?” “你说谁?” “你知道我是在说谁。” 井岚眼前闪过让人心颤的利光,“他难道不姓江么?” 白辉容闭起眼睛,“我上次跟你说,有预感他要回来了么?现在,这种感觉更强了,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 井岚冷冷的看着他,“醒醒吧,整天神神叨叨的,我看你再这么下去真的会把自己搞疯掉。” “不,他真的回来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 楼下突然响起一个儒雅的声音,“老板,我想向您打听件事,是关于一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命案……” 白辉容睁开眼,对上井岚错愕的脸,惊喜道:“果然是他!” 就在井岚准备起身的时候,白辉容一把按住他,“别出声,他这次应该是回来吊唁江诚并追查死因,所以就算我们不找他,他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两人屏着呼吸坐了良久,才听楼下声音道:“多谢老板,这些银子麻烦收下,耽误您的时间实在抱歉,告辞。” 待脚步声远去后,两人才不约而同看向窗口,只见那人带了个随身小厮,由于角度只能看到背影,听其言谈似乎比起三年前内敛许多,气质却出众更胜从前。 白辉容道:“我时常为自己抱不平,为什么要喜欢上这江怀柔。但是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可以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井岚道:“你不是只喜欢干净的宠物么?他跟南烛的关系并不简单。” 白辉容伸出舌头舔舔嘴角,“那是在遇到他之前,遇到他之后什么都无所谓了。” “如果他要你放弃复仇呢?” “只要他开口。” 井岚一剑把桌子劈成两半,纵身跃下楼朝江怀柔的方向追去。 “喂,你不要动他!”白辉容猛然起身,却牵动身上之前江诚留下的伤口,不得已只好付账走梯子下楼去。 待他出了门后追上一阵,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心头蓦然涌起一阵恐慌。 井岚现在应该还不会杀他,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追上去?他到底想做什么…… “公子,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是个高手。” 江怀柔未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给盯上,低声问:“你如果跟他单打有几分把握?” 小厮神情凝重道:“最多两成,或许没有,公子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 这样的高手在夜池江怀柔只能想到两个,井岚跟白辉容。 “我想看看他是谁,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公子还是不要冒险,咱们尽快赶回客栈找南公子帮忙。” “不行,他身份特殊,如果被人知道来了月华,会比我们现在很危险。” 小厮急道:“那怎么办?他现在越来越近了。” 江怀柔往后瞥了一眼,瞧见抹熟悉的蓝色,便对小厮道:“原来是他……他的目标是我,你回去南烛,提醒他小心不要暴露身份行踪。” “那公子呢?” “我身份特殊,再加上他原来是我的属下,应该不会名目张胆的杀我,你赶快走。” 小厮犹豫着飞速转进另一条小巷中,江怀柔停下脚步,对一直跟在后身的井岚道:“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井岚提着剑走出来,盯着他道:“几年不见,你看起来过的很好。” 江怀柔淡笑,“还不错,至少比过去好玩。” “公子此番回来,皇上……想必还不知道吧?” “你想做什么?” “想请公子到府上做客。” 江怀柔反问:“如果我不肯呢?” 井岚面无表情的抬起右手,“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井岚,你敢!” 井岚点住穴道让他动弹不得,“我怎么不敢?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月华的井亲王,而你……什么都不是。” 江怀柔冷笑,“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杀你?”井岚将他背在肩上,又随手点了他的哑穴,“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井岚把江怀柔带到聿亲王府后,把江怀柔狠狠扔到床上,关上房门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 解了他的哑穴后,江怀柔看着陌生的井岚只想往角落里缩,可他的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你想做什么?” “你怎么不问三年前你对我做了什么?” “井岚……” “别叫我的名字!”井岚捏住他的下巴,“我真想把你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做的才这么狠,这么恶毒……” 江怀柔闻言一怔,“你说我狠?说我恶毒?在我看来,这远不及你跟白辉容!为了所谓的仇恨,把上一代的罪强行延续下来,还任意践踏我对你的十年真心……” 井岚嘲讽道:“真心,你的真心之后给了谁?现在又给了谁?这样三心二意的感情也叫真心?你现在喜欢那个南烛对吧,跟当初喜欢我时的感情,哪个更深一些?” 江怀柔失笑,“你要跟南烛比吗?抱歉,现在你在我心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井岚手下用力一扯,江怀柔的下巴就强行被卸了下,疼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别以为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就会心软,我今天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本事才能迷惑那么多人,”井岚拉着他的衣服用力一扯,上好的锦缎刹那便化为碎片。 井岚手指抚上他的胸口,“平坦的这么里?虽然比平常人白了些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接着又扯了他的裤子,轻蔑的瞥着他腿间道:“既然不是上面,那应该是这里了吧?” 