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器时代 作者:蒙莎 文案: 末日之后,打打猎,种种田,做做谈谈爱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小橹,季槐风 ┃ 配角:金陵 ┃ 其它: 第1章 袭击&救难 黄昏时分,顾小橹匆匆地往龙虎镇赶。 2012年的大灾难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因为天上的尘埃依然久久不散,每天天亮的时间只有不到七个小时。顾小橹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了门,在外面转悠了一整天,就打到一只瘦得只剩羽毛的乌鸦。他把乌鸦抓在手里捏了又捏,楞是没捏到半点肉。 顾小橹人比黄花瘦,没想到那只乌鸦比他更瘦。 顾小橹失望得心寒。心想自己就算把它拔毛掏肚烤了,吃下去也补不回今天消耗掉的热量。家里半点能入口的东西都没有,他明天恐怕又得饿着肚子去打猎。 一想到这个,他就连吃掉乌鸦的心情都没有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原本就浓密得几乎不见光的树林里更是暗得看不清路。地上的路高低不平,他走得踉踉跄跄,路旁锋利的草叶在他的脸上和手上割出道道血痕。淌下的汗水渗进伤口中,刺痛难忍。然而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顾小橹有些着急。现在的野外是野兽的乐园。天黑以后如果还有人敢在外面游荡,多半就成了猛兽的晚餐。顾小橹一边急急忙忙地走着,一边警惕地留意周围的动静,就怕杂草丛中突然冲出个什么东西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疑神疑鬼的缘故,他眼睛一花,看到前方的草丛中有两个绿幽幽的亮点,像足了猛兽的眼睛。 顾小橹浑身一抖,站住了。 再眨一眨眼睛,他果然从草丛中分辨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那东西差不多有他一半高,全身黑色,像狼,又像狗。所以顾小橹猜想,这是一条狼狗。 ——转念又想,它也可能是一条狗狼,总之是个杂种。 这要是在三年前,那东西应该是被一项圈和锁链套着,随便栓在什么地方给人类当宠物或者看家护院的。别说这样龇牙咧嘴的了,就是随便丢给它点什么吃的它都会亲热地朝你摇尾巴。 现在人类的文明算是彻底毁了,人类也死得七七八八,它们转头就把人肉当狗粮。 顾小橹不胜唏嘘。 黑色的大狼狗静静地蹲在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幽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张的嘴巴里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 它的尖牙上有口水吧嗒吧嗒地滴落。 顾小橹很饿,看来它比顾小橹更饿。 就在顾小橹的身体僵住的那一刹那,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把乌鸦扔过去,扔得远远地,等它跑开的时候就撒腿逃命!”脑海中一个声音说。 “不行!老子打了一整天才打到这么只乌鸦!绝不能便宜了那家伙!”另一个声音说。 “算了,现在就撒腿跑吧。连老子都不想要的乌鸦它怎么会感兴趣”第三个声音说。 “还跑个屁。都饿了一整天了,你以为你能跑得过那东西?”第四个声音反问。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他在心底撕吼着。愤怒盖过了一切。他把乌鸦扔进背在身后的藤篮,手中的弓哆哆嗦嗦地朝那黑家伙举了起来。 他的弓是自己动手做的,箭是用坚硬的毛竹削成的利箭,打鸟打兔子绰绰有余,打大的动物要是瞄准了也能打个半死——但那前提是光线足,他有足够的力气。 现在天就快黑了,他还又累又怕,对付那东西实在没什么把握。 但是他心里明白,今天他是跑不掉了。要是不能杀掉那东西,他就要变成它的晚餐。 顾小橹深吸一口气,把弓举到眼前,小心翼翼地瞄准了那东西。他看到它眼中的光在慢慢地变亮。它的前爪在身前的地上小心地刨动着,呼吸声重得顾小橹都能听到。 顾小橹知道它这是在准备一举扑过来,咬断自己的喉管。 顾小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弓拉满弦,蓄势待发。 就在他把箭射出去的那一刹那,那东西也一声撕吼朝他扑了过来! 顾小橹放箭之后立刻扑倒在地,打个滚躲到一边。狼狗一扑不中,又迅速腾空跃起超他扑去。 顾小橹知道自己那一箭是落空了。两点幽幽的绿光就像是两颗流星,在晦暗的天空中向他砸落。他迅速地拔出一支竹箭——已经没有时间搭到弓上了,他抓着箭直接朝其中一点绿光狠狠扎了上去! 绿光在瞬间熄灭。 “嗷呜—————————” 狼狗一声怒吼扑在他脚边,两只前爪疯狂地乱刨起来。他连滚带爬躲开,才没给它抓到。那条狼狗虽然瞎了一只眼,鼻子却还灵敏得很。顾小橹刚一躲开,它立刻又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了过来。 顾小橹一边躲闪,一边抓着竹箭没命地乱戳。偶尔戳中了那条狼狗,它吃痛发起疯来,扑咬的动作更加凶狠。顾小橹稍微闪得慢一些,就险些被它咬到。他破口大骂:“狗娘养的!畜牲!敢打老子的主意是不是?老子戳死你!我戳!戳死你!” “咔嚓——” 顾小橹一戳戳了个空。 竹箭断了。 伸手摸身后的箭筒——里面的竹箭早就在他连滚带爬躲狼狗的时候都掉了个干净。 顾小橹傻眼了。 狼狗再次扑了过来,牙齿对准他的咽喉。 “砰!” 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炸破了夜空。狼狗发出“呜”的一声悲鸣,跌落在顾小橹脚边。 顾小橹瞪大眼睛,看着它的爪子最后无力地刨了刨,然后彻底不动了。 它的脑门上多了一个小洞,血从里面汩汩地涌出! 顾小橹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狠狠踹了狼狗一脚,“畜牲!狗娘养的!让你打老子的主意!看老子弄不死你!”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手在地上到处乱摸,想把摔掉的竹箭和乌鸦找回来。 “啪”的一声,有团黑乎乎的东西落在他跟前。定睛一看,正是他打到的那只乌鸦。 “你在找这个?” 顾小橹猛然回头,看到一个人影从他身后的灌木丛中走出来。 因为他从下往上看的视角,使来人原本就很高大的身形魁梧得像一座山。 天色很暗,顾小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却看清了那人的手里的枪。 他一把抓起乌鸦塞进藤篮,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出去。 这年头杀人比杀野兽更容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人肉也是果腹的好东西。 一个拿枪的人无疑比野兽更可怕! 顾小橹跌跌撞撞屁滚尿流地大步飞跑,“大爷,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别杀我,别杀我” 就算要杀他,也好歹让他先把乌鸦吃了吧! “啊!” 地上有个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他霎时向前飞扑出去,啃了一嘴的泥和草叶! 他挣扎着爬起来,听到一阵脚步声在靠近。 第六感告诉他,那个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喂!”后面的人叫他,“你东西掉了。” 有个东西“啪”地掉到他身边。原来是他的弓。 他翻个身,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不知为什么,他一阵毛骨悚然,恐惧在瞬间传遍全身。那个人的长相并不出奇,他就是没来由的害怕。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怕的并不是枪,而是那个人本身。 顾小橹抱着弓缩成一团,屁股擦在地上向后挪:“你你你要干什么?不准过来!我我我不怕你!走开!离我远点!别以为你有枪我就怕你我跟你讲!” 那个人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仿佛是粘在了他身上,眼神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悲和喜在他脸上交替闪过。 顾小橹并没有多余的兴趣猜测那个人的想法。他只觉得那个人就像是一条正在吐着信子的蛇,滑腻,寒冷,危险。 他用力蹬腿,仿佛这样就能把来人吓走。 “离老子远点!老子有马尼拉病毒!你就算开枪杀了我,你也死定了!” 马尼拉病毒是一种类似于狂犬病的病毒。 2012年,就在编号为BL9527的小行星兴冲冲地奔来和地球亲热的时候,所有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都玩儿命地朝它砸核弹。小行星被悲惨地肢解了,头砸进地中海,脚砸进印度洋,中间最大的那块直接炸沉了日本。 地球上所有的沿海地带都被海啸吞没。没来得及逃命的人自然就都淹死了。但是鸟儿有翅膀,它们到处流窜逃命,迅速把一种变异病毒带到世界各地。 真正毁掉人类的正是那种病毒。它通过动物就能传播,无药可治,无论人兽,一旦染上就只能等死。人们在恐慌中四处逃窜,于是更多的人染上病毒。人类整个城市整个城市地灭绝。为了防止病毒扩散,炸小行星剩下的核弹被用来摧毁这些死城 半年之后,那种病毒终于渐渐地消失了。地球上几乎所有的城市都被夷为平地,当然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人类的文明就这样毁在小行星BL9527的热吻下。 因为携带那种病毒的鸟最早是从马尼拉飞出来的,那种病毒被命名为马尼拉病毒。 现在携带病毒的人已经很少见了,但是幸存下来的人绝对是谈毒色变。 顾小橹话一出口,那个人果然脸色大变。 第2章 交易法则 顾小橹话一出口,那个人果然脸色大变。 “不不可能,你能活到现在,身体肯定已经有免疫力了,不可能染上病毒!” 顾小橹看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胆子也大了些:“老子饿了半个月营养不良内分泌失调抵抗力下降染上的不行啊?” 那人空着的手朝他伸出来:“你别吓唬我——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嗬!他居然怕这个!顾小橹瞪大了眼睛。 不过话说回来,那可是马尼拉病毒!谁不怕? 顾小橹的勇气在瞬间膨胀。 他提着弓站起来走开,一脚踩在那条死狼狗身上:“喂!这条狗我也有份啊!你你你别想独吞!” 他说着吞了口口水。他的脚正好踩在肥嫩的狗屁股上。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肥的肉了。要不是有人在,他真想凑上去咬一口。 那人皱眉头:“狗是我杀的,你凭什么分一份?” “我也出力了!”顾小橹昂首挺胸,“要不是我戳瞎它的眼睛,戳伤它的脚,你能那么容易就打死它?” 那个人突然笑了。 “对啊,我正奇怪得呢,你既然染上病毒了就应该虚弱乏力才对,怎么可能有力气跟那条狗斗?” 顾小橹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退缩回干瘪柔弱的状态。 这种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遇到好商量的他就往死里欺负,遇到狠角色他就变成无害的小白鼠。 欺软怕硬说起来不好听,却是他这三年来的最高生存法则。 那人示威地抛一抛手中的枪,“这样吧,你帮忙一起抬回去,我分你一条腿。不过皮要留给我。” 顾小橹原本就没指望那人会分肉给他,听了这话顿时喜出望外。 至少今晚能吃顿饱的了。 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继续讨价还价:“两条腿。” 那人再抛一抛枪。 顾小橹低头:“有枪的是大爷。大爷说了算。” 大爷随手抄起一块石头,把狼狗的脑壳砸了个稀烂。 顾小橹捏着鼻子不住心疼:“喂喂喂狗脑子很有营养的!” 大爷用一根树枝扒拉流了一地的狗脑,然后从它的头骨中捏出一个弹头来,甩到远处的草丛中。 “砸了的确挺可惜的,但是我不想让镇上的人知道我有枪。这么说,你吃过不少狗脑子啊。” 顾小橹得意洋洋:“那是当然。”说完才意识到,大爷这是拐着弯在骂他呢。 但是他不在乎。这年头能有条狗腿吃已经很不错了。他被人往死里揍过,被野兽往死里追过,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讽刺简直就像挠痒痒。非但不难受,还舒服得很。 他们找了根藤把四只狗爪子绑在一起,然后用一根木棍从狗的左右腿间穿过去,一前一后抬了起来。顾小橹在前面,大爷在后面。镇子还远得很,大爷就用枪指着顾小橹的后脑勺。 那条狗少说有百多斤重。顾小橹饿了一天,扛着棍子的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出去了。他哼哼两声奋力走出去,忽然觉得肩头的重量轻了不少。 回头一看,那狗腿原挂在棍子正中间,现在不知怎么的往大爷那边移了一尺远。 大爷小声说:“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顾小橹觉得大爷的声音在颤抖。他心里有点发毛。 当然大爷的慷慨把顾小橹初见时的恐惧和厌恶抵消掉了不少。 在这种时候,适当的讨好和套近乎是绝对必要的。 顾小橹咳嗽一声:“我姓顾,叫顾小橹,我家就在前面的龙虎镇上。还没请教大爷尊姓大名?” “季槐风。季节的季,槐树的槐,风雨的风。” 顾小橹暗想,说那么清楚干啥,老子都快不认识字了。 嘴里说道:“哎呀原来是季大哥,久仰久仰!” 肩上的木棍跳了一下。 “你——知道我?” 顾小橹暗骂,老子就是客气这么一句,你还给个棒槌就当真了—— “哎呀呀季英雄威名远扬,谁不知道喔呵呵” 这句话他说得很肯定。在这个绝大部分人只能用石头和木棍——顶多还有废铜烂铁——来防身打猎的时代,一个有枪的人无论走到哪都是绝对的强者。 季槐风沉默了。顾小橹的话似乎对他打击很大。 顾小橹暗叫一声不好,千万可别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心惊胆战地等了一阵,季槐风还是没有什么表示,他渐渐放下心来。眼看龙虎镇的轮廓在不远处的暮色中勾勒出来,他拼了小命加快脚步:“快快快——天全黑了就进不去了!” 季槐风说:“好像一直走得很慢的人是你。” 顾小橹恨不能在脚底装俩轮子。 “我催的是我自己呀大哥!” 天空就像是一张浸入墨池的纸,迅速地全黑了。龙虎镇口点起了火把,火光下有两个背着枪的人在推着铁丝绕成的大门缓缓合上。 “喂——等——一——等——啊——等——等——” 顾小橹一甩肩上的木棍飞奔过去。他能听到那条狗重重掉在地上的声音。但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万一夜里被关在了镇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终于在大门合上之前冲了进去。 他趴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再抬头,就看到季槐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那条狼狗呢,就被他抓着腿轻轻松松地扛在肩上。 顾小橹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他决定不再理睬季槐风。 转身走向关门的两个人,热情得活像孙子见了爷爷,狗见了主人:“谢谢雷哥,谢谢宝哥,呼——今天真是险死了——差点被狗咬死了!吓死我了——” 李雷望向镇子里面:“狗?切,要我是那条狗,一定先咬影帝也不咬你。” 顾小橹不解:“影帝?” 李雷反问他:“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他刚进门。先不说这个了,你今天,嗯?” 顾小橹顿时要哭了:“雷哥,宝哥,你们看,我今天就打到这么个乌鸦” 他说着把乌鸦捧到他们跟前,瞪大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今天的保护费就先欠着吧,我下次打到大点儿的再一次交上好不好?你们看,我要是饿坏了,就不能打猎了;我要是不能打猎,你们以后就收不到我的保护费了;收不到保护费,你们也要挨饿了” 李雷皱起眉头:“前天你抓到一只竹鼠的时候也这么说。” 张宝摸摸下巴:“还有大前天你抓到一条小鱼的时候——” 李雷继续皱眉头:“你现在欠了至少十斤肉。” 张宝继续摸下巴:“当心点,保护费欠够十五斤就要被赶出去了。” 顾小橹:“” “十斤肉么?顾小橹,我估计你那条狗腿正好有十斤。” 顾小橹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 “你说什么哪你?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那条狗腿?你说我的腿是狗腿,是不是骂我是狗啊?雷哥宝哥你们给评评理,我还没招惹他呢他就骂我是狗!我的腿是能拿来交保护费的吗?你们不如直接杀了我吃肉得了!” 季槐风愣住了。李雷和张宝也听得莫名其妙。 顾小橹两手插腰继续破口大骂:“你不要以为你块头大就可以欺负我我跟你讲,龙虎镇是有秩序有有法律的地方,你在外头多厉害我不管,到了这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讲文明!讲礼貌!” 顾小橹现在最怕的就是李雷和张宝知道了那条狗他也有一份,顺便就拿去抵保护费了! 剩下的几个人当然看不出他的心思。李雷听得头大,摇头问季槐风:“你!你不是说是他的朋友吗?先替他交了保护费吧。对了,你要在镇子里过夜,另外还要再交五斤肉。” 季槐风倒答得干脆:“好。” 顾小橹仰天哀号:“我的腿——”说完又猛然回过神来:“雷哥你说什么?我不认——” 脚背上忽然一阵疼。季槐风耳语:“别说话,剩下的三条腿都给你。”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昏了顾小橹的头脑。他立刻闭上了嘴巴。李雷和张宝从狼狗身上切下一条后腿和一大块肉的时候他只是心疼了一阵,但是想想还有三条腿都是他的,他就觉得无所谓了。反正切掉的都是季槐风的。 他傻笑着等他们搞定了,才对季槐风说:“剩下的账咱们回我家算。” 季槐风点头:“好啊。我正好没地方住,不知道我刚才替你交的保护费够不够在你家里住一晚?” 顾小橹还晕乎乎的,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心想带他回家去,没准还能多讹点狗肉吃。 他大大方方地甩手向前:“来吧,你别嫌小就行。” “怎么会” 这回顾小橹听出来了,季槐风是真的很高兴。 他想:“真是个大傻叉。” 第3章 同居之始 顾小橹带着季槐风回了自己家。 因为怕血滴到身上,他们仍旧用木棍抬着那条只剩下三条腿的狼狗往顾小橹家走。 “他们以前都是当兵的。”离开了镇口以后,顾小橹指着后面的两个守门人说:“据说是一个连的。他们在大灾后还剩三十来个人,有枪有子弹,到处流浪了一阵,后来找到了这个废墟,觉得地方不错,就占住这里建了龙虎镇。你看这里确实很不错啦,三面都是山,只有一个出口,易守难攻他们建镇以后就让附近流浪的幸存者住进来。他们负责保护镇里的安全,我们呢,呵呵,你看到啦,要听他们的话,还要交保护费。保护费是打到的猎物或者是交易收入的十分之一。喏镇长的房子在那里——” 季槐风顺着他的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座塌了半边的两层小楼。还没塌的那半边用碎砖石补了一面墙,裂开的墙缝间透着昏黄的火光。 小楼外也有两个人背着枪在巡逻。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有枪。” 虽然龙虎镇号称是安全的,可是一到天黑,仅有的四条街道上还是空无一人,街两旁的房子都紧紧闭着门。 “我说,”顾小橹小声问,“你的枪——” 中国以前一直对枪支管得严,在大灾之后还有枪的人不外乎三种:前军人,前警察,黑社会——之所以不说“前”是因为他们到现在仍旧是黑社会。他很好奇,季槐风究竟是哪一种。 “嘘!” 顾小橹这才想起来季槐风并不想让镇里的人知道他有枪,立刻闭嘴了。 “我家到了。” 顾小橹万分得意地把自己带前庭后院的独立小屋展示给季槐风看。 那是个用石头和碎裂的水泥板砖头之类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东西垒起来的一个小房子,长三米,宽两米,高还是两米。顶上盖的是他从废墟里面拖出来的几块破碎的石棉瓦。一边墙角下还挖了个火塘,厚厚的火灰里保存着火种。所以顾小橹可以随时生火烤肉吃——如果他能打到猎物的话。 顾小橹对这个房子相当得意,因为镇上大部分人的房顶上盖的都是茅草,其中包括影帝金陵的房子。 金陵是货真价实的影帝,2011年的因金鸡百花奖最佳男主角。一年半前顾小橹新居落成,在全镇居民面前颇得瑟了一番。影帝嗤之以鼻:“你那点破地方还没我以前的厕所大,得意个屁!” 顾小橹还击:“哦,你现在住的地方也没我以前的厕所大,彼此彼此。” 影帝气得暴走。 顾小橹的房子不大,他自己住着刚刚好,可是再加上一个季槐风,空间就显得有点小。 不但空间变小了,两个人都活动不开,这个房子也多了点倒塌的危险。 季槐风站着,他怕季槐风撞塌他的屋顶。季槐风坐着,他怕季槐风坐塌他的小竹椅。他左右看看,最后出到屋外拖了一截木头进来:“你,坐上面。”因为今天总算有肉吃了,他忙不迭地生了火。 让季槐风进门是看在三条狗腿的份上。哪怕住到了屋檐下,顾小橹对着季槐风的时候还总是心里发毛。因为他觉得季槐风老在偷看他,眼神怪怪的。 说不上是什么很邪恶的眼神,但是总是让顾小橹觉得不舒服。 季槐风倒是老老实实地坐下了。因为木头是圆的,他的屁股在上面安不稳,一会儿往前掉,一会儿往后掉。顾小橹在火光暗处偷笑:“你先坐,我先烫了这只乌鸦,回头再跟你分狗肉。乌鸦是我自己打的,你没份啊!” 他说着往火塘上架了半锅水——不是他只装一半,而是那口锅原本就只剩下了一半。这半口锅当然也是在废墟里挖的。顾小橹对它非常满意——毕竟影帝只有一只缺了角的铝饭盒可以用来烧水。而他顾小橹除了这半口锅,甚至还有一只奇迹般没有破洞的塑料桶可以用来装水,一只半锈的铁碗可以用来盛食物。比起镇上的大多数人来,他简直可以算是富豪了。 柴禾在锅下啪啪地烧,锅里的水在呲呲地响。顾小橹眼看水锅底冒上来的气泡越来越多,就等不及了,抓起乌鸦就要往锅里扔。季槐风一把拦住他:“你要想留着鸟毛,就等水开了再烫。” 顾小橹悻悻地住手。其实他也明白季槐风是为了他好。这年头已经没有人种棉花,枕头和被子之类的东西只能用动物的皮毛填充。要是填充之前不把它们带的细菌杀干净,以后那些东西用起来就很容易染病。 好在水并不多,很快就咕噜咕噜开了。顾小橹把乌鸦扔进去,用两根长木棍夹着它来回翻滚。看烫得差不多了就捞出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拔毛。乌鸦毛上沾着的水依旧滚烫,他的十个手指都被烫得发红。季槐风伸手要帮他,被他一把甩开:“去去去看着你的狗肉少打我乌鸦的主意!” 季槐风满脸黑线地看他继续忙乎。 拔下来的乌鸦毛被他放回热水中又洗了洗,然后才仔细地收在藤篮里,挂在火塘边上晾干。做完这些,他用一把竹刀剖开乌鸦的肚子掏了内脏;身体就架在火上烤,内脏则能剖的都剖开,换了一锅干净的水仔细洗过,放到铁碗里面煮汤。他一边处理内脏,一边抽空翻动火上的乌鸦。等铁碗里的汤呲呲地冒出不怎么好闻的香气来,火上的乌鸦也烤得皮黄肉嫩,油光闪闪。 最后,他在乌鸦身上和汤里都洒了一点点盐。 虽然乌鸦很瘦,但是那个烤得脆黄的样子在饿肚子的人看来,还是很能勾起食欲的。顾小橹盯着肉,两只眼睛越来越亮。 而季槐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在欣赏画家作画。 “你还有盐?” 插不上手,季槐风只好没话找话。 顾小橹举起乌鸦一口咬上去。肉很少,所以他嚼得很仔细。 “介地风靠海,有银塞盐来卖” 季槐风微笑:“吃完了再说。我知道有人在海边晒盐,我就是好奇,你是拿什么换的。” 顾小橹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你打回来的猎物自己吃都不够,哪来的东西去换盐? 他大嚼着,油腻腻的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弓,又指了指自己的脚。 他手艺好,会用木料和动物的筋做弓,用毛竹削箭,用藤和树的内皮编鞋子和各种用具。他自己打不到猎物的时候,用这些东西还能换到一些食物。好在龙虎镇是这附近方圆百里唯一一个可以安全交换的地方,每个交易日都会有人拿多余的食物来换东西,他靠着做弓编鞋也能勉强度日。 季槐风的手朝他伸了出去。 他抬头往后缩:“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是一根骨头都不会给你的啊” 季槐风尴尬地收手:“你胡子上沾东西了。” 顾小橹摸一把,然后用力吸了吸手指。 “真是浪费” 他唯一的一把“刀”是用那半口锅边上掉下来的一小块铁片打磨成的,“刀刃”只有一点点长。他爱惜非常,除了用来做工具之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它,所以每隔几个月才会用它割一次胡须。因为没有镜子可看,他的胡须割出来的效果就好像半夜被老鼠啃了一样。 被影帝他们嘲笑了无数次以后,他索性连胡子都不割了,任它胡乱地疯长。 所以他看着下巴干干净净连半根胡碴都没有的季槐风,稍稍有点郁闷了。 更郁闷的是,季槐风除了没有胡子,脸上和身上也都干净得很,身上的衣服干净整齐,连扣子都没掉半个。顾小橹简直要怀疑他在见到自己之前,是不是特地先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 这年头,干净的人比2012年之前的有钱人更可恶。 顾小橹用鄙夷掩盖自己的嫉妒:“晚上睡觉的时候离我远点。我身上有虱子。” “我也有。”季槐风很骄傲地说。 顾小橹:“是么。” 季槐风继续很骄傲地说:“而且很多。” 顾小橹连忙推他:“你你你千万离我远点!万一正好有公有母它们不是要在我身上传宗接代了?!老子的血已经喂饱它们了,难道还有替他们养子子孙孙?” 季槐风:“” 顾小橹总算风卷残云地把乌鸦吃了个干净。剩下的骨头舍不得扔,又被他放回铁碗里继续煮汤。他勉强吃了个半饱,打着并不饱的嗝儿说:“呃现在弄那条狗吧。” 处理狗和处理乌鸦的程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更麻烦一点而已。季槐风从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剥狗皮,顾小橹盯着那把匕首,继续用鄙夷掩盖嫉妒。 “要是早点知道后来会有那些事老子就去贩军火!” 季槐风不语。早知道,早知道 把狗处理完,他们先用那半口锅煎了内脏吃掉,算是正式的晚餐。剩下的肉全部割成长条用盐腌起来,过两天拿出来放在火上再熏一段时间就成腊肉了。顾小橹建议:“下个交易日还有六天才到,你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来,白天去外面打些肉,等到交易日就可以换东西了。” ——顾小橹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季槐风在这里住下去,他就可以继续收他的住宿费!等到十天过去,这些腊肉也全都是他的了吧 “好啊。你没吃饱么?怎么还在流口水?” 顾小橹擦擦嘴角,瞬间回味无穷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饱了,饱了。睡吧,明天还要打猎要是打不到东西”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已经有三条腿的肉了,那足够他几天吃的。有余粮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哈哈,也不怕饿肚子了。” 季槐风“噗”地笑出来:“好,客随主便。” 顾小橹的床其实不是床,而是一块用石头垫起有一尺高的水泥板。他在找到这块水泥板的时候本来打算用它做一边的墙,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用来做了床。夏天的时候他就直接睡在水泥板上,天冷了就在上面铺干草。 这张床是顾小橹的得意之笔。就连影帝也公开承认过,他的床是全镇——除了镇长的之外——最舒服的。 现在是秋天,夜里冷,顾小橹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他哼哼一声仰天平躺上去:“睡觉咯” 他隐约记得以前的一些事,比如晚上躺在按照人体工学设计的床垫上都觉得像是睡柴禾。现在真的睡了柴禾,反而舒服得像是躺在云端。 顾小橹躺下的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现在是饱的,至少他现在是安全的。 他闭上眼,慢慢回味刚才的肉的味道。 他忽然感觉到有股热气喷在自己脸上。警觉地睁眼,全部的视线都被季槐风那张脸给霸住了。 季槐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他身边。 看到他睁眼,迅速地转过脸去。 顾小橹手推,脚踢,季槐风应声跌到床下。 顾小橹抱起一堆干草缩到一角:“你干什么?!” 季槐风大概是没料到顾小橹的反应会那么激烈,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好在他身体够结实,从干草上摔到土地上,只当打了个滚。 他镇定地爬了起来拍拍衣服:“睡觉。” 顾小橹作势推他:“谁让你睡这里了?” 季槐风坐到床沿上,又睡了下去:“我交了住宿费的。你总该还记得从前的规矩吧?包住宿,最不济也得让客人有张床睡。你自己也说过了要讲规矩讲文明讲礼貌——” 顾小橹无语凝噎。 “你,背过去。不准看我。” 他想了想,他之所以排斥季槐风,就是因为季槐风看他的眼神太古怪。如果季槐风不看他,那就没事了。 季槐风乖乖地转了个身背向他。 “晚安,小橹。” 声音低沉,微微颤抖。 第4章 得寸进尺 床虽然很窄,但是在两人像两只勺子那样紧贴在一起的情况下,倒不至于挤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顾小橹正想闭上眼睛—— “等等!”一个憋了半天的疑问闪过脑海,顾小橹觉得自己再不问就要憋死了:“你!为什么跟雷哥说是我朋友?我们根本没见过吧?!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为什么要骗他?!” 一口气全问出来,就好像憋了半天的屁终于放出来了一样畅快。 季槐风的肩膀耸了耸:“大概一个月之前我遇见一个拿弓的人,他说那把弓是在你这里换的,所以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我到龙虎镇来,是为了换点东西。我之所以谎称是你的朋友,是因为他们——就是守门的那两个人说今天不是交易日,不准我这个外人进来。结果他们说你打猎去了,我只好到镇外到处找你,然后想办法让你带我一起回来。然后你都知道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刚好被那条狗压倒了。” 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为了扩大知名度拓宽他的“手工艺品”的销路,他在换食物的时候都会反反复复地说自己的名字。被那么一两个人记住也是正常的。 但是他立刻发现了破绽:“你骗谁呢!你杀那条狗,然后要我和你一起带回来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就是顾小橹!我的名字还是我自己告诉你的!” “哦,那是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换弓的人说你很好认的,龙虎镇上唯一一个胡子剪得像狗啃一样的人就是你。” 顾小橹:“睡觉!” 顾小橹向来说话算话,说了睡觉,就真的睡觉。没过多久他的呼噜声就穿透了头顶的石棉瓦,冲向无尽的太空——同时被刺激的还有季槐风的耳膜。 季槐风小心翼翼地转身,支起脑袋,借着火塘里剩下的火光打量他。 季槐风一直看了很久。 夜很长。天还没亮,顾小橹就醒了过来。 这一夜他睡得无比安稳。从前——无论是到处流浪的时候,还是在龙虎镇住下来以后——他总睡不踏实;睡着了还老做噩梦。不是梦见猛兽在后面追,就是梦见一群陌生的满脸都是血的人要打死他把他吃掉。 于是每天醒来的时候都累得像脱了一层皮。噩梦天长日久地做下来,他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他在外面很难打到猎物也和这个有关系。 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他在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休息过了。 他按照自己睡饱的程度推测现在应该是早上八点钟的样子。他揉揉眼睛,透过墙壁的缝隙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有人举着火把在走动。他闭眼眯了一会儿,想起昨晚吃的那一顿饱的,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身边有轻微的鼻息声,季槐风还在沉沉睡着。 顾小橹照例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准备起床。就在他撑着草垫准备爬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身上明明只盖着一张羊皮——那还是他用整整三张弓才换来的——怎么那羊皮突然变得很重很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屋里还是黑得什么都看不见。顾小橹惊叫出声。 压着他的东西忽然动了一下。他听到季槐风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问:“小橹,怎么了?” “别动!”顾小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鬼鬼压床!” 季槐风:“啊?” “压在我身上!” “哦。” 身下的干草一阵响,身上那个沉沉地东西突然消失了。 “它走了。”季槐风冷静地说,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腿。为了加强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又补充:“在我身上踩了一脚,挺沉的。” 顾小橹松了口气。 “操他大爷!爱压压吧,老子连擦屁股的纸都没有,没纸钱给他烧!” 季槐风:“” 顾小橹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拨旺火塘里面的火种,又丢了些干柴进去。小屋内终于亮了起来。季槐风默默擦一把汗,拉平被压皱的衣服。 季槐风刚躺下的时候还能忍得住,只借着余下的一点火光偷看顾小橹的后脑勺。后来等顾小橹渐渐睡着了,他试探着,把胳膊放到了顾小橹身上。 顾小橹没有醒。 季槐风于是再接再厉,整个人靠了上去,像抱着抱枕一样把顾小橹揉进怀中,整个人都覆了上去。他没想到顾小橹会先醒过来,而他还来不及把自己搁在顾小橹身上的胳膊和腿收回来。 亏了顾小橹居然认为这是鬼压床 顾小橹开始忙着往火上烤肉,似乎对自己被鬼压一事深信不疑。 季槐风抱着那张羊皮靠墙坐着,一个邪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顾小橹被压的时候以为自己是被鬼压了。那么如果他在睡梦中被怎么怎么了他会不会以为还是鬼下的手于是不再计较? 他看着在火光下忙忙碌碌的顾小橹,邪念像被充了气的皮球一样飞快膨胀。 顾小橹忽然转头:“喂!你可不准白吃白住啊!今天要跟我去打猎!” 好歹家里住了个有枪的人,要是不借他的枪多打些东西他就是麦兜他孙子!顾小橹意味深长地盯着季槐风腰间鼓起的地方,心里想得美美的。 季槐风的脸“刷”地红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捂着裤裆冲了出去。 “内急。” 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枪?可以理解。顾小橹烤着盐腌的肉,继续美滋滋地计划今天的打猎行动。 他平时只敢找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兔子松鼠河鱼虾蟹之类的东西下手。现在多了个帮手,他开始幻想野猪野羊之类的大一点的动物。当然最好不要再遇上昨天那样的疯狗了 天终于蒙蒙地亮了起来。三年来,顾小橹头一回感受到了清晨的美好。 季槐风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顾小橹注意到,他腰间已经不鼓了。 这么快就把枪藏起来了么,真是小气。 顾小橹不动声色:“自己找得到厕所吗?” 季槐风的脸还是红红的:“找得到。不就在这条街的尾巴上么。” 妈的,那个就围了一圈木头顶上连遮盖的东西都没有的土个坑也能叫厕所?!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嘘嘘’的时候都是直接在后面解决的。”顾小橹用拇指指了指屋后。 “哦!”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那么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我胆子小,晚上不敢去那么远。”顾小橹翻着火上的肉,说得理所当然。 季槐风绝望地摇头:“你” “我真聪明是吧?” 顾小橹张嘴一笑,在狗啃过一样的胡子里露出两排整齐的碎玉小牙。 季槐风在他的小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忽然说:“今天我们不打猎了。” 顾小橹手一抖,串着烤肉的棍子险些掉到火堆里:“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挖个坑。” “干什么?难道你想杀了我毁尸灭迹?!” “让你可以半夜不用去那么远咳咳,解决问题。” 顾小橹明白过来。原来是他的小习惯被这位干净的大爷嫌弃了。 “额,你就在这里住几天而已,不用这么麻烦的。”顾小橹开始可怜地眨眼睛,“我也没有多余的肉给你当工钱。” “我不要你的工钱!” “唔”顾小橹犹豫地摇头,“可是如果我留下来挖坑,我就要付出今天可能会打到猎物的机会成本” “我再给你十斤肉!” “成交!” 顾小橹答应得太快,季槐风立刻就后悔了。其实他可以给得少一点的 然而顾小橹已经跑了出去:“你等着啊,烤一下肉,我去找雷哥借把铲。” 季槐风坐到顾小橹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翻着烤熟了一半的肉。 等到另一半的肉也熟了的时候,他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声,吱吱嘎嘎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垂死呻吟。 然后,他的屁股就像那颗扑向地球的小行星一样,和大地来了个激烈的热吻。 他抓着肉爬起来。顾小橹的宝贝小竹椅已经变成了一堆竹篾。 季槐风对着那堆竹篾欲哭无泪。 “我回来了!雷哥真他妈的痛快!”顾小橹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语调欢快得就像是清晨在林间歌唱的云雀。然而就在他推开柴门的刹那—— “啊我的,我的,我的小櫈櫈!!” 手中的旧铁铲“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云雀的歌唱在瞬间变成乌鸦的哀嚎。 “我做了什么孽哟要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对不起你啊我的小櫈櫈你跟我三年我每天压你扁你你都不吭声,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我没了你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啊啊我的小櫈櫈” 和影帝混久了,多少都有能沾上点演戏的本领。现在顾小橹把这点本领全使了出来。 季槐风把一串肉递到他跟前。 “吃饱了再哭。” 顾小橹抹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接过肉串咬上一大口之后继续哭诉:“单年我亲叟用一根足子做晨你,你那时候还力油油的,多可耐” 季槐风:“是么。” 心中暗吼:你哭,你哭,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顾小橹再咬:“都四我不好!我不该贪那几斤又,让一个坏银住进家里来啊我对不起你现在给我多扫斤又都弥补不了我滴桑痛啊啊啊” 季槐风算是听出来了。他默默看一眼屋角石缸里的腌肉,长叹一声:“十斤肉够不够赔偿你的小櫈櫈?” “二十!”顾小橹迅速而清楚地还价。 “好。” 顾小橹咬一口肉,把地上的竹篾都拢起来扔到火塘中:“尘归尘,土归土,回到你来的地方去吧,我会永远怀念你的,阿门!” 火光在瞬间爆起,竹篾很快就烧成了一堆灰。 顾小橹咬掉最后一口肉,非常利索地捡起铁铲放到季槐风手中,“走,我们去挖坑。” 龙虎镇是在一个小镇的废墟上建起来的。原来的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他们能盖新居的地方都是原来的马路或者空地,所以房子和房子之间都隔得挺远。季槐风捏着鼻子在顾小橹的房子周围走了一圈,最后在十步开外选定了一个修建新茅厕的地址。 顾小橹抗议:“太远了。” 季槐风用手在鼻子跟前扇扇风:“近了会很臭。” 顾小橹故意四处闻了一闻:“本来就臭,我都习惯了。” 季槐风:“再靠近一步好了。不能再近了。” 顾小橹粲然一笑:“我们动手吧。” 顾小橹说的是“我们”,可是真正动手挖土的是季槐风。 顾小橹两手背在身后抱歉地说:“可惜雷哥他们也只有这么一把铁铲,不然的话我可以一起挖的。” 雷哥他们只有一把铁铲是真的。只不过顾小橹忘了说了,雷哥他们还有不少的锄头,铁锨等等各种可以用来挖土的工具。 在那些军人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就把废墟里所有还完整的工具都收了起来,然后让镇上的人轮流用。因为所有人都能用得到,大家对这个安排相当满意。 影帝常常感叹,大灾之后,这个世界以光速实现了共产主义。 季槐风手脚并用,挥汗如雨:“不用了。你只要把土里的蚯蚓都夹起来就好。 顾小橹皱眉头,看着新翻出来的土里活蹦乱跳的蚯蚓:“可是我吃不惯蚯蚓的还是不要祸害它们了吧。” “谁说给你吃了?我要留着它们钓鱼。” “哦。” 片刻之后。 “你不用这么积极的。只要几条就够我们钓一天的鱼了。” 季槐风很郁闷。自从他提起了“钓鱼”之后,顾小橹就拿着两根小木棍,把他能看到的每一条蚯蚓都夹到一只竹筒里去。 到了后面,季槐风每甩出来一铲土,他都要凑上去看个仔细。季槐风几次险些把土都洒到他身上去了。 顾小橹仍旧爬在土堆上到处找蚯蚓:“你走了以后我怎么办?铁铲又不是天天都能借的——我要把它们养起来,然后有空的时候就拿几条去钓鱼,哈哈哈——” 顾小橹笑得太过放肆,季槐风无话可说。所以在刺耳的笑声过后,他们中间就只剩下了单调的铲土声。 久久之后,季槐风挖起来的土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顾小橹抓到的蚯蚓已经快装满了竹筒。季槐风突然开口:“我不走了。” 季槐风突然开口:“我不走了。” “啊?”顾小橹有点不明白,“你不是来换东西的么?” 季槐风停下,把铁铲插在土中,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这里很好,我要留下来。所以你不用怕——呃,以后挖不到蚯蚓。” 他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当中的逻辑关系实在是太牵强了 虽然自己的本意是让顾小橹安心,不要再这样每天为了食物发愁可是说出来的效果完全不是那回事。 顾小橹果然没有半点感动。 “你知道龙虎镇的规矩吧?新人入镇,要先孝敬守镇的大爷们一百斤鲜肉或者四十斤肉干,头半年保护费比别人多交一倍。你打到猎物了再去跟他们说吧。”说完又嘀咕:“这附近实在不是打猎的好地方,你又不会什么手艺,真不知道你留下来干什么。” 这个镇子说白了是靠每十天一次的 交易日过日子的。镇上几百个人,没几个靠正经打猎维持生计。用文明时代的话来说,大家干的都是第三产业。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为了能在镇子里多换些东西,常常提前几天就到镇子里住着,然后每天出去满山乱跑抓动物。 少数人打到猎物回来了,更多的人却没有再露面。 ——那是因为去打猎的人多了,猛兽们渐渐发觉在小镇周围特别容易抓到人,成群结队地赶过来驻扎,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偷袭人类。就像那条攻击顾小橹的大狼犬,应该也是从别处来的。 所以也可以说小镇外是个很好的猎场,猛兽猎人的猎场。 季槐风看起来就像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猎户,什么手艺都不会。光靠他那把枪能打到多少东西?而且子弹很快就会用完了。到时候他还不是被猛兽吃掉就是要饿死 顾小橹觉得他还是不要留下来的好。当然在他离开之前最好能先给自己多打些猎物。 谁知季槐风坚定地说:“我可以学手艺的——我会挖坑!” 顾小橹:“就算每个人都找你挖坑,挖完了以后呢?别人给你的工钱都不够交保护费的,你吃什么啊?” 季槐风不说话。 顾小橹拍拍他的肩膀,总结陈词:“兄弟,大城市不好住啊。” 季槐风:“大城市” 顾小橹忽然灵光一现。脑海中闪过一行大字:现成劳力,不要白不要。 第5章 忽悠忽悠 现成的免费劳力!不要白不要! 顾小橹打定了主意以后,便继续拍季槐风的肩膀:“当然如果你真的很向往这里的生活,兄弟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至于那条路是什么呢咳咳” 他说着搓了搓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季槐风犹豫了。 他来的时候,其实并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他本来的计划是找到了顾小橹之后就立刻把人带走的。但是他发现顾小橹对目前的生活似乎相当地满意。要想让顾小橹心甘情愿地跟他离开,只怕还要花不少功夫。 但是他昨天打到的那条狗,现在大概只剩下不到五十斤肉了。顾小橹随时随地都想抓住机会盘剥他,剩下的这些只怕都不够他再住一晚的。 顾小橹看他面有难色,脸一拉:“我都说了这里不好住了。你乖乖地等交易日,换完东西就回去吧。” 季槐风张口要说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哟,大工匠又想忽悠人当徒弟了?” 季槐风觉得这声音很熟。回头一看,那人的长相也很眼熟。 “他接下来会对你说这么一番话,咳咳——”那人咳嗽一声,季槐风只听到顾小橹的声音说,“兄弟,我说你什么手艺都不会,要靠在附近打猎过日子也不是个事儿,你不如跟我混吧,我会做弓箭,会编鞋编筐什么都编,生意好得很,就是缺人手。别看那些东西很复杂,你跟我学几天就会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干活,我有一口饭吃,就有你的!怎么样?” 季槐风看看那人,又看看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顾小橹,呆了。 刚才张嘴说话的是那人没错,可是那的的确确是顾小橹的声音。 顾小橹握紧了拳头:“操!谁让你学我说话了?” 那人挑衅地笑,酷似顾小橹的声音再次从他唇间冒了出来:“操!谁让你学我说话了?” 季槐风看看那人,又看看顾小橹,总算明白了。 “你是影帝?” 虽然在大灾之前他不怎么关心娱乐八卦,但是对影帝金陵还是有印象的。这位影帝在大灾之前正当事业的巅峰,各行各业的大企业——除了女性卫生用品外——都争着请他代言,大街小巷中随便一扯张牛皮癣小广告都能看到他的倩影。这么个名人竟然活了下来,他还活着的消息也就传得特别的远。 金陵一挑眉毛,朝他伸出手:“金陵。” 虽然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却比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小白脸多了股男子气概。 季槐风握上去:“季槐风。季节的季,槐树的槐,风雨的风。” 金陵的脸色微微一变,那表情令季槐风联想到被踩了尾巴的蛇。 然而金陵很快就恢复了原状,笑说:“如果你不小心上了他的当,当了他的徒弟,以后你的日子就难过了。他会先花几天功夫教你怎么做那些什么弓啊箭啊草鞋啊的,然后等你学会了,他就会把所有的活都丢给你,然后自己躺在一边晒太阳,用你做出来的东西换肉吃。你以为他会真的给你东西吃?他只会留一丁点儿不带肉的骨头给你,晚上还会把你赶出来,让你在门外睡觉看门——你说他收个徒弟和养条狗有什么区别呢?” 金陵开始说的时候很冷静,到后面简直变成了悲愤的控诉。 季槐风面不改色:“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金陵:“” 顾小橹靠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学费是你剩下的全部狗肉。” 金陵和季槐风:“” 狗肉本来就是一起放在顾小橹家的石缸里的,季槐风要做的只不过是口头上转移一下它的所有权而已。最妙的是旁边正好还有一个金陵可以作证,季槐风一旦答应,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金陵意味深长地瞪他,满脸写着“不要答应”。 他说:“好。” 顾小橹欢快地鼓掌。季槐风一脸坦然,继续挖坑。于是金陵就在旁边一直盯着,那目光简直就像是要在他身上剜个洞出来。 顾小橹得意洋洋地上前仰头拍了拍季槐风的脸:“乖徒儿,叫师父。” 季槐风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起,简直就要哭了:“师父。” 金陵只觉得有阵阴森森的冷风吹了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顾小橹忽然很奇怪:“影帝,你今天不用干活吗?” 金陵眯着眼睛说:“我今天专门看你们干活。” 顾小橹继续埋头翻找:“你看吧,旁观不收费的。”说完又警惕地用身体护住那堆土:“但是不过不准抢我的蚯蚓。” 金陵:“” 季槐风明显感觉到了金陵的敌意,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还是决定保持缄默。顾小橹忙着捡蚯蚓,自然也顾不上说话。于是金陵被晾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他问:“你们挖坑干什么?” 顾小橹抢先说:“挖蚯蚓钓鱼。” 季槐风:“挖厕所。” 金陵不知道是没话找话还是真的嫉妒了:“哦,于是你可以炫耀你的房子有独立的卫生间了?” 顾小橹:“其实这是本来就有的。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把它实体化而已。” 季槐风和金陵各自转头,默默掩住鼻子。 顾小橹再次拍季槐风的肩膀:“你别听他胡说,你做了我徒弟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我怎么可能虐待你。”说着挑衅地看向金陵:“我们以后要在一堆火上烤肉,在一张床上睡觉,在一个坑里尿尿。” 金陵忍无可忍,大步走开。 顾小橹自言自语:“话说他真的是影帝么?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季槐风抬了下眼皮,继续挖坑。 季槐风奋战了四个小时之后,终于挖出一个一米立方的坑来。他把挖出来的土都拢在坑的周围,用石头砸结实了,以防下雨的时候外面的雨水流进去积满;在坑的上方又并排放了几根圆木,中间留下一条半尺宽的缝。顾小橹绕着它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左右看看四处无人,撩起上衣就要解裤带。抬眼看到季槐风抽搐着嘴角瞪他,又住手了。 季槐风无奈地说:“还没完工。天还亮着。旁边还有人。” 顾小橹再看看左右:“还有谁?” 季槐风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顾小橹这是因为太过把他当自己人所以完全不介意在他面前脱裤子了呢,还是完全没把他当人看? 季槐风把铁铲还给顾小橹:“去借把柴刀。我们还需要一些树枝和草。” 虽然顾小橹一直在惹他生气,但是他在说出“我们”两个字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顾小橹哼哼一声,大步走去镇上的公共厕所那里解决问题,才继续哼哼着去还铲借刀。 顾小橹前脚一走,季槐风正打算回去舀点水出来洗手,就看到金陵倚在门边,抿着嘴在看他。 他在今天之前还没跟金陵见过面,金陵的那股浓浓的敌意未免有些太莫名其妙。 他客气地打招呼:“影帝?” 略有点上挑的尾音在金陵听来,带了点挑衅的味道。 金陵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只有一个字送给你。” “哦?” “滚。这里不欢迎你。” “你送了我七个字了。” 金陵:“不客气。” 季槐风毫不示弱地凑上去:“我在这里守规矩讲文明讲礼貌,似乎还没有做过什么冒犯你的事吧?” 金陵逼近一步:“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快滚。” 季槐风有点儿明白了。但是他不明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金陵:“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住进了我家对门,还有可能会长住下去,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季槐风:“你要是看我不爽,可以搬家。 金陵:“不客气。” 季槐风毫不示弱地凑上去:“我在这里守规矩讲文明讲礼貌,似乎还没有做过什么冒犯你的事吧?” 金陵逼近一步:“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快滚。” 季槐风有点儿明白了。但是他不明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金陵:“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住进了我家对门,还有可能会长住下去,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季槐风:“你要是看我不爽,可以搬家。” 金陵:“” 顾小橹提着柴刀吹着口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季槐风和金陵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眼睛对眼镜,鼻尖对鼻尖,离接吻只有半厘米之遥。 顾小橹的嘴巴张成O型,柴刀“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金陵和季槐风光速分离。 金陵扭头就走,留给他们一个帅气的后脑勺。季槐风咳嗽一声:“借来了?出发吧。” 镇子上的草木虽然都是自己长出来的,但是都被视为是公共财物。镇子里的人都很自觉地到镇外去打柴草。季槐风提着柴刀走在前面,看着镇口外光秃秃的小土坡,由衷感慨:“人类真像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但是再走远一些,他又沉默了。 除了那个小土坡之外,别处的草木简直遮天蔽日。 顾小橹打个呵欠:“人类是就会吃窝边草的兔子。” 季槐风本来想砍些带叶子的小树枝。在听顾小橹说附近有条河,河边有很多芦苇以后,又改变主意了。 “我们只要打一捆芦苇就行了,厕所的墙可以用芦苇杆来编,顶上可以盖芦苇叶,正好。” 顾小橹心想随便他怎么折腾吧,就把他带到了河边。季槐风二话不说挥刀就砍。顾小橹掏出竹筒:“你忙吧,我钓鱼。” 季槐风斜眼看他:“所谓钓鱼,就是说用鱼竿鱼钩鱼线和鱼饵把鱼掉上来。我们现在只有鱼饵,你说呢?” 顾小橹:“所以说你快把鱼竿鱼钩和鱼线给我呀!” 季槐风:“你当我是叮当猫?” 顾小橹沉默了半天之后问:“叮当猫是什么东西?它能直接把鱼抓起来吗?” 季槐风:“” 顾小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深深地觉得自己受骗了:“你连鱼竿都没有还好意思让我到处抓蚯蚓?!” 季槐风叹气:“我以为你会有。” 顾小橹的钓鱼大业就这么毁了。但是他不肯放开那个竹筒。 “鱼竿会有的,鱼线会有的,鱼钩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季槐风把一根新砍下的芦苇扔到他跟前:“我负责砍,你负责把芦苇叶撕下来。” 顾小橹别无选择,只得开始委委屈屈地撕那些芦苇叶。剥干净的芦苇杆放在一边,剥下来的芦苇叶放在另一边。一边剥一边自言自语:“不是我要扒你们衣服的啊,是那边那个大爷——我的徒弟,他想让你们站成一排在我家房子旁边裸奔!他很坏是吧?啊——” 顾小橹哭丧着脸把手伸到季槐风眼皮底下:“徒弟,为师受伤了。” 季槐风看着他手上被割出的那一个浅浅的连血都没出的口子,很想用手中的柴刀把它“实体化”一把。 但是他忍住了。他故意一把扶住顾小橹的胳膊,另一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按到一边的空地上:“坐下休息吧。剩下的我来。”说完就又去砍芦苇了。 顾小橹没想到自己偷懒的预谋这么容易就实现了,反倒有些不安。讪讪地坐了片刻,又爬起来剥芦苇叶。听到季槐风在那里偷笑,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问他:“喂,你是不是很喜欢影帝啊?” 季槐风懵了:“什么?” “刚才要不是我回来了,你们就亲上了吧?” 季槐风这才想起来刚才他险些和金陵吵起来的事——怪不得那个时候顾小橹的反应那么激烈,原来是想到那个去了—— “小橹,不是那——” “嗯?” 季槐风压下怒火:“师父,不是那样的。” 顾小橹继续剥芦苇叶:“其实呢,这年头女人比恐龙还难找,喜欢男人也是很正常的,人总不能一辈子对着墙打飞机吧?影帝虽然脾气很坏,但是脸蛋好,身材好,凑合着也能看” 季槐风忍无可忍:“我不喜欢他!今天我是在和他吵架!” 顾小橹继续煽风点火:“你们两个以前又不认识,八杆子打不着,有什么好吵的?除非你们一见钟情。俗话说得好,万事万物都是辩证的,没有爱哪来的恨” “谁说的?”季槐风很想穿越时空回去——杀了编造这句“俗话”的那个人。 “呃马克思?” 季槐风:“我将来见到他的时候,会代你向他道歉的。” “啊,他还活着吗?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很久了呢。” 季槐风以四十六度的角度仰望天空:“谢天谢地,你还有个记得的人。” 顾小橹抗议:“我记得很多人!” 季槐风警觉地问:“谁?!” 顾小橹很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说:“葫芦娃。” 季槐风:“” “所以,如果你喜欢影帝,我可以帮你咳咳,的。” 顾小橹的思维瞬间跳过了无数个平行宇宙,季槐风一下子又给他甩下了。 “不过”,顾小橹再次搓搓手指做数钞票的动作,“你明白的。” 季槐风总算明白了。顾小橹只不过是在想方设法储存过冬的粮食而已。在怒火中烧的同时,心底又跟着狠狠一抽。 结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你不用帮我什么忙,我也会帮你打猎干活的。以后你不会再饿肚子了。” 季槐风语气的温度瞬间从零下暴涨到三十八度,顾小橹有些不适应。 “这怎么好意思” 他到底是个文明人,再怎么喜欢占人便宜,也还是讲究等价交换的。 季槐风忽然凑上来,就像和金陵针锋相对的时候那样靠近地,紧紧盯着顾小橹:“其实你说的对,这年头女人比恐龙还难找,找男人作伴确实不错。不过” 手上就势一推,就要把他推倒在那堆芦苇上。 “不过你找谁都不能找他。” 影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插了进来。顾小橹吓了一跳,季槐风按住他,半个身体都挡在了他前面。 第6章 重新记忆 影帝只放了一句话就不再吭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顾小橹吓了一跳,季槐风按住他,半个身体都挡在了他前面。季槐风看到影帝背上背着一只藤筐,藤筐里面绿油油的一片,似乎是些野草树根什么的。 季槐风丝毫不肯退让:“我说过了。这和你没关系。” 影帝冷冷地说:“和他有关系,就和我有关系。” 季槐风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妙。金陵没事那么关心顾小橹干什么?难道难道他们 可是看看顾小橹对金陵的态度,又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顾小橹自己的原因 无论如何,事情决不会像金陵说的“不想一个坏蛋住进自己对门”那么简单。 “哦?什么关系?你是他爸爸还是妈妈啊?为什么不干脆说清楚点,我们来个痛快?” 季槐风说着握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影帝像一座山那样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季槐风看得出来,他那两只拳头也在积蓄着力气。 季槐风差点忘了,影帝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却是学武出身。在入行演戏之前,拿过全国散打冠军。 季槐风和金陵对峙着,两人挺拔的身躯伫立在河岸边。凉风吹过,把河上的芦花吹得纷纷扬扬。一时间,天地肃杀。 就在两人准备挥拳痛殴的刹那—— “等等,我和他好像真的有关系” 顾小橹的声音弱弱地插了进来。 两只拳头在半空中顿住,季槐风和金陵同时望向顾小橹。季槐风失望且愤怒,金陵眼中却闪过了些得意的光。 一样的是两人期盼的眼神,都盼着顾小橹再多说点啥。 “但是我不记得是什么关系了。” 余下二人的表情再次凝固。顾小橹有些惊慌失措:“喂,你们别这样啊,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本领虽然不大,嗅觉却十足地灵敏。那两人杀人的目光聚焦过来时,他飞快地起身,半蹲,然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逃跑的时候还不忘开脱:“不管我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 季槐风和金陵听到他喊出的最后一个字从感叹变成了惊叫。然后他们看清楚了,顾小橹的脚似乎是绊到什么地方,然后他整个人凌空飞了起来,像一只青蛙一样,向前飞扑了出去。 然后顾小橹消失在了不远处的草丛中。 季槐风和金陵对望一眼,同时冲了过去。 顾小橹趴在地上,嘴里啃了满嘴的草,两眼紧闭——不省人事。 季槐风和金陵一人一边胳膊把他拽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掐人中,揉太阳穴折腾了好一阵,顾小橹才悠悠醒转。 他迷惑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抓着他的两个人。 “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 金陵哼笑一声,季槐风张大了嘴巴。 顾小橹的头很疼,疼得仿佛就要裂开了。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两个男人抓着,那两个人又究竟是什么身份 偏偏那两个人除了那样怔怔地盯着他之外,连哼都没哼一声。 顾小橹炸毛了。 “说话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抓着我想干什么?!” 那两人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互相瞪着对方,仿佛只要对方说一句假话,另外一个就会毫不客气地扑上去——两人干瞪两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左边那个人说:“我叫金陵,是住在你对门的邻居。” 右边那个仿佛松了口气,含笑说:“我叫季槐风,是你徒弟。” “哦那这里”他疑惑地望了望四周。 季槐风忙说:“我们出来砍芦苇。你看——”说着指向不远处已经砍下的芦苇堆。 “哦那他” 金陵面无表情地说:“我出来采药,正好遇上你们。” 在针锋相对的强大的舆论监督下,顾小橹得以知道事情的真相。 顾小橹看看季槐风,又看看金陵,用力揉着自己太阳穴,艰难地爬了起来。 “徒弟,芦苇砍好了没?” “好了。” “我们走。” 顾小橹扛着柴刀吹着口哨走在前面,季槐风扛着那一大捆的芦苇杆和芦苇叶跟在后面。片刻之后。 顾小橹:“采药的为什么和我们一起走?” 金陵面无表情:“我说过了住在你对门。” “哦。那你走前面吧。” 金陵瞟一眼季槐风,得意洋洋地背着竹筐越过他们二人。他的脚步走得太轻快,以至于竹筐里的草药跟着他的脚步一跳一跳的。季槐风看不过眼:“为什么让他走前面?” 顾小橹理直气壮:“因为我不记得家在哪了。” 金陵:“哼哼。” 季槐风:“” 无论如何,龙虎镇总算是到了。守在镇口的依旧是李雷和张宝,他们的肩上依旧扛着两杆长枪。金陵和季槐风只觉得眼前一花,顾小橹就不见了。再找到他时,却是趴在了路边的草丛里——一个劲地向他们挤眉弄眼,又惊恐万分地指指李雷和张宝的枪。 “他他他他他们是不是打劫的?!” 季槐风很泄气。 “起来吧,他们是给我们看门顺便收保护费的。” 