江怀柔闭起眼睛,浑身却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生气的井岚、暴怒的惊怒他都见识过,可是眼前这个残忍陌生的男人,除了那张脸之外似乎再也挨不着边。就是眼前的人,让他深深迷恋了十年么? 井岚看到他脸上泪光,动作僵了下,眼神却愈发阴沉,“警告你别再玩这种把戏,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有一点难过心疼。” 身体不能动,嘴巴不能说,江怀柔只有闭上眼睛把自己封闭到另一个世界中去。 井岚捏着他的腰,将他腿抬起来,“往日勾引别人的时候,你也是像现在一样半死不活的吗?” 江怀柔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只有睫毛轻微的动了几下。 井岚看他反应消极,冷哂着将他双腿打开,把自己膨胀起来的部位用力顶撞了进去。 江怀柔疼的皱紧了眉毛,泪珠一颗颗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井岚本来还想借机狠狠羞辱他一番,见此情景却一句也说不出了,只将身体服从欲望机械的在他体内抽插。 “砰!”有人毫无预兆的破门而入,井岚立刻拿起毯子盖在江怀柔的身上,几乎完全是下意识的,心里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做了。 来人正是白辉容,难以置信的看着屋内情形,“你们……你居然对他……” 井岚沉声道:“出去!” 白辉容置若罔闻的走到床前,看着江怀柔脸上的泪光不解道:“为什么,为什么大哥对他做这样的事?” 井岚冷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必事事都支会于你吧?等等,你想做什么!” “我要带他走。” “让他去江铭跟前告状,然后杀了我们吗?” 白辉怒道:“你居然还想杀了他么?!” “他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活着自然也是多余的。” “我不准你动他!” “你难道想因为他跟自己的大哥反目成仇吗?” 白辉容把江怀柔的穴道解了,摸着他毫无生机的脸自语道:“不,无论如何,我都不准你再伤害他。景轩,你醒醒……醒醒……” 井岚看着几欲癫狂的白辉容,不解道:“他究竟怎么了?” 白辉容情绪激烈道:“你明知道他有心疾,还强迫做出这样的事,现在居然还有脸问他怎么了!” “你在自己的郊外别院不也对他做过同样的事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两人正吵的不可开交时,下人莽撞的冲了进来,“不好了王爷,有人闯了进来,怎么都拦不住!” 话音刚落,一个周身泛着杀气的人便出现在了房中,吓的他连忙跳到门外去。 白辉容跟井岚立刻安静下来,南烛对房中两人视若不见,径直走到床前,弯腰贴了贴江怀柔的脸颊道:“景轩,我来了,不用怕,我带你走。” 江怀柔轻不可见的点点头,南烛连毯子将人一并抱起来,“白辉容,井岚,倘若景轩此次有个好歹,我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断!” 井岚总算彻底清醒过来,抽出剑拦住两人去路,“你可以走,江怀柔必须留下!” 南烛阴戾道:“既然你盼着早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江怀柔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南烛神情却缓和了些,柔声道:“好,我知道了,这就走。” 井岚看他身形欲动,待他抬手时,两人却已消失了踪影,以他的身手跟眼力,竟未看到对方是用什么方式离开的! 白辉容始终立在一旁沉默,此时却朝门口走去。 井岚叫住他,“等等,你知道江怀柔方才的意思么?我并未看到他有任何暗示,南烛却似乎懂了,而且还随即放弃了攻击……” 白辉容疲惫的看着他,“你跟了他十年,居然还不懂他。假如我没猜错,江怀柔的意思是不要南烛杀你,因为……他要将来留着自己报仇。” 井岚蓦然打了个冷战,方才在江怀柔身上讨回来的那些便宜跟骄傲瞬间半点不剩了。 第82章 形同陌路 江怀柔被南烛带走后,两人就像突然从世间蒸发了一样,无论井岚怎么查都没有半点消息回来。 八月的京城随着安王去世逐渐恢复安定,井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心中警惕,江怀柔临走前的那个动作,似乎像根钉子一样扎在他的心头,他感觉复仇气息终日缭绕在身旁挥之不去。 消沉了整整大半个月的江铭终于打起精神上朝,却似乎与从前判若两人,眼神冷恻恻的看得人脊背发寒。行事也与先前大不相同,一言不和即翻脸无情,令人重修律法,轻赏重罚,并恢复早已被废除的三十条酷刑。 江诚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让更他郁结于心的是到现在还没有查到凶手,每当想起江诚死在自己的怀里,他就有种想要杀人并将其噬血吮骨的冲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无处发泄的愤怒。 就在井岚终于卸下防御准备下一项计划时,南烛却突然以夜池国君的身份堂而皇之出现在江铭的生辰宴上。 两人挨的不算近,南烛也并未将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只冷不丁的扫两眼,井岚却不难从中嗅到挑衅的味道。 江怀柔没有出现,江铭似乎跟南烛十分投缘,两人浅酌低语相谈甚欢。 待席宴进行到中途时,上来一个女子抱琴而唱《十面埋伏》,声音低沉颇有杀气。南烛似乎喝醉了,拨出剑来即兴而舞,身手矫健如电寒光四射,几次剑尖都险些触着井岚鼻尖,却都及时收回博得满堂喝彩。 南烛懒懒收了剑,走到井岚跟前,“早闻井亲王有月华第一高手美称,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赐教?” 井岚在桌下握紧了拳,“刀剑无眼,在下万一失手怕污了圣殿。” 南烛抬起剑,轻轻一挥,井岚手中的杯子便破成两半,“在下初学剑道便已如此,井亲王又何需自谦。” 江铭冷淡道:“既然南弟有此雅兴,井亲王你便陪他过几招,朕恕你无罪。”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微臣就只好听命了。” 南烛食指抚过剑刃,似笑非笑道:“在下虽然略涉不精,但请井亲王千万不要客气。” 井岚拇指顶开剑鞘,“好说,请。” 在场的人几乎下意识间都屏住了呼吸,江铭冷静的注视着场内动静。 两人眨眼之间便过了数招,砰砰火花四飞溅惊吓的文官心惊胆战。 井岚额头渐渐渗出细汗,出招也越来越快。南烛完全与之相反,除了闪避之外,每招每式都放的极慢,他似乎很享受更人交手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时间被南烛刻意放慢的动作逐渐拉长,井岚的愤怒也积累到了极限。 事已至此必然要分出个胜负才能结束,但是南烛无耻的打法却让他有种被当众玩弄羞辱的错觉。 井岚稳住呼吸,故意卖个破绽,待南烛慢悠悠攻过来时却反手把剑刺出。这一剑他有必胜的把握,虽然杀不死南烛却可以挫挫他的嚣张锐气。 然而,南烛的剑攻到一半时却突然转了方向,剑气突转凌利以肉眼难以看到的速度朝他右臂削去,待井岚意识到收手时,却只感觉到从袖口传进来冷嗖嗖的剑气。 剑跟手臂高高飞了起来,鲜血飞溅着在地地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线,最后砰然一声落到江铭的桌子上,。 宫女尖叫出声,紧跟着所有官员都恐惧的站了起来。 南烛若无其事道:“抱歉,在下手滑了下。” 井岚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直到看见江铭跟前的那条手臂,他还无法相信那是从自己身上削下来的。 他四岁起开始习剑,每日风雨无阻,花了二十五年时间才有今日成就。 可是现在……他以后都不能再拿剑了,这比杀了他还要残酷。 江铭在众人一片震惊中站起身,“来人,宣太医给井亲王疗伤。刀剑无眼,难免会有失手,南弟不必过于自责,其余人都散了吧。” 内侍战战兢兢的捧着井岚的手臂送过来,南烛笑了笑离去。 十一月,夜池开始进入多雪的冬季。 南烛才下了早朝,就看见束青慌慌张张来报,“皇上,皇上,公子他,他醒了!” 南烛立刻加快脚步赶往永乐宫,到了江怀柔门前时,将身上积雪都抖落尽了才掀帘进去。 江怀柔靠坐在床上,听到声音便将脸转过来,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意,“你来了。” 南烛近前轻轻揽住他,“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三个月……我每天茶饭不思辗转失眠都恨不得把你给拽起来!” 江怀柔道:“我也想醒,可是身体动不了……” 南烛拍着他的背,“醒了就好,不用再多想了。你选在今天醒,是不是早有预谋啊?” “什么意思?” 南烛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符离要回来。” 江怀柔惊喜道:“阿离要回来?太好了!他现在在哪儿?” “先关心一下你老公好不好,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快点说啊。” 南烛摇着头脱掉潮湿的外衣,“你让我抱够了再说。” 江怀柔张开胳膊:“让你抱,快点说。” 南烛理着他的发丝道:“让人带回来的书信是这么说的,半个月后回夜池,到时候会来看你。” 江怀柔贴在他胸口满足道:“啊,真好……” “好什么,是我好?还是他回来的好?” “都好。” “不行,只能选一个。” 江怀柔拿下巴戳他,“这几个月,你有没有瞒着我借机做什么坏事?” 南烛果断的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南烛想了会儿道:“我跟井岚比剑,失手把他右臂废了,不过他现在还活着。” 江怀柔皱眉,“失手?” 南烛道:“说故意也可以,本来只想当众羞辱他一番,谁知越看他越不顺眼,我就临时变了主意。” 江怀柔紧拽着被子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南烛沉默着吻上他的唇,慢慢融化掉他的恨意,“他现在生不如死,这样还不行么?” 想起他曾经做过的事,江怀柔就不由身体颤抖,“不,我绝不能放过他!” “我不想你终日活在仇恨中。” “没经历过你根本不会懂!”江怀柔声音徒然拨高,情绪激动道:“他污辱我,还毒杀我二皇兄……如果我不杀了他,将来我死了,他就不放过我母后,我大皇兄……我绝不能留着这个祸根在世上!” 南烛道:“我可以替你杀他。” 江怀柔摇头,“不,我跟他之间的仇,一定要亲手了结。” 南烛便不再劝,只将他抱的更紧些。 半个月后一天下午,永乐宫门前出现两个人,一个白衣儒雅的男子,身后跟着个美艳如花的少年。 江怀柔一早便不时往外面眺望,看到人影便脚步踉跄的急走出来,抱住来人喜道:“阿离,你真的回来了!” 符离扶住他,柔声道:“是我。” 江怀柔拉住他的手,“几年不见,阿离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符离看着他,声音带着些不确定,“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江怀柔道:“没关系,之前病了一场,现在已经全好了。赶快进屋去,我已经让人备了酒菜替你接风!” 符离跟着他,不时叮嘱道:“地上滑,公子小心些。” 待进了房间,江怀柔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少年,“他……是当时南烛赏给你的那个么?” 符离道:“他叫雪莺,现在身份是我的徒弟。” 江怀柔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坐吧。” 少年大咧咧坐上来,身体几乎要跟符离贴到一起,似乎在炫耀着些什么。 江怀柔知他是雌雄一体,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少年却怒气冲冲的回瞪着他,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阿离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也不给我个书信。” “就算给你书信,你有时间跟心情回么?”少年毫不客气的插话。 符离摇摇头,对江怀柔道:“公子别见怪,他就是这样的脾气,我这些年四处游走,居无定所,知道公子忙于政事,所以也不想打扰你。” 江怀柔毕竟不再是少年时候的江怀柔,虽然依旧睚眦必报却待人多了些宽容忍让,对那少年态度一笑置之,同符离将这些年的经历娓娓到来。 末了感慨道:“倘若不是阿离的锦囊,我跟南烛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切都要多谢你未卜先知。” 