通过镇口的关卡的时候,顾小橹依旧惊恐万分,缩在季槐风身后盯着李雷和张宝的枪瑟瑟发抖。金陵主动上前解释:“他刚才又昏倒了。 李雷理解地点点头。 顾小橹发生这种状况的次数并不多,一年大概就那么三四次,但是足够让周围的人司空见惯。 “刀用完了就还给我,别人还等着用呢。” 顾小橹继续缩着,两根手指拈着刀把哆哆嗦嗦地递了过去。李雷实在受不了他那个畏缩的样子,瞪眼说:“滚吧,过了交易日记得来交税!” 顾小橹抱头鼠窜。 回到家之后他一气冲进去,横到床上去了,也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在躲什么——像一只小猪那样钻在干草堆里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一大团干草不放。 看他睡着之后,金陵不再客气,一把揪住季槐风的衣领把他拽了出去。 顾小橹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能听到一阵争吵的声音。他听不清那两个人在吵啥。 又过了很久之后,他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我不走,我再也不会走了。” 那个人喃喃地说。 顾小橹傻笑,不知道是在说梦话在是在回答他:“呵呵,你骗人。呵呵” 他起来以后,就看到自己屋后多了一间崭新的独立“卫生间”。 之前忘掉了的事情又渐渐地记起一些来了。他想起了自己在镇上的生活,想起了自己昨天收留了一个陌生人,还收了他做徒弟;他带着徒弟挖坑,还出到镇外去割芦苇 只是那个人的名字和样貌他死活都想不起来。 季槐风不得不重复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强迫地扳过他的脑袋让他好好地看自己。 折腾了半天,顾小橹总算记住了。 总的来说,顾小橹对季槐风的手艺还是相当满意的。两人烤了肉吃,又痛快地用了一次新厕所,胡乱睡去。第二天早上,他就带着季槐风去镇长那里办留居手续。 龙虎镇在刚刚建镇的时候,居民是镇长带着他的兄弟们随便从周围招来的——只要是人,就能进来住。等镇上渐渐地热闹起来了,人口也开始饱和了,他们就开始限制镇上居民的数量。眼下的龙虎镇作为灾后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繁华地带,居留权比当年的北京户口美国绿卡什么的不知道难搞了多少倍。 要成为龙虎镇的居民,首先必须有一个龙虎镇的正式居民做引荐人,而作为引荐人的这个龙虎镇居民在最近三个月里面不得有违反镇规的行为,也不得有拖欠的保护费和交易税。 这条件的第一条就非常的麻烦。因为龙虎镇的镇规多如牛毛且十分变态——居民们有时候放个屁都能违规;而违规就意味着要交很多食物作为罚款。大家都明白这是当局用来搜刮地皮的阴谋;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由着他们压榨。结果就是,要找最近三个月以内还没有违反过镇规的人,简直就是在秃子头上找头发——毛都没有。 如果申请人能侥幸找到一个三个月内没有违反过镇规的人做引荐人,那么他就必须在两天以内交上一百斤鲜肉(肉干腌肉和腊肉都不要)作为考核费用。交上肉之后,镇长会向全镇的人公开申请人的身份,并且给申请人五天的时间暂时住在镇上。这五天他必须完完全全地按照镇规过日子,而镇上所有的人都有权指出他违规的地方。一旦被举报的违规内容超过五项,他就要被扫地出门。 镇上的人已经相当多了,做生意的竞争也激烈得很,没有人会乐意后面再来人分这锅粥。所以不用怀疑,申请人出错了他们绝对会挑出来;即使申请人没有出错,他们也要创造条件挑出来 除了居民们火眼金睛的监督之外,申请人还要通过一系列的体能和文化测验(内容就是镇规),在全部都及格之后,方能获得镇长的准入许可。 在获得许可之后的半年里,他必须缴纳比别人多一倍的保护费和交易税;定居半年之后才能享受和现在的固定居民一样的待遇。 简单来说,外人要进龙虎镇并非不可能,但真能进来的,绝对是变态中的变态。 所以季槐风无比地感谢上苍,给他一个可以进镇的机会。 这三个月以来顾小橹夹着尾巴老实做人,愣是一条镇规都没违反过。临进镇长家门前他得意洋洋地说:“亏了我一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有我引荐,你就烧高香吧!” 季槐风:“现在还有香可以烧么?” 顾小橹:“” 龙虎镇镇长韩尚坤家一楼的客厅内。顾小橹说明了来意之后,韩尚坤就叫镇上的文书廖春把刻在墙上的镇规念给季槐风听。廖春念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念完。廖春念这些的时候,季槐风和顾小橹就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打量镇长家的摆设。 镇长家是这小镇的废墟上唯一一座没有完全倒塌的小楼。楼有两层,虽然塌了一面墙,但是另外的三面墙还有地板和天花板都只裂了几条长缝,补上墙之后绝对足够遮风挡雨了。韩尚坤因为怕屋顶会塌下来,中间用了几根粗壮的圆木支撑着。于是这间屋子的内部被圆木分割得错落有致,空间感十足,还多了点闲逸的田园风总之媲美比尔盖茨活着时的豪宅。镇长当然没有见过比尔盖茨的房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既然文书都那么说了,他也就信了。反正小行星砸下来的时候,管他是比一盖茨还是比二盖茨都被砸成灰了吧。 季槐风和顾小橹打量着韩尚坤的房子,韩尚坤则坐在他家的火塘边上,咕咚咕咚抽着用竹筒和野烟丝做成的水烟。 韩尚坤去年三十三岁,今年三十三岁,明年还是三十三岁——因为他自称自己的生命在大灾的时候就停止了。镇上的人在他的领导下有饭吃有衣穿,自然不会吝啬几句“您真年轻”之类的溢美之词。 所以他是一个永远三十三岁的,稍微有些谢顶的,高而胖的男人。 ——他也是全镇上,也极有可能可能是目前的世界上唯一一个身上能长出多余的脂肪的人。就好像从前的名表名车飞机游艇一样,这身肥肉如今成了他财富和权力的象征。周围的人看他,就仿佛是在看一个全身都被金子镀过的人。毕竟,这是个寸肉寸金的年头。 韩尚坤眯着眼,一边抽水烟,一边用挑剔的老板在面试新员工的眼神打量着季槐风。 季槐风和顾小橹大咧咧地坐在门边,四只眼睛一起看回去。 季槐风是毫不客气地笑着看,顾小橹是好奇地看。他虽然记得这个镇是有个镇长,连镇长家在哪里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就是完全忘了镇长叫什么,长什么样。所以他在看到镇长的那一身肥肉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吃惊过后,又愤愤不平地想,镇长这身肥肉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贡献的呢。 相比对季槐风的挑剔,镇长对顾小橹还算和蔼。 “听说你又晕倒了?” 顾小橹摸摸脑袋,“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咳咳” “你这忘人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以后走路小心点,省得哪天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顾小橹现在是有求于人,丢回去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忘了自己是谁也没关系,记得要交保护费和交易税就行了。” 韩尚坤“噗”地喷出一口烟,“你倒聪明。” 顾小橹继续摸着自己脑袋嘿嘿傻笑。 韩尚坤在砌火塘的石头上敲了敲水烟筒,目光转向季槐风:“他呢?你一晕倒就谁都不认识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你以前的朋友啊?咱们镇上规矩严,要是让来历不明的人混进来就不好了。” 季槐风依旧微笑着:“镇长先生是害怕有坏人混进来干坏事吧?镇长不如想想看,其实一个人是好是坏,关键是他的本性怎么样,和他是不是真的认识镇上的人倒没什么关系。毕竟人活在世上,认识的人那么多,又有谁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认识的那些人究竟哪个好哪个坏?” 韩尚坤敲水烟筒的力道轻了下来。 季槐风接着说:“我从前就认识小橹没错,我们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小橹不记得了也不要紧,他虽然忘了我这个人,但是我觉得他自己对我的感觉是忘不掉的。如果他从前就讨厌我,觉得我是个坏蛋,现在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就答应了替我引荐呢?当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人品怎么样和小橹没有办点关系。镇长,万一,我说万一,我因为不懂规矩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希望您能让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扯到小橹。” 他说得信誓旦旦,情真意切,连顾小橹都差点相信自己从前认识这个人了。韩尚坤听了这一番话,脸上的笑纹不知不觉地深下去。 “敢作敢当——是条汉子!我给你这个机会。去吧,两天,一百斤肉,一两都不能少。” 顾小橹拍胸脯:“别说两天了,您再抽袋烟,我们就给您送过来了。” 顾小橹的自信决不是盲目的。季槐风他不是有枪么。他的枪法想必也是不错的,不然那天也不会一枪就打中了那条狗的脑袋?他们只要揣上枪,出镇去,随便找只大点的猛兽一枪毙了,不就搞定了? 顾小橹信心满满地说着,望向季槐风。季槐风却忧心忡忡地看回来,说:“话别说得太早,万一今天弄不到,有你丢人的。镇长既然说了两天,我们就争取在两天之内吧。镇长,我们打到肉以后一定会尽早给您送过来,不会放得变味了的。” 从镇长家出来,顾小橹就拽着季槐风往镇口的方向走。季槐风却往反方向——也就是他们家的方向走。顾小橹说:“哎我们不是去打猎吗?” “打猎不用带武器吗?” “可是你不是带了”顾小橹说着伸出手比划了个射击的手势。季槐风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拽着他往回走。 根据物理学原理,当两股大小不同方向相反的力同时作用在某一物体上的时候,该物体将向比较大的那股力的方向运动。顾小橹就这么被拽回了家。 季槐风关了门,从墙上拿了顾小橹平时用的弓,又把顾小橹刚做好准备卖掉的那一把也拿了出来,抛到顾小橹身上。然后又把所有的竹箭都搜刮了出来,全塞进箭筒里。顾小橹越看越纳闷:“大英雄,你放着自己的那个什么不用,用我这些破烂货能打到个屁啊?” 季槐风面无表情:“因为我那个什么没子弹了。” 顾小橹:“” “最后一颗子弹在杀它的时候——”季槐风指指那一缸腌肉,“用掉了。” 顾小橹脚一软。他听到自己的心咔咔咔地碎掉了,还掉了一地玻璃渣。 第7章 守株待兽 顾小橹跌坐在地,捶胸顿足。 “你他妈的混蛋你骗我!你以为老子好好的收留你干什么!老子吃都吃不饱!还没撑着!” 季槐风面无表情:“你昨天吃饱了。今天也吃饱了。” 顾小橹一愣,继续嚎啕:“老子留你不就指着你给老子多打几斤肉么,你那个都没了还打个屁啊!你没了那个,不就跟男人没了把儿似的,废了么你滚吧” 季槐风落下满脸黑线:“你还从来都没有过呢,你这话是不是说你天生就是废的?” 顾小橹:“” 季槐风反问他:“而且我开始的时候只说要留下,没有说要你帮忙的吧?后来是你自己主动说要收我做徒弟教我学手艺的啊。” 顾小橹:“” 他后悔得肠子都拧成了一团。他是想要个免费的劳动力没错,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看中的其实是季槐风有枪啊有那把枪在,他怎么着都能多吃几顿饱的。 顾小橹把弓扔在地上:“那一百斤肉你自己想办法吧,大不了多打几只兔子我不干了。” 季槐风捡起弓又递到他跟前:“可是我不认识路,也不知道哪里能打到猎物,你就帮我带个路吧。” 顾小橹低头,斜眼看他:“又带路?我能得什么好处啊?” 季槐风无可奈何:“我打到的肉不论够不够一百斤,我都会分你一半。”说完看着顾小橹怀疑依旧的眼神,又说:“你自己打到的肉全部归你。” 心里暗说,从前确实是我欠你太多,现在无论怎么偿还都是应该的。 顾小橹跳起来:“其实呢,我的弓箭还是很厉害的,要打到一百斤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季槐风就算是没了枪,依旧人高马大胳膊粗腿壮。有他陪着去打猎,就算打不到东西,也好歹多点安全感。 何况他之前割回来编鞋编用具的藤快用完了,这次出去正好补充一些 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再过几个小时就该天黑了,所以他们是小跑着冲出镇外的。 “动物也是要喝水的。它们虽然满山乱跑,但是跑累了就会回到水边喝水。我们找个有水的地方蹲着好了,说不定还能打到水鸟。”季槐风信心满满地说着,手里拿着弓不停地练习拉弦。 顾小橹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了昨天那条河边。 河水弯弯,又弯又长,看不到头,望不到尾。 “这条河附近的动物绝对是会到河边喝水的,只不过这条河实在太长了,我不知道它们刚好跑到我们跟前的几率有多大。” 季槐风:“算了我们还是另外找地方吧。” 顾小橹点头,掉头,带他钻进了浓密的树林。前几天刚刚差点在这被狗咬死,他心有余悸,紧抓着季槐风背后的箭筒不放手,一步三回头。 季槐风回头微笑:“那东西不结实,你抓着我的胳膊好了。”说着把捋起了一半衣袖的手臂伸过来,鼓励地看着他点头。 季槐风的手上有不少伤痕,那一截小臂却是保护得好好的。小麦色的肌肤包裹着紧致有力的肌肉,看上去相当的诱人。顾小橹盯了一会儿,狗抢骨头一样扑过去,抱住了。 季槐风倒有点意外:“别这么着急,当心点——你怎么流口水了?” 顾小橹大大方方地一抹嘴角,“你的胳膊真好看。” 季槐风脸上一热,心里一麻:“哦。” 早知道脱衣服诱惑有用,他直接把自己脱光了洗干净送到顾小橹跟前不就完了?他怎么就忽略了顾小橹也是个男人,而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 野外还是有点太危险了,回去再说吧 顾小橹顿了顿,又补充:“我看着就想起了从前的烤鸡翅膀烤得黄黄的鸡翅膀,又香又嫩” 季槐风:“是么?” 他真想掐住顾小橹的脖子问个清楚,这么漂亮的一条手臂,到底哪里像鸡翅膀了?! 再仔细一想,又沉默了。 他的手和烤鸡翅膀当然有联系。曾经有那么一次,他们在一个海岛的沙滩上烤肉吃。顾小橹自己贪玩捉螃蟹,所有的肉都是他先烤好了,才递过去给顾小橹的。 烤的一大箱肉里面,当然就有不少鸡翅。 顾小橹记住了鸡翅,却忘记了那只递鸡翅给他的手,和那个为他烤鸡翅的人。 但是季槐风宁可他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只要他人还在这里,那些算不上愉快的记忆又算得了什么。 “喂你怎么了?”顾小橹瞪他,“生气了?我只是说我想起鸡翅而已,我又没说你胳膊像鸡翅——更加没有要吃你的念头啊!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人肉的!” 季槐风用另外一只手一抹眼角:“没,没什么。我只是也想吃烤鸡翅唔” 顾小橹突然踮起脚尖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松手,手指指了指前面的一棵树。 季槐风眼尖,马上就发现了藏在枝叶间的那只麻雀。 “太小了,算了。”季槐风扯下他的手,“回去处理起来也麻烦,要打就打大的。”他虽然说得很小声,但是麻雀很快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顾小橹白他一眼:“到时候什么都打不到,可别后悔!” 季槐风撇嘴:“实在不行我就杀了你。你虽然瘦,连皮带骨头应该还有一百斤的。” 顾小橹闭嘴,眼观鼻鼻观心,抱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他的脚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滚了滚,消失在草丛中。 季槐风听到声音,警惕地把箭架到了弓上。顾小橹冲他笑笑,自己也架起了弓。 “没事。” 亲眼目睹的死亡实在是多得令人麻木,他们早就学会了熟视无睹。 既然曾经有人在这里丧命,猛兽的猎场大概就是这里了。 这里也的确是“狩猎”的好地方。山脚的石壁形成的折角已经把空间包围了一半,猛兽只要把人堵在里面,人就插翅也难飞。 季槐风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势,指指石壁边上的一棵树:“我们上去。” 顾小橹斜眼:“我以为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干守株待兔这种事情了。” 季槐风刷刷刷攀到了最低的树丫上,伸手,不容置疑地说:“上来。” 顾小橹吐吐舌头,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搓手,自己登登登爬了上去。他得意洋洋地坐到另外一根较高的树枝上,“师父我以前专门学过爬树的。” 季槐风暗想:那还不是我教的 “说吧,上来想干吗?掏鸟窝吗?这里有鸟窝给你掏吗?” “守株待兔当然是不行的,但是守株待猛兽还是可以的。” “你觉得这跟坐在河边等野兽正好到我们身边喝水有区别吗?” 季槐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没有。” 顾小橹很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抬头看看天上,虽然依旧看不见太阳,但是也能判断出来,这一个白天就快过去了。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随便说说话,聊聊天。野兽听到我们的声音就会自己过来的。” “然后呢?” “不是它死,就是我们死。” 顾小橹一片恶寒。他忽然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如果万一来的是很多很多只猛兽呢?它们绝对能弄倒这棵树的。” 季槐风屈起手指敲了敲水桶粗的树干,“那就算我们倒霉好了。” 顾小橹悲痛地两手掩面:“你的枪,要是还有子弹就好了。” 季槐风:“” 顾小橹一手抱树,另一手扯住季槐风的衣袖:“你的枪呢?就算子弹没了,你可千万别扔了啊!” “我怎么可能扔了!我只是把它藏起来了。” 顾小橹想了想,说:“也别藏。没了子弹不能用来打猎,但是拿来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啊。” 季槐风苦笑:“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活着的人不是成精了就是不怕死的,别说枪,你就是抱着个原子弹他们也不怕的。小橹——”他觉得现在是时候把那些话说出来了,“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没有用了,你明白吗?全都没有用了。别说是我这把枪,就是镇上那些老兵,你别管他们拿的是机关枪还是冲锋枪,迟早有一天都会没用的!你明不明白?” 顾小橹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他们不是有很多吗?” 虽然脸上的表情很疑惑,心里却是真的在害怕。龙虎镇号称安全,但是这安全是建立在那三十来个人和他们的武器上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武器。没了枪支弹药,他们和现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季槐风耐心地解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兵工厂了。他们就算是有一个武器库,也总会有用完的一天。何况他们原先的驻地并不在这里。你也说过,他们是到处流浪了很久,走了很多地方才来到这里的。那个时候交通都瘫痪了,你觉得他们用手拿,用肩膀背,用两只脚走路,能带得了多少东西?现在事情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中间肯定还有许多耗损掉了。你觉得他们剩下枪支弹药还能支持多久呢?” “这” 这个问题顾小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从前那些可怕的流浪的记忆令他逼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实在不行的时候他就乐观地想:就算镇长他们的枪弹用完了,他们就是凭石头和弓箭也一定能维持镇子的安全的。实在乐观不起来的时候他就想,反正自己已经在这里享受了那么久的安全的生活,比起镇外的人来,他还是赚到了。 “小橹,龙虎镇虽然看起来很安宁,但是人心涣散镇上的人看起来虽然一团和气,其实背地里各管各的,谁都不原意帮谁的忙,还生怕别人做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抢生意。就说这镇外的野兽吧,他们明明知道外面有很多猎物,只要几个人,十几个人通力合作挖他个两三天,就能挖出一个陷阱来。那样打猎不是很方便吗?但是没有人愿意这么做。他们已经被镇里的环境给养懒了,宁可窝在镇子里倒买倒卖或者做些骗人的手艺换吃的,也不愿意自己出来打猎。万一,我说万一,镇长那些人的弹药终于用完了,再也保护不了你们了,外面的人随便进来抢东西,野兽随便冲进去咬人,你觉得镇上的人还会心甘情愿地听他们的话,给他们交什么保护费交易税么?这个镇子就完蛋了!到时候没人会管你的!你要怎么办?” “我” 季槐风的描述实在可怕,顾小橹忍不住挠了挠头。 “什么怎么办!”他的思维被逼到了绝境,反而有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没有这个镇子的时候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谁说我一个人就过不下去了?” 季槐风讥讽地笑:“是啊,今天打一只乌鸦,明天抓一只竹鼠也饿不死你。你就没想过过好点的日子吗?” “我——”顾小橹本能地就想反驳说我日子过得挺好的。但是再回头想一想,那股气势又没了。 “小橹,跟我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越早走越好!” 酝酿了很久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季槐风眼角都湿润了。 顾小橹嘟嘴:“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走呢?我只知道他们现在还有枪和子弹,你却什么都没有了。” 季槐风咬牙,我忍,我忍。 沉默了许久之后,季槐风说:“他们没了枪弹就绝对不会再保护你了。可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说完又怕顾小橹不信似的,加重语气:“我说到做到,永不食言。小橹,跟我走吧。” 第8章 百斤鲜肉 季槐风这番话说得相当的情真意切,连他自己都要为之感动了。 谁知顾小橹斜眼看他,想都不想就问:“为什么呢?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顾小橹虽然忘记了很多人,但是他认为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的。除非他脑子坏了,或者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顾小橹的口气淡淡的,和往常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 季槐风心口一疼。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根硬刺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顾小橹虽然忘记了很多人和事,却没有忘记它们给他造成的伤。眼前这个傻傻呆呆的顾小橹似乎是毫无防备的,但他其实早就造了个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硬壳来保护自己。 季槐风头一回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他明白这完全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完全没有资格要顾小橹对自己打开心防。 他的沉默在顾小橹看来等于是承认了“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顾小橹打个呵欠,“没话说了吧?我就说嘛,你好好的要我跟你走干啥呢?除非你把我当成能听话会走路的猪了,想先就这么养着我,以防万一以后你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就可以一刀把我喀嚓了当饭吃?” 季槐风继续沉默。他想,老子是很想吃掉你,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吃法。 不良念头一起,脸上一热,他的耳朵红了。 他们两个还一高一低地蹲在树上,现在实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转头看去,顾小橹背对着他骑在树枝上,身体舒舒服服地斜靠在树干上,两只脚从树枝上垂下来,一晃一晃的。他的脚穿在一双藤鞋里面,脚背和边缘的地方因为和藤皮的摩擦留下了一个个红印子,磨损得厉害的地方甚至有血往外渗。季槐风抱着树干,跨过顾小橹的腿站到了那边的树枝上,然后骑着树枝坐在他对面。 “小橹,坐好,抬头。” “干啥?”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顾小橹警惕地睁眼,“做什么?” 季槐风眨眨眼,从衣袋里面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顾小橹认得,那是大灾前男人常用的那种剃须刀。 “我给你刮刮胡子吧,你留那么长不难受么?” “冬天很暖和,不用戴围巾。” “呃。但是,虱子可能会在里面生小虱子” “它们生的是蛋。我可以把蛋捏破的。” 季槐风终于明白过来一件事,那就是和顾小橹斗嘴是非常没有意义的事。他直接把剃须刀放到了顾小橹的下巴跟前:“我今天非从你身上割点什么不可。留头不留须,留须不留头。你自己选吧。” 顾小橹瞟一眼他的手,终于很老实地把头抬了起来。 季槐风小心地用左手捧住他的脸。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周围的声音在瞬间变得无比的清楚。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昆虫在草丛间呼朋引伴。冰凉的剃刀从肌肤上刮过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季槐风凑得很近,顾小橹能听到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很粗重,捧着自己的脸的手渗出湿热的汗,把某种不正常的热度也传了过来。 两人的心跳互相追赶着,砰砰砰地加速。 好在顾小橹的胡须虽然长,但是算不上很多很浓密。季槐风给他刮干净了,小声说:“好了。”说着把剃须刀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重新收好放回袋子里。顾小橹大大出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下巴,“突然没了,凉飕飕的好不习惯” 季槐风噗地笑出来,“过两天就习惯了。以后我都给你刮。” “不用,不用,真不用了。”顾小橹大概是为了强调自己并不喜欢这样,重复着说了好几次不用。季槐风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沮丧,他微笑说:“那随便吧。你想刮的时候就找我好了。”主动权放到对方手上,也许他会开心一些? “嗯。我会给你肉的。”顾小橹认真地说,就好像从前的人说“会给钱”一样。 “不用——也不费什么事——”季槐风有些着急,顾小橹这样见外,他要到哪年哪月才能亲近啊? “季槐风。”顾小橹头一回这样认真地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从前,好像也收过一个徒弟,后来我把他赶走了。” “啊?!”季槐风不明所以,顾小橹好好地提这件事干什么。不过话说影帝似乎曾经说过顾小橹怎么虐待徒弟的事 季槐风假装不经意:“哦?是什么人呢?” “不记得了,反正是赶走了。” “你不满意他吗?你放心,我会做得比他更好的。”不就打打猎做做手艺吗?他季槐风还干得来。 顾小橹摇头。“不是,是太好了。什么都肯为我做,我怎么欺负他都不吭声我就把他赶走了。” “为为什么?” 季槐风实在想不明白。顾小橹难道真的是脑子坏了连想问题的方式都变得这么古怪? “因为就算我不赶他,他也迟早会走的。” 季槐风的心凉了个透。顾小橹对人情竟然已经凉薄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因为害怕可能会发生的伤害,他甚至愿意舍弃眼前的关心和温暖。他打定了主意不要再接受别人的好意。 没有爱就没有痛。顾小橹已经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彻大悟了。 季槐风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话开解一下的,但是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开解顾小橹的那个人。 顾小橹抬头看看天,灵巧地翻身下树:“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明天叫影帝一起来,一定能打得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在树上的那次对话的缘故,接下来的整个晚上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两人围着火塘各自烤肉吃,吃饱以后再消化一会儿,就躺到床上去了。背对背地侧卧,都睡不着,也都知道对方还醒着。但是也都不说话。 不知道这样僵了多久,顾小橹突然说:“等你拿到居留的资格以后,你就自己出去盖个房子住吧。我这里太小,不方便。” 季槐风叹气。这里是顾小橹的房子。如果顾小橹不喜欢,他没有任何权利强行留下来。 大不了就盖在旁边,反正也能天天见面的。 季槐风一直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顾小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下来。他小心地用手臂圈住了那个瘦削的身体,手掌隔着破旧的衣服缓缓丈量下去。 然后他把自己的脸埋在顾小橹背后,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以后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很少了吧。 第二天顾小橹果然叫上了影帝一起打猎。 起初影帝听说是为了给季槐风交那一百斤肉的入镇考核费,死活不肯出门,顾小橹说了打到的肉给他一半他都不愿意。顾小橹无可奈何,冲自家门口喊:“徒弟,我们自己走吧。” 影帝追出来:“你也要去?!” 顾小橹点头。影帝站在那里愤愤然地看着季槐风大摇大摆地从顾小橹家出来,咬牙说:“好,我去。” 有影帝在,打猎的过程就变得简单得多,因为影帝有个绝活。 影帝的嘴里就像藏了一台超级音响,什么样的声音都能发出来。他既能学顾小橹说话,当然也能学动物叫。 他们回到昨天蹲的那棵树上,然后顾小橹和季槐风支起弓,箭对准了树下。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影帝开叫。 影帝每叫一声,顾小橹就点评一句。 “其实这声狼嚎可以再叫得放浪一点的,你不但要让周围的公狼听了就知道这里有头母狼,还要让它们知道这头母狼很想被操。” 季槐风:“万一这群公狼全喜欢公的呢?” 影帝:“” 如此这般忙乎了半天,终于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出现在树下。 一头野猪。目测重量至少有一百五十斤。 季槐风和顾小橹欢呼雀跃着往它身上射箭。野猪受了伤,撒腿狂奔。他们当即从树上跳下来,把它往龙虎镇的方向赶——却又不敢太靠近,毕竟受伤的动物都要比平时危险得多。好在季槐风有支箭射到了它的动脉,野猪很快就因为失血渐渐地没了力气,结果一头撞在树上,倒了。 三个人抓着它的四只脚把它拖了回去。 镇长家有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称。他们三个七手八脚地烫毛破肚,把猪皮剥了下来,然后割了一百斤肉给镇长。除了内脏,他们还剩下了六十多斤肉。顾小橹说到做到,分了三十斤给影帝。季槐风还以为影帝会推辞不要,谁知他不但坦然拿了,还抱怨顾小橹给少了。 顾小橹拍他的肩膀:“猪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打的,分给你一半我们已经很吃亏了好不好?” 影帝气哼哼地走了。 季槐风开始的时候还怀疑影帝是不是就是顾小橹说的那个“前徒弟”,但是看他这副斤斤计较的样子,实在是,不像 内脏不好保存,他们照例要先吃掉。所以这晚的晚餐是猪肝炒猪肚。之后两人默不作声地把剩下的肉割成条。上次腌起来的狗肉已经可以取出来放在火塘边烘干了,正好把新的肉放到石岗里去。 临睡觉,顾小橹说:“从前也有些人,他们想留下来,但是都给人挑了很多错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季槐风竖起耳朵:“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考核期里一直留在镇上,还到处送东西给镇上的人,以为这样就能讨好他们其实龙虎镇的人虽然少,但是也有几百个,他们能讨好多少呢?” 季槐风一惊。其实他也起过这个念头。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出去多认识几个人,总比让一群陌生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要强吧? “那我要怎么办好?” 顾小橹转身向他,眼睛眨得贼亮。 “第一,镇规说的是,允许你在镇上暂时住五天接受大家的评判,却没有说你接受评判的这几天,一定要住在镇上不可;第二,龙虎镇的镇规只管镇子里面的事;你出大门,就是杀人放火也没有人管你。” 季槐风张大了嘴巴。想不到顾小橹这小傻子竟然在镇规上找了这么大一个漏洞! “所以,这几天你暂时到镇外呆着去吧。白天出去就行,晚上再回来睡觉。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人一到晚上就不出门,他们才不会再出来挑你的错。” 季槐风想,有一个人会的,他绝对会的 他决定采纳顾小橹的建议。顾小橹说的没错,想要不触犯一个地方的规矩,最好的办法就是呆在它的规矩管不到的地方。 “好。镇上的大门是天亮就开是吧?我明天天不亮就到门口等着,呆到天黑再回来。” “嗯,我也要出去。交易日快到了,我该去割些藤回来做东西了。” 季槐风想:你这是想和我一起呢还是想和我一起呢还是想和我一起呢 他立刻精神抖擞:“我正好跟着你学怎么做,嘿嘿,这才是真的当徒弟了嘛。”顾小橹不置可否,季槐风就当他是答应了,高兴得就想抱他。谁知顾小橹波澜不惊地说:“我帮你留下来只是想要个帮手帮我干活打猎而已,没别的意思。睡吧。”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把季槐风浇了个透。 季槐风的身体心理素质都比一般人要强得多。反正能让他着火的火源就在身边,他就算凉了也会再热起来。第二天镇门一开,他们就一前一后地出去了。顾小橹打着呵欠拖着步子仿佛六点就被家长轰去学校的小学生。季槐风却不一样——经过一夜的休整,再加上又趁顾小橹睡着时揩了不少油,他那是相当的情绪高涨,精神振奋。 现在已经是秋天,天才亮,冷风嗖嗖地吹,草木叶上的露水冰得扎人。顾小橹平时用来编鞋编用具的藤在镇口附近就有一大片,他把季槐风带到了地方,却又打着呵欠坐下不动了。 “等露水干了再说。” 季槐风嘀咕:那要还要等多久 转念又想:顾小橹既然明知道现在露水还没干,却还是愿意爬起来和他一起出来,这还是能说明 他看着板着脸坐在那里的顾小橹,把一声闷笑憋了回去:“呃不如这样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回去借柴刀砍些柴。” 说着要往回走。顾小橹忽然站起来:“你别去。我去。我不是说过了么,你白天不准进镇。” 顾小橹走得相当的潇洒,季槐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镇口。 然后他看到影帝背着一只空藤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块石头。只不过石头是长条的,边缘被砸出锋利的棱角来,上面还沾着些泥土。季槐风猜出来了,影帝这是拿着石刀去挖草药呢。 他本来想跟影帝打个招呼,但是忽然又想起顾小橹说不要和镇上的人套近乎的话,就转身过去,假装在看风景。 影帝居然目不斜视地过去了,仿佛压根就没看到他这个人。 第9章 户外作业 影帝目不斜视地从季槐风身边走了过去。季槐风僵在那里,也假装看不到他。谁知就在影帝快走过去的时候,他听到影帝说:“别以为你出了镇就没事了。我就不信你能不吃不喝不睡在外面呆上五天。” 季槐风仰天长叹,影帝就是影帝,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听得到不一定意味着赞同。 “我想留下来,自然有我的办法。” 影帝优雅地微笑:“你所谓的办法就是白天躲在镇外,晚上躲在顾小橹的房子里谁都不见么?呵呵,和某些长着硬壳的两栖动物很像啊。” 季槐风几乎要脱口而出——你骂谁是乌龟?! 但是他忍住了。他看到顾小橹提着刀从镇口出来,硬把话憋了回去。 影帝在看到顾小橹的那一刹那也换了一张脸。 “影帝早啊。你的草药还没挖够么?啊呀你看你看你的筐这里断了一根藤,趁早换个新的吧,省得哪天筐里的东西掉没了你都不知道” 季槐风不由得感叹——作为一个作坊主兼营业员,顾小橹其实还是相当地称职的。 影帝居然不反对。事实上他的筐上断开的藤是在边上,压根就不影响它的使用。 影帝说:“不过我现在也没别的肉,看来只能把昨天的野猪肉给你了。一个筐是五斤肉对吧?” 顾小橹小鸡啄米一样用力点头,又堆出一张笑脸:“影帝好走啊,路上当心!” 影帝点点头走了,甩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季槐风算是看出点门道来了。 要是想给顾小橹什么东西,千万别白给他,得拿东西跟他换,这样他才会接受得心安理得。 季槐风从顾小橹手里接过柴刀,转身去砍柴。 他专门捡碗口粗的树砍。等天大亮时,他已经砍了七八棵树。细枝和树叶都削了下来,只留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树干和粗枝。树干和粗枝再砍成大概一米长,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顾小橹纳闷:“反正都是要烧的,砍那么干净干什么?” 季槐风继续削细枝:“你别管,先把这些细的和树叶都收回去,晒干了可以留着引火。” 顾小橹打个呵欠,“好吧。” 顾小橹搬了三趟才把细枝和树叶都搬完,再出来的时候季槐风已经把砍好的粗枝都码成了一堆。看到顾小橹出来,把手里的柴刀递给他:“把刀还了,借把铲子来。” 顾小橹纳闷:“砍柴就砍柴,借铲子干什么?” 季槐风不理他,“嗯,顺便拿点火来。” 顾小橹明白过来了。“好,我再带点肉出来,我们烧烤。” 季槐风:“谁说要烧烤了?我们烧些木炭,留着冬天用。” 顾小橹:“烧柴和木炭还不是一样?” 季槐风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猥琐而贪婪:“木炭好点着,也比柴火轻,我们烧好了以后,还可以卖给那些赶远路的人,哈哈哈” 他才“哈哈”了两声,顾小橹就一溜烟不见了。 季槐风说烧炭,顾小橹其实并不知道木炭是怎么烧出来的,他还以为所谓的烧炭就是点一堆火把木头烧着了就行了呢。 顾小橹把自己对“烧炭”的理解之后,遭到了季槐风的严重鄙视。 顾小橹摸头:“难道不是吗?哦,我知道烧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在屋子里烧木炭自杀。” 季槐风:“” 他坚信以顾小橹的智商,是绝对无法理解烧炭这样复杂的过程的。与其辛苦地解释半天,还不如亲身示范。 对于某些别的问题,大概也是用这个办法比较好解决 季槐风先在地上挖了个大约一尺深的长方形的坑,坑的宽度正好够把刚才砍好的木棍平放进去,坑的边。季槐风在坑的两边先搭了两根梢短些的木棍当作支架,然后才把其余的木棍挨个垒在上面,垒成了一个小木头山。做完这些之后,又往木头下面的坑底下放了些干草和细的树枝;找了些宽大的树叶盖在那堆木棍垒成的小山上;最后在树叶上面盖了结结实实的一层土。 于是他们跟前多了个坟墓似的小土包。 顾小橹嗤笑:“从前似乎有个女人喜欢埋花啊草啊什么的,你埋木头,和她倒挺般配。” 季槐风白他一眼:“那女人叫林黛玉,她只是随便埋一埋,我不但埋,还要烧——” 顾小橹惊奇得很:“哇哇哇你连人家的名字都记得!喂,你不是真的喜欢人家吧?” 季槐风无可奈何地想:老子不但记得林黛玉,老子还记得芙蓉姐姐和凤姐 木柴堆上的土都埋好了以后,因为之前的土坑边上已经挖了一条沟,所以在外面还能看到架起的木柴下面的干草。季槐风把顾小橹带出来的一点火种放到了干草堆里面,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吹风。不久之后,一股浓浓的白烟从下面冒了出来,火烧着了。 干草燃起之后,季槐风又往下面塞了些干的细枝。里面的火越烧越旺,渐渐地把刚砍下的生木也烧着,土堆的缝隙间有细细的烟冒了出来。季槐风打个响指:“行了,待会儿我把洞口堵上,我们就等着明天来收木炭吧!” 顾小橹半信半疑,实在不明白木头在土下面烧怎么就能烧成炭了。但是看看季槐风那个胸有成竹的样子,将就着信了。 “也好,我们正好把木炭放在藤筐里面卖,就说买木炭送筐好了,单卖的筐定价再高点,他们肯定更加乐意两样一起买!” 季槐风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时天已经渐渐暖了起来。藤萝上的露水也早干了。季槐风看着顾小橹很艰难地把藤一根一根地从树上扯下来,原本想说你别干了让我来就好。忽然又想起顾小橹曾经说的那番话,又不吭声了,只加倍拼命地用力扯,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面扯下来足够的藤。 谁知他这样大扯特扯了一阵,顾小橹突然说:“你慢点,这地方每年长出来的藤就那么多,你扯坏一根就少一根了。” 季槐风泄气地放慢动作。顾小橹居然还学会可持续发展了? 两人扯了半天,终于扯了老大一堆藤下来。顾小橹一根一根地捡出来,摘掉上面的叶子,然后把每根藤都卷成一个小圈圈,绑好了扔进原先带来的藤筐去。季槐风依样画葫芦照做,问:“要带回去编吗?” 顾小橹摇头:“刚摘下来的藤哪能马上就用——这种藤生的时候很脆的,容易断,要先在水里煮过才能用来编东西。” “哦” “对了,”顾小橹举起从藤上摘下来的一个嫩芽:“这些嫩芽嫩叶子收起来,我们晚上煮汤喝。”季槐风把一个嫩芽放进嘴里嚼了嚼,又马上吐了出来:“苦” 顾小橹在地上铺了几片很大的树叶,把嫩芽都拢在上面,狡黠地笑:“煮熟了就不苦了。一天到晚都只吃肉会便秘的。” 季槐风:“哦。” “这个藤下面还有像红薯一样的东西,也能吃的。不过就是长得很深,不好挖。” 季槐风回味一下那个叶子的味道,想想还是算了吧。现在又不是打不到野兽,何必那么辛苦费劲地去挖个又苦又没营养的东西。 摘叶子和整理藤看起来简单,事实上花的时间更多。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直做到天快黑了才把所有的藤都卷成圈圈放进筐里。其间季槐风每隔一段时间就跑回去看一次他们的炭坑,根据坑上土缝间冒出的烟的大小决定是开着还是堵上通风口。到黄昏时分土上的烟还在一直往外冒,季槐风叹气:“看来要等到明天才能全部烧好了。” 顾小橹蹲在土堆边,不肯动了。 “你说,会不会有人半夜里来偷走?” 季槐风汗:“没人会那么无聊来偷这个吧?” 顾小橹:“怎么无聊了?能换肉呢!我我要在这里守着。” 季槐风开始后悔了。 “没事的,就算被偷了我们再烧啊,你看山上的树那么多,我们烧一窑炭才砍几棵树啊?” 顾小橹蹲在地上画圈圈:“可是这里的就能换不少肉,没了就没有了” 季槐风深深地觉得,自己应该把烧炭的坑挖到镇子里去的。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顾小橹的脚上就像长了个吸盘,怎么挪都挪不开。 “可是就算没有人来偷,万一夜里烧过火了,我们明天来不就只能收一堆灰吗?” 季槐风真想吼一句:不就一窑炭吗!犯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大不了明天老子再给你烧! 但是他吼不出来。他好声好气地说:“我把通风口堵上,只留下一点点,这样烧起来就慢了。” 顾小橹:“可是我还是担心” “哟,你们这是在烧什么呢?”影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插了进来,“叫化鸡?怎么会有那么大一只?” 顾小橹继续画圈圈:“木炭我们在烧木炭,烧木炭可以换很多肉” 影帝正要开口,季槐风飞扑过去,凑近他耳朵一阵嘀咕。影帝点点头,说:“对了顾小橹,我今天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家在冒烟,你的火塘是不是没看好?” 影帝话还没说完,顾小橹就一溜烟不见了。 季槐风由衷地朝影帝竖起大拇指。影帝哼一声:“你有种就在这里看一晚上。” 季槐风也哼了一声:“我不会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说着挑衅地看了影帝一眼,“因为我要留着它保护小橹。” 影帝脸上满是厌恶,“你到现在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我真想找个尺子量量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季槐风扔给他一个非常厚脸皮的笑:“不是脸皮厚,是知错能改。” 他不说则矣,一说影帝就炸毛了:“错?!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好啊,为什么不把当年你做过什么都跟他说清楚?你这样骗他,哪里有半点改过的样子了?我知道你不敢——你要说了,别说他还会不会收留你,没准他还会一刀劈了你!” 季槐风硬着头皮说:“哦,你既然都知道,你为什么不说?我又没堵上你的嘴巴!你去告诉他啊,去啊!哼,别说你不敢!” 影帝义正辞严:“我不像你。我宁可他永远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样他好歹能过开心点!” 季槐风突然“噗”地笑了。他走过去拍拍影帝的肩膀:“兄弟,这不就对了。你看,我们想的不都是一样的么?现在我们除了一条命,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记着以前那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影帝斜眼,用看一条毛毛虫的眼神看了看季槐风,然后把他的手坚决地扯了下来。 季槐风再拍,仿佛是有意要讨好似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小橹的什么人,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对他好。你看,咱们既然是一条路上的,都想为了他好,那从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咱们谁都别再提——以后就一心一意地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他的手再次被影帝坚决地扯掉了。 “这里没有人跟你是一路的。也没人要跟你好好过日子。我最后重复一次,这地方,不欢迎你,滚。” 沟通的尝试再次失败了。季槐风叹口气,转身大步向镇子里走去。 “我滚不滚,要等镇长说了算。” 影帝咬牙跟着走进去,说:“不用等镇长轰你。我看用不了多久小橹就会先把你轰走。” 季槐风想起顾小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一凛。 这时天还没黑,街上还有些人在走动。镇长已经宣布了季槐风已经开始接受入镇考核的事,他们看着季槐风的眼神很明显地多了些不怀好意。 季槐风走的每一步路,都有十几双雪亮眼睛在盯着。 季槐风暗暗叫苦。他想自己至少应该在镇外呆到天黑再进来的。 他一边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镇定,一边在脑海中拼命地回想镇长家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镇规,然后在想到它们的时候,在最短的时间内协调好身体的动作,以免触犯。 “每个合法居民自建的房屋周围三米的范围内的土地归屋主所有,屋主有权宣布任何他人在其土地上的活动为非法。” 季槐风侧着身子走在本来就不宽的街道上,尽可能地踩在中线上,免得不小心踩到别人的“领土”。 “每个合法居民有权在领土上种植作物,作物的生长受镇规保护。” 季槐风小心地跳过每一棵可能会被他踩在脚下的草。因为现在每个人都有可能声称这些随便长出来的杂草其实是他们的“作物”。 顾小橹家离镇口其实不算远,但是他这一路简直就像跋涉了万水千山。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路,心里还在惦记着:刚才影帝说的话根本就是骗顾小橹的。按照顾小橹的性格,发现自己被骗了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马上冲回来找人算账。现在他回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是连影子都没有?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这当中的可能,眼前看到的一切就先解答了他的疑问。 第10章 今夜难眠 季槐风呆住了,赶在他后面走上来的影帝也呆住了。 顾小橹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蹲在他的房子前面。他的房子就像是被人泼了墨一样,整个里里外外都黑了。房顶上还有一缕缕的轻烟升起来。 顾小橹的前面放着半口黑乎乎的锅,一只黑乎乎的铁碗——显然是他在火烧过之后从废墟里捡出来的。 季槐风和影帝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呆呆地蹲在地上的顾小橹。片刻之后,季槐风才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应该和顾小橹说两句话,对刚刚发生的不幸有所表示。 至于这场火烧起来的原因他们两个都认为还是不要问的好。 事实上顾小橹的小房子烧了,季槐风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他甚至还有些暗暗高兴——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房子盖得大一些,然后名正言顺地请顾小橹进去住。 只不过起火了那么大一件事,镇上的人居然没一个肯出来告诉顾小橹一声,也没一个肯动手帮忙灭把火的。就因为大家的房子都隔得挺远,他们吃准了火势不会蔓延到他们那里去,于是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了。 季槐风稍稍觉得有点心寒。不知道顾小橹心寒了没有? 然而顾小橹只是呆呆地蹲在那里,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 顾小橹听到有人走近,头也不回地问。他的声音太过冷静,季槐风反而有些始料不及:“额先听坏的?” “房子烧了,里面的东西全烧了。呃肉也全烧了。” 季槐风默然。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顾小橹后面,正想拍拍顾小橹的肩膀。顾小橹忽然又问:“你就不想听听好消息吗?” 季槐风只得配合地问:“那好消息是什么呢?” “厕所没烧。哈哈哈——” 季槐风:“” 到底是隔了三年没见了。有时候他实在没办法理解,顾小橹究竟在想什么 他杵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顾小橹却已经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财散人安乐!反正我早就看它不顺眼了。徒弟!来,我们把它推了,盖个新的!” 季槐风:“好。” 不知道为什么,顾小橹越是这样满不在乎,他就越心疼,越想扑过去抱住他,跟他说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他想抱着他,用最温柔的话劝他和自己走,不要再留在这个地方。 顾小橹单手指天:“我们盖个比镇长的还大的房子,哈哈哈——” 季槐风默默地走上前去,走进已经烧焦了的房子里最后一次检查看还有没有能拿出来用的东西。他看到石缸里的肉虽然都烧成黑糊糊的一片了,但是那口缸还是能用的,就拖了出来。之后随手扬起白天借来挖坑的铁铲,朝屋顶狠狠砸下去。 顾小橹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盖起来的房子,季槐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它夷为平地。 这期间影帝说:“你们就算现在马上动手,房子也是盖不好的了。小橹,你今晚先到我那凑合一晚吧。” 顾小橹说:“我没肉给你。” 影帝非常慷慨:“先欠着。等你有的时候再还。” 顾小橹点头:“哦。那我徒弟怎么办?” 影帝:“他可以睡厕所。” 顾小橹想了想,说:“我出两倍的价钱,今晚我和我徒弟睡你那里,你去睡厕所。” 影帝的脸僵了一边:“” 季槐风的脸阴沉了半天,现在总算透了点阳光出来。 “他那房子不小了,我们三个人挤也可以的。” 影帝剩下那边脸也僵了:“喂!那是我的房子还是你的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季槐风摊手:“当然如果你真的愿意睡厕所的话那就更好了。” 影帝甩手冲进屋去关了门:“老子后悔了!现在给我十倍价钱我也不让你们住!” 季槐风有点心虚地看向顾小橹。顾小橹很大度地挥挥手:“别管他!镇上不是还有旅馆么,师父不会让你睡外面的,哈哈哈——” 这里既然是个镇,自然就会有旅馆。但是龙虎镇为了安全着想,把旅馆设在一个封闭的院子里,另设专人看守。外面的人如果想赶在交易日之前先到镇上住着,就只能花大价钱,住在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理论上镇子里的人要去住也是可以的。 季槐风:“可是我们一点肉都没有了。旅馆能给赊账么?” 顾小橹:“” 季槐风想起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话说今晚我们吃什么?” 天已经黑了一半。这时候出去打猎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顾小橹指指身后的藤筐:“今天我们扯藤的时候不是摘了不少嫩芽嫩叶子么,那个能吃。” 季槐风回味了一下那个苦味,跟着又想到顾小橹的那一点点盐也烧没了 人生真是苦得没边了! 顾小橹却忙活起来了。 “你,赶紧挖个坑,去影帝那里借个火。我去洗锅和碗。回来我们煮野菜汤。” 季槐风只得照办。坑挖在房子的废墟旁边——剩下的一点点墙面好歹还能挡一下风。柴火么,正好烧白天的时候他让顾小橹带回来的那些细枝。直到顾小橹把一锅绿油油的菜汤端到他跟前,他还是有些抗拒——虽然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香味,但是菜总还是那个菜,绝对不可能在水里涮一涮就去了苦味。 但是看顾小橹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又有些犹豫了。没准真的还能喝? 顾小橹笑嘻嘻地:“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苦?这东西多好啊,绿色食品,纯天然无污染,以前想要都没有呢。” 季槐风想,纯天然无污染的东西多了去了,也不见你这样什么都放嘴里尝一尝的。 碗只有一只。顾小橹喝完了,另外舀了一碗给他。他皱着眉头,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咕咚咕咚几口全喝了下去。 顾小橹嘻嘻笑:“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 季槐风慢慢放下碗。现在他只想杀人。不错?苦得把他五脏六腑都麻了也能叫不错?!亏了顾小橹居然能喝得那么开心。 等等—— 季槐风“霍”地站起来:“小橹,你说这汤味道不错?!你——你是不是尝不出味道来了?” 顾小橹挠挠头:“额什么叫尝不出味道?我觉得什么东西都挺好吃的啊。” 季槐风绕过那半口铁锅走到他那边去,坐下,然后扳过顾小橹的肩膀。 “小橹,你看着我——” 顾小橹继续没心没肺地嬉笑:“啊,干什么?” 下一刻,他就整个石化了。 季槐风整个人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他还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季槐风就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唇。舌尖在他嘴边试探了描摹了几下之后,就直捣黄龙长驱直入,狂暴地翻搅起来。 顾小橹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张着嘴,一动不动。 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不讨厌。他甚至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经这样做过了无数次。 顾小橹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触觉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时光的沙粒深埋在记忆中。季槐风的吻暴风骤雨似的吹净了沙粒。顾小橹只觉得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有一道强光划过脑海中无尽的黑暗。刹那间,把过往的时光照了个透彻。 季槐风的技巧是无可指摘的。他即使脑海中一片空白,也被逼着慢慢地有了回应。两人的喘息声中唇齿绞缠着,既像是要把对方的灵魂吸出来和自己融成一个,又像是要把自己的一片心喂给对方。身体在慢慢发热。四只手都在慌乱地抚摸着对方。 “唔” “小橹”季槐风喘着气稍稍放开了他,“这是什么味道?尝出来了没?” 顾小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季槐风说的是刚才的那些野菜的味道。 他茫茫然地摇摇头。 脑袋再次被两只有力的手控住,季槐风的唇再次覆了上来。 如果说刚才那个吻像狂风暴雨一样,那么现在这个吻的激烈程度可以算是天翻地覆。 快意不是没有的。事实上顾小橹几乎被那一波一波涌上来的愉悦感刺激得昏过去了。然而那又不是单纯的愉悦。有什么酸酸的东西伴着它一起浮了出来。那感觉很糟糕。他很生气,很难过,很想逃跑,却又很想杀人。 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第一次见到季槐风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涌上来的那股恐惧和厌恶的感觉。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在意,还以为那只是因为当时自己刚刚受到攻击心情不好的缘故。 现在想想那种感觉其实早就在他心里生了根了。季槐风的出现,不过是给它加了些水和阳光,让它飞快地滋生长出来。 顾小橹在瞬间爆发。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一把推开季槐风。 季槐风正吻到兴头上,突然这么被打断了,顿时有些懵了。他气喘吁吁地瞪着顾小橹。顾小橹也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顾小橹恶狠狠地说:“是很苦。”说完一把把锅和碗都揽到自己跟前。 “苦你就别喝了。” 等到季槐风从热吻的激动和热吻被打断的愤怒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小橹已经豪气干云地喝光了剩下的菜汤。 季槐风仔细观察着顾小橹的表情,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顾小橹不是不怕苦,而是对那个味道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他想起之前的这几天,顾小橹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居然还以为那是因为顾小橹的肚子太饿了,以至于吃什么都能吃得很香。 心疼和歉疚一股脑涌了上来。季槐风小心地抽走顾小橹手中的碗,然后把他的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细细地摩挲着上面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 他还清楚地记得这双手第一次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时候的样子。那时候顾小橹才不到二十岁,一双手纤长劲瘦,白玉无暇。深秋的山,火烧似的枫海,他们同走在一条山道上。顾小橹累得爬不动路,季槐风伸出手去拉了他一把。于是顾小橹抬头向他感激地笑。 就此沦陷,万劫不复。 季槐风数数日子,原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多年之后,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对面的人也已经被伤得伤痕累累,半点趁虚而入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了。 不由自主地,季槐风捧起那双手,在早已粗糙不堪的手心轻轻吻了吻。不知道那颗已经变冷变硬了的心,他还能不能捂得热? 季槐风近乎迷醉地在那双掌中流连。开始的时候只是用唇轻触,到后面变成了轻一下重一下的舔咬。他知道十指连心,顾小橹不可能没有感觉。 事实上顾小橹已经浑身都麻了。 似乎是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落入掌中,很有钝重的坠感。这种感觉非常之不妙。他觉得季槐风简直疯了。 顾小橹就势一挥,手掌“啪”地一声甩在了季槐风的脸颊上。 第11章 依旧无眠 天地在瞬间一片宁静。顾小橹呆了片刻,才觉得身体的知觉又回来了。远处有呼啸的风声,火塘中烧着的树枝在啪啪作响。 顾小橹刚才那一巴掌使了很大的力气,直到现在手掌上还火辣辣地疼——可想而知季槐风的感觉如何。他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过火了,可是季槐风那样又是亲又是啃的算什么呢? 他顾小橹是个从来都不知道“抱歉”怎么说的主儿。现在也只是挑挑眉毛:“喂,以后想亲我的时候先说一声,我好考虑一下价钱。” 季槐风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哦。” 他虽然是受害人,可是想到是自己强吻在先,就不敢再吭声了。又想顾小橹的手劲还真大,打得他疼得脸都不像自己的了。他只好逼着自己往好处想,力气大说明他身体好,身体好就能活得长些 季槐风想起自己匆匆赶到这镇上来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只要看到顾小橹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现在老天对他的已经够好了。 顾小橹揉揉手腕,伸个懒腰:“吃饱了就睡觉吧。明早还要起来盖房子。”说着拢过白天刚抱回来的树叶,往上面躺下去。夜很凉,树叶也没有全干,顾小橹在上面躺了一会儿,就冷得瑟瑟发抖,侧身缩成一团。 季槐风把坑里的火拨亮了一些,躺到他身边去,却不敢再碰他。 片刻之后。 “小橹,我冷。”季槐风可怜兮兮地说。 “火再烧旺点。又不是没柴火了。”顾小橹丝毫没有发觉他那点龌龊的企图。 季槐风只得爬起来再加一把柴。 又过片刻。 “小橹,我还是冷。”季槐风可怜的程度再加一重。 顾小橹有些不耐烦,他自己的肩膀也在发抖:“叫什么叫,我就不信你没这么睡过。” 季槐风想,露天睡觉那当然是家常便饭。只是以前没有你这么个人在旁边而已。 添下去的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季槐风爬起来再添。一边添一边说:“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明天我们还是出去打点肉,晚上去旅馆睡吧。” “有肉就该自己留着吃,好好的送给别人干什么?” 季槐风:“可是在外面睡真的很冷。” 顾小橹咬着牙齿哆嗦:“睡着了就不冷了。” “小橹不如这样吧你让我抱一晚上,我给你肉好不好?我们搂在一起好歹能暖和些。” 顾小橹转身,斜眼,漫天要价:“我要十——” 季槐风不等他说完就点头:“好。” 他一个“好”字刚出口,顾小橹就扑了过来,手脚像章鱼的触手似的牢牢扒在他身上。 “你又不早点说!冻死老子了。” 季槐风:“”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出去,把顾小橹稳稳地抱在怀中。有对方体温的温暖就是不一样。隔着薄而破旧的衣服,他们都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只恒温的暖炉。呼吸声交叠着,渐渐地变得缓慢而沉稳。 “喂”季槐风听到顾小橹迷迷糊糊地说,“只准抱,不准干别的啊。” 季槐风停住缓缓乱摸的手:“哦。” “本来我还想你要真想干别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先说清楚,我好想想收多少肉。” 刚刚被浇熄的火一下子又熊熊烧了起来。季槐风半信半疑地问:“真的?”转念一想,顾小橹这不是把自己当成出来卖的了?既然他能为了肉让自己干点啥,是不是说明他也可以为了肉让别人也干点啥? 这可了不得—— 季槐风翻个身把顾小橹按在身下,恶狠狠地警告:“你给我听好!不准再说这种话!也不准为了那点儿肉就让人家——碰你!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我掐死你!” 顾小橹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是没说完吗?刚才我说的是我本来想的。可是你亲我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受很不爽现在你就是给我多少肉我都不干了。别人么要是能让我舒服我倒无所谓。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季槐风被严重打击了。顾小橹这是说他技术不好呢还是? 不让他碰就算了,还想明目张胆地卖?他季槐风还没有窝囊到这个程度! 他放软声音:“你要是不喜欢,我不乱乱亲你就是了。但是!你要敢让别人碰!我还是那句话,我掐死你!” 顾小橹撇嘴:“可是我饿肚子的时候怎么办呢,不吃东西也会饿死的。” “怎么可能饿肚子!有我一天我就要让你过得好好的!让你吃饱穿暖!” 顾小橹打个呵欠:“可是我现在就有点饿了。嗯,还有点冷。” 果然那些野菜汤撑不了多久啊。刚才抱得好好的,季槐风忽然又松了手。冷风呼呼地吹,饥寒交迫,那不是一般的难受。 季槐风这回被彻底打击了。他侧躺下,用力地,抱了回去。 “没事的。我们明天去打猎对了我们不是还有一窑木炭吗?我们收回来,再多烧它几窑,到交易日的时候换些皮毛做铺盖我们盖个好点的房子,冬天快到了,一定得有个避风的地方才行” 他说完就有些泄气了。这些事情都要一起做,一时间哪里做得来? 顾小橹并没有想得那么远。他得到了安全的保证,顿时又困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睡觉” 季槐风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顾小橹会那么渴睡,仿佛是只要一有机会躺下就能马上呼呼睡过去。他估计现在的时间大约只是晚上的八点,距离天亮还有整整十二个小时。虽然白天砍柴烧炭什么的有些疲劳,但是还不至于像顾小橹这样,软成了一滩泥。 “好。”他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打顾小橹的背,好让他赶紧睡着。 半梦半醒的时候,人其实最累。 季槐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惦记着火,不敢睡得太熟,每过一段时间就起来添些柴。迷糊间突然觉得周围大亮,还以为是火突然烧大了,连忙爬起来看。才发觉那亮堂堂的火光并不是从他们的土坑里发出来的,而是在半空中,从头顶射下。 七八个火把在七八个彪形大汉手中熊熊燃烧。他们像铁桶一样,把他和顾小橹围了个严实。 季槐风揉揉眼睛,第一个反应是推顾小橹起来,然后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 火光实在太强。季槐风又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才把眼前的几个人看清楚。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就是白天常在门口站岗的李雷。至于别人,因为顾小橹在来得及向他介绍镇上的人之前就又晕倒失忆了,所以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雷面无表情,其他的人都气势汹汹。 顾小橹也醒了,攀着季槐风的肩膀爬了起来。 “雷哥,有什么事吗?” 相比季槐风的万分紧张,顾小橹反而显得从容得多。 李雷说:“没什么。例行检查而已。” “雷哥!什么例行检查?我们就是来抓小偷的!” 季槐风斜眼看过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个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的大汉。大汉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猩猩。他说话的时候,那一把胡子也跟着上下一动一动的,看起来非常滑稽。 顾小橹打个呵欠:“抓小偷?哦,那没我们的事了。我们这儿没小偷。徒弟,睡觉。” 季槐风挑衅地看了那个人一眼,也学着顾小橹的样子打个呵欠:“各位晚安。” 刚才说话的“大猩猩”急得就要扑上来:“喂!话还没说清楚呢!不准睡!” 李雷伸手一把拦住他:“郭冉,别急。我这不是还没问话么。顾小橹,你先别忙着睡,我有话问你。” 郭冉又嚷嚷开了:“问什么问,直接搜就对了!现在整个镇上就只有他一个外人,不是他偷的还能是谁?” 季槐风一愣,看到郭冉的手指已经朝自己指了过来。 他有点懵了:“我?” 顾小橹刚躺下,又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他?” 郭冉的手指几乎指到了季槐风的鼻子上:“说的就是你!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季槐风伸手,握拳,牢牢抓住了那根手指。 “交什么啊?你丢什么了?你要是在我这掉了根鸟毛是不是也要赖我偷的啊?” 李雷闷笑。周围几个人碍着郭冉的面子,勉强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郭冉一抽手指,抽不出来。再抽,还是抽不出来。季槐风撇嘴笑笑:“兄弟,别着急啊,你倒说说你究竟丢什么了?” 郭冉抽不动手指,大怒,另一只手捏起拳头就朝季槐风狠狠砸过去。季槐风张开手掌迎上去,接住了他的拳头。“你这人有毛病啊?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我问你话呢,你丢什么了?你要是故意来捣乱的,哥哥我陪你玩儿到底!” 郭冉大吼一声,用力一甩,总算是甩开了季槐风的手。 “老子的打火机不见了!肯定就是你偷的!你们的房子都烧没了,你哪来的火种引火?” 季槐风心想这年头火种比什么都重要,还能用的打火机简直就是救命的宝贝,难怪郭冉会急成这样。理解归理解,诬蔑却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他正想张嘴辩解,突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火是我给他的。郭冉,你的打火机是什么时候丢的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朝那个声音的方向射了过去。只见影帝披着一张羊皮从屋子里慢慢踱了出来。 郭冉狠狠地瞪季槐风:“我的火种存得好好的,打火机平时也不用,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偷的?这家伙来了几天了,没准已经偷了多久呢!” 季槐风“霍”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就撞上了郭冉的鼻子:“你说什么哪你?你说是我偷的,证据呢?你有人证还是物证啊?还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你要看到了,那时候怎么不说啊?非要等到大晚上的才兴师动众地出来找,左邻右舍还睡不睡觉了?!” 郭冉丝毫不肯退却:“就凭我相信我们镇上的兄弟!我们镇上的人是不会偷东西的!现在只有你一个外人在这里,你说除了你还有谁?!” 季槐风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跟这壮汉沟通了。 他向顾小橹看了一眼:“走远点。”顾小橹摸摸脑门,“干什么?” 季槐风不耐烦,用力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顾小橹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好容易扶着墙根站稳了。抬头就看到季槐风的拳头已经朝郭冉的脑门砸了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 镇口的铁门“哐”地在身后砸上。季槐风一手抓着火把,另一手擦一把不住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他奶奶的我说这小子是不是根本没丢东西,他就想找我跟他干一架!” 顾小橹耸肩,摊手:“原来你到现在才刚刚发现么。” 季槐风:“” “他们刚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专门来惹你打架的。你也够蠢,居然真打了。” “” “不过也不怪你,他们既然明摆着是要找你打架的,不把你惹到动手是不会罢休的。算了,打就打了,早打早完事。” 季槐风终于松了口气。本来还以为顾小橹会怪他这一场架打得他们两个都被轰了出来——镇规有规定,打架斗殴者,先动手的要被罚到镇外过一夜。原本幕天席地地在顾小橹那间倒塌的房子外睡就已经很难过了,到了外面还要时时警惕有没有野兽 这一夜注定难挨。 季槐风唯一的安慰是,顾小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他似乎只是因为睡眠被无端打断了,有些小小的沮丧。 顾小橹的脑子似乎和平常人有点不同。他在安全的时候会战战兢兢地想万一出什么事了怎么办,但是真到出事了的时候,他反而接受得比谁都坦然。 这种坦然必定是经过了无数的危险和艰难才能练出来的。一想到这个,季槐风就无比地心疼。 顾小橹丝毫没有留意到季槐风表情的变化。他打着呵欠向前走:“站着干什么,难道你想在这里睡觉?打了一架也只是违规一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走,我们找地方歇一宿,看我明天怎么收拾那帮孙子。” 季槐风微笑着跟上去。顾小橹左拐右拐,带着他走到了一棵高而且大的榕树下。 “上去,将就睡一晚吧。” 第12章 不德之谋 季槐风是被一片刺眼的强光刺醒过来的。他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又眯了一会儿,才睁眼认真地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他——准确地说,是他和顾小橹都在一棵很大的榕树上。他骑坐在一根横着伸出去的很大枝丫上,背后牢牢靠着榕树巨大的树干。顾小橹在他对面也是骑坐着,只不过姿势不太一样。 顾小橹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两只手牢牢抱着他的腰,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就像一只流浪了很久的小猫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拼命地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 只有在熟睡的无意识中,顾小橹才愿意和他这样地亲近。 季槐风很想去弄张足球场那么大的黑布来,把整棵榕树都罩在下面。这样顾小橹也许可以睡得久一些。 这当然只是想像而已。片刻之后,他托着顾小橹稍稍坐起,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然后蒙头盖在顾小橹身上,只在靠近鼻子的地方留了个小口子。好在顾小橹睡得很死,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只是动了动嘴唇。他把衣服盖上去以后,顾小橹又睡得沉了一些。 季槐风松了口气。 天气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虽然脱了衣服,却没有觉得太冷。周身有股微微的,灼热的感觉。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像是在极远的地方,有人烧了一堆火。 他又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到有些细碎的,金色的光落在了顾小橹的头发上。 他疑惑地伸出手掌接住了那些光。顺着光芒射下的方向看上去,他看到榕树茂密的枝叶间有个耀眼的东西在闪着光。 虽然刺眼得很,他却那样定定地望了许久,一直望到两只眼睛都渗出水来,才不得不低下头。 他觉得现在是时候叫顾小橹起来了。 他凑在顾小橹耳边,小声说:“小橹,小橹,醒醒,快醒醒。” “嗯干什么”顾小橹半梦半醒间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太阳出来了。” “嗯。” “你听到了没?太阳出来了。” “嗯啊啊?!” “快,快看看,”季槐风托起他的下巴,轻轻拍了拍他两边的脸颊:“太阳出来了” 在天空中消失了整整三年的太阳,终于羞答答地再次露面了。 顾小橹迷迷糊糊地睁眼,脸上并没有出现季槐风想象中狂喜的表情。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很平常地“哦”了一声。又说:“你激动个屁啊,长这么大没见过太阳么?” 季槐风:“” 他有些怀疑,顾小橹是不是压根就没注意过太阳不见了这码事? “呃我的意思是,天亮了,该起床了。” “我们又没睡在床上,起什么床?” 季槐风再次被噎了回去。 顾小橹狠狠揉了几把眼睛,总算彻底清醒过来了。一看眼前的景象,猛地推开了季槐风:“你!趁我睡着占我便宜!”忽然又发现了自己身上还披着季槐风的衣服,一把扯下,摔了回去。 季槐风没有跟顾小橹争辩,因为知道就争辩了也没有用。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衣服抽回来。昨天夜里他们本来是分开睡的吧?也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 好吧,要说便宜的话,他确实也占到了。 季槐风打个呵欠,“天亮了。我们正好去看看木炭烧好了没。” 榕树下面有一条小小的溪水。他们蹲在溪边随便洗了洗脸和手,又到稍上游的地方捧了些冷水喝。一线冰冷的感觉滑下胃里去,好歹缓解了点饥饿感。季槐风正想着待会儿去哪里打点野味填肚子,就看到顾小橹把长在溪边的一种蕨类植物连根拔了起来。他看到那种植物长长的根须上长着一块块鸟蛋大的浅绿色球茎。顾小橹把它们一把全捋了下来,放在水里搓干净了上面的泥土,就丢到嘴里大嚼起来。边吃边说:“你旁边也有,想吃就自己弄啊。” 季槐风看他嚼得津津有味,又想起昨晚他喝一锅苦菜汤都能喝得那么开心,心想这东西的味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想着又有些担心:“你这么乱吃也不怕中毒?” 顾小橹鼓着腮帮含糊不清地说:“影帝说这东西能吃的,就是吃多了可能会拉肚子而已。我就填填肚子,要是真拉了就当清肠胃——你多少吃点吧,味道很好的。” 季槐风压根就不信。但是他的肚子已经叫得要爆炸了,他不得不就近想办法安抚。他学着顾小橹的样子拔了些块根洗干净,先拣了一小块到嘴里小心地咬。那东西脆而多汁,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在咀嚼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植物的清香。 季槐风吃了一些,又拔了不少出来洗干净,揣在衣兜里。顾小橹笑他:“你还学起影帝来了”季槐风反问:“你既然觉得好吃为什么不多摘一点回家放着?” “不行,我家里要是还存着这个,肯定就不想干活也不想打猎了。光吃它也没啥营养,迟早会瘦死的。” 季槐风:“” 顾小橹倒挺会激励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镇口。到木炭坑边一看,上面的烟只剩下细细的一缕。季槐风说过,当土堆上面再没有烟冒出来的时候,下面的木炭就烧好了。顾小橹仔细看了一阵,乐得伸手就要去挖土。 季槐风一把把他拽回来:“别动!刚烧好的木炭还是烧着的!要带走的话,得先用水浇熄晾干。现在你的桶都烧没了镇上还有谁有桶不?去借一个来——” 顾小橹想了想,说:“影帝家有个木桶。” 季槐风:“哦,还有别人么?” 顾小橹挠头:“上次我晕过去,把人都忘得差不多了,哪还记得谁家有桶?” “你们要桶干什么?” 季槐风很头疼。影帝就算曾经是影帝吧,他用得找这么神出鬼没的么? 影帝背着他的藤筐施施然从镇口出来,手里还是提着那把石刀。他光明正大地把顾小橹上下扫视了一遍,才说:“我的木桶早就不能用了。我现在装水都是用竹筒。你们想干啥?” 季槐风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有点紧张过后的释然,一直在想他倒底是个什么意思。季槐风不说话,顾小橹于是言简意赅地回答:“收炭。” 影帝看了看地上的坑,明白过来:“用你自己的锅就行。反正木炭又没有毒,在里面熄个火没事的。” 顾小橹一拍脑门,子弹一样冲去拿锅去了。影帝这才转向季槐风,挑衅地说:“不错啊,在外面睡了一晚,精神不错!” 季槐风迎面而上:“托你洪福,没被野兽吃掉。怎么,最近手头很紧么?每天都这么早出来采药。” 影帝忽然放低声音,语气里也少了些敌意:“那倒不是。因为要出远门了,想多换点东西路上吃。” “出远门?去哪里?怎么这么突然”季槐风一愣。影帝似乎很紧张顾小橹,怎么突然又要走?他这一走,不等于是白白把顾小橹留给自己了?转念又想,这年头命最值钱,那一点点感情——甚至连感情都不算的东西,只怕是随手就能扔掉的吧 无论如何,影帝肯走总归是件好事。季槐风于是也把态度放友好了些:“既然是出远门,还是多准备点东西的好。路上自己小心。” 其实抛开顾小橹的事情不谈,季槐风其实还是有些佩服影帝的。现在龙虎镇上很少有人每天出来乱转,即使出来也是尽可能快地回到镇子里去。只有影帝敢这样整天漫山遍野地溜达。看看他手里那把石刀就知道了,他才是真正适应了这个环境的人。 影帝微低头,似乎在做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其实这个决定也不算突然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季槐风不解:“这一天?今天——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没有日历,没有钟表,日子混一天是一天,现在的人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影帝不说话,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这个还不够特别吗?” 天空的颜色依旧和过去的三年一样昏黄黯淡。不一样的是,在浓浓的烟云中间,有一轮太阳时隐时现。 “你呆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太阳出来?”季槐风又不明白了。太阳是出来了,影响顶多是天气会变得暖和一些,他们的生活和以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这和影帝要离开这里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影帝突然走过来,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地问:“季槐风,你是真的吗?” 季槐风愣一愣,瞬间全身紧绷:“是,我拿我的命发誓。不过这不管你什么事吧?” 影帝摇摇头:“行,这些天你对小橹是什么样我也看得出来——我跟你商量个事情。你对他要还是真的,就帮他这一回吧。” 顾小橹提着他的半口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季槐风和影帝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炭坑边,两个人都在看他。两个人的眼神都很奇怪,仿佛他们刚刚在私底下达成了什么邪恶的协议。 “喂,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我今天洗脸了啊!” 影帝“噗”地笑出来,“你们忙吧,我去挖草药。”季槐风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小心点啊。” 影帝甩下潇洒的背影大步走了。顾小橹刷地窜到季槐风跟前:“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勾搭上了!你昨晚还占我便宜呢,真不老实!太花心了当心遭雷劈啊!” 季槐风:“锅给我。我去装水。” 顾小橹把锅递给他,完全无视他的鸵鸟政策,依旧穷追不舍:“喂,你是怎么泡上的啊?别说是硬亲了人家,人家就从了你啊——” 季槐风几乎抓狂:“我没有!” 顾小橹摊手:“一个人被别人抓到把柄的时候,通常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否认。我明白的。” 季槐风悲愤地冲了出去。 烧木炭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生木在缺少氧气的环境下不完全燃烧,在它还没有开始化为灰烬的时候把火熄掉,剩下来的就是木炭。季槐风用顾小橹的半口锅装了水回来,然后用昨天扒下来的几块树皮把埋在木头堆上的土拨开了,才拿着两条长长的细木棍把坑里的炭夹了出来,浸在锅里的水里熄灭。燃烧着的炭在水里发出沙沙的响声,蒸汽在水上蒸腾出来,仿佛是什么东西在垂死呻吟。 顾小橹刚刚因为心急不小心被烫了一下。现在他老实了,乖乖地蹲在坑边看季槐风吧木炭一块块地熄灭,然后小心地叠在一起。 “什么时候才能搬回去呢?” “等全部都冷了就可以了。” “这么多木炭,能换多少肉啊” “你说换多少就换多少。” 顾小橹彻底乐开花了。 季槐风趁热打铁:“对了小橹,那个房子——我们先不盖了。这几天我们专心烧炭编东西,等过了交易日再说。” “呃说的也是,我们这几天要是专心干活能做多少东西啊可是我们晚上睡哪?你该不是想这几天都睡树上吧?我可不干啊!” 季槐风啼笑皆非。 “我跟影帝说好了。我们上他屋里挤他几晚。” 顾小橹打个响指:“好!” 季槐风虽然说得很轻松,心里却一直有些不爽——他现在已经完全把照顾顾小橹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这样跑到影帝家去,很有些寄人篱下的凄凉感。顾小橹却完全不管这些。他只要有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就已经很高兴了。季槐风压下心里的歉疚,埋头干活。 因为烧好的木炭是散的,他们用手也搬不了。顾小橹又去扯了些藤编了个临时的筐装回去,暂时放在影帝家里。两人又忙活了一天,季槐风在那个坑里又烧了一窑炭,顾小橹在旁边就地煮藤编筐。午饭和晚饭都是影帝给解决的——从树林里挖的生脆的野薯,放到火上烤熟了,香喷喷热腾腾,比什么都好吃。 当然只吃野薯的副作用也是有的。在接下来的半天里,他们三个人都响屁连天。 第13章 开张买卖 顾小橹一直在挖苦影帝的房子还没有他从前的卫生间大。季槐风以前没去过他家,但是也能猜到他家房子的规模应该非常之可观。所以在进了影帝家之后,季槐风对里面的宽敞一点都不吃惊。 他只是略扫了周围一眼:“自己盖的么?还行啊。” 影帝也假装不经意:“没什么,就花了两天功夫。让你见笑了。” 季槐风不屑一顾地点点头:“你太谦虚了。就算是我,也要花个一天半天的。” 顾小橹啃着手中最后一个烤野薯:“你们就吹吧!影帝的房子盖了四天我记得,徒弟你!说了要盖新房子,现在我连个地基都没看到!” 影帝和季槐风互相白了一眼,各自从鼻孔中喷口气;然后异口同声地:“哼!” “砰!砰砰砰” 一阵响屁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肇事者顾小橹夸张地摆摆手:“你们聊。我出去吹吹风。”说着就把他们两个甩在渐渐弥漫开的恶臭中。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异常的忙碌。季槐风和影帝不要命似的烧炭采药,却跟顾小橹说他们只要有三个筐就够了。顾小橹当然不干。他也知道想要在交易日多换点食物,现在就必须抓紧时间干活。好在现在太阳出来了,每天天亮的时间似乎多了一些,外面也暖和了许多,他们干活也方便得很。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交易日的前一天晚上。顾小橹去镇长家借了把称,把木炭按每五斤一份地分好。原本一直在忙的季槐风和影帝却突然犯懒了。两个人从火塘里拨了好多灰出来,在地上铺开一大片,在上面写写画画。顾小橹听他们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冲了过去:“喂你们到底干不干活啊?这里少说几百斤木炭,我要分到什么时候啊?” 季槐风回头:“你累了就先睡吧,剩下的我们搞定。” 顾小橹气鼓鼓地甩了鞋子,横到影帝家的干草堆里挺尸去了。季槐风和影帝继续嘀咕。顾小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嘀咕了多久。临睡前想,这两个人难不成真的凑一对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约约地有点难受。 好在他起来的时候就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今天要拿出去卖的东西——影帝的药,季槐风烧的木炭,还有他编的一些藤器都在门口码得整整齐齐。顾小橹两手插腰,威风凛凛地把他们的摊位巡视了一遍,发现一个大问题:“我说徒弟,我不是编了五个筐吗?为什么只摆了两个出来?去去去全都摆出来!” 季槐风看一眼影帝。影帝咳嗽一声:“我家里的药材越积越多,你那三个藤筐我先预订了。等我把药卖出去了就给你肉。” 顾小橹点点头。突然又摆手:“算了。别给我肉了。我和徒弟这几天吃你的睡你的,这三个筐就算是给你付的食宿费吧。” 影帝很痛快地答应了。顾小橹一挥手:“徒弟!开张!” 龙虎镇是这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唯一一个可以交换东西的物品集散地。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通用的货币,交易的前提只能是交易双方都想要对方手里的东西。这样换起东西来非常的不方便。后来镇长就想了个办法,那就是让那些人把肉干当钱用——所有的东西都用肉干来标价;交易的人可以先把东西换成肉干,然后再用肉干换别的东西。肉干必须先送到镇长那里鉴定过才能用。 所以顾小橹他们虽然一大早就把摊子摆好了,却没什么人来买东西——因为拿着肉干来的人都还在镇长那里排队等着鉴定。还有一些人拿着要换出去的东西在街上溜达,东看看西看看——因为时间还早,也不急着把东西换出去。 这天的天气比前几天又暖了些。顾小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很快就打起了呵欠。 影帝说:“你平时不是挺喜欢吆喝的吗?赶紧吆喝几声啊!” 顾小橹继续呵欠:“街上就这么几只小猫小狗,吆喝给谁听啊?” 等到太阳在阴云里爬得又高了一些的时候,街上的人终于多了起来。顾小橹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吆喝了。他们的东西陆陆续续卖出去了一些,肉干很快就堆满了旁边最大的一只藤筐。顾小橹从来都没一下子换过那么多肉干,高兴得吆喝的声音都大了一倍。这时候季槐风和影帝对忘一眼。影帝点点头。季槐风于是拎起篮子就走了。顾小橹大叫:“喂喂喂你拿我的肉干什么去?” 季槐风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影帝按住顾小橹:“你们总不能除了肉什么都不换吧?他是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不。”顾小橹哼哼:“你又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哦——”他夸张地做恍然大悟状,“你们这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啊——果然天生一对!” 影帝暴跳:“你说我和他?!我就是跟一头驴也不会跟他我跟你讲!” 顾小橹摊手:“当一个人被别人说中心事的时候,第一反应肯定是矢口否认。”说着拍拍影帝的肩膀,“我明白的。” 影帝绝望地辩解:“我没有” 顾小橹继续大力拍他的肩膀,拿出推销货物的架势继续推销季槐风:“我徒弟除了脑子有点楞,其实人很不错的。你看他干活多卖力啊,从来不偷懒,什么都抢先干。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吃亏的。” “楞咳咳” 影帝想,不知道季槐风听到这话会不会吐血。 季槐风在中午的时候回来了。篮子里的肉干已经全没了;他手里多了几样东西。顾小橹冲上去一看,原来是一件军大衣,一双鞋,还有一把菜刀——当然全都是不知道从哪来的旧物。另外还有一小竹筒盐。 好在顾小橹刚刚又收进来许多肉干,对季槐风换回来的东西也没什么意见。他们就地烤了些肉干当午饭,边吃边卖。下午季槐风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肉没了,手里居然也是空的。 顾小橹当场炸毛。就在他两手插腰蓄足了气准备开骂的时候,季槐风从衣服口袋里掏了个锈迹斑斑却闪着银光的东西出来。 顾小橹眼前一亮,想都不想就扑了过去:“给我!” 顾小橹当然知道火种的重要性。有个打火机就意味着他能随时随地生火——最重要的是,这下就算自己保存的火种灭了,他也不怕了。 顾小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急切地问:“检查过了吗?能打出火来吗?” “我检查过,里面的液化气还是满的,打火石也是好的。”仿佛是怕顾小橹不信似的,又补充说:“那个人是正好挖到了一个打火机店,他自己还有不少。” 顾小橹伸手拿过来看了又看,又依依不舍地丢回去:“你块头大,贵重物品你拿着。小心点被给人打劫了啊。”季槐风满头黑线地揣在兜里。影帝鄙夷地哼笑:“啧,他这种人,不去抢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还敢打他的主意” 顾小橹顿时抓住了把柄:“你还真了解他啊,还说你们不是一对!” 影帝和季槐风各自默默扭头。 季槐风顾左右而言他:“这里真的很热闹啊,刚才我在街上走了一圈,居然卖什么的都有。” 顾小橹对龙虎镇保持着高度的认同感,觉得季槐风夸了龙虎镇就是夸自己了,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当然!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市集,这名头是吹出来的么?呃怎么又来了” 季槐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大胡子走了过来,手里牵着一条绳子,绳子上拴着个人。 一个脏兮兮的,大约只有八九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脸上手上都沾满了泥巴,黑得都看不出原来的肤色了。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拖着脚一步一步地跟在大胡子后面。大胡子沿街叫嚷:“各位老板!有钱了别闲着,买个老婆回家暖被窝了啊!我也不多罗嗦,一口价,五百斤肉干就给你牵回去!丫头能干得很,能干活能打猎,过两年就能生娃了!五百斤肉干啊!” 季槐风皱起眉头:“这里还让贩卖人口?” 顾小橹摊手,耸肩:“你刚刚自己说的,这里卖什么都有。”季槐风再看,只见围观的人多,却没人跟那个大胡子搭话。顾小橹凑近季槐风的耳朵:“这家伙每次都来,就是没人买。你看那丫头——是不是傻的?亏他还敢吹牛说很能干——你说这年头养活自己都不容易,谁闲着没事整个傻子回来养啊?” 季槐风点点头,目光转向别处。这时影帝说:“季槐风,你们看着摊子,我回去收拾收拾去。”顾小橹正要说话,季槐风举手打住他:“让他去吧,反正也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顾小橹:“徒弟你坏,有了姘头就不管师父了,胳膊肘往外拐。” 季槐风:“” 他不禁一点一点地仔细回想,顾小橹究竟是怎么误会到这个地步的? 再仔细想,忽然又觉得他自己就好像一个烫手的山芋,顾小橹正心急火燎地想要把他扔出去——因为怕烫,怕受伤,怕无可避免的别离。 如果他变成了别人的,大家就都安全了。 其实这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顾小橹已经意识到,他的存在,他为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顾小橹之所以这么竭斯底里地想把他推出去,只是因为害怕。 季槐风看看没有人走过来,周围也没有人在看他们,就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顾小橹身边去。 “小橹,你真的是误会了。”季槐风尽可能地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认真而严肃,“我和影帝真的没什么。因为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他听到顾小橹似乎是长长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顾小橹连珠炮似的问:“哦?真的啊?是谁?他在哪?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还是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喜欢他啊?喂,这种事情一定要主动才行啊,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顾小橹的语速很快,仿佛是在狂奔着想要甩脱什么东西。季槐风听在耳里,总觉得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咳咳,这个,因为因为我心里的那个人是”季槐风一咬牙,准备霍出去了—— “老板,买个老婆五百斤肉干,太便宜了,太划算了,这年头你还能上哪找女人去啊?!买下来吧?” 季槐风正想快刀斩乱麻来个告白,那个大胡子就牵着那个小丫头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的小摊前。 季槐风很想杀人。 他恶狠狠地瞪了大胡子一眼:“我没兴趣。你走开点别碍着我们做生意!” 谁知大胡子又转向顾小橹,在浓密的胡子上憋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老板?看看这丫头,多水灵啊呵呵” 顾小橹二话不说,突然朝那个小丫头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小丫头受了惊吓,当场滚地大哭,惹得旁边一阵骚乱。在街上巡逻的两个守卫大步走过来,把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扯开了。季槐风收拾心情,准备再接再厉把话说清楚了。顾小橹抢先说:“我想尿尿,你先看着摊子啊!” 季槐风看着他一溜烟冲向茅房,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拜这几天他们常吃的野薯所赐,顾小橹在茅坑里一蹲蹲到天黑。 街上的人散了。镇长开始领着卫队挨家挨户收税。顾小橹回到影帝家里,就看到收回来的肉干少了一小半。虽然明知道税是非交不可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抱怨:“这个韩扒皮,收的税也太重了” 影帝破天荒地点头,唉声叹气:“没错,是收得太重了。唉,要是世界上有又能安心呆着又不用交税的地方就好了。唉”说着朝季槐风眨了眨眼睛。 季槐风神神秘秘地关了门,把剩下两个都拉到一起:“我说,我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有很多人,也很安全;而且在那里做生意也好,打猎挖野菜也好,都不用交税。” 影帝非常配合地做了个吃惊而向往的表情。顾小橹斜眼看季槐风:“你们串通好了想骗我去哪里?” 第14章 愉快旅程 第二天一大早,季槐风顾小橹还有影帝三个人一起去镇长那里辞行,说要出去一段时间——因为季槐风刚刚取得了龙虎镇的正式居民的身份;而镇规有规定,镇上的人出门超过三天者,可以先去申请免掉这段时间的保护税。 这是顾小橹一直坚持的。虽然他在季槐风和影帝两个人的嘴皮攻势下答应和他们一起走,却坚持要保留他们龙虎镇居民的身份。他说万一去到的那个地方不好,他们还可以再回来。季槐风和影帝这次出门是谋划已久的,他们都不喜欢龙虎镇,压根就没想过要再回来,所以对顾小橹留条后路的计划嗤之以鼻。 总之,在太阳懒洋洋地爬到三杆高的时候,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龙虎镇。 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一个藤筐。顾小橹的筐里放着他的半口锅铁碗几张兽皮和若干斤肉干;季槐风背着昨天换回来的那件军大衣和剩下的全部木炭;影帝背着他原来的那些拉拉杂杂的家当和剩下的全部肉干,手里依旧不离那把石刀。顾小橹还穿上了季槐风昨天换回来的那双旧鞋。旅途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总是相当愉快的。三个人都精神抖擞,气势昂扬,仿佛只要随便走那么几步就能抵达目的地。 虽然表情看起来都差不多,心里在想的却各不相同。 顾小橹:那地方真有那么好?也不知道要走多少天,菩萨保佑,路上千万别下雨 季槐风:他妈的终于哄到小橹一起走了,要是影帝不来就更好了 影帝:总算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太阳啊我爱你! 总地来说,气氛是相当的和谐而友好的。 顾小橹自从昨天季槐风说了自己另外有心上人之后,就没再提什么季槐风和影帝是一对的事,转而把炮口转向季槐风:“你说啊,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啊?反正大家都不认识,你说一下会死啊?” 有影帝在跟前,季槐风的脸皮无论有多厚都是说不出口的。面对顾小橹的狂轰滥炸,他只能装鸵鸟应付过去——一言不发。在经受了大半天的语言轰炸之后,影帝向季槐风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小橹,”影帝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走路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你看路上这么荒凉,说不定有什么猎物在周围溜达,可是一听到我们的说话声就吓跑了。” 这条路是从前从龙虎镇边上路过的一条马路。这路上已经很久没有汽车开过了。几年下来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不但把路面刷的千疮百孔,还把灰土冲到了路中间。生命力极旺盛的野草就从路中间长了出来,几乎把整个路面都遮蔽住了。他们走在路上,只能靠还能勉强辨认的水泥地来认路。 顾小橹觉得影帝说的没错。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在溜达。但是他认为他们没有必要太小心。 “我们不是还有肉干么,打猎干什么。” 影帝:“可是路挺长的,肉干可能会不够吃。” “可是你说过我们只要走几天就能到了。你又骗我?” 影帝不吭声。 顾小橹炸毛:“我就知道!你们全都他妈的骗我!你!你还跟他串通好了,你还好意思说你们没搞到一起!你说有心上人什么的,都是骗我的吧?” 季槐风:“没有!” 顾小橹一手插腰一手指他的鼻子:“可是你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季槐风黯然:因为那个人就是你 季槐风和影帝一起仰天长叹。 顾小橹悲愤之至。“你们好好地骗我干什么呢?骗我有肉吃吗?哼,我不跟你们走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龙虎镇,度过余生!” 季槐风正要开口,影帝却止住了他,向顾小橹说:“路就在后面,你沿着我们来的方向一直走就对了。不送。” 顾小橹:“” 片刻之后,顾小橹甩开胳膊向前走去。 “我好久没出门旅行过了。这次正好到处走走看看。” 季槐风悄悄的向影帝伸出拇指。影帝摆摆手,表示谦虚。 接下来的路上顾小橹终于闭上了嘴巴。季槐风和影帝于是打起精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按照他们拟好的路线,他们身上带着的肉干是绝对支撑不到那个目的地的。他们必须在路上随时留意周围的动物,就地取食。在走到一个山坳口的拐角处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一声似乎是人类发出的闷哼。 季槐风和影帝对望一眼,一人一边拽住顾小橹闪到路边的灌木丛里。 刚才那一声顾小橹也听到了。他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凑近季槐风的耳朵小声说:“我听说这外面常常有人在半路埋伏,专门打劫刚刚从镇上交易出来的人。没想到是真的” 季槐风的眼神在慢慢变冷。 “我知道。我来的时候,就遇到过。”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有枪,他的枪里还有子弹。他只是掏出了枪,就把那个心怀不轨的家伙吓跑了。顾小橹曾经说过用空枪也可以把人吓住,不知道这一招是不是真的管用 季槐风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从身上摸了一堆零件出来,在一分钟之内把它们组装成了一把手枪。 “我早说嘛。”顾小橹拍拍他的肩膀,“就算没有子弹,拿出来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 季槐风伸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把枪插在腰间。 三个人蹲在那里又呆了大约十分钟,那个方向始终没有什么声音再传出来。顾小橹的结论是他们都听错了,刚才哪有什么动静。季槐风和影帝又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继续赶路。偏偏就在他们刚刚迈开步子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奔跑,速度还不是一般的快。 季槐风和影帝面面相觑,顾小橹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天黑时分,他们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风过夜的地方。 路是季槐风带的。季槐风说他在来的路上曾经在那里休息过一晚。顾小橹抢先走上去,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还算满意:“比睡在树上好点。” 那是一个小小的山洞——说是山洞,准确地说应该是从山壁上凹进去的一个浅坑。地是一片平缓的石头,头顶的石壁倾斜着之插里面。他们三个人坐在那石壁下面,正好可以避风避雨。因为天快黑了,他们头一件事就是拣枯草干枝生起了一堆火。然后又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干草上铺顾小橹背着的那几块毛皮,就是夜里睡的床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季槐风和影帝商量好了,他们两个夜里轮流起来守夜。 顾小橹真开心假不平地抗议:“为什么把我排除在外了?” 季槐风:“因为你守夜的时候一定会睡着。为了安全着想,我们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顾小橹:“” 白天草丛里传出来的那阵古怪的东西几乎把顾小橹的胆子吓破了,另外两个也惊得够呛。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快走,沿路打猎的计划就这么取消了。 所以现在他们都只能吃烤肉干。 割成一条条腌好的肉干虽然香,却也很干很硬。说好听点叫有嚼头,其实啃起来非常地吃力。他们的水是装在竹筒里随身带着的,现在就倚在火堆旁边让它变暖。他们咬一口肉,喝一口水,很快就都咬不动了。顾小橹白天的时候还说过一路上吃肉干就够了。吃过这一顿以后,他改变主意:“其实我们还是应该打点鲜肉的。还有,看到嫩点的野菜也可以摘一点” 剩下两个人沉默不语。火堆啪啪作响,外面无尽的漆黑中风声呼啸。 顾小橹有些奇怪:“喂,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今天影帝不是还说要沿路打猎吗?” 季槐风冷着脸:“小橹,肉干还够我们这几天吃的,我们就先赶路吧。今天路上的动静你也听到了,谁知道周围究竟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呢?” 顾小橹回想了一下,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抱着军大衣缩到最里面去:“好吧。你们早点睡,我累死了” 影帝走过去,替他把大衣盖好:“盖严实点,夜里风大。” 顾小橹翻个身,把大衣上的帽子罩在头顶上,整个人彻底不见了。影帝叹口气,坐回火堆边去。季槐风说:“你也睡吧,到时间起来换我。”影帝摇头,“我还没吃饱呢,没吃饱怎么睡。”季槐风笑:“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没吃饱。” 两人继续和谐地烤肉。 季槐风突然说:“我说,你的手” 影帝亮出手背上一个浅浅的疤:“哦,这是拍戏的时候弄的。”季槐风摇头:“不是这个,我是说我发现你的手和小橹的很像。” 顾小橹立刻掀起了军大衣,跳起来看个究竟。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发现——” 影帝迅速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但是抓着烤肉的手没地方藏,被顾小橹抓了个正着。 顾小橹把他手里的烤肉扯下来扔给了季槐风:“你给他烤,我看看。”说着硬拉着影帝的手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当真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影帝尴尬地硬抽回去:“谁的手不是五根手指五个指甲啊,能像到哪去呢。” 季槐风仿佛不经意地说:“我觉得挺像的。对了,你们眼睛也挺像的。但是看脸型又一点都不像——你们是不是亲戚啊?” 影帝摇头:“我到镇上之前还真没见过他。” 顾小橹挠头:“别说亲戚,我连我爸是谁都不记得了。” 影帝狠狠剜了季槐风一眼。季槐风假装没看到,看到别的地方去。 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起来熄了火,清点东西准备继续赶路。顾小橹一条一条地数筐里的肉干,突然说:“你们吃的还真多。” 季槐风把地上的皮毛往筐里收:“啊?我们没吃多少啊?” 顾小橹指给他看:“你看,我昨晚去睡的时候数了一下,我这一共还有五十三条,现在就剩四十六了。” 季槐风和影帝面面相觑。 季槐风说:“我们后来我记得就每人吃了一条而已。怎么少了那么多?” 影帝脸色也变了。顾小橹立刻问:“你们说是不是有——” 影帝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嘘——”跟着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没事,都是我吃的。你们要是嫌我吃的多,我今晚少吃点好了。”季槐风跟着说:“靠原来是你啊,罚你今天多打点猎物回来!” 顾小橹依旧不明状况:“你们怎么了?” 季槐风拉下脸:“嘘——别打草惊蛇。” 顾小橹总算明白了。 “你们是不是打算引那个东西上钩?” 季槐风耸肩:“走吧。不用害怕了。” 这天他们行走的速度果然放慢了一些。在看到一大片雷公根草的时候,他们甚至停了下来,三人齐动手挖了一大把。 接下来的路就走得更慢了。因为雷公根草的叶子很多,他们胡乱扯下来的枝条上有嫩叶也有老叶子,顾小橹走路的时候顺便就把老叶子摘下来。磨蹭到天黑,他们也没找到像样的可以睡觉的地方。最后还是影帝做主,在一棵大树下面生火做晚饭。 因为有了野菜,他们把那半口锅拿了出来,专门挑肥一些的肉干切成块,放进锅里和雷公根草一起煮。顾小橹用竹片搅动锅里的菜,叹气:“这东西味道好是好,可惜放不长,不然我们可以多摘点。” 季槐风和影帝只要闻闻那味道就知道它其实苦得很,于是都默默转过头去。 这顿饭照例只有顾小橹吃得很开心。吃过了晚餐,季槐风和影帝没有再说夜里守夜的事,两个人都睡下了。 到了后半夜,有条黑乎乎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慢慢地接近了几乎已经熄灭了的火堆。 第15章 不速之客 季槐风和影帝其实都没有睡着。 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他们只是把脸转向背着火光的暗处,借着黑暗掩饰自己其实是眯着的双眼。 所以他们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条人影。 但是他们都没有动。 他们静静地躺着,看着那条人影踩着地上的枯叶走到火堆旁边,然后弯腰,朝顾小橹的藤筐伸出了手—— 季槐风和影帝瞬间跳了起来! 季槐风出拳砸向那个人的下巴,影帝出脚往那个人脚底下扫。两个人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个人在中招的同时尖叫一声,然后整个人飞了出去! 影帝和季槐风都愣住了。 刚才因为光线太暗,他们跟本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和身材。但是听那个人的叫声,似乎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个小女孩! 他们在瞬间同时想起了那个被牵着沿街叫卖的小丫头。 顾小橹被这声响吵醒了,从军大衣下面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看他们:“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 季槐风从火堆里抽了根还有一点余火的木柴,冷静地说:“去看看。” 他和影帝一起走了过去。顾小橹看看四周,也爬起来紧跟上。三个人从三个方向包抄过去。季槐风高举起木柴,火光下映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身躯,还有一张黑乎乎的脸。 果然是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脸肿了半边,脚踝上紫了一片,眼睛紧闭着,似乎是晕了过去。 顾小橹更不明白了:“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刚才是你们打了她?” 季槐风凑近些,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脸:“喂,喂,醒醒,醒醒!” 顾小橹看她一动不动,壮着胆子上前仔细看:“啧啧,你们下手还真狠——两位大哥,以前小弟有什么对不住的千万多多包涵要是真想揍我一顿,也千万别打脸——” 季槐风和影帝:“” 季槐风扭头继续看昏迷着的小丫头:“她不是跟着那个大胡子么?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影帝托着下巴问:“现在怎么办?” 顾小橹拍手:“这还用问?我们发财了!这丫头能换五百斤肉呢!” 季槐风和影帝:“” 虽然他们暂时都没有想到要怎么处置这个傻丫头,但是把她卖掉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顾小橹斜眼:“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我们把她卖了也好过把她扔在这里让野兽吃掉吧?” 季槐风:“但是你自己也说过的,谁会愿意整个傻子回来养?你看那个大胡子不是卖了很久都没把她卖出去吗?” 顾小橹信心满满:“你要明白一件事,一样东西能不能卖得出去,和它本身怎么样没关系,和什么人来卖还有怎么卖它大有关系。大胡子卖不出去,是因为他跟本不懂得推销。” 季槐风:“” 顾小橹转向影帝:“喂,有办法让她醒过来吗?”影帝不明所以地点头。顾小橹打个响指:“快让她醒醒,我先带她洗个澡。大胡子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这样让她又脏又臭地上街给人看——” 季槐风终于看不下去了。 “现在天这么冷,要是你不小心掉到水里怎么办?到时候别指望我们会匀衣服给你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小橹打消立刻去把傻丫头涮干净的念头。又对影帝说:“喂,你不是有跌打损伤的药水吗?给我点。” 影帝炮制出来的药都装在废墟里挖的旧瓶子里,大大小小的瓶子装了小半筐。他叮叮当当地翻了半天,才找出一只玻璃瓶来扔给顾小橹。顾小橹拔了瓶上的木塞,也不用手指蘸一蘸,直接就把药水倒到了那小丫头被他们打中的地方。 影帝看得心疼:“喂!那瓶药能换八斤肉啊!” 顾小橹斜眼:“但是这个丫头能换五百斤。” 影帝和季槐风彻底放弃了和他沟通的尝试,都倒头睡了——他们到底强打精神支撑了小半夜,早就累得不行。反正小偷已经揪出来了,他们不用担心夜里再丢东西。 只有顾小橹还在那一直忙乎。 影帝和季槐风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小橹靠着树干坐着,两只眼睛还盯着那个傻丫头不放。傻丫头就躺在火堆边的地上,身上竟然还盖着那件军大衣。 季槐风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你昨晚没睡?” 顾小橹努力地睁大已经多了一圈黑边的眼睛,喃喃地说:“五百斤肉跑了怎么办。” 季槐风几乎抓狂:“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丫头又傻又丑又脏又臭,你卖不出去的!” 顾小橹虽然困得奄奄一息,依旧不肯松口:“傻是可以说是沉稳有气质,丑可以打扮打扮,脏和臭还不好办,扔到水里涮一涮就好了——唔——” 季槐风惊叫:“金陵!你——” 顾小橹在他的惊叫声中,捂着后脑勺软倒在地。 影帝揉揉手腕,反问:“难道你就不想他安静点儿吗?”季槐风奔过去看顾小橹的脸色:“可是你这样——他会不会又——” 他可不想顾小橹再起来的时候又谁都不认识了啊! 影帝不以为然:“反正就算今天不晕以后说不定哪天也会晕的。都习惯了。” 季槐风飞奔过去,抱起顾小橹仔细看他的脸色。影帝哼哼着讥讽地说:“你早这么关心他,你们还会有今天?” 季槐风白他一眼,扭头不说话。 影帝转身过去查看那个傻丫头的伤势。 “现在怎么办好呢,总不能让小橹真卖了她” 季槐风“噗”地笑出来,“你还真信了?我看啊,他是想带着这个小丫头一起走,又怕我们不答应,才故意这么说的。傻东西——” 季槐风的意见还没发表完,就听到影帝在那边大叫:“啊——天啊——” 那声音仿佛是大白天见了鬼。 季槐风扭头看过去,就看到影帝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似乎是枚戒指,被一根皮绳拴在傻丫头的脖子上,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他看清了以后深吸一口气:“好家伙,这是卡蒂亚的吧?” 影帝的手却在发抖。季槐风看到他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从傻丫头的脖子上取了下来。 “喂,你不是吧?你好歹是个影帝啊,至于这么见钱眼开么?” 影帝摇摇头,从自己的衣服里面也抽了根绳子出来。 那根绳子上,也挂着一枚戒指——和傻丫头带着的一模一样。 季槐风愣住。看看影帝,又看看傻丫头,再看看影帝,最后问:“这是你闺女?!” 影帝:“” 季槐风摇摇头:“不对,你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女儿她她她是你女朋友?!” 影帝:“” 他很努力地把一口怒气吞了下去,才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认识这个女孩,我只是认识这枚戒指。” 季槐风:“哦。” 影帝手忙脚乱地在傻丫头人中上掐了一阵,傻丫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虽然她眼里的光只是在瞬间闪过,季槐风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影帝拍了拍傻丫头的脸颊:“喂,醒醒,醒醒”季槐风大叫:“住手!”影帝不解,回头看他:“干啥?”季槐风索性不说话了,一个猛地扑了过去,抓住了傻丫头的手。 影帝只听到一个很细微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季槐风把它捡了起来,扔到影帝跟前。 “我说呢,一个傻子怎么可能好好的活到现在。小姑娘,这东西哪来的啊?” 影帝看清了,那是一支小小的注射针管。针尖上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红色,似乎是刚扎过什么人。 影帝倒抽一口凉气。 再看原本在地上躺着的傻丫头,正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瞪着季槐风——在镇上被大胡子牵着沿街叫卖时脸上那个痴傻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虽然她的两只手都被季槐风牢牢抓住了,她还是在咬着嘴唇努力挣扎;两只脚胡乱踢打着,把身边地上的落叶踢得到处乱飞。 季槐风死死按住她:“装傻?行啊你,居然骗了那么多人的眼睛!影帝啊,你赶紧把奖座送给她吧,她演技比你厉害多了!” 影帝把针管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药箩里。 季槐风还在手忙脚乱地和傻丫头搏斗:“喂!过来帮帮忙啊!你不想问她怎么会有那戒指了吗?” 十分钟之后。 傻丫头被他们用一根藤绑在了一棵树上。季槐风托着下巴绕着她来回绕了几圈,“看来小橹是对的。拿她换五百斤肉也好过挨这么一下!” 傻丫头用力扭头:“哼!我会杀了你们!全都杀掉!” 声音虽然是清脆的童音,却令他们毛骨悚然。 影帝冷冷地问:“那个大胡子是不是你杀的?” 傻丫头嘟着嘴不说话,季槐风和影帝就当她默认了。 很显然,她应该是在镇上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弄了这个针管。至于她是怎么弄死大胡子的他们就没兴趣再追究了。 影帝叹了一口气:“他那样对你,你反抗也是正常的。我们没有怪你的意思。小妹妹,我问你一件事。你好好地给我说清楚了,我们就让你走,好不好?” 傻丫头的脑袋扭得都要撞到树上了:“哼!” “这个戒指,是怎么来的?谁给你的?他在哪?现在怎么样?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影帝把两枚戒指放在一起给她看,连珠炮似地问她,声音都发抖了。 傻丫头白他一眼,扬起下巴说了一个字。 “饿。” 影帝气得发抖。不给她东西吃,怕她说谎;想给她点肉,又不好解开她的手。最后只得亲自拿了一块昨晚剩下的熟肉放到她嘴边:“吃!” 傻丫头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 季槐分笑着摇摇头,走回顾小橹身边坐下,把他扶起来横抱在怀里。 “小橹,起来看影帝和影后。” 顾小橹当然没那么容易醒。季槐风偷偷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继续看热闹。傻丫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鼓着腮帮口齿不清地说:“怪不得” 影帝抓住她的肩膀:“怪不得什么?你说啊!戒指哪来的?!谁给你的?!” 傻丫头又嚼了一阵,把肉吞下之后才说:“大胡子说我卖不出去,是因为现在的男人都喜欢男人。” 季槐风:“” 傻丫头朝影帝翻个白眼:“你看什么看?我说的就是你!” 影帝:“对!没错!这个戒指我的恋人的!它怎么到你手里了?” 季槐风彻底松了一口气。他一直以为影帝对顾小橹可能会有点什么别的想法,但是现在警报解除了。所以他不介意分一点安慰给影帝:“你别急嘛,一个一个问她。” 傻丫头这回倒合作得很,老老实实说了:“我以前一直跟着我爸爸到处走,去年我们在新海遇到了那个人。他瘦瘦高高的,眼睛旁边有颗痣。他没东西吃,要用这个戒指跟我们换一点肉。开头我爸爸不肯,说现在什么戒指都不值钱。他说这戒指很贵的,万一以后金子又值钱了,就能换好多东西了。他说了很久,我爸爸才给了他一些肉。” 影帝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 “是他,他活着,他还活着啊——啊哈哈哈哈” 季槐风斜眼:“喂你冷静点!别激动!别激动!”说着收紧手臂,把顾小橹抱紧了些,心底有股酸酸的感觉涌了上来。 其实在他刚刚听说顾小橹还活着的时候,他何止是这样的激动。 那个时候他直接就发疯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影帝发疯完毕。 “小妹妹,”他和颜悦色地把一块熟肉递到傻丫头跟前,“新海是什么地方?怎么去?” 季槐风头一回觉得他的影帝称号实至名归。 所以顾小橹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了季槐风一个人。 第16章 二人世界 前路依旧漫漫。 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三个筐变成了两个筐。影帝带走了一些肉,留下了一些药。行李似乎变轻了一些,但是也多了些不安的感觉。 总体来说,季槐风还是相当满意的,特别是每当顾小橹被什么声响吓到,突然飞扑过来藏在他身后的时候。 没有旁人在,无论想干什么都方便多了。 季槐风一只眼睛看路,一只眼睛看顾小橹。一路走,一路笑。 “你笑得真贱。”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之后,顾小橹鄙视地说。 季槐风继续笑:“我高兴。” 天地间好像——也确实只剩下他和顾小橹两个了。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啊。季槐风只觉得眼前的穷山恶水里依旧鸟语花香,浓浓的阴云间还有天使在歌唱。 他们这天是中午才出发的。才走了没多久,就又该找地方落脚了。 虽然路边偶尔也能看到一些零星散落着的破房子,但是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愿意进去落脚。这些房子一来破败不堪,没屋顶没门没窗,遮不住雨挡不住风,有野兽来袭的时候更危险。所以人们宁可睡在树上,或者睡在山洞里,也不愿意到这些破房子里过夜。 但是这晚不一样,他们很走运地在荒野中发现了一个完好的房子。 那个房子很显然也曾经被重创过。但是有人用很原始的材料把它修补过了。屋顶塌下的地方用粗枝和茅草重新盖过,窗户用树枝胡乱遮挡住了,甚至还有一扇用宽宽的竹篾编的门。 他们在那房子外喊了一阵,又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空的。中间有个浅浅的火坑,周围都还挺干净——就是地上有些浮土。季槐风绕着走了一圈,眉头越皱越深。顾小橹却在正对着门口的墙前停了下来,念刻在土墙上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2014年6月12日,解放军X部X连路过这里,修了这个房子给路过的过夜,各位好好休息吧,不用谢。” 季槐风跟过来盯着那行字,噗地笑出来:“解放军” 顾小橹挠头:“我说,解放军里面总该有文官吧?他们怎么会写这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季槐风伸个懒腰,把藤筐随手放在地上:“管他是不是解放军修了这个房子,我们今晚反正没地方去了,就在这将就一晚上吧。” 顾小橹点头,“好。你去弄些柴火,我铺床。” 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季槐风揣着怦怦乱跳的心出去了。每当他觉得自己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他就无比地怀念影帝。 今天没有野菜,晚餐只能烤肉。 “我说,影帝到底去哪了?还有那个傻丫头——他是不是想把傻丫头卖了独吞五百斤肉啊?” 顾小橹吃饱喝足,终于开始关心起同伴来。 季槐风尽可能简单地把事情说清楚,“他发现他的老相好还活着,正好傻丫头见过他的老相好,他就押者傻丫头去找他老相好去了。” “哦。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呢,好歹跟他说一声,找到了老相好千万别让那丫头白白走了,咱还能卖了换肉。” 