一旁少年听完故事后脸色大为好转,看他的目光还多了些许同情。 符离微笑道:“公子跟皇上的缘份自有天定,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理应好好相守珍惜每一日,不应该再被恨意牵连。” 江怀柔听他话中有话,便道:“阿离有话尽管直说。” 符离道:“在回夜池之前,皇上派人送了封信给我,要我设法带一个人回来。” “是谁?” “井岚。” 江怀柔手中的杯子差点滑落,稳住心神道:“他又背着我自作主张。” 符离道:“皇上的心意公子应当明白,我现在将他带来交予公子处置。” 江怀柔急道:“他人在何处?” 符离轻挥衣袖,自袖口散发出阵阵白雾,待白雾散去,昏迷的井岚便出现在空地上。 符离见他神情复杂,便起身告辞道:“今日酒就更喝到这里吧,改日符离再来跟公子叙旧。” 江怀柔心中五味俱全,此刻着实不宜再留符离于此。亲自将符离送出去,走到宫门前时,忽然问道:“既然阿离这么厉害,能不能告诉我……我还可以活多久?” 符离顿住脚步,为难道:“公子……” “我想听实话。” “两年。” “两年啊,”江怀柔望着茫茫白雪道:“比我自己预想的还长了些。阿离慢走,恕我不远送了。” 符离欲言又止,却被身旁少年强行拖着离开。 江怀柔看着两人背影恍然笑起来,道:“我说这少年怎么一直怪怪的,原来是这样啊。” 井岚苏醒过来后对上江怀柔的眼睛,先是错愕后来逐渐转为平静,“月华能人异士当真不少。” 江怀柔抚摸着手里的红色药瓶,“你这个时候不应该感慨这些。” “你让人把我抓到这里,就是为了亲手杀我?” “不然你以为呢?” 井岚说:“横竖都是一死,让谁杀不是杀呢,我跟在你身边整整十年,到现在还看不懂你的想法。” 江怀柔将瓶子递到他跟前,道:“那是你从来都不想懂我,你只想毁了我,毁了跟我有关的所有人。” “这是什么毒?” “从我二皇兄身体里淬取的断肠散。” 井岚道:“你怎么总爱用这种手段?”老柳巷中让人凌辱白辉容那次是,这次亦是。 江怀柔淡然道:“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不好么?” “好,不过你一句少不更事就推掉了所有的责任,那我们家上下一百多口枉死的债我又该去还给谁?” 江怀柔道:“你死了,咱们之间的债就两清,至于其他人的命,我将来自会去找白辉容偿还。” 井岚注视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语真假,但他辨不出。正如江怀柔所言,自己只想报仇,从来都不想也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十年,自己的恨让他悄悄由天真稚气的少年转变成阴险毒辣的小人,而自己竟然浑不自知。 这该笑自己太蠢,还是该赞他心机够深? 江怀柔拨掉瓶塞,将药瓶朝他嘴边送近了些。 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除恨之外的东西,这或许是自己临死前唯一遗憾了吧?井岚将瓶子含在嘴里抬头饮完松开,任由瓶子砰砰滚落到地上。 “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江怀柔怔怔的看着他,视线似乎穿过他回到很多年前。在井岚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才听他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碧瑶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你死,你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杀死二哥……所以只有亲手杀了你,我以后才有颜面去见他们。” “这么说,你之前是真的喜欢我?” “真的喜欢,可以牺牲掉自己一切的疯狂喜欢。” 井岚扬起嘴角,“那就好……”被人恨过也爱过,总算不枉在世间走一遭。 正当江怀柔迷惘无助时,南烛目不转睛的走了进来,地上的尸体并未让他视线偏哪怕一下。 “景轩。” “嗯?” “我突然不想回去了。” 不想回去?可是你说那个在病床上等你的人该怎么办?江怀柔在他怀里第一次感觉不到暖。 “疯子……” “要叫老公。” “再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我一定不牵绊着你了,到时想做什么都随你。”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当中,外面鹅毛大雪飞舞下的正好看。 第83章 形同陌路 世界最残酷莫过于时间,它可以让繁华变苍凉,使少年人白发苍苍,令仇人面容模糊,使情敌相同陌路。 世间最温柔莫过于时间,它可以替万物抚平创伤,使一切痛苦遗忘,教你去爱去恨,去更加珍惜身边的人。 四季悄无声息更替中,两个春秋已过。 江怀柔近来睡眠很不好,南烛的怀抱也无法将他从噩梦里拯救出来,碧瑶、江诚、井岚、纪宁、金飞波……每梦到一个人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有天清晨他终于忍不住问南烛,“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么?” 南烛揽着他道:“或许吧,不过我是不信的。” “如果有鬼的话,那地狱是不是也真的存在?” “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觉得自己死后会去那里。” 南烛的吻轻轻落到他额头上,“我杀的人比你多,要去的话我一定陪着你。” 江怀柔道:“以前朱明琴帮我看相,说至少能活八十岁的,可是现在……” “朱明琴是谁?” “就是那位在瑶兰要跟我成亲的那位姑娘啊。” “这都过去两年了,你居然还记得她?” “记忆力好没办法。” “那记不记得昨天晚上……” 内侍突然在外面敲门,“皇上,李将军求见。” 南烛不爽道:“不是说谁来都不要打扰我么,让他在外面侯着。” 内侍道:“李将军说有要事。” 江怀柔推开他,“你去忙吧,我想先休息会儿。” 南烛替他拉上毯子,“我去去就回。” 待他离开后,江怀柔静悄悄的走到窗前听外面传过来的对话声。 “什么事如此慌张?” “皇上,据探子回报,月华近日可能会有政变……” 南烛道:“政变?谁起的头?” “大将军李中顺。” “李中顺?”南烛思索道:“这不是当初接收江诚兵权的那个人么,江铭是否知道此事?” 李瑞道:“他这两年意志消沉,终日沉迷酒色,完全不理会朝政,就算知道算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如今形势大好,皇上要不要借机……” “派人通知江铭,让他做好防范准备。” “皇上,机不可失啊!” 南烛抬手打断他,“照我说的去做。” 李瑞还欲再劝,却听窗前的江怀柔出声道:“南烛。” 南烛让李瑞退下,自己进了房间,坦然对上江怀柔的目光道:“不是说要休息么,方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怀柔点头,“当初你答应我两年,如今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大哥如今与从前判若两人,残杀无辜忠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百姓日子并不好过,你就放手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吧,怎么样都好。” “你舍得月华几百年积业毁于一旦?” “我不知道,”江怀柔用手指捕捉着缝隙中的阳光,“不过你应该会是个好皇帝。” 依夜池这两年的实力,吞并月华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南烛始终隐而不发,只是碍于同江怀柔的约定。 江怀柔一直记得,在另个世界里,还有一个人在病床上等着南烛。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近来身体一天天衰弱,做事甚至说话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他突然从内心生出一种期待,想看南烛成就霸业后会是怎样的景象,两人又会何去何跟预想中的有什么不一样。 南烛声音变得很温柔,“如果这是你真心希望的,我会去做。” 江怀柔靠在他的身上,享受着午后难得的清静。 “景轩。” “嗯?” “想不想要?” 江怀柔才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醒悟过来,提醒道:“你莫非忘记太医的叮嘱了?” 如今他身体处于极其脆弱的边缘,情绪稍有不慎就会有昏厥甚至死亡的危险。 南烛笑得既狡猾又奸诈,从袖中摸出一条兔尾巴在他脸前轻晃,“大鱼从肉不能吃,沾点荤腥还是可以的。” 江怀柔情不自禁眯起眼睛,只消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出征瑶兰时留给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他给翻了出来。 这并不是南烛第一次勾引他开荤,江怀柔对情事本就没有什么自制力,经常被他几个眼神、几句暗示就挑逗的蠢蠢欲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内心小小抵制了一番,最终佯怒道:“你这个公狐狸精。” 南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见江怀柔被他眼神挑的心猿意马,南烛便顺手将他腰带扯下。 江怀柔惊呼,“喂,窗户还开着,外面说不定有人……” “淡定,”南烛意有所指的摸摸他臀部,“外面只能看到你胸口以上,只要你装的若无其事,没有人会发现的。” “混蛋!”江怀柔踢他,却被南烛顺势拉住。 “景轩这么主动啊,就这样,腿再分开些。” “你无耻……嗯……” 南烛将缀有兔尾的男形打转着推进去,江怀柔双腿开始情不自禁发软。 只塞进去一点点,却刚好松开手不至于掉出来。南烛从后面抱住他,两手捉住他的前面把玩。 从窗外看,两人似乎只是在亲热拥抱,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举,但是江怀柔却羞的脸颊滚烫,倘若不是后面靠着南烛,整个身体都几乎要滑下去。 南烛动作很慢,恰到好处的让他体会到快感又不至于太过刺激。 江怀柔紧张道:“老公,后面……快要滑出来了。” 从初时被诱哄着叫老公,到现在情动时成为再自然不过的称呼,南烛对此颇为自豪骄傲,闻言便将男形稍微推进去些,拿着柄处轻轻磨转。 尾端葺毛搔在江怀柔的臀上,痒痒的使他想情不自禁去抓一抓。 南烛却隔开他的手,“不准碰,想做什么告诉我。” 江怀柔耷拉着眉毛,“痒……” 南烛笑着问:“哪里痒?里面还是外面?” “都有……” “喏。”南烛将脸送过来。 江怀柔敷衍的在他唇上贴了贴,“行了么?” 南烛道:“好像还缺了什么。” 江怀柔态度软下来,“好老公,你帮帮我么……” “这还差不多。”南烛抓着兔尾开始一下下抽插,或快或慢,或深或浅,却总在江怀柔感觉快要攀上最高点的时候撤力。 江怀柔虽然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好,身体却不满足于这种方式的交合,眼睛水蒙蒙的看着他,“老公……” 南烛无奈道:“这次再叫也没用,说好只沾荤腥不吃鱼肉的。” 江怀柔小心翼翼转过身正对上南烛,拿下身在他大腿处磨蹭,“老公……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南烛果然道:“方法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去花园里做。” 江怀柔就知道他甜头后面往往连有诡计,果不出他所料。 这两年南烛几乎把他所能想象到的和无法想象的方式全都试了个遍,不过这光天化日的拐江怀柔去花园,还是头一遭。 “被人看到怎么办?” “放心,我吩咐李瑞在外面守着,谁都不会进来打扰我们。” 这家伙原来又早挖好了坑等他来跳,江怀柔闷闷道:“去花园有什么好?我还是喜欢睡床……” 南烛道:“睡床有什么好,去花园你可以睡我。”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语出惊人,江怀柔仍旧不得不感慨他的厚颜无耻。 连哄带骗墨迹了半天,两人如愿去了花园。 “诶,这是什么?”江怀柔对花丛中类似秋千的东西感到很好奇。 南烛坐上去晃了两下,悠哉道:“改良版的吊床,不过你把它当秋千也可以。” 江怀柔用手压了压,“看上去蛮有趣,你下来,让我也坐坐看。” 南烛大咧咧的坐着,两手背在脑后,“不要。” 江怀柔踢他,“下来。” “不要。” “你不要我坐,还要我来花园做什么?” 南烛往前走两步,揽住江怀柔的腰将他抱上来,“你可以坐在我身上。” 虽然明知花园此时无人,江怀柔却忍不住四下打量。 南烛托着他臀部将兔尾巴扯出来放一旁,笑道:“放心,我可舍不得你给别人看。” 见江怀柔依旧忐忑不安,南烛也不再说什么,将自己裤子稍稍拉开些,扶着江怀柔慢慢把欲望给吞进去。 “太,太大了……” “不大怎么能让你舒服?” “嗯……你别再涨了!” 