季槐风:“” 他突然觉得自己猜错顾小橹的意图了。顾小橹就是想换肉,仅此而已。 这个时候他唯一能说的就是:“时候不早了,睡吧。” 顾小橹相当乖巧地躺倒在那几张羊皮上,从军大衣下面露出半张脸来。火光映着瘦削的脸,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了深深的影子,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要脆弱得多。 季槐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些,然而把想要伸出去的手死死按在了自己身畔。 影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你现在要是敢碰他,我保准他什么都想起来之后会更恨你。到时候你就永世不能翻身了。你自己想想吧。” 不知道是不是火烧得太旺的缘故,季槐风的手心攢了把汗。 “你先把他送到我说的那个地方去。那里自然会有人照顾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想你也不原意他这样一辈子糊里糊涂地活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顾小橹什么都不记得固然很好,他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两个人从头再来。 但是他也发现这是不可能的。顾小橹心头上似乎扎了一根刺,他越是想要捧着呵护着,顾小橹就越疼,越想躲开。 季槐风伸手指狠狠地按了按太阳穴。眼下这种进退不能的状况实在是太头疼了。 那个时候他问影帝:“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小橹的这些事情吗?” 那个时候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了。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很少很少,季槐风甚至觉得他们都应该死光了才对。 影帝想了很久,才回头反问他:“你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吗?” 季槐风愣住:“金陵?” “金陵只是艺名。” 季槐风只得摊手:“我平时不喜欢看娱乐新闻。” 影帝拿过一根树枝划给他看:“我原来的名字叫顾小榛。” 就好像太阳从阴云里突然跳出来了一样。所有不明白的东西在瞬间被照得透亮。 “我和他不是一个妈生的,以前也没见过面,但是我知道他,也知道他的一些事——当然也知道你。前年我听说龙虎镇上有个顾小橹的时候,就赶紧过来了,呵,真的是他。” 难怪在自己刚刚出现的时候,影帝会那么紧张。季槐风有些惭愧。原来他一直都误会影帝了。 “替我好好照顾小橹。” 影帝走的时候说。 季槐风凝视着熟睡的顾小橹,缓缓把脸埋进掌中。 失而复得的东西,他实在不想再得而复失。 夜色渐沉。有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小屋包抄过来。 季槐风沉着脸,缓缓地从藤筐里摸出了没有子弹的手枪。 季槐风抱起顾小橹把他放到门边上,让他靠墙睡着。然后又迅速地把干草和皮毛拢成了一个长条形放在军大衣下面,装成有人在睡觉的模样。做完这些他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顾小橹身边,就藏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他的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那些脚步声每靠近一步,他的神经就跟着跳一下。 常年累月地在野外生活,他的感觉已经被训练得像野兽一样敏锐。他凭外面的声音判断来的至少有七八个人,他们身上应该还带着很重的东西 比如说重型的武器。 外面没有光。那些人是摸黑过来的。 季槐风一手稳稳地握着那把枪,另一手却抓紧了一块不小的石头。虽然枪里没有子弹,但是它的重量和硬度足够把人砸晕过去。他决定拼一拼。 脚步声在走到屋外的时候已经小得几乎听不见了。季槐风冷静地看着竹门被缓缓地推开,两条黑乎乎的人影猫着腰朝火堆边鼓起的军大衣走过去。季槐风就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刹那,把石头朝远些那个人狠狠砸了过去,手中的枪托直击前面的人的后脑勺! 那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尖叫,向前扑倒。第三个人冲了进来,季槐风想都不想就一脚踹了出去,踢中了那个人的腰。那个人跌在门边。季槐风闪身挡住门口,枪口挡住了第四个人的脑门:“都不许动!” 他这一声喊得相当的有气势,非但那个被指住脑门的家伙不动了,就连后面的人——还有之前被他打翻的那些人也都不动了。 万籁俱静的状态持续了一秒钟。 一秒钟后。 被枪指着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脸上的表情从惊异变成恐惧,又从恐惧变成了狂喜。 “风风哥?!” 季槐风缓缓放下枪,又是高兴又是好笑。他一拳头打在那个人的肩膀上:“陆飞!小子你还没死啊?!” 陆飞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阵,最后变成一个大笑。他一个猛地扑过去,搂住季槐风的腰就把他整个抱了起来,结结实实地转了几个圈:“风哥!风哥!风哥!啊哈哈哈哈风哥啊哈哈哈” 季槐风给他转得发晕,使劲挣扎:“少疯了!快快快放我下来!” 陆飞继续转圈:“啊哈哈风哥!风哥!哈哈哈”一直转到他自己都站不稳了,两个人一起抱着跌倒在那堆干草上。 陆飞还在叫唤不停。 “风哥,风哥,风哥” 季槐风也笑:“去你的,我早该认出来的,除了你还有谁会写那么难看的字啊——噗,亏你想得出来解放军” 陆飞腼腆地挠腮:“这样比较好骗人嘛。” 一直倚在门边睡觉的顾小橹终于被吵醒过来。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在屋里东倒西歪的人们。然后又看了片刻,才找到了还在和陆飞拉扯不清的季槐风。 顾小橹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季槐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你的心上人?” 小屋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中。 顾小橹很快又打破了他刚刚造成的沉默:“你口味真重。” 那个家伙身高少说有一米九,目测体重不低于二百五十斤,整个人壮得就像一头熊。原来季槐风就好这一口么,怪不得不喜欢影帝那样风度翩翩型的。 季槐风:“”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拽起陆飞的衣领:“去,跟他说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飞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顾小橹,突然说:“哟,风哥,这不是——你们和好——” 季槐风踹他一脚:“你瞎说什么呢?我叫你说啥你就说啥!”陆飞点头哈腰地过去,那动作配上他高壮的身材,显得格外的滑稽。 他毕恭毕敬走到顾小橹跟前:“您不记得我了?我是风哥的小弟陆飞啊!嘿嘿,他是大哥,我是小弟,没别的,大嫂您别误会喔呵呵” 季槐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想杀人。 顾小橹呆了呆:“你认错人了吧?我的名字叫小橹,不叫大嫂。” 陆飞:“” 季槐风缓缓松开拳头。“快看看你兄弟的伤吧。我下手挺重的。” 倒在地上那三个被久别重逢的情景吓住了,半天没敢吭声。季槐风话一出口,他们如获大赦,一个个杀猪似的叫唤起来。陆飞招呼还在外面的人:“都进来吧,都来见见我大哥——就是我成天跟你们说的那风哥,季槐风!从前在道上就赫赫有名!快,都喊风哥!” 后面还站着的几个,还有躺在地上那几个,稀稀拉拉地喊了几声:“风哥!” 陆飞拍了拍胸脯:“我跟你们说过吧?我这条命是风哥救的,他一辈子都是我大哥,也是你们的大哥,哈哈哈——风哥!以后我们就跟你混了!哈哈哈——” 季槐风满头黑线地狠狠掐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话注意点!别再说以前了!” 陆飞的哈哈大笑嘎然而止:“是。” 季槐风踹他:“去,给他们看伤!” 被枪托打中的和被踢中的那个就是青了一片,擦点药水就没事了。被石头砸中那个比较倒霉,脖子上破了个口子,血不停地往外渗。他们几个受了伤,碍着陆飞的面子又不好对季槐风生气,只好一个劲地叫唤。季槐风亲自给他们收拾伤口,动作无比麻利,嘴里却说:“别怪我。你们想暗算我,我打你们几下都不冤枉。” 三个小弟无语望天,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一堆人闹了半天,顾小橹总算搞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季槐风,你以前是黑社会?” 第17章 二人世界续 陆飞正要张嘴,突然又想起季槐风之前的告诫,连忙又把嘴闭上了。 季槐风低头给那个流血的包扎,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 “以前是。” 顾小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陆飞脸上的笑却僵住了。 季槐风又顿了顿才说:“现在也是。” 第二天一大早,季槐风和顾小橹别了陆飞和他的兄弟们,继续上路。 陆飞哭着闹着要跟他们一起走,季槐风不让,说你好容易占了个山头做起了生意,怎么能这样就放弃掉。陆飞趁机说不如风哥你也留下来带领我们大伙吧,顾小橹在一旁瞎起哄说当土匪也很不错。季槐风二话不说,拽上他就走了。 当然这次重逢不是没有收获的。陆飞他们还有一些枪支弹药,就给了季槐风十几发子弹,让他随身带着以防万一;小弟们还送了老大的一张牛皮给顾小橹。顾小橹兴高采烈地收下了,对季槐风说:“喂,以后我就睡这张牛皮,羊皮给你睡好了。” 陆飞不解:“难道你们不是睡一起的么?” 季槐风一拳头砸过去。 直到那座小屋消失在视线中,顾小橹才开口问季槐风:“你的小弟好好的为什么叫我大嫂?” 季槐风想都不想:“他认错人了。” 顾小橹接着问:“他为什么以为我们会睡一起?” “因为野外很冷,他和他的小弟们睡觉的时候都是大伙搂在一起睡的,所以想当然地以为我们也一起睡。” 顾小橹:“哦。” 季槐风暗暗捏了一把汗。亏了陆飞没有跟上来,不然他跟顾小橹之间那点破事估计用不了一天就得全捅出去。 顾小橹继续发扬他勤学好问的精神:“有时候搂在一起也会很热的吧你说,他们会不会睡着睡着就搞起来了?七八个人一起搞一定很壮观。” 季槐风:“” 他觉得这个话题还是先放下的好。 “别光顾着说话,好好留心周围有没有野菜和猎物啊!” 顾小橹虽然味觉没了,对吃的兴趣丝毫不减。季槐风这一招成功地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在季槐风的极力怂恿下,顾小橹寻找食物的兴趣高涨。这段路是从树林里面穿过去的,路边没什么能吃的野草,树上却结着各种各样的果实。大概是因为这几年天气一直不好的缘故,那些果子都长得很小。顾小橹摘一个咬一口,一路摘一路扔,就没发现一个能吃的。 季槐风很悠闲地跟在他后面,把他扔掉的果子踩得啪啪响。 等等——这些似乎是可以吃的坚果—— 季槐风低头,把踩碎了的果子拾了起来。 “小橹,别扔了,这是核桃!” 那些绿色的小果子在树上挂得满满的,顾小橹咬了一个没咬动就放弃了,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硬壳,壳下面才是真正的果肉。 顾小橹大惊:“核桃?!怎么才这么点大——怪不得我认不出来——” 那简直就是普通的馒头和旺仔小馒头的区别! 季槐风伸手自己摘开了:“再小也是果子,这东西补脑,你多吃点。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动不动头晕忘人了呢。” 顾小橹听话地大把摘起树上的生核桃来,嘴里不屑一顾地说:“反正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季槐风心底揪了一把。 原来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么。 顾小橹的藤筐里多了张牛皮,他就成天喊重。季槐风义不容辞,把摘下来的野核桃都放到了自己筐里。顾小橹看自己不用出力,乐得多摘。等到再次上路的时候,季槐风藤筐上的绳子就在他的肩膀上勒出两个深深的印痕来。 离开那一片野核桃树没多久,顾小橹就停了下来。 他朝季槐风伸手。季槐风问:“饿了么?先吃点肉干垫垫肚子。”说着就往后伸手去拿肉干。顾小橹说:“刀!” 季槐风一愣,才从靴子里掏了匕首出来给他。 顾小橹拿了匕首,一屁股在路边坐下。然后把他那张牛皮取出来,从边缘上裁了一寸宽的一条皮带。 季槐风坐在他对面,“嘿你这是干什么呢?” 顾小橹不说话,把皮带一对折,从中间切成了两段。做完了又伸手:“筐给我。” 季槐风张大嘴巴看着他把藤筐上那两条用树皮搓成的绳子卸了下来,换上了皮带。他明白过来了——顾小橹这是不想看那两条绳子勒着他了! 这也许意味着顾小橹其实是关心他的! 季槐风激动得几乎掉眼泪。 “这不是白给你做的啊,今晚我要多吃一条肉。” 季槐风对自己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晚上又找不到能藏身的地儿。又因为队伍里面少了个人,露天睡地上更不安全。季槐风和顾小橹效法被赶出镇外的那天晚上,找了棵枝丫粗大的树上去过夜。 在树上睡意味着不能烤火。不能烤火意味着夜里会很冷。 季槐风自己找了根稳稳当当的树枝爬上去坐稳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叫顾小橹过来和自己靠近点——哪怕只是在旁边也好—— 顾小橹就自己大剌剌地坐到他旁边了:“我今天给你换了皮带,在你这蹭点热气你没意见吧?反正我盖着军大意你也能暖和到。” 季槐风当然没有意见。顾小橹老实不客气地抱了上来,拉起军大衣把两个人的身躯都遮挡住了。开始的时候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胳膊,后来就忍不住整个贴了上来,稳稳地抱着他的腰。 就和那天晚上一样。 顾小橹小声嘟嚷,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梦话:“其实那天晚上我睡得挺舒服的。” 季槐风的声音颤抖:“真的?” “嗯。” 季槐风一下被击得晕呼呼的,原本僵硬地垂在身边的手缓缓地,抚上了顾小橹的背后。 “我说,以后,能不能我把我那份肉多给你些,你让我抱着你睡?” 季槐风:“” 他仔细想了很久,才说:“小橹,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肉去换的。我我不是不愿意,我” 季槐风有些悲哀的想,我只是不甘心。 在他伸出手去的时候,付出的不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还有他的真心。 顾小橹嘿嘿一笑:“那还不简单?不能拿肉换的话——那我抱你的时候你也抱我,我们就扯平了。” 季槐风再次被击倒。 因为昨天摘下的生核桃实在太占地方,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决定把核桃的外皮处理了再走。他们生了一堆火,一边烤肉,另一边火上把半口锅架了起来煮核桃。把它们那层外壳煮软烂了之后剥掉,里面才是平常市面上见到的核桃的外壳。那核桃本来就小,剥了外皮就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一丁点。季槐风忙着去皮,顾小橹就在一边用石头敲开核桃壳一点一点地挑里面的肉吃。 等肉烤熟了,季槐风也顾不上吃。顾小橹于是用竹签叉了一块肉递到他嘴边:“吃。快焦了。”季槐风愣了愣才张嘴吃下去。他们的盐很少,每次烤肉都只能撒一点点。季槐风咬在嘴里,却觉得那肉甜得他整个都酥了。 季槐风大口嚼着,顾小橹忽然说:“我说你现在都没跟我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开始的时候你和影帝说要去一个不用交税又能过好日子的地方,那时候我就不信,世界上哪会有那样的地方?但是我愿意跟你们到处走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影帝说的话我信。但是你,我不太信” 季槐风用力地把肉咽了下去,手上剥核桃皮的动作也僵住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季槐风吃惊地问。难道——难道顾小橹又都想起来了? 虽然他也做好了要面对一切的准备,但是他还是不希望那一天来得太早。仿佛就像冬天里要起床上班的人,明知道是非起不可的,却还是很想在被窝里多赖几分钟。 “因为你是黑社会。据我所知,黑社会没好人。”顾小橹理直气壮地说。 季槐风无语望苍天。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从前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 “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咳咳,你觉得我现在还像坏人吗?” 顾小橹认真地端详起他来,最后认真地说:“像。” 季槐风郁闷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跟我走了?回龙虎镇去?” 顾小橹低头划圈圈:“不知道。我觉得你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你又对我那么好,我有点舍不得从前有个人跟我说过,坏人也是有利用价值的,我不记得是谁了” 季槐风无奈地想,好吧,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是不错的 然后又很想抽自己一巴掌——好好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到了顾小橹跟前就变得那么贱? 季槐风把拳头握得咯咯响,也不知道是想打他自己还是打顾小橹:“哦?那么你打算怎么利用我呢?” 顾小橹很兴奋地说:“暖床!你很暖啊,抱着特舒服。” 季槐风:“” 好吧,昨晚才说了有些东西不能交换,今天就来这么一套继续哄他自动送上门么。 “那你利用吧,不用客气。” 季槐风想,犯贱就犯贱吧,老子乐意。 说完又问:“喂!现在我也肯让你利用了,你总该愿意接着跟我走了吧?” 顾小橹把一块肉塞进自己嘴里,用力点点头。 走了两天之后,他们终于离开地势险峻的山地。破败不堪的路从一个狭窄的山坳间延伸出去,直直插进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 平原上的路面还是和山里头一样,长满了杂草,爬满了藤萝。有天有条全身黑乎乎的蛇从路中间溜达过去,被季槐风抓住了。那晚他们终于不用再吃那些又硬又干的肉干了,蛇肉煮出来的羹汤几乎不用放什么调料便鲜美无比,顾小橹只差没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于是季槐风又多留了个心眼,走在路上的时候分外仔细地听路边的动静,走路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就怕把本来可能变成晚餐的猎物给吓跑了。这样一来,就隔三岔五地打到了些小动物。再加上顾小橹沿路采的野菜野果,他们的伙食是越来越好了。 唯一不爽的是平原上平地一片,晚上找栖身的地方比在山里要困难得多——在山中就算找不到可以住的山洞,躲在背风的大石头后面还是能勉强混一宿。现在是不行了。别说地上又湿风又大,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听到某些大型猛兽嚎叫的声音。他们晚上唯一的选择就是上树——不但人要上去,所有随身带的东西也要弄上树去,他们才睡得安心。 这晚他们照例抱在一起取暖。夜依旧很长,他们也没那么快睡着,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闲聊,一边用牙齿咬开那些小核桃的壳吃着当零食。这一陆上陆陆续续地又遇到了些核桃树,他们把能摘的都摘了带上,没事就吃。两个人的脚从树枝上垂下来,晃荡间偶尔碰到对方,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去。现在他们在一起,倒真的像是单纯相互扶持的旅伴了。 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季槐风突然很怀念从前的某个时候。 “小橹,我说——我们到了那以后,就找个地方住下来。反正现在太阳也出来了,我们可以到处找找看有没有还活着的庄稼,搜集种子。植物的生命力可厉害了,我们一定能找到的。到时候我们就开垦一块地,把它们都种下去,过个一两年我们就有米饭吃了,你说好不好?” 顾小橹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好啊,我好久都没吃过米饭了大米啊,馒头啊,从前都不当回事,现在想吃都没有。对了,不能光种地啊,还得盖个房子。要盖在高一点的地方,嗯,最好在河边但是又不能靠太近,不然下大雨了会被淹的。” 季槐风微笑,心里暖洋洋的:“好啊。这样吧,我们找条河,在河边找棵大树,然后把房子盖在树上,这样就不用怕被淹了!” 顾小橹沉默了很久。 “话说我以前好像住过那样的房子,架在树上,下面就是水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水哗哗地流” 季槐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手里的核桃敲无声息地落在树下软软的落叶上。 第18章 二人世界又续 顾小橹说的没错。他的确住过那样一个房子。 那是在南边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景区。那里有山有水有鱼有酒,周围也没什么工厂,一切都干净得就像是天地刚刚开始的时候。偏偏因为地方太偏远,交通也不方便,游人稀少得很。当地的旅游部门为了招徕游客,就花心思搞了个特色旅馆——架在树上,凌空而建的树上旅馆。 他们专门找那些枝叶伸展得很远的大树,在大树的枝丫上架起横木,横木上铺上木板,上面再盖起木板房,顶上再盖上厚厚的茅草。因为是为了招徕游客而建的,里面的设施相当齐全——甚至还有能洗热水澡的浴室;没有床,软软的草席垫子直接铺在木“底板”上,躺上去的时候沙沙作响。床头对着窗户,窗子框住一片碧绿的山水,美得像是一幅风景挂历。 季槐风想起那个旅馆的名字,很是感慨。 它叫“史前生活”。 他想,如果当年设计那个旅馆的家伙现在还活着,他大概可以召集一伙人开房地产公司了——专门盖树上的房子。 啊,扯远了。季槐风想回那些树上的小房子,就忍不住流口水。 让他流口水的当然不是房子,而是房子里面的人。 他们大夏天的出去旅行,路上跋山涉水的,都出了一身臭汗。到了那个地方,两个人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钻进浴室去冲澡。 于是索性一起洗。 那房子本来就小,浴室更小。两个成年男人一起站在里面,几乎转不开身。水是冷水,他们却热得滚烫。 匆匆冲掉了身上的泡沫,不知道是谁开了浴室的门,于是一起扑倒在房间中央的草垫上。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下面是湍急的水流。浪花扑打在石头上的声音掩盖了一切。 这些,不知道顾小橹还记不记得? 季槐风不敢问。 “是么,我也住过呢,好玩吧?”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不经意地这么说。 “好玩是好玩,不过那样的话,冬天会很冷的吧?树上风大。” “我们可以往南边去啊,冬天不冷,夏天住在上面也很凉快。再说南方气候好,一年到头都可以种东西。” “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还在往西边走?直接往南不是更近吗?” 季槐风:“我们,要去呃”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影帝说“到了那里就会有人照顾他”,季槐风猜想这个“有人”应该是顾小橹的家人。顾小橹的父亲毕竟是他们要活下来,比寻常老百姓要容易得多。 所以季槐风每天都在挣扎。顾小橹的家人都认得他。他们一旦见面,从前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那个时候顾小橹对他会是个什么态度,还难说得很。但是他又不敢这样贸然地把顾小橹拐到别的地方去。影帝说得对,顾小橹说不定哪天就自己想起来了呢?到时候恐怕会更糟糕。倒不如坦白了,也许还有被从宽处置的机会 季槐风胡思乱想着,接着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在顾小橹没有再追究下去。他磕着核桃睡着了。 离开山地之后路边都是树林,再后来道旁的树又变得矮了些,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写矮灌木;不长灌木的地方就被厚厚的藤蔓覆盖住了。他们连走了几天,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色。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奇怪,后来季槐风在抓住了一只很像从前家鸡的野鸡的时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小橹——这个地方,以前应该就是农地。我们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能吃的” 顾小橹鄙视地看他:“就算有,你以为能给你剩下么。这里好歹是条大道,来来往往的人也都不是瞎子。” 季槐风回头想想,他们在路上的确遇到过不少人。有的是成群结队地走,有的是一个人孤身赶路——唯一的相同点都是他们匆匆地赶往前方,看都不看道边的原野一眼。 好在虽然找不到存活着的庄稼,能找到的野菜却越来越多了。顾小橹突然奇想:“我说,其实我们可以种野菜啊。从前我们吃的那些菜都太娇贵了,没有农药肥料就活不下去,但是野菜的生命力就强多了,随便一种就能长一大片,方便得很!” 季槐风默默地把苦得舌根都麻了的野菜汤咽下去,淡定地说:“嗯,是不错。我说,你以前不是连草和麦子都分不清的么?怎么突然知道那么多东西?” 顾小橹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我也是听来的,就是忘了是谁说的了。” 季槐风在第一时间想到一个人:“影帝?” 顾小橹继续挠头:“好像是吧?” 季槐风觉得影帝这个人奇怪得很。明明是顾家的孩子,却学了一身武艺,还能辨认草药炮制跌打伤药,现在居然还教了顾小橹一肚子什么野草野果能吃之类的东西,实在让人很难把这些和他联系在一起。 “随你便,你喜欢吃就行。”季槐风说。他不介意这次旅行走得长一点。 于是顾小橹每天在摘野菜的嫩叶子之余,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收集野菜种子——不但在路边找,还深入到荒草半个人高的地方找。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藏好。季槐风一想到那些野菜的味道,就忍不住想要在他的口袋上割个洞。 这天顾小橹又摘了一把鲜嫩的野菜回来。季槐风破天荒地觉得这种野菜居然味道还行。顾小橹没全煮了,说是要留一些明天中午吃。季槐风于是把剩下的叶子翻出来,仔细看它的形状——打算以后再看到就多摘点。 第二天果然又遇到了一些,顾小橹净捡着嫩的摘,季槐风心想只要味道好,叶子老一点又有什么关系,索性就把整棵藤都拔了起来:“全弄回去吧,这东西好吃!” 说完就看到顾小橹张大了嘴巴看着他手里的藤。季槐风几乎能看到他两只眼睛都在不停地冒粉红色的心形泡泡。 季槐风愣了片刻,才顺着顾小橹的目光看向他手中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藤。那根半个手指粗的藤上,每一个枝节上都挂着一个小而圆的红色块根。 “这是红薯?”顾小橹不确定地问。 季槐风小心翼翼地摘下了其中形状比较长的一个,然后从中间折断了,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顾小橹一把抢过另外一段,小心地在上面咬了一小口。 季槐风连忙伸手拦他:“喂!不要乱吃东西啊——” 顾小橹一边嚼着一边说:“影帝说吃一点没事,再说了,我们昨晚不是刚吃过它的叶子吗,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季槐风笑笑,把自己手里那截也放进嘴里。 “是红薯。” 他们来不及跳起来欢呼,同时甩开胳膊狂拔地上的藤。拔了一阵,季槐风忽然说:“小橹,先别拔了。它长在土里,一不小心就断在下面了。咱们还不如顺着藤挖,说不定还能挖到大个的。” 顾小橹正忙着把藤上那些小小的红薯摘下来。他“嗯”一声,跑去一个灌木丛边上折了两根梢大点的树枝。其中一根扔给了季槐风,另外一根自己拿着开始挖土:“要挖就挖刚刚拔过的地方。” 许久没有被翻新过的泥土算不上松软。他们挖了一阵,才挖出两三个小小的红薯,手中的树枝就齐齐断掉了。 季槐风哈哈笑着重新去折树枝。这次他折了一大把回来。 他们继续不要命地挖。 “还是影帝聪明啊,”季槐风甩一把汗,“知道用石头挖东西。”他想起影帝从不离手的那把石刀,越想越觉得自己也应该搞一把。像棍子一样长条形的石刀,能挖能斫能砍,用起来实在太方便了。 顾小橹说:“石头满地都是,我们也可以自己弄一把来啊。” “这个明天再说吧,现在我们赶紧把红薯都挖出来” 这三年来没有阳光,没有人施肥,这些红薯都长得很小。他们挖了半天,才挖了小小的一堆——虽然看起来不算多,但是却足够他们吃好几天的了。 顾小橹不好意思让季槐风全部都背上,把大部分都放到了自己的筐里。季槐风说不准他独吞,又抢过去一些。两人心情都很好,打闹了一路。顾小橹几次想拿个红薯出来生吃,都被季槐风拦住了——怕他拉肚子。顾小橹好容易挨到天黑,他们生火煮肉的时候顺便拿了些红薯放在火边烤。顾小橹淌着口水等它们慢慢变软,等到真的熟了,又被季槐风全部抢了过去。 季槐风说:“现在就这么吃,你想把舌头烫熟吗?” 顾小橹委屈地看他,两只眼睛水汪汪的。 “季槐风,季大哥,风哥,我已经三年没吃过红薯了” 季槐风不为所动:“都等了三年还等不了这几分钟?冷一冷再吃。” 顾小橹低头,口气突然变了:“你怎么关心我都没有用的我不会感动的。” 季槐风:“”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他什么时候想要顾小橹感动了?他只是因为 因为爱而已。因为爱着顾小橹,所以愿意留在他身边,愿意照顾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永远都得不到回应,心底依旧是开心的。 当然如果能有回应就更好了。但是他季槐风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感动。 季槐风胡思乱想着。顾小橹继续两眼水汪汪地看他:“所以,红薯给我吧!” 季槐风无语望天,把渐渐凉下去的红薯给了顾小橹。顾小橹兴高采烈地抢过去,草草扒了皮就一口吞了一个。红薯毕竟是烤的,有些干,他努力了几下才全咽下去。正打算再剥一个,就看到一个已经扒好了皮的红薯已经举到了他眼前。 “我吹了吹,你慢点吃。” 顾小橹白他一眼,没有接,而是自己又剥了一个。 “你自己吃吧。” 季槐风说:“我不喜欢红薯,我只想吃肉,你吃吧。”顾小橹愤然:“不行!你要是只吃肉得吃多少啊!我们的肉也不剩多少了,先吃红薯垫垫肚子!” 季槐风黑着脸,默默把红薯塞进自己的嘴里。 顾小橹一拍脑袋:“对了,我们以后吃红薯先挑大个的吃,小个的嘛留着以后种。” 季槐风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隐隐约约的希望来。虽然他也不知道那希望究竟是什么,但是在那一瞬间,就好像黑漆漆的深夜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 吃过饭照例上树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得太饱的缘故,顾小橹总睡得很不踏实。一时间像是在飞机上,一时间又像是在水中,四处都空荡荡地没有着落。然后突然又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木屋里。屋外是一片初夏清晨明丽的风景,屋下还有潺潺的流水声。然后旁边突然有个人抱住了他:“想什么呢?那个还疼不?” 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人怀中的时候却觉得格外地安心。 他听到自己说:“不不疼。” 一个“不”字刚出口,那个人就覆到了他身上,热吻火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他慌忙伸手去推那个人:“喂,你干什么!” “既然不疼,我们就在来一次好了。” 顾小橹脸上一热,想起他们似乎确实很深入地亲热过。于是放松了些,任那个吻慢慢地辗转全身。他敞开怀抱环抱上去,身体在瞬间变得很轻,如坠云端。 这个梦做了很久。但是顾小橹一直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第19章 二人世界 顾小橹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季槐风正在不怀好意地看他。想起自己刚刚做的那个又长又旖旎的梦,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他不用摸也能感觉到,自己裤裆里似乎有点湿。再联想到自己这一整夜都被季槐风抱在怀里 他一把推开季槐风,抱着树干“哧溜”一下滑到地上。 “这附近有没有水呢我想洗把脸。”他讪讪地说。 季槐风玩味地笑:“是不是还想洗澡啊?” 他们呆的那棵树不远处就有个不小的水潭。顾小橹在藤筐里翻出两件干净的衣服来,扭头就朝潭水走过去。 太阳还没出来。虽然地面的温度很冷,潭水却是微温的,水面上还有淡淡的水汽在往上升。顾小橹脱了衣服就跳进去,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涮了涮。哆哆嗦嗦地从水里出来,就看到季槐风蹲在水边,悠哉游哉地洗脸。 但是两只眼睛总是在不经意间又朝他这边瞥过来。 顾小橹也闹不清他到底发现了没有,背着他走上岸,躲到草丛里穿衣服。再出来,就看到季槐风拿着他刚换下来的衣服在搓洗。他冲过去:“喂你干什么?!谁让你乱动我的衣服了?” ——季槐风这么一洗,他还不彻底暴露了?! 季槐风白他一眼:“你这样慢,等你自己洗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啊?”说着把一件洗了好的,破了三个洞的底裤扔回去给他:“等太阳出来就晾着吧。”说完又继续洗剩下的衣服。 顾小橹愤愤地继续抢他手里的衣服:“你究竟想干啥?” 季槐风两手稳稳地搓洗,别有深意:“昨晚睡得很香啊,梦见什么了?” 顾小橹气不打一处来:“我梦到什么管你什么事?快给我!” 季槐风笑:“我半夜睡得好好的就被你顶着了,你还抓着我又亲又抱的,你说关不关我的事?我本来想你大概也就那么一会儿就软了,谁知道居然闹了那么久你行啊你!”说着故作八卦地凑上去:“你梦到谁了呢?” 调侃的口气中带了点不经意的期待。 在他的潜意识中,顾小橹就算做梦,也应该是和他在一起的。顾小橹早上起来那个又羞又愤的样子,更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在梦中和顾小橹的那个人。 可惜顾小橹一直都没有叫他的名字。虽然明知道顾小橹除了自己再没别人,还是觉得稍稍有些缺憾。 他想听顾小橹亲口承认。 顾小橹一甩手站了起来:“你爱洗你都洗吧!我生火烤肉去!”说完当真走了。 季槐风倒没有太失望。因为他觉得顾小橹表面上对他越抵触,就越说明顾小橹其实已经在身体上接受他了。只是因为心里还觉得不好意思,才会这样别扭。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最后忍不住在水潭边唱起歌来:“皇后大道西哟~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东转皇后大道~皇后大道东上为何无皇宫,皇后大道中~人民如潮涌——啊——” 一个不明飞行物从火坑的方向飞了过来,非常准确地拍在了季槐风的脑门上。 季槐风捂着脑袋跳起来警惕地四处看:“谁!” 顾小橹光着一只脚单脚跳过来,当着他的面捡起落在不远处的鞋子,穿上,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季槐风抹一把额头傻笑:“嘿!小橹,准头不错啊!” 他皮糙肉厚,那只鞋子对他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所以他乐得把顾小橹的举动当成是起床后的小脾气,打打闹闹地更显得感情好。 ——虽然顾小橹什么都没有说,他事实上也连顾小橹的手都没摸到,却比真的吃到嘴了更开心。 所以上路之后,季槐风一路上都沉浸在自己想象出来的幸福中,脚步轻快得要飘上天去。 顾小橹仿佛是故意似的,总是掉在后面几步远。季槐风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往前拖。就这么拉拉扯扯地向前。中间又遇到了一丛红薯藤,他们当仁不让地折了木棍开挖;红薯自然是全都挖干净了的,顾小橹连嫩芽嫩叶子也一起全摘了回去。他们把树枝挖断的时候才又想起昨天说的要找石头当刀的事。再上路的时候就都留意起路边的碎石来,想找像影帝拿着的那块那样的长条形石头。 这样一来,走路的速度顿时又慢了。 黄昏的时候,他们走的这条路到了尽头。 前面有一座很高的桥。桥的两边,笔直的路仿佛是一把刀,把原野劈成了两半。而他们脚下的路分了两条岔道,一左一右地连接到那座桥上。顾小橹左右看看,路边有一块倒在草丛中的路牌——路牌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YK高速入口 100m” 顾小橹茫然地说:“天啊,我们竟然走到这个地方来了不知道这里离Y市有多远呢?我听说Y市虽然被炸平了,但是还是能挖出不少好东西的。” 季槐风笑:“哪个城市的废墟不是那样子的?只要你不介意在密密麻麻的死人骨头里扒拉遗物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说不定能挖到口好点的锅呢。” 顾小橹浑身恶寒。他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季槐风竟然那么积极。 他们这些幸存者其实是很不愿意呆在那种废墟里的。虽然早就见惯了死亡,但是要在那样比地狱还恐怖的地方翻找能用的东西,非得要有很大的勇气不可。所以他们宁可去打猎,去自己动手做。 “算了,我才懒得去话说我们现在该往哪走?” 季槐风拽着他,缓缓走到了高架桥上。前面的路和后面的路都没有什么区别。 “往K市的方向。” 影帝说,他们只要一直往西走,就一定能遇上YK高速。然后再沿着高速公路往K市的方向走,再多走两三天就能到那个地方了。 他们走得再慢,毕竟还是快到了。 拐上高速公路之后,因为高速公路的路况比那条小小的省道要好得多——路上只有些长得很矮的藤和草,他们走起来也快多了。但是也少了些乐趣,多了点恐怖。 高速公路旁边的围栏还在,他们就不方便像先前那样跑到路边的野地里打猎了。而这条高速公路也像别的路那样,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废弃的车辆。但是在别的地方,因为杂草灌木藤萝都长得很高,基本上已经把地面上所有人类的遗迹都覆盖住了。他们就算能从草丛中分辨出车子的形状,却看不到那些车里面的样子。 但是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就不一样了。透过早就没了玻璃的车窗,他们不经意地就能看到车内一具具的森森白骨。 白骨不只是在车里有,在路上也有,路边也有——有的赤裸裸地暴露在微弱的日光下,有的则被藤蔓纠缠着,半隐半现。 季槐风三年前曾骑着摩托车从这条路上飞驰而过。那个时候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有的人已经染上病菌,周围的人们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都扔到路边的深沟里。 但是他们最后都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明知道在那些白骨旁边也许能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他们还是不原意过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目不斜视地从旁边大步踏过。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宁。顾小橹先是紧贴着季槐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赶上去抓住季槐风的手。 “你——走慢点,我都快赶不上了。”顾小橹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才会去抓他的手的,只能借口他走的太快。 季槐风愣了一愣,反握回来。冰冷汗湿的手乍被干燥有力的手稳稳地握住,顾小橹一颗悬着的心瞬间软软地着陆了。 “没事的。我只是,想快点到那里罢了。” “哦。” 不知不觉间,他们从一前一后变成了手牵手并肩而行。不是不想拖延时间,是这条路实在不适合停留太久。 “哇,你看那个,是劳斯莱斯吧?”顾小橹忽然摇晃着季槐风的手臂说。季槐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笑说:“是。” 他们没有再说话。这条路上的名车又何止这辆劳斯莱斯。但是在塞满了车子的路上,再贵性能再好的车子又有什么用。 季槐风努力回忆着影帝的话。 “往K市的方向,在一个山谷里面,那里有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高速公路入口。不过它很好辨认的,左右两条车道在高速路的两边绕成一只蝴蝶形状的就是了。你们在那里往山里面直走。遇到两条岔道的就上左边的路,三条岔道的就上最右边那条,大约十公里就到了。” 抬起头,在平原的尽处,天地交接的地方,果然有一条山脉拔地而起。 “快走吧。天快黑了。” 他们总觉得呆在山上比较有安全感,所以赶在天黑之前走到了那座山下。到了之后就跨过高速路的围栏往山上爬,照例想找个山洞过夜——就算没有山洞,找个避风的地方也是好的。 等他们真找到山洞了,又不敢进去过夜了。 没想到,就连山上和山洞里都遍布着许多骸骨。季槐风举起火把往里面一照,顾小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季槐风默默转头:“咱们,再找地方吧。” 顾小橹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现在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找个地方烧火烤肉睡觉。一听季槐风这么说,顿时拉下脸。 “还要找多久?” 季槐风摊手:“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愿意在这里过夜就不用找了。” 顾小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自己转身走开。 他们沿着高速公路又走了两个小时,发现前面有座桥。桥很长,桥下波涛汹涌。 桥头一块水泥碑上刻着四个大字:“雍河大桥。”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桥上干干净净的,几乎没有尸骨。只有一丛丛的杂草从桥栏边上长出来,在夜风中被吹得摇摇晃晃。 “就在这里吧。” 顾小橹说。他实在不想再走了。过了这桥,桥的那一头想必还是和这边一样尸骸累累。 季槐风疲倦地点了点头。桥上干净是干净,但是除了旁边空荡荡的围栏,简直就是四面无依;桥上的风也特别大。季槐风举目四望,只见桥上除了杂草什么都没有。他们就是想找些能烧火的树枝都没有。而他们从龙虎镇带出来的木炭,早在半路上一点点的烧完了。 ——桥上还都是硬梆梆的水泥地,就算是他们能找到树枝,也挖不出一个坑来生火。 季槐风点起来照路的火把很快就被冷风吹得要熄了。 今夜,想必将是他们从离开龙虎镇之后最难捱的一夜。 顾小橹默默地把藤筐解下来,倚着桥栏放好,自己挨着藤筐坐下了,缩成一团,仿佛那只小小的藤筐能为他挡住寒风似的。 季槐风摸黑从自己筐里掏了一把核桃出来,小心翼翼地磕开了,把果肉拢成一小把放到顾小橹跟前:“今晚烤不了肉了,吃点这个垫肚子吧。” 顾小橹没有接,而是自己摸了个生红薯出来默默地啃。 季槐风听到了他喀嚓喀嚓咬红薯的声音,一把抢过来:“别吃生的!会拉肚子!” 顾小橹嘿嘿笑:“怕个啥,我生肉都吃过,味道还没这个好呢。”说着满不在乎地又摸了一个出来啃。 季槐风没奈何,把那小把核桃又举到他跟前:“那就先吃了这个,我拿着不方便。”顾小橹哼一声,接走了核桃,顺便把季槐风刚刚收缴的红薯也拿了回去。季槐风喊:“哎,我说你——”顾小橹哼笑:“这个可是我咬过的,难道你想吃我的口水?” 季槐风耳根瞬间红了。 片刻之后他说:“如果我想吃的话,我会用更加直接的方法的。” “具体点说?”顾小橹一边大嚼核桃仁一边问。 第20章 二人世界 季槐风承认,顾小橹最难缠的时候就是他故意装傻装白痴的时候。这种问题难道还用这么认真地问吗?他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少年了? 季槐风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故弄玄虚地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顾小橹在喀嚓喀嚓嚼红薯的时候扔给他两个字:“流氓。” 季槐风:“” 好吧,流氓就流氓。他本来就是黑社会。名声什么的,他是从来都不在乎的。 他本来是不太愿意吃生红薯的。但是现在身边实在没什么能吃的了——核桃他又舍不得吃,只想留给顾小橹。最后还是咬牙自己摸个红薯出来啃。好在他们是把红薯一个个都洗干净之后才带上路的,直接这么吃也没关系。咬了几口又发觉生红薯其实别有一番味道——脆生生的红薯肉甜中带着一股清香,水分十足,味道反而有些像水果。他吃了两三个,就跟顾小橹说:“生的东西到底不好,吃一点垫垫肚子也就够了,明早我们再烧火烤肉。” 顾小橹吃够了,一抹嘴巴:“随你的便。我们今晚没吃肉,没吃的那份明早要补回来啊!” “遵命,师父!” 顾小橹突然笑了。他们自从离开龙虎镇以后就没有再提师徒这档子事了,毕竟季槐风几经不需要再学什么“手艺”在龙虎镇住下去。现在季槐风忽然喊这么一声,顾小橹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以后别这么喊了。我又没教你什么——” “呵,这一路上你还真教了我不少。” 顾小橹大为好奇:“哦?说来听听?” 季槐风想了想,说:“你教会我的头一样,是出来混,迟早要还。” 顾小橹嗤之以鼻:“切!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电影里的台词吧?我不记得那电影了,台词还是记得的。” 季槐风解释:“我的意思是,是你让我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 顾小橹倒有些得意起来:“还有吗?” 季槐风叹息着说:“第二样,是做人要有耐心。” 顾小橹虽然不太明白季槐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他吃饱就犯困,想睡觉了。 冷风还是呼呼地吹,桥上什么可以挡风的东西都没有。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借着走路的余热强撑着。但是现在不活动了,夜越深,他们也就越冷。 “这可怎么睡啊——”顾小橹头疼了。“冷成这样,抱在一起也不管用吧?” 季槐风默默地把牛皮羊皮狗皮等等所有的皮毛全都拿了出来,在地上仔细地铺好了,才说:“有办法的。来——”也不管顾小橹是不是愿意,一把把他拽了过来抱在怀里,军大衣紧接着覆了上去。顾小橹嘟嚷着:“还不是老样子——喂!你!” 他忽然感觉到在厚厚的军大衣下面,有只手摸了过来,在解他的衣服。 这里没别人,那只手只可能是季槐风的。 “你干什么?!”顾小橹浑身一震,伸手就去扯。季槐风在他身后哼笑:“准备睡觉啊。你不是说就算抱在一起也不管用吗,我们就再凑近点好了。贴在一起睡才暖和。”说着毫不客气地再解他的扣子。“中间没有衣服隔着就好了。” 顾小橹拼命地推他:“老子才不要——你快放开!”偏偏他本来就是被季槐风从后面抱着的,手往后面伸也使不上劲,挣扎中倒是方便了季槐风。季槐风解完了扣子,扯着他的后衣领一拉,就把他的衣服扯了下来。顾小橹挣脱开去,不小心就掀开了原本盖在身上的军大衣。冷风吹在身上,冻得他立刻又缩了回去。 他转身面对面地对着季槐风:“他妈的怎么这么冷快把衣服给我!” 季槐风伸手绕过他身后,把刚刚剥下来的衣服给他从后面盖住了。顾小橹立刻又想把衣服穿起来。季槐风止住他:“都脱了还穿?!过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条赤裸着的臂膀横了过来,把他整个人搂进了一个赤裸的怀抱。 同样赤裸的肌肤乍贴在一起,顾小橹浑身一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热。 他没想到季槐风居然那么热。 强劲的臂膀紧紧地圈着他的身体,身体的温度像电流一样迅速传了过来。对方的心跳仿佛是敲在他胸前一样,一下一下地,有力而规律。 顾小橹突然有些害怕,那感觉就好像是一条鱼突然不小心游到了大白鲨嘴里一样,随时都会被对方咬得粉身碎骨。他本能地挣扎:“喂你——再这样我不客气了——” 两人都滑溜溜的,他就是想挣也挣不开。那样无力的挣扎,反而有些像欲拒还迎。 他越动,季槐风就抱得越紧。那两个身体简直天生就是为对方准备的,竟然贴合得丝丝入扣;再加上季槐风那一把力气,更像两块磁铁一样怎么分都分不开了。 “热”在挣扎无果之后,顾小橹无可奈何地吐出了一个字。该死的季槐风,人家在这里冻得半死,他身上怎么就那么热! 季槐风嗤笑:“你刚才不是喊冷吗?还说冷成这样就算抱在一起也不行” 顾小橹愤怒了:“那现在我热了行不行?放开我!我要穿衣服!” 他心里渐渐地明白了。他不是不喜欢季槐风身上的热,而是不喜欢这样肌肤相亲的感觉。从前他们隔着衣服搂着睡觉的时候他还可以借口说这只是为了取暖,就算不太喜欢,只当自己抱的是个37度的温水袋算了。但是像现在这样亲密地贴在一起,感觉完全不一样。 特别是季槐风不但牢牢地抱着他,还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呼出的湿热的气喷在颈中极敏感的地方,就好像挠在心口上一样,痒痒的。 那感觉就像他们其实是一对相恋了很久的恋人。顾小橹怎么都接受不了。 季槐风难得能和顾小橹这样地亲近,当然没那么容易放手。他两条手臂像章鱼爪子一样牢牢地扒在顾小橹身上:“就这样吧。过会儿你又该喊冷了。” 顾小橹消停了片刻,压低声音问:“季槐风,以前我们是不是这样过?” 季槐风一下子懵了。 他足足想了半天,才想出了应对的法子。他把问题抛回给顾小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偏偏顾小橹不上当,“你就直说好了。有没有?” 季槐风很头疼。比这更亲密十倍百倍的事情他们也做过了。但是现在他还说不出口,因为还不是时候。 他索性来个装傻:“当然有啊,我们最近不是晚晚都这么搂着睡的么?难道你都忘了?” “我不是说那个——”顾小橹急了,“我说的是像现在这样——这样——咳,不穿衣服地” “没有。”季槐风硬着头皮说。 他突然又想到自己这样说其实算不上撒谎。从前他们确实曾经无数次这样坦坦荡荡的裎裸相对拥抱。但是从前他们在相对拥抱之后,总是免不了要做点别的事情的。像现在这样赤裸裸地抱着却没有——他也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还真没有过。 这样一想,季槐风就松了口气。 “好了,我说了。你现在可以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了吧?” ——他急切地想知道,顾小橹是不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不知道。”顾小橹的声音有些茫然。“好吧,其实这样挺暖和的,但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太对好像从前我很不对劲的感觉,我说不出来” 季槐风愣愣地,把手臂放松了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搂得太紧了。 “少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大概是我抱得太用力了你才会不舒服的。我们放松点好了。” 然而他的动作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改变。顾小橹的身体僵硬如故。 “要放就全放开。”顾小橹继续推他。 季槐风的手臂还搭在他身上,怎么都舍不得收回来。他讪讪地:“可是你会冷的。” “冷就冷。”顾小橹毫不在乎。他只是不喜欢这样莫名其妙的亲密的感觉。季槐风身上那灼热的温度不像是人体正常的体温,反而像是某种情绪酝酿的结果。铺天盖地的气息里仿佛带了毒,沾上一点,他的皮肤就要腐坏烂掉。 顾小橹在不自觉地颤抖。 季槐风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忍耐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他曾经幻想过,只要自己好好地照顾顾小橹,同生共死,不离不弃,顾小橹总会有个感动心软的时候。可是看眼下的情状,顾小橹对他的抵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样慢慢地磨,也不知道要磨到哪年哪月? 失望就像原野上生命力极强的藤蔓杂草一样疯长起来,然后又被一点愤怒的火点燃了,顿时烧成了漫天的一片大火。 他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自己这样憋屈着算什么呢。要说强要了顾小橹也不是没那个能力。顾小橹要恨他就恨吧,反正这恨从前就有,债多不压身,多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季槐风心里想着,手上还没动,身体倒先起了反应。顾小橹躺在那里,还在别别扭扭地挣扎着,忽然觉得有个什么硬梆梆的东西顶在自己腰间。季槐风并没有脱裤子。隔着一层布料,顾小橹也知道那是什么。 身上仿佛被通了电似的,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瞬间从头顶传到脚底。 他在季槐风肩上用力一撑:“季槐风,下面就是雍河,你敢不老实,不是我下去就是你下去!” 季槐风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他的脑袋,一下子就被砸懵了,昏昏沉沉地。 季槐风的手彻底收了回去。片刻之后,顾小橹感觉到他翻了个身,背向自己。 “咱们背靠背地睡吧。你把衣服盖在前面,这样就不冷了。” 人虽然背了过去,身上灼热的温度却是一点都不减。顾小橹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虽然没有再穿衣服,却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些,一直退到身上的肌肤再没一处相接触的地方了才停下。那件军大衣虽然又大又厚,他们紧紧拥抱的时候也勉强能把两个都盖住。但是现在顾小橹这样别扭地想要离季槐风远些,顿时就有些不够了。冷风从衣服的下摆吹了进去,两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然而顾小橹仍旧不原意那样和季槐风肌肤相亲,宁可忍者冷风也不肯退缩。季槐风唯恐自己在动一动顾小橹就会更生气,更不敢动弹了。就这么僵了半天,季槐风先屈服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一件单衣穿好,摸索着找到顾小橹的手,让他碰一碰自己身上已经穿好的衣服:“小橹,咱们这样吧。我穿好衣服,你别穿。只隔着一层布料,大概会比隔着两层暖和些。” 也不等顾小橹答应,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揽过来抱着。顾小橹的身体仍旧是僵硬的,然而没有再挣扎。季槐风仍旧抓着他的手。刚才漏风的时间大概太久了些,顾小橹的手冰得仿佛是放在冰柜里速冻过。季槐风先是抓着给他捂,偏偏怎么捂都捂不热,又给他揉搓起来。 “怎么搞的手都冷成这样了还不吭一声,你真把自己当成铁打的了?”季槐风的语气虽然有点埋怨的意思,心里却心疼无比。顾小橹依旧不吭声,季槐风又恨起自己来——明明知道他心里有阴影,好好的又和他犟什么呢?他不愿意这样抱着,自己早点折中了不就完了?这样丢下他不管,冻坏了可了不得 这样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不对,简直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才解恨。 第21章 二人世界 季槐风松手扳了一下顾小橹的肩膀:“好了,都是我不好,以后我要做什么事之前都先问过你再做行不行?你别这样——生病了就不好了——” 说完又回去给他搓手。 顾小橹缓缓地把手抽了回去,说:“季槐风,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只是同路去一个地方,你用不着这样对我的。我从前不是说过吗,我不喜欢别人对我” 季槐风欲盖弥彰地打断他:“我哪里是想对你好了?你别自作多情——我,我只是不想你生病而已。万一你生病了,还传染给我了,我这几年不就白活了?快睡觉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明天的路有你受的!” 大概是因为隔了一层衣服就多了层安全感的缘故,顾小橹终于没有再挣扎动弹。季槐风顿了顿,又把他的手抓回来搓。弄了半天,顾小橹身上终于渐渐地暖了。倒底是累了一天,一松懈下来之后立刻沉沉地睡了过去。季槐风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地变得缓慢而均匀,又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 折中的办法固然能让顾小橹心里舒服些,但是那样还是有些冷。他心想只要自己睡得警醒一些就好;赶在顾小橹之前醒来穿上衣服就没事。 因为一直抱着这样地念头,季槐风果然睡得时梦时醒。一边叮嘱着自己千万不能睡得太死,一时又梦见顾小橹先醒了过来,发现他们两个又那么亲密地睡着了,连打带踢地骂他是骗子,是无耻的流氓。他张大了嘴巴想要解释,竟然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急出一声冷汗。急了半天,忽然又发现顾小橹发烧了,糊里糊涂地只喊着要杀了他。他被这个梦吓得不轻,结果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天刚亮。他们睡觉的时候脑袋冲着西边。所以季槐风掀开军大衣的帽子探出脑袋来四处一看,就看到东南边的山顶上探出一小块昏黄色太阳来。 雾气还没有散,雍河上仿佛罩了一层纱,把滚滚的浪涛模糊成一片柔和的水面。周身的温度依旧低得令人发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刮了一整夜的冷风终于停了下来。天地间除了河水东流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别的。 季槐风头一个惦记的就是穿衣服的事。他小心地从军大衣下面钻出来,忍着冻先给顾小橹严严实实地掖好了,才咬着牙哆哆嗦嗦地穿自己的衣服。没多久顾小橹也醒了,茫然地睁了睁眼就想掀起军大衣。季槐风连忙一把按住他:“别动!慢点,在下面穿好了再出来。” 顾小橹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身还是光裸着的。他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季槐风,像是想说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缩回军大衣下面。 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热热的。 “我说,我们下去河边洗洗脸,顺便烧点水喝。”顾小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他们平时虽然是看到干净的水源就喝两口,但是下面那样的河水,显然是不干净的。 季槐风当然说好。反正河岸边上也有些树,河边的沙土松软,挖坑也方便。不到十分钟之后,他们就出现在了离桥墩不远的一块河滩上。顾小橹的脑子还有些混混沉沉地,脚底下踩到了些硬硬的东西,以为是石头,也没在意。走到水边蹲下正想捧一捧水来洗脸,突然愣住了。 季槐风就跟在他后面,问:“怎么了?” 顾小橹呆在那里,喃喃地说:“你看” 季槐风正要走过去,就听到脚下发出一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他们却都听得很清楚。季槐风小心地移开了自己的脚。河滩表层的细沙被他踩开了些,下面露出来一小块白色的东西。 白里泛着黄,表面却是光滑的,像是什么动物的骸骨。 顾小橹站起来,伸手指指了指河水里面。季槐风凑近一看,立刻拽着他后退一步。 顾小橹喃喃地说:“好多好多怎么会这么多” 河滩上被细沙盖着,他们不轻易发现。在河水里却是很清楚的。密密麻麻的骸骨交叠纠缠着沉在水底,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水边常见的白色鹅卵石。 在雍河水浅的地方,他们能看到两条淡淡的白色一直从上游K市的方向下来,然后又向远处的天边延伸出去。 薄薄的雾依然笼在水面上,昏黄的太阳挂在远处的山尖,烘托出一片地狱之河的景象来。 季槐风看到顾小橹的肩膀在瑟瑟发抖。他猛地抱住顾小橹的腰往后拽,“小橹,我们上去” 顾小橹仿佛是被魇住了,两只脚定在地上,怎么拽都拽不动。嘴里喃喃地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季槐风急了,“小橹你别这样——我带你上去,咱们走——别怕——”说着一手抱顾小橹的腰,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仍旧往后拽。顾小橹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只觉得自己像是突然一脚踩空,落进了万丈悬崖。 那悬崖也许不只万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那样直直地坠落下去,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落到尽头。失重的感觉令他眩晕,身体的感觉也在慢慢地离开他。从手指和脚趾开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麻木,直至他失去全部的意识。 仿佛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面,历遍生死。 “小橹”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小橹醒醒啊,别睡了醒醒快起来” 他发觉自己沉沉地伏在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上,那个东西还在移动着。呼唤自己的声音就从那里传过来。 “小橹” 他茫然地睁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到了一片大山里面。印象中的高速公路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条狭窄的柏油路一圈圈地往山里绕。 “小橹!”那个声音忽然变得很欣喜,“起来了吗?我们快到了。看,我们快到了——” 他抬起头,看到前方不远处,路的尽头,伫立着一扇巨大的门——的遗迹。 季槐风背着顾小橹,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环山而上的路很陡,几乎每一步都要使尽他全身的力气。他们两个人原本各自背着的藤筐被他用几根树枝临时绑成的架子托着,用一根草绳拴在腰上拖在后面。 当全部的力气都被用来对付这些重量的时候,他心里反而明白了许多。支撑着他的只有几个字——送到那里,一定要送到那里。顾小橹的家人在那里,顾小橹的爸爸有权有势,只要把他送到就没事了 顾小橹一直昏昏沉沉地趴在他肩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到后来连呼吸的声音也渐渐地沉了下去,细若游丝。季槐风急得声声地呼唤他,然而一点回音都没有。明明已经累得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要绷断了,却还是在拼命地想要加快速度。 快点,快点 千万不能让小橹出事 快,快 等到那扇巨大的门出现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走的距离,他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到了。