南烛一脸无辜道:“我管得了自己的心,但是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来吧宝贝儿,那么多次都做过来了,不在乎这一次,忍着点儿,马上就舒服了。” 江怀柔倒吸凉气,“你这混蛋,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错,我现在是坐着,而且不是一个人坐着……怎么样,感觉是不是跟房内不一样?” “废,废话。” 南烛食指抚摸着他前面道:“坐好了么?老公带你荡秋千,好不好?” 江怀柔咬牙道:“我看你根本没有把太医的话放在心里……” “怎么会?”南烛带着他的手摸到两人相连处,“感受到了么,我是这么的渴望你……如果没有太医的话,一定每天早做三遍晚做三遍,把腰做断也心甘情愿。” 江怀柔再次对他的脸皮表示汗颜,同他斗嘴的同时不忘左顾右看。 “做事不能三心二意,”南烛在他脸上吹气,“坐好,我要动了。一定要搂紧抱结实了,掉下去我可不管啊!” “死南烛!” 南烛抓住他前端,拇指盖在他的出口处,语带威胁道:“叫我什么?” 江怀柔不得不服软,“好老公。” “乖,奖励一个吻,还不过来接赏……” “咬死你……啊……混蛋,动之前说一声啊!” “我刚才说过了啊。” “该死的,你要说清楚是动秋千还是动腰啊……前面……放,放手。” “这种事情不能急的,你身体受不了,慢慢来……要慢慢的……” “唔……嗯……怎么感觉你是在耍我?!再没有预兆的动就去死……啊……” …… 记忆中,这次好像是两人最后一次放纵。 因为从那一天,江怀柔便开始常常陷入无意识的昏迷状态,疲惫的心脏使走路对他而言都成为一种奢侈。 两个月后,月华顺利归属夜池。 自此,瑶兰、东宁、月华及周边十二小国均划入夜池疆土,南烛如愿一统大陆。 江怀柔道:“恭喜你。” 南烛对着他脸上却无一丝喜色,“你大哥在两天前神秘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江怀柔顿了顿,浅笑,“我知道。” “你知道?” “我不告诉你。” 南烛伸出食指弹他的额头,“明天十六国的重臣都会入京重新接受封赏,你要不要参加?” 江怀柔目露憧憬道:“应该会很热闹吧?十六国……你可真了不起。” 南烛道:“现在才知道你老公的厉害么?明天如果精神好就去看看。如果精神不好,我也给你留着位置。” 江怀柔点点头,犹豫着问:“是不是明天封赏完毕,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嗯。” “那我一定要去,明早记得叫醒我,不要忘了。” 南烛抵着他的头,低声道:“景轩……对不起。” 江怀柔淡淡道:“没什么对不起的,这些年倘若不是你,我也不懂活着的快乐,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南烛抚摸着他的脸不说话。 江怀柔轻声道:“那明天结束后,你会怎么走?什么时候走?” 南烛瑶头,“我不知道。” 江怀柔勉强挤出一丝笑,“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叫醒我,好不好?” “……好。”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射进房间时,南烛已经梳洗完毕,只静静的坐在床前等待江怀柔醒来。 他睡得很香,嘴边还噙着笑,似乎在做一个美好的梦,让人不忍心去打断。 待内侍催到第四次时,南烛才迟疑着伸出手,拍拍江怀柔的脸,“景轩,醒醒,我们要出发了。” 十六国使者大臣集体朝见,整个大陆版图都连成一片,如果骑马从南走到北日夜不停也需要至少三十年,这是个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盛世。 南烛端坐在宝殿龙椅上,一袭明贵黄袍唯我独尊,目光冷静的扫视着朝拜在脚下的官员,心里没有成就霸业后的欣喜,没有任务完成的轻松,只有一片茫然。 大殿上坐着的第二个人,是他身边的江怀柔。 什么朝廷礼仪、律法规矩在他看来全是狗屁,因为足够强大所以他可以肆意妄为的做任何事,除了与爱人厮守…… 殿下的人在说什么,江怀柔一句都听不清楚,也根本不想去听,他目光自始自终都留在南烛身上。 他觉得很骄傲,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在骄傲些什么。他竭力掐着手心不让自己犯困,希望可以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众人眼前,好配得起坐在最高的那个男人。 冗长的仪式终于在百官叩首谢恩中结束,江怀柔长长舒了口气。 南烛目光转过来看着他笑,仿佛一瞬间两个人眼中的彼此就是全世界。 “江怀柔?”“啊?”“原来竟然是你,难怪……” “起来跟我走。”“做什么?”“私奔。” “你可真够无耻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梅林这么大,谁让你偏偏坐到这里来?”“我怕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到不该看的事情。” “你在图谋一件谁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 “真是扫把星,只要同你单独在一起,我无时不无刻都在倒霉。”“放心,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死。” “谁让你欺负小爷,活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欺负人……别哭,待病愈之后容你欺负回来就是。” “不要女人,不要小太监……我觉得你就挺不错。”“所以?”“我要行使主人权利。” “叫老公。”“老公。” …… “景轩。”“景轩?”“景轩……” 南烛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这里冷,我带你回房间。” 江怀柔一动也不动,南烛便将他抱起来,殿下此时突然冒出一个突兀的声音,“皇上。” 南烛头也不回道:“我现在时间很宝贵,任何事都不想听。” 钟离荣紫一脸绝望看着他的背影,“可是你答应过我,成就大业后跟我永远在一起的。” 南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抱歉。” “皇上,皇上!”钟离荣紫追出去,几步后却吓的一动也不敢再动。 走出大殿的南烛,身体突然像沙粒一样从脚部开始迅速消融,江怀柔的身体则不可避免的掉到了地上,湛蓝色的天空瞬间风起云涌。 南烛低头看着地上的江怀柔,自语道:“Game Over,这样的结局其实也不错……” 半个月后,符离亲自护送江怀柔的尸体回夜池。 途经边塞时,一只苍鹰跟着队伍盘旋不去。 符离让所有人停下,那只黑鹰便飞下来停落在江怀柔的棺木之上。 “大人,这只鹰腿上好像绑了什么东西。” 符离伸手将裹在他腿上的丝带解了下来,或许时间太久远,丝带已经十分破旧,将其摊平展开却不难看出上面的黄色七星,这是月华皇族专用的图案。 “原来是这样……既然他人已死,我就帮你把牵绊解除好了。”符离将丝带团好放入掌心握住再张开,大风很快将齑粉吹的一干二净。 苍鹰仿佛大梦初醒,拍着翅膀朝高向空飞去,片刻后消失不见。 看符离依旧若有所思,他身后的美貌少年皱了皱眉毛,抬手吩咐身后众人,“继续前行。” 月华如今已不复存在,曾经风光无限的聿亲王府门前如今门可罗雀。 仆人进院回禀过后,打开门让符离把棺木抬了进去,暂时置放在走廊下。 就在符离要告辞的时候,突然听到阵急剧的咳嗽声,白辉容从房中走出来,定睛看着他。 “符离见过聿亲王。” “免了,他……可曾对我留下什么话?” 符离摇头,“没有,半年前曾嘱托过我,如有意外,定要将尸首送于聿亲王处。另恕在下冒昧问一句,聿亲王是否曾经与倚翠楼的向冰有过接触?” 白辉容手指抚上棺木,神情平静道:“怎么了?” “实不相瞒,数年前在下潜入月华收集消息,曾安身倚翠楼,当时有名小倌名为向冰,被人以情盅惑之敛财,当时情形在下不好张扬,所以只能任其发展。现观聿亲王似乎也为此蛊所缠,所以在下想……” 白辉容淡淡道:“多谢好心,不过不必了。” 符离心中叹息,“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了,倘若日后聿亲王有需要,尽管派人告知一声。” 待他走后,白辉容让人开启棺木,一股馥郁的香料气息扑鼻而来,里面的尸体依旧保存完好,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 白辉容犹豫着伸出手,自语道:“你答应过要在临死前来找我,可为什么只有尸体前来?你毁了我们一家,让井岚客死异乡,让我日夜饱受煎熬……一具尸体又能偿还得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在内心交战了良久后,白辉容咬牙道:“江怀柔,你别想就此两清,来人!” “在,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白辉容迟疑的将手收回袖中,不再看里面的人一眼,“拉出去乱刀戮尸!” 依稀记得十年前,盛宴上出现的华服少年,细眼妖娆唇若朱丹,嘴角噙着笑冲他隔空抬起酒杯,虚敬。 或许那时起便注定了两人的缘份,明明人就在对面,却隔着那么远的一段距离无法触到。 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错误,心里有多爱就有多恨。 “世人都道你喜欢我,可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如果皇上真的决定不下,不如……投奔我吧。” “江怀柔,你若是,若是有个好歹……我一定饶不了你!” “杀他?我可舍不得。” …… “王爷!王爷,不好了,江公子的尸首在后山被一条大蟒蛇给拖走,同去的人全都已经中毒身亡!” 绷了半晌的心弦突然就放松下来,白辉容看着满院繁花露出落寞的笑,“这样……也好。” 后来的世界。 “不会烧饭、不会用电器、不会坐公交车、没看过电视,甚至连衣服都不会穿,我说景轩,你究竟是怎么长大,从哪儿来的?” 江怀柔对着少年的抱怨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少年故作老成的叹气,“算啦,谁让我一个人住无聊呢,捡到你也是运气。看好,这个叫可乐,握着盖子向里转,打开……就可以喝了。不过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有二十五岁吗?” “嗯。” “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要嫩,白痴的眼神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哈哈。” 江怀柔微微皱起眉,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调侃的感觉。 少年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把可乐塞到他手里,拿起摇控器,“看电视,看电视。” 江怀柔默默的喝着可乐,漫不经心的扫了眼电视,却被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到。 “怎么了?” “那个人,是谁?” “诶,莫非你认识他?” “他名字叫南烛么?” 少年摇头,“你认错人啦,他叫成俊,很讨厌的一个家伙。” 见江怀柔一脸失望,便追问道:“你跟那个南烛是什么关系?” 江怀柔认真的斟酌了会儿,道:“用你们这里的话说,应该是恋人。” “噗!”这次轮到少年错愕,可乐都喷了出来,惊道:“跟成俊长的很像的女人?!” “男人。” “天啊,同志。看不出,你还挺时髦开放的嘛。” 江怀柔听不出这话语褒贬,眉毛又皱了起来。 一阵很吵的铃声响了起来,少年看了很久的来电显示才不耐烦的按下通话键,“喂,什么事?吃饭?不去……就算他回来我也不去……什么?不去就收回房子跟信用卡?靠……老头子要不要这么绝情啊!喂,喂……” “妈的,”少年不悦的把电话扔到一旁,“每年都来这么一两次,烦都烦死了。” “嗯?” 少年看着他,突然笑起来,“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啊,说不定还能看到跟你朋友长的很像的那个人呢。” 江怀柔动了心,“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走……带你去理发,买衣服。”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 “唉呀,几百年前的老规矩啦,现在哪个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虽然很帅没错啦,不过我总会把你当成女人看,感觉怪怪的。” 江怀柔还欲辩解,却被对方不由分说拖了出去。 次日驾车来到一座很大的别墅前,少年叮嘱道:“待会儿千万别盯着成俊的脸,听说那家伙最近脾气更古怪了,特别讨厌被陌生人看。