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肩上的顾小橹轻轻地动了一下。 能动,就说明已经醒了。季槐风高兴得几乎晕过去。他匆匆忙忙地解开了拴着藤筐的草绳,把顾小橹放在了地上,改成把他的上半身抱在怀中的姿势。 “小橹,小橹!” 顾小橹的眼睛早就睁开了,然而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周围,没有任何的反应。 季槐风急了,轻轻地晃他的肩膀:“小橹,看看我,我是槐风,我是季槐风看看我” 顾小橹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才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季槐风” 季槐风生怕他又把自己给忘了,又重复了几遍:“没错,我是季槐风,季槐风你——还记不记得我?” 顾小橹眨眨眼:“记得。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要不是已经累得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季槐风真想把顾小橹抱起来,痛痛快快的转几个圈。 他拍了拍顾小橹的脸:“很好,很好,我们已经到了。你看,已经到了呢。” 顾小橹很勉强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前面的大门,又垂下了眼帘。 “这是什么地方?” 说实话季槐风也不太知道,因为影帝什么都没有说。他虽然猜测过也许是专门为大人物准备的秘密避难所之类的地方,但是在亲眼验证之前,他也不敢百分之百地确定。 所以他说:“进去了就知道了。来,我背你——”说着就拉起顾小橹的手臂,想再把他背到背上。谁知顾小橹突然说:“不要我不想去” 季槐风哄着他,继续把他背到背上的动作:“乖,到了以后就有吃有睡了,这样躺在地上多不好。”两手托着顾小橹的腿硬把他背了起来。正想迈步走,顾小橹突然手推脚蹬,一下子滑了下去! 季槐风原本就累得摇摇晃晃地。给顾小橹这么一挣扎滑落,反方向的作用力把他也推倒了。两个人一起跌在路边。季槐风好歹学过点功夫,一碰到地面就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顾小橹却是背后着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季槐风扑到他身边拉他起来:“怎么样了?疼不疼?”手伸到他背后去,给他揉刚刚摔到的地方。 顾小橹直直地盯着那扇门,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惊恐不安。 “别去那里别去”他一边惊慌失措地说着,一边拽着季槐风的胳膊,“别去”那个害怕的样子,就好像是那扇门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季槐风有些奇怪,“小橹,你进过那里?” 顾小橹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然而嘴里还是不停地说:“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季槐风心想他刚刚醒过来,也许是因为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所以才会这样害怕。于是柔声哄他:“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就过去看看,看一眼就走好不好?” 顾小橹还是摇头。季槐风叹口气,总不能千里迢迢地来了,一个人都没见着就离开。万一以后顾小橹知道了真相,又该怪他了。他索性和盘托出:“小橹,我这一路上都没有告诉你其实其实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你以前的亲友。我怕先说了,结果又没找到,你会失望,所以就没有说,想给你个惊喜来,我们过去,你找到亲人了,就不用再怕冷怕饿了。起来,我们走——” 顾小橹使尽全身的力气推他。 “你骗我!这里是医院这里是医院对不对?那个门,是医院的门我不去,你骗我你他妈的骗我!” 季槐风彻底懵了。 “这里?医院?”他左右看了看,除了那扇空荡荡的门,还有门两侧一直延伸到山腰后面的带铁丝网的围墙,这里再没别的建筑。怎么可能像医院? “你看清楚,这里不是医院啊。”他无可奈何,让开给顾小橹看清那门。门上空荡荡的,连半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看,上面没有写着是医院吧?” 顾小橹惊恐依旧。“都是骗人的,你们都是骗人的”他在季槐风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我再也不信了你们骗我说他在里面,骗我进去,就把我关起来,把我绑在床上,逼我打针吃药我他妈的又没生病你们给我吃什么药!我就是想见他而已,我只是想见他,你们凭什么说我生病!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第22章 伤痕累累 顾小橹的声音太慌乱。季槐风来来回回想了半天,才把前因后果搞明白了。 “你说有人强行把你送进医院?就因为你想去见一个人?” ——为什么他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就连影帝都没有提过 顾小橹抱着脑袋大叫:“啊你们都给我滚!你们这群骗子都给我滚!”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你看清楚!那不是医院是什么?你别想骗我!” 季槐风当真回头又看了看那扇门。他在想,也许这扇门很像是顾小橹曾经被关进去的那个医院的门也说不定。但是医院通常都建在社区里,怎么可能有这样建在荒山野岭里的医院?普通的医院又怎么会用那种强制的方法治疗? 除非是精神病院。 心底狠狠揪了一把,痛不可当。 他知道现在还是有很多人认为同性恋可以“治”好。顾小橹的家人想必也是那么想的。以顾小橹的父亲的身份,他要把顾小橹送去强制治疗,哪个医院敢不收,哪个医生敢不照办?精神病院里面会用什么法子他也知道。这样一来,顾小橹的间歇性失忆,味觉消失,还有他对身体接触的抵触这些都可以找得到源头。想到顾小橹在里面吃过的苦头,他就痛得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敲碎了。 他知道顾小橹全是为了他。然而现在顾小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的事了。 鼻子酸酸的,眼角已经渗出什么热热的东西来。心里又是疼又是后悔——要是自己当初咬咬牙下决心带他走,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可是他怎么知道顾小橹家里居然会下这么狠的心! “小橹小橹你听我说”他吸吸鼻子,微弯下腰,伸出两手,慢慢地朝顾小橹走过去。“小橹,没有医院,那不是医院,医院都炸平了呢。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往前一步,顾小橹就退一步。 “你骗我。你别过来!” 顾小橹边说边退,已经快退到路的边缘上了。 柏油路绕山而上,他的身后就是一片陡峭的斜坡。季槐风怕他摔下去,立刻停住又退了几步:“好好好我不过去——你站住,先别动好不好?脚下自己看着点——” 顾小橹这才回头看了看身后,似乎也吓了一跳。他挪回来几步,然后迅速地跑到了靠山的那一边,死死抱住路边一棵树的树干,仿佛是怕有人把他拖走。季槐风松了口气。顾小橹虽然有点神志不清,但好歹还知道要保护自己。 他蹲下来,尽可能地放低姿态:“小橹,没事了,我们不过去,我们这就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看到顾小橹没有动,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嘴里反复说:“我们不过去,不过去” 顾小橹愤怒地盯着他,依旧一动不动。 季槐风试探地问:“小橹,你想见的哪个人是谁呢?我们现在去找他好不好?我们不进去了,现在就出发去找他好不好?” 顾小橹摇头:“不记得了早就不记得了在医院里是谁呢,是谁的”说着眼神瞬间涣散,仿佛是在努力地回忆着那个人,想得出神了。 季槐风小心地挪过去,趁他还没回过神来,扑过去拦腰抱住他,把他从树上扯了下来。怕他再挣脱跑掉,索性一把把他摁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顾小橹果然用力地挣扎起来。季槐风抓住他胡乱挥舞着的两只手,腿压住他乱蹬着的两条腿,总算把他制住了。季槐风用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粗喘着气:“小橹,看着我,看着我我没有骗你,那里不是医院你看着我啊” 顾小橹咬牙切齿地扭动身躯挣扎着,还总是想仰起头咬季槐风的鼻子。季槐风一时情急,索性堵住了他的嘴——用自己的唇。 顾小橹结结实实地一口咬下去,顿时把季槐风咬了个鲜血淋漓。 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顾小橹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清明了。季槐风终于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小橹”他不敢松手,就任唇上滴下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顾小橹脸上,“看着我,那里不是医院,我也不是那时候送你去医院的人,你仔细想想,对不对?” 顾小橹似乎在瞬间又进入了另一种出神的状态。许久之后才说:“不记得了你放开我!放开!” 季槐风心想自己如果就这样放开了,他一定还会再跑开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地松手。顾小橹怕的不过是他心里的那扇门而已——让他看清楚了,也许就没事了。 季槐风把顾小橹的胳膊压在身后,然后一个用力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朝那扇门走去。 “你不信我是不是?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那个是不是医院的门。我让你看个清楚!” 顾小橹两脚在空中乱踢。季槐风使劲把他搂住了,一步步坚定地走了过去。就算顾小橹的家人不能接受他的倾向,就算他们曾经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他们依旧是他的亲人。 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大概也不会再计较这些了吧? 虽然他很想一个人独占顾小橹,但是他不希望顾小橹的人生因此而残缺。 顾小橹踢打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到了那扇大门下的时候,他大叫一声,把整张脸都埋到了季槐风的肩窝里。季槐风听到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求你,别进去,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别进去” 季槐风没有停下来。他有些愣住了。门的后面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东西,比如高大的建筑物,比如直入山体的山洞那后面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山谷,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在水泥铸成的门上发现了几行用黑漆写出来的字。 “小榛吾儿,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但是” 季槐风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有些释然地对怀中的顾小橹说:“我们不进去。我们走。” 直到他们把那扇门甩得远远的,顾小橹还是忍不住频频地回头看后面,还不停地催促季槐风快走。他走得飞快,季槐风把一个筐背在后面一个筐抱在前面,几乎要赶不上他了。季槐风气喘吁吁地喊:“慢慢点慢点走行不行?” 顾小橹摔着胳膊大步向前:“不!他们会追上来的!我以前跑过一次,他们开了好多车来追!你看,你看,路上都是他们的车” 季槐风:“” 路上确实依旧有很多车,而且越到靠近K市的地方车就越多。当然那些车都是破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里面也没有人——除了骷髅。 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另一个高速公路的入口。季槐风毫不犹豫地大步冲到顾小橹前面,率先离开了高速公路。“别怕,我们走小路他们就追不上了。”季槐风咧嘴笑着安慰他。 下了高速公路之后路上的车——的残骸果然少了许多,而且和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一样,都被杂草和藤蔓覆盖住了。顾小橹的脚步终于渐渐地慢了下来。季槐风故意很得意地指给他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些人被甩掉了呢。” 顾小橹点点头:“不过我们还是得快点走。他们在大路上找不到我们一定又会追上来的。”季槐风终于勉强能和他并肩而行,继续喘息着说:“那是当然!” 虽然很累,虽然原本两个人背负的重量现在全都堆在了他身上,他却觉得轻松了许多。因为,一路上都在压着他的难题,居然在死到临头的瞬间解决了。直到现在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那扇门上看到这样长长的一封信。 “小榛吾儿: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但是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事,我只是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寻找生存的机会。几个月前在我最后一次能联络上你的时候,你仍然不原意和我一起避难,所以我把寻找这个地方的方法告诉了你,盼望着你能在太阳重新出现的时候,也就是避难所的大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到这里和我会合。那时候我坚信凭借我们保存的物资和力量,我们一定能在废墟上重建共和国;我希望在那个时候你能够贡献出你的力量。但是我想错了。我没有想到在这里避难的人员当中,竟然有人感染了病毒,他又把病毒传染给了更多的人。避难所里面变成了地狱最后我和余下的一百多位战友一起强行打开了大门,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劝你——同时也劝偶然找到这里的任何人——千万不要走近那个避难所,因为它的通风设施已经损坏,病毒会在里面一直繁衍下去。我和我的战友们决定往东边走,一直往正东边的方向。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如果你还愿意认我这个父亲,你就往东边去找我吧,爸爸永远在等你。顾慎岚字,二零一三年六月六日。” 季槐风匆匆地读完这封信,甚至没有叫顾小橹一起看一看,就带他离开了。因为他觉得无论顾小橹的父亲现在在哪里都不重要了,他甚至不想让顾慎岚再见到顾小橹。 “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这句话是对顾小榛——也就是影帝金陵说的。这只说明了一件事:顾慎岚已经不把顾小橹当自己的儿子看了。既然如此,他还巴巴地把顾小橹带去找人家讨没趣干什么? 季槐风还是有些高兴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把顾小橹带到他最早想去的地方去了。其实如果他们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从龙虎镇往那里去的话,大概只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现在他们先往这个避难所走了一趟,路程多了不止一半。但是季槐风觉得无所谓。现在他突然觉得只要能这样和顾小橹在一起,在荒野上一直一直地走下去都没关系。 但是顾小橹似乎有些不乐意。 “开始的时候你和影帝说要去一个不用交税又安全还能一直待着的地方,结果影帝跑了,你这兔崽子把我骗到医院——我不想走了。反正现在哪里都一样的。” 顾小橹在季槐风后面拖着步子说。他因为怕季槐风偷吃他的肉干和红薯,把藤筐又抢了回去自己背着。季槐风心想让他出点汗也好,也没跟他争。两个人又回到了并肩而行的状态。每到一处地面稍平而且有水源的地方,顾小橹就坐在地上嚎:“不走了!我要留下来!在这里开荒种地!” 季槐风开始的时候还会跟他讲道理:就算要种地也不能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种多了东西不能卖,缺了什么也买不到,日子不好过。顾小橹怎么都不听。后来他烦了,索性自己甩开胳膊大步走出去。没想到没走几步路,顾小橹就自己追上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大哥就算你不肯呆在这里,你好歹也该告诉我你想去哪吧?这个方向——难道是回龙虎镇?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们出来了” 季槐风:“” 他一直很奇怪。顾小橹的方向感差成这样,那么他在龙虎镇外面游荡的时候是怎么自己找回去的? 季槐风觉得自己卖关子也卖够了,干脆和盘托出:“其实呢影帝说的那个地方就在那扇门里面。不过既然你不原意进去,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好了。那个地方叫牛牛。” 顾小橹:“” 第23章 新村牛牛 季槐风很有耐心地解释“牛牛”这个地方的来历。 牛牛是一个村子,一个和龙虎镇差不多的幸存者聚居的地方。牛牛也有人交易买卖东西,外面还有人定居打猎,牛牛人也要交税。不过牛牛的地方比龙虎镇要大很多,而且龙虎镇的护卫队只管镇子里面,牛牛的护卫队却是里外都管。只要是牛牛人居住的地方,都是护卫队巡逻守卫的范围。 ——最大的不同是,牛牛的护卫队是全部的居民轮流担当的。每个人每个月都要巡逻几个晚上。因为不用养着护卫队,牛牛人要交的税就比龙虎镇要少得多;牛牛的常住居民也比龙虎镇要多得多。 剩下一点季槐风没有说,那就是牛牛的民风也比龙虎镇彪悍多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叫‘牛牛’” 虽然听季槐风说了无数次,顾小橹还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 “据说是因为建镇的人刚刚到那里的时候,他的小儿子指着山头上两个翘起的地方说‘牛,牛’,他们发现那个山头的形状很像一个牛头,所以就叫牛牛了。” 说实话季槐风也没有去过那里。关于牛牛的一切他也都是听来的。从前他想都没想过要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呆下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顾小橹一直在说要住下来种那些红薯——再把它们堆在筐里,恐怕就要发芽了。 季槐风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定居下来过几天安稳日子。这样长久地到处流浪,谁都会觉得厌倦而疲倦。顾小橹不想再走下去了,他只能尽可能地找附近的聚居点。符合条件的只有两个——龙虎镇他又不想回去,剩下的就只有牛牛了。 他还想着不如先到那里住一段时间休整休整。万一也不好呆,大不了再换地方就是了。但是顾小橹的胃口明显已经被吊了起来,整天揪着他问牛牛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季槐风听来的都被挖空了,只好故弄玄虚地扔给他一句:“到了就知道了。” 顾小橹不满:“你从前也这么说,结果就把我带到医院去了。谁知道前面是不是更大的医院!” 季槐风:“” 顾小橹一直到现在都认为那座山里那扇门后面是座医院。他明知道那不是,但是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反驳——毕竟他们只是在门外转了一圈就走了。所以在这种时候,他只能保持沉默。 就这么走了半个多月,他们终于在前面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哨岗。 哨岗是用木头搭起来的,下面只有一个空架子,在离地面大概五六米高的地方盖了个小小的瞭望台,有人端着一把长枪在里面四处看。哨岗上面没有字,只插了一个用树枝扎成的很大的牛头状的东西。顾小橹很好心情地拍拍季槐风的肩膀:“他们应该放两个牛头的。现在这么放不就只有一个牛了?” 季槐风彻底看穿了他喜欢没事抬杠的本性:“要是他们放了两个,你是不是又要说,这不是牛牛,是二牛或者双牛?” 顾小橹嘿嘿一笑,居然不反对。 “话说,要是我们住下来了,以后万一再去别的地方,别人问我们从哪来的时候我们不是得说我们从牛牛来?感觉很——很很古怪啊。”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哨岗下面。 走近了才发现,除了上面端着长枪的那个人以外,下面还有一个高个子和一个大麻子脸在路口守着——手里都捧着一把又长又大又锋利的杀猪刀。这个路口其实也是个山坳口,顾小橹目测它的宽度也许还没有五十米。总之和龙虎镇的入口一样,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 刚一走近,六只眼睛两把刀一眼枪齐齐对准了他们。 “干什么的?”站在上面哨岗里的人大喝问道。 季槐风立刻举起了两手,又朝顾小橹用力挤了挤眼睛。顾小橹愣了片刻,才学着他的样子把手举了起来。 “来换东西的。”季槐风的声音中气十足。 哨岗上的人抓住其中的一根木桩“哧溜”地滑到了地面上,枪口在顾小橹和季槐风之间不断地转换方向,威风凛凛地下命令:“东西放下!搜!” 季槐风知道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规矩,很干脆地把藤筐解了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挺起胸膛两手叉腰向顾小橹说:“小橹,你的也放下吧,给他们看看。” 他的干脆令那三个人有些意外。两个拿刀的对望一眼,开始在他们的藤筐里翻找起来。季槐风又翘着脚说:“我们哥俩攒下这点东西不容易,你们当心点看。” 那两个人看他还挺合作,翻找的动作也跟着轻了许多。他们把两只藤筐翻了个底朝天,衣服皮毛红薯干肉核桃锅碗等等全都被翻了出来。最后高个子把最底下的几个小瓶子翻了起来,“这是什么?” “药。” “哪来的?” “龙虎镇的影帝给的。” 季槐风说完,高个子举起瓶子转头问拿枪的:“罗亮,你不是刚去过龙虎镇——” 罗亮的眼神瞬间变了,枪眼几乎指到了季槐风的脑门上。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季槐风努力计算着影帝离开以后的时间,“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我记不清了。” 罗亮收回了枪,目光黯淡下去:“这么说是他离开之前的事了算了,算我倒霉。”顾小橹插话问:“你找影帝干什么?他好像要去——啊——”顾小橹说着话,腰间被季槐风狠狠掐了一把,痛得喊出声来。正想回头臭骂季槐风一顿,却看见他不停地朝自己眨眼睛。他总算明白了,季槐风这是不想他把影帝的行踪说出去呢。于是改了口风:“我和他原来是对门的邻居呢,我们是一起走的,走到半道上就分开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罗亮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龙虎镇的人确实有说过他是和一个邻居一起走的,叫什么咕什么噜原来是你?!”顾小橹耸耸肩:“我叫顾小橹不过你现在找我也没用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罗亮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你们是来换东西的是吧?先进去,我带你们到我家歇会儿。”也不等季槐风和顾小橹答应,就把枪扔给了拿刀的高个子:“刘达茂,你们先看会儿啊,我去去就回来。” 季槐风猜想这个罗亮家里也许有人生病了或者受伤了,所以急着想要找影帝。可惜影帝现在直奔新海去了——新海那个地方他是知道的,离龙虎镇少说有八百公里。罗亮要是真的去找他,说不定路上就先累死了。 他不动声色,自己动手把被翻出来的东西又重新装好,招呼顾小橹:“快收拾收拾。咱们今天走运了,有罗兄弟给我们带路。” 他从前在黑道上混的时候就喜欢和别人称兄道弟,现在这声兄弟喊得无比顺口,就好像跟他们早认识了几百年似的。顾小橹不喜欢他这样到处和别人套近乎的作风,索性一直都一声不吭。季槐风叫他收拾,他拖拖拉拉地收了半天才把东西收好。 罗亮真的把他们带了进去,回头说:“这位兄弟还没请教?”季槐风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跟上去,“季槐风,打猎烧木炭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面刘达贸说:“我说你们两个当心点儿啊!他是打你们那几瓶子药水的主意呢!哈哈哈” 罗亮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又有些不安地看向季槐风:“咳咳别听他们瞎说。”谁知刘达茂挥舞着杀猪刀又大喊:“罗亮啊,你要是想杀人越货记得叫我们一起啊,药水归你,我要那个小白脸——”他故意拖了好长一阵才接下去说:“的地瓜!还有肉干!还有皮毛!” 他话没说完,顾小橹已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 这些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商量杀人打劫这种事,牛牛这地方的治安得有多差劲?他真恨不得拔脚狂奔回龙虎镇去。 他拖着步子走在后面,季槐风突然回过头,稳稳地揽住他的肩膀:“没事,他开玩笑呢。”说着冲刘达茂大笑:“是吧刘达茂?”刘达茂抓着杀猪刀作势要冲上来:“开玩笑你信不信老子这就先阉了你!”季槐风两手揉得指关节喀啦喀啦地想:“来啊,我很久没打架了。” 顾小橹面无表情:“你忘了?我们离开龙虎镇前你刚和人家干了一架,还害得我被赶出去在外面过夜!” 罗亮居然打了个响指:“哎!我在龙虎镇的时候听过这事,听说你房子还烧了是吧?” 顾小橹摊手,苦笑:“世界真他妈小。” 他们正式开进牛牛。 顾小橹发现,牛牛果然和龙虎镇很不一样。 龙虎镇进了山口,里面是一个全封闭的狭窄的小山谷。镇上的人在里面圈地盖房,就把地方都瓜分得差不多了。牛牛进了山口以后也是一个山谷,但是那个山谷 “比龙虎镇长,比龙虎镇大,比龙虎镇粗!”罗亮很骄傲地说。 山谷确实很长,弯弯曲曲地,进去之后几乎望不到头。确实也很大,左右两边的山中间夹着一块很大很大的平地。至于粗么,顾小橹实在看不出来。 他忍不住问:“牛牛哪里比龙虎镇粗了?!” 罗亮把姆指在鼻尖上擦一擦:“牛牛的树比龙虎镇的粗。” 顾小橹:“” 他严重怀疑这只是牛牛人为了长点面子故意杜撰出来的。树木都有大有小,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地方的树比另外一个地方的粗? 但是在经过一片竹林之后他信了。龙虎镇里里外外的山上长的都是些细细的竹子;他平时砍一些回来也只能编些小用具,削些小竹箭之类,完全不能用来架床盖屋。但是牛牛的这片竹子一棵比一棵粗壮,用来干什么都够了。 顾小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砍下那些竹子编了一屋子的东西出来,然后换回来一大堆肉干。 季槐风凑近他的耳朵,有些献宝地说:“怎么样?这里比龙虎镇好多了吧?” 其实牛牛所在的这个山谷和他们走过的许许多多的山谷都差不多。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里有人居住有人放哨有人巡逻,而外面没有。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能找到足够多的人再去找一块能守得住的地方,也能建起这样一个地方来。 现在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几乎是无限大的。 但是他不想。他现在只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地守住顾小橹。 顾小橹摇头晃脑地看了很久,点点头:“不错。” 他放下心来微笑。 弯弯的山谷中间有一条弯弯的小溪在流淌。溪上横一座由两根圆木搭成的小桥。过了小桥走到溪对面的山脚下,一丛浓浓的树荫中间露出一个屋角来。 “我家到了。”罗亮说。 顾小橹认出来,那是在灾前遗留下来的一个水泥平房。整个房子的结构还是完好的,就是里里外外都黑糊糊的一片,似乎是被大火烧过。 罗亮解释说:“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就还有不少从前的房子,里外都还好好的。别人都怕里面有残留的病毒,看到了也不敢住,我才不怕——你们看,我一把大火烧过去,什么病毒细菌还不都去见马克思了!进来吧——” 顾小橹不得不承认的是,罗亮这房子比龙虎镇镇长的房子还要结实宽敞多了。就是里面也被烧得一片漆黑,看上去就没那么好看而已。 从前他也是因为害怕病毒,看见有人住过的地方跑都来不及,哪敢去住——顿时对罗亮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候季槐风看一眼屋角,哼哼冷笑:“你果然是在打我们的药水的主意。” 第24章 爱巢计划 顾小橹顺着季槐风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屋角摆着张木床,床上铺着几张干净的皮毛,皮毛上躺着个人。因为这屋子的内壁全都是黑的,屋内光线很暗,他刚进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看上去和罗亮有些像,所以顾小橹猜测他是罗亮的兄弟。他躺在那里,两眼紧闭,一动不动,看起来不是生病了就是受伤了——难怪罗亮要那么着急地找影帝。 现在影帝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所以季槐风——还有门口那个刘达茂才会说罗亮在打他们药水的主意。 顾小橹摸摸脑门,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明了。 他赶紧接着季槐风的话说:“其实你想要的话就早点说嘛,我们本来就是来换东西的,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什么不能换的。” ——说这番话,是为了避免季槐风一时同情起这对兄弟来,把药水白送给他们了。看罗亮家里什么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似乎过得不错。顾小橹唯一的想法就是狠狠宰他一笔。 季槐风果然瞪了他一眼。罗亮却是两眼放光,感激地抓住了顾小橹的手:“好说,好说!我真没想到顾老弟会这么干脆!我哥有救了——来——他,他是我哥,叫罗光。” 他说着就要把顾小橹往床边带。季槐风不动声色地扯开了他的手,“你哥哥他怎么了?我看看——”说着插进罗亮和顾小橹之间,走了过去。 “我哥是被野猪咬伤的,有大半个月了。中间我还往龙虎镇跑了一趟,结果影帝竟然不在。”罗亮说着掀起盖在他哥哥身上的一块皮毛,说:“我知道这年头药很金贵,不敢问你们全要。我只想你们换些给我,让我哥这伤能长肉就够了!” 季槐风和顾小橹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罗光的小腿被一块破布包了一截。破布粘在了伤口上,脓水从里面渗出来,样子非常之可怕,而且散着一阵一阵的恶臭。 季槐风皱眉头:“怎么搞成这样” 罗亮抱歉地笑:“这里没什么人会处理伤口,更别说做药了我只好给他包着” 说话间,罗光哼哼两声,似乎是要醒了。季槐风有点生气,向罗亮说:“他的伤口已经烂成这样了,直接把药用上去是不行的。”罗亮讪讪地点头,“这个,要怎么办” 这时候罗光彻底醒了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季槐风和顾小橹,用微弱的声音问:“小亮他们是” 季槐风大步过去,抓起他的头发照着脑后一拳头砸了过去。罗光一声闷哼,又晕了过去。罗亮大吃一惊,冲上去想跟季槐风理论。季槐风冷冷地说:“你要是不想他这条腿废掉,现在就照我说的做。去生火,烧一锅水,要烧开。”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罗亮愣了一阵,点点头,转身钻进旁边的一个小间去。顾小橹猜想那是厨房。果然没过多久那里就冒出一阵烟来。他左右看了看,地板还是从前的水泥地;正屋里面也没有火塘之类的烧火的地方。 他抖了抖肩膀,小声说:“他们睡觉不用烤火的吗?” 季槐风斜眼:“你以为人家的房子和你的一样漏风?” 顾小橹对自己不够深入的观察表示检讨。 然后又说:“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这样完好的空房子呢?” 季槐风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忽然凑近他的耳朵:“这里从前就是个小村庄,没有多少房子的。再说了你真愿意住这么黑乎乎的地方?” 顾小橹挠头:“呃可以找什么东西抹抹墙的。” 季槐风不敢苟同:“这里能用来抹墙的东西只有土,而这里的土的颜色很像人的某种排泄物。” 顾小橹想象了一下,瞬间摇头:“算了不要了!” 季槐风满意地点头:“我们还是自己盖个房子的好。虽然要花点时间,但是至少能住得舒服一些。” “盖新的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季槐风眯起眼睛:“说。” “最少要比我从前那个大。” 季槐风心里一软,脸上就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指插进顾小橹的头发里,胡乱揉了一阵。 这时候罗亮探出头来:“水开了。要端过来吗?” 季槐风说:“等等,我先把这个煮一煮。”说着把匕首抽了出来,朝厨房走去。 等到季槐风把罗光的伤口处理好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他用匕首把伤口的烂肉小心翼翼地挑掉,又把脓肿的地方割开把脓血放出来。全弄干净了之后才把一些去腐生肌的药粉撒到伤口上,最后才用在沸水里煮过的干净的布条把伤口重新绑好。季槐风气定神闲地干着这些,罗亮在一旁看着倒出了满头的大汗。 “这里没有麻醉药,我怕他疼才打晕他。你别介意。” 罗亮抹一把额头:“哎我明白我明白——” “他好像还有点发烧,偏偏我们这里也没有退烧的药,你给他用冷水敷一敷额头吧。” “哎好好好。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弄点东西吃。” “好。”季槐风自己大剌剌地去厨房洗手。 顾小橹开始相信季槐风从前确实是干黑社会的了。 ——那种进了别人房子却大摇大摆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的态度,在从前只有两种人会有:一种是当官的,另外一种就是黑社会。但是政府官员见了比自己有权势的人就卑躬屈膝哈巴狗似地拍马屁的习惯季槐风全然没有,所以可以定他是黑社会。 季槐风去洗手,罗亮去做东西吃。顾小橹闲着没事,背着手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他们兄弟两个大概是睡一起的,屋子里除了外面那张床就没别的床了。厨房旁边还有一个小些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柴禾;墙上还晾着一些新剥的皮毛和肉干。当中就有一张野猪皮,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咬伤了罗光的那只。 看皮毛和肉干的数量,罗亮兄弟两个似乎过得还不错。至少他们过冬的吃食绝对够了。顾小橹回头看看自己藤筐里仅余的两三条肉干和已经开始脱水干瘪的红薯,忍不住叹气。 柴房的旁边有个窄窄的楼梯直通屋顶。顾小橹抬脚逛上去,站在屋顶上看四周的风景。不远处果然有平房三三两两地散布在高大的树丛间,也都和这间一样黑乎乎的,看来罗亮的烈火杀病毒大法大家都用上了。再往山谷更深的地方才密集一些的建筑——有些是从前的平房,有的是新盖的石头房子或者木屋。远远看去,它们就像火柴盒一样挤在一起,倒有些可爱。 “想把房子盖在哪里?” 季槐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声音突然就在耳边响起,顾小橹吓了一跳。 他回头:“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先出点声?” 季槐风摊手:“偷偷摸摸地干坏事习惯了,改不过来。”顾小橹看看他的脚:“那以后我在你脚上拴个铃铛怎么样?”季槐风无所谓:“只要你能找得到,随便。” 顾小橹:“算了。” 这年头,连基本的生活用具都难找,上哪找铃铛去。 季槐风小心翼翼地靠近——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但是身体上没有任何接触。他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不用这样的,以后我们在一块呆习惯了,就算我不出声,你也会知道是我。” 顾小橹反肘撞回去:“是啊,你放个没声的臭屁我就知道了!” 季槐风:“” “我说,你看他们新盖的房子,有用石头的有用木头的,你说哪种好一点?” 顾小橹这是在默默设计他们的爱巢么?季槐风激动得手抖:“咳咳,你喜欢哪种就盖哪种” “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木头有些怕火,但是话说回来,你看我以前那小房子不就是石头和碎砖垒的么,还不是一烧就倒。” 原来顾小橹怕的是这个。那倒真得好好筹划一下了。 但是那一瞬间,有一副美好的画卷在他眼前伸展开来。他仿佛看到自己盖起了一座冬暖夏凉的敞亮的大屋,屋前有水,屋后有山,两边篱笆里圈着绿油油的菜地,屋角的果树上结着金灿灿的果子 眨一眨眼,眼前仍旧是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地。 他悄悄地握拳。 下面厨房冒出的烟被微风吹散在晚雾里。天色渐渐地暗得什么都看不见了,顾小橹终于放弃了选址大计,跟着季槐风扶着墙摸黑下去。罗家的正屋内并不设火塘,当然更没有灯或者蜡烛。所以屋内唯一的光源是从厨房门口漏进来的一块火光。罗亮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下来了?晚饭快好了。” 季槐风点点头,用大哥夸奖小弟的口吻说:“嗯。辛苦你了。”罗亮让开道让他们进去,顾小橹这才发觉原来这厨房还挺大的。靠着窗户的一边有个石头和黏土砌的灶台,灶台上摆着两口锅,其中一口锅里面装着些肉汤,另一口锅里却是水煮的野薯——正是他们以前吃过的吃了就会猛放屁的那种。 厨房中间摆着一张竹子编的桌子,桌子旁边是两根短短的竖起的圆木,就是凳子了。罗亮把两根圆木都让给季槐风和顾小橹坐,自己蹲着吃。好在他家的碗碟都够用,就是筷子是用竹子新削的。因为没有刨得足够光滑,咬在唇边总觉得有些刺痒的感觉。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房子里以前的东西是不是都烧没了?”罗亮那筷子敲敲碗:“也不算都烧没了。有些东西——像这些,”他说着指指桌山的碗碟和灶上的锅,“是烧不掉的,就还留着。” 顾小橹看一眼手里的碗,怪不得也是黑乎乎的,上面还有细细的裂缝。季槐风有些不以为然:“总用这些旧的怎么行呢。不是我挑难听的说,这些东西肯定都有个磕磕碰碰缺角摔坏的时候,万一哪天真的都坏了咋办?” 顾小橹眼看罗亮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瞪了他一眼:“少瞎说了,人家不是用得好好的吗?不用旧的,你去捏个新的给我看看啊!” 季槐风原本好像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现在又吞了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憋出一句:“现在捏不出来,改天捏给你看!” 顾小橹笑:“不用捏碗了,你要是能捏个瓦片出来我就服你了。” 罗亮跟着嘿嘿笑,季槐风倒真被刺激了,把两根筷子捏得喀喀响:“别说碗啊瓦啊的,你就是要朵花我都能给你捏出来!” 罗亮插话:“其实我们不是没试过。前面村里有人试过烧碗烧盘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土不好,总是在火里就裂了,没一个能烧成形的。拿出来都变成一堆土疙瘩了。” 季槐风低头啃野薯,没有再说话。 他们这晚就在罗亮家住下了。开始的时候罗亮还想把床让出来给他们睡,季槐风说你哥受伤了还发烧,挪动不好,还是坚持着和顾小橹一起打地铺。夜里罗亮照季槐风说的,拿两块布蘸了冷水轮流覆在罗光的额头上。虽然他的动作很轻,但是季槐风和顾小橹也都有点睡不安稳。折腾到后半夜,罗光额上的温度果然降下去了些。三个人一起出口大气,正准备安安稳稳睡一觉,忽然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嚷,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罗亮叹口气,“你们睡,我出去瞧瞧。”说着披着块羊皮出去了。 顾小橹和季槐风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到有个人在喊:“怎么样?怎么样?有种杀了老子啊!” 季槐风无可奈何地闭上眼,“坏了” 第25章 目光长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罗亮披上羊毛出去之后,季槐风和顾小橹也爬起来跟了出去。罗亮的房子离村里的主干道还有一段距离,中间就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连接着。小道两边都是半个人高的杂草,远远地看去,只见有几十个火把鬼火似的漂在草海上,在主道上排成一长溜。火光下,一大群人押着十来个人在往前走。最前面被押的那个还在一路骂骂咧咧的:“有种杀了老子啊!抓老子回来想吃老子的肉喝老子的血还是怎么地?老子告诉你,老子以前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现在也不会怕了你!” 季槐风一手扶额,非常头痛。 顾小橹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说的,出来混,迟早要还。” 季槐风揉着太阳穴,“现在恐怕得我替他们还了。” 前面被抓住的那十几个人,正是上次他们离开龙虎镇的时候,在半道上遇到的季槐风的小弟陆飞——还有陆飞的那十几个小弟。看眼下这状况,不用说,一定是他们在牛牛村干什么打家劫舍的勾当,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给人家一锅端了。 这时候罗亮已经赶上了大部队,问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村长,怎么回事啊?” 被他称作村长的那个人回过头来,居然是个又矮又黑又瘦的家伙。 “不就是前天在外面打劫石头他们几个的——仗着有几条枪就以为很了不起——哼,还不是给老子一窝端了!” 季槐风仔细一看,陆飞他们的枪果然都不见了——大概是被缴了。 顾小橹抓住季槐风的肩膀,小声说:“你要是想救他们,最好先回去,装作不认识他们,再想办法找机会。那个村长看起来不想杀他们。” 季槐风点点头,抓住顾小橹就想原路悄悄地回去。谁知他们走路的时候碰得旁边的杂草沙沙地响,罗亮和村长都听到了,一起回过头来。 罗亮挠头:“季槐风?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他喊的声音稍大了些。这村里的人是从来都没听过季槐风的名字的,都好奇地回头看。陆飞那伙人也都看了过来,脸色齐刷刷地变得一片雪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冲季槐风射了过去。顾小橹一把推开季槐风,挺胸上前:“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吗?” 众人:“” 在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之前,陆飞抢先大吼一声:“季槐风!你在这里正好!上次让你白白跑了,还伤了爷爷两个兄弟,爷爷总有一天要拧断你的脖子!” 顾小橹松口气。陆飞这小子还算机灵。要是让村长和村里那些人知道季槐风和陆飞他们曾经是一伙的,季槐风大概也免不了要被抓起来。 季槐风抱着胳膊走过去,目不斜视地越过了那长长的溜人,走到陆飞旁边抡圆胳膊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小子也有今天啊哈!暗算老子是不是?想抢老子东西是不是?看老子今天不卸你一条胳膊!”说着又结结实实地扇了他几个耳光,打得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陆飞唾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水来:“少罗嗦!你有种现在就杀了爷爷!不然将来落到爷爷手上的时候别后悔!” 他们在那里一唱一和地表演苦大仇深,周围的人——除了顾小橹——看得都有些不明所以。顾小橹看季槐风和陆飞的表演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冲上前去打算助阵。谁知走过那一串小弟身边的时候,其中一个点头哈腰地冲他叫了一声:“大嫂——” 季槐风和陆飞:“” 顾小橹一脚踹过去,正好踹在他裤裆那里。小弟惨叫一声,因为手背被绑在身后,连捂都没得捂,只能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哇哇大叫。顾小橹一脚踩到他屁股上,“干你娘!你家大哥现在都要给人家拧掉XX了!还敢打老子的主意” 说完又冲过去指住陆飞的鼻子臭骂:“操!上次看到老子就想打老子主意,你他妈的真把老子当女人了?!”为了把戏演得逼真一点,他提脚就要踢陆飞的裤裆。 陆飞当然早有准备,看到他脚尖一动就使尽全身的力气闪开了,结果顾小橹这一下结结实实地踢到了他大腿上。陆飞配合地发出一个惨绝人寰的叫声,顾小橹哼哼着扭头走了。于是周围的人都认为刚才那小弟叫“大嫂”,是因为陆飞曾经想要把顾小橹怎么的,对陆飞的愤恨和鄙视又加深了一重。 在小小的插曲过后,牛牛村人浩浩荡荡地把陆飞他们押了回去。 季槐风和顾小橹都有“旧仇”要报,自然而然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跟村长搭话。原来村长叫梁添,因为身材矮瘦,所以有个外号叫小添添,谐音小甜甜。又因为肤色较暗,有好事者又添了几个字叫他巧克力小甜甜。 巧克力小甜甜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笑,他笑的时候嘴边就会出现两个酒窝,果真像一块甜甜的巧克力。顾小橹和季槐风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边表达对陆飞等一干劫匪的愤恨之情,另一方面表达了在牛牛村这个和谐安定友好的地方定居下去的意愿。 巧克力小甜甜表示欢迎。 季槐风和顾小橹偶尔转头对望一眼,想的都是——这样一个家伙是怎么当上村长的?! 不过他们好歹问清楚了陆飞他们被抓的过程。 据梁添讲述,陆飞这群人原本盘踞在龙虎镇外的一个山头上,专门靠打劫路过的行人过日子。龙虎镇的护卫队不管镇外的事,他们的生意一向很不错。天知道他们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么的,突然放弃了在龙虎镇外继续打劫这个有非常前途的事业,跑到牛牛村外惹事来了。牛牛村的人可不是怂货,这不,把他们一锅都端了! 梁添说得眉飞色舞。顾小橹看向季槐风;季槐风惭愧地低头。 他当初要离开的时候不肯带陆飞他们一起走,陆飞于是缠着他问他要去哪里。他严重警告陆飞不准跟来之后才说了,也许以后会去牛牛村。没想到,陆飞竟然比他还早到 季槐风开始有点后悔了。如果当初自己少点想和顾小橹单独相处的私心,直接带上他们一起走,他们现在也不会被抓了。 梁添以为他还在为被陆飞打劫的事情生气,拍他的肩膀丢过来一个甜笑:“没事!待会儿让你多踹两脚!” 季槐风:“好!” 牛牛村的中心在长条形山谷的内侧。这个村子从前只有十几户人家,在病毒开始传播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跑了个干净,所以侥幸成了极少数没有被炸过的地方;从前的村委会的楼和村小学的校舍都完好无损——就连小学那根旗杆都还在。旗杆顶上似乎飘着一面旗帜。顾小橹用力地踮脚抬头想看清那旗子上画了啥,季槐风看都不看就说:“不用看了,就是个牛头。” 顾小橹:“你怎么知道不是两个?” 季槐风摊手:“听人家说的。” 顾小橹鄙视地问:“你还有什么不是听说的?” 季槐风老实回答:“没有。” 牛牛村现在已经没有小孩子了,村小学就派了别的用场。操场平时用来开大会,到了交易日的时候就变成众人集中摆摊的场所。今晚抓到了抢匪,于是就在这里开公审大会。村里还有些人没有参加抓捕抢匪的行动,也都从自家里跑了出来凑热闹。 挤挤挨挨的人几乎把小小的球场站满了。 陆飞他们被押到最前面的旗杆下绑成一串。村里的人操刀的操刀拿枪的拿枪,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嚷中梁添走到旗台上,大声说:“大家静一静!下面这十二个,就是前些天在外面打劫石头的那伙人!现在已经被我们抓回来了!现在大伙商量商量怎么处置这帮人!” 刘达贸挥舞杀猪刀冲了出来,“杀掉吃肉!” 小弟们缩成一团哀怨地看向陆飞,陆飞哀怨地看向顾小橹——因为他认定现在季槐风只听顾小橹的话。顾小橹摊手看向别处,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有人说:“上次他们也就是抢东西,没伤我们的人。我看都打断腿赶出去算了。” 顾小橹一阵恶寒。这年头,打断一个人的腿再丢在荒野中绝对比一刀杀了他更残忍。 刘达贸把手里的两把杀猪刀碰得锵锵响:“他们是没杀过我们的人,谁知道有没有杀过别的地方的人?” 顾小橹下决心,以后无论如何离这个人远一点。 周围的人都在嗡嗡地议论怎么处置这些人才好,顾小橹听得头疼,自己慢慢退到人群外围去。这才发现原来季槐风和梁添不知道什么时候躲了出来,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咕着什么。又等了一阵,那些人还在为杀掉还是赶出去吵得不可开交,梁添终于走了出去,高举两手做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大声说:“大家安静一下,刚才我听大家说了一阵,有说要杀掉的,有说要废了扔掉的——” 罗亮嘀咕一声:“不杀掉或者扔掉难道要专门给他们盖个牢房养着他们吗?” 有个人摸着下巴盯着小弟们当中长得还算白净的一个,说:“要是他们能伺候大爷每天乐呵乐呵,打断腿再养着也不费事。” 又有人说:“要是能让我们全村的人都乐呵乐呵,我们全村人一起养着也行啊!” 所有人同时爆出一阵邪恶的大笑。那个小弟缩成一团,都要钻到地底下去了。顾小橹想要是这样还不如把他们都一刀杀了呢。正要上前提议全部杀掉,手却被抓住了。转头一看,季槐风两眼有神地看着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正纳闷季槐风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上面梁添又说话了。他一根手指指着天上,“大家在决定之前不如先看看那儿——” 所有人都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月亮?” “看月亮做啥子哟?” “小甜甜你发春了?要不要哥哥给你挠挠痒啊?” 梁添斜眼:“我的意思是,太阳出来了!我们可以种地了!” 众人:“” 梁添正式发表他慷慨激昂的演说:“大家听我说!前几年因为太阳不出来,不耐冷的植物都他妈死光了,头一年我们还能在地里捡剩下的稻谷玉米菜根什么的糊口,还有人留了些谷子菜籽当种子,可是第二年再种下去的时候却什么都长不出来!现在呢,太阳出来了,我们终于可以种地了,可是我们却已经把能吃的都吃干净了!地里就剩下些像我们这样的,怎么都冻不死的草!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 场中沉默了一阵,有个人小声说:“拔草,种地。” 梁添顺着大吼:“对!我们就靠挖野菜打野猪是过不了多久的!太阳出来了!我们该种地了!这里没有种子,我们可以到外面找去,我就不信中国这么大,就没一粒种子剩下来!” 一时间群情激动。嚷嚷了一阵,有人问:“小甜甜,我们现在好像是在商量怎么处置这些劫匪你怎么扯到种地上去了?” 梁添嘴角一翘:“我说的就是怎么处置他们的事。大家看,我们要种地就得先拔草,堆肥,把地翻起来,开沟引水现在我们连头牛都没有,这些光靠我们两只手怎么干得来啊?” 话说到这,大家都明白了,又是一阵人声鼎沸。刘达茂继续挥舞着杀猪刀:“对!劳改!让他们劳改!让他们当牛!当马!当驴!当骡子!” 顾小橹看到陆飞他们都是一脸的释然。不轮如何,他们这十几条小命是保下来了。 季槐风把顾小橹拉到人群最外围:“行了,我们回去睡吧。明天该找个盖房子的地儿了。” 第26章 你想怎样? 因为季槐风帮梁添解决了怎么处置陆飞那帮劫匪的大难题,梁添深深地认为季槐风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在季槐风表露打算住下来的意愿之后,梁添立马就答应了。 “牛牛村地方大着呢,你想盖房子,地方随你挑!” 季槐风想起之前在龙虎镇定居是遭遇的种种艰难,感动得几乎落泪。 他坚定地拍了拍顾小橹的肩膀:“村长放心,我一定找个最安静的地方!” 梁添不解:“为什么是最安静的地方?” 季槐风笑而不语。 第二天一大早,他不等顾小橹起床,就自己出门去找那个传说中的最安静的地方去了。顾小橹起来的时候身边空空的,倒觉得有点不习惯。他自己走到山谷中间的洗边洗了脸,用折断的树枝擦了擦牙,才到处乱走去找季槐风。走了一阵忽然又想:老子好好的找他干什么? 老子怎么就要和他住一起了? 原本两个人一路同行,在一起呆久了,似乎这次盖了房子住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为什么非如此不可? 他想起昨晚在陆飞那个小弟叫他“大嫂”时周围人的眼神。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笑,笑过之后,不知为什么又多了点暧昧。 那种感觉让他像浑身长了刺一样难受。 在龙虎镇的时候,不论日子怎么艰难,他到底都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但是在这里,似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季槐风的跟班。 倒也不是因为他对季槐风的态度有多狗腿,而是因为季槐风这个人的气势实在太强了。只要他随随便便的往那里一站,就能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个人的背景——在这一点上,他和影帝倒有些相似之处。但是不一样的是,影帝不会这样粘糊糊的缠着他。 他站在溪边想了一阵,哼哼着自言自语:“他不是说要找最安静的地方吗?哼,老子偏要把房子盖到最热闹的地方去!” 主意一定,他俯身掬起一捧水再次洗了把脸,然后转身朝村子的中央地带——也就是昨晚开审判大会的那个地方去。 他远远地望见了村小学操场上飘扬的旗帜——上面果然画着一个牛头。 旗帜下面,有一溜人被人用枪指着从学校的小礼堂出来,耷拉着脑袋走向小学围墙外面的一片野地。他噗地笑出来,快步走上去:“这么快就开工了?” 拿枪的人回头,竟然就是村长梁添。 “不快点怎么行?这些草杆子硬,没几个月沤不成肥料的——喂!不准折断!要连根拔出来!我说连根拔!听到没有?要是剩下一棵草老子割你们一个小鸡鸡!” 陆飞回头委屈地看了一眼顾小橹,转头认真拔草,“听到了没?一条草根都不准留!” 小弟们更委屈了,一个个地蹲在草丛中吸鼻子。梁添哼哼:“你们在外面杀人放火打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 顾小橹耸耸肩走开了:“村长,我去找个盖房子的地儿。” 梁添纳闷:“那谁不是去找了吗?还是你们要分开盖?其实你们两个现在都没地方住,不如先盖一个一起住着,然后在旁边再盖新的,这样新的那个房子只要三面墙就可以了。” 顾小橹摆出一副很故意的惊讶:“一起?我什么时候要和他一起了?我们只是同路来这里而已呵呵!” 陆飞忽然刷地站了起来,他身边的小弟们也都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他们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围观什么罕见生物的眼神看着顾小橹。 顾小橹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楞是后退了半步。 梁添一看他们不听话了,举起枪:“干什么干什么?还不干活?!” 陆飞白一眼顾小橹,然后带着小弟们蹲下继续干活。 顾小橹心虚地走开了。他总觉得陆飞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欠了他们几百万似的。 村小学旁边就是原来这个村子的住宅区。原来那些村民的房子——当然全都被烧黑了——和新盖的房子混杂在一起,挤挤挨挨,杂乱无章,近看有些像从前电视上看到的非洲难民住的棚户区。但是一想到他自己在龙虎镇上的那个小房子,顿时又觉得牛牛村人实在阔气得很。 就这么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可以盖房子的地儿——高一点的地方都地势不平,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尖尖的石头;低一点的地方倒是有平地,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下雨的时候会被水淹的。他还不死心,绕着那附近又走了一圈。这一回还是没找到,他走累了,索性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罗亮那里去,因为不想见到季槐风。 想了想又站了起来——他突然想去和梁添商量商量,看晚上能不能去村里谁家借宿一晚。才从密集的房舍间转出来,就又立刻回头大步走开。 他边气喘吁吁地走边想,这个人,还真是有些阴魂不散。 “喂!喂!小橹!你又去哪里?!” 季槐风的声音追了上来。顾小橹睁大了眼睛慌不择路地往前直冲。他只要一眨眼睛,眼前立刻就会出现季槐风刚才站在那里的样子——两手抱着胳膊,胸有成竹地看着他,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仿佛在宣告,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哪都不去,随便走走。”虽然嘴里说得很轻松,但是脚下忙乱的脚步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念头。 季槐风加紧跟上:“我说你又怎么了?一大早的,一声不吭地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着——” 顾小橹猛然回头,想大声说话又怕别人听到了不好,只压低声音:“我和你很熟么?我找得着找不着管你什么事?” 一句话当头扔过去,几乎把季槐风给打晕了。 我和你很熟么。很熟么。管你什么事。 原来自己这一路上——这一路上做的一切,还混不成个熟人么。 季槐风怔在那里,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各种各样强烈的情绪一起涌上来,愤怒,失望,悲哀,郁卒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反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心里一片激流汹涌,脸上却波澜不惊。季槐风讪讪地走上前去,“我不就是有点担心你嘛。你看这里满地都是草,谁知道会不会有蛇?肚子饿了没?先回去吃点东西。你就是想自己找地方盖房子,也得有力气才行啊。” 语气随意冷静得不像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演技原来不输给影帝。 顾小橹原本憋着一口闷气,现在劈头撒了出去,却像是一拳头砸进水里,好容易蓄起的一股气顿时消得无影无踪。 然而他还是站在那里不肯动。 他总觉得现在似乎到了什么节骨眼上。自己要是不小心再退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心底不知因何而涌起的那种不甘心的感觉令他不安。 季槐风安静的笑:“先回去吧。要是决定不下来的话,我下午再来陪你看看。” “不用了。”顾小橹好容易憋出来三个字。他真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当场心软,就此沦陷。 季槐风试探地再走近,“那你要不要到我找好的那个地方去看看?那里地势很不错,后面有山,旁边有水,前面就是一大块荒地。开垦出来,种什么都够了。你不是想种红薯吗?红薯怕涝,那里的地势比较高,下雨也不怕水淹还有,旁边有一大片竹子,虽然冻得叶子都掉干净了,但是竹竿还在。你喜欢编东西,住在那里砍竹子也方便点。屋后山上就有很多树,我可以重操旧业烧炭了,有了木炭我们还可以试试烧点陶碗什么的还有啊你怕冷,那个地方是个小山窝,左右和后面都能挡风的” 季槐风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越急。他的手藏在身后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他真怕自己要是放开了,就会忍不住扑上去掐死顾小橹。 爱这东西,总让他忍不住联想到堕落,绝望,和死亡。 “是么。”顾小橹的语气依旧冷淡,但是眼睛里那种虎视眈眈的警惕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季槐风松口气,“是啊,我在这里说也没用,你自己去看看好不好?” 他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在哪里?怎么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没人住——” 顾小橹终于挪动了脚步。季槐风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他微笑:“跟我来。” 到了那里之后顾小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里没人住了——因为太过偏僻。 牛牛村的山是很不规则的形状,山谷也是弯弯曲曲的。原来住在这里的村民都聚居在村小学附近那块比较开阔的地方,只有零星几户人家把房子盖在离大家稍远些的地方,但基本上都是隔着田地喊一声大家都能听得到的。 季槐风找的这个地方,是彻底地远离人群了。 山在这里拐了个不大的U字形圈住了一小块略高点的平地,U形的开口正好向着南边。平地上也长满了荒草,右边的山脚下有一眼泉水,水不大,流出来的水还没有一米宽。弯弯曲曲地淌出去,最后汇到山谷中间的那条小溪里。 季槐风搓搓手:“那个如果我们住在这里可以想想办法把水引到家里,这样就不用挑水了。” “怎么弄?” 季槐风故意摊手,把问题扔回去给他:“这种天才才能想得出来的东西我怎么会懂。” 顾小橹眉头一皱,果然蹲到水边研究去了。 季槐风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地松弛了些。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你看小橹他还是愿意和你来往的,他之所以会别扭这样是因为以前有阴影,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毅力,还有——付出足够多的爱,小橹总有一天会 这个时候顾小橹打个呵欠站了起来:“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你要想自己想吧。我先回去了了” 刚刚松开的神经在瞬间紧绷,断裂。季槐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狠狠地抽了一下,全世界只剩下一阵嗡嗡的声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伸出去的。下一刻,他发觉自己死死地按住了顾小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扑倒在高高的荒草中。身下的草茎纷纷折断,发出的细碎声音。他大口喘息着,用全身的力气压住顾小橹,目光狠狠地射到两只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去。仿佛这样,就能让那眼中的千年冰霜燃起火来。 顾小橹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翘起嘴角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了季槐风会有这样的举动。 “你又来了”顾小橹笑说,“你一激动就亲我,抱我,现在还压着我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别跟我装傻!我——我想怎么样你还不明白?!” 季槐风气极,居然有些语无伦次了。顾小橹是失忆了又不是变得弱智了,一个人为什么会想要和另外一个人亲近他居然会不明白?! 顾小橹撇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虽然你对我很好,一路上也很照顾我,有时候还会偷吃我豆腐——” 季槐风耳朵红了。没想到顾小橹居然什么都记得。 “但是!”顾小橹大声强调,“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怎么样?!” “我”季槐风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第27章 进展,进展 风把草木的叶子吹得沙沙地响。季槐风压着顾小橹,顾小橹盯着季槐风。顾小橹是笑着不说话,季槐风却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季槐风压着顾小橹的力气也弱了些,顾小橹一把推开他,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也不管季槐风还又气又愣地呆在那里,就走去水边看了看,说:“我有办法了。这里的水是流动的,要是想把水引到房子里的话,架个水车就可以了。” 季槐风:“” 话说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说清楚的事哪,顾小橹怎么又引开话题了—— 顾小橹回头说:“正好这里有些大棵的竹子。把竹子砍下来剖开,凿开立面的竹节,就可以做引水槽了。问题是引来的水还要储起来才行,不然谁知道这眼泉水有时候是不是会干掉?我记得以前的乡下人似乎会用大石头凿缸来装水” 季槐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顾小橹的态度变化得太快,生气也好,变好也好,都无迹可循,他实在有些跟不上了。他甚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就怕自己说错了顾小橹又要翻脸。 偏偏顾小橹用询问的语气问:“要凿一口缸得有工具才行,还要找软些的石头,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要不然就得用土烧了,你说怎么做容易点?” 季槐风仍旧不说话。 顾小橹叹气:“你看,我和你好好说话,你不说。我躲着你些,你就生气。我问你想怎么样,你还是不说,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季槐风苦笑。原来这也只是试探而已么。 “你说你是我的朋友,你的小弟们似乎也认识我,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出现的时候,你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你凭什么要我完全相信一个陌生人,还接受他给的一切?你真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如果我们从前真的有什么交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记得以前是你的事,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小橹问得振振有词,季槐风彻底被问住了。 没错。他是什么都没说过。那是因为他不敢说。他害怕自己说了,害怕顾小橹一旦想起来了,会立刻离开他——离得远远地,再也看不到了。 但是他也忘了一件事,不提过去,并不表示现在不能表明心迹。 顾小橹看他还是不说话,摇摇头:“算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想。” “小橹!”季槐风大步走上去。他不敢抓顾小橹的手,于是抓住了衣袖的一角,“等等!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终于下了决心。不如豁出去。也许走出了这个死角,外面就是一片海阔天空。 “你听我说,我们从前确实——确实——”他在脑海中努力地搜寻着,想寻找一个适当的词汇来形容他们那个时候的关系,“我们确实好过。” 话一出口,他自己松了口气,顾小橹似乎也松了口气。 “好得相当深。”他怕顾小橹再追问,又加了个形容词在后面。 顾小橹低头看自己的手,仿佛在考虑要怎么回应。最后他有些抱歉地说:“我不记得了。我呃,不是故意的。” 那种语气很令季槐风心疼。他连忙说:“没关系的,不记得也不要紧。真的。” 心说,你最好永远都不要记起来,那样你记得的就永远只是我对你的好。 顾小橹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无可奈何地坐在水边,望着细细的流水出神。 “以前,大概出过什么不好的事吧?” 季槐风头皮一紧。顾小橹接着说:“你还记得吗?你以前亲过我,抱过我。你亲我的时候,我打了你——我那时候并不想打你的,但是就这么打了。后来在那个桥上,你想抱着我睡觉,我很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就是生气了。你看,我总是受不了你和我亲热。如果我们从前一直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怎么会这样不对,应该说是我的身体,怎么会这样讨厌你?” 季槐风无奈地望天。 那些事,他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尝试着和顾小橹讲道理:“小橹,你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忘了就更好,再想它我怕你更难受。不如——” 顾小橹摊手:“你不肯说那就算了。不过还有两件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季槐风不确定他要问的究竟是什么,于是不敢贸然答应,只问:“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一起在一个树上的房子里住过?” 季槐风没想到是这个,立刻点头。“是,那其实是一间旅馆,我们一起去旅行,在那里住过几天。” “上次我们去了那个地方以后——就是山里面那扇门,我慢慢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家里人把我送到医院去,是因为我总想着去见谁,但是他们不让。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我就想问问你,他们送我去医院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里?” 顾小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在我最想见到你,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季槐风彻底被问住了。 在他还和顾小橹保持联系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那么顾小橹被送进医院就应该是在他离开以后了。那个时候他在—— “小橹我” “你只要说你在哪里就行了。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在泰国。我爸爸在医院,很不好。” 顾小橹点点头,“我们之间其实已经完了,对不对?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你保重。”他说完笑笑,转身朝山谷中间走去。 “小橹!” 顾小橹不得不站住。季槐风在他迈开步子的霎那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先等等——我说,我说——是,我们那时候是玩完了,但是我——我没有哪天是不想你的——我难过得想杀了我自己——你刚才不是问我想怎么样吗?我说,我想陪你,陪你一辈子,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一天都不离开,一分一秒都不离开,我就想要这个——” 季槐风一口气说完,就把脸埋在他肩口,两臂紧紧地箍上来,仿佛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小橹给我个机会好不好?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世界了,从前的人都不在了,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了给我个机会,我们好好在一起” 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呼吸急促,心跳剧烈,全身的血都仿佛被烧开了那样沸腾。 “给我个机会” 喉咙里憋得厉害,最后连声音都沙哑了。 顾小橹不动,也不吭声。和季槐风的就过去像是一个被迷雾遮盖着的人影——虽然隐隐约约知道有个人在那里,勉强能看得清大约的体型和轮廓,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面目。至于那个人是好是坏,脾气如何,走近了以后会不会突然回过头来捅他一刀这些全然无从得知。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认定的。季槐风越是死守着不肯说,他就越能猜到那回忆糟糕到了怎样的地步。他是有些想知道,但是也隐隐约约地害怕知道。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想要拨开一丛荒草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却又怕里面突然游出一条蛇来,狠狠地咬他一口。 不愉快的回忆如果全部都忘记了,有时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论如何,季槐风现在对他是很好很好的。就在龙虎镇的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了。然而到底是吃过亏的。当季槐风以一个陌生人的面目对他倾心照顾的时候,他虽然也会感动,也会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接受。 脑海中仿佛有个小人一直在跟他说,当心,当心,千万不要陷进去,不然你会受伤。 他能做的只有躲,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一边躲着季槐风的好,躲着他的亲近;一边躲着自己的心。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了。终于确定了季槐风和自己曾经有一段之后,心底的警惕就彻底放松了。季槐风的好不是无缘无故的,他的心会颤抖,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现在季槐风抱着他的姿势,就好像那天早上一样——那天他们站在雍河岸边,面对着河底的累累白骨的时候,季槐风也是这么抱着他的。 季槐风抱着他,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小声地安慰着他。他在无边的恐惧过后,头一回有了结结实实的安全感。自那以后,频繁惊扰他的恶梦也渐渐消失了。 他不想否认,这也是因为季槐风。 看不清的过去和清清楚楚的现在依然在他的脑海中交战。 要不要追问下去?还是就这样让它过去,他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始? 这个问题太严重,他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怎么样。 “给我个机会” 他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槐风还像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身上,嘴里喃喃说个不停。他忽然很想笑,很想耍季槐风玩玩。 “嗯,你想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还想亲我,想抱我,想上我,我都知道。” 他说得太简单直白,季槐风脸一热,就讪讪地松手。 “咳咳呃” 但是想想两人情投意合的时候哪有不想再进一步的?顾小橹说的没错,他也不想否认,省得落下了把柄以后更不好亲近了。 季槐风索性豁出去了:“那个既然你都知道那可以吗?” 问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脏简直就要跳出来了。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一个叫干柴烈火烧得快,像现在这样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求顾小橹和他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如果顾小橹坚决地说不行,他这辈子大概就别想再指望了。 他索性松开手,把顾小橹转个身面对自己,认真地望进他眼里去:“可以吗?” “先盖房子吧。” “” 季槐风咬牙:“好!我盖个大房子!” 现在不说“不”,那就是说以后也许还有机会。他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不在乎再等一等。 他安慰自己说,今天能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他们的关系已经是往前进了一大步。 “你要怎么盖都行,这里,树上,山上,水里——随你喜欢!”季槐风一高兴,就吹起牛皮来,“你就是想要个皇宫,我也给你盖出来!” 顾小橹噗地笑出来:“猪!” 顾小橹的笑就像一根羽毛挠进了季槐风的胳肢窝,他也跟着“噗”地笑了出来。 于是两人从刚才的相对怒视变成了相对傻笑。 季槐风狠狠捏了他的脸颊一把:“你才是猪!” 陆飞带着小弟们在村小学附近的荒地里拔了半天的草,梁添终于肯让他们休息了。现成的饭是没有的。出去打猎回来的人随手扔了些动物的内脏耳朵野薯之类的东西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做了吃。小弟们都累趴下了,陆飞责无旁贷,去溪边洗干净了,烧起一堆火来给他们烤。好在那些东西熟得快,很快就在火堆上发出了阵阵香味。 香味似乎把什么人给引来了。 陆飞回头软声求梁添:“村长,我们原来还有些盐放在山洞里,你们一定也缴回来了吧?能不能先给点儿给我们?人总要吃点盐才有力气啊——啊?啊!” 梁添纳闷:“你要盐就好好说,啊什么啊?” 后面有个声音说:“村长,我们想借几样东西。” 第28章 盖房奇遇 陆飞看着顾小橹和季槐风一前一后地走近,然后向梁添借割草整地的工具,惊讶得嘴都拢不上了。 他明明还记得,就在几个小时之前,顾小橹还沉着脸在村子周围转啊转,想要找一块自己盖房子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愿意和季槐风一起了! 再仔细一看,突然发现顾小橹后脑勺上还沾着片草叶子,顿时又明白过来了。 梁添叫了个人带季槐风和顾小橹去拿工具,陆飞带着小弟们齐齐咬着烤肠行注目礼送他们离开。 然后陆飞摇摇头,小声说:“大哥就是大哥,真有一手” 梁添瞪他:“说什么呢?” 陆飞连忙改口:“大个就是大个啊,盖房子都不用人家帮忙的!” 梁添把枪口往他额头上轻轻一戳:“盖房子和个头大小有什么关系?!老子的房子就是老子自己一个人盖的!你有意见?!” 陆飞上下打量一番他那实在算不得高大的身材,吐吐舌头:“没意见,村长厉害!村长厉害!” 梁添甩甩额前的乱发:“哼!” 季槐风和顾小橹在梁添那里借到了工具,还是先去了一趟罗亮家。吃过东西,帮罗亮给罗光腿上换了药,才到他们选定的房址上开始干活。临走时顾小橹决定对他说实话:“罗亮,我突然想起来影帝他临走的时候似乎提过一个叫新海的地方,但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要去那里——当然如果你认识什么人正好要去新海的话,可以托他打听一下的。” 罗亮眼睛一亮:“你没记错?!” 顾小橹支吾:“你千万别真的自己去那里找,因为我只是听他提到了一句,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要去那里。” 罗亮念着“新海”两个字,然后直冲出去了。 顾小橹回头看看睡得死沉的罗光,有些担心:“你说他会不会自己跑去找影帝?” 他们一起出了门。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扛着铁铲,往那块平地走去。 季槐风转头问他:“小橹,你是想影帝到这里来吗?”问话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点酸气。顾小橹现在还不知道影帝是他的哥哥。季槐风很想知道,顾小橹对影帝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你看他的腿,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好啊?话说回来,如果我们决定要在这里长住的话,有个会看病挖草药的邻居是不是更安全点啊。” “原本是这个” 考虑得还真是周全啊。季槐风拍他肩膀,“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不过你要是受了什么伤我也能搞得定的。”顾小橹撇嘴:“哦?那万一是你自己受了伤呢?我可没那个本事给你割肉放血——唔——你干什么!” 季槐风趁着四处无人偷袭成功,得意洋洋地抹嘴:“你担心我?” 顾小橹摊手,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我关心全村人的身体健康——唔——靠!再乱来老子揍你了!” 顾小橹嘴里是在威胁,拳头却已经砸了过去。季槐风居然也不躲闪,挺起胸膛硬挨了一拳头。顾小橹收手回来甩甩手腕:“操,怎么这么硬” 季槐风故作神秘:“有个地方更硬,你要不要试试?” “滚!” 季槐风拍拍自己肋下:“我说的是这里长骨头的地方,你想到哪里去了?” “滚!” “哈哈哈” 季槐风真的往草地里打了个滚,“我滚,我滚!” 顾小橹摇摇头往前:“疯了。” “我高兴疯了!哈哈哈” 走到了泉水边,回头一看,才忽然发觉这地方其实离罗亮家很近。只不过因为山体在中间凸出来一些,把罗亮家给挡住了。季槐风到了那里,就卷起衣袖抡起锄头开始挖那成片的荒草。顾小橹在旁边皱眉头:“说不定下面还有红薯呢,当心点啊——” 季槐风于是又用力又很小心地挖开了。顾小橹拿着铁铲也开始铲那些草。才干了一阵,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季槐风,你发现没,这些草是干的。”顾小橹坐在地上休息,随手扯了一把草仔细研究过后,得出结论。 “啊,干的又怎么样?”季槐风有点不解。 顾小橹把铁铲往地里一插:“你这头猪!你和巧克力小甜甜都是猪!干的就可以烧啊,烧了不就完了?!猪!” 季槐风抹一把汗:“别激动,别激动” 顾小橹:“还有你那群小弟!全都是猪!”顾小橹嘴里骂着,拎起铁铲开始丈量土地。季槐风又纳闷了:“不是说烧吗?你还量地干啥?” “把我们要用到的地先圈出来,铲掉周围一圈草做隔离带。不然你想把整座山都烧了吗?猪!” 季槐风万分赞同地点头,提起锄头去锄另外一边。 他一边锄一边想,这些事情他自己也应该能想到的,为什么偏偏让顾小橹抢了先呢?锄出去大约十米远的时候他想,也许爱情真的能让一个人的智商变低。这样一想,又觉得顾小橹对他的用心肯定不如他对顾小橹的用心那么深,心底稍稍有点失落。 这失落很快就被疑问取代了。 他自己变笨是因为顾小橹在身边,情有可原;那么梁添和陆飞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可没有在恋爱啊 想了又想,结论是他们天生太笨,有没有爱上谁对他们的智商影响不大。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他和顾小橹碰头了。 把杂草在除了一圈,除下来的草也扔到草丛中去。季槐风抹一把汗,掏出打火机来正要点火,顾小橹忽然又大叫:“等等——” 季槐风:“又怎么了?” 顾小橹扔了手里的铁铲,自己折了根手指粗的树枝伸进草丛里探了起来。“要是里面正好有兔子鸟窝什么的抓来吃也比烧成一堆糊肉好啊!” 季槐风脸上挂黑线:“如果你是兔子,你会站在那里让火烧么?” 顾小橹坚持:“但是鸟蛋不会飞。” 季槐风没奈何,只好加入了探鸟窝的行列。两人细细地把他们的准宅地上的每一棵草都搜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这里其实是个兔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季槐风送一口气,点火,烧草。火烧起来以后他们就在旁边绕着走,随时把飞出来的火星铲回去。干草遇上烈火,噼噼啪啪地烧了半天,终于渐渐地弱了下去。地面上的草都被烧了个干净,但是—— “地下的草根烧不掉,还是得再挖一遍。”季槐风无可奈何地说,“不然的话在上面盖起房子来,明年春天里面就该长草了。” 顾小橹表示同意,同时并不认为刚才烧那场火是白白浪费力气。 “挖草根也比挖整棵草容易啊。” 两人甩开胳膊开挖。宅地最中央还剩下些没灭的火,挖出来的草根正好全都扔进去进一步火化。 挖了一阵,顾小橹甩甩胳膊:“呃,原来地上不是平的啊” 季槐风:“这里看样子以前也是农地,地里的话,当然要挖成一垄一垄的咦?”他扬起锄头,顾小橹朝他看过去,发现有截白白的东西从他的锄头下面蹦了出来。那东西就圆圆的一截,说是草根树根又太软,偏偏又不像红薯芋头这些常见的食物。季槐风低头捡起来,“喂,你看这个像不像我们吃过的那个野薯?” 顾小橹大步过去,拿过来闻了闻,摇头:“味道不像。”说着就要往嘴里送。季槐风拦下:“等等——”顾小橹说:“一点点没事。”说着果然只咬了玉米粒大的一点。季槐风瞪他一眼,自己也想咬。顾小橹夺回来:“先等等!万一真的有毒呢?万一我倒了谁背我回去啊?” 季槐风悻悻地把它放到一边,担心地看起顾小橹来。顾小橹摆手:“行啦!接着干吧,不会有事的。”季槐风又看了一阵才继续干活,谁知那东西越挖越多,还都长得挺深。季槐风索性全都挖了出来:“反正留在下面,说不定以后还会长芽” 不挖不要紧,一挖吓一跳——一个坑里就挖了一大堆出来。因为它在下面长得挺长的,都给季槐风挖断成一截截的。季槐风正纳闷,就听到顾小橹说:“呃这里也有” 顾小橹抬头,把他挖到的那一截举起来给季槐风看。 “话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呃这东西留在下面,说不定以后会长芽” “不对,前面的,就是我说这里的地不平以后你说什么来着?” “这里以前是农地农地农地!” 顾小橹了然地点点头:“这不就完了?农地里的东西管它是什么呢,肯定都是种来吃的。赶紧挖吧,说不定这一块地挖出来的就够我们过冬了。” 季槐风大笑:“哈哈哈亏了巧克力小甜甜还说他们把这里能吃的都吃了——他们只吃光了地上的东西吧,地底下的便宜我们了!” 顾小橹摊手:“外面那些红薯还不是一样。” 锄头和铲子以空前的速度和力量飞舞起来,挖出来的块根很快就在一边堆起了一座小山。季槐风啧啧称奇:“这东西种出来,产量应该会比红薯高——我想想——我在乡下住过的,肯定有见过——什么东西呢这是——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木薯啊,好家伙,居然有这么多!” “木薯?” 顾小橹和季槐风齐齐回头,就看到梁添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到了他们身后,蹲在地上一块一块地翻他们刚挖出来的那些——梁添称之为木薯的东西。 “是啊,妈的,亏了我们在这里饿了几年肚子,居然没发现地下有木薯。” 季槐风的脸色忽然大变:“木薯等等,小橹!快吐!吃生木薯会中毒!” 顾小橹茫然:“啊?我只吃了一点” “快吐!” “快吐!” 季槐风和梁添同时大喊。顾小橹呆呆地“哦”了一声,却不动:“怎么吐?” 季槐风飞扑过去,一把拽过他按倒在溪边,然后把手指伸进他嘴里去,抠了抠他喉头。 十五分钟之后。 溪水把顾小橹吐出来的东西都冲了个干净。他跌跌撞撞地往上又走了几步,捧起清水漱口。季槐风担心地拽他回来:“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头晕?有没有恶心?” 顾小橹冲他翻白眼:“头没有晕,但是快恶心死了。” 季槐风释然:“那就好。木薯中毒会死人的” 他话音未落,顾小橹就一头栽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盖了盗文死全家 第29章 梦入旧年 顾小橹其实没有立刻昏死过去,在他倒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知觉的。 他先是觉得有些恶心,然后又觉得很头疼——不是头晕,是头疼。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有些奇怪——按照季槐风说的,吃木薯中毒的症状难道不是头晕吗?为什么他会头疼? 他想问,想说我可能不是中毒,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溪边的草还没有被他们烧掉,他扑倒在草上,居然觉得很舒服。草软软的,就像爬在云堆里一样。 然后不知怎么的又到了一个人的背上。 周围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就像隔了层密封的海绵。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他想动一动,想答应一声——然而都做不到了。他只能静静地趴着,任那个人把他背到什么地方去。 “别着急——如果只吃了一点点就没事,木薯的毒发作挺慢的,刚才他不是都吐了吗?我估计不是中毒——” 说话的似乎是巧克力小甜甜。顾小橹想,这个人个子虽然小,脑子倒挺清楚的。 “我也知道——我担心的也不是他中毒——他以前就常常这样——” 顾小橹有些迷惑。常常这样?他以前常常这样晕过去么?但是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啊?怎么会这样呢?经常晕倒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我说,你还是找个医生给他看看吧。可惜我们村里没有——那个龙虎镇上的影帝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影帝”说话的人似乎不屑一顾,“以前他不就住在影帝的对门?影帝哪里有办法治他了?” 顾小橹更加迷惑。影帝?影帝又是谁? 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一阵,那人终于把他放了下来,让他在一个什么软绵绵的地方平躺着。他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吐出来,顿时觉得好受了很多。困意涌上来,他渐渐地睡了过去。睁眼时天还是亮着的,他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出去,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个半山腰上的小屋里。外面是望不到边的无尽的山丘。绿色的山像海一样延绵到天边,远处的山峰就仿佛是海上的浪花。 回头看,那个小屋倒是个结结实实的石头房子,房子里面还算干净。家具虽然简单,倒也一应俱全。最神奇的是床上的被褥枕头蚊帐之类的东西都是大灾前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现在看来当然比什么都珍贵了。顾小橹挠挠后脑勺,迈开步子往前面走。拐过屋角就看到有个人坐在屋子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捧着一只不锈钢保温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方。 顾小橹眼睛一亮。这也是现在难得的宝贝啊。他听到自己说:“槐风。” 季槐风回过头来,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皱,脸上却是笑着的:“醒了?” 顾小橹伸个懒腰:“是啊——这里是哪里?我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季槐风把保温杯送到他跟前:“来喝点热水。”顾小橹听话地拿过来,一口气灌了大半杯下去。微烫的水沿着喉咙滑进胃里,顿时把周身的寒意驱散了许多。 有只手拉住他的胳膊。他顺势坐在了季槐风的膝盖上,“这里好冷啊”季槐风抱住他的腰,仰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抱着我就不冷了。” 顾小橹俯身把保温杯放在脚边,果然结结实实地抱了上去。 “刚才我看不到你,有点害怕。” 刚醒过来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在外面看到了季槐风,一颗悬着的心才跌落平地。但是依旧心有余悸。 季槐风在他脸上捏一把:“这里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唔——”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这个人。 热辣辣的吻持续了很久。山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他们却只听得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怎么样,还怕么?”季槐风舔舔嘴角问。 顾小橹假装生气:“滚!每次都来这一招!” 季槐风坏笑着问:“哪一招?我还有更厉害的呢,要不要见识一下?” 嘴里说的是问句,手却不安分地动了起来。隔着衣服在顾小橹背后重重地摸了一把,然后又从腰间探到了衣服下面去。 “喂喂喂不要在外面”顾小橹扭动起来想要挣脱他。 季槐风的声音带了些喘息:“没有人的时候,里面外面还不是一样。”隔着衣服探索看不见的身体,别有一番味道。上下摸了一遍,他终于忍不住解开了顾小橹的腰带。 “喂——不要——”顾小橹还在垂死挣扎。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在毫无遮拦的半山腰上,实在太挑战他的底线了。 “进去吧说不定有人” 季槐风把他抱高一些,调整姿势:“我说了没有就没有。” “嗯啊” 顾小橹猛然睁开眼睛。 “小橹!小橹!快醒醒!” 天光很刺眼,他的眼睛只睁了瞬间就又闭上了。 “小橹!”季槐风的的声音在急切地呼唤他,“觉得怎么样了?醒醒——” 动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握在对方手中。季槐风死死拽着他的手,捏得生疼。他又努力了半天,才积蓄起力气睁了眼。 一张惊喜的脸映入眼帘:“觉得怎么样?还难受么?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点东西?小橹?小橹?” 顾小橹看了看四周,原来是在罗亮的房子里。头疼的感觉已经减轻了许多。他挣扎着坐起来往门边走,“不用了。我出去透透气。”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还是有一口气在憋着,憋得他难受。 季槐风抓住他:“先等等!你先说,我是谁?” 顾小橹无可奈何,回头:“你是季槐风,我们在罗亮家里——”眼角瞥到还有个人站在门边,又说:“这个人是巧克力小甜甜。” “都还记得,谢天谢地。”季槐风说着转向梁添:“他以前也常常晕倒,醒过来之后就什么人都不记得了。” 梁添“噗”地笑出来:“还有这种毛病” 顾小橹瞪他:“你才有毛病!” 梁添吐吐舌头:“行了,我也该叫他们烧草去了——你们别忘了去把那些木薯搬回来啊,地里还有的能挖就赶紧挖吧,现在还没人知道这事——要是村里地下还有很多木薯,我们就发达了” 说完趿着草鞋走了。 季槐风追上顾小橹:“你吓死我了你——一声不吭地就晕了。以后我可得天天看着你才行,不然哪天你在哪晕了都不知道。” 顾小橹笑笑:“行啊。我还怕你一声不吭地就不见了。” 季槐风扭过脸去,没有说话。顾小橹很想问问刚才的那个荒唐的梦——他们拥抱着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疯狂地纠缠。 仿佛过了这次就没下次了。那种感觉令他很惶恐。 但是他没有问,只是说:“算了,我们去把木薯都挖出来吧!” 季槐风脸上终于多了点笑容:“我来挖,你看着就行。” 顾小橹不肯什么都不做,于是季槐风负责把木薯从土里挖出来,顾小橹负责把它们拿到水边洗干净,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堆。季槐风渐渐地挖出门道来,挖出来的木薯越来越完整,也不像之前挖出来的那样一截一截的了。顾小橹洗干净以后,可以直接用藤条和长长的草叶把它们捆起来。 季槐风整整又挖了三天,才把那块地里的木薯都挖了个干净——顺便也把别的杂草灌木的根都挖了出来。原本就有些坑坑洼洼的地给他这么一挖,上面更加不平了。他们于是又用铲子把凸出来的小土包铲平,填到凹地里去。铲平基地又花了一天。只要再把表层松软的土夯实了,他们就可以挖地基盖房子了。 季槐风和顾小橹各自举起一块石头把平的一面往地上砸,居然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玩得非常的兴奋。 兴奋过后照例出了一身汗。他们照例直接脱了衣服就在旁边的溪水中洗澡。 季槐风一边用一团软树皮擦身一边说:“你说要是这泉眼流出来的是温泉多好啊” 顾小橹揶揄他:“嗯。等到上帝听到了你的祷告,把这眼泉水便成温泉,你又该说‘要是和我一起洗澡的是仙女该多好啊’——哈哈哈——” 季槐风甩胳膊打起水花淋他。 “什么仙女啊?” 梁添的声音插了进来。他这几天领着陆飞和陆飞的小弟们点火烧草,烧过之后从地里挖了不少好东西出来。村子里自然是要留下大头的,但是陆飞他们也分了不少。陆飞于是淡定了——他们每天在路上埋伏,打劫到的东西常常都吃不饱肚子。现在给梁添干活,日子反而比以前好过。 于是他们从劳改犯变成了打工仔,梁添从大牢兼农场看守变成了老板。 这个结果令季槐风和顾小橹有点啼笑皆非。 现在大老板大摇大摆地带着陆飞等一干小弟们大步过来,大摇大摆地脱得光溜溜地,又大摇大摆地跳进了溪水里。 这一段溪水最深处淹没到腰际,也不像是山谷中间的主水道那样底下全是泥,在里面洗澡再合适不过。梁添他们发现了以后,每天都跑过来洗。季槐风眼看着他们把水都搅浑了,向顾小橹使个眼色:“喂,我们往上面去点。” 靠近泉眼的地方水稍稍深一些,能淹没到胸口。水的浮力托着身体,再给缓缓的水流一冲,他们都有些站不稳。季槐风索性靠过去,在水里面抓住了顾小橹的手。两个人在水底下凑得很近,远远地看过去倒有些像是在互相给对方擦身。 梁添看到了,也抓了团软树皮抛给陆飞:“你!给大爷搓搓背!” 陆飞随手抛给另外一个人:“阿豪!”那个叫阿豪的抓起树皮就往梁添背上擦下去。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传遍整个山谷。季槐风抬头:“啧,瞧他舒服的——”顾小橹一把朝他背上抓去:“你要不要舒服一把啊?” “啊————” 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背上都是红红的。梁添抹一把脸上的水朝陆飞吼:“你等着!你等着!” 陆飞抱着胳膊掂着脚尖:“来啊,来啊,哥哥今天夜里就等着你!哈哈哈”虽然他不敢真把梁添怎么样,但是他那边到底人多势众,笑起来很有点惊天动地的气势。梁添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害羞了还是生气了,抓起衣服愤愤然走了。 陆飞喊:“村长!你不管我们我们就跑了啊!” 梁添头也不回:“看老子改天不阉了你!” 小弟们再次爆笑。 季槐风摇摇头:“等我们把房子盖好了,得加个围墙不准他们进来。” 夯好了地,就该进行盖房子最艰难的一道工序了:打地基。 他们在这一关卡了整整三天。 他们要盖的是只有一层的平房,所以地基决定了整个房子的面积和内部空间的分配。等到开挖的那一刻他们才发现——他们完全没想过那个房子应该怎么盖。 门在哪里,面对哪个方向;客厅的大小;卧室的方位和数量——顾小橹坚决要求要有三间卧室:他一间,季槐风一间,一间留着当家庭旅馆,可以租给外地来交易的人过夜。另外还要留出厨房和杂物间,卫生间当然也是必须的,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充当马桶的容器。 季槐风蹲在地上画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小橹,要盖这么个房子的话,至少得用两个月的时间。” 顾小橹摸摸下巴:“谁说的?” 第30章 新家,新家 经过N轮彻底的沟通磋商之后,季槐风终于搞明白了顾小橹的意思。 顾小橹认为房子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所以每一间卧室只要能放下一张床能挖个火塘就可以了。另外新房子也用不着砌内墙,客厅厨房卧室什么的编个竹席隔开就可以了——实在不行,用木板也可以,如果他们能找到锯子把木头锯成木板的话。 顾小橹乐观地估计,这样他们最多需要十天功夫就能盖好了。 季槐风满脸黑线:“卧室里挖火塘,然后用竹席隔开——你不觉得这很容易着火吗?” 顾小橹继续摊手:“火塘可以挖在靠石头墙的那一面。”说完又补充:“以前我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季槐风斜眼:“是啊,结果你的房子很痛快地烧掉了。” 顾小橹这个时候突然又变明白了:“一定是那群不想让你再呆下去的人故意放火烧的——所以,还是按我说的盖吧。” 季槐风把用来画草图的树枝一丢:“算了,你自己盖去吧,你想怎么盖就怎么盖,我不干了!” ——他设想的是,顾小橹自己一个人肯定盖不起来。就让他折腾去吧,等到他发现自己完全不可能把房子盖起来的时候,就会回来求自己了。 谁知顾小橹居然一脚抹去了他刚刚画好的草图:“随你的便。我也不盖了,我自己去找个山洞睡觉,把洞口一堵就是个好房子!” 有个无可奈何的声音插了进来:“这附近一个可以住人的山洞都没有。要是有的话,也轮不到你们住。” 说话的是罗光。他的腿给季槐风一刮一治,现在伤口已经长好了些,他拄着拐杖也能下床溜达了。 顾小橹回头:“什么‘你们’?我说的是我,一个能让个人躺进去睡觉的石头旮旯角总该有吧?” 罗光微笑:“既然你连一个只能让一个人躺进去的旮旯角都愿意住,为什么就不能和季槐风一起住一个房间呢?话说又回来了,你们现在不就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么?” 顾小橹张大嘴巴:“呃” 季槐风向罗光投去感激的一笑。 罗光接着说:“其实你们还有一个办法的” 片刻之后,顾小橹和季槐风都把衣袖捋了起来,各自捏紧了拳头,蓄势待发。 “听好了!机会只有一次!输了的那个就要无条件服从对方的决定,不可以反悔!” 季槐风和顾小橹瞪着对方,恶狠狠地点头。 “预备——” 他们各自拉开架势,扎下马步,脚在泥地上踩出一个小坑;拳头则举得高高的,以备随时打出去。 “GO!” 罗光一声大喊,他们同时把拳头砸向对方! “季槐风胜。”罗光面无表情地说。 顾小橹看着自己伸出的“布”,再看看季槐风伸出的“剪刀”,再也没话说了。 “你爱怎么盖就怎么盖吧,不过别指望我出力了啊。” 季槐风兴冲冲地拎起锄头去了。 罗光眯眯笑:“他是真的对你好啊。” 顾小橹虽然喜欢占人便宜,却不喜欢占季槐风的便宜。虽然因为房子不能按自己的意思盖生了半天的闷气,最后还是跑去宅地看去了。跑到那里一看,只见季槐风居然没有在挖地基,而是在编草绳。 要把一段一段不到一尺长的草叶编成一条绳子是非常困难的,而他的手艺显然没有顾小橹的好。他把绳子编得松垮垮的,编一段掉一段,他就拿别的草再连起来 那个场面实在令顾小橹蛋疼。 “你不是要挖地基吗?” “是啊,我是在做准备啊。” “你别告诉我你打算编条绳子然后用绳子挖地基啊——” “我本来想用铲子挖的,但是后来发现没绳子真不行。” “那这条绳子能管什么用?绑住你的头发吊起来免得你挖着挖着就睡着了?” 季槐风:“” 顾小橹大步过去:“闪开吧你!” 季槐风看着顾小橹两只手上下翻飞,一条结实的草绳很快就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了。顾小橹把绳子扔给他:“现在可以说说这绳子管什么用了吧?” “根据几何学的原理,相同周长的一块地,在它的周长是圆形的时候那块地的面积最大。” “呃” 顾小橹想不到季槐风居然会用这个来设计他们的房子。 “你打算盖成圆形的?” “没错!所以我需要一根绳子。这头定在这里——”他说着在宅地的中点插下一根小木棍,然后把草绳的一头拴在了小木棍上,“然后,拉直绳子围着它走一圈——”他一手拉着草绳,另一手抓了一大把他们烧出来的草灰,边走边撒在地上:“这样就画出一个圆了。” 顾小橹抱着手臂,看着他拉着草绳走了一圈。地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圆形。 “而且!”季槐风拍拍手上余下的草灰,“圆形的结构比方形的更牢固!”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住在圆型的房子里面会很不方便?你想啊,如果床是方的,在里面贴墙放着,中间就会多出来一块空的地方——那样不就浪费掉了吗?这样多出来的空间又有什么用?” 季槐风鄙夷地说:“那就把床做成一边圆的咯,睡觉的时候还可以咳咳”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转移话题:“反正里面的地方能多一点是一点!” 顾小橹一屁股坐下:“算了,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说了不管就不管。哼哼,我就不信你还能盖出朵花来——” 季槐风甩开胳膊,沿着画好的圆开始挖地基。 顾小橹在那呆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聊,问:“挖好地基以后呢?墙要用石头砌吧?现在连水泥都没有,只有用土了。你找过哪儿有黏土没有?” 季槐风笑笑:“你要是想干活就动手编筐吧,多编几个,越多越好。” 顾小橹不解:“卖掉?” 季槐风笑而不语。顾小橹拍拍屁股走人。 两天以后,顾小橹把几只竹筐扔到季槐风跟前。季槐风已经把打地基的沟挖了出来——除了一条最大的正圆形沟之外,旁边还有几个小圈;此时正举着一把铁锤把周围搬来的石头砸成大小差不多大碎块。他瞥一眼顾小橹的手:“怎么搞的?” 前两天还好好的一双手上,不知怎么的多了些细细的伤痕。 顾小橹指指竹筐:“竹子割的。” 以前他编筐编箩什么的用的都是煮过的藤,偏偏牛牛村附近没那种藤。他没办法,只好借了把刀上山砍竹子,把竹子破成竹篾来编。藤是圆的而软的,竹篾更硬而且还有锋利的边缘。顾小橹连个手套都没有,几个筐编下来,手上已经给割得沟沟坎坎的。 季槐风一心疼,飞奔过去:“给我看看——怎么也不小心点?” 顾小橹故意用讽刺的口吻说:“你以为你的手就很好看了?” 季槐风笑着低头。 他这两天砸石头,小而锋利的碎石砸出来飞到他手上,他的手只比顾小橹的更难看。 “行了。等房子盖好了就没事了。” 顾小橹闲着没事,就过去迈开步子丈量那个地基的大小。季槐风说:“那条绳子估计有四米长,大圆的直径就是差不多八米,够了大了。” 再看顾小橹似乎还是不满意,又说:“反正我们先盖好,以后要是想扩建也方便得很——其实也不用扩建吧,反正,咳咳,家里也不会添人口了。” 顾小橹仔细想了半天,反问他:“怎么不会了?谁知道我哪天不会带个结拜兄弟回来?” “呃” 季槐风默默擦一把汗。他最初还以为顾小橹要说的是“谁知道我哪天不会生个出来”——罪过罪过。 “当然要是你自己能生一个出来的话就算造福全人类了。”顾小橹甩甩头发,自己动手去山脚下搬石头。 季槐风决定到天黑为止都保持沉默。 接下来的一天在顾小橹和季槐风轮换着搬石头与砸石头中度过。中午的时候罗亮帮他们又借到了一把铁锤,他们砸石头的效率又高了许多。搬一阵砸一阵,倒也不算累。顾小橹根据墙的长度厚度和他们两个人的身高计算出需要的碎石的量,再看看已经砸出来的碎石,发现已经差不多了。 季槐风于是跑去找梁添商量租人手的事。 现在陆飞他们名义上还在梁添打工,他不好直接叫过来帮忙,于是说要租他们一天用。出的价钱是他和顾小橹剩下的全部肉干——他们本来也没剩多少了。 梁添非常痛快,搬完了肉干就把大队人马拉了过来。 陆飞听说是帮季槐风盖房子,激动之至;可是又碍着他现在还没有公开自己曾经是季槐风的小弟这件事,不能不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来。于是屁股上挨了梁添一脚:“你们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让你们干点活还不乐意了?!” 陆飞断章取义,只抓着其中的三个字非常认真地问:“睡你的村长,真的可以睡你吗?” “滚————” 梁添一脚踹出去,陆飞连忙带着小弟们屁滚尿流地直奔季槐风顾小橹的宅地。 季槐风叫陆飞把手下的十四个人分成三组:第一组六个,去山谷中间那条小溪下游的一片洼地上挖粘土抬回来;第二组五个,负责在后山上砍树砍竹子割草备用;第三组就是剩下那三个——再连陆飞一起,留下来和他们砌墙。 粘土抬回来以后,季槐风又让一个小弟专门用水把粘土搅成糊状备用。他们从地基开始砌,砌到地面上以后,季槐风要他们每隔两三米的距离就留一个半尺长的洞出来。再砌到比地面大约高二十厘米的地方以后,上面的墙就比地基薄上七八厘米。地基多出来的宽度留在内部,季槐风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上面搭木头当地板了。” 小弟们一起纳闷:“搞什么啊?为什么不直接铺在地上?” 第31章 乔迁之囍 小弟们一起纳闷:“搞什么啊?为什么不直接铺在地上?” 季槐风言简意赅:“地上湿。” 其实他这么设计,里面的学问可大了。竹木拼成的地板架空一层,在地面和地板之间就多了一层空气。夏天的时候把墙角下留着的那些小洞打开,风从地板下面吹过,睡在上面当然又凉又爽。冬天的时候再把小洞堵上,关在下面那一层不流通的空气自然就成了保暖层,把来自地面的冷气隔开。 于是他们的房子就成了冬暖夏凉的自动调温房。 后来他们住进去了以后,顾小橹才慢慢发现了这个好处,问他:“你从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槐风摊手:“电视上看的,古代的皇帝就这么盖宫殿。” 顾小橹鄙夷地:“切!” 眼下伐木那一组的小弟们把竹子木头都砍回来了,季槐风先是让他们搭好了屋顶的架子,铺上竹片,盖好茅草,最后一道工序才是搭屋里的地板。 天黑下来时,新房子就缺一道门了。 梁添准时来把陆飞他们领回去,看到那新房子,说话的口气都酸溜溜的:“真不错啊,别说你们两个住,住几个人都够了吧?” 顾小橹真的当真了:“我就说嘛,空出来的地方可以隔出来当旅馆。” 季槐风:“” 梁添继续酸溜溜:“我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住进去啊?” 季槐风:“早着呢,好歹得等墙干了吧。再说里面还什么都没有呢——我们全部能使得上的家当就只有顾小橹那半口锅,别的还得慢慢想办法。” 季槐风故意哭穷,果然让梁添找到了点安慰。他拍拍季槐风的肩膀:“慢慢来。你以前不是烧炭的吗?再烧啊。我们这里交易日是十五天一次,也快到了,到时候看能不能换点能用的东西回来吧。” 季槐风谦虚地表示同意。 等待交易日的日子里,季槐风和顾小橹各自干回老本行。顾小橹刚编好的那些竹筐因为给小弟们运过土了,样子多少有点走形,只能自己留着以后用了。他于是又去砍了些竹子编新的——不但编筐,剩下来的主料还随便做了些别的竹器。竹竿顶上细的地方砍成一截一截的,做了两把竹椅;下面最粗的那一部分竹筒直接留着,再留出两个小耳朵挂上草绳就成了装水用的小桶。 季槐风烧出来几大筐木炭之后,顾小橹做的竹器也把新家填满了些。他本来还打算把那些竹器也拿去换些东西,季槐风死活不让。他抓紧了那把竹椅可怜兮兮地说:“你做出来的东西,我舍不得给别人。” 顾小橹斜眼:“你装木炭的筐也是我编的。” 季槐风忍痛说:“唉,那是为生活所迫。” “嗯,说不定哪天为生活所迫还把我卖了呢。”顾小橹甩下话,挑几件他最得意的东西就往村小学去了。 季槐风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牛牛村的交易场就在村小学的篮球场上。他们吆喝了一天,倒是把东西都换了出去。回来清点财产,一共换回来二十多斤肉,还有些柴刀锄头之类的铁器。顾小橹原本还看上了一把剃须刀,想要用一只鱼篓换,季槐风死活把他拦住了:“你想剃胡子找我不就成了?” ——自从顾小橹明确反对两个人太亲近以后,他唯一能大着胆子揩把油的机会,就是给顾小橹剃那其实长得并不快的胡子的时候。要是顾小橹自己都能搞定了,这唯一的机会不就也没有了? 顾小橹白他一眼:“你能给我剃一辈子吗?” 季槐风坚决地:“能!” “你的剃须刀能撑一辈子吗?” “咳咳” 就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换剃须刀的人已经跑去跟别人换去了。顾小橹眼看着到手的剃须刀飞了,生了半天闷气。 他们现在还住在罗亮家里。罗亮白天也出去换东西去了——不过他卖的是用野薯之类的东西酿的糙酒。当初他刚找到这间房子的时候,里面居然还有一套完整的酒具。他琢磨着把能吃的东西都试了试酿酒,居然真捣鼓出有酒味的液体来。他的酒装在一节一节的竹筒里,量很少,卖得死贵,偏偏就是有人乐意买。回来的时候他换回来的肉干都快拿不动了。 因为换到了新肉,大家心情都舒畅得很,晚上就放开肚皮大吃了一顿;罗亮还拿出一小竹筒酒来庆贺大家生意兴隆。四个人小心翼翼地端着细竹竿切的酒杯,又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然后一口闷了。 罗家兄弟面不改色吞下去,季槐风皱皱眉头也吞了。只有顾小橹一口喷了出来——正好全喷在了季槐风脸上。 罗光转头顾小橹:“很难喝是吧?” 顾小橹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罗光笑说:“嘿嘿,他刚开始研究酿酒的时候,弄出来一点就让我尝一点——后来我实在不肯喝了,他就自己尝。卖不出去的也都自己喝了,好歹是能吃的,不能浪费了嘛!结果现在搞得舌头都分不清好坏了” 季槐风猛然抬头:“小橹!你的舌头!” 顾小橹:“呃怎么了?” “你能尝出味道了?!”季槐风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的味觉好了?!” 顾小橹咂咂嘴:“呃好像,是能尝到那么点味道” 第二天据梁添说是黄道吉日——据说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谁也没办法知道。反正天上的太阳似乎又比平时明亮了点,云似乎也薄了些。但是到中午的时候天又阴了下来,顾小橹背着满满一筐东西走在路上,“我说,咱可别捡着个下雨天搬家。” 季槐风看看他们那点走两三趟就能搬完的家当:“下雨又怎么样?” “墙还没干,这下更不好干了。我说你好好的激动个啥呢?要不是你吓到人家了。他们说不定还能让我们多住几天。” 顾小橹想起早上罗亮小心翼翼地跟他们说“你们的房子应该能住了吧”的样子,他的同情心就爆棚了。 季槐风叹气:“我不是高兴么”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干什么了不起的坏事。不就是把顾小橹抓起来举过头顶转了两圈么,外星撞地球都见过了,罗家那两兄弟至于那么大惊小怪的吗? 好在他们的新房子就缺一道门。把家当往里面一扔,拾掇拾掇就能住下了。顾小橹向来是没有安全感的,放下东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搓条草绳去量门的长宽。季槐风头一样顾的是肚皮,第二样是睡觉,所以先吹着口哨去切了长长的两截木薯放到锅里煮上,然后又吹着口哨去铺床。他们现在还没有专门做的床铺,所谓的床不过是在卧室里面铺上一层干草再在干草上铺皮毛铺出来的。 顾小橹得出结论:“本质上,这和在龙虎镇也没啥区别。” 季槐风铺好了床趴上去,还在想象着晚上和顾小橹一起躺在上面的美好情景——听到这话顿时唏嘘不已。 没有锯子,也就没有办法把木头锯成木板。没有铁钉,也就没有办法把木头钉在一起。顾小橹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一扇门来,还是用了最简单的材料:竹子。他专门挑出来一棵比较结实的竹子砍成六节,用竹篾绑出一个门框的形状来;另外劈了些竹片,还是用细竹篾并排绑在框架上。做完一扇门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那时候季槐风正在厨房里烤肉,招呼他:“你今晚多吃点。” 顾小橹正在把门往门框上装,不解:“这些肉没准还不够我们吃到下个交易日呢,多吃你个头啊” 季槐风故意用竹签挑了一小块烤得黄黄的肉出来,举到他嘴边:“来。” 顾小橹白他一眼,咬进去大口嚼开了。才吃完,季槐风又挑了一块给他。他吃完以后终于发觉不对劲:“我说,现在好像还不到开饭的时间吧?” “我想看你吃。你以前吃东西的时候什么表情都没有,现在你吃的时候会笑。” “滚——” 虽然顾小橹喊了很多次滚,但还是抵挡不了季槐风坚决地看他吃东西的目光。天已经黑了,没有灯,火是用生柴勉强烧的,光很暗。顾小橹本来以为季槐风会收敛一点,没想到季槐风在黑暗中看得越发明目张胆起来,目光里面就好像长出两只手来在抚摸他的脸颊。 然后又像有把极软的毛做成的刷子,在一下一下地轻轻刷他的骨头。 明明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却比赤身裸体地被对方抚摸更令他战栗。那感觉既讨厌,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愉悦。因为矛盾,所以纠结。 顾小橹终于忍不住吼:“我说,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季槐风咧嘴,笑得非常荡漾:“我死了的时候。” 顾小橹赌气:“小行星怎么没砸死你!” “因为如果我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谁会这样看你了。” “哦?” 季槐风凑近了一些,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叹息:“从前我看着你的时候,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自己扑过来亲我” 顾小橹点点头,把碗里的最后一块木薯扒进碗里:“嗯。后来我一定恨死你了。” 季槐风低头:“小橹,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顾小橹回想起那个梦。山上的小屋。他们在外面绝望地纠缠。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感觉。他很害怕,很惶恐,很怕季槐风会不声不响地走掉怕到不敢说出口。 醒过来以后才又恍然记起来,那个季槐风现在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转,扯不掉,甩不开,他却不敢再轻易碰回去了。 人生真是讽刺得很。 他微笑着摇头:“没。” 季槐风有些心虚了,直到睡下的时候都没有再那样看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的。心想顾小橹大概是不想看到自己,故意在水里泡了很久才上来——想等顾小橹睡着了再回去。摸到床边的时候果然听到顾小橹的鼻息沉稳,已经睡得挺沉的了。他松口气,缓缓地躺下去。可惜他们的床下铺的是竹子,他的动作再小心,皮毛下面还是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刚躺好,顾小橹就翻个身,哼了一声。 还好顾小橹没有再动。季槐风侧身躺好,一个劲地催自己快睡觉。 睡着了就好了。明天太阳照常会升起来。顾小橹依旧和他在一起。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可是那只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他背后乱摸! 季槐风翻身转回去:“小橹,没,没睡么?” 黑暗中听到一声软软的哼笑。顾小橹的手没有收回去,而是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继续乱摸。 季槐风喉头瞬间干了。全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涌了过去。 所以他的大脑因为供氧不足,停止运转。 “你今天也没怎么干活啊,为什么洗了那么久?” 季槐风抓住了顾小橹的手,“我呃,热” 当然现在更热。他觉得自己都要烧起来了。 “热就脱掉嘛,谁让你穿那么多睡觉的?”那只手从他手里抽了出去,然后开始脱他身上仅有的一件衬衣。 然后,有两片软软的唇覆到了他的嘴上。 季槐风的理智彻底断线。他翻身,抓住顾小橹的两手用力按在身侧,哑着声音说:“小橹别玩我” 如果这是梦,他怕下一秒梦就会醒。如果这是真的,他怕下一秒顾小橹又说,“开个玩笑而已。” 顾小橹往他的额头吹了口气:“少来,你不是一直挺想的么?” 第32章 峰回路转 上 这一口气就仿佛是吹过沙漠的龙卷风,摧枯拉朽地摧毁了季槐风的全部的坚持。 何况那坚持本来就很弱。 季槐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顾小橹出乎意料地配合。吻下去的时候会吻回来。抚摸下去的时候会抱住他的脖子。他把手探到后面去的时候,甚至张开了腿缠上他的腰。 连偶尔发出的呻吟声都带着愉悦。一切完美得无可指摘。 季槐风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顾小橹始终觉得竹片做的门不太结实。他们把房子收拾好之后,季槐风又干起了烧炭的老行当。顾小橹就从他砍回来的木头里专门捡手腕大小长而直的木条收起来。收够二十来条之后就把他们两头削扁,然后楔在两根较大些的木头里做成一扇门。木条之间的缝隙也用细细的木片一一塞紧。季槐风问:“怕漏风?” 顾小橹摇头:“怕有人偷看。” 季槐风嗤笑:“门和床之间还有堵墙呢。” “可是你在什么地方都想做。” “呃” 季槐风想想也对,这些天几次做下来,倒没有哪两次是在同一个地方做的,就由着他了。 顾小橹又说:“还有,你在外面别动手动脚的,我没那个功夫把整个菜园都围起来。” 季槐风挠头:“我不是都看没人的时候才——的嘛——” 顾小橹踹他:“那上次小甜甜他们来洗澡的时候,你当着他们的面亲我是怎么回事?” “咳咳我以为这样他们以后就不会再来洗澡了。” “结果他们还不是天天都来?还都故意呆到很晚!” 季槐风想了想:“你还是做个篱笆把菜园围了吧,顺便在水上也拦一道。” 顾小橹也不推辞:“行,你把木头砍来,我给你围。” 他们打算把房子周围的荒地都开垦出来,于是把荒草都烧了,把所有有土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下面又挖出来百多斤木薯。木薯在阴凉地里放好,明年开春就可以种下去。季槐风本来打算只留一些当种子,顾小橹却说:“我们都留着,剩下的红薯也留着。现在太阳出来了,接下去一定会有人要的。我们可以多换点东西。” 季槐风叹气:“那我们接下来吃什么?” “我放在水里的鱼篓不是每天都能抓到鱼嘛,还可以做东西去街上换肉啊,你看罗亮他们家,比尿还难喝的酒都能换那么多肉!” 季槐风心情大好:“是啊,别人家能换很多肉,我们家——”他故意把“家”字咬得很重,“不能落后!” 所以下一个交易日的时候,他们小摊上的木炭和竹器堆得空前地高。卖得最好的是顾小橹用细细的竹篾编成的护腕和绑腿,平时套在手脚上,走路干活的时候都能防止被草木石头割伤。罗亮和罗光的摊子就在他们旁边,装酒的竹筒码得整整齐齐,没多久就卖了个干净。 罗亮搬起他们换回来的肉和几件衣服,“喂,我们先走了啊!” 季槐风斜眼看他手里的东西,“路上当心点别摔着了!” 这时街上突然有人叫:“罗亮!罗亮!” 罗亮回过头:“干啥?” 那个人小跑过去:“我上次去新海,你不是让我给你打听个人吗?” 罗亮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我找影帝不就是为了我哥的腿伤嘛,现在我哥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把这茬给忘了。你找着影帝了?” 季槐风和顾小橹瞬间都竖起了耳朵。 那人说:“没。我到了新海到处打听,有个人说影帝是去过,但是呆了没几天就走了,是和他们街上一个烧陶器的人一块走的。” 季槐风偷笑:“准是他那个老相好。真不错啊,都活着,还能遇上,不错,不错!” 他一脸说了几个“不错”,终于把那个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顾小橹于是问他:“喂,那里的人有没有说影帝是一个人去的还是跟别人一起去的?” 那个人仔细想了想,摇头:“没印象。” 顾小橹失望得很:“那个丑丫头大概被影帝给卖了——五百斤肉啊——” “你说谁是丑丫头?” 一把清亮的童音插进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年头,女人和小孩都比恐龙稀罕。小女孩么,就更稀罕了。 顾小橹和季槐风回头一看,说话的不是丑丫头是谁? ——不过现在叫她丑丫头大概有点名不副实了。只见她用碎布扎着两个小辫子,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棉袄,两只手各被一个人拉着。 左边的是影帝。右边的—— 季槐风向顾小橹说:“说老相好,老相好就到。” 顾小橹两眼放光:“五百斤肉!” 季槐风和影帝:“” 他们都是从龙虎镇出来的,实在是老乡见老乡,两眼都放光。拍肩膀掐屁股地闹了一阵,影帝才向他们郑重介绍:“这是我爱人,唐铭川,我女儿,顾路路。” 围观的路人都认得影帝那张脸,都听过“唐铭川”这三个字,再反应过来影帝刚才说的是“爱人”,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然后有人小声问:“真的是唐铭川?” 有人小声说:“真的是,我看过他的照片——瘦了。” 众人大哗。 唐铭川,新加坡华侨,家世显赫,人称唐少。20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跟家里闹翻了,从哈佛退学,一个人到大陆创业。一口气奋斗13年,终于在2012年登上福布斯富豪榜中国首富的位置。 可惜他首富的位子没坐多久,小行星就撞了地球。现在首富也和所有人一样,衣衫褴褛,流落街头靠手艺换点肉吃。 众人在大哗之后,又开始感慨上帝的公平。 顾小橹瞟一眼唐铭川,问季槐风:“这个人很出名么?” 季槐风摸着下巴:“我在想他们谁在上谁在下。” 顾路路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大声说:“爸爸在下面。” 于是路人们的下巴彻底不保。 影帝人高马大一身肌肉是全国散打冠军及扬名国际的功夫巨星,没想到居然是在下面那个—— 人群中有个曾经的粉丝大呼:“影帝!我看错了你!”喊完泪奔而去。 影帝摊手:“我偶尔也在上面的。” 但是那个粉丝已经跑远了。 唐铭川果然比所有人都多了那么点大家风范。在所有人都拿各种各样的眼神围观他并且像苍蝇一样嗡嗡地讨论他的私生活的时候,他保持着和气而又有些疏离的表情,面不改色地上前打招呼:“顾小橹,季槐风,听说你们很久了。” 顾小橹和季槐风打个哈哈。顾小橹说:“你好啊。”季槐风说:“唐少,久仰。” 顾路路适时抓住了他的胳膊:“这两个,一个打过我,一个想卖了我,都不是好人!” 唐铭川翘起嘴角一笑:“路路想不想报仇?” 顾路路大声说:“想!” “好啊,今晚我们就住他们家,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好不好?” “好!” 季槐风心想首富真不是盖的,然后开始头疼了。 影帝他们带了不少药材,顺便就在刚才罗亮摆摊的地方摆出来,吆喝开了。经过刚才那么一阵闹,周围有不少路人为了多看影帝和唐青铭几眼,故意上去只买一小份的药。影帝不嫌烦,也不嫌他们给的肉少,都给他们分好了。不久之后他们发现传说中的影帝和传说中的唐少都没长着三头六臂,就都散了。罗亮这才拽着罗光挤到前面去:“影帝,我哥的腿被野猪咬了,你帮忙给看看——” 罗光不住往后缩:“不是都快好了吗?别麻烦人家了。” 季槐风大声说:“就给他看看吧。影帝,人家为了给哥哥看伤,专门跑去龙虎镇找过你呢,结果你不在。后来我来了,就把你留的药给他用了。你看他的伤口,正好知道你做的药是个什么效果。” 影帝点点头,罗光这才过去撩起了裤脚。 天黑时分街上人都散了,季槐风和顾小橹收拾起剩下的一点木炭,还有换回来的肉和几件旧衣服回了家。影帝和唐铭川果然带着顾路路跟了上来,那架势就好像是回他们自己家似的。季槐风看在影帝是顾小橹他哥的份上,勉强做出欢迎的姿态把他们带了回去。 顾路路还记着顾小橹要卖掉她的事,一路上不停地朝他呲牙咧嘴地扮鬼脸。顾小橹回头长牙舞爪地吓唬她,一个跳一个闹,非常热闹。顾小橹闹累了就开始挑拨离间:“你爸爸姓金,你却姓顾,我说其实他是想把你卖给我吧?” 影帝咳嗽一声:“小橹,其实我和你一样姓顾。我已经改回自己的本名了” 季槐风头皮一炸,大喊:“哟嗬!各位观众!牛牛村占地面积最大位置最好独一无二的临水别墅!” 影帝无奈地看向他,“我说——” 季槐风抢上前去拉开门,“各位请进!” 他是铁了不想让影帝把话说完了。影帝摇摇头,自动转移话题:“小橹,你现在这房子真比我当年的卫生间大多了。” 顾小橹嘿嘿一笑:“你也可以试试盖一个比我当年的卫生间大的。” 影帝往唐铭川那边看过去,唐铭川居然也同时看了过来。唐铭川笑说:“好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们你家的卫生间有多大?” 顾小橹挠头,努力地回想了半天,最后叹口气:“我忘了。” 季槐风在那头松口气。影帝有些担心地问顾小橹:“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顾小橹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大概——是吧?” 影帝追问:“大概?那就是——是不是隐约想起什么了呢?你好好想想——” 顾小橹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个梦里的情景。他有些害怕地摇头,坚定地说:“没有。” 影帝有些失望:“那没事了。” 从集市回到家之后照例要清点换回来的东西。顾小橹把肉干一条条地挂起来,然后把能穿的和穿不了的旧衣服分别捡出来放好。影帝他们暂时不缺衣服,所以换回来的全是肉——还有几个很稀罕的土豆。顾路路问:“这些衣服都破成这样了你还要来干嘛呀?” 顾小橹没好气:“拆开,用来缝被子。” 这些天他们经常能打到些鸟雀,拔下来的鸟毛都小心地收好,想留着以后做床被子。现在就还缺一个被套。 顾路路看得无聊,自己跑到外面去玩。 季槐风正在溪边洗肉准备所有人的晚饭。顾路路跑到他旁边,惊呼:“水车!爸爸,这里有个水车!” 影帝于是跟了出去看热闹。 唐铭川从行李中掏出一只菠萝那么大的小口陶瓶来递给顾小橹:“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个请收下。” 顾小橹接过去,心想这也太寒酸了吧——嘴里有些不屑地说:“影帝跟我对门住了两年呢,客气啥呀——额——” 拿在手里的时候,才发觉那瓶子沉甸甸的。 “里面是啥?”说着自己拔下木塞往里头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盐?” 唐铭川笑得温文尔雅:“是啊,我听说这一带盐比较贵,正好新海产盐,我就想着带些给你们。” 这一罐盐约两斤重,在龙虎镇和牛牛村的市价约是一百斤肉干。 顾小橹拍拍他肩膀:“我跟影帝好比是亲兄弟,你跟我客气个啥呀哈哈——” 这回他是真心的了。 影帝背着手踱出门外,斯条慢理地踱到季槐风身边:“你是不是得手了啊?” 顾路路正在一边玩水,回头鄙夷地说:“这还用问,你看要卖我的那个走起路来屁股夹得比你还紧——” 影帝怒喝:“回屋里去面壁思过!” 顾路路噘着嘴回去了,临走吐吐舌头:“被压的就是脾气不好。是吧打我的那个?” 影帝忍无可忍:“叫叔叔!” “姨父再见——” 影帝低头叹气:“家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季槐风把目光从手中的肉干上收回来,“你这次来——不止是探亲那么简单吧?” 影帝扑哧一笑:“你看出来了?” “你要是只是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就不会那么紧张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对不对?” 影帝点头:“那倒是。” “说吧,什么事?” “季槐风,你要有心理准备老爷子来了。” 第33章 峰回路转 中 季槐风手里的肉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你爸爸?来了?” 影帝手快,把那块肉捞起来放回他手里:“嗯。” 季槐风低下头。影帝是顾小橹的哥哥,影帝的爸爸自然也是顾小橹的爸爸—— 顾慎岚。 当年季槐风初识顾小橹,用的是健身房老板的身份打掩护。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顾小橹的家底,只是听顾小橹偶然提起他爸爸喜欢爬山,但是因为工作忙,没办法常去。于是向顾小橹提议,让他爸爸到健身房玩攀岩过过瘾。顾小橹果然把人带来了,是个四十五六的中年人,肤色很深,但是身体保养得极好,目光犀利得像是深林中的豹子。顾小橹在他身边一站,整个人就成了一只小白兔。顾慎岚也不透露姓名,只叫季槐风管他叫“顾叔叔”。季槐风出于礼貌也没有多问。顾慎岚听季槐风简单说了注意事项,也不要人帮忙,把安全绳往腰上一拴就爬了上去。季槐风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爬到顶上,悠哉游哉地翻过墙的另一边下去了。 对于攀岩,他只给了三个字的评价:“小儿科。” 季槐风汗,礼貌地恭维:“看您状态很不错,平时常锻炼身体吧?” 顾小橹耸肩:“他每天早上都要跑五公里。” 季槐风大汗,更加小心起来。一个年近半百还能坚持每天早上跑步——还一跑就是五公里的人,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好在顾慎岚并不怎么干涉他和顾小橹来往,他们之前的那段日子过得简直比神仙还快活。直到过了大半年之后,他终于知道了顾慎岚的名字,和真实的身份。 他的父亲在电话那头说:“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季槐风深吸一口气,继续洗手里的肉:“哦,我在那个地方看到他留下的字了。他不是说往东边去了吗?” ——这个人到底想怎么样呢?他不是已经只认影帝这个儿子了吗?还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东边,可不就是新海的方向?世界虽然很大,但是人聚居的地方实在不多。他在那里呆了两年多,都成地头蛇了。我刚进新海的地面,就被他抓了回去。” “”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彪悍。 “我说我不是来找他的,我要找唐铭川。他说行,让我等着。那时候唐铭川还在几十公里外,结果第二天他就叫人吧唐铭川带来了。” “” 季槐风终于发现一个漏洞:“等等!他——知不知道你和唐少是什么关系?” 影帝摊手:“在他没来找我之前,我和小唐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季槐风觉得自己的担忧是正确的:“所以——你和他关系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因为这个?”影帝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他突然冒出来,很多余。你倒不用担心这个,你看我和小唐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在一起?” “唔”季槐风实在有些不明白了,“他既然不反对,他还把小橹送去什么医院干什么?他难道不是想把小橹的倾向给转过来?” 影帝冷笑:“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蛮不讲理,但是常识还是懂的。他把小橹送进精神病院,不是因为想扭转什么,而是因为小橹他真的有病。” 季槐风站起来,急促地说:“你给我说清楚——小橹他自己也说过的,他根本就没生病,他是被别人强行送进去的——” “你见过醉了的人肯承认自己醉了么?你自己想想看,他要是什么事都没有,还能这样没事就整天晕倒还把人都忘了的?小橹他——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口发炎,还在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就这么烧了十几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谁都不认识了,就知道找你。后来渐渐清醒了,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就开始乱吃药,说头疼,床头放的药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倒,这下彻底烧糊涂了。老爷子没办法,只好送医院。” 季槐风呆住:“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你跟本就不打算再回中国了,知道这些干什么?” 季槐风把肉条丢在一边,瘫坐在草地上。“我本来打算——”他无力地解释,影帝一下子打断他:“我们都是只看结果的。无论那时候你打算做什么,你没有做到就是没有做到。” “我说你们!洗了半天还没洗好吗?” 天已经彻底黑了。顾小橹举着根烧着的树枝走出来,“还是不小心把肉丢了没脸回来见我?” 季槐风叹口气:“在这里呢,没丢,就是闻到上面好像有点儿味道,想多泡泡。” 因为季槐风和影帝一个神色凝重一个不苟言笑,整顿饭吃得沉闷无比。吃完了饭顾小橹去把堆在空房间的杂物都清了出来给他们当客房,结果还是犯难了——能住人的房间就那么两个,顾路路到底是个女孩子,不好安排。正头疼着,唐铭川说:“她跟我们睡一块就行。” 顾小橹:“哦。” 顾路路打呵欠:“反正不好意思的是他们。” 于是就这样敲定了。 两个房间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竹子编的“墙”,别说说话了,就是翻个身打个呵欠那边都能听到。于是两边的人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一口。就在大家都昏昏欲睡之际,顾路路突然说:“爸爸,我们把这个房间租下来,以后就住这里吧!” 影帝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说要盖个房子么?” “因为这里大家都乖乖地睡觉,就没有人吵我了。” 季槐风噗地笑出来:“你爸爸他们——平时很吵么?” 顾路路叹口气:“我以为你明白的。” 众人默默地,睡去。 交易日之后村里照例要开大会,大家清点前一天收进来的东西,交税。之后牛牛村大会安排下一个十五天里面所有人轮换放哨站岗巡逻的次序。陆飞他们因为天天要挖草根翻地,再加上村大会还怕他们逃跑,就没安排他们去巡逻。顾小橹和季槐风被安排了两次,一次是白天,一次是夜里——梁添听说顾小橹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就把他和季槐风安排在一组,这样万一他出了什么状况,季槐风还能在一边盯着。 季槐风并不知道这当中的缘由,还以为梁添是为了照顾他们两个的关系才这么安排的,对梁添又多了些好感。 按照往常的日程,交完了税安排完了巡逻的次序就可以散了。大家听完了,拍拍屁股正想走,梁添突然举手叫大家站住:“慢——先等等——还有事情要宣布!” 众人站住,都是一副“准没好事”的表情。 梁添清清嗓子:“大家都知道,我这些天一直在赶着陆飞他们烧草,挖地,翻土,折腾了大半个月了,总算把我们牛牛村这一圈山里的地给翻了一遍。大家也看到了,他们从地里挖出来很多东西,地瓜,土豆,沙葛,木薯,什么都有。按照老规矩,但凡是这村的地里挖出来的东西,都算是我们村所有人的,大家都有份。我和村大会商量过了,这些东西,最后都会平分给大家。” 季槐风和顾小橹站在人群最后面听,本来以为大伙儿会一起叫声“好”,谁知场下嘘声一片:“早分了不就完了?罗嗦这么多干啥啊?” 梁添举手把他们的声音压下去:“但是,有件事我想请大家注意——那就是这些东西不但能吃,也能留作种子——你们看啊,地瓜啊,木薯啊,产量都挺高的,种下去一个,能长出来十几个;而且地瓜的叶子能当菜,木薯的杆子能当柴烧。村大会的意思呢,是大家领回去以后,都找荫凉通风的地方放好了,等再过那么几个月的功夫就能种下去了!明年的天气只有好没有坏,咱们以后靠种地就能吃饱肚子了!大家说好不好?!” 下面又是嘘声一片。 “分了又不给吃,那好比送了一美女又不给摸——饿起来谁忍得住啊?!还不如不分呢!” “你们说种地,我想问问咱们要种哪的地啊?地要怎么种啊?随便谁在哪种还是所有人一起种所有的地啊?” 梁添打个响指:“今天我们就干这个,分地!” 季槐风和顾小橹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梁添和村大会的人都顶着两只熊猫眼了。要商量出那么完整的一套分地的步骤来,他们非得吵个大半夜不可。 简单来说,他们要分地,首先就要把这个山谷里所有的土地丈量一遍,算清楚究竟有多少地。然后再把地分成平均大小的小块,编上号,然后让所有人抽签,抽到哪个号就种哪块地。如果有两个人互相看上了对方的地,他们也可以相互交换。 抽签分地仅限于牛牛村所在的这个山谷里。至于山谷外面那些荒地,只要村里的人还有余力去开垦,谁开垦出来了就算是谁的。条件是开垦出来以后一定要种上作物,否则就不算占住了那块地。 这还只是大略的分地的规则,下面还有几十条细则,规定村里人因为土地的问题出现纠纷的时候该怎么解决。 最后一条:分地结束之后,村里在大会之外另外成立一个土地委员会;如果村里出现了上述规则也无法解决的纠纷,那么就由这个土地委员会来解决。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了纸和笔,这些规则通通都刻在竹片上。添足足念了大半天,才把它们都念完。大家刚开始听的时候还有些兴趣,到后面都打起呵欠来,甚至有人背靠背坐着睡着了。梁添最后哑着嗓子说:“这就是咱们牛牛村的土地法的试行草案,如果有谁对其中的哪一条有意见,或者有完善的建议,随时告诉我。咱们订规矩,都是为了大家以后的日子好过点儿,大家说对不对?!” 因为所有人都快睡着了,没人吭声。最后有个人问:“那——什么时候开始分地?” “现在!” 梁添当真说干就干。现在村里已经没有任何度量长度的工具了,他们只好去砍了根大小还合适的竹竿,以后就用这根竹竿的长度作为测量土地的基本单位——一块长度为一竹竿的正方形土地,就叫一竿地。 大家又砍了许多竹竿,都截成最早那一根的长度,一起举着竹竿走到村口,准备从那里开始量地。每量出一竿地,就在它的四个角上放上一块石头作为标记。顾小橹和季槐风也自己砍了竹竿走在人群中,边走边看哪里的土地肥沃些,哪里的地离水近些。影帝他们还不是牛牛村的人,所以只跟在后面看热闹。就在大伙量地量得热火朝天时,村外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粗粗一看,来的少说有百来个人。 那些人风尘仆仆,面容憔悴,手里身上都没空着,似乎是把所有的家当都带在了身上。今天站在哨岗上的是罗光,他朝村里大喊:“不好!来了好多人!” 大家都放下了竹竿回头看,有的吃惊,有的疑惑:“我说交易日不是才过去吗?” 顾小橹两手抱臂:“哟,这不是咱们在龙虎镇的老邻居么?怎么拖家带口的全来了?” 季槐风一看,那些人果然都很眼熟。他也有些不解,“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啊” 影帝和唐铭川对望一眼,面色凝重。 这时那些人已经走近了。走在最前面那个大声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龙虎镇让人占了!” 影帝默默扭头,小声说:“老爷子还是出手了啊” 第34章 峰回路转 下 影帝默默扭头,小声说:“老爷子还是出手了啊” 顾小橹茫然问:“老爷子? 季槐风大惊:“老爷子?!” 顾小橹转头问他:“那是什么人啊,能比镇长还厉害?” 影帝摊手:“你看镇长还不是被赶出来了?” 顾小橹踮脚一看——龙虎镇原来的镇长韩尚坤果然在外面的人群中。几个月不见,他头发长了,胡子长了,衣服脏了,人变瘦了。两个字:狼狈。 顾小橹在季槐风胸口敲一记:“行啊你,你以前说龙虎镇会出事那会儿我还不当回事,才几个月的功夫啊,镇长就叫人给赶跑了!” 季槐风看着人群,也“噗”地笑了出来:“哟,这不是郭冉大哥吗?怎么你也来了?路上没人偷你东西吧?” 顾小橹和季槐风都记着当初郭冉诬赖季槐风偷他的东西,结果害得他们两个被赶出去睡了一夜的事,顿时同仇敌忾起来。 郭冉自然是很狼狈的,听到这话,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季槐风随手从路边折了根草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来做了个点烟的姿势。顾小橹把胳膊搭在季槐风肩上,得意洋洋地说:“你要不要看看这打火机是不是你的啊?” 影帝他们知道当中的典故,于是都噗地笑了出来。郭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动了几次嘴唇都没憋出半个字。季槐风吐掉那根草,揽着顾小橹的肩膀说:“别这么说,人家好歹是客人,咱们客气点儿!” 郭冉忍无可忍,握起拳头正要发作,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别动。” 声音很低,却很有威严。郭冉听了之后就泄气了,两只眼睛索性望向别处,再也不看季槐风他们了。 说话的正是韩尚坤。他拨开众人走到最前面,梁添也走上前去,堵在哨岗前:“哟——这不是韩镇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韩尚坤面容憔悴表情悲愤:“兄弟,哥哥的老家没了,你行个方便,让我们住下吧。”他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现在人是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句话说完眼圈都红了。 梁添当然要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啊?谁那么大胆子敢占镇长你老家?镇长你有人有枪,怎么不打回去啊?” 梁添这话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韩尚坤就泪奔了:“说来话长,比他妈一匹布还长!” 于是大家一起围观泪奔了的韩尚坤,顺便听他讲述龙虎镇那比一匹布还长的被占的经过。 大约十几天前——至于具体是多少天他们也不记得了,镇上突然来了一大群人,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因为不是交易日,守镇的分外警惕,一看到来了那么多人,立刻就飞奔回去报信了。于是韩尚昆得以在第一时间调派人手,把所有的人和枪都调到前面守大门去了。 谁知道那一大群人在离镇口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当中走出一个大约五十岁的人来。那人身材伟岸,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近镇口。守镇的当然把所有枪都对准了他,他当然也看到了那些黑漆漆的枪眼,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走到近前时他往口袋里掏了掏,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手指放在扳机上的时候,他掏出一个肩章和一个小本本来。 “听说驻扎在这里的是X军Y部Z连的同志们啊?” 他们流浪了几年,头一回听到别人准确地叫出他们的番号,嘴张大了,眼也直了。然后那个人又一甩手打开了小本本:“我是X军总司令顾慎岚,后面都是我的战友和兄弟。” 大家凑得尽,都看清楚了,本本上的照片确实是本人。还有人在几年前就见过总司令的尊容,一回想果然没错,一下子都炸开了。 顾慎岚挥挥手:“同志们辛苦了。” 韩尚坤身为原来的连长,现在的镇长,义不容辞,第一个扑上去抱顾慎岚的大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吼:“为人民服务!” 于是所有人缴械投降。 韩尚坤把顾慎岚及战友和兄弟们迎了进去。镇上自然是没那么多空房子的,他挨家挨户地赶人征房,硬是把那七八十号人的住地腾出来了。当晚镇长喝酒吃肉,大摆宴席——喝的还是牛牛村罗家兄弟酿的老糙酒,吃的是新入镇的人缴的鲜肉。司令吃喝得相当满意,随后提出要在镇中巡视一番。 韩尚坤扭起一身肥肉冲在前面带路。 司令把镇子给巡视了一遍,对龙虎镇的基础设施建设和镇上居民的思想道德建设给予高度的赞扬,并要求韩尚坤以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及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为指导,把三个代表和科学发展观重要思想落实到日常工作中。韩尚坤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么高屋建瓴的指示,当场激动得泪流满面。 司令巡镇之后居然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说是想找镇上的居民聊聊。韩尚坤喝得有点高了,但是还是勉强支撑着召开了全镇大会,让司令和大家聊天。司令是真的聊天去了,一聊聊到大半夜。韩尚坤顶不住,就蹲在旁边偷偷打盹。迷糊间突然看到司令铁青着脸回来了:“根据群众的反映,韩同志的工作似乎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啊” 司令的话,概括言之,是韩尚坤这几年经济上收重税鱼肉百姓,政治上搞专制独裁,严重违反纪律,予以开除处分。至于原来跟着韩尚坤的那些战士们,他们是受了韩尚坤的胁迫才成为帮凶的,组织上随时欢迎他们改正错误,重新回到组织的怀抱中。 不等司令多说,跟了韩尚坤几年的弟兄们统统甩下他,向司令表忠心去了。 韩尚坤直到被人赶出镇外,才想起来一件事——如今国没了家没了,什么首长司令还不都是浮云?现在哪儿都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他镇上管的人里头还真没少个大人物,可是谁敢把自己过去的身份当回事? 韩尚坤跌坐在地,痛哭流涕:“都怪我,一时冲动,一时糊涂,看到领导就忘了自己的妈姓什么了,好好一个镇子就这么白送给别人了——” 梁添斜眼:“你刚才就说了你怎么被赶出来了,那他们呢?” 韩尚坤叹气:“以前我搞了套镇规,违规的要罚款,记录案底——他们都是违规三次以上的,司令说不能让他们再在镇上住下去了,一起赶了出来” 顾小橹摸摸下:“赶他们出来其实是为了有房子住吧?那老头也奇怪得很,龙虎镇那种兔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要来干什么?” 韩尚坤白他一眼,恨恨地扭头看别处。 季槐风凑近影帝的耳朵:“是啊,老爷子不是跟你一块来的么?怎么跑到龙虎镇去了?” 影帝也耳语:“老爷子说暂时不能见小橹,让我先过来瞧瞧他怎么样了。我说那您怎么办,他说这附近不是有个镇子么,我先去住两天——他妈的,我就知道要出事——” “说什么悄悄话哪?” 顾小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三个人的额头险些就撞到了一起。影帝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在猜镇长是怎么瘦下去的。” 季槐风帮腔说:“是啊,你看他瘦得那么快,肯定有诀窍的呵呵” 顾小橹笑笑,但是那别扭的样子似乎在说——一点都不好笑。 那边梁添听完了韩尚坤被赶出家园的血泪史,摸着下吧想了一阵,才说:“我们从来没有一下子接待过那么多人的。我们这里可不是龙虎镇,大事小事都一个人说了算。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得村大会讨论讨论才行。” 韩尚坤急了:“村长,你要肉要工具就直接开口说,兄弟我还是带了些过来的——” 梁添有些生气了:“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在敷衍威胁你?你想错了,我们这里什么事都要大家商量才能决定。你们现在无家可归,这一住下来还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呢。要是一两个人还好办,七八个人也行,但是你们一口气来了这么多,我们村一共也就三百来口人,怎么装得下啊?” 韩尚坤悲愤地跺脚,“算了,算了,你们就是商量过了也不会让我们进去了吧?那就不麻烦你们了,弟兄们,咱们走!” 他说着一挥手,当真转身就走。后面那些人这些天一路不停地赶,早就身心俱疲。一听说还要赶路,脸上顿时都比哭还难看。这时郭冉说:“镇长,我们也不用走远——你看,这里的山一片连着一片,中间都是差不多的山谷,还都是没人的。他们能占住一个地方盖村子,我们就不能再盖个?咱们先想办法住下来就行,至于其它的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这里一直都有人住,好歹比别的地方安全点。” 梁添笑说:“要是做邻居,我们欢迎之至!” 韩尚坤自从到了龙虎镇就有现成的房子住——虽然是少了一面墙的,但总比自己盖的破房子强。他带人直奔牛牛村来,指望的就是能找个立刻能休息安顿的地儿。现在一听要自己重新盖房子,脸色又黑了一层。但是看看眼下梁添确实没有半点要放他们进去的意思,也不想再走了,跺跺脚:“好吧,咱们就住到旁边去!走!” 梁添挥手:“需要什么的就过来说一声,咱们能卖的卖能送的送!” 黑着脸的韩尚坤拖着一群同样黑着脸的人消失在隔壁的山坳口。 梁添拍拍手拾起竹竿:“咱们继续!” 量地给地编号的工程整整持续了两天。总数算出来之后立刻进行抽签,季槐风和顾小橹分别抽到十五号和一百七十九号。十五号就在他们家不远处,一百七十九号却在山谷的最里头,走过去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季槐风想着他们两个的地要是连在一起,种起来也方便些。于是到处找人问有没有要换地的——十五号周围的主人都住在村小学附近,要是他们想要离家近些的地,他们正好交换一下。 他正拿着那块刻着数字的竹片到处找人问,顾小橹突然追上来:“算了别问了,这么点路也不算远。” 季槐风把竹片揣进兜里:“不行,你想想,到了干活干得很累的时候,你就巴不得那块地就在咱们家门口了!听我的,咱们找人再换换——” 顾小橹冷冷地问:“这是你的地还是我的地?” 季槐风给他的口气吓得一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这我呃,刚才我不就是在,在建议你跟人家换一下嘛,我,我怕你走太远了累着。” 顾小橹的神色这才变得缓和了些。 “算了,多走几步路也没什么。”那个口气简直像是恨不得把季槐风踹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顾小橹翻脸翻得太快,季槐风跟不上那个节奏,还愣在那里。这时有只手在季槐风肩膀上拍了拍:“你还好意思说他没事?” 回头一看,是影帝——唐铭川和顾路路都在;还把行李都背在肩上了。季槐风又愣:“怎么你们——” 影帝说:“老爷子叫我来不就是为了看看小橹现在怎么样嘛,我看也看了,听也听了,是时候回去打报告了。” 季槐风犹如大考结束的考生在紧张地等分数:“你打算怎么说?” 影帝笑说:“当然是说实话——小橹他,想起来了一些东西,但是仍然愿意和你在一起。” 晚上顾小橹一直背着季槐风睡得远远的。季槐风鼓了半天的勇气,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顾小橹腰上,靠了过去。顾小橹的身体在瞬间缩了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季槐风壮起胆子缓缓地抚摩他的身体,想藉此让他放松下来。摸到他小腿上的时候,又不小心摸到了那一小块凹进去的皮肤。 那是个永远都无法消去的疤。 季槐风把手覆在上面,顾小橹突然说:“别摸,疼。” 第35章 拜见岳父 上 “别摸,疼。” 顾小橹略带怒气的话,反而让季槐风放下心来。会生气,会说话,总比一言不发的冰山状多点人气。 季槐风乖乖地把手缩了回去,“怎么现在还会疼么?” 顾小橹受伤已经有三年了吧?季槐风自己又不是没受过伤,当然知道这么久之前的伤口是不会疼的。 然而顾小橹说:“疼,我浑身都疼!” 季槐风刚刚把他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当然知道他身上是没有什么伤的,最近也没有生病。所以这个浑身都疼的说法实在不可信。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心里非常的不好受,但是又说不出口,只好借口说身上疼。照影帝说的,顾小橹其实还是有病,没准是心病发了也说不定。 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到他了,也知道他决不是真的疼,季槐风还是认真地问他:“哪儿疼呢?来我给你揉揉——” 说着又贴了上去。只不过这次更小心了。在影帝说了那些事以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抱在怀里的究竟有多脆弱。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还是小心些的好。 顾小橹没好气地说:“你先揉揉你自己吧。” 季槐风一愣,明白过来。脸上一热,抱歉地说:“这几天影帝他们一家子在咳咳” 也就是说他活生生憋了好几天!现在会有反应简直太正常了。 但是他已经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掀开皮毛躺出去,“好,好。”然而不动。难受就难受吧,这叫自作自受! 本来还想着这么冷一会儿能让它软回去。天知道怎么搞的,居然越憋越有精神。季槐风暗暗叫苦,又强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把手伸了过去。 谁知有只手,赶在他之前就覆在了他的分身上。 那只手有点冰,摸在上面舒服之至。季槐风痛快得一声叹息:“唔” 他抓住顾小橹的手,原本是想扯开的,没想到抓住了之后,那动作却变成了更重地压上去。 他用仅余的理智挣扎:“小橹,小橹,别闹了” 顾小橹很认真地上下弄了一阵,“憋着不难受?” 季槐风咬牙:“你不是不喜欢么” 顾小橹笑,忽然很无赖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季槐风猛地翻身,在黑暗中胡乱撕扯他的衣服。 顾小橹这一阵别扭来无影去无踪。第二天季槐风观察了他半天,确定没有任何的异样之后,才上山砍柴去了。 吃午饭的时候,顾小橹突然说:“我已经跟刘达贸说好了,换他的地。” 季槐风张大了嘴:“你——什么时候说的?” 顾小橹喝一口肉汤:“今早他过来,你刚好不在。” 季槐风嘿嘿一笑,也闷头喝汤。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迷惑——但是这迷惑给昨夜的兴奋那么一冲,就淡得什剩下了。 他对自己说,只要日子还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好。 分到地以后所有的人都开始整地。陆飞他们虽然给挖了一遍,但是只是把草根和地里剩下的东西挖了出来;留下的是一片又粗又硬的土坷垃。这样子当然不能直接把东西种下去,还得把土敲碎整平分出垄才行。季槐风和顾小橹在地里整了小半天,两个人都累得浑身酸痛头昏眼花,才整了坑坑洼洼的一小片出来。 吃过午饭,季槐风伸伸酸痛的胳膊:“我说,要不要叫陆飞他们过来帮忙?人多点的话,干起来也快。” 为示公平,村大会给陆飞他们也分了些地,只是平均下来每个人的地要比普通人少一些,给的也是边角的地方。季槐风暗地里叫他们淡定——分下来的地要是不想种,可以去外面山谷开荒,那里的的地要多少有多少。陆飞当真领着他们开荒去了。闲下来的时候问季槐风要不要回来帮忙整地,季槐风说不用,让他们先把住的房子盖了。他们于是在山谷口附近——也就是离季槐风他们的房子不远的地方依样画葫芦盖了几间房子。要叫他们来帮忙,就是走几步路的事。 谁知顾小橹摇头:“别,他们也有自己的活要干,总叫他们帮忙怎么行?再说你整天找他们,时间长了没准别人会猜到你们以前认识什么的。” 季槐风叹气:“那你说怎么办呢?土那么硬,我们两个人四只手干到明年都干不完——” 顾小橹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不对,不对——你想想看,那土那么硬,是因为什么?” 季槐风想了想,大叫:“因为干!” 这地方差不多有一个月没下雨了,哪儿的土都干硬得榨不出一滴水。再加上陆飞他们烧荒草的那一把火,简直就要把土烧成砖了。 顾小橹点头:“天上不下雨,我们把水引到地里泡一泡,土不就软了?” 季槐风拍大腿:“水车!我们的水车!” 顾小橹几乎晕过去:“季英雄,那个小水车才能弄上来多少水?” 他们家的小水车是为了方便洗手做饭什么的特地造的,连打水的量都控制好了——它打上来的水流下来还没有一根手指头粗。季槐风挠头:“咳咳,这个,虽然慢一点,总好过我们自己挑水去浇吧?” 顾小橹崩溃了:“小的不行,我们造大的,造个五米直径的就差不多了。” 季槐风咋舌:“那么大的——我们两个——抬都抬不动吧?” “所以要找别人一起干啊。现在整地需要水,以后难道就不用了?修个水车,以后用得上的地方多着呢。” “那找梁添说说,全村修一个?” “那也不用。就找我们那块地附近的,十几二十个人就够了。全村的人一起来,再大的水车也不够浇地的。” 季槐风想了想,“行,他们下午还要过来的,到时候找他们商量商量就行了。” 两人分好工,季槐风负责游说周围那十几块地的主人跟他们一起架水车,顾小橹负责画个新的水车草图。他们用的那个小水车的结构太简单,照样子做成大个的肯定不结实;所以要重新设计一个。 季槐风在地里找到人,把事情一说,所有人都举手赞成。然而麻烦来了,村里别的人听说要造水车,都争着要加入——这些天大家整地都整得灰头土脸的,都恨不得马上就能把水引到地里。最开始答应的那十几个人又不答应了:顾小橹说得对,一起造的人越多,那水车打上来。加入的人越多,水要分的份数也就越多,平摊到每个人的地里肯定不够用。大家正吵着,梁添出来发话了:“你们还不如自己分组,地靠得近的做一组,每个组自己造个水车不就完了?” 大家欣然退散,各自回去找邻近的人商量去了。不久又都折回来,哭丧着脸:“可是水车要怎么造?” 有人喊:“顾小橹会造!” 于是还在家闷头画图的顾小橹被拖了出来。 梁添说:“你们先看他怎么造,然后再学着自己干吧。”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顾小橹经历了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惨无人道的围观。 季槐风还有相邻的地上的那些人自然是要动手干活的。水车是顾小橹设计的,他理所当然地成了指挥者,掌控大局。最开始要砍树打最底下的两根桩;刨圆了一根坚硬的柚木当中轴,然后在中轴上装上二十四根同样坚硬的辐条,辐条用短些的木条分两层楔紧固定,然后还要在辐条顶端装上水斗在他们造这第一个水车的时候,别组的人就围在旁边看着,还有人用小刀在竹片上刻下要点做记录。顾小橹有点啼笑皆非,只好边造边跟他们仔细地讲。 季槐风欣慰得想每天跪在床前祈祷感谢上帝。因为自那之后,顾小橹忽然变得正常了许多,至少走在路上看到认识的人的时候会主动打招呼了。 季槐风乐观地想,就算他真的有病,那也总有一天会好的。 半个月后,纵贯整个山谷的小溪两岸竖起了十几架水车。水从纵横交错的沟渠流进地里,把干硬的土块浸软,于是那些原本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土块只要轻轻一敲就碎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忙着造水车和整地,大家都没空再打猎做手艺了,接下来的交易日比往常冷清了许多。还好季槐风烧炭的活计只要把柴砍下来,塞到坑里生火就行了,所以他们还是带了些木炭去小学球场摆了个摊。换到了些肉之后,顾小橹盘算着他们还需要点啥,自己带着肉干去逛“街”了。 走到球场的那一头,他吓了一跳。 那里有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在卖藤器和竹器。要不是那些竹器的个头都比他平时做的都大些,他简直要以为那就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虽然他们家并不需要,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想看看那个人是怎么编的。 因为这村里的人分了木薯土豆之后都需要篮子啊筐啊之类的装起来,所以那个摊子的生意很不错,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顾小橹从挤挤挨挨的肩膀上看过去,突然发现摊子前面插了根竹片,竹片上刻了八个遒劲的小字:同行莫近,面斥不雅。 顾小橹啼笑皆非。 不让靠近?他偏要凑上去看个清楚。万一这个人以后每个交易日都来,他的生意还不都给抢了?他非得看清楚那个人做的是什么不可,然后再研究研究做出比他更好的东西来。 前面买好了的人走开,后面跟上来的人把顾小橹推到了前面。那摊主一边吆喝,一边收肉干,闲下来的时候还忙着编一个没完成的竹篮。顾小橹看着他的手上下翻飞,没几分钟就把竹篮的主体编了出来。收边,上提把,动作比电影里的大侠打完了架收剑回鞘的动作还要潇洒。 他把刚编好的篮子放到摊子的最前面,还小心地给它调整好了向外摆着的位置。周围的人群中爆出一阵喝彩声。有个村里的人看到顾小橹,叫了一声:“喂,小橹——” 顾小橹又吓一跳,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嘘——别叫——” 周围都是村里的人,知道顾小橹是怕那句“面斥不雅”呢,都哼哼地闷笑。那个人抬起头来,“小兄弟是本村人吧?买个筐回去装木薯啊?” 顾小橹咳嗽一声:“咳不用了,我有了。” 旁边忽然有人奸笑:“有啥了啊?” 顾小橹一愣:“啊?” 那个人的笑荡漾得脸上都要冒油了:“了不起啊,几个月了啊?” 顾小橹恍然大悟,脸上顿时红了:“你胡说什么?我说我有筐了——” 那人踮着脚尖摸着下吧:“你刚才明明说有了,哈哈哈” 周围的人似乎觉得顾小橹生气的样子很有趣,都跟着大笑起来。 那笑声一浪一浪地灌进顾小橹的耳朵里,铺天盖地地,鼓得他的耳膜嗡嗡地响。他在那一瞬间仿佛跌进了另外一个时空,周身是一片无尽的虚无,他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凭空无依。 不怀好意的笑声充斥满了整个宇宙。他茫然地看着四周,踉跄地转了一圈,都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这时候一个竖着的东西映入眼帘——那个手艺人竖在摊子前面的“同行莫近,面斥不雅”的竹片。 竹片细而薄,他一手扶上去,它随手歪倒。顾小橹往前扑了一步,站稳时顺手就把竹竹片拔了出来。他忽然发现,那竹片的一头削得非常的尖利。 他想都没想,反手就把它刺进了最早挑衅他的那个人胸口。 第36章 拜见岳父 中 一阵杀猪似的惨叫仿佛尖刀一样穿透了层层包裹着顾小橹的壳。世界瞬间回到眼前。 他大口喘息着,把锋利的竹片从那个人的胸口拔了出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那个人大叫着捂着胸口仰后倒下去。顾小橹没有片刻的迟疑,抓着竹片再次狠狠刺上去。 周围的人尖叫起来。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那个人往后面拖。与此同时,有只手有力地抓住了顾小橹的手腕。 “小橹——镇定点!”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编藤器竹器的“同行”。 顾小橹拼命地挣扎起来。“同行”的手仿佛是只钢钳,紧紧地钳住了他的手。无论他怎么用力挣扎,都挣脱不掉。 顾小橹挣扎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好,我不动,你放开我。” 周围的人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同行”却松开了手,用低沉的声音说:“别动,别动——镇定点——”虽然松了手,还是不放心地挡在顾小橹前面,仿佛还在害怕他会再刺别的人。这时候消息已经传开了。顾小橹听到远处有人喊了起来:“杀人了!顾小橹杀人了!” 有种可怕的力量从心底升腾上来。这股力量驱使着他。要么毁灭整个世界,要么毁灭自己。 顾小橹扫了周围一眼,忽然以武士剖腹的决绝姿态,反手把竹片刺进了自己的小腹。 竹床边点起了一盏小小的酒精灯。有个人黑衣人戴着橡胶手套,非常熟练地给顾小橹缝合伤口。他的身边放着一只急救箱,里面针具刀具药品绷带一应俱全。季槐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专业的东西了。看着顾小橹的伤口不再往外渗血了,他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被顾小橹刺伤的那个人叫周利民,平时和村里的人都混得不错,所以他被刺以后邻居朋友出动了一大群人围上来,要季槐风赔医药赔误工赔精神损失等等若干费用。季槐风哪里顾得上他们,抱起顾小橹就往家里狂奔。后面人声吵嚷得厉害,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人群中的。 到家门口的时候黑衣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说:“我会急救,让我看看他的伤口。” 季槐风上下扫了他一遍,突然发现这个人不是村里人。这个村子里根本没有医生。 但是他凭直觉,放黑衣人进屋了。然后他自己堵在了门口,直到黑衣人叫他进去。 “是顾——司令让你来的?” 黑衣人不置可否,“外面太吵了,这样很影响病人休息。” 季槐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对了,能不能请你再帮个忙?” 周利民的邻居好有都还在外面。季槐风一出门,他们就又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喂!伤人犯法,你们跑不掉的!” 顿时又吵成了一锅粥。 季槐风二话不说,从腰间拔出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清脆的枪声响彻天空,把所有人的耳膜震得发疼。嘈杂的人声嘎然而止,屋后的山林中有鸟雀惊起,扑腾着翅膀飞入天空。 这里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枪了,都吓得屏住了呼吸。季槐风上前一步:“吵什么吵?我有说过不给了吗?” 人群往后退了一步。 季槐风大喝:“别以为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是当时我在那里,我当场毙了那个姓周的!这件事我会找梁添商量怎么办,现在你们都给我滚!” 人群瞬间作鸟兽散。 季槐风转身回屋,忽然又在门口站住了。 “顾司令,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刚刚在街上卖藤器的那个人从树丛后面闪出来:“小子,你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正是顾小橹和影帝的爹,X军总司令顾慎岚。 季槐风没有回头。“刚才那个医生是你叫来的?” “是的。小橹的伤口处理好了吧?” “嗯。我叫他从后门出去了,让他再去给周利民看看。行啊你,影帝走了才几天,你这么快就到了。” “这算什么?以前急行军的时候,一天能走一百公里。” 顾慎岚跟着季槐风进了屋。顾小橹躺在厚厚的皮毛上,睡得很沉。顾慎岚叹口气,伸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季槐风一直紧紧盯着顾慎岚,目光仿佛领地被入侵了的豹子。顾慎岚呆呆地看了顾小橹半天,“我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季槐风心中一凛。 “大灾的消息刚刚出来的时候,到处都乱成一团。我叫人去医院接他,他已经不见了。那里的人说他趁乱跑了出去。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所以他会在给影帝的信上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后来我又叫小榛跟我走。他不愿意,说姓唐那个小子联络不上了。他妈全都是没心没肺的混蛋!” 季槐风很想说点啥,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咱们出去,让他睡会儿吧。他什么都怕,最怕睡觉的时候有人吵。” 外面墙上还搭着十几根顾小橹砍回来的竹子。顾慎岚随手扯了一棵稍粗些的,自己从一大堆行李里面抽了把刀出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开始做一把竹椅。季槐风想起他刚到顾小橹在龙虎镇上那个小房子里的时候不小心坐坏了的那把竹椅,终于明白过来顾小橹这一手是从哪学的。 季槐风看他没有生气的样子,于是放宽了心。“你坐,我去弄吃的。” “天还早呢。坐下,我们说话。” 虽然语气很平和,但还是带着命令的味道。 季槐风只得坐下,没话找话:“没想到你也会这一手——小橹会的都是你教的吧?” 顾慎岚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你爸爸还在吗?” 季槐风沉默片刻:“不在了。2012年中没了。” 顾慎岚苦笑:“真是巧。现在想想,还是没了好啊。当年我们在部队——” 顾慎岚的声音仿佛被喀嚓剪断的线,毫无预兆地没了后续。季槐风有些吃惊:“你们认识?” 照顾慎岚这么说,他的父亲和顾慎岚很可能是战友! 顾慎岚仿佛在强忍着什么,过了很久才说:“何止认识。” 季槐风看出他的为难来,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偏偏顾慎岚反问他:“你爸爸没跟你说过吗?” 季槐风摇头:“我只是听别人说他当过兵,但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提过这件事。我在家里也没见过他当兵时候的照片什么的。” 顾慎岚反而一点都不奇怪:“这才像他的性格。” 季槐风由衷点头。 顾慎岚把最后一段竹子装好,一把小小的竹椅就完成了。他把竹椅放在自己和季槐风之间,把自己的佩枪扔在上面:“来,我们来比试比试。你赢了,小橹给你留下来。你输了,我带走。” 季槐风撇嘴笑笑:“我不比,因为小橹无论如何都会想和我在一起。而且,我认为在这样物资紧缺的时候,我们没有必要浪费子弹。” 顾慎岚从鼻子里哼一声:“谁要跟你比枪法了?我们来比拆卸组装。你的枪给我。” 季槐风拗不过他,只好把自己的枪也掏了出来。顾慎岚拿过,卸下弹夹,把枪身拆得七零八落。季槐风也照做。然后他们都把手举在自己跟前。顾慎岚说:“三——二——一——” 两人飞快地组装起来。 顾慎岚抬头的时候,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额头。 顾小橹在第二天早上醒了过来。 这一夜里他做了很长很长的梦。睁开眼,小腹上尖锐的刺痛像刀一样划破了他残缺的梦境。他努力地回想,想要记起自己在梦里见过的东西,然而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一丁半点来。 唯一记得住的是梦中的感觉,那种急迫而又焦灼的情绪。 又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小腹上的剧痛是怎么回事。 外面有隐约的人声:“话不能这么说。周利民只不过是开开玩笑,小橹的反应确实有点过分了。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来,咱们村子还不得天天出人命啊?” 季槐风哼哼冷笑:“梁添,你嘴边裂了点儿,是不是陆飞那玩艺儿太大把你的嘴都撑破了?” “你——” 季槐风继续冷笑:“你激动什么,我就开个玩笑嘛。” 周围有隐约的窃笑声,在外面似乎的不止季槐风和梁添两个人。 梁添大概是在强忍怒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出声:“好吧,就算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有错——” 季槐风怒喝着打断他:“小橹没有错!我说过了,周利民那话要是对我说的,我当场崩了他的脑袋!” “季槐风,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你们既然想在这里住下去,最好守着点!顾小橹先动手伤人就是犯了村规,必须负责任!” “我赔了药,赔了肉,还找了医生,医生会把周利民的伤治好——你们还想怎么样?让周利民回来再捅小橹一刀?” “你不要无理取闹!怎么负责任,村大会会再商量——” “哟嗬,你们连价钱都没商量好就上门讨账了?那就回去商量吧,不送!” “我去,干活吧。” 顾小橹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陆飞他们以前打劫伤人,村大会,让他们,干活,我也给,村里,干活好了” 季槐风猛地转身回去,就看到顾小橹扶着墙出现在门边。 “他妈的你出来干什么?!”季槐风冲过去扶住他,“别理这帮孙子!你又没错,给他们干什么活?!” 顾小橹摇摇头:“村长说得对,咱们既然,住在这里,就要,守规矩。但是村长,刚才,也说,周利民,也有错,你叫他,给我道歉否则,我,见他一次,捅一次!” 顾小橹的声音很弱,带着种阴狠的决绝。在场的所有人都忽然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梁添是被向着周利民的那群人硬推出来调解的,一看顾小橹愿意接受惩罚,立刻撤退:“好说,好说。你好好养伤吧,咱们走——” 季槐风“砰”地甩上了门。 顾小橹再也撑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季槐风怀里。刚才他忍痛说了好多话,现在忽然松懈下来,顿时呼吸凌乱,面白如纸。季槐风连忙把他抱回床上去,自己斜靠在墙上,把他稳稳地抱在怀中。 “你好好地伤自己干什么?” 顾小橹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想杀人” 季槐风连忙捂上他的嘴:“别说话了!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 顾小橹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听话地没有再出声。季槐风吸吸鼻子,“你说我们要是长在一块儿多好,一秒钟都不分开。以后别这样了——我看着你疼,心疼得难受。” “嗯。” 中午时分顾慎岚又来了,自然还带着昨天的那个黑衣人。顾慎岚正式给他们介绍:“范思明,以前是个医生。季槐风,我儿媳妇。” 季槐风:“” “我儿子今天怎么样了?” 季槐风脸上挂黑线:“早上起来喝了点汤,现在又睡了。” 范思明说:“睡了正好,我给他看看伤口。” 范思明不喜欢被人打扰,于是季槐风和顾慎岚在外面说话。 “昨晚睡得好吗?”季槐风故作轻松地问。昨晚他故意没有请顾慎岚住下来,顾慎岚居然也没有要留下。他很好奇顾慎岚这夜是在哪过的。 “还行。韩尚坤他们盖的房子还不错,不比你这儿的差。” 季槐风:“呃韩尚坤?” 韩尚坤他们不是被顾慎岚扫地出门的么?他居然还肯让顾慎岚去他们那过夜?! 顾慎岚笑笑:“是啊,我让他先来打前哨的。年轻人,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啊。” 季槐风:“” 看来韩尚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的被赶出镇血泪史全都是编的了——为的就是博取牛牛村人的同情让他们留下来? 季槐风觉得自己实在是低估了顾慎岚的头脑。 里面顾小橹一阵哼哼。范思明给他换药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他再次被疼醒了。 顾慎岚抢先冲进去,季槐风跟在后面,只见顾小橹一脸茫然地看着顾慎岚——压根就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季槐风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顾慎岚主动向顾小橹伸出手:“小朋友你好啊,我是影帝他爸爸,我叫金大龙。” 第37章 拜见岳父 下 顾慎岚主动向顾小橹伸出手:“小朋友你好啊,我是影帝他爸爸,我叫金大龙。” 顾小橹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记得影帝说过,他其实不姓金。” 顾慎岚:“呃” “他还给那个捡来的丫头取名叫顾路路。” 这个馅露得实在是惨不忍睹。季槐风和范思明各自把头扭到一边。 顾慎岚脑子一转,说:“是啊,我是他们家的上门女婿,他跟她妈妈姓顾。后来他当演员了,取的艺名就跟我姓金。” 顾小橹居然信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又问:“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啊?” 顾慎岚连忙答应:“一百句也行!” 顾小橹认真地说:“你告诉他,以后没事别跟我家小风嘀嘀咕咕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吗?” 季槐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影帝临走时顾小橹会突然别扭——原来是因为这个!有那么几次,他和影帝说话的时候顾小橹忽然阴森森地插进来,他居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顾小橹在吃醋! 季槐风乐得嘿嘿傻笑。 眨眼间顾慎岚的眼刀已经剜了过来:“还有这种事?”季槐风急忙凑上他耳边小声解释:“我们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的病情吧?” 顾慎岚理解地点点头,也小声说:“但是也要照顾他的情绪,小心点别给他看见啊!还有,不准跟咱们家之外的人嘀咕!” 季槐风抹把汗,点头:“知道。” 顾小橹绝望地扭过头去:“还是算了吧,现在连你都跟他嘀咕上了。” 顾慎岚和季槐风:“” 吃过午饭,梁添代表村大会来他们家宣读对顾小橹伤人一事的判决。村大会经过商讨之后,决定对顾小橹实施劳动改造——具体劳动的内容是维护全村的水渠和水车,时间是一年。一年之后如果顾小橹还愿意接着干这个活,村里会给他付报酬。 梁添说完了,后面两个人把周利民扶到顾小橹跟前。周利民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地说:“对不起。” 顾小橹撇撇嘴:“一个人喜欢放屁不是错,但是故意放出来恶心人就不对了。” 周利民大怒,挥腿就要踢。梁添他们忙把人架了出去。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村里人都发觉了顾小橹的不对劲,从此见了他就远远地绕道走。 顾慎岚每天带着范思明来给顾小橹看伤。顾小橹又躺了七八天,渐渐地能自己起来走路吃饭了。这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幸亏季槐风囤积了许多木炭,火塘里的火每天烧着,把屋子里烘得暖暖的。等到伤口再好些,他就又开始琢磨着做起竹器来。以前他编的都是些用来装东西的容器之类,现在韩尚坤他们百来号人在隔壁山谷定居下来,很是缺桌椅之类的用器。他就专门给他们做这些,连摊都不用上街摆了。 这天范思明给顾小橹拆了线,顾慎岚把季槐风叫到屋外去嘀咕:“我要离开几天。你给我好好看着小橹。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他少了一根头发,我毙了你。” 季槐风吁一口气:“你要上哪去?” 顾慎岚背着手走了几圈:“你们不是打算种地嘛,可是能种的只有木薯红薯这些,这怎么成。韩尚坤他们也在开荒,我想去弄点儿庄稼种子回来。” “庄稼?水稻玉米这些?现在哪儿还有啊?” 顾慎岚拍他的肩膀:“你就别问了。总之只要我弄到了,少不了要给你们的。” 季槐风忽然想起来:“是不是——那个地方?你们避难的地方?” 一般各国在建造这种专为避难用的工事的时候,里面不但会放食物水药品之类维持生存所必需的东西,还会把植物的种子什么的也保存在里面,以防万一。他们的那个大概也不例外。 顾慎岚有些惊奇:“你知道?对了,小榛说过的,他告诉过你。你们真去了?” 季槐风点点头:“是啊,还看到你留在大门口的信了。你说里面都是病毒,我们连门都没进去。” 顾慎岚在他脑门拍了一下:“你个傻B,我那是写来吓唬人的。病毒也要吃饭,要依附在动物或者人身上才能生存,人都死干净了,那病毒还怎么活啊?” 季槐风:“” “那里面有很多用得着的东西。当时我们走得太匆忙,只拿了最急用的。现在我带人去都搬回来。你只管把地整好了,到时候有你们种的。” 季槐风:“好。”顿了顿又说:“路上小心。” 本来话到这里也该说完了,谁知顾慎岚又挥手叫他:“等等——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季槐风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啊?” 顾慎岚犹豫了半天,才说:“小橹的妈妈,是自杀的。” 季槐风彻底愣住了。顾小橹从来都没跟他提过这件事。难道说—— “那个时候,小橹还在上小学。说来话就长了。小榛是我儿子,你也知道吧?我在美国学习的时候,认识了小榛的妈妈。后来我要她跟我回国,她不愿意。我又不能不回来,没办法,只能分了。回来以后才认识了小橹的妈妈,后来就结婚了。过了几年,我才听说小榛的妈妈病故,还留下一个儿子——我的儿子——我很伤心,就想去把小榛接回来。小橹他妈妈不乐意,天天跟我吵,还说我不忠——我说,这有什么办法呢,我和她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我又不是背着你去找别的女人。她说这件事我一直瞒着她,这就是不忠。我时候年轻,脾气大,就这么一直跟她吵。吵了大半年,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我这么惦记小榛的妈妈,是不是就因为她已经不在了呢?我不说话。结果——她就——寻了短见。从家里的阳台上跳下来。小橹刚好放学回来,他妈妈就掉在前面——” 季槐风几乎窒息了。他终于明白过来,顾小橹身上挥之不散的那股绝望的气息从何而来。 “节哀。”现在他只能这么说了。 顾慎岚深呼吸了许久,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掏出一块机械表看看时间,“唷,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大概赶不回来了,年夜饭你们自个儿吃吧,吃好点。” 季槐风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日历了。他忙抓住顾慎岚:“等等,你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日子?” 顾慎岚走了以后,他们家没了每天准时拜访的客人,顿时变得有些冷清。顾小橹原本话就不多,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以后他就更沉默了,常常是季槐风跟他说几句,他才会应个一两声。季槐风觉得这不是好兆头,然而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村里的人都不愿意和顾小橹说话了。他甚至开始考虑搬家。也许去到一个新的地方,认识新的邻居,会让顾小橹的心情好一些。 他特意挑大年三十这天旁敲侧击地问顾小橹的意见。 因为知道是过年,他们准备的东西比平时多了些。小竹桌上摆了烤肉肉汤还有用木薯做的蒸饼;火塘边的竹筒里还热着一小筒酒。罗亮家的酒喝得惯了,就发觉它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喝。 热汤和热酒把胃烫得非常熨贴,两人额头上都冒了一层细细的汗。季槐风趁热打铁地抱怨:“我发现这里的地不是很好。土很硬,还没什么营养。” 顾小橹照例不吱声。季槐风又说:“我在想,咱们既然要种地,还得要土地够肥才行。不然辛苦忙活一整年,却什么都没收到,那不是白费力气吗?” “那你想怎么样?去别人家的茅坑里偷肥料吗?” 季槐风:“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找看,也许在别处有够肥沃的地呢?” 顾小橹小心地吐出一小块骨头,“搬家?” “呃嗯!” “去哪里?” 三个字就把季槐风问住了。 顾小橹笑笑:“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别的地方我们又不是没去过。都好几年没人种了,哪儿的地不是这样的?这房子才盖了几天?现在搬家,又得盖新的了。你也不嫌折腾。” 季槐风小心翼翼地问:“小橹,你在这儿,开心吗?” 顾小橹老实回答:“我在哪里都不开心。” 顾小橹睡着了以后,季槐风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 范思明说,顾小橹之所以会精神极度紧张,是因为他极度没有安全感,所以就会在受到攻击——或者他想象中的攻击的时候,调动全部的力量去抵御。季槐风于是问怎样才能让他有安全感?范思明却不肯说,只让他自己好好琢磨。 季槐风心想,也许范思明只是在胡说八道,毕竟他从前并不是精神科医生。但是季槐风还是留了个心眼。他曾经听说,一个人在睡梦中听到的话,是会记得比平时更牢的。 他决定试一试。 所以顾小橹就陷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境中。 他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小而脏的旅馆的房间里。房间没有窗户,看不出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黄色的光令他眩晕。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转动。头上很热——准确地说,是全身都很热。热得他要晕过去。他还想呕吐,偏偏又吐不出来。腿上有个地方,里面就像扎了一根很粗很粗的针一样,痛不可忍。 然而最令他难受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伸不出去。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小橹,我爱你。” 周围明明没有人,那声音却像是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所以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那个声音再次重复:“小橹,我爱你。” 他有点悲哀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平时太想听到这句话了,所以就出现幻听了呢。 但是这幻听未免重复得太久了。这五个字,像录放机一样在他耳边响着,重复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听多了他由开始觉得自己很无耻。渴望一样东西以至于出现这样疯狂的幻觉,简直是太贱了。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不能叫那声音停止。 周围依旧是空荡荡的。他感到自己被揽进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中。眩晕和疼痛的感觉瞬间减轻了不少。有人吻住了他。身边的空间开始扭曲。就像被水浸泡过的水彩画一样,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然后他也被水淹没窒息。 他本能地挥舞双手,竟然攀住了一个什么人的肩膀。 “小橹,醒醒,小橹——醒醒!” 睁开眼,借着火塘里的余光,他看到季槐风就俯身在他之上,焦虑地看着他。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他丢给季槐风一个苦笑,翻身背了过去。然而一夜无眠。 季槐风觉得自己很失败。那些话不但没有让顾小橹变得更安心些,第二天他的脸色反而难看了许多。为了不让顾小橹起疑心,他强迫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摆出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来庆祝新年。 顾小橹发现有种植物的叶子用水煮过之后,煮出来的汤汁是红色的。于是他们大年初一这天煮了浓浓的一大锅,用折断的树枝蘸着,在门上和墙上写了许多倒的“福”字。顾小橹还在门上画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季槐风纳闷:“这是什么?” 顾小橹得意洋洋地丢开树枝:“门神。” 季槐风看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一把锁。 第38章 养鱼大业 新年过后,空气渐渐地潮湿起来,天上开始没日没夜地下雨。雨不大,雨丝细得像针,一根一根地插进地面,渗进土中。 春天来了,天气反而更冷了。阴湿的寒气钻到骨髓里去,穿多少衣服盖多少皮毛都抵御不去。 牛牛村的人都郁闷了。早知道会下雨,还费那些功夫造水车干嘛? 梁添安慰他们:天上的雨又不是水龙头,想让它下就下想让它停就停的。这一带到了四五月份就进入旱季,到时候用得着水车的地方多的是。何况现在这雨下个不停,你们还能冒着雨去整地啊? 于是大家淡定了,安心地窝在家里烤火;就等天气再暖和些,再出去种地。 所以整整有半个月,山谷中的野地里只有顾小橹一个人在走动。 村大会判他维护全村的水车和水渠,他没有异议,伤好了之后就开始每天沿着山谷里的主水道走一遍,仔细检查每一架水车的状况。有小问题就自己修,有大问题就叫那个水车所属的组的人来修。开始的时候季槐风要陪着他去,他死活不让,说:“你还不如留在家里做饭,这样我一回来就有热腾腾的东西吃。” 季槐风还是不放心,偷偷地跟在后面。一连走了几天,看果然没什么事,才放心让他自己去了。顾小橹头戴竹篾夹着芭蕉叶编的斗笠,身披芦苇叶扎成的蓑衣,脚踩一双草鞋,每天在丛生的嫩草间溜达,倒显得有些悠悠自得。只有季槐风知道他这是苦中作乐——外面的雨是冻得能渗进骨头里去的。他每天回来的时候,手脚都冻得通红。 季槐风把干净的衣服架在火塘边烤着,好让他一回来就能换上。这天季槐风在做饭的时候,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冲出门去,果然看到顾小橹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小橹——” 季槐风顾不上外面还在下雨,冲出去扶他进来:“怎么了?摔了还是——” 顾小橹摇摇头:“地上滑,不小心磕了一下。” 季槐风连扶带拖把他弄进去,一阵风把他遮雨的装备都扫下来。顾小橹自己在火塘边坐下,撩起裤腿,季槐风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小橹的小腿擦伤了。伤口倒不深,但是血淋淋的一大片,样子很是恐怖。季槐风心疼得要命,打了温水过来给他洗干净。