如果他说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你也不要介意,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江怀柔好奇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少年郁闷道:“说好听点叫同父异母的兄弟,说不好听点……我是小三的儿子,我妈将原配逼得自杀死了,所以我们两人的关系很差……” 江怀柔点点头,“那你爸爸喜欢你多一些,还是他?” “废话,当然……不是我啦。成俊那家伙虽然整天板着脸,事事又同跟老头对着干,但是老头还是执意把所有的家业都交给他打点。至于我本身就没什么大志向,念书也差的要命,以后有吃有喝有钱花就行了,别的事才懒得管。” 少年嘴上说的随意,却紧紧拉着江怀柔的手不放。 江怀柔察觉到他手心发热,便问:“你害怕?” 少年抱怨道:“想到成俊那张臭脸我就吃不下饭,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讨厌的家伙了……” “你说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冒了出来。 这声音……当真是他么?江怀柔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少年吓的把江怀柔挡在跟前,“我,我刚才是在开玩笑……” 沉稳的脚步声踱过来,皮鞋进入江怀柔的视线中,停下。 少年似乎吓到了,拉着江怀柔的肩膀,“景轩,我们走……” “站住,”对方伸手捏住江怀柔的下巴,抬起来。 两人都僵在原地,然后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过了很久,成俊才声音低沉的吐出两人字,“放手。” “啊?” 成俊机械的掰开少年的手指,“以后不准碰他。” 少年一脸错愕,“什么啊,他是我……朋友。” 成俊强势的隔开两人,张开一只胳膊揽圈住江怀柔,“我们走。” “喂!他真的是他说的那个人吗?你要带景轩去哪儿?不是要吃饭吗?喂,站住……靠!我的车!那是老爸送我的!喂!喂!该死我怎么不拨钥匙!” 少年急的跳脚,可惜却没人理会他,车子利索的绕过大门,一溜烟的消失在小道上。 直到坐上了车,江怀柔还恍惚的像做梦一样,“成俊?南烛?” 成俊似笑非笑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你老公。” 这欠扁的语气,确定果真是他无疑了。 “不是要吃饭吗?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吃饭,你很饿吗?忍忍你不但吃饭还可以吃我,至于去哪儿,当然是去不被别人打扰的地方……” 一阵吵杂的铃声响起来,江怀柔找了一圈,才从屁股后面抽出个手机,试探着按下一个键,少年暴躁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喂,景轩……还好把手机落车上了,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江怀柔看车窗外已经进入一片荒郊,连个路标都没有,只好迷惘道:“我也不知道。” 南烛在他面前勾勾手,江怀柔犹豫着递出手机。 “我是成俊,老头现在是不是在你身边?让他接电话……是我,我现在在哪儿你管不着。如果不介意永远失去我这个儿子的话,你大可以派人查,然后把我强行抓回去。不多废话了,我现在忙的很,没时间。”成俊干脆的掐了电话。 “景轩。” “嗯?” “在发呆?想什么?” 江怀柔偏头看着的脸,情不自禁扬起嘴角,“你猜。” 南烛道:“你肯定在想能见我真是太好了。” 见江怀柔一脸惊讶,南烛开心的笑起来,“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很多年后,江怀柔想起当初符离的预言还会觉得不可思议,记得他曾说:“公子以后会治好心疾跟正常人一样,还会有个很疼爱你的人,远离权势阴谋,生活美满幸福。” 如今看来,竟然全都一一灵验了。 两人住在郊区的大空房子里,养三条大黑狼犬,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出门溜狗。 人帅狗也帅,一圈溜回来,迷倒一片晨练的小姑娘,两人视而不见,目光全都放在对方的身上。 白天很少出门,晚上有时去附近酒吧坐坐,灰姑娘约会一般准时,绝不会呆过凌晨十二点。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平淡而又幸福。 唯一习惯与从前不同的是,成俊不再玩任何虚拟游戏。 游戏玩多了会失去自我,对他而言,认真一次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完结都很感慨,轻松开心的同时又有些期待,因为这预示着另一个新的开始。 说说个人对文中人物的一些看法: 南烛绝对是我塑造人物中的一个另类,洒脱自信,万事皆在掌控中,是我喜欢的万能主角T T江怀柔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从稚嫩到成熟经历一番波折,最后生长定型性格也不算完美,有些飘,这大概是我对此文最不满意的地方。 符离跟江怀柔性格有些相似,感情上遇难则退,只有碰到主动的人大概才能擦出火花。 白辉容算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中途我有心让他更变态一点,但是考虑到大家的承受能力只好作罢,不过还是很喜欢他。 井岚作为江怀柔少年时的一个梦,被一厢情愿的讨好了十年,爱与恨之间已经很难分辨出真实感情。 关于H,最初设定中我列了整整将近三十种H方式,立誓将此文写成肉文,可惜最后……一言难尽,OTZ在此对小醒同学说声抱歉,《四国》大概短期内不会再填了……别PIA我~~ 看我开坑顺序不难看出,通常一个古风文后面接着一个现代文,然后如此轮回。 而且四国真的坑太久,后续无力了,我正在考虑是不是放一个完整大纲出来…… 内地耽美盗版泛滥,发展不易,作者但凭一腔热情写也很难长久,最近看到很多喜欢的作者为生计转去写言情,心中五味俱全。 希望大家日后碰到喜欢的作者多多支持,小斋在此拜谢! 话唠完毕,感谢大家一路支持陪伴,见证、帮助我成长,因为新文未开,所以只能大致说说下体裁,都市妖怪、兄弟、美食、奇幻……好看不好看无法保证,不会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有兴趣的可以收下专栏随时关注,大家下本书见!【2012.6.15 完结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