范思明临走留了一点儿药和绷带,季槐风给他用消毒水擦了伤口,上了伤药,缠上绷带,才松了口气。 “你身上还真没个好的时候。”说着目光就落在新伤口下面的旧疤上。他叹了口气,把顾小橹的裤脚往下拉。 顾小橹一伸手拉住,“等等——这里也很疼——给我上点药。” “啊?” 顾小橹指的正是那个旧伤疤。季槐风知道当年他并没有伤到骨头,现在决没有再犯痛的可能。 “不是已经好了吗?” “疼。” 季槐风想想,反正药也还有,就给他在那个旧伤疤上也擦了些。顾小橹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放松了:“好了这些天,天天疼” 季槐风头皮一麻。 “小橹,你——还记不记得这个伤是怎么弄的?” 顾小橹摇头,又反问他:“你不知道?” 季槐风当然知道,他比谁都知道。他讪讪地笑:“不记得就算了。” 好在顾小橹此后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比往常安稳了许多。他腿上的擦伤没好的这些天,季槐风就代他去巡逻检查水车。有天季槐风回来,就看到顾小橹正在自己往腿上擦药。擦了新伤擦旧伤,小心翼翼。 季槐风假装没看见,自己去倒水喝。 “出了好多血”顾小橹喃喃地说,“刚才出了好多血。” 季槐风急忙过去看。却看到他擦伤的地方都结痂了,哪里还有血? 顾小橹抬头笑笑:“没事了,我都擦掉了。对了,我放在水里的鱼篓抓到一条鱼,我们今晚喝鱼头汤。” 季槐风点头:“好。” 一条七八两重的草鱼,头煲了汤,身体煎得皮略焦黄,撒上点盐就是无上美味。骨头也不扔掉,季槐风抽了几根长而直的鱼骨出来留着当针用,其他再用油炸一炸,又是一小碟菜。 顾小橹说:“以后我们要是抓到小草鱼,先别吃掉。那边还有些空地,正好挖个小塘养鱼。如果能再种点藕就好了。夏天有莲子吃,还可以用荷叶蒸肉,很香的。” “好。” “你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季槐风警醒过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顾小橹喊疼的事,哪里还管得上这些。 “小橹还疼么?” 顾小橹微笑:“没事了。我明天就可以去查水车了。你有空赶紧挖鱼塘吧。” “好。咱们挖个大的。” 到了睡觉的时候顾小橹还在惦记鱼塘的事:“我小时候跟爸爸去钓鱼,那个鱼塘上面漂着一种植物,叶子圆圆的,茎也圆圆的,开紫色的花,其中一个花瓣像孔雀的尾巴。我看它很漂亮,就问爸爸那是什么,他说不知道。然后旁边一个伯伯说,‘那个啊,叫水葫芦,只要丢到有水的地方它就能长。’我们要是挖了鱼塘也在上面种点儿吧。” 季槐风摸摸他的脑袋:“行。”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顾小橹刚刚说了他爸爸—— “小橹!你——” 得,顾慎岚的事露馅了。顾小橹大概就快什么都想起来了吧。 季槐风真正地觉得世界末日快到了。 顾小橹的语气淡淡的。“我昨晚才梦到的。他老了很多啊。为什么还要骗我呢?你也坏,你们都坏,你们合伙骗我。” 季槐风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生气,壮着胆子说:“我——我们——其实是怕你不开心——我们真的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可以骗我吗?那是不是为我好,可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季槐风语塞。 顾小橹捏他一把。“算了,以后不准再骗我。等老头子回来,我要好好收拾他。” 季槐风暗想:就凭你 第二天他们的鱼塘正式动工。雨还在蒙蒙地下,季槐风穿上全套遮雨的行头,用火灰在地上划出一块地方之后就挖开了。顾小橹去巡查水车回来,也加入战团。季槐风把土挖出来,顾小橹用筐挑去山脚下倒掉。后来季槐风看顾小橹累了,就和他换一换。两个人轮着来,倒也省力气。设计的鱼塘有一米深,有一条小沟和屋旁的小溪相连。旱天可以从溪里引水,雨天就往外排水。中间用细密的竹篱笆挡着,不怕鱼儿跑掉。 就这么挖了半天,季槐风倒了一担土回来,就看到顾小橹捂着脚站在坑里。 “土里有块玻璃。”顾小橹说。 季槐风把他拉出来,果然看到他左边的大脚趾在往外渗血。 “你也太不小心了”季槐风一把把他打横抱起,回去给他收拾伤口。 顾小橹抱着他的脖子:“那块玻璃是透明的,我看不见。” 季槐风抬头看他,无可奈何地说:“以后千万要小心点,走路看清楚了再走出去。这样整天磕磕碰碰的我会心疼” 季槐风给他包扎好了就出去找那块玻璃。左右找不到,又回来问:“小橹,扎着你的玻璃呢?我去扔掉,别又给谁踩到了。” 顾小橹努力想了想,“哦,我扔到石头堆里了,不怕的。” 他们的鱼塘挖了三天才完工。后面季槐风索性把挖出来的土都堆在了旁边,顾小橹说在要上面搭个丝瓜架子。等以后有菜油了,晚上可以在水上点个小灯,把飞虫引到水里喂鱼。季槐风捏他的脸颊:“就你鬼主意多。” 鱼塘蓄满了水,顾小橹就把这两天抓到的小鱼都放了进去。他们蹲在边上看着它们在有些浑浊的水里若隐若现,乐得不肯挪动。雨还在下,雨点在水面上撞出一个个的小圈。水圈交错着荡漾开,交织成一片鱼鳞形的波纹。 顾小橹突然说:“如果我们在天上看,小行星落进海里的时候其实也是这个样子的吧?就像一滴雨落进水里,然后消失掉。” 季槐风觉得很新奇,转头看他:“那我们像什么呢,蚂蚁?” 顾小橹说:“不对应该像细菌。我们只有细菌那么大。” 季槐风噗地笑出来:“细菌”心念一动,把顾小橹整个抱了起来:“好啊,细菌要吃掉细菌!吃掉!” 顾小橹挣扎:“滚!老子是无敌霸王菌!” 无敌霸王菌还是被吃了个干净。顾小橹缩成一团,哀怨地说:“这年头连做个细菌都不安全了我是病毒。” 季槐风狠狠啃一口:“吃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喊了一天细菌的缘故,这天晚上,顾小橹真的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蘑菇。 蘑菇长在屋檐下。屋檐外是一条破旧的街道。夜很深,街灯没精打采地亮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蘑菇很无聊,打个呵欠,转开视角去看另外一个地方。 屋檐的这边是一扇窗。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蘑菇能看到窗内的灯下,躺着一个人。 一个很可怕的人。脸上和脖子上都像被火烤过一样通红。小腿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绷带下面还不断地有血渗出来。 那个人的眼睛微微张着,在看另外一个人。另外那个人呢,握着他的手在哭。 两个人都很眼熟,然而蘑菇想不起来他们是谁。 躺着的那个人说:“别走” 外面有人狠狠地敲门。在哭的人很决绝地松开了手,开门出去。 躺着的人晕了过去。 人类真无聊啊,蘑菇想。 第39章 艳色梦境 “什么东西?” 顾小橹去巡查水车回来,只见季槐风抱着一只罕见的不锈钢罐子,在仔细看着什么。顾小橹一把抢过来,险些就把它弄掉在地上——因为太沉。 里面装着满满的,什么东西。 顾小橹用力摇了摇:“真奇怪”又试着想要把它打开,可是把它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可以打开的地方。 玩了一阵觉得无聊了,丢回给季槐风:“什么啊?哪来的?” 季槐风稳稳接住:“当心点儿——你爸爸托人带回来的!” 顾小橹吹一声口哨:“我猜,里面一定是个炸弹!砰!哈哈哈” 季槐风白他一眼:“一点都不好笑。” 那只不锈钢罐子和普通的奶粉罐差不多大,圆柱形,光溜溜的,罐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季槐风琢磨了半天,手也累了,只得把它放在了地上:“我猜里面是种子。你爸爸说过的,他要去那个地方拿种子出来。” “他人呢?怎么没回来?” 季槐风朝屋子一角努努嘴:“问他。” 顾小橹惊得叫起来:“呀!雷哥!” 当年扛着枪威风凛凛地守在龙虎镇口的李雷,正坐在他们的小桌边,端着一碗木薯蒸肉饼在大口大口地吃。 李雷抹一把嘴:“司令往北边去了。” “啊?” “北边?” “司令不是说去取种子嘛,怕种子太多搬不回来,就带着我们兄弟十几个去了。到了那儿,开了掩体的仓库,拿了种子,司令发现那里有架手摇发报机还能用,就带出来了,胡乱发了一通电报——你们猜怎么着?就这么跟第O军联络上了。他们那边说头儿们都出来了,剩下的人还不少,正准备找个地方重建呢。司令一听激动了,直接奔他们去了。” “额”季槐风挠头,不知为什么,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头儿们——你是说那个谁,那个谁,还有那个谁” 季槐风额头上挂黑线:“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 好在李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他们这几年在掩体里面好好的。现在天气好了,就出来了呗。” 季槐风明白了:“原来掩体还不止一个。” 李雷嘿嘿笑:“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嘛。” 李雷吃饱,就站了起来:“司令让我把种子给你们带回来,然后把兄弟们都带过去和他会合。又说,如果你们愿意一块儿去,欢迎之至。”说着走出门外,在地上画了个图,详细说了要重建的地方。 季槐风转头看顾小橹。 顾小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李雷说:“快点儿决定啊,我们收拾收拾,后天拔营出征!” 季槐风噗地笑出来:“还出征呢你们——” 顾小橹看过去,四目交接,还在踌躇。季槐风知道他至少是有些想去的。 毕竟是父亲。 季槐风试探地问他:“要不,我们收拾收拾跟他们一块儿走?” 顾小橹居然摇摇头,“算了。雷哥,你去了,就跟他说,咱们有空再去看他。” 李雷拍拍手,“好。你们好好种地吧,我这就去村里把种子派出去。” 顾小橹不解:“他——让你们带了很多种子回来?” 李雷摇头:“不算多,但是司令说了,这个村子里一定得每户都分一份。宁可少一些,也不能漏了谁。” 李雷说完走了。季槐风摸着下巴说:“老爷子厉害。你想想看,现在好点儿的庄稼种子是多贵重的东西?要是只有我们一家有,保不准会不会有人打歪主意。可要是每个人都有点儿,那就不一样了。” 顾小橹鄙夷地说:“你自己爱干坏事,净把人往坏处想。你想啊,要是他把所有的种子都给我们了,我们能种得完吗?还不如大家一起种呢。现在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打开它吧——” 研究了半天之后,他们举手表决,一致同意用暴力手段打开它。季槐风用石头敲着菜刀尖的一角从上面中部小心地凿下去,终于给凿出一个鸡蛋大的洞来。季槐风手一歪,里面就飞出来几颗黄澄澄的东西。 顾小橹捡起来:“这是——玉米?” 季槐风犯难了:“玉米要怎么种” 顾小橹不确定地说:“应该就是——额——把它埋进土里?” 季槐风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愣愣地说:“貌似——是吧?” 顾小橹摊手:“所有的东西都是埋到土里种的。” 季槐风把掉出来的种子小心地装回去,“算了,明天上村里问问,这村子里几百号人,我就不信一个会种的都没有。” 顾小橹盯着那个罐子,忽然笑了:“求老天显灵吧!”季槐风:“显什么灵?”顾小橹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最近我白天想什么,晚上就会梦见什么。你说神吧?说不定今天夜里我就会梦到怎么种玉米。” 季槐风笑着摇头:“这么神?你都梦见什么了?” 顾小橹看看左右,确定没别人,才小声说:“我梦见,我变成了一个蘑菇。” 季槐风:“” 好吧,蘑菇总好过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半夜顾小橹醒了过来,气喘吁吁。季槐风一向睡得警醒,立刻伸出手去给他揉胸口。听他的呼吸不大对劲,故意笑问:“真的梦见种玉米了?累成这样。” 顾小橹继续喘气,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季槐风把他扳过来,整个揉进怀里:“可怜的小蘑菇是不是遇到大灰狼了呢” 顾小橹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没事,睡吧。” 嘴里说没事,却把胳膊绕到了季槐风身后,死命地搂着。“我真梦到玉米地了呢,玉米一排一排的,长得很高,比人高多了,顶上还开着花。风一吹,那些花就哗哗地往下掉” 梦里的天是晴的。阳光被玉米的花和叶的影子打碎了,和风吹落的花一起洒在他肩上。他伏在一个人的背上。周围似乎还有别人,他们在田垄间飞奔。 “不行的——他出太多血了——”后面有人说。 “没时间了。要不——”另外一个人说,但是没说“要不”怎么样。 “小橹,别睡,小橹,醒醒,别睡!不许睡,过了前面就没事了——撑着点!” 顾小橹微微抬起眼皮。阳光和田地的绿色交织在一起,织成一片浓艳的油画。 “小橹,睡吧。没事,没事了。”季槐风说。 “嗯”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到眼前的黑暗中。腿上又开始疼了起来。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幻觉。 但是这幻觉又无比地真实。他疼得不停地颤抖。 “我去放水。”他说着爬了起来。外面依旧很冷,季槐风匆匆忙忙地往他肩膀上披了一件衣服,“小心点,快回来。” 茅坑挖在屋后十几步外,顾小橹趿着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季槐风才缓过一口气来,就听到顾小橹一声惨叫。 季槐风飞奔出去,只见顾小橹趴在地上,看样子是因为脚下打滑,摔了个狗啃泥。季槐风抱着他的腰把他拖了起来:“大哥我服了你了!这儿你都能摔着!” 顾小橹抱歉地笑:“好像出血了” 这次伤的是手。他摔倒的时候手正好打在一个尖尖的木屑上。木屑刺进肉里,钉子似的深深地扎进去。 季槐风把木屑从他手心拔出来的时候,心疼得嘴都歪了。顾小橹反过来安慰他:“一点都不疼的。”季槐风用纱布用力地按住伤口给他止血:“不疼?改天你把胳膊摔断了看你疼不疼!” 顾小橹嘻嘻一笑,笃定地说:“不会的。” 后半夜顾小橹睡得无比安稳,季槐风却失眠了。他发现最近顾小橹总是莫名其妙地受伤。伤过之后,反而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凑上去,在顾小橹耳边小声地问:“小橹,伤口还疼不疼?” 顾小橹睡得死沉死沉的,鸟都不鸟他。 所以顾小橹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季槐风顶着一双熊猫眼在看他。顾小橹有点奇怪:“怎么搞的?夜里我打你了?” 季槐风摇头,扳过他的肩膀狠狠地吻了上去。 顾小橹挣扎几下挣开了:“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 “我爱你。”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这还是头一回,季槐风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三个字。 “我爱你。”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我知道。”顾小橹微微一笑,“所以,去给我做早饭吧。” 中午过后顾小橹按原计划去村里,建议梁添开个会,找人教大家怎么种玉米。他前脚出门,季槐风后脚就跟着出去了——只不过方向向反,是去隔壁山谷,龙虎镇那些被“赶”出来的人开辟出来的新住地。那里一片热闹。韩尚坤他们这些老兵自然是要响应号召去参加重建的,还有一些原来龙虎镇上的人也要跟着去。留下来的人不能群龙无首,必须选一个领导人出来继续干。 季槐风耐心地等他们选完了,才上前去找韩尚坤说话。 “能不能带个话给司令?小橹他——可能需要一些药,镇定类的药。” 韩尚坤很为难:“我们去了就不打算回来,这也不是一两天能走到的——别说现在还有没有这种药,就是有也不一定能找到人给你送回来。要是真的那么急,干脆跟我们一块儿去?” 季槐风想了想,“那——万一有人回来了——” 韩尚坤知道顾小橹是顾慎岚的儿子,所以答应得非常干脆:“行!” 季槐风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回到家,就看到顾小橹在吹着口哨在摆弄那些玉米种子。 第40章 田园生活 “去哪了呢?”顾小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 季槐风一楞,老实交代:“他们准备出发去跟老爷子会合了,我去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有。” “哦。” “怎么样?梁添怎么说?” “村子里就一个人种过玉米,梁添让他先种,大家去他地里跟着学。就明天,你去吧。” 季槐风不解:“谁?你不去?” 顾小橹摊手:“周利民。” 得,居然是当初被顾小橹捅伤的那个家伙。顾小橹当然不会想见到他,他大概也是不想在自家地头上看到顾小橹的。 季槐风从后面抱住他:“我也不去。咱们让陆飞学去,回来再跟他学。” 所以他们正式下地的时间就比人家晚了一天。 陆飞转述周利民的话:以前乡下种玉米都是用拖拉机开坑的,再不济也有头牛拉犁。现在别说牛,连牛屎都没一坨,只能自己锄地挖坑播种了。玉米是一垄一垄地种,垄和垄之间隔个四十公分。每垄种两行,行和行,株和株之间都要留一段距离 季槐风和顾小橹都听懵了。最后听懂的只有一段:种子要埋在地里,上面盖两三公分厚的土;坑里最好能一起埋些肥料。 季槐风一拍大腿:“这个有!” 当初他们烧草盖房子,把烧过的草灰都收了起来,和后来砍树砍竹子留下的新鲜叶子埋在一个小坑里沤着。几个月过去,几场雨一下,都沤烂了,正好当肥料用。 季槐风激动不已:“幸亏我有先见之明。” 顾小橹提醒他:“哼,当初你想把草灰扔掉,结果还是我坚持要留着的。” 季槐风:“是么?” 虽然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谁出的主意,他们还是一致同意先去把种子种了。到了地头,他们再次出现分歧——季槐风的意见:先一起合力把地翻了,挖坑完毕,再埋种子。理由是,所有人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效率更高。 顾小橹掂掂手中的种子罐,摇头:“我觉得这点种子不够把两块地种满的。那个谁不是说了嘛,种得太稀不好传播花粉。所以我们就一个在前面挖坑,一个在后面播种埋土,有多少种子就种多少,这样才不会浪费。” 其实季槐风只不过是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省得他又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伤。想想就妥协了:“那好吧,你来挖坑,我来填土。”只要顾小橹还在自己跟前,就不用怕他搞小动作。 想到这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也不知道这年头还有没有用得上的药。顾小橹这个状况,不吃药是绝对不行的。 顾小橹非常爽快地扛起锄头去挖坑了。季槐风就照着陆飞转述的周利民说的,每个坑放两颗种子,种子之间小心地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沤好的肥料也用筐挑了来,种子旁边放上一小把。然后才用铲子把种子埋上。 没过多久,季槐风就被顾小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立刻改变做法,只放种子和肥料,赶快追上去。顾小橹回头一看,纳闷:“怎么不埋起来?” 季槐风脑子一转,说:“你看我这样,抓两颗种子,再抓一把肥料,再拿铁铲埋上土,多慢。还不如先放种子,待会儿一口气埋过去。” 顾小橹没有异议。于是他优哉游哉地跟在顾小橹的屁股后面,摆两颗种子,再摆一把肥料。 玉米种子真的算不上很多。他们两个人两块地,那些种子只种了其中一块地的三分之二。季槐风挠头:“果然不够啊。” 顾小橹倒是乐观的很:“一颗种子就能结一个玉米棒,这里能种出来不少了,我们多留点种子,明年肯定能种满。剩下的地还可以种木薯和红薯啊。” 刘达贸正在他们边上种木薯呢,一听大叫:“先别种红薯!周利民说,红薯可以套种在木薯和玉米地里!” 顾小橹皱了皱眉头。季槐风连忙说:“那倒不用,这点肥料也不够它们抢的。咱们房子旁边还有块地,正好用来种红薯。” 刘达贸接话:“那也成!周利民说红薯是个好东西,全身都能用,嫩叶子能吃,老叶子能喂牲口——” 顾小橹惊奇地问:“牲口?现在哪儿还有牲口?” 所有能吃的动物都已经被幸存者吃了个干净,剩下的都是绝对不可能驯服的猛兽。这年头哪里还找得牲口去? 刘达贸嘿嘿一笑:“你们不知道吧,咱们村就快有条牛了。” 传说中的那条牛在玉米的嫩芽儿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犹嚼青草半遮面地出现在村小学的操场上。梁添心情好,特地从路边摘了把小红花给它编了个花环,戴在两个尖尖的牛角上。全村人都为买它付了钱,一听说它给牵回来了,所有人一拥而上去围观这头历尽劫数居然还活着的传奇水牛。 据说是一个猎人在深山里发现了它。猎人本来想杀了它,但转念一想自己要是把它杀了,铁定搬不回去。于是想办法用藤套住了它的角,又抓一把青草,连哄带拖把它弄回了家。猎人养了几天,就想杀掉吃肉。正好梁添去找他买肉,一看是头能用来耕地的牛,二话不说,开价五百斤,然后立刻回村募款。 要说服村大会和全体村民同意把这头牛买回来可不容易。等到梁添终于攒齐了肉去找猎人的时候,猎人又提出要加五十斤的保管费。 梁添泪流满面,回来再募,终于牵得水牛归。 季槐风和顾小橹也去看热闹。两人抱着手臂在人群外围,只见那头牛顶着红花,悠然自得地嚼着草,俨然一副超凡脱俗的姿态。 季槐风笑说:“啧,五百斤五十肉才换回来的,不简单哪” 顾小橹也笑:“也不知道这村里这么多地,它忙得过来不。” 这时候梁添站上国旗台,大声宣读本村水牛使用条例:大家一起给它建个牛棚,各户人家每天轮流给它割草提水;借牛须得提前三天预约排队,每天驱牛干活的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中间还要注意让它吃草喝水;不用干活的时候,前村长的儿子小六负责放它吃草,相应的村里会给小六一些吃的作为工资。 还好玉米木薯之类都早就种了下去,现在地里也没什么用得着那头水牛的地方。用不上的人就都先撤了。倒是有些人想去山谷外面开荒的,连忙挤上去预约。 季槐风跟着众人没命地往前挤。顾小橹拉住他:“算了吧,咱们就别指望能排上号了。反正现在也不用犁地。” 季槐风坚决地往前:“咱们好歹也交了十几斤肉!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他们那两块地虽然不大,可真在里面干起活来,却又似乎大得没边。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新鲜感的。然后才发现那片地一天都疏忽不得。播种,施肥,锄草,培土成天成天地蹲在一个地方,重复着辛苦而单调的动作,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了。 田园牧歌什么的,真的过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季槐风自己没什么,但是他觉得这样很对不起顾小橹。如果他跟着顾慎岚走,那边就算是在重建吧,也不至于会让他干这样重的活,过得这样辛苦。 唯一令他有点而欣慰的是,顾小橹在他们开始忙起来之后,就没再受过伤。季槐风矛盾极了。一边想着也许干些活能引开他的注意力,可是又不愿意让他太累。 就这么矛盾了许多天,他们种的红薯也从地里钻出芽来。 顾小橹蹲在旁边看了半天,“等它们长大了我们就有像样的青菜吃了。” 吃习惯了以后,渐渐地都不觉得有多苦了,反而还尝出点美妙的滋味来。挖了一些回来种在屋边,嫩芽抽得比什么都快,顶上还开出一串串粉紫色的小花来。偶尔走过去看上几眼,就觉得浑身舒坦。 给玉米培过一轮土之后,地里的活终于少了些。季槐风决定去村子外面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可以种的东西。实在不放心把顾小橹一个人留在家里,想来想去还是先问他:“小橹,咱们去外头走走吧?说不定能找到你说的那个什么水——水——水葫芦?” 一路走下去,他们都乐了。看样子他们并不是头一个这么想到的人。出了山谷,只要是看上去像是以前的农地的地方都被人挖过了,有些人甚至就直接在上面开荒,竖起石头标明领地。就这么走了两三个小时,两人都有点累了,顾小橹说:“算了,咱们还是改天换个方向再找吧。” 季槐风忽然说:“等等,你看这边——好像有条路上山去——” 那是一个矮矮的山坳,看不清后面是什么地方。季槐风摇摇顾小橹的手,“走,过去瞧瞧!” 第41章 忧心忡忡 顾小橹累得够呛,赖在山脚坐了好一会儿,才肯跟着季槐风继续往上走。好在山坳并不高,路也不难走。没几分钟,他们就走到了坳口上。往下一看,得,居然也是个空荡荡的,荒凉的小山谷。 小山谷地方不大,再过去又是一道山坳——不过比他们脚下的这一道要高一些。 顾小橹吁口气:“现在看也看了,可以回去了吗?” 季槐风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你看这下面,还没被挖过。” “那又怎样?” “你想啊,以前到处都是人,乡下只要是有点儿土的地方都被开荒种地了。这地方小是小了点儿,可是开出来也是不小的一片地啊。我们下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啥呢。” 顾小橹只好拖着步子跟上。好在杂草都在冬天里冻枯了,新长出来的嫩草还是矮矮的一片。他们从绿油油的杂草中走过去,果然在地上分辨出以前农地的垄沟来。季槐风随身带了把小锄头,挥锄就往垄间挖下去。 挖了半天,什么都没挖到。 顾小橹打个呵欠:“以前种的大概是一年生的东西吧。” 季槐风并不泄气:“这边没有——说不定那边有呢?”说着指指对面的山坳。 顾小橹开始后悔跟他出来了。 对面的山坳并不低,而且连现成的路都没有了。他们花了两倍的时间才爬到上面。 “呃” “啊” 他们同时看向对方:“怎么回事这是——” 山坳的那一边是一个深谷——深谷的最中间,是一个幽深的水潭。 水潭的周围有一圈用石头砌出来的整整齐齐的地。地围着水潭一圈圈地往上绕,地里长着整整齐齐的庄稼——和绿油油的青菜! 季槐风和顾小橹目瞪口呆。 再仔细点看——水潭上印着一座小房子的倒影。那小房子被几棵大树掩着,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有人” “住在这里” 瞧那些庄稼和菜长得好好的样子,一定是有人天天在照顾。 顾小橹小跑下去,季槐风赶了几步追上他:“喂——别去——”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顾小橹大叫一声:“啊——”整个身体瞬间向前扑倒! 季槐风拽着顾小橹的胳膊没命地往回拉。顾小橹的身体飞扑回来压在他身上,两个人倒在一起。季槐风连忙爬起来,警觉地看看四周——也不管顾小橹站没站好,一把拽着他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季槐风仔细听了片刻,也没听到周围有任何的声响,才把顾小橹扶起来。放眼望去,只见刚才还是一片杂草树叶的地方,现在露出了一条黑洞洞的深壕。 他叹口气:“我就说嘛。这年头一户人家孤零零的住着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说着要爬起来,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小橹?” 顾小橹靠在他身上,两眼紧闭,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换了是以前他会着急跳脚。所谓事不过三,现在他看到顾小橹晕倒的时候已经很淡定了。他把顾小橹平放在地上,自己起身朝那条深壕走去。凑上去一看,坑底还倒插着密密麻麻的竹子——竹子的一头都削得尖尖的。想想刚才的情景,不由得吓出一声冷汗。 季槐风目测一番,那条深壕挖了大约有一米五宽,无论如何都是跨不过去的,防人防兽都够了。这里的主人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在这上面。 他上前一步,手拢喇叭:“喂——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喊了半天,房子那里终于出现了个人影。季槐风大喜,加一把力气继续喊:“老兄——帮个忙——这里有人晕倒了!” 那人走近些,季槐风才看清了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身上穿一件军绿色的长袖外套,手里提着一杆长长的枪。虽然那枪看起来很简陋,季槐风却知道它能在瞬间把自己的脑袋轰成渣。 季槐风非常识相地站直了身体,然后高举双手。 但是嘴里还在接着叫喊:“老兄!帮个忙啊!我兄弟晕过去了!” 那人端着枪,一步一步地慢慢逼近:“滚。” 季槐风知道他是认真的,再加上擅闯别人的领地本来就不对,于是没有再坚持。 “好,好——你冷静点,我们是从牛牛村出来的,到处找能种的东西,不小心跑到这里来的——你看——”季槐风解下挂在腰间的小藤篮,给他看里面他们路上挖到的野菜。“我们找了一整天了,什么能种的都没找到,就挖到几棵野菜——” 那人瞟了一眼,眼中的戒备放松了些。 季槐风过去把顾小橹打横抱了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就不行了。山路崎岖,他走得跌跌撞撞。自己跌了还不要紧,就怕顾小橹磕着哪里了。想了想,还是把顾小橹放下了。 回头说:“兄弟,我现在这样子实在走不动——” 本来想跟那人说一声在这里呆到顾小橹醒过来再走。谁知那人说,“你带他过来吧。” 虽然放行了,但仍紧紧握着手中的枪不放下。 深壕是环形的。里面的人要出来,就放下山谷那一头的一座小吊桥。季槐风背着顾小橹从上面走过去,看着深壕里竖着的竹子,不由得心惊胆寒。 过了吊桥再走一段路,才走到那座屋前。那屋子是砖瓦结构的——红砖加水泥砌的墙,顶上盖的是从前常见的瓦片。走近了看,才发觉“小屋”着实不小,看规模至少有他们家两个大。季槐风心想,这大概是灾前留下来的。灾后谁还能找得到砖瓦水泥? 那人端着枪一步一步地后退到房前,沉声说:“林旭,开开门。” 季槐风一愣:“啊?” 那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季槐风明白过来,拿枪的人刚才是在叫这个“林旭”开门呢。 林旭也和那人一样,穿着一身干净的军绿色外套,身上整整齐齐的。他一眼看到季槐风和顾小橹,皱起眉头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季槐风忙说:“我叫季槐风,他是顾小橹,我们是牛牛村的——”然后把刚才和拿枪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林旭“哦”一声,又说:“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烧木炭的对不对?一平,我上次出去买的那几十斤木炭,就是跟他买的。” 这么一说季槐风也想起来了:“你是用一件衣服跟我换的——” 黑洞洞的枪口终于放下了。林旭让季槐风把顾小橹放在厨房的火塘边上。火塘里烧着暖暖的火,旁边铺着一堆软软的干草,想必这屋子的两个主人常常坐在旁边烤火。 屋子的主人也介绍了他们自己。开门的叫林旭——刚才已经听过了。拿枪的叫樊一平。樊一平在灾前是个天文学家,他们比一般人更了解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就在大多数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出门避祸的时候,他们就非常果断地从一个乡民手中买下的这座小屋,然后几乎是花尽了全部的积蓄买下所有以后能用得着的东西,再雇人运到这里。 季槐风看看四周:“你们花光了所有的钱那买下的东西得有多少啊?”但是看看这屋子里,除了日常用得上的,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林旭笑而不语。季槐风明白了,他们准还有别的放东西的地方。林旭拿去和自己换木炭的那件衣服是旧的,没准还是他们自己穿过淘汰下来的呢。 季槐风把顾小橹放下。林旭站起来,“啪”地按下一个按钮。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突然亮了起来。 季槐风几乎是吓了一跳。头顶射下来的光虽然算不上明亮,但足以让令他震惊。这微弱的白光——分明是电灯才能发出的光! 这两人居然能用电灯!这就说明他们这里应该有电! 林旭丝毫不觉季槐风的震惊,自言自语说:“好像有点暗”说着走过去摇动一架小小的机器上的手柄。不一会儿,那灯光果然变亮了一些。季槐风明白过来,他们用的是手摇式的发电蓄电机。林旭一边摇一边说:“一平,给顾——看看吧,季槐风可是温暖了我们一个冬天啊!” 他说得有些夸张。季槐风“噗”地笑出来,反过来安慰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以前就常常这样晕倒,过段时间就自己醒了。我就是怕他在外面着凉。” 那二人点点头,也就由着他了。季槐风自己坐稳,把顾小橹抱起来,缓缓地给他按摩太阳穴。林旭好奇地凑过来看他:“没想到是这么文静的人” 季槐风知道他说的是顾小橹扎伤周利民的事,没想到这事竟然传得这么远了。于是摇摇头,坦白地说:“他有病。”说完顿时觉得有些悲凉,放低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手里摸着顾小橹的脑袋,声音里满是无奈。“他最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就在这时候,顾小橹忽然大叫一声:“槐风!” 第42章 真相大白 顾小橹大叫:“槐风!槐风!”这么叫了几声,季槐风以为他醒了,慌忙应道:“在这里,我在这里呢!小橹,小橹——” 然而仔细一看,才发觉顾小橹两眼紧闭着,依旧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刚才叫的那几声,应该是在梦中喊的。那声音很恐慌,大概是梦见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林旭和樊一平面面相觑。林旭向季槐风说:“我们这里有些药——有种针剂注射以后能让昏迷的人苏醒,你要不要” 季槐风犹豫片刻,摇摇头。林旭劝他:“他现在如果还在做噩梦,一定很难受。不如让他醒过来——” 季槐风抱着他的脑袋,“他因为生病,曾经忘了很多事。最近他每次做梦都能想起来一些。要是故意打断他,他也许会不高兴。” 樊一平不解,“你们是一块儿的吧?他从前的事你还能不知道?你告诉他不就行了?还是以前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所以不敢让他知道啊?” 樊一平的话实在是一针见血,季槐风噎得说不出话来。樊一平笑笑:“看,被我说中了吧。我跟你说,纸包不住火,该知道的还不如早点让他知道。从前的人犯了法,还有个坦白从宽呢。你们现在都好好地在一起了,把真相告诉他又有什么要紧的?你捂着不说,反而像做贼心虚。” 林旭也跟着帮腔说:“对啊,你这样一直瞒着他,还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会觉得你不相信他,觉得你不相信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说你也真是的,小行星都撞地球了咱都能活下来,还怕什么呀?” 季槐风看看他们两个,忽然有点豁然开朗。 “就这样告诉他?” 樊一平耸肩:“总好过等他自己想起来,再自己回来找你算账。我看——”他瞟一眼还在昏迷的顾小橹,“这日子也快了。”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顾小橹终于醒了过来。季槐风看他表情呆滞,眼神木木的,又是给他按摩太阳穴又是给他灌水。顾小橹愣愣地爬起来:“这里是哪里?” 季槐风拍拍他的脸:“你忘了?我们出来找种子,在这里发现了一栋房子。你看,他们是房子的主人,林旭,还有樊一平。林旭还跟我们买过木炭呢。” 林旭和樊一平向他笑笑。林旭说:“你在外面晕倒了,季槐风就带你进来休息会儿。怎么样?好点了么?” 顾小橹揉揉额头:“我没事了,麻烦你们了。我和季槐风今天是空手出来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谢你们。” 林旭半开玩笑地说:“下次我们去买木炭的时候多送我几块。”顾小橹答应得很痛快:“行!反正是他烧的。”季槐风噗地笑出来:“你倒乐得慷他人之慨。” 顾小橹伸个懒腰说:“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对了,我想起来——你们在外面的地里种了好些菜,哪来的种子呢? ” 他并不知道林旭和樊一平进行了十分充分的灾前准备,所以好奇的很。季槐风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差点忘了这个——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们能不能卖点种子给我们呢?一点点就行,价钱好商量的。” 林旭斜眼,继续调侃地说:“哟,你们不是两手空空吗,拿什么来换呀?” 季槐风也不恼:“只要你们答应,我明天再带上东西过来换也行啊。” 樊一平笑笑:“行了,没事,我们下次交易日还要去换东西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想种点什么?” 季槐风再次惊叹——他们究竟保存了多少种子?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要什么好。顾小橹插话问:“有黄豆和花生吗?” 这一天出来有惊有险有惊喜,总的来说还是非常充实的。季槐风和顾小橹揣着一包花生种子和一包黄豆的种子,踏着灿烂的夕阳回家去。季槐风故意落在后面一点,仔细的观察着顾小橹的一举一动,想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来。然而顾小橹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异样。季槐风有点担心。想起樊一平和林旭的话,下了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事情和顾小橹说清楚。 说实话,他自己也早就厌烦了这样遮遮掩掩的状态。 反正左右无人,他追上去一步,和顾小橹并肩而行:“小橹,刚才你昏过去的时候说梦话了,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顾小橹笑笑:“没啊。” 季槐风一开头就碰了个钉子。然而他既然下了决心,就一定要进行到底。他再接再厉:“刚才你很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呢。” 顾小橹茫然地说:“是么。我以前不是也叫过吗?” 季槐风首战受挫。看来从顾小橹的梦入手再说到以前的事是不行的。顾小橹叹口气:“以后我没事还是不要到处走的好。要是整天这样晕倒” 季槐风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是就在旁边么。你就是在深山野林里晕倒了,我也能把你背回去!小橹——” “嗯?” “你——想不想知道——咳咳。我们从前的事情?”迂回的路不通,还不如单刀直入。 顾小橹反问他:“你不是一直都不想我知道么。” 季槐风低下头:“我准备好了。” “现在我不想知道了。” 季槐风:“” “以前你瞒住我,是不是因为怕我会离开你?现在你突然愿意说了,其实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了呢?” “不——不是的!”季槐风用力抓住他的手,“不是这样的!我是看你这些日子越来越不高兴——我想和你说清楚,我想让你明白,不管出了什么事,我对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变的!” 顾小橹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站住,用很认真的语调问:“如果我要离开呢?” 季槐风从头顶冰到脚底。“你在说什么?” 顾小橹忽然笑了:“瞧你吓的,我开玩笑的。” 自从这个玩笑之后,季槐风沉默了一路。他实在不明白顾小橹究竟在想什么。他想对顾小橹好,掏心窝子地好,把自己的所有都交出去。然而他无论怎么做,都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半点真实的感觉。 他甚至不能确定,顾小橹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顾小橹赶在天黑之前去巡视村里的水车,季槐风做好了饭等他回来吃,空出来的时间都开始摆弄那些种子。这些种子大概是林旭和樊一平直接从种子公司买的,真空塑料包装上面写着简单的种植方法。看完了,他借着最后一点点天光去锄屋边的空地。黄豆和花生在现在都算稀罕物了,种在远点的地方还怕被人偷。顾小橹回来看到,笑他:“你还真是猴急,明天种不一样么。” 季槐风嘿嘿一笑,丢下锄头去给他端吃的。 等熄了火,两人躺在一块,季槐风又忍不住旧事重提:“小橹,我从前对不起你。” 顾小橹没好气:“好好的又说这个干什么,你烦不烦?” 季槐风人在黑暗中,借着夜色的掩护,胆子突然大了许多。他豁出去了,也不管顾小橹要不要听,说:“我以前其实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是黑社会,卖军火的。” 顾小橹嗯一声,没有说话。 季槐风知道他是默许自己说下去了,立刻把这一天里想好的话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以前我爸爸是当兵的。退伍了以后,境遇很不好。那时候我大伯和别人合伙在云南开着一个小厂,就叫他去帮忙。去了才知道,我大伯那厂子是个地下军工厂,专门造手工的枪械卖到东南亚。我爸本来就懂枪,去了以后,他们直接给了他一部分的股份。他就这么干了。后来我大了也跟他们一块干。明着卖体育器械,其实是把枪械的零件杂在里面运出去。后来,我就遇到了你。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的身份——” 顾小橹仍旧有些不耐烦:“中间的事就不用说了吧?” 季槐风叹口气,“后来,那个厂子出事了,大伯和另外一个合伙人被抓了起来。我和我爸爸正好不在云南,但是也被通缉——那时候我和你在一起,我爸爸认出你来,就出了个主意。你当时只知道我有麻烦,说愿意和我去天涯海角的。于是我带着你去了我们一个藏身的地方,你不是说梦见过一个半山腰的石头房子么?就是那里。到了以后我和你商量,能不能假装——假装是我绑架了你,然后用你做人质和警察换大伯他们。没想到你没答应——我——我没办法,只好,只好真的绑了你。” 顾小橹闭上两眼,深吸一口气:“是这样么。明明是你爸爸绑了我,你为什么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 第43章 完结章 季槐风明白过来。 难怪顾小橹不让他说,原来是因为他早就想起来了。他什么都知道。 看来这些事都不必再多说了。当年他的父亲非常强硬地绑架了顾小橹,想用顾小橹当人质把被抓的哥哥和同伙换出来。本来想着就凭顾小橹的父亲是军区司令,警察是无论如何都要考虑顾小橹的人身安全的。没想到—— 总之他们被追得东躲西逃,中间还会遇上以前的对头趁火打劫。就在他们即将逃离国境的时候,季槐风的爸爸嫌顾小橹是个累赘,想要把他杀掉灭口。季槐风当然不愿意,两人拉扯的时候枪走火,一枪打在顾小橹腿上。 顾小橹当场晕了过去。季槐风还想要带顾小橹走,但是他突然发觉再往前走,他们要走的路都是无边的荒山野岭,不要说医院,连药店都不见得能找得到。顾小橹伤得太重,带着他走他只有死路一条。 季槐风没办法,只好把他留在了边境上的一个小旅馆里,雇了一个当地的医生照顾他。 然而那个医生丝毫不讲信用,拿了钱,看到季槐风他们一走,也溜得没影了。警察又过了一天一夜才找到顾小橹,那个时候他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 季槐风就这么被他爸爸拽去了泰国,和顾小橹从此断了联系。直到几个月以后,小行星撞了地球。地球上所有的飞机都停飞了。他一个人骑着机车从泰国飞奔回来,想要找到顾小橹。 当他终于在龙虎镇外找到顾小橹的时候,他才发觉,其实只要下了决心去做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可惜他那时不明白,自己懦弱没有主见就算了,还总是把错都推到他父亲身上。 所以在他给顾小橹讲从前的事的时候,宁可自己来承担这些错误。 现在,什么都晚了。 季槐风苦笑一声,想说点什么结束这尴尬的沉默。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小橹爬起来,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动,也不出声。季槐风只觉得有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转动,他却一个都抓不住。沉沉的夜色在瞬间从掩护罩变成了铁罐子,他憋得几乎要爆炸。 他爬了起来,在黑暗中摸到顾小橹的手,然后顺藤摸瓜似的攀上他的肩膀,揽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整个人都扳到自己怀中。顾小橹的身体有点僵硬,然而没有抗拒。季槐风把下巴贴在他的额头上,小声问:“你怪我吗?” 顾小橹反问:“你觉得呢?” 季槐风再次愣住。他们这大半年虽然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他却实在没那个信心认为顾小橹对自己有多深厚的感情。 顾小橹的心,好像被遗失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哪怕是像现在这种时候,顾小橹就在眼前,就在他的臂弯里,胸口贴着胸口,连对方的心跳都能感觉得到——他还是会觉得,顾小橹仿佛身在很远很远的远方。 他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很不开心。或者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一直都很不开心” 他早该明白的。一个心情舒畅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情绪失控,那么喜欢没事就把自己弄伤。 顾小橹很坦白地承认:“是。从我第一次在龙虎镇外面看到你开始,就感觉很不好。好像有只手一直在推,要把我从你身边推开。但是你又不肯走,不但不肯走,还对我那么好,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渐渐地想起那些事,有时候真的很恨你,恨得想搬块石头砸死你。但是你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你要我怎么办?” 季槐风嘿嘿一笑,忽然拉起了顾小橹的手:“来,抽我一下——”说着就把顾小橹的巴掌往自己脸上打。顾小橹挣开:“滚!谁要抽你!”季槐风再抓住,再打,这回是狠狠地真打了——顾小橹觉得自己的手掌一片火辣辣地疼,顾小橹急了:“你干什么呢?”季槐风再打:“你心里不痛快就抽我好了——千万别憋着,你就是真想搬块石头砸我,就砸好了——以后别这样什么都不说了——” 顾小橹扭不过他,当真啪啪啪地打了一阵。到后来都能觉察出他脸上肿起老高的一块,死活挣开了,“行了行了,你给我留点儿力气,明天再打!” 季槐风大口喘气,“你打一辈子都成!” 顾小橹倒给他逗乐了,半天憋出来一个字:“贱!” 季槐风得意洋洋地说:“对,我贱,我就跟你犯贱!我脸皮都不要了,你斗得过我吗?”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累了,抱头睡去。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卸掉了,季槐风这一觉睡得舒畅无比,连梦都没做一个。早上起来习惯性地把手往身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惊得跳起来,在屋里胡乱找了一阵,又冲出门去。 顾小橹蹲在屋边还一棵菜都没有的菜地里,小心翼翼地把一粒粒的花生种子种到土里去。初升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在他周身勾画出一个金色的轮廓。 心脏在瞬间回到了自己胸腔里。 顾小橹回头:“我饿了,快去做吃的——你怎么连衣服都没穿好?” 季槐风梗得说不出话来。他无声地点点头,转身回去穿衣服。因为太过激动,手竟然在不住地微微颤抖。脑海中有个声音不住地催促他:快去做早餐,快去做早餐,小橹饿了—— 然而他的身体居然不听使唤了。狂喜的感觉发泄不出去,他现在只想在地上打个滚,大叫几声,甚至是大哭一场。 结果是,他愣愣地坐在那里,仿佛傻了一样。不久之后顾小橹提着两只脏兮兮的手进来,见他还呆在那里,“喂!怎么还没动啊,限你十分钟之内端早餐上来!” 季槐风猛然回过神来,却还是不肯动,就知道看着顾小橹傻呵呵地笑。顾小橹哭笑不得,往他脸上抹了点泥,“你找打呢是不是?”季槐风一把抓住,把他手上的泥土都按在自己脸上了:“别吃早餐了,吃我吧!” “去!谁要啊!喂我的手——先让我去洗手——” “我抱你去。” “喂我自己会走路啊!” “我就喜欢抱你。” “混账。流氓!” “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结果他们的早餐变成了午餐——准确地说是顾小橹一个人的早餐。他气恼地坐在床上,季槐风则一口一口地给他喂饭。吃到一半,村长梁添驾到。梁添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了,然而见到那场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声这两人好不要脸。 季槐风把他的花花肠子都看穿了,反问他:“小甜甜,你家陆飞没这么给你喂过吗?” 这下连顾小橹也受不了了。他和梁添异口同声:“滚!” 梁添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最快的速度说明来意:“我今天在地里捡到这个。”他说着伸出手来,季槐风皱眉头:“彩色的套套?还是用破的?昨天有人在你地里打野战?压坏了玉米苗子没啊?” 梁添忍无可忍:“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吗?这是个气球!” 季槐风认真观察了一番,得出结论:“我还是觉得它就是个套套。” 顾小橹提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种时候,哪来的气球?”季槐风无辜地摊手:“所以我还是觉得它是个套套。” 梁添和顾小橹:“” 梁添叹口气,从彩色的塑料碎片中挑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来。那就是张普通的白卡纸,两面都压了薄薄的塑料膜,想必是为了防水。梁添把卡片给他们看:“我估计,这个是装在气球里面的。气球飞上天,爆了,它们就一起掉了下来。” 顾小橹读出上面的字:“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将在B市旧址上重建,每一位中国公民都有义务献出一份力量。注:参与重建期间,所有工作人员食宿免费,另有补贴,并优先入户首都。” 顾小橹念出最后一行字,大家都乐了。把卡片翻过来一看,是领导人在工地上和工人的合影。 看他们身后的工地,有砖有瓦有钢筋有水泥有拖车有起重机,所有人都穿一样的帆布衣服,干得热火朝天。看样子不出几年,文明将重临这个世界。 重建的事他们是知道的。上次顾慎岚一去,把龙虎镇的人带去了大半。想必现在还是人手不够,于是那边用氢气球到处派传单招劳力呢。 季槐风故意向梁添说:“村长心动了吧?心动了吧?首都,首都户口啊!” 梁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咳咳,这个户口倒不算什么——食宿免费,还有补贴” 季槐风问:“你的地呢?喂,我们全村的玉米可是你的最先抽芽。”梁添说:“你们替我看着吧,种出来的东西全算你们的。万一哪天我回来了,等过了秋天你们收了庄稼,再把地还给我。”季槐风愣住:“哟,你这么白借我们种,怎么好意思——” 梁添支吾片刻,才说:“小橹,听说你爸爸是那儿的大司令大首长!这个” 顾小橹和季槐风对望一眼,明白过来。梁添这么空手一去,铁定会摊到最累的活儿。如果有顾小橹帮着说两句好话,说不定就能捞个小头目当当了。 顾小橹为难:“我们现在连笔和纸都没有。” 梁添变戏法似的套出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和一支铅笔来:“这个,我们刚到的时候,在村小学里面找到一些纸笔” 顾小橹已经很久很久没写过字了,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的:爸,拿着这张纸的是我的好兄弟,请照顾。重建太累,城里空气不好,我就不去了。我和槐风在这给你准备退休养老的地儿,你早点来。小橹。 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饭,他们去巡视玉米地,才知道原来捡到小卡片的人还真不少。没过几天,村里的人就少了几乎一半。梁添收拾完毕,和陆飞一起来辞行。陆飞面有愧色,季槐风拍他肩膀:“好好努力,没准哪天小甜甜能给你生个娃。” 他们二人愤而暴走。 没想到影帝和唐铭川来了,自然还带着顾路路。顾路路依旧相当低不待见顾小橹,顾小橹每天恐吓她要把她卖掉。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一阵,影帝和唐铭川在他们家附近也盖好了房子,才消停了些。 季槐风还惦记这欠林旭和樊一平的木炭——当初说好了和他们换种子的。连着过了两个交易日都没见他们来,就自己挑了一担给他们送去。走到那一看——得,他们两个居然都不见了。扒着门缝往里面看,那屋子也全空了。地里的菜因为没人浇水,都蔫搭搭的。季槐风正纳闷着,发现他们家门缝里面插着张小卡片。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门上还用炭条写着几个大字:“家人召唤,不能不走。” 季槐风微笑,很是替他们高兴。 心想反正他们都走了,那地里的菜这么留着也是浪费,于是专挑能移植的,全都小心地拔了起来,捆成一捆回去种。至于挑来的木炭,就给他们留在了屋檐下。临走时下到水潭去洗手,忽然发现水面上漂着一棵棵圆圆胖胖的水生植物。 季槐风想了想,也都捞了起来,心想没准这就是顾小橹说的水葫芦呢。 第44章 《总统》 总统府有许多固定的日程,其中一项是每天早餐时分的小聚会。所有在家的家庭成员都必须参加。 每天早上七点半,荣启元都会穿戴整齐,准时下到二楼的餐厅和孩子们一起吃早餐。第一家庭的早餐自然是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的。他们早餐的时候,每个人必须挑读一段当天报纸上的新闻。其余的人一边吃,一边发表意见。这项活动在荣启元的孩子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起初是为了帮助孩子们认字,后来又变成为了让他们了解世界,现在,则是为了了解他们的想法。 荣启元格外的喜欢且享受早餐的时光。当选总统之后,这几乎是他一天里唯一的能坐下来和孩子们一起说说话的机会。 这天他照例第一个读报。他读报的语调也如朗诵圣诗般庄重。 “‘今日沙罗’第二版,国内短讯,‘总统长子荣景笙退役’——” 荣启元做贼一样偷偷瞟了他的大儿子荣景笙一眼。荣景笙就坐在他对面,身上只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沙滩短裤,正埋头和他盘子里的食物奋战。他高大而英俊,肤色均匀而健康,静止不动的时候简直可以拍下来当广告模特。然而他的动作实在算不上优雅。能抓的东西就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塞,喝汤的时候嘴里笃笃地响,张牙舞爪地好象一条饿了半个月的鳄鱼。 ——虽然粗鲁而无礼,但是荣启元用一个父亲的眼光来看,觉得他的动作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非常可爱,所以一直狠不下心来纠正他。 荣启元迅速地把目光转移回报纸上,用比电台播音员更标准的腔调读道:“本报讯,五月十日是每年一度老兵退役的日子。今年一共有三万六千四百一十二名官兵退役,其中就包括了总统荣启元的长子荣景笙。荣景笙出生于一九五三年,一九七一年按照沙罗法律的规定到陆军部队服兵役。他在离开军营之前刚刚度过了二十岁生日,并且获得了一等准尉的军衔。据悉,总统府将于近日举行一场小型的晚宴,欢迎荣景笙归来。” 读完这短短的几行字,荣启元的手心居然渗出了汗。他不动声色地把报纸放在桌上,“这个就不需要你们发表看法了。来,大家一起鼓掌,欢迎哥哥回来。” 荣启元率先优雅地鼓掌。餐桌上的另外两个孩子——次子景筠和三子景筌只得无声地放下了汤匙。在一旁负责照料他们饮食起居的郑太太也轻轻拍打着手掌。稀稀拉拉的掌声终于引起了荣景笙的注意。他舔舔嘴角,点了点头。荣启元连忙抛过去一个克制的微笑。然而荣景笙又立刻低下头去,开始啃一条鱼。 荣启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把那张“今日沙罗”推到荣景笙跟前,和蔼地说:“景笙,来给我们读一段吧。” 荣景笙“噗”地一声把鱼骨头吐到餐桌的中间,扯过报纸随手一翻,磕磕绊绊地读道:“第三版,国内新闻,耶安郡发现,两具男尸,死者疑为鸡奸者。本报讯,昨日若罗岛耶安郡凯利镇上的三名居民,在镇外的一处山谷里,发现了,两具男尸。两名死者的身份已确定,他们分别为凯利镇中学的教师和镇邮局的邮递员。经过,法医鉴定,两名死者在死前均遭受了极度残忍的虐待。法医在其尸体上发现了鞭伤烫伤等,多种伤痕,两人的男性器官均被割除。有凯利镇的居民称,两名死者在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来往密切,常常互访,并且,在对方家里过夜。此案,目前正由当地警方进行调查。” 荣启元非常耐心地倾听,然后纠正了他读错的几个字。 荣景笙随手把报纸丢到了餐桌的正中间。景筠和景筌同时爆出一声惊叫。荣启元抬头一看,原来报纸上还附了一张很大的照片,上面正是那两具尸体被发现时的现场。 荣启元觉得他的胃在瞬间收缩。他压抑着呕吐的冲动朝郑太太点点头。郑太太立刻上前,把报纸收走了。 荣启元等另外两个男孩都缓过一口气,才用安抚的口吻说:“我先说吧,呃这件事,说明——我们国家的治安有待加强。我会在下次国务会议上强调这件事。景笙有什么看法?” 荣景笙再次喷出一根鱼骨——这次鱼骨像跨越大洋的洲际导弹那样直接射到了对面荣启元的盘子里。 荣启元的眉毛跳了跳。郑太太要上来给他换盘子,他立刻摇头止住了。 荣景笙用衣袖擦了擦嘴,“毫无疑问,这是绝对若罗岛上的圣教徒干的。根据圣教的教义,男人和男人做爱是亵渎神灵,圣教里总有那么些狂热分子想要把同性恋赶尽杀绝。总统先生,叫警察直接去圣教坛要人准没错。” 荣启元微笑着提醒他:“景笙,你应该叫我‘父亲’或者‘爸爸’。” 荣景笙挠头:“抱歉抱歉,我总是不小心忘了这个。” 景筠茫然地看向荣启元:“爸爸,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么?” 景筠今年还只有十五岁,对这一类的事情一知半解,并且抱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荣启元出身世家,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长大了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绅士。所以非常不幸地,他这辈子还没有在餐桌上讨论过这种下流的事。 荣启元尴尬地咳嗽一声:“这” 荣景笙朝他挤挤眼睛:“谁说不可以?你可以和景筌试试——把你的鸡鸡放进他的屁眼里就对了。” 景筠看向景筌。十四岁的景筌涨红了脸,迅速还击:“哥哥似乎经验很丰富啊。” 荣启元不得不出来控制场面:“景笙,我们在吃早餐。而且,我认为无论在什么场合,公然谈论这种事都是有损礼节的。” 荣景笙挑挑眉毛:“原来您从不谈论这种事么?可是您十五岁的时候就把我妈的肚子搞大了——看来您很有无师自通的天分呢。” 荣启元:“” 这顿早餐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除荣景笙还在满不在乎地大嚼,景筠和景筌都放下了汤匙,再也吃不进别的东西。荣启元是个认真而刻板的人,所以尽管早餐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他仍然要景筠和景筌继续读报纸。 郑太太送上来另外一叠报纸。景筠抽了一张科学画报,读了一条发现超新星的新闻。景筌在报纸堆里翻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 “咳咳——‘星期8’头版,本报独家,‘麻烦归来——总统长子大起底’。” “星期8”是沙罗国发行量最大的娱乐报纸,以天马行空的行文和劲爆的内容称著。荣启元已经料想到了那篇文章会说什么,立刻插话:“景筌,你们吃饱了就去上学吧。” 景筌抗议地指指餐桌正对面的落地座钟:“还有二十分钟呢。爸爸,您说过打断别人的话是不礼貌的。” 荣启元:“” 荣景筌用夸张的语调接着读下去:“如果各位留意最近几天的新闻照片,就会发现总统先生俊美的容貌变得有些憔悴了。而且据本报记者的观察,总统先生的脸上还多了一双黑眼圈!各位一定会很奇怪,最近我们的国家风平浪静,国际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总统为之过度焦虑的事情,总统先生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疲惫呢?但是如果各位把目光转向总统府月亮宫,就会发现,总统先生烦恼的源头就在他身边。没错!这个烦恼的源头,就是总统先生的长子,刚刚从陆军部队服役归来的荣景笙!” 荣启元缓缓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是真的烦恼了。 从手指缝间偷看一眼荣景笙,只见他正面不改色地把最后的汤喝掉。荣启元命令地看一眼景筠,然而景筠似乎是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文章读完。 “荣景笙出生于埃罗岛兰斯郡,母亲是一名年长总统十岁的名为“希兰”的私人看护。在总统先生十五岁因为从马背上摔下左腿骨折而不得不卧床休养时,这名女看护为他带来了许多生活的乐趣。然而总统的小乐趣没过多久被剥夺了,希兰荣氏的族长也就是总统先生的祖父亲自解雇,并赶回了埃罗岛的老家。 有证据证明希兰曾试图在地下诊所堕胎,但是没有成功。九个月后,她生下了荣景笙,并为他取了一个当地的名字:‘都山’,意为松鼠。希兰把都山扔给了自己的姨母,自己跑到埃罗最大的城市琉璃重操就业。都山八岁时,希兰的姨母去世,她不得不将他接到身边。到了琉璃市以后,都山才穿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双鞋。在此后的七年间,都山跟着希兰在许多家庭间辗转,因此我们可以通过访问获得许多关于他们的资料,包括——所有曾经和该名女看护有染的男主人的名单——” 景筌说着举起报纸给大家看那一长串“与希兰有染”的男主人的名单。上面不但有他们每个人的照片,旁边还详细地列出了他们的职业家产以及和希兰勾搭上的时间。 “五年前,女看护因染某种疾病去世,死前写信通知了时任国会议员的总统。总统把都山从埃罗岛接回位于花都郊外的荣氏大宅,并按照荣氏族谱的排辈为他取名‘荣景笙’。噩梦从此开始了。 高大,英俊,阳光——每一个见过荣景笙照片的人都会立刻得到这些印象,年轻的女孩子们也许会立刻把他当成心目中的王子。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生活中的荣景笙性格暴躁,易怒,言行举止粗鄙,傲慢,且不守礼节。对意见不合者动辄拳脚相加,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他还曾赤身裸体地在荣氏豪宅的花园内行走,把所有人吓得惊叫。这类举动使得他难以为总统和整个荣氏家族所接受。在经过了三天鸡飞狗跳的生活之后,总统决定把他送到大洋彼岸的大布利顿国读寄宿学校。然而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被校长礼貌地请出了学校。 接下来的三年间总统不得不走遍全世界为他找一间适合的学校。年满18岁时,他本应该在大学里继续学业,然而他恶劣的事迹已经在教育界广为人知,就连沙罗本国的大学都不愿意接收他。在总统先生头疼万分之际,沙罗的法律解决了他的麻烦。沙罗兵役法规定,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必须至少服两年兵役。如果一个男性公民在成年时没有学业在身,就必须立刻去当兵。总统在发现了这一点后,立刻就把他送到了陆军部队——” 座钟“当当当”地响了起来。荣启元下令:“快去学校!” 景筌悻悻地放下报纸,拉起景筠的手走了出去。荣景笙把那张报纸拿过去随手翻了起来。荣启元的手按在额头上,眼角的余光瞥到荣景笙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报纸的边缘,指节捏得发白。他很想说点什么,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让你练成一个合格的男子汉,决不是—— 荣景笙继续面无表情地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着报纸。翻到后面,突然爆出一阵惊叹声:“这妞儿屁股真大!啧!胸也够大的——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荣启元:“” 荣景笙站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擦擦嘴。 “东西很好吃。